书名:国公爷的小娇妻 作者:上官慕容   作品简评:   前世,江令宛错认嫡姐,沦为弃妇。   重生到刚被心上人拒亲的第二天,她仗着自己跟萧湛有亲,就抱上了这个权倾天下男人的腿:既然你是我舅舅,就得给我撑腰。萧湛果然给她撑腰,将她的爱慕者全部打跑,进宫求婚娶她回家。   该文讲述了空有美貌的娇小姐逆袭成为学霸,并收获爱情的故事,行文节奏明快、语言诙谐,无虐点,女主一路虐反派,爽感十足。跟男主的互动很有爱,又甜又宠,花样百出。 第1章   六月,暮色四合。   京城会宁侯府,三小姐的居所叠锦楼中,不时传来少女低低的说话声,有零星的字眼飘出来,让人听着心惊胆战。   “母亲……有染……私奔……孽种……和离……”   绣楼卧房内,江令媛一口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才担忧地问:“三妹妹,你没事吧?”   江令宛半躺在床榻上,低垂了头,贝齿死死咬着唇,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我没事,我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温婉和善、对她关爱有加的二姐姐江令媛是个披着人皮的鬼。   没想到低调贤淑、与世无争的乔姨娘包藏祸心,害死了她的母亲。   她更没想到的是,在饱受苦难、扶摇直上,报仇雪恨之后,她被一场风寒击垮,一睁眼回到了十二岁这一年。   这一年发生了两件震动她人生的大事:前一天参加风荷宴,被当众拒婚;第二天母亲小产而亡。   饶是她后来经历了那么多事,如今想起来,依然是有恨的。   耳边传来江令媛担忧的叹息:“是啊,我也没想到。”   江令宛抬起头来,与江令媛对视,此刻江令媛忧虑地望着她,眼中充满了关切、担心、惋惜。   江令宛心里忍不住就是一声冷笑:你没想到?   没想到陷害这么容易实现,没想到我会被喜欢的人那样打脸,没想到我会发烧,悲愤与病痛交加,让我比平时更好挑拨、更易动怒,你便能更快地奸计得逞。   你真的没想到吗?   你想到了。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我的母亲会惨死,我会被父亲丢进庄子与世隔绝。而乔姨娘会被扶正,与你一起谋夺我母亲的产业。我江令宛也将沦为你的踏脚石,永远给你做陪衬。   你有了好名声,先为皇子妃、再做侯夫人,逼得我成为下堂妻,仰你鼻息苟延残喘。   可惜世事无常,任你机关算尽,也没想到我竟然会靠上摄政王这棵大树,一朝扶摇直上,将你踩在脚底,对我跪地求饶。   回忆前世斗争的种种,江令宛一时难以自持,身体微微颤抖。   江令媛绝想不到她颤抖的真正原因,她认为江令宛是气得愤愤不平、恨得怒火中烧,所以才咬牙切齿、浑身打颤。   “家里竟然出了这样大的事,外面又有那些人嚼舌根,对昨天风荷宴的事评头论足。”   江令媛叹了一口气,替江令宛惋惜抱不平:“明明你都得到花王了,明明你长得这么漂亮,宁轩却要拒绝你。”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去看江令宛的反应。   果然,江令宛放在锦被上的双手紧紧攥了起来。   宁轩,永平侯世子,皇后的亲侄儿,他不仅身份尊贵,文武双全,而且相貌出众,玉树临风。是京城屈指可数的青年俊彦,闺秀们趋之若笃的东床快婿。   江令宛爱慕宁轩,如着了魔一般想要嫁给他。   就在昨天的风荷宴,江令宛不顾颜面与性命,跳下船洑水去摘花王。后来她全身湿透捧着花王求皇后赐婚,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宁轩拒绝了。   想到昨日受到的冷嘲热讽,想到自己的愚蠢可笑,江令宛如玉的手指骨节泛白,脸上闪过难堪痛苦之色。   江令媛这才掩了口,作出失言自责的模样:“瞧我,说这些做什么,眼下最重要的,乃是母亲的事。”   她为难地看了江令宛一眼,一副忧心忡忡又犹豫不决的模样。过了好一会,她才拿定主意,用壮士断腕、长痛不如短痛的语气劝道:“三妹妹,既然母亲的心已经不在这个家了……”   先是善解人意的提起风荷宴她被宁轩拒绝的事,让她心神俱震,悲愤交加,失去理智,然后再提母亲的事。   明面上是通情达理的劝说,实际上却是火上浇油,极尽挑拨。   跟前世一模一样。   然而眼前的江令宛却已经不是之前的江令宛了。   她经过了亲人的背叛、被休弃的折磨,咬着牙爬了上去,高高在上。   她没有一刀捅死敌人,而是看着她苟延残喘、战战兢兢、匍匐脚下任自己揉圆搓扁、随意宰割。   因为这样才更爽更快意,不是吗?   江令媛,既然你喜欢演,我就陪你演!   “够了!”她突然抬头,厉声打断了江令媛的话:“我不想听!”   “好,好,好,姐姐不说了。”江令媛很宠爱妹妹,自然偃旗息鼓,她端起桌上的药碗,捏着汤匙轻轻搅动:“先把药喝了吧,良药苦口利于病,不管怎么样,也得先把身体养好。”   药汤苦中带酸的味道铺面而来,江令宛闻着不由一怔。   好个江令媛,真是好手段,竟然在她的药汤里加了五石散。   五石散,性热,可令热气冲肝,上奔两眼。少量服用,会让人短期内躁动不安,亢奋迷乱,情绪激动,易爆易怒。   “来,姐姐喂你喝药。”江令媛亲自将药碗送到送到她的唇边,江令宛一扬手,只听得“哗啦”一声,药碗被打落,碎得七零八落,药汤洒了一地。   好个二姐姐,为了达到目的,光言语挑拨不算,竟然还给她下药,果然心思缜密,佛口蛇心。   只可惜,如今药汤洒了。   江令媛脸色一暗,嗔怪心疼:“三妹妹,你这是做什么?生病了,不吃药可不行。你这样,我如何能放心得下?”   她说着就站起来,高声喊着桃叶的名字:“三小姐把药弄洒了,再端一碗药汤来。”   桃叶在门口应了一声,步履匆匆而去。   江令宛明白,江令媛是不达目的不罢休,非要让她喝下五石散不可。只是,她不会再给她机会了。   “我不喝什么劳什子药,我要见母亲,我要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令宛从床上一跃而起,像前世那样连衣裳也没换,穿着中衣跻着鞋,跑出绣房,蹬蹬蹬下了楼梯,直奔母亲的静好院而去。   江令媛拦她,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大腿撞在椅子的棱角上,等她回过神来,哪里还有江令宛的身影。   江令媛抿了抿唇,轻轻揉着被撞疼的大腿,眼中的懊恼一闪而逝。   她追下楼去,将一个披风递给桃叶,脸上有掩不住的担忧:“快给三小姐送去,她身子还没完全好,这样穿着中衣披头散发地跑,让人看见了,像什么样。你是她的大丫鬟,多劝着些。”   江令媛与桃叶眼神交汇,示意她好好监视着江令宛的一举一动。   桃叶微微颔首表示明白,捧着披风急匆匆追了出去。   静好院这边,江令宛并未进门,只站在正房门口大声嚷嚷,她语气焦急、声音很大,说到激动处甚至还跺起脚来。   杜妈妈正温言相劝:“……没有的事,不过是那些人以讹传讹,您放心好了。”   就在此时,桃叶来了,她见到此景,不由愕然。   她没想到江令宛竟然会被拦住,没能见到大夫人的面。   江令宛眼底闪过一抹冷笑,装作没看见桃叶的吃惊,只攥着杜妈妈的衣袖,要她保证:“那你不能骗我,母亲醒了,你就立刻让人去通知我。”   杜妈妈连连保证,耐心地哄她:“您放心好了,夫人醒了,我第一时间通知您。”   江令宛半信半疑地松开了杜妈妈的衣袖,又不放心道:“那让桃叶留下来,在这里守着,什么时候母亲醒了,什么时候让她回去告诉我。”   桃叶大惊,这怎么行?二小姐还在等她的消息呢。   “小姐……”   “桃叶,你跟着杜妈妈,守在这里。”江令宛不待她说话,她就声色俱厉地命令:“在这里等候母亲醒过来,哪里也不要去,听见了吗?”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桃叶。晚霞落在她漂亮精致的脸上,像上好的胭脂,给她本就娇艳的脸庞上添了几许妩媚,她圆圆的杏眼中就有了潋滟的波光,美得让人惊艳。   这样的好看的一双眼睛,竟让桃叶不敢与之对视,只觉得诡谲美丽之中,透着凛然的冷意,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只能迫于形势点头答应:“奴婢听见了。”   江令宛“嗯”了一声,一副很满意的样子。   杜妈妈早已看呆了,此刻才回过神来,忙从桃叶手中接过披风给江令宛披上,派了个小丫鬟送她回去。   回到叠锦楼,江令宛对房中丫鬟婆子道:“楼下只留一个竹枝看门,其他人都散了,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到楼上来。”   她上了楼,进了卧房,跃过屏风,进了盥洗室。   本该空无一人的盥洗室内,赫然坐着一位年轻美丽的少妇。   她身穿月白色斓边长衫,湖蓝四喜如意纹褙子,下身穿着鸭蛋青的湘裙。乌黑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绾成高髻,簪着白玉梅花钗。手腕上戴着一个绿莹莹的二股绞丝玉镯,衬得她皓腕欺霜赛雪,细如凝脂。   她气质娴静,秀而不艳,素雅的面容比月光下的睡莲还要宁静,秀目中透露着温和沉静,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如果江令媛在这里,她一定会大吃一惊。   刚才的挑拨、污蔑之言,出了她的口,入了江令宛的耳,绝不能让第三人知晓。   却没想到,屏风这边的妇人将她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美妇人便是江家大老爷江伯臣的继室夫人、江令宛的嫡亲母亲梅雪娘。   不同于江令宛的急躁脾气,梅雪娘冷静自持,端庄稳重,是个合格的当家主母。   江令宛快步到梅雪娘身边,低声道:“母亲,现在您该相信我说的话了吧?” 第2章   前世被江令媛蒙蔽的,不止江令宛,还有她的母亲梅雪娘。   这一世,江令宛醒来就发现自己竟然重生在母亲死亡前的几个时辰,她立刻支开众人,交代心腹丫鬟竹枝给母亲传话,让她避开旁人,悄悄到叠锦楼来。   江令宛告诉母亲,这次母亲被冤枉,乃是江令媛的诡计。   可是母亲不信,母亲以为是有人挑唆她。   是啊,母亲嫁进来时,江令媛才两岁。母亲对江令媛尽心尽力,江令媛亦视母亲为亲生,对母亲依赖有加,恭敬又不失亲昵。   对于她这个妹妹,江令媛一向十分疼爱,处处呵护,时时照顾。如果不是重生,她也不敢相信温婉端庄的二姐姐竟然包藏祸心。   至于乔姨娘,进门六年,一直对本分老实,循规蹈矩,对母亲这个当家主母,她毕恭毕敬,从不敢越雷池半步。   那一年母亲生了重病,乔姨娘衣不解带、不眠不休地照顾母亲,还因此过了病气,落下了病根,这几年都不曾断药。   谁又能相信平日里低调规矩,忠厚老实的乔姨娘会心怀鬼胎,居心不良呢?   为了让母亲看清江令媛的真面目,她便让母亲躲在屏风后面,亲眼看着江令媛挑拨,亲耳听着江令媛污蔑。   事实摆在眼前,母亲不得不信。   “这么多年,我竟然养了一只中山狼!”   母亲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了,她一声冷哼,眼角眉梢都是冷意:“我怜她幼年丧母,对她视如己出。你有的,她一定有;便是你没有的,她也会有。虽然是继母,但我为她做的,与亲生母亲也没有区别了。”   “真没想到。就因为乔姨娘是她生母的堂妹,她的堂姨,她就这样害我!”   “什么堂姨!”江令宛低声道:“乔姨娘乃是江令媛的亲生母亲。她为了让自己母亲做正妻,所以才会害您。”   母亲一惊,一贯冷静的脸上满是愕然:“你说什么?”   “我说乔姨娘根本不是乔映柔,她就是父亲的原配乔映蓉。十四年前,她不知何故离开江家,一走就是七年,又在六年前回来,用了乔映柔的身份,勾引父亲,登堂入室。她会跟江令媛一起害死您,图谋您的地位、产业,她们母女联手,将我赶出江家,栖身田庄。”   “这就是江令媛与乔姨娘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的原因,因为她们本是亲生的母女。”   母亲眉头一挑,握住了她的手,沉声道:“宛姐儿,你还知道什么,都告诉母亲。”   母亲冰凉的双手在微微发抖,可她的声音非常冷静,神色也一如既往的沉着,仿若山崩地裂亦不会变色。   江令宛突然间信心倍增。   前世她境遇悲惨,单打独斗尚能绝地反击,这一世她洞察先机又有母亲相助,江令媛、乔姨娘又算得了什么呢?   江令宛任由母亲握着她的手,顺势在母亲身边的小杌子上坐了下来,将前世嫁人前的经历告诉了母亲。   母亲听得非常认真,等她说完,母亲手上的凉意已经完全褪去,恢复了平日的温暖。   “宛姐儿。”母亲目光落在她脸上,生怕错过了她一丝一毫的表情:“这些事情,是谁告诉你的?”   江令宛怔了怔,她以为母亲会先想办法收拾江令媛母女,没想到母亲却更担心她,怕她身边有居心叵测的人挑唆她,伤害她。所以想先把那个人找出来,确保了她的安全再进行下一步的谋划。   母亲这样的紧张她,时时刻刻将她放在第一位。怪不得江令媛会从她这里下手,因为江令媛知道,她才是母亲最大的软肋。   正因为如此,她也决定,在母亲面前,不隐瞒她能预知一部分未来的能力,以免母亲关心则乱,像前世那样吃亏。   “不是别人告诉我的,是我做梦梦到的。”江令宛微微蹙了眉头,做出凝神思索,认真回忆梦境的样子,不确定地说:“如果我没有记错,按照梦里所示,祖父会在三天后突发重病,昏迷不醒。”   “还有。”江令宛道:“江令媛挑唆我去找您闹,这一次没成功,明天她一定还会来第二次的。您说我是不是该主动去找她?”   母亲秀目一抬,有掩不住的惊讶,不过片刻,这惊讶就化作欣慰的笑容,从母亲的眼底溢出来:“我的宛姐儿长大了。”   江令宛看着母亲被笑容点亮的脸,惊艳地说不出话来。   母亲应该活着,而且是好好地活着。   她抱住母亲的胳膊:“母亲,您不会像梦中那样被害,对不对?”   “你放心吧,乔氏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妾,上不得台面的玩意而已。”母亲语气充满了不屑。   江令宛忍不住笑起来。   因为她前世也曾对江令媛说过,做过皇子妃、侯夫人又如何,你如今还不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   ……   次日,江令宛起了个大早,桃叶像往常一样端了水来给她梳头净面。   江令宛对她说:“桃叶,你派个人去跟二姐姐说一声,等会我到她那里用早饭。”   桃叶的手一顿,忙道:“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小丫鬟们传话说不清楚。”   桃叶将帕子塞给竹枝,抬脚出了门。   竹枝捏着帕子,皱眉道:“小姐,桃叶果然有问题,她一定是急着向二小姐报信,要不要拦下她?或者跟着她?”   江令宛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透出嘲讽的光芒:“不用。”   她就是要桃叶去告诉江令媛,她没去闹母亲,江令媛的挑拨没起效果。   更衣梳妆,收拾得当之后,江令宛又略微等了等才施施然去了江令媛住的蕉园。   在半路上遇到了回来的桃叶,三人很快就到了蕉园门口。   江令媛早已站在门口等她了:“三妹妹。”   她未语先笑,一派长姐风范:“走,咱们进去说话。”   江令宛一眼就看出江令媛急了,虽然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可她先是早早站在门口等候,后又拉着她的手越过吃饭的厅堂,径直朝内室走去,分明是急着想跟她的说话,或者说是急着挑拨。   鱼儿马上就要上钩了,江令宛反倒不急了,她要吊着她。   “我饿了。”江令宛停了下来:“二姐姐,我饿了。”   “我们这就吃饭。”江令媛心里着急,强压着性子,让人摆了饭。   江令宛慢条斯理地吃饭,瞥着江令媛故作镇定的模样,暗暗撇了撇嘴。   终于用过早饭,姐妹俩进内室,像往常一样在临窗的黄梨木半圆桌边坐了。   六月的清晨,阳光璀璨耀目,窗外的芭蕉树寂然无声,投下绿荫的清凉。   江令宛瞪大了眼睛,一直盯着江令媛瞧,好一会才道:“二姐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憔悴,眼睛像乌鸡一样,你昨天夜里做贼去了?”   “还不是因为母亲的事!”江令媛忧心忡忡:“我昨天一夜都没睡,三妹妹……”   “你又要劝我?母亲是我的母亲,她应该留在江家。”江令宛眉头一竖,声音尖锐:“我不信母亲会不要我。二姐姐,你一向跟我一条心,这件事你怎么能跟我对着干呢,你还是我的好姐姐吗?”   江令媛垂了眼皮,咬了咬唇,半天才为难道:“我为什么要劝你,难道我不想母亲留在江家吗?还不是因为……”   她戛然而止,抿起了双唇。   江令宛立刻不依不饶地追问:“因为什么,你说呀!”   静好院里,也传来一声质问:“你到底想好了没有?梅雪娘,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不要让我失望!”   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他面皮白净,身姿挺拔,俊美儒雅的脸上满是怒意,让他显得有几分狰狞。   的确,妻子外出上香,与不明不白的男人独处了一夜,怀了个不清不楚的孩子。换做任何一个男人,都没办法做到心平气和。   江伯臣也知道,妻子是被人挟持,并非故意与人有染。他做不出一碗毒.药杀妻的事。更何况,他心里还爱着妻子,只要她愿意打下腹中的孽种,他就能既往不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像从前一样,与她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不料妻子竟然不同意,她为了腹中的孽种,竟然自请下堂。她宁愿被休离开江家,也不愿意打胎。   江伯臣怒火中烧,最终在乔姨娘的劝说下冷静了下来,妻子梅雪娘也说要一天的时间考虑考虑。   现在,一天的时间终于过去了,他希望妻子给她一个满意的交代。   梅雪娘抬头,迎上他的视线:“伯臣,你知道我是被冤枉的,我腹中怀的是你的孩子,若非你如此强烈地要求,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打掉他的。”   江伯臣听出妻子话语中的松动,他立刻道:“你打掉他,这件事情就此揭过,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不会了。”梅雪娘素净的如玉兰花的脸庞上闪过一抹凄然:“我之前连落两胎,亏损了身子,为了要腹中这个孩子,历尽千辛万苦。若这一胎打掉,我以后再也不能怀了,我们也不会有嫡子。”   江伯臣心浮气躁,语气再次生硬起来:“那这个孽种也不能留。怎么,你不愿意打胎吗?”   “事到如今,我不愿意也得愿意了。”梅雪娘低头,为难道:“可是这件事,媛姐儿、宛姐儿都已经知道了,她们会怎么看我?就算我落了胎,她们还会像从前一样敬我、爱我吗?”   “这是当然。”江伯臣悬着的心落了下去,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他温柔地安抚妻子:“你放心,媛姐儿温婉懂事,她视你如生母,一向敬爱你。宛姐儿虽然刁蛮骄纵,不如媛姐儿乖巧听话,但她到底是你亲生的,血浓于水,她又怎么会怪你?”   “你别想那么多,我这就让乔姨娘安排,只要你肚子里这块肉没了,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梅雪娘倔强地摇了摇头:“我得亲口听媛姐儿、宛姐儿说了才放心。”   江伯臣还欲再劝,梅雪娘又说:“我已经让杜妈妈去叫宛姐儿了。再急,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江伯臣眉头皱了皱,若是叫媛姐儿,他是不担心的。可宛姐儿不懂事,万一她闹起来,会不会节外生枝,改变梅雪娘的决定。   没等他说出拒绝的话,杜妈妈就回来了:“夫人,三小姐不在叠锦楼,她一醒就去了二小姐那里,说是要陪二小姐吃饭,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二小姐商量。”   江伯臣听了眼睛一亮,忙道:“既然如此,我们去蕉园吧,听听她们姐妹二人在商量什么,也安安你的心。”   媛姐儿懂事识大体,事发之后,媛姐儿主动找到他,说她既是长女又是长姐,一定会劝说梅雪娘打胎留在江家,也会好好跟宛姐儿解释,让她不要胡闹的。   对于媛姐儿,江伯臣很放心。   梅雪娘垂下了眼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是无奈,又像是放下心来。   “走吧。”她淡淡道。 第3章   江令媛住在蕉园,因院中种了几株芭蕉而得名。   因为要“好好”跟江令宛说话,江令媛一早就吩咐屋中的下人散了,又暗示桃叶把竹枝支开,只留了一个心腹丫鬟守在正房门口。   江伯臣与梅雪娘来到蕉园,见院中打扫得干干净净,芭蕉树明洁中虚,洒下清凉的绿荫,正是世家名门该有的诗书蔚然之象。   江伯臣满意地点了点头,抬脚就朝正房走。   门口的丫鬟立刻站起来行礼,正欲说话,内室里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质问:“二姐姐,我问你话呢,你为什么不说了?”   是江令宛的声音,她语气焦急,这样极其败坏的命令,没有一点名门淑媛该有的温婉,更没有身为妹妹对姐姐的敬重。   宛姐儿平日里虽然娇蛮,但该有的礼数都不会少的。难道私底下竟然这样欺负姐姐?   江伯臣脸色一沉,低声喝止要进去传话的丫鬟:“你就站在这里,不许动。”   丫鬟大急,张嘴就要喊,被杜妈妈一把捂住嘴,拖了下去。   江伯臣皱眉,梅雪娘面容平静肃然:“我想听听,宛姐儿、媛姐儿真正的想法。”   江伯臣冷着脸道:“我竟不知宛姐儿居然这样的蛮横无理,这件事情过去,你也该好好约束她,让她把规矩立起来,否则必然会闯下大祸,给我们会宁侯府抹黑。”   “知道了。”   两人走进正房,站在了内室门口,只听得里头江令媛幽幽叹了一口气,无奈中透漏着温婉与包容:“三妹妹,我为什么要劝你,还不是为了母亲,还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家。”   这样的懂事识大体,越发显得江令宛刁蛮任性了。   江伯臣看了梅雪娘一眼,意思不言而喻,你看看,这才是大家小姐该有的样子。   梅雪娘不置可否,只侧耳倾听。   “三妹妹,我也想让母亲留在家里,可母亲与人有私情在先,怀了孽种在后,如今为了要与外面的那个人双宿双飞,更是自请下堂。”   “她既然做出这样的事,分明心已经不在这个家了。就算我们强留住她的人,也留不住她的心。万一闹出事来,丑事宣扬出去,你我又有何面目见人?”   “既然如此,倒不如顺了她的意,放她离开,让她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   江令媛见江令宛脸色越来越难看,知道她心头怒火已起,只要再喝下这碗药汤,那便是火上浇油,江令宛一定会去静好院大闹。   凭着梅雪娘对江令宛的疼爱,她就是再不舍得,也不得不打胎了。   届时,便是一尸两命。她的目的也就实现了。   她端起药碗,正欲劝江令宛喝药,突然一声怒不可遏地呵斥:“江令媛!你胡说什么?”   仿若平地一声轰雷,惊得江令媛赶紧回头,只见父亲江伯臣脸色铁青、目光犀利地怒瞪着她。   江令媛勃然变色,立刻稳住心神:“父亲,您是什么时候来的?”   “你还有脸问!”江伯臣随手抓了一把团扇,劈头朝江令媛砸过去。   江令媛也不躲,任由那团扇砸在她脸上,她不慌不忙跪在了地上。   “父亲息怒,媛姐儿知错了。”   江伯臣怒目圆睁,语气严厉:“你错在何处?”   江令媛低着头,自责道:“父亲想让母亲留在家中,媛姐儿应该与父亲同进退,努力维持家庭的完整。不该因为母亲的哀求哭诉而心软,替她做说客来劝三妹妹。”   好一招祸水东引。   江令宛看着,忍不住啧啧称赞,她知道江令媛虚伪,却没想到她张嘴就说谎的本事这般炉火纯青。   前世自己被这样的人蒙蔽,也不算亏了。   只不过,她再厉害,这一次,也难逃父亲的责罚了。   江伯臣眉头挑起,目光越发的冷:“是你母亲让你这么说的?”   “是。”江令媛苦笑,有无奈也有后悔:“母亲为了保住腹中的……那个孩子,想要自请下堂。又怕三妹妹觉得母亲疼小的,不疼她,不愿意放她离开。便哀求我,让我编这样的瞎话,劝三妹妹同意。”   “三妹妹固然自私蛮横,但凡她愿意为母亲考虑一星半点,都会答应。”   到了这个时候,江令媛一心想在江伯臣面前洗刷罪名,也就顾不得江令宛听到这话会不会生气了。   江伯臣怒极反笑:“好、好得很!”   江令媛心头一松,幸好她反应足够快,幸好梅雪娘昨天说了不愿意打胎,她才能有惊无险地躲过这一劫。   此时她突然听见梅雪娘的声音:“媛姐儿,我什么时候让你劝说宛姐儿了?”   这……   这是不是她的幻觉?这一定是她的幻觉!   江令媛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朝门口望去。   梅雪娘由杜妈妈扶着,缓缓走了进来。   江令媛立刻红了眼圈,委屈道:“母亲,您别怪我,我之前的确答应过您不告诉任何人。但是我不想欺瞒父亲。”   事到如今,她还在装!   梅雪娘哂然一声冷笑:“媛姐儿,说话要讲究证据的,你说我让你劝说宛姐儿?证据呢?谁听见了?”   江令媛望向梅雪娘,不慌不忙道:“这样私密的事情,母亲又怎么会让第三人知晓。您叮嘱我的时候,自然是避开了旁人的。”   “您这么做,不过是为了保住腹中的孩子。您好好跟父亲说,我相信父亲会理解您的。”   “你错了。”梅雪娘摇了摇头:“而且是大错特错,我已经跟你父亲说了,这个孩子不要了。”   江令媛愕然,脸上露出慌乱。   “昨天出事之后,你跟我就没见过面,这件事蕉园的丫鬟、静好院的下人都可以作证。我就是想求你劝宛姐儿,也没有时间与机会。”   梅雪娘眼中是浓浓的失望:“我对你不薄,与宛姐儿没有两样,却不料你竟然这样污蔑我。人家都说继母难当,我从前是不信。可现在,不信也不行了。媛姐儿,你太让我寒心了。”   孰是孰非,已经一目了然。   可江令媛却不甘心地跪走到江伯臣面前,拽住了他的衣袖,哭着说:“父亲,媛姐儿没撒谎,媛姐儿是被冤枉的,请您相信……”   “住口!”江伯臣气得嘴唇发抖,一把扯回了自己的衣袖:“事到如今你还睁着眼睛说瞎话,你的女则女戒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看来我不罚你,你是不会知道悔改的。”   “来人,来人!”江伯臣一声喊得比一声高:“把她关到祠堂去,没有我的同意,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江令媛大骇,震惊地望向江伯臣,直到婆子将她架走,她依然是震惊、不敢相信的神情。   父亲斥责的人是她,不是江令宛!要被关进祠堂的人也是她!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江令宛撇了撇嘴,没什么不可能的,今天只是个开始而已,以后这样的事还多着呐。二姐姐,你就慢慢习惯吧。   “老爷,媛姐儿绝不会无缘无故做这样的事情,她不过是个孩子,懂什么!一定是有人挑唆她这样做。”   梅雪娘正色道:“这件事情不查清楚,我绝不落胎。宛姐儿,你陪我回去。”最后一句话却是对江令宛说的。   江伯臣立刻追了上去。   蕉园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乔姨娘这边。   乔姨娘正在给花修剪杂枝,听了下人的禀报,她的手微微一顿,就把本该留下来的,开得最漂亮的那朵大红玫瑰花给剪掉了。   然而慌乱不过是一瞬间,她很快就稳住心神,去祠堂找江令媛。   “老爷只是将二小姐关起来,并没有说过不许人进去探望。父女俩个哪有隔夜仇,老爷也不会关二小姐一辈子。你们现在拦着,过两日二小姐出去了,你们又该如何自处呢?”   乔姨娘三言两语就说动了守门的婆子,堂而皇之地进了祠堂的门。   江令媛立刻迎上去,急着喊了一声:“母亲……”   “叫姨娘!”乔姨娘神色冷静地纠正她,见她神色慌张,就说:“不要急,我教过你的,你是名门淑媛、大家闺秀,要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仪表神态,就是火烧了眉毛,也要稳住。因为,只有你稳住了,维持了落落大方的样子,你说得话才会有人听,才会有人信。”   乔姨娘声音不急不缓:“你看看梅雪娘,她什么时候慌乱过,发生了‘与人有私’这样要命的大事,她都能不慌不忙,把你父亲压得死死的。凭的就是这份沉着冷静。这一点,你该学着点。”   “我今天也是按照您教的那样做的,可是父亲根本不信。”   乔姨娘点了点头:“你先把事情的经过仔仔细细说给我听。”   江令媛不敢懈怠,认认真真把事情说了一遍。   见乔姨娘久久不说话,眉头却皱起来,江令媛越发心慌意乱:“姨娘,都怪我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现在该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要输了?”   她们辛苦布置了这么多年,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却因为她的疏忽毁于一旦。江令媛是真的后怕。   “你别怕。”乔姨娘说:“目前只是你说错了几句话而已,梅雪娘还不知道我的身份。我们还有机会。你父亲不会因为这件小事就让梅雪娘留下孩子,他一定会坚持让她打胎的。”   江令媛悬着的心就放了下来:“那就用马医婆的药,让梅雪娘活不过今晚。”   “不。”乔姨娘摇了摇头:“只要落胎药就行了。经过此事,梅雪娘应该对我们有了防范,大出血的药,不能加了。先让梅雪娘打下这一胎,反正她以后再也生不出嫡子了。后面的事情,咱们再慢慢想办法。”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明白,以梅雪娘的精明,以后怕是很难再有这么好的机会了。只不过,这已经是眼前最好的办法了。   江令媛慢慢找回了主心骨:“姨娘,幸好有您。”   “你放心,姨娘不会让你有事的。”乔姨娘拍了拍江令媛的手,问她:“你屋里有人跟静好院走得近吗?我怀疑今天你被撞破,不仅仅是巧合。”   “应该不会。”江令媛白着脸孔摇头,语气却不十分肯定:“她应该不至于收买我屋里的人,早早布了这个局等我跳。不过您还是查一查为好。”   乔姨娘缓缓点头,道:“如果不是,自然最好;如果是,那我们母女,以后怕是要夹着尾巴做人了。” 第4章   江令宛一路送母亲回静好院,到了静好院,江伯臣嫌她碍事,撵她走。   江令宛道:“那我去跟女学里的夫子说一声吧,这几天家里有事,二姐姐与我要请几天假。”   京华女子书院是大齐数一数二的女学,一年只招二十个女学生,但凡能考进去的,都是女孩中的佼佼者。两个女儿都考上了,江伯臣不敢怠慢,他说:“这样也好,就说你母亲病了,你们姊妹要在家中侍疾,时间……先不说吧。”   母亲抬起双眸,叮嘱她:“你请了假就回来,路上不要耽误时间,不要乱跑。”   “让杜妈妈送我出门吧。”江令宛答应之后,就让人套了马车出门。   到了女学门口,江令宛让车夫等着,她进了女学,找到夫子请假。之后,她并没有从正门出去,而是到了后门,招手叫了一辆马车,直奔西大街而去。   西大街商铺林立,酒肆、茶铺、书舍、客栈、药铺不一而足。江令宛让马车停在一家名叫回春坊的药铺门口,跳下马车,进门去找马医婆。   马医婆黑黑瘦瘦,颧骨高高,两道眉毛画得细细长长,见人就露三分笑:“稀客稀客,三小姐有事,派个人来叫我进府就是,倒让您亲自跑一趟。正好我昨日得了一包好茶,我这就沏了,给三小姐尝尝。”   “不必了。”江令宛开门见山道:“乔姨娘给了你多少好处,要你害我母亲,我可以加倍给你。要多少钱,你开个价吧。”   马医婆一惊,捂着胸口,夸张道:“三小姐,可不敢开这样的玩笑,会吓死人的。”   “行了,我既然摸到你这里来,便是打听清楚了,你不必跟我装腔作势了。我母亲的产业有多丰厚,想必你也是知道的。你帮我做事,不比给乔姨娘做事强上百倍千倍吗?要多少钱,你直说吧。”   江令宛摆了摆手,一副不耐烦跟她继续说下去的模样。   马医婆本就是个见钱眼开之人,闻言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就扬着那张满是褶子的脸,堆起笑容:“既然小姐有用得着婆子的,婆子自然愿意为您赴汤蹈火。”   她不承认与乔姨娘的蝇营狗苟,只说愿意替她办事。这种人跟三教九流打交道,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有得是心眼子。   “你帮乔姨娘装病在先,昨天又答应了乔姨娘在我母亲的落胎药里头放东西,我都知道了。”   马医婆听了这话,并不害怕,她呵呵笑了:“三小姐果然聪明,您给我五百两银子,明儿,我给夫人弄一包假药,保证夫人肚子里的孩子稳稳妥妥,万无一失。”   江令宛也笑了:“不,明天的落胎药,你只管弄,里面的东西,该放的、不该放的,都放好。”   “好,婆子就按您说的办。”马医婆见惯了这样的事,一听这话音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你乖乖听话,事成之后,我会再给你五百两。如果你敢在我面前弄鬼,我就把你从前做的那些事都宣扬出去。”江令宛道:“我知道你不怕,毕竟你做得隐秘,没留下把柄凭据。不过有些人,可不管什么证据不证据,只要她认定是你干的,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弄死你,比如,那位十分得宠的长公主,她可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主。”   马医婆的脸色终于变了,隐隐有青色透出来。   江令宛眉头一挑,轻笑道:“怎么,我知道的太多了,你想杀我灭口?”   马医婆脸色又是一变,赶紧摇头,笑着说:“您这样厉害,捏着我这么大的把柄,我怎么敢。”   “你最好不敢。就是你敢,我也不怕。你做的那些事,你帮你主子做的那些事,我都写下来了,一旦我有任何闪失,那些事都会公布于众。到时候,你主子恐怕杀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救你。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马医婆这才脸皮发紧,双眼凝重地打量了江令宛半晌。   这小姑娘才十一二岁,漂亮得跟一朵花一样,那一双眼带着淡淡的笑,又亮又美,就是心如钢铁之人,被她这样笑盈盈地望着,也要融化了。   这样娇美可爱的小姑娘,说出来的话却一句比一句凌厉。不仅将她的想法全部猜中,连后路都给她堵死了。   两人四目相对,马医婆忌惮骇然,江令宛漫不经心,片刻之后,马医婆终于避开她的视线,低下头去:“小姐的吩咐,婆子不敢不从。”   江令宛满意地点了点头,戴上帷帽出了回春坊,按原路回到女学,出了大门,上了自家的马车。   “回去吧。”江令宛吩咐道。   现在万事俱备,就只欠东风了。   静好院里,江伯臣与梅雪娘还在争吵。不,应该是说是江伯臣一个人在气急败坏地说话。   “……你还要我说多少遍,没有什么陷害抹黑,更没有人想要害你。媛姐儿今天是不对,但是我已经罚了她。她的错是她的错,与你落胎是两码事。”   他喋喋不休说了半天,说得舌头发硬,嗓子眼火烧火燎一般,茶水也一杯接一杯朝肚子里灌。   梅雪娘却只是淡然地坐着、听着,一个字也不回复他。   江伯臣又气又累,鼻子咻咻喷气,抬手拎了茶壶去倒茶,发现茶壶里的水早被他喝光了。   “人都死哪里去了!”江伯臣勃然大怒,扯着嗓子喊:“倒茶、添水!”   他连喊了好几声,一个回应他的奴婢都没有。   江伯臣气得发抖,指着梅雪娘:“你就是这么当主母的吗?看看下人懒惫成什么样子,我的话不管用了,当耳旁风吗?既然下人不听话,那就都卖了,通通发卖!”   “老爷,你看看镜子。”   江伯臣转头就望向床榻旁的宽衣镜,镜中的男子脸红脖子粗,咬牙切齿,一脸怒色,像个竖起毛发准备战斗的公鸡一样,自以为威风凛凛,其实外强中干,十分可笑。哪里还有他平时半分的得体儒雅。   江伯臣立刻就不说话了,望着镜中的自己,他慢慢冷静了下来,急促的呼吸也渐渐趋于平稳。   室内陷入安静,梅雪娘才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声音温柔似水:“长青,你知道,我是被冤枉的。我肚子里怀的是咱们的亲生骨肉,就这样被打掉,你不心疼吗?”   江伯臣身子一僵,眸中闪过一抹恍惚。   十三年前,长女媛姐儿满月,他与妻子去寺庙上香还愿,路上遇到土匪,他被打昏,醒来后失去记忆,流落到山东青城县。是梅雪娘救了饥寒交迫、昏迷不醒的他。   他那时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梅雪娘便给他取名长青,希望他如冬日青松,迎寒不倒。还让他跟着她姓梅,给了他栖身之所。   半年后,他入赘梅家,与梅雪娘结为夫妻。   梅雪娘从小与父亲相依为命,十四丧父之后,靠着一己之力撑起了家中的玉石铺子。她长得美,又会做生意,家里外面都是一把手,又对他温柔似水,百依百顺。他们恩爱缠绵,日子过得比蜜还甜,谁不羡慕他有福气?   一年后女儿宛姐儿出生,他想起自己的身份,就带着梅雪娘与女儿回到了京城。自那之后,梅雪娘便叫他伯臣、后来是老爷,再没叫过他长青。   此时再听到这个名字,江伯臣忍不住回忆起在青城县那段时光,他临窗读书,她红袖添香;花前月下,他们海誓山盟。   他的神色慢慢软了下来。   突然手里一暖,却是梅雪娘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放到她的小腹上:“长青,这是咱们的孩子,留下他吧。他会出生,会长大,会软软地叫你父亲,张开小手让你抱,会茁壮成长,读书识字……就如你一直期待的那样。”   江伯臣眼中闪过一抹挣扎。   他自然相信梅雪娘的人品,也愿意相信她肚子里怀的,是他的骨肉。他也知道,梅雪娘之前连落两胎,这次再落胎不仅以后再难有孕,而且风险极大,一个弄不好,就是一尸两命,要不然他也不会犹豫这么久了。   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这孩子不是他的呢?难道他冒着混淆血脉的危险给别人养孩子……   江伯臣倏然下定决定,他猛然抽回手,转过身,逃也似大步朝外走,眨眼就走到门口。   “长青!”梅雪娘失声喊他:“青郎……”   江伯臣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有些狼狈道:“我这就让人拿了帖子,去请赵老太医来,有他看着,你不会有事的。”   梅雪娘站在室内,脸孔雪白。   她目光怔忪地望着青纱门帘,不一会,这怔忪又化成坚强、嘲讽地一抹笑。   “夫人。”杜妈妈哭了:“老爷他怎么能这样狠心!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可现在已经不是以前了。”梅雪娘大抵是失望到极致了,她扯了扯嘴角,反而劝慰起杜妈妈来:“不必哭,没什么好难过的,为了他这样的人,不值得。貌合神离的夫妻又不是没有,我也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离了情爱不能活,以后就这么样吧。”   她声音平静、语气淡然,好像再说一件极其微不足道的小事,杜妈妈听了,反而更加难过。   “可是夫人,您还这么年轻,才三十岁。”杜妈妈望着梅雪娘素雅白净如玉兰花般的面容,忍不住悲从中来:“这剩下的日子,您真的就怎么槁木死灰地过吗?”   “咱们离开江家回青城县去吧。”   “不行。”梅雪娘声音疲惫却坚决:“我可以走,宛姐儿怎么办?她好不容易才考上京华女学,大好的前程,总不能因为我,毁于一旦。”   杜妈妈哑然,京华女子书院有规定,只收官宦千金。不乏有女学生因为父兄丢官而失去资格,不得不离开书院。   若是不带小姐走,夫人一定不放心。乔姨娘与江令媛居心叵测,笑里藏刀,小姐天真娇憨,没有心机,又怎么是她们的对手。   若是带了小姐走,江家愿不愿意放先不说,至少这京华女子书院小姐就不能去了。   “那就母亲自己走,我留在江家。”帘子一动,江令宛走了进来:“母亲,您不必担心我,乔姨娘母女动不了我。”   她不知道父亲跟母亲之间竟然已经这样了,原本她还打算用手段逼父亲点头,捏着鼻子也要把弟弟或妹妹留下来。   如今看来,不必如此麻烦,干脆让母亲离开江家好了。   梅雪娘没说话,杜妈妈已经不敢置信地惊呼出声:“小姐,您愿意让夫人离开?” 第5章   江令宛微笑颔首:“我怎么会不愿意呢?”   她前世就被休了,一个人活得自由自在,风风光光的。不必看婆婆小姑的脸色,不必跟妯娌斗法、小妾争宠。那日子不要太自在。   江令宛笑着望向母亲:“您手里有钱,会做生意,离开江家,只会生活得更好,我一千一万个愿意。这几年您受得委屈也不少了,难道您不想过在青城县那样的日子吗?”   母亲是外祖父的独生明珠,外祖父将她当儿子养,不仅教她读书识字,还将一手绝妙的玉雕技艺教给她。母亲十岁就跟着外祖父在外面做生意了,十四岁就能一个人撑起家业,心智眼界都不输男子。   后来跟父亲成亲,那也是父亲入赘,在梅家,母亲依然说一不二。   从小一直当家做主,来到京城却要伏低做小,如今有机会像从前那样恣意自在地生活,她不信母亲不心动。   江令宛望向母亲,果然见母亲眼底有不容错识的怀念与向往。   江令宛看着心里越发有底了,冲杜妈妈抛去一个眼神。   杜妈妈神色激动,声音难以自持地发抖:“夫人……”   “先不急。”母亲打断了杜妈妈的话,她一贯冷静果断的脸上竟露出几分犹豫:“容我考虑考虑。”   可杜妈妈却没有听她的话,她着急地嚷嚷出来:“可是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容我们考虑了,您要是不离开,腹中的少爷小姐就保不住。老爷这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绝不会让您把孩子留下的。”   “是啊,母亲,您不外乎就是担心我罢了,您看看我这两天做的事,也该放心了。”   江令宛再接再厉说:“就在刚才,我出了一趟门,办了一件大事,这大事可以让您看一看我的手段,待会您就会相信我长大了。”   她不等母亲说话,便问杜妈妈:“我出门前,让您转告母亲的话,您都说了吧?”   杜妈妈擦了擦眼泪:“都说了。”   梅雪娘本不欲女儿失望,想像从前那样哄着女儿。   可她想着女儿这两天的表现,斟酌片刻之后,还是决定说实话:“宛姐儿,我知道你让我那些话,是为了吓唬你父亲,好让他因为落胎凶险而打消念头。可是你父亲如吃了秤砣一般,他让人去请赵老太医了。”   江令宛大笑,被笑容点亮的脸庞比太阳还要耀眼:“我本来就没指望这样说能改变父亲的想法,我的目的就是让父亲主动请个太医回来。因为这样才能狠狠打乔姨娘的脸,保住弟弟或妹妹呀。”   只是没想到,父亲请的竟然是祖父的发小、杏林界德高望重的赵老太医,简直比她预想的还要好。   梅雪娘立刻反应过来,盯着她紧张地问:“你做了什么?”   “自然是做了该做的事。”江令宛有些得意,将自己收服马医婆的过程告诉了母亲。   梅雪娘变了脸色:“你这孩子,怎么这样的大胆,你既然知道马医婆不简单,竟然还去招惹她,万一你出事了怎么办?那样的人,手段残忍,你一个小孩子又怎么对付得了……   “母亲。”江令宛突然扑进梅雪娘怀里,紧紧抱着她,抬起头,仰着脸,撒着娇笑:“我做了这样大的事,您不夸夸我吗?”   她这样的漂亮,这样的柔软,这样的耍无赖,梅雪娘训斥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最终只化作无奈地嗔怪:“你呀你,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江令宛嘻嘻地笑,对现状满意极了。   母亲最是稳重,天塌了也不着急,却偏偏在她的事情上躁火。她前世不明白这是关心则乱,总是跟母亲犟嘴,还会尥蹶子跑掉去找江令媛诉苦。   现在她知道了,母亲最疼她。只要母亲说她,她就用这一招对付她,一定有用。就像黑仔做错了事,也是这样撒娇的。   江令宛有些得意,浑然不觉得自己一个千金大小姐学一只狗耍无赖有什么不对的。   她美美地挽了母亲的胳膊:“走吧,我陪您一起去等赵老太医。”也等乔姨娘、马医婆。   ……   江伯臣背着手,在乔姨娘正房里走来走去,显得有些焦急。   不一会,乔姨娘就提着一个黑漆食盒进来了。   她不年轻了,却保养得当,妆容得体,说话不紧不慢,温温柔柔,就像是一汪轻盈的水一样,轻易就能抚平人心里的焦躁。   “老爷,药汤都熬好了。现在就送过去吗?”   江伯臣没有回答,反而问她:“这药安全吧?”   “老爷是不放心我吗?”乔姨娘靠桌子站着,抬眸望向江伯臣。   “不是。”江伯臣心里一直在想梅雪娘的话,有些担心:“我是怕马医婆的药不稳妥。”   乔姨娘垂眸,语气里有淡淡的惆怅:“这些年我一直喝马医婆的药,要是药有问题,我怕是早就去了奈何桥,何至于活到现在。”   “瞧我,说这些做什么!”乔姨娘掩了口:“老爷不爱听,我不该说的。”   江伯臣朝前走两步,握住乔姨娘的手:“四年前梅氏病重,是你不眠不休,衣不解带地在床前伺候她,为了不让我担心,你自己被过了病气都隐瞒不说。以至于耽误了病情,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留下了病根,这些年药都没断过。”   “梅氏去庙里上香,回来有问题,也是你第一时间发现,跟我说的。我知道你的好,对你放心,所以才把这件事交给你去做。”   “可是我不想做。”乔姨娘自责地撇过了头,露出一截修长洁白的后颈,显得有些孱弱:“我是怕夫人吃了亏,才跟您说夫人的事,却没想到夫人竟然……更没想到您要逼夫人打胎,还要我来熬药。我跟夫人情同姐妹,此番做了恶人,只怕夫人要记恨我一辈子了。”   江伯臣顺势将她搂住,安抚道:“你放心吧,有我呢。”   “我就是怕老爷……”乔姨娘抬起头来,眸中已经有了湿意:“落胎风险,便是医术再高明的大夫也不敢打包票说一定没问题,老爷今天让我熬药,万一、万一夫人出了事,老爷后悔了,怪到我头上,我又该怎么办呢?”   她突然抓住江伯臣腰侧的衣袍,露出哀求之色:“老爷,要不然让夫人把孩子生下来吧,到底也是一条性命。就算他真的不是江家骨肉,也是夫人生的,不过是多双筷子。你不说,我不说,夫人不说,又有谁知道呢?或许那个人连夫人长什么样都没有看清,他肯定不会回来找夫人、找孩子的。”   江伯臣听着,脸色越来越阴沉:“走吧,我跟你一起去。一切都是我的主意,就算梅氏怪,也怪不到你的头上。”   乔姨娘松了一口气,梅雪娘太强势了,又是正妻,自己是妾,名分上矮了她一头,若是梅雪娘不喝药,她还真拿她没有办法。   好在自己说动了江伯臣,有他在旁边看着,这碗药,梅雪娘不喝也得喝。   ……   乔姨娘将药碗从食盒中取出,转头去看江伯臣。   待江伯臣点了点头,她双手捧着药碗,送到梅雪娘面前:“夫人,妾服侍您喝药。”   梅雪娘目光如冰,冷冷地盯着她:“乔氏,你这样如何对得起我?”   “妾也是没有办法。”乔姨娘眼圈红了,她低下头去,肩膀耸动,好一会才抬起头来,已经泪流满面了:“夫人,这药是妾亲手熬的,我让马医婆在里头加了止疼药,您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姐姐,您怪我,恨我,也是应该的。”乔姨娘跪下来,难过地劝:“长痛不如短痛,您还是……喝了吧。”   梅雪娘深吸了一口气,颓然道:“也罢,你也是逼不得已,听从老爷的吩咐罢了。多谢你为我考虑,还加了止疼的药。”   她无奈地接过药碗,手腕上双股绞丝玉镯打在碗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姐姐不怪妾,我……我就心满意足了。”乔姨娘掩面,低声哭了起来。   乔姨娘如此伤心,不知道还以为要落胎的人是她。   梅雪娘眼底闪过一抹冷笑,好一个情深义重、虚伪至极的乔姨娘,怪不得江令媛小小年纪就藏得那么深,原来竟是家学渊源。   梅雪娘将药碗端到唇边,作势要喝,却又突然皱眉:“不对,这药味道不对。”   乔姨娘擦泪的手一顿,又慢慢抬起头来:“姐姐,事到如今,你……唉……”   “雪娘。”江伯臣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刻,又岂容梅雪娘退缩:“你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快些把药喝了吧。以后,我们还是夫妻,你还是会宁侯府长房大夫人。”   “这药不对,昨天药不是这个味。”梅雪娘放下药碗,平静的面容下隐隐有怒意在流淌:“这药,我不会喝的。”   乔姨娘捏着帕子的手倏然攥得紧紧的,脸上却依然是泪眼迷蒙的表情:“老爷,既然姐姐不愿意……”   江伯臣摆了摆手,不容拒绝道:“杜妈妈,去把赵老太医叫过来。”   本来,他是不想让赵老太医知道这种腌臜事的,毕竟赵老太医是他的长辈,这种事闹到长辈面前,总是不体面的。   若不是怕梅雪娘落胎出意外,若不是为了以防万一,他如何会叫赵老太医来?   人来都来了,还是请过来吧。   “既然你不放心,那我就让你放心。”他望向梅雪娘,等会赵老太医来了,看你还有何推托之词。   乔姨娘心头一跳,暗中庆幸,梅雪娘果然有所防备,幸好她技高一筹,没加料。   她擦了擦眼泪,站起来等候赵老太医。 第6章   赵老太医父辈、祖辈都是大夫,他医术高超,脾气也大,精妙的医术与糟糕的脾气俱誉满京城,杏林界赫赫有名的“仁心炮嘴”便是他了。   他与江令宛的祖父会宁侯是发小,两人称兄道弟,感情很好。   “赵伯父。”江伯臣在赵老太医面前不敢拿大,乖乖行了晚辈礼,然后把药端给赵老太医。   “劳烦您老看看这药怎么样。”   赵老太医接过药,脸色“腾”地一下就变了,他抬起头,犀利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滑过。   江伯臣面带诧异、梅雪娘平静沉稳又隐隐有些傲然的气势、而乔姨娘眼圈发红,面色有些凄苦。   赵老太医瞬间就明白了,他一声冷哼,将药碗重重放在紫檀木大方桌上,药汤洒了大半。   江伯臣心头一个咯噔:“伯父,这药……”   “这药是你弄的吧?”赵老太医撇着嘴,目光鄙夷地睥睨着梅雪娘:“你不喜这小妾,让她落胎就罢了,竟然还在药中加料,加大了红花与麝香的剂量,这一碗药下去,便是大出血,一尸两命。你这妇人,心也太歹毒了些。”   “这药有问题?”江伯臣惊得失声质问:“赵伯父,您会不会弄错了?”   赵老太医闻言,像看白痴一样看江伯臣:“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了,我记着你幼时挺聪明的呀!”   怎么现在变得这么蠢,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来。   江伯臣面皮紫涨,自知失言:“伯臣胡言乱语,说错了话,请伯父恕罪。”   赵老太医撇了梅雪娘一眼:“那你打算怎么处置这妇人?”   “这……”江伯臣陪着笑,含糊道:“伯父放心,这些许小事,侄儿一定会好好查,会处理好的。”   赵老太医越听脸色越黑,暴跳如雷:“些许小事,落胎是常有的事,可害人性命乃是犯王法的,这也叫些许小事吗?亏你还是个进士。堂堂读书人,天子门生,竟然能讲出这样无法无天的话来。”   “你是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还是枕头风把你脑子吹跑了,你老婆年轻面嫩,你贪她颜色好,便由着她残害你的子嗣,你还是个人吗?”   “她连杀人的事都干出来了,你还护着她。你不仅好色,而且心狠,圣人的教诲你是半点也记不住,瞎读了这么多年的书!”   “你爹不在家,你就胆大包天,为所欲为了。好,我这去应天府叫了人来,既然你不处置,我就替你处置!”   江伯臣满头大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鞠躬作揖说尽好话,哀求赵老太医。   可惜赵老太医不听,逼着他当面处置梅雪娘。   一个死乞白赖地求,一个火冒三丈地骂,两人谁也不愿意退步。   梅雪娘看着江伯臣窘迫的样子,好半天才忍住嘲讽了神色,她站起来扬声说:“赵老太医,老爷没办法处置妾身,因为这药,是给妾身喝的。”   僵持不下的两人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陡然静止。   “你疯了?给自己喝这样的药?”赵老太医震惊:“你跟自己什么仇什么怨?”   梅雪娘无奈地笑笑:“我跟自己能有什么仇什么怨,这药,是我们乔姨娘亲手给我熬的。”   梅雪娘努努嘴,点了点乔姨娘的方向。   赵老太医瞪大眼,将乔姨娘打量一通,不敢置信:“不对吧,就这么个半老徐娘,不年轻,也不貌美,咋个就能哄得他给你下药了?”   江伯臣尴尬心虚地笑:“这都是误会,误会……”   “不,不是误会!”赵老太医一本正经道:“你不仅蠢,而且眼还瞎,放着这么漂亮的老婆不疼,倒去纵容这么个歪瓜裂枣的小老婆,不是眼瞎是什么?”   江伯臣:……   乔姨娘在心里怒吼:老娘是不年轻了,但好歹也是个风韵犹存的美妇,哪里歪瓜、哪里裂枣了?   “也不怪你。”赵老太医语重心长道:“你只是个同进士,到底比不是正儿八经两榜进士出身。怪不得人家都说:同进士、如夫人,我原来还不信,今天见到你,倒是不得不信了。”   江伯臣面红脖子粗,几乎要一口老血喷出来。   同进士不是进士,说好听点那就准进士,其实是自我安慰罢了。就像受宠的小妾,自我安慰是如夫人。可如夫人到底不是夫人,同进士也不是进士。   科举失利,没考中进士,是江伯臣人生污点之一。   仁心炮嘴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的,哪里痛就朝哪里插刀子。   “好了,你说说,该怎么处置这个如夫人吧。”   江伯臣觉得自己的脸被打得啪啪响,偏偏还不能反驳什么:“伯父……”   “老爷。”乔姨娘噗通一声跪下了,未语泪先流:“妾是冤枉的。妾对天发誓,绝没有在夫人的药里放东西,这一定是弄错了。”   她的意思是说赵老太医诊错了,冤枉了她。   赵老太医也不生气,只是点头:“怪不得你能把他迷得三荤五素的,原来是能言善辩,会哭会演。你该去做戏子伶人,说不定能出个大家,你姓乔是吧,那就是乔大家,你当个妾氏,屈才,老屈才了。”   乔姨娘气了个仰倒,赵老太医这话让她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她心里拿个小人,上面写着赵老太医的名字,自己手里拿个针,扎了千万遍。   江伯臣对乔姨娘报以感激与同情,感激她将赵老太医的火力吸引走了,同情她要遭受这样的炮火。   “我真的是被冤枉的,我对姐姐敬重有加,与她情深义重,怎么会害她呢。赵老大夫,您再看看吧,说不定是弄错了。”   对此,赵老大夫表示拒绝:“不,本太医对自己的医术很有自信,这区区一碗药又怎么能弄错。你的花言巧语在本太医这里没用。”   乔姨娘咬碎银牙,只得去求江伯臣:“老爷,您也不相信我吗?”   江伯臣没说话,他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当着赵老太医的面,他只能夹紧尾巴做人,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乔姨娘绝望了。   梅雪娘好毒啊,竟然买通了赵老太医,这样诬陷、冤枉她。   她恨恨地朝梅雪娘望去,眼光扫到桌上的药碗,突然又有了希望:“老爷,我准备了两碗药,还剩下一碗,老爷,您重新找个大夫来验一验,一定能证明我的清白。”   “你竟然还准备了两碗药!”赵老太医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毒,果然毒!”   毒你.妈毒,老不死的,你不说话会死啊?   乔姨娘快要气炸了。 第7章   “老爷,您再去找个大夫来验验吧,妾真的是冤枉的。”   江伯臣毫不留情地呵斥了乔姨娘:“胡说八道!赵伯父医术高明,用药如神,在整个北直隶都是首屈一指的神医,他断定过的药怎么会有错。”   乔姨娘欲哭无泪,我真的是冤枉的呀,我比窦娥还冤啊。   江伯臣没工夫搭理乔姨娘,他忙着对赵老太医表忠心呐:“赵伯父,您放心,侄儿从未怀疑过您的医术,也绝不会再找人来验的。”   赵老太医嗤之以鼻:“嘴上说得好听,其实是想拍马屁,把我哄高兴了,让我快点滚蛋,你就能快点去找人来验药,以证明我是错的,你的小老婆是对的。”   江伯臣嘴角一僵,虽然心虚但一脸的坚定:“没有,侄儿绝对没有这个想法。”   “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这一个时辰之内,你好好调查审问,找人验药也罢,干什么都好,我不会干涉。过了时间,你就得告诉我处置结果。”赵老太医道:“我就在你家后园子里去逛逛,这事不弄好,咱们谁都不能走!”   完了,江伯臣傻眼,他终于明白啥叫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赵老太医一走,乔姨娘就再次哭了起来:“老爷,请您相信我,映柔真的是冤枉的。”   她也不自称妾了,而是叫自己映柔,又哭得梨花带雨,眼角发红,实在是很可怜了。   “那一年,姐姐病重,是映柔不眠不休地照顾她。若是映柔真有害姐姐之心,当时就可以下药,又何必等到现在?”   梅雪娘冷笑,那是因为那一年江伯臣在工部任职,出了亏空,家里的钱都填进去了还不够。是她没日没夜地雕玉卖,又借了印子钱,才勉强把亏空补上。   那时候,亏空没填完,还欠了一大笔印子钱,若是她死了,江伯臣就会锒铛入狱。乔姨娘不过是个妾,任她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干瞪眼。   然而江伯臣却看不懂啊,他想着乔姨娘的确是个好的,为了照顾梅雪娘,还落下病根了。他本能地选择相信乔姨娘。   “那这药是怎么回事?”   乔姨娘见他松动,便膝行几步,抓住了江伯臣衣服下摆:“会不会是赵老太医不喜映柔,所以才故意曲解。”   她其实很想把这事朝梅雪娘身上赖,说梅雪娘与赵老太医勾结陷害她,可惜梅赵老太医脾气又坏又臭,不可能被梅雪娘收买。   她也只能把问题朝赵老太医身上推了。   她的确没下药啊,这个老不死的,诊错了,竟然还这样害她。该死,该死!   “老爷,您去叫王大夫来吧,就算映柔求您了。”她哀哀请求。   梅雪娘凉凉地开口了:“要是王大夫也说药有问题呢,你是不是又要去找李大夫、张大夫、钱大夫?”   “乔映柔,我待你不薄啊,你先是在老爷面前污蔑我与人有染,造谣说我腹中孩子不是老爷的骨肉,又让江令媛挑唆宛姐儿。想让我落胎还不算,连我的命你都要拿去。若非赵老太医在这里,你的目的怕是已经达成了。”   “乔映柔,你的心是黑的吗?你这样颠倒黑白,不怕遭报应吗?”   乔姨娘不哭也不急了,她脸上有三分的委屈七分的坦荡:“姐姐,你与不明来历的男子独处一夜,的确是映柔告诉老爷的。但映柔说的是实话,并没有什么污蔑。你怨我,恨我,我并不怪你。”   “老爷,叫王大夫来吧。”乔姨娘没有丝毫心虚害怕,她挺直了脊背:“让王大夫来辨辨,若是他也说这药有问题,那妾无话可说,任由老爷处置。”   她没有添药,没什么好怕的!   王大夫与江家很熟,虽然医术名望没有赵老太医那么好,但是他脾气好,为人稳妥,用药谨慎。病人找到他,他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能治的病,他会好好治,不能治的病,他会直接说自己治不了,绝不做糊弄蒙骗之事。   京城杏林界的后起之秀中,他医术或许不是最好的,但绝对是大家最信赖的。   王大夫来了之后,江伯臣开门见山地问:“你看看这碗药,给妇人落胎可稳妥吗?”   王大夫端起药碗闻了闻,不由大吃一惊:“这哪里是落胎药,分明是索命药。有孕的妇人服了这药,必然会大出血而亡,便是华佗在世,也回天乏术。”   乔姨娘比王大夫还要吃惊,她立刻站了起来:“这不可能!你弄错了,你一定是弄错了!”   因为惊骇,她的声音比平时尖锐了许多,没有了温柔。   王大夫诧异:“这碗药的配方十分普通,并没有特别高明之处,若是这样简单的药我都辨认不出来,那在下也不必行医了。难道这药是姨娘熬的吗?”   乔姨娘脸色发白,江伯臣牙呲欲裂,分明在隐忍什么。   王大夫行医多年,见惯了这样的场景,他忙提出告辞,快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乔氏。”江伯臣声音低沉,目光寒凉如冰,失望至极:“你太过分了!”   “老爷!”乔姨娘去抓江伯臣的衣袖:“我是被冤枉的,我对天发誓,我是按照您的吩咐做的,我没有故意加药害夫人,你相信我。”   江伯臣脸色铁青,用力将自己的衣袖拽了出来。   “你冤枉?乔氏,你真当我是瞎子是傻子?这药是你亲手熬的,中间没经过别人的手。事到如今,你还嘴硬。枉我这样信你!”   江伯臣是真的怒了。   他知道有歹徒闯进了梅雪娘住的屋子,挟持了她。那歹徒没有动梅雪娘,只是跟她要了干粮、水和干净的衣裳。   当时除了梅雪娘,屋里还有两个守夜的丫鬟,一个杜妈妈。   他审过那两个丫鬟,几乎没把人打死,又拿了那两个丫鬟全家人的性命威胁,那两个丫鬟始终口径一致,与梅雪娘、杜妈妈说得一致。   但是他不敢赌,他怕万一,所以他还是要求梅雪娘打下孩子。   他只是想要梅雪娘落胎而已,绝不是想要梅雪娘的命。   梅雪娘跟他说此事有诡异,他还不信。原来,竟然真的是乔氏在这里面兴风作浪。   江伯臣牙关紧咬,双目阴沉沉盯着乔姨娘,除了失望之外,还有被人愚弄的恼羞成怒。因为赵老太医说的话应验了,他的确又蠢又瞎。   乔姨娘彻底慌了,有问题,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一定是马医婆拿错了药。   难道她将昨天的药弄混了?   对,一定是马医婆弄错了药。   “不是的,老爷,我真的没有做过……”乔姨娘不甘心,她去抱江伯臣的腿:“老爷,你去叫马医婆,一定是马医婆弄错了,她可以给我作证,我是清白的。”   “事到如今,你竟然还在诡言狡辩。”江伯臣再也忍不住,一个耳光打在乔姨娘脸上。   乔姨娘震惊,捂着脸,如见鬼一般望着江伯臣:“老爷,你打我……”   江伯臣咬牙切齿,面目狰狞:“打你?你做的这些事,莫说是区区一个耳光,便是打杀了你,也是应该的。”   乔姨娘被他的冷酷无情惊呆了,她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妹妹,你太让我失望了!”梅雪娘学着乔姨娘的样子哭,望向乔姨娘的眼睛充满了怜悯,你现在才知道这个男人无情啊,还不算晚。以后怕是有更无情的呢。   江伯臣的确翻脸无情,他吩咐道:“来人,把乔姨娘关起来,任何人不得探视。”   乔姨娘浑身发抖,脸色苍白如纸:“老爷,你不能这么对我。姐姐在天之灵看着,你以后要怎么跟她解释?难道你娶了新妇,便真的把姐姐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这个“姐姐”却不是梅雪娘,而是江伯臣的原配乔映蓉了。   “还有杰哥儿,我是他的生母,你凭着旁人三言两语就冤枉了我,杰哥儿问起来,你又要怎么说?”   梅雪娘眯了眯眼,眸子里都是讥诮,什么姐姐,乔姨娘这是在提醒江伯臣,她是他的原配发妻,是他唯一儿子的母亲吧。只可惜,江伯臣把脸面看得比天大,乔姨娘让江伯臣在赵老太医面前颜面尽失,什么夫妻情谊,昔日恩爱都会被江伯臣通通抛开,乔姨娘这回注定要失望了。   果然,江伯臣冷笑道:“你不必觉得我冤枉了你,马医婆那里,我这就去找人问。若的确是马医婆的错,我自然会放你出来。若背后是你捣鬼,江家你不必待了,先去庄子上思过,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回来吧。”   “好。”乔姨娘也不哭了,她直挺挺望着江伯臣:“那就等马医婆来,你自会知道我是清白的。”   她养了马医婆这么些年,手里也捏了她不少的把柄,她有信心马医婆会替她把事情摆平。   可惜的是,乔姨娘再次失算了。   马医婆不见了,不、确切地说,马医婆犯了事,好像是伙同某家姨娘给正室下药,被人赃并获当场抓住,现在已经下了顺天府的大牢了。   江伯臣得知后,任凭乔姨娘如何解释喊冤,他也不信了。   当天傍晚,一辆马车载了心有不甘的乔姨娘出门,去了江家在京郊的田庄。   此时江令宛刚陪梅雪娘吃了晚饭,她没形象地打了个饱嗝,一脸地满足。不仅如此,她还像小时候那样耍无赖,非要留下来,晚上跟母亲一起睡。   是夜,江令宛美美地躺在梅雪娘身边哼歌,梅雪娘给她打着扇子,含笑看着女儿。   江令宛心中无限满足,果然,有娘的孩子像个宝啊。再来个弟弟妹妹,那就更完美了。   既然如此,她一定要留住这种幸福。   江令宛翻了个身,眨巴着大眼睛望着梅雪娘:“母亲,今天父亲请王大夫开了一副药,你知道吧?”   “嗯。”梅雪娘缓缓点头,烛光里,她白净素雅的面孔十分平静,好像不知道那是打胎药,不知道江伯臣明天一早就会来逼她喝药一样。   “那明天您会告诉父亲,您不落胎,而是要离开江家,是吧?”   梅雪娘眉宇间一派云淡风轻,好像是一件小事一样:“你放心,我已经想好怎么办了,你父亲明天会乖乖写下休书的。”   “母亲,母亲。”江令宛抓了梅雪娘的手,撒娇请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这事交给我来办。咱们不要休书,被休了,说出去多难听呀。我保证让你顺顺利利离开江家,而且是正大光明的和离。好不好?”   被休,是因为女方有错,犯了七出之条;而和离,则是夫妻感情不和,或者是男方被女方捏住了错处,不得不放女方离开。都是婚姻终止,可和离可比被休强太多了。   江令宛轻轻摇着梅雪娘的胳膊:“好母亲,你就答应我,答应我嘛。”   “也罢,就让你去办。让母亲看看你到底从梦里学到了些什么本事。”梅雪娘轻轻一笑,心想,就让她试试吧,若是不成,还有她在后面兜着呢。   江令宛仿佛看出了梅雪娘心里所想,嘻嘻笑着说:“母亲,明天一早家里会出一件大事,父亲会被绊住脚没办法来找您。等他回过神来找您,我已经把事情办妥啦,您把心放肚子里,等候我的好消息吧。” 第8章   次日一早,江家果然出了大事。   一直住在道观的会宁侯突发重病,昏迷不醒。   得知消息,大老爷江伯臣与二老爷、四老爷连忙去了道观。   江令宛撇了撇嘴,她的祖父会宁侯酷爱修仙练丹,常年住在青田观,一年中除了除夕、他的生辰这两天之外,从不回家。   江令宛前世今生活了两辈子,从未单独与祖父说过话,每次不是跟随众人一起给他磕头拜寿,便是除夕大年夜一家人齐聚一堂听他训话。   虽然是祖父,但在江令宛心里,这个人跟陌生人几乎没什么区别。   认真说起来,江令宛对祖父会宁侯其实是有几分埋怨的。只因前世梅雪娘亡故第三天,会宁侯就病了。一家老小都去忙会宁侯的事了,倒让梅雪娘的身后事办得匆匆忙忙、极尽轻简草率。   母亲活着的时候,挣下诺大的家资,她死后,江家人拿着母亲挣的钱,花重金给祖父求医问药,却如此怠慢母亲最后一件事,着实可恶。   这也是梅雪娘死后,江令宛脾气古怪,除了乔姨娘与江令媛,看其他江家人都不顺眼的原因。   只是没想到这一世,她可以利用祖父的病,让母亲轻松顺利地离开江家。   江令宛带上竹枝,出门叫了一辆马车,直奔大泊湖而去。   大泊湖在离京十五里的西郊,从京城到大泊湖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来往非常方便。又因其背靠着瓮山,湖山相映,风景优美,京城很多人都在大泊湖置办了别苑。   江令宛跟竹枝下了马车。   此时正值盛夏,只见远处青山碧翠,近处湖水粼粼,沿岸柳色如烟宛若仙境,湖内荷花亭亭美不胜收。   湖上视野开阔,小岛星罗棋布、毗邻相望,一幢幢私宅别院坐落小岛之上,掩映在花红柳绿之中。   大小不一的船只、画舫或泊在岸边,或停在湖上,或载着游人嬉玩。清风徐来,将阵阵丝竹欢笑之声送来,好一派盛世消暑图。   江令宛无暇欣赏这美如画卷的景致,她穿花拂柳,走到岸边,叫了一张无蓬小木船,来到一个小岛。   “你在船上等着。”江令宛对竹枝与船夫说:“我一会就回来。”   想到来的路上,自家小姐说的那些话,竹枝有些害怕,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声:“小姐。”   “没事,我很快就回来。”   江令宛登上小岛,竹枝心里担忧,眼巴巴望着,可自家小姐穿了一身翠绿的衣衫,身影很快与岛上绿树融为一体,她瞪大了眼睛也无法分辨哪里是她家小姐,哪里是绿树。   江令宛先是抬头举目、东张西望地看了一会,待看到一棵比周围都高、叶子与一般树叶大相径庭的树之后,她脸上露出微笑。   就是它了!双月椰树,整个京城、不,整个北直隶仅此一棵,结的果实双月椰治疗肺病有奇效。   江令宛手搭凉棚遮住光线,眯起眼睛仔细看,果然在碎蒲扇般的树叶下看到一棵圆咕隆咚的大果实。   江令宛大喜,转到小岛的另外一边,沿着记忆避开机关,慢慢朝椰树挪去。   她人小小的,被植被遮住身影,同时,植被也遮住了她的视线,她没看到小岛这一边的湖面上停泊着一只大乌篷船。   船内坐着两个年轻的男子,一个二十左右年纪,身穿白色澜边锦衣,乌发俊颜,剑眉星目,身姿挺拔,龙章凤姿。   另一人二十五六岁年纪,他穿着青灰色劲装,肩宽背阔,相貌端正,虽不如年少的那个男子,但也算得上仪表堂堂。   年轻的那个坐在主座上,神态闲适,悠然自得;年长的那个坐旁边,表情稳重,神态恭谨,一看便知两人是主仆关系。   此时,传来几声嘹亮的鸟叫声。   “五爷。”仆从男子恭敬地请示:“她行迹鬼祟,好像是要偷东西,要不要我去把她捉来?”   被叫做“五爷”的年轻男子望向不远处岛上猫着腰,蹑手蹑脚的那个身影。   小姑娘绿衫绿裙,像春风中柔软稚嫩的冒着新芽的柳枝。   五爷神色悠闲,唇角噙了一丝笑意:“不必,偷到我们蓬岛瑶台来了,胆子真不小。你传话,叫他们都让开,别吓着这个小姑娘。”   仆从男子立刻走出船篷,站在船头发出几声鸟叫,那边很快给了回音。   仆从男子这才回来重新坐下,看着那小姑娘已经摸到院墙边,准备朝上爬了,他又忍不住问:“难道就由着她这样?您看她运气真好,误打误撞的,把所有机关都避开了。”   “当然不能由着她。”五爷淡淡一笑,看着那抹纤细的绿色已经上了墙头,道:“你忘了黑仔了。”   仆从男子就笑:“是,黑仔又凶又厉害,见到生人就会大声吼叫,没有我们的命令却又不会伤人,正好可以把这个小姑娘吓走。   仆从心里想,这小姑娘真有运气,赶上主子心情好。只希望等会黑仔跑出来,这小姑娘能跑回到自己船里,而不是吓得晕过去。   正想着,突然听见自家主子喊他:“青峰,叫人去把那边等着的那张船赶走。”   青峰一愣,应了一声是,立刻用鸟语发号施令。   只是他有些纳闷,那这样一来,等会黑仔来了,这小姑娘该怎么办呢?   难道他看错了,主子并不是心情好,也并不打算放这小姑娘一马,而是要狠狠收拾她?   青峰暗暗点头,对,嘛,这才符合主子的性格呀。   可怜这小姑娘恐怕要吃大苦头的,今天的一切,便是她一生的噩梦。   不过这也怪不了主子,谁让她到蓬岛瑶台偷东西的呢。   不过,有点不对呀,她好像不是想进院子偷东西,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根长竹竿,竹竿的另一头绑了刀具,正用力够那棵高树,好像是想把上面的那个大果子摘下来。   这果子大,一年就结一棵,一开始他们还挺稀罕的,都争着抢着要吃,后来发现味道一般般,寡淡如水,就再也没有人去管这果子了。   这小姑娘莫非是个贪嘴的,因为从前没见过所以想尝尝?   小岛上突然有汪汪汪、凶神恶煞般的嚎吠声传来,一只通身漆黑、精壮彪悍、如恶狼般凶狠的大黑狗窜上了墙头。   “啊!”墙头上那小姑娘一声惊叫,又很快消了声。   青峰心想,难道真的被吓晕了。   他抬眼一看,只见黑仔兴奋地摇着尾巴,两条前腿不停去扒小姑娘,嘴大张着伸出舌头拼命去舔那小姑娘的手。   青峰愕然,说好的凶神恶煞、如狼似虎呢?   这奴颜媚骨、一脸巴结讨好像的哈巴狗样,还是平素那个高冷,除了主子谁都不让碰的黑仔吗?   难道主子背着他们结识了小姑娘,没介绍给他们,而是先让黑仔认了女主人?   吃惊的何止是青峰,五爷也收起了轻慢的神色,眼中有怀疑浮上来。   其实江令宛也很吃惊,她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见到黑仔了。   看到黑仔汪汪叫着跑过来的时候,她吓了一大跳。前世她到主子摄政王身边之后,一直是她养着黑仔。她自然知道这狗脾气不好,对生人很凶,一声令下,他就会扑过去咬人。   刚才她还以为黑仔要扑过来咬她,毕竟这时候她还没养它,它还不认识她。可是没想到,它竟然扑过来跟她亲昵,讨好她,亲近她,跟从前她出门几天回来时,它迎接她一模一样。   前世,她是被一场风寒击倒的,她病得时候,黑仔精神也怏怏的,它一直在她床边陪着她。她闭眼的时候,黑仔急得跳到她身上,拿舌头舔她的脸。   前一刻感觉脸上痒痒的,后一刻一睁眼,她就重生到十二岁,出现在江家她的闺房了。   江令宛有些诧异,脑海中灵光一现,忍不住又“啊”了一声蹲下来。   她熟稔地揉着黑仔的头,惊喜不已:“黑仔,你跟我一样,你跟我一样对不对?”   黑仔不能开口说人话,却仰着头舔她的脸,两只圆圆的眼睛里都是热烈的思念。   这下江令宛肯定了,黑仔就是跟她一样重生了。   “好狗狗,乖狗狗。不枉我这么疼你,真是乖黑仔。”江令宛将黑仔抱在怀里,一人一狗亲近了好一会才放开。   “乖黑仔,我要摘双月椰,你别发出声音,帮我把风,有人来了告诉我,懂吗?”   黑仔汪汪叫了两声,见江令宛以食指点唇,嘘它,它立刻噤声,端坐在墙头,不时东张西望替江令宛把风。   江令宛便一心一意够起椰子来,有黑仔帮忙,她不必担心自己被人发现,不必分神,很快就把椰子割掉了,咕咚一声椰子掉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   黑仔纵身一跃,扑了下去,等江令宛从墙头上爬下来,黑仔已经跑到椰子边了。   “真乖!”江令宛抱起椰子,不忘摸了摸黑仔的头夸它,然后说:“我要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黑仔急了,跟着她走,还用牙齿咬住她裙摆将她朝路上拽,分明是想将她拽回去。   “黑仔,坐下!”江令宛命令它,然后正色道:“我是要去替主子办正事的,你乖乖在家里等着,我过几天就回来。你好好看家,不许胡闹,快回去吧。”   黑仔认命呜咽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去了,跳上了墙头,它还回头看了两眼,恋恋不舍。   江令宛板着脸:“快回去!”   这狗最会看人脸色,此时不能心软,若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心软,它便会立刻跳下来围着你打转。   不是江令宛心狠,而是她不能带黑仔走。虽然前世她养过黑仔几年,但黑仔是主子的狗,她只是替主子养而已,并不能把黑仔据为己有。   等黑仔跳下墙头,看不见了,江令宛才抱起椰子朝回走。到了湖边,她大吃一惊,原本停靠岸边的小船消失的无影无踪。   湖光粼粼,远处湖面上许多船只,但都离她甚远,想招手叫船过来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这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此时,突然有急速整齐的脚步声传来,同时还有男子严厉的呵斥声:“你是谁?到蓬岛瑶台做什么?”   江令宛暗呼糟糕,拔腿就朝树丛里跑,她两手抱着椰子,感觉树枝挂在脸上有些火辣辣的疼,却无暇去管。   转过弯,见岸边停着一只乌篷船,顿时看到了希望,快速跑过去,三步两步上了船。   青峰抿了抿唇,不枉主子让人故意惊吓,果然让这小姑娘自投罗网,撞进了他们的船里。   现在,就看主子怎么收拾这小姑娘了。   “坐吧。”五爷冲小姑娘点了点头,又吩咐青峰:“走吧。”   青峰再次呆住,跑到外面摇桨,心里纳闷,主子不是要亲手收拾这个小姑娘吗?这态度不像啊。可刚才这小姑娘跟黑仔玩的时候,他明明看到主子不高兴了啊,难道他看错了? 第9章   江令宛抱着椰子跑上了船,闯进了船坞之中,有片刻的呆滞。   这乌篷船不大不小,仅能容下三四人,从外面看着十分普通,却不料内里别有洞天,装饰得奢华低调。   那套豆青色玉茶具是正宗和田玉雕成的,放置茶具的小茶几是金丝楠木做的。   江令宛的母亲是玉雕大手,名下经营着数间玉石铺子,耳濡目染之下,她自然知道,这样成色、这么大的和田玉,一般人往往都是雕了吉祥的图案摆起来,或者放起来当传家宝的。   像这样雕成茶具使用,一旦失手打碎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简直是暴殄天物。   金丝楠木是个什么价格江令宛不知道,但据说是寸木寸金,有钱也难买,十分珍贵。   船里点的香她能闻出来,是上好的沉香。   前世她的主子摄政王夜不能眠,是她用沉香做主料配了安息香给他用,所以她知道这香名贵不是凡品。   还有这船坞内壁上挂的小字画,亦是千金难求的前朝大家的真迹。   当然这些并不是让她呆滞的真正的原因,她之所以会愣住,皆是因为船内的人。准确的说,是因为主座上那个年轻英俊的男子。   说实话,容貌出众的男子江令宛见多了,其他人先不论,单说她的前夫、京城四君子之一的宁轩便是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可是,她从来没有见过比眼前这个人更精致、俊朗的人,不仅仅是男子,便是女子,也没有这么好看的。   他不过二十一二岁年纪,如冠玉般白皙的脸上,剑眉似墨,星目耀眼,鼻若悬胆,不厚不薄的唇微微抿着。   这样的人容易给人一种冰冷孤傲不易接近之感,但他竟然长了一双长睫弯尾、带有卧蚕的桃花眼。   这种桃花眼,若长在容貌寻常的男子脸上,容易给人一种轻浮妖佻,迷离朦胧,不够阳刚端庄的印象。   但他容貌出众,双眉似剑,与这桃花眼一刚一柔,互相压制衬托,竟然相得益彰,让他英气中带着儒雅,清俊中带着风流。这种奇妙的组合竟构成这世上一等一的好容貌。   若用一个词来形容江令宛对他的第一印象,那就是惊艳。除了惊艳,她再想不出其他词汇了。   他随意地坐在那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潇洒,这船坞里的东西十分贵重,可有了他的这样的人,就会让人觉得再贵重的东西他也是使得的,那些让人沾沾自喜,津津乐道的炫耀之物,到了他这里,也不过就是物件罢了。   其实江令宛长得也很漂亮了,但是此刻,面对这样俊美的男子,她却突然生出自惭形秽的窘迫来。   她好像做错了事,不该出现在这里,打扰了人家的清净,像突然落下的一滴墨水,把一副珍贵美好的画卷给弄脏了。   然而这想法不过片刻,就从她脑海中消失了。   她摸着怀中的椰子,觉得什么都没有它重要。   “坐。”年轻男子招呼她坐下。   他言简意赅,只吐了一个字,可声音低沉浑厚,磁性极强,听在人耳里酥酥麻麻。如果他说很多,必然会让人沉醉。   可他很吝啬,一个字以后就不说了,好听的声音没了,江令宛反应过来,举止得体地坐下,先开口道歉:“我见这船停泊在岸边,还以为是可以载人的客舟,本想付钱到对岸去的,进来之后才发现是我眼拙了,打扰了公子了。”   青峰一边划船,一边支着耳朵听,心道,嘁!什么以为是载人的客舟,你分明是偷东西被抓,慌不择路才撞到我们船上来的。小姑娘家家的,骗人倒脸不红心不跳。   “不要紧,我本就停在岸边,也经常载人。”年轻男子抬眸看她,唇边有淡淡的笑意:“你就将我当做载客的船家,到了岸边,正常付船资就行。”   咦!分明是主子你故意打草惊蛇要人家上船的呀。青峰心想,主子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不小嘛。   江令宛闻言就松了一口气,她笑着道谢:“既然如此,就谢谢公子了,船钱我一分也不会少的。”   “嗯。”年轻男子微微颔首,随意地问:“你是蓬岛瑶台的人吗?”   江令宛神态轻松,落落大方地点头:“是呀。”   不等对方继续发问,她就主动解释:“我家主人乃蓬岛瑶台的主人,因这椰子熟了,我奉他之命去摘椰子。”   她说着,将掉在腮边的一缕头发掖到耳边,有些不好意思:“那棵树比较高,我摘的时候很费劲。”   这是在解释为什么她会衣衫凌乱、发饰不整。   嗯,我都说完了,你没什么好问的了吧!   呸!撒谎!青峰在心底表示鄙夷,我家主子根本不认识你,啥时候让你去摘椰子啦?   小姑娘,你的谎言已经被看穿了知不知道!   “原来如此。”年轻男子温和地笑了笑,并不去揭穿江令宛,反而给她倒了一杯茶水:“喝口水,润润嗓子。”   江令宛也不推辞,神态自在地端了茶喝,才喝了一口,还来不及咽,对方的问题又来了。   “既然你是蓬岛瑶台的人,那你一定知道这小岛的主人名号了?”   江令宛不慌不忙放下茶盏,轻笑着说:“是,我家主子名号水木先生,乃大名鼎鼎的南北商行行主。”   她决定反客为主:“我看公子将船停在蓬岛瑶台旁边,想来应该是认识我家主子的,能否请教公子名号?虽然我没见过公子,说不定从家主那里听说过公子的大名。”   青峰瞥了江令宛一眼,白眼珠都快翻出来了,我家主子的名号,说出来,怕会吓死你!   我家主子乃定国公府的五爷,淑妃娘娘的外甥,四皇子的伴读,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萧五爷萧湛。   他还化名水木先生,创立南北商行,掌管着大齐第一商行的贸易。   他不仅武艺高强,文采风流,长相亦是一等一的好,手里还有许多钱,家里也非常有权势。   你当着本尊的面,撒谎说是水木先生的人,被看穿了都不知道。   呵呵,怕了吧!   年轻公子,也就水木先生本尊,名讳叫萧湛的男子仿若不知道江令宛在撒谎一样,他微微一笑,回答说:“我姓萧,名叫隆庆,在家行长,你可以叫我萧隆庆,或者萧大郎。”   江令宛觉得自己跟对方初次见面就“大郎、大郎”地叫,未免太亲昵了,就说:“那我叫你萧公子吧。”   萧湛点了点头:“也好。”   一般这种情况下,萧湛应该问江令宛的名讳的,正所谓互通姓名,互相介绍总是要有来有往的。   所以江令宛没说话,等他问。   谁知等了半天,对方也没有开口,一时间,两人相对而坐,却都没有说话,气氛安静的有些诡异。   江令宛正想说点什么化解这种尴尬,萧湛已经开了口:“你左边的船篷内壁有一个木栓,拉开木栓,就能推开窗户,观看湖上美景。”   前世,江令宛是摄政王的人,摄政王在辅佐辽王登基之前,曾化名水木先生,就住在蓬岛瑶台。   后来他当上摄政王之后,每年夏天都会到这里避暑。江令宛负责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与内务,自然也跟着沾光一起住过来。   这大泊湖上的景色对于旁人或许很稀罕,可对江令宛来说却是丝毫不稀奇了。   不过她还是依言推开了窗户,因为这样就不用跟对方说话了,也不用尴尬了。   她眼睛看着湖面,心却已经飞回了家。   她怀里这个名叫双月椰,前朝皇帝灭国之前,很喜欢吃这种果子,便让人在不同的地方种植。   因为气候土壤不对,很难成活,费了很大功夫才养活两株,一株在宫里,因无人照料,已经死了。另外一株就是蓬岛瑶台这一棵了。   她也是前世中从前朝一本名叫《药膳宝典》的书上看到的,原来双月椰虽然味道清淡,却有入药的功效,治疗肺病有奇效。   前世她在蓬岛瑶台看到双月椰,觉得它不仅形状、椰子、果实、味道都与《药膳宝典》上说的双月椰一模一样,就摘了果子下来入药,果然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祖父得的正是肺病,前世花了大价钱,从行脚商人那里得了一点点双月椰的干果脯,才救活了祖父。   这一世,她有了这个椰子,再把那行脚商人手里的果脯买过来,就能钳制父亲,让他不得不答应放母亲走。   这椰子真好,却是因为主子她才机缘巧合得知这里有双月椰。等事情了了,她也该早点到主子面前,早点投入他门下才是。   她虽然忍着,却依然有喜悦之色露出来,一双手忍不住在椰子上摩挲。   萧湛神色平静从容,眸中却闪过一抹异样的光芒。   船篷内静悄悄的没有声音,青峰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朝里看,见自家主子闭眼假寐,如玉般的手指不时在茶几上轻轻点着,悠哉闲适。   而主子对面的小姑娘,一只手将椰子搂在怀里,另一只轻轻摩挲着,既喜悦又疼爱珍惜。   青峰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是什么个意思,喜得贵子吗?   不一会船靠了岸,江令宛起身,笑着道谢:“有劳公子载我这一程,船资……”   “十两。”萧湛温和一笑,精致英俊的脸庞上写满了不经意,仿佛随口一说。   十两?   江令宛愣了一下。   一条一般的乌篷船也不过二十两银子。   他不过载了自己一程,张口要了十两。   可真是狮子大开口!   不过这位萧公子如此富贵风流,说不定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或许十两银子在他看来还不够打赏下人的呢。而且她刚才还喝了人家的茶,光那口茶或许就不止十两了。   早知道就不喝茶了,江令宛有些肉疼地想。   “好,十两就十两。”江令宛爽快地同意,笑着伸手去摸荷包,却摸了个空。   糟糕!   钱都在竹枝那里,她身上一文钱也没有。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江令宛抬起头,迎上萧公子的目光,尴尬地笑了几声。 第10章   江令宛知道很傻很无赖,心中也颇为尴尬。刚刚才豪气干云地说船钱分文不少,转眼却没钱,她难为情地道:“咳咳,萧公子,我有件小事跟你商量。”   萧湛仿佛没看到她的窘迫,只是用那双漂亮、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望着她:“哦?”   明明他声音很温和,表情很正常,可江令宛却觉得他好像在嘲笑自己,又好像觉得自己看错了。   “是这样的,我没带钱……”   她正想多解释两句,却听萧湛道:“无妨,姑娘用腰间的玉佩付船费也是可以的。”   青峰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公子竟然真的跟这小姑娘要钱啊。   这玉佩可值七八十两银子呢,这个小姑娘不会答应的吧?   没错,江令宛的确不想答应。   十二岁的江令宛不谙世事,又有母亲娇惯着,吃穿用度都是好的,花钱大手大脚,不为银子忧愁。   可眼前的江令宛是重活一世的江令宛,她经历了嫁妆被夺、被休弃、身无分文躲进尼姑庵、抠抠索索地过日子,每天绞尽脑汁想的就是怎么填饱肚子,怎么挣到钱。   那段经历磨练了她的心性,让她从骄娇二气的千金小姐变成了豁达坚韧的成熟之人。也给她留下了一个后遗症,那就爱钱,一个字形容就是抠。   她今天出门,浑身啥都没戴,还是丫鬟劝说她才戴了一块压裙的玉佩,还挑了一块最便宜、她原来看都不会看的玉佩。就怕弄丢了,弄坏了。   现在玉佩却要被别人拿走,早知道她说什么也不会戴玉佩出来的。   罢罢罢!既然人家要,就给了他吧,谁让自己坐了他的船呢。   江令宛笑着解下玉佩送给对方,自以为自己笑得大气爽朗,却不知自己这割肉般心疼的模样实在是好笑。   青峰伸手正要去接,没想到自家主子亲自把玉佩接了。   “多谢公子相送。”江令宛上了岸,两脚踏在地上,顿觉心安。   她冲萧湛拱手展颜一笑,圆圆的杏眼微微一弯,有几分小姑娘独有的俏皮。   萧湛站在船头,风吹动他衣袂飘飘若仙,仿若随时会乘风而去。   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萧湛声音温文尔雅:“你回家取了钱,可以来赎这玉佩。我目前住在汀兰水榭。”   与蓬岛瑶台一样,汀兰水榭也是一个小岛的名字。   “不用了。”江令宛把眉毛一扬,豪气道:“不过是个玉佩而已,不值钱。公子载我一程,得了这个玉佩也是应该的。”   萧湛没再说话,转身回坐到船里,青峰摇动船桨,船回去了。   等船摇离岸边,青峰忍不住开口了:“五爷,若是这小姑娘真去汀兰水榭找您,要不要去跟南昌王说一声,让他把汀兰水榭借给我们用用?”   萧湛微微颔首:“嗯。”   青峰挠挠头:“五爷,那小姑娘竟然跟黑仔那么熟,您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萧湛没说话,只是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   青峰摸了摸鼻子,嘿嘿干笑了两声:“我这么笨都看出了,您一定也早就看出来了,我问的是废话,废话,嘿嘿。”   萧湛手指在金丝楠木桌上瞧了两下,目光讳莫如深:“去查,十二个时辰之内,将查到的所有内容交给我。”   青峰也收起笑脸,恭声应诺。   江令宛也离开了湖边,走到了大路上,没走几步就遇到竹枝。   竹枝飞也似奔过来,她神色仓皇、满头大汗,几乎快要哭出来:“我的小姐,您总算回来了,吓死我了。”   “没事,有惊无险。你没事吧?”江令宛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臂,上下打量她。   竹枝摇头,后怕地道:“我没事。”   两人确认了对方平安无虞,就叫了马车回去。   一上车,竹枝就问:“小姐,你是怎么回到岸边的。”   江令宛不欲竹枝担心,轻描淡写地把萧湛送她回来的过程说了。   “萧公子容貌好,心地也善良,真应了相由心生那句话。”   没想到竹枝大惊失色地“啊”了一声,“您……您把玉佩给他了?”   江令宛不解:“怎么了?”   “没事,没事。”竹枝连忙改口,强笑道:“那位萧公子的确是好人,送了您回来。要不是他伸出援手,我这会子必然已经跑回家找人帮忙去了,老爷夫人知道了,一定会打我板子。他不仅帮了您,还救了我一命,的确该好好谢谢那位萧公子……”   她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以此来转移江令宛的注意力。   若是从前,江令宛一定会被她给骗过去了,可如今的江令宛又岂会看不出来她的欲盖弥彰?   “竹枝。”她微皱着眉头:“你本来想说什么?”   啊?   竹枝没想到自己的想法被江令宛看穿,她立刻涨红了脸,磕磕绊绊,羞于启齿地说:“那位萧公子长得这么好看,用的东西又如此奢华,会不会、会不会是被人包养的相公?”   她并不是毫无根据地揣测,这大泊湖上贵人的别院多,湖边亦建有私宅,其中有不少供人玩乐的地方,有青楼,也有象姑馆。   象姑馆与青楼一样,都是出卖色相、供有钱人消遣的风月之地。只不过青楼里面接客的是女子,而象姑馆里头接客的是容貌出众、不输女孩的男子。   正所谓象姑像姑,像姑娘却不是姑娘,所以才叫象姑馆。   江令宛本能地不愿意将那个萧公子当做出卖色相之人。   “应该不是吧?我看那萧公子气质温润又不失磊落,应该不是那种人。”   她嘴里这样说,心里却不免有些怀疑。   前世,她见过南昌王养的两个相公,不仅清爽秀丽,气度逼人,一点猥琐狎昵之气不见,而且气度出众,举止磊落,比富家贵公子还要英俊从容。   如果萧公子真的也是相公,那实在是让人扼腕叹息。   “罢了。”她压下心底的惋惜,说:“那玉佩是从母亲的铺子里拿的,并没有我独特的标记,无论花样质材都没有特别出众之处,给他便给他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我们这一趟出来,目的已经达成了。”   双月椰因为气候土壤不对,一年只结一棵果子,她摸了摸椰子,心头大定,现在就等母亲跟父亲说和离的事了。   江伯臣直到三天后才回到会宁侯府。   会宁侯突然晕厥,昏迷不醒,他与二老爷、四老爷三人伺候了三天三夜,请大夫、熬汤药,忙得团团转,会宁侯丝毫没有清醒的迹象,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赵老太医当机立断,让他们把会宁侯抬回侯府,准备办后事。   江伯臣当场就哭了:“赵伯父,父亲与您情同手足,这个时候只有您救父亲了,您不能撒手不管啊。”   “行了行了。”赵老太医毒舌道:“哭得这么伤心,知道的,明白你这是为了爵位哭,不知道还以为你死了爹呢?”   江伯臣哭声戛然而止,心里却在狂吼,我的确是要死爹了好不好?   然而他只敢心里吐槽,却一个字也不敢朝外说,因为赵老太医戳中了他的心事。   江家虽然也是功臣,当年封了会宁侯,却功勋一般,不是什么大功劳。所以只有爵位,没有世袭罔替的丹书铁券,这爵位便会三代而终。   不巧的是,这一代会宁侯刚好是第三代。   按说爵位到这一代就应该收回,但是皇帝为了显示仁爱大度,往往会让他们多袭一代甚至两代。   前提是会宁侯要进宫面圣,递上折子自己要求朝廷收回爵位,皇帝就会加恩让他多袭一代,同时要求他上请封世子的折子,一旦他死了,这爵位就会落在世子头上了。   现在会宁侯昏迷不醒,根本无法上折子,万一他就这样一命呜呼了,那江家的爵位也就到此为止了。   江伯臣心心念念的世子之位,侯爷之位马上就要化为乌有。不仅如此,他还要因为守孝呆在家里三年。   爵位没了,工部的官职也没有了,他不哭才怪。   江伯臣几乎没曾跪下来给赵老太医磕头:“赵伯父,您再想想办法吧。”   “别哭丧着脸了,把你眼中的猫尿收起来,等你父亲真死了,有你哭的时候。”   一顿冷嘲热讽之后,赵老太医道:“我早年认识一个大夫,他医术高明,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就是此人性格诡异,用药大胆,寻常人都不敢找他治病,只有到了最后关头走投无路才会去找他。”   “这个人虽然在民间名声不显,但是在杏林界却非常厉害,有“鬼手”之称。我这就去找他来给你父亲治病。”   江伯臣又惊又喜:“多谢赵伯父,这人既然这么厉害,那父亲的病就有救了。”   “你高兴得太早了。他愿不愿意来还不说,就算来了,也不一定能治好,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试试罢了。”   江伯臣:……   赵老太医道:“你手上还有什么事,这两天赶紧办好,还有差事,也得安排好。两天后若他能治,你有得忙。若他不能治,这世上便无人能治,你就把后事操办起来吧。”   江伯臣心里沉甸甸的。   他在工部是个从六品的主薄,干着文书闲职的事,随时可以交给别人。   倒是梅雪娘的“病”不能再拖了,得让她赶紧把药喝了,才能快点好起来,他也能早日去除一桩心病。 第11章   重病昏迷的会宁侯回府了,家里上上下下忙活了大半天,直到掌灯时分众人才散了。   江令宛饿得饥肠辘辘,陪梅雪娘用了晚饭,桌子还没撤走,杜妈妈就快步进来禀报:“夫人,老爷出了房门,应该是朝我们这边来了。”   梅雪娘神色不变,转头去看江令宛:“让杜妈妈送你回去。”   “我不走。”江令宛坐在高脚椅上,优哉游哉地晃着腿:“母亲,你说过这事交给我来办的,我不要走。”   她好不容易做了半天的准备,好戏才开场呢,谁走谁是傻瓜。   “不行。”梅雪娘放下茶盏,面容严肃:“这件事你得听我的,你必须走。”   从前江令宛骄纵,最不喜梅雪娘这样,也最怕梅雪娘这样,她会用发脾气、生气来对抗梅雪娘。   可是现在江令宛知道梅雪娘最疼她最爱她,将她视作掌上明珠,就再也不怕她了。   江令宛嘻嘻一笑,从椅子上跳下来,抓了梅雪娘的胳膊,扭股儿糖一样歪缠:“我不走,母亲你答应过我的,我就要留下来。”   这一回梅雪娘却没有纵容江令宛,她落了脸色,用不容抗拒的声音吩咐:“杜妈妈,送宛姐儿回去。”   江令宛知道母亲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留下来了。   她松开母亲的胳膊,气哼哼道:“说算不算话,母亲是小狗,略、略略略。”最后吐舌头跑开。   梅雪娘与杜妈妈对视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听着身后善意的笑声,江令宛耳朵发烫,她是回到十二岁,又不是真的十二岁,怎么能做出这么荒诞幼稚的举动来?   莫非是装小孩装久了,就会变成真的小孩子吗?   丢脸,太丢脸了!   江令宛面红耳赤地想,母亲只说不让我在场,没说我不让我偷听啊。   她悄咪咪藏在路边阴暗的地方,不一会见江伯臣出现了,她便轻手轻脚绕到母亲正房窗户底下。   吸了吸手指,用力朝窗纸上一戳,待眼前出现一个小洞,漏出屋中的烛光,她才把眼睛贴上去,悄悄朝屋中看。   父亲还穿着下午穿的那件佛头青杭绸袍子,领口袖口都有不少的褶皱。看得出来,他时间很紧,急匆匆过来的,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   他脸上的表情也很疲惫,虽然他尽量心平气和地说话了,依然能出来有些不耐烦。   一开始还是老生常谈,父亲把带来的食盒放在桌子上,让母亲喝。母亲不喝,还说要跟父亲和离。   父亲呆怔,接着是暴跳如雷,然后愤怒地说不同意。   母亲很平静,说自己非走不可。   父亲慌了,过来要抱母亲,被母亲躲开。他便放软了声音说了好些花言巧语哄母亲,大抵就是他还是爱母亲的,否则也不会把江令媛关起来,把乔姨娘送走了,他只是要母亲落胎而已。   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其中不乏甜言蜜语、山盟海誓,说到激动之处,父亲还赌咒发誓说自己一定不会辜负母亲,否则天打雷劈。   江令宛一时有些不确定,母亲该不会被父亲的糖衣炮弹所打动,不和离了吧?   母亲没有,任父亲说尽好话,她亦没有丝毫的动容,只是要求和离。   然后父亲彻底怒了,他指着母亲破口大骂,骂母亲不知好歹,他对母亲这么好,连母亲失身他都能原谅,母亲却恩将仇报,要离开他。   他睚眦欲裂,语气恶毒,说母亲不守妇道,必然是生了外心,要跟外面的姘头私奔,才会要和离。   他还说自己瞎了眼,竟然看不清母亲本性轻浮、水性杨花、见异思迁……   母亲也终于怒了,她目光泠然,语气凌厉反问父亲:“江伯臣,你说错了。瞎了眼的人,不是你,而是我梅雪娘。”   “是我眼瞎,认不出你是狼心狗肺之徒,看不清你是披着人皮的狼。当初你病倒在街头,昏迷不醒,险些丧命,是我救了你。我给你栖身之地,让你有饭吃,有衣穿。”   “当初入赘我梅家,你是怎么说的?你口口声声说,你生是梅家的人,死是梅家的鬼,否则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后来你恢复记忆,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回京城之前,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你是侯府公子,父母尚在,并未娶妻。我对你毫不怀疑,满心信任,放弃青城县的一切跟你来到京城,你是怎么对我的呢?”   “你不带我回家,将我安置在客栈,多亏我找人打听才知道你已经娶妻。”   “你不仅骗我,还欺我,你将我的路引拿走,让我有家难回。你将宛姐儿夺走,强迫我留下来。”   啊!江令宛在外面听着,震惊又心酸,原来母亲是这样来到江家的,并不是像别人说的那样,父亲为了报救命之恩,才娶了母亲这个小门小户的商户女。   回忆起那段往事,梅雪娘脸孔雪白,眉宇间一片凛然。   想她梅雪娘从小便是父亲掌上明珠,长大打理铺子,当家做主,说一不二,何曾受过那样的委屈?   宛姐儿是她的命,她不能放弃宛姐儿,但是让她进府做姨娘,那也绝不可能。   她堂堂正妻,岂能委身做妾,一辈子矮人一头,任人拿捏?又岂能让自己的女儿沦为庶出?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实在不行,便先做了外室,然后花钱买也好,从江伯臣那里骗也罢,一定要把路引弄到手,带着宛姐儿回青城县去。   不料几天之后,江伯臣来客栈告诉她,说他原配发妻已经死了。   那一天,江伯臣陪发妻去上香还愿,路上遭遇劫匪,他被打晕,流落至青城县,而他的发妻乔氏则被推下山去,等找到的时候人已经咽气了。   江伯臣跪在地上求她原谅,求她跟他回江家。她去江家,不是为妾,而是做妻。虽然是继室,但也是正儿八经的嫡妻。   江伯臣口口声声地保证,此生绝不纳妾,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想着继室便继室吧。事情到了那一步,江伯臣死捏着她的路引不放,又让人抱走了女儿宛姐儿,还许下那般诺言,她不低头也不行了。   江家不算大户,可上上下下也有好几十口人,上有公婆压头,中间有妯娌攀比,下有仆妇盯着,肯定不比在青城县当家做主轻松。   好在江伯臣对她不错,一心一意跟她过日子,女儿又一天天大了,越来越冰雪可爱。虽然生活中磕磕绊绊不如意的事情很多,可看着女儿健康活泼的笑脸,再难熬她都熬过来了。   直到六年前,江伯臣突然带了一个怀有身孕的妇人回来。   他说,这妇人名叫乔映柔,乃是他先头那位夫人的堂妹,因死了丈夫回到京城,被他无意中碰到。   乔映柔的容貌与他的原配乔映蓉十分相似,他一时把持不住,逾越冒犯了她,本不欲声张,不料乔映柔怀了他的孩子。   他不能让亲生骨肉流落在外,所以要给她名分,纳她为妾。   乔映柔也十分乖觉,跪在地上求她,说什么都不要,只要一个栖身之所。   她被形势所逼,不得不面带笑容、宽和大度让乔映柔进门,背地里却夜夜难免,怀了孩子还未坐稳胎就小产了。   三年后,她再次有孕,江伯臣却闹出了大亏空,眼看着就要被捕入狱。公公一心炼丹不问事,婆婆更是眼中没有他们长房一丝一毫。   为了不让丈夫入狱,不让她自己被牵连、女儿被发卖,她不得不立起来,没日没夜地雕玉,为此大病一场再次小产。   连着两次小产掏空了她的身子,若非她手里有钱,上好的补药流水一样的喝,又怕自己不在了,女儿受人欺负,不得不咬着牙撑着一口气,她的坟头怕是都长草了。   她养了好几年,身子终于有了起色,但这些年的难堪、痛苦、愤怒、失望却一直积压在心底。   她嫁人,是想找个人跟她一起顶风抗雨,却没想到,她一生的风雨都是他给的。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骗她,欺她,还听信乔姨娘的话辱她不清白,为了女儿,她不得不忍,不得不忍着恶心与他生嫡子。   她以为她要忍一辈子,不料女儿懂事争气,愿意让她离开。   她不用再忍了,真好,真是好啊!   梅雪娘眉头一扬,眸中尽是讥诮:“早知你是这样背信弃义、狼心狗肺之徒,我当初就不该救你,就该让你病死街头、客死异乡、无地葬身,去了黄泉想投胎都不能。”   江伯臣没想到平素端庄得体、贤惠懂事的妻子骂起人来竟然如此恶毒。   他一声怒吼,如失去理智的野兽般跳起来,扬着手要去打梅雪娘:“贱人,你好大的胆!”   梅雪娘又岂会让他打到,她一朝后退了两步,随手抄过桌上的茶盏,毫不客气地砸到江伯臣头上。   江伯臣一声闷哼,捂着额头蹲了下去,站起来时鲜血从他指缝里流出来,淌了一脸。   江令宛本来为母亲捏了一把汗,生怕母亲挨打,不料眨眼功夫就形势大变,挨打的变成了父亲。   她不由在心里为母亲叫好:打得好,母亲大人霸气威武! 第12章   江令宛拍手称快。   江伯臣却气得五官都挪了位置,双眼喷火怒瞪着梅雪娘。   梅雪娘毫不示弱,一脸讥讽挑衅地于他对视。   夫妻二人至此彻底撕破脸皮。   江伯臣牙齿咬得咯咯响,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阴恻恻地笑,然后抬脚就要走。   梅雪娘凉凉地提示他:“我劝你最好打消强行给我灌药的念头,我梅雪娘也不是吃素的,你若是不信,大家只管闹,看最后丢脸的是谁!”   江伯臣回转头,双手握拳,像个随时就会扑咬人的野兽。   “我这里有双月椰,是一种奇药,可治公公的病。你不妨等几天看看,可不能因为一时的愤怒失去理智,让公公丧命,到时你失去侯府爵位,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愤怒如困兽的江伯臣陡然冷静了下来,双目犹疑地审视梅雪娘,语气中却带了一丝窃喜:“你说得是真的?”   梅雪娘淡淡道:“是真是假,你过几天自会知道。”   “你最好不要骗我!”江伯臣眼光闪了闪:“否则,就不要怪我不讲夫妻情谊了。”   江伯臣捂着伤口走了,杜妈妈担忧极了:“老爷怒火滔天,仿佛是动了杀机了样子。夫人,您会不会有危险,要不要避一避?”   “哈!”梅雪娘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样笑了出来:“他若是真有血性,在我动手的时候,他就会扑过来掐死我了。”   “你没看到他刚才的样子,一听说我有药可以治公公的病,他立刻就停了下来。在功名利禄面前,就是杀父仇人他也会认贼作父,我只是打了他,又算得了什么?”   杜妈妈突然就闭口不言了。   因为江伯臣是长子,却不得其母亲会宁侯老夫人的喜爱,他很怕会宁侯会听了妻子的话,把爵位给了疼爱的次子。   为此,他一直讨好会宁侯,给他送钱,让他买矿石炼丹炼药,甚至买了十个处子送给会宁侯,只因会宁侯说要一夜御十女。   要不是梅雪娘拦着他没做成,他恐怕还会有更无耻的事情做出来。   梅雪娘心想,幸好女儿怂恿她离开,否则她跟这么个人过一辈子,真是白活了。   “明天一早,你去棉花巷一趟,把院子捯饬一番。准备准备,咱们该搬出去了。”   “是。”杜妈妈精神一震,神采奕奕地答应了。   江令宛两眼放光,几乎要对母亲顶礼膜拜:太牛了,太厉害了!   她之前还担心母亲扛不住父亲的怒火呢,现在看来,自己是杞人忧天了。   母亲这么霸气,她只要乖乖等着,不给母亲添乱,不让母亲分神,几天后,父亲自然会乖乖写了放妻书,送母亲走。   “偷听了这么久,还不快出来!”母亲没好气地喊她:“还傻站着,也不怕蚊子吃了你。”   江令宛笑嘻嘻,欢快地跑进屋,抱住了母亲的胳膊拍马屁:“母亲,都是女人,为何您就能这么优秀?您的孩儿啥时候才能像您这样运筹帷幄又淡定从容呢?”   梅雪娘被逗乐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   两天后,赵老太医把“鬼手”老先生给找来了。   江伯臣拽着鬼手老先生的胳膊不撒手:“赵伯父说,家父的病只有您能治,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我是能治啊。”鬼手老先生捋着胡须道:“但你们没有药啊,有一味药很重要,你们弄不来那味药,方子开了也是白开。”   江伯臣心头一跳,情不自禁就想起了梅雪娘的话:“老先生,那味珍贵的药是什么?您好歹告诉晚辈一声,万一晚辈找到了呢。”   “这药乃一种名叫双月椰树所结的果实,咱们大齐就只有琼州地界有这个树。而双月椰又是椰子中非常珍贵的一种,现在在琼州也不像从前那样常见了,更何况是京城呢。所以,你还是……”鬼手老先生摇了摇头。   哎呀,竟然真的是双月椰!   江伯臣欣喜若狂,心里喊了一句天助我也,脸上却死死忍着,强迫自己不要笑出来,反而挤出郑重肃然决绝的模样来:“老先生,请您开方子吧,双月椰我一定会给您找来的。”   鬼手老先生提醒他:“琼州在大齐最南,离京城万里之遥,即便你骑汗血宝马一日千里,来回至少也要二十天的时间,我等得,老侯爷却等不得。”   江伯臣挤出几滴眼泪,用袖子擦了,一副大孝子模样:“为了家父的身体,莫说是万里,便是万万里,我也要试试。不到最后一刻,我江伯臣绝不放弃。请老先生体谅我一片孝心,开方子吧。”   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实在孝顺极了。   鬼手老先生没说话,仿佛是被他这大孝子的模样感动得说不出来话来。   赵老太医却面红耳赤,跳起来指着他骂:“你在我面前挤猫尿便罢了,竟然在鬼手老先生面前还又演又唱的了,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丢光了。有双月椰,你趁早给我拿出来,再在这唱戏,我代你爹打断你的腿!”   江伯臣脸皮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试图为自己辩解。   赵老太医却不给他机会“你再演,我马上带着鬼手老先生走!”   江伯臣吓得拔腿就跑,出门时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几乎不曾摔倒,那迫不及待、落荒而逃的模样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他不敢得罪赵老太医,他便将一腔怒火发泄到梅雪娘身上,进了静好院正房,看到卧房的那个一人高的青花落地大瓷瓶,他飞起一脚踢了上去。   “咣!”   大瓷瓶纹丝未动,他的脚却疼得钻心。   身后传来梅雪娘凉凉的声音:“老爷,你也太不小心了。”   “你……”江伯臣恼羞成怒,去砸梅雪娘的梳妆台,把上面的瓶瓶罐罐悉数挥到地上,这才觉得心气顺了,略带得意的去看梅雪娘。   梅雪娘端着铜盆对着他就泼。   “哗啦”一声,冷水兜头泼下来,江伯臣被浇了个透心凉。   他呆住了,以为自己在做梦。   梅雪娘随手把铜盆丢在地上,淡淡道:“天气炎热,妾身给老爷降降心火。”   江伯臣这才反应过来,像炸毛的猫一样张牙舞爪:“梅雪娘,你不要太过分!”   “哦?”梅雪娘淡淡一笑,转头瞟了江伯臣一眼:“过分如何,不过分又如何?”   她语气轻慢,眼中都是蔑视,嘴角带着嘲讽……   江伯臣瞳孔猛然一缩,忆起昔年在山东青城县,梅雪娘教训那位吃里扒外的账房先生时,也是这样的高高在上,也是这样轻蔑鄙夷,仿佛对方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跳梁小丑,她梅雪娘根本不曾放在眼里。   他当时爱极了她的高傲,爱极了她语气淡淡的样子,仿若这世间万物都难不倒她一样。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梅雪娘会用这样的眼神来看他。   江伯臣心头怒潮陡涨,掀起波涛几乎要将他淹没:“梅雪娘,你不是想和离吗?我偏不让你得逞。生,你是我江家的人;死,你是我江家的鬼。你这辈子都休想踏出我江家大门。”   他说话的时候太过激动,挥舞着两只拳头,冲梅雪娘示威。   梅雪娘淡淡地“哦”了一声,转头对杜妈妈说:“既然如此,你叫人把那双月椰毁了吧,老爷用不到了。”   江伯臣:“……”   眼看着杜妈妈就要走出去了,江伯臣终于忍不住开口叫住了杜妈妈:“等一下!”   梅雪娘抬起眼皮看着他。   江伯臣气得脸通红,想要双月椰却又放不下架子,便倒打一耙,大声呵斥梅雪娘:“你到底是不是真心想和离的?我特意过来,就是要跟你谈和离的事情的。你看看你这个样子,一言不合就要毁这个、毁那个的,是想好好说话的样子吗?”   看着江伯臣外强中干、强词夺理的样子,梅雪娘笑了笑:“看来老爷现在愿意跟我好好说话了,既然如此,那就请坐吧,我们好好地说一说。”   江伯臣坐了下来,满面冷笑,这里是京城,卧虎藏龙、你追我赶,商户们竞争激烈,弱肉强食,可不是小小的青城县能比的。   你梅雪娘经商是很有天分,生意是做得很好,可那都是因为背靠着会宁侯府。   这满京城,哪个有名号的商户身后没有一两座靠山?   梅雪娘孤零零的一个女人,想靠自己的力量在这龙争虎斗、水深火热的京城闯出一片天地,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你想和离,那我就让你和离。反正宛姐儿留在江家,你便是和离了,也走不远。等在外面吃了亏、撞得头破血流,你才能知道好歹。   到时候,我江伯臣可不会轻易地原谅你,不让你吃些苦头、长些教训可不行。 第13章   “说吧,你想怎么个和离法?”江伯臣问得直接。   梅雪娘就让杜妈妈把放妻书拿出来,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江伯臣不同意,也提出了要求。   接下来,两人便开始讨价还价了,一个露出了商人的市侩,一个拿出了文臣的奸诈,没有夫妻情谊,只有撕破脸皮后对手的较量、买卖双方斤斤计较的你来我往。   这也是梅雪娘死活不让江令宛参合的原因,她反正要离开江家了,无所谓江伯臣怎么看她。   但是宛姐儿还在江家,还叫江伯臣一声父亲,她不能跟江伯臣正面杠上,至少在江伯臣心里,宛姐儿还是那个虽然脾气不好,但是天真活泼的小女儿。   只有这样,江伯臣对宛姐儿才会有一点慈爱之心。她不指望江伯臣多疼宛姐儿,只要他不为难她,那就足够了。   从中午说到下午,等日薄西山,两人才谈妥了。   江伯臣与梅雪娘两愿和离,江伯臣签放妻书,梅雪娘将双月椰拿出来给会宁侯治病;江令宛归江伯臣,留在江家,但是她出嫁前的教养由四夫人何氏负责,江伯臣的妾室以及其后来的继室夫人一律不得插手;梅雪娘将自己名下产业一分为三,她自己带走一份,留给江令宛一份,另外一份赠送江伯臣,权当做对江令宛教养事宜的补偿。   江伯臣当场在放妻书上签字,梅雪娘也不犹豫,立刻将一部分产业的地契、房契、商铺交了出来。   江伯臣冷笑:“夫人果然唯利是图,为夫佩服!”   “江大人见钱眼看,卑鄙无耻倒是一如既往,没让我失望。”   这一声江大人,已经道尽了两人关系了。   江伯臣轻蔑一笑,心想你只管牙尖嘴利,日后有你哭着求我的时候。   “老侯爷昏迷不醒,老夫人一向不管长房的事,二夫人看我不顺眼,四夫人那里我昨天已经打过招呼。”   梅雪娘道:“我就不去辞别了。”   夜色渐浓,几颗星子挂在天幕,梅雪娘的马车在夜色的掩映下,离开了会宁侯府江家。   这一夜,江令宛迟迟不能入睡,倒不是因为母亲的离开,而是她没有想到,为了旁人不敢欺负她,母亲竟然给她找了一个大靠山——四婶何娉芳,东莞伯何荣的长女,定国公萧铎的外孙女。   因其母早亡,自幼养在定国公夫人膝下,爱若珍宝,疼之入骨。虽然是表小姐,但地位比定国公府的嫡出小姐还要尊贵。   第一代定国公随太.祖征战,立下不世的功勋,如今的定国公萧铎,更有开疆辟土的功劳。他手握重兵,深得皇帝新任。   虽然定国公三个儿子都不甚出色,但他的第五孙萧湛文武双全,有勇有谋。   萧湛还是淑妃娘娘的外甥、四皇子的伴读,从小出入宫廷在御前长大,十分得圣心。   他十五岁那年,第一次参加秋猎,就拔得头筹,力挫其他儿郎,取得第一名的好成绩。   皇帝龙颜大悦,夸他“穆如清风,朗若月华”,将“清华”二字赐给他做表字。   男子取表字,一般是弱冠成人礼之后,由德高望重的长辈赐予。萧湛以十五岁不足弱冠之龄就得到皇帝如此赞许,满京城谁不羡慕萧五郎风姿出尘、独得圣心?   前有定国公炙手可热,后有萧五郎声名鹊起,定国公府萧家乃当之无愧的第一勋贵。   四婶从小在定国公府长大,身份尊贵,地位不一般,自己由她教养,好处自然不必言说,也难怪父亲会答应。   她虽然没有攀附四婶的想法,却不能辜负母亲的苦心安排,她会尊敬四婶、好好与四婶相处的。   第二天早上,江令宛跟往常一样被丫鬟唤醒,睁眼一看,不是竹枝,而是桃叶。   桃叶一边撩了帐子,一边柔声说:“小姐,今儿比往常更热一些,这件粉色云雾绡对襟衫、水绿色烟影纱齐腰裙是今年新做的,您看上面的桃花栩栩如生,蝴蝶好像要飞出来了一样,您一直没机会穿。我服侍您穿上,保证又清爽又凉快又好看。”   她笑意盈盈,语气亲昵热络,仔细听来,还有几分讨好。   江令宛瞄了她一眼,心里冷笑连连。   桃叶是奶娘的女儿,因为奶娘进府奶她,桃叶从小饿得面黄肌瘦,十分可怜。   她知道之后,便求了母亲,允许桃叶进府,与她同吃同住,并不当她是下人。在叠锦楼,谁人不知桃叶是副小姐?便是静好的院的人见了桃叶也是客客气气的。   她的信任并没有换来桃叶的忠心,相反,她背弃江令宛投靠了江令媛。   她监视江令宛的一举一动,把江令宛爱慕宁轩的事告诉江令媛,江令媛就来给她出主意,明面上是帮助她接近宁轩,实际上是让让她丢脸,沦为笑柄,好衬托出江令媛的好来。   母亲前世会死,乔姨娘、江令媛是幕后黑手,桃叶这个帮凶功不可没。   后来她嫁给宁轩,桃叶想做姨娘,因为她没有答应,桃叶就偷偷给她下药,害她一生无子。   等到江令媛来找宁轩,指控她这个妹妹多么残忍的时候,桃叶在一旁作证,证实了江令媛的言语。   她江令宛成了彻头彻尾的毒妇、恶人,只因她眼瞎心盲,识人不清,错信了桃叶这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重生之后,她因为要对付江令媛母女,一直没顾得上桃叶。既然如今腾出手了,她也不用对桃叶客气了。   只不过,可不能这么简简单单地收拾了她,既然她喜欢给江令媛通风报信,那这一次,她便让她死得其所!   江令媛瞥了桃叶一眼,十分冷淡:“你出去吧,让竹枝进来服侍我梳洗更衣。”   “小姐……”桃叶惊诧,眼圈迅速红了。   可惜江令宛没看到,她已经起身坐到梳妆台前了。   媚眼儿抛给瞎子看,桃叶没办法,只能收起委屈的表情,心不甘情不愿地出了屋。   不一会,江令宛收拾停当走了出来,她身上穿的不是桃叶挑选的那套衣服,而是深竹月绣杏花半臂与水绿色双鹤裙,也是清清爽爽的颜色。   奶娘笑呵呵地夸:“小姐这身衣裳好看。”   竹枝抿嘴一笑,有些自得:“是我给小姐挑的,小姐也很喜欢呢。”   奶娘愣了一下,又很快笑着点头:“是很好看,我看着也喜欢。”   江令宛坐下吃饭,奶娘就给桃叶使了个眼色,母女二人出去了。   竹枝就朝门外努努嘴:“小姐,你看……”   “没事儿。”江令宛笑了笑。   门外,奶娘正拿手指去戳桃叶的头,埋怨:“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听话,不是让你进去服侍小姐穿衣裳的吗?”   “我去了!”桃叶脸绷得紧紧的,跟奶娘犟嘴:“她不让我服侍,把我撵了出来,也不穿我挑的衣服,我能有什么办法?”   奶娘有些不信:“是这样吗?”   桃叶柳眉倒竖,发起脾气来:“你到底是谁的亲娘,不信我,倒信外人!”   “娘当然信你。”奶娘笑得不以为然:“但是娘也了解小姐,她脾气倔,却不是个不讲道理的,八成是你做了什么不对的事了,她才会跟你生气。小姐性子不好,心底却是个最柔软不过的,你只要多试几次,多说好话,她一定不会再怪你的。”   一个是她生的,一个是吃她的奶长大的,这姐妹俩脾气性情都差不多,平时小打小闹怄气什么的,她见多了。   奶娘道:“你难道不想跟着小姐一起去京华女学了吗?”   桃叶立刻把满腹的牢骚都咽下去了。   她当然想去女学,就算是陪读的婢女,从女学出来的,也会被人高看一眼。   桃叶想了一会,再次进了屋。   “小姐。”她一脸亲切讨好的笑:“今天的粳米粥是我娘亲自熬的,您之前最爱吃,我给您盛一碗,好吗?”   江令宛点了点头,这一次没有拒绝她。   桃叶喜上眉梢,手脚不停盛了粥,将江令宛服侍得舒舒服服不说,一张嘴还妙语连珠说个不停,逗得江令宛不时大笑。   用了早饭,主仆二人冰释前嫌,和好如初。   江令宛便屏退旁人,独独留下桃叶,说有话要吩咐。   桃叶越发欣喜,又激动又忐忑:“小姐,您要奴婢去办什么?”   江令宛道:“我有一件重要的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奶娘哺育我长大,你虽然是我的奶姐姐,但是在我心里,其实跟我的亲姐姐一样。我这几天冷待你,就是想考验考验你。结果证明,你还是靠得住的。”   桃叶连连点头,一脸认真,“小姐放心,只要您吩咐的事,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一定给您办好,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当真?”   “当真!”桃叶脸上写满了忠心与虔诚,就差赌咒发誓了,“我愿意为小姐做任何事。”   “好。”   江令宛低声道:“你去金鱼胡同找李道婆,跟她买一瓶安乐药来。”   安乐药,又名长眠散,是一种慢性药,人吃了之后会不知不觉死掉。   桃叶吓得脸都白了:“小……小姐,这种药被朝廷禁了,私下买卖是要坐牢的。”   江令宛拿眼觑她:“怎么?你不愿意?”语气已不复刚才的亲近了。   桃叶斟酌一番,咬了咬牙:“奴婢愿意。” 第14章   打发走了桃叶,江令宛准备去拜见四夫人,才刚刚出门,四夫人何娉芳就到叠锦楼的门口了。   她不过双十年华,生的皮肤白皙,柳眉修长,看人时眼睛明亮透着自信真诚,举止端庄得体,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四婶。”江令宛忙迎上去,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我正准备去永恬居给您请安,没想到慢了一步,倒劳烦您先过来看我了。”   何娉芳微微吃惊,显然没想到江令宛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更没有想到她会主动去给自己请安。   江令宛微微一笑,杏眼弯弯,小姑娘的可爱娇俏就露了出来:“四婶请进屋,咱们坐下说话。”   江令宛让了何娉芳上座,亲自捧了茶给她,然后才在她下首坐了。   小姑娘长得漂亮,笑起来甜甜的讨人喜欢,又这样乖巧懂礼,何娉芳瞧着喜欢,忍不住说:“之前你母亲还说你长大了,懂事了,我还不信。今天看到你,我是真的相信了。”   江令宛嫣然一笑,语气真诚:“我之前是不懂事,有六分是我自己的原因,也有三四分是旁人误传的。以后有四婶教导我,我一定把那几分不好都改了,一定不给四婶抹黑。”   何娉芳听了,笑着点了点头:“你这样很好。”   她跟梅雪娘交好,与江令宛却不怎么熟悉,从前只听说她脾气骄纵,被梅雪娘惯坏了。   本来她只是受了梅雪娘托付,照看她一二,不让后进门的人磋磨她,不让底下的奴才欺负她,就也就算完成梅雪娘的托付了。   今天见了江令宛才发现她并不是传言中那娇纵跋扈模样,反而落落大方,真诚可爱。   或许是乔姨娘故意败坏她的名声,或许是这小姑娘经历了父母和离,突然开窍懂事。可不管哪一种,都挺让人唏嘘的。   她自己便是母亲早逝,虽然养在外祖母身边,偶尔回家继母不敢对她怎么样,但父亲的陌生、继母的客气疏离,兄弟姐妹的敬畏,让她有一种自己是外人的感觉。   在东莞伯府她找不到家的感觉,在定国公府,她虽然受宠,却毕竟不姓萧。   这个小姑娘或许会跟她一样,又或者比她当初还不如。   何娉芳看着她笑盈盈如花一般娇俏可爱的模样,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宛姐儿,我想让你住到永恬居去,你可愿意?”   萧嬷嬷一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下去。   江令宛已经又惊又喜地起身拜下去:“我愿意,我当然愿意。母亲说,四婶是大家闺秀,真正的千金小姐,能跟四婶学到一星半点,就够我受用一生的了。四婶愿意让我到永恬居,我自然一千一万个愿意。就是不知会不会打扰四婶,给您添麻烦。”   这小嘴可真甜!   她急切的样子取悦了何娉芳,毕竟自己的帮助也要对方愿意领情才是啊。   “不麻烦。”何娉芳笑得开心:“你收拾收拾,今天下午就搬过来吧。我晚上办一个接风宴。”   江令宛便说:“其他人劳烦四婶了,父亲跟二姐姐那里,我去请。”   四夫人先是一愣,接着就点了点头,唏嘘欣慰:“你愿意去请媛姐儿,这一点很好。你们到底是姐妹,私底下有再多的龃龉,也不可让外人看了笑话。她犯的不是大错,你父亲迟早要放她出来的,与其等你父亲开口,不如你先去替她求情。这样不管是外人,还是你父亲,都会觉得你是个宽厚大度、礼让姊妹的好孩子。”   “四婶放心吧,我都省得的。”   等背了人,四夫人就说:“我没说错吧,宛姐儿非但不顽劣,反而十分聪慧,一点就透,是个有福气的好孩子。”   萧嬷嬷不以为然:“这世上聪慧的小姑娘多了去了,能遇到您,才是她最大的福气。”   四夫人没反驳,只说:“不过是可怜的孩子,能拉一把是一把吧。”   ……   江令宛到了书房门口,听见里面赵老太医正在逼问江伯臣,那双月椰是哪里来的。   没错,正是逼问,他甚至还说,鬼手老先生已经走了,接下来老侯爷的身体全权由他负责,若是江伯臣不说,他就撒手不管了。   江伯臣答不上来,急得满头大汗。   江令宛心思一转,立刻走进去,面带微笑说:“赵爷爷,您别怪父亲,是父亲答应了旁人,不能说出双月椰的来源。”   “哦?”赵老太医立刻转头,三步两步走到江令宛面前,眼睛放光:“这么说,你知道这双月椰是怎么回事了?”   知道的他是要双月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吃人呢。江令宛一点都不怕,身为医者,对极品药材疯狂痴迷,这一点她了然于胸。   江令宛微微一笑,点头说:“是的,我知道。而且我还打算告诉赵爷爷。”   赵老太医眼中的狂热反而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狐疑:“你这丫头,有什么目的?”   江令宛好像没看到他眼中的猜疑,神色自若地笑着说:“我的目的就是替父亲解围啊,父亲是谦谦君子,一诺千金,自然做不出来言而无信的事。可是我不同,我只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正所谓童言无忌,我说了什么,旁人也不会怪我的,赵爷爷,您说是吧?”   赵老太医把嘴一撇:“他算哪门子的谦谦君子,还一诺千金,简直笑死人了!”   江伯臣面色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跟开了染坊似的,别提多精彩了。   江令宛嘻嘻一笑:“我有话跟父亲说,等会还有事情要忙,明天一早,我就告诉赵爷爷双月椰的事。赵爷爷若是没有其他事,就请先走吧。”   赵老太医捻着胡须沉吟了一会,他看出来了,这小丫头嘴甜心活,鬼的很。一不留神就会掉进她挖的坑里。   可是那双月椰对他吸引力太大了,急得他抓耳挠腮的,明知不该被她牵着鼻子走,可为了双月椰,他也不得不这么做了。   “好,我就等你一晚。”   赵老太医牛气轰轰地走了,江伯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因为这个插曲,他看江令宛格外顺眼,柔声问她:“今天搬到永恬居,一切都还习惯吗?”   江令宛扬起嘴角,恭敬又不失亲近:“四婶对女儿很好,我一切都习惯。就是离父亲的院子太远,心里舍不得父亲。”   江伯臣没想到江令宛会说出这样一番话,那点子慈父心肠也被勾了出来:“好孩子,父亲也舍不得你。你在永恬居,好好听你四婶的话。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告诉父亲,父亲给你买。”   “我缺得东西可多了,四婶说,原来叠锦楼的东西跟永恬居都不配套,让我把屋里的东西都换一遍,我觉得太奢侈,就跟四婶商量只换一小部分,也不需要太多钱,一千两就足够了。”   一千两!你可真是不客气。   江伯臣嘴角抽抽两下,有心想收回刚才的话,江令宛又笑着说:“我明天可能要跟赵爷爷出去,会先买一些回来,父亲有什么想买的吗?女儿买了送给您。”   赵爷爷,赵老太医……   江伯臣的嘴角立刻不抽抽了,转身拿了两张五百两的银票交给江令宛,貌似非常爽快:“父亲什么都不缺,您自己买吧。”   江令宛双手接过银票,笑眯眯道:“父亲待我真好,我就知道您最疼我,其实我还缺一块砚台,我看您书桌上这块砚台就挺好的。”   废话,这是制墨大家亲手所做,紫墨石的质地,迎客松的花样,能不好吗?   江伯臣舍不得,可江令宛笑盈盈满是期待地看着他,眼睛里仿佛有小星星。   江伯臣觉得脑门疼:“好,那你就拿去吧。”   江令宛心里乐开了花,又说:“父亲,其实女儿还想……”   不,你不想,你什么都不想要!   江伯臣猛然扶额,眼睛紧闭,表情疲惫痛苦:“我有些头疼,可能是累着了,你先回去吧。”   “既然如此,那女儿就告诉四婶,今晚的接风宴,父亲去不了了。父亲休息吧,女儿告退。”   接风宴?   “等等。”江伯臣还维持着扶额的姿势,眼睛却睁开了一条缝:“什么接风宴?”   江令宛就把接风宴说了,又道:“我还想替二姐姐求个情,她虽然有错,却始终是我的二姐姐,我不会跟她计较的,也请父亲不要再生她的气了。今晚的接风宴,我想让二姐姐也一起参加,还请父亲允许。”   “你果然懂事了。”江伯臣赞许地点头:“那就让你二姐姐出来吧。”   “您当初说,让二姐姐闭门思过十天,如今时间没到,就放二姐姐出来,若是被二婶她们知道了,必然要说我们长房没规矩。四婶也说,朝令夕改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想让二姐姐抄两遍《金刚经》作为补偿,不知父亲觉得怎么样?”   “很好。”江伯臣喟然叹道:“你四婶不愧是大家子出身,规矩礼仪就是不一样,你得好好学学。”   “是,女儿一定好好跟四婶学习,绝不丢我们长房的脸。”   ……   晚上的接风宴非常热闹,出乎江令宛的意料,除了卧床养病的老侯爷,全家都到了。   江令宛忍不住啧啧,祖母等闲不出门的,竟然也如此给四婶面子,有权势有地位可真好啊。她突然有些怀念主子了,前世跟在主子身边,她也是这样众星捧月高高在上的呢。   就是不知道主子现在怎么样了,她这一世能不能早点见到主子。   接风宴闹到很晚才散,江令媛一直挨到最后才走,她一脸愧疚后悔:“三妹妹,对不起,我识人不清,错听了姨娘的蛊惑,做错了事。这几天在祠堂,我一直在反省,我已经知道自己错了。”   江令宛很想冲她翻个白眼,呸一声,说一句你知道错了个鬼!   然而她却生生忍住了,她想看江令媛这戏到底能演到什么程度。   江令媛两只眼睛一直看着江令宛,任悔恨的泪水涌出眼眶流了她一脸,她却无暇顾及:“我以为三妹妹不会原谅我,再也不会跟我好了,没想到你居然去跟父亲求情,让我提前出来。”   她一把抓住了江令宛的手,紧紧握着,又激动又感动又惭愧:“三妹妹,谢谢你今天邀请我来参加接风宴,谢谢你。”   江令宛一脸亲切毫无芥蒂的模样:“我知道二姐姐是受了乔姨娘蛊惑,不过是无心之失,又怎么会怪你呢。你是我亲姐姐,今天的接风宴,少了谁,也不能少了你啊。”   江令媛好感动,她眼泪扑簌簌落下来,声音哽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对于这样的演技江令宛表示赞赏,她凑到江令媛耳边,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的语气说:“当然要你参加啦,这样你才能看到四婶多尊贵,大家多给她面子啊;这样你才能看到四婶多喜欢我,我的心情多么欢畅啊;这样才能让你又嫉又恨,却拿我没办法,只能干生气啊!”   江令媛陡然僵住,如被雷劈了一样看着江令宛。 第15章   江令媛僵硬了半晌,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样:“三妹妹,没想到你对我的芥蒂误会这样的深。”   江令宛眼神无辜,又带了冷笑:“演,你继续演,看我还会不会上你的当。”   不过江令媛演技的确很高了,若不是经历过前世,她恐怕真的就上当了。   江令媛松开江令宛的手,疾色道:“我是把你当亲妹妹的,没想到你转脸就不认人了。既然如此,我也不要与你做姐妹了。宛姐儿,你会后悔的。”   “嗯嗯。”江令宛眨眨眼:“那我们一起等待我后悔的那一天吧。”   江令媛冷冷看了江令宛一眼,转身离去。虽然她脸色没什么变化,心里却一片慌乱:江令宛不再是从前的江令宛了。   她开窍了,变聪明了。去了一个梅雪娘,又来了一个何娉芳给她撑腰,她更难对付了。   想到何娉芳在江家的地位,定国公府的泼天富贵,江令媛呼吸都有些不畅了。   身后又传来江令宛刻意拔高,带着笑意的声音:“二姐姐,别忘了把《金刚经》抄两遍哦,我特意去跟父亲说的,二姐姐可不能辜负我一片好心呢。呵呵。”   江令媛不敢回头,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这夜,心里发怄的又何止江令媛一人,二房大小姐江令瑶心里也老不高兴了:“母亲,江令宛真是好造化,竟然就这样攀上了四婶。”   二夫人余氏也叹:“真没想到,梅雪娘不声不响竟然能说动何娉芳,这个大嫂,的确厉害。”   江令瑶埋怨道:“都怪母亲平时不去跟四婶走动,才让江令宛抢了先机。”   “我如何没去跟你四婶走动,我之前去过多少次,走得有多勤快,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四婶看着笑眯眯,人却不简单,咱们从前太刻意了,反让她起了防备之心。”   江氏遗憾地叹了一会,又笑着劝慰女儿:“你的婚事已经定了,永平侯府多显赫,皇后娘家,女婿容貌出众人又上进,有什么好怄的?快别眼红了,当心被别人瞧见了笑话。”   江令瑶脸一红,点了点头,心里依然有些怅然,那可是四婶何娉芳、定国公府的表小姐、五爷萧湛的亲表姐啊。   此时,桃叶已经把那包安乐药买了回来。   “你做的很好。”江令宛很满意,将一个巴掌大的瓷瓶递给她。   甜白瓷的小瓶很漂亮,桃叶以为是香膏脂粉,喜滋滋地接了,正打算说一些甜言蜜语表忠心,不料江令宛却道:“你把安乐药装到这瓶子里,明天一早去一趟庄子,把这瓶药与五十两银子交给庄头娘子李妈妈,银子是给李妈妈的,让她把这个药放在乔姨娘的饭食中。”   桃叶手一抖,吓了一跳:“小姐,您要毒死乔姨娘?”   “别一惊一乍的。”江令宛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意有所指道,“我是看乔姨娘在田庄受苦,怕她受不住,所以想帮她一把,让她早日脱离苦海。正所谓早死早……哦,不对,是让乔姨娘身上的“病”斩草除根,她能早日去享福,我也能一劳永逸,再也不为她操心了。”   说来说去,就是要除掉乔姨娘。   桃叶由满心欢喜变成心中大骇,手中的瓷瓶也变得烫手起来:“这……这要是被老爷发现了怎么办?”   还有二小姐,二小姐手里捏着她的把柄。若是二小姐知道了,她就活不成了。   不行,这事她不能干!   桃叶前一秒还信誓旦旦地表忠心,后一刻便退缩了。   江令宛安她的心:“你不用怕,这是慢性药。每顿饭放一点,一个月后,效果才会慢慢显出来,这就叫神不知鬼不觉。方法我都写在这封信里了,你一并交给李妈妈。”   桃叶心里打鼓,语气犹豫:“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怎么,你不信我?”江令宛落了脸色:“既然你害怕那就算了,我让竹枝去。”   “别、别、别。”桃叶忙拦住了江令宛:“这种事怎么能交给竹枝……”   桃叶心思飞转,眨眼间好几个念头转过,罢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去就去!   “小姐放心,我这就去,一定把话都带到。”   次日一早,桃叶再次出门,江令宛也如昨天一样去给四夫人请安。   到了永恬居正房,欢哥儿正在哭。   他生病了,王大夫说他肺部积了热,所以不思饮食,给他开了药。   可欢哥儿连饭都不愿意吃,又怎么可能吃药呢?   四夫人抱着他哄,可惜无论怎么说,欢哥儿就是不吃。   可不吃药怎么能好呢?   四夫人没办法,不顾欢哥儿哭闹强行喂药,好不容易喂了一点,欢哥儿“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小脸涨得通红,一边哭一边咳嗽:“母亲,欢哥儿没生病,欢哥儿不要吃药。   小家伙委屈,泪眼汪汪的,闹了这一场,又疲又累,精神越发不好,看着可怜极了。   四夫人没办法,只好把欢哥儿抱在怀里哄:“你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江令宛想了想,就退了出去,过一会她去而复返,捧了一个黑漆托盘进来了。   托盘上放着一个青花小提壶,两个同色的小碗。   欢哥儿又要灌药,忙挣扎摇头:“欢哥儿不喝,不喝。”   “这不是药,不是给欢哥儿喝的。”江令宛放下托盘,倒了两碗出来。   果然不是黑黑浓浓难闻的药,而是奶白色的汁水,不知道是什么。   江令宛端起一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又十分夸张做出满足的表情:“这碗生梨白藕汁又香又甜,可好喝了,四婶,您也喝一碗吧?”   四夫人闻音知雅,当然知道江令宛的意思,当即大口喝了一碗,意犹未尽:“嗯,果然好喝。”   江令宛就把空碗放到欢哥儿鼻子边给他闻:“你闻闻,是不是苦的?”   正所谓一人吃饭,十人嘴馋,面对好吃的、没吃过的东西,人的本能就是想尝尝。   欢哥儿年幼,正是贪嘴的年纪,江令宛与何娉芳又故意逗他,早将他馋的流口水了。   他赶紧伸头去闻,味道不是苦的,而是甜的,当时就咽着口水眼巴巴地问:“三姐姐,我能喝一碗吗?”   江令宛笑了:“当然可以啦,我们欢哥儿这么乖,不给欢哥儿喝,还能给谁喝?”   欢哥儿高兴极了,自己捧着碗,津津有味地喝了起来。   四夫人十分高兴,难掩眉宇间的喜色:“好宛姐儿,你解决我的一大难题了。这生梨白藕汁是谁做的,你怎么知道欢哥儿会喝?”   “是我做的,只要将生梨去皮、白藕去节,切碎后用纱布包着挤出果汁就可以了。什么都不要添加,取其自然清甜的味道,令人胃口生喜。欢哥儿是肺热,不思饮食,生梨止渴润燥,白藕清热生津,欢哥儿自然会喜欢。”   “除了这个,我还会做其他的吃食,等会我做个糯香藕片,要是欢哥儿愿意吃,就不怕了。这些是药膳,食用即可饱腹又能治疗病疾。”   四夫人满脸欣慰:“你这孩子,不吭不响的,竟然有这样大的能耐,是我捡到宝了。”   世家小姐,除了琴棋书画,还会偷着学一两样出众技能傍身,医术药膳枯燥无味,学的人很少的。所以,江令宛会药膳,更显得弥足珍贵。   她这话说给江令宛听,也是说给萧嬷嬷听的。   而江令宛则因为四夫人的话,勾出昔日的回忆来。   前世被休之后,宁轩看她可怜,给了她栖身之所。后来辽王挥师南下,辽王的义兄慕容醒率军直逼京城,皇帝弃城而逃,去了杭州。   宁轩那时已经做上了永宁侯,乃皇帝肱骨之臣,也跟着皇帝一起逃离。   临走前,江令媛来看她,彼时,她云鬓花颜,衣饰华美,妆容精致的脸上还挂着她一贯的温柔笑意,仿佛时光并不曾在她脸上留下痕迹。   而江令宛身患重病,苟延残喘,别说延医问药了,就连饱餐一顿都是奢望。她卑贱如泥,面黄肌瘦,昔日锦缎一样的秀发像干枯的荒草,从前娇美的脸庞仿佛失去水分的花。   江令媛进屋后,打量着屋内的陈设,又去打量床上枯瘦如柴的江令宛,面上满是同情:“宛姐儿,你怎么衰老成这个样子?这要是走在路上,我可不敢认了。”   江令宛吃力地睁开双眼,气若游丝:“你说什么?”   江令媛是来耀武扬威的,马上就要走了,此时不踩她,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上前一步,微微低了头,声音比刚才响了几分:“我说你真可怜,被我玩弄鼓掌之上,这辈子都是我的棋子,我的踏脚石。”   她阴恻恻的声音里充满了与小人得志的畅快。   原本奄奄一息的江令宛却倏然伸出手,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要不是丫鬟及时来救,江令媛几乎命丧当场。   “贱人!”   江令媛狼狈不堪,勃然大怒,重重给了她一个耳光,紧跟着丫鬟婆子一拥而上,直到江令宛被打得口吐鲜血,江令媛才让人停下来。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江令媛仿佛吐着信子的毒舌,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恶毒,“我要留着你的命,留着你的身子,等叛军来了,让你遭受折磨,生不如死。你的脸虽然不好看了,但身子毕竟还可以,想来那些叛军会很喜欢的。”   江令宛恨呐,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可惜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含恨看着江令媛扬长而去。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将腰带在床头打了结,套在脖子上,用尽最后的力气从床上滚下去,想活活勒死自己。   然后,她听到雷鸣般马蹄声,整齐统一的脚步声,有人闯了进来。 第16章   “将军,这里有人!”   她听到沉重稳健的大踏步声传来,行动间有金属碰击之声,她来不及分辨,就看见一道寒光闪过,勒着她脖颈的腰带陡然断裂,她滚落在地。   她惊恐地喘着气,先看到一柄滴血的利剑,然后看到了那个执剑的男人。   那人身材高大如山渊,铠甲上血迹斑斑,利剑上寒光闪闪,他面覆银具,银具后的双目比利剑还要慑人,比永夜还要幽深。   那是她与主子第一次见面,也是那时她才知道,不是所有的军队都会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大将军慕容醒治军严格、秋毫无犯,进城后安集平民百姓,留兵戍守,开仓放粮,救助无依无靠的老弱妇孺。   江令宛也是被救助的人之一,她在医馆住了整整半年,医馆里的病人来来往往,她不时从他们口中听到慕容大将军的消息。   “大将军昨日又剿灭了一群土匪。”   “大将军前日斩杀了一名酒后闹事的士兵。”   “我得快点好起来,好帮大将军做事!”   “没错,大将军对我们这么好,我们必须投桃报李,听说大将军明日要去城南慰问伤病,我们也一同去吧。”   “同去,同去,还要带上吃食,大将军忙起来的时候连饭也顾不上的。”   短短半年,慕容醒便让民心归一,稳住了京城。   百姓爱戴他,自然也爱戴他拥护的君上,辽王进京称帝的时候,百姓顶礼膜拜,山呼万岁。   慕容醒被辽王封为靖王。   辽王与杭州的那个皇帝划长江而治。辽王被称为北帝,而杭州那个被称为南帝。   三年后,慕容醒领兵攻打南朝,跨长江、夺金陵,一路所向披靡直接杀进杭州皇宫,斩下南帝首级,一统大齐江山。   而这三年里,江令宛身体早已康复,她住进了碧云庵,跟着庵内的女尼学习做药膳,短短半年就超过了女尼,此后她翻看医书,学习药理,大齐统一的时候,她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药膳大师,受人尊敬。   三年来,她每日早晚都给佛祖敬香,为慕容醒诵经祈祷,求佛祖保佑他平安康泰,长命百岁。   那天早上,她跟往常一样焚香跪拜,主持尼姑突然来找她:“摄政王来了,指名要见你。”   她当时吓了一跳,先是欣喜,认为这是佛祖听到了她的祈求,所以才将他带到她面前,让她可以亲口跟他道谢。   喜过之后又是忧,那时辽王刚刚病逝,临终前封他为摄政王,把江山与一双儿女一并托付给他,他一边操办辽王丧事,一边准备小皇帝登基大典,日理万机,分身乏术,怎么能莅临碧云庵来见她呢。   除非,他病了,吃不下饭,需要她做药膳。   这个念头一起,她立刻就慌了,一路跑着去见他:“您病了吗?哪里不舒服吗?”   她一时情急,竟然冲到了他的面前,忘了行礼跪拜,甚至还要伸手去给他号脉。   “大胆!”随行的护卫大骇,伸手就制住了她的手腕。   “无妨。”   慕容醒示意她起来:“四岁孩童哭闹不止,不思饮食,你可能治?”   四岁的孩童?   原来他没病!   江令宛心头大定,人也放松了下来:“要先看过才,知道原因,才能判断能不能治。”   “那你随我进宫吧。”   生病的是静龄公主,先帝只有一双儿女,如今静龄公主病了,不吃不喝,奄奄一息,太医们焦头烂额,束手无策。   为给静龄公主治病,摄政王慕容醒广招天下名医与药膳师傅,只要能让静龄公主开口吃饭便重重有赏。   可惜收效甚微,静龄公主的身体越来越差。   江令宛进宫之后,没有急着做膳食给静龄公主吃,而是先陪着公主说话,因为与之前的大夫不一样,她很快就取得了公主的信任,也因此得知静龄公主是因为思念父亲而忧思成疾。   江令宛找到摄政王,将情况说了:“公主刚出生就失了母亲,是先帝一手将其带大,先帝薨逝之后,再无人陪伴公主了。”   “那便让静龄与皇上同住一处。”   江令宛摇头:“静龄公主失去父亲,心里缺少的安全感,皇上年幼,可以充当玩伴,却不能弥补公主内心的不安。”   “内侍也不行,他们是下人,无法让公主真正依靠。”   所以,若想解开静龄公主心疾,只有您这个先帝亲封的摄政王兼伯父陪伴她玩耍了。   江令宛盯着摄政王看,银制的面具下那双寒潭般的双眸平静无波,嘶哑的声音带了几分妥协:“每日需要多久?”   “一个时辰。”   从那以后,慕容醒不管多忙,都会抽一个时辰的时间陪静龄公主玩耍,只是每次都要屏退下人,只留江令宛一个。   三个月后,静龄公主病愈,摄政王见公主比一般孩子瘦弱,就让她依旧留在公主身边,直到三年后静龄公主活泼健康与正常小孩无异,她才领了一大笔银子出宫。   出宫没多久,摄政王府的大总管陆九承邀她到摄政王府,专职给摄政王慕容醒调理身子。   至此,她便成了摄政王门下之人,跟九承大叔一起叫他“主子”。   在王府她表现良好,摄政王对她也越来越信任,短短一年,她便从一个小小的药膳厨娘,升到王府管家娘子的位子,谁不知江娘子拿对牌、掌中馈,乃摄政王府内宅第一人呢。   她彻底翻身,华丽逆袭,出则豪车宝马,入则仆役成群,巴结她,奉承她的人不知凡几。她风光及了,只有一事不足,那便是仇人逍遥法外,她的仇没报。   说来也巧,她正打算派人去杭州收拾江令媛,朝廷便颁布一道旨意,允许之前跟着伪帝去江南的人回朝,只要他们认真思过,朝廷便不予追究,还会继续让他们做官。   江令宛就乐了,主子也太善解人意了,让人去收拾江令媛,哪有让她回京城好玩啊。   毕竟一刀杀死她,远没有将她踩在脚底下慢慢磋磨有意思。   当江令媛、乔姨娘从杭州灰溜溜地回来的时候,江令宛广发请帖,邀人赏宴,这两个昔日的故人因收到江娘子的请帖而欣喜若狂。   当她们来到摄政王府的别苑,看到了高高在上、明艳慑人的江娘子,登时魂飞天外,全身痉挛。   江令媛“噗通”一声跪下,如筛糠一般瑟瑟发抖:“宛姐儿……不、江娘子,民妇有罪,民妇罪该万死,求江娘子赎罪。”   她砰砰砰磕头,发饰凌乱,形容狼狈,哪还有昔日半分的荣光。   江令宛倒没急着要她们的命,只是三不五时叫她们来一趟,将其玩弄在鼓掌之上,慢慢折磨,让她们生不如死。   后来玩腻了,她就设了一计,让乔姨娘与江令媛反目成仇狗咬狗,乔姨娘为了脱身,把江令媛送到来历不明的男人床上,让她沦为低等妾室,日日夜夜受大妇折磨。江令媛恨死了乔姨娘,在某个夜晚逃出来,闯进乔姨娘房中,将一把剪刀刺进乔姨娘腹部。   乔姨娘死了,江令媛也因杀人坐牢,等待她的不是偿命,而是牢狱中无休无止的折磨。   对于她做的那些狐假虎威的事,主子应该是知道的,就算他不知道,也必然会有人告状让他知道,毕竟她当初太狂了。   但是主子没有阻拦制止她,反而说她照顾公主有功,封她为一等宁国夫人,赐她腰牌,让她不必通传便可直接进宫。   静龄公主喜欢她,摄政王信任她,她扶摇直上,是真正的人上人。   病死的时候,她才刚刚过了三十四岁的生辰,虽然年纪轻轻,但她却觉得十分满足。她吃过苦、享过福,被人伤害却大仇得报,死的时候了无牵挂。   唯有一事让她遗憾,她从未见过主子的容貌,不知他长的是什么样子,尚未报答他的恩情。   他们相处数载,主子却一直戴着面具,从不用真面目示人。主子位高权重,从未有人质疑过什么。   她给主子号过脉,知道他肺部受损严重,郁火沉积;也听九承大叔说过主子面容受损,不宜被人看见。   还有主子的声音,永远低沉沙哑,惜字如金。到后来,他肺病越来越严重,整日咳嗽不断。   她死之前,主子的身体也十分不好了。   既然前世她没能报答,那这一世,她得报答了主子的恩情才是。   江令宛一边回忆前尘种种,手却不停给欢哥儿做好吃的,等欢哥儿吃了东西,她跟四夫人都放了心,这才回了自己住的房间。   赵老太医背手在她门前走来走去,气得吹胡子瞪眼:“臭丫头,你敢放我鸽子!”   江令宛惊讶极了:“赵爷爷,您终于来了。我等了您一个早上,您一直没来,我还以为您不来了呢。”   说到后面,语气就带了几分小女儿的埋怨。   “哼!”赵老太医斜着眼看她:“可恶的鬼丫头,竟然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   “既然您已经您来了,那我们就出发去找双月椰吧。”江令宛无视赵老太医的嘲讽,笑眯眯道:“只是我带您去找双月椰,您给我什么好处啊?”   “你竟然还要好处?”赵老太医不气了,反而砸砸嘴:“当爹的背信弃义,为了功名利禄,无所不用其极;做闺女的雁过拔毛、无利不起早,你们江家人果然无耻之极,令人发指。”   “赵爷爷过奖了。”江令宛嘻嘻一笑,用敬佩的语气说:“您得了果子还想要树,吃了鸡蛋不放过母鸡,让人办事不给钱,一言不合就用难听话挤兑小姑娘,论起厚颜无耻,谁能比得过您呀!”   卧槽!   赵老太医震惊了!   他毒舌誉满京城,鲜少有人能抵挡得住,连江伯臣那样无耻的人都被他骂得面红耳赤抬不起头来。   这么个小姑娘正是脸皮薄,把颜面看得比天大的时候,却能抵挡住他的讥讽,还反嘲回来了。   果然厚颜,果然无耻!   赵老太医毫不生气,反而对其充满赞赏:“好,好丫头,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夫喜欢你,你给我做徒儿,继承老夫的衣钵吧。”   江令宛“切”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我看您是想让我继承您的毒嘴吧,免了,我不想学。”   不是不想学,是前世学过没学成,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才不得不放弃医术转而钻研药膳。   “面对老夫这么厉害的医术竟然毫不动摇,果然心性坚定,老夫没看错人,你的确适合跟老夫学习。就这么定了,从此以后,你就是老夫的乖乖徒儿了。快,给师父磕头。”   江令宛急着出门,懒得跟他啰嗦:“您还想不想要双月椰啦?”   赵老太医没想到自己被拒绝,干咳一声,略过刚刚的话题:“既然今日有正事,拜师一事稍后再议,说罢,你想要什么好处?只要老夫能做到,答应你就是了。”   江令宛心想,等得就是你这句话!   “我要你答应我,以后若我让你替某个人治病,你必须给他治,不能用任何借口拒绝!”   鬼手老先生亡故时,将他的医术、留下的医案医稿,悉数交给赵老太医。   赵老太医本就医术高明,得了鬼手老先生的真传,便博采众长,如虎添翼,医术突飞猛进。   主子肺病严重,其他大夫都黔驴技穷,无能为力,唯有赵老太医可治主子的病。   但是他却骂辽王造反,骂主子是乱臣贼子,不管他们如何威逼利诱,他都不愿替主子治病。   她受主子恩惠,无力报答,只能眼睁睁看着主子受苦。   重活一世,她要提前替主子做打算。 第17章   赵老太医撇了撇嘴:“还以为你会提什么要求呢,原来就是这么个小事!”   想他仁心炮嘴这几年医术越发好了,这样的要求不知道听了多少个。   “行,老夫答应你才是!”   “那太好了。”江令宛笑逐颜开,扬声道:“竹叶,笔墨伺候,让赵爷爷写下承诺文书。”   赵老太医抽了抽嘴角:“好个阴险毒辣的坏丫头。”把他的后路都堵死了。   江令宛笑着把一支笔塞到他手里:“承让承让,赵爷爷,您请吧。”   江令宛得了赵老太医的承诺书,心满意足带着赵老太医去找双月椰。   上了马车没走多远,她就告诉赵老太医,那双月椰在大泊湖一个名叫蓬岛瑶台的小岛上,让他自己去找。   赵老太医想着她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就放她走,自己去了。   江令宛不去,也是有原因的。蓬岛瑶台上有机关,还有黑仔。到时候她该怎么向这老头子解释自己能识别机关,又认识黑仔呢。   只是她不去,这老头子登了岛,触碰了机关,必然要吃一番苦头铩羽而归了。   哦,亲爱的赵爷爷,愿佛祖保佑您。   江令宛又叫了一辆马车,去了一个名叫杜康的酒楼。   前世,一直陪着她的丫鬟除了竹叶,还有柳絮。她被江令媛困在偏院,食不果腹、挨饿受冻的时候,是柳絮偷偷从狗洞里钻出去,到外面乞讨给她找吃的。   江令媛发现之后,就以偷窃罪活活将柳絮打死。   江令宛一直记着她这份情,她翻身之后,给柳絮做法事,收了一对孤儿兄妹寄在柳絮名下,让她享受香火。   可人毕竟已经死了,做得再多也是枉然。   她听柳絮说过,她原本在银楼做女伙计,一个富家公子看她无依无靠,就想纳她为妾。被拒绝之后,那富家公子日日前来骚扰,柳絮忍无可忍就将他打了一顿。   银楼掌柜不敢再要她,那富家公子又向她索赔高额医药费,她便到杜康酒楼做后厨的帮工,干最脏最累的活,挣最辛苦的钱。   既然她重生了,能提前遇到柳絮,她就想早点让柳絮到她身边,少受些苦。   江令宛进入酒楼,叫了雅间,吩咐小二,让他把柳絮找来。   柳絮很快就来了。   她包着花青色的头巾,系着靛蓝色的围裙,身材瘦而不弱,两条腿健美修长,一看就知她是个手脚灵活之人。   柳絮进门先行礼:“不知小姐唤我来,有什么吩咐?”   她长得漂亮,布裙荆钗不掩秀色,双目有神,语气沉稳,给人一种靠得住的感觉。   江令宛就说:“我听说你功夫不错,刚好我身边需要一个会拳脚的丫鬟。如果你愿意到我身边来,你欠的债我来替你还。”   柳絮静静等江令宛把话说完,略停一会,她就说:“承蒙小姐看得起,柳絮十分高兴。但是我并不想卖身为奴。”   江令宛就笑:“我是想找个会拳脚的人在身边,这样出门办事更方便,并不是想找奴婢服侍。所以你不想卖身为奴,那就不卖身,签个投靠文书就行,你想走了,随时可以走。”   柳絮犹豫了一下。   江令宛又说:“我是会宁侯府的小姐,如今在京华女子书院读书,你跟我身边,不比在这酒楼打杂好吗?”   “这里鱼龙混杂,你生的好,又是这般妙龄,被被登徒浪子欺负的事,以后必然还会有。这一次对方只是个富家公子,所以你赔了高额医药费就能了事,若下次遇到权贵以身份欺压,你又该怎么脱身呢?”   “你是有些拳脚功夫,能抵得了一时,却也不是长久之计。虽然这酒楼背后有靠山,但你屡屡得罪客人,掌柜便是心善也不会留你太久。你到了我身边,这样的烦恼绝不会有。”   柳絮是她昔日旧仆,又救过她的命,所以江令宛并不拐弯抹角,说话也非常诚恳:“我每个月给你二两银子,还有四季衣裳,年节封赏,一年绝不少于三十两。”   这是大丫鬟的待遇了,普通人家的做馆先生,一年也不过才三十两束脩。   柳絮想了一会,还是拒绝了:“多谢小姐抬爱,柳絮习惯了酒楼的自在,进了高门大户,会不习惯,浑身不自在。只能辜负小姐您的美意了。”   她跪了下来,有些紧张。   江令宛觉得自己太着急了,柳絮是个谨慎稳妥的人,她这样单刀直入柳絮反而会担心。   既然她不愿意,她也不勉强。   江令宛笑了笑:“你不要紧张,我是来聘你做我保镖的,又不是恶霸来强逼你卖身为奴的。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如果你什么时候想通了,随时可以到我家找我。我是会宁侯府的三小姐,你别记错了。”   出了杜康酒楼,江令宛很想去棉花胡同去看母亲,突然见对面书铺门口停了一辆马车,下来一主一仆二人。   为首的那个年轻男子风度翩翩,温文尔雅,清秀俊逸如清风朗月一般,不正是萧隆庆萧公子吗?   江令宛想了想,便抬脚过马路也进了那家书铺。   江令宛环顾一圈,见一楼没有,想想这书铺有三楼,就决定去楼上找。   萧湛到了二楼,就对青峰说:“不必跟着了。”   青峰一喜,准备找个舒服的角落睡大觉,他天生不喜读书,一看到书就犯困,如今来到书铺,简直困到不行。   萧湛就沿着书架找书,突然感觉有人在身后尾随,他不动声色,脚步一错,靠着书架的角落,挡住了自己的身体。   那人果然追了过来,走到拐弯处,萧湛一伸手扣住那人手腕,一个反剪制住了对方右手,又用自己的左手掐住他的喉咙。   人一入怀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人小小的,比他矮了一头还不止,手腕纤细柔滑,饶是他戴了手套也能感觉到;这人身子骨软软娇娇,脖子也细,是他从未碰触过的那种纤弱柔软,怀中还有暗香浮动。   萧湛立刻撒手,后退一步。   江令宛弯腰大咳,咳了好一阵子才直起身来:“你好大的手劲,我快被你掐死了。”   萧湛眼神一动,竟然是她。   “对不住。”萧湛道歉:“我以为是我的属下跟我闹着玩,一时没控制好力道,让你受伤了。这附近就有医馆,我带你去看看。”   江令宛怒目而视,很想狠狠教训对方一顿,可想着他又不是故意的,该道歉也道歉了,自己再纠缠就显得无理取闹了,她总不能掐回去吧。   她就摆了摆手:“没那么严重,看大夫倒是不必了。”   小姑娘刚才憋狠了,脸上的涨红还未完全消除,雪白的脖颈上,红色的紫痕格外明显,看着触目惊心。   萧湛视线在她脖颈处定了好一会才收回:“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江令宛揉着脖子:“也不算特意,就是刚才看到公子了,想起我那块玉佩还在公子这里,就想出钱把玉佩赎回去。”   “原来是这样。”萧湛淡淡一笑,眸光如玉石流转:“你上次不是说不要了?怎么又反悔了?”   他明明说得轻描淡写,可江令宛就觉得他在嘲讽她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江令宛也觉得自己挺无赖的,她当时没想到他们还会再见面,所以的确没打算要那块玉佩。   可是既然今天碰上了,不试试她有点不死心。   “也不是反悔,就是遇到公子了,觉得这是老天爷想让我把玉佩讨回来,既然是冥冥之中的注定,所以,我就来跟公子讨要了。”   她嘴角翘着,笑眯眯的,像个小狐狸在算计猎物,偏偏做出无害的样子让对方放松警惕。   萧湛点点头:“真是巧了,那玉佩我前几天都带着,就想着哪天你去要,我好还给你。偏偏今天出门就没带,可见是老天爷不想让我把玉佩还给你。这真是冥冥之中注定。”   “你……”   小姑娘绷不住了,翘着的嘴角耷拉了下来,抿了抿。   萧湛不动声色。   江令宛又笑了:“我以为公子那天说可以把玉佩赎回去是真心话,没想到是随口一说哄我的,倒是我犯傻当真了。”   萧湛见她变了脸,话锋一转:“我跟你开玩笑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我说了玉佩可以赎回去,自然说话算话。只是今天玉佩的确不曾带在身上,你若想要,我们再约个时间吧。”   再约?   江令宛愣了愣:“下次的事情下次再说吧。”她也不是什么时候出门都可以的。   江令宛转身要走,萧湛说:“回去涂点药膏,淤痕会消得快一些。”   “嗯。”江令宛点点头,也不说其他,抿着嘴走了。   本来是打算去看母亲的,结果母亲没看成,时间都浪费在打嘴炮上了,差点被掐死不说,玉佩还没要回来。   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对了,柳絮的事也没办成,简直没一件顺心的。   是不是遇到瘟神了,该找个人算一算啊。 第18章   江令宛回到家,已经是中午了,吃了午饭睡了午觉,醒来没多久,桃叶回来了。   “小姐,事情都办好了。”桃叶复命说:“李妈妈接了您给的药跟银子,说让您放心,她一定按您说的办。”   江令宛赞许点头:“你做得很好,我果然没看错你。这个金钗赏给你。”   桃叶接了金钗,心里一喜,这金钗入手发沉,绝对是纯金的,上面雕刻的富贵如意的花纹十分好看,看这分量做工,没有十两银子绝对买不到。十两银子啊,快抵上她半年的月例钱了。   桃叶受到了鼓舞,心想不枉她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果然有付出才有回报。   她高兴道:“桃叶谢小姐赏,以后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我一定给您办好。”又说了一些表忠心的话,桃叶才喜气洋洋地出去了。   金钗漂亮,桃叶喜欢,她回房就重新梳了头,把金钗簪在发髻上,准备出去让竹枝她们看看,让那起子捧高踩低、瞧不起她的人知道,到底谁才是小姐的心腹大丫鬟。   桃叶趾高气昂地出门,立马有小丫鬟看到她,笑着迎过来:“半天没看到桃叶姐姐了。”   “唔。”桃叶倨傲地点了点头:“去给小姐办事去了。”   “桃叶姐姐,您这个富贵如意纹的金钗真漂亮,也是小姐赏的吧。”   “嗯,小姐看我办事用心,特意赏给我的……”桃叶突然反应了过来:“你说也?难道还有别人得了金钗?”   小丫鬟快嘴快舌,声音清脆:“不是金钗,是其他东西,我们每个人都有,有的是金镯子,有的是金戒指,也有得金钗的,竹枝姐姐得了一个玉手镯,据说是小姐曾经戴过的,值二百两银子呢。”   小丫鬟一脸的羡慕:“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做上大丫鬟,能有竹枝姐姐这样体面。桃叶姐姐,您也是大丫鬟,这个金钗一定价值不菲,没有两百也有一百八吧?”   小丫鬟不识货,歆羡地望着桃叶,眼神热切,语气真诚。   桃叶的脸已经有些扭曲了,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主子赏的东西,怎么能用银子来衡量,多少钱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份体面。”   “是,桃叶姐姐果然见识不凡,不愧是小姐的奶姐姐,心腹大丫鬟。”   桃叶只觉得这话从耳朵一直刺到她心口,她连敷衍都不愿意了,转身回房将那金钗从头上拔下,狠狠掼在桌子上。   好啊!   我一心替你办事,冒了这么大的风险,竭尽全力,劳苦功劳,你却只拿十两银子的金钗敷衍我。反而把二百两的玉镯给了竹枝。   旁人知道了,我这个大丫鬟还怎么在永恬居立足。   你这不是敷衍我,你分明是羞辱我!   你吃我娘的奶水长大,却恩将仇报,江令宛,你既然无情,就不要怪我无义了。   桃叶怒从心头生,恶向胆边起,眨眼间就生出一个报复江令宛的毒计。自觉这样便能掀翻江令宛,给她教训,这才平静下来,若无其事出了房门。   用过晚饭,等天麻麻黑不大能看清人脸了,她悄悄出了门,在花园里东绕西绕好一会,然后去了蕉园。   “二小姐!”桃叶进门,对江令媛说:“我有要紧事报告给二小姐知道,请您屏退旁人。”   这边竹枝也对江令宛说:“的确是去了二小姐的院子。”   江令宛听了,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今天她能为了一个金钗一块玉佩背叛她,就算这次收拢了她,日后自己有什么地方疏忽了,让她觉得不高兴了,她必然会再次背叛。   既然如此,那就随她好了。桃叶自寻死路,她也不拦着。   ……   一炷香时间之后,江令媛与桃叶就出现在江伯臣的书房了。   桃叶跪着,把江令宛怎么吩咐的她,她是怎么做的,一五一十告诉了江伯臣。   “奴婢本来不想去做,却又怕会引起三小姐猜疑。为了不打草惊蛇,便按照三小姐的吩咐做了。老爷,我虽是个丫鬟,却也知道杀人犯法的道理,三小姐这回太过了,我不能不告诉您知道。”   江伯臣是很震惊的:“这不能吧?你这丫鬟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桃叶以手指天,赌咒发誓:“奴婢所言全是实话,若有一句谎话,就叫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父亲。”江令媛也跪下了:“我也不敢相信三妹妹会做这样丧心病狂的事,可梅氏毕竟是因为乔姨娘才离开的,若是三妹妹听了旁的什么人怂恿,迁怒乔姨娘,想要斩草除根,也不是不可能。”   江伯臣眼前浮现出江令宛那张娇俏可爱的脸,连连摇头:“不会的,宛姐儿是刁蛮了些,骄纵了些,不懂事了些,她会胡闹,会欺负人,可杀人灭口的事,她绝对做不出来的。”   江令媛恨得牙痒痒,面上却眼圈一红,泪水涟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桃叶是三妹妹的奶姐姐,与三妹妹无冤无仇,若非事实如此,她一个丫鬟又怎么敢胡乱攀咬。父亲,请您给乔姨娘做主,您想想杰哥儿,他才六岁,他不能没有姨娘啊。”   听到唯一的儿子江令杰的名字,江伯臣有些动摇。   乔姨娘有错,却罪不至死。而且,她虽然名义上是姨娘,实际上却是他的发妻……   而且媛姐儿说得也没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宛姐儿果真如此心狠手辣,这样的女儿怕也留不得了。   江伯臣把脸一板:“我这就派人去永恬居,让宛姐儿过来对质。”   “父亲,不可!”江令媛赶紧拦住:“现在我们无凭无据,但凭桃叶几句话便是三妹妹来了,她也一定不会承认的。”   何娉芳疼爱江令宛,她一定会为江令宛争取时间,到时候江令宛不承认,何娉芳又把田庄的证据抹平,她岂不是白忙一场?   “那你说该怎么办?”江伯臣心里的怒火已经起来了,他是不能放任自己有这么一个胆大包天的女儿的。   江令媛把想好的说词慢慢说了出来:“女儿觉得,父亲应该立刻去一趟田庄,抓李妈妈一个人赃并获,替乔姨娘主持公道。到时候,我们人证物证俱在,就是四婶恐怕也不能说什么。”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梅雪娘走了,如今父亲内宅无人,只要父亲去了田庄,凭着乔姨娘的手段,就能让父亲心软,正大光明地回府。   江伯臣沉吟了一会:“这个主意的确可以,只是祖父身体尚未完全康复,我不能离府。”   江令媛计划失败,泪水就掉得更多了:“父亲……”   “你别慌。”江伯臣想了想说:“我这就让江大有连夜去一趟庄子,先去抄检李妈妈的屋子,打她们一个措手不及。”   “可是江大有一个人……万一治不住李妈妈她们怎么办?毕竟李妈妈的男人是庄头。”   江令媛其实担心江大有被李妈妈收买,到时候做伪证,只是她不敢说,只能换个借口。   江伯臣眉头皱了一下,觉得江令媛太过夸大其词了,江大有可是他身边的人,李妈妈便是胆子再大,也不能公然反抗吧?   不过江令媛的考虑并不是毫无根据,他想了想说:“你屋里的管事妈妈一起去,还有你四叔身边的江大福也一起去,不说干什么,只说请他帮忙去办点事,绝不走漏风声。”   江令媛觉得这样的安排十分妥当了,虽然父亲不能去见乔姨娘,可也能抓江令宛一个大把柄了。   她吸了吸鼻子,感动极了:“谢谢父亲。”   “我心里记挂乔姨娘,就是回去也睡不着,想在父亲的书房一边看书一边等江大有回来,可以吗?”   其实她是想第一时间看到李妈妈,说白了,她对江伯臣也并不是很放心。   江伯臣点头:“既然如此,你便在这里吧。”   “嗯。”江令媛起身说:“父亲照顾祖父辛苦了,不如您先去睡会,等江大有回来了,我去叫您。”   “不用了,我回去也睡不着,与你一起在这里等吧。”   江令媛便说:“那我给父亲沏一杯浓茶,您提提神。”   看着江令媛哭红的眼圈,江伯臣觉得这个女儿命运多舛,却如此温婉懂事,对她多了几分怜惜,同时也觉得另一个女儿江令宛有些可恶,总是无事生非,给他惹麻烦。   ……   夜越来越深,会宁侯府一片宁静。到了后半夜,江大有回来了。   李妈妈两手被反剪身后,用粗麻绳捆着,嘴也被堵了起来,她神色惶然,跪在地上涕泪同流。   江大有将一包银子、一封书信、一个瓷瓶摆在桌子上:“老爷,这是从李妈妈房中搜出来的。”   人证物证都在,这下江伯臣不信也不行了,他脸色发青,嘴唇抿成了一条缝,显然是气极了。   也不怪他生气,江令宛虽然刁蛮任性,但却不失小女儿的可爱,如今竟然学会了用阴私手段害人。   一想到她一面笑眯眯跟他说话,另一面却残忍毒辣的杀人害命,他不仅生气,更觉毛骨悚然。   “父亲!”江令媛跪地大拜,哽咽不止:“求您给乔姨娘做主。”   江伯臣脸颊抽搐,牙关紧咬:“去,把江令宛给我叫来。” 第19章   深更半夜的,一点点动静都能传出很远。   酣睡中被吵醒,江令宛怒了。   父亲怎么这么不着调啊,只要打开书信,找人验一验那个药,不就都知道了吗?   赵老太医骂他蠢、瞎,果然一点也没骂错!   她气哼哼去了江伯臣的书房,也不看别人是个什么脸色,进门就抱怨开了:“父亲,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吗?这大半夜的,您不睡,我可是要睡的,长身体的时候睡不好,会长不高的。”   她老大不高兴地朝椅子上一坐,打着哈欠半闭着眼,眼看着就要睡着了。   江伯臣被她这副混不在意的模样气得直眉瞪眼,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碗哐啷直响:“江令宛,你还敢睡觉,看看你做的好事,还想欺瞒到什么时候?”   “我乖巧听话,热心助人,做的好事多了去了,父亲您说的是哪一件呢?”江令宛揉了揉眼睛,总算清醒了几分,“您把我叫过来,是想夸我,奖励我吗?”   江伯臣几乎要心肌梗塞了:“你看看地上跪的是谁?桌子上是什么?”   江令宛转了转脖子,把屋里的人都看了一遍,这才彻底清醒:“李妈妈,你跪在这做什么呢?”   “桃叶?”江令宛拔高了声音,“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擅自出门了,你好大的胆子!”   桃叶冷笑,心想你现在知道怕了,可惜晚了。   “小姐,别装了,您做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桃叶跪下来,一副“我为你好,你快些承认,别再顽强抵抗”的表情,“小姐,奴婢对不起您,没有听从您的话,可我也是被逼无奈,您做了这样的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朝歧路上走。”   江令宛落下了脸,不悦道:“你摆出这样一副忠心为主、却故意引我说错话的样子给谁看?”   她环顾众人,没好气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能不能有个人把事情说一遍,这样拐弯抹角、唧唧歪歪的,烦是不烦?有事儿说事儿,没事我就回去了。你们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闲磕牙,我没时间奉陪。”   哎呦,哎呦,这丫头要翻天了!   江伯臣觉得脑仁疼,按住了额头。   江令媛眉眼冷厉,想装疯卖傻、死不承认?你休想!   “三妹妹,你让李妈妈给乔姨娘下药,要毒死乔姨娘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江令媛眼圈发红,失望又愤怒:“乔姨娘是有错,可她已经受到惩罚,你何必赶尽杀绝,非要她死不可呢?三妹妹,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人,怎么你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指使李妈妈给乔姨娘下药?”江令宛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荒谬,荒谬,江令媛,你红口白牙说假话,没凭没据朝我身上泼脏水,你以为父亲真的就那么蠢,你编几句谎话就会信了吗?”   “你做梦!”江令宛义正辞严,“我相信父亲英明睿智、明察秋毫,绝不会被你言语所惑。父亲,您说是吧?”   江伯臣:……   “三妹妹,你指使桃叶给李妈妈送药,桃叶看不过去,不想你误入歧途,越错越离谱,才会把事情告诉我的。”   江令媛突然又摆出好姐姐的样子,苦口婆心道:“我知道因为母亲的事,你对我有误会。可是这件事,你错了,就是错了。人证物证都在,三妹妹,你不要再狡辩了。你知错就改,大家都不会怪你的。”   桃叶紧跟其后:“小姐,您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我都跟老爷说了。江管事去了田庄,从李妈妈房里搜出了这些东西,银子、书信、还有药。事实摆在眼前,您别再狡辩了。”   江令宛走到她面前,伸出手,左右开弓,啪啪给了她两耳光。   桃叶被打懵了,江令媛呆住,江伯臣一声怒吼:“江令宛,你要做什……”   那个“么”字还未喊出来,江令宛就抓了桌子上的那瓶药,挑起来一点,抹嘴里吃了。   众人震惊,这是什么个操作?   “嗯。”江令宛咂咂嘴,“上好的灵芝粉,味道没错,是我给李妈妈的那瓶。”   江伯臣表示不可思议:“灵芝粉?”   “是啊。”江令宛点头,“当初乔姨娘为了照顾母亲,自己身体却落了病根,这几年一直由马医婆照顾调理。如今马医婆锒铛入狱,乔姨娘去了庄子上,我怕她身子扛不住,就让桃叶送了灵芝粉给她补身子。父亲若是不信,去叫王大夫来,让他验一验药。”   江伯臣抬起头,去看江大有,正准备说话:“你……”   “我知道父亲信我,一定不会叫王大夫的。”   江伯臣:……   “但是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我觉得还是得叫王大夫来一趟比较好。”江令宛对江大有说,“你去把王大夫找来吧。”   江伯臣:好气呀!却只能忍!   江大有愣了一下,请示江伯臣:“老爷,要去叫王大夫来吗?”   “当然要叫,三小姐的吩咐你没听到吗?”江伯臣一脑门子的邪火,吼着冲江大有发泄,“愚不可及的蠢东西,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真不知你是怎么当的管事,简直丢人现眼!”   江大有被骂得狗血淋头,心里哀嚎:明明是三小姐怼您,您有本事怼回去啊,拿无辜之人撒气,算什么本事嘛!   ……   老侯爷病重,晚上离不得人,为方便照顾,王大夫这几天就住在江家,因此叫他来也不费事。   王大夫接过药瓶,闻了闻,尝了尝:“是上好的灵芝粉,老少皆宜。”   江令媛心里一凉,坏了,她被江令宛主仆给害了。   “桃叶!”江令媛先发制人,“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这瓶子里面是毒药吗?三妹妹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陷害三妹妹,挑拨我们姐妹不和?”   桃叶大惊失色:“是毒.药,真的是安乐药,怎么会变成灵芝粉?老爷,二小姐,我没有撒谎。不信你们看信,对,还有信,信上写得一清二楚,这就是会让人慢慢死掉的安乐药。”   江伯臣拿了信抖开看,接着便一声冷笑:“好个刁奴,你看看这信上写的是什么?”   桃叶捡起书信,见的确是江令宛的字迹,却跟上午她看到的根本不一样,上面根本没写下毒谋害的事,反而是江令媛让李妈妈好生照顾乔姨娘,不要让她受了委屈。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桃叶方寸大乱,连连摇头,“原来信上的内容不是这样的,我亲眼看见小姐说要毒杀乔姨娘。这信是假的,是调包的!”   江令宛起身,给李妈妈松绑,李妈妈立刻喊冤,“老爷,奴婢没给乔姨娘下毒,三小姐是让奴婢照顾乔姨娘,怎么会闹出下毒这样的说法啊。”   “你撒谎!你撒谎!”桃叶声音尖锐,歇斯底里,“我亲耳听见小姐说,让乔姨娘早日脱离苦海,斩草除根,以后小姐就再也不用烦恼了……”   江令宛不反驳,反而点头:“对啊,我说的是让乔姨娘的病斩草除根,这样她就不必忍受病痛的折磨了,早点脱离苦海啊。”   “不对,你分明是意有所指,分明是要毒杀乔姨娘……”   江伯臣飞起一脚踹在桃叶胸口:“没有王法的东西,都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污蔑主子。来人,将她给我拖下去,堵了嘴,打,狠狠地打。”   江令媛的手紧紧攥在了一起,抬眼去看江令宛:为什么?为什么桃叶没有攀咬我?   江令宛微微一笑:因为我只想清理门户!   江令媛不敢相信:难道你没有后招?   江令宛眼波一闪:知道我有后招,你还不算太笨。   正事说完,接下来就是飙演技的时候了。   “二姐姐!”江令宛突然站起来,拔高了声音,连连质问,“你不是说我给乔姨娘下毒吗?你不是说人证物证俱在吗?”   “这就是你的人证?这就是你的物证?”   “你是我的亲姐姐,在丫鬟污蔑我的时候,不替我收拾丫鬟,证明清白,反而跟着旁人一起冤枉我。”   “这还不算,你竟然还挑拨父亲,想让父亲罚我!”   “你以为人人都人人都像你这样蠢钝如驴吗?”   “你以为父亲是那种是非不分、偏听偏信的人吗?”   “你以为你掉几滴眼泪,说几句好听话,父亲就会被你骗了吗?”   “你错了!你大错特错,父亲读圣贤书,在朝中为官,又岂是那种不识好歹、愚昧无知、傻头傻脑,轻易就被你说动的人?”   江令宛每骂江令媛一句,江伯臣就觉得自己的脸疼上一分,啪啪啪的,感觉自己的脸都快被打熟了。   “父亲,多亏你去把李妈妈叫过来,给我主持公道,您真不愧是我英明神武的好父亲!”   江伯臣觉得自己脸颊火辣辣的,跟涂了辣椒一样。   他痛心疾首地望着江令媛:“媛姐儿,你太让我失望了,你看看你妹妹,比你小两岁,却不知道比你懂事多少。”   江令宛心里竖起大拇指:果然不愧是父亲,这演技炉火纯青,信手拈来,你女儿我拍马也追不上啊。   “父亲,三妹妹。”江令媛也不遑多让,她痛哭流涕跪在江伯臣面前,“是我蠢钝如驴,看不清桃叶拙劣的计谋;是我是非不分,竟然冤枉了三妹妹;是我不识好歹,偏听偏信,失了姐姐该有的职责。”   她痛定思痛道:“我决定把《金刚经》再抄两遍,精心思过,同时也为父亲与三妹妹祈福。不抄完经书,绝不出门。”   江令宛心道,二姐姐就是二姐姐,这一招以退为进绝了!   若是以前,江令宛一定被其蒙蔽感动,可如今的江令宛面厚心黑,对待敌人狠辣无情,岂会轻飘飘揭过? 第20章   “两遍《金刚经》怎么能够?二姐姐手速过人,两遍《金刚经》不过是半天的功夫。至少也要抄十遍才行。”   十遍?   那岂不是要抄好几天?   江令媛脸色一变,不敢置信:“三妹妹,就算我有错,你也不能这样依依不饶吧?你竟然要我抄十遍?”   江令宛冷笑:“没错,就是十遍,一遍也不能少。”   “父亲。”江令媛悲愤道,“三妹妹这是强人所难,我承认我有错,可我并非故意,我只是误听了桃叶的诬陷之言……”   “二姐姐既然承认有错,就该勇敢承担后果。十遍《金刚经》不是为我所抄,而是为祖父所抄,相信你抄写之后,祖父的身体会很快康复的。”   江伯臣深以为然:“媛姐儿既然有错,抄十遍又有何妨?”   江令媛:……   好!江令宛,算你狠,十遍就十遍。   江令媛饮恨咬牙:“既然父亲吩咐了,女儿不敢不从。”   江令宛做出吃惊的模样:“父亲,你看二姐姐这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分明是对您的决定不满,存了怨怼之心。依我看,不仅要二姐姐抄十遍,而且要在两天之内完成,少一遍罚十遍。否则二姐姐会不长记性,必然还会犯错,拿这些鸡毛蒜皮、无中生有的小事烦您。”   江令媛心头一凉,忙收回脸上的表情,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江伯臣怒道:“你妹妹说的没错,你果然不知悔改,媛姐儿,你太让我失望了。”   “父亲,不是的,父亲。”江令媛这回是真哭了,“父亲,你听我解释……”   可惜,她就是哭瞎了眼,江伯臣也不会再听了。   十遍《金刚经》,两天内抄完,意味着她要两天不眠不休一刻不停地抄写,少一遍还要罚十遍。   江令媛悲愤万分:江令宛,你简直没人性!   ……   一场闹剧演了大半宿,江令宛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去给何娉芳请安的时候,她特别不好意思。   “才来几天就睡懒觉,您多担待,莫生宛姐儿的气。”   昨天夜里的事,何娉芳虽然不了解过程,但从江令媛被禁足也能推测出个大概,她道:“我如何不生气?你住在永恬居,是我的人。岂能由旁的什么人随随便便的欺负?即便他是你父亲我也不允许,这事不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我绝不会轻易放过。”   “对。”欢哥儿也握紧小肉拳头,与他母亲同仇敌忾,“欺负三姐姐,绝不放过!”   “四婶。”江令宛心头暖暖的很感动,一向伶牙俐齿的她突然笨拙起来,“谢谢您。”   小姑娘一向机灵乖巧,乍然露出这憨憨傻傻的模样倒把何娉芳逗笑了:“原来你也有笨嘴拙舌,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   江令宛也不反驳,抿嘴一笑:“我一向笨嘴拙舌,憨厚老实,不正是因为这样,四婶才喜欢我嘛。”   何娉芳哈哈大笑:“你若笨嘴拙舌,天底下便没有伶俐的人了。”   江令宛眨眨眼:“谦虚使人进步嘛。”   这下子不仅何娉芳,连同萧妈妈也笑了个前俯后仰。   欢哥儿不明所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咧嘴笑了起来。   何娉芳格外喜欢她,留她吃了午饭才放她回去。   ……   刚刚回房,奶娘便哭着跪倒在她的面前:“小姐,求求你救救桃叶吧,她挨了二十大板,再不找大夫就不成了。”   江令宛叹了一声,父亲果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然没把桃叶给打死。   若非桃叶充当眼线,通风报信,江令媛与乔姨娘母女前世也不至于把母亲害死;后来自己被宁轩休弃,江令媛是罪魁祸首,桃叶也居功至伟。   按照桃叶干的那些事,死一百次都解不了她的恨。   本以为父亲能处置了桃叶,给桃叶一个痛快,一了百了。   没想到父亲竟然这么无能。   眼下奶娘求到了她的面前,她想装不知道,袖手旁观也是不能了。   “奶娘,你先起来。”   “不,小姐,你不答应救桃叶我就不起来。”奶娘一把鼻涕一把泪,伤心欲绝,“我知道桃叶做错了事,是她罪有应得,我不该插手,更不该跟小姐求情。”   “可是,宛姐儿,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我进府奶你,桃叶在家喝只能米汤,有一次她差点饿死,我这个做娘的亏待了她,就想好好补偿她。”   “所以我宠着她,惯着她,是我把她惯坏了。是我跟她说,她是你的奶姐姐,比其他人都尊贵,桃叶还小,她不懂事,她就当真了,真拿自己当小姐的姐姐,失了下人该有的本分。”   “我知道小姐气她,不能原谅她,但她有如今,都是我一手造成,她若有十分错,我就要占了八分。小姐,你有气就朝我身上撒,你要惩罚我替她受。”   “只求求宛姐儿你放过桃叶,救救桃叶。我只有这么一个姑娘,要是桃叶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了了啊。”   奶娘哭一回,说一回,说一回,又哭一回,到最后还“砰砰砰”给江令宛磕头,真是悲痛欲绝,令人心碎。   江令宛并非铁石心肠,奶娘喂养了她一场,她很敬重依赖。若换成旁人在这里哭闹威胁,她早就打出去了,岂容她这么放肆。   前世,桃叶在宁轩面前作伪证,害她被休,只能住在永平侯府最不起眼最偏僻的院子里,奶娘没有跟桃叶去享清福,而是选择跟在她身边。   后来宁轩举家南下去杭州,桃叶要带奶娘走,奶娘依然留下来照顾她。   桃叶死便死,她无所谓。可她不能无视奶娘,就凭着奶娘前世对她不离不弃的情谊,她也不能任由奶娘这样哭死。   “奶娘你别哭了。”   江令宛说:“你去找大夫吧,等会我跟看守桃叶的人说一声,他们不会拦着的。”   “谢谢小姐。”奶娘感激涕零,哽咽难言:“你救了我们娘俩的命了。你放心,等桃叶好了,我一定好好教训她,她再不敢犯这样的错了,一定会好好听小姐的话,好好替小姐做事。若再有下回,不等小姐开口,我就要先打死她。”   江令宛默了默。   “奶娘,我不会留桃叶在我身边了。”   奶娘懵了,惊骇万分地看着江令宛:“小姐,您、您要对桃叶做什么?” 第21章   本来江令宛是要把桃叶远远卖出去的,话到嘴边又改了:“我眼里不揉沙子,容不得背叛过我的人。等桃叶身子好一些了,就让她离开侯府吧,她是嫁人也好,到别人家里为奴为婢也罢,我不会再管。”   罢了,就当一次还清奶娘两世的恩情吧。   奶娘双唇哆嗦,抖了半天最终没说出一个字。   江令宛信守承诺,答应奶娘的都做到了。   桃叶离开侯府的那天早上,奶娘跪在她门前,给她磕了三个头,然后就跟桃叶一起离开了江家。   江令宛没有挽留,能做的,她都做了,她已经不欠这对母女什么了。   ……   在何娉芳的施压下,江伯臣对冤枉江令宛的事表示了深切的悔意,为补偿江令宛,他亲自来了一趟永恬居,送了一刀上好的澄心堂纸给她,又拿出两千两银票给她做体己。   江令宛高高兴兴地接了:“父亲您太疼我了,等我以后长大了,也会好好孝敬您的。”   江伯臣笑眯眯如真正的慈父:“好孩子,只要你好就行了,不要为为父担心。”   小姑奶奶,不指望你孝敬,你不来讹诈你父亲我,就是你最大的孝心了。   “你姐姐经书抄完了,你也把手里的事拢一拢,后天就去上学吧。这次请假这么久,你们姊妹的功课都耽误了。”   “好的,父亲。”江令宛乖巧地应了,心想太好了,总算可以正大光明地出门去见母亲了。   就是没能把柳絮招到身边来,可惜可惜。她这么早对桃叶出手,其实是想给柳絮腾位置来着。   才叹了没一会,竹枝来报:“有个叫柳絮的姑娘,要见小姐。”   “把她带进来。”江令宛展颜一笑,只觉人逢喜事精神爽,事事顺心,想什么来什么了。   柳絮进门行礼,不同于上次的福身,这次她进门就跪,对着江令宛大拜。   若非认主投靠,绝不必行这样的大礼。   江令宛让她起来,和颜悦色地问她:“你是想通了,决定到我身边来做事了吗?”   柳絮不起身,不抬头,反而再次拜下去:“承蒙小姐看得起,愿意用柳絮,是柳絮三生有幸。只是柳絮有一事想请小姐帮忙,若小姐能帮柳絮渡过难关,柳絮愿意卖身为奴,此生效忠小姐,绝无二心。”   江令宛沉吟了一下。   其实她对柳絮并不了解,前世柳絮并不是她的丫鬟,而是永平侯府的下人,是碰巧拨到她身边服侍的。当时柳絮只不过是个干粗活的下等婢女,她沉默寡言,平时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后来柳絮舍命护主,江令宛很感动也很后悔,早知身边有如此忠心的之人,就该好好地重用才是。柳絮临终前,江令宛问她有什么心愿,家里还有什么人,她说家里人全死光了,她没什么心愿。   江令宛想了想,说:“先把你遇到的困难说给我听听。”   柳絮见江令宛沉默不语,还以为她不愿意帮忙,听了这话顿觉看到了希望:“我有一个弟弟叫柳直,三年前,我的家乡发洪水,我带着弟弟外出要饭,不幸路上走散。这几年我辗转各地,一直在打听弟弟的下落。”   江令宛点了点头,怪不得她宁愿做低等杂役帮工都不愿意进府,原来是为了寻找弟弟。   “前几天有个朋友来找我,说看到一个男孩,年纪、相貌、口音、特征都跟我弟弟对得上号,那个地方我进不去,我就让那个朋友帮忙给我弟弟带了口信,请他想办法出来见我一面。”   “我那位朋友说,那个男孩子听到我的名字立刻就说我是他姐姐,他也说他就是柳直。我们约好五天后在大泊湖边见面,不料他因为找到了我太过激动,夜里睡不着,白天走神做错了事,被主家惩罚,第二天就病了,根本起不了床。”   柳絮一向稳重,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表情冷静,声音沉着,若非她胸膛起伏不定,双臂偶有颤抖,江令宛几乎怀疑她是在说别人的事。   柳絮继续说:“他的主家并不用心给他治病,见他病的严重,就不想给他治了。听说他现在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若非逼到走投无路,柳絮也不会来找自己吧。   江令宛说:“你是想让我帮你把弟弟赎出来吗?”   “不。”柳絮苦笑:“我弟弟所在的那个地方,想赎身十分不易。我还未给小姐出过一丝一毫的力气,怎么敢提出这样厚颜无耻的要求。”   柳絮很快收起悲苦的表情,稳住了心神:“我想请小姐帮忙请个大夫给我弟弟治病,我身份低微,无法到我弟弟身边去,请小姐帮忙派个管事带着大夫走一趟。”   江令宛笑了笑:“这很简单,不必派什么管事,我亲自跟你一起去。”   柳絮忙道:“小姐,您别急着答应,先听我把话说完再决定,我弟弟所在的地方……”   “你弟弟所在的地方十分不体面。”江令宛一语中的:“他是不是在象姑馆?”   柳絮猛然抬头,十分震惊。   她弟弟的确在象姑馆,象姑馆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江令宛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怎么会知道那种地方,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说出这几个字。   就是柳絮这种在市井摸爬滚打多年的人提起的时候都羞于启齿,她怎么能这样毫无遮拦就说出来。   而且,她又是怎么知道我的弟弟是在象姑馆的呢?   柳絮有些心慌,觉得这个小姑娘绝不像她表面这样娇俏可爱,她觉得自己可能招惹上不该招惹的人了。   然而这些念头不过转瞬即逝,在弟弟的性命面前,其他一切都可以抛到一边。   柳絮毕竟镇定,瞬间的震惊之后,她很快恢复了冷静:“是象姑馆,但不是一般的象姑馆,我弟弟在清音小筑。”   江令宛皱了皱眉:“怎么会在清音小筑?还真有点麻烦呢。”   若是一般的象姑馆,花钱给人赎身就是了,可若是去了清音小筑,想赎身就不容易了。   柳絮听她如此说,嘴唇紧抿,脸色发白,想着救弟无望,心痛如刀割。   江令宛说:“既然你弟弟病得严重,我们准备一下,这就带上大夫去看他。你别跪着了,快起来,跟我收拾收拾,准备出门。清音小筑可不是一般的地方,要进去,还真的好好装扮一番呢。”   柳絮大喜,又有些不解:“小姐,您愿意去救我弟弟?”   江令宛点点头:“是啊,要不然我去清音小筑做什么呢?”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有些麻烦吗?”   “麻烦又怎么样?”江令宛把眉头一扬,笑得无所畏惧:“我从来都不是怕麻烦的人。”   她笑容灿烂明亮像七月的阳光,柳絮从未见过这般耀眼笑脸,这般光芒四射的人。仿佛再大的问题也不是问题,天大的困难都可以迎刃而解。   柳絮那颗惴惴不安的心,也被眼前人感染,生出了一往无前的勇气。   ……   大泊湖边风景好,青山叠翠,碧波浩渺,烟柳画桥,荷花十里。湖岛私宅林立,岸边院落成群。京城每日往来大泊湖者络绎不绝,车马如织。   两辆马车停在路边,从马车上分别下来两位少年与一名中年人。   最小的那位少年不过十一二岁,生的风流袅娜、俊俏不凡,不用说也知道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小公子。   小公子付了车钱,打发车夫走了。   车夫纳闷,那位十五六岁的公子身材高挑、前凸后翘,分明是小公子的婢女啊,怎么小公子出门还要自己付钱,真是奇也怪哉。   这位小公子便是江令宛了,上次出门差点坐了霸王船,这回她说什么也得自己装着钱袋子了,放别人那里她不放心。   另外两位,一个是柳絮,也穿了男装;那名中年男子则是王大夫,江令宛请来给柳絮弟弟看病的。   王大夫为人内敛谨慎,不该说的话从不乱说,找他来看病,不必担心秘密泄露。   “走吧。”江令宛对两人说:“咱们进去。”   她年纪尚幼,身材不显,换上男装雌雄莫辨,的确像个唇红齿白的小少年。   可柳絮就不行了,她的身材便是换了男装也不像个男子。又因是头一回穿这么华丽贵重的衣饰,柳絮浑身僵硬,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江令宛拍了拍她的肩:“不用那么紧张,这可是清音小筑,我们就是穿了女装进去,玉娇奴也一样会接待。”   在京城哪怕不逛青楼楚馆的人,也知道玉娇奴的名声,他歌舞双绝,容貌出众,手下的几个弟子皆是王公贵族的座上宾。   不同于其他青楼或者象姑馆,清音小筑是个高雅清新、服务周到全面的地方。   这里有相公名伶,也有美貌妓-女,有专门陪人吃喝玩乐欢场佳人,也有卖艺不卖身的清倌艺伎。   男客到了这里,可以点相公,也可以点佳人。同样的,他们也接待女宾,女宾可以点郎倌,也可以点红颜。   既满足男男断袖之癖,也服务女女磨镜之好。   在清音小筑,你可以放浪形骸地寻欢作乐,也可以找一红颜知己清谈岁月……总之,只要你能想到的服务,这里都可以提供。   虽然名字叫清音小筑,却是个占地很大的园子。江令宛一行人进园,只见红栏绿柱、粉墙青瓦,亭阁倚山而筑,汀榭临水而起,院落与院落之间相隔甚远,风景清幽雅致,又很好地保护了客人的隐私,的确是个好去处。   三人先见到了柳絮的那位朋友,他叫陈三,在清音小筑打杂,今天正好有半天空闲,可以领着他们去看人。   江令宛跟在陈三身后,正走着,突然感觉身后有人在盯着自己,她回头望望,见路上有三三两两的人在交谈,也有步履匆匆捧着东西的仆人,并没有什么可疑的身影。   难道是错觉?   江令宛看了一会,觉得的确是错觉,就不去想,快步追上柳絮他们。   她只看了路上,忽略了路边的假山。   那假山很高,上面有个四角凉亭,凉亭里坐的正是萧湛,他今天出来是跟人谈事情,为了掩人耳目才挑了这么一个地方,不料竟然遇到了江令宛。   她穿着男装,身边还跟了几个人,萧湛的视线当时就顿了一下。   清音小筑是什么地方,岂是她能来的?跟在她身边的那几个人又是谁,引她来有什么目的?   这小姑娘莫不是被人骗了?   “五爷,五爷。”   有人连唤了他两声,萧湛回神,收了视线。   坐在萧湛对面的肥胖男人滔滔不绝说了半天,见他毫无反应脸色有些凝重,忙堆起谄媚地笑脸:“我是真心想跟水木先生做生意的,请您老人家帮忙引荐,让在下与水木先生面谈。”   他说着将一个一本书大,三本书厚的紫檀木匣子推到了萧湛面前。   萧湛神色淡淡,并不为其所动。   肥胖男人瞄着他的脸色,见他仿佛不爱听,立刻改了话头,笑着说:“当然,水木先生日理万机,所以才将一部分生意交由您来接受。他这么忙,岂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的,呵呵,在下鲁莽了,鲁莽了。”   “我只是想让您在先生面前替我美言一二,扬州那边的布匹生意,我想占一股。”肥胖男人眼活手快,见萧湛面前茶盏空了,忙替萧湛倒了,双手捧给萧湛。   萧湛半天没接,他又十分殷勤笑着,放到了萧湛面前的石桌上:“事成之后,在下还有重谢。”   萧湛沉吟了一下,抬头去看外面,路上已经没有小姑娘的身影了。   罢了,此事不与我想干。   只是心情莫名有些烦躁,觉得这人格外聒噪:“你们杜家的玉石生意不是做得风生水起吗?怎么会想插手扬州那边的布匹?”   肥胖男子见他接话,忙站起来,点头哈腰说:“玉石生意是我兄长一手执掌,我不过是个跑腿打杂的而已,这两年我兄长年纪大了,他那几个狼崽子看我不顺眼,就想卸磨杀驴把我挤出去。我这也是没办法了,才求到您老人家面前。”   萧湛淡淡道:“原来你不是代表杜家来的,是代表你自己。”   他语气很清淡,站起来就走了,显然是不想继续谈了。   萧湛顺着假山的阶梯朝下走,那胖子就跟在萧湛身后苦哈哈地追,等下了阶梯上了大路,杜老二急得满头大汗,一时着急就跑到萧湛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五爷,五爷。”他苦苦哀求:“满京城谁不知道五爷您宅心仁厚、乐善好施,天大的难题到了您这里也不是难题。五爷,我杜老二走出去是个人物,在您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您看的上,从此后,我杜老二唯您五爷马首是瞻。只要五爷吩咐一声,牵马提鞋,我杜老二随叫随到。”   他说的实实在在是真心话啊。   “你给我让开!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死缠烂打,纠缠不休?”   杜老二一哆嗦,正打算让路,突然心想,唉,不对啊,这不是萧湛萧五爷的声音啊,听着像个小娘子啊。   这位小娘子不是旁人,正是女扮男装的江令宛。   她陪柳絮见到了弟弟,姐弟二人抱头痛哭,她知道俩人有很多话要说,想着自己在那里恐怕姐弟二人有所顾忌,不能畅所欲言,就出来转转。   没想到就碰上杜老二拦着萧湛,为什么她会大声呵斥,这还要从她与萧湛第一次见面说起。   头一回江令宛听竹枝说这萧隆庆是象姑馆的相公,她有些怀疑却不愿意相信,她更愿意相信萧隆庆是高门望族的世家公子。   第二次在书铺见过面后,她回到家心里着实不服气,就让竹枝去打听汀兰水榭的主人是谁,是不是姓萧。   京城第一勋贵定国公府便是萧姓,嫡支旁支人不少,青年俊彦也是有几个的。她想萧隆庆说不定就是萧家的公子哥儿。   不料竹枝打听说,汀兰水榭的主人不是旁人,正是大名鼎鼎好男风有龙阳之爱的南昌王。   若说别人,江令宛或许不清楚,但南昌王她是比较了解的。南昌王与她的主子摄政王有来往,她不止一次受邀到南昌王府、别院、画舫上游玩。   这位南昌王最喜欢英挺貌美又不阴柔女气的男子,不仅眼光好,还特别会调.教人,家里养的男子容貌个顶个的好不说,还风度翩翩、儒雅俊秀、出口成章、文采斐然。   汀兰水榭是南昌王的产业,却让萧湛居住,再加上竹枝头一回说的话,江令宛自然而然地认为萧湛就是相公。   但她并没有对萧湛表示轻视,毕竟她也不是如白纸一样傻乎乎的天真少女,认为世界没有黑暗到处都是美好的。   她经历过前世的种种,知道每个人生活都不容易,个人自有个人的选择,其他人不了解,无权置喙指责什么。   她只是替萧湛惋惜。这种惋惜无关情爱,只是人看到美丽的东西深陷沟渠,被泥污所脏的正常感慨罢了。   当她看到杜老二拦着萧湛不让他走,她就误会了。   她以为杜老二缠着萧湛,不怀好意。想着两个人萍水相逢,他也算帮过她,现在萧湛有了麻烦,她没看见就算了,既然遇上了,她怎么也不能坐视不理。   所以江令宛就一声呵斥,走过来替萧湛解围。   杜老二抬头,见一个白嫩青涩的小小少年正沉着脸大步朝这边来呢,那气势,那眼神,仿佛他是什么恶霸一样。   杜老二不干了!   在萧五爷面前他的确是个孙子,可这不代表随便什么人都能对他吆五喝六啊。   “哪里来的小……”   “贱人”两个字还未出口,杜老二就感觉萧湛眼神瞥过来。   杜老二浑身一凉,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哪里来的……小仙女,仿佛从画上走下来一样,我竟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小姑娘!” 第22章   本来江令宛打算义正言辞地跟杜老二理论,没想到杜老二张嘴就夸她,倒让她被噎了个哑火,呵斥的话也就说不出来了。   不过这也让她冷静了下来,清音小筑的花费可不便宜,能进到这里面来,非富即贵。这杜老二看着大腹便便、肥胖油腻,说不定身份不一般。这事能和平解决自然还是和平解决的好。   而且对方以礼相待,她也不能盛气凌人啊,江令宛笑了笑:“这位先生既然来到清音小筑,又出口成章,想必也是个雅人,这样的举止……”她指了指杜老二拦路的模样:“有损先生斯文高雅的形象呢。”   “很是,很是。”杜老二忙把身子一让,哈哈一笑,浑身的肉都跟着抖动:“在下失礼,失礼了。”   江令宛笑得更轻松了:“我与萧公子是旧识,与先生现在也算是认识了,既然大家都不是外人,那今天的事情就这样吧。我有事要跟萧公子谈,请先生去别处找乐子,花多少钱都算我账,可好?”   你谁啊?口气倒是不小!   杜老二不想理她,却不能不顾及萧湛,他正想去看萧湛呢,只听萧湛说:“你去吧,你说的事我改天派人找你详谈。”   这……这就成了?   杜老二先是懵了,接着大喜:“哈哈哈,好好,那我就等您的消息,哈哈哈。”   杜老二瞬间明白过来,萧湛会答应他的请求绝对是因为这位小姑娘。   不,她不是小姑娘,她是姑奶奶,他的嫡亲姑奶奶啊!   这回杜老二不再谄媚看萧湛了,转而两眼放光地看向江令宛:“小仙女!相请不如偶遇,既然茫茫人海让我们遇上了,那就交个朋友吧。”   他火辣亲切,仿若见到久别重逢亲人般的眼神把江令宛给弄懵了,不过她也不是吃素的,忙笑着说:“先生是爽快人,这个朋友我交了。”   “好朋友不讲虚的。”杜老二从袖笼中掏出一个大信封塞到江令宛手中:“见面的薄礼,意思一下,请好朋友喝茶。”   杜老二精着呢,跟江令宛说话的时候,眼角还不忘偷瞄萧湛脸色,见他有些不悦了,忙道:“我叫杜腾,京城人称杜老二,盈玉堂杜家的二老爷,小仙女哪天去盈玉堂,看上了什么玉不必付钱,报上我的名号拿走就是。若是有其他什么地方能用得着我的,您吩咐一声,我一定给您做到。”   他一边说一边朝后退,话说完了,才转身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叮嘱:“盈玉堂的杜老二,小仙女,记住了啊,记住了啊,住了啊,了啊,啊!哈哈哈哈哈……”   杜老二与他天绝地灭般地笑声过了好一会才消失,江令宛心想,原来这人竟然神志不清,幸好他没有多做纠缠,要不然她跟一个傻子理论争吵,不管是输了还是赢了,传出去总归都不好听。   她这才望向萧湛:“你没事吧?”   萧湛眼角微挑,又眯起来露出一个笑容:“我没事。”   没事就没事,笑那么高兴做什么呢?   江令宛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他:“像今天这样的事情,你难道之前没遇到过吗?你的那个属下呢,我记得他之前不是一直跟在你身边的吗?怎么今天不在?我看他呆头呆脑虽然不是很聪明,但身材强壮,手脚灵活,这样的事,他应该能替你挡一些。”   萧湛听她为他考虑,仿佛他很容易受人欺负一样,便笑了:“你说的是青峰吗?”   “原来他叫青峰。”这名字好耳熟啊,好像在什么地方……   “主子。”   假山上突然冒出一个人,正是青峰。   江令宛想着自己刚才说他呆头呆脑不是很聪明,结果人家就在这里听了个真真切切,实在是尴尬。   “不必担心。”萧湛靠近江令宛,微微低了声音:“青峰他不仅脑子不好,听力也有些问题。”   青峰鼻孔煽动,咬了咬牙,我没有青山聪明,说我脑子不好我承认,竟然还说我耳朵不好,好气呀!   “竟然是这样。”江令宛抬头,朝青峰投去同情的眼神。   身为定国公府侍卫,五爷萧湛面前的红人,青峰一向是受人仰慕、尊敬的,没想到今天竟然被一个小姑娘给同情了。   耻辱,奇耻大辱!   青峰放在假山上的手抖了一下。   江令宛看看左右,觉得就这样站在路上实在不好讲话,就指了指假山:“上去坐坐,我有话跟你讲。”   萧湛不急着迈步,等江令宛登上了台阶,他才走在她身后一起上去了。   青峰咦了一声,刚才主子的手伸着,是护着江三小姐吗?是不是他眼睛花了啊?   江令宛指着地上的碎石:“这假山怎么碎了一块,不会不结实吧?”   萧湛瞥了青峰一眼,说:“不要紧,我刚才上来的时候就看到碎石了。”   江令宛笑了笑,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   她走到石凳边准备坐下,萧湛突然叫住她,指了桌子对面的凳子:“你坐这里吧。”   江令宛不明所以:“有什么区别吗?”   萧湛微微一笑:“这里视野更开阔。”   “是吗?明明都一样啊。”江令宛虽然怀疑,却也还是走了过去,上次在船上,他也是让她开了窗看景色的。   她乖乖坐下后,萧湛才笑着在她左右边的凳子坐了。   青峰挠了挠头,不让江三小姐坐杜老二坐过的石凳,反而要她坐主子坐过的,难道椅子有玄机,他不记得自己或者主子在椅子上动手脚了啊。   唉,遇到江三小姐之后,主子的所作所为越发高深莫测,他也越发看不懂了。   从前他不懂,还能回去问问青山、九承大叔,虽然青山会嘲笑他,却也会把道理讲给他听,让他明白主子的意图。   现在主子不许他把江三小姐的事告诉任何人,他又弄不明白,真是抓耳挠腮,急得不行。   不过,这些事他都记着,总有能说的那一天,他就一股脑都告诉给青山,让他帮他解开谜团。   江令宛斟酌了一会,还是决定有话直说,虽然与萧湛接触不多,但她能感觉到他并不是个不知好歹、小肚鸡肠的人。   “你刚才跟杜老二说,改天找他详谈,是什么意思?”   原来她还在担心杜老二对他不利,萧湛笑了:“是跟他做生意。”   萧湛生的面如冠玉,目胜朗星,清俊儒雅,风度翩翩。那杜老二长得满脸横肉,肚子硕大,整个人肥油油的。江令宛觉得萧湛必然是受了杜老二胁迫,才不得不答应的。   至于他笑,也必然是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心酸。   她放软了声音,说:“虽然开门做生意,但这种事也要讲究你情我愿,难道以后遇到这样混不吝的人,你都要接下来吗?以后你要让你的属下替你挡着,不要怕得罪人。”   萧湛就笑。   他是什么人,杜老二是什么人,他何尝怕得罪谁?   萧湛并不打算解释,因为被她关心的感觉挺好的,他“嗯”了一声:“我以后会注意的。”   江令宛觉得自己说得差不多了,对方也不是三岁两岁的孩子,说多了不好,毕竟交浅言深是大忌。   但他一副并未放在心上的样子,让江令宛又忍不住说:“既然你明白,我就不必瞎提醒了。以后遇到麻烦,你可以直接亮出南昌王的名号,就说你是他的人。有些人便是再色急,听到南昌王的名号,恐怕也不得不打退堂鼓,不敢对你用强。”   青峰猛回头,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他是笨,是不聪明,可也听出问题来了。   江三小姐的意思是,主子是南昌王豢养的相公!   我的天!这太骇人听闻了,江三小姐胆子太肥了,这是不想活的节奏啊!   青峰震惊骇然地望向自家主子,只见主子身体僵硬,手臂线条紧绷。   完了,完了,主子蓄势待发,是要准备出手了,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眼看着就要香消玉殒了。   然而,青峰想象中雷霆之怒,血溅当场的情况并未发生,萧湛的僵硬只是一瞬,他身姿很快恢复如常,仿佛刚才只是青峰的错觉。   “原来你以为我是南昌王的人。”萧湛墨玉寒潭般深邃的双眸望向江令宛,语气耐人寻味。   江令宛诧异:“难道不是吗?”   萧湛“呵”地一声笑,意味不明又有些傲然:“以我的身价,南昌王可养不起。”   青峰放在假山上的手一抖,又一块碎石落地。 第23章 三合一大章   江令宛眉眼一闪。   南昌王养不起的身价,那便只有清音小筑的头牌了。   这就难怪那乌篷船里的东西样样都如此金贵了。   还有刚才杜老二缠着他,他并没有很担心害怕。清音小筑的头牌,背后有大靠山,岂会害怕什么人?   刚才杜老二会轻易放手,想必也是看了他的面子,并不是要跟她做朋友。   想到自己刚才的路见不平,江令宛觉得窘窘的。   她扬脸一笑:“原来是这样,是我没弄清情况,杞人忧天了。杜老二还给我留了一封银票,这个人出手也很阔绰了。”   她说话的时候,打开信封,里面赫然放着十张一百两的银票,整整一千两,这哪里是小意思?   这简直是挥金如土啊!   非亲非故的,这银票她不能要。   江令宛将银票装回去,把信封推到萧湛面前:“萧公子,既然你跟杜老二认识,那这银票就麻烦你代我还给他吧。”   小姑娘窘迫地耳朵都泛红了,像粉色的玉石透着诱人的光彩,偏偏做出镇定大方的模样,拿杜老二来扯开话题,真是可爱的紧。   萧湛眸中闪过一抹笑意:“我与杜老二今天也是第一次见面。”   “不过我打算等会去找他,因为他也给了我一匣子银票。”   江令宛趁机说:“那我跟你一起去吧,萧公子不介意吧?”   萧湛微微颔首:“可以。”   “那好。”江令宛说:“我先去跟同伴说一声,然后再来这里跟你跟你汇合。”   萧湛看着那匣子,勾起嘴角,轻轻笑了。   青峰觉得越发看不透自家主子了,被误会成相公,一点也不生气;江三小姐要与他坐一辆马车,他竟然不介意。不仅不介意,反而还笑,好像阴谋诡计得逞了似的。真是,搞不懂啊,搞不懂。   不一会江令宛回来了,两人上了马车,江令宛反客为主给萧湛倒了一杯茶:“萧公子,请。”   萧湛伸手接茶,手指与她指尖相触,萧湛怔了一下,似不敢相信,又很快把手收回。   “你也请。”   江令宛喝了茶,笑着说:“这茶真好喝,怪不得人家都说清音小筑的东西虽然贵,但物超所值。”   她笑容甜美,眼睛弯弯,看着无害却透出一股子狡黠。   萧湛心知她怕是要算计什么,就跟上次想要把玉佩赎回去一样,会先用笑容降低对方的防备。   他心底发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是啊,茶是挺好喝的。”   江令宛见气氛好,语气也热络了几分:“萧公子在玉娇奴面前应该能说得上话吧?”   玉娇奴是清音小筑的主人。   “还算能说得上话。”萧湛垂眼品茶,遮住了眸色:“怎么,你有事要找他?”   “我想从清音小筑赎一个人。”江令宛三言两语将柳絮与柳直的事说了:“我头一次与萧公子见面,你就帮了我的忙,那时我就知道萧公子是个乐于助人的好人。”   “到今天,我们是第三次见面,正所谓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就是好朋友。既然我们是朋友,我也就不跟萧公子见外了,我想请萧公子帮忙牵线,把柳直赎出来。”   萧湛点头:“没错,既然是朋友相求,我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就冲你刚才替我解围,我也不能不帮你。这件事情交给我,你回去等我消息。”   江令宛脸一红,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刚才替他解围,那就是个笑话。   不过她也很高兴,他可是清音小筑的头牌,有他出面,这事还怕不成吗?   本以为要费许多口舌方能说动他,没想到他竟然一口就答应了。   “萧公子果然爽快!”江令宛就当没听见他的揶揄,展颜一笑,这笑容从心底发出,便如春花绽放。她那双圆圆的杏眼中波光闪闪,娇俏极了。   萧湛觉得这车内都被她明亮的笑容照亮了。   萧湛轻轻呷了一口茶:“对了,还没问你姓甚名谁,是哪家的小姐,有消息了,该怎么告诉你呢?”   “我姓江,在姊妹中行三,祖父是会宁侯。”   “原来是甜井坊会宁侯府的三小姐。”萧湛显然对世家很了解:“我记得你们家与定国公府有亲。”   “是东莞伯府。”江令宛纠正他:“我家四婶是东莞伯府长女,不过她也是定国公的外孙女,说起来勉强算得上有亲。”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江令宛娇俏甜美,白皙明亮的脸庞如珍珠般耀眼,虽然年纪还小却总有妙言妙语,听着有趣。   萧湛生得俊美无双,声音十分好听,与他交谈,江令宛觉得十分享受。   车内装饰精美,茶点可口,氛围轻松,让人不知不觉放松警惕,畅所欲言。   最终,杜老二的那封银票没还成,但萧湛与江令宛却详谈甚欢,萧湛将江令宛送到甜井坊,约定好有消息及时联络,他才乘车离去。   次日一早,萧湛那边就有了消息,让江令宛去接人。   江令宛没想到萧湛效率这么高,不过短短一夜就将事情很办好了。不过想着他清音小筑头牌的身份,又觉得这样很正常。   江令宛接了人,给了柳絮一包银子,让她好生照顾弟弟柳直。   柳絮一向稳重,此刻却因感激的双眼泛泪,接过银子自去安顿弟弟。   江令宛感激萧湛,向他道谢:“……多谢萧公子出手援助,这二千两银票是柳直的赎身费,若是不够萧公子只管说。”   柳直年幼,还不到接客的年纪,目前尚在学习、调.教之中,江令宛估算着二千两应该够了。   萧湛凝望着江令宛,仿佛头一次见她。   小姑娘才十二岁,本该不为银钱烦恼却十分抠门,他打听之后才知道她经历了那么多。因为父亲靠不住,母亲和离了,身边没有人能依靠,所以便想多多存钱,这样才能有安全感。   可是她又看得很清,不该她的钱她不会要,杜老二的一千两,她完全没有据为己有的想法。   如今为了一个还未卖身的下人,她一掷千金,出手阔绰。   还有昨天,她以为他被杜老二纠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其实他们不过才见了几次面而已。   难道他是很弱小的人,需要她保护吗?   萧湛觉得好笑,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却被触了一下。   他没接钱,只笑望着她:“江小姐莫非忘了,你我乃是朋友。”   既然是朋友,谈钱就生分了。   可江令宛却觉得,正因为是朋友,才断断没有让他破费的道理。   “你若是不接这钱,我以后有事都不敢找你帮忙了。”她不由分说,将银票塞进萧湛的手中。   萧湛的身体一动,整个人僵住,又很快恢复如常,任由她抓过他的手,塞了银票又放开。   青峰瞪大了眼睛,表示不可思议。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自家主子最厌恶别人碰他。碰衣服没事,只要与他肌肤相触,他便会十分生气。   所以主子会随身携带一副手套,以备不得不与人接触时所用。   青山说主子爱干净,有洁癖,很多人都这样,也不止主子一个人如此,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让他服侍的时候注意些,不要碰到主子就是。   这些年来,他一直注意,还从未发现主子让谁碰触过。   可主子竟然让江三小姐碰!   难道是因为江三小姐长得漂亮,皮肤吹弹可破,看着通透无暇、雪白干净,所以主子就不嫌弃吗?   就因为他一身男子汗、皮肤有些黑,主子就认为他不干净,所以不愿意碰他吗?   青峰不开心了,一面暗暗拿自己的皮肤与江令宛的皮肤对比,一面腹诽,黑咋啦,我虽然黑,但是我也天天洗澡啊。   当然这些江令宛并不知道,她觉得萧湛是朋友,帮了她大忙,为了朋友好,她不能不提点他几句。   “我知道以你在清音小筑的身份地位,现在不缺钱。但有句老话说: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你不能因为现在炙手可热,便不为未来打算。”   “有些花魁年轻时门庭若市,有的是人为其一掷千金,便以为此生无忧,不料,春去秋来,颜色老去,转眼间门前冷落,最后一无所有,只胜一介病躯,苟且偷生。”   “我看你花费用度极大,排场奢华,根本不知节省为何物,这样一日一日的也不是办法。必须要谋个出路才行。”   他是什么人?他们萧家又是何样的身份地位?   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他要谋个出路。   这么个小姑娘,说得这么认真,他又怎么能拂了她的意:“那你看,我该谋个什么出路呢?”   该不会是像柳絮那样,卖身给你或者是签投靠文书,以后做你的人吧?   江令宛倒是早就想好了,她说:“既然你手上有钱,就该攒起来,早点赎身脱了贱籍。去跟着先生读书,考个功名才是正经。”   “为了防止以前的那些事情对你造成困扰,你最好离开京城,换一个旁人都不认识你的地方。等有了功名,也就不惧旁人的流言蜚语了。”   萧湛之前还担心,若她真要他投靠,他该怎么做呢?   没想到却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他松了一口气又隐隐有些失落,察觉到自己的失落他又觉得好笑。   “你说的是正理,我会考虑的。”   江令宛本以为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劝好他,没想到他竟然怎么轻易就同意了。   就像她请他帮忙把柳絮弟弟赎出来,他也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江令宛觉得他是个可靠的人,是个值得交的朋友。于是,她跟萧湛说话时,语气就更诚恳了:“你若是有困难,就来告诉我,我能帮忙的,绝不推辞。”   萧湛眸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会跟你开口的。”   他十四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便落了下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怪疾,不能与女人有任何肢体接触,否则就会恶心晕厥。   就连指尖相触都不行,碰了一点点,就会让他恶心想要呕吐;若是握手,他便会头晕气喘;接触更多则会直接晕厥。   这个病只有他自己、祖父、与已经过世的祖母知道。   为了他的病,祖父遍寻良医,一直找不到治疗的办法。最终一位苗疆蛊师看出了原因,他是被人下了一种叫“避活”的蛊,这种蛊的原蛊出自黑苗中一个名叫勾驽曼的部落。   因这个部落没有死刑,有些族人生性残暴弑杀,连亲族也不放过,又因为族规不能杀死这些人。   部落的人便发明了这种“避活”蛊专门下给施暴者,让他们活着,也不能伤害任何人。   后来这种蛊被黑苗女子所用,为了防止情郎变心,她们将这个蛊进行改造,男子服用之后,只可接触某一个女子,不能再碰其他女人,碰触男人、其他动物是可以的。   改造后的“避活”蛊不影响人正常生活,却也大大降低了蛊的效果,这个蛊会让男子无法碰触大部分女子,但并非所有。   若是机缘巧合,除了下蛊人之外,中蛊的男子应该还可以接触其他女人,只是比较少,很难遇到。   少,不代表没有。   所以,那位苗疆蛊师就让萧湛多接触女人,碰得多了,总能遇到对这种蛊没反应的女人,届时娶为妻也可,纳回来做妾也行,只要能生下孩子,绵延子嗣就行了。   刚开始那几年萧湛与祖父定国公都十分紧张,拼命让萧湛接触女人,做了许多啼笑皆非的事,却都是无用功。   后来萧湛厌倦了,不愿意折腾了。他要娶妻必然要娶一个他喜欢的。他不愿意跟不喜欢的人生孩子,因为那是对他的羞辱。   萧湛与定国公谈了一夜话,最终定国公也不再勉强萧湛,大不了让萧湛过继。反正定国公有三个儿子,六个孙子,以后重孙会更多,还怕没有人继承家业吗?   为了掩人耳目,萧湛就做出有洁癖、不喜与人接触的模样。   因为一碰女子就会恶心难受,萧湛早就习惯了避开女子,前天在马车上,江令宛端茶给他,神差鬼使地,他竟然去试探。   其实他心里也做好了一接触就恶心的准备,不料碰到江令宛的手指,恶心欲呕的感觉并未出现。因接触只是短短一瞬,所以他自己也不知到底是真的不恶心,还是因为时间短暂,他出现了错觉。   他当时想抓过江令宛的手好好试探,理智却让他恢复了冷静。   她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离及笄还有三年,便是十四可以议亲,那也还差两年呢。   何必去试探她?   他打定主意不去管了,没想到今天小姑娘抓他手了,没有恶心、没有头晕,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小姑娘小小的、细滑柔软的手握着他的手。   这感觉,真的很不错。   ……   当天下午,柳絮就进府了,恭恭敬敬呈上了自己的卖身契。   江令宛失笑:“你也太实在了。我既然说了不急着让你进府,让你先好好照顾你弟弟,就是真心话,你怎么现在就来了?”   柳絮十分恭敬:“正因为小姐体恤,奴婢更不敢托大。我弟弟的病有王大夫照看,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小姐明天要去女学,身边离不得人。”   清音小筑是什么地方,进去之后岂能随便赎身?她知道这事情不容易,今天又听弟弟柳直说了里面情况,就更加明白小姐为了救她弟弟必定花了许多财力。   她不是口舌花哨之人,小姐的大恩大德她无法用语言去感激,以后她会用行动报答,让小姐知道她没有白白帮了柳絮,她会此生铭记小姐的恩情,用一生去偿还。   江令宛知道柳絮坚韧执拗,认定的事情轻易不更改,就说:“那你明天跟我一起去女学吧。”   江令宛带着柳絮去见何娉芳,说桃叶走了,身边空了一个大丫鬟的缺,让柳絮顶上来。   何娉芳自然不会反驳江令宛的决定,又敲打了柳絮几句,才问江令宛:“明天去上学,都准备好了吗?”   三岁的欢哥儿本来正坐着玩小木剑,听了这话,就丢了小木剑,迈着小短腿跑去,拉住了江令宛的手:“三姐姐要去上学了,能带我一起去吗?”   这几天江令宛有空就陪他玩,他很喜欢江令宛,生怕她明天去上学,不能陪他了。   “你三姐姐是去读书,又不是去玩的。”何娉芳抱起儿子,笑道:“哪能带你去呢?”   欢哥儿不开心地撅起了小嘴:“那谁陪欢哥儿玩啊?”   江令宛摸摸他的小脑袋,笑盈盈哄他:“欢哥儿还小,等你长大了就能去学堂了。四叔去办差,三姐姐去读书,欢哥儿是家里的男子汉,要留在家里照顾四婶。我明天晚上就回来了,到时候再陪欢哥儿玩。”   欢哥儿这才乐了,拍着小胸脯保证:“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母亲的。”   “我们欢哥儿真乖。”   知道江令宛不是一去不回了,欢哥儿放了心,他想了想问:“三姐姐上学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这小家伙,刺探完情况还不忘寒暄,真是个小机灵鬼。   “准备好了。”江令宛笑着说:“笔墨纸砚,学生衣服都准备好了,还把给欢哥儿做的糕点放冰窖里冷藏了,明天欢哥儿就能吃了。”   欢哥儿心满意足,“吧唧”一口亲在江令宛脸上,高兴地跑回去玩小木剑去了。   “其他我都不担心。”何娉芳又叮嘱她:“只有一条,注意提防着媛姐儿。”   何娉芳早把江令媛看穿了,她们姊妹一起上学,一起放学,难保江令媛不使坏。   “您放心吧。”江令宛眉头一扬,脸上露出无所畏惧、满不在乎的笑容:“谁提防谁,还不一定呢。”   江令媛要作死,只管放马过来,我江令宛有实力的,没在怕的。   ……   上学要起早,天才蒙蒙亮,远方的天际还挂着几颗星子,江令宛就到了大门口。   不一会,江令媛也来了。   仇人相见,本该分外眼红,江令媛却堆起笑脸:“三妹妹……”   江令宛笑望着她,一脸的嘲讽:“江令媛,你明明对我厌恶至极,却装模作样,摆出亲善好姐姐的模样,对我细声呵护,笑脸以对,难道你不难受吗?”   江令媛:……   被噎了一下,江令媛果然不再伪装,她落下脸色,面含机锋:“江令宛,我好心与你打招呼,你却冷嘲热讽。既然你不把我当姐姐,我以后也不会再当你是妹妹。”   “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好像你从前把我当妹妹似的。”江令宛撇了撇嘴:“你这副嘴脸虽然丑陋,却比从前假惺惺的样子真实多了。还望二姐姐你多多保持才是。”   江令媛冷笑一声,语气中满是厌恶与憎恨:“多谢三妹妹提醒,姐姐我记住了。”   记住了你的阴险狡诈,还有你给我的羞辱,有朝一日,我江令媛会悉数讨回来!   突然她脸色一变,忙收起阴森的表情,又露出温婉的笑容来。   江令宛嗤笑:“这才多久,你又故技重施了?这回是想表演给谁看呐?”   “什么故技重施?”身后一个温润少年声音响起。   江令宛回头,见一个十六七岁少年正朝这边走,他相貌出众、气质清新,像一株挺拔苍翠君子兰,有着谦谦君子的风仪。   这少年名叫顾金亭,他的母亲是会宁侯老夫人的外甥女,因他父亲亡故、家道中落,便与寡母一起寄居会宁侯府。   顾金亭容貌俊秀,性格温润,才华也非常出众,两年前考入京城四大书院之一的青松书院,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青松书院与京华女子书院相隔不远,三人是表兄妹,本就一起长大,如今每天一起去上学,因此更加亲厚。   江令媛面带微笑,礼貌得体的跟顾金亭说起话:“顾表哥,三妹妹跟我说笑呢。”   顾金亭望望她们姐妹,笑容和煦,语带羡慕:“你们姐妹感情总是这般好。”   虽然是跟她们姐妹俩说话,但顾金亭眼光总是从江令媛那边一闪而过,最后他会把热切又温柔的目光落在江令宛脸上,笑着问她:“宛表妹,你是不是又淘气了?”   少年的爱慕含蓄又火热。   含蓄是因为他不能说,只能埋在心底,可面对心上之人时,一颗火热的心却不受控制,让他想靠近她一点,想跟她多说几句话。   看着顾金亭含笑的俊脸,江令宛的心情有些复杂。   前世,她对不起的人有两个,一是母亲,另一人便是顾金亭。   那时候她爱慕宁轩,一颗心扑在宁轩身上,根本没注意过其他男子。   母亲病逝后,她被乔姨娘陷害,父亲厌恶了她,将她撵到庄子上,来看望她的人寥寥无几,顾金亭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看望她次数做多的人。   他来陪她说话,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给她枯燥孤寂的生活带来一抹亮色。   她一直将顾金亭当哥哥看待,根本不知顾金亭对她有好感,也从未朝男女之情上想过。   三年孝期结束,她回到侯府,没几天顾金亭的母亲——顾家姑母便带了媒人来江家,说要替顾金亭提亲求娶她。   那时候顾金亭已经金榜题名,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入了翰林院,前程可期。父亲十分高兴,满口答应。   她很诧异,完全没想过自己竟然要嫁给顾金亭,毕竟她是将顾金亭当成哥哥的,突然就要嫁给他了,她实在难以接受。   江令媛劝她不要太紧张,说这件事八成是顾姑母的意思,让她不要顶撞父亲,先假装同意亲事。   江令媛会去见顾金亭一面,替她问问顾金亭的意思,劝顾金亭不要同意。   到时候,拒婚的人是顾金亭,父亲就不会生她的气了。   她在庄子上待了三年,回到江家很想与父亲打好关系,就听了江令媛的建议,先答应了亲事。   ……   江令媛也去见了顾金亭,回来后,她告诉江令宛,因为母亲生前照拂过顾姑母,顾姑母为了报答母亲的恩情,所以才上门求娶她。   顾金亭也是在顾姑母提亲之后才知道此事,他将江令宛当成妹妹,心里是不赞同的。   但是顾姑母已经提亲,他一向孝顺,不忍让顾姑母伤心,也怕拒婚会坏了江令宛的名声,以后不好嫁人,就勉强同意。   如果江令宛能主动拒绝这门亲事,他会很感激江令宛的,因为他已经有了心上人,想与心上人成亲。   江令宛本来就不赞同这门亲事,听了这话便觉得自己若不拒绝,便是破坏顾金亭终身幸福的恶人。   江令宛当时就去找父亲,要拒绝这门亲事,走在半路上,被江令媛拦了下来。   江令媛说她有办法,可以不必江令宛开口,父亲就会主动拒绝亲事,还可以让江令宛得偿所愿,嫁给宁轩。   江令宛听说有办法既能解决顾金亭的难题、又能让她满足心愿,她自然满口答应。   这样两全其美的事,她不会拒绝,也舍不得拒绝。   江令媛的办法也非常简单,她要在十五那日去上香,还要穿着江令媛给她准备的衣裳。那一天宁轩也会去,他会过来跟她说话。   如果宁轩说,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已。她只要说,相识满天下,知心唯绾卿。宁轩就会来提亲。   她当时半信半疑的就去了,没想到事情的发展竟然跟江令媛说的一模一样。她果然遇到了宁轩,宁轩也的确来说了那样的话,次日宁轩就登门提亲了。   那时候宁轩已经是永平侯了,身份地位权势都不是顾金亭一个翰林能比的,父亲爱慕权势,又岂会不答应?   父亲以她脾气执拗,不想嫁给顾金亭为由,拒绝了顾家表姑母的提亲,转头就答应了宁轩。   她欢欢喜喜嫁给宁轩,自以为得偿所愿,会一生幸福;自以为成全了顾金亭,他会与心上人幸福美满。   然而她错了。   顾金亭根本没有什么心上人,他的心上人就是她。他爱慕她多年,一直在等她,为了让表姑母答应亲事,他付出了许多努力。   什么表姑母为了报答母亲才提亲,什么顾表哥后来才知情……全是江令媛编造的谎言。   顾金亭满怀希望地提亲,又因为她先答应又悔婚伤心不已,浑浑噩噩了大半年才重新振作。   这一切,她根本不知情。还是在一年半后,她被宁轩休弃,江令媛才将实情告诉她。   那天江令媛去找顾金亭,告诉他,她是个爱慕虚荣的人,她会答应顾金亭提亲不过是无奈之举,她根本对顾金亭没有分毫好感,如果有更好的亲事,她会毫不犹豫将顾金亭踢开,转而投向别人的怀抱。   顾金亭不信,紧跟着宁轩提亲,她就答应嫁给宁轩了。   她记得江令媛当时很得意,因为她将她玩弄在股掌之上,哄得团团转。   而后,江令媛用无比怨恨地声音问她,她有什么好,凭什么让顾金亭念念不忘。在她伤害顾金亭,让顾金亭亲事被拒绝,颜面尽失之后,他还时时刻刻将她记在心头,暗中打听她的消息。   而她江令媛哪里比不上她,凭什么她对顾金亭那么好,他却看都不看江令媛一眼。   她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二姐姐江令媛爱慕顾金亭。   ……   等她避到碧云庵,摄政王稳定了京城局势之后,顾金亭到碧云庵找她,再次求娶。   说实话,她当时真的动心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经历那些痛苦波折之后,顾金亭一片赤诚之心让她十分动容。   就在她准备答应顾金亭的时候,她生了一场小病,主持师太在给她治病的时候发现她之前被人下药,早已丧失了生育能力,不可能生孩子了。   她那时才明白,为什么嫁给宁轩一年半,她身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原来她不能生。   几天后顾金亭来看她,江令宛拒绝了顾金亭,让他以后不要来找她了。   顾金亭一点也没有生气,反而还笑着说,就算她不嫁给他,她还是他的表妹。难道做不成夫妻,他们连亲戚也做不成了?她不能这么小气。   而后,顾金亭果然经常来看她,她却不愿意耽误他,一直让他吃闭门羹。   后来她离开碧云庵,投靠了摄政王。而顾金亭官运亨通,做到尚书之位。直到江令宛死前,顾金亭仍是孤身一人,并未娶妻,只从老家过继了一个孩子养在膝下。   在碧云庵的时候,她曾经想过,若是有来世,她一定远离宁轩,嫁给顾金亭。   ……   如今再见故人,江令宛心中一片唏嘘。   “宛表妹。”顾金亭俊眼含笑,打趣道:“你不说话,只是盯着我看,莫非我脸上有花不成?”   “嗯。”江令宛认真点头,煞有介事:“顾表哥脸上没有花,但是顾表哥本身就是一朵让人喜爱的花,美味动人。”   顾金亭心头一跳,热浪上涌,脸颊微微有些发红,他佯作很热,撑开扇子摇了几下,想把脸上的热浪赶走:“你这丫头,就会胡说。”   伸出手,想用扇子敲她的头,却又舍不得,改为去戳她额头,却是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花是用来形容姑娘家的,美味动人也不是这么用的,不许乱用。”   江令宛嘻嘻一笑:“我才没乱用,顾表哥像麻花,美味动人,一点没错。”说完,她就上了马车。   麻花!   顾金亭愣住,却不生气,只是失笑摇头,拿她没辙。   江令媛分明看到他眼中的喜悦与宠溺,那是少年男子看到心上人才会有的眼神。   她站在心上人面前,可是他视她为无物,眼里心里只有江令宛。   江令媛心头刺疼,连跟顾金亭打声招呼的勇气都没有,身形狼狈地上了马车。   江令宛微微一笑,这就受不了了?   还早呢。二姐姐,你以后慢慢忍受吧。   ……   三人是表兄妹,从小一起长大,大齐朝风气开明,允许女子上学,自然也就不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那一套。   因此,三人坐了同一辆马车。   马车两边是两条可供三人坐的长凳,中间放了一个小小的茶几。   之前一直是江令宛、江令媛姐妹俩坐一起,顾金亭坐在她们对面。今天姐妹两人反目成仇,虽然还能维持脸上的和平,但坐在一起却是不可能的了。   两人分别坐在两边,顾金亭上了马车,愣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坐在了江令宛那一侧。   江令媛看着脸色一变,却立刻把头低下去,再抬起头时,已经一片平静,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江令宛嘴角划过一抹嘲笑,前世江令媛就是凭着这份平静淡然欺骗她的,在顾金亭面前,她分毫不露,所以,江令宛才从未怀疑过。   只可惜,这一世你伪装得再好,也没有用了。   因为我会慢慢撕开你的伪装,揭开你的脸皮。   “宛表妹,你不是一直嫌车厢里闷吗,怎么今天没带扇子?”顾金亭“哗”地撑开纸扇,体贴地给江令宛扇着。   江令宛尚未回答,江令媛就柔声说:“三妹妹之前落水,病了一场,虽然好了,但是大夫说要好生保养,所以就没带扇子了。”   顾金亭便收了扇子,盯着江令宛看,有些紧张:“仿佛是瘦了些,气色也不如从前好。”   “是啊。”江令媛道:“风荷宴上的事对三妹妹打击太大了,身上的病能好,可心里的伤口却难以愈合。”   江令媛语气担忧,眼中却满是恶毒:“三妹妹,你别难过,事情已经过去了,有些人并不值得你那般付出。你就别再想宁……”   她欲言又止,掩住了口。面上自责,用心却十分恶毒。   江令宛,你为了宁轩摘花王,不惜跳入水中,却被宁轩拒绝,颜面尽失。我就不信顾金亭会不在意! 第24章   顾金亭握着扇子的手顿了顿,脸上温润的笑容有些勉强,取而代之的是隐忍与黯然。   那天的事情,他也听说了,但是他绝不相信。可是现在,连江令媛也这样说,难道宛表妹真的喜欢宁轩吗?   这个念头一起,顾金亭只觉得心头发闷,有些刺疼。   江令宛睥睨了江令媛一眼,呵,本来不想虐你的,既然你没事找事,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我怎么能不难过呢?”江令宛幽幽叹了一口气,“风荷宴那天,我的小舟被人撞了一下,我不小心跌下水,当时想着反正都落水了,那就干脆游过去摘花王。本来是替二姐姐求的,毕竟我还小,而二姐姐已经十四,明年就要及笄了。”   “没想到我身子不中用,一上岸就冷得厉害,到了皇后娘娘面前便浑身打颤,冷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愧疚自责道:“只要我坚持一下,就能替二姐姐求一门好婚姻了,可是我却没做到。白白浪费了那么好的机会,我怎么能不难过!”   顾金亭听着,一扫心中郁结,笑容布满他的俊脸,那双温润的双眸里,都是心疼:“你怎么这么傻?既然落水就该呼救才对,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江令宛乖巧点头:“嗯,我听顾表哥的,以后再不做这样危险的事。”   江令媛勃然大怒,一时间竟控制不住内心的愤恨,陡然凌厉质问:“宛姐儿!你在胡说什么?那天明明不是这样的……”   话一出口,江令媛就后悔了。   因为江令宛与顾金亭同时看着她,前者一脸茫然,后者眉头微皱。   江令媛眼圈一红,两行热泪滚滚而落:“那天你明明不是这么说的,你没说是为了我,你竟然是为了我,宛姐儿,三妹妹,你怎么这么傻!”   她握住了江令宛放在茶几上的手,自责难过道:“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没想到你却是为了我,幸好你没事,你若是有事,我该怎么跟父亲交代。我疼你护你处处让着你,不是让你去做这样的傻事的。”   江令宛也真情流露道:“二姐姐,你对我这么好,我却没什么能为你做的。那天我听父亲说,你十四岁了,要议亲了,但你是丧妇长女名声不好,又因为今年刚刚上学,还没在女学取得成绩,所以很难有好的亲事。我想着,只要我得到花王,就能为你求一门好亲事了,没想到我这么没用……”   江令媛泣不成声:“三妹妹……”   江令宛眼含泪水:“二姐姐……”   太感人了!太感动了!   顾金亭被姐妹二人所打动,动容地给两人递上帕子:“二表妹是好姐姐,宛表妹是好妹妹,不哭了,快把眼泪擦擦,否则别人还以为我这个做表哥的欺负了你们呢。”   两人接过帕子,对视一眼。   江令媛:厚颜无耻,颠倒黑白!   江令宛:虚情假意,做作恶心!   哼!彼此一声冷笑,转过脸去。   没过多久,马车停下,他们到了。   ……   宽阔平坦的书院大街上,林立着四所男子书院、两所女子书院,京华女子书院便是其中之一。   此时天色尚早,东方的天空出现一抹胭脂色的朝霞,女子书院被笼罩在淡淡的薄雾中,书院大门匾额上的字若隐若现,待走近了,方能看清,上面写的是:京华女子书院,六个大字遒劲有力,行云流水,仿佛驰骋的骏马。   迎门便是一条笔直宽敞的大道,道路两旁绿树成行,一栋栋教舍隐藏在晨霭之中,仿若披上一层青白色的细纱。   女学生们统一着装,正陆陆续续进入书院。   眼前的一切令人振奋。   前世母亲被江令媛母女害死,她才读书半个月就为母守孝,休学在家。这一世,她定要好好读书,活出属于自己的精彩。   京华女学,我回来了!   江令宛唇角含笑,抬脚走了进去。   ……   女学分三年制,分别是:第一年外舍生、第二年内舍生、第三年上舍生。   江令宛姐妹俱是今年入学的新生——外舍生,她们便来到外舍生的读书学习的地方——外学堂。   走进学堂,立刻有相熟的同学过来跟她们打招呼。   姐妹二人昔日手挽手,言笑晏晏。今日却各走各的,脸色僵硬,神情冷漠,众人一眼就看出这对亲密无间的姐妹闹矛盾了。   因江令媛擅长伪装,大部分同学便以为这一回必定又是江令宛做了什么错事,其中就包括江令媛舅舅家的表妹乔燕儿。   “媛表姐,你总算来上学了,你要是再不来,我就要去你家找你了。”乔燕儿上前来,亲亲热热地挽住江令媛的胳膊。   然后她一转头,皱起眉头,张口就指责江令宛:“你为什么总是闯祸,总是让媛表姐替你收拾烂摊子?江令宛,你不想上学随你的便,但是你能不能不要连累媛表姐?”   江令宛冷笑:“乔表姐,谁告诉你这次是我闯了祸?”   “不是你还能是谁?你在风荷宴上做的那些事,以为我们不知道吗?”   乔燕儿撇嘴:“媛表姐温婉贤淑、聪明懂事,却一次两次被你连累,你不知悔改,竟然还有脸问!”   “呵!”江令宛笑了。   多么熟悉的场景啊,乔燕儿来找她的麻烦,跟她挑刺,她不甘被指责,跳脚与其争吵,引得同学们侧目。   然后江令媛这位“知心好姐姐”就会过来劝阻,嘴上是好言好语,却屡屡证实乔燕儿的指责。一来二去的,她脾气不好、总是闯祸、掐尖要强的名声就这么传播出去了。   啧啧啧,江令媛果然好心机。   江令宛环视一周,果然看到好几位同学用不赞成的目光看向她。   “乔表姐。”江令宛目光滑过乔燕儿鄙视的脸庞,微微扬了声音,“既然你诚心诚意的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这次闯祸做错事的,不是我,正是你温婉贤淑、聪明懂事的媛表姐。”   “你媛表姐犯了错,被罚关禁闭、抄写经书,所以她不能来上学。而我,是受了她的牵连,所以没来上学。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乔燕儿一声冷笑,嗤之以鼻:“原来你不仅刁蛮娇纵爱闯祸,竟然还敢做不敢当,满口谎言。”   “媛表姐怎么可能会犯错。分明是你在风荷宴上丢尽颜面,才被罚关禁闭抄经书。你不知悔改,竟然还敢朝媛表姐身上泼脏水。”   乔燕儿转头安慰江令媛:“媛表姐,你不必怕。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我们绝不会因为江令宛几句毫无证据的话,就怀疑你。”   “毫无证据?”江令宛眉头一挑,掷地有声,“我当然有证据!”   乔燕儿自然不信:“证据是什么,拿出来给我看。”   江令宛站起身,似笑非笑看着她:“若我拿出证据,你待如何?给我磕头赔罪吗?”   外强中干,装模作样,难道我会怕你?   乔燕儿一声冷哼,扬言道:“若没有证据,你待如何?你敢给媛表姐磕头赔罪吗?”   “好。”江令宛毫不犹豫应了下来,扬声道,“各位同学做个见证,若我能拿出证据,证明被罚禁足抄写经书的人不是我,那乔燕儿便要给我磕头赔罪。”   乔燕儿不甘示弱:“若江令宛拿不出证据,就要给媛表姐磕头赔罪!”   女学生们本就盯着她们两人,听了这话纷纷围了上来,表示愿意做见证。   江令媛慌了。   到了这个地步,她哪里还不明白乔燕儿是落入江令宛的陷阱了呢?   她忙跟大家说,这都是误会,是小事,不用这样打赌,不能把事情越闹越大。   可到了这个时候,逞强的乔燕儿也好,起哄的女学生们也好,谁还会听她的话呢?   大家纷纷参与进来,要一个结果。   人群中,一个容貌清秀、身材娇小的女孩子满脸担忧,她不赞同地冲江令宛摇头。   江令宛微微一笑,静昕,我们又见面了。   前世起起落落,你一直陪在我身边,为我担心。   现在,你不必担心了,因为这次没有人能欺负我了。   ……   江令宛看了众人一眼,不急不躁地说:“我姐姐江令媛做了错事,被家中责罚禁足抄经,所以我们这几天都没有来上学。为此,家中长辈特意让我到女学这里来请假,用的是家中有人生病,需要我们侍疾的理由。那天是休息日,值班的是陈夫子。”   “试问大家,如果犯错的是我,我还能出门到学里请假吗?”   乔燕儿愣了一下,接着便冷笑道:“这绝不可能,你在撒谎!”   江令宛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乔表姐不必跳脚,我有没有撒谎,去值班房那里查一下请假记录,不就清楚了吗?”   “好。”乔燕儿绝不相信江令宛的说辞,“我这就去,你给我等着。”   “慢着!”江令宛拦住她,“你去我不放心,有哪位同学愿意娶一趟值班房,把记录本拿过来?”   既然你要看,那就敞开了,让所有人都看看。   “我愿意去。”   是程静昕,她第一个站了出来。   江令宛心头一暖,她就知道,关键时刻好友程静昕一定会站在她这边的。   “我也一同去吧。”   这次站出来的女孩子名叫宋罗绮,她脸蛋圆圆、嘴唇薄薄、一双灵活的眼转了一圈,未语先笑:“既然我身为咱们外舍生的舍长,同学们有事,我怎么能袖手旁观,我去拿记录本,理所应当。”   “那我也去吧。”   说话的少女声音细小轻柔,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的声音吹散了。   她的人也跟声音一样,弱弱的,带着几分怯懦。   她叫辛楚楚,是凌夫子的外甥女,因为身子不好,同学们都很让着她。   她胆子很小,像个容易受惊的小兔子,没想到竟然会站出来。   值班房离得不远,三人取了记录本,很快就回来了。   学堂里共有二十名女学生,大家都对结果拭目以待:“怎么样?有请假记录吗?”   乔燕儿两眼盯着她们:“是不是没有?是江令宛在撒谎,对不对?”   三人望向乔燕儿的眼神十分复杂,有同情,也有鄙夷。   她们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回答:“有。”   “这不可能!”乔燕儿最先反应过来,她一把夺过记录本,一页一页地翻过去,翻到某一页,她猛然呆住,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盯着那页纸。   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请假时间、原由,请假人正是江令宛,批准请假的人的的确确是陈夫子。   “这是假的,这一定是假的。”乔燕儿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   “就算我可以造假,赵夫子的笔迹能造假吗?上面写着陈夫子的签名呢。”   江令宛目光犀利,睥睨着她:“乔表姐,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我再给你一个证据,我二姐姐江令媛日夜不停抄写经书,右手腕是肿的,不信你看。”   江令媛心慌,忙朝后退,想把手藏起来。   乔燕儿却以为抓住了反击的机会,只要江令媛手腕没肿,她就不必磕头赔罪,忙抓了江令媛的手,将她的衣袖捋开了。   江令媛的右手腕上肿了一片,筋都鼓起来了,一看就知道是短时间内写字太多造成的。   乔燕儿傻眼了。 第25章   江令宛好整以暇:“乔表姐,我准备好了,你给我磕头赔罪吧。”   “你……”乔燕儿咬了咬牙,怒瞪江令宛,“江令宛,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不要逼人太甚!”   “啪!”   江令宛二话不说,伸手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她动作太快,乔燕儿与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待反应过来,乔燕儿的脸上已经有了一个巴掌印子了。   气氛骤然凝滞,所有人都惊骇地望着她。   江令宛眉眼冷厉:“你挑衅在先,打赌在后,输了赌约不想履行,连句道歉的话都不说,这一巴掌教你做人!以后少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再有下次,打到你爹娘都不认识你。”   乔燕儿挨了一巴掌,羞愤交加,恨意难平。她脸色青白,通红的双眼中噙着眼泪,却咬着牙强撑着:“好,江令宛,我记住你了。”   说完这句话,她便捂着脸跑出了学堂。   便是脸皮再厚的人,被人当众打脸,也待不下去。更何况乔燕儿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一时间,学堂里有好几位学生对乔燕儿生出怜悯之心,觉得她可怜。   江令宛丝毫不觉得愧疚,她环视众人,意有所指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她到底是摄政王手底下的人,出入宫廷与摄政王府,来往的皆是高官与命妇,身上那种上位者的气势绝非这些女学生能抗衡的。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她脸上的凛然、身上的气势被众人看得一清二楚。   大家被她逼人的气势镇住,竟无一人敢与她对视,学堂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   “怎么这么安静?”陈夫子走进来,“早读时辰到了,一个个不读书,大眼瞪小眼的站着做什么!还不回到自己位子上坐好!都把书拿出来,大声诵读。”   “你们听听,内学堂与上学堂那边,书声琅琅,声声入耳。再看看你们,竟然没一个读书的。”   “人家已经入学一年、两年了,你们外舍生刚刚入学,学问本事都不如人家,竟然还不想着好好读书,就知道偷懒,真是不像话!”   陈夫子今年四十出头,他颧骨高耸,两鬓斑白,严厉肃然、不苟言的笑脸上,一双眼睛十分犀利,使看上去比同龄人老了好几岁。   他是个老学究脾气,学识渊博,同时教授四书五经与算数,还给上舍生教授律法,能者多劳,身兼多职。   他学问大,脾气也不小。之前教男学生,动不动就教训人,做错了事,会用戒尺惩罚学生,如今到了女学,脾气作风依然未改。   女学生们都很怕他,大家反应过来,纷纷回到自己位子上,捧着书,高声诵读起来。   陈夫子环视学堂,见江令媛旁边的位置上少了一个人,他冷哼一声,将乔燕儿的名字记录在册。   半个时辰之后,早读课结束,学生们离开学堂,三五成群、互相结伴去食堂用早膳。   江令宛挽了程静昕的手:“走,我们去吃饭。”   程静昕转头看了后面江令媛一眼,以前都是江令媛、乔燕儿她们四人结伴去的。   不料江令宛看也不看江令媛,径直出了学堂。   程静昕有些不确定:“不叫你姐姐吗?”   “以后就我们俩,不用叫了。”江令宛说,“你以前对我暗示过,让我提防她,我没听懂。这一次,我看清楚她的真面目了,与她撕破脸皮了。”   程静昕显然很诧异,她停住脚,盯着江令宛看了一会:“宛姐儿,你变了,跟之前很不一样。”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们这一别可不止三日,会有变化很正常啊。”   江令宛毫不避讳她探究的目光,反而坦然与她对视:“你觉得我变得怎么样?你更喜欢现在的我,还是以前的我?”   程静昕看着她,好一会才说:“你以前娇憨,有些小聪明,却也粗心大意,总归是可爱讨人喜欢的。只是总让我担心,怕你被人欺负。现在的你,目若烛火,能看清那些阴谋诡计,我为你高兴,却也觉得你太过凌厉外露。”   “从前的你,现在的你,都是我的好朋友,我都喜欢。若是让我二选一,我选现在的你。”   江令宛目光明亮:“为什么?”   程静昕不假思索道:“因为我宁愿是你欺负别人,而不是别人欺负你。”   “哈!”江令宛笑得开心,“我就知道还是你对我最好。”   程静昕也笑了。   那是因为你对我好啊,在别人嘲笑我是商户女,出身卑微,不配与那些人在一个学堂读书的时候,是你站出来仗义执言,为了我,得罪了几位同学。   在大家都嫌弃我身上有铜臭味,不愿意与我坐同桌的时候,是你坐在了我的旁边。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当然要帮着你。”程静昕说,“还要跟你好一辈子。”   江令宛畅快一笑,与她握紧了双手:“不是一辈子,是两辈子,三辈子,好多辈子。”   ……   两人进了食堂,端了膳食,找了个角落坐下来,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你怎么会突然变了,突然认清江令媛的真面目,这几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是天大的事!”江令宛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得程静昕心惊肉跳,为她担心,为她高兴。   “你能看清楚江令媛的真面目,真是太好了。只是她从前是暗暗陷害你,以后怕是会明目张胆的来了。她一向会伪装,又会收买人心,有不少同学都跟她一个鼻孔出气,她必定会怂恿其他人攻击你,你一定要当心。”   “没事儿。”江令宛扬了扬眉头,“你看我今早大展雄风的样子,是她能欺负得了的吗?”   程静昕忍不住笑了:“是,是,江三小姐今天大展雄风,威风凛凛,口舌如刀,出手很快,大家都被你震住了,以后绝不敢随意欺负挑衅。”   江令宛也笑,这就是她今天早上的目的,让那些人知道,她不是好惹的。   “只是你以后得收敛一些,早上是你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时,实在太凌厉外漏,连我都被你吓住了。”   江令宛微微一笑,说:“其实底下还有一句:人再犯我,斩草除根!”   她说的时候,还以手做刀,做出砍杀的动作,眼神凌厉,动作带风。   程静昕目瞪口呆,捂住心口:“女侠饶命!”   两人相视一笑,灿烂如花。   ……   回到学堂,乔燕儿已经回来了,她已恢复平静,只是双目阴森,视线如刀子一样落在江令宛脸上,显然已将她恨之入骨。   江令媛低声劝她,不知说了什么,乔燕儿冷笑一声,收回了视线。   江令宛瞥了她们一眼,回到自己位子上刚刚坐下,舍长宋罗绮就走了过来:“江令宛,陈夫子之前让我们做抄写,《论语.学而篇》一共十遍,你交上来吧。”   “陈夫子让我们做抄写了吗?是什么时候的事?”   “五天前,你们请假了,我让乔燕儿通知了你与江令媛。”   宋罗绮微微吃惊:“难道你不知道这件事?可是江令媛的抄写已经交上来了啊。你不会忘记写了吧?陈夫子脾气大,若是抄写没做,他是会骂人会用戒尺打人手心的。”   江令宛恍然大悟,原来江令媛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江令媛双目锋芒毕露,江令宛,你就等着挨罚吧。   江令宛毫不慌张:“我能不能明天补上来?”   宋罗绮为难地摇了摇头:“若是换了其他夫子,自然是好说的。只是陈夫子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又臭又硬又严厉。我是舍长,帮你的忙是应该的。如果你不嫌弃,那就把我的抄写拿去吧,写上你的名字。”   这个宋罗绮,还真是个妙人。   这么多同窗看着,她若真答应了,一定会被人鄙视,说她自己不抄写,抢其他同学的,让宋罗绮替她受罚。说不定同学气愤之下,就会去跟陈夫子告状。到时候,挨罚的还是她。   “不必了。”江令宛笑笑。“我们字体不一样,陈夫子一定能看出来的。”   然后她不做作业之外,又加了一个作弊的错误,错上加错,以陈夫子的性格,她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对,对,还是你聪明,要不然,我就好心帮倒忙了。”宋罗绮善解人意道,“你有什么难言之隐,说出来,我帮你想想办法。跟陈夫子说明情况,说不定他就不怪你了。”   江令宛目光闪了闪。   若说自己不知道,乔燕儿没告诉自己,江令媛一定会作证,说自己撒谎。   若是说自己没有抄写,那便逃不过陈夫子一顿戒尺。   不管怎么样,目的就是让她出丑。   江令宛心中冷笑,用无比失望的眼神望向江令媛:“二姐姐,我们姐妹有了口角,你生我的气,不跟我走一起,我能理解。可你把我的抄写藏起来,不交给宋罗绮,想让陈先生罚我,这未免太过分了吧。”   江令媛不慌不忙起身,语气怅然:“三妹妹,这几天在家,你没看一次书,没抄一个字,我几次提醒你做抄写,你根本不听。现在却来冤枉我藏匿了你的抄写……你满口谎言,我真的很痛心。”   两人各执一词,隔着几张书桌站立对视,女学生们窃窃私语,不知谁才是撒谎的那一个。   江令媛心头发凛。看上去,她们打了个平手,同学们不知该信谁的,可实际上,她却是输了。   因为从前,同学们会毫不犹豫相信她,站在她这边,如今也有人相信江令宛了。   不能任由事态这样发展,否则,对她太不利了。她必须在陈夫子来上课之前,争取到大部分同学的支持,占据有利地位。   “罢了。”江令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苦笑,“既然你说我藏匿了你的抄写,就当我藏匿了吧。谁叫我是你姐姐呢,让着你是应该的。”   大家看江令媛的眼神就变了,少了怀疑,多了信任与同情。   有时候退步反而是前进,她主动退让,反而会让同学们相信。到时候陈夫子问起来,大家一定会给她作证,为她说情。   不愧是江令媛,以退为进这一招已经炉火纯青了。   江令宛也笑了笑,她眉头一扬,漂亮的脸蛋上满满都是骄傲:“不用你让,我会跟大家证明我的清白。”   “因为,我有证据!” 第26章   证据?   又有证据?   早读课之前,江令宛说有证据,果然拿了出来,狠狠打了乔燕儿的脸。难道这次,她又能证明自己?   女学生们再次犹豫了,对啊,不能光听她们说的话,关键要看证据啊。   江令媛一怔,心底涌出迟疑,莫非她真有证据?   难道她真的把抄写写好了,放在家里,然后找人回家取过来,以此来做证明?   江令媛有些慌,然而她片刻就推翻了自己的念头。   不,不会的。   陈夫子布置作业的事,她并没有告诉江令宛,江令宛又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怎么可能会提前把作业做好。   一定是江令宛在使诈!   江令媛眼中失望更浓,她叹了口气,说:“既然这样,你就把证据拿出来吧。”   “我会拿出证据的。”江令宛淡淡一笑,“只是还没到时候。”   江令媛无奈摇头:“好吧,你想怎么说都可以,谁让我是你姐姐呢。”   若是有证据,为什么不拿出来呢。   分明是没有证据啊。   女学生们恍然大悟,不做作业没什么丢人的,可把责任推给姐姐就有些无耻了。   江令媛真可怜,真倒霉,竟然贪上这样的妹妹。   大家向江令媛投以同情的目光。   江令媛心满意足,坦然坐下。   宋罗绮扬声道:“大家不要说话了,把书本拿出来,陈夫子马上就来上课了。”   众人停止窃窃私语,纷纷拿出书小声诵读起来。   ……   不一会陈夫子来了,他发现抄写数量不够,严肃的脸孔立刻板了起来:“江令宛,你抄写的《论语》呢?”   读书声瞬间停止,学堂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江令宛起立,不慌不忙说:“回夫子的话,我抄写的《论语》交给我姐姐江令媛了,可是我们姐妹吵架了,她毁了我的抄写。所以,我才没交作业。”   江令宛坦坦荡荡,其他同学却觉得她大言不惭,立刻有几位学生看不过去,替江令媛打抱不平。   “不是的,陈夫子,江令宛撒谎。”   “对,我们大家都看到了。”   众人七嘴八舌,学堂里闹哄哄的,陈夫子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安静,都住口!看看你们一个个牙尖嘴利的模样,哪有半分京华女学生的温婉得体!”   “宋罗绮,你说,怎么回事?”   身为外舍生的舍长,宋罗绮的确有义务把事情说清楚。   她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两人各执一词,我也不知谁真谁假。江令宛说有证据,却没能拿出来;江令媛说她是姐姐,愿意替江令宛承担。”   看似不偏不倚,实则是在替江令媛说话。   陈夫子一声冷哼,戒尺啪地一声拍在江令宛的课桌上:“你的确把抄写交给江令媛了?”   女学生被震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江令宛神色淡定,毫不害怕:“是的,陈夫子,我的确交给江令媛了。”   陈夫子眼神犀利,视线如无形的刀,停留在江令宛脸上,审视着她。   这样的严厉冷然如实质的目光,一般的女学生还真的顶不住。   可江令宛活了两辈子,她见过比陈夫子更冷若冰霜、正颜厉色之人,也见识过更犀利迫人的视线,早练就了脸厚心黑的本事,陈夫子这样的视线,会让其他女学生心虚害怕,对江令宛却起不到任何作用。   她十分沉着冷静,双目迎上陈夫子眼神,坦然与其对视。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漂亮的像朵花,眼睛水汪汪黑白分明,没有心虚害怕,不像撒谎。   陈夫子移开眼神,去审问江令媛,声音一如既往的严厉:“你的确没有拿江令宛的作业吗?”   “是的,陈夫子。”江令媛的确没拿,她没什么好怕的,神色也非常淡定。   陈夫子看了她一会,见她也不像说谎,声音比刚才又严厉了几分,“你之前说,江令宛在家根本没看书,没写一个字,是真的吗?说实话,不许撒谎!”   “是真的,陈夫子,江令宛的确没看书,没写字。”   陈夫子又问江令宛:“物证,是你没交作业;人证,是江令媛。事到如今,你还不说实话吗?”   “陈夫子,学生也有证据。”江令宛动了动唇,轻蔑地瞥了江令媛一眼,“我可以证明江令媛撒谎,我能背诵《论语.学而篇》全篇。”   全场哗然。   江令宛竟然能背诵《论语.学而篇》全篇?   这不可能吧!   江令媛眼神死死盯着江令宛,她不信,开学半个月,她们请假五天,之前十天,她们只上了陈夫子四节课,两节四书五经,两节算数课。   江令宛写字还行,却并不是爱读书的人,短短两节课,她不信江令宛能背诵全篇。   陈夫子神色不变,语气低沉,比刚才和缓了一些:“你背给我听。”   “是。”江令宛丹唇轻,:“《论语.学而篇》,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   少女声音清脆婉转,语气不疾不徐,如泉水流过清晨的山间,清新悦耳,令人享受。   江令媛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望向那个从容背书的少女。   她真的是江令宛吗?   ……   背诵结束,江令宛声音戛然而止,她问:“陈夫子,我背得对吗?可以为自己作证吗?”   陈夫子严厉刻板的脸孔舒展了许多,眼中闪烁着满意的光芒:“背得很好,可以作为证据。”   是啊,背得这么熟练,没有停顿磕绊,一个字都没有错,必然是下了真的功夫的。   既然能背得这么好,又怎么可能没有抄写呢?   江令媛说她不看书,不写字,分明是污蔑了。   事实胜于雄辩,原来无耻的那个人是江令媛啊。   江令宛真可怜,竟然摊上这样的姐姐。   幸好她背下来了,若是她没背下来,岂不是就被江令媛污蔑了?   这样想的,可不止女学生们,还有陈夫子。   他板着脸,瞪着眼,喝道:“毁坏同学作业,不知认错,反而满口谎言,肆意污蔑,简直是我女学的耻辱。我身为夫子,肩负教导之责,有功就赏,有错便罚,绝不姑息。”   “江令媛。”陈夫子严厉命令,“把手伸出来。”   啊?女学生们心跳到了嗓子眼,都说陈夫子冷面冷心,毫不留情,骂人厉害,戒尺打人更厉害,她们本还不信,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江令媛面白如纸,不愿意伸手。   “哼!”陈夫子冷笑,“看来你是不服管教了,既然如此,我教不得你,女学也留不得你,我这便告诉山长,将你革出学籍。”   陈夫子转身就要走,江令媛大惊,忙脱口而出:“陈夫子,请留步,我知道错了,愿意受罚。”   陈夫子回过头来,高高扬起戒尺。   江令媛伸左手,手心朝上,声音隐忍:“江令媛知错,请陈夫子责罚。”   “啪!”   戒尺重重落下,抽打江令媛的手心,她只觉一阵刺疼,白皙的手心立刻现出红肿的一条。   陈夫人厉声问:“以后还敢不敢毁坏同学作业了?”   江令媛脸色惨白,双唇发抖,不知是羞得还是疼得,她痛苦道:“不敢了。”   “啪!”陈夫子又打了一次,“以后还污蔑同学吗?”   江令媛眼角流出屈辱的泪水:“再不污蔑了。”   女学生们满脸惊恐,太可怕了,太羞辱了。   她们这样的官家小姐,从前便是犯了错,也不过关禁闭,不能出门罢了,何尝受过这样体罚。   江令媛被打得这么狠,哭得这么狼狈,实在是有些可怜。   陈夫子却毫不心软,戒尺再次落下来:“以后还在夫子面前撒谎吗?”   江令媛身体发抖,眼泪哗哗流,却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不撒谎了,学生再也不撒谎了。”   整整三戒尺,不仅打在江令媛手心,更是打在她的心头,让她受尽屈辱。   陈夫子收了戒尺,冷眉冷眼:“念你是初犯,这次本夫子便原谅了你,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今天这件事情,我会报告给山长知道,记你一次警告。”   江令媛脑中轰然一声,她猛然抬头,脸色清白交加,眼中尽是惊慌。   书院规定,犯错记警告,除了向对方赔礼道歉之外,还会通知家长,在学堂张贴警告榜三日。   最关键的是,她会在山长那里留下坏印象,极有可能没办法参加今年冬天的六大书院联考。   她来女学读书,为的就是在书院联考时上大放光彩,夺得头名,获得进宫在御前听课的机会。没想到,这才断断半个月,她就被记了警告。   江令媛浑身冰凉,一只手疼痛火辣,另一只紧攥,任指甲刺入掌心。   “你要记得今天犯的错,如果再犯,本夫子定不再饶恕。记住了吗?”   “记住了。”   今天的一切都是拜江令宛所赐,我记住了,永生不敢相忘。   陈夫子严肃的目光从一众学生脸上扫过,声音严厉:“你们要以此为戒,时时牢记,不可犯错。”   “是。”女学生们神色凛然,异口同声,“学生谨记夫子教诲。”   ……   陈夫子的课结束,已经是中午了,女学生们结伴去食堂吃饭,依然是江令宛与程静昕一起。   程静昕竖起大拇指,佩服道:“不愧是宛姐儿,能不顾她们的冷嘲热讽,忍到等陈夫子来了再证明自己的清白,真厉害。”   “那是。”江令宛眉头一扬,“小不忍则乱大谋,忍一时之气,等陈夫子来了,才能给江令媛记警告。”   对于江令媛而言,挨戒尺的疼痛,被夫子训斥的羞辱,都比不上记警告来得痛苦难受。   正所谓打蛇打七寸,她既然要收拾江令媛,自然要毫不留情,攻其要害,杀她个片甲不留。   “你们姐妹现在闹翻了,午休怎么办?共处一室,实在尴尬。万一她使诡计陷害你怎么办?”程静昕说,“不如你中午到我的宿舍,跟我挤挤吧。”   女学卯时初(早上五点)上课,申时末(下午五点)放学,女学除了提供早饭、午饭两餐,还有两人间的宿舍供女学生们午休。   江令宛、江令媛同住一间宿舍,程静昕有些不放心。   江令宛云淡风轻,抿唇一笑:“做错事的是她,共处一室,尴尬的人也会是她。你放心吧,她刚刚被陈夫子责罚,现在绝不敢轻举妄动。”   两人在宿舍门口分了手,江令宛推开门,见江令媛坐在床上,她毫不在意,步态轻盈走了进去。 第27章   江令媛盯着江令宛,目光阴森狠戾,如淬了毒的刀子。   江令宛不以为意,从容坦然走到江令媛对面,好整以暇地收拾了一番,脱掉鞋上床睡了。   “撒谎成性,卑鄙无耻!”江令媛咬牙切齿,满脸狰狞。   江令宛坐起来,似笑非笑:“我不过偶尔撒一次慌,有二姐姐珠玉在前,我又怎么能当得起撒谎成性、卑鄙无耻的美名呢。”   江令媛一声冷笑:“你休要得意,今天你不过侥幸而已,下回你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二姐姐还是担心自己吧。”江令宛视线从她包裹着的左手上滑过,毫不掩饰幸灾乐祸,“这次打手心,记警告,说不定下次就是记过,开除了。”   江令媛恼羞成怒,脱口而出:“我不过才记一次警告而已,三次警告才会被记一次过呢……”   话已出口,江令媛就后悔了。   江令宛笑眯眯:“那就祝二姐姐早日集满三次警告,喜迎记过了。”   ……   此时,陈夫子也用过午饭,与来见宋山长。   除了宋山长之外,还有凌夫子、颜夫子、萧夫子、赵夫子几人,外舍生的夫子都到了。   陈夫子一出现,凌夫子就当先提出疑问:“陈夫子,大中午不午休,你把我们都叫过来,到底有什么事?”   陈夫子原本在白鹭书院执教,因为犯了错,被革出白鹭书院,不得已才到京华女子书院教书。   他来了一年多,要求颇多,动不动就要召集全体夫子,还一言不合就体罚女学生。   凌夫子教授礼仪,对人的品行要求很高,她觉得陈夫子品行有污,不堪为师,一直看他不顺眼。   “凌夫子,你先别急,先听听陈夫子怎么说。”   宋山长说:“陈夫子,大家都到齐了,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陈夫子点点头,把今天课堂发生的事情说了:“……江令媛要记警告一次。”   几位夫子听了,都十分诧异。   倒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女学开办数十年,女学生们为了名次名声,互相陷害的事情真不少。他们只是没想到,犯错的人竟然是江令媛。   “陈夫子,你是不是弄错了?”凌夫子第一个不相信,“江令媛温婉贤淑,待人真诚,礼仪规矩都十分好,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凌夫子柳眉倒竖,满眼狐疑:“是不是因为我格外喜欢她,打算收她做关门弟子,所以你故意针对冤枉于她?”   陈夫子严肃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我一向就事论事,我与凌夫子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又何必因为凌夫子去针对一个女学生?”   “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平时表现得再好,跟她犯不犯错,没有任何关系。”   “我叫大家过来,就是想告诉宋山长与大家一声,并不是来接受怀疑的。真假与否,相信宋山长自会去调查核准。”   “凌夫子若是不信,可以去问你的外甥女辛楚楚,她是外舍生,事发时,她也在。”   凌夫子一声冷哼:“我当然会去问,若是你冤枉了江令媛,我必替她讨回公道!”   ……   凌夫子心系江令媛,连午休都不睡了,本想去叫辛楚楚过来,因辛楚楚身子不好,便没去叫,而是直接叫了江令媛。   “凌夫子,我错了。”   江令媛满脸惭愧,进门就认错,凌夫子心里一个咯噔:“你错在何处?”   “我不该忘记夫子的教诲,掺和到我妹妹与继母的事情中去,被我妹妹使计谋陷害了。”   江令媛难过道:“我没想到,她年纪不大,竟然这么有心机。当着我的面,不读书,不写字,却背着我偷偷把《论语.学而篇》全篇背了下来。她挖了这样一个大坑,我百口莫辩,有苦难诉。”   原来如此,凌夫子放下心来,她就知道江令媛不是那种人。   “你要我怎么说你才好!我早就跟你说过,事出反常必有妖,你那继母对你这么好,必然有问题,你嘴上答应我会提防,却根本没听我的话。”   蝎子的尾巴后娘的心,继室看前头夫人留下的儿女,如眼中钉肉中刺,没有谁比她更了解了。   她的继母也是商户女,嘴甜心苦,面上对她很好,实际恨不能除她而后快。二十多年过去了,她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罪,却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江令媛温婉懂事,礼学这门课学得特别好,她非常喜欢这个学生。后来得知江令媛是家中长女,母亲早丧,继母当家,与她身世类似,她就对江令媛更加怜惜,除了教授她礼仪、私下给她补课之外,还提醒她防备继母,不可全然相信,就是怕她遭遇自己当初的苦难。   不料今天果然出事了。   江令媛愧疚自责地低下了头:“我知错了,夫子,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您别生我的气。”   “你被人这样冤枉,我如何能不生气!”凌夫子脸上含着薄怒,柳眉倒竖,“我气你继母心太黑,设下这样的计谋;气你继妹心术不正,这样陷害于你。”   江令媛眼圈红了:“夫子,谢谢你愿意相信我。您别生气了,气坏了身体不值得,我以后会注意的,再不会上当了。”   凌夫子看她可怜,便叹了口气:“你是我选中的关门弟子,我不信你,难道会相信别人吗?只是我一个相信无济于事,可恨我们没有办法替你洗刷清白,这个委屈,你只能受了。”   江令媛热泪盈眶:“只要夫子相信我,其他人怎么看,我根本不在乎。”   ……   下午便是凌夫子的礼学课,她们在专门学习礼仪的学堂集合。   上新的礼仪之前,凌夫子先让学生们把上节课学的内容做一遍。   “做得好的,跟我学习新的内容。动作不标准的,继续做之前的。”凌夫子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声音也十分严厉,“若是一直做不好,放学后加练一个时辰。”   “你们先练习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之后,一个一个来。”   女学生两人一组分开练习,互相指错,互相查看。   程静昕小声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刚才凌夫子特意看了你一眼。”   “不是你的错觉,凌夫子的确针对我。”江令宛说,“她一直很喜欢江令媛,今天午休,特意叫了江令媛去,跟她说了很久的话。”   “我也听说了这件事,本以为凌夫子要罚江令媛呢,没想到江令媛什么事都没有,那她肯定是给江令媛补课了。上节课你不在,等会考核你怎么办?”程静昕有些担心,“凌夫子今天格外严格,她会不会替江令媛出头,故意挑错,然后体罚你?”   江令宛点点头:“你又猜对了,凌夫子的确是这个打算。”   前世母亲过世,江令媛本该与自己一样守孝三年,凌夫子亲自登门游说父亲,让江令媛继续读书。   这位凌夫子,如此喜欢江令媛,江令媛受了“冤枉委屈”,她必然会替江令媛撑腰。   程静昕眉头深锁,忧心忡忡:“那怎么办?她可是夫子!”   女学规则第一条便是尊敬夫子,不敬夫子,不听教导者,直接开除。   若任由凌夫子挑错,那也太冤屈了。可若是正面对抗,一个不敬夫子的大帽子盖下来,可不是好玩的。   “你别担心。”江令宛毫不害怕,她一脸淡定,“只要她挑不出错,便不能罚我。”   “可是你上节课没来……”程静昕眼睛一亮,“难道跟背书一样,你在家已经学会了吗?”   “那倒没有。”江令宛微微一笑,精致的脸庞像明珠般熠熠生辉,“不过我聪明啊,你做一遍给我看,我不就会了吗?”   ……   五礼者,吉礼、凶礼、宾礼、军礼、嘉礼也。   按照次序,凌夫子从吉礼开始教授。吉礼又分:天、地、人。   天、地、人下面又各有分支,她们上节课学的是人礼中的春祭之礼。   春祭祈风调雨顺,求五谷丰登,祝国泰民安,盛大而隆重,连皇帝都亲自参与,可以说是开年第一大祭。   春祭礼节繁琐,起、进、止、退、屈、跳、跪、伏、拜、祈、祝、念、唱,每一步都有严格的标准,必须一次性完成,不能停顿迟疑,更不能出错。   整个祭礼过程中,人的注意力必须高度集中,稍有分神,就会做错。   程静昕资质尚可,再加上她回去后勤加练习,虽然不太流畅,但所有动作都做了出来。   不一会,凌夫子就让众人站成一排,一个个出列演示。   第一个是宋罗绮,她是外舍生的舍长,有一马当先,给大家做表率的责任。   第二个是辛楚楚,她是凌夫子的外甥女,得给凌夫子争光。   她们二人都十分熟练,凌夫子很满意。   宋罗绮、辛楚楚就站到她们对面,面带微笑,轻松惬意地看着剩下的人。   第三个是乔燕儿,前面还好,做到中间她就有些吃力了,不仅身体僵硬犹如牵线的木偶,动作也十分难看,还错了许多。   “噗!”不知是谁没忍住笑了出来。   凌夫子脸色越来越难看,乔燕儿也越来越紧张,到后面她几乎是胡做一通,错误百出。   毫无悬念,她被凌夫子训斥了。   “站到另外一边去,看其他同学是怎么做的,好好跟着练习!”   乔燕儿满脸通红,羞愧无比地站到另外一边,看下面第四位同学演示。   紧跟着是站在第五位的江令媛。   江令媛不慌不忙出列,她动作标准,比宋罗绮、辛楚楚丝毫不差。   她要让大家看到自己的实力,凭借礼学课赢回同窗们的信任与尊重。   最后一个动作结束,她目光滑过全场,准备迎接大家的赞赏。   只可惜,想象中的赞叹羡慕没有出现,她看到的是大家不以为然、甚至轻视不耻的目光。   怎么回事?   江令媛立刻逼视江令宛:是你,一定是你搞的鬼!   江令宛扬扬眉:没错,是我,你能奈我何?   江令媛气结,冷笑一声,转过脸去。   没得到大家的赞赏又如何,反正自己完完整整地做了出来,有自己做参考,待会江令宛做不出来,就不要怪同学们嘲笑、凌夫子责罚了。   程静昕站在第八位,江令宛站在第九位。   很快程静昕做完,站到了对面,她握紧拳头扬了扬:宛姐儿,努力呀!   江令宛表示收到,出列站到众人面前。 第28章   江令宛出列的一瞬间,后面便有几位同学小声嘀咕了几句,虽然听不见说了什么,但大家望向江令宛,分明是同情的。   凌夫子目光扫过去,众人顿时噤声。她这才转回头看着江令宛,喜怒不辨,声音清冷:“开始吧。”   起,江令宛双手平伸,又高高举起,双臂柔和有力,动作流畅婉转,如行云流水。   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   她开头的起势便先声夺人,令人眼前一亮。   凌夫子“咦”了一声,微微侧目。   江令媛看到凌夫子眼中的诧异,忍不住抿紧了双唇。   辛楚楚察觉到她的恼意,善解人意道:“前面动作简单,只要不笨,看别人做一遍也就会了,难的在后面,她再侥幸、再厉害,也绝不可能全部做完。”   江令媛双目紧盯着场中那个干净利落的身影,心中涌起不甘与自负,没错,难的在后面,她不信江令宛能全部做对!   可惜她再次失望了。   从开始到结束,江令宛进退自如,不仅分毫不差,而且轻盈熟练,游刃有余。   春祭,祈求未来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寄托了人们美好的祝愿,因此,它不仅庄重,而且喜悦。   整个过程中,江令宛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仿若百物盼春,朝气蓬发,充满活力与感染力。   女学生们从同情到赞叹、歆羡,便是苛刻挑剔的凌夫子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她做的不好。   “嗯,不错。”凌夫子目光复杂地点点头,虽然话不多,却肯定了她的成绩。   “谢谢凌夫子。”江令宛展颜一笑,站到程静昕身边。   程静昕紧紧握住她的手,虽然没说话,但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江令宛含笑与她对视,二人俱是喜悦。   这份高兴激动一直持续到放学,刚走出学堂,程静昕就兴奋夸赞道:“没想到你真的全都做出来了,还做得那么好,比宋罗绮、辛楚楚、江令媛都更好。宛姐儿,你真厉害,看几遍就会了。”   “那是!”江令宛抿唇一笑,双眼明亮:“早说过我很聪明的。”   程静昕笑着附和:“是,是,是,江三小姐聪明伶俐,天下第一。”   江令宛谦虚地摆手:“不敢不敢,天下第三。”   两人手挽手,哈哈一笑。   此时,江令媛却面黑如锅底,一点也笑不出来。   江令宛不仅没有出丑被罚,反而大放光彩、出尽风头,她心里不爽,拒绝了乔燕儿、辛楚楚的陪伴,最后一个离开学堂。   江令媛走在女学林间绿道上,看到前面宋罗绮与两个女学生一起,其中一个女学生说:“真无耻,欺负陷害妹妹,还故作委屈,让同学们给她当枪使。”   江令媛脚步一顿,脸色僵硬。   另外一个女学生声音极尽嘲讽:“还好陈夫子目光如炬,将她拆穿了,要不然,我们都被她给骗了。”   “罗绮,江令媛心机深沉,不是可交之人,你得离她远一些,不能再跟她做朋友了。”   江令媛抿了抿唇,想听宋罗绮会怎么说。   宋罗绮与另外两人同仇敌忾:“没错,江令媛的确不是可交之人。本以为她知错了,谁知才一转眼,就仗着夫子喜欢她,偷偷让夫子补课,估计是想让夫子给她出头,惩罚江令宛。”   “这事我也听说了,江令媛太狠毒了,我们得离她远一些,免得哪天被她卖了都不知道。”   几人渐行渐远,那冷嘲热讽的声音也慢慢听不见了。   江令媛这才明白,怪不得今天她做完了所有动作众人会有那番反应,原来如此。   她脸色变了又变,双目迸射出狠毒的火焰,江令宛已经不是从前的江令宛了,是她轻敌了,她愿意承受轻敌的后果,也一定能扭转败局,洗刷今日的耻辱。   ……   女学门口大路上,停着数辆马车,俱是来接女学生们放学回家的。   顾金亭站在女学门口,他身着一袭青衫,身如青竹笔挺单薄,手握折扇文质彬彬,吸引了不少女学生的注意力。   每个书院都有品学兼优的学生,六大书院建在一条街上,中间又有六大书院共同建立的四如堂,因此出众的学生们不仅仅是自己书院的风云人物,在其他书院也有不少人认识。   顾金亭容貌俊秀,学识出众,自然有不少人倾慕于他。有些胆子大的女学生,会停下来跟他说话,求他写一幅字画作为扇面之类的。   顾金亭脾气好,态度客气,虽然从不会答应女学生们的要求,拒绝的话却十分和缓,让人如沐春风。被拒绝的人不仅不会生气,反而觉得他稳重持礼,有谦谦君子之风。   不一会,江令宛与程静昕出来了。   程静昕微微一笑,冲江令宛眨了眨眼:“宛姐儿,你的顾哥哥接你来了。”   她特意在“顾哥哥”这三个字上加重语气,十分暧昧促狭。   江令宛瞪了她一眼,伸手在她腰间轻轻一挠,程静昕立刻求饶,直呼不敢了。   顾金亭笑看她俩,对于程静昕的打趣,他毫不生气,也毫不尴尬,像个包容妹妹的大哥哥。   程静昕与顾金亭打过招呼,说了几句话,便上了自家马车走了。   顾金亭就问:“今天累不累,夫子讲的内容都能听懂吗?要不要我给你补课?”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落在江令宛脸上,小姑娘肌肤如玉,刚才笑闹了一场,白皙中透出一股嫩红,像枝头含苞的花朵,娇嫩艳丽,让人忍不住想呵护,亦想攀折。   “不用了。我这么聪明,当然能听懂夫子讲的内容,不用补课啦。”   顾金亭不死心,又问:“再过一段时间,便是月考之期,你第一次参加,没有经验,要不要我给你讲讲考点?”   “好,那就多谢顾表哥了。”   顾金亭这才笑了:“你总算答应了,刚才等你,有两个漂亮的小姑娘问我能不能给她们补课,我说要给你补课,就没办法帮她们了。幸好你答应了,否则我岂不是成了撒谎之人?”   他说话的时候,含笑看着她,温柔的眼眸中充满了期待。   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原来我帮了顾表哥一个大忙。”江令宛目光一转,笑着说,“既然如此,那顾表哥就陪我去西大街买书,作为回报吧。”   她笑起来红唇贝齿,梨涡浅浅,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娇憨。   顾金亭哪里舍得拒绝,自然满口答应,心里为二人的独处高兴,又为她听不懂暗示而淡淡遗憾。   目前这样就很好,在没有功名之前,不能得陇望蜀。   他失笑,摇了摇头,赶走心中不合实际的想法。   一抬头,见江令宛正盯着他看呢。   “顾表哥怎么垂头丧气的?”江令宛抿唇一笑,揶揄道,“难道是后悔了?”   顾金亭不解了:“后悔什么?”   江令宛笑容更盛:“后悔没能跟那两个漂亮的小姑娘一起玩呀!”   她特意在“漂亮”二字上加重语气,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狡黠可爱。   顾金亭哭笑不得,却不反驳,反而眉眼温柔:“她们只是一般漂亮,比起你来,那可是差远了。”   江令宛把头一扬,笑容得意:“原来顾表哥不仅文采斐然,眼光竟然也这么好,佩服,佩服!”   听着这话,顾金亭竟脸一红,他看她一眼,又飞快移开视线,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的眼光一向很好,很好。   ……   到了西大街书铺,江令宛一本做学问的书都没买,而是挑了《笑林广记》、《捧腹录》、《谐噱集》等笑话书。   顾金亭笑了笑,心想宛表妹到底还小,孩子心性。不过这样也好,他倒是希望她一辈子无忧无虑,永远都这样天真活泼。   只是这个并不容易做到,为了宛表妹以后的自在如意,他也不能不用心读书。   想到这里,他心底肃然,考功名的念头越发坚定。   江令宛挑完书,把一个纸笺递给顾金亭:“顾表哥,我要去看我母亲,没时间买书了,麻烦顾表哥按照这纸笺上列的单子,替我把这些书都买了。”   顾金亭挑了挑眉:“原来你叫我出来,是让我给你当挡箭牌啊。”   江令宛故作惊讶:“顾表哥你真聪明,竟然一下就看穿了我的打算,真不愧是顾表哥,青松书院的才子,六大书院的名人……”   “好了,不用给我戴高帽子了。”顾金亭失笑,“我答应你就是。”   怪不得小丫头要到这里来买书,原来梅夫人住在这附近。   ……   江令宛由柳絮陪着,离开了西大街。一炷香之后,她抵达棉花胡同梅雪娘住宅。   “太太,小姐来了。”杜妈妈大喜。   听到这话,梅雪娘忙从屋里出来,迎到门口。   江令宛快步走到梅雪娘身边,握住她的手,嗔怪:“母亲身子不方便,在屋里等着就是,迎出来做什么?”   “当然是因为母亲的贴心小棉袄,心肝宝贝宛姐儿来了,母亲想早点见到呀。”   她语气轻松,不掩笑意,江令宛听了,嘻嘻一笑:“我长大了,不是宝贝了,您肚子里这个才是宝贝呢。”   梅雪娘就笑着说:“肚子里是小宝贝,宛姐儿是母亲的大宝贝,都是宝贝。”   母女二人进了屋,手拉这手坐在一起说话。   江令宛忍不住打量起母亲,见她面色红润,腮边盈着笑意,双目明亮有神,不仅没有苍白消瘦,反而还胖了一圈,她彻底放了心。   其实一进门,她就听出来母亲语气惬意,显然过得很快活,只是没亲眼看见,她到底不放心。   “现在放心了吧?”梅雪娘知道她心里所想,打趣道,“我好着呢,会照顾自己,还有杜妈妈,你不要瞎担心。”   江令宛笑道:“还说我呢,您不也一直打量我吗?瞧瞧,我这几天有没有变化?”   梅雪娘认真看了看:“瞧着仿佛长高了些。”   江令宛哈哈一笑:“母亲,这才几天,我怎么可能就长高了。”   “虽然才几天,我却觉得仿佛过了很久似的……”梅雪娘语气有些怅然。   “母亲。”江令宛抱住梅雪娘胳膊撒娇,“我以后会常来看你的。”   “我知道,就是突然跟你离开,有些舍不得。”梅雪娘心疼地摸了摸女儿乌鸦鸦的头发,不过她是个坚强乐观之人,低沉的情绪很快就被她推开,她笑着说,“杜妈妈做了你最爱吃的菜,洗洗手,咱们边吃边说。”   用了饭,江令宛坐了一会,把买的笑话书给梅雪娘看,约定好下次过来的时间,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柳絮原以为她是个无忧无虑的千金小姐,没想到连见母亲一面都不容易。这个小姑娘,比自己小了好几岁呢,却如此乐观坚强。   对于江令宛这个主子,她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心疼。   ……   顾金亭已经叫了马车在棉花胡同口等着了。   接到了人,他就打趣:“书已经买好了,宛表妹,你打算怎么谢我呢?”   江令宛笑吟吟说:“那就请顾表哥给我画一幅扇面作为谢礼吧。”   顾金亭含笑望着她:“我给你帮忙,还要给你画一幅扇面,作为你给我的谢礼,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这个道理很简单,因为顾表哥每次见了我都问:带扇子了吗?有扇子吗?这说明顾表哥很想给我画一幅扇面。”江令宛眉眼弯弯,像个狡猾的小狐狸,“既然顾表哥有这样的心愿,我为了感谢顾表哥,自然要让你心愿达成啊。”   “顾表哥,你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顾金亭哑然失笑,却点头配合:“嗯嗯。没想到宛表妹的谢礼这么重,幸好你要的书我都给你买到了,没辱使命。否则,我实在无颜面对你了。”   江令宛眨眼:“顾表哥秀色可餐,你无颜对人,还有谁有颜见人?”   “对,对。”顾金亭点头,唇角浮现一抹温柔的笑意,“秀色可餐,仿若麻花……”   江令宛被他逗乐,笑了起来。   小姑娘笑起来好看,好像百花盛开,绚烂夺目,顾金亭看呆了。 第29章   会宁侯府,江令媛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放学后,江令媛刚回到家,陈夫子就来了,他把江令媛的所作所为以及宋山长的处置一并说了:“……按照女学规定,江令媛要像江令宛赔礼道歉,江令宛原谅了江令媛,两人达成和解,江令媛才能回女学读书。”   “江大人务必要令江令媛真心知错,真心悔改才好。否则,女学是容不下这样的学生的。”   江伯臣脸色发青,却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请陈夫子放心,我一定好好教训媛姐儿,让她认识错误,绝不再犯,好好给宛姐儿赔不是。”   他客客气气送走了赵夫子,一转身脸色就落了下来。   两个女儿都考入京华女学,他被人羡慕,颜面有光。长女江令媛,读书好,礼仪好,很得夫子们喜欢。   按照这种情况,江令媛得夫子们推荐,参加六大书院联考,进宫参加经筵到御前听课,指日可待。   女儿出众优秀,对他仕途是一种助力,江令媛也能得嫁高门,婚事顺遂,还能提携娘家。   他是把所有希望都放在江令媛身上的,江令宛年纪尚小,性格娇憨顽劣,不能指望。   可没想到才短短半个月,江令媛就闯下这样祸事。   在女学读书的,皆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江令媛的所作所为,今晚就会通过同学的嘴巴传遍六大书院,明天便会传遍整个京城。   不用想他也知道,明天去工部衙门,原本羡慕嫉妒他的同僚必然要幸灾乐祸了。   江伯臣怒容满脸,望向江令媛的眼神也十分阴沉。   江令媛泪流满面,小声哽咽:“父亲……”   “不要叫我父亲!”江伯臣绷着脸,疾言厉色,“做出这样的错事,败坏我江家名声,令会宁侯府蒙羞,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江伯臣一声怒喝,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   她以第二名的成绩考入京华女学,得夫子们喜欢,大好前程,却自掘坟墓,江伯臣如何能不生气?   若非江令媛是女孩子,他都想狠狠给她两耳光。   江令媛身子一颤,哭出声来:“父亲,你骂我吧,你责罚我吧,我做了这样的事,心里羞也羞死了。”   她把心一横,跪在地上,声音沉痛:“我做了丢脸的事,无颜面对您,更无颜面对同学与夫子,请父亲责罚我,罚我即日起休学在家,闭门思过。我以后再不踏入女学半步,再不犯这样的错误。”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错了。”江伯臣一声冷哼:“我自然是要罚你的,休学……”   “什么?你说什么?”江伯臣声音陡然拔高,有些刺耳,“你要休学?”   江令媛抬头,表情愧疚,双目坚定:“是的,父亲。”   江伯臣太吃惊了,以至于忘了生气,他诧异道:“你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因为我做了错事,我知道父亲刚正不阿,一定会罚我。与其等父亲惩罚,让我离开女学,不如我自己提出来,也省得父亲更生气。所以,我决定了,即日起休学。”   “这……”江伯臣被堵得哑然,他没再说话,眉头却皱了起来。   江令媛低下头,眼中闪过一抹得意。   她是以新生第二名的成绩考入女学的,让父亲大大出了一回风头。   以她的成绩,完全有可能在接下来的月考中拔得头筹,进而参加六大书院联考,只要在联考时取得优异的成绩,她便可以进宫参加经筵,与名门子弟一起听大儒给皇上讲课。那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尊贵。   届时,她将是京城最受人瞩目的少女,也必会给父亲的仕途添光增彩、增加助力。   就凭这一点,她可以断定,父亲绝对不会让她休学的。   房间里静悄悄的,过了好一会,她听到头顶一声喟然长叹:“你先起来吧。”   江令媛不动,羞愧得不敢抬头:“女儿有错,不敢起身。”   江伯臣语气和缓,语重心长:“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你既然知错,为父又怎么能不原谅你。不过是一个小错,你真心悔过,努力改正,日后不再犯就行。起来吧,父亲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原谅你了。”   是啊,跟参加六大书院联考,进宫面圣参加经筵比起来,这样的错根本就无足轻重。   江令媛感动极了,起身保证:“父亲,您放心,我以后一定不会再犯。”   江伯臣点头,提醒道:“不只是不再犯错,还要跟着夫子们安心学习,休学离开女学这样的念头再也不要想。月考争取考到前三,在六大书院联考时取得成绩,替女学争光,将警告消除掉,这才是你真正该考虑的。”   “是,父亲,您这么疼爱女儿,女儿一定争取拔得头筹,以此来报答您。”   江令媛又担心道:“只是宛姐儿十分恨我,恐怕不会原谅我,若是她不愿意与我达成和解,该怎么办?”   “这个你放心,有我在,宛姐儿一定会跟你和解的。”江伯臣语气肯定道,“我这就叫宛姐儿过来,你好好给她道个歉。”   ……   不一会,江令宛就到了。   江伯臣面带微笑,语气亲切:“宛姐儿来了,女学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已经狠狠训斥了你姐姐了。她也真心悔过,要给你赔礼道歉。”   江令媛便上前一步,满面羞惭:“三妹妹,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向你赔罪,你能原谅我吗?”   她语气是后悔自责的,眼神却是锋利得意的。   江令宛看了她一眼,冷冷道:“我不原谅!”   好,太好了!   就是要你不原谅!   你不原谅,便会激怒父亲,父亲会逼着你原谅!更有甚者,让你休学!   江令媛充满期待,委屈地望向江伯臣:“父亲……”   江伯臣果然脸色不好看,语气也比刚才严厉了一些:“宛姐儿,媛姐儿已经知道错了,你这样揪着错误不放可不对。你们是姐妹,同气连枝,就该和和气气的,你得理不饶人,姐妹不和,传出去别人怎么看我们江家?我们家名声不好,难道你脸上就有光吗?”   江令宛瞪大眼睛,故作吃惊:“我有什么脸上没光的?陷害人的是江令媛,而我只是一个弱小、无辜、又可怜的受害者而已。难道江令媛的所作所为就能令家里名声好,令她脸上有光了?”   江伯臣:……   江令媛见形式不好,忙道:“三妹妹,我真心知错了,就算你恨我,也不能因为这一件事,就让我再也不能去女学读书了啊。”   “真心知错?”江令宛睥睨着江令媛,撇了撇嘴,“第一次,你撒谎骗我,让我误会母亲,被父亲当场抓住。父亲罚你,你说真心知错,不会再犯。”   “第二次,你跟桃叶一起,到父亲前面污蔑我要害乔姨娘,后被父亲识破,你再次真心知错,说不会再糊涂了。”   “结果,才短短几天,你便到学堂里陷害我。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你又说你是真心知错。”   “呵呵。”江令宛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容:“每次都是真心知错,每次都谎话连篇,江令媛,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父亲,事不过三,江令媛已犯错三次,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做我的姐姐。”   江令宛神色淡淡,眼光锋利:“但父亲开口替她求情,我亦不能视而不见。我会跟女学的夫子说我跟江令媛已经和好,在外人面前,也不会与她争吵。但是以后,我再不会叫她姐姐,她也不许再叫我妹妹。否则……”   江令宛一声冷哼,“否则”后面是什么,虽然没说出来,却不言而喻。   江令媛绷着脸,没有刚才那般轻松了:“三妹妹,我们是亲姐妹……”   “你不配!”江令宛毫不客气地打断她,一副绝不退让的模样。   江伯臣看看江令媛,又看看江令宛,见她神色坚决,绝不像能和解的样,只能点头答应。   “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但你也要说话算话,在外人面前不能再起争执,否则,我绝不会饶恕。”   眼下最重要的是安抚好江令宛,让这件事情和平解决,这样江令媛才能留在女学,成为成绩最优秀的女学生,进而做宫参加经筵。   至于江令宛说的话,不过是一时之气,他相信亲姐妹没有隔夜仇,用不了多少时间,两人便会和好如初的。   “我已经答应你了,你明天去女学,不能再闹了。”   江令宛唇角扬起,声音轻快,笑容甜美,十分高兴:“父亲放心,大局为重,我知道怎么做。”   她要的是跟江令媛泾渭分明,这样江令媛再也不能用姐姐的身份钳制她,再也不能叫她三妹妹,因为她听着就恶心。   现在目的达到了,她当然高兴。   可江令媛不高兴啊!   她最擅长的就是打着“我是姐姐,我真心为你好,你这个妹妹这么不懂事,我却包容你,原谅你”的旗号去陷害江令宛。   真撕破了脸皮,江令宛口舌如刀,能骂得她狗血喷头,她却只能听着忍着,还不能翻脸。因为她是温婉得体的好姐姐,若是翻脸,不就露出真面目了吗?   而且,凭着江令宛的伶牙俐齿,她就是翻脸了,也不是江令宛的对手啊。   江令媛越想越憋屈,别提多怄心了。   江令宛瞥了她一眼,这就闹心了,你等着,更闹心的还在后面呢。   江令宛目光一转,露出一个灿烂、明媚的笑容:“既然父亲的要求我答应了,那我这里也有个小小的请求,希望父亲同意。”   事情解决了,接下来就商讨报酬吧。   她笑得甜美,贝齿雪白,像个可爱的小奶猫,单纯又无害。   江伯臣本能就想起前面那次,她小小的请求,那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她雪白的贝齿,让江伯臣想起可怕的猛兽,每次出现,都让他肉疼。   “不知宛姐儿你……有什么请求?”江伯臣一面估算着自己的体己银子,一面看着自己桌上的笔墨纸砚,语气慢慢的。   还好,名贵的笔墨纸砚都收起来了,体己银子还算多。   没什么好怕的。   江伯臣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上不存在的虚汗。   “我不想跟江令媛同坐一匹马车了,所以请父亲给我准备一辆马车。”江令宛微微一笑,语气轻松随意。   一辆马车!   江伯臣胳膊一抖,何止肉疼,心都疼了。   体格健壮、性格温驯、耐力持久、训练有素的马价格非常昂贵,买起来贵,平时养着也贵。   整个会宁侯府,只有三辆马车,一辆是主力马车,两匹马正值壮年,平日江伯臣去上参加大朝会、去衙门,江令宛姐妹去读书,都靠着这辆马车。   还有几位老爷出门访友、夫人们上香参加宴请,也由它出力代步。   一辆是备用马车,只有一匹老马,木质马车也简单又破旧,主力马车被占用了,才会拉它出来临时救急。   它跑不快,慢悠悠的,说是马车,其实比驴车还慢,不过看着比驴车稍微好一些罢了。   剩下的那辆马车乃是四夫人何娉芳的陪嫁,专门供何娉芳用的,其他人等闲很少去借。   除此之外,江家还有两辆驴车。外出的时候,主子坐马车,下人坐驴车。   驴车没有车轿,不过是个板车而已,底下一块木板,两边装了半臂高的扶手,没有蓬,没有顶,没有围,四面透风,冬天吹冷风,夏天晒烈日,别提多受罪了。   梅雪娘会做生意,有钱,但江家人口众多,花销大,因此不敢养更多的马车。   她在的时候都没养,如今她离开江家,江家只剩下她原本三分之一的生意,就更养不起多一辆马车了。   江令宛的要求,的确让江伯臣肉疼心疼啊。   “宛姐儿,不是父亲不答应,只是马车花费实在太大,要不,你换个其他的东西?”   江令宛笑了:“当然可以换其他东西,只是这样一来,我又要跟江令媛同坐一辆马车,看到她我就会心情不好,就会想起她做的那些事,就不想原谅她,不想跟夫子说我们和解了呢。”   “这……”江伯臣实在舍不得,说来说去,都是江令媛惹得祸,他狠狠瞪了江令媛一眼,你没事招惹她做什么,净会给我找麻烦!   江令媛气得鼻孔都大了,却只能忍着,越忍越憋屈。   江令宛目光一转,似笑非笑看着江令媛:“要不,您让江令媛坐驴车,不跟我坐一辆马车也行。” 第30章   咦,这个主意不错,江伯臣觉得可行,神色露出几分意动。   江令媛大急,坐驴车去女学,她的脸往哪里放?   “父亲不可!”江令媛忙出声阻拦,察觉自己语气太急,她又善解人意道,“其实我坐驴车也行,风吹日晒、雨淋雪打的,固然吃苦,我相信我一定能克服这些困难,不会被影响到学习。可若是旁人见了,笑话我们会宁侯府寒酸,成了破落户,那就不好了。”   江伯臣一僵,是啊,江家虽然落败,到底还是侯府,他江伯臣也是工部官员,嫡长女竟然坐驴车去上学,若是传出去,的确会被人笑掉大牙。   看来,这一次,他不得不大出血了。   江伯臣笑容僵硬:“宛姐儿,既然你要置办马车,那我们就置办。只是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外出的次数也不多,独占一辆马车,未免浪费。等置办了马车,主要接送你上学,其他时间,大家谁想用都可以,你看行吧?”   这样他就可以出一半的银子,另一半银子由公中出,毕竟大家都用了嘛。   “当然不是我一个乘坐。”江令宛笑着说,“不是还有顾表哥嘛,他同窗朋友不少,要经常出去参加文会诗会,马车我跟他两个人用。”   江伯臣还未有所表示,江令媛已猛一抬头,目光如利剑一般刺向江令宛。   江令宛微微一笑,无声问她:你猜父亲会不会答应?   江令媛自然希望江伯臣不要答应,可她也知道,她根本左右不了父亲的决定。   江伯臣考虑半晌,最终牙一咬,脚一跺,心一横,答应了:“好,就给你与顾金亭两个人用。”   江令宛再次看向江令媛:我以后有单独的马车用了,你功不可没,多谢了!   江令媛心中难受,觉得这房间呼吸不畅,让她片刻也待不下去,她身形僵硬地走了。   江令宛也跟江伯臣告辞,临走时她目光从大案上一转,江伯臣心一凉,目光竟然有些畏缩惊恐。   我有那么可怕吗?   江令宛差点没忍住要笑出来,她勾了勾唇,今日目的达成,就不宰他了。   “女儿告辞。”   江令宛心满意足,哼着小曲出了江伯臣的院子,江令媛在前头路口等着她呢。   “江令宛,你别得意太早。”江令媛脸色阴寒,仿佛能刮下一层霜来,“我会让你知道,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赢家!”   “没错,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赢家。”江令宛点头,傲然一笑,“只不过,那个人,一定是我!”   前世如此,今生亦然!   你江令媛就乖乖被我虐吧。   江令媛一声冷笑:“嘴上厉害算不得真本事,再过一段时间,我会用实力让你闭嘴。”   “你说的是第一次月考吧。”江令宛哂然一笑,“我倒要看看,你能考出什么个成绩来。”   两人目光交错,眼中俱是犀利的火花,片刻后方各自冷笑走开。   ……   次日天色还未大亮,顾金亭如往常一样来到门口,江令媛捋了捋鬓角的碎发,微笑着跟他打招呼:“顾表哥。”   顾金亭转头,目光落在她身上,笑容谦和:“二表妹。”   江令媛听着他的声音,脸上的笑意浓了几分,忍不住朝他这边走过来,与他站得很近:“顾表哥,再过一段时间便是月考了,我头一回参加月考,心里没底,你能帮我指点功课吗?”   她说着,抬头望着顾金亭,秀丽的脸上带着一抹仿佛羞涩、仿佛紧张的笑容。   这个样子,与她平日的大方得体相去甚远,少了几分大家闺秀的端庄,多了几许小女儿的娇羞,她满是期待的目光水盈盈的,正是少年、或者说男人最不可能抗拒的模样。   顾金亭看着她,犹豫了一会,似乎有挣扎之色,最终他点了点头:“好。”   江令媛心头一喜。   他喜欢江令宛又如何,还不是不能拒绝她。   从前她太过含蓄,知道她要嫁给大皇子,一直压抑自己,不屑与江令宛争,所以他才会喜欢江令宛。   以后她要跟江令宛争,哪怕她最终不能与顾表哥在一起,可她得不到的,江令宛也休想得到!   江令媛感激一笑,正要说道谢的话,又听顾金亭说:“过几天书院休息,我给宛表妹补课,到时候你也一起来吧。”   虽然他让她一起来,语气却淡淡的,分明是有几分不太乐意,因为她的加入,导致他不能与江令宛独处,但他又不能拒绝,免得被人说厚此薄彼,所以不得不被迫答应。   她原本以为他动摇了,对她有几分喜欢,原来,是她想多了!   仿佛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来,让江令媛发热的脑袋瞬间清醒,同时也觉得心底冰凉刺痛。   宛表妹,宛表妹!   江令宛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心里口里时时刻刻不忘?   我哪里不如她,哪里没有她好?   心底的不甘在叫嚣,江令媛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愤怒、痛苦压下去。   过了好一会,她稳住自己的气息,勉强道:“好,我提前谢过表哥。”   “怎么宛表妹还没来?”顾金亭回头,朝大门里面看。   江令媛扬起一个笑容,轻声说:“可能昨天做功课,睡晚了,所以今天起床迟了一些吧。不如我们到马车上等,我让金钗去看看。”   顾金亭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的提议:“你要是等急了,先上马车吧,我等宛表妹来了再上车。”   “也好。”江令媛从善如流地点头,一如既往地温柔,只是一双手死死掐着裙边,几乎把裙子都要掐破了。   又等了一会,江令宛的身影才出现在门口。   江令媛笑着迎上去:“三……”   江令宛对她视而不见,径直从她面前走过去,跟顾金亭打过照顾,就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原来昨晚江令宛回会宁侯府之前,就让柳絮去车行预租了马车。   江令媛当场僵住,面色如土。   昨天发生的事情,整个女学乃至六大书院一定都知道了,她本来没什么好担心的,因为江令宛会跟她坐一辆马车去女学,这样以来,不管江令宛怎么想,至少在外人眼中,她们姐妹是一起的。这样,她就可以告诉别人,昨天不过是姐妹间闹着玩的小误会,她们今天已经达成和解了。   可江令宛却坐了另外一辆马车,摆明是要告诉别人,她是被家里逼迫,才不得不“原谅”她的,她宁愿租车都不跟她坐一辆车,可见江令宛是多厌恶她,而她是多么可恶了。   “顾表哥,我跟江令媛以后泾渭分明,我再不会跟她同坐一辆马车了。”江令宛白皙精致的脸庞从车窗里露出来,笑着喊他,“我想让你站在我这边,以后跟我一起上学,你愿意吗?”   江令媛大惊失色:“顾表哥,你不能答应!”   江令宛不跟她坐一辆马车,她还可以说是江令宛小肚鸡肠、无容人之量,可若是顾金亭也不跟她坐一辆马车,别人只会认定她做事过分,亲生妹妹气她,连温润如玉、谦和如水的顾金亭都不能忍受她了。   她以后还怎么在女学立足,怎么见六大书院的人?   不行,不能让顾表哥上江令宛的马车。   可顾金亭却像听了圣旨一样,毫不犹豫朝江令宛那边走去,连看都不看江令媛一眼。   江令媛方寸大乱,一时情急,竟不顾体面站在了顾金亭前面阻拦:“顾表哥,我们从前一直坐家里的马车的,怎么好坐外面的车,三……宛姐儿胡闹,你也要跟她一起胡闹吗?”   顾金亭此人彬彬有礼,很好说话,但他有逆鳞,那便是听不得人说江令宛半句不好。   江令媛的话还未说完,顾金亭的脸色就变了,温润与和煦消失的无影无踪,语气也变得生疏、冷漠、刻板:“不过是租一辆马车而已,书院里坐马车上学的大有人在,怎么就扯到胡闹上去了。便是宛表妹年纪小,不懂事,自有我这个做哥哥的替她担着。”   顾金亭说完,不再看江令媛,头也不回上了江令宛的马车。   车夫挥鞭赶马启程,留下江令媛一个人,如被雷劈了一样脸色青白,手脚冰凉呆愣在原地。   ……   出了胡同,拐上大路,江令宛吩咐车夫:“快一些,抄近路去书院大街,别让后面的马车跟上来。”   车夫应声,快马加鞭,疾驰如飞。   顾金亭眉头微皱,有些担忧:“出了什么事?”   “没事。”江令宛唇角微微扬起,轻描淡写道,“女儿家口角罢了。”   顾金亭见她神色自若,知道她没吃亏,便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没事就好。”   到了女学,江令宛刚一出现,便有人频频侧目。   昔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姐妹单独现身,看来昨天的事情并非简单的口角,这对姐妹是真的闹翻了,有人神色担忧,有人表情淡漠,也有人看戏不嫌台高、一脸兴奋。   江令宛只做不知,来到位置上,坐下与程静昕说话。   “没事吧?”程静昕问。   周围的读书声立刻小了,不少人支着耳朵听呢。   江令宛目光微微一闪,丹唇轻启:“发生了昨天那样的事,我与江令媛是不可能和解的,但是家中长辈要求我识大体,我少不得要委屈一些了。” 第31章   众人立刻明白,觉得江令宛可怜,江令媛可恶,但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   江令媛成绩优异,而江令宛成绩很一般,江家绝不可能为了江令宛责罚江令媛的。   女儿家迟早要嫁出去的,谁有本事,谁对家族有利,家长就会偏帮谁,虽然残酷,但这就是现实!   现实归现实,这并不妨碍大家鄙视江令媛,等江令媛来到学堂,除了乔燕儿、辛楚楚之外,再无其他人跟她搭话。   ……   早课之后,宋山长来到外学堂。   宋山长四十多岁年纪,为人平和淡然,内里却是光明磊落、刚正不阿的性子。   外舍生刚入学不过半个月,就发生这样恶劣的事件,她身为山长既失望又生气。   宋山长面孔冷凝,语气严厉,毫不留情点名批评江令媛,让宋罗绮张贴警告榜。   宋山长扫视女学生,眸中闪烁着威严的光芒“……因一己之私陷害同学,蒙蔽夫子,错上加错,影响恶劣。你们都要引以为戒,与同学和睦相处、对夫子诚实以待,将书院规定牢记于心,时刻记得你们是京华女子书院的学生,一举一动代表着我们女学,要谨言慎行,努力给女学争光,不可骄纵冲动,给女学抹黑。否则,本山长绝不轻饶!”   女学生们心头凛然:“是,学生谨记山长教诲,铭记书院规定,谨言慎行。”   宋山长见众人肃然,知道自己的训示起了作用,又说:“再过一个半月,便是月考之期。你们要认真学习,争取考出好成绩。”   一听到月考,女学生们俱精神一震,神色认真。   历年开学后第一次月考,都是最受人瞩目的。女学会通过此次月考判断哪些人是可造之材,各望族豪门也想看看新晋学生里有没有格外出众者。   女学生们则希望通过这次考试一举成名。   可以说整个京城都在密切关注着考试的结果。   宋山长微微一笑,声音振奋人心:“我京华女学赏罚分明,有错绝不轻饶,有功也必有嘉奖。本次月考头名,奖励刻名芙蓉银花一朵。”   为了奖励学问出众、聪颖过人的学生,皇帝特意让银作局用金、银打造芙蓉花,分别赐予六大书院。   每年每个书院可分得芙蓉银花三朵,芙蓉金花更少,仅有一朵。   一共四朵刻名芙蓉花,可每个书院的学生却不下一百。因为芙蓉花数量稀少、弥足珍贵,历年得到者,俱是各书院当年成绩最优异、最出众的学子。   芙蓉花最大的花瓣上,刻着皇帝年号、书院名、学生的名字,它象征着才华、智慧、荣耀,学生们也以得到刻名芙蓉花为荣。   身为六大书院的学生,谁不想拥有一朵刻着名字、属于自己的芙蓉花?   金花仅有一朵,想要得到太过艰难,可想得到银花,只要本次月考成绩优异即可!   六大书院,一直有学年第一次月考头名奖励芙蓉银花的习俗,早在宋山长开口之前,女学生们就已经听说了。   此时亲口听宋山长说出口,女学生们脸上的紧张、凛然立刻被激动兴奋所取代,大家满面生辉,声音激昂:“是,山长,我们一定努力。”   江令媛目光灼热,如看到猎物的野兽,一脸的势在必得。   江令宛心里也燃起斗志,两眼明亮,念头清晰,我一定要得到这朵刻名芙蓉银花。   程静昕看着江令宛,掩口而笑:“宛姐儿你得努力了,因为要跟你竞争的人太多了。”   江令宛转头一看,大家俱斗志昂扬、两眼放光,如饥饿的人见到了肥肉一般,虽然山长已经走了,但大家显然还沉静在兴奋的气氛里。   她不由哑然失笑,好歹自己也是死过一回的人,怎么真的跟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样瞎激动了起来。   她心底念了两声“要淡定”,笑着转头看程静昕:“大家都很激动,你如此平静,难道你就不想要芙蓉银花吗?”   “我也想啊。”程静昕眉眼弯弯,摊了摊手,语气无奈,“可谁让我有一个超级厉害、天下第三的同桌呢,有她在,刻名芙蓉花我也只能想想罢了。”   江令宛哈哈一笑,拍了拍她的肩:“你别难过,等我拿到芙蓉银花,给你看看,这样就不仅仅是想想了。”   她故作大方,夸张道:“到时候,你想摸摸也是可以的。”   程静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那我把手洗干净,等着摸一摸芙蓉花了。”   两人有说有笑着朝食堂走,欢乐的笑声洒了一路。   “嘁!”身边传来不合时宜的冷笑,“不过是倒数第三名,竟然也要拿芙蓉花,真是大言不惭,不自量力!”   乔燕儿一脸鄙视,仿佛江令宛说了多么可笑的话。江令媛脸色倒是如常,眼底却也带着不以为然。   江令宛瞥了乔燕儿一眼,笑着将她的话原话奉还:“对呀,我是倒数第三名不错。可某人是倒数第一名,竟然有脸来嘲讽我这个倒数第三,这何止大言不惭、不自量力,简直是厚颜至极、恬不知耻。”   “你……”乔燕儿被揭了短,面皮顿时涨得通红,却无法反驳。   没办法,谁让她是倒数第一呢。同样是倒数,可倒数第三,就是比倒数第一有面子。   乔燕儿好气呀,她咬着牙根道:“你不过是运气好,所以分数才比我高一点点。这次月考,我一定会超过你。”   “哦?”江令宛抬起眼皮,语带挑衅,“这么说,你要跟我比试?”   “比试就比试!”乔燕儿一声冷笑,“难道我会怕你不成?”   “好!”江令宛一声哂笑,“既然你想让我羞辱,我又怎么能拒绝?说吧,怎么个比法?”   乔燕儿眼神犀利,声音拔高:“就比这次月考,你我二人,谁名次低,谁就给对方端茶倒水、铺床叠被一整月,你敢不敢?”   “那就说定了。”江令宛瞥了乔燕儿一眼,挑起嘴角,“我等着你给我端茶倒水、铺床叠被。”   乔燕儿冷笑连连:“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才是!”   两人直视彼此,用眼神对战良久,又一声冷笑,转身离开。   程静昕提醒道:“你要跟乔燕儿比试的时候,我看到江令媛本想阻拦乔燕儿,只是她犹豫了一下,又没去阻止了。她恐怕没安什么好心。”   “不用管她。”江令宛心情颇好,“这一次,我一挑二,将她们二人都打败就是了。”   程静昕抿嘴一笑,不再担心了。   到了午休,江令宛、江令媛竟各自躺下,同处一室,两人俱视对方为空气。口舌争辩解决不了问题,只有在月考时压过对方,才能扬眉吐气。   不一会,安静的房间里就传来平稳绵长的呼吸声,江令媛等了一会,翻身侧躺面朝里,偷偷从枕头下抽出书本,无声默读。   ……   转眼一天课程结束,傍晚放学,依然是江令宛与程静昕一起,到了女学门口,程静昕问:“顾金亭怎么没来接你?难道他跟江令媛坐一辆马车了?”   她眉头轻皱,不高兴地替江令宛抱不平。   被朋友护着的感觉真好,江令宛不由莞尔,笑意从心底流到眼底:“他去四如堂了,我也要去四如堂借书,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不去了。”程静昕释然一笑,揶揄地眨眼,“我若是去了,某人必定不高兴了。”   江令宛瞪她,拿她没辙。其他时候,两人你来我往互相调侃,往往是江令宛占上风,唯有这件事,江令宛说不过她。   见好友吃瘪,程静昕哈哈一笑,心满意足而去。   四如堂合六大书院之力建成,它坐落在六大书院之间,进门便是一条宽阔笔直的大路,迎面可看到一座高大宏伟的三层大殿。大殿门楼上挂黑漆金字匾额,上面大字铿锵有力、龙飞凤舞,正是“藏书楼”三字。   不愧是六大书院合力建造、太宗皇帝亲笔提名,赫赫有名的大齐第一藏书楼,的确肃穆庄重、气势恢宏,又不失典雅蔚然。   此时六大书院俱已放学,学生们络绎不绝进入藏书楼,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如初升的太阳般朝气蓬勃、明亮耀眼。   年轻真好!   江令宛微微一笑,走进藏书楼。一楼大殿中,不少学生正伏案读书,人虽然不少,大殿中却非常安静,除了翻书声、书写声,再听不到其他声音。   她放轻脚步,上了二楼,去找历年考题。   二楼大殿内前端放置着十来张桌子,桌子后是一眼忘不掉头的书架,书卷汗牛充栋般堆放在书架上,何止成千上万,简直如星空般浩繁。   学生们查找借阅,有些人如饥似渴,甚至等不及去桌子边坐下,直接站在书架旁翻阅起来。   历年考题足足存放了八张书架,江令宛准备先借最近三年的,她把去年的考卷找出来,放到一边,揉了揉了酸痛的脖子,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不远处的书架一闪而过。   江令宛心中狐疑,那不是萧隆庆吗?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江令宛放下考卷,追了过去,见一青年男子面对书架而立,他身姿英挺、器宇轩昂,侧脸俊美清逸,星子般明亮的眼睛上,睫毛又长又浓密,这般微微抬头,薄唇微抿,真是说不出的好看。   江令宛看得呆愣了一下,又啐自己,这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被美色所误!   她快步靠近他,快走到他身边时,萧湛察觉到动静,转过头来。   江令宛一把攥住他的衣袖,压低了声音:“别说话,你跟我来。”   萧湛看了看自己的衣袖,被她紧紧扯着,她手指用了好大的力,白嫩如玉的小手上指关节都泛白了,他皱了皱眉,去看小姑娘的脸。   她眉眼严肃,樱桃小口紧抿着,好像有些紧张,又有些生气。   这是……怎么了?   萧湛不解,她已经扯着她的袖子,拽着他朝外走了。   萧湛有些哭笑不得,若由着她这样抓着他袖子出去,不出半个时辰便会传遍整个京城勋贵圈了,届时便是不得了的大事。   他无所谓,可小姑娘还小,又是表姐养着,他不能不为她考虑。   可若是拒绝了她,依着她的气性,一定是会生气的。   他自然也不想让她不高兴。   萧湛一时没想好该怎么做,江令宛已经拽着他走出书架,经过最前面摆放的桌子时,她突然松开手,从桌子上拿过一把折扇撑开后递给他:“把脸挡上。”   萧湛明白了其中原因,他目光落在她脸上,眸色比刚才更深了几分。   “快拿着。”她低声催促,显得有些焦急。   萧湛乖乖接了扇子,挡住了脸,跟在她身后出了藏书楼。 第32章   离开四如堂,江令宛才问他:“你怎么到四如堂来了?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四如堂只对六大书院的人开放,其他人进出四如堂,一旦被发现,后果是很严重的,坐牢丧命的都有!”   她眉角微挑,语气严厉,瞪着他的双目中俱是不赞成、不满意。   萧湛看着她脸颊微红,杏眼瞪圆,说不出的可爱,一时忍不住,勾唇笑了:“没事,我偷偷进来的,没人发现。”   “没人发现?”江令宛更气了,“我难道不是人吗?你莫非以为书院的学生就认不得你!他们不乏有世家子弟,若有人发现了,告诉了四如堂堂主,你又该如何?今天你走运被我发现,拽了你出来,若换做其他人,你还能轻易脱身吗?”   她斜眼瞪着他,嘴唇因薄怒抿起,像个发怒的小老虎,自以为威风凛凛,实际上凶萌凶萌的,傻乎乎的可爱。   “好,我错了。”萧湛从善如流,眸中含着笑意,“我以后会注意的,你别生气了。”   若是青峰在这里,必然要目瞪口呆了,他家主子,竟然像个孩子一样乖乖认错道歉,简直惊天奇闻!   可江令宛却被萧湛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好好地跟他讲道理,他却不以为然,甚至一副她无理取闹的模样。   或许是自己太过急躁,说话不够委婉,所以他才不放心上吧。   江令宛沉默了一会,等自己情绪平静了,才正色说:“我知道你不以为意,我再啰嗦恐怕会遭你厌烦,可既然我们是朋友,我就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涉险。四如堂,你以后不能再来了,这里太危险了,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萧湛愣住,原来她的急切,她的薄怒,全是因为他。因为她担心他,所以才会如此。   他心绪翻腾,犹如八月的钱塘江潮涌,浩浩荡荡,澎湃激昂。   这种陌生的情绪让他觉得震动、不可思议,甚至还有一些慌乱,不过他一向情绪不外露,不过片刻他就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萧湛压下心头的异样的悸动,收起轻慢的神色,目光郑重跟她致谢:“我知道你的意思,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多谢你提醒我,我不会让自己涉险的。”   他生的俊美,这样端正了态度,目光深深直视着她,竟然有了一种迫人的气势。   江令宛觉得诧异,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他已经收回目光,敛去满身的气势,露出一个微笑。   江令宛再去看时,他桃花眼中波光流转,面容平静清俊儒雅,就是一个俊美无双的青年男子,仿佛刚才那一瞬间只是江令宛的错觉。   她皱了皱眉,难道自己看错了?   萧湛淡淡一笑,扯开了话题:“你小小年纪,便考入京华女子书院,成为六大书院的正式学生,十分不简单。”   江令宛眸光流转,扬起嘴角:“什么小小年纪,说得好像你比我大很多似的,再过几个月我就十三岁了。我们女学,十二三岁通过考试的人比比皆是,往年还有几位刚满十岁的女学生,跟她们比起来,我年纪已经不小了。”   萧湛还想再说什么,江令宛已经催促:“你快走吧,虽然你出来了,可这里到底离四如堂不远,我并不确定刚才一定没人看到你。”   她想了想,沉吟道:“这样吧,你以后有什么想看的书,列个单子给我,我帮你从藏书楼借出来。”   萧湛没说话,神色有些复杂,像做了什么决定,又有些犹豫似的。   江令宛明白他的意思,就笑着安慰他:“你不必怕麻烦我,我们是朋友,这点忙我还是能帮得上你的。也不全是为了你,我想要在月考时取得好成绩,想要参加六大书院联考,所以会经常出入藏书楼,顺带着就能帮你借书,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值当什么的。”   萧湛实在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就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他刚才的确犹豫了,他是想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她,可他又不确定他说了,她会是个什么反应。   他可以肯定,她绝不会跟其他闺秀那样十分高兴地扑过来。   他甚至觉得,她可能会离他远远的。   若真是那样,还不如维持现状的好。至少现在他们从陌生到熟悉,她对他慢慢放下防备,像是一只蝴蝶试探许久,终于停留在他的肩膀。   他小心翼翼,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就怕自己轻举妄动,会把她惊走。   ……   萧湛离开后,江令宛转身往回走,她得回去拿考卷,还得把人家的扇子送回去。   墨竹扇骨质地良好,握在手里油光水滑,凉丝丝,沉甸甸的。扇子下坠着白玉莲花墨绿丝绦流苏,她看着那流苏上打的络子有些眼熟,捏着扇子的手一顿,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   她定住脚步,打开了折扇。   洒金宣旨扇面上,画着梅竹双清,墨竹清雅,红梅点点,画风疏朗清秀,笔墨简单淡泊,背面写着一首咏竹诗,印着大红色的名章。   江令宛心情复杂,她不过随手抓了一把扇子,怎么就拿到了宁轩的扇子了呢?   那可是抛弃了她的前夫啊!   前世她到主子身边之后,日子过得风生水起,那叫一个滋润。   南朝皇帝被主子击杀后,朝臣纷纷归顺,主子不计前嫌,有不少人都得到起复,重回朝堂。   也有几位官员坐了冷板凳,一直起复无望,逐渐落魄下去。   这其中就有永平侯宁家,昔日手握重权的永平侯宁轩,被摄政王忽略了,成为边缘人物,闲赋在家,门前冷落鞍马稀,好不清冷衰败。   虽然主子没说,她却知道,主子是在给她出气,毕竟主子是个护短之人。   为了让宁家重振昔日荣耀,宁轩做出了不少努力,有主子在上面压着,结果可想而知。   后来宁轩或许看清了事实,或许知道上下打点也没用,就不再运作,安静了许多。   江令媛却不愿意失去一品侯夫人的荣耀,到处活动,却被巴结江令宛的人给设计,损失了大笔银子不说,还牵扯到官司里去。   江令媛走投无路求到江令宛面前,得到的自然只有羞辱。江令媛十分不甘心,说她愿意离开宁轩,成全江令宛一片痴心。   江令宛对此表示嗤之以鼻,只给了江令媛一个冷笑。   她是爱慕过宁轩不假,可在宁轩将她休弃迎娶江令媛的那一天,她便对宁轩彻底死心,再无半分留恋。   君若无情我便休!   她与宁轩的恩怨,在前世早已一笔勾销,今生的宁轩于她,不过是个毫不相干的人而已。   她根本不想跟宁轩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可是没想到,她竟然拿了宁轩的折扇。   嗯,前世的事不算,今生嘛,她好像给宁轩写过情书,被无情地拒绝了;后来不死心,在风荷节上夺花王,想求皇后赐婚,这也被当场拒绝。   然后今天,她拿了宁轩的折扇……   她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并不是纠缠不休,别说宁轩不信,便是她自己都不能信。   去还吧,怕被误会;不还,被人看见她私藏宁轩的东西,就更说不清了。   这扇子好烫手,江令宛真想给扔了。   可是不能扔,既然这是宁轩的扇子,那刚才她拿的时候肯定被人看见了,她扔了扇子,宁轩要是找她要扇子,她拿什么还给人家。   这里可是四如堂,若是坐实了偷盗的罪名,抹黑了女学,让山长丢脸,那就不仅仅是记一次警告了。   江令宛最终决定去借考卷,顺便……还扇子。就像当初拿扇子时那样,就当只是随手一拿、随手一放而已。   ……   进入一楼大殿,踩着楼梯,上了二楼,江令宛一看,一个十六七岁的锦衣少年正站在靠前的桌子边。   少年四肢修长,身材挺拔,锦衣玉带,风姿出众。   潇洒翩然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   这份玉树临风般的潇洒,不知道迷倒了多少青春少女,昔日的江令宛也对他深深痴迷,犹如走火入魔,每次见到他,都会痴痴呆呆盯着,舍不得眨眼。   此时,江令宛也呆了一呆,宁轩不是不在吗,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宁轩旁边有一个少年低声说了一句话,然后把手一抬,指向了她。   宁轩视线追随那手而来,落在江令宛脸上,他眸中闪过一抹异色,接着视线下滑,看了看江令宛手中的扇子,眉头便皱了起来。   呵呵,江令宛觉得这扇子,越发烫手了!   她收回视线,不再看宁轩,而是神色淡然,从容不迫朝里走,经过宁轩身边时,她看也未看,停也未停,径直走到题卷的那排书架,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书。   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江令宛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锦袍的一角与一双黑色皂靴。   宁轩走到她旁边,低声道:“请你自重。”   “自重?”江令宛微诧,挑起眼角看他:“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为了不打扰别人,又为了能让对方听到自己的声音,两人离得很近,几乎是肩并肩站着。   所以江令宛也就清晰地看到宁轩脸色不好看,显然在隐忍:“你跟我来,我有话说。” 第33章   江令宛抱了考卷,拿着扇子跟在宁轩身后,下了楼梯,出了藏书楼,来到旁边的林荫小径。   “江三小姐,我以为上次风荷节,我的态度已经很清楚明白了,希望你自重,不要再做出这种令人耻笑的行为了。”   宁轩五官分明的脸庞上,薄唇微抿,星眸凝怒,态度矜贵内敛,语气十分不善。   什么玉树临风、风度翩翩,都是骗人的假象,高高在上、刻薄无情才是宁轩的真面目。   江令宛嘴角噙笑,眼眸却淡淡的:“永平侯世子在说什么,我怎么半分都听不懂。”   宁轩一声冷笑:“江令宛,请你适可而止,不管你再怎么纠缠,我都不会多看你一眼。你这样的举动,只会让我觉得可笑与厌恶。”   “永平侯世子,你叫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些的吗?”江令宛抬了抬眼皮,不耐烦道,“如果是,那请你赶快说,因为我还有事,时间比较紧迫。”   宁轩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他觉得自己从未见过像她脸皮这么厚的女孩子,既然如此,那自己也不必客气了。   “江令宛,你拿了我的扇子又想做什么呢?”宁轩皱着眉头,眼中满是嫌弃,“你便是嚷嚷出去,说是我送给你的定情信物,你以为就会有人信吗?今天我不与你计较,不去告诉四如堂,但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我必不会饶了你。”   “你的扇子?”江令宛冷冷一笑,眼中闪过一抹嘲讽,“永平侯世子,你说这是你的扇子?”   她“唰”地一声打开折扇,将扇子两面都呈给宁轩看:“这是你的扇子吗?”   在扇子打开的一瞬间,宁轩就认出来,那根本不是他的扇子。   难道他冤枉了她?   宁轩没说话,脸上的不屑一顾褪去,眉头皱得更深,嘴角抿得更紧,脸色僵硬极了。   江令宛在心中冷笑,在上二楼之前,她见一楼大殿的一张无人的桌子上,放着一把扇子与宁轩的扇子模样、扇坠都非常相似,便心思一动,拿了那把扇子。   又把宁轩的扇子随手丢在另外一张桌子上,这才上了二楼。   宁轩是皇后娘娘的侄儿,汾阳公主的继子,永平侯府世子,那扇子上有他的章,旁人看了他的扇子一定不敢私留,反而会拿着扇子去跟他讨近乎。所以,江令宛并不担心宁轩的扇子会丢失。   她之所以换扇子,就是怕撞见宁轩,被他羞辱。   毕竟风荷宴上,才刚被他拒绝,憋屈了那么久今天总算找回了场子。看宁轩吃瘪,她觉得天格外蓝,空气格外清新,心情格外舒畅,连笑容都甜美了几分。   宁轩看她笑得明媚灿烂,仿若有嘲讽之色,脸色就更难看了。   “宛表妹。”   少年男子清朗的声音传来,顾金亭已经快步走近二人,他站到江令宛身边,温声问她:“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说话的时候,他伸手把江令宛抱着考卷接过去,十分自然熟练,显然经常如此。   江令宛微微一笑,神清气爽地回答他:“没事,永平侯世子误以为我拿了他的扇子,其实是个小误会。”   “的确是误会。”顾金亭接过江令宛的话音,对宁轩说,“舍妹虽然年幼,却绝不会行偷盗之事,更不会故意把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永平侯世子的扇子应该是遗落在别处了,要不要我们帮你找一找呢?”   他声音温润,笑容和气,眼底却有着深深的忌惮戒备,站在江令宛身边,更是不自觉将她护在身后,一副宣示主权的模样。   宁轩看了看他们二人,目光凝重,脸上却扬起一个客气的笑容:“不必了,二位请自便吧。”   顾金亭微微颔首,与江令宛并肩离开。   等走得远一些,看不到宁轩了,顾金亭才问:“你拿他的扇子做什么?”   虽然他压着,但面皮还是绷了起来,有几分紧张与不自在。   “是个误会。”江令宛组织了一下词语,“我在一楼大殿看书,这扇子放在桌子上,我把考题也放在桌子上,走的时候没留神,就把扇子一起抱走了。然后他追出来,要我自重,还他扇子,我这才知道自己拿了人家的扇子。”   “然后我把扇子打开,他又说这不是他的,只是有点像而已。”   江令宛把扇子撑开给顾金亭看:“得赶紧把扇子还回去,要不然人家闹了起来,说遭了贼,可不得了。”   顾金亭看了那扇子就笑,眼中俱是释然后的轻快:“不过是一把扇子,值当什么呢。你看看这扇子是谁画的?”   江令宛当然知道啊,宁轩擅画花,顾金亭擅画鱼,这扇子上画着锦鲤戏莲图,两只锦鲤在水中嬉戏,悠闲自在,逸趣横生,很明显是顾金亭的笔迹。   这极有可能是顾金亭的仰慕者、或者他的同窗求他画的扇面。   江令宛却故作不知盯着那画瞧了半天,最后赞叹:“原来是书画双绝的顾金亭顾大才子的墨宝呀,小女子竟然没认出来,真是失礼失礼。”   顾金亭哈哈一笑,眉眼神气:“这下你不担心了?”   江令宛掩唇而笑,拍他马屁:“有厉害的顾表哥替我担着,我才不担心呢!”   顾金亭听了这话,笑容更盛,眼中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不替你兜着也不行了。走吧,我们回家,这扇子明天我替你还。”   ……   回到家中,江令宛先去看何娉芳,欢哥儿本来正坐在床上玩小木马,见江令宛回来了,立刻爬下床,咯咯笑着朝江令宛跑过来:“三姐姐,你回来了。”   他很喜欢江令宛,一把牵了她的手,迫不及待说:“母亲说,等你休沐了,就带我们去外祖家里玩。”   小家伙虎头虎脑的,声音响亮,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望着她,江令宛忍不住蹲下身,将他抱了起来。   两人感情越来越好,俨然亲生的姐弟一样,何娉芳看着也高兴:“七天后,是欢哥儿曾祖母生辰,正好赶上你休沐,到时候你跟着一起,帮我带欢哥儿。”   江令宛微微诧异,便反应了过来,四婶是要将她介绍给京城勋贵圈子了。   这是四婶一片疼爱她之心,江令宛立刻笑着说:“好。”   何娉芳见她目光中有感激之色,知道她明白自己的意图,满意地点点头:“要打扮漂亮一些。”   又吩咐萧嬷嬷,把她及笄时戴得那套红宝石珠花、耳珰拿江令宛。   萧嬷嬷呵呵笑:“咱们三小姐已经十分漂亮了,这满京城同龄的小姑娘里头,还真没有哪家闺秀能与我们三小姐一争高下。”   何娉芳与有荣焉:“那更要好好打扮,让那些人好好看看我们宛姐儿是何样的优秀。”   母亲与父亲和离的事,此时被很多人知道了吧。   她因为风荷宴的事,名声不太好,母亲又和离,四婶教养她,必然有很多人不看好,说不定还有闲言碎语传出来。   四婶是想让众人看看她,向众人证明她没有选错人吧。   江令宛心头暖暖的,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四婶放心,我一定打扮得光芒四射,艳压全场小姑娘,亮瞎那些人的眼。”   ……   次日上午是御马课,大家穿着骑马装,来到练马场。   除了两位武将家的闺秀之外,骑马对于大部分女学生来说都是头一回,大家跃跃越试,却也有些紧张。   宋罗绮提醒大家把鞋子绑好:“听说射御课会出意外,去年就有一位新生跌落马下,摔断了腿。等会上课,我们一定要小心点。”   “啊?”乔燕儿瞪大了眼,吓得手脚冰冷,“那也太可怕了,我会不会也摔下马?”   本来就有些害怕的女学生纷纷变了脸色,目露担忧。   宋罗绮的话勾起了江令宛的回忆。   前世她没机会学骑马,后来到了主子身边,其他人出门都骑马,唯有她要坐马车,被主子身边的一位侍卫说笑了两句,心里不服气,就偷偷练习骑马。   她没有经验,又没人指导,勉强上了马身,却根本坐不住,从马身上跌下来,摔断了一只胳膊。   为此,主子特意叫了正骨的御医来给她治胳膊,还将那个跟他说笑的侍卫打了二十军棍,让他给她赔礼道歉。   那个侍卫也是善意地开玩笑,并没有恶意,是她自己想学骑马,却连累了对方,她挺不好意思的。   从那之后,除了九承大叔之外,再无人敢跟她随便说笑。主子又升迁了她的职位,她地位崇高,别人见了她,尊敬惧怕还来不及,又怎么敢说笑?   养尊处优之下,她的脾气、气场也慢慢培养出来,成为说一不二、手段凌厉的宁国夫人江娘子。   只有一点不足,她胳膊虽然治好了,心里却落下了怕马的后遗症。她自己害怕,主子也不许她再骑马,出门时她一律坐马车的。   得知今天要上御马课,她下定决心要克服障碍,学会骑马,可听大家这么说,她又开始犯怵了。   早知有今日,当初她无论如何也要学会骑马,她有错,主子也有不对。明知她的缺点是什么,身为主子,不督促她纠正,反而纵容包庇。俗话说:严是爱,松是害,不管不教要变坏。现在的境况果然是不能更坏了。   都怪主子,若有错,自己占了三分,主子便要占七分。等以后见了主子,她一定要说主子的。   江令宛不愿意承认是自己胆子小,在心底数落起摄政王不是,浑然忘了她现在已经重生,更不知她的主子、未来的摄政王,被她当成出卖色相的相公,与她对面不相识。   程静昕见江令宛目光闪烁,抿唇不语,就笑着打趣:“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被吓着了?” 第34章   “没有。”江令宛不愿意承认,硬着头皮道,“不过是骑马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说得不在乎,可语气很虚,明显底气不足。   程静昕愣了一下,不敢置信:“你竟然真的怕马?”   “怕马怎么了?”江令宛不自觉挺直了脊背,“这里怕马的可不止我一个,也没什么丢脸的。”   “没错。”程静昕左手牵住江令宛,右手轻拍胸口,“其实我也有些怕呢。”   江令宛哭笑不得:“如果你说话的时候不要笑得这么开心,嘴不要咧这么大,或许我会相信你的话。”   “哎呀,被你看穿了。”程静昕笑着说,“我本来也怕的,上节课射箭,你没来不知道,上课之前有人说去年一位新生被同学误射一箭,险些丧命,还说我们也一定会互相乱射一通,一定会有人受伤,结果我们好好的,不仅没有遇到危险,反而很有趣。”   “这节课肯定也不会有事的,骑马一定很好玩。萧夫子可是定国公萧家的堂小姐,她从小学萧家功夫,武艺高强,骑马射箭俱十分高超,连定国公都对她赞不绝口,说她不输男儿。有她这样的师父教授,我们不仅不会受伤,还会很快就学会骑马。到时候,我们就一起到郊外去纵马散心。”   她微微一笑,语气轻松:“我的御马成绩一定会很好的,你可不能拖我的后腿,否则,你天下第三的名号可得让给我。怎么样,敢不敢跟我打这个赌?”   江令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竟然连激将法都用出来了,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吗?你想当天下第三,我现在就可以让给你,何必打赌?”   程静昕就笑她胆子小,江令宛就说自己已经很聪明了,不能太完美,否则会招人妒忌。   到了上课的时候,江令宛虽然没能完全克服怕马,至少人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灵活,不像刚开始那样僵硬了。   萧夫子二十多岁,身量高挑,皮肤白皙,一双眼睛清澈平和,双腿修长有力,举手投足间有一股寻常女子说没有的英气,却又不失文雅秀致。一看就知她出身良好,受过很好的教养,能文能武。   点名答到之后,萧夫子吹了一声口哨,立刻有一匹矫健壮实的枣红马欢悦奔腾而来,它一路跑到萧夫子身边,亲昵地用头蹭了蹭萧夫子胳膊,傲娇地打了个响鼻,圆圆的大眼睛水汪汪的,透着一股子机灵劲。   枣红马凭借着漂亮清澈的大眼睛征服了众人的心,大家对御马课的恐惧立刻就消失了大半,纷纷围过来要摸它。   萧夫子本意让大家熟悉马匹,便让每个人都摸一摸。江令宛心里的恐惧也消失了大半,壮着胆子上前摸了摸枣红马的脖子。   嗯,好像的确不是那么可怕。   萧夫子又详细认真地跟大家介绍马缰、马鞍、马鞭、马镫,上马的要领、御马的技巧,说完之后,又让每个人都重复一遍,确保大家记住了技巧,她才说:“我先演示一遍,你们注意看动作。”   萧夫子脚踩马镫,跃上马身,手握马缰,轻轻一踢马肚子,枣红马便抬起四蹄奔跑起来,十分欢快。   一人一马慢速跑了一小圈,回到众人面前,萧夫子翻身下马,身手矫健,动作流畅美丽,令学生们歆羡。   萧夫子见大家跃跃欲试,就让众人去挑马:“不要急着骑,我一个一个地教,没轮到的人先牵着马熟悉熟悉。”   江令宛牵着马,心里挺紧张的,好在这匹白色小母马很温顺,不挣扎,也不跑,由着她牵着。   当然也仅限于牵着了,当萧夫子来教授江令宛,让她上马的时候,昔日从马上摔下来的惨痛回忆涌入脑海,江令宛便额头冒汗,脸颊苍白,蹬了几次都没有踩稳马镫。   萧夫子一眼就看出她的问题:“你以前是不是从马上摔下来过?”   江令宛点了点头。   萧夫子说:“你心里有障碍,暂时不能骑马,你先牵着马,多熟悉熟悉吧。”   江令宛心里凉凉的,难道萧夫子是要放弃了她了吗?   女学一共六门课,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其他几门她都有把握,唯独骑马她不行。   可若想取得第一名的好成绩,若想夺得那朵刻名芙蓉银花,她必须学会骑马。   “萧夫子,你让我再试试吧。”江令宛不想放弃,也不能放弃,“我觉得我还有救,您不能放弃我啊。”   萧夫子被她逗笑了,也被她真诚的态度所打动,她温声道:“学习骑马急不来,你情况特殊,必须要先克服心里的障碍才行。你先牵着马熟悉它的脾气性格,等你克服了心里的恐惧,自然而然就能学会骑马了。”   “只要萧夫子不放弃我就行。”江令宛含笑致谢,牵着小白马沿着马场走。   其他人已经骑上马慢悠悠地溜达了,胆子大的甚至小跑了起来,还牵着马的江令宛显得格外突兀。   乔燕儿骑着马,耀武扬威地跑到江令宛面前,自得不已:“江令宛,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自打与江令宛有了比试,上课时,她就时常与江令宛较劲。其他课程江令宛都表现很好,如今御马课,江令宛竟然如此胆小,她自认为自己赢定了。   江令宛嗤笑:“其他课程全是我赢你,便是我御马课得零分,也一样吊打你!”   “是吗?”乔燕儿骑在马上,很是畅快,“那我等着你。”   说完,她哈哈笑着骑马走了。   小白马看着同伴奔跑,目露羡慕,不时抬起前蹄踩地,或者打响鼻提醒江令宛让她上马。   江令宛哭笑不得,摸摸它的脖子:“我还不会骑马,没办法骑着你跑,我们去清溪湖边玩吧,那里有青草,你吃个饱,就当是我对你的补偿了。”   清溪湖边青草茂盛,江令宛牵着小白马顺着湖边走,小白马一边吃一边朝前走,她虚虚地牵着马缰跟在旁边,有年轻男子说话的声音传来,江令宛抬头就看到不远处的凉亭里坐了四个年轻男子。   这四个男子俱锦衣华服,容貌出众、气度不凡,仿若一匣子珠宝美玉,有遮不住的光彩。   其中一人身穿月白色锦纹窄袖直裰,面如美玉、眉似利剑,眼波湛然有神,不是萧隆庆还能是谁?   而萧隆庆旁边坐的那个着明蓝色暗紫纹锦衣的男子,江令宛也认识,他正是当今皇帝第四子,萧淑妃的儿子四皇子。   江令宛脸色立刻落下来。   怪不得萧隆庆敢出入四如堂,怪不得她说的那些厉害关系他根本不在乎,原来他攀上了四皇子!   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金盆洗手,根本没有从清音小筑抽身,而是继续做昔日的营生了。   她还以为他听从了自己的建议,准备读书考功名走征途了。   原来他根本没有。   既然是朋友,他怎么能这样?   江令宛心中憋闷,牵着小白马转身就走。   走了不远脚步又慢了下来,四皇子表面礼贤下士,和气待人,实际生性猜疑、刻薄寡恩、手段残暴,不是个好东西。萧隆庆与他来往,这是与虎谋皮。   而且前世四皇子是主子的对手仇敌,最后死于主子利刃之下,可谓下场悲惨。   既然是朋友,她不能不提醒萧隆庆,四皇子不是好人。   江令宛牵着马又慢悠悠地回来了。   六大书院并排而建,门前是书院大街,书院后是清溪湖。六大书院便就着湖边的空地修建了练马场。练马场之间有区域划分,却并没有隔断,所以江令宛牵着马一路溜达着溜达着就到了国子学书院的范围内了。   四皇子到六部领了差事,今天来,是想挑几个人跟着他当差的。   萧湛一向看人准,四皇子便叫了萧湛同来,又叫了另外两名相熟的世家子弟,过来问询六大书院里哪些人合适。   几人正说着话,就看到一抹海棠红与一抹白色由远及近缓缓而来。   白色的是一匹马,神态悠闲,摇着尾巴吃着草;红色的是一个小姑娘,白生生的脸,清亮亮的眼,娇艳稚嫩像一个花骨朵一样,小手握着马缰,神态认真好像在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马也小,人也小,都有几分憨态,让人看了忍不住想笑。   “瞧瞧,好一副美人放马图。”其中一个蓝衣男子笑着对萧湛说,“这该不会又是哪家闺秀,知道清华在这里,所以强行偶遇来了吧?”   清华,正是萧湛的字。   男子二十弱冠成人,由师长赐字,萧湛却在十五岁那年秋猎拔得头名,被皇帝赐予表字清华,取穆如清风,朗若月华之意。   自那之后,想嫁给萧湛的闺秀实在太多,强行偶遇的戏码他们遇到太多次了。   四皇子也笑,语气温和地打趣:“这小姑娘倒还精致,容貌配的上你,知道你要来,追到此处,也算痴心一片了。不如我们叫了她过来,你跟她说上几句话,也不枉人家如此情深。” 第35章   萧湛淡淡看了江令宛一眼,若无其事道:“她才多大!不过十来岁吧,又怎么能知道我们此次的行程。分明是京华女学的学生,上御马课走错了路,不知道自己走到国子学来了。”   他神色淡淡,语气淡淡,好像根本不认识江令宛。   几人看了看江令宛身上的衣裳,不由笑起来:“海棠红的骑马服,还真是京华女学的学生。”   六大书院衣服颜色各不相同,京华女学是海棠红的,锦绣女学是樱桃红的。   “湛表弟一向艳福不浅,四殿下的桃花运也格外多。所以,我们一看到女孩子,就会以为人家是冲着你们二位来的。”   另外一位玄色锦衣男子故意叹了一口气,羡慕嫉妒道:“就我跟景阅可怜,明明我们长相也不错,可跟你们一比,就成了陪衬了,唉,可怜,可怜呀。”   其他几人轰然一笑,气氛格外和谐。   萧湛捧起茶盏,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这茶味道不错。”   蓝衣男子忙殷切地笑答:“是徽州那边来的新茶,说是在山中偶然发现几株茶树,因茶树与梅树紧挨在一起,所以茶叶会染了梅香,而这茶树旁就是天然的山泉水,日日受山泉滋润灌溉,所以这茶苦中有甘,回味无穷。若是加了蜂蜜,茶会格外香甜。我只得了两罐,清华既然喜欢,我就割爱,送你一罐。”   话题从江令宛身上转开,萧湛轻松一笑:“原来如此,的确难得。”   他啜着茶,见江令宛已经离开了,就放下了茶盏。   蓝衣男子眼睛一亮:“咱们几人,不算四殿下,就数清华你品味最好,既然你说好,那就是真好。既然如此,这倒是个商机,不如我们弄了这茶来卖?”   玄色锦衣男子也十分感兴趣:“我也觉得可行。”   萧湛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这茶是天然的梅香浸润与山泉滋养才能这样香,若是用人力大量种植又要种梅,又要引以山泉,恐怕成本太大,短期内也不容易做成。”   萧湛才说了几句话,不想刚刚离开的那抹红色竟然又转回来了。   莫不是迷路了?   萧湛暗暗皱眉,又觉得这里如此开阔,并没有其他路,她又聪明,不像迷路的样子。   那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了。   不知道她等会过来了,要跟自己说什么。   没想到她只是转了一圈,便又走了,只是一边走,一边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显然是在给他暗示。   萧湛有些明白,脸上却分毫不露,神色自若地与四皇子几人说着话。   ……   下午放学,江令宛来到前一天与萧湛说话的地方,那里停着一辆马车,车夫正是乔装打扮过的青峰。   她撩了马车帘子,萧湛果然在马车里坐着:“上来坐。”   萧湛伸手拉她上了马车,两人对面坐了:“上午你去而复返,我就猜到你有话要跟我说。”   江令宛看了他一眼,她的确给了他暗示,但当时并不确定他能否明白。过来这边,本来也是抱着碰运气的态度,没想到他竟然真的领会了她的意思。   萧隆庆他其实很聪明,否则也不会这般闻音知雅了。   能攀上四皇子,在权贵中游走,又岂是蠢笨之人呢?   这样的聪明人,竟然看不破富贵浮云,以为攀上了四皇子就稳妥了。   正想着,萧湛递了一盏茶到她手边:“喝口茶,歇一歇再慢慢说。”   “多谢。”江令宛接了茶,摩挲着茶盅,思忖了一会方道,“你是个聪明人,我的来意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萧湛的茶盅已经递到了唇边,闻言又放下,看着她说:“你不赞成我到六大书院来?”   “是,你不仅不该来六大书院,更不该与四皇子结交。”江令宛道,“皇上身体不好,几位皇子都有争夺之意,四皇子必然会参与夺嫡,你不该牵扯进来。”   青峰侧耳倾听,恨不能整个人都贴到车帘子上,听到这里,忍不住在心里笑,我们主子是四皇子的表兄弟、伴读,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怕是不能下船喽。   江令宛虽然知道四皇子不是好东西,没有好下场,却不能直接诉诸于口。   含蓄地暗示之后,江令宛又建议说:“你找个经验老道的夫子,跟着他学习科举之道,童生、秀才、举人、进士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考功名,才是正途。从龙之功风险太大,你不要去做,现在就收手,还来得及。”   小姑娘一本正经,脸色严肃地跟他讨论前程,竟然连夺嫡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可见是很认真地再替他考虑了。   这样的一番话,估计是她想了很久才想出来吧。   她这样关心他,让他心头触动,忍不住点头答应她:“好。”   这个时候,他是愿意答应她任何事的。   萧湛点头之后,便察觉到不妥了。她如今是京华女学的学生,还要参加六大书院的比试,竞争经筵听讲的资格,以后他们像今天这样见面的时机会很多,下次再碰到,他又该怎么解释呢?   “你愿意现在放手就好。”江令宛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我昨天打听了,青松书院教四书五经的赵夫子在家中开了一个小私塾,只收了五个学生,他应该还要收人。你准备一下,再过几天我休沐了,我找个人帮你引荐一下,到时候你就拜在赵夫子门下,跟着他读书吧。”   赵夫子是认识他的,到时候见了面……   萧湛略一犹豫,江令宛已经探究地看了过来:“怎么,你不愿意?”   “不是。”萧湛很快调整了状态,笑着说,“我是太震惊了,没想到能拜在赵夫子门下。”   江令宛就笑:“你也别太高兴,到时候赵夫子可是要考你的,若是考不过,恐怕就不成了。所以,这几天你要好好看书,千万不能被赵夫子拒绝,连累我面上无光。”   听到这里,青峰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就想听听自家主子怎么回答。   萧湛一向清冷的声音温润了许多,他含着笑意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你放心吧,一定没问题的。”   青峰挠挠头,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去圆,主子欺骗江三小姐这事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越滚越大,眼看着主子的身份就要藏不住了啊。   不一会,江令宛就下了马车离开了,出来的时候,萧湛很体贴扶了她一把。她手里拿的那罐茶叶,正是延安侯府三公子送给萧湛的那一罐。   青峰便是不聪明,也察觉到主子对江令宛不一样了。   “主子。”青峰问,“赵夫子的事,您准备怎么办?是要提前去跟赵夫子打个招呼吗?”   “不必。”萧湛看着江令宛离开的方向,灼热的双眸中露出几许期待。   既然藏不住,那便不藏了。   过几天东莞伯太夫人大寿,表姐一定会带她去的。   ……   转眼几天时间过去,到了休沐的前一天。   这一天大家都有些兴奋,纷纷讨论着休沐了去哪里玩。   女孩子们的话题不外乎就是去哪里上香,到谁家做客,或者哪家铺子又出了新的衣裳首饰。   “我明天也要去逛铺子,听我祖母说,铺子里新进了一批茉莉花面脂,叫茉莉红颜膏,据说味道清香淡雅、颜色洁白如雪,擦面可让肌肤柔软细腻、白皙明亮,我明天去拿几盒,等上学的时候带来给你。”   程家是皇商,家里的胭脂水粉是御供的,特别畅销。   江令宛呵呵笑:“你的皮肤已经够白够细腻了,人也够漂亮了,你再用茉莉花面脂,让其他人可怎么活!”   程静昕五官清秀,但皮肤白皙透亮,格外水润娇嫩。   听了江令宛的夸赞,她摸着自己的脸笑眯眯说:“一般一般,天下第三,离你这个第一漂亮还有差距,所以要继续努力。”   “那你怕你永远都追不上我了。”江令宛笑道:“因为我也要用茉莉花面脂,也会一直漂亮下去的。”   程静昕就大言不惭道:“那我可以努力做第二呀,咱们俩就做第一美人、第二美人好了。毕竟美人的朋友也只能是美人啊。”   江令宛毫不谦虚地点头:“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重生之后,除了挽救了母亲,让自己的生活变好,江令宛还多了许多与好友相处的愉快时光,她觉得老天爷对她真的是很不薄了。   ……   下午是乐课,吹拉弹唱会发出声音,为免影响其他学生,乐课有个专门授课的院子。   或许是因为上完乐课就休沐了,大家都笑语盈盈的,气氛十分轻松。   学堂里摆放着琴、瑟、古筝、琵琶、箫、笛、钟、鼓等乐器,江令宛一一看过,其中七弦琴最多,其中不乏名琴。   程静昕走过来,语含期待:“你也要选琴吗?除了你跟江令媛,我们学堂有十八人选了琴。”   因为琴被大齐定为国乐之首,很多人都能弹得一手好琴。   江令宛问程静昕:“我记得你琴弹得很好,你是不是选了琴?”   程静昕笑着说:“正是,我还选了笛子。你要是选琴,月考时,我们可以双琴合奏,也可以琴笛合鸣。”   “不,我要弹琵琶。”江令宛目光一转,落在旁边那把琵琶上。   “原来你会弹琵琶。”程静昕吃惊过后,抿唇笑了起来:“这样也好,月考合奏,我吹笛子你弹琵琶。”   有女学生低低惊呼:“啊,容夫子来了!”   江令宛抬头望去,只见一名二十七八岁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白衣黑发,皮肤苍白,俊美绝伦的脸庞上,一双眼睛如雾如云如秋水,透着淡漠与疏离,让人看不清、猜不透,却又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这样一个容貌出众、气质清冷、成熟淡然的容夫子,的确有着与一般青涩少年不一样的魅力,这魅力对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而言,无疑是很俱吸引力的。   江令宛看着容夫子,脸上闪过一抹异样:“怪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萧五爷说:既然藏不住,那便不藏了。   宛姐儿星星眼:五舅舅藏了什么啊?   萧五爷笑:跟我进房,我给你看。   不一会,嘤嘤嘤,呜呜呜,嗯嗯啊啊~ 第36章   怪不得大家这么激动高兴,怪不得有好几位女学生都换了衣饰、打扮得格外俏丽,怪不得程静昕前世临死前会说出那样一句话。   “宛姐儿,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应该嫁,只要能看到容夫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程静昕喜欢的并不是她青梅竹马的表哥,而是女学的夫子容仲清。   女学生们或羞涩或大胆地看着容夫子,程静昕偶尔看一眼,又若无其事把眼睛移开,若非江令宛前世亲耳听她说过,她根本看不出来程静昕的异样。   看着程静昕秀丽的脸庞,江令宛越发坚定了决心,这一世,她要好好护着程静昕,绝不让她孤苦无依、香消玉殒。   ……   容夫子让大家把上节课学习的内容练习一遍,他则过来让江令媛、江令宛挑选乐器。   “我选琴。”江令媛眼眸一抬,给江令宛一个挑衅的眼神,江令宛,你敢跟我比吗?   梅雪娘给姐妹二人请过夫子,专门教授琴技,江令媛琴技很好,获得夫子赞扬。而江令宛得到的评语是很聪明,但是兴趣不在这上面。   江令宛并不接受江令媛的挑战,她指了琵琶:“我要学琵琶。”   容夫子表情清冷,声音温和而疏离:“你们之前有基础吗?”   江令媛面带浅笑,语气自信从容:“我学琴三年,略有基础,可以熟练弹奏高山流水、梅花三弄。”   容夫子又看江令宛。   “我没有学过琵琶。”江令宛目光明亮也傲然道,“但是我也学过三年琴,教授的夫子说我天资聪明,能举一反三,天生就是乐器大家。”   “所以,我虽然没有基础,但是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成为琵琶高手,一鸣惊人。”   众人被她理所当然、大言不惭的气势给惊住了。   江令媛目含轻视,乔燕儿满面鄙夷。   一向淡漠的容夫子眸中也闪过诧异,很显然是没见过这样大夸海口、毫不谦虚的女学生。   不过他很快就收敛了情绪,淡淡点头:“你有决心就好。”   容夫子让江令媛弹奏:“你把高山流水弹一遍。”   江令媛坐下,略一凝神就弹奏起来,琴声清澈悠扬,如行云、如流水、如高山、如峡谷,让人思绪追随着琴音,沉浸其中。   一曲终了,江令媛起身,笑容明媚,她嘴上说“献丑了”,眼角眉梢的矜持与骄傲却是压不住的。   女学生们很是震惊,没想到她的琴技竟然如此高超,在座的女学生里,恐怕只有程静昕能与之一争高下了。   容夫子眉目不动,依然清冷冷的:“不错,你与大家一起各自练习吧。”   大家开始练习,容夫子坐到江令宛旁边,给她介绍琵琶结构,讲解指法。   他竟然对江令宛一对一指导。   女学生们羡慕嫉妒,纷纷表示后悔:早知如此,就不该选琴,有程静昕与江令媛,她们只能被压制,若是选择其他乐器,她们或许还能出头,更重要的是,可以接受容夫子单独指导,与他亲近。   呜呼,女学生们虽然在练琴,眼睛却频频望向江令宛的方向,一个个眼红极了。   对此,江令宛很是诧异不解。   夫子们教授学生,一般都会格外偏爱学习好的。容夫子放着程静昕、江令媛这样琴艺高超的不去指点,反而来指点她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新手,这是什么道理?   容夫子对她说:“既然决定要成为琵琶高手,一鸣惊人,就要好好练习,不能偷懒。”   江令宛明白了,她夸下海口在先,容夫子怕她没能做到,丢脸出丑被同学耻笑,所以格外关照她。   真没想到,外表清冷的容夫子竟然是这样细心温暖的人。   江令宛看了看容夫子,对他感激一笑。心里却忍不住想,容夫子与程静昕都是善解人意之人,或许他们俩并不是完全不可能。   ……   在容夫子的指点下,江令宛练习的挺认真的,但是她只能发出“铮铮叮叮”的声音,根本无法成曲。   江令媛一声冷笑,越发认真地练习弹奏,不再分心。   乔燕儿却十分高兴,御马课江令宛是比不过她的,乐课江令宛依然不行,这一场比试,她赢定了。   容夫子就开始轮流指点学生,虽然每个学生都指点了一遍,但他教授江令宛的时间最久,一节课的一半时间都留给江令宛了。   女学生们只能干瞪眼。   等到乐课结束,江令宛竟然已经掌握了基本的指法,可以弹几个音了,虽然还不能成曲,却进步飞速,令人惊叹。   容夫子声音淡淡地夸赞江令宛,说她很有天分,学习认真,还说有些同学仗着自己学过琴,上课的时候东张西望不好好练习,这一点不如江令宛,要向她学习才行。   江令宛谦虚道:“是容夫子教的好。不过我也的确天资聪颖,非同凡响。”   江令媛脸色不虞,却还能撑得住;乔燕儿眼中的火焰几乎要喷射出来,因为她觉得江令宛乐课不如她,所以存了轻敌之心,整整一节课都在嘲笑江令宛,根本没认真练习,容夫子虽然没有特意点名,但说的就是她。   江令宛有容夫子指导,进步飞速,照这样下去,极有可能超过她。   容夫子太偏心了,太过分了!   江令宛瞥了乔燕儿一眼,若有所指:“没办法,我就是这么厉害,有些人也只有羡慕嫉妒的份了。”   她实在是太过骄傲、太过高调,连清冷淡漠的容夫子都瞥了她一眼。   放学之后,容夫子最先离开,江令宛看着他走路忽高忽低,才猛然想起来,容夫子的一只脚是有些跛的。   ……   “静昕,今天容夫子指点我时间最多,大家都酸溜溜的呢。其实像我这样有天分的学生,容夫子喜欢我多一些,愿意培养我,这也是很正常的,对吧?”   她探究地望着程静昕。   程静昕神色自若,笑容一如既往:“你少贫嘴了,得了便宜还卖乖,把乔燕儿、江令媛都快气死了。”   “她们太小气了,我也没办法。”江令宛嘴角扬起,用说小秘密的声音跟程静昕说,“下次上乐课,你跟我学,就说自己这里不会,那里不会,容夫子人好,他一定会多指点你的。”   “免了。”程静昕哈哈笑,嫌弃地说,“我又不是那些花痴,看到容夫子就走不动路了,你这个主意留着自己用吧。”   她眼波一转,戏谑道:“就是你用的时候小心点,万一被你温柔体贴的顾哥哥知道,打翻了醋坛子,可就不妙了。”   见她如此,江令宛也就明白,程静昕这时候还没有喜欢上容夫子呢。也是啊,不过才上了两节课而已,程静昕又不是花痴,怎么会这么快就情根深种了。   既然还没开始,那她就静观其变吧,如果这一世,程静昕真喜欢上了容夫子,她就帮她一把。反正前世容夫子终身未婚,到老都孑然一身的。   ……   次日便是东莞伯太夫人寿诞,江令宛想让自己漂漂亮亮地出现,也想给四婶挣面子,她认真地打扮了一番。   来到四夫人的院子,此起彼伏的夸赞声跟不要钱似的朝外涌。   “三小姐真漂亮。”   “三小姐今天真美。”   “三小姐好看,衣服好看,妆容好看,人更好看。”   何娉芳就笑着说:“让我看看,我们宛姐儿到底多好看。”   江令宛已经进了屋,除了四夫人何娉芳,二夫人余氏与大小姐江令瑶竟然也在。   江令宛刚一出现,二夫人母女就变了脸色。   江令宛本就是江家姊妹中最漂亮的那一个,今天又特意装扮过,让人想不注意都不行。   她穿着玫瑰粉的上衣,映着她雪白的皮肤,嫣红的樱桃唇,真是娇嫩明媚,人比花娇。   下身穿鹅黄绣花襦裙,腰封将她不堪一握的腰肢裹着,越发纤细柔美,绰约可爱。   红宝石珠花压着她乌黑油亮的青丝,那双熠熠生辉的双眸,比红宝石还要耀眼。   好一个顾盼生辉,灿如春华的美人。   二夫人先是诧异、惊艳,之后神色不虞,微微抿了唇角。   而江令瑶则是从上到下将江令宛打量一遍,最后盯着她头上的红宝石看,目中有掩饰不住的妒忌。   萧嬷嬷笑得开心:“老奴一直都知道咱们三小姐漂亮,却没想到竟然如此漂亮,这样的小姑娘带出去,不知道会让多少人羡慕。”   江令宛嘻嘻一笑:“那我今天就跟在萧嬷嬷身边,让其他人都羡慕您。”   “好。”萧嬷嬷笑呵呵地拉着江令宛的手,将她牵到四夫人面前。   何娉芳笑容满面地点头:“这样打扮就很好。”   江令宛摸了摸头上的珠花:“谢谢四婶。”   几人有说有笑,二夫人余氏心头陡然一惊,忙回过神来,笑着夸赞::“四弟妹长得好,会打扮,也会教孩子,宛姐儿到你身边才几天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真不愧是大家子出身。”   一句话既夸了江令宛,又夸了四夫人。   她今天来,是请何娉芳帮忙带江令媛去东莞伯府的,四夫人还未答应,江令宛就来了。   她有些生气,何娉芳带江令宛竟然不带江令媛,可当她看到江令宛与萧嬷嬷、何娉芳亲昵地说话之后,又怒气全消。   虽然不知道江令宛用了什么手段,但何娉芳与萧嬷嬷很喜欢江令宛,分明是将她视作自己人了。   既然江令宛是她们自己人,二房不过是外人,如何能比?   二夫人给江令瑶丢了一个眼色,江令瑶不情不愿地说:“三妹妹这样装扮,是比之前好看许多。”   江令瑶是江家孙子辈第一个小姐,被祖母疼着,被父亲母亲捧着,家中有什么事都先仅着她,她也习以为常,认为自己高人一等。   四夫人何娉芳去东莞伯府贺寿,要带一个小姐帮忙照顾欢哥儿,她理所当然地觉得四夫人何娉芳要带的人是她。   现在江令宛来了,还装扮得如此美丽,她觉得江令宛这是故意来跟她争抢,心里格外不服气,又怎么愿意夸赞对手?   二夫人一看她这个样子,便知道女儿这是嫉妒、不高兴了。   二夫人叹了一口气,笑道:“我本来打算让瑶儿跟你一起去帮你带欢哥儿的,既然有宛姐儿了,我也就放心了。”   言下之意,是不让江令瑶去了。   江令瑶却不答应。   她不理会二夫人的话,笑着说:“娘,瞧您说的,宛姐儿才多大,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又怎么知道怎么照顾欢哥儿?她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二夫人一听这话就知道坏了,但她脸上却分毫不显,淡笑着说:“宛姐儿比你不过才小几岁而已,她已经去女学读书了,怎么会照顾不好一个孩子?再说还有你四婶、萧嬷嬷,其他丫鬟婆子呢,有这么多人帮着,你就别去添乱了。今天绣坊的人要过来裁衣裳,我又要理账,正好你跟我一起。”   江令瑶自视自己乃孙小姐中第一人,从前就瞧不起江令宛,最近江令宛处处比她强,她早就看江令宛不顺眼了,只是一直没机会正面交锋。今天既然碰上了,她如何会容忍江令宛压她一头?   “我不会给四婶添乱的,宛姐儿都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江令瑶毫不退让道:“就算四婶只能带一个,也不一定非要带宛姐儿啊。不是要照顾欢哥儿吗,那就得让欢哥儿选,欢哥儿喜欢谁,带谁去才最合适。”   江令瑶笑盈盈地望着何娉芳:“您说对吧,四婶?”   她分明在逼迫何娉芳,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到了这个时候,何娉芳若再说出不带江令瑶,带江令宛的话,难免会落下一个厚此薄彼的名声。   二夫人脸色一变。   这样的浅薄无知、掐尖要强,偏偏还自以为自己很聪明,把旁人都当傻子,就算她是亲生的母亲都看不下去了。   她语气严厉地呵斥:“住口!你四婶要带谁,不要带谁,她自会决定,与你何干?快与我回去!”   “四弟妹,我们这就回去了,你快去参加寿宴吧,别耽误了。”她拽住了江令瑶的胳膊,要朝外走。   江令瑶不愿意走,手上暗暗与二夫人较劲,面上却笑得自然大方:“娘,您这是做什么,我们好好与四婶说话,你干嘛生这么大的气呢。您先听听四婶怎么说。”   她笑望着何娉芳,等她给一个答案。   何娉芳轻轻一笑,她好像没有听出江令瑶的争风吃醋之意,脸上没有任何不悦,依然是和气亲切的:“瑶儿这孩子很聪明,这个方法挺好的。既然是要照顾欢哥儿,让欢哥儿选才最合适。萧嬷嬷,去看看欢哥儿收拾好了没有。”   江令瑶就松开二夫人的手,嗔怪:“娘,您看,四婶都说我的主意好。”   她带孩子很有一套的,刚才进门欢哥儿还跟她说话呢,小孩子很好哄的。   江令宛才到四房几天,白天要去女学,想来她也没时间、没耐心跟欢哥儿玩,说不定欢哥儿还会觉得她分了母亲的宠爱,对她很厌恶呢。   她的提议,四婶立刻就答应了,连问都不问江令宛一声,分明是觉得江令宛的意见无足轻重,没必要去问。   江令瑶脸上挂着成竹在胸的笑,淡淡望了江令宛一眼。   二夫人被女儿气得无语,直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复又坐回到椅子上。   何娉芳问都不问江令宛一声,要么是因为她跟江令宛太熟了,熟到不必虚伪客套,她可以直接替江令宛拿主意。   要么是因为她有把握欢哥儿一定会选江令宛。   也有可能两者兼有,偏偏瑶儿看不出来,还以为自己胜券在握,马上就要压江令宛一头了。   她养的女儿没眼色、不听话,执意要与江令宛争,她既然阻止不了,那便不阻止。   反正这是在自己家里,便是丢了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总好过她到外面丢脸闯祸的强。   不一会,萧嬷嬷牵着欢哥儿来了。因为要拜寿,小家伙穿着明蓝小褂,胸前绣的团花纹十分喜庆,原本唇红齿白、粉雕玉琢的小脸越发可爱了。   “欢哥儿。”江令瑶笑得甜甜的,冲欢哥儿招手,“到姐姐这里来。”   欢哥儿笑着跑过来,乖巧听话:“大姐姐。”   江令瑶笑容更胜,牵起了欢哥儿的手,得意地看着江令宛。   江令宛脸上挂着浅浅笑容,一直未变过。   江令瑶自觉已经赢了,看江令宛这个手下败将也就不那么尖锐了,她反而觉得江令宛这时候还能维持住得体的笑容,也算不错了。   何娉芳问萧嬷嬷都收拾好了吗,马车准备好了吗,寿礼带了吗?   萧嬷嬷点头回答之后,何娉芳这才望向欢哥儿:“我们马上去给曾祖母贺寿,你是与大姐姐一起,还是与三姐姐一起呢?”   “我与三姐姐一起。”欢哥儿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了,闻言立刻挣开江令瑶的手,蹬蹬几步跑到江令宛身边,牵了她的手朝外走,“走喽,去曾祖母家里玩儿。”   江令瑶目瞪口呆,简直不能相信。   凭什么?江令宛到底用了什么诡计,骗得欢哥儿这样亲近她?   她刚才胜券在握,以为欢哥儿一定选她,不料转眼就被打脸,而且是这样的直接、这样的快。   江令瑶到底只是十六岁的少女,实在承受不住这样的羞辱,她脸色红一片、白一片,狠狠剜了江令宛一眼,就逃也似狼狈离开。   这样输不起,这样没规矩,哪里还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二夫人望着女儿离开的身影,气得直哆嗦。   江令宛很是得体,她给二夫人行了礼,这才牵着欢哥儿出门。   一转身她脸上的笑容就忍不住放大、再放大,上了马车,她亲昵地揉了揉欢哥儿的小脑袋瓜子:“好欢哥儿,三姐姐最喜欢欢哥儿了。”   欢哥儿嘻嘻笑:“我也最喜欢三姐姐。”   何娉芳也上了马车,拆欢哥儿的台:“你昨天不是说,最喜欢五舅舅,最想见五舅舅吗,怎么今天又最喜欢三姐姐了?”   欢哥儿扳着手指头数了起来:“母亲、父亲、三姐姐、五舅舅、曾外祖父、萧嬷嬷,我都最最喜欢。”   “哥儿真懂事。”萧嬷嬷没想到还有自己,又是感动,又是欣慰。   ……   东莞伯府宾客盈门,很是热闹,何娉芳作为出了嫁的姑奶奶,又是从小养在定国公府的,地位尊贵自不必说。   连带着江令宛也受到瞩目,被人高看一眼。   大家都不知道这个漂亮的女孩子是谁,趁着跟何娉芳寒暄的时候打听,何娉芳也乐于向众人介绍江令宛。   得知江令宛的身份之后,众人很是诧异。   她们从前听说过的,江三小姐是一个骄纵无礼的女孩,风荷宴与旁人争抢落入水中出丑,想求皇后娘娘赐婚结果被拒绝。总之,提起她,没有好话,更未有人说过,她是如此美貌的人。   有几位夫人忍不住说:“江三小姐容貌气度礼仪俱十分出众,可见外面的传言不实了。也不知是谁这么缺德,背地里这样败坏小姑娘的名声。”   何娉芳抿嘴笑:“所以我才把她带出来,让大家见一见,流言蜚语自然就不公而破了。”   大家说了几句话,一起去见老寿星。   东莞伯府的太夫人已经接近八十岁了,她头发雪白,耳不聋、眼不花,精神很好,就是脑筋有些糊涂,像个老小孩。   老人家一见了江令宛就拉着她的手不放:“这小闺女怎么长的这么好,我瞧着有些眼熟,好像之前见过。”   何娉芳就笑:“祖母,这是欢哥儿堂姐,从没来过我们家的,您一定记错了。”   “那就是在画上见过了,真是好看,留在我们家别走了吧,我给你拿糖吃。”   她叫了自己的丫鬟拿糖来,抓了一把递给江令宛,才一转脸的功夫,又不记得江令宛,一脸探究惊喜:“你是谁家的小闺女,长得真好,别走了,留在我们家吧。”   大家善意地笑了。   太夫人年岁大了,不一会就累了,众人都退出去,老人家临走之前还叫江令宛得闲了来家里玩,她把糖留给她吃。   江令宛不骄不躁,不管老人家怎么说,怎么拉着她,她都丝毫没有不耐烦之色,脸上一直挂着亲近的笑容。   没等寿宴结束,江令宛就收到一众夫人、太太们的好评,说她容貌出众、端庄稳重、行事得体、落落大方。   何娉芳目的达成,十分高兴,也不拘着江令宛,让她去跟玩。   今天来的小姐分成了好几拨,有的去荷塘划船摘莲蓬去了,有的在花厅里喝茶,有几个在听戏,也有去听女先生说书的。   何娉芳说:“你去找她们玩也行,或者你想在园子里逛一逛也行,何家的花园是仿江南园林的,在京城也算一绝。后花园里还有一个栀子花丛做的迷宫,我小时候还在里面玩呢。”   江令宛听着意动,就决定去看看迷宫。   ……   江家的园子的确建得很好,流红滴翠、花柳繁华,丫鬟们在园中行走,如一副淡雅的仕女图。   江令宛不一会就找到了栀子花迷宫。   迷宫并不很大,江令宛看了看,觉得自己一刻钟肯定能走出来。等她走进去之后才发现,这迷宫比她想象中难多了。不过从开始到走出来,也只花了两刻钟的时间。   从迷宫中出来,她听见有男子的说话声。   迷宫出口对面是一个小小的四角凉亭,两个男子在里面下棋,神态悠闲,自在,仿若画卷上的神仙一般。   这样的场景是很令人心旷神怡的,如果其中一个男子不是萧隆庆的话。   江令宛皱了皱眉,叫了一个路过的丫鬟:“你去帮我将那位……罢了,你知不知道那位穿宝蓝衣裳的公子是谁?”   她本来指着萧湛,后来又指向萧湛对面的人。   丫鬟轻笑:“那是我们家世子。”   “嗯。”江令宛点点头,语气温和道,“无事了。”   丫鬟屈膝离开,江令宛抿了抿唇,萧隆庆攀上了四皇子,跟东莞伯世子也有交往,或许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还有其他贵公子吧。   他根本没有脱离清音小筑。   今天是东莞伯太夫人大寿,宾客盈门,他这样堂而皇之地来了,万一被人认出来,东莞伯府名声扫地,世子又如何能护得住他?   怪不得他能做上清音小筑的头牌,为了富贵荣华连命都不要了,一般人哪有这么大的胆子?   江令宛既生气又失望,这一回也不暗示了,径直朝亭子走去。   两人都注意到江令宛了,突然出现一个小姑娘,还是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是很难让人不注意的。   东莞伯世子身为主人,自然不能不搭理客人的,他正欲起身,萧湛说:“她是来找我的,估计有话跟我说。”   “原来是这样。”东莞伯笑着站起来,“那你们说话,我去看看前面酒席准备好了没。”   他一转身,就越走越快,心里十分震惊。   东莞伯府与定国公府是姻亲,本来关系很好,后来因为堂妹何清雅得罪了萧湛,两家关系不复从前。   定国公虽然不曾怪罪,但东莞伯府的人一直惴惴不安,因为萧湛迟迟不成亲,这几年不知拒绝了多少婚事,不管什么样的女子,他都始终不假辞色,冷若冰霜。   如今竟然冒出来这么一个小姑娘,很明显萧湛是十分看重她的。   一个血气方刚的成年男子,在意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若非动了男女之情,该怎么解释这份在意?   萧湛竟然有了喜欢的姑娘了。这事要是传出去,那便要轰动整个京城了。   不知这小姑娘是什么来头,是谁家的女孩子,他竟然从未见过。   不过这对于东莞伯府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   萧湛终于有喜欢的女子了,那对于堂妹何清雅,对于他们东莞伯府,他应该不怪罪了吧。   东莞伯世子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迫不及待要将这事告诉自己父亲知晓。 第37章   江令宛走进凉亭,绷着脸,抿着嘴看着萧湛。   萧湛轻轻一笑,招呼她坐下:“你有什么话跟我说?”   他眉目带笑,声音轻松温柔,人好看,声音好听,江令宛的嘴却越抿越紧。   他明明答应过她不会做这样的事了,却食言而肥。如今被她抓了个正着,却毫无愧疚之意。   “我要跟你说什么,难道你不清楚吗?”江令宛心里憋着一股气,毕竟谁被欺骗都不会高兴。   “我们明明说好的,一转脸你却故态复萌,或者你一直在骗我,根本没跟从前那些事一刀两断。”   萧湛抬头看她,小姑娘是真的生气了,语气也有些急,很明显是在替朋友担忧,还有几分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意味。   他的身份地位,看到的一向是旁人求他,仰望他,依靠他,这样替他担心、为他着急,还是一个如此稚嫩、真诚的小姑娘,真的是前所未有。   她的关心这样的直接,他根本无力招架。   或许这便是他动心的原因吧。   萧湛心里一片柔软,嘴上却幽幽叹了一口气:“以前的那些岂是我想断就能断的。”   江令宛继续劝说:“我知道不容易,但是我不会坐视不理的,有什么困难,你说出来,我们慢慢想办法。”   她循循善诱道:“你听我的,立刻跟从前的事情一刀两断,明天去跟着赵夫子读书,从头开始,一定能闯出一个大好前程。”   她看着萧湛,希望他能答应。   萧湛也看她,四目相对,他突然笑了:“如果我不答应呢?”   江令宛站起身看着他,丰神俊朗、五官深邃,因为这突然的随意一笑,俊美中更添风流,那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似醉非醉,透着漫不经心的迷离,好像能蛊惑人心。   他很美貌,有令人倾倒的资本。他也知道自己的美貌,所以将其当做武器,当做攀龙附凤的工具。   他很聪明,知道自己要得是什么。但很明显,自己说的前程,跟他想要的前程不是一回事。   “道不同不相为谋!”江令宛眼中闪过一抹失望:“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那就当我们从没认识过吧。”   她不再停留,说完转身就走。   对于这个结果,她其实有心理准备的。   他跟四皇子有来往,跟东莞伯世子也相熟,说明他已经决定站在四皇子这一派了。   而四皇子是她主子摄政王慕容醒的生死仇敌,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她前世受主子恩惠,即使重生也不敢忘记。   对于未来,她有清晰的规划,其中很重要的一条便是再次到主子身边。   所以,她跟萧隆庆注定是敌对派系的人。   既然如此,那便没有来往的必要了。其他事情她都可以妥协,唯独这件事,她是不能妥协的。   萧湛没想到她竟然会突然翻脸,毫不留情地离开。   他尚在错愕之中,她已经走了。   这个小姑娘啊,真是……脾气太大了。   “从没认识过?”   他望着她离去的身影,微微一笑。   ……   江令宛失望而去,心里想着萧湛的事,走着走着发现自己迷路了。   她来的时候走得是正中间的那条路,从迷宫那里出来时,就已经不是来的那条路了。   在园子里绕了一会,她便叫了一个丫鬟问路,知道了路线,便朝梧桐院走去。   原来欢哥儿今天起早了,刚刚拜过寿他就闹困要睡觉,何娉芳就让奶娘抱着欢哥儿到偏远的梧桐院补觉。   这里地点偏僻,远离主院,大家都去看热闹去了,一路上都很安静。   在院子门口,江令宛遇到了四夫人何娉芳。   “你回来了。”何娉芳笑着说:“过一会就开席了,你回来的正好。我要帮着招待来宾,等会你帮我看着欢哥儿,让他吃饭。”   欢哥儿喜欢江令宛,跟江令宛在一起的时候,吃饭总是格外香。   江令宛自然答应:“欢哥儿就交给我吧,您只管去忙。”   两人才走进院子,还没进屋,就听到欢哥儿笑声如银铃一般响亮、愉悦。   四夫人何娉芳脸上笑容更胜:“一定是欢哥儿舅舅来了。”   果然,萧嬷嬷迎出来,笑眯眯说:“五舅爷才刚到,我们欢哥儿就这样开心。”   “五郎。”四夫人一边朝里走,一边笑着说:“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语气十分的亲切欢喜。   江令宛跟着四夫人朝里走,心里却在纳闷,她听萧嬷嬷说过,四婶自幼丧母,从小在外祖母定国公老夫人身边长大,跟东莞伯府的兄弟姐妹都十分疏远。东莞伯府的这位五爷倒是与四婶很亲,让欢哥儿天天念着。   念头闪过,她人已经走了进去。   五爷抱着欢哥儿,叫四夫人一声表姐:“我到了有一会了,听说欢哥儿在这里,就过来了。”   “不枉欢哥儿天天惦记着你。”四夫人声音里带着笑意,很高兴的样子。   江令宛瞪大了眼睛,错愕地看着五爷。   萧隆庆!   怎么会?   他不是清音小筑的相公吗?怎么又变成了东莞伯府的五爷?   江令宛太过吃惊,以至于忘了控制表情。   可是萧湛却十分平静地打量她,好像头一回见到她一样。   江令宛纳闷,难道他不是萧隆庆,仅仅是两个容貌相似的人?   萧湛眼中都是生疏:“这位小姐是?”   “是欢哥儿大伯父家的三姐姐宛姐儿。”何娉芳笑着介绍了,又转过头对江令宛说:“这是欢哥儿五舅舅,你也跟着叫舅舅好了。”   萧湛点了点头,淡淡道:“原来是江家外甥女。”   江令宛这才反应过来,屈膝行礼:“见过五舅舅。”   “外甥女不必多礼。”   他语气依然淡淡的,透着漫不经心,可江令宛听在耳中,就觉得他声音里有若无若有的笑。   江令宛抬头,果然从他眼中看出了笑意。   这下子她可以肯定,这位五爷,的的确确就是之前跟她交朋友的萧隆庆。   他明明不是象姑馆的相公,却任由她误会,多次戏耍她,看她的笑话,真是太气人了。   江令宛很想瞪他,却生生忍着,死死压着自己不抬头去看他。   她怕自己抬头看到他那张脸时,会忍不住揍他。   何娉芳说:“走吧,前面快开席了。”   萧湛抱着欢哥儿走在何娉芳旁边,欢哥儿真的很喜欢萧湛,在他怀里格外活跃,小嘴说个不停,清脆的笑声撒了一路。   “江家外甥女怎么一直不说话?”萧湛冷不丁地问:“好像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何娉芳也察觉到江令宛一路没吭声了,忙停下来看她。   江令宛抬头,嘴角噙着笑:“欢哥儿说的话很有趣,我听着就忘记说话了。”   她瞥了萧湛一眼:“没想到让何家舅舅多心了。”   “不是何家五舅舅。”何娉芳笑了:“五郎是我外祖家的表弟,因为欢哥儿很喜欢他,就不叫表舅,直接叫五舅舅了。”   外祖家的表弟!   江令宛一下子愣住,犹如被雷击中一般整个人都呆了。   四婶的外祖父是定国公,萧隆庆是她五表弟,那就是定国公府的五爷,那他不就是……   萧湛!萧五爷!   大齐勋贵之首——定国公府下一任继承人。   四皇子的伴读。   傅淑妃的外甥。   十五岁那年秋猎拔得头名,被皇帝赐予表字。   十六岁出征两广,阵前斩将,用兵如神,平定两广土司之乱。凯旋回朝途中,奇袭黄花山土匪山寨,剿匪三千,生擒匪首。   这样厉害的人,她却将他认成象姑馆的相公,还说他是清音小筑的头牌,还让他跟从前的一切割舍掉,改邪归正,从头开始……   江令宛脸色越来越白,脑中也嗡嗡作响。   据说萧湛是很厉害的,手段很残忍……十三岁就打死过人,就因为对方拿他的容貌调笑,所以,他就将人骗到后山吊起来,用鞭子活活打死。据说被发现的时候,那人身上一片好肉都没有了。   此人心性之狠毒,手段之残忍,可见一斑。   她何止说他长得好,她还说他以后会容颜衰去,门前冷落鞍马稀。   江令宛真是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她才重生没多久,还没有跟主子见面呢,就这么死了,她真是好不甘心啊。 第38章   “宛姐儿,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何娉芳不知何故。   江令宛如梦初醒,忙抬起头来微微笑:“没事,我早就听说过萧家五舅舅的大名,一直想目睹他的风采,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突然见到真人,有些震惊。”   她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是我大惊小怪了。”   何娉芳见她神色不对,料想她没有说实话,但她神色也不像是仰慕,倒像是害怕似的,此时却不好问,就点点头,笑着说:“没事就好。”   一会避开了人,何娉芳就问她怎么了。   “四婶。”江令宛也知道自己露了声色,再隐瞒也不是办法了,遂道:“我之前在大泊湖见过萧家五舅舅,因为他长得格外好看,我便误以为他是……”   江令宛吸了一口气才说:“误以为他是象姑馆的人。”   “你!”何娉芳惊了一下,脸色都变了。   江令宛见她如此,知道自己这回不死怕也要脱层皮。   “四婶,萧五爷应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会牵连旁人的那种人吧?”   她是自作自受,可母亲却不能受她牵连啊。   “你先别急,事情还没有那么坏。”何娉芳稳了稳心神,问她:“你是自己心里想想的,还是说出来让他听到了?”   “我没有明说,却意有所指,他应该是知道我的意思。”   那就难办了。   何娉芳沉默了一下,过了好一会才说:“你先去跟他好好道个歉,剩下的,由我去跟他说。”   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表弟,只比她小了两岁,她如何能不知道他的脾气性格?   看着好相处,其实最是冷漠,连祖父都拿他没办法。   最忌讳别人拿他的容貌说事,十三岁那年,就因为这事,活活打死了宣平侯家的大公子。   那位大公子平时跟他关系很不错的,谁能想到他翻脸就不认人了呢。   若是其他的事情,她都不担心,唯独这件事……   何娉芳觉得很棘手,嘴上却安慰:“你不用怕,有四婶在,他不会将你怎么样的。”   江令宛不欲何娉芳担心,故作轻松道:“好,我这就去找萧家五舅舅道歉。”   何娉芳这边却下定了决心,实在不行,只能请外祖父出面了。   宛姐儿她是一定要保住的。   ……   萧湛在观鱼桥上站着,一手搭在汉白玉石的栏杆上,乌发浓眉,星眸俊颜,好似明珠美玉在冰雕之中,耀眼中带着疏离冷漠。   这样雍容无匹的人,她怎么会将他错认成相公!   枉她也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竟然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江令宛觉得自己真是一点都不冤。   希望她今天能超常发挥,让萧湛放过自己吧。   加油!   江令宛暗暗给自己鼓了劲,便拾阶而上,还故意放重脚步,发出“踢踏”之声。   萧湛果然注意到她,转过脸来,用那双湛然有神的双目望着她。   江令宛脸色发白,两手紧紧抓着衣裙,显得很忐忑:“萧公子,我之前不懂事,有眼不识金镶玉,错认了你,是我的错。对不起,请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她声音有些发抖,眼眶都有些发红了,又害怕又后悔。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介乎孩子与少女之间,做错事之后,惭愧又自责,这样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模样,只要不是铁石心肠,都没办法不原谅她。   萧湛眸中划过一抹笑意。   这个小狐狸,还真是聪明,她会用甜甜的笑容麻痹你,也会可怜兮兮求你原谅,一个不留神,就会着了她的道。   有心计,会使手腕的女孩子他见过不少,可从没有哪一个像她这样狡黠、可爱,让他忍不住想逗逗她。   “怎么叫我萧公子?”萧湛纠正她:“你该叫我五舅舅才是。”   五舅舅!   之前还是朋友,她还给他出谋划策,让他改邪归正重新做人呢,一眨眼,他就成长辈,成舅舅了。   好气人呐。   可这个人是萧湛,不是她能得罪的人。   江令宛告诉自己要冷静,脸上却越发愧疚了,微微有些发红。   萧湛看着,只觉这小姑娘脸蛋粉嫩中透着新红,像清晨沐浴在阳光下的蓓蕾,娇怯动人,可怜可爱,让他心头一动。   “五舅舅,对不起。”江令宛垂了头,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声音低低的道歉。   既然她都叫舅舅了,他可以放她走了吧!   “乖!”头顶传来萧湛温和的声音,像大人哄孩子一样。   江令宛再也忍不住了,她猛然抬起头来,怒瞪着萧湛。   没错,她是错认了萧湛,难道萧湛就没有错吗?他明明知道她认错了,却不提醒她,由着她错下去,甚至故意误导她。还像看戏一样看她为他着急,为他出谋划策。   她抬头,正对上萧湛深邃含着笑意的双眼,没有嘲笑得意,只有善意与长辈看晚辈的那种温和:“不要生气,我跟你开个玩笑。”   江令宛如梦初醒!   跟萧湛来往的时候,她视他为朋友、同辈,经常会忘记自己的现在的年纪。   然而事实上,她只是个十二岁的女孩子,在他眼里,她是个好玩的晚辈。所以,才跟她开玩笑罢了。   四婶是他表姐,跟他一起长大,他必然是看着四婶的面子,才会跟她逗趣的。   这样一想,她又觉得自己想那么多,担心那么多,其实是有些可笑了。   江令宛抿嘴一笑,脸庞像朵漂亮的花:“我就知道您是在跟我开玩笑,五舅舅这么厉害的人,又怎么会跟我生气。”   她其实很会讨人欢心,特别是面对长辈,嘴更是很甜。这样笑眯眯望着人,脸蛋白皙莹润,好像很好捏的样子。   “怪不得表姐跟轩哥儿都这么喜欢你,你的确是个惹人疼的小姑娘。”萧湛夸赞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江令宛身体一僵,心里窘然。   她是接受萧湛是长辈了,可是,她不能接受他这样摸她的头啊,她又不是轩哥儿。   好在萧湛很快就把手收回去,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玉佩:“给你的见面礼,拿去玩吧。”   长辈赐,不可辞。   江令宛接了,盈盈一笑:“谢谢五舅舅。”   她很快适应了晚辈的身份,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其实是在糊弄人。   萧湛也不拆穿她,笑着说:“这玉佩别弄掉了,就当我赔给你的了,去吧。”   江令宛走远了才拿着那玉佩看,玉佩质地晶莹,触手温润,是上好的羊脂玉雕成,上雕两只虎,相对而立;虎下是一个半圆形玉玦,正面雕刻着:永以为佩兮,君子能决疑;背面正中间雕刻一个大大的“萧”字;最下面雕着云雷纹。   因为梅雪娘是玉雕高手,耳濡目染之下,江令宛自然能看出这玉佩绝非凡品。   这玉佩华而不奢,拙而不简,质地雕工透着古朴大气,一定出自某位大家之手。   江令宛便将玉佩收进袖笼里,准备拿回去给梅雪娘看看再说。   如果玉佩价值一般,她就当时萧湛这个长辈给晚辈的见面礼,留着自己用,因为她很喜欢。   如果这玉佩十分珍贵,哪怕再爱不释手,她还是要还回去的。   萧湛是四皇子的表兄弟、伴读,有他为四皇子出谋划策,四皇子才能顺利登基。   因为有从龙之功,定国公府如日中天,风头无两。哪怕后来萧湛意外身亡,四皇子依然对定国公府荣宠有加,令人可望而不可即。   萧湛也好,萧家也罢,都是四皇子一派,都是江令宛主子的仇敌。   当着萧湛的面,她笑盈盈的像个晚辈,其实内心她早就做了要与萧湛划清界限的决定。   ……   何娉芳还不知道江令宛跟萧湛已经和解了,寿宴散了之后,特意去找萧湛,替江令宛求情。   “……她还是孩子。”何娉芳神色凝重,生怕萧湛会做出不计后果的事情来:“你看在我的面子,不要跟她计较。”   萧湛微微一笑,云淡风轻:“你放心吧,我自然不会跟她计较的。”   他答应得十分爽快,何娉芳听了脸色却越发难看。   “五郎!”何娉芳声音发紧,心情忐忑,十分紧张:“你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跟我说,你要她道歉也好,或者不想看见她,我送她出京城,保管让你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但是她一个花骨朵的小姑娘,你若是要人性命,就有些过了。”   萧湛一愣,接着便哑然失笑:“表姐,你想到哪里去了。若是换了别人,我自然是要生气的。可她是轩哥儿的姐姐,又是养在你身边的,在我眼里,她跟轩哥儿是一样的。我说不计较,就是真的不会跟她计较。”   何娉芳盯着他,眼中闪过狐疑:“你说的是真心话,不会事后去找她?”   去找她当然是会去的,却不是你想的那样。   萧湛笑着说:“你也说了,她只是个孩子,我岂会跟一个孩子计较。我答应你的事情,什么时候失言过?”   这倒是!   五郎在外面冷厉果决,对家里人一向很和气的。   他既然说把宛姐儿看做跟轩哥儿一样,那就是真的把她当做自家孩子了。   何娉芳这才真的放下了心,转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江令宛:“……这么多孩子里面,你五舅舅最喜欢的就是轩哥儿,听他的意思,他也挺喜欢你的。以后,你嘴甜一些,多跟他走动。”   “好。”江令宛点头:“我听四婶的。”   她很淡定,并没有兴高采烈、喜不自禁,何娉芳觉得她大气淡定,萧嬷嬷却以为她不懂,笑容满面地说给她听:“三小姐,您不知道五舅爷是很厉害的,有他给您做靠山,莫说是在京华女学,便是在京城,您要横着走,也没人敢挡路。”   “是吗?我早就听说五舅舅很厉害,却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厉害!”江令宛一脸的惊喜歆羡。   萧嬷嬷脸上露出一个与有荣焉的笑容:“是啊,我们五舅爷的确很厉害。”   江令宛早就知道萧湛厉害了,前世,她就不止一次听人说过,要不是萧湛死了,主子绝不能这么轻易就推翻了如今的四皇子、后来的南朝皇帝。   能与主子相提并论,萧湛岂是等闲之辈?   她重生回来,还未抱上主子的大腿便招惹上了萧湛,恐怕不是吉祥之兆啊! 第39章   次日依然休沐,因为昨天拜寿忙了一天,四夫人特意让江令宛今天不要起那么早,好好睡个觉。   江令宛很久没睡懒觉了,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竹枝撩起帐幔,服侍她起床:“小姐,顾表少爷来了,等了您有一会了。”   按照原来的计划,今天是江令宛、顾金亭带萧隆庆去拜见赵夫子的日子,不料昨天突然生变,萧隆庆变成了萧湛,这拜师自然也就拜不成了。   江令宛昨天回来就让竹枝告诉顾金亭,今天不去了。顾金亭就过来问问情况。   “顾表哥。”江令宛饱饱地睡了一觉,心情很好:“你用过早饭了没有?”   她刚刚起床,虽然梳洗过,但脸上还残留着熟睡的红晕,顾金亭看着怦然心动,脸上不自觉就带了笑意。   “这都什么时候了,我自然早就吃过了。”顾金亭笑着说:“如果你邀请我与你一起吃早饭的话,我也不介意再吃一顿的。”   江令宛笑着扬起嘴角:“那你想错了,小厨房只备了我一个人的早饭,只好委屈顾表哥你在一旁看着啦。”   她笑容明媚,眼波清澈,顾金亭心跳加速,两耳发热,却强自镇定:“那我也只好受这个委屈了。”   不想过一会早饭端上来,竟然是两份。   顾金亭微微一愣,显然没有想到。   江令宛看着他发呆又惊喜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我盛情邀请,顾表哥不介意再吃一顿早饭吧?”   “不介意。”   何止是不介意,简直求之不得!   顾金亭赶紧答应,那迫不及待的模样让江令宛不禁莞尔。   不管是如今涉世未深、年轻羞涩的少年顾金亭,还是日后练达世事、老成持重的尚书顾金亭,顾表哥对她情意都一如既往,不曾更改。   前世她没有察觉,辜负了他一番情意;等察觉时,又无法与他在一起,心里不是没有遗憾的。   重生真好,年轻真好,她可以弥补遗憾,珍惜顾表哥。   ……   这一顿饭江令宛吃得津津有味,顾金亭吃得心猿意马,因为他大半时间都在看江令宛吃,给她夹菜布饭。   一时饭毕,两人坐着说话,江令宛说:“对方本来说好了要去,现在不方便,没办法去了,还要劳烦顾表哥跟赵老先生说一声。”   “不要紧,我早上已经去跟赵老先生解释过了,他并未生气,如果对方以后方便了,我可以再次引荐。”   那是不可能的,对方永远都不会方便的!   他可是萧湛……   咦?江令宛脑中突然划过一个念头,既然萧湛不能去,那这个名额可以给其他人啊。   “柳絮,你弟弟是读过书的吧?”   柳絮一听就知道江令宛的意思,她有些激动,却不敢相信,赵老夫子乃是青松书院的夫子,弟弟柳直若能拜在他门下,前程可期。   “小姐,柳直他的确读过书,可是赵老夫子收徒要求恐怕不会低,束脩也不会少,柳直他恐怕达不到要求。”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江令宛说:“过几天让你弟弟去试试,至于束脩,这是小事。”   柳絮感激非常,一时间珠泪盈眶,心里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化作一句感谢:“小姐,谢谢您!”   “没事,没事。”江令宛微微一笑:“今天给你放假,你去看看你弟弟吧。”   顾金亭在一旁看着,脸上骄傲的笑容就没有断过,这就是他的宛表妹,长得如花似玉,心地无比善良,待人真诚大方,体贴入微……没有一处不好。   他能有她这样的表妹,能喜欢上她这样的女孩,真是吉星高照,三生有幸。   江令宛瞥了他一眼,微微错愕,又无奈地笑了。   她很想提醒,顾表哥,你能不能把脸上夸赞的表情收一收,这副骄傲自得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中了状元呢。   ……   下午补课,江令宛、江令媛都在,顾金亭先问了两人进度,然后讲解,最后提问考核。   江令宛每次的回答都十分精妙,惊得顾金亭十分诧异,接着便是笑得合不拢嘴,不停的夸赞,说她聪明机智、知道举一反三,心思奇妙、立意新颖,不落俗套。   最后他说:“宛表妹的四书没有问题了,参加月考一定能取得一个好成绩。下次休沐,我给你们补算学。”   至于江令媛则直接被他忽略不计了,自打江令媛与江令宛闹翻,在女学“陷害”江令宛的事被顾金亭知道,他对江令媛态度更冷淡了。   今天补课,是江令媛不请自来。要不是怕别人说闲话,他根本不想给江令媛补课。   他决定不了江令媛的去留,却可以不去理会江令媛,只在实在不能避开的时候才敷衍几句,偏偏江令媛还挑不出错来。   江令宛嘴角翘的高高,眸中闪烁着光芒。前世被宁轩休弃的时候,江令媛就说她笨、蠢、无知,让她十分介怀。   在碧云庵的时候,她一边学习做药膳,一边按照女学的课程学习,毕竟人从书里乖,但凡聪明的、厉害的人,都是学问好的人。   后来到了主子身边,主子见她一心向学,就请了饱学之士教她六艺的功课。   她学得认真,进步飞速,如今女学的课程又如何能难得了她?   除了御马之外,她对月考没什么好担心的。不过她前几天就跟何娉芳说了,请她帮忙请一个御马高手给她补课,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那下次补算学,顾表哥要好好准备了。”江令宛笑着说:“因为我的算学是很好的,你要当心,万一被我给比下去,顾大才子面上无光啊。”   被她比下去有什么面上无光的,宛表妹这么厉害,他只会感到骄傲。   顾金亭双眼含情,嘴角略过一丝微笑:“好,那我拭目以待。”   两人相对而立,少年温文尔雅、笑意温柔;少女明媚灿烂,目光明亮。两人容貌登对,年纪般配,俨然一对璧人,令人羡慕。   这一幕令江令媛心头的嫉妒如野草一般疯长,恨意如沸水般在她眼中翻腾,除了嫉恨,还有深深的忌惮。   她以第二名的成绩考入京华女学,学习又特别认真,各科成绩都名列前茅,将倒数入学的江令宛压得死死的。   最近一段时间,江令宛的学习好了很多,俨然拉小了两人的差距。   为了继续保持优势,除了吃饭睡觉,江令媛所有的时间都在看书。早上,她早起半个时辰,晚上,她晚睡半个时辰,就连午休、坐马车上学、放学的路上,她都不敢懈怠。   为了今天让顾金亭眼前一亮,赞不绝口,她昨天一天都在温习功课。   本以为今天能将江令宛打一个落花流水,没想到,被吊打的人竟然是自己。   不知怎么回事,江令宛好似文曲星附体一般,变得非常厉害,而且是各科都很厉害。   前有头名宋罗绮压着,后有江令宛紧追不舍,照这样下去,此次月鹿死谁手真的很难预料。   江令媛脊背发凉,眼神慌乱,她咬紧嘴唇,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看着她僵硬的身影,凌乱的步伐,江令宛微微一笑,眸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她是进步飞速,极有可能拿下名次,可江令媛底子也不差,只要她稳定发挥,成绩也一定不俗。   可江令媛求胜心切,一心想压倒自己,忘了月考只要进入前三,就有希望参加六大书院联考。   所以,她慌了,心态不稳,为了稳赢,牺牲休息的时间用来看书,效果却非常不好,从她眼底的淤青、脸上的倦容就能看出来。   照这样下去,月考她是很难取得好成绩的。除非她能看清楚问题,放松情绪。   不过,这个可能非常低。因为江令宛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今天上课,江令宛特意毫无保留地发挥实力,就是为了激她。现在看来,效果非常显著。   三十六计,攻心为上。   从主子那里学来的本事果然很好用,虽然只是皮毛,也够她用之不尽了。   唯一可惜的是,主子一流的御马水平,她却没学到一星半点。   想到这里,江令宛觉得有些惋惜心痛了,早知会有今天,她便是死皮赖脸、软磨硬泡也要让主子教她。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她就是后悔也没办法了。   正想着,四夫人何娉芳屋里的丫鬟来传话,说四夫人请她过去。   “宛姐儿,马术师父已经找到了。”   四夫人手里拿着一封信,见江令宛来了,就笑着说:“我昨天才跟你五舅舅说了这件事,他今天就办好了。从明天起,你放学后留在女学,跟着马术师父学习半个时辰的御马。”   竟然是萧湛帮的忙,又欠了他一个人情,得早点想办法还了早点划清界限。   心里这样想,江令宛脸上却嫣然一笑:“竟然是五舅舅帮的忙,他可真厉害啊。”   “可不是。”四夫人跟萧湛关系亲近,胜似亲生兄妹,她面带笑容说:“你五舅舅说,这个师父骑术精湛、武艺高强,有他教授,你肯定很快就能学会御马。”   “那可太好了。”江令宛十分欣喜,又抿了唇,落落大方地问四夫人:“五舅舅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该怎么谢他啊?”   这还真把四夫人给问住了。   若是旁人,送点针线鞋袜或者对方喜欢的东西就行了,可萧湛喜欢什么,却是一件难以捉摸的事。   四夫人想了想说:“待我写信问问他再说。”   江令宛心想,不管萧湛要什么,只要他开了口,她一定想方设法满足对方,这样就两不相欠,井水不犯河水了。   第二天上学,顾金亭得知江令宛要练习马术,就说:“今天放学,我留下来陪你吧。”   宛表妹怕马,万一摔着了,万一害怕了,万一哭了,他又不在,谁安慰宛表妹呢?   他不陪着,实在不放心。   “不行,不行。”江令宛头皮发麻,连连摆手:“你千万不能留下,你越是留下,我越是紧张,越是学不会。”   前世她从马上摔下来之后,实在不甘心。虽然主子说了,让她以后坐马车,她却非要学会骑马不可。   九承大叔给她找了一匹经过训练、性格温顺的母马,她才靠近马脑中就想起摔马的惊恐,还没踩马镫,就吓哭了。   偏偏被主子看到了,训了她一顿不说,连九承大叔都挨了几句骂。   她那时才知道,自己竟然落了个怕马的毛病。   新来的马术师父是个陌生人,在他面前出丑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他来就是教他骑马的。   可顾金亭是熟人,若是当着顾金亭的面,她瑟瑟发抖,泣泪涟涟,那她脸面还要不要?   就算出丑,也决不能让熟人看见!   在马术师父面前,她可以哭爹喊娘、毫无形象,反正没人看见,等离开马场,回到大家面前,她依然是平日那个美美哒小仙女。   江令宛的态度十分坚决,隐隐有“若是顾金亭敢去,她就跟他翻脸”的架势,顾金亭固然担心,却也不好再坚持了,只能再三叮嘱她一定要小心,要听从马术师父的话。   “放心吧,我一定好好跟马术师父学习,毕竟我可是立志要夺得刻名芙蓉银花的。”   江令宛说得信心十足,等放学后来到马场,她就傻眼了。   新来的马术师父背影看着有些眼熟,怎么看着有点像……那个谁!   他身穿黑色骑马装,乌发用玉簪挽起,两手背在身后,手里握着一条马鞭,旁边站着那匹骏马彪悍健壮、匹通身漆黑,没有一根杂毛。   黑马神骏非常,穿黑色骑马装的人更是身姿潇洒,夺人眼球,他宽肩窄腰健而不壮,两条修的大长腿十分挺拔。他身如青松般站在那里,说不出的高大昂扬。   听到江令宛的动静,马术师父转过头来,面如冠玉、双目湛然,正是萧湛。 第40章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相较于顾金亭,她更不想在萧湛面前出丑啊。   江令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能跑吗?这马术师父能退吗?   “宛姐儿。”萧湛负手而立,声音淡然而随意:“过来。”   宛姐儿!   他倒是真不见外。   “五舅舅。”江令宛心里没底气,脸上笑嘻嘻:“怎么是您?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真没有想到,竟然是您来教我骑马,真是太好了。”   萧湛勾了勾唇,似笑非笑:“是吗?”   当然不是,我要是早知道是你,说什么我也不会来的。   心里有多怄,脸上的表情就有多真诚:“是啊,五舅舅从百忙之中抽空来教我骑马,我很感动。只是您事情那么多,我实在不好意思劳动您,要不然……”   “我最近是挺忙的,但是教你骑马的时间还是有的。”萧湛目光一闪,打断了她的话:“你不用怕,有我在,一定能帮你克服怕马的问题。”   呵呵!   “其实我也没那么怕马,我只是不会骑而已。”江令宛明显底气不足,声音发虚,却不想被他看低了,强自镇定。   萧湛仿佛没看到她的逞强,微微颔首:“既然如此,那就不耽误时间了,上来吧。”   上来?   上哪?这匹黑马吗?   这也太快了吧?   再说,她也从未骑过这么高大的马呀?   江令宛面上呵呵笑,两只脚却后退了一步:“这是五舅舅的坐骑吗?真是矫健壮实、雄伟神骏啊,跟五舅舅一样钟灵毓秀、卓尔不群,真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马。”   “我怎么好骑五舅舅的爱马呢?这样不妥当,我还是去马厩里牵一匹吧。”   她越退越快,眼看着就想跑,萧湛却比她动作更快,身形一闪就拦住了她的去路:“既然我是马主人,我说让你骑,你只管骑就是。”   江令宛真不想骑啊,万一骑上去嚎啕大哭,眼泪鼻涕一起飞,她以后还怎么见人呐?   “还是不了吧。”江令宛硬着头皮,做最后的挣扎:“五舅舅的马肯定只认五舅舅,我跟它不熟,万一它不喜欢我,摔了我怎么办?”   “你竟然如此怕马。”萧湛眉头微微拧起,有些诧异:“我以为你是真心想学骑马,不想却只是嘴上说说。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   他微微让开一步,放江令宛离开。   江令宛求之不得,听了这话抬腿就走。   萧湛看着她离去的身影,默声数数:一、二、三、四、五……   数到五的时候,江令宛脚步停下,转过身朝回走。   她步伐很快,转眼就走了回来,倒打一耙地埋怨道:“五舅舅真是脾气不好,我不过不想骑你的马而已,您就轰我走,真是没耐心!”   她虽然还有些害怕,但神色间的怯懦已经消失大半,很显然,对马术的渴求,战胜了她的恐惧。   “来吧!”江令宛放出豪言:“不就是一匹马吗?有什么好怕的!五舅舅你看着,我今天一定驯服了它!”   小姑娘昂首挺胸,两腮酡红,双唇微微抿着,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壮烈。   这样的场景有些搞笑,可萧湛却笑不出来,心里反而生出一种骄傲、心疼的情绪。   其实小姑娘家家,不会骑马也没什么,但是他知道,她想要月考前三的名次,想要参加四如堂教谕选拔。   她有决心,他自然要帮她。   不是直接送她到那个位置,不是将她想要的捧到她面前,而是牵着她的手,带着她慢慢前行,陪她走到目的地,看着她亲手攫取胜利的果实,赢得属于自己的光芒。   这才是这个倔强的小丫头真正需要的。   ……   “握住缰绳,固定马头,左手抓鬃,右手撑鞍,踩马镫,抬右腿,翻身,跨坐。”   萧湛一边讲述要领,一边演示,行云流水般流畅,猎豹般敏捷矫健,举重若轻,动作优美熟练。   整个过程中,那匹黑色骏马连动也未动一下,与它的主人一样沉稳。   前世,主子有一匹名叫红玉的汗血宝马,它不仅神骏彪悍、日行千里,还主子心意相通,按主子的号令行动,如训练有素的士兵一般,令行禁止,聪慧无双。   萧湛的这匹黑马俨然不输主子的红玉。   江令宛突然信心倍增,觉得有萧湛,有这匹黑马,她一定没问题。   “现在换你。”萧湛从马上下来,将马缰放到她的手中。   尽管江令宛想象的很美好,当真正去做的时候,被马甩下来的场景再一次浮现在脑海,她本能就想弃马而逃。   萧湛冷静沉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许退,握紧马缰。”   与此同时,他大手覆在江令宛的手上,紧紧握住:“不要怕,我在。”   江令宛喉头发哽,没办法说话了,她挣了几下根本挣不开萧湛的手,只能咬着牙踩上马镫。   踩了几下踩不住,然后脚就被萧湛抓着,牢牢按在马镫上。   手抓得稳稳的,脚也踩得稳稳的,马也纹丝未动,稳定如山。   从前那种摇晃不动,踩不稳,站不住的情况没有出现,江令宛心头大定,回想着萧湛上马的样子,脚下用力,一抬腿,翻上了马身。   她心里还是害怕,翻身的时候忙把眼睛闭上了。   萧湛抬着头看她。   小姑娘双唇苍白,脸颊绯红,被汗水打湿的碎发紧紧贴在额头上,她眼睛闭着,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看不到了,卷翘的睫毛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泪珠,看着像经雨的花蕾,可怜又娇弱。   这样怕马,还这样为难自己,真是个倔强的小姑娘。   萧湛松开手,才动了动,就被她一把抓住了:“别松开。”她声音哽咽,已经带了哭腔了。   萧湛就不再动,由她抓着他的手,像可怜兮兮的小动物,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萧湛看了一会,声音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好,我不松开。”   过了一会,他才轻声问她:“你要不要睁开眼睛看一看?”   “嗯。”江令宛点点头,睫毛抖了几下,才慢慢睁眼。   眼前是西垂的落日,晚霞横照铺满西边的天空,瑰丽的云朵,绚烂的光芒,归林的倦鸟,飞转的暮鸦,远处的青山,近处的炊烟,与寺庙的钟声一起组成一幅美丽的画卷,漂亮、真实、充满人间的烟火气息,让人心里踏实,平静、又充满希望。   她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停下来好好欣赏落日了。   她忍不住喃喃出声:“真好看啊,我怎么不知道京城的晚霞竟然这么美!”   “是啊。”萧湛看她一眼,微微颔首:“今天的晚霞格外美。”   江令宛只是目视前方,所以没看到萧湛双眸中深深的情绪。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静静欣赏着晚霞,任时间流淌。   ……   不知过了多久,江令宛突然惊奇:“是我眼睛花了吗?我竟然看到那边的水塘了。”   萧湛失笑摇头:“骑在马上视线更开阔,看到的景致自然与从前是不一样的。”   “呀!”江令宛如梦初醒,这才想起自己骑在马上,她先是身体僵硬,接着慢慢放松,不敢置信地看看左右,最后瞪大眼睛向萧湛求证:“五舅舅,我、我会骑马了?”   只是坐上了马鞍而已,离学会骑马还有很远的距离。   可萧湛并不去纠正,只是点头:“你看,其实很简单,你能做到的。”   江令宛眼中的不敢置信就化作惊喜,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灿烂:“我会骑马了,五舅舅,你看我,我会骑马了!”   她真的很高兴,急于与人分享她的喜悦。   白皙的脸庞因为激动兴奋而微微发红,清澈的双眸被欢喜点亮,像个贪吃的孩子,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糖果,那样的惊喜、快乐、幸福、满足。   “真厉害。”萧湛笑着夸赞她,脸色如春风般温柔:“我带着你走一圈,好不好?”   江令宛忙不迭点头。   好,好,好,当然好!   此时的萧湛在江令宛眼里是闪闪发光、点石成金的神仙,他说什么,自然都是好的。   “那你抓紧马鞍,坐稳。”   江令宛此时才发现,她竟然死死抓着萧湛的手,她心头一突,忙把手移开,老老实实地抓紧马鞍,不动声色地舒展手指。   刚才抓得太用力,她自己的手指都疼了,萧湛的手也一定被她抓疼了吧。   江令宛假装不经意转头,看了萧湛的手一眼。   萧湛握着马缰,牵着马走,暮色掩不住他挺拔的身姿。   原来他说的带着她走一圈,竟然是牵着马走一圈。   这个人可是大名鼎鼎的萧湛,竟然为她牵马。   江令宛觉得如坐针毡,整个人都不好了。   萧湛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这是我头一回教人骑马,竟然还不错。等过两年教轩哥儿,我心里就有底了。”   原来萧湛教她骑马,是为了练手啊。   江令宛松了一口气,僵硬死板的脊背也慢慢放松下来。   她扬起嘴角,声音轻快:“原来我是托了轩哥儿的福,先谢谢五舅舅,等回到家里,我再好好谢谢轩哥儿。”   “你既然叫我一声舅舅,我自然不会把你当外人。”萧湛再次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的探究一闪而过。   江令宛脆生生地笑,一副感激不尽的模样:“我知道五舅舅没把我当外人,否则也不会教我骑马了。我今天学会了骑马,有了基础,以后跟着萧夫子上御马课就行了,五舅舅还是快快去忙自己的事,不用再教我了。”   她又戴上面具了,他还是更喜欢刚才那个倔强坚强柔弱可爱的小姑娘,因为那才是真实的她。   自打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后,她在他面前就有了防备疏远。   他猜测过,她不会扑过来,会气他隐瞒,他连解释的话都想好了,却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结果。   这小姑娘到底在防备什么呢?   “你才刚刚坐上马鞍,还不能算学会骑马。”萧湛淡淡一笑,语气却透着毋庸置疑的果决:“我既然答应了教你骑马,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我头一回教人骑马,却是个半吊子水平,人家不会说是你偷懒,只会怀疑我的水平。等你能御马飞驰了,才算真正学会骑马的皮毛。”   好吧!既然如此,那她就跟着他好好学。她也想马术精湛,为取得好成绩添砖加瓦。   打定了主意,江令宛也就不纠结,她信心十足道:“五舅舅放心,我一定能成为御马高手,绝不给您丢脸。”   萧湛欣然点头,微微一笑:“这才乖。”   作者有话要说:小仙女们,重生弃妇上位记改名啦,原来的名字有些暴躁,现在改名为:舅宠。   萧五爷表示:此名好,甚得吾心,宛儿乖,过来,舅舅宠你。   宛姐儿:我把你当亲舅舅!   萧五爷:怎么个亲法? 第41章   这才乖!   这分明是大人哄孩子好吗?   江令宛抽了抽嘴角,实在无法张口说一句“谢谢五舅舅夸奖”,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算是接受了这句夸赞。   御马课结束,江令宛感觉自己大腿根部很酸,走路的时候格外明显。   可她不想被萧湛看穿,一路挺直脊背,忍着酸疼,步履从容与平时无异。   “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自己有马车,不劳烦五舅舅了。”江令宛笑着拒绝:“天色不早了,五舅舅早点回去休息,我们明天还要继续呢。”   这个人可是萧湛,四皇子的心腹,主子敌对势力的重要对手。   她应该与其泾渭分明的,却受了他的激将法,由他教授马术。   他很厉害,果然让她克服了恐惧。   这一点她十分感激。   感谢萧湛,不代表她会背叛主子。   那是不可能的!   前世她能报仇,能活得畅快肆意,皆因主子护着她。   就是现在,她挽救了母亲,压制了乔姨娘与江令媛,也是因为主子前世的教导。   萧湛教授马术,她付他报酬还他人情就是。   该疏远还是要疏远,该分清还是要分清的。   萧湛不再勉强,送她上了马车。   “五舅舅再见!”江令宛冲他挥挥手,放下车帘,两腿一酸,就势歪倒。   好险,再多一会她就撑不住了。   才刚放松,突然有人“笃、笃”叩击车厢,还有萧湛的声音:“宛姐儿。”   江令宛一个激灵,忙正襟危坐:“五舅舅,您还有什么事?”   话说出口,她才想起两人隔着车厢呢,她是歪着还是躺着,萧湛根本看不到,便再次松了气,整个人如棉花一般瘫软。   一只手打外面伸了进来,手指修长如玉,骨节根根分明,一丝赘肉都没有,一个巴掌大的甜白瓷瓶在那双漂亮的手里握着。   “拿回去化开涂在腿上、肩膀上,揉搓按压可缓解酸疼。”   江令宛抽了抽嘴角,接过药瓶:“谢谢五舅舅。”   她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他看不出来,原来他只是没拆穿她罢了。   她强装无事、步态从容的样子,在他看来或许很可笑吧。   就像她义正辞严地告诉他远离四皇子,不要再出卖色相,好好谋一个前程时那样。   江令宛心里真的很怄,为什么他总是这样看她的笑话呢!   “启程吧。”萧湛吩咐车夫,目送她她马车离去。等她马车走远了,他翻身上马,远远跟在后面。等江令宛的马车拐进江家胡同后,他策马离开。   ……   晚上回去,褪去衣衫,竹枝给江令宛上药:“怎么这么严重?这都磨红了,明天还能学骑马吗?”   她皮肤白,两条腿跟玉管一样晶莹剔透,只是腿根赤红一片,让人不忍直视。   江令宛自己却不觉得有什么,她就是这样,稍微有点磕碰就红肿一片,看着吓人,其实没那么严重。   “是有点酸疼,不过不是皮肉疼,是骨头酸,睡一觉,明天应该就好了。”   竹枝有些心疼,却知道她拿定了主意别人劝不了,只能加倍用心地给她揉搓。   次日起床,她的腿果然不怎么疼了,整个人像活过来一样精神焕发。   果然御赐的药就是不一样。   早上依然跟顾金亭一起去上学,一见面他就好一通打量,见她精神很好,举止正常,这才放下心来。   到了学堂,程静昕也关心她学习骑马的进度:“怎么样?昨天没哭鼻子吧?”   “当然没有,我堂堂天下第三,岂会被小小马术打败?”江令宛向好友投去一个自鸣得意的眼神:“我已经学会骑马了,而且不是女学里温顺的小母马,而是一匹非常高大彪悍的骏马。马术师父演示了一遍,我就学会了,简直轻而易举,手到擒来。”   她牛气轰轰的,只字不提昨天瑟瑟发抖、吓得不敢睁眼的惨状。   程静昕不敢相信,满目怀疑:“你真的这么厉害?”   “何止于此!”江令宛唇角含笑,满面春风:“马术师父说我天赋异禀,聪慧非常,学习御马对我而言是小事一桩,不出一个月,我便能成为御马高手。”   实际上萧湛说的是:虽然你胆子小,没经验,但天赋还行。接下来一个月,你只要好好跟着我学,学会御马打败那些女学生不是问题。   程静昕听她说得笃定,竟然真的信了。   “哇,宛姐儿,你真棒。”她由衷地替好友高兴:“这样一来,月考你就不用愁了。等你取得好成绩了,咱们去郊外跑马。”   程静昕的反应让江令宛更加高兴,她满心舒展,整个人都沐浴在喜悦之中:“那就这么说定了。”   “静昕,不如……”   “嗯?”程静昕转头:“怎么了?”   “不如这次休沐,我们出来玩吧,你昨天送了我御供的茉莉红颜膏,该我回礼了。”江令宛嘻嘻一笑:“我们去玲珑玉坊看看,要是看到合心意的玉饰,你只管拿走,算我送你的。”   玲珑玉坊便是梅雪娘的玉石铺子。   “好啊。”程静昕也不跟她客气:“我到时候要是挑了镇店之宝,你可别哭鼻子。”   江令宛若有所思,笑着说:“那我可得把镇店之宝藏起来才行,免得被你拿走了。”   两人嬉笑了一阵,就上课了。   其实江令宛是想邀请程静昕一起学习马术,这样两人一起进步,一起进前三名。可是四婶说了,萧湛脾气不好。   她还是先问过萧湛了再说。若是他不答应就算了,若是他答应,正好给程静昕一个惊喜。   两人这一番对话并没有刻意避人,江令媛、乔燕儿几人听到了,她们对视一眼,吃饭的时候聚在一起嘀嘀咕咕说了半天的话。   ……   转眼一天课程结束,放学之后,江令宛如昨日一样,来到练马场。   本该空旷无人的练马场,站着不少人。   江令媛、乔燕儿、宋罗绮、辛楚楚……竟然来了十几同窗。   江令宛呵呵一声冷笑,可真是热闹啊。   乔燕儿最先开口:“江令宛,听说你的马术师父非常厉害,才一个时辰就把你教会了,大家都想来看一看。你不会这么小气,不让我们看吧?”   “大家都是同窗。”宋罗绮笑着说:“江令宛也不是小气的人,乔燕儿你不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以人品担保,江令宛绝不是那种人。”   宋罗绮明夸暗挤兑,看着一脸诚恳,实际上满肚子坏水。   江令宛目光一转,心中了然,她本来成绩倒数,宋罗绮这个舍长还能勉强保持中立。如今她异军突起,进步飞速,宋罗绮这个昔日的第一名受到了威胁,便与江令媛、乔燕儿蛇鼠一窝了。   毕竟敌人的朋友是敌人嘛!   对于敌人,江令宛是毫不客气的。   她淡淡一笑,不以为然:“那你错了,我实际上是个很小气的人,并不想让你们看。看来你的人品……呵呵。”   呵呵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宋罗绮那张笑眯眯的脸僵了僵,笑容都撑不住了。   乔燕儿不服道:“练马场又不是属于你一个人的,你能来,凭什么不让我们来?”   “是啊,江令宛。”辛楚楚人如其名,楚楚可怜地开了腔:“我们只是想来看看,绝不会打扰你的。你就让我们看看吧。”   乔燕儿蛮横道:“楚楚你别怕,我们留下来,她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既然你们打定主意一定要留下来,一开始又何必装模作样咨询我的意见呢。”江令宛哂然一笑,眼中划过一抹嘲讽:“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   乔燕儿被戳中痛脚,当场就想跳起来跟她理论。   “燕儿,不必跟她做无谓的争论。”江令媛拉住乔燕儿,低声说:“反正我们已经来了,她没办法赶走我们,我们能留下来,学习马术就行了。”   既然是何娉芳请的老师,必然十分厉害,跟着马术师父学习,不让江令宛一人独大,这才是最关键的。   乔燕儿也不想在这次月考中输,她冷哼一声,不再说什么。   江令宛叹为观止,吃白食还能这样坦然,的确厚颜,的确无耻。   就在此时,从练马场后面的草地那边,传来一阵鼓点般的马蹄声,众人回头,见一名男子御马疾驰而来。   一人一马皆是黑色,犹如黑色的箭簇般凌厉迅捷,不过片刻,他便来到一射之外。   马上男子容貌倜傥,英姿勃勃,雍容俊美的脸庞上,一双眸子深邃如墨玉寒潭,令人不敢逼视。   一时间女学生们都怔住,呆呆看着萧湛勒紧马缰,放慢速度,缓辔而来。   大部分人都不认识这是谁,宋罗绮之前见过萧湛,她立刻认出了他,不由激动地低呼出声:“萧五爷!”   这一声好似平地起惊雷,震得其他人倒吸冷气,表示不敢置信:“萧五爷?是定国公府的萧湛萧五爷吗?”   宋罗绮脸颊绯红,没有回答。   从她明亮的双眼,失态的神色中,众人已经可以确定了,这男子就是萧湛萧五爷。   如此清俊的男子,比俊逸出尘、超群脱俗的容夫子还要俊美、艳逸,除了穆如清风、朗若月华、灿若金玉、矫若游龙的萧家五爷之外,再不可能是别人了。   这样俊美无双的人,这样高不可攀的身份,在女学生眼里,便如闪着金光的神祇,让人头晕目眩,忍不住想靠近,却又自惭形秽。   大家很激动,却不敢上前,不是不想去,而是没那个胆子。   因为萧湛之前就干过甩脸子毫不留情面训斥女孩子的事。虽然很想上去跟他说话,但又惧怕。   特别是现在,他眉头微蹙,脸孔板起,冷若冰霜,令人更加不敢靠近。   可是大家也舍不得离开,毕竟这可是萧湛萧五爷啊。   气氛有些诡异,萧湛策马前行,女学生们红着脸看着。   然后,大家就看到萧湛的马越来越慢,停在了江令宛面前,他把手一伸:“上来。” 第42章   直到萧湛御马带着江令宛走远,看不到身影了,女学生们才回过神。   她们看到了什么?   萧湛萧五爷载着江令宛走远了!   “我……我刚才是眼花了吗?”一名女学生面色迷茫,喃喃地问。   “你没看错。”宋罗绮望着萧湛离开的方向,眼神复杂莫名,“的确是萧五爷。”   短暂的寂静之后,女学生们沸腾起来:   “天啦,我竟然见到了萧五爷。”   “竟然真的是萧五爷啊,果然名不虚传,不对,是比传闻中还要俊美无俦。”   “啊啊啊,萧五爷好英俊,我好喜欢他,怎么办?”   “我也喜欢,我大概是对他一见钟情了。”   叽叽喳喳响起的,是少女们充满憧憬、冒着粉红泡泡的声音。   “别做梦了!”宋罗绮一声冷笑,一向圆滑的她,竟然说了一句十分不合时宜的话,“萧湛再英俊,你们也只能看看而已,这可是位冷若冰霜的主,你们还是不要打他的主意好。”   是啊,萧五爷对人冷漠,不近女色,屡屡拒绝婚事,不管多漂亮优秀的女孩,他都不假辞色,冷言冷语。   众人从幻想中醒来,却依然不甘心:“可萧五爷对江令宛就很好啊,还教她骑马,带她去兜风,或许,萧五爷并不如传闻中那样冷漠?”   宋罗绮眉心紧蹙,眸子微挑:“那是因为江令宛的四婶何娉芳,是萧湛嫡亲的表姐,从小跟萧湛一起长大,胜似亲生的姐弟。萧湛尊敬表姐,连带着江令宛也得了他的看重。他对江令宛绝非男女之情,而是长辈对晚辈的照拂。”   宋罗绮怕众人不信,又冷冷道:“江令宛如今就养在四夫人名下,你们若是不信,去打听便能知晓。”   原来是这样!   大家恍然大悟,又忍不住酸溜溜地想,江令宛的运气也太好了吧,竟然成了萧五爷的外甥女,还让他亲自教她骑马。   真是羡慕死人了。   “宋舍长,你认识萧五爷,还知道他这么多事情,真的很厉害呢。”   “这有什么?”宋罗绮忙收起不悦的神情,微微一笑,又恢复了平日的长袖善舞,“这些又不是什么私密事情,大家都知道的。我不过是记性好罢了,你们要是多留心,肯定比我知道的还多呢。”   她欲盖弥彰地解释,能瞒住一般人,却瞒不过江令媛。   江令媛若有所思,眼中闪过一抹嘲讽,宋罗绮竟然对萧湛有想法,真是异想天开,不自量力。   “江令宛竟然如此走运!”乔燕儿气急败坏,病急乱投医,“媛表姐,你回去之后也多多跟四夫人走动,绝不能让江令宛一人独大。”   在乔燕儿眼里,江令媛温婉懂事、大方得体,肯定比江令宛更讨长辈喜欢。从前是江令媛低调含蓄,没去奉承四夫人,所以江令宛才能脱颖而出,只要江令媛去争去抢,凭她的性格与本事,压过江令宛、得到四夫人的欢心不过是探囊取物,唾手可得。   江令媛脸色虽然不好看,却并不十分着急,她比乔燕儿淡定多了:“论起巧言令色,我又怎么能比得上江令宛。再说了,我不想对任何人阿谀奉承,即便是尊贵如定国公府也是一样。”   这话说得一身正气,令乔燕儿钦佩不已、赞叹不已、心疼不已:“媛表姐,你就是太正直了,所以才总是吃亏。”   江令媛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定国公府的确是豪门望族,是第一勋贵,但比起皇室,却又不如了。   她的目标是大皇子妃,是皇后。定国公府是四皇子阵营的,与大皇子是对手,与她是敌对的势力。   不久之后,大皇子便会荣登大宝,到时候四皇子派系的人,岂会有好下场?   别看定国公府现在显赫,以后受到四皇子牵连,只会巢覆卵破。   厉害如萧湛又如何,还不是一样会死无葬身之地?   ……   这边女学生们都散了,萧湛也骑马带着江令宛来到一处缓坡。   说实话,纵马疾驰的感觉真是很不一样,好像很多能量注入血脉之中,突然变得很厉害,很无敌,那种风驰电掣的速度、御风飞翔的自由,妙不可言的滋味,只有骑过马的人才知道。   总之感觉太爽了!   只是她还没有过足瘾,萧湛就让速度慢了下来。   江令宛意犹未尽:“怎么停了?”   “我先教你御马的要领技巧,然后你试着自己骑。”萧湛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隐隐的笑意。   江令宛不由耳根发热,太兴奋,忘记正事了。   “握紧马缰,两臂放松,不用勒太紧,绷直即可;踩稳马镫,腰部直而不僵,松弛身体,集中注意力……”   不得不说,萧湛教人骑马还是有一手的,他讲解仔细,要点归纳的很清楚,怎么发力,怎么控马,怎么让马停下来,都一一说明。   江令宛也学得很认真,不懂得就问他,半个时辰之后,江令宛便可以脱离萧湛,自己策马缓步了。   她很是兴奋,骑着马,满脸笑容,高兴地溜达了一圈又一圈,就像刚刚脱离大人的手,可以自己蹒跚走路的孩童,整个世界都是新奇的。   萧湛很喜欢她这放松快意的样子,在一旁看着,笑容忍不住浮现在眼底。   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一个半时辰过去了……   江令宛意犹未尽,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萧湛看她高兴,也舍不得喊她停。   只是天已经黑了,得送她回去了。   萧湛远远发出指令,不一会乌兔就载着江令宛小跑到萧湛面前。   “五舅舅。”江令宛骑在马上,歪着头看他,明亮的大眼睛水汪汪的,里面满含不解,声音微微有些喘,“你有什么事?”   语气有淡淡的不高兴,好像在责怪他不该打扰她骑马。   这样的不客气,这样的骄纵,这样的不见外,让萧湛很高兴,他压下嘴角的笑意,让自己看上去尽可能的平淡如常:“天黑了。”   江令宛这才抬头看看左右,十分惊讶:“怎么这么快天就黑了?”   说好每天教授半个时辰的,今天一定远远超过时间了。   她怎么能忘了时间?让萧湛等她?真是太大意了。   江令宛懊恼地抿了抿唇,立刻从马上下来,将乌兔交还给萧湛,抱歉道:“五舅舅,真对不起,我忘记时间了,让您等了这么久,实在抱歉。”   小姑娘樱唇如花瓣,这样微微抿一下,好看得紧,只是她客气疏离的模样,他很不喜欢。   萧湛暗暗皱眉,面上一派云淡风轻:“无妨。小孩子见到新玩具,会贪玩忘乎所以,也很正常。”   小孩子……贪玩……   她哪里小孩子,哪里贪玩了?   江令宛抽了抽嘴角,无不怨念地腹诽。   不过她也只能怂怂地在心中腹诽而已,不仅不敢脱口而出质问萧湛,反而还笑着点头:“五舅舅说得对,我下次一定不这么贪玩了。”   好气呀,明明有千言万语可以怼到对方哑口无言,却一个字都不能说,还要笑脸以对,点头称是,拍对方马屁。   这种怂怂的感觉快要忍不住了呀!   她笑得假,眼睛却眯了起来,脸颊上两个圆圆的酒窝像水波摇曳,荡呀荡,一直荡到人心里去。   萧湛看了她一眼,点头:“嗯,真乖。”   这样的夸赞,让江令宛脸皮发烫,心里发怄。换做其他人,早承受不住拂袖而去了,好在江令宛脸皮黑厚,非同凡响,明明心里深以为耻,脸上却分毫不露,甚至还得寸进尺:“五舅舅,我这么乖,您该怎么奖励我呢?”   既然怂了,那不能白怂呀,肯定得捞点什么才行,否则岂不是亏了!   她微微笑着,甜甜的,小奶猫般软萌可爱,萧湛却知道奶猫的表皮下,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她越是无害,越是在算计什么。   可是他,明知道她在算计,却心甘情愿被她算计。   “哦?”萧湛眸色渐浓,很感兴趣的样子:“你想要什么奖励?”   “我想让一个朋友跟我一起学习马术。”江令宛抿唇一笑,眼眸清澈无害,“您这么慷慨大方,乐于助人,我这小小的要求,您一定不会不答应的,对吧?”   通过这两天的学习,她发现萧湛教授人骑马真的很有一套。程静昕是她两辈子最好的朋友,既然有这样的好事,她肯定想跟程静昕一起分享的。   而且她也有私心,每次上课,要她一个人面对萧湛,心里压力太大了。等程静昕来了,她就不必独自面对萧湛了,到时候她跟程静昕有说有笑的,自然就不太在意萧湛了。   这真是一举两得。   萧湛视线落在江令宛脸上,过了一会,他才微微颔首:“好,我答应。”   太好了!   江令宛闻言大喜:“谢谢五舅舅,我就知道,您一定会答应的。”   她喜上眉梢,嘴角翘得高高,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萧湛也笑了:“你这么乖,奖励你也是应该的。”   又来了!   不过她心情好,看在她答应教授程静昕的份上,她就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了。   这份喜悦的心情一直持续到第二天。   到了女学,她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程静昕,程静昕高兴极了:“宛姐儿,你对我太好了。”   她握住江令宛的手,一时感动,忍不住泪眼花花。   她自幼父母双亡,养在祖母膝下,除了祖父祖母之外,真正真心对她好、不计回报的,只有江令宛了。   “我们是朋友,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江令宛反握住她的手,笑着说,“快把眼泪擦擦,美人梨花带雨固然好看,可夫子看到了,必然以为是我欺负了你,我可不想挨陈夫子的骂。”   程静昕被她逗乐,噗嗤一笑。   两人的对话本就没避着别人,周围的同学们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乔燕儿更是咬牙切齿、忿忿不平,连连冲江令宛飞了无数个眼刀。可惜,江令宛也好,程静昕也罢,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这样的无视,这让她更气了。   宋罗绮定定地望着程静昕,好一会才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看着周围羡慕嫉妒的眼光,程静昕百感交集,当初刚进女学,她因为伯父是皇商,被那些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排斥,无人愿意与她同坐一桌,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一向被轻视的她,也会有被人羡慕的这一天。   心中的激荡兴奋渐渐平息,冷静下来,她脑中浮现出一个问题。   她听说过许多关于萧湛的传言,他手握重权,不好相处,并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他愿意教授江令宛,是看在江家四夫人的面子上,现在多了一个人,会不会让好友担人情?   等到午休吃饭时,她便问江令宛:“萧五爷人怎么样?突然多了一个人,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萧湛骑射精湛,举世无双,她固然想跟着他学习马术,可若是让江令宛为难,她宁愿不去。   江令宛幽幽叹了一口气,皱眉道:“萧五爷不太好相处,为人严厉,说话又毫不留情,教训起人来十分凶恶,跟外界传言差不多。我一个人对着他,实在是害怕,所以才想拉了你跟我一起。有你陪着我,给我壮胆,我可能会好受一些。”   “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勉强。”江令宛苦笑,“谁让我这么倒霉的呢!”   “你这是什么话?”程静昕嗔怒道,“我们是好朋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既然害怕,我自然是要陪着你的。更何况,我还能学到萧五爷的马术,也不算吃亏。”   “可是,萧五爷的脾气……”   江令宛还欲再说,程静昕打断了她:“你要是当我是朋友,就该让我陪着你。”   “谢谢你,静昕。”江令宛感动地握住了程静昕的手,心里笑眯眯,其实萧湛并没有那么难相处,但是她如果不这样说,程静昕一定不愿意给她添麻烦的,她把自己说得越惨,程静昕就越会陪着她。   其实她也不算说谎,毕竟面对萧湛,她是真的又怂又害怕。   好在从今天开始,有程静昕陪着她了,独自面对萧湛的日子终于要过去了。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干,等江令宛抵达练马场,赫然发现,马场上除了萧湛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牵着马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四十多岁年纪,体格高大,身材魁梧,双目沉稳,满脸络腮胡子,一看就知道是武将出身。   江令宛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第43章   江令宛走到萧湛身边,眨着眼睛问:“五舅舅,这位大叔是?”   小姑娘脸颊柔嫩,仰着脸跟他说话,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看得人心都软了。   萧湛视线从她娇嫩花瓣般的唇上滑过,声音低沉悦耳:“是我从军中请来的武将,你叫他李将军就行了。李将军骑射功夫一流,教授别人骑射很非常有经验,军中很多将士的骑射功夫都是他教授的。”   江令宛点点头,大大的眼睛里都是感激、感动:“五舅舅是有事要忙,所以才请了李将军来教授我跟静昕的吗?”   萧湛:……   还没过河呢,就要拆桥啊。   他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微微一笑:“是的,我最近很忙,所以请了李将军来替我。”   江令宛大喜,嘴角差点就要翘起来,却硬生生忍住,憋出一个不舍的模样来:“其实我最喜欢五舅舅教我了,不过既然五舅舅很忙,那就去忙吧。我一定跟李将军好好学骑马。”   您就别惦记了,也别过来了哈。   她一脸认真,还不忘握起小拳头给自己加油,这样抬起胳膊的瞬间,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白玉般无暇。   萧湛看着她,突然不语了,也没有要走的模样。   “五舅舅。”江令宛催他,“您只管去忙,别耽误了您的事。”   “罢了。”萧湛道:“你这么乖巧懂事,处处为我考虑,我若就这么走了,倒有些不负责任。”   “既然如此,那就让李将军教授程小姐,我继续教你吧。”   江令宛呆住!   好一会才挤出一个笑容:“那就有劳五舅舅与李将军了。”   她又对程静昕说:“我们一起学,正好可以交流心得经验,这样也挺好的。”   有程静昕与李将军在一旁,她也不算独自一人面对萧湛。   程静昕正要说话,只听李将军道:“程小姐,请跟我到那边马场学习。”   江令宛连受暴击,脸上的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了。   程静昕看她虽然笑着,却比哭还难看,就说:“我还是留下来陪你吧。”   “不用。”江令宛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淡定,“我没事,你快去跟李将军学习骑马吧。”   萧湛这斯,分明故意与她作对,就算她现在让留下静昕,他也必然会想办法让她们分开的。   既然如此,她就不自取其辱了。   程静昕对她投以关心同情的目光,跟着李将军去了练马场的另外一头。   “五舅舅,我们这就开始吧。”   不待萧湛开口,她就主动牵过乌兔,踩镫上马坐稳之后,她说:“您不辞劳苦、拨冗教授,我更要抓紧时间,努力学习,不能辜负了您一番心意。”   说完,就一踢马肚子,骑马走了。   看着她咬牙切齿气鼓鼓却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萧湛唇角勾起,眸色格外明亮。   ……   自打宋山长放出话去,说本次月考头名可以得到一朵刻名芙蓉银花,女学众人都投入到紧张的备考之中。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月考之期越来越近,这种紧张的气氛也越来越明显。   历年开学后第一次月考,都是最受瞩目的,谁不想博一个头彩呢。   家里有学生的,有的紧张,有的期待。   紧张是对孩子成绩没把握,怕考砸了出丑;期待则是因为家中孩子成绩斐然,觉得一定能一举扬名,给家中增光。   就连宫中帝后都对此次月考表示了关注,大家就更紧张了。   江伯臣指望江令媛一鸣惊人,让他颜面有光,给他带来好处,因此,他早早就吩咐人给江令媛准备最好的笔墨纸砚,还每天给她炖一盅汤补身体。   至于江令宛,不过是陪跑而已,不指望她拿到名次,只要不倒数给他丢人,他就心满意足了。   所以笔墨纸砚、汤汤水水什么的,自然也就没给江令宛准备。   江令宛不在乎,可四夫人却替江令宛报不平,她一个弟媳妇,不好去教训大伯哥,就对萧嬷嬷说了一番话。   萧嬷嬷听了呵呵笑:“这个主意好,我这就去办。”   江伯臣早上去工部衙门当差,傍晚回家走到二门处,就听到几个婆子围在一起闲磕牙:“……原来你们也听说了,大老爷这事做得忒不地道。”   “同样是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他竟然如此厚此薄彼,太偏疼二小姐了。”   “哪里是偏疼二小姐,他是一颗荣华心,两只富贵眼,就盯着前程好处,是因为二小姐能考得好成绩,给他带来好处,他才这样的。”   “啧啧啧,现在家里上下,谁不说三小姐真可怜,有亲爹还不如没有。咱们大老爷眼里只有功名利禄,哪还有半分人情味,街上杀猪的还知道疼闺女呢……”   这几个婆子有说有笑,并未压低声音,根本不避讳这话被别人听到,很显然,这件事早就传开了。   江伯臣最爱颜面,听了这一段话,脸皮时青时白时红,恼怒之下连身份也顾不得了,冲上就要狠狠踹那几个婆子。   婆子们胆子好大,竟然如鸟兽一般四散而逃,眨眼之间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江伯臣浑身发颤,瞪大眼睛,好一会才发出一声怒吼:“江大有,给我查,到底是谁在散播谣言。”   江伯臣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他发誓要彻底清查,一定要将那个胡言乱语、败坏他名声的罪魁祸首抓出来。   万万没想到,查来查去,竟然查到了老夫人房里一个嬷嬷头上。   江伯臣一听这话就慌了,也顾不得生气了,着急火燎地跑去请罪。   因为老夫人疼爱二老爷,想让老侯爷把爵位传给二儿子,看上蹿下跳一心争夺爵位的大儿子就十分不顺眼。   老夫人平时没事还会叫江伯臣过去训话呢,如今抓到了把柄,更不会轻易放过。   江伯臣刚一进门,就被她劈头盖脸一顿呵斥:“家里好好的,偏被你闹得鸡飞狗跳、家宅不宁。”   “两个都是你的女儿,你本该一视同仁,却厚此薄彼。你既然做得出,难道还不许人说吗?”   “莫说下人看不过,便是我这个做祖母的,都替宛姐儿心寒!”   江伯臣心里那个气啊。   江令宛不知道从他这里搜刮了多少好东西,那些东西不知道能买多少笔墨纸砚了。还有养马、养马夫的开销,提起来他的肉就疼。   可他不能嚷嚷出去,说自己被女儿敲诈很多次,又不能当着老夫人的面辩解,不仅忍气吞声给老夫人赔不是,还要照着江令媛的份例,给江令宛也准备了一份。   他怄得牙都要咬碎了,将这笔账算在了江令宛头上,这丫头忒坏了,一门心思就想算计他的东西,这件事肯定是她搞的鬼,除了她没别人了。这哪里是养女儿,简直是供了个祖宗!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江伯臣越想越气,越气越恼,最后放出话:这次月考,谁考得好,就把他珍藏的前朝玉笔筒送给谁作为奖励。   到时候既奖励了江令媛,又打击了江令宛,简直一举数得。   虽然这笔筒是他心头肉,但为了能出这一口气,他认了!   “媛姐儿,为父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江伯臣表情凝重,语重心长,“你千万不能让我失望。”   “父亲,您放心,我一定好好考试。”   江令媛压力倍增,此后越发努力,挑灯夜读,埋头苦学,不在话下。   江令宛也不甘示弱,放出话去,说这个玉笔筒非她莫属。   她也专心致志、全神贯注地备考,每天睡觉推迟、起床提前,抽出更多的时间读书。   但是比起夜以继日、时常通宵达旦的江令媛,她还是差一些的。   江伯臣放下心来,媛姐儿这么争气,一定能取得好成绩。   何娉芳却更看好江令宛,私下跟萧嬷嬷说:“宛姐儿这样劳逸结合刚好,媛姐儿成夜不睡觉,可能反而事倍功半,欲速则不达。”   萧嬷嬷心里却想,江令宛的确聪明伶俐的,可入学考试时,她被江令媛甩开一大截,如今江令媛又如此用功,两人就算差距会有所缩小,可江令宛想赢江令媛,恐怕不容易。   除了萧嬷嬷,会宁侯府的下人们也选择了自己看好的主子,或者正面杠上,或者暗中对比。   在这股暗暗较劲之中,时间一天天过去,离万人瞩目的月考之日只剩下两天了。   这天江令宛如平常一样去女学,顾金亭发现她嘴角微翘,眼神明亮,显然心情十分愉悦。   “宛表妹,你今天心情很好。”   “是啊。”江令宛展颜一笑,“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她笑起来脸颊两个深深的梨涡格外好看,像朵花一样诱得人想去亲一亲。   顾金亭盯着那朵花,心头暖暖的:“把月考当成喜事,看来宛表妹必然有了充分的准备,一定能考个好成绩。”   江令宛点头,笑而不语。   月考当然是喜事,然而最让她欢喜的却不是月考,而是今天是萧湛教她骑马的最后一天。   从明天起,她就再也不用日日面对萧湛,不用过那种心里骂兮兮,脸上笑眯眯的日子了。   早在十天前,她就开始掰着手指头算日子了,眼看着朝思暮想的这一天来到了,她能不高兴吗?能不欣喜吗?   当然这份喜悦高兴,只有同桌兼好友的程静昕能感同身受了。   因为李将军为人严厉,把操练军中士兵的方法用到了程静昕身上,这一个多月,江令宛日子不好过,程静昕同样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对好朋友的确称得上是“有难同当”了。   “宛姐儿,不容易啊,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刚一放学,程静昕就握住了江令宛的手,几乎要喜极而泣:“我一度以为自己熬不过去。”   “可是我们熬过来了。”江令宛回握了她的手,喜笑颜开,“走,上完最后一节课,咱们就解脱了。”   往日脚步沉重、心情沉重的两人,今天格外轻快飞扬,几乎是健步如飞地来到练马场。   程静昕去找李将军,江令宛则朝萧湛走去,远远看到那一人一马站着,她如往常一样喊了一声:“乌兔。”   听到呼唤,本来站在萧湛身边乌兔立刻扬蹄跃起,一路小跑至江令宛面前。   江令宛笑着迎上去,握住马缰,熟练地踩住马镫,翻身上马,然后驭马驰骋。   经过一个多月的学习,她已完全掌握了骑马的要领,手握马缰,纵情驰骋,她要快就快,要慢就慢,力量握在她手中,那种掌控一切的快乐,灵魂得到释放的自由,是她从未体验过的。   原来这就是骑马的感觉!   原来这就是速度带来的畅快!   果然是步行乘轿子无法比拟的!   江令宛一开始学骑马是为了月考,但是现在她已经真正喜欢上骑马,把骑马当成一项无可取代的爱好了。   一口气骑了五圈,她才恋恋不舍地回到萧湛身边:“五舅舅,我骑得如何?”   “虽然不是特别好,但总算不会丢我的脸了。”萧湛轻笑道。   “那是五舅舅要求太高了。我自己很满意,很自豪,很骄傲。”   经过一个月的打击,江令宛脸皮越发黑厚,面对萧湛的调笑,她不仅能应付自如,坦然笑对,甚至还能小小地反击了。   “我相信五舅舅虽然嘴上不满意,其实心里也是骄傲的,毕竟有我这样貌美如花、聪明伶俐、秀外慧中、马术高超的人做您的弟子,您怎么可能不骄傲呢!”   是啊,他怎么能不骄傲呢?   这个小姑娘从前不敢骑马,上马之后,吓得哭鼻子,不敢睁眼,现在她克服了恐惧,不仅会骑马,而且骑得特别好。   昔日那个抓着他手不敢松的小可怜,变成骑上马就快速驰骋不愿停下的狂野小姑娘,这一切是他教给她的,他如何能不骄傲?   “嗯。”萧湛点头,眼中笑意渐浓,“能让朽木可雕,顽石点头,说起来的确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江令宛却不生气,先是微微一笑,接着正色给萧湛行了一个大礼:“朽木江令宛谢过五舅舅教授马术之恩。”   有上辈子的阴影在,她不敢骑马,认真说起来,她的确是朽木。   虽然萧湛跟主子是敌对的双方,虽然他们以后注定是不同的阵营,可现在她依然要真心感谢萧湛。   要不是有他帮她克服恐惧,她恐怕永远都学不会骑马,也永远不会知道骑马竟然是这么有趣的事。   江令宛正在感慨,萧湛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真乖。”   江令宛抽了抽嘴角,又来了!   但是明天就不用听了,真让人高兴呀。   抽动的嘴角高高扬起,化成一个无比甜美的笑容:“我这么乖,五舅舅该怎么奖励我呢?”   她一边说,一边摩挲着乌兔的鬃毛。   一个月的磨合,乌兔已经能感受到她的心意了,有时候不必发出指令,它就能跟随她心意变换速度方向。   温顺时,它缓缓漫步,乖巧听话;狂野时,它快若奔雷,迅若闪电。   只要她一喊它的名字,它就立刻跑到她身边,供它骑行,这样乖巧可意,与她心灵相通的乌兔,她是真的很舍不得。   萧湛像上次一样微微挑眉,像上次一样问:“你想要什么奖励?”   小姑娘舍不得乌兔,肯定是想张口讨要。   好马难得,乌兔聪慧无双,稳妥伶俐,他亲自挑选、训练,两年多下来,乌兔越发稳重通人性,这样的好马,给小姑娘当坐骑正合适。   他本来就想送给她,只是没想好用什么理由,现在她主动张口,省得他再去想借口。   江令宛摩挲着乌兔:“五舅舅,我以后想去探望乌兔,这个奖励你能答应吗?”   她不确定萧湛会同意,所以不自觉带了商量的语气。   萧湛的眉头微微蹙了蹙。   自打知道了他的身份,她便对他疏远了很多。这一个多月以来,两人日日相处,他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消除两人之间的距离。   小姑娘一开始对他防备心很重,现在比之前好了很多,可以轻松地与他开玩笑了。   他以为她会正大光明地跟他讨要乌兔,把像他提要求当成理所应该的事,没想到她还是这样谨慎,这样疏远他,防备他。她到底在防备他什么呢?   萧湛神色渐凝,看到江令宛正在等他回话,便微微一笑:“你什么时候想看望乌兔都可以。”   江令宛喜出望外:“多谢五舅舅,您真是善解人意,通情达理,心怀宽广。”   这就善解人意,通情达理,心怀宽广了?   若是他把乌兔送给她,小姑娘该有多高兴!   “这只是小小的奖励,不算什么。明天就是月考之期,你乖乖考试,若能取得名次,我还有一个大大的奖励给你。”   是吗?   我根本不想要!   “大大的奖励就不用了。”江令宛一脸感激惭愧,“五舅舅教我骑马的恩情尚未偿还,我怎么还好意思劳您破费呢?”   萧湛了然,目光带了宽容:“你是怕自己得不到好名次吧。不用怕,就算你考不到头名,考不到前三,哪怕是倒数,我也不会怪你。”   呵呵,激将法是吧,我不上当。   江令宛长叹一声:“是啊,我确实有这方面的担心,所以不敢要五舅舅的奖励。”   “不要紧,你若是考砸了,更应该给予安慰。”萧湛语重心长,“毕竟你这么貌美如花、聪明伶俐、秀外慧中、马术高超,考好考砸,我都该给你奖励。”   江令宛:呵呵!   考前最后一次交锋,她再次惨败。 第44章   备受瞩目的月考终于到了。   考试分六门课程,分别是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一共三天时间,每天考两门,上午、下午各一门。按照顺序,第一天上午便是礼学。   来到考场,程静昕立刻来到江令宛身边,紧张兮兮地问:“宛姐儿,你怕不怕?”   “我可是天下第三!有实力的,没在怕的。”江令宛信说完豪言壮志,又压低声音,“其实我也有点怕,毕竟是第一次月考,怎么能不紧张呢。可是你看看其他人,比我们更紧张,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程静昕转头一看,见同学们果然要么两眼发直,要么坐立难安,还有人脸色如土,额头冒汗,几乎每个人都跟平时不太一样,她心里的那点子紧张瞬间消失了大半。   “宛姐儿,你真好。”程静昕非常感谢江令宛,“有你在,我也不紧张了。”   女学生们早早到齐,不一会三位监考官也到了。   凌夫子是教授礼学的夫子,自然她是主考;陈夫子、容夫子是副考。   此次考试引人注目,关系着以后参加六大书院联考的名额,不容懈怠,三位夫子俱面容严肃、正襟危坐。   凌夫子点名之后,便介绍考试规则:二十五名学生,根据平时上课时分为三组。   成绩最好的:宋罗绮、辛楚楚、江令媛、江令宛、程静昕五人为一组;接下来是比她们稍弱的十位学生第一组;最后剩下的十位在第三组。   这个分组方式让第二组的学生高兴,这五个人太优秀、太厉害了,她们本来成绩不错,但比不过这五个人,如今不用与这五个人一组,也就避开了沦为陪衬、被比成渣渣的厄运。   第三组的学生满脸羞惭,考试还没开始就被划到最后、最差的一组,实在太丢脸了,一定要好好考试,拿一个好成绩。   考试从第二档先开始。   十名学生站成一排,先从吉礼中的人开始,接着是地,再然后是天。   这十名学生水平相当,差距不大,一开始大家都能做出来。   等人礼结束,到地礼的时候,就三个人跟不上了,先是手忙脚乱地看别人做,过一会实在跟不上只能停下来,满面羞惭懊恼地退到一边。   到天礼的时候,便又有三个人退下来,坚持到最后,做完全部动作的,竟然只有四个人。   凌夫子沉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这十个人,失望极了。   十个人,坚持到最后的只有四个,这四个人虽然坚持做完了,却发髻凌乱、衣衫不整、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何止不好看,简直惨不忍睹,凌夫子不生气才怪。   特别是其他两位在一旁看着,陈夫子还是她的死对头,她教的学生们做得不好,她这个做夫子的更是脸上无光。   “全部不合格!”凌夫子面黑如锅底,声音冷硬。   满分十分,六分合格,这十名学生,得一分的三人;得三分的三人;得五分的四人;可谓是愁云惨淡。   凌夫子目光一扫:“接下来是第三组,开始吧。”   既然已经丢人了,那就索性丢到底吧。把最好的第一组放在最后压轴,博一个精彩落幕好歹能挽回一些颜面。   很明显,凌夫子是打算放弃第三组,让她们给第一组做陪衬。   第三组的同学们明知如此却也没法拒绝,只能咬紧牙关上场,心里都憋了一股气,立志要好好做。   或许是知耻而后勇,或许是第三组有些同学只是课堂上没有表现出来,大家都不看好的第三组竟然表现不错。   除了一位女学生最先退下来,剩下的九位竟然都坚持到了最后,其中有两位学生竟然做得十分标准。   凌夫子僵硬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不错,除了退下来的,剩下的九人全部合格。”   场上的九名女生大喜过望,顾不得夫子们在场就发出喜悦的欢呼声。   那位唯一不及格的学生——乔燕儿呆板茫然站在那里,一张脸涨得通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考试还在继续,无人去顾及她的心情,随着凌夫子一声吩咐,剩下的五位最强选手出列站到场中。   五位朝气蓬勃、容颜俏丽的女学生站成一排,同样的服装、同样的发髻,朝那里一站便如春兰秋菊、夏荷冬梅,虽然容貌不同,却各有风姿。   好一副五美争艳图,花团锦簇、玉立亭亭,令人心情愉悦,移不开双眼。   凌夫子脸上隐隐有骄傲的神色,她微微颔首:“开始。”   五位少女同时动了起来,便如鲜花绽放,又是另外一种风采。   五人动作一致,礼节标准,人、地、天,整个过程下来,竟然没有一人出错。   最难得的是她们五个姿态优美,进退有礼,令人赏心悦目。   吉礼已经做完,可是她们竟然没有停,还在继续。   女学生们很是诧异,表示不明白,可三位夫子却看得一清二楚,她们接下来做的是凶礼。   五礼:吉、凶、宾、军、嘉。   陈夫子微微诧异,低声问:“如果我没有记错,凌夫子应该还没有教授到凶礼吧?”   “没错。”凌夫子轻声嗔怪:“这些女孩子们太争强好胜了,等考试结束,我得教训她们。”   嘴里说着责怪的话,那表情却是十分高兴、十分骄傲的。   陈夫子点点头,没再说话。   就在此时,五位少女中的一位突然摔倒在地,一声闷哼。   陡然生变,其他四位纷纷停了下来。   “静昕!”江令宛最先反应过来,她立刻蹲下,扶住程静昕的肩膀,“你怎么了?”   程静昕两手抱住右脚脚腕,脸色发白,额上冷汗直冒:“我可能是崴着脚了。”   “我看看……”   “不要动她!”   三位夫子都走上前来,容夫子阻拦江令宛,正色道:“去抬滑竿过来,我带她去隔壁休息,让大夫给她看看。”   “好。”江令宛也冷静了下来,“我陪你一起去。”   程静昕疼得双唇没有血色:“不用,不用,你留下来继续考试,容夫子陪着我就行了。”   她深深看了江令宛一眼:“咱们俩得有一个……”   “嗯。”江令宛点点头,跟她保证,“你放心。”   一时容夫子带着程静昕走了,陈夫子与凌夫子商量接下来的考试。   两人商讨了一会,凌夫子问剩下四人:“是就此停下,你们都是十分,还是继续比?”   “继续比!”   四位少女毫不犹豫、异口同声,说完之后又去看彼此,眼中俱火花四溅,谁也不肯服输退让。   围观的女学生们纷纷感到热血沸腾。   所以才智人,不肯自弃暴,力欲争上游,我辈当如是!   啊啊啊,好厉害啊,虽然在场上的不是自己,但是却莫名激动是怎么回事?   凌夫子虽然冷静,但眼底的满意赞赏几乎藏不住:“既然如此,那便继续,只是要加大难度,换一个考场。”   新的考场便是内舍生的考场,内舍生比她们这些外舍生早入学一年,考试的难度提高了一个等级不止。   考场中间用石灰画了手腕粗的长形方框,方框大约有两把椅子那么大。   不用凌夫子介绍,大家也看明白了,这必然是要她们站到方框里去考试,若是踩线,便是输了。   在做礼仪的时候,不仅要留心别出错,还要随时注意脚下不能越线,简直一心二用。   我的天,这未免也太难了!   围观的女学生倒吸一口冷气,纷纷朝要比试的四人脸上看去。   宋罗绮、江令媛、辛楚楚脸色有些僵硬,江令宛神色淡然,看不出什么神情。   大家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想法,没有神情就是最好的神情,这一局,江令宛稳赢!   我压江令宛!   我也压江令宛!   我也是!   我也一样!   君子所见略同!   凌夫子介绍了规则,道:“自己挑选一个格子,准备开始。”   其他三人尚在迟疑,江令宛已经一马当先地选好了位置站定,一派来者不拒,淡定从容模样。   江令媛见了,也赶紧回神,选了一个格子。   宋罗绮、辛楚楚紧跟其后,选定站好。   凌夫子微微颔首,比试开始。   若说上一场比试是势均力敌、不相上下的较量,那这一场,便是独孤求败与一般高手的过招。   先是宋罗绮步伐太大,不小心踩了白线,心慌意乱之下,连错好几个动作,只能饮恨退出。   接着便是江令媛,她可能是太紧张了,在做动作的时候,竟然忍不住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不看还好,这一看就出了错,两只脚绊在了一起,若不是她反应快,就要跟程静昕一样摔倒了。   虽然她最后站稳了,可到底出错了,也只能停下来。   此时场上只剩下辛楚楚、江令宛两人了。   两位美貌少女动作翩然,可大家却只觉得紧张,纷纷为自己选中的那个人暗暗鼓劲。   二人动作尚且一致,神色却有不同。   辛楚楚额上冒汗,脸色紧绷,分明全神贯注,很怕出错。   再看江令宛,她面色平静,唇角微扬,十分轻松惬意,她不紧张,而是很享受。   前世她照顾静龄公主多年,规矩礼仪早已刻入骨子里,小皇帝去泰山祭天、去皇陵祭祖、春祭、雨祭……数次祭祀她俱陪在静龄公主身边,她刚开始学习礼仪时,就是这样在格子里的。   宋罗绮、江令媛、辛楚楚私下多次训练,基本功扎实,可到她这个真刀实枪上过场的人面前,便不够看了。   此时,辛楚楚也坚持不住,顾上不顾下,踩了白线。   而江令宛却根本不知,她只是认真地举手、抬头、进、退、屈膝、伏拜,根本不去看其他人是如何反应。   胜负已分,却无人喊停。   她沉醉于动作,其他人沉醉于她的表现。   最后一个体式结束,她停下来,躬身行了结束礼,一抬头,就见众人神情激动望着她,噼里啪啦给她鼓掌。   “江令宛,你真棒!”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赢!”   “是啊,君子所见略同,我也是这么想的。”   大家围着她,叽叽喳喳地说话,好像她是个大英雄一样,气氛欢乐极了。   其他三人面色难看,站在那里干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凌夫子从人群那里收回目光,然后看了三人一眼,脸上有失望一闪而过。   这三个学生,宋罗绮先不说了,辛楚楚与江令媛,一个是她的外甥女,从小到大一手教导;一个是她的爱徒,私下经常补课。   她对这两人寄予厚望,没想到她们竟然都败了!   “大家静一静。”凌夫子打断众人对江令宛的赞美,微微拔高了声音,“现在宣布分数。”   喧闹的声音戛然而止,大家纷纷朝凌夫子望去。 第45章   “程静昕,七分;宋罗绮,八分;江令媛,八分;辛楚楚,八分。江令宛……”   凌夫子抬起头,看着江令宛,女学生们握紧拳头,神情激动、眼含期待。   “十分。”   她说出十分的瞬间,满堂女学生竟然抱成一团,大喊大叫着跳了起来:“满分,是满分!太好了,我就知道一定会是满分!太棒了,太厉害了!”   “很好。”凌夫子冲江令宛点头,眼中有淡淡的满意,“要戒骄戒躁,保持努力,争取下个月能取得更好的成绩。”   江令宛平时表现很不错,凌夫子猜到她能取得好成绩,却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厉害。   江令宛得了第一名,凌夫子倒不是不高兴,她只是没有特别高兴。如果换成辛楚楚与江令媛,她此时必是笑容满面,夸赞不止的了。   “非常好,动作柔和有力,挥洒自如,进如行云,退似流水,礼仪举止堪称典范。”   相较于凌夫子的惜字如金,陈夫子的夸赞直白多了,他捋着山羊胡须,赞道,“莫说是京华女学,便是六大书院,都难找出第二个。看来今年四如堂教谕选拔,京华女学要大大出风头了。宋山长若是得知这个消息,不知道该有多高兴。”   他对凌夫子说:“此生天赋异禀,凌夫子没收她为入室弟子,实在可惜,可惜啊!”   凌夫子面色如常,连看都不看陈夫子一眼,显然不赞同他的话。   可江令媛却脸色苍白,咬紧了嘴唇。   陈夫子只是有感而发,觉得江令宛优秀,听在江令媛耳中却觉得陈夫子是在故意羞辱她。   只可惜,她并不能反击什么,因为陈夫子说的都是实话,她根本无力反驳,再多的气愤不甘,只能含恨咽下。   “别着急,咱们比的是总分。”辛楚楚声音细弱却不失平稳,“目前只是差了两分而已,下午的乐课是你的强项,我们还有一个合奏,只要我们如常发挥,轻轻松松就能将她远远甩开。”   江令媛点点头,心里憋了一股劲。   “夫子,下午的乐课考试,我不会再输了。”江令媛对凌夫子说,“我一定拿第一名,让别人知道,您收我为徒,并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我既然收你为徒,自然是看好你的。”凌夫子冷哼一声,“那个姓陈的老匹夫,挑拨离间、居心不良,为师绝不会受他挑拨,你也不必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下午好好考试,为师对你有信心。”   江令宛或许有天分,可她精于算计,心术不正,如何能与温柔敦厚、端庄善良的江令媛相比?   她绝不会弃珍珠而就鱼目的。   凌夫子拍了拍江令媛的肩膀,又交代了辛楚楚几句,让她们去休息。   这边江令宛已经来到程静昕休息的地方:“……她们三人不肯服输,非要与我一较高低,不过是自取其辱。换了考场,她们面如死灰,神情恐惧,仿佛丧家之犬;我从容不迫,镇定沉着,俨然大将风度。不消片刻,她们三人便被我打了个落花流水,纷纷拜伏于地,求饶不止。”   江令宛眉目飞扬,侃侃而谈;程静昕两眼放光,全是崇拜。   说的那个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听的那个赞不绝口,推崇备至。   两人动作之丰富、表情之夸张、用词之大胆、脸皮之黑厚,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容夫子拿药回来,听了这番话,原本冷若冰霜,毫无表情的脸上,竟然也闪过一抹惊愕。   他是被她们的大言不惭惊呆了!   “咳!”容夫子轻声咳嗽一声,确定屋内两人看到他了,才迈步进去。   “大夫说没有大碍,只是轻微的扭伤,没有伤到骨头,敷点药多休息,很快就能好。”   容夫子把药膏的使用方法告诉给程静昕、江令宛,然后说:“不会影响你下午考试的。”   “太好了!”江令宛笑着说,“既然你脚上的伤不影响下午考试,那咱们就说定了,乐课考试我在江令媛之后,狠狠压她一头;你在辛楚楚之后,将她比成渣渣。我们并列第一,来一个花开并蒂,好事成双,让其他人羡慕嫉妒,无可奈何。”   “嗯,就这么说定了,并列第一,气死她们!”   那些人气没气死不知道,容夫子清冷的眸中再次出现惊愕,刚才两个小姑娘吹牛,他怕自己突然出现,她们脸皮撑不住,现在看来,完全是多虑了,因为人家根本不怕被别人听到。   程静昕琴艺出众,与江令媛一时瑜亮,不相上下,的确可以争一争第一。江令宛勉强可以弹曲了,但也仅仅只有两首熟练的而已。她竟然也要拿第一,还暗示他考试的次序,这样的自吹自擂、口出狂言,真不知谁给她的勇气?   ……   午休之后,大家在乐课考场集合。   与上午不同,这次的焦点只有两个人:江令媛、程静昕。   “你们猜,这次谁的第一名会是谁?”   经过了上午一场考试的洗礼,乐课考试,大家放松了许多,不仅不提心吊胆了,竟然还有闲情逸致猜名次了。   “我猜是江令媛,她上午输了,下午一定会卯足了劲。”   “不一定,我觉得程静昕的赢面更大。”   “这回你错了,程静昕受伤了,她一定会输。”   “胡说,程静昕是伤在脚上,弹琴用的是手,她怎么会输?第一名一定是她。”   女学生们各执一词,原本的窃窃私语变成了大声喧哗,几乎不曾吵起来。   此时,突然响起一个不同的声音:“你们难道没想过,会出现并列第一的情况吗?”   哎,对呀,乐课考试除了单人独奏,还有一个加分项——两人合奏,因此会有强强联合,二人相辅相成,共同拿高分的情况出现。   但强强联合太少了,高手们明着争夺,暗中计较,都想压过对方一头,很少有愿意与别人平分秋色的。   “江令宛,你这么说,难道是程静昕这次要跟江令媛合奏吗?我听说江令媛选了辛楚楚,难道她改主意了吗?”大家问她,“你是程静昕的好朋友,是不是她告诉你的?有什么独家消息?快说,快说!”   江令宛上午表现优异,赢得了女学生们的芳心,短短半天,大家都跟她亲近了起来,说话随意了很多。   江令宛微微一笑:“静昕是要与人合奏,不过不是江令媛,而是我。”   “啊?是你!”   大家惊呆了。   既然如此,那程静昕的分数恐怕要被江令宛拉低了,看来乐课的第一名非江令媛莫属了。   片刻之后,众人反应过来,意味深长,又带了一丝酸溜溜的羡慕:   “你真幸运,有程静昕这样愿意扶贫的好朋友!”   “是啊,你以后可要对程静昕好一些。”   这……   说好的惊叹不已、拍案叫绝呢?   说好的羡慕连连、哇声不断呢?   上午你们还为我鼓掌,为我加油,对我赞不绝口,一转脸你们就这样对我?你们还是我可爱可亲的同窗吗?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差的,对吧?”江令宛为自己拉票,“你们难道忘了,我可是天生的琵琶高手,天赋异禀,进步飞速,连容夫子都赞不绝口的。”   强行辩解,外强中干,分明心里发虚,没有底气!   “这次败了没关系,反正你礼学已经拿到第一名了。”   “是啊,人不能太过优秀,太贪心,有一个第一就可以了。我们连一个第一都没有呢!”   大家都很善良,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她,可江令宛并没有觉得被安慰到,反而很生气怎么办?   哼!既然如此,那就凭实力说话,这回我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天赋异禀、琵琶天才!   上午凌夫子将最好的留在后面压轴,容夫子决定反其道而行之:“现在宣布考试次序,第一位:江令媛;第二位:程静昕;第三位:辛楚楚;第四位:宋罗绮;第五位,陆康康;第六位……”   名字一个一个念出来,江令宛在第十位。   跟她之前预想的在江令媛之后相差了甚远。   这样的排序,恐怕那两个女孩子会不高兴吧。   容夫子望向两人,只见程静昕与江令宛没有任何懊恼,失望,两人相视而笑,像计谋得逞了一样。   容夫子一怔,不过片刻便恢复了一贯的清冷:“考试开始!”   众学生分别站在考场两侧,三位监考夫子坐在最前方,江令媛来到考场中间,坐下,抚琴。   琴声起,铮铮有声,扣人心弦。   江令媛所弹奏的,竟然不是她最拿手的《高山流水》,而是她从未在人前弹过的《广陵散》   前者旋律轻快悠扬,高山之巍峨,流水之淙淙,令人回味。   而《广陵散》说的是聂政为报父仇,不惜毁容敲碎牙齿,隐忍十数年,一朝学成琴艺,进宫刺杀韩王的故事。   相较于其他舒缓的琴曲,它杀伐隐忍,咄咄逼人,慷慨激昂,悲愤凄凉,令人心惊肉跳,夺魂动魄。   江令媛琴技不错,该有的情绪都到位了,可以看出来,她私底下一定下了一番苦功夫,也可以看出她对第一名势在必得之心。   女学生们感叹,不愧是江令媛,不愧是入学时的第二名。   一曲终了,她起身行礼,双目闪烁着自信的神采,眉梢跳跃着踌躇满志:“请容夫子打分。”   众人纷纷望向容夫子,觉得江令媛一定是满分了。   作者有话要说:江令媛:这一次我一定是满分。   宛姐儿:先问问看文的宝贝儿们答应不答应。 第46章   容夫子语气平淡:“十人一组,等前面十人都弹奏结束再公布分数。程静昕,准备开始。”   江令宛将程静昕扶到位置上做好,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加油,有实力的,没在怕的!”   程静昕微微颔首,信心十足:“放心。”   江令媛先声夺人,不同凡响,程静昕又会使出什么杀手锏呢?   众人万分期待,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熟悉的旋律响起,大家诧异,竟然是《高山流水》   这首曲子,很多人都会弹奏,虽然程静昕琴技高超,可此时弹奏这首曲子,比起江令媛的耳目一新来,仿佛有些陈词滥调,很难让人惊艳了。   众人正要下论断,不料引子部分结束,琴声发生了变化,旋律忽远忽近,若有若无,好似山高入云,烟雾飘渺。   这是什么指法,她们竟然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   大家还未回过神,便听到潺潺流水,清新欢快之中夹杂着幽幽细涓,好似山溪流过树根,冲过碎石,载着落叶在山谷中盘旋,时而很急、时而很缓、时而细得像一条线、时而莽撞冲动,大展拳脚。   一段流水之声,竟然变幻出这么多花样,让人情景交融,仿佛身临其境。   此时,琴声又是一变,原来流水已从山上流下,一路奔腾不止,劈波斩浪,跻身绝壁天险,跃过碧岩千仞,飞波走浪、怒水轰天。   大家悚然动容,又听到涛声戛然而止,琴声呜咽旋转,流水回湍,逐渐平缓,原来万壑已过,水势已尽,潮平岸阔,只剩余波缥缈。   最后一个音节结束,程静昕微笑起身,先给了江令宛一个眼神。   真棒!   江令宛笑容满面,快步走上前紧紧握了她的手,毫不掩饰心中的赞赏:“棒得不了的!”   看着江令宛扶着程静昕到旁边休息,大家滋味莫名,既羡慕,又有些嫉妒,不知是羡慕程静昕琴艺高超,还是羡慕她们有相扶相携、互相鼓励陪伴的好朋友,或者两者兼有。   这样一来,江令媛与程静昕谁输谁赢,就有些很难料了。   不过目前看来,江令媛的胜算更大一些,因为独奏结束,还有一个加分项合奏,江令媛的合奏者是辛楚楚,她琴艺虽然不如江令媛、程静昕,但也比大部分人都出色。   而程静昕的合奏者是江令宛,恐怕凶多吉少。   但是话也不能说太早,万一会有奇迹出现呢?   不知怎么回事,虽然明知不可能,但事涉江令宛,大家就是忍不住会对她有所期待。   接下来辛楚楚、宋罗绮等人都弹奏结束,大家总体表现都比平时上课时更好,可见私下很用功,可依然没办法媲美江令媛、程静昕二人。   终于轮到江令宛了。   前面九人,全是弹琴,唯独江令宛弹奏的是琵琶,而且前面那个人琴技平常,不甚出彩,大家都有些寡然无味了,此时江令宛上场,倒是令她们很期待。   “宛姐儿,必胜!”程静昕双手握拳,暗暗给江令宛加油。   江令宛眉头一扬,意气风发:“等我拿下第一。”   江令宛不慌不忙,稳步走到场中,施施然坐下,将琵琶抱于怀中,抬手拨弦,“铮”地第一声才出来,便有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竟然是《十面埋伏》   乐曲说的是项羽与汉军对垒,被汉军用十面埋伏的阵法包围,最后兵败出逃,自刎乌江的故事。   这首琵琶曲指法复杂、调式多变,基调紧张,气势恢宏,曲风磅礴,冲击力很强。   《十面埋伏》对弹奏的人有着极高的要求,饶是琵琶造诣很高之人都不敢随便弹奏这首曲子,因为它曲中的杀机四伏,金戈铁马之气象很难弹奏出来。   江令宛学习琵琶才短短一个半月,她竟然敢弹《十面埋伏》真不知是无知者无畏,还是她知道自己拿不了头名便自暴自弃了。   同学们尚在为江令媛担忧,容夫子却听出了门道,立刻神情一变,做出认真聆听之状。   此时,曲中展现出操兵披甲、两军对垒的剑拔弩张,众人一个激灵,仿佛被摄了心魄,面色紧绷,神情投入。   紧跟着短兵相接、旗鼓齐鸣,大家好像看到了雄师百万、人喊马嘶奋战场景。   再后来汉军十面埋伏包围项羽,杀气重重,令人心惊胆战。   考场内无一人发出声音,大家的情绪被这曲子所牵引,被项羽的命运所牵引,只觉毛骨悚然,头发发麻,俱屏气凝神,一动不敢动。   整个考场,只能听到琵琶声铮铮作响,曲调直冲人心,战场的激烈、将士的威武、项羽败走的慌张、汉军紧追不放的紧迫,一一展现。最后曲调一转,悲愤壮烈,霸王别姬,自刎乌江。   琵琶声已停,可众人还未从曲中抽离,考场寂寂无声,依稀还能听到琵琶绕梁的余音。   众人的反应让江令宛很满意,她微微一笑,起身行礼,衣裙悉悉索索的摩擦声让大家回过神来。   “好!”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跟着是此起彼伏的叫好声:“江令宛,好样的!江令宛,好样的!”   容夫子、陈夫子、凌夫子三位夫子脸上亦十分动容,显然也被她这一首慷概激昂的曲子所惊艳。   “宛姐儿!”程静昕握着她的两只手,两眼放光,钦佩不已:“好厉害,听的我提心吊胆,大气都不敢喘,这样精彩绝伦的琵琶曲,把我给惊着了。”   江令宛笑眯眯:“如何,没给你丢人吧?”   “何止是没丢人,简直大大长脸!”她忍不住抱了江令宛一下,与有荣焉,“第一名非你莫属。”   “还有你。”江令宛笑:“你忘了还有合奏呢。”   “现在宣布分数。”容夫子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拿起几分册,朗读出声,“江令媛,九分;程静昕,九分;辛楚楚七分;宋罗绮,七分……”   “江令宛……”容夫子顿了顿,看了看那两个小姑娘,声音不变,“十分。”   “哇!又是满分!”   “只短短两门课程,就被她甩开一大截,我们岂不是没有活路?”   “没办法,谁让自己成绩没人家好,本事没人家呢!”   “她们两个一个十分、一个九分,等会合奏,强强联手,岂不是稳拿第一?”   “我的天!人比人,比死人呐!”   这一次,江令媛与辛楚楚的脸色比上午还要难看,辛楚楚也没有心情去安慰江令媛了,两人黑着脸,俱没有说话。   宋罗绮就更不必说了,她入学的时候成绩是总分第一,眼看着就要被别人超过了。   只是奇怪的是,她好像并没有多少恼色,反而走到江令宛身边,笑着恭喜她:“上午没找到你,这回两次的恭贺一起说,等会合奏,你们必然又是第一了。”   “我等着你拿了总分第一请我吃酒,可不许耍赖。”宋罗绮语笑嫣然,很是亲昵的样子。   江令宛点头微笑,语气不远不近:“我若得了第一,自然会请客。”   宋罗绮掩唇而笑,故作熟络讨好:“那咱们可说定了,谁要是反悔,谁就是大王八。”   一时合奏考试开始,大家各自准备,宋罗绮便走开了。   “你这才刚刚展露天赋呢,就有人来讨好你了,跟你做朋友了。”程静昕半真半假、酸溜溜道,“看来用不了多久,我就不再是你唯一的好朋友了。”   她说得时候,还哀怨地瞥了江令宛一眼,江令宛哈哈大笑:“美人不必担心,纵使我坐拥佳丽三千,你依然是我心头最爱。”   程静昕竟然学了宋罗绮的样子掩唇而笑:“那咱们可说定了,谁要是反悔,谁就是大王八。”   江令宛被她逗得前仰后合,程静昕也嘻嘻笑,两人十分开怀,合奏时心有灵犀,配合默契,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果然结果很好,得了九分,虽然不是满分,但确是合奏组里面的最高分,第二名是江令媛与辛楚楚,得了七分。   这九分是由两人自由分配的,江令宛得四分,程静昕得五分。   “这不行。”程静昕说:“你弹得比我好,应该你五我四。你给我六分,我实在不能接受。”   “咱俩谁跟谁呀。”江令宛笑着说,“说好了花开并蒂,好事成双,一起得第一名,气死那些人的,你难道忘了?容夫子必然也是有这么个意思,所以才给我们九分,方便我们分配,若是打十分还不好分呢,可不能辜负容夫子的一番美意。”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你可是我心头最爱,多给你一分又怎么了呢?要不是容夫子有规定,说合奏两人在分摊分数的时候最多只能相差一分,我还想给你更多,让你的总分数更高一些呢。现在只是一分而已,你何必跟我这么见外呢?”   “那好吧。”程静昕也不扭捏,大方一笑,“既然你对我这样好,那我就厚颜接受了。”   这样一来,两人的乐课成绩便是并列第一,的确有很多人要被气死了。   前两门考试结束,江令宛目前总分二十四,位列第一。   程静昕、江令媛总分相同,都是二十一分,并列第二。   辛楚楚、宋罗绮总分十八,排在第三。   另一位与江令宛比试的同学——乔燕儿,目前的总分是十二分,比江令宛足足少了十二分,她便是即将要被气死的人之一。   “好了,燕儿,吃点菜,消消气,我特意点了你最爱吃的松鼠鱼,快尝尝。”   江令媛夹了一块鱼肉,放在乔燕儿碗中。   考试结束,江令媛见乔燕儿心情不畅,便请她到酒楼吃饭,顺便安慰一番。   乔燕儿一遍遍回想今天的两场考试,想着两人分数的差距,依稀看到自己低眉顺眼服侍江令宛的模样。   这个设想让她胸中发堵,心绪不宁,便是平日最爱的饭菜也勾不起她半分兴趣。   “媛表姐,你帮我想个办法,帮我扳倒江令宛!”   “这……”江令媛苦笑一声,无可奈何,“我如今自身难保,怎么帮得了你,江令宛的表现你也看到了,哪里是想扳倒便能扳倒的。只能祈求老天有眼,让她今天走在路上狠狠跌一跤,明天不来参加考试,这样你就稳赢了。”   “算了,不说她了,吃菜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状似不经意的玩笑,让乔燕儿眸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乔燕儿:准备搞事情~   宛姐儿:我劝你善良~   程静昕:我劝你善良+1   众同学:+10086 第47章   第二天上午考射箭课,女学生们学习射箭时间不久,因此要求不高,只要中靶便能得分,越靠近靶心分数越高。   江令宛平时表现就很好,再加上有昨天两门课的铺垫,大家都觉得她一定是第一名。   “萧夫子,让江令宛第一个射箭吧,给我们打个样!”   萧夫子年纪轻,性格好,不似其他夫子那么刻板,她从善如流道:“那就听从大家的,江令宛先来。”   “好。”江令宛也不惧怕,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她拿起弓,搭上箭,慢慢拉开,箭羽“嗖”地一声破空而去,稳稳正中靶心。   她也不停顿,嗖嗖嗖一连射了十箭,方停下来。   事实证明,大家的猜想没错,这一次江令宛果然没让众人失望,十发十中,毫无疑义的满分。   前世她学习射箭,在主子摄政王的指导下,她百步外的活靶子她可以射中十之七八,八十步的活靶她次次正中靶心。   女学要求低,靶子不过三十步开外,而且是死靶,对她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   可是女学生们却觉得她很了不起,羡慕又钦佩地围着她说话:“你也太厉害了,能不能让我们赢一回啊!”   江令宛眉眼带笑:“我倒是很想让,就怕我让了,你们也赢不了啊!”   “好啊!太过分了,我们不喜欢你了!”   女学生们说着抱怨的话,却将她围得更紧,向她请教射箭的技巧方法,江令宛也不藏私,大方道:“等考试结束,你们谁想学,只管来问我,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萧夫子笑着打趣她:“看来用不了多久,你就要把我这个夫子的饭碗抢走了。”   “岂敢,岂敢!”江令宛笑着说,“我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哪里敢抢夫子您的生意,萧家功夫天下闻名,我还指望跟您学更多呢。”   两人本是师徒,何娉芳又特意跟萧夫子打过了招呼,让她照顾江令宛,江令宛又是个讨人喜欢的,所以萧夫子跟她很亲近。   萧夫子哈哈一笑:“那得看你的表现了。”   江令宛的确觊觎萧家功夫,但是她也知道,想让萧夫子收徒,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她也只是觊觎而已。   没想到她随口的试探,竟然得到了萧夫子的回应,这令她精神一震:“我一定好好表现,争取得到您的真传。”   这下子,其他同学更羡慕了:“不是吧,你已经这么厉害了,若再跟萧夫子学内家功夫,我们岂不是更没有活路了?”   江令宛抿唇一笑:“那有什么办法,谁让我这么优秀呢!”   女学生们再次被打击,捂着胸口做出受伤的模样呜呼哀哉起来。   明明是考试比赛,气氛却格外欢快。   这样欢快的气氛里,乔燕儿显得异常安静,若在往日,江令宛如此春风得意,她早就在江令媛面前抱怨开了。   可是今天,她却一语不发,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江令媛只做不知,神色自然。   “好了,江令宛初战告捷,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下一位:宋罗绮。”   接着是江令媛、辛楚楚、程静昕等人轮流上场,虽然不如江令宛,但大家表现都很不错,萧夫子挺满意的。   然后乔燕儿上场了,比起备受关注的江令宛,她的人缘差太多了,只有少数几个人给她加油。   乔燕儿也不在意,只认真比试,她平时成绩还不错,十箭能中六箭,然而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她竟然只中了四箭,其中有两箭没中靶心,两箭只能算一分。   “乔燕儿,三分。”   萧夫子宣布她的分数,便有女学生窃窃私语起来:“竟然还想跟江令宛一较高下,看来她是要给江令宛铺床叠被、端茶倒水了。”   也不怪女孩子们议论,谁让乔燕儿自己说大话,说要超过江令宛的呢。   大家的奚落让乔燕儿脸色苍白,咬紧嘴唇,仿佛在隐忍什么。   “好了,别说了,你看她怪可怜的。”   “我又没说错,她做得出,还怕别人说?”   乔燕儿脸色越来越难看,突然捂住肚子,一脸痛苦地蹲了下去。   大家吓了一跳,刚才议论乔燕儿的那几个人更是慌了手脚。   萧夫子赶紧上前查看情况:“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夫子,我肚子疼。”乔燕儿眉头紧皱,咬着下唇,十分难受的样子。   萧夫子不敢怠慢,忙说:“我这就叫大夫来给你看看。”   “不用,不用。”乔燕儿一把拉住萧夫子的衣袖,脸色发红,好像在忍受痛苦,又好像有些羞于启齿,她低声在萧夫子耳边说了什么。   萧夫子便问她:“真的不用请大夫吗?”   “真的不用,我这是老毛病了,回回都这样,吃药看大夫都没有用。”乔燕儿坚持道,“让媛表姐扶我回宿舍,喝点热水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萧夫子再三确认,乔燕儿一再坚持说不用,最后萧夫子同意让江令媛先扶她回去,又叮嘱她们如果不舒服,就得叫大夫,不能逞强。   她们走了,同学们都不敢再议论了,一心一意地考起试来。   ……   用过午饭,江令宛回到寝室休息,朝床边一站,便发现了问题:有人动过她的床。   跟江令媛撕破脸皮之后,她表面上云淡风轻,内里却不忘防备,午休的床、喝水的杯子,平时用的东西,都会暗暗留下记号,若是有人动过,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有人动过她的床,动了她的枕头。   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在里面放了东西,好让她下午考试出丑。   江令宛目光扫过对面的床。   江令媛已经躺下了,面朝床里,盖着被子,头发铺在枕头上,一动不动,好像已经熟睡。   其实她根本就没睡着,她微微闭着眼睛,全神贯注地听着房中的动静。   乔燕儿对江令宛心怀记恨,假装肚子疼提前回来,趁着大家都不在将江令宛的枕头芯调包了。   新换的枕头芯里放了特制的山茄花粉,长久吸入会让人头脑不清、健忘恍惚。   短期吸入会让人精神倦怠,意识模糊,眼皮干涉,浑噩嗜睡。   若在平时,自然没事,可今天下午是御马课。   江令宛吸入了山茄花粉,骑马的时候意识不清,后果可想而知。   现在万事俱备,只等江令宛睡到枕头上了。   江令媛支着耳朵,想听到江令宛躺下盖被子的悉索摩擦声,等了好一会没等到,却听到脚步声响起,走到门口去了。   江令媛心头一凛,本能感觉到不妙。   然后她听到门开了,江令宛吩咐柳絮说:“去把宋山长与几位夫子请来,就说这里有人下毒害人。”   江令媛双眼一睁,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江令宛似笑非笑:“我没有躺下去睡觉,跟你们预想的不一样,你便躺不住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江令媛揉了揉眼睛,仿佛酣睡中被扰醒,语气带着薄怒,“你不睡便不睡,休要在这里阴阳怪气,扰人休息。”   “我是好心提醒你,山茄花粉虽然味道清淡,药效却十分霸道,只要在房间内,都可吸入……”   她的话还未说完,江令媛便赶紧抬手,用衣袖捂住了口鼻。   “呵。”江令宛泠然一笑,眼里都是讥诮。   江令媛立刻反应过来,江令宛是骗她的。可已经晚了,她的反应已经证明了她知道枕头有鬼。   江令媛身体僵硬,脸色发紧,眼中有深深的忌惮,却强撑着:“什么山茄花粉?你今天真是奇怪!”   她起身下床,抬脚就要出门。   想去通风报信?做梦!   江令宛眼眸一闪,抓了她的手腕,在她内关穴处重重一按,江令媛呼痛,低低叫了出来:“你放手!”   江令宛如何能放,她一声冷笑,手上更加用力,江令媛承受不住,干脆压在江令宛身上,抬手想要打她。   两人相差两岁半,江令媛比江令宛高了一头,这样一压,立刻占据上风,眼看着巴掌就要落到江令宛脸上。   “山长来了!”江令宛喊了一声,江令媛立刻回头,身后空空如也,忙回转身来,只听“啪”地一声,结结实实挨了江令宛一巴掌。   江令宛没留力气,这一耳光真可谓毫不留情。   一连被诓两次,还挨了一巴掌,江令媛脸上火辣,心头也烧起怒火,让她的理智尽失,几近疯狂地抓住了江令宛,将她按倒在地,骑上去就要打。   “山长,救命!”江令宛声音凄惶,“二姐姐要打杀我!”   你以为我还会上当!   江令媛咬牙切齿打了她一巴掌:“小贱人!山长来了吗?那就让她看看你是怎么被我打死的!”   她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好个嚣张的女学生,若非亲眼所见,我竟不知女学里有这样的狠辣残暴、目无师长的凶徒!”   江令媛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猛然回头。   身后,赫然站着怒目圆睁的宋山长。 第48章   陈夫子、凌夫子、萧夫子等人站在宋山长身后,更后面一些还站着十几位围观的同学,大家被江令媛的的凶狠与泼辣吓到了,俱面面相觑,满脸吃惊。   “你们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大胆凶徒叉起来!”   随着宋山长一声厉喝,两名随侍的人员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起江令媛。   江令媛身体僵硬,双唇发抖,面色惨白如纸:“山长,您……听我说,事情不是……”   “住口!”宋山长脸色铁青,语气严厉,“把她带到静心房去。”   所谓静心房,便是专门关犯错学生的小黑屋,虽然已经修建多年,但很少有学生被关进去,几乎形容虚设。   没想到江令媛竟然会被关进去。   江令媛神色凄厉,不甘心地喊着:“山长,我是冤枉的。”   只可惜,宋山长根本不想听她解释,她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   萧夫子扶了江令宛起来,给她检查伤口。   “没事吧?”不同于对江令媛的严厉,宋山长跟江令宛说话时语气十分和缓。   江令宛摇了摇头,脸色苍白,两只眼睛湿漉漉的,看着很可怜,很让人怜惜。   萧夫子轻声解释:“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就是被吓着了,没有什么大碍。”   宋山长点点头:“那就好。今天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是啊。”凌夫子最先走上前来,皱着眉头问,“江令媛一向温婉敦厚,待人随和,她跟其他同学一直相处融洽,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跟你打起来?”   她的意思是说,江令媛没打别人,光打你,是不是你有什么问题?   江令宛好像没听出她的话外之音,她点点头,正色道:“凌夫子说得没错,江令媛打我,并不是无缘无故,而是我拦着不让她出门。”   凌夫子脸上就露出“我就知道江令媛不是这种的人”的表情,质问她:“你为什么不让她出门?”   “因为我的枕头里被人放了东西,我怀疑是毒.药。”   众人变了脸色,吃惊的同时又觉得不敢相信,十几岁的女孩子,就算偶有摩擦,也不至于要下毒害人吧?   女学生们不相信,可宋山长与夫子们却脸色难看,想起了女学从前发生的事。   宋山长声音急促,严厉地命令:“都站着不要轻举妄动,把大夫叫过来。”   大夫匆匆而来,先拿了枕头看了一会,神情陡然变得很慌张:“是让人嗜睡,神志不清的山茄花粉,女学里怎么会有这种药?”   凌夫子勃然变色,其他人也十分骇然,满脸震惊。   宋山长目光冷得如冰:“再看看其他地方是不是也有?”   “江令宛,你把经过详细说一遍。”   江令宛这才把经过说了:“……乔燕儿肚子疼,跟江令媛先回来了。”   “……我让柳絮去请山长与夫子,江令媛便起身就要走,我想让她等山长与夫子们来查看过之后再说,就阻止她。不料她突然发怒,对我破口大骂。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自然越发要拦住她,她为了挣脱我,就动起手脚来。然后便是你们看到的那一幕。”   她这一状告得十分高明,没有明说江令媛下毒害她,却字字句句都在指向江令媛。   寻衅打架是一回事,下毒害人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宋山长面皮紧绷,眼中怒火跳动不止:“陈夫子留在这里,看看房间里还有没有其他问题。萧夫子去叫乔燕儿,让她立刻来见我。”   “其他人先回去午休,江令宛便到萧夫子处休息吧。”   ……   宋山长安排妥当,率先离开,大家本该回去休息,可出了这种事,谁又能睡得着?   几乎所有人都跟在萧夫子身后去找乔燕儿。   可寝室里哪还有乔燕儿的影子?   与乔燕儿同寝的女孩子说:“本来乔燕儿是跟我一起看热闹的,江令媛被带走之后,她就不见了。”   不用说,肯定是畏罪潜逃了!   萧夫子和气的脸上也露出俨然之色:“她逃不了,今日考试,没有山长夫子手书,门卫不会放行的。”   果然萧夫子最后在门口找到了乔燕儿,她神色焦急,正苦苦哀求、威逼利诱让门卫放她出门,见萧夫子来了,乔燕儿立刻神情慌乱如炸了毛的猫:“不是我,枕头里的药粉不是我放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冤枉的!”   萧夫子一声冷哼,不顾她挣扎反抗,冷着脸将她双手反剪,毫不怜惜地抓了人,带去见宋山长。   事到如今,只要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乔燕儿与江令媛一定有问题了。   就因为江令宛成绩优异,表现突出,她们俩便出手害人,真是心狠手辣,无耻之尤!   女学生们愤然地想到。   ……   “太恶毒了,太无耻了!”程静昕十分担心江令宛,握着她的手,将乔燕儿、江令媛狠狠骂了一顿,“你不用怕,宋山长与夫子们会为你做主的,绝不会让她们轻易逃过。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江令宛刚才太可怜了,想哭不敢哭,眼泪欲掉不掉的,她当时看不到自己的模样,却从大家的表情中看出了担心、同情。   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她越可怜,大家才会越发地厌恶乔燕儿与江令媛。   只是在最好的朋友面前,她不打算伪装,江令宛微微一笑:“我刚才是假装的,其实刚才江令媛的那一巴掌落空了,没打到我。我的头发是我自己弄乱的,而且在大家来之前,我已经打了江令媛一耳光。今天吃亏的人,是江令媛,不是我。”   “真的假的?”程静昕怀疑,“你不会是怕我担心,所以强颜欢笑吧?”   江令宛一扬眉,眸中波光流转,灿若明珠:“谁强颜欢笑会是我这个样子?”   程静昕看得分明,立刻笑起来:“好你个宛姐儿,连我都唬住了,你都不知你当时那个小可怜的模样多让人心疼,我看着都急快哭了,原来竟然是假装的,害我瞎担心一场。”   “唉,没办法。”江令宛耸耸肩,无可奈何,“谁让我这么优秀呢!样样都好,连骗人都如此高明,真是令人烦恼啊。”   程静昕又被她逗笑:“是,是,是,优秀的江三小姐,下午的御马考试必然又是第一了。”   “那可不!必须的!”江令宛霸气道,“你呢,程五小姐,能拿个第二吗?”   “必须的!”程静昕哭笑不得道,“李将军说了,今天下午的御马考试,他会亲自过来看着我考。如果我考得不好,他一定会狠狠教训我,绝不留情。为了不在同窗们面前挨骂丢脸,我今天无论如何也得考个好成绩。”   江令宛立刻察觉到不妙:“李将军说他亲自来监考吗?那他有没有说萧湛是不是也跟他一起过来?”   “这个李将军倒没有说。”程静昕不确定道,“萧五爷应该不会来的吧,毕竟你也知道,他若是来了,谁还有心思认真考试呢?”   是啊,那天在练马场,萧湛一出现,同学们便惊为天人,目不转睛,一个个神情激动、眼神火辣地盯着他看。   而萧湛当时脸色生硬,冷落冰霜,目含不悦。   就在次日上午,女学便下了规定:放学之后,学生们要立刻回家,不得无故在女学逗留徘徊。一经发现,记小过一次。   很明显萧湛不喜欢被围观。   所以,下午的考试李将军会亲自来监考,而萧湛却绝无出现的可能。   “对。”江令宛轻吐一口气,笑着说,“萧家五舅舅怎么可能会来,我真是想的太多了。”   程静昕失笑:“自打梅姨母搬出去之后,你便怼天怼地怼空气,佛挡杀佛,神挡杀神,没想到你也有胆小如鼠、草木皆兵的这一天。”   江令宛抿嘴一笑,无不轻松惬意道:“今天下午前来监考的是李将军,到时候胆小如鼠的恐怕是你。你与其嘲笑我,不如先想想怎么过今天下午这一关吧。”   看着她笑得一脸灿烂,程静昕不依不饶,与她笑着闹成一团。   然而,等江令宛到了练马场,便笑不出来了。   同窗们大多都到了,却没有像平时那样聊天说笑,一个个面色绯红,矜持微笑,格外端庄优雅,一双双眼睛俱含了秋波,火辣辣地朝萧夫子所在的方向望去。   那里站着的除了萧夫子、李将军之外,还有一个本不该、不会出现的人,他身材伟岸,站姿挺拔,俊美无俦的脸上一派平静淡然。   江令宛迅速转过脸,装作没看到萧湛,快步朝同窗们所在地方走去。   眼看着她就要走到同窗队伍里了,身后突然传来男子浑厚冷冽的声音:“宛姐儿。”   呵呵!   江令宛很想骂人,很想装作没听到,一旁的女学生却激动得无法自持,此起彼伏地提醒她:“江令宛,萧五爷在叫你!”   那激动的神情、兴奋的模样,恨不能她们能化成江令宛,替她回应萧湛。   没错,江令宛承认,萧湛的声音是低沉舒哑,富有磁性,她一开始听的时候,也险些晃了神。   可此时此刻,她一点都不想听到这个声音,然而她也不能撒腿就跑,还不得不扬起嘴角,甜甜地喊萧湛:“五舅舅。”   萧湛朝她点头:“过来。”   不过短短两个字,女孩子们便激动的满脸通红、呼吸急促,两只眼睛几乎能放出光来。   江令宛笑容不变,快步走到萧湛身边:“五舅舅,我听静昕说李将军会来,没想到您百忙之中竟然也抽空过来了。”   “我过来看你考得怎么样。”萧湛勾唇一笑,听到一旁有倒吸冷气的声音、女孩子低低惊呼的声音,笑容便陡然消失,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看来你准备得很充分,不必我担心,我这就回去了。”   他这是不高兴了。   江令宛看着,笑容就更灿烂了几分,你不高兴,我高兴啊。谁让你来的!   “五舅舅,怎么刚来就要走?”她笑着留他,“我还想考完之后,跟您分享我的好成绩呢。”   这小东西!   刚才明明心不甘情不愿的,一眨眼就高兴成这个样子,真是个小坏蛋!   萧湛呵一声笑了,眼中有璀璨的光芒:“今天我还有事,得先走一步。既然你这么想跟我分享,我若是拒绝便显得不近人情了。明天下午我把时间空出来,等你全部考完,我来接你。”   等你全部考完,我来接你……   来接你……   接你……   萧湛走了,只留下江令宛一人呆若木鸡,风中凌乱。 第49章   “宛姐儿,你没事吧?”   “没事,我很好!”江令宛从齿缝中挤出这几个字,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模样。   程静昕哈哈一笑,拍了拍她的肩,然后就被潮水般扑过来的女孩子们挤到一边去了。   “江令宛,考完试我能去你家玩吗?”   “你能到我家做客吗?”   “你平时很萧五爷经常见面吗?”   “萧五爷经常去你家吗?”   女学生们围住江令宛,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还是萧夫子看不过去,呵斥大家站好,准备考试,女学生们这才想起她们这是在考场。   这个插曲没有影响大家的成绩,同学们都发挥了应有的水平。   江令宛不负众望,第一个跑完全程,在终点等待程静昕。   不一会程静昕也到了终点,两人骑在马上击掌,并驾齐驱退到一边。   看得女孩子们羡慕极了,恨不能冲上去挤在她们中间,跟她们一起玩。   宋罗绮则直接驱马上前,笑着跟江令宛说:“宛姐儿,这回考试,你真是大出风头,后天成绩出来,别忘了请客。”   她笑容温婉爽朗,亲昵地叫着江令宛的小名,充满了善意。   江令宛笑着扬了扬手:“放心吧,一定请客。”   ……   此时,在宋山长的议事厅里,乔燕儿的婢女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神色慌张如倒豆子一般承认了乔燕儿的作为:“……我跟小姐买了药粉回来之后,就开始缝制枕头。今天一早小姐带着枕头来女学,我心知不好,劝阻小姐,可小姐不停,还不许我说出去,否则就要卖了我……”   “夫人,我说的都是实话,求您绕过奴婢,奴婢不知那药粉竟然是毒.药。”婢女瑟瑟发抖,恐慌地祈求。   “闭嘴!”一位年近四十的妇人狠狠呵斥那婢女,眼神如刀子一般,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   宋山长的声音在厅堂响起:“乔夫人若是怀疑本山长冤枉了乔燕儿,我这便让人把药店的伙计老板叫过来询问,或者乔夫人仍然不信,还可以报官,让官府来查此时。”   “不、不、不,山长您言重了,我并没有怀疑您的意思。”   面对宋山长,乔夫人客气谦卑,绝无半点嚣张气焰:“女学纪律严明,您为人坦荡,处事公正,燕儿犯了错,您只管处罚。要打要骂,还是要我们登门到江家道歉,我们乔家一律照办,绝无半句怨言。”   乔夫人站起来,讨好一笑,若有所指:“或者山长您还有其他要求,我们一定完成。”   她这是暗示宋山长,可以给她好处。   宋山长凛然变色,猛然起身:“乔夫人说错了,我今天叫您过来,不是跟你商讨乔燕儿的处罚事宜。”   宋山长神情严肃,声音比乔夫人刚来时冷了许多:“在入学时,女学便会让学生带一份女学规范回去,让家长与学生认真研读之后签字带回来。规范上明确注明了乔燕儿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看样子乔夫人是没有认真研读的。”   乔夫人硬着头皮挤出一个笑容:“女学的嘱咐,我自然认真看了,只是一时半刻想不起来了。”   “那本山长说与乔夫人听。”宋山长冷冷道,“动机不纯,谋害同窗者,开除学籍,革出书院,终身不再录取!”   乔夫人“啊”地一声,两眼一黑,重重跌坐在椅子上。   一炷香时间之后,面色阴沉、瞋目切齿的乔夫人领着一个少女从女学后门灰溜溜地离开。   那少女面色青白,神色慌张,正是平时嚣张刻薄的乔燕儿。   只是此时她脸上再无平时的跋扈,一上车她就语气急切地问乔夫人:“娘!山长怎么说?她是不是要我回家思过,是不是要记我一个大过,还要我给江令宛赔礼道歉?”   那该怎么办?要她向江令宛低头赔罪,她的脸面朝哪儿搁?   “不行,我绝不向江令宛低头!”   “你!”乔夫人被气得心口疼,“什么赔礼道歉?你知不知道,你已经被女学开除了!”   “什么!”乔燕儿瞪大两眼,“娘,你别开玩笑了?我怎么会被开除?”   乔夫人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开玩笑?我倒希望这是个玩笑,可惜宋山长不这么认为。你看看,封开除学籍的通知函乃是宋山长亲手所书,上面有她的签名与山长印章。”   乔燕儿接过通知函,两眼如死鱼目一样呆呆地看了一会,突然放声大哭:“这、这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这是假的,是假的!”   她哭了一会,方后怕起来:“娘,我真的被开除了,祖父他一定会责罚我的,说不定会动家法。”   “娘,怎么办?我不要挨打,不要被关起来,不要去佛堂思过。娘,您救救我,救救我!”   乔燕儿是真的怕了,吓得涕泪齐飞,满脸惊恐。   乔夫人心痛地将女儿搂进怀里:“不怕,不怕,万事有娘呢,娘会亲自去跟你姑父讲,这都是江令宛诬告,你姑父一向疼你,疼媛姐儿,他为了媛姐儿的前程,绝不会放任江令宛这样胡来的。他会压着江令宛去女学翻供认错,只要江令宛承认是诬告,你身上的罪名也就能洗清了。”   “对,对,对。”乔燕儿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姑父是江令宛的爹,只要姑父发话,江令宛不敢不听的。”   ……   萧夫子监考完毕,把成绩单送过来,宋山长接过看了,严肃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个和缓的笑容:“看来,明年六大书院联考,我们京华女学要一血前耻了。”   “江令宛的确聪慧有天分,刚入学的时候没看出来,没想到短短一个月进步竟然这么大。”萧夫子笑着说,“这也是我们女学教导得好的缘故。”   女学教导的好,还不是这些夫子们教导的好?   萧夫子这样拐着弯夸自己,把宋山长逗笑了,笑过之后她神色又恢复了肃然:“今天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乔燕儿蓄意毒杀同窗,被革出女学;江令媛涉嫌下毒,与乔燕儿一样被革,永不录用。”   宋山长想着刚才的审问情况,脸色越发的冷。   江令媛一口咬定自己不知情,说她跟江令宛起争执是因为一时气愤,与下毒之事无关。   她嘴里喊着冤枉,眼底却很镇定,还不忘说,没有证据的事,便是宋山长也不能冤枉了她。   后来再审乔燕儿,乔燕儿十分慌乱,很快就哭着把经过说了。   乔燕儿将所有的罪名都揽到自己身上,说整个事件江令媛都不知情,江令媛是无辜的。   这样的事情,宋山长不知见过多少,她自然明白乔燕儿是受了江令媛的怂恿,被江令媛当枪使了。   这就难怪江令媛如此淡定了。   宋山长又岂会让她如愿,一句“涉嫌下.毒”便让江令媛变了脸色。   没错,没有证据,但是你涉嫌了。整日与乔燕儿形影不离,事发的时候,又是你陪着乔燕儿,若不是你开了门,乔燕儿又如何能进房间换枕头?   你既然说自己无辜,那便找出证据来证明你无辜。   没有证据?那你就是从犯!   宋山长轻而易举地解决了江令媛,她并没有让人去喊江伯臣来,而是决定亲自去一趟会宁侯府。   因为除了见江伯臣交代江令媛的罪名,也要去见四夫人何娉芳说明一下江令宛的情况。   她对萧夫子说:“既然你来了,那便与我一起去吧。江令宛养在四夫人名下,她与你是亲戚,平时也交好,有你在一旁,有些话也好说一些。”   女学里出现投毒害人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都是她这个山长监督不力的原因,幸好江令宛聪慧,识破了诡计,否则后果严重,覆水难收,那她这个山长便真的无颜面对四夫人了。   ……   两人正准备出门,有人来禀说凌夫子来了。   凌夫子这个时候过来,目的不言而喻。   宋山长冷哼一声,不悦道:“这个凌夫子,真不知被江令媛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这样偏袒于她!”   萧夫子笑了笑:“江令媛毕竟是凌夫子的关门弟子,弟子出事,做夫子的着急,也是人之常情。我只是替凌夫子可惜,这样聪明的人,竟然看不清江令媛的真面目。凌夫子的清名,迟早要被她这个爱徒所连累。”   明面上是为凌夫子说情,话里话外却透漏着“江令媛不是好人”的意思。   宋山长看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不必上眼药,我身为山长,自会秉公处理,该如何就如何,绝不会因为旁人的求情而网开一面的。”   “幸好有山长这个定海神针,否则咱们女学早就乱套了。”萧夫子趁机拍了宋山长马屁。   宋山长就让人请凌夫子进来。   “山长。”凌夫子行了礼,冲萧夫子点了点头,然后问,“不知山长打算如何处置江令媛?”   她语气平常自若,好像就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别的意思。   宋山长语气严肃冷峻,丝毫不给她留情面:“若你是来替江令媛求情的,那还是不必开口了。”   凌夫子面色一僵,声音就没有了刚才的从容:“山长您一向公正平允、铁面无私,不管是谁犯了错,都会依照书院的规范秉公处置,我又怎么敢破坏规矩,令您为难。”   凌夫子语气急切道:“只是江令媛是我的关门弟子,她会做错事,也是因为我这个夫子失了教导之责,我既然难辞其咎,又怎么能坐视不理?”   宋山长眼眸一闪,不敢置信:“你要替她做担保?” 第50章   凌夫子点点头,神色郑重:“我这次,的确是要以夫子的名义给江令媛做担保,希望山长能宽恕她一次,不要将她赶出女学,再给她一次机会。”   宋山长执法如山,刚正不阿,找她求情那是不可能的,只有用她作为夫子的权利——任教期间,有一次替女学生做担保的机会。这也是女学规范里面的内容。   宋山长神色复杂、郑重:“夫子替学生担保,任教期间只有一次机会,十分珍贵。若是江令媛再次犯错,你这个担保人也要受到牵连,责任重大,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凌夫子神色不变,沉声道:“我既然过来找山长,自然是想清楚了的。”   宋山长看着凌夫子坚定的面孔,眼中闪过不赞成之色,过了好一会才道:“江令媛虽然犯错,但大错尚未酿成,符合担保条件。这一次,我便允你所求,让江令媛继续留在女学读书。如果还有下次,本山长绝不会再宽恕。”   “你替她担保,只能保她继续留在女学,该有惩罚依然不会少。江令媛要记过一次,在女学公示栏内张贴过错榜三日,并当着夫子同学们的面向江令宛检讨认错。”   凌夫子不敢辩驳,点头称是。   ……   “媛姐儿呢?怎么还没回来?”   这几日为了鼓励江令媛,江伯臣从衙门回来第一时间不是回自己书房,而是来到蕉园给江令媛补课。   他虽然只是同进士,可到底是童生、秀才、举人、贡生一路考过来的,其他的不说,四书五经辅导江令媛绰绰有余。   明天是最后一天,上午考四书五经,下午考算数,他打算今天再给江令媛重点补习一下。   只是没想到江令媛今天竟然不在,要知道之前每次他回到家,江令媛都已经早早在等他的。   江伯臣微微皱起眉头。   “回老爷,二小姐还未回来,许是女学有事耽误了。”丫鬟忙说,“奴婢听说三小姐已经回来了,或许三小姐知道怎么回事。”   江伯臣点了点头:“江大有,你去叫宛姐儿过来。”   去叫三小姐啊?   明明是个很简单的差事,可为什么他心里这么发憷呢?   “是,老爷。”江大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害怕抗拒什么,却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见了江令宛,江大有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我知道了,我等会就过去。”   江大有恭恭敬敬地退下之后,竹枝笑着说:“小姐好威风,江大管事见了您犹如老鼠见了猫儿,毕恭毕敬。”   看着竹枝又羡慕又钦佩的模样,不仅让江令宛想到了前世的自己,当初见了主子摄政王,她也是这样的羡慕。   江令宛笑了:“你好好跟着我,待我日后飞黄腾达了,也会有很多人对你言听计从、恭敬有加的。”   就像当初她跟着主子一样。   可惜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便是像主子投诚怕也得不到他的信任。   只有月考拔得头筹,在六大书院联考时取得成绩,她有了资本,才能去找主子。   这一天,应该不远了。   柳絮的脚步声打断了江令宛的思绪:“小姐,宋山长与萧夫子一起,带着二小姐去见老爷了。”   “是吗?”江令宛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也该去见父亲了。”   此时,江伯臣已经笑容满面、神色激动地迎了宋山长与萧夫子进门:“小女江令媛放学尚未回家,我正打算去女学看看,不料宋山长与萧夫子同时莅临江家,真是蓬荜生辉,不胜荣幸,快请坐,请上座。”   江伯臣招呼两人坐下,又高声喊了丫鬟沏好茶来,同时吩咐道:“告诉厨房,家里来了两位贵客,晚宴要备的丰富可口。”   江伯臣如此热情,乃是因为六大书院有一个传统,便是考试之后,山长与夫子会到成绩优异的学生家里走访。而学生家里则会备上丰盛晚宴,以感谢夫子们的精心教导。   江伯臣觉得以江令媛的成绩,就算不能拔得头筹,得到前三肯定不在话下。   所以,宋山长与萧夫子一出现他就喜得心花怒放,认定一定是江令媛取得好成绩,宋山长与萧夫子登门走访来了。浑然忘了今天才是考试的第二天,考试并未结束,全部成绩也并未出来。   宋山长与萧夫子对视一眼,知道江伯臣这是误会了。   宋山长开口道:“江大人不必客气,我与萧夫子今天过来是有事情告知,等事情说完了,我们还要去府上四夫人那里坐坐,晚宴就不必了。”   “去四房?”江伯臣愣了一下,接着便满面生辉、喜不自禁,“没想到宛姐儿竟然也如此长进,这都是山长与夫子们教导有方的缘故。媛姐儿与宛姐儿是亲姐妹,虽然宛姐儿养在四房,但是我们两房并未分家,今日的晚宴,我去跟四弟妹商量,我们一起来办……”   宋山长觉得再不解释,江伯臣的误会会越来越深,到时候越发不好解释,她忙开口打断了江伯臣的幻想:“江大人误会了,考试尚未结束,成绩也并未都出来,我与萧夫子今天过来,是有别的事情。”   江伯臣本来沉浸在喜悦之中,高兴的胡子都在颤抖,听了这话,猛然顿住,脸上的兴奋也被僵硬所取代,眼中闪过一抹尴尬。   “原来是为了其他事,呵呵,呵呵。”江伯臣强撑着露出一个干巴巴的尬笑,“这真是误会,误会。”   萧夫子点点头,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与山长此次登门,是因为江令媛犯了大错……”   萧夫子将事情说了一遍。   江伯臣仿若五雷轰顶,炸得他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媛姐儿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是不是弄错了?”   他只是太过震惊,下意识地反应,宋山长却认为江伯臣故意推脱,遂落了脸色,重重一声冷哼:“江大人这是怀疑本山长与萧夫子故意冤枉江令媛?”   “不是,不是。”   宋山长语气不善,显然动怒,江伯臣哪敢说什么,忙解释道:“我只是太震惊了,一时不敢相信,绝没有怀疑宋山长与萧夫子的意思。”   他是真的没想到,江令媛竟然闯下这样的大祸!   就在刚才,他还以为是江令媛取得好成绩,所以宋山长与萧夫子才会登门。   没想到事实甩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江伯臣刚才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愤怒,他越想越恼,脸色越来越难看。   宋山长不顾江伯臣猪肝一样的脸色,沉声道:“虽然有凌夫子做担保,江令媛得以继续留在女学,但该有的惩罚却不能少。此次事件,记江令媛大过一次,在女学公示栏内张贴过错榜三日;本次月考,她的成绩被取消;在家中反悔思过三天之后,江令媛要当着夫子同学们的面向江令宛检讨认错。”   记大过、张贴过错榜、本次月考成绩取消!   宋山长每说一句,江伯臣嘴就哆嗦一下,那模样,简直如丧考批。   宋山长面色不改,语气严厉如昔:“不知江大人对此次处罚是否有异议?若江大人不服,可现在就提出来。”   江伯臣额上的青筋都迸出来了,咬着后槽牙说:“媛姐儿做了这样的错事,我身为父亲,心中只有愧疚,怎么会有异议?一切都按照女学的规定处置,我绝无二话。”   宋山长点点头:“从明天起,便让江令媛在家中思过三日,希望江大人能好好教导江令媛,务必让她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半柱香时间之后,宋山长与萧夫子去了四夫人的永恬居。   江伯臣气得头昏脑涨,扶了桌子才勉强站稳。   江令媛,这个孽障!   他在工部蹉跎多年,光从六品的主薄一职就待了六年,如今他的恩师正在替他谋取礼部从五品员外郎一职,若事情办成,他便能连跳两级。   在这个关头,他是不能出一丁点差错的。   江令媛犯此大错,败坏江家名声,坏他大事,他焉能不恼羞成怒!   “去!”江伯臣白着脸吩咐江大有,“把江令媛给我带过来!”   江大有应声而去,到江令媛面前传话:“二小姐,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劳烦江管事跑一趟,我这就过去。”   事情过去了整整一个下午,此时江令媛脸上已看不见惊慌失措,除了面色微微有些发白之外,她平静淡然与平时没有两样。   这让去传话的江大有有些怀疑,二小姐这个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犯了大错的人啊。   江令媛微微一笑,脊背挺直,神色自若地出了门。   没想到在路口,她遇到了江令宛。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江令媛的眼圈的确红了,她快步上前想要拉江令宛的手:“三妹妹,今天的事情我真的不知情,都是乔燕儿一人所为,我是被冤枉的。”   若是从前,江令宛早就躲开了,这一次,她却没躲,好整以暇站在那里任由江令媛走上前来。   她这个样子,倒让江令媛害怕了,怕她有什么阴谋诡计。   所以眼看着江令媛就要拉到江令宛的手了,她又急急停下,泫然欲泣道:“三妹妹,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是冤枉的。”   江令宛扬眉一笑,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明明是我打了你,可大家却认为是你欺负了我;下毒的人是乔燕儿,可大家却一致认定你是主谋。你顶多起了唆使的作用,可大家却觉得你比乔燕儿还可恶。从这方面来说,你的确挺冤枉的。”   江令宛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笑着说:“可是谁信呢?”   她含笑的语气、不客气的嘲讽,让江令媛眼中立刻燃起两团怒火:“江令宛,你休要得意忘形,只要我一日是京华女学的学生,父亲就绝不舍得真的惩罚我。”   不仅不会罚我,还会保我,让你去女学翻供!   “是吗?”江令宛挑挑眉,目光中露出几分同情,“那我拭目以待。”   她的眼神让江令媛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可是她却强自镇定,暗暗告诉自己:   不要急,不能慌,我是名门淑媛、大家闺秀,就是火烧了眉毛,也要稳住。   只要我稳住了,大家就会相信我。   父亲还指望我在京华女学出人头地,他绝不会惩罚我的。   看着江令媛镇定的背影,江令宛扯了扯嘴角,这个时候,父亲的恩师应该举荐他做礼部从五品郎中了吧。   前世江令媛月考成绩优异,大放光彩,父亲因为教女有方、治家有道,很快通过了审核,在一群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成功谋取礼部郎中的官职,从此仕途顺利,步步高升。   因此,父亲越发看重江令媛,此后两人一直父慈女孝,好不温馨和睦。   这一世事情反了过来,江令媛不仅没给他带来好名声,助他上位,反而让他名声受损,升迁无望,愤怒之下,他会做出什么事,可想而知。   江令媛竟然还以为这回能轻松揭过,真是异想天开! 第51章   果然,在江令媛踏进书房房门的一瞬,江伯臣气急败坏的声音便传了出来:“孽障,给我跪下!”   同时传来的,还有茶盏落地瓷器破碎的声音,然后是响亮的耳光声、江令媛仿若沉着的解释声。   不用看也知道,江伯臣这回是真的恼羞成怒,以致于对江令媛动手了。   江令媛跪在地上,脸颊红肿,头发被茶水泼湿,形容狼狈,神色惨然。   “父亲,您被江令宛骗了。”她咬着牙说,“乔燕儿下毒我真的不知情,你试想一下,我与江令宛再不合,到底还是亲姐妹,乔燕儿想下毒,又怎么会不顾虑这一点?”   “我之前答应过您,一定会好好考试。我将这次考试看得比性命还重要,不吃不睡,就为了月考能取得好成绩,我全心全意考试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节外生枝?”   “这件事情,错在乔燕儿,宛姐儿却将错就错,故意拖我下水,害得我名誉受损,差点被开除。”   “她恨我之前做的那些事,这我能理解。可是她不该下手这么狠,我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可我们江家的名声受污,父亲您颜面尽失,损失最大的其实是父亲。”   “说到底,宛姐儿还是记恨您与梅夫人和离,所以才用这样的手段报复!”   “您想一下,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对宛姐儿没有一丁点的伤害,乔燕儿这个下毒者被开除,我这个无辜之人受到牵连,父亲在这个关头受到影响,获益最大的分明是宛姐儿!”   江令媛的挑拨有理有据,合情合理,江伯臣的怒火一下子就被转移了。   没错,这件事情,江令媛有错,可江令宛也脱不了干系。   凶手是乔燕儿,可如果不是江令宛把事情嚷嚷出来,如果不是江令宛胡乱攀咬,这件事情又怎么会牵扯到江令媛身上?   一定是江令宛见江令媛成绩优异,见他对江令媛十分看重,所以心存嫉恨,想毁掉江令媛,坏了他的计划!   这个不孝女,她一定是这样想的!   江伯臣越想越觉得这就是事情的真相,他心里的怒火烧得更旺了:“江令宛呢?不是早就去叫她了吗?怎么现在还没有来?江大有,你是死了吗?让你去叫人,你把人叫到哪里去了!”   “父亲。”   门口突然传来江令宛的沉着温和的声音:“我一直在门口等着呢。”   江伯臣本来正在怒吼,冷不防地噎了一下,先是一哽,接着便暴跳如雷:“既然到了还不给我滚进来!还想让我去请你不成?”   江令宛不慌不忙,施施然走了进来。   屋内一片狼藉,江令媛脸颊红肿,狼狈不堪,江伯臣气急败坏、面红耳赤,见她进来,两人目光俱十分不善。   江令宛微微一笑:“父亲怎么生这么大的气?江令媛不懂事,惹您生气,不是还有我呢嘛?我比她懂事多了。”   “你?你以为你在女学干的那些事我不知道吗?”江伯臣怒瞪着她,火冒三丈、七窍生烟,“你骗得了别人,还能骗得了我?我江伯臣教女无方,养出你这样的祸害,给我跪下,我今日好好地教导你!”   竹枝与柳絮脸上都闪过忿然之色,抓着江令宛的胳膊不让她跪,柳絮甚至蓄势待发,做出进攻的姿势。   江令宛不以为意,给两人一个安抚的眼神,慢慢地跪下了。   江令媛眸中闪过一抹快意,我不好过,你也休想过得好。   江令宛不卑不亢:“父亲,这几日考试,每一门我都是头名,本以为能得到您的夸赞,没想到您却无故责罚我。请父亲说出原因,否则,我绝不服!”   “不服?你还敢不服?你在女学做的那些事我一清二楚……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江伯臣戛然而止,失声惊呼:“你每一门都是头名?”   他瞪大双目,张口结舌。   “父亲不是对我在女学的事一清二楚吗?既然如此,又怎么会不知道此事呢?”   江令宛好整以暇,慢悠悠道:“父亲若是不信,大可以出去问人。宋山长与萧夫子应该还在四婶那里,是真是假,父亲一问就知。”   江伯臣的确不敢相信,这个消息对他而言太过震惊,比得知江令媛犯了大错还要不可思议。   江令宛考试每一门都是头名!   这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啊!   可是江令宛如此淡定沉着,怎么都不像骗人。就算她再笨再蠢,也不至于撒这样容易被拆穿的谎言吧。   难道江令宛说的是真的?   这个念头一起,江伯臣激动的浑身发抖,如果是真的,江令宛岂不是马上就要在女学扬名,在京城扬名?   而一直籍籍无名的江家岂不是要备受瞩目?他这个做父亲的岂不是会受到众人的艳羡称赞?   江伯臣越想越激动,恨不能立刻知道事情真相。   “江大有……不,还是我亲自去问!”江伯臣一方面将信将疑,一方面又抱着满心的希望,几乎是健步如飞地出了门,直奔四房而去。   他去得急,回得快,片刻之后便回到书房门口。   人还没进门,他喜不自禁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宛姐儿,你这孩子,竟然不声不响给父亲这样一个大大的惊喜!”   前后不过片刻,江伯臣就像变了一个人,去的时候他吃惊诧异,怀疑不信,面色不虞。   回来的时候,他喜上眉梢,笑容满面,神采飞扬。   一进房门,他直奔江令宛身边:“怎么还跪着,快起来,快起来。”   又呵斥江大有与竹枝、柳絮:“你们是怎么照顾宛姐儿的,这点子眼力劲都没有。”   他急急伸出手,欲扶江令宛起来,江令宛身子一偏,躲开了他的搀扶。   江伯臣两手尴尬地伸着,却毫不生气,反而笑得慈爱有加,温和有加:“好,好,好,是为父错怪你了,为父有错,向你陪不是。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快原谅了父亲吧。”   呵呵!   让我跪下,可以;想让我起来,没那么容易!   江令宛嘴角一挑,似笑非笑:“我受了这样大的冤屈,父亲光靠嘴来道歉,可不够有诚意啊!”   江伯臣:……   诚意?还不就是想要钱吗?   江伯臣眉头直跳,笑容却不改:“江大有,去取五百两银子来,算是我给三小姐的赔罪。”   五百两虽然很多,但是只要能哄这小姑奶奶高兴,他还是出得起的。   江伯臣觉得自己很慷慨的,可江令宛却不这么认为。   五百两?   你打发要饭的哪?   她不说多,也不说少,只眉头一皱,捂着膝盖,“突然觉得腿好疼,说不定膝盖已经受伤了,可能会影响明天的考试。”   “是为父疏忽了。”江伯臣笑容有些勉强,肉疼道,“江大有,再取五百两,给三小姐买膏药敷膝盖。”   江令宛捂住胸口,好像很难受:“不仅腿疼,心也跳得厉害,慌得厉害,可能是受到惊吓了……”   江伯臣仿若被割了肉一般,脸上已经挤不出笑容了。   一千两,已经很多了,你不要太过分!   江令宛摇头,多乎哉?不多矣!有本事你别给!   江伯臣嘴角直抽抽,最终咬着牙,用心头泣血的声音喊住江大有:“再加……五百两,给三小姐压惊。”   江令宛揉了揉额头:“唉……”   她这一动作,江伯臣已如惊弓之鸟般跳了起来:“宛姐儿,你其他地方能不能下回再疼?”   他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捂着胸口,痛心疾首道:“为父目前只有这么多了。”   江令宛这才起身,感动道:“父亲这样疼我爱我关心我,我就再疼再不舒服也要忍着,否则岂不是辜负了父亲的一片疼爱之心。父亲放心,我一定好好考试,拿到第一名,得到这次的刻名芙蓉银花,为父亲争光,为江家争光。”   江伯臣瞬间觉得肉不疼了,心不痛了,浑身充满劲儿了!   慈爱笑容爬上了他的眼角眉梢,连笑声都比之前更爽朗开怀了:“不枉为父这么疼你,真是为父的乖女儿,走,为父送你回去,顺便给你补习补习功课。”   “多谢父亲,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好一个慈爱有加的父亲,好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   好一派父慈女孝,好一个其乐融融!   江令媛跪在地上,不甘心地看着,可惜江伯臣连看都没再看她一眼。   ……   次日上午考四书五经,主考官是陈夫子,副考官是凌夫子与容夫子。   大家见过夫子,落座之后,发下试题,便开始埋头做题。   凌夫子虽然早就知道江令媛今天不会来,可看到空出来的两个位子,心里依然不是滋味。   江令媛是个好孩子,懂事、听话,就是人太单纯,所以才会落入奸人的陷阱。   而那个“奸人”、始作俑者现在已经成了宋山长心里最得意的学生,被安排坐在第一排第一个位子答题,受尽其他学生羡慕,好不风光。   凌夫子盯着江令宛,视线仿若一道利剑,凌厉无比。   江令宛感觉有一束不善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就本能地抬起头看了一眼。   “江令宛!”凌夫子立刻厉声呵斥,“大家都在考试,你东张西望看什么,是不是想抄袭作弊?”   安静的考场内落针可闻,这一声呵斥不亚于平地一声雷,原本低头考试的女学生们立刻停下,转头望向江令宛。   有人目露同情,有人幸灾乐祸,也有像程静昕这样的暗暗担心:江令宛各科成绩里面,就数陈夫子教授的四书五经与算学最优秀,她们平时上课夫子提问,从没难倒过江令宛;她们学习时遇到了问题像她请教,她总能回答上来。   其他人都有可能作弊,唯独江令宛不可能,凌夫子分明是因为江令媛的事故意找茬,无的放矢。   可江令宛是学生,天生矮凌夫子一头,又被这样质问,会不会承受不住,影响考试成绩?   若是她不堪忍受,与凌夫子吵起来,会不会被凌夫子倒打一耙,扣一个不敬师长的罪名?   然而大家担心的情况并未出现,江令宛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拍案而起,她神色平静,声音不疾不徐道:“回夫子的话,我没有东张西望,也没有抄袭,我只是抬了一下头而已。”   凌夫子不依不饶,疾言厉色:“考试的时候就就该埋头答题,你却抬头张望,还说不是为了抄袭?” 第52章   “我累了。”江令宛心平气和,似笑非笑,“我写累了,所以停下来休息一下。凌夫子,您该不会说考试的时候必须一口气答完交卷,不能停下来思索休息吧?”   柔中带刚,绵里含刺。   凌夫子被刺得横眉竖眼,连连冷笑:“好个伶牙俐齿、巧舌如簧的女学生,张口就朝夫子身上泼脏水,我什么时候说过必须一口气答完,不能思索休息了?”   “好了,都少说两句。”陈夫子站起来,义正言辞地制止,“这里是考场,这样争执下去,学生们还怎么考试?”   凌夫子辩道:“正因为这里是考场,更应该整肃考风,严抓抄袭作弊者,否则我们监考又有何用?”   陈夫子落了脸色:“我看得清清楚楚,江令宛并未东张西望,只是抬了一下头而已。她坐在第一排,就算抬头看到的也是你我几人而已,谈何抄袭?”   此时容夫子也开了口:“我也看到江令宛只是抬了一下头,并没有看其他人。”   两个对一个,凌夫子最终败下阵来,不情不愿道:“那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陈夫子淡淡道:“既然江令宛并未作弊抄袭,她是不是可以继续考试了?”   凌夫子心头一惊,好像被人看破心事,却强自镇定,一声冷哼:“我何时说过不让她考试了?”   嘴上虽然要强,可她到底没再继续找江令宛的麻烦,考场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   一个时辰过去,考试时间过半,几乎所有学生都在奋笔书写,只能听到呼吸声与沙沙写字的声音。   凌夫子一直没有放松对江令宛的监视,只要江令宛有一点异动,她便立刻要将她揪出来。   只可惜,江令宛一直没给她机会,她一直在低头书写,就算停下来,也并不抬头,只是盯着自己的考卷看。   就在此时,江令宛突然站了起来。   凌夫子也立刻站了起来,动作比江令宛还快:“江令宛,你站起来偷看其他同学试卷,还说不是作弊?陈夫子,这回总不是我冤枉她了吧?”   陈夫子不置可否,只问江令宛:“你站起来做什么?”   江令宛双目从凌夫子脸上扫过,略带轻视,接着扯了扯嘴角,掷地有声:“我要交卷!”   考试刚刚过半,江令宛竟然现在就要交卷!   这一次,二十几双眼睛再次落在她的声音,却不是刚才的同情与看热闹,而是赤.裸.裸的羡慕嫉妒……恨。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啊!   “好,可以交卷。”陈夫子话语中透露着满意与欣赏。   江令宛交卷离开,临走时不忘对凌夫子说:“这一回您可以好好监考,还大家一个安静的考场了吧?”   凌夫子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别提多难看了。   陈夫子与容夫子没说什么,看她的眼神却是十分不赞同的。   底下的女学生们,也不时用鄙夷的目光打量着她。   凌夫子如坐针毡,虚汗直冒,强撑着熬到考试结束,一出门吹了风,只觉得身上发凉,脑袋发昏,回到住处就晕倒了。   凌夫子病了,宋山长过来看望:“既然身体不适,下午的监考你不必去了,好好养病吧。”   “山长,我不过偶感小恙,不会耽误下午的监考的。”   宋山长措辞委婉:“小病不保养,就会变成大病,让你在家养病,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学生们好,万一你的病影响学生们考试就不好了。你安心养病,也静一静心。”   这是在敲打她,上午针对江令宛是小错,所以要在家静心思过,若真影响了学生们考试,便是她的大过错了。   自打进入京华女学做夫子以来,她一直深受学生们尊敬爱戴,宋山长也对她看重有加,没想到她也会有被学生鄙视、被宋山长嫌弃的这一天。   凌夫子心中五味杂陈,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只能苦涩一笑,点头应了。   ……   没有凌夫子故意挑刺,下午的算数考试江令宛比上午发挥得还要好,试卷交的还要早,依然是第一个交卷的。   在大家羡慕的眼光中,施施然走出了考场。   今天考的这两门课,都要今晚批阅试卷之后,明天才能公布分数。   虽然分数没有出来,可考得怎么样,女学生们自己是心知肚明的,算数考完,一出门大家就开始对答案了。   于是,不停地听到有人高兴地呼喊:“太好了,这道题我做对了!”   或者有人哀呼:“好惨,我算错了,哎呀,就差一点对就对了!”   还有人嚷嚷:“对又如何,错又怎么样,有江令宛在,我们注定是拿不到刻名芙蓉花的!”   “唉,谁让江令宛这么厉害的呢,人比人,比死人呀!”   程静昕莞尔:“好个厉害的江令宛,成绩还没出来呢,她们已经认定你是第一名了。”   “唉,没办法。”江令宛故作苦恼,“我就是这么厉害,大家的眼睛如此雪亮,我这颗闪闪发光的金子想低调都很难啊。”   “噗!”程静昕忍不住笑出来,“还有大名鼎鼎的顾金亭顾大才子每日护花相送,你的确非常惹眼。”   看着在女学门口等候的顾金亭,程静昕如往日一样打趣。   许是被打趣多了,江令宛竟也不似从前那般羞涩,反而笑着说:“如金子一样闪闪发光,还有娇花一样的美貌,我这样的小仙女,的确得有人护送。”   程静昕再次大笑:“顾表哥,宛姐儿这样大言不惭,你都不管管的吗?”   顾金亭含笑望着江令宛,语气温柔纵容:“宛表妹没说错啊,她的确是美得发光的小仙女啊。”   江令宛展颜一笑,无不得意道:“你看,我没说错吧?”   这样秀恩爱,这样一唱一和,真是丧心病狂,毫无人性。   程静昕仿佛受到了一万箭的暴击,捂住胸口哀呼:“你们狼狈为奸,欺负我一个,不公平。”   狼狈为奸……   江令宛知道好友是开玩笑,不觉得有什么,可顾金亭突然脸上热辣辣的,不敢去看江令宛的眼睛。   “我请你们去酒楼吃饭,想吃什么尽管点。”顾金亭咳了一下,掩饰般道,“这回总算公平了吧?”   他微微发红的清秀脸庞,故作镇定却难掩慌张的眼神,正是情窦初开的少年面对心上人时的模样。   “顾表哥是真好人啊!”程静昕夸着顾金亭,眼睛却望着江令宛,笑眯眯道,“将来真不知哪个姑娘这么有福气,能嫁给顾表哥为妻。”   这话一出,顾金亭脸如红布,心跳如雷,眼睛更是不受控制地朝江令宛望去。   宛表妹会如何反应?   是会生气还是会害羞?   是会跑掉,还是会给他回应暗示?   到时候他该怎么办?   片刻时间,无数念头在顾金亭脑中闪,一颗心七上八下,说不上来是慌张多一些,还是期待多一些。   “那一天还早着呢。”江令宛面含微笑,好似没有听懂程静昕的揶揄玩笑,“与其考虑别人,还不如想一想等会去了酒楼点什么菜,顾表哥慨慷解囊,咱们可不能虚假客气,要吃好喝好才行。”   说着,她拉住程静昕,上了马车。   顾金亭站在原地,心里的慌乱羞涩立刻被失望所取代,然而不过片刻,他便笑了笑。   宛表妹还小,不会回应他才是正常的。   就算宛表妹真的对他有意,也绝不会在人来人往的女学大门口说出来。   他真是关心则乱,太过心急了,明明决定好要守护她、等她长大的。   顾金亭望向着江令宛的背影,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目视江令宛上了马车,他才抬脚走过去,走了两步,他忽然停下来,朝某个方向望去。   那里静静地停着一辆马车,车上窗帘低垂,一动不动,车旁空无一人,刚才那被凌厉视线逼视的灼热不适感也消失了。   应该是错觉吧。   顾金亭想了想不再纠结,笑着朝江令宛走去。   其实那马车里有人,正是来接江令宛的萧湛,早在江令宛一出女学大门,他就看到她了。   他一直看着三人的互动,等江令宛与程静昕上了一辆马车,他的目光便落到顾金亭的身上。   这世上,有两件事是藏不住的:一是咳嗽;二是喜欢一个人。   虽然顾金亭极力掩饰,但他看江令宛的眼神却骗不了人。   这眼神让萧湛极度不适,竟然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让顾金亭有所察觉。   要知道十六岁那年,他出征两广他,德胜凯旋的路上,只身一人潜入匪窝黄花山,越过层层障碍,悄无声息进了土匪的大本营,绑了黄花山的土匪头子。等到正式攻打黄花山,双方对阵,他将五花大绑的土匪头子推到阵前,黄花山的人才发现自己的老大不见了。   当初面对三千土匪,他能四天三夜都没留下一点痕迹,今天却差点与顾金亭打了个照面。   萧湛失笑,摇了摇头,声音低低含着似纵容似愉悦的意味:“把江家三小姐请过来。”   “是。”青峰不知从何处钻出来,应了一声,遵从主子的吩咐。   此时江令宛三人所乘坐的马车已经出发了,听着车轱辘碾压马路的声音,江令宛的心情比刚才又愉悦了几分。   她当然记得萧湛昨天说的话,一出女学她还以为萧湛会堵她,不料门外根本没有萧湛的身影,可见昨天萧湛只是吓唬她罢了。   也说不定萧湛是认真的,可现在她人已经走了,萧湛就是来,也不过是扑空罢了。   一想到自己放了萧湛鸽子,让他白跑一趟,江令宛就觉得自己扳回一局,心情大好,与程静昕、顾金亭说笑时笑容格外灿烂。   三人有说有笑,好不热闹,突然车外一个男子声音突兀地响起,“江三小姐,属下青峰奉我家主子之命,来请三小姐。”   车内的笑声戛然而止,江令宛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第53章   从窃喜欢欣到木雕泥塑,江令宛只用了一眨眼的时间。   “好,我这就去。”   江令宛声音还算平和,可青峰愣是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声音。   不能吧?   江家三小姐很喜欢主子的啊,每次见到主子都笑得很高兴啊。   错觉,一定是错觉!   不一会,江令宛下了自家马车,走到萧湛马车旁边。   “五舅舅,我还以为您不来了呢。”江令宛脸上挂着笑,又乖又甜,很高兴。   青峰越发肯定,没错,刚才的确是错觉,江三小姐明明笑得很开心嘛。   他哪里知道,笑容满面的江家三小姐,此时正在心里扎着小人呢。   青峰不知道,萧湛知道啊,他一眼就看出这小东西脸上笑嘻嘻,心里骂兮兮了。   等她上了马车,他就笑着说:“我的确不想来的,可一想到你再三请求我来,要跟我分享成绩,我若不来,你岂不是会眼巴巴等着,空欢喜一场?看你现在这么高兴,我就知道,我来对了。”   谁再三请求了?   谁眼巴巴等着了?   谁高兴了?   江令宛在心底咆哮,我这是被逼无奈好吗?我根本不想你来好吗?我巴不得你立刻就走好吗?   “五舅舅,您对我太好了!”江令宛吸了吸鼻子,感动极了,“我确实等了您很久,因为您一直没来,所以我便跟静昕还有顾表哥约好了去酒楼吃饭。”   “我本来不想说的,但是五舅舅您对我这么好,我又怎么好再欺骗您呢?其实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五舅舅这样善解人意、通情达理的人,知道我与静昕、顾表哥约好了,放我走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做出强留我这样不合时宜的事呢?”   她笑望着萧湛:“我说得对吧,五舅舅?”   将你一军,看你怎么办?   “原来你与程静昕、顾金亭有约了。”萧湛微微蹙眉,沉吟道。   “是啊,是啊。”江令宛点头如捣蒜,笑得窃喜,将军果然有用。   “我本来在等您的,但是您没来,所以我才应了他们的约。现在我中途走了,实在不好。所以,我还是得履行诺言才对。五舅舅,您之前也做过学生,也一定能理解那种想跟同窗、朋友一起玩乐的想法,对吧?”   她笑得仿若偷吃到东西的小老鼠,贼兮兮的,精明中又带着几许傻气。   萧湛唇角也划过一抹笑意:“既然如此,青峰,去把程静昕、顾金亭一并请过来。”   呃,把他们也请过来?   不,不,不,她已经很怂了,难道还要让静昕与顾表哥看到自己这副怂样子吗?   静昕还好,看到就看了,可她在顾表哥面前,一向是闪闪发光、说一不二、见谁怼谁、不可一世的小仙女,怎么能变成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低眉顺眼的怂包?   “不行!”江令宛立刻阻拦,态度坚决,“这样不行!”   嗯?为什么不行?   萧湛抬谋,用目光询问她原由。   江令宛神态更坚决了,一派大义凛然:“五舅舅日理万机,难得抽出一点时间放松,我岂能让他们来打扰五舅舅,让您烦神?”   “虽然我失去了一次跟好友玩乐的机会,但跟五舅舅比起来,这根本算不得什么!”   “五舅舅,您不必因为我,就去叫他们来。我也绝不答应!”   这样的义正言辞、通情达理、体贴入微,好像她真的很敬重萧湛,全心全意为萧湛考虑,怕别人让他烦神一样。   “真是个乖孩子!”萧湛轻轻揉了揉她的头,笑得畅快,“你这样懂事,作为补偿,我晚上请你吃大餐。”   他长得很英俊,这样笑起来实在晃眼睛,江令宛把脸转过去不说话,也不看他那张迷人的脸。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茶水,不时咬着茶盏来泄愤。   输了、输了,她又输了,真气人!   不行,她今天必须扳回一局!   不一会,马车停在了京城最负盛名的美食馆“鸿记佛跳墙”门口,江令宛看着大大招牌、红红的灯笼,心里涌出一股窃喜。   真没想到,竟然是她最爱吃的鸿记佛跳墙。   她自小爱吃荤,后来却生活窘迫,一年半载才能打一次牙祭。等去了碧云庵,她更是一连几年都没见过荤腥,嘴里淡的看见池塘里的鱼都咽口水。   后来攀上摄政王慕容醒,日子好过起来,吃了鸿记的佛跳墙,几乎没把舌头吞下去。   鸿记的佛跳墙每天是限量供应的,一天二十盅,要提前半个月定。不过对于前世的她来说,这根本无所谓,她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可重生之后,她就没有前世那么随意了,还是沾了四婶的光,她才吃了两次。   那香味、那口感,啧啧,真是唇齿留香、回味无穷,佛祖闻了也坐不住。   不过江令宛还没忘记自己要找回场子的事,虽然她心里满意极了,脸上却兴致缺缺:“原来就是鸿记的佛跳墙啊,也算不得什么大餐嘛!”   青峰猛然抬头,什么!鸿记的佛跳墙还不算什么?那京城还有哪家酒楼敢说自己是大餐!   萧湛好似没看到她的心口不一,轻笑道:“佛跳墙是人间美味,也是我最喜欢吃的一道菜。没想到宛姐儿竟然不喜欢吃。这也无妨,鸿记的美味很多,你可以点别的。”   哼!   点别的就点别的,谁怕谁啊!   江令宛毫不客气,一口气点了七八个菜,红烧、清蒸、油焖、醋溜、煎炸、炒炖……全是荤菜,基本都是她平时喜欢吃的。   萧湛点了一份开口汤、两碗面,补充道:“再来一盅佛跳墙。”   小二笑容满面:“只要一盅吗?”   “一盅足亦。”萧湛微微颔首,“这位小姐不吃佛跳墙。”   江令宛觉得心口中了一箭,呼吸不畅。   店小二看了江令宛一眼,同情道:“不能吃吗?真可惜。”   不,她能吃,她爱吃,她想吃啊。   可是,她却不能说!   江令宛觉得又中一箭,几欲吐血。   ……   色香味俱佳的菜肴被端了上来,琳琅满目,香飘四溢,让人食指大动,都是她平时喜欢吃的。   可是当这些“一般喜欢”吃的,遇上了“最最爱”吃的佛跳墙,再香的菜也不能吸引她了。   她只想吃佛跳墙。   可惜吃不着,不仅吃不着,还得看别人吃,这的确是一件很可怜、很让人同情的事。   佛跳墙的香味飘过来,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可是她绝不会在萧湛面前认输的:“这排骨真香。”   江令宛夹起离自己最近的酱香排骨,“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萧湛也夹起佛跳墙,吃了一口就道:“这味道好像有些不对。”   江令宛抬头,见萧湛皱着眉,将一块海参放到一边的盘子里,然后将那盅佛跳墙朝江令宛面前推了推:“你尝尝,对不对。”   “好,我尝尝。”江令宛看似淡然,实际内心狂喜,夹起一块鲍鱼放进嘴里。   柔嫩细滑口感,鲜美甘醇香味,给她的味蕾带来了极大的享受,让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真香,真鲜,真好吃。   “如何?味道正宗吗?”   江令宛被美味所沉醉,不假思索地回答:“肉质软嫩,底汤浓而不腻,回味无穷,这要是不正宗,便再没有正宗的了。”   说完,她就听到一声轻笑,一看对面,萧湛正盯着她笑,眼中带了几分戏谑。   江令宛的脸瞬间红了。   不对,萧湛早就看穿了她,却不说破,故意用这种方式揭穿她,就是为了看她窘迫的样子。   她不能脸红,不能窘迫出丑,不能如了萧湛的意。   所以,她立刻不窘了,反而落落大方,面带笑容回望着萧湛:“只吃一块,实在很难判断是否正宗,我多尝几块,替五舅舅辨一辨,您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萧湛呵地一笑,“本来就是我让你尝的。”   呵呵!   这可是你说的!   在萧湛的注目下,她站起来,将那盅佛跳墙捧到自己面前,笑盈盈看了萧湛一眼后,便旁若无人般大快朵颐起来。   叫你戏耍我!叫你看我笑话!叫你回回都压我一头!   我要把你最喜欢的佛跳墙吃光,一滴汤都不留。   让你看得见,吃不着!   江令宛一边吃,一边打量萧湛的神色,见他不动筷子,只看着她吃,心里那个美啊。   后悔了吧?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吧?   食不下咽了吧?   哈哈哈哈,看你不高兴,我真的好高兴啊。   江令宛心情舒畅,眉眼含笑,吃得有滋有味,小嘴油光光,丁香小舌还不时露出一点,萧湛看着抿了抿唇,端起桌上的茶盏,送至嘴边。   轻轻啜了一口茶,他突然呆住。   茶盏里早就空空如也了。   这真是……被她迷了心窍了。   萧湛低垂了眼眸,若无其事地“喝光”了茶,又给自己续了一杯。   江令宛吃到了最爱的美食,还破天荒地的赢了萧湛一回,实在心情大好,回去的路上脸上那洋洋得意的笑容几乎就没断过。   等到了江家门口,与萧湛分手时,还不忘得了便宜还卖乖:“今天替五舅舅试菜,实在撑着了,以后再也不敢替您试菜了。”   她这样的高兴,萧湛怎么会不配合?   他面无表情,仿佛被她噎着了,等放下车帘,他便后仰倚着车壁,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笑了起来。   这个小丫头呀! 第54章   转眼一夜过去,次日是月考成绩出来的日子。   江令宛如往常起床,并未刻意早起。   倒是顾金亭,早早起来等候江令宛,见她神色如常,并未太过激动,这才略略放心。   身为六大书院排得上名号的才子,他见过太多人将希望寄予月考,最后考试失利,心情沮丧,一蹶不振。   他担心江令宛也是如此,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提前跟她说,免得她太过看重成绩以致于落差太大,承受不了。   不过现在看来,宛表妹气色红润,精神饱满,很显然昨晚睡得很好,并未失眠,倒是他杞人忧天了。   “走吧。”顾金亭说:“看看我们天下第三的宛姐儿这次成绩怎么样。”   为方便看榜,学生的成绩单就张贴在书院大门口,今天六大书院俱门庭若市,人来人往。   京华女学也不例外,榜单前人满为患,声音嘈杂。   考得好的,惊声尖叫,欣喜连连;考得差的,捶胸跺脚,气急败坏。   有人眉飞色舞地跟旁人分享自己的好成绩;有人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垂头丧气,默默无语。   还有路人挤在里面七嘴八舌、指指点点地说话。   真热闹啊,比赶集人还多!   江令宛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   顾金亭以为她被人声鼎沸的场景震着了,要知道当初他第一次看放榜,也是十分震惊的。   “我去给你看看成绩。”顾金亭笑着说:“你就在这里站着,不要上前去,免得被挤着了。”   就在此时,人群中传来程静昕的声音:“宛姐儿,你来了!”   这一声呼唤并不太响亮,可立刻有人惊呼:“今年新生头名江令宛来了!”   “在哪?”   “在哪儿呢?”   原本挤着看榜的人立马掉转了头,伸着脖子要一睹新生头名的风采。   “小姐,您是头名!是头名!”竹枝一把抓住江令宛的胳膊,声音都在颤抖。   头名,多么耀眼明亮,多么振奋人心,多么令人歆羡。   啊啊啊,小姐好棒!   “小姐,快去看榜。”柳絮心绪激荡,脉搏狂跳,却不忘提醒江令宛。   虽然大家都说小姐是头名,但为保稳妥,还是亲眼看过了才好。   相较于两个丫鬟的激动,江令宛这个正主则显得平静多了,她双目明亮,嘴角含笑,整个人淡然大方,即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欣喜轻狂,十分稳重端庄。   随着她迈步靠近榜单,众人不自觉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在众人的瞩目下,江令宛一路顺畅来到榜单前,毫不意外,她看到了她的名字高高写在榜首。   江令宛。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听的名字?   念着好听,写出来也这么好看。   真是,没有一处不好,怎么看怎么好看。   光一个名字就这么完美了,她果然是小仙女。   看到了满意的结果,江令宛又在众人羡慕嫉妒的注视中退了回来。   顾金亭快步迎上去,两眼放光,脸上那引以为傲、与有荣焉的笑容比阳光还要耀眼:“宛表妹,我就知道第一名非你莫属。”   “是吗?”江令宛眸中荡开一抹笑意,揶揄道,“那今早是谁怕我受到打击,想提前安慰我来着?”   顾金亭笑看着她,眼神温柔:“是我杞人忧天了,宛表妹这么棒,根本不必我担心。”   这话真甜,这眼神真温柔,这样少年真好看。   这么好看的顾表哥只喜欢她一个……   江令宛心情美丽极了,美滋滋地翘起了嘴角。   程静昕走过来,笑眯眯地问:“得了头名,滋味不错吧?”   “那当然。”   在好友面前,不必掩饰自己飞扬的心情,江令宛展颜一笑,合不拢嘴。   等进了学堂,她的心情就更飞扬了。   因为宋山长来了,还带着那朵令人瞩目的刻名芙蓉银花。   “……此次考试,虽然有个别同学捣乱,但总体成绩非常不错。”宋山长面含笑容,显然对大家很满意。   “作为新生,你们表现得非常好。江令宛、宋罗绮、程静昕成绩优异,尤其是江令宛,竟然各科成绩都是满分,令人欣喜。”   “有些同学成绩不理想,也不必气馁,只要以她们三人为榜样,好好学习,积极进取,下次一定能取得好成绩。”   说完了勉励鼓舞的话,宋山长终于进入了正题:“考试之前我就说过,会将刻名芙蓉银花奖励给第一名,如今成绩出来,这朵芙蓉银花也该交出去了。”   “江令宛!”   “喏!”随着这一唤一答,江令宛站起身来,目视宋山长捧着芙蓉银花走到她的身边。   此时所有人目光都落在江令宛身上,学堂内寂静一片,落针可闻。   宋山长神色和蔼,语重心长:“你入学时成绩倒数,本不算优异。却在短短两个月之内,力挫旁人,取得第一名的好成绩,可见你平时学习之刻苦。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这朵刻名芙蓉银花非你莫属,理所应当。”   “这朵刻名芙蓉银花,是荣誉也是鞭策,希望你不骄不躁,再接再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这是师长真心诚意的教导,江令宛肃然应诺:“学生一定谨记山长教诲,刻苦学习,不辜负您的期望。”   她双手接过那朵刻名芙蓉银花,银花不重,她却感受到沉甸甸的分量。   与此同时,学堂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同窗们不顾宋山长与几位夫子在场,纷纷跑到江令宛身边祝贺,夸赞的,看芙蓉银花的,要她请客的,大家嘻嘻哈哈,欢乐极了。   看着大家拿着芙蓉银花,你摸一把,我摸一把,凌夫子皱眉低语:“真是不成体统!把我平时教的规矩礼节都忘光了!”   听到她的嘀咕,陈夫子笑意微敛,低声提醒:“学生们难得放松一次,你就不要见怪了。宋山长都没说什么,哪能轮到我们置喙?”   凌夫子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宋山长耐心看大家笑闹,等所有人都看过刻名芙蓉银花了,她才让大家回到座位上坐好。   “刻名芙蓉银花好看,象征着荣誉,这一朵被江令宛摘走。不过大家不必眼热羡慕,因为你们还有得到金花的机会。”   “半年后,便是一年一度的六大书院大联考,届时每个书院都会选出一名学生参加考试。六大书院,一共六名学生,一起竞争角逐出最优秀学子。这名学子将由六大书院联合推荐参加经筵,与皇上一起听鸿儒巨学讲经说学。”   “还将得到四如堂的刻名芙蓉金花。”   宋山长的声音不大,可女学生们却听得心潮澎湃,不能自持。   新生头名是女学的红人,令人眼热羡慕,可若能在六大书院联考时名列前茅,那便能到进宫面圣,与皇上一起听课。   届时,她们就不光光是女学的红人,还是六大书院的红人,整个京城的红人。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被人高看一眼。   那将是多么长脸的事啊,想一想就让人激动万分,呼吸急促。   江令宛也暗暗下了决心,她一定要拿到这朵金花,获得御前听讲的资格。   程静昕知她所想,笑着问她:“这一回,竞争对手更多了,你怕不怕?”   江令宛眉头一扬,明亮的双目中写满了志在必得:“本仙女有实力的,没在怕的!”   照例,张榜当天不上课,第二天、第三天休沐,让学生们好好休息一下。   宋山长走后,以宋罗绮为首的女学生们一拥而上,围着江令宛要她请客。   江令宛大手一挥,当场答应,与众人一起去酒楼庆祝。   大家难得放松,这顿饭吃了很久,直到未时末(下午三点)才散场。   出了酒楼,江令宛问柳絮:“见到我母亲了吗?”   “见到了,我还未开口,夫人就已经知道您考了头名。”柳絮笑着说,“夫人很高兴,说今天晚上亲自下厨做几个您爱吃的菜。”   “夫人还说,她今天要与海棠诗社的社长、吏部尚书赵大人的次媳赵二奶奶谈生意,让您先回家里等她,她忙完了就回去。”   “海棠诗社?”江令宛微微吃惊,又不由笑了:“看来用不了多久,整个京城的官太太、贵夫人都会到玲珑玉坊买玉饰了。”   随着女学兴起,越来越多的小姐们读书识字,诗社也不再是男子的专利,京城的小姐夫人们也根据圈子建起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女子诗社。   最著名的便数海棠诗社,社员不是来自书香门第,便是簪缨贵族出身,其中不乏阁老的千金、尚书的媳妇、宗室的郡主、县主。   可以说,海棠诗社引领着京城女眷圈的潮流。母亲若是能跟海棠诗社做上生意,以后的财源是真的不用愁了。   “既然如此,我们去玲珑玉坊吧。”   此时,梅雪娘正海棠诗社的社长赵二奶奶详谈甚欢,原来海棠诗社要给每人定做一块独特的玉佩,要和田玉料,四枚铜钱大小的圆形玉佩,一面刻着海棠诗社四个字,一面刻着社员的别号。   梅雪娘想了想,便建议做成核桃大小的玉球,前后用镂空技法,分别雕刻诗社名、社员别号,玉球可以打开,里面可放香料,既是玉佩又是香囊;还可以在里面放上一个赤金小铃铛,挂在腰间,行走时金玉相击,清脆悦耳。   梅雪娘说着就将玉球画了出来,还给玉球配上络子与圆珠,并解释说:“白色和田羊脂玉球,搭配红色的玛瑙珠、粉色的碧玺珠、绿色的翡翠珠都能相得益彰。不同的颜色圆珠还可以将社长、副社长、普通社员区分开来。”   梅雪娘面带笑容,自信温和:“这是我的建议,不知您觉得这样合不合适?”   合适,当然合适,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赵二奶奶年纪不大,不过二十出头,本就是愿意接受新奇事物的年纪,一听梅雪娘说,就觉得非常好,待看了她画的设计图,更是眼前一亮,满意极了。   她今年刚被选举为社长,一直想做一件与老社长不同的新举,来得到大家的认可。给每个人雕刻玉佩是她绞尽脑汁想了很久才想出来的好主意。   这几天,京城有名的几家玉饰铺子她都去过了,结果都差强人意,没想到这个铺子不是很大,老板却心思通透,一下就设计出了让她称心如意的玉佩。   这样新奇别致、不落俗套的玉球,一定会让社员们喜爱。   这个老板梅夫人也是和气、爽利、谈吐不凡的人,丝毫看不出商人的市侩。   赵二奶奶非常满意,当即就点头,双方谈好了价格,正准备付定金,突然从门外冲进来一个满面怒容的妇人,“这位夫人,玉玲珑坊以次充好,贩卖假货,你可千万不能被梅氏给骗了。”   赵二奶奶与梅雪娘都是一惊,纷纷抬头看向了来人。   这个人梅雪娘认识,不是旁人,正是江伯臣原配夫人乔映蓉的娘家嫂子、江令媛的舅母、乔燕儿的母亲乔夫人。   乔燕儿被开除的消息传到乔家,乔老爷果然勃然大怒,掌掴乔燕儿,还要动家法。   乔夫人爱女心切,跟丈夫说这都是误会,她一定会让乔燕儿洗刷冤名,重返女学。   乔老爷半信半疑,给了她一天的时间,让她在乔燕儿被开除的消息传得人尽皆知之前处理好。   乔夫人当天傍晚就去找了江伯臣,狠狠告了江令宛一状,要求江伯臣责罚江令宛,并让江令宛去女学替乔燕儿解释,说这一切都是误会。这样,也可以解决了江令媛的问题。   她笃定江伯臣会按照她说的做,因为江伯臣看重江令媛,指望江令媛替他光耀门楣,为了江令媛不被女学惩罚,他一定会压着江令宛低头认错。毕竟这样的事,江伯臣之前也不是没做过。   然而乔夫人却不知道江令宛已经不是昔日吴下阿蒙了,在她眼里,江令宛还是那个跟她女儿乔燕儿成绩差不多的学渣。乔燕儿这个猪队友诋毁、辱骂江令宛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主动提及江令宛的成绩呢?   所以乔夫人根本不知道江令宛成绩优异,每一门课都是头名,狠狠压制着江令媛。更不知江伯臣将江令宛当成   香饽饽,捧着还来不及。   于是信心十足的乔夫人被狠狠打脸了,江伯臣不仅没答应她荒唐的要求,反而将她好一顿冷嘲热讽,说乔燕儿下毒害人,被开除本来就是活该,要不是江令宛机警,说不定就被她算计了,那他也就没有头名的女儿了。   他让乔夫人看好自己的女儿,这一次他看在亲戚的份上就不追究计较了,若还有下次,不要怪他翻脸不认人。   乔夫人气了个仰倒,兴冲冲而来,怒腾腾而去。   第二天乔燕儿被开除的消息传开,乔家老太爷震怒不已,把乔老爷骂的狗血淋头,乔老爷羞怒交加,不顾乔夫人阻拦对乔燕儿动了家法,并罚她闭门思过半年。   而乔夫人也因为没有教好女儿受到牵连,被妯娌乔二夫人夺走了一半的管家大权。   乔夫人气得捶足顿胸,将一腔怒火都撒到江令宛身上,但是江令宛是新生头名,若她对付江令宛,京华女学第一个不答应,还有四夫人何娉芳,也不是她能得罪的起的。还有江伯臣,也绝不会坐视她收拾江令宛。   既然收拾不了江令宛,那就拿梅雪娘出气,你欺负了我女儿,那我就让你母亲不得安生。女债母偿,也是天经地义。   所以,乔夫人便到玲珑玉坊找茬来了。   “梅氏!你好黑的心。”乔夫人盯着梅雪娘,痛声疾斥:“昔日你偷工减料、以假充真,欺骗其他客人也就算了,没想到你竟然连亲戚都骗,你这样昧着良心赚钱,就不亏心吗?”   梅雪娘正色道:“乔夫人,玉玲珑坊开门做生意,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来往的客户都一清二楚,我相信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绝不会相信你无凭无据的污蔑。”   “污蔑?”乔夫人笑了,没错,就是污蔑。   大半年前,她婆婆乔老夫人过大寿,她到玉玲珑坊买了一块紫檀木镶翡翠玉如意作为寿礼送给乔老夫人,受到乔家称赞,她大大出了一回风头。   不料半个月前她的儿子以半夜睡不好,需要如意压惊为由,把乔老夫人那块玉如意给骗走了,还回来的却是一个仿造的假货。   乔夫人去质问儿子才知道真品已经被他卖了。   乔夫人怕别人发现闹出来,便再次到玉玲珑坊来,让梅雪娘再做一个一模一样的。   梅雪娘就答应了。   本来乔夫人打算拿了真的换回假的销毁,不料出了乔燕儿这件事,她便觉得这是老天爷给她的一个机会,让她好好教训梅雪娘,给女儿乔燕儿报仇出气。   所以,她挑了平时客人最多的下午来闹事,目的就是搅合梅雪娘的生意。没想到竟然等到了赵二奶奶这样的大鱼。   只要在赵二奶奶面前败坏了梅雪娘的名声,我看你梅雪娘还怎么在京城待得下去!   乔夫人心头快意,拿出那块假的翡翠玉如意扔到梅雪娘与赵二奶奶面前,冷冷道:“这是我三天前在你这里买的紫檀木镶翡翠玉如意,花了白银整整五百两,没想到今天丫鬟擦拭,这紫檀木竟然掉色了。我活这么大,从未听说过紫檀木竟然还有掉色的。”   “请问这位夫人。”乔夫人望向赵二奶奶,“您是否见过掉色的紫檀木呢?”   “真正的紫檀木,自然是不会掉色的。”赵二奶奶看了看梅雪娘,又看了看乔夫人,眼里闪过犹疑。   乔夫人便拿起那块紫檀木柄的白玉如意给赵二奶奶看:“您看看这紫檀木,帮我辩别一下,看看到底是梅氏造假,还是我冤枉了她。”   赵二奶奶接过那柄紫檀木翡翠玉如意,见上面果然有一块颜色斑驳,分明是被擦拭后掉色的痕迹,上面所镶嵌的玉翡翠色泽也不太对。   “我非行家,也无法辨认真伪。”赵二奶奶神色不变,语气却淡了许多,“既然梅夫人这里有事,我先回去,改日再来。”   她这是相信了乔夫人的话,不想跟梅雪娘做生意了。   乔夫人眼见奸计得逞,顿生报仇雪恨后的畅快,只要赵二奶奶出了玲珑玉坊的门,以后绝不可能再来,甚至还会提醒身边的亲朋好友不要到玲珑玉坊来,免得上当受骗。   这可真是太好了!   “赵二奶奶请留步。”梅雪娘忙说,“请坐下来稍等片刻,我会向您证明我的清白,也会让您看清乔夫人这是污蔑。”   乔夫人一声惊呼,无不恶毒道:“您竟然是海棠诗社新认社长赵二奶奶吗?没想到您竟然这么年轻,真是年轻有为,让人钦佩啊。我一直非常仰慕海棠诗社,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这里遇到您。幸好我遇到了您,否则您上当受骗,佩戴了假的玉佩,万一被人看出来,那可真是……真是太不好了。”   她年纪轻,刚刚当社长,本就怕众人不服,若是再戴了假的玉佩,何止是不好,简直贻笑大方、颜面尽失!   赵二奶奶脸色越发不好看,要走的想法更坚定了。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一个少女清朗的质问声:“乔夫人,你女儿乔燕儿前天才被女学开除,短短三天不到,你就想出如此毒计来害我母亲,你报复陷害人的速度效率可真不低,怪不得乔燕儿敢下毒害我,莫非是你们乔家的家传吗?”   随着这一声落下,屋里的三人反应不一。   梅雪娘微微叹息,这孩子怎么搅合进来了。   赵二奶奶眼光一闪,听这话,这是有内情啊。   乔夫人则是身子一僵,脸色变得极度难看。 第55章   江令宛走了进来,先笑盈盈跟赵二奶奶说话:“这位乔夫人的女儿名叫乔燕儿,是我在京华女学的同窗,她与我打赌比试成绩,输了的那个要为对方铺床叠被,因为我成绩领先于她,她比不过我,便在我枕头中下毒,不料被我识破,人证物证俱在,所以被女学开除。开除的通知还在女学门口的张贴栏内,这件事情很多人都知道。”   “乔夫人今天来玲珑玉坊兴师问罪,我觉得她是故意报复,我相信我母亲绝不会贩卖假货。”   她冲赵二奶奶施了一礼:“学姐,您就算不相信我母亲,也该相信我,身为学妹,我绝不会欺骗您的。”   赵二奶奶系出名门,她不仅是京华女学的学生,更是宋山长的爱徒。   江令宛这一声学姐,或许不能消除赵二奶奶的对梅雪娘的怀疑,却巧妙地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让赵二奶奶不再排斥梅雪娘,愿意留下来听梅雪娘解释。   对于江令宛来说,这就足够了。   赵二奶奶果然停住了脚步:“你也是京华女学的学生?你是外舍生?还是内舍生?叫什么名字?”   江令宛微微一笑,落落大方:“我叫江令宛,是今年刚入学的外舍生。”   赵二奶奶眼睛一亮:“你是今年的新生头名江令宛?”   “侥幸考了头名,让学姐见笑了。”   她灿然一笑,贝齿洁白,双目明亮,自信又带着爽朗大方,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赵二奶奶脸上就露出亲切的笑容来:“能取得新生头名,绝非侥幸二字能做到,你实在太过自谦了。”   “我之前就听宋山长说起过你,没想竟然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你果然如传闻中一样优秀。”   江令宛眼眸含笑:“在贺学姐面前,我哪里敢称得上优秀?整个大齐谁不知您做的那首《如意令·绿杨春透》呢?”   赵二奶奶闺名贺碧城,《如意令·绿杨春透》是她当年参加六校联考时所作,她本人也凭借着这首词成功夺得进宫听经筵的资格。   两人言笑晏晏,详谈甚欢,乔夫人却气得脸都绿了,江令宛得了新生头名,这个消息在她脑海中无限循环回放。   每回放一次,她便觉得心头被插了一刀,扎得她心肝乱颤,怒发冲冠。   “得了头名又如何?莫非你得了头名梅雪娘就能贩卖假货了吗?”   乔夫人气急败坏:“赵二奶奶,江令宛巧言令色,一肚子坏心肠,你万万不能因为她甜言蜜语奉承吹捧就昏了头脑,被她所骗!”   “住口!”江令宛一声呵斥,“我对贺学姐所说的每句话俱是真心实意,绝非奉承,贺学姐的优秀人所众知,何来吹捧一说?”   乔夫人听了这话,顿觉不妙,一抬头果然见赵二奶奶脸色不虞,显然是因为她刚才说的话让赵二奶奶不喜了。   “赵二奶奶,我一时情急,说错了话,您别放在心上。”她忙道,“但梅雪娘贩卖假货,以次充好这是铁板上钉钉的事实,这块假的紫檀木翡翠如意就是物证,我相信您能分辨出来。”   “我还有人证,玲珑玉坊的玉雕学徒吴六娘,她日日在这铺子里做事,是真是假,把吴六娘叫出来问一问,自然能真相大白。”   “梅雪娘。”乔夫人拔高了声音,步步紧逼,“你敢不敢叫吴六娘出来对质?”   梅雪娘眸色沉沉,一派被人污蔑、凛然不可侵犯的庄重:“我梅雪娘清清白白,有何不敢?杜妈妈,你去叫吴六娘来。”   江令宛却呵地一声笑了:“对质自然是要对质的,只不过不是在这里对质,而是到顺天府当着府尹大人的面对质。乔夫人,你敢吗?”   乔夫人一惊,眼中闪过忌惮之色:“你想报官?”   “不是想报官,是我已经报官了,再过一会我的婢女就会领着顺天府的衙役过来了。”江令宛似笑非笑,“你若是怕了,现在反悔道歉还来得及。”   “我有什么好怕的!”乔夫人嘴硬,脸色却变了又变,两眼也飘忽不定。   过了好一会,她复又冷静下来:“见官也好,我本来就打算见官的。”   她没上过公堂,可年少读书时却读过大齐律法,到公堂打官司其实跟内宅处理纠纷是一样的,不外乎就是用证据说话。   她主持中馈,在后宅却没少充当审判、仲裁的角色,对于流程心里清楚。   她有人证、有物证,是堂堂官夫人,便是见官也不用拜,也没什么好怕的。而且,真到了公堂,她还有一个大招可以让江令宛身败名裂,从此再也抬不起头。   乔夫人越想底气越足,阴恻恻道:“到时候你们不要怪我不顾亲戚情面。”   江令宛哂然一笑,眸中闪过一抹怜悯。   不一会,杜妈妈就回来了,身边跟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正是学徒吴六娘。   紧跟着,顺天府的衙役也到了,询问了来龙去脉之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顺天府衙。   原告江令宛、被告乔夫人、人证赵二奶奶俱是官宦内眷,其中赵二奶奶出自尚书府邸,顺天府尹不敢怠慢,忙升堂开审。   此时,大堂外围了不少的百姓,毕竟这样的案子的确非常引人注目。   江令宛说梅雪娘身怀有孕,不能前来,自己代母告状,她状告乔夫人寻衅滋事、敲诈勒索、坏人名声:“……乔夫人登门闹事,民女句句是真,有赵二奶奶作证。府尹大人,我要求乔夫人当众向玉玲珑坊道歉,并赔偿玉玲珑坊的名誉损失白银五百两。”   顺天府尹便问赵二奶奶:“你是否亲眼看到乔夫人登门闹事,江令宛所说的都是实情吗?”   赵二奶奶矜持点头:“的确是乔夫人到玉玲珑坊吵闹,说玉玲珑坊以次充好,以假充真。”   顺天府尹点点头,又问:“乔夫人,无故登门寻事,敲诈勒索,你可知罪?”   乔夫人不甘示弱:“府尹大人,玉玲珑坊贩售假货,我是上门讨要说法,梅氏与江令宛恶人先告状,污蔑我登门寻事,实在穷凶恶极。我这里有人证物证,请大人明察秋毫,查封玉玲珑坊,逮捕梅氏,以防她继续用假货骗人。”   “既有证据,先上人证、物证。”   乔夫人瞥了江令宛一眼,扬声道:“玉玲珑坊的玉雕学徒吴六娘就是人证,她亲眼看到梅氏掺杂使假,用差的玉料冒充好的玉料,高价卖出去。玉玲珑坊铺子里摆放的的确是好料雕成的玉雕,但是等人付钱取货的时候,梅雪娘就会换成假货。等买家发现上当回来找她理论,梅雪娘就翻脸不认,反而污蔑苦主诈骗。”   “梅雪娘一直用这种方法坑蒙拐骗。”   “吴六娘发现此事之后,一直劝梅雪娘改邪归正,可惜梅雪娘利欲熏心,根本不听。”   乔夫人见大堂外围了许多人,眼底闪过一抹狰狞,无不恶毒道:“梅雪娘是我夫家妹婿、会宁侯府大老爷、工部主簿江伯臣的续弦,因为这一层关系,她从前没有骗我过。”   “几个月前,她因为行为不检点,被我江大人休了,便怀恨在心,迁怒所有与江家有亲的人,所以,这次便不顾亲戚情面,对我下黑手。”   “吴六娘看不过去,便好心提醒了我,我一开始不愿意相信,不料这紫檀木竟然掉色,我这才找人辨认,竟然真的是假货。我上门找她理论,她不仅不承认,反而还倒打一耙。”   “这便是事实真相,请府尹大人明察。”   乔夫人的话一出,大堂外一阵哗然。   围观的群众迅速捕捉到关键字眼:行为不检点、被休!   再一联想刚才开堂时江令宛所说自己母亲因为身怀有孕所以不便上堂,大家迅速脑补了一个捉奸在床、绿云罩顶的狗血豪门宅斗故事。   连府尹大人都吃了一惊,很显然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众人的反应让乔夫人心神清爽,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梅雪娘与人私通,怀有孽种,谁会相信这个行为不检点的女人会清白公正做生意呢?   乔夫人挑衅看了江令宛一眼,眼神恶毒,心头快意。   然而这快意没持续多久,她就挨了江令宛一巴掌。   这一巴掌来势汹汹,毫不留情,非常之响亮,非常之狠辣。   响亮到盖过了外面嗡嗡的议论声;狠辣到乔夫人当场嘴角流血,面颊红肿。   “你敢打我?”乔夫人不敢置信,反应过来后,立刻跳起来要打江令宛。   江令宛神色冷凝,架住她的手腕,在一个穴道处重重一捏,乔夫人吃痛,登时便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众人都被这一番变故惊呆了,在府衙打官司竟然大打出手,一位是官夫人,一位是官小姐,两人还差着辈分,这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直到乔夫人的嚎叫响彻整个大堂,顺天府尹这才反应过来,一边让人将两人拉开,一边重重拍着醒木:“住手,这里是公堂!”   “府尹大人!我母亲与父亲乃是和离,而非被休。乔夫人满口胡沁,当众污蔑家母,转移视线,其心可诛。”   “母亲被人这样污蔑,身为女儿,民女实在不能坐视不理。我要状告乔夫人血口喷人,犯了口舌之罪,请府尹大人将刚才的案子放到一边,先审判这个案子。”   江令宛眉头一挑,眼中尽显逼人锋芒:“劳烦府尹大人传我父亲过来询问。”   “若我证实乔夫人在撒谎,请府尹大人判乔夫人口舌之罪,还民女、民女母亲一个公道。”   犯口舌之罪,若不能得到被污蔑方的原谅,便要受竹板掌嘴的刑罚,最少不低于二十,最多不高于一百,具体多少视情节而定。   随着她在女学展露头角,被越来越多的人看到,母亲与父亲和离的事情迟早会被人翻出来,也一定会有人拿此事诋毁她。   她心中其实早有对策,很简单,枪打出头鸟,只要制住第一个跳起来的人,狠狠给她一个教训,杀猴给鸡看,那些鸡自然不敢乱啼。   只是没想到,这个猴竟然会是乔夫人。   这样很好,今天这个场合也十分合适,一举两得,甚得她心。   乔夫人这下子慌了手脚,她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江伯臣休妻,连带不喜欢江令宛,这件事情她在江家的眼线汇报得一清二楚。   江伯臣在江家老侯爷、老太太面前亲口承认休妻,这一点她不怕。   可有一点她不得不顾虑,现在江令宛翻身了,是江伯臣眼中的香饽饽了,难保江伯臣不会为了江令宛的名声改口,说不是休妻,而是和离。   江令宛有一个身上有污点的母亲,可是会影响她的前程的。   以江伯臣见利忘义的性子,他八成是会改口。   不过,她也并不是一点成算都没有,她既然敢把这件事情宣扬出来,就是有一定把握的。   江令宛这个小贱人!   乔夫人狠狠剜着她,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府尹大人不叫江伯臣也不行了,衙役飞奔而去,把江伯臣给带来了。   衙役边走边说,江伯臣气了个仰倒!   他跟梅雪娘本是和离,但为了脸上好看,他就对亲爹老侯爷、亲娘老太太说是他嫌弃梅雪娘浑身铜臭味,嫌弃梅雪娘生不出儿子,所以不要梅雪娘了,是他休的妻。   至于内里真相,他一直死死捂着。   乔夫人这个黑心烂肝的长舌妇,竟然给他大肆宣扬,不用到明天,满京城都会知道他江伯臣头上一片草原,届时他该怎么面对上司同僚,怎么出门见人?   还有宛姐儿,那可是他的掌上明珠,心肝宝贝,出了这样的丑闻,以后宛姐儿还有前程可言吗?   所以,一进府衙大堂,江伯臣就理直气壮、不堪承受其辱地吼开了:“污蔑!纯属污蔑!我与梅氏乃是和离,绝非休妻。”   “乔夫人信口胡说,居心不良,目的是为了打击报复我家宛姐儿。”   “只因宛姐儿在京华女学成绩优异,深得夫子们的喜爱,乔夫人的女儿乔燕儿便心生妒忌,不惜下毒谋害宛姐儿。幸好宋山长与夫子们明察秋毫,发现为了乔燕儿所作所为,将她革名开除,永不录用。”   “乔夫人自家女儿犯错,不思好好教育,竟然出手欺负我宛姐儿,实在令人不齿。”   “好教大家得知,我家宛姐儿在被乔燕儿干扰的情况下,依然考了今年京华女学的新生头名。乔燕儿使用歪门邪道,连给我女儿提鞋都不配!”   他如炮筒一般腾腾腾放了一大通,句句字字都朝乔夫人心口上戳刀子,自扎得乔夫人心头吐血,睚眦欲裂,恨不能要扑过来挠死他。   江伯臣毫不退缩,用眼神挑衅:你宣扬我绿云罩顶,就不要怪我狠踩你女儿了。   来呀,互相伤害呀!   这下众人议论的焦点变成了乔夫人,谁让她女儿害人的呢,谁让江令宛是今年新生头名的呢,谁让女学头月考试是全民关注的大事呢!   所以,乔夫人悲剧了,乔燕儿也被人鄙视了。   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之下,乔夫人再也无法维持官夫人的得体优雅了,她声音尖锐地叫着:“府尹大人!江伯臣胡说,他为了维护江令宛的名声才说他是和离的。他与梅雪娘是休妻,绝不是和离!”   “江伯臣说的都是鬼话,根本不足相信,请府尹大人翻看户婚文书册,就知道江伯臣是在胡言乱语了!”   按照《大齐律·户婚法》男女通婚、和离、休妻都是要到官府登记在册的。   京城的户婚文书就存放在顺天府衙门,府尹于情于理都不能拒绝乔夫人的要求,便点头:“师爷,将户婚文书册取来,本府当场查验。”   不一会,户婚文书册就放到了府尹大人的面前,随着府尹仔细翻看,大堂外一片寂静,众人俱鸭脖子伸得鹅脖子长,好像这样就能亲眼看到文书上写的内容似的。   乔夫人转头瞥了江令宛一眼,眼中的恶毒与得意几乎要溢出来,且等着,马上就要你们好看!   “乔氏!江伯臣与梅氏乃是和离,并非休妻。你当堂污蔑、犯了口舌,你可知罪?”   府尹声音威严,“啪”地一声惊堂木响,乔夫人只觉得耳边响起一个惊雷,炸的她目瞪口呆,脑中嗡嗡作响。   这怎么可能?   江伯臣此人见利忘义,将颜面看得比天大,他怎么会承认自己是过错方与梅雪娘和离?   乔夫人浑身僵硬,机械地转过头,呆怔望着江伯臣。   江伯臣冷冷瞥她,从鼻孔中发出一声不齿的冷哼。   江令宛上前一步:“多谢府尹大人明断,请大人惩治乔夫人,还我母亲一个公道。”   双方闹到这个地步,很明显不愿意和谈了,府尹还是照例询问:“乔氏犯口舌之罪,人证物证俱在,照例该笞嘴三十,原告是否愿意和解,让被告以银抵罪?”   江令宛面沉如水,眉头都没皱一下:“若民女原谅乔夫人,恐怕乔夫人会不长记性,会再次胡言乱语。既然如此,还是该好好让乔夫人长长记性才是。”   也就是说,她要府尹当庭抽打乔夫人。   乔夫人双腿一软,竟然坐倒在大堂上,不、她不能被打,她不服!   “这不可能!”乔夫人跳起来,冲着府尹厉声叫道,“是江伯臣休了梅雪娘,绝不是和离,一定是你收了江伯臣的钱,替江伯臣作伪证!”   她把这句话嚷嚷出来,府尹的脸立刻拉下来了。然而乔夫人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洗脱自己的罪名,至于说出这种话的后果,她已经无暇顾及了。   她跳起来,抓过户婚文书,亲自查看。   府尹也不阻拦,任由她去翻看,直到乔夫人瞪着眼珠子、面若死灰之际,府尹才冷冷喝问:“你既已看到,那就不必再纠缠了。来人,带乔氏下去行刑!”   衙役扑过来,不顾乔夫人反抗,抓了她,拿着竹板掌她的嘴。   啪啪啪的声音响起,等竹板打完,乔夫人已满口鲜血,脸肿的像馒头一样,看着着实惊心吓人,也有几分可怜。   大堂外响起指指点点的声音,有说乔夫人可怜的、江令宛心狠手辣的,也有说乔夫人可恶,咎由自取,江令宛护母心切,情有可原的。   江伯臣听着,眉头不由死死皱在一起,江令宛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若落下心狠手辣的名声,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得想个办法扭转舆论才是。   他正暗暗思索着解决的办法,只听得耳边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府尹大人,民女有个不情之请。”   随着江令宛声音响起,大堂外的嗡嗡声便立刻停了,众人都看着江令宛。   有不少人替乔夫人捏了一把汗,心想江令宛该不会想赶尽杀绝吧。   所以,大家都觉得江令宛过分了,望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指责。   江令宛瞥了众人一眼,在心底发出冷笑,脸上却十分平静,声音也很谦和:“乔夫人现在已经受伤,不知今日可否休堂延审,让乔夫人先回去养伤。十日之后,乔夫人养好了伤,我们再继续分辨。”   这下子,围观的群众立刻对她改观了,觉得这小姑娘还是很不错的,刚才是为了护母,所以才寸步不让,等事情过去了,还不忘体恤乔夫人的伤情。   刚才在心底自责、喝骂江令宛的人,不由脸孔发烫,觉得自己如此诋毁一个小姑娘,实在不体面。   府尹或许动了恻隐之心,或许是觉得乔夫人这个样子不适合再继续审下去,便说:“如此也好,那就……”   “不……行!”乔夫人大汗淋漓,眼冒金星,明明嘴巴含糊不清,还不忘咬牙切齿,“今日……必须审完。”   江令宛想拖延时间,好全身而退,她不答应。   凭什么她挨打出丑,江令宛与梅雪娘却毫发无伤?   今天,她必须要江令宛付出代价!   “府尹大人,江令宛分明是怕了,所以想逃。请府尹大人传人证问询,查看物证,让真相大白天下。”   乔夫人本来脸上有伤,令人同情,但她不依不饶,说话时语气恶毒,脸色狰狞,众人顿时觉得她这是活该,根本不值得同情。   府尹再次一拍醒堂木:“传人证吴六娘!”   吴六娘二十出头,梳了妇人头,神色怯懦,上堂之后,她第一时间去看乔夫人。   两人视线一接,乔夫人心头大定,觉得自己赢定了:“吴六娘,把你在玉玲珑坊看到的事情都说出来吧。府尹大人会给你做主的。”   吴六娘看了乔夫人一眼,又看了府尹一眼,脸色发白,缓缓跪了下去。   府尹审问:“吴六娘,乔氏说你亲眼看到梅氏掺假,将低等玉佩充当上好的玉佩贩卖,这件事属实吗?”   吴六娘看了看乔夫人,又看了看江令宛,犹豫踟蹰,徘徊不决。   跟他们事先约定好的一样,若是吴六娘一上来就倒豆子一般指认梅雪娘造假,不免让人怀疑,这样忐忑不定,挣扎一番之后再痛下决心,才更容易取信于人。   只是本来要取信的是赵二奶奶,现在换成了府尹大人而已。   乔夫人暗暗点头,觉得吴六娘装得像,装得好。   “本府问话,你只管从实说,若拒不回答,便判你藐视公堂之罪!”   随着府尹一声厉喝,醒堂木也“啪”地响起,吴六娘受了惊吓,连连磕头:“大人,民妇有罪,民妇收了乔夫人的钱,答应替她做伪证污蔑东家。”   “你放屁!”   陡然生出这么一个变故,乔夫人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脏话都飙出来了:“我何时做过这样的事?你这贱蹄子受了谁的指使,竟然敢污蔑于我?”   她说着,抬起一脚,狠狠踹在吴六娘身上。   吴六娘被踹到在地,忙爬起来给她磕头,哭着向她求饶:“乔夫人,当初您说是在玉玲珑坊的客人面前说这些话,没说让我上公堂,大堂之上,我不敢、不敢撒谎啊。乔夫人,欺骗官老爷,是要吃牢饭的呀。”   “您饶了我吧,您给的钱我一点也没动,都还给您,求您饶了我吧。”   乔夫人怒火攻心,恨不能将吴六娘掐死,事实上她正是这么做的,只是衙役拉住了她,她才没能得逞。   被衙役按住了手,乔夫人这才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喊冤:“府尹大人,我是冤枉的,吴六娘必然是收了梅雪娘的钱,故意朝我身上泼脏水。对,她跟梅雪娘就是一伙的。”   吴六娘瑟瑟发抖,惊恐地摇头:“不是,不是,我没有收东家的钱,我只收了乔夫人的钱,钱就放在我家床底下的罐子里,一共二十两,我一文钱都没动。”   府尹让人把吴六娘带下去,又叫了个人去吴六娘家里取银子来,等待的空隙,又喊辨识玉器、紫檀木的行家过来辨认。   两位行家仔细辨认许久,回道:“禀大人,这块紫檀木镶翡翠玉如意的确是伪造,紫檀木是红铁木伪造的,价格不及紫檀十分之一;这玉也不是上好的翡翠,而是最最便宜的东陵玉,价格也只是翡翠的十分之一。”   “我们认为,这紫檀木翡翠玉如意不值五百两,顶多值二十两。”   府尹点点头,让两位行家下去,将视线投向江令宛,语气严肃:“你有何话说?”   此时此刻,乔夫人方觉得她这一趟来对了。   吴六娘反水又如何,只要这玉如意是假的,江令宛今天就绝没有好果子吃。   江令宛不疾不徐,微微扬了声音:“回府尹大人,这柄紫檀木镶翡翠玉如意根本不是玉玲珑坊所售卖,而是乔夫人从别处弄来的,她先从玉玲珑坊买了货真价实的玉如意,转头便拿了假货上门敲诈勒索,寻衅污蔑。”   “但凡我母亲售出的玉器,上面都刻有“玉玲珑”这三个字,乔夫人这柄假的上面也有,而且字体样式几可乱真。”   “但假的就是假的,再像也不能成为真的,这个造假之人固然聪明,有一样东西却模仿不了。玉玲珑这三个字里,玉上的点与玲上的那个点是想通的,从其中任何一个点注水,另外一个点里都会冒出来。除了水之外,用发丝穿进去,也可以测出两点是想通的。”   “这种雕刻技法是我母亲潜心钻研出的独家秘技,专门用来做防伪,世上绝无仅有。府尹大人分别试一试这个假玉如意与我母亲铺子里的玉器,就可以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这话一出,满堂哗然。   他们没想到梅雪娘的玉雕技术竟然如此高超。   江令宛既然敢当众讲出来,就说明这柄假的玉如意的确不是玉玲珑坊所售。   乔夫人也是堂堂官夫人,为了给自己女儿报仇,竟然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事情,真是令人不齿。   若非梅雪娘雕技高超,岂不是只能白白受她污蔑?   乔夫人果然恶毒,不愧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虽然大部分人包括府尹在内都信了江令宛的话,但是该做的辨认还是要做的,这个不难,府尹很快就测出江令宛果然没有撒谎。   乔夫人如丧考批,那脸色真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实在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难看。   府尹一声厉喝:“乔氏,证据确凿,你还不认罪吗?”   府尹的斥问、江令宛的讥讽、围观群众的指指点点,像一张网兜头朝乔夫人罩来,让她浑身冰凉,喘不过气来。   猛然瞥见人群中站着丈夫身边的管事,分明来了大半天的样子,乔夫人知道这事丈夫一定也知道了。   想到自己将要面临的后果,乔夫人脑中嗡嗡作响,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府尹眉头一皱:“来人,将乔氏押下去!”   “府尹大人,事情真相大白,玉玲珑坊的污名得以洗刷,民女心满意足,不想再追究下去。”   “以乔夫人的品性,宁愿装晕装病,恐怕也不愿意当众赔罪。既然如此,那便改为赔偿,只要乔家愿意赔偿三千两,这件事情便告一段落。”   “请府尹大人待民女向乔家人转达。”   这下子,围观的众人纷纷对江令宛交口称赞,不愧是侯府千金、京华女学的学生,果然对事不对人,品学兼优,心底善良。   经此一役,江令宛名扬京城,可谓是大获全胜。   而乔夫人回去之后就“病”了大半年,不仅完全丧失管家大权,连外出应酬都一律断绝了。   当然这是后话了。   从府衙出来,江伯臣气定神闲,一脸骄傲:“真不愧是我江伯臣的女儿,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考头名,天色不早了,你想吃什么,只管说,不必客气,为父今天高兴!”   江令宛微微一笑:“我早就想吃鸿记佛跳墙了,一直没机会,不如我们今天去吧。”   江伯臣心里哎呦一声,恨不能给自己两耳光。   这小姑奶奶什么时候跟你客气过了,你夸什么海口呀,瞧把你能耐地!   “呵呵!”江伯臣嘴角抽动,挤出一个笑容,“鸿记佛跳墙要提前半个月预定的……”   “无妨,我们可以加钱的。”江令宛瞥了江伯臣一眼,“父亲该不会舍不得钱吧?”   “这怎么可能?你是我最疼爱的女儿,莫说是吃一顿鸿记佛跳墙,便是天天……”   江伯臣想起这小姑奶奶狮子大开口的性格,便立刻闭嘴,安静如鸡。   江令宛立刻接过话头:“天天如何?天天让我吃佛跳墙吗?”   “呵呵,呵呵,呵呵。”江伯臣勉强挤出笑容,实际上比哭都难看,“宛姐儿,你是怨为父今天来的太慢,在公堂上话说的不够好吗?”   我得罪你了,你不痛快了,薅我羊毛,我能理解。   今天我得知你有难,二话不说就来给你作证,替你伸张正义,你不思回报,还薅我羊毛,你有人性吗?   做人要厚道,你薅羊毛不能净逮我一个人薅呀! 第56章   “没有,父亲今天说的很好,我很欣慰。”江令宛微微一笑,“所以我决定今天晚上去母亲那里吃饭,父亲没有意见吧?”   “没意见,当然没意见。”   你换了个人薅羊毛,我当然没意见。   “为父正好突然想起有件急事要办,不能陪你了,我这就走了,你也快走吧。”   江伯臣走得飞快,生怕走慢了,江令宛会反悔,继续狠宰他一顿。   走着走着,突然觉得不对劲了。   这死丫头,分明是想陪梅氏不想陪他,又怕他不同意,所以估计激他呢。   不行,不能让她得逞!   江伯臣转身回头,可身后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江令宛的影子,一番跺脚之后,才气鼓鼓而去。   ……   此时的棉花胡同,灯火通明,明亮温馨,丰盛的美味佳肴摆了整整一桌。   梅雪娘亲自下厨,做的都是江令宛最爱吃的。   “母亲,您身子不便,怎么还亲自下厨?”   怀胎将近五个月,梅雪娘已经显怀,身子也比之前笨重起来。   江令宛心疼母亲,嗔怪道:“若是累着了弟弟妹妹该怎么办?”   “你弟弟妹妹知道姐姐考了头名,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累。”梅雪娘一脸慈爱,笑着拉了江令宛的手,“快坐下,我特意从鸿记买了两盅佛跳墙,让你今天吃个够。”   江令宛嘻嘻一笑,撒娇道:“母亲你对我真好,我今天晚上不走了,明天后天也留在这里陪你。”   “真的吗?”梅雪娘又惊又喜,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高兴得晚上多吃了一碗饭不说,第二天就叫人来给女儿量尺寸做新衣裳,又带江令宛去鸿记佛跳墙吃饭,整整两天都围着江令宛打转。   两天后,江令宛早早起床洗漱穿衣,准备上学,梅雪娘起得更早,要亲自送江令宛去女学。   “不用了,母亲。”江令宛笑着说,“我一直跟顾表哥一起上学,他今天肯定会来接我的。”   梅雪娘就说:“那可不一定,你们之前又没有约好,他不见得会来。”   江令宛一边收拾书本一边,信心满满:“母亲若是不信,就跟我到门口去看看吧。”   到了门口,顾金亭果然在门外等着,少年白袍青衣,眉目俊朗,乌黑的发丝被露水打湿,显然已经等候很久了。   他笑容温润,眼神明亮,脸上丝毫没有久等的焦躁不耐,反而还有几分淡淡的欣喜:“梅姨,我来接宛表妹去上学。”   “辛苦你跑一趟。”梅雪娘笑着颔首,“路上当心。”   江令宛便上了马车,顾金亭自然而然地扶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亮亮的,柔柔的,专注含蓄。   两人一个俊朗,一个美丽,真是好漂亮的一对青梅竹马。   梅雪娘看着两人,又想起女儿笃定又有些小傲娇的话语,心头微微一动,目送马车离开。   车内,顾金亭从怀中掏出一串玉珠:“宛表妹,这串玉珠是我亲手雕刻,祝贺你月考夺冠,希望你能永远都是第一名。”   这是他第一次给心爱的姑娘送礼物,又紧张又期待,一颗心砰砰砰乱跳,呼吸都有些乱了。   少年脸色微微发红,额头上冒汗,这局促狼狈的模样,不仅未损他的俊朗,那张脸反而被他眼中的炽热情意点亮,直击人心,令人动容。   被人这样喜欢,江令宛的心里忍不住涌起一股喜悦与甜蜜,这种甜蜜化作一个甜甜的笑容:“谢谢顾表哥,我很喜欢。”   她接过玉珠串,戴到手上,扬起手腕摇了摇:“好看吗?”   少女眼眸亮晶晶的,嘴角含着笑意,正是他最喜欢的模样。   这一刻,顾金亭心里所有的紧张、忐忑俱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全是满满的幸福。   “好看。”   珠串好看,你更好看。   ……   不一会到了女学,一下马车就看到了程静昕。   “好巧啊。”江令宛笑着说,“果然心有灵犀。”   程静昕乐颠颠地跑过来:“不巧,我已经等了你好一会了。”   她很高兴,嘴角翘得高高的,显然有喜事要分享。   江令宛遂笑着问她:“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   程静昕神秘一笑:“跟我来。”   江令宛被她带着,一路来到驯马场,两人走到马棚边,程静昕把手朝内一指,颇有几分骄傲道:“你看,那是什么?”   马棚里大多是温驯体格小巧的母马,程静昕指的那匹马身材高大,色赤如火,犹如鹤立鸡群,夺人眼球。   “这不是赤焰吗?”江令宛问,“它怎么会在这里?李将军该不会把它送给你了吧?”   程静昕笑眯眯、美滋滋的:“没错,我这次月考表现很好,师父很满意,不仅正式收我做弟子,还将赤焰送给我作为奖励。怎么样,羡慕吧?”   赤焰是李将军的爱骑,矫健壮实,毛色赤红,跑起来飞快,聪明伶俐通人性,只比萧湛的乌兔略逊一筹,在整个京城都是排得上名号的好马。   对于驭术好,擅骑马的人来说,谁不想拥有这样一匹又漂亮又厉害的好马呢。   “羡慕,何止是羡慕,简直是羡慕嫉妒恨!”江令宛一声哀嚎,“李将军对你太好了,同样跟人学马,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程静昕哈哈大笑,安慰她:“说不定萧五爷会把乌兔送给你呢。”   江令宛朝她翻了一个白眼:“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这匹乌兔本是野马,是萧湛十四岁那年去甘肃、青海交界的河曲草原套回来的,他还亲自喂养训练,如今乌兔六岁,正值壮年,速度耐力俱是绝佳,乃是萧湛的心肝宝贝。   去年淮南王的孙女闻喜县主参加秋猎,想要借萧湛的马骑,萧湛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根本不管淮南王脸色多难看,更丝毫不估计闻喜县主女孩儿家的颜面。   这事都传开了,据说闻喜县主羞得半个多月没敢出门。   凭着萧湛对乌兔的喜爱程度,想要他把乌兔送给自己,简直是天方夜谭。   程静昕就笑:“你考了头名,萧五爷肯定会奖励你的,凭着他的身份,就算不是乌兔,也一定是其他好东西。据我所知,萧五爷家里有好几匹好马,乌兔他舍不得给你,你张口问他要其他的马,想来他一定会答应的。”   程静昕得了好马,心情好,一心也想让自己好友也有一匹好马,于是就给她出主意:“要不然下次碰到萧五爷,我故意让他知道师父收我做弟子,送了我赤焰,到时候,他可能也会收你弟子,送你一匹好马。”   江令宛想要跟萧湛划清界限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拜他为师,跟他讨要马?   别说跟他讨要,便是他真的把乌兔送给她,她也绝不会要。   只是这样的想法不必告诉程静昕了,她只是扬了扬眉,灿烂一笑:“不用啦,我前两天休息时,去昌平马市选了一匹马,等过几天我母亲那里的马厩盖好了,就去把马买回来。本仙女手中有钱,想要什么只管买买买就好了。”   “有钱真好!”这下子轮到程静昕羡慕嫉妒恨了。   赤焰马如其名,毛色胭脂犹胜红花,下午的骑马课,它刚一亮相,就得到了女学生们的喜爱。   得知这匹马是李将军所赠,大家都对程静昕表达了深深的羡慕。   宋罗绮笑问江令宛:“宛姐儿,你这次考得这么好,萧五爷必然也送你马了吧,什么时候也带到女学来,给我们看看啊?”   “是啊,是啊,别藏着掖着,带来给我们看看嘛。”   大家转而围着江令宛,两眼冒星星,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自打上次萧湛到女学来,当众跟她说话,大家就觉得她跟萧湛关系很好,不是亲舅甥,胜似亲舅甥,有好几位女同学旁敲侧击跟她打听萧湛的事。   她说自己跟萧湛不熟,对他不了解,大家根本不信啊。   江令宛心头一动,一个念头涌上了心头。   “让大家失望了,萧五爷没有送马给我,没有马,也没有其他的奖励。”   “这怎么可能?”女学生们不相信,“程静昕跟李将军原本不认识,李将军都能送马给她,你跟萧五爷是亲戚,走得那么近,他会不送东西给你?”   “不会的,萧五爷才不会是这种小气的人。”   “该不会是萧五爷送了很名贵的礼物,你舍不得拿出来给我们看吧?”   在大家的质问怀疑中,江令宛慢慢变得沮丧,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其实我跟萧五爷本来并不熟,要不是四婶婶托他教我骑马,我根本就不会认识他。”   “我的确跟他学骑马,但是他对我的表现并不是十分满意,虽然我考了头名,但是在他看来,这根本不值一提。在他心里,只会觉得我表现太糟糕,给他丢脸,又怎么会送我马匹奖励我呢。”   众人半信半疑,江令宛便哭丧着脸,很难过的样子:“为了讨萧五爷欢心,我已经很努力很用心了,我本来也以为萧五爷会像李将军对静昕那样对我,没想到他要求那么高,我根本达不到他的要求,反而弄巧成拙,让他厌恶了我。”   她咬了咬唇,懊恼得几乎要哭出来:“唉,我真是太笨了,没能讨萧五爷喜欢,白白失去了这么一棵乘凉大树。”   她情真意切,后悔沮丧,大家不仅相信了她的说辞,甚至还对她表示同情。   是啊,萧五爷多厉害的人,能攀上他,日后走到哪里都会被人高看一眼。   江令宛是个骄傲的辫子翘上天的小姑娘,若她真得了萧五爷的礼物,拿出来显摆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否认。   看来江令宛是真的不讨萧五爷喜欢。   江令宛见大家信了,心里不由窃喜,太好了,总算跟萧湛划清界限了。   然而,高兴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她的表演还未彻底结束,身后就传来一个她不想听到,却不得不听到的声音。   “宛姐儿,别难过,虽然你表现的的确差强人意,但是我大人大量,不会真的怪你的。”   萧湛声音本就低沉舒哑,此时他又刻意放慢了语速,好像他很宠江令宛,拿她很没有办法的样子,一字一句吐出来皆让人骨头酥麻,无力招架。   女学生们好似听到天籁,一个猛回头差点与旁边的人撞上了。   是萧湛萧五爷,真的是他来了。   他可真俊美啊,眉剑目星,神湛骨寒,又矜贵又倜傥,看着就赏心悦目,让人忍不住弯起嘴角,心潮澎湃。   上次没看过瘾,这次要看个够!   唯有江令宛还站着不动,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泣血咆哮:   萧湛,你是魔鬼吗?……是魔鬼吗?……魔鬼吗?……鬼吗?   大家都面向萧湛,只有江令宛一个人背对着萧湛,场面一度有些搞笑。 第57章   萧夫子却叹了一口气。   江令宛一向胆大聪慧,这一次却这样小心翼翼,想来一定是跟萧湛相处时留下心理阴影了。   五堂弟也真是的,对外人凶就算了,怎么对着自家亲戚还是这么凶,也不怕吓坏了江令宛娉芳表姐那边说不过去。   当然,萧湛是出了名的冷面郎君,翻脸不认人,萧夫子这个隔了房的堂姐也只敢在心里嘀咕一二罢了。   “这孩子,一定是欢喜得傻了。”萧夫子走到江令宛身边,轻轻拍了拍她僵硬如木头般的肩膀,“你五舅舅是真的来了,真的不生你的气了,不是你在做梦,还不快把脸转过来。”   众人啧啧:真没想到,一向伶俐机敏的江令宛也有这样痴痴傻傻的一天。   不过,若是换成自己,恐怕也会欢喜非常,如坠云端,痴痴呆呆,不敢相信吧。   江令宛真是好命啊!有萧五爷这样的长辈宠着疼着。   在萧夫子与同窗的催促下,“欢喜的傻了”的江令宛这才清醒过来,慢慢转过身子。   “五舅舅,您不生我的气了,我真是太高兴了。”   江令宛脸上写满了忐忑、自责、欣喜、感激,那表情真是要多真挚就有多真挚,说话的语气也是要多真诚就有多真诚,俨然是个被长辈感动的小姑娘。   萧湛不置可否,眼中有淡淡玩味:“我还有一件更高兴的事情要告诉你。”   不、不、不,你不要说,我不想听,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准没好事!   “是吗?我好期待。”江令宛脸上笑盈盈,眼中却都是堤防。   萧湛好像没看到她的戒备,微微一笑:“我把乌兔带来,送给你。”   怎么样!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开不开心?   “哇!好棒啊!好开心啊!”女学生们感同身受,欣喜若狂地惊呼一片。   “江令宛,你听到没,萧五爷说要把乌兔送给你!”   “我就知道萧五爷不是小气的人!”   “啊啊啊,是乌兔啊!你怎么那么走运!”   而正主江令宛再次呆住,好似欢喜得傻了,半晌才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这真是太惊喜、太意外、太让人开心了!”   乌兔是萧湛爱骑,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名马,人家闻喜县主那么尊贵跟他借马,他理也不理,如今却要送给她。   以后她再说自己跟萧湛不熟,谁信呢?   这厮果然没安好心,是要把她架在火上烤啊!   萧湛微微颔首,冲她招手:“你跟我来,我把乌兔的习惯告诉你。”   他说完便负手而去,乌兔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一人一马去了练马场的另外一边。   在众人羡慕嫉妒如火一般热辣的眼神中,江令宛内心万分抗拒,表面欢天喜地的跟了上去。   “五舅舅,乌兔是你一手训练出来的,我何德何能,怎么能白白占了你的爱马?”江令宛一脸的受之有愧,“这样的好马,本该配五舅舅这样的英雄,在我手中,实在是屈才,我觉得五舅舅还是将乌兔留在身边比较好。”   她看着萧湛,语气十二万分的真诚。   萧湛原本平静的脸上突然露出笑容,声音十分愉悦:“我是什么样的英雄?”   “盖世英雄!智勇无比,才貌双全,气吞山河,万夫莫敌。”   “是吗?”萧湛更高兴了,竟低声呵呵笑了起来,笑的时候他胸膛微微震动,胸前肌肉线条若隐若现,隔着衣服,也能窥探到他结实精壮的躯体,男性的力量感扑面而来。   江令宛福灵心至,突然发现了萧湛的软肋,真没想到啊,萧湛这样的人竟然不能免俗,喜欢听人吹捧奉承拍马屁!   她笑容比刚才更甜了,眼睛亮晶晶的比刚才更真诚了:“当然了,十五岁那年,您秋猎拔得头名,得圣上亲赐予表字,这可是我们大齐头一份。十六岁那年,您征两广,定土司;袭山寨,剿匪患,更是成为奇谈。最英气的才子,最儒雅的将军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萧湛勾着唇角,漂亮的桃花眼中光华潋滟:“最英气的才子,最儒雅的将军?”   糟糕,一不留神把后人对萧湛的评价给说出来了。   江令宛忙道:“是啊,在我看来,您就是最英气的才子,最儒雅的将军,最慈爱的长辈,最最好的舅舅。”   小姑娘笑的甜,嘴里说的话更是甜如蜜,明知道她说的不是心里话,可他就是喜欢听。   他从前最讨厌那些好大喜功、爱听奉承的人,没想到啊没想到,他自己也有被人吹捧的飘飘欲仙、满面笑容的这一天。   “真没想到,在宛姐儿心里,我竟然这么厉害。”萧湛笑着说,“本来把乌兔给你,我是有点舍不得的,但是你给了我这么高的评价,我更要做一诺千金之人,否则怎么能算盖世英雄?”   “从今天起乌兔就是你的了。”   好气呀!   江令宛心中把写着萧湛名字的小人狠狠摔在地上,重重跺了几脚,然后笑容大大、步履欢快地走到乌兔旁边,欢喜地摸着它的脊背:“乌兔乖乖,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她早就觊觎乌兔,只是碍于现实不能要,既然不能拒绝,那就接受,而且接受之后她发现也没那么难受嘛。   乌兔多乖多可爱啊,又聪明又懂事又精壮,以后有乌兔相伴,她想去哪里都不用愁了。   再说了,这乌兔可是萧湛爱骑,别看萧湛给的大方,说不定他心里痛得滴血呢。   毕竟李将军的的赤焰都送给静昕了,他要是不把乌兔送出来,少不得要落一个小气的名声,这对萧湛这样爱听人吹捧的人来说,肯定是不能容忍的。   他一定是迫于现实不得不把乌兔送出来。   想着萧湛强颜欢笑的模样,江令宛通体舒畅,身心愉悦,就差哼歌了。   “谢谢五舅舅,我会好好照顾乌兔,将它养的肥肥壮壮,漂漂亮亮的。”   这小姑娘嘴里说着感谢的话,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只盯着乌兔看,十分敷衍。   她的手一直地抚摸着乌兔的脊背,偶尔凑到它耳边跟它说话,嘴角一直扬着,分明爱不释手,喜欢极了。   为了让她收下乌兔,他让李将军把赤焰送出去,作为交换,他得送李将军一匹更好的马。   到头来,他的待遇还不如乌兔。   萧湛不愿意承认自己竟然羡慕嫉妒一匹马,只是微笑着喊她:“宛姐儿,我把照顾的乌兔的马倌也一并带来了。”   江令宛头也不抬,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他:“太好了,谢谢五舅舅。”   她笑着拍乌兔的脸颊,语气亲昵:“马倌也跟着你一起属于我了,这回你彻底放心了吧。”   刚过河就拆桥,这小姑娘真是忘恩负义啊。   看来得下重锤给她一点教训了。   萧湛勾唇一眼,眸中精光浮现:“宛姐儿,你想不想学用唿哨唤乌兔的方法?”   当然想啊。   她每次呼唤乌兔,都喊它的名字,有时候乌兔跑远了,她就得声音喊得很大,还要以手做筒放在唇边,乌兔、乌兔的喊,实在是有点傻。   不像萧湛,只需打一个唿哨,乌兔便会跑回来,又响亮又帅气。   不同的唿哨节奏,代表不同的指令,既不会让别人知晓,又能将信息传达给乌兔,她早就眼热想学了。   “五舅舅,您要把唿哨的方法教给我?”   她又惊又喜,笑容鲜花般缓缓绽放,由她的唇角向梨涡、脸颊、眼角眉梢荡漾开去,漂亮极了。   萧湛呵呵一笑:“这得看你的表现。”   “您真会说笑。”江令宛满脸堆笑,无不谄媚道,“您一向慷慨大方、善解人意,否则你也不会把乌兔送给我了,您还把马倌也一并给了我,可见您心思细腻,替人考虑。那您又怎么可能不把唿哨的方法教给我呢。以您一诺千金、言出必行的性格,必然不会做这种事情。”   “您可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舅舅,又怎么会让我为难呢?对不对呀,五舅舅。”   她围着萧湛打转,嘴里说的全是甜蜜蜜的吹捧之词,萧湛笑眯眯听着,不时点头,却并不说到底要不要教给她。   直到江令宛说得口干舌燥,笑得脸都僵了,他老人家才垂怜般地说:“你这孩子这么懂事这么乖,我自然是要将唿哨的方法教给你的,只是学起来很不容易,你恐怕受不住。”   “受得住,受得住。”江令宛忙不迭地点头,生怕自己回答迟了萧湛就更改主意,“再苦我也受得住。”   “你确定吗?”   “确定一定肯定!”   “那就好。”萧湛道:“唿哨是将手指放进嘴里,与舌头配合,靠嘴吹气带动气流发出的声音。手与舌头位置不同,吹气力度不同,会发出不同的声音,所以,要手、舌、唇配合。”   “传授唿哨之技,有两个方法,一则,师父将手指放入弟子口中;二则,弟子将手指放入师父口中。”   他唇角一勾,斜睇着她:“这两种方法,你选哪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舅宠有乱/伦的嫌疑,所以文名又改回来啦,宝贝儿们应该都看到啦,欢迎奔走相告,么么^_^ 第58章   “呵呵,呵呵呵。”   这是谁发明的鬼方法?   江令宛既不想接受这种魔鬼一样的传授方式,又不想放弃唿哨,一边傻笑拖延时间,一边脑筋飞转想着办法。   “还有其他方法吗?”   萧湛想了想说:“你也可以先选第一种,再选第二种,这样能学的更快,更好。”   好个屁啊!   江令宛笑了:“五舅舅,还有一种选择被您漏下了。”   “哦?”萧湛很感兴趣,“哪一种?”   江令宛笑而不答,踩上马镫跨坐到乌兔身上,眉头一扬:“我可以选择不学啊。”   “驾!”她双腿一踢马肚子,一人一马绝尘而去,眨眼就跑到了自己同窗身边。   萧湛唇角扬起,眼中有暖暖的笑意,小姑娘,你到底还是收下我的马了。   他心情大好,满意而去。   下午的骑马课,乌兔与赤焰出尽了风头,当然它们的主人也风光无限。   虽然从前也骑过,可那时候它们还不属于自己啊,今天马儿完完全全归自己所有,这感觉真的很不一样。   放学后两人舍不得走,骑着自己的爱马在驯马场上一口气跑了十来圈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   “咱们的驯马场太小了,乌兔与赤焰都施展不开,下次休沐咱们去郊外好不好?”   “好。”江令宛一口答应下来,“到时候跑个够。”   两人牵着各自的爱马回家,走到大门口,正跟顾金亭炫耀,突然见宋山长黑着脸从一辆马车上跳下来,快步朝女学这边走来。   紧跟着凌夫子从马车上跳下来了,她步履匆匆,气喘吁吁,显得很急切:“山长,我知道您很生气,可刚才那个情况您也看见了,皇上的暗示那么明显,若是不答应,必定会见罪与皇上,我之所以替您答应,也是为了我们女学好。”   宋山长冷笑:“你自作主张同意陆明珠入学,难道就是为了女学好?我想着你素日强势,对学生要求严格,是个威武不屈的性子,没想到你不仅不帮着我分辨,竟然自作主张答应皇上的要求。早知你是这样的人,我就不该带你进宫!你实在是让我太失望了!”   凌夫子急急地分辨:“山长,是我不对,是我不该自作主张,您骂我罚我,我不敢分辨,可圣上金口玉言,刚才我们也答应了他,我们不能抗旨啊。明天陆明珠就要入学了,到时候您万万不能冲动,否则见罪与圣上,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你说得容易!”宋山长面沉如水,语气愤然,“陆明珠那种人根本不符合我们的入学要求,如今为她破例,该怎么对其他学生解释?她做的那些事,只会让学生们远离她,谁愿意与她坐同桌?”   说话间宋山长已经走近了,见了江令宛与程静昕,她便止住了话头。   凌夫子知道刚才那一番话被她们听见了,先是狼狈难堪,接着又像想起了什么:“与陆明珠坐同桌的人不是现成的吗?”   “江令宛聪慧伶俐,讨人喜欢,跟同窗们相处融洽,是人缘最好的人。让她跟陆明珠坐同桌,一定没有问题。说起来这件事跟她也有几分……”   “天不早了,你们快回家吧。”宋山长突然开口道,“不要在外面逗留,走在街上不要骑马,要一路牵回家,免得伤着人。顾金亭看着她们一些。”   “是。”三人应了,走远一些就忍不住议论,“真没想到霸王花陆明珠竟然要到我们书院来了,还是凌夫子答应的,怪不得宋山长那么生气。”   陆明珠可是六大书院、不,应该说是整个京城无人无知、无人不晓的大红人。   她是一门双侯陆家嫡出大小姐,伯父威远侯,父亲怀远侯都是当今洪文帝潜邸出来的人。   她的伯父威远侯英年早逝,堂哥陆明朗十三岁便继承了爵位,后来被圣上赐婚,尚了皇上唯一的女儿长平公主。   她的父亲怀远侯战功赫赫,如今镇守着辽东,深受洪文帝信任,是手握重权的封疆大吏。   陆明珠从小在辽东长大,今年十四岁,怀远侯觉得女儿大了,便将她送回京城读书识字学规矩了。   皇上当即封陆明珠为郡主,让她住在宫里,视若亲生,十分宠爱。   可以说,除了长平公主,陆明珠便是大齐最明亮耀眼的贵女了,当真是人如其名。   出名的除了身份,还有她的容貌与脾气,外界盛传,陆明珠美貌动人,冷艳无双。   至于脾气,那就更夸张了,据说这位贵女脾气很坏,一言不合就用鞭子打人。那根鞭子是皇上御赐的,陆明珠打人之后从不见皇上惩罚,摆明了给她撑腰。   所以,这位明珠郡主在京城一向是横着走,无人敢招惹。   为了她读书的事,皇上特意宣锦绣、京华两大女子书院的山长进宫,要让书院给陆明珠开后门,破格录取她入学。   因为若要靠她自己,累死她恐怕也考不进女学。   宋山长据理力争,宁死不屈,最终这“好事”就落到了锦绣女学的头上。   为此,京华女学招生时的报名数远高于锦绣女学,就因为大家知道自己惹不起这位大小姐。   事实证明,宋山长是有先见之明的,陆明珠到了锦绣女学不到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接连闯下祸事,十天前将一位女学生给打了,据说打的很厉害,有几鞭子甩到了那女学生的脸上,直接将对方给毁容了。   虽然对方出身不是特别高贵,但也是官宦千金,出了这样的大事,锦绣女学的山长是可忍,孰不可忍,终于进宫找洪文帝请罪,说陆明珠身份尊贵,自己才疏学浅,无法担当起教授她的职责,锦绣女学这座庙太小,供不下陆明珠这尊大佛。   洪文帝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第二天,被毁容的那位女学生的父亲亲自登门向陆明珠赔罪,说自己教女无方,冲撞了明珠郡主,明珠郡主替他教训女儿,他这个做父亲的十分羞惭,以后一定好好教育女儿,绝不让她再继续做错事。   然后,这位十分识时务的父亲就官升两级了。   洪文帝又召锦绣女学的山长进宫,说既然误会已经解开,那就该让陆明珠去上学,锦绣女学的山长这次硬气了一回,在乾清宫大殿上长跪不起了。   洪文帝一看这也不是办法,只能让山长先回去,这事就撂这了。   就在大家猜测是锦绣女学的山长先让步,还是洪文帝要换山长的时候,事情陡然一变,陆明珠竟然要到京华女学来了,真是让人措手不及。   招了这么一个祸天星,宋山长不生气才怪呢。   江令宛心想,刚才凌夫子意有所指,宋山长却故意打断她,难道这事跟自己有关吗?   不过真相如何,等明天陆明珠到女学了,她自然就知晓了。   只是江令宛没想到,根本没有等到第二天,当晚家宴,她就从父亲江伯臣口中知道了原因。   江令宛月考头名,江伯臣十分高兴,这一晚邀全家人为她庆祝,当众将之前许诺的前朝玉笔筒送给江令宛。   此刻的江伯臣满面红光,眉开眼笑,志得意满:“今天我还有一桩喜事要宣布。”   江三老爷立刻露出戒备:“大哥有什么喜事?”   难道父亲被江老大的花言巧语所蛊惑,答应请封他做世子了?   江伯臣矜持一笑:“老三,你别紧张,大哥的喜事跟世子之位无关。”   为了侯府的世子之位,两人明争暗抢了许多年,早就没有兄弟情分了。   江三老爷冷笑:“大哥真有意思,我不过白问一声,你却想到世子之位上去,果然时时刻刻都不忘啊。”   “我是父亲嫡长子,论嫡论长世子之位都该给我,不过我今天要说的是我升迁的事。”   江伯臣笑得开怀:“好教大家得知,今天皇上已经下旨,擢升我为从五品礼部郎中。我之所以会升迁,除了我恩师举荐之外,宛姐儿亦功不可没。”   最近洪文帝一直为陆明珠打人的事烦恼,便拿此事询问次辅徐阁老,徐阁老可犯了难,若是说陆明珠不宜再去女学读书,便得罪了洪文帝;若要让陆明珠继续在锦绣女学读书,万一逼死了山长,他便是千古罪人,一世清名都毁了。   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法,徐阁老出了个主意:“老臣膝下有三子五孙,没有养女儿、孙女的福气,对于教养小姑娘一事,实在经验缺缺。”   “工部主薄江伯臣家中有两个女儿,俱在京华女学读书,他的次女还在今年新生月考时拔得第一名。有这样两个乖巧伶俐的女儿,想来江伯臣在教养女孩儿方面是有一些心得的。”   “江伯臣?”洪文帝道,“便是前几日你推荐他做礼部郎中的那位门生吗?”   “正是。”   “既然如此,宣!”   徐阁老心想,若江伯臣能把握住这个机会,让洪文帝满意了,礼部郎中的位子便跑不掉。   若他没能想出好的办法,也只能怪他没本事。他这个房师已经给了他机会了,能不能把握住就全看他自己了。   江伯臣不愧是生养过两个女儿的人,当场给洪文帝想出一个好主意:“既然明珠郡主不适合再去锦绣女子书院,那便去京华女子书院吧。”   “微臣的女儿当初也十分顽劣,到了京华女学之后,便变得乖巧懂事,孝顺体贴。想来京华女学更擅于教养与一般闺秀不一样的女孩子。”   “明珠郡主是新生,待去了京华女学便与微臣的女儿是同窗,两人年岁差不多,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说不定能成为好朋友。”   这个真是个极好的主意,洪文帝十分满意,宣了京华女学的宋山长进宫,直接用江伯臣的话去堵宋山长:“……既然江爱卿这么说,京华女学必然更适合明珠,江爱卿的女儿便是例子,宋山长因材施教,育人有方,就不必过谦了。”   宋山长脾气倔强,不肯答应:“非是微臣自谦,实则是明珠郡主身份尊贵,乃皇上掌上明珠,微臣才疏学浅,不敢误了郡主。”   这是在指责陆明珠爱闯祸,洪文帝不仅不教育反而给她撑腰。   洪文帝也知道自己理亏,便说:“明珠再尊贵,入了女学便是学生,你只管一视同仁管教便是,若她再犯错,朕绝不轻饶。如此,你可满意?”   宋山长本想继续抗旨不遵,奈何凌夫子眼明手快,看到洪文帝的不悦,便抢先应下的洪文帝话,答应陆明珠入学。   宋山长愤怒而去,洪文帝解决一桩心事,龙颜大悦,立刻下旨将礼部郎中的位子赏给了江伯臣。   若非女儿有出息,他怎么能得到这个面圣的机会呢?   江伯臣慈爱看着江令宛,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去了:“宛姐儿,你真是我的福星。有女如此,父复何求啊!”   江令宛:……   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想她伶牙俐齿,舌灿莲花,竟然也有被父亲堵得哑口无言的这一天! 第59章   “不好了。”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打断了学堂里的朗朗书声:“那个陆明珠、明珠郡主要到我们学堂来了。”   这个消息犹如一颗炸雷,惊得众人骇然,纷纷向带来消息的人求证:“辛楚楚,你不会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吧?”   “不是玩笑,是真的。”辛楚楚面色苍白咬着唇,像受到惊吓的兔子一样瑟瑟发抖,“昨天下午宋山长进宫,大家应该知道吧,为的就是这件事。我亲耳听山长与凌夫子说的,今天陆明珠就会到我们学堂来。”   啊?   学堂里立刻炸开了锅。   “陆明珠怎么能到我们女学来,她打了人没受任何惩罚,还想来祸害我们,这还有王法吗?”   “她这样的害群之马入学了,我们还能有安生日子过吗?”   “山长一向威武不屈,不为权贵所折腰,她之前没答应陆明珠入学,怎么现在会答应?辛楚楚,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   辛楚楚噤若寒蝉,眼神闪烁,一副知道内情又难以启齿的样子:“大家不要问了,反正、反正这个消息是真的。只要大家离陆明珠远远的,想来她应该不会随便打人的吧。”   女学生们不干了,颇有几分气急败坏:“辛楚楚,你既然知道内情,就该说出来,大家都是同窗,你这样吞吞吐吐,未免让人心寒!”   辛楚楚身体柔弱,性格温柔,被大家这样质问,就有些怕了。   “我听说是江伯臣江大人,就是江令宛的父亲给皇上出的主意……”   辛楚楚硬着头皮把事情说了出来:“皇上很高兴,给江大人连升两级。”   “不过,你们不要怪江令宛,她肯定也不希望大家被打被骂,被人甩鞭子的。”   她越这样劝说,女学生们越生气。   怎么可能不怪江令宛!   升官发财的是江令宛的父亲,受苦受难的却是她们。   江令宛身为女儿,可以享受父亲升官带来的风光,她们一点好处没有,却要承受被打被骂被毁容的风险。   凭什么?凭什么她们这些人就要当江家父女的垫脚石呢?   大家群情激愤,厉声痛斥江令宛父女的不是,陆明珠来了,她们的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与陆明珠坐同桌的那个人更是倒了八辈子的霉,随时都会有毁容的危险。   辛楚楚后悔急了,焦急地劝慰大家:“夫子们已经建议山长,让江令宛与陆明珠坐同桌了,现在夫子们正与山长商量这件事,江令宛与程静昕也过去了,说不定,她是去主动承认责任的。我相信,事情一定会得到解决的。”   她不说则已,这句话一出口,女学生们的怒火就再也压不住了。   “她主动去承认责任?她有这么好的心!依我看,她是不想跟陆明珠同桌,去找山长闹吧?”   “这还用说,必然是她想跟山长求情,要山长替她保密,不让我们知道陆明珠是她父亲招惹来的!”   “她们父女得到好处,坏处要我们承担,竟然连真相都不让我们知晓,真是岂有此理!”   “程静昕一向对江令宛言听计从,她肯定是帮着江令宛说话了!”   大家因陆明珠入学带来的焦灼已经完全化成了对江令宛的怒火,甚至连程静昕也迁怒上了,宋罗绮嘴唇动了动,本想替江令宛解释,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   辛楚楚功成身退,走到自己位子上坐下,眼睛却一直望向窗外,待看到江令宛与程静昕回来了,才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看起书来。   ……   江令宛与程静昕一起走进学堂,她立刻发现了气氛不对,平日和善亲切,与她言笑晏晏的同窗们此刻冷冰冰的,看她的眼神十分不善,隐隐带着质问与怒火。   “宛姐儿。”宋罗绮快步走到她身边,声音低低的,语速却很快,“听说陆明珠要到我们学堂来上学,是真的吗?”   江令宛眼眸一闪,看来大家不仅提前知道了消息,还将她当成了女学的罪人,至于这罪孽到底有多深,就要看陆明珠的表现。   若陆明珠与大家相处融洽,同窗们自然不会怪罪她。若陆明珠真如传闻中那样彪悍打人惹是生非,她江令宛就是头一个被大家指责的人。   谁让她有一个卖女求荣的父亲呢?   “你是听谁说的?”江令宛微微一笑,不答反问,“该不会是辛楚楚吧?”   宋罗绮没说话,却是默认了。   江令宛一点都不意外,辛楚楚是江令媛的至交好友,又是凌夫子的外甥女,她会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再正常不过。   宋罗绮声音压得更低了,捏了捏江令宛的胳膊提醒她:“大家都很生气,你当心。”   江令宛向她投去浅浅的笑意:“别担心,没事。”   “哼!”有一位女学生冷笑道,“有些人脸皮真是厚,父亲做了这样丢脸的事,丝毫不觉得愧疚,竟然还能笑得出来。若是我,羞也羞死了!”   “人家成绩好,学习优异,是夫子山长眼里的香饽饽,岂是你我能比得了的。连舍长都帮着她说话,她有什么好羞愧的呢!”   “就是,除了舍长,她的好姐妹也跟她亦步亦趋,人家自己高兴就好,岂会管其他人的死活?”   随着这两人凉凉地开了口,其他女学生俱对江令宛冷嘲热讽起来,说她父亲奴颜媚上、厚颜无耻,嘲讽她推卸责任、自私自利,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江令宛神色平静,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大家指桑骂槐之语,更没有与大家争吵的意思。   辛楚楚眼睛转了转,起身走到江令宛,咬着唇,满脸的自责:“对不起。是我不小心说漏了嘴,让大家知道了内情,给你造成困扰了。”   “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大家的确对你父亲有些意见,但绝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你也别怪大家。”   她两手捏着衣角,十分忐忑。   江令宛瞥了她一眼。   呵,本来我是不打算找你的麻烦的,既然你给自己加戏,那我就成全你!   “哦?你是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江令宛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那你怎么没告诉大家,皇上问山长意见时,山长威武不屈,根本不接受,凌夫子却抢在山长前面,答应了皇上?”   “我父亲纵一千一万个不是,也不过是顺水推舟,把皇上的想法说出来而已。若真要论罪,点头答应皇上、同意陆明珠入学的凌夫子,恐怕责任更大一些吧?”   众人不知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内情,立刻用质问的眼神盯着辛楚楚。   辛楚楚的脸色猛然一变,怯懦地摇头:“我……这个,我并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连我父亲的事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会不知凌夫子做的事?”   江令宛凉凉道:“我父亲在从六品的位子上蹉跎多年,他升官心切,会出这样的馊主意,我是能想得通的。但凌夫子一向品性高洁,处处为女学着想,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难道是……”   难道背地里得了什么好处,所以出卖女学?   难道想借此向皇上邀宠,好争夺下一届山长的名额?   又或者是被陆家收买了?   江令宛没有继续说下去,却给大家留下了足够多的想象空间,女学生们神色一变再变,纷纷用同仇敌忾、怒气腾腾的眼神逼视着辛楚楚:“你是凌夫子的外甥女,你说,凌夫子究竟是得了谁家的好处?”   完了,形势急转直下,辛楚楚脸色煞白,整个人都不好了。   女学生们将辛楚楚团团围住,要求她给个合理的解释。   辛楚楚焦急地辩解,却说不出个子午卯酉,便哭了起来:“对不起大家,我真的不知道。姨母……凌夫子只跟我说了江大人的事,至于其他的,她没说,我……我是不知情的。”   她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女学生们便半信半疑:“你真的不知情吗?”   “我真的不知情。”辛楚楚连连摇头,脸白如纸,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一样。   事到如今,只能对不住姨母了。   姨母一向疼她,她跟姨母好好赔礼道歉,想来姨母是不会怪她的。   大家都是同窗,她哭得如此伤心,依稀还有犯病的模样,大家便是再气,也不好再继续追究了。   就在此时,陈夫子来了,他正式向大家宣布了陆明珠入学的消息:“早课后新同学就要来了,我现在调一下位子。”   刹那间,学堂里落针可闻,大家屏气凝神目不转睛盯着陈夫子,生怕他喊到自己的名字。   “江令宛,你亲自去见山长,要求与陆明珠同坐,那便要担负起与新同学和睦相处的责任。”   “诺。”江令宛起立,正色保证:“请夫子放心,我一定与陆明珠好好相处,绝不会让夫子们失望的。”   女学生望着江令宛,神情震惊而复杂。   以江令宛的成绩,以山长对江令宛的重视,就算陆明珠来京华女学是她父亲的主意,可若是她不愿意,谁也不能勉强她与陆明珠同坐。   可是她却主动站出来,将陆明珠这个烫手的山芋揽到了自己怀里。   她这样为大家考虑,可是大家却责怪她,误解她,攻击她。   一时间,众人心中五味杂陈,俱羞愧难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60章   陈夫子让辛楚楚坐到乔燕儿原来的位子上去,程静昕坐到辛楚楚的位子上,安排好之后,陈夫子便离开了。   学堂里十分安静,落针可闻。   宋罗绮笑着站起来,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宛姐儿,真不愧是我们的头名。做学问是大家的楷模,做人也是响当当的没话说,这样的大公无私,高风亮节,是我们的好榜样。”   “大家误会了你,心里很愧疚,我身为舍长代替大家向你道歉,宛姐儿你大人有大量,原谅大家这一次的冒失。”   江令宛目光一扫,果然看到好些同窗都满面羞惭,分明后悔难当。   江令宛微微一笑:“我们都是同窗,有什么话说开了就好了,你们也是受到了旁人的怂恿蒙蔽。某些人没安好心,想要撺掇大家与我闹起来,让我们犯了女学的规定,届时大家受罚,她反倒安然无恙。”   “幸好大家眼睛雪亮,识破了她的诡计,没有让那个人得逞,否则现在我恐怕与大家一起正在受罚呢。”   “我感激大家相信我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怪大家。”   一席话说得大家又是庆幸又是后怕。   好险,幸好江令宛机警,指出了辛楚楚的隐瞒,否则她们便受了辛楚楚挑唆,与江令宛吵起来了。   与同窗吵架,便是触犯了规定。凭着山长对江令宛的疼爱,到时候受罚的一定是她们,乔燕儿与江令媛便是前车之鉴。   这个辛楚楚,真是好歹毒啊!   辛楚楚几欲吐血。   她演了半天,眼泪哭了一水缸,好不容易扭转的局面,人家三言两语就给解决了,要破此局,她必须得使出杀手锏了。   “大家在心里默默谴责她就好了,千万不要说出来。”江令宛瞥了某人一眼,好意提醒,“人家毕竟身娇体弱眼泪多,又与夫子有亲,万一哭得晕了过去,我们落个逼迫同窗的名声,到哪儿说理去?”   众人“唰”地一下盯着某人。   辛楚楚:……   原本已经摆好姿势,正打算晕遁,此刻晕也不是,不晕也不是,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好不热闹。   “好了,大家回自己位子上坐好吧,等会新同学就要来了。”宋罗绮道,“宛姐儿,你别怕,如果有人欺负你,我们不会坐视不理的。”   这话得到大部分女学生的响应。   江令宛扬了扬眉,眼中俱是浅浅的笑意:“大家放心,像我这样优秀美丽的人,旁人急着跟我交朋友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欺负我,绝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她笃定自信的声音落入大家耳中,也传到窗外站着的两人耳中,其中一人面色冷峻,用十分不屑的语气冷哼了一声,抬脚便朝学堂里走。   “郡主。”另外一人大惊,一把将她衣袖扯住,“江三小姐这是要与你交好的意思,您万万不可胡来。公主疼您,今天亲自送您来女学,您可不能让公主颜面过不去。”   “谁稀罕她的交好,要不是她那个奴颜婢色的爹瞎出馊主意,我如今已经回辽东去了,谁要在这个破京城读什么破女学?”   “那个江伯臣如此害我,竟然还想指望我与他女儿做朋友,做梦!”   “敢算计我,踩着本郡主上位,我必要他尝尝后悔莫及的滋味。”   被称作“郡主”的人正是陆明珠,她此时一脸的不痛快,又冷哼道:“不过你说的也对,大嫂特意送我上学,我不能给她丢脸。若是那江令宛懂事识趣,我便大人不计小人过,暂时放她一马,若是她不识相,哼,我饶不了她。”   “我就知道郡主大人有大量,不会与她们一般见识的。”婢女莲蓉好声好气地哄了一会,见她不闹了,放开手,给她整理衣襟:“再等一会,公主办完了入学手续,宋山长与夫子们就会介绍您跟其他同学认识……”   陆明珠却是个急性子,不等莲蓉话还没有说完,她人就走到学堂里去了。   突然走进来一个人,大家本能就抬头看。   只见进来的这个小姑娘十四五岁年纪,个子高挑,身穿海棠红折枝牡丹裙,梳着丫髻,头戴赤金簪,耳边坠着两颗明晃晃的东珠。   她的脖子上挂着一个金项圈,上面镶嵌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她的肌肤,比美玉还要晶莹剔透,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宝石一样的双眼,明亮夺目,熠熠生辉,将她全身贵重的衣饰都压了下去。   众人都看呆了,完全没想到传言中的女罗刹竟然是这么个艳丽出众的模样。   本来她们女学里,要数江令宛长得最漂亮,这个陆明珠竟然不输江令宛。   大家看看陆明珠,又看看江令宛,好像在比较到底谁更漂亮。   江令宛也看着这个漂亮的新同窗,心里也颇为唏嘘,没想到这一世她跟陆明珠是这么认识的。   陆明珠也看到了江令宛,她昂着头,径直走到江令宛身边,傲慢道:“你出来。”   江令宛以为陆明珠想要坐里面,便走出来把位子让给她,不料她出来之后,陆明珠在外面坐下了:“本郡主习惯了自己独坐,你到别处坐吧。”   大家有些慌。   明珠郡主脾气坏,江令宛也不好惹,她们不会打起来吧,到时候她们可得帮着江令宛才行。   江令宛笑了笑:“也好。”   她便去拿自己的书本,大家也松了一口气,不料此时陆明珠一挥手,把江令宛的书本悉数扫到了地上。   “这是什么破东西,看着碍眼。”   她斜眼瞟着江令宛,分明故意找茬,想让江令宛不痛快。   江令宛神色不变,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仿佛没看到她眼中的挑衅之色,只是蹲下去捡书本。   看来江令宛是打算息事宁人了,大家悬着心的再次放了下来,此时江令宛已经站起来了,她将书本放在桌子上,抓住书桌边缘,用力一拉,桌子就被她拽出大半。   众人震惊!   然而这还没算完,拉完桌子,江令宛又如法炮制去拽长凳,她真是一点都不客气,若非陆明珠早有防备,差点就被她给掀翻了。   弄好这一切,她才施施然坐下,微微一笑:“既然山长安排我们同坐,那还是同坐的好。明珠郡主若是觉得不妥,那便去别处坐吧,毕竟这是我的位子,我说了算。”   既然谦退礼让解决不了问题,那便用拳头解决吧。   “你有种!”陆明珠冷哼,从腰间抽出鞭子,啪地一声抽在书桌上,“我数三声,一、二……”   “三。”   江令宛抢在陆明珠之前喊出三字,同时扬起手伸向陆明珠,众人再一看时,陆明珠手中的鞭子已经到了江令宛的手中。   这一招空手夺鞭灵巧迅捷,趁其不备,别说是其他同窗,便是陆明珠本人也被惊呆了。   她怔怔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又慢慢把目光移到江令宛脸上,整个人呆若木鸡。   大家倒吸一口冷气,完了,陆明珠一定是被气晕了,江令宛这回捅了马蜂窝了。   众人屏气凝神看着她,不约而同做好随时起身的准备,有人是为了等会帮助江令宛,有人想的是去拉架,有人则是打算逃跑,免得被伤着……   程静昕离得很近,她看的很清楚,陆明珠的神情比较复杂,与其说她在生气,倒不如说她是惊奇,发现了新鲜事物的惊奇。   看她的样子,倒不像是要打人的。   看来,陆明珠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嚣张跋扈,八成是以讹传讹。   就在此时,陆明珠突然暴起,伸手就朝江令宛身上抓去,江令宛没有坐以待毙,她抬起手架住了陆明珠的手腕,一场恶战不可避免。   女学生们大惊失色,纷纷离开座位,有人惊声尖叫,有人捂住的脸不敢看,学堂里突然变得闹哄哄的。   然而,没等大家跑到两人身边,事情再次发生了转变,陆明珠认输了,谁也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陆明珠却好像被针扎了一样迅速跳开,忌惮惊奇地看着江令宛。   然后,她没有下一步动作,好像认命了一样,坐回了位子上。   江令宛也坐回去,将鞭子还给了她。   两人不再争执,其他同窗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以陆明珠的性格,一定是在憋大招伺机报复,江令宛看似安全,实际命悬一线,随时会有毁容的风险。   大家无心读书,要么盯着她们两个瞧,要么是用眼神交流彼此的猜测。   这种诡异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宋山长、夫子们、与公主的到来,因为陆明珠突然闯进学堂,婢女莲蓉知道大事不妙,赶紧跑去叫人。   长平公主立刻与山长夫子们赶了过来,想要阻止一场祸事,不料来到之后,见陆明珠好好地坐着呢,想象中大打出手的情况并未出现。   大家俱松了一口气,宋山长向大家介绍了陆明珠,大家开始上课。   整整一个上午,陆明珠跟江令宛都呈现出井水不犯河水的平静状态。   程静昕也就松了一口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陆明珠怎么会突然息事宁人?我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却愣是没看明白。”   “其实没什么奥妙,不过是对症下药而已。”江令宛抿唇一笑,语气轻快,“陆明珠是个武痴,沉迷于各种武术,但她本人四肢不调,运动机能不发达,再厉害的武师也教不好她。”   “她脾气又坏,性子又急躁,根本耐不下来性子好好练功,她父亲也怕她学会了功夫惹是生非,所以就请了功夫很差的武师糊弄她,”   “她身边的人也一起哄着她,恭维她武艺高强,是练武奇才,每每过招,都故意骗她,做出被她打伤的样子。”   “她信以为真,觉得自己炉火纯青、登峰造极,不说天下无双,至少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高手,傲的不得了。”   “我先是空手夺鞭,小试牛刀,后来又用小擒拿手捏住她手腕点穴,她手腕吃痛,半条胳膊都动弹不得,无法反抗,心生忌惮,不敢再轻举妄动。”   程静昕已经惊呆了,半晌才道:“你竟然会小擒拿手,怪不得你敢与她同坐。”   江令宛眨了眨眼,大言不惭地吹嘘:“本仙女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小擒拿手算得了什么,我厉害着呢。”   程静昕哈哈一笑:“是,是,连陆明珠这个不为人知的喜好都打听出来了,的确厉害。”   “只是你今天破了陆明珠的功,她会不会发现自己功夫很差,然后恼羞成怒,来找你的麻烦?”   “不会。”江令宛倒是毫不担心:“她不会发现自己功夫很差,她只会认为我是绝世高手,然后会回家潜心修炼功夫,等武功再上一个台阶,便会来找我决斗。”   “如果我没有猜错,她此时已经回到宿舍练功了。接下来一段时间,她都不会再找其他人麻烦了,因为练好功夫,打败我,才是她首要目标。”   江令宛猜的没错,陆明珠果然苦练功夫,根本没时间胡闹。   转眼又是大半个月过去,九月二十五,乃是定国公老夫人的祭日,每年九月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三天,萧家女眷都要到白云寺祭拜,为老夫人超度祈福。   四夫人何娉芳是老夫人的外孙女,从小养在老夫人膝下,亦是年年都去祭拜。   因二十四、二十五这两天江令宛休沐,四夫人便将江令宛也带去了。   到了白云寺,四夫人何娉芳便与萧家女眷一起,整日为老夫人诵经祷告,只有午休与晚上才会回来。   照顾轩哥儿的任务就落到了江令宛的头上。   晚上回来,四夫人抱着轩哥儿问:“跟三姐姐一起好玩吗?”   “好玩儿,三姐姐带我荡秋千、钓鱼、做扫晴娘。”轩哥儿还沉浸在玩乐的兴奋中,“三姐姐说明天带我去捉土咩咩喂鸡,鸡吃了土咩咩下的蛋会更大,更香。”   四夫人不由莞尔,看来儿子根本没有想自己,更没有哭闹,她这才彻底放了心。   次日二十五,江令宛带着轩哥儿,如约去抓土咩咩。   萧湛来的时候,看到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蹲在墙根边,两颗圆圆的脑袋凑在一起十分投入,浑然不觉身后有人来了。   这是在做什么呢?   萧湛放轻脚步,悄悄走近,见两人拿着铲子撅得不亦乐乎,旁边的小罐子里十多只土鳖虫正钻来钻去,上下翻腾。   他不禁哑然失笑,站着看了一会后退几步,正打算放重了脚步声提醒两人,突然听到轩哥儿奶声奶气地说话。   “三姐姐,我听母亲说,今天五舅舅会来,我们抓完了土咩咩,送给五舅舅看好不好?”   “轩哥儿真乖。”江令宛声音本来就甜,因为跟轩哥儿说话,她不自觉放软了声音,听着越发的甜软,仿佛能滴出蜜来。   萧湛听着,嘴角忍不住扬的更高,然而下一刻就被江令宛给气着了。   “只些这土咩咩是给鸡的,你五舅舅又不吃土咩咩,我们干嘛要拿去给他看呢?”   她对萧湛避之不及,怎么可能会主动去找他,还将自己抓土咩咩这种幼稚的事情告诉他,那更是绝无可能。   轩哥儿固然聪明,到底才三岁,听了这话,虽然觉得哪里不对,却也无从反驳,他眨着大眼睛想了一会,最终认命点头:“五舅舅的确不吃土咩咩的。”   江令宛呵呵笑,笑容比阳光还灿烂:“所以我们就不用去了。我等会做点酥给你吃,好不好?”   “好。”轩哥儿贪吃,闻言立刻将去看萧湛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萧湛被她气笑了,连小孩子都欺负,还在背后拿他跟鸡比较,就为了不想跟他见面,他若是让她如愿了,岂不是白白受她编排了。   “咳。”萧湛轻轻嗽了一声,语气一本正经,“宛姐儿不问问我,怎知我就一定不吃土咩咩呢?” 第61章   “五舅舅!”轩哥儿十分欢喜,咯咯笑着扑过去叫他抱。   江令宛面对着墙根,好半晌才转过头来,仰头笑望着他:“我不知五舅舅有这样的癖好,既然如此,这些土咩咩就送给五舅舅了,您不要客气,拿回去吃吧。”   萧湛似笑非笑:“怎么,你不起来吗?”   “难得遇到五舅舅喜欢吃的东西,我怎么着也得多挖一些才是,这些土咩咩太少了,恐怕还不够您塞牙缝呢。”   江令宛笑容可掬,双眸盈盈有光,像小猫般乖巧:“您回去吧,我再多挖一些,无论如何也要给您凑够一盘菜。”   萧湛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小姑娘这是腿麻站不起来了。   他幽幽一笑:“既然是要送给我,我怎么好让你独自受累,还是我陪你一起挖吧。”   他放下轩哥儿,在她面前蹲了下来,眸中笑意浅浅。   江令宛:……   这家伙,分明是看出来她腿麻了,故意等着要看她笑话呢。   反正他已经看出来了,与其让他继续嘲笑,还不如主动承认,早死早超生呢。   罢了!算她倒霉。   “也不光是为了挖土咩咩。”江令宛脸上泛起薄薄的红晕,不好意思地扭着手指,“我腿麻了,怕五舅舅笑话,想等您走了再站起来。”   “其实是我想多了,五舅舅您人这么好,怎么会笑话我呢。”   小姑娘脸红红的,又娇艳又羞涩,虽然明知她这是故意装出来的,可他看着心里忍不住软得一塌糊涂。   “我当然不会笑话你。”他放软了声音,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乖乖的,我拉你起来。”   不待江令宛有所反应,他大手就抓住了她的小手,紧紧握在手心里,将她拉了起来。   江令宛突然起身,只觉仿佛有成千上万蚂蚁在啃噬她的双腿,剧烈的酸麻感让她站立不住,身体不受控制地朝一旁栽去。   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萧湛长臂一身勾住她腰肢,将她揽在怀中轻轻抱起,放到了旁边的石凳上。   “歇一会,等腿不麻了,我有事情跟你说。”   江令宛心中窘然,今天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好在她脸皮厚,在心里窘迫不过片刻就丢开,然后就若无其事地跟轩哥儿数土咩咩去了。   过一会她站起来,笑着问萧湛:“五舅舅,您有什么事跟我说呀。”   她眼睛亮亮的,神色坦然从容,好像刚才的事没发生似的。   萧湛抱起轩哥儿,揶揄一笑:“跟我来。”   江令宛不解何意,跟着他来到一处精舍,萧湛让人抱了轩哥儿下去洗手换衣服,指了指木架子上的水盆。   又是挖土又是用手捂土咩咩,她的手的确得洗洗了。   江令宛挽起袖子,正打算洗手,低头瞧见铜盆的清水中,映着自己的模样。   不知何时,她脸上抹了泥灰,鼻子上的那一块尤其明显,这样看着,俨然一直花鼻子猫,十分滑稽。她自己看着都忍不住想笑,怪不得萧湛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她赶紧掬起一捧清水,仔仔细细地把脸洗干净了,再三确认没有泥灰了,才用帕子把脸上的清水擦干净。   萧湛招手见她过来,见她小脸白皙柔嫩吹弹可破,隐隐还有擦拭过度的红痕,眼神顿了顿方道:“我来的时候在寺门口遇到一位姓杜的妇人,说是来找你的,你可认识?”   杜妈妈?   江令宛眉宇间顿时露出几分急切:“应该是我母亲身边服侍的人,她现在在何处,您带她进来了吗?”   “在旁边的厢房,你去找她吧。”   他话音还未落,江令宛已经快步朝外走去了。   母亲搬出去之后,每次传话来的都是碧霄姐姐,因为母亲身怀有孕,处处离不得杜妈妈。   母亲月份大了,杜妈妈正该寸步不离守着母亲才对,她突然过来,还找到白云寺来,显然是出了什么事。   江令宛脚步生风来到厢房,果然是杜妈妈来了:“杜妈妈,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我母亲哪里不好?”   前世母亲英年早逝,这一世,她虽然扭转了母亲的命运,却一直没有彻底放下心来,就怕命运的车轮会沿着前世的老路走。   “小姐别急,是有点事,但不是夫人出事,您别急,听我慢慢说。”   那次海棠诗社的社长赵二奶奶来找梅雪娘做玉佩,因为乔太太的搅合耽误了赵二奶奶不少时间,梅雪娘心存歉意,就在原定的价格上又让了一成。   待玉佩做出来,竟然比赵二奶奶想象中的还要好,拿给诗社的成员之后,大家俱十分喜欢,日日佩戴。   有赵二奶奶替梅雪娘宣传,又有诗社的成员佩戴,梅雪娘雕刻的玉佩一下子受到了大家的喜爱,每日宾客迎门,前来买玉佩、定做玉佩的客人络绎不绝。   梅雪娘经商多年,自然知道趁热打铁的道理,为了抓住这个机遇让铺子在京城站住脚,对于客人来者不拒,只是定做玉佩的时间拉长了,这样就算她在孕期,也完全能应付得来。   本来一切都很好,不料七天前,原本一直给玉玲珑坊供玉料原石的货商停止给玉玲珑坊供货了,梅雪娘前去询问,对方说是东家吩咐的,不仅现在不供,而且以后都不会再做玉玲珑坊的生意了。   没有玉料便不能雕刻玉佩,收了客人的定金,不能按时交货,赔钱是小事,砸了口碑却是事大。   梅雪娘知道事态严重,马不停蹄寻找其他玉料货商,几天下来跑了许多家,得到了俱是同样的答复。   事发以来,梅雪娘就不曾好好休息过,杜妈妈劝也劝不住,就来找江令宛想办法。   江令宛松了一口气,只要母亲没事,其他的都是小事:“您别着急,回去好好守着我母亲,玉料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您先回去,我今天晚上去看母亲。”   杜妈妈起身:“夫人那边离不得我,我这就走了。刚才来的时候,多亏了那位俊俏好心肠的后生,要不是他带我进来,白云寺的和尚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行的。小姐既然认识那位后生,该跟他好生道谢才是。”   那可是萧家下一位家主,大名鼎鼎的萧湛萧五爷,可不是什么英俊好心肠的后生。   江令宛腹诽两句,乖巧点头:“妈妈放心,我省的。”   送走了杜妈妈,江令宛便真的去找那位英俊的后生的道谢去了:“的确是我母亲身边的妈妈,来找我有点急事。”   萧湛原本坐着看书,听了这话便把头抬起来:“出了什么事?”   “小事一桩,只是有点紧迫,需要我过去一下。”江令宛呵呵地笑,“五舅舅来的真巧,刚好可以替我照看轩哥儿。”   她可不想让萧湛插手自己的事。   萧湛笑了笑,没有坚持,只是说:“若是有麻烦,可以来找我,这大半个月我都会住在这里。”   “嗯嗯。”江令宛忙不迭点头,笑容大大的,“若真解决不了,我一定来找您帮忙。”   骑着乌兔出了白云寺,江令宛心里无不庆幸:真没想到萧湛今天这么好说话。   她马不停蹄,一路回了甜井坊会宁侯府,进门就让竹枝准备笔墨纸砚,然后遣退众人,把自己关在房中。   门外,竹枝担忧地跟柳絮询问:“出了什么事?”   柳絮低声把玉玲珑坊的事情说了,竹枝忧心忡忡:“这可如何是好?”   小姐固然聪明伶俐,读书有天分,但在做生意方面夫人却比不得夫人,若连夫人都解决不了,小姐怕是更没办法了,看来这一次是真的遇到难题了。   柳絮却不怎么担心:“我们小姐一向厉害,她既然说有办法,就一定有办法,我们只要相信小姐就好了。”   竹枝还欲在问,门突然开了。   江令宛眉目清爽,成竹在胸:“柳絮,去租一辆马车,随我去取玉料。”   竹枝尚在惊诧,柳絮已笑着应了:“是。”   马车从甜井坊出发,去钱庄兑了银票之后,来到东市最繁华热闹的街区,停在了南北商行会馆门前。   东市寸土寸金,在这里能有一间半间门面的铺子都够受用的了,而南北商行会馆足足占了十间门面,光从此处就能知道南北商行有多富有了。   江令宛进了南北商行,立刻有人迎上来。   这里来往的不是豪商巨贾,便是商圈有头有脸的人物,江令宛这样一个陌生脸孔,还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是非常引人注目的。   不等商行侍应开口,她便流利道:“找陈八叔的,不必领着了,我认识路。”   丢下这句话,她人已经越过侍应沿着台阶上二楼去了。   侍应虽略有诧异,却也司空见惯,南北商行人来人往,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呢,只是这姑娘小小的一个人,气场却比豪商巨贾还慑人,透着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贵傲然,让他有些讶然罢了。   柳絮还是头一回见到自家小姐这个样子,仿佛变了一个人,大气也不敢出地跟在江令宛身后。   上了二楼一个号房门前,江令宛止住脚步,吩咐柳絮:“在这里等我。”然后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给我五百斤玉石原料。”江令宛将两个信封放在桌子上,“现在就提货。”   陈八叔抬头看她,竟然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神色冷淡,煞有其事。   陈八叔乐了:“小姑娘,我们这儿的玉石原料都要提前预定的。”   江令宛下巴点了点,眼睛瞟过那两个信封,语气熟稔老练:“你先看了再说。”   哪儿来的小孩,在这里装大人模样,竟然还闯了进来,楼下的这些人越来越懒惫了。   陈八叔笑着拿起信封拆开看了,头一个装着银票,约莫有三千两,等看了第二个他笑不出来了。   “这是……水木先生亲笔手书?”陈八叔震惊了,盯着江令宛瞧个不停,想看清楚这是何方神圣,竟然惊动了主子。   江令宛眼睛微眯,笑容凌厉:“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没问题。”陈八叔再次笑了,只是这回笑容十分客气,还带了几分小心,“马上给您准备,只是目下玉石原料只有三百斤,下一批要六日后到。”   “无妨,先把这三百斤给我装上,剩下的我六日后再来。”   虽然没有完全拿到,但多少拿到了一些,萧湛也没有捣乱,江令宛总体是满意的。   “等会见了夫人,不要跟她提我来南北商行的事。”江令宛吩咐柳絮,“夫人若是问了,我自有话回答。”   然而江令宛却不知道,她看似痛快,实则敷衍的回答根本瞒不了萧湛,等她走后,萧湛便叫青峰来:“去查查玉玲珑坊。”   “那江三小姐……”   “不必跟着她。她一向聪慧,既然说了能解决,那就一定能解决。”   这小丫头看着娇娇软软,内里却最是伶牙俐齿,手段强硬,从上次她与乔夫人对簿公堂、步步紧逼就可看出一二了。   萧湛声音愉悦,笑容里写满了骄傲、自豪、与有荣焉。   青峰觉得自家主子这个模样十分眼熟,别人夸赞主子时,国公爷亦是这样的神情。   之前主子对江三小姐好,他还不理解,现在大约是明白了,主子虽然没有娶妻生子,但是却也到了当爹的年岁,必然是一腔慈父之心无处寄托,便把江三小姐当成女儿来养。   就像下不了崽的母猴子,会把别的猴崽子偷回来当自己崽子一样。   唉,可怜主子这么大年纪还未成婚。   青峰想着想着,眼眶有些湿润了。 第62章   江令宛带着三百斤玉石原料送到玉玲珑坊,杜妈妈既惊且喜,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这下子好了,可算是解了燃眉之急了。”   梅雪娘却拉着她的手,神色郑重:“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是萧家五舅舅帮了忙,他从哪里弄的我也不知道。”江令宛笑着说,“今天也算巧了,要不是五舅舅在白云寺门口碰着了杜妈妈,我还不知道母亲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呢。”   “杜妈妈走后,萧家五舅舅就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将事情告诉他,他说这是小事,便替我弄来了这么多玉石。”   “母亲,您以后有事一定要跟我说,我长大了,可以替您分担解忧了。”   梅雪娘转头去看杜妈妈,杜妈妈忙道:“今天的确遇到一个后生,我说呢,难怪他带我进去白云寺的和尚便放行了,原来他是萧家的五爷,那样的英俊出众一身贵气,我早该猜到他不是一般人的。”   梅雪娘这才略略放了心:“这次多亏了萧五爷,你好好谢谢他。也是托了你四婶的福,要不是看她的面子,萧五爷又如何会帮我们。”   她再一次庆幸当初没带走女儿是正确的决定,若是跟着她,女儿是商户女,绝不能像现在这样在京华女学读书,更不可能跟着何娉芳这样真正的贵女学习进退的礼仪,就更不用提有萧湛这样的长辈庇护了。   “母亲,您放心吧,我会好好谢谢五舅舅的。”   买也好,让程静昕帮忙托李将军也好,她要弄一匹好马还给萧湛,哪怕不如乌兔,也至少应该像程静昕的赤焰那样。   还有萧湛教她骑马的恩情,她目前虽未想好如何偿还,但来日方长,她总能找到机会。   她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母亲,那块玉佩您做出来了吗?”   之前萧湛送给她一块虎形玉佩作为见面礼,她觉得这块玉佩实在太贵重,留着不太好。但是又实在喜欢的紧,便让梅雪娘照着萧湛的玉佩做一块一样的,她留下仿品,再把真品还给萧湛。   “前几天就做好了,虽不完全一样,但也大差不差了。”梅雪娘让杜妈妈把两块玉佩取来交给她,“你看看,是不是很像?”   “像,太像了,何止是像,简直一模一样。”江令宛笑眯眯抱住梅雪娘,满口奉承,“母亲真厉害,怪不得大家都愿意到我们玉玲珑坊来买玉佩。”   梅雪娘用指尖点她额头:“我雕的这个明明小一些,怎么就是一模一样了,满嘴甜言蜜语,没一句实话。”   “是甜言蜜语,更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天大地大,母亲最大。”江令宛靠在母亲肩头上,不依道,“人家说实话,母亲却不信,呜呜,我好伤心。”   梅雪娘绷不住笑了:“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撒娇,若是让旁人看了,定然要笑掉大牙了。”   话虽这样说,她却是极高兴的,连日的忧愁疲倦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次日一早,依然是顾金亭来接江令宛去上学。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江令宛平时上学都住在会宁侯江家,每到休沐便会来陪梅雪娘,顾金亭也就每次休沐后的第一天早上到梅府来接江令宛,风雨无阻,持之以恒。   送走了两人,杜妈妈忍不住感叹:“顾少爷这样好的哥儿不多见了。”   梅雪娘却道:“顾金亭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品才学不输旁人,对宛姐儿亦是一片痴心,按说我不该挑剔,只是凭着我对姑太太的了解,宛姐儿怕是入不了她的眼。”   杜妈妈不依了:“我们小姐是侯府千金,容貌一等一的好,学问更是没得说,我们不嫌弃顾家清贫就算好的了,顾太太如何会嫌弃我们小姐?以前小姐年纪小,不懂事,或许姑太太会挑剔,如今我们小姐走到哪里不是人见人夸,若这样姑太太还不满意,那这世上怕再无人能入她的眼了。”   梅雪娘想了想说:“但愿是我想多了吧。”反正两个孩子都小,离谈婚论嫁还早。   马车里,江令宛正跟顾金亭说着话:“顾表哥,今天放学我要去一趟白云寺,你别等我,自己先回去吧。”   “你没骑马,与其到时候租车,还不如我送你。”顾金亭目光落在她脸上,眸中漾着融融笑意,“横竖这几天功课不忙,我就当出去散散心了。”   散心是假,想陪着她才是真的吧。   江令宛心知肚明,却不戳穿他,只在心里乐呵:“好。”   她只说了一个字,顾金亭却觉得心头一甜,这是他第一次跟宛表妹单独出去玩,虽然是去办事,但跟约会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蜜糖般的喜悦涌满全身,顾金亭觉得脸颊有些烫。   放学后两人如约去了白云寺,他们前脚刚踏进寺庙大门,青峰便如耳报神一般飞奔去像萧湛通风报信了。   萧湛正在案牍间理事,听了脚步声头也不抬:“何事?”   他做事的时候,是很不喜欢人打扰的。   不过青峰不怕,他知道江令宛是萧湛的小闺女,闺女来了,当爹的肯定只有高兴的份啊。   “五爷,江家三小姐来了。”   “是吗?她来做什么?”萧湛手中的笔停了一下,又继续写,头没有抬,声音却比刚才软了一些,“先让她去厢房歇一歇,吃点东西喝点茶水。若是无聊了,让她看会书也好,去转一转也好,她要做什么,你们只管听着。让她等我一会,我忙完了,陪她吃晚饭,有是什么事,到时候再说。”   吩咐的这样细致,果然天底下的爹见了小闺女都是一样的。   青峰笑呵呵道:“爷不用担心,江家三小姐跟那个叫顾金亭的小子一起来的,两人很高兴,看着像是来玩的。有顾家小子陪着,说说笑笑,想来三小姐是不会无聊的。”   萧湛顿了顿,抬起头看他:“你再说一遍。”   青峰根本不曾注意自家主子脸色变了,兀自笑呵呵重复了刚才的话,还点评道:“往日没觉得,今天他们俩走一起,郎才女貌,还挺般配的……”   “去叫她来。”   “嗯?”青峰没听清楚。   萧湛放下笔,面无表情,不温不火:“叫她过来。”   这回青峰感受到自家主子不高兴了,他不解地摸摸鼻子,退出门去找江令宛了。   真不知他说错了什么话?   得快点去找江家三小姐,当爹的见了小闺女,天大的怒火也能立刻熄了。   江令宛正朝萧湛这边来呢,所以青峰没费多大的力气就找到了她:“三小姐,您可算来了,五爷正不高兴呢,您当心点。”   看来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啊,江令宛心里暗暗嘀咕,不过来都来了,也不好现在回去。萧湛不高兴也不是因为她,只要她说话的时候小心些,想来他应该不会随便把怒火撒到她身上吧。   不过还是小心为妙,毕竟他平时就够难缠的了,今天恐怕更不好对付。   “五舅舅。”江令宛站在门口,肃容恭敬,“我可以进来吗?”   “嗯。”萧湛低头在忙,言简意赅,声音冷淡。   果然不高兴呢。   江令宛再次告诫自己要小心,不紧不慢走进去,想跟萧湛说明来意,又怕打扰了他做事,惹他更生气;想歇一会,又因为没得到萧湛的许可,自行坐下未免失礼。   所以还是等着吧。   说不定过一会他气消了,她跟他说话也能轻松些。   萧湛等了一会,没听到她开口说话,一抬头见她安安静静地站着,双手交叠于腹前,身姿优雅,仪态万方之中又带了疏远与恭谨。   他不由沉了双眸。   面对顾金亭,她笑容满面,谈笑风生,这会见了他,便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不苟言笑,冷若冰霜……   萧湛有些心浮气躁,声音却比平时沉了几分:“坐吧。”   因为他脸色冷凝,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比平时沉重了许多,压得人心头沉甸甸,大气都不敢喘。   江令宛心想,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吧。   “我就不坐了,五舅舅,我今天来找您,是有事要跟您说。”   萧湛挑眉看她:“你是来找我的?”   “是的,我是来把这块玉佩还给您的。”江令宛说着,把玉佩掏出来,放到了桌子上。   原来,她不是陪顾金亭游玩赏景,而是特意来找他的。   萧湛冰冷的神色陡然和缓了许多:“怎么又要还给我,你不喜欢吗?”   “这玉佩用料极好,雕工拙朴大气,我很喜欢。只是太贵重了,无功不受禄。”   江令宛又拿出另外一块玉佩:“您看,我照着您那块的花样雕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却比原来的小了一些,我做成压裙佩,戴着刚刚好。”   颜色花纹都十分像,当两块放在一起时,有大有小,有真有假。若是不放在一起,还真不好分辨哪块是真的,哪块是假的。   她知不知道这玉佩有多大的权力,意味着什么,竟然就这样大咧咧地戴出来,知道这是他印信的人看了,恐怕要惹出多少事。   不过,她既然喜欢,那便随她好了。   两块玉佩,一模一样,一大一小,看着倒像是一对。   萧湛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悠悠道:“这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又怎么能要回来?没有这样的道理。”   这个难不住江令宛,她来的路上就想好对策了:“谁说我这是要把玉佩还给您呢,我这是上次收了您的见面礼,一直没回礼,所以便把此玉佩送给您。您不要当成是我还的,而是要当成是我送的。”   萧湛嘴角勾了勾:“你当真要送我这块玉佩?”   他唇角微扬,声音轻轻的,好像意味深长,又好像很高兴的样子,江令宛觉得有些奇怪,却还是按照自己原来的打算回答:“您帮了我许多,我送您一块玉佩不是应该的吗?”   她拿起桌上的玉佩,双手捧给萧湛:“请五舅舅收下。”   小姑娘才到他胸口高,因为身高的差距,她不得不仰着头跟他说话,精致美好的下巴微微抬着,纤细修长的鹅颈弧度美丽,白皙如玉,让人移不开双眼。   而她待着期待的眼神,等待她接受的模样,更令他怦然心动。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萧湛笑着接过玉佩,笑容从若有若无到明朗耀眼,漂亮的桃花眼也弯了起来。 第63章   九月三十,南北商行盘账。下午,大掌柜顾九承与掌管物料的主事陈八荣来到白云寺面见萧湛。   “我的手书?”萧湛哂然一笑,“陈八荣会犯这样的错误,我尚可理解,怎么你也犯起糊涂来?”   顾九承与陈八荣对视一眼,纷纷从彼此眼中看出惊骇来。   顾九承神色肃然:“主子,您还是先看过了再说。”   他郑重的语气,重视的态度让萧湛立直了脊背,伸手接过他奉上的纸笺。   纸是他惯用的丝宣,纸上笔锋挺健,分明是他的字迹,不仅仅是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点捺钩画没有一处不一样,竟然连他平日写字的小习惯都模仿到了精髓。若非他知道自己没写过,恐怕也会认为这是出自他手。   “说说吧。”萧湛正色凝神,“当时的具体情况。”   “是。”陈八荣心头沉重,毕竟货是从他手上丢的,便仔仔细细回忆起那天的事情来:“……一个小姑娘,十二三岁模样,圆圆的杏眼,雪白的皮肤,容貌万中无一,娇滴滴、冷冰冰,老练精明,花团锦簇……明天便是跟她约好再次来取玉石原料的日子。”   又好看又难缠,斜眼看人的样子,跟人说话理所当然的语气,跟主子有五六分的像,给他留的印象太深刻了。   陈八荣忐忑不安地汇报完了,半晌没听到主子说话,便惴惴抬起头来,见主子凝重的神色已消失不见,脸色不仅和软嘴角还噙了一丝微笑,顿觉万分惊诧。   “真没想到……”萧湛低低的笑,笑容暖若春风。   她的胆子怎么这么大!   身边竟然藏了这样一个人。   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想出这么个主意,怪不得敢拒绝他的帮助。   “我知道是谁了,的确不是你的错。”萧湛和颜悦色地吩咐,“控制京城的玉石原料,全部屯起来,一块也不要朝外卖,谁出面都不行。”   他想了想,又交代了几句:“若她明天来提货,不要与她闹翻,你只管好生接待,就当她拿的的确是我的手书般处理。只是玉料不要给她,也不许拒绝,只一味拖着便是。”   陈八荣如蒙大赦,躬身退去。   次日便是六日之期,江令宛如约来取玉石原料,陈八荣恭恭敬敬、客客气气:“东家吩咐我们盘一盘玉石原料的库存,盘货期间,暂不对外出售。”   竟然这样不凑巧!   江令宛便问他:“盘货需要多久?”   “少则两三日,多则四五日,总归需要几天时间的。”   陈八荣既然能做到这个位子,眼明心快自不必说,萧湛前后反差巨大的态度无不证明这小姑娘来历非凡,不是他能得罪的起的,所以江令宛的问话,他回答的不太确定却又让人挑不出错来,真是滴水不漏。   “那我过几日再来。”   然而,没等到江令宛再次来南北商行,一个让玉石行当抖三抖的消息就传进了她的耳中。   外面盛传,说南北商行的行主商行的行主打算不再零星给供货,准备专门供给盈玉堂杜家,然后让其他人都从盈玉堂拿货。   也就是说,以后盈玉堂会垄断玉石原料,其他玉铺若想拿到玉料,全要看盈玉堂的脸色行事。   联想到近日波澜不断的玉石市场,还有南北商行说要盘货的举动,江令宛觉得这消息绝不是空穴来风。   若传闻成真,那玲珑玉坊以后怕是更艰难。   江令宛与梅雪娘俱不敢懈怠,时刻关注着市面上的风吹草动,江令宛又交代柳絮,紧紧盯着盈玉堂的几位掌事人。   接下来一段时间,玉雕件的价格一涨再涨,几乎是一天一个价格,短短几天便翻了两倍,只因原料停售,各玉石铺子的库存都被消耗完了,没有新的玉雕件上市。   就在各玉石铺子都吃紧的时候,盈玉堂突然上了一批新玉雕,而柳絮也带来了有用的消息:“……打听到这次盈玉堂的玉石原料是二老爷采购回来的,二老爷名叫杜腾,人称杜老二,我跟踪了杜腾几日,发现他最近半个月,每隔一天便会去一次清音小筑。每次去的时间都很固定,路线却不尽相同。”   “不过他每次去之前,都会先去钱庄,然后再七拐八拐,由杜家的大车换成不起眼的小车,从后门光顾清音小筑。好像是知道有人跟踪要把人甩掉一样。”   江令宛一听就明白,杜腾八成是拿到了南北商行的玉石供应,传闻有一部分是真的,却又不完全是。   若真的让盈玉堂垄断,杜腾现在只会高调宣布,恨不能满城皆知,绝不会这样神神秘秘。   他分明是知道了拿玉石的途径,却又怕同行知晓,来分一杯羹,便这样鬼鬼祟祟的。   能让杜腾这样谨小慎微的,恐怕不是旁人,而是主子。   江令宛目光一闪,心里有了打算:“杜腾是昨天去清音小筑的?”   “是的。”柳絮道,“今天他不会去,下次去便是明天。”   “明天便是休沐,我们去一趟清音小筑。”   第二天,江令宛早早在清音小筑后门等着,不一会杜腾果然露了面。   这个杜腾,能跟萧湛做生意,如今又攀上了主子,的确有几分本事。   主子跟前世一样,深居浅出,等闲不出来见人。她想早点接近主子,提醒他以后会遇到危险,凭主子的机警,他一定可以避开前世的祸事。   这一次,她模仿主子的笔迹去骗玉石,其实也是想打草惊蛇,让主子露面。   没想到事情会闹这么大。   不管怎样,主子总归是露面了,她最初的目的也达到了。   “杜二当家。”江令宛拱着手,笑容满面迎上杜腾,“许久不见,二当家风采更胜昔日,却不知是否对我还有印象?”   杜腾先是一愣,接着哈哈一笑,十分爽朗:“原来是你这位仙女小朋友,我们上次在这里见过,你今日想玩什么,只管记在我杜老二账上。我今日约了人,改日再找你来玩。”   “二当家约的是南北商行的人吧?”江令宛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我今日也是为此人而来,只是苦于没有门路。二当家古道热肠,劳烦带我一带,我江令宛记着您的情,他日必有厚报。”   哎呦,小姑奶奶,我怎么敢让您报答?萧五爷可说了,只要我今天把您领进去,以后玉石原料就会照常供给我。   我盼啊望啊,脖子都抻长了,可算把您盼来了。   杜老二心里欢喜,面上却还有做出不愿意的样子:“这……”   江令宛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我们朋友一场,一回生,二回熟,二当家该不会连这么个忙都不愿意帮吧?”   “倒不是我不愿意,对方来头大,贸然带人进去,若是惹恼了他,我这……”   “二当家只管带我进去,若他怪罪,我一力承担,绝不让二当家承担分毫。”   杜老二无话可说了:“也罢,为了朋友,两肋插刀,我便带你走这一遭。”   进了院子,杜老二让江令宛稍等,自己屁颠屁颠进正房去了。   “五爷。”他未语先笑,一脸谄媚,“人带来了,以后我杜老二就要仰仗您照顾了。”   萧湛对他的表现很满意,奖赏也十分阔绰:“你去找陈八荣,就说我同意了,以后给你的货价格再让一个点。”   “哎呦,不敢,不敢。”杜老二忙道,“您这次出手,封锁了整个玉石行当,只有我杜老二能拿到货,给我涨了大面子了。我那几个侄儿,现在见到我,二叔长二叔短,好不恭敬,哪还有从前的嚣张气焰。”   “得您这样大的恩惠,我若再分您的利,让我那几个侄儿多赚钱,那我杜老二还是个人吗?”杜老二笑得谦卑恭顺:“我虽不够聪明,但亲疏远近还是分得清的。”   这是要牢牢抱住萧湛的大腿不放了。   萧湛心情不错,摆了摆手:“去吧。”   “是。”杜老二笑呵呵,又屁颠屁颠地出去了。   见了江令宛,笑成了一朵花:“好事,好事,里头那位不怪罪,让您进去呢。”   回回见了您,都有天大的好事发生,您是我姑奶奶,亲姑奶奶。   他笑得见牙不见眼,但他的亲姑奶奶江令宛却紧张的手里冒汗,马上就要见到主子了,她该怎么给主子留下深刻的印象,好为以后的来往做准备、该如何取得主子的好感,拿到玉石原料的供应。   这些问题在她脑中盘旋,最让她心头砰砰跳的,则是她终于要知道主子长什么样了。   她摸了摸发髻,整了整衣襟,微微扬起唇角,让自己勾出一个漂亮亲切又不失得体端庄的笑容,稳步进了屋。   室内静悄悄的,染着上好的龙涎香,临窗一张大炕,上面放着炕桌,炕桌上摆放着棋盘,一名身姿挺拔、宽肩窄腰男子背对着门坐在炕上,一手执黑,一手执白,正与自己对弈。   江令宛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重生之后,还从未像现在这样不能自抑过,紧张、期待、激动、高兴……种种情绪交织,让她眼眶有些发热。   主子是她的主子、贵人、亲人、保护伞,前半生她命运多舛,遇到主子之后她生活顺遂,事事如意,活得潇洒恣意,肆意妄为。   江令宛强迫自己压下种种情绪,抬脚朝那人身边走,而那个人听到她的脚步声转过头来。   桃花眼,斜剑眉,鼻若悬胆,面如冠玉,双眸墨玉寒潭般深邃,内敛雍容,气度沉稳。   “五舅舅!”江令宛瞳孔微缩,低低一声惊呼,“怎么是您?” 第64章   萧湛抬眸看她:“怎么不能是我?”   “当然可以是您,我只是没想到罢了。”   失望从心底漫上来,江令宛虽然努力扯出一个笑,眼底的黯淡却没能逃过萧湛的双眼。   “你本来以为是谁?你想见的人又是谁?”   “我听说南北商行的水木先生在这里,便想过来见见他,想跟他要玉石原料的供应。没想到是您在这里,扰了五舅舅,我就这回去了。”   她怏怏地转身,如霜打的茄子一般。   这小东西怎么对他另外的那个身份如此在意呢?   明明正主就在眼前,她却不认识。   “站住。”萧湛叫住她,“我有话跟你说。”   江令宛依言转过身来,闷闷道:“您有话快说吧,我还得想办法去弄玉料呢。”   瞧瞧这小脸耷拉、眼梢低垂的模样,真是可怜兮兮,惹人怜爱,让人恨不能抱她在怀里,揉一揉,哄一哄,逗得她重新展了笑颜才好。   萧湛忍住伸手揉她发髻的冲动,含笑望着她:“你想从南北商行拿玉料,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嗯,好,我若……嗯?”江令宛忽然意识到萧湛在说什么,抬起头,黑白分明的杏眼里满是惊疑,“您是说南北商行的事你也可以管?”   “嗯。”萧湛点头,“水木先生不在的时候,南北商行的事情都是我在打理,分配玉石原料,我还是可以做得了主的。”   “这……”   江令宛双目猛然睁大,像是听到了特别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是怎么回事?   萧湛跟主子认识,不仅认识,还深得他信任,能替主子当家做主,打理南北商行。   这真让人难以置信!   要知道前世有这个殊荣的只有她与九承大叔二人,能得主子如此信任,必须是他心腹中的心腹才行。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她得好好消化消化。   “你坐下来,慢慢想。”萧湛伸手拉她胳膊,让她坐在炕上的软垫上,见她拧眉不语,又给她手中塞了一杯茶水。   他能感觉到,她对另外那个他不仅在意,而且很信任,虽然他从未用水木先生的身份与她见过面,不知她的信任从何而来,但是他却能感受得到。   真的很奇妙。   身为萧湛的他,是她的五舅舅,教他骑马,带她吃好吃的,送她好马好玉,她却百般疏离,万般提防,恨不能离他远远的,当做陌生人才好。   身为水木先生的他,与她素未谋面,却得她信任、濡慕。   如果今天他能应对得体,他相信,以后萧湛也会得到她的信任亲近的,他对此十分期待。   江令宛捧着茶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心里思绪万千,却慢慢理出一个清晰的脉络。   萧湛与四皇子、五皇子是姨母表兄弟,与这两位皇子关系亲近,更鼎力支持四皇子上位。   四皇子登基不久,萧湛就意外死于宫中失火。   紧跟着四皇子便开始对其他皇子极力打压,连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五皇子都不放过。后来各地藩王起义,五皇子也举旗造反,主子便是在五皇子造反之后靠着几场战役名扬天下的。   所有人,包括她在内,都只知道主子之前经营南北商行,号水木先生,与四皇子有血海深仇,所以要帮着五皇子造反。至于其他,就再无所知。   她之前一直认为萧湛与主子各为其主,是敌对的身份,可是现在看来,主子跟萧湛是认识的,不仅不是敌对的双方,甚至还一起经营着南北商行。   萧湛死于火中,而主子浑身是烧伤,面容俱毁,提起四皇子便是刻骨铭心的仇恨……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   “五舅舅。”她转头问萧湛,“您跟水木先生是什么关系?”   萧湛啜了一口茶水,不紧不慢:“我们同气连枝,肝胆相照,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以托付彼此的性命。你觉得我们应该是什么关系?”   果然如此!   萧湛与主子果然是过命的好朋友!   她之前就想过,若不是敌对阵营,这样天纵英才的两个人必然是惺惺相惜的知己才对。   所以,一切都豁然开朗了。   主子与萧湛皆支持四皇子,两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互为表里,枝叶相持。   正是有了他们的辅助,四皇子才能不缺钱财不缺人,在夺嫡时脱颖而出,荣登大宝。   不料四皇子心狠手辣,翻脸无情,一朝登基,便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设下计谋骗主子与萧湛进宫,想一把火将两人赶尽杀绝。   萧湛死于火中,主子逃出生天,为了给自己给朋友报仇,转身投向五皇子,助他造反。   江令宛感慨万千,无限唏嘘,觉得自己弄清了事情真相,同时也为前世悲壮惨烈的萧湛掬一把同情的泪水。   “五舅舅,您喝茶。”千言万语化作这一杯茶水,敬萧湛,也敬主子。   这小姑娘一会惊,一会喜,一会仿佛看透万事,一会又悲悯唏嘘,神色像六月的天一会一个样,真是个小孩子。   不过她主动给自己倒茶水,倒是让他没想到,看来,她应该不再排斥提防他了。   萧湛接过茶水喝了,不动声色道:“马上就是中午了,我让人摆饭吧。”   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一眨眼都到吃午饭的时间了,她也猛然想起来,玉石原料的事情还没解决呢。   “真没想到五舅舅这样厉害,连南北商行的家都能当,我早就说啦,您最是高风亮节,英伟不凡,乐善好施,助人为乐,有您照顾,以后玲珑玉坊的玉料再也不用愁啦。”   萧湛起身,一边朝外走一边说:“我何时说过给你玉料了?”   “您真风趣。”江令宛呵呵笑,眉眼弯弯,可爱极了,“上次在白云寺您说过如果需要帮忙可以跟您说……”   “你当时不是拒绝了吗?”萧湛继续朝外走,连看也不看她一眼。   江令宛笑着追上去,满面谄媚:“我当时糊涂了,现在我知道自己错了,跟您认错,您大人大量,总不会跟我计较的,对吧?”   “你糊涂了,就把我推得远远的,需要我了,就来要我帮忙,这般呼来喝去,我的颜面朝哪儿搁?”   冤枉,真是天大的冤枉,我怎么敢对您老人家呼来喝去?我顶多就是拒绝吧。   早知今日,当初说什么也不能拒绝啊。   江令宛这会子体会到后悔莫及的滋味了。   萧湛个子高,大长腿走路快,江令宛一个走神就被他丢在后头了。   “五舅舅!”江令宛快步追上去,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讨好地撒娇,“您要是不答应,我今天绝不放您走。”   反正看在四婶的面子上,他顶多罚她却绝不会真的伤害她,反正他跟主子是一伙的,他才不怕他翻脸。   萧湛停下来,斜睨着她:“我要去恭房,你也跟着?”   若是一般女子,此时必然羞得面红耳赤,掩面而逃了,可江令宛才不一般呢,她脸不红、心不跳,像没听到一样抿唇一笑:“若五舅舅答应把玉石原料供给我,我自然不会跟着。”   言下之意,若是您不答应,那可就说不准了。   萧湛:……   片刻的沉默之后,萧湛的耳朵上涌起一团可疑的红迹。   最终,江令宛凭着果人的毅力(厚脸皮)成功说服萧湛,拿到了玉石原料的供应,美滋滋地回了家,浑然不知自己无意间撩得萧湛浮想联翩、心潮澎湃。   ……   就在江令宛找萧湛的这段时间,会宁侯江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京华女学的凌夫子登门了。   月考时江令媛犯错,本该与乔燕儿一起被开除,凌夫子出面担保,替江令媛保住了继续读书的资格。   可江伯臣却因为差点被江令媛连累,一怒之下不许她再去京华女学读书,便对外宣布江令媛生了病,要卧床修养,暂时不宜外出。   凌夫子多次让人带口信到江家,一直没有回复;辛楚楚来探病,却连江令媛的面都没见到。   所以,凌夫子亲自登门,要看看江令媛到底生了什么病。   江伯臣能拦住下人、辛楚楚,却拦不住凌夫子,不一会,凌夫子便来到江令媛的蕉园。   不料江令媛却拒不开门:“夫子,是我没用,得了病,未免过了病气给您,就不开门了。”   不知是不是隔了门原因,江令媛的声音听起来瓮瓮的,像是哭过了一样:“我好着呢,等我好了,就去看您,您回去吧。”   “若你真生了病,为何没有大夫,为何院中没有一丝汤药的味道?”凌夫子皱着眉头,言辞犀利,“是不是江家不许你上学,便对外谎称你身体生病?”   回答她的是良久的沉默,许久之后,门内才再次传来江令媛苦涩的哽咽声:“夫子,学生冲动惹事,让您颜面尽失,名誉受损,我……我没有脸见您,您就当没有收过我这个学生吧。”   凌夫子眉头一扬,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我是你的夫子,你是我的学生,我绝不会任由旁人欺负你而坐视不理的。”   “你若再不开门,为师就要破门而入了。”   在凌夫子的催促下,江令媛打开了门,苍白消瘦的脸颊上满是泪水:“夫子,我错了,不该冲动易怒,掉进江令宛挖的陷阱,让夫子蒙羞、同窗鄙视。如今父亲看我处处都不顺眼,不仅不许我再去女学,便是这院门,我也休想踏出去半步。”   “虎毒还尚不食子,江伯臣竟然做出这种狠毒之事。”凌夫子脸寒如霜、眼冒怒火,抓了江令媛的手就要去找江伯臣理论,“女学已经允许你继续读书,你身体也根本没病,我倒要问问,他有什么理由不许你去女学!”   江令媛连连摇头,泪如雨下:“有的,江令宛便是他的理由。您不了解我父亲,他一向唯利是图,谁能给他带来好处,他就听谁的话。如今江令宛赤手可热,他便对她言听计从。”   “只怪我与江令宛不是一母同胞,只怪我没有像从前那样任她奴役使唤……”江令媛捂住脸悲声大哭,“早知道她这么厉害,我就该处处忍让的,只要能让我继续读书,便是受她欺负我也愿意的,可是现在不行了,我后悔也不行了。”   凌夫子听得怒火滔天,脸色却越发的阴沉,声音如比冬天的寒风,透着入骨的冷意:“宋山长重学不重德,看不清江令宛品德败坏、诡计多端。不过她得意不了太久了,如今她与陆明珠同坐,迟早要闹出大事来,到时候,恐怕山长也保不住她。你只管耐心等待,等陆明珠收拾了江令宛,你就可以重新回女学读书了。”   作者有话要说:宛姐儿:五舅舅马甲好多,啥时候能脱光啊!   萧湛扯腰带:我敢脱,你敢看吗?   宛姐儿捂脸:五舅舅坏! 第65章   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陆明珠来京华女学一个多月了,凌夫子想象中两人水火难容、针锋相对、陆明珠对江令宛挥鞭相向的场面并未发生。   除了第一天当众与江令宛起了小小摩擦之外,陆明珠再没有惹过其他事,大家不禁怀疑这位刁蛮任性爱挥鞭子的明珠郡主是不是转性子了,怎么会变得这么规矩?   然而,规矩都是表面的,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她可没少找江令宛切磋武艺。   这一个多月以来,她到江令宛宿舍来了两次,放学后在路上拦了她三次,几乎每隔五六天,她就要上门讨教一回。   这天上午课结束,江令宛与程静昕来到食堂一个僻静的餐桌旁,刚刚坐下正打算吃午饭,陆明珠来了。   哎呦,又来找你了?   程静昕用眼神询问江令宛:这么多同学看着,你们俩打起来,不好吧?   江令宛兀自拿起筷子吃饭,看都没看陆明珠:“上回你又败给我了,按规矩,过招的时间地点我来定。我现在没空,若想请教武艺,下午放学别走,在女学后门等我。”   “你不过是有个高人指点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我现在不跟你比试,待我拜了名师,学好了功夫,自会将你打得落花流水、跪地求饶。”陆明珠振振有词、理直气壮道,“你师父姓甚名谁,是何方神圣?”   “原来你想拜我师父为师。”江令宛眼眸一闪,微微一笑,“可惜,我天资聪颖,自学成才,根本没有师父。你的想法只能落空了。”   陆明珠满脸狐疑:“你该不会是怕我学会了功夫会打败你,所以不敢说吧。”   “你放心,我拜师之后与你便是同门师姐妹,就算我武功比你高,也绝不会欺负你的。”陆明珠自认为自己猜中了江令宛的心思,侃侃而谈道,“你只管告诉我,我不会亏待你的,你想要什么,现在就可以告诉我,我一定让你满意。”   “你不是喜欢吃鸿记佛跳墙吗?我今天带来了,还热着呢。”   她使了个眼色,婢女莲蓉便将一个食盒放在桌上,从中端出两盅佛跳墙来,一份给江令宛,一份放到程静昕面前。   “笑话!”江令宛眉头一扬,大言不惭地夸耀起自己来,“像我这样的武学天才,百年难得一见,我会怕你?真真是笑话!”   “不怕实话告诉你,我是无意中捡到一本武功秘籍,跟着秘籍练功,方有今日的成就。从我们俩过招情况来看,你也算是十分罕见的高手了,但是跟我比,还是差得太远了。”   陆明珠眼睛转来转去,半信半疑。   江令宛就笑:“你若不信,可以去打听,你既然能打听出我喜欢吃什么,难道没打听出我从未学过武,接触过会功夫的人?”   “我练的这门功夫,招式灵巧细致,以柔克刚,变化多端,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克敌制胜,若非我天分极高,岂能练成?”   “就拿静昕来说吧,她跟我学习了大半个月,连最简单的入门基础都没学会呢。”   她双眼一瞟,给程静昕使了个一个眼色。   程静昕收到,忙皱了眉头,十分苦恼:“这门功夫的确不好学,我吃了不少苦头。不过这功夫玄妙,吃再多苦头我也心甘心愿,我要勤学苦练,坚持个十年八载,不信练不成。”   说到后面,苦恼变成了信誓旦旦,坚定不移。   江令宛是想教程静昕,但是程静昕拒绝了,一则她对习武不敢兴趣;二则,她觉得这是江令宛的看家本领,她不能觊觎。   两人一唱一和地说瞎话,把陆明珠唬的一愣一愣的,越听越信以为真。   “那你把这本武功秘籍给我。”陆明珠迫切想学到这门神奇的功夫,“凭你要多少钱,只要你愿意卖,我绝不会还价。”   “一万两。”江令宛正色道,“如果那本秘籍还在的话,我要卖一万两,只可惜……”   陆明珠本来一喜,正要说给她一万两,不料江令宛话锋一转,陆明珠立刻紧张起来,眼睛紧紧盯着江令宛:“可惜什么?”   江令宛砸着嘴,一副往昔岁月值得追思模样:“可惜那秘籍已经被我毁了。”   “你撒谎!”陆明珠一掌拍在桌上,薄怒道,“这么珍贵的武学秘籍你藏起来还来不及,怎么舍得毁掉?必然是你不想卖,故意撒谎骗我!”   “正因为这武学秘籍珍贵,我才更要毁掉啊。毁掉秘籍,就再没有其他人能习练了。如今这世上,会此神功者,唯我一人。”   江令宛喟然长叹:“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感觉固然很美妙,可时间久了,便难免会生出些许寂寞的感觉。没有对手的感觉,你不懂的。”   陆明珠痛心疾首,气得眼睛里几乎要滴出血来:“暴殄天物,毁坏武学秘籍,你简直人人得而诛之。”   “是啊。”江令宛也十分遗憾,“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毁掉秘籍,或许这世上还能有人与我平分秋色。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啊。”   陆明珠气得簌簌发抖,怒瞪江令宛半晌才气咻咻而去,片刻后又回来,咬牙切齿道:“莲蓉,把佛跳墙带走,扔出去给狗吃!”   她又走了,把脚踏得噔噔响,仿佛她踏的不是地面,而是江令宛一样。   江令宛与程静昕早笑得花枝乱颤,好不容易等她走远了,再也忍不住伏在桌上哈哈笑了出来。   程静昕笑出了眼泪,捂着肚子说:“这个陆明珠,怎么这么好玩啊。只可惜了那两盅佛跳墙。”   江令宛笑得气喘吁吁:“不可惜,不可惜,我笑饱了,便是佛跳墙给我,我也吃不下了。”   她笑声憋不住,一边笑一边说:“不出十二个时辰,她一定还会来找我,要跟我学功夫,你敢不敢跟我打这个赌。”   “赌我倒是敢打,只求她千万别在吃饭的时候来,要不然我笑坏了肠胃,一口也吃不下去了。”   两人对视一眼,再一次笑得前仰后合。   陆明珠脸黑如锅底,牙齿咬得咯咯响,将气恼悉数发泄到食堂院外的树上:“丧心病狂、丧尽天良、没有人性、罪大恶极……”   “莲蓉!你说,江令宛是不是恶贯满盈,人人得而诛之?”   她声音很大,路过来往的女学生们俱面露惊恐:诛之?   不好,江令宛有大麻烦!   快去告诉山长与江令宛还有夫子们。   女学生们如鸟兽状四散逃开,莲蓉很想告诉大家郡主不是这个意思,可没人听啊。   “郡主,咱们回宿舍吧。”   “不回!”陆明珠继续抽打,“我还没想好怎么对付江令宛呢!”   本来想与大家一起离开的辛楚楚眼波闪了闪,放慢了脚步,斟酌了好一会,她回过头来,壮着胆子走到陆明珠身边。   “郡主,您若想对付江令宛,可以从玲珑玉坊下手,那是她母亲开的铺子。”她咬着唇,声音谨小慎微,带了讨好。   陆明珠立刻停下来,冷笑鄙夷:“本郡主是讨厌江令宛,是想收拾她,但绝不会来阴的,更不会给人当枪使。”   辛楚楚心头一凉,两眼慌张:“郡主,您误会了,我不是……”   “滚!”陆明珠扬了扬鞭,冷冷道,“我手中的鞭子可容不得小人!”   辛楚楚一个哆嗦,两腿发软地朝后退,生怕陆明珠的鞭子会抽过来,退了好几步才转过身,如惊弓之鸟般跑了。   这份惊恐持续了很久都未散去,她后怕极了,决定以后要避着陆明珠,能离她多远就离多远。   这一幕被江令宛、程静昕看了个一清二楚。   “你看人真准。”程静昕敬佩不已:“陆明珠的确与传闻中不一样。”   有些人看着不好相处,却不失光明磊落;有些人看着柔弱无害,实际却满腹恶毒。   人果然不能看表面。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江令宛扬了扬眉,毫不谦虚,“你眼光也不错啊,要不然也不会跟我做朋友了。”   程静昕:……   夸别人的时候还不忘夸自己,真是够了!   下午放学,陆明珠果然来找江令宛要学习功夫:“要怎么做你才愿意教我?金银珠宝、名誉地位,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江令宛眼光一闪:“我不要金银珠宝、名誉地位,只有两个要求:第一、你给我弄一匹宫中的大宛贡马。”   陆明珠笑了:“这个简单。大宛贡马固然稀少,我若开口讨要,皇伯伯肯定会答应的。第二个要求是什么?”   江令宛也笑,教陆明珠小擒拿术,是前世打赌输给她的,只是一直没兑现承诺。没想到这一世诳了她一匹好马。   有了大宛贡马,便可以送给萧湛,礼尚往来,一来二去,就是顺着萧湛联系上主子,比她之前打算的还要顺利。   “我这门功夫太厉害了,一般人我不教,怕她不能约束自己,随意用武伤人。”   江令宛双目明亮,语带笑意:“若你能约束自己,安安分分不惹事,一直到联考结束都老老实实的,那便证明你是真心想要跟我学习,也有约束自己的能力,待我联考之后,我便把功夫教给你。”   “你敢不敢答应?”   “有何不敢!”陆明珠拍着胸脯保证,“不就是联考前不惹事吗?小事一桩。你若真愿意教我,我不仅不会惹事,还会替你保驾护航,不许旁人打扰你备考。”   “好。”江令宛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陆明珠觉得这两条要求根本不值一提,不料第二天就发生一件逼得她动手打人的事。 第66章   这天一早,辛楚楚如往常一样来到女学,走在女学的路上,遇到了同窗,便与同窗打招呼,结伴而行。   因为诋毁江令宛,大家很鄙视她,这一个多月以来,她处处赔小心,时时送殷勤,逢人便笑,见人就套近乎,慢慢的,大家也就原谅了她。   进入十月,天气渐冷,大家都换下了学里的夹棉衣裳,穿上了厚厚的小袄。   一位女学生见辛楚楚穿了蓝色的绣缠枝玉兰的斜襟小袄,就道:“这衣裳真好看,大家都穿红啊粉啊的有点俗了,你穿的蓝色多亮眼啊,一下子就我们压下去了。我刚刚看到陆明珠也穿了蓝色的小袄,今天你们俩成为焦点了。”   “是吗?”辛楚楚心底发虚,笑不出来了。   她昨天被陆明珠吓着了,惊魂未定一夜都没有睡好,生怕陆明珠记恨她,找她的麻烦。这位女学生本是无心的随口之言,她听了却觉得心惊肉跳。   陆明珠会不会认为她是故意要与她抢风头?   会不会因此更加记恨她,新仇旧恨一起算,拿鞭子抽她?   “你先去学堂,我昨天把书忘在宿舍了,得去取一下。”   辛楚楚丢下这句话,就慌里慌张的走了。再次出现时,她身上的蓝色小袄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学里统一的夹棉短比甲。   进入学堂,见陆明珠果然穿着蓝色的锦缎袄,正转身与后桌的程静昕抱怨:“这个江令宛,去找山长怎么去了这么久……”   辛楚楚拍了拍胸口,后怕地松了一口气。   学堂只烧了炭盆,远没有地龙暖和,她穿得薄,硬生生冻了一个上午,根本没听见陈夫子在说什么,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冷,头越来越重,盼着能快点下课,好回到宿舍暖和暖和。   “江令宛,你领着大家把今天新学的文章诵读两遍。”   “是。”   江令宛开了个头,大家就跟着她一起诵读,学堂里响起洋洋盈耳的读书声。   突然,一声惊呼打断了琅琅书声:“不好了,辛楚楚晕倒了!”   大家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好在陈夫子冷静,有条不紊地指挥大家扶辛楚楚躺下、请大夫、通知宋山长与凌夫子。   江令宛本来冷眼看着,却发现辛楚楚怀中滑出了什么,眉头一拧,抬脚就朝辛楚楚身边走,突然伸出两只手,一左一右将她拉住。   左边是程静昕,她低声阻拦:“别去,恐怕有诈。凌夫子半个月前去你家见江令媛,一直没动静,说不定这就是她们憋的大招。”   “没错。”右边的陆明珠一脸鄙夷,“这瘪犊子一肚子坏水,一看就知道没安好心,你别去。”   程静昕一脸懵:“瘪犊子?”   “就是没骨气的小畜生。”江令宛解释,“辽东的骂人话。”   陆明珠从小在辽东长大,时不时就会蹦出辽东那边的方言,江令宛前世跟她是好朋友,对辽东话也知道一些。   三人说话间,凌夫子来了,她进门就直奔辛楚楚身边,声音很急:“谁去叫的大夫?怎么还不来?”   “已经去叫了,应该很快就到了。”   陈夫子话音刚落,宋山长就与大夫联袂而至。   “快给她看看。”   在凌夫子焦急地催促声中,大夫快步上前,望闻问切,好一通忙。   这样一来,江令宛倒不好去看辛楚楚了。   大家屏气凝神,静待结果,陆明珠满不在乎,百无聊赖地玩着鞭子,不时发出细小的声响。   这声音很小,并不会影响大夫,但凌夫子却格外生气,怒瞪陆明珠好几回,眸中的怒火几乎要迸射出来,若不是顾忌大夫,她恐怕早就暴跳如雷了。   “她怎么样?”大夫刚诊断完,凌夫子就忙不迭地询问,“生了什么病?要不要紧?”   “生了什么病你能不清楚吗?”大夫皱着眉头,没好气地指责凌夫子,“姑娘家体弱,天又这么冷,穿得厚厚的还来不及,你给她穿这薄薄的短马甲,你说要不要紧?”   此刻辛楚楚双目紧闭,脸色青中带白,双唇发紫,牙关紧咬,浑身打颤,可不正是受寒受冻之后的症状吗?   凌夫子脸一寒,抿着嘴唇握住了辛楚楚的手,眼中划过浓浓的自责。   大夫不便再说什么,一边开药一边说:“给她放暖暖的,醒过来之前就不要出门见风了。等她醒了之后,再回宿舍休息,也要放暖穿厚,好好睡个三五日再说。”   不一会,陈夫子就安排人送来了被子、炭盆,辛楚楚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学堂里也立刻温暖了起来。   宋山长安慰凌夫子:“学里事多,你又太忙,一时顾及不到楚楚也是应该的,幸好只是受了冻,小孩子病一场就会长一截,你不必太过自责了。”   “楚楚自幼丧母,是我一手带大的,如今她受了这样大的委屈,我怎么能不自责?”   凌夫子满脸忿然:“山长,我今日亲眼看着楚楚穿着蓝色的棉袄来女学的,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了马甲?必然是有人欺负楚楚,逼迫她脱下棉袄,她才会受冻晕倒的。”   “京华女学一向学风清正,以前从未出现过这样独断专行、霸凌同窗的恶行,请山长彻查此事,严惩凶手,替楚楚做主,清肃学风学纪。”   凌夫子没有直说,却字字句句都指向某个人,随着她话音落下,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陆明珠。   红红粉粉中,一身明蓝色绣兰花蝴蝶纹锦袄的陆明珠格外耀眼。   被凌夫子这样阴阳怪气地指责,她的脸色非常不好看:“这瘪犊子果然干不出来好事,要不是昨天跟你有约定,我今天非打她个满地找牙!”   陆明珠咬牙切齿对江令宛说:“你给我记着,我今天的委屈都是为你受的,以后你必须好好教我,不许藏私。”   江令宛被她的强盗逻辑打败了,哭笑不得道:“好,我一定倾囊相授,绝不藏私。”   宋山长虽然也怀疑陆明珠,不喜陆明珠,却也绝不会冤枉了她:“凌夫子,你先别着急,等辛楚楚醒了,问过她以后再说。”   “山长!”凌夫子不满地质问,“事实就在眼前,还有什么好问的,现在只是楚楚受冻,你难道非要等有人挨了鞭子再做处罚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   陆明珠柳眉倒竖,怒目圆睁,上前一步就要为自己理论。   她不惹事,可事来惹她,她也绝不能任人宰割。   不料有人先她一步,毫不客气地与凌夫子杠上了:“凌夫子,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这样支支吾吾、藏头露尾,实在不像您的风格。”   说话的正是江令宛,她不骄不躁,神色平静:“你觉得有人欺负了辛楚楚,直接把那个人指出来就是,我们也可以帮着辨一辨,看看到底是不是。您这样闪烁其词,我们听的云里雾里,就是想帮您也使不上劲啊。”   凌夫子一声冷哼,声音比冰雹还冷:“如此胆大包天,欺凌同窗,还能有谁?”   她突然话锋一转,怒视陆明珠:“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我就不敢罚你,若今天的事情你不好好给女学一个交代,我便是拼死也绝不会轻饶了你。”   陆明珠牙齿咬得咯咯响,手中的鞭子几乎要按捺不住,江令宛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稍安勿躁。   “原来凌夫子说的人是陆明珠。”江令宛扬起柳眉微微一笑,“若是其他人,我不太清楚,但陆明珠绝无欺负辛楚楚的可能。”   “今天上午,自打进了学堂,陆明珠一直跟我在一起,除了上课前我出去了一次之外,陆明珠再未出过我的视线,我可以为她作证,辛楚楚不穿袄子的事,跟陆明珠一点关系也没有。请山长、凌夫子明察。”   “不愧是江大人的女儿,巧言令色一脉相传!”凌夫子脸色阴沉,忿然道,“山长,这定然是江令宛为了讨好陆明珠的片面之词,她说的话绝不可信。陆明珠欺凌同窗,有目共睹,请山长做主。”   江令宛冷笑:“凌夫子,你说错了,不是陆明珠欺负同窗,有目共睹,而是陆明珠至始至终未曾离开过学堂,有目共睹,她更没有单独跟辛楚楚说过话,试问凌夫子,她是怎么欺负辛楚楚的呢?”   程静昕立刻站起来说:“凌夫子,这件事真的是个误会,我可以作证,陆明珠从进了学堂之后,就未曾出过门。”   宋罗绮也紧随其后:“我也可以作证。”   两人之后,又有七八个女学生说可以作证,陆明珠的确没有出过学堂。   宋山长正色道:“凌夫子,看来的确是你冤枉了陆明珠,身为夫子,要以身作则,你既然错怪了她,便正式像她道歉吧。”   凌夫子呆了半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别提多难看了。   她无论如何不相信自己会错,更不愿意像陆明珠道歉:“山长,无缘无故,楚楚怎么会脱掉棉袄,若不是陆明珠还能有谁?她虽然进了学堂之后没有出去过,可进入学堂之前呢?从女学大门到学堂的这条路并不短,她完全可以在路上逼迫辛楚楚。是非真假,目前还不能分清,无论如何也要等楚楚醒了,听她亲口说。”   刚才宋山长让她先别急,等辛楚楚醒了再说,她不愿意,非要审问陆明珠,现在出了这样大的纰漏,又想等辛楚楚醒过来。   宋山长眉心蹙了蹙,到底还是答应了凌夫子的请求:“既然如此,我留下来看着辛楚楚,等她醒了,我亲口问过她之后再说。其他人是想回去休息还是留下一起等结果都可以。”   上学枯燥无趣,女学生们又是活泼好动爱热闹,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热闹可以看,谁舍得走啊。   大家非常有默契地留了下来,给彼此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江令宛与陆明珠、程静昕也施施然坐下等结果了。   陆明珠一声冷哼:“事实都摆在眼前了,宋山长还听姓凌的狡辩,那我就等着,我倒要听听这瘪犊子等会说什么。”   可凌夫子却没有尝到胜利的喜悦,她的心凉了半截。   宋山长同意了她的要求,给了她足够的颜面,看起来是她赢了,可事实上是她输了,因为宋山长亲自留下来,说明她不再信任她了,为防止她与辛楚楚串供,所以要亲自看着辛楚楚。   凌夫子心底五味杂陈,没等她细细品味,昏迷的辛楚楚突然嘤咛一声,醒了过来。 第67章   “楚楚,你怎么样?还难不难受?”凌夫子第一时间握住了她的手。   辛楚楚迷糊了片刻,看了看周围,便明白自己刚才晕过去了:“头疼,难受。”   她平素就柔弱,这会子病了,更显得楚楚可怜。   凌夫子心疼极了,冷冷瞥了陆明珠一眼,沉声道:“你不用怕,有姨母在,谁也不能欺负你。你告诉姨母,是不是有人逼迫你,不许你穿袄子?”   辛楚楚立刻明白凌夫子误会陆明珠了,说不定在此之前,两人已经有过交锋了,她一阵心慌,当即就想说这是误会,可话到嘴边,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一转,小声嗫喏道:“姨母,反正我没什么事,就让事情过去了吧。”   咦?   众人惊奇,难道辛楚楚真被陆明珠欺负了?   陆明珠眸中怒火陡然增大,撸着袖子就要冲上去教训她。   江令宛一把攥住她胳膊,低声道:“别急,或许,她根本不是冲着你来的。”   “不是我?”陆明珠迟疑,“那会是谁?”   程静昕眼中浮现出几许担忧:“我感觉她八成会攀咬宛姐儿。”   “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江令宛嘴角噙笑,好整以暇欣赏着辛楚楚的表演,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   程静昕则摇了摇头:“不,我是替辛楚楚担心,怕你待会反击太过,她脸会太疼。”   陆明珠冷哼一声:“你不用怕,我会给你撑腰的。”   江令宛心头一暖,旋即笑了:“不用,先看戏,这么精湛的表演不看可惜了。”   她们三人看得津津有味,凌夫子则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恨不能给辛楚楚一耳光:“等真你出事就晚了。还不快说实话,究竟是谁?是不是陆明珠?”   辛楚楚慌了:“不是不是,不是陆明珠,是其他人……”   众人哗然:竟然真的有这么一个人?   辛楚楚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懊恼地改口:“不是,没有谁,谁都没有……”   可是大家都已经听到了,此刻再改口无疑欲盖弥彰。   真没想到,女学里竟然真的发生欺凌同窗的事件,竟然还不是陆明珠!   亏她们之前还害怕陆明珠呢,没想到她们女学里有的人比陆明珠可要厉害多了。   这要是传出去,不仅女学名声有损,山长颜面无光,她们这些学生也会深受其害,被人指指点点,影响不可谓不大!   宋山长的脸色登时落了下来:“女学发生欺凌同窗之事,你既然知情,就有举报指证的责任。”   “隐瞒不报,不是息事宁人,而是助纣为虐。若其他同学再受这样的伤害,你便有推脱不掉的责任!”   这一番话声色俱厉,把大家唬得面面相觑,不敢吱声。   “山长,您别生气,我说,我说。”辛楚楚被吓坏了,她白着脸,磕磕绊绊道,“今天早上,我……我与几位同学一起进女学,因为我有本书忘在宿舍了,就先去宿舍取。我刚到宿舍,江令宛就来了,她让我不要穿棉袄……”   凌夫子大怒,忿然瞪像江令宛:“我就知道楚楚绝不会无缘无故不穿棉袄,原来是你欺负她!”   “山长!”凌夫子声音冷硬,满面愤慨,“事情水落石出,请山长责罚江令宛,还辛楚楚一个公道。”   宋山长眉头皱起,眼中闪过怀疑:“辛楚楚,你确定是江令宛不许你穿棉袄?”   “是。”辛楚楚咬着唇,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很肯定,“的确是她。”   宋山长神色一凝。   凌夫子对江令宛有偏见,或许会胡搅蛮缠,故意冤枉江令宛,可辛楚楚是她看着长大的,性子乖巧,懂事温柔,从不与人争吵……她相信辛楚楚不会撒谎骗人故意污蔑江令宛。   可江令宛的品行心性她也看在眼里,这小姑娘长得漂亮,聪明伶俐,成绩优异,平时与女学生们相处和睦融洽,其乐融融。虽然对江令媛、乔燕儿毫不手软,那也是她们挑衅在先。   说江令宛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她信。若说她欺负同窗,霸凌她人,她是没有办法相信的。   “江令宛,辛楚楚说你不许她穿棉袄,可有此事?”   随着宋山长这一声询问,“唰”地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江令宛身上。   江令宛目光微微一闪:“若我说没有此事,凌夫子与辛楚楚必定说我撒谎,要求山长重罚我。与其让山长陷入两难境地,不如我先问辛楚楚几个问题。待我问完之后,大家便会知晓究竟是谁在撒谎,请山长应允。”   宋山长点头:“你但问无妨。”   辛楚楚嘴角微动,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凌夫子一声冷笑:“你只管问,任你舌灿莲花、巧舌如簧,也更改不了触犯女学规定的事实,更不要妄想能逃掉惩罚。”   “凌夫子不必着急,等会您自会知道触犯女学规定的人是谁,希望到时候您还能像现在这样嫉恶如仇,欲对其严惩不贷。”   江令宛丢下这句话后,就走到辛楚楚身边,冷冷道:“你给我跪下!”   辛楚楚一愣,接着眼圈红了,凌夫子再次跳了出来,气急败坏:“江令宛,你要干什么?这么多人看着呢,你想当众行凶吗?”   江令宛微微一笑,不急不躁:“大家看到了,我说的话对辛楚楚一点作用都没有,我让她跪下,她无动于衷,那我不许她穿棉袄,她就会言听计从?那不是笑话吗?”   “辛楚楚,你觉得你的话能自圆其说吗?”   江令宛嘴角微翘,眼中的嘲讽几乎要化作实质。   “若是你不许我穿棉袄,我自然不会听你的,可是你上午不是这么说的!”   辛楚楚声音哽咽,苍白的脸上涌出激动的潮红:“你说陆明珠骄纵任性蛮不讲理,是个一点就炸经不起挑拨的性子,若我识相,就快快把棉袄脱下来,否则你就在陆明珠面前给我表表功,让她好好收拾我。”   “是我没用,胆小怕事,自己把棉袄脱了,可若不是你恐吓我,我又怎么会那么做?”   “上次我得罪了你,你对我怀恨在心,我知道理亏,今天的事情本不想说出来,就是想息事宁人,让你出一口恶气。可我越是退让,你越是变本加厉,欺负我就算了,还污蔑我撒谎,我实在不能忍受。”   辛楚楚说着眼泪滚了下来,十分的委屈:“山长,我说的都是真的,请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撒谎。”   这一番剖白合情合理,把江令宛这样做的动机、方法、过程全部说了出来,听起来天.衣无缝,毫无破绽,的确把在场的不少人都给哄住了。   大家不再觉得辛楚楚撒谎,看向江令宛的眼神微妙了起来。   陆明珠柳眉倒竖,咬牙切齿:“这瘪犊子可真是会装模作样,又哭又唱的,倒比唱戏的还会演!我真想撕烂她那张脸。”   “我也想!”程静昕表示赞同,却低声劝她,“别着急,看看宛姐儿怎么说。”   江令宛挑了挑嘴角,淡淡道:“姑且算你说的是真的吧,我再问你,你刚才说,我是上课前到你宿舍找你,不许你穿棉袄的,是吗?”   “是。”辛楚楚又要哭了,“我到宿舍之前一直跟同学们走在一起的,早知你会来找我,我就该找个同学陪我一起。”   江令宛笑了:“你很聪明,知道我上课前独自去见山长,来回都要从宿舍经过,时间对得上,又没有别人与我同行,给我作证,你就可以随意栽赃污蔑,陷害于我。”   “只可惜,你千算万算,却没想到,我今天根本没经过宿舍。我是从另外一条路去的。”   从学堂到山长的住所,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直路,经过宿舍;另外一条远一些,因为要穿过花园、绕过花房,大家平时很少走。   “我这么说,你一定要问,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近路不走偏要绕远路,相信在坐的大家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说起来,还得怪陆明珠,她一直缠着我,要搬到我的宿舍与我同住,我被她缠的没办法,就说从山长那里回来了答复她。因为一直没想到拒绝她的理由,我就饶了远路,打算好好想一想。”   “这事不光我知道,陆明珠、程静昕、还有坐在我们周围的同窗都知道,她已经缠了我整整一个早上了。”   陆明珠撇了撇嘴,哼道:“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跟本郡主同住,你不愿意就算了!”   辛楚楚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委委屈屈道:“这是你编的谎话,没有证据,还不是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江令宛冷笑,眼中闪过一抹嘲讽:“我当然有证据,否则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拿不出证据,靠哭来骗人吗?”   辛楚楚被噎得一哽,眼中的泪水流也不是,不流也不是,别提多狼狈了。   “我去的时候经过花房,照料花房的陈娘子正在将月季花嫁接到木香上,我看到了上前去帮她扶了一把,她很高兴,送了我一朵月季。我见月季花漂亮,心里很喜欢,就簪在了头上。这朵月季就是证据。”   大家这才注意到江令宛头上簪了一朵酒盅大小的粉色月季,花朵粉嫩可爱,娇艳欲滴,与江令宛相得益彰,衬得她脸颊越发粉嫩,皮肤越发白皙,乌鸦鸦的青丝越发的秀美柔软。   这个漂亮娇艳的小姑娘语气却十分不客气:“你若是不信,还可以去花房找陈娘子,我愿意与她当面对质。”   到了这里辛楚楚才有些慌了:“这也只能证明你去的时候经过了花房,你回来的时候走的是另外一条路,经过宿舍,然后找到了我。”   江令宛呵地一声笑了,眼角眉梢都是鄙夷:“我回来的时候的确走了近路,但却不是我一个人,有另外一个人与我一起,她可以为我作证……”   江令宛还没说完,辛楚楚脸就白了,她急急地打断了她:“这一定是你故意找的人,你收买了她,让她替你作伪证,不管这个人是谁,她说的话都绝不可信。”   就在此时,宋山长突然开口,声音严厉:“本山长的话也不可信吗?”   辛楚楚一惊,如同被雷劈中一样,浑身僵硬,脑中一片空白。 第68章   众人恍然大悟!   所谓凌霸同窗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有的是辛楚楚这个跳梁小丑在满口谎言地挑拨离间、污蔑同窗。   若非江令宛机警,她们这些人差点就信了辛楚楚的鬼话。   其他人顶多是愤怒,可宋山长除了愤怒,还有错信他人的失望:“真没想到,竟然是你在贼喊捉贼,搬弄是非。”   她沉痛的声音、失望的眼神如一盆凉水泼下,辛楚楚一个激灵,立刻焦急辩解:“山长,您听我说,这是误会、是误会……”   她一张嘴,眼泪就夺眶而出,别提多可怜了。   只可惜,便是她哭瞎双眼,宋山长也不会再信她一个字:“凌夫子,你是女学的礼仪夫子,也是辛楚楚的家长,我便将此事交由你处置,希望你秉公处理,不要让我失望。”   “至于你冤枉陆明珠一事,也希望你能早日向她道歉,不要敢做不敢当,让学生们以你为耻!”   凌夫子呆若木鸡,脸色青白交加,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是。”   最终,凌夫子像陆明珠道歉,辛楚楚不仅要当众向江令宛道歉,还要被记过一次,在家反省半月。   陆明珠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放学后还在抱怨:“什么在家反省半个月,不过是在家养病而已,事情就这样了结,未免太便宜她了!”   “不,并没了结。”江令宛眼神犀利,勾起了唇角,“辛楚楚或许以为事情了结了,可我的反击才刚刚开始。”   她江令宛从来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以德报怨之人,旁人欺她辱她,她绝不会听之任之,加倍偿还才是她的作风。   第一次,辛楚楚以陆明珠入学之事挑拨大家攻击她;第二次,挑拨陆明珠对她母亲动手;今天又这样陷害她。   一共三次,一次比一次无耻,想欺负了她之后轻轻揭过,辛楚楚,你是白日做梦!   陆明珠又惊又喜,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你打算怎么做?快说说你的计划?”   程静昕也两眼放光:“需要我怎么配合,你只管说?”   江令宛:……   身为好朋友,在这种时候不是该劝解阻拦的吗?   她们比自己更兴奋是怎么回事?   她交的这是什么损友!   可是,有这样的损友,她真的好开心,好高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怎么办?   江令宛绷不住笑了起来:“不急,不急,反正还有半个月,我们可以慢慢计划。”   “也对。”陆明珠呵呵笑,“知道你想要报复我就放心了,那也该给那瘪犊子一点教训。走,我带你们去看大宛贡马。”   每年各地上贡的马都是最好的,大宛贡马更是好马中的好马,陆明珠给江令宛这匹也不例外,它不仅高大壮实,膘肥体壮,毛色更是特殊。   除了左右肩膀之外,这匹马其他地方的毛发都是白色的,雪白的鬃毛十分神骏潇洒。   而左右肩膀位置的两块淡淡红色,不仅未损它的俊美,反而像两个翅膀,让它看上去与别的马匹越发不同。   江令宛看到这马立刻精神一震,她听主子说过,大宛的汗血宝马在急速驰骋之后,肩膀处会流出红色的汗水,所以才有此名。这匹马通体雪白,唯有肩膀处有红色,分明是汗血宝马!   “怎么样,满意吧?”陆明珠洋洋得意,一脸求表扬的模样,“这可是上个月贡上来最好的马了。”   江令宛满面笑容,点头像她致谢:“满意的不得了,这样的好马,必然是皇上心头爱,除了明珠郡主,其他人可讨要不来。辛苦你了,过几天休沐我请你去吃佛跳墙。”   陆明珠被她夸得美滋滋的,心里高兴,嘴上却说:“这有什么,不过是小事一桩,也值得你高兴成这样。本郡主向来不随便跟人去吃饭的,不过既然你开口了,我便给你这个面子。”   “这个腰牌给你,你什么时候有本事牵走它,什么时候它就是你了。”   原来这匹马尚未经过驯化,野性十足,陆明珠废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它从宫里弄出来的。   江令宛拿了腰牌,回去给萧湛写了一封信,让他第二天放学的时候到女学门口等着她。信还没送出去呢,又把柳絮叫回来,把信撕了,因为她觉得自己太可笑了。   萧湛管着南北商行,十分繁忙,又是皇帝亲军金吾卫的最高长官指挥使,每天求萧湛办事的人不知凡几,她竟然妄图一封信就能让萧湛乖乖来找她,这不是可笑是什么。   所以她决定亲自去找萧湛,第二天一放学,她就去萧湛的别院了,这个地方她之前也是听萧湛说过,今天是头一次来。   没有事先通知,也没有信物,她当时就被人拦下了。   江令宛倒是不着急,报了自己的身份:“我是萧五爷表妹何家四小姐婆家的侄女儿,姓江,在家中排行三,跟萧五爷是亲戚,你去跟他说一声,他知道我是谁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自己都觉得窘。   她这样的身份听起来真的很像那种上门来打秋风、攀关系、八竿子都打不着的穷亲戚。   正打算换一个说法,门口的守卫却十分郑重地进去禀报了。   她觉得挺惊奇的,按说每天来找萧湛的人必定很多,守卫一定会仔细甄别,怎么会随便来个什么人就进去禀报?   她哪里知道萧湛的这处别院,根本没有几个人知道,她能找到这里来,还准确无误地报上了萧湛的名字,已经很能引起守卫的注意了。   “……一个姑娘,年纪小小的,长得很漂亮,腰间挂着一块玉佩,跟主子的几乎一模一样。”   当守卫神色紧张地汇报之后,青峰立刻就笑了,哎呦,他们的大小姐,主子的小闺女来了。   “的确是来找主子的。”   他屁颠屁颠跑到门口,亲自去迎人。   门口的守卫唬得面面相觑:这又是何方神圣,让青峰大首领亲自来迎接。   而青峰接了江令宛,看见她腰间的玉佩之后,笑容更大,嘴角几乎要裂到后耳根去了。   我说是主子的小闺女吧,连玉佩都戴同款的,一大一小,可不正是父女款吗?   要不是当闺女看,主子会允许旁人仿他的玉佩?   这可是我们的大小姐,得好好伺候着。   青峰带江令宛来到门口:“主子就在里面呢。”   他不提前通知了,给主子一个惊喜,毕竟前几天主子还念叨大小姐呢,相信主子见了大小姐,一定很高兴。   室内十分安静,萧湛正神情专注地伏案看书,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什么事?”   他声音低低沉沉,有一种被人打扰后的不悦,此时眉头微微皱起,脸色淡淡的,不怒自威的气势瞬间笼罩了他的全身。   江令宛觉得自己很倒霉,好像每次主动来找他,他都挺不高兴的。   “五舅舅。”她放缓声音,轻轻唤了一声。   声音很轻很甜,像小鸟的歌唱,像花朵的芬芳,这样娇娇地叫他五舅舅,让他听在耳中,软了心头,除了她,再无第二个了。   萧湛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抬起头的时候面容又恢复了平静:“何事?”   见他愿意理自己,江令宛脸上立刻绽放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狗腿地将茶盏捧给萧湛:“五舅舅,你忙了半天,该休息了,喝口茶,养养神吧。”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小东西精的很,加一根尾巴就是狐狸了。   他倒要看看,她这次来,又想求他干什么。   萧湛接过茶盏,轻轻啜了一口,好整以暇扬起双臂枕在脑后,双腿伸直交叠敲在踏脚凳上,然后双目微阖,假寐休息。   江令宛急了,她可不是让他睡觉的呀。   从前不知道萧湛跟主子有关系那就算了,既然知道了,她无论如何也得讨好了萧湛,通过萧湛联系上主子,向他示警,助主子避开前世的祸事。   而且,她也有私心,萧湛多厉害啊,她得想办法跟萧湛做生意,谁还会嫌银子多呢。手里的筹码越多,以后到了主子面前,话语权越大,腰杆子也就能挺得更直。   只是她之前做了一些得罪萧湛的事,虽然嘴上没说,但是她那副拒萧湛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绝瞒不了萧湛。   现在想挽回,想讨好他,得到他庇护,绝非易事。   毕竟他这么聪明。   在聪明人面前,她还是不耍心眼子的好,要把萧湛当成亲舅舅去尊敬、孝顺,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入得了萧湛的眼。   江令宛盯着萧湛看了一会,心想,他可真漂亮,真好看呀。   皮肤白的像玉一样,脸上一丝瑕疵也没有,两条眉毛浓得像墨,又像剑一样微微扬向鬓边,双唇不厚不薄,颜色却十分鲜艳,眼睛这样闭着,睫毛越发的长,真是昳丽惊艳,漂亮的像照在玉山上阳光,光芒四射,明丽无暇。   怪不得会有这么多女孩子喜欢他了。   这样的容貌,的确是很容易得到旁人的倾慕的。   江令宛知道自己这样盯着他看很失礼,但难得有这样一会,她也就放任自己失礼一回。   待看饱之后,她才清了清嗓子喊萧湛:“五舅舅,别睡了,醒一醒。”   她终于开口说话,假寐的萧湛狠狠松了一口气,她到底知不知道,男人是很危险的东西,特别是她用那种专注眼神看他的时候,更是危险。   他在心底告诉自己很多遍她还小,才把心里的邪念压下去。   萧湛睁开双眼,声音竟然有些沙哑:“怎么了?”   江令宛也松了一口气,醒了就好:“现在还没到睡觉的时间,你现在睡了,晚上睡不安稳,可不是保养之道。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我们转一转,正好你松泛松泛。”   她笑容灿烂,像个小狗一样一脸都是讨好,就差摇尾巴了。   今天她所求一定很大。   萧湛想,可不能随随便便就满足了她。 第69章   为了让小姑娘觉得有难度,萧湛并不做过多的表情,只低低“嗯”了一声,显得有些冷淡。   江令宛并不气馁,依然笑呵呵的,一路上端茶倒水,殷勤备至,却不说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萧湛好奇极了,却并不着急,依然耐着性子跟她周旋。   能让这小东西这样大费周章,绝不是一般的大事。   京郊有一片马场,专门替人驯马,若是家中有马,没有地方养,也可以送到这里来。陆明珠给的那匹马就放在这里。   到了马场,江令宛一路领着萧湛来到一处马厩旁,指着里面的白马问萧湛:“五舅舅,您看这匹马如何?”   骏马通体雪白,仿佛雪练,四肢纤长有力,矫健壮实。见人来了,它立刻竖起耳朵,躬起脊背抖着鬃毛,扬起前蹄,嘶喊咆哮。   萧湛眼前一亮,他立刻认出这是一匹汗血宝马,而且野性十足,桀骜不驯。   “很好。”萧湛点头,毫不掩饰心中的赞赏,“这样倔强的汗血宝马,若能被人降服,必定矢忠不二,绝不会再认他人为主。”   这应该是贡马,不知是谁弄到了这里来,若是小姑娘张口要,他也不是不能弄了来。只是既然人家放到了这里,应该是已经有主了,恐怕要废一番功夫。   不过,看在小姑娘今天乖巧伶俐,听话可爱的份上,废一番功夫也没什么。   江令宛心头一喜,萧湛分明喜欢这匹马,看来自己没挑错礼物。   她眉眼弯弯,抿嘴一笑,扬起脸笑望着萧湛:“五舅舅,这是我送给您的礼物,您喜欢吗?”   萧湛微微愣住。   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你喜欢吗?   小姑娘脆生生地笑着,漂亮的像朵花,用这样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这样甜甜的声音问这他。   他喜欢,当然喜欢。   她这样大张旗鼓,这样费心机,不是问他要什么东西,而是要送礼物给他,他如何能不喜欢?   除了喜欢,心里还有什么东西呼啸而出,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让笑容从唇边荡漾开去,一直到眼角眉梢都溢满了前所未有的温柔。   “嗯。”萧湛压住内心的悸动,微微笑了,“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江令宛嘴角翘得高高的,得意极了,“好剑配英雄,名马配豪杰,这样的好马,就该配五舅舅这样的英豪,除了您,再没有其他人能骑这匹马了。”   反正萧湛已经收下马了,那就再说一些不要钱的奉承话吧。她有很多打算,从萧湛这里开始,把萧湛哄高兴了是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江令宛笑嘻嘻的,心里打着小九九。   萧湛视线从她脸上划过,唇角勾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马是好马,礼物你费心了,只是无功不受禄,无缘无故的,我不能白白受了你的礼。”   这一幕何其熟悉,就在两个月前,也是一个人处心积虑要送马,另一个千方百计要拒绝。   只是今天,两人身份对调,想要送马的人换成了江令宛。   “怎么能是无功不受禄呢?”江令宛煞有介事道,“您教我骑马,送我乌兔,帮了我很大的忙,我一直没有报答,这匹马是我的谢礼,您收下它合情合理,实至名归。”   萧湛微微一笑,漂亮的桃花眼中闪烁着愉悦的光芒:“教你骑马是受了表姐所托,她已经谢过我了;送你乌兔是因为你月考成绩优异。这两件事,都谈不上报答。所以这马,我也不能要,平白无故受人重礼,不是我萧湛的作风。”   江令宛立刻笑着拍马屁:“不白白受人重礼,严格遵守自己的底线,五舅舅果然是刚健不挠,抱诚守真的谦谦君子,您高尚的品德操守,很值得我们学习……”   萧湛如何看不出她打的主意?   她嘴里说着奉承的话,不过是在拖延时间,面上笑呵呵看着轻松,脑子却飞速地旋转,正绞尽脑汁去想一个能说服他收下马的理由。   他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江令宛滔滔不绝说了一会甜言蜜语之后,终于想出了正当的理由:“……送您这匹马,一方面是感谢您,另一方面是有件事想要请您帮忙。”   萧湛不置可否,慢悠悠问:“你说,我听听看。”   “过段时间就是六大书院联考了,我怕自己考不好。”江令宛满脸堆笑,一副求人办事的模样,“所以,想请您给我辅导功课,跟我说一说另外几家书院的情况,还有考官的喜好,出题的类型。”   “四如堂藏书楼就有历年考题,另外几家书院的情况你们山长夫子了如指掌,考试前一定会告诉你的。你已经连续三次月考头名了,还需要别人给你辅导功课吗?”   “需要,需要的。”江令宛忙不迭点头,一脸谄笑,“我虽然考了三次头名,可到您面前却根本不值一提。谁不知当年的萧五郎惊才绝艳,十一岁入学,此后连续三年蝉联头名,不管是月考、季考、岁考,还是六大书院联考,您从来都是第一,绝没有得过第二。”   “如果能得您辅导功课,我何愁不能在联考时取得好成绩?”   “五舅舅。”江令宛甜甜地笑,眼睛弯成小月牙,“您最是心地善良、替人着相,您一定不会不答应我的,对吧?”   小姑娘笑得美,声音甜,尾音拉得长长的,像有一只小手在他心上挠啊挠的,萧湛只觉浑身酥麻,别说她这个小小的要求,便是她要星星要月亮,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她。   “嗯。”萧湛微微颔首:“也不是不行,只是我平日事务繁忙……”   “我知道,我知道。”江令宛打蛇随棍上,忙道,“我不会打扰您,您只管忙您的事,给我一张书桌,我会自己看书的。您闲的时候辅导辅导我,就当放松了。好吗?”   她仰头望着萧湛,黑白分明的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里面满满的都是期待。   这个样子跟小动物撒娇的时候一模一样,看着又可爱又软萌,能把人的心给看化了,让你觉得不立刻答应她无异于犯下滔天大罪。   就是普通人,都不能不被她打动。   他这样的喜欢她,又如何能拒绝得了?   萧湛含笑点头:“既然你这么乖,我便勉为其难一回。”   次日清晨上学路上,江令宛跟顾金亭说:“以后放学顾表哥先回家,不用等我了,我要去五舅舅那里读一个时辰的书。”   “何必麻烦萧五爷?”顾金亭目光温柔,含着情意,“他事情多,人也忙,不如我来辅导你,也省得你每天还要特意跑一趟。”   江令宛就笑:“顾表哥是不是觉得我不让你辅导,反而舍近求远找别人,有些不能理解?”   何止不能理解,还有些吃醋。   去年联考,打分的先生说他写的字保守有余、刚劲不足,扣了他整整三分,拉低了他整体分数,让他因一分之差与头名失之交臂。   可他其他几科的成绩都是头名,辅导宛表妹应该是没问题的。   他本来给宛表妹辅导的好好的,萧湛却突然冒了出来。   萧湛固然是长辈,可到底也是个相貌俊美、身份尊贵的成年男子,想着自己心爱的姑娘要日日同其他男子相处,他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可是这些话却不能付诸于口。   “也不是不能理解,萧五爷文采斐然,卓尔不群,读书时连续三年都是头名,这个记录至今无人打破。你想在联考时取得好成绩,想要更优秀、更有才华的人辅导,也是理所应当的。”   哎呦呦,这话怎么那么酸、那么口是心非啊!   真没想到顾表哥竟然还是个醋坛子。   江令宛压下心底的笑意,故意反问:“这么说来,顾表哥也觉得五舅舅辅导我,是很好的了?”   “嗯。”顾金亭抿了抿唇,微微叹息,“萧五爷很有才华,由他辅导你,自然是很好的。”   “顾表哥真这么想?”   “嗯。”   江令宛“噗嗤”一声笑了:“顾表哥,你知不知道,你心口不一的时候会低垂了眼睛,微微抿着嘴?”   顾金亭愣住,脸上闪过红晕,狼狈地解释:“我不是不想让萧五爷辅导你,我是觉得你若想找人辅导,找我就行了。这样去找别人,的确有些舍近求远了。”   “我也想让你给我辅导功课,只是每天一个时辰,对于别人来说没什么,可是对顾表哥来说,太珍贵了。”   江令宛脸上挂着浅浅的笑,目光真诚:“我希望明年此刻,表哥已乡试成功,一举夺魁,后年春闱亦名列一甲。”   明年八月,秋闱乡试,便是顾表哥发迹的开始。   从乡试解元、春闱会元,到殿试探花、翰林修撰,最后位极人臣,做尚书,入内阁。   “表哥要把全部精力都放在科举上,不该为其他的事情分心。”   江令宛声音很轻,可顾金亭听着,却不亚于春雷炸响。   宛表妹不找他辅导功课,不是厌恶他,不是不喜欢他。   恰恰相反,宛表妹是为他好,希望他科举顺利,前程可期,所以宁愿找别人,也不想耽误他片刻的时间。   顾金亭胸口一热,浑身的血液都滚烫起来:“宛表妹,你放心,我绝不辜负你的期望,明年秋闱我一定榜上有名,后年春闱杏榜,我也一定能高中。”   到那时,离你及笄也不远了,我一定上门提亲,娶你回家。 第70章   “五舅舅!”   江令宛笑着将一盒点心放到萧湛面前:“这是我亲手做的枣泥山药糕。”   算算日子,她来萧湛这里已经七八天了,每次过来,她都没有空着手,总是带了不同的点心让萧湛品尝。   事实证明,她的努力没有白费,萧湛对她比之前好多了,她在萧湛面前也越来越随意,不似从前那样拘谨。   她觉得要不了多久,事情就会像她设想的那样,她把萧湛当亲舅舅,萧湛也视她为亲生的外甥女,帮助她,提携她,她跟着萧湛做生意,插手南北商行,投靠主子,走上人生巅峰。   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更甜了:“五舅舅,您尝尝,合不合口?”   “嗯。”萧湛吃了一小块,“尚可。”   他刚刚吃完,江令宛就将茶捧到他面前:“您喝口茶。”   萧湛接过来,端在手中,没喝。   江令宛满脸期盼:“这是我亲手沏的,大家都说特别好喝,您一定也喜欢的。”   她两眼紧盯着他,眼睛精亮,一脸求表扬。   萧湛微顿,很不想喝,最终还是轻轻啜了一口,违心道:“味道的确不错。”   太甜了。   点心甜,茶也放了过多的蜂蜜,对于不爱吃甜的他来说,简直是折磨。   而且这种折磨,已经连续上演八天了。   幸好,他前两天想了个解决问题的办法,明天就不用被她投喂了。   “昨天我出的算术题都做出来了吗?”   “做出来了。”江令宛忙将作业拿出来,乖乖捧给萧湛看。   萧湛仔细看了,笑着夸她:“不错,全都做对了,你的算术水平已经超过大多数学生了,莫说考试可以拿高分,就是比户部做司会典计也毫不逊色。”   江令宛双目一亮,脸颊微微发红,又激动又不敢相信:“真的吗?五舅舅,我真的这么厉害吗?”   萧湛点头:“自然是真的,我何时骗过你?”   那就好,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江令宛两眼放光,几乎要喜极而泣:“五舅舅,您真的好厉害!才辅导了我短短几天,我的算术水平就突飞猛进了。我一直想感谢您,想为您做点什么,却一直没有机会。”   “前天青峰跟我说,您身边需要一位司账先生,帮您做月底盘账,因为要求很高,一般人又靠不住,所以一直没找到适合的人。”   “我很想帮您,却怕水平有限,不敢开口。没想到我的算术水平这么好,竟然可以媲美户部的老账房。既然如此,那我给您做司账先生不是也绰绰有余吗?”   她越说越高兴,滔滔不绝,毫不停顿:“择日不如撞日,这眼看着又到月底了,您现在跟我说说盘账的事,我这就帮您盘起来。”   她说着,便从书桌后的博古架上拿了一把算盘,放到的萧湛面前:“我们开始吧。”   一切顺利,一切都跟她计划中一模一样,只等五舅舅点头,她就是南北商行的人了,稳住,我们能赢!   小姑娘自作主张地拿他的算盘,丝毫没有将自己当外人,这样的举动大大取悦了萧湛。   他喜欢她这个样子,随意的,轻松的,甚至是放纵的,他喜欢这样娇着他,惯着她。   萧湛心中熨贴满足,面上却故作踟蹰:“若论算术水平,你来做我的司账,的确不是问题。可问题是,你的人品……我并不了解。”   “五舅舅您日理万机,废寝忘食,我没能主动向您介绍我,没能让您了解我,是我的不是。”   江令宛的话看似坦然爽朗,实在全在奉承:“不过,我现在跟您介绍自己也不迟啊,您一向目光如炬,明察秋毫,只要我说了,您立刻就能看出我是一个表里如一、言行一致、光明磊落、宅心仁厚的人。”   “我最大的优点是对上忠心,矢志不二,不该说的话,绝不会泄露半个字;上有询问,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打马虎眼……”   江令宛将自己夸了个天花乱坠,最后道:“凭您的聪慧才智,一定了解我的为人了吧!”   萧湛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待她坐下了,又让她喝茶。   慷慨激昂说了半天,她的确渴了。   茶是她自己沏的,又香又甜,如一道清泉滋润着她的心田,让她美滋滋的,嘴角微翘。   当然,她高兴的原因,可不单单是因为这美味可口又解渴的茶水,而是因为萧湛让她坐了,还让她喝茶,这就说明他认可了她,想要她做司账,准备好好跟她讲一讲如何盘账了。   其实这事她前世做过无数次,早就烂熟于心,便是闭着眼也不会出错。   等会五舅舅介绍的时候,她一定要装成懵懂新手的模样,等到真正去做的时候,好好露一手,让五舅舅大吃一惊。   江令宛放下茶盏,抿去唇边残留的茶水,静待萧湛开口。   “若你做了司账,真的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江令宛心头一喜,立刻站起来,信誓旦旦地保证:“上有询问,毫不隐瞒是做下属的本分。就算我不做司账,五舅舅也是我的长辈,您有事问我,我也绝不敢欺瞒。”   萧湛笑了笑:“很好,我这里还有一件事情要问你……”   是薪资的事情吧?   她根本不在乎好吗?   江令宛笑盈盈点头:“您只管吩咐,我绝无二话。”   “甚好!”萧湛脸上笑容更大,冲她招手,“你过来。”   “是。”江令宛立刻上前,快步站到萧湛旁边,声音清甜亲切:“五舅舅,您有什么吩咐?”   萧湛伸手,将桌上的一张宣纸揭过来,轻轻敲了敲:“这事,你解释解释吧?”   江令宛瞳孔猛然一缩,惊讶道:“这是水木先生亲笔手书,要取玉料原石五百斤。”   她抬起头看着萧湛,很是迷茫疑惑:“这有什么问题吗?”   “呵呵。”萧湛不答反问,眼眸深邃,尾音拖长,“你说呢?”   他意味深长的双目中,闪烁着洞察一切的光芒。   “呵呵。”江令宛知道自己瞒不过去了,就干笑几声,眨着双眼解释,“其实吧,这事,很简单,是误会,都是误会。”   萧湛好整以暇,慢悠悠道:“是什么误会?难道这信不是你伪造的?”   这个小丫头,秘密太多了,嘴巴又紧的像河蚌。   好不容易抓住了她的小辫子,可得好好从她嘴里套些话。   江令宛却想,萧湛分明是要追究到底了,一个弄不好,不仅司账的位子得不到,说不定还会惹恼萧湛,之前的努力就全部付诸流水了。   事到如今,只能出杀手锏了!   “五舅舅没猜错,这封信的确是我伪造的。”   江令宛咬了咬唇,羞愧地底下了头:“我很钦佩水木先生的才华人品,就私下练习他的字,本来只是出于喜爱,并非刻意要造假。上次,玲珑玉坊出事,我走投无路,就心存侥幸出此下策。”   “事情发生之后,我提心吊胆,夜夜难眠,我知道自己错了,就想主动找到水木先生承认错误,承担后果。上次我跟着杜老二,以为是水木先生在清音小筑,没想到见到的人却是您。”   “五舅舅,我知道错了。若是我当时就跟您说清楚情况,也就不会牵连您了。我是您的外甥女,却做出这种事情。我对不起您。”   她说着,抬起头来望着萧湛,粉嫩的脸颊有些苍白,眼圈湿湿的,雾蒙蒙的,可怜极了。   “您罚我吧,我绝无怨言。”   好一个娇滴滴、可怜兮兮的小姑娘,起因是钦佩水木先生,造假是被逼无奈,事后想主动认错却没找到人,如今被发现了,丝毫不推诿,还要主动受罚。   看着一片坦诚,没有任何隐瞒,实际上重要的信息一点没透露。   她是怎么认识的水木先生,什么时候见过他的字,练习模仿多久了,又是怎么知道水木先生的字可以直接取玉料的……这些她丝毫未提。   她的羞愧是假的,她主动受罚也是以退为进,明知她是演出来的,可萧湛的心啊,还是软了又软,恨不能将她抱怀里哄一哄,怎么舍得罚她?   真是……拿她没辙。   所有的心疼喜欢无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江令宛双目一闪,觉得不妙,她都说得这么可怜了,萧湛竟然还不愿意放过她,不努力不行了!   江令宛深吸一口气,缓缓呼气时,泪水立刻涌了上来:“五舅舅,您不用为难,该怎么罚,您只管说,我……我知道,这是我罪有应得,我绝不会怪您的。”   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沾湿了她浓密的睫毛,原本娇俏可爱的鼻尖红红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像蝴蝶的翅膀般美丽又孱弱,偏偏又倔强地仰着头,咬着唇,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便是百炼坚刚,也要化为绕指柔。   “乖。”萧湛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不怕,五舅舅在呢。”   小姑娘哭得一抽一抽的,他是真的心疼了,后悔了。   她要什么,他都可以给她,何必惹她哭呢。   哪怕是假的,他也舍不得。   “不会有人罚你的,司账的位子也给你留着,五舅舅罩着你,不哭了,好不好?”   “嗯。”江令宛吸了吸鼻子,站直身子,瓮声瓮气点头,“我就知道五舅舅疼我,不会不管我的。”   说话的时候眼珠子乱转,分明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萧湛失笑,摸了摸她的头:“是啊,你这么懂事,我自然不会不管你的。”   “快去洗脸,红眼红鼻子的,不漂亮了。”   江令宛反驳:“才没有呢,我红眼红鼻子也好看。”   她蹬蹬蹬跑了,到门口又停下来,回头看萧湛:“五舅舅。”   “嗯?”萧湛一直含笑看着她,听她呼唤,脸上的笑容又多了几分。   江令宛不知想到了什么,抿嘴一笑:“您对我真好,我以后会做更多、更美味的点心孝敬您的。”   萧湛:……   笑容不变,依然云淡风轻:“如此,甚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读者灌溉营养液:明月几时有5瓶;谢谢亲爱哒。   小可爱竹叶青写的小剧场:   宛宛:我找五爷。   青峰:大小姐!你来找你老父亲啦!   五爷:假笑.jpg   青峰,你想怎么死你说,主子满足你。   这届读者很优秀,都会自己写小剧场啦,官官很满意,满足的老父亲欣慰笑.jpg 第71章   “你到底想好怎么对付那瘪犊子没有?”   转眼又是五六天过去,江令宛依然没有任何动作,陆明珠忍不住了:“你要是怕了就直说,我自会狠狠收拾她。”   江令宛不急不慢地问:“你打算怎么收拾?她躲在家中,门都不出,难不成你还能闯进她家中抽她?”   “那怎么办!”陆明珠瞪着眼,气得直哼哼,“你知不知道,昨天有十多位同窗收到了她的请帖,这些人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会答应明日上门给她庆贺生辰,她们难道还看不清那瘪犊子的为人吗?”   程静昕也拧了眉头,不解道:“若大家真去了,那辛楚楚就能顺利回到女学,之前的事情对她几乎就没什么影响了。真不知大家是怎么想的,发生了这么多事,竟然还愿意跟辛楚楚来往。”   “这不难理解。”江令宛扯了扯嘴角,略带嘲讽,“辛楚楚做的事情,俱是针对我一人,对其他人来说无关痛痒。作为旁观者,她们顶多鄙视一下辛楚楚,绝不会像我们这样与辛楚楚势不两立。”   “辛楚楚在请帖中说,只要明天去给她庆生,她便送上一锭徽州漆烟墨作为回礼。”   “你们也知道,徽州漆烟墨落纸如漆,色泽黑润,是徽墨中的上品,价格昂贵尚在其次,关键是产量少,供不应求,有时候有钱也难买到,不管是自己用,还是送人都非常好。”   “辛楚楚许下这样的好处,谁又能拒绝得了呢?”   “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她目的达成吗?”陆明珠一巴掌拍在桌上,控诉地瞪着江令宛,“你不许我惹事,那你必须想个主意收拾她,否则,我就不放过你!”   长这么大,她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时受过这种窝囊气!   程静昕一开始很怕她的,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多少也了解了陆明珠的性格,她笑着劝她:“你别急,宛姐儿跟你一样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她绝不会放过辛楚楚的。”   睚眦必报,可不是什么好词,程静昕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说出来,若换了旁人,早就翻脸了,江令宛却点头一笑:“还是静昕了解我。”   “得罪过我的人,我自然要睚眦必报,加倍偿还,辛楚楚也不能例外。”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中闪烁着成竹在胸的光芒:“这半个月来,我一直盯着她,昨天,得到了巨大的进展。今天放学后,你们都跟着我,我们一定会收获颇丰。”   “太好了!”陆明珠激动极了,恨不能时间能过快点,立刻就放学。   ……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江令宛便领着程静昕、陆明珠辛楚楚来到一间茶楼,径直上了三楼的雅间。   陆明珠就兴冲冲地问:“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短短一炷香的车程,她就换了装扮,头发挽起梳了男子发式,身上也穿了劲装,一副要打架的模样。   江令宛忍俊不禁:“哪也不去,就在这里等着。”   “你不是在逗我吧?”陆明珠在江令宛旁边坐下,“在这里等,就能收拾辛楚楚?”   “自然。”江令宛气定神闲,微微一笑,“小小诸葛亮,稳坐军中帐,摆成八卦阵,专抓飞来将。”   这下子不仅陆明珠了,也程静昕也被她这高深莫测的模样给吊足了胃口:“宛姐儿,你就别打谜语了,到底有什么打算,快说吧。”   江令宛笑而不答:“时机未到,不可说,不可说。”   无论两人怎么问,她就是不回答,把陆明珠跟程静昕急得抓耳挠腮,大眼瞪小眼。   就在两人都要气馁的时候,江令宛的丫鬟柳絮推门进来了:“小姐,人来了,到楼下了。”   “好。”江令宛抚掌,“时机到了,快,跟我把桌子抬到一旁。”   两人不明所以,却依言行事。   柳絮立刻“噗”一声吹灭了灯,同时将房间中所有的窗帘都放下来,这窗帘不知是何种布料做成,竟然把所有的光都遮住,屋中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你这是……”   陆明珠正要开口询问,江令宛立刻捂住她嘴,压低声音:“嘘,别说话,看我眼色行事。”   只见江令宛蹲下来,伸手在地上摸了一会,便从地面上抠起一块东西,地面上露出巴掌大小的长形的洞,楼下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正推门从外面进来。   虽然只能看到人,听不见声音,也足以让陆明珠与程静昕满面惊奇了。   江令宛又摸了一会,从旁边又揭起一块,这回是圆形的洞,还能从洞里抽出一个管状的东西,等那管状东西抽出来,楼下男子在房间内来回踱步的声音就清晰地传进了她们的耳中。   陆明珠与程静昕好奇急了,特别是陆明珠,心里有十万个为什么要问江令宛,又不能说话,只能拿手推她,让她把这东西关了,她好说话。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敲门声,年轻男子立刻开门,一个头戴帷帽的年轻女孩子走了进来。   “楚楚!你总算来了。”男子将那女子搂入怀中,声音急切,呼吸急促,与那女孩子拥吻。   那女孩子戴的帷帽就掉下来,露出一张白皙素淡又不失清纯的脸。   陆明珠惊得捂住了嘴,程静昕也目瞪口呆!   辛楚楚!   辛楚楚竟然与男子幽会!   难道这个男子是凌夫子的儿子、辛楚楚的表哥兼未婚夫吗?   不,不对!   据说凌夫子的儿子才十七八岁,从小就拜了师父学习医术,目下跟着师父走南闯北给人行医治病,平时很少在京城。   这个男子明显有二十多岁了,微胖身材,面皮白净,衣着考究,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出身,绝不是凌夫子的儿子。   也就是说,辛楚楚与人偷情!   这个消息太劲爆,太刺激眼球了,陆明珠瞪大眼睛望向江令宛,抓心挠肝地想知道江令宛是怎么知道的,更想知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你是不是想把凌夫子叫过来抓奸?   江令宛摇头:别急,先看看再说。   三人俱屏气凝神,继续朝下看。   “楚楚……你总算答应我了,你把自己交个我,我易鸣此生绝不负你。”他很激动,很投入,将辛楚楚压在床榻上,要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易郎,你别这样。”辛楚楚拒绝了他,从床榻上起身。   那个叫易鸣的男子停了一下,也不生气,反而笑着将桌上的盒子捧给辛楚楚:“你看,十五锭漆烟墨,一锭不少。你不知道,我接到你的信有多高兴,这一天我等的太久了。”   “这些锭漆烟墨,都是别人订好的,若是爹知道是我拿了,非打断我的腿不可。可是为了你,莫说是我的腿,就是要我命,我也能豁的出去。”   他缓缓跪在辛楚楚面前,抱着她的腿,一脸的仰慕爱惜:“楚楚,你放心,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辛楚楚咬了咬唇:“易郎,我写信给你,的确下定了决心把自己交给你,可是我听说……你在徽州老家已经娶妻了,是吗?”   “我……你……你是听谁说的?”易鸣神色慌张,眼神闪躲。   “是真的!竟然是真的!”辛楚楚红了眼圈,落下两行清泪,“我对你痴心一片,期待着你凤冠霞帔的娶我,你却、却一直在骗我,我……我……”   她哽咽了,难过地说不出话来。   “不是,不是的,楚楚,我对你的心苍天可表。”易鸣语气焦急,抓住辛楚楚的手,慌张不已,“我是真心待你的,绝没有想过骗你,我是不得已的,你相信我,我是被逼无奈才娶亲的,我,我跟她一点感情都没有,我心里只有你。”   “真的吗?”辛楚楚泪眼迷蒙,反握了他的手,“那你能休妻,娶我吗?”   这下子易鸣沉默了,他张了张嘴:“我……我……”   “我”了半天,却始终没说愿意休妻改娶辛楚楚。   辛楚楚惨然一笑,泪落如雨:“我明白了,是我不好,不该生出奢望,让你为难。”   她站起来,打开门,转身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个不小的盒子:“你写给我的信,你送给我的礼物,我都小心珍藏。今天我都带过来了,都还给你吧。”   “漆烟墨你也带走。我不怪你,只怪我自己识人不清,痴心错付。我固然舍不得你,却绝不自甘下贱与人为妾,我姨母也绝不会同意的。”   “我原本打算跟姨母说你,原本打算嫁给你的,现在看来,只能,只能是做梦了。”   辛楚楚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易鸣眼圈也红了,满面羞惭地走到辛楚楚身边,想抱住她又踟蹰:“我,是我对不起你,请你相信,我对你是真心的,除了我已经娶亲这件事,其他的我再没有骗过你。”   辛楚楚忍不住,哭着倒在他怀中:“我相信你没有骗我,可是,可是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呢?易郎……”   “你若是愿意,我……我便回去跟家里人说娶你做平妻,她在老家不到京城来,你虽然是平妻,却与嫡妻无异。”易鸣紧抱着辛楚楚,低声哀求,“楚楚,别离开我,好不好?”   “嗯。”辛楚楚乖巧地点头,“我回去问问姨母,若是她同意,那我……”   她说着羞红了脸,声音渐渐变得低不可闻。   又过了好一会,两人仿佛和好了,易鸣说了好些甜言蜜语,含笑离开,他并没有带走那一盒漆烟墨,临走时还给辛楚楚留了五十两银子,让她明日招待同窗用。   辛楚楚的丫鬟小翠推门进来,给辛楚楚洗脸匀面上妆,走的时候问她:“小姐,带来的盒子还要带回去吗?”   辛楚楚嗤笑:“一盒烂石头,带回去作甚?”   “也对,奴婢真是傻了。”丫鬟小翠笑着捧起那盒漆烟墨,主仆二人款款而去。   楼上,江令宛将地面复原,拉开窗帘点了灯,房中一片明亮。   陆明珠啧啧嘴:“知道这瘪犊子爱装模作样,没想到她竟然连这种事都做的出来,这手段比窑姐儿也差不了多少。”   她从小在民风彪悍的辽东长大,说话一向没顾忌,程静昕则含蓄多了:“宛姐儿,你是怎么知道,她会做这种事的?”   她真的很好奇。   到了此时,江令宛也不再卖关子了,将原因娓娓道来。   “上次她晕倒,我看见她怀中掉落一枚玉佩,那玉佩是玲珑玉坊最新的花样,价格虽然不是特别昂贵,但也不便宜。凌夫子在女学教书束脩有限,维持她与辛楚楚的生活开支没问题,但绝没有钱给辛楚楚买这样的玉佩,这一点从辛楚楚与凌夫子的穿着上就能看出来。”   “所以,我当时就留了一个心眼,让柳絮盯着辛楚楚。”   “昨天,辛楚楚给其他人送帖子,许以珍贵的漆烟墨,出手阔绰令人侧目。”   “在她给同窗们送帖子之前,先让贴身丫鬟小翠去见了徽州荣宝斋的二姑爷易鸣,我猜测他们之间有关联,却没想到他们竟然是这种关系。”   程静昕就笑,什么没想到他们之间是这种关系,不过是谦虚的话而已,她分明早就猜到了。   陆明珠却毫不怀疑江令宛的话:“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江令宛呵地一声笑:“明日她不是要过生辰吗?我们身为同窗,自然要送她一个大礼。” 第72章   夜幕降临,辛楚楚亲自到厨房清点食材,为明日的席面做准备。又吩咐小翠明日早起,将装扮好的屋舍检查一遍,客人来了,要笑脸相印,彬彬有礼,务必要让大家吃的痛快,玩的开心。   凌夫子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数次欲言又止。   她怕明天没有人来,到时候辛楚楚失望伤心,受不住打击。   辛楚楚信心十足,反过来安慰她:“昨天小翠送请帖的时候,大家答应明天一定出席,姨母,您放心吧,大家会来的。”   “但愿吧。”凌夫子一声长叹,声音显得很疲惫,久久不能入眠。   而柳絮则踏着月色回到江家向江令宛复命:“小姐,两封信都送出去了。”   江令宛点头:“万事俱备,只等明天了。”   ……   次日上午,凌夫子还在担心不会有人来时,宋罗绮第一个登门,送上生日礼物:“辛楚楚,今天是你的生辰,希望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多谢,多谢。”辛楚楚面带喜色,神采飞扬:“快请进。”   紧跟着陆康康与其他同窗也陆续抵达,凌夫子一看,除了被开除的乔燕儿、在家反省的江令媛,该来的竟然都来了。   至于不该来的,当然就是江令宛、陆明珠、程静昕三人了。   本来凌夫子并不讨厌程静昕,可自打上次程静昕帮着江令宛说话,凌夫子便将她也到“害群之马”这个行列里去了。   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凌夫子比辛楚楚还要高兴,平素严厉的脸孔也因为喜悦柔和了几分:“今日楚楚生辰,大家能来,我们非常高兴,我替楚楚谢谢大家。今天都不要客气,吃好喝好玩好,就当自己家里一样。”   她面带笑容,声音和蔼:“这些生辰礼物,太过贵重了,大家走的时候,都带回去吧,实在不用如此破费。”   女学生们都笑了,宋罗绮最先开口:“夫子说哪里话,来给人庆生,哪有空着手的。辛楚楚许诺要送我们每人一锭徽州漆烟墨,我们也不好白白拿她的东西。您放心吧,跟徽州漆烟墨比起来,我们的礼物实在算不上破费。”   “是吗?”   凌夫子愣了愣,显然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她很快就恢复如常,笑着让大家玩,不要拘束。   “楚楚,你跟我去看看席面准备得怎么样了。”   出了房间,凌夫子立刻问:“宋罗绮说的是真的吗?你从哪里弄来的徽州漆烟墨?”   “是我攒的,攒了将近两年了。”   辛楚楚不敢直视凌夫子的眼睛,呐呐道:“明年是我爹本命年三十六岁生辰,按照习俗他一定会大办的。从去年开始,我便每个月收集一块漆烟墨,到如今已经集了十五锭。”   “本打算凑足了二十锭明年送给我爹做寿礼,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为了让大家重新接纳我,我就把漆烟墨拿出来送给大家了……”   “你竟然瞒着我给你爹准备这么贵重的寿礼?”凌夫子既震惊又愠怒,“你难道忘了你娘是怎么死的了吗?他这些年对你不闻不问,你都忘了吗?”   辛楚楚白着脸,低着头不说话。   凌夫子气结:“好,先不说你爹,我且问你,买漆烟墨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辛楚楚赶紧解释:“有一部分是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大部分是跟媛姐儿借的。姨母,您别生我的气了,我知道错了。”   “这是最后一次!”凌夫子正色警告她,“以后有事不许再瞒着我了,若是让我知道你背着我,跟你爹来往,那你就不要再认我这个姨母了。”   辛楚楚慌忙保证:“我再也不敢了。”   “嗯。”凌夫子这才满意了,“去陪大家玩吧,别让她们等久了。”   辛楚楚松了一口气,刚刚回到房间,小翠就焦急地冲她使眼色,辛楚楚示意小翠到外面来。   “小姐。”小翠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易公子来了,还带了许多礼物,说要给你庆贺生辰,要不是我拦着,他就要闯进来了。”   辛楚楚大吃一惊:“他人呢?”   “我将他支到后门去了,您快去看看,要是被人看到了,可不得了。”   “你稳住夫人,别让她到后门来。”   辛楚楚丢下这句话,就慌里慌张地去了后门。   “楚楚!”易鸣打扮得光鲜亮丽,一见辛楚楚就快步迎上前来,“我就知道你对我一片真心,我就知道你会愿意的。”   “你让我带的东西,我都带来了,你放心,我一定会用我的真心打动凌夫子,直到她同意把你嫁给我……”   “你胡说什么!”辛楚楚顾不得维持娇弱的模样,语气急切,“我何时说过让你来提亲了?”   这下换易鸣愣住了:“不是你昨天在信里说,让我带着我们之前的书信,到凌夫子面前剖明心迹,让她知道我们情投意合、矢志不渝,非彼此不可吗?”   “我昨天没给你写信,我们之间的事,我还没有跟我姨母说呢。”   辛楚楚知道一定是哪里出了错,但是她现在脑中乱糟糟的,只想快点把易鸣弄走,根本没时间去想来龙去脉。   “你快走,千万不能让我姨母看见你,否则我们的事,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她低着头,红着脸说:“你别急,先回去等我,我……我们会在一起的。”   易鸣被她哄得服服帖帖,一时情动,抓住了她的手:“楚楚,你……”   “你这个畜生!”   易鸣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突然被一个男子的怒喝声打断:“你竟然真的背着我妹妹在外面搞女人,我打死你这个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易鸣大惊失色,双腿就软,当场就要给来人跪下:“大舅兄!你听我说,是误会,都是误会……”   砰!   来人挥起拳头,狠狠将易鸣打倒在地。   辛楚楚心中大骇,觉得事情不妙,正想偷偷退回家,巷子里突然冲出许多人婆子大娘,一个个发出杀猪的嚎叫:“不好啦,打架啦,打杀人了!”   这嚎叫好似号令,不仅左邻右舍倾巢而出,就连凌夫子与女学生们都惊动了。   完了!   辛楚楚身子晃了晃,要不是凌夫子冲出来扶住她,她几乎就要晕过去。   此时,易鸣被打得鼻青脸肿、口角鲜血直流,而骑在他身上的那个人尤不解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好像不把他打死都难出心头之恨。   “住手!”凌夫子惊怒,对打人的男子厉声呵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谁许你在此寻衅斗殴!”   今天是楚楚生辰,家门口竟然见了血光,实在是不祥之兆。   凌夫子声音越发冷峻凛然:“若要打架,到别处打去,休要玷污了我家地方!”   听了这话,一直对易鸣挥拳相向的男子终于停了下来,一脸冷笑地望着凌夫子:“玷污了你家地方?你问问你的好外甥女,做了什么伤风败俗、玷污门楣的事!”   凌夫子脸色一变:“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男子脸黑的像锅底,冷笑着从易鸣怀中抢过木匣子,抓过几封信劈手甩在凌夫子身上,“看看这些情书,都是你的好外甥女给我妹夫写的,这里头的内容可真是……啧啧,果然不愧是书香门第,不愧是为人师表教出来的好女孩儿,连勾引男人的手段都比旁人更高明!”   他说着将木匣子狠狠掼在地上,里面的信七零八落散了一地,女学生也好,围观的人也罢,都纷纷捡了信去看。   哗!   大家没想到,一向胆小怯懦的辛楚楚竟然真的与有妇之夫来往,写的书信还如此的露骨。   众人的反应让凌夫子震惊,她神色复杂,不敢置信地打开信看,待看清了内容,只觉眼前发黑,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夫子!”   女学生们尖叫着扶住了凌夫子。   凌夫子晕厥过去,半晌才清醒过来:“没事,我撑得住。”   “没死就好!”那男子满面厌憎,轻鄙,甩出一张清单给凌夫子,“限你一炷香的时间,让那小贱人把这上头的东西都给我还回来,一件都不许少。尤其是那十五锭徽州漆烟墨,少一锭我们就衙门见!”   凌夫子脸黄如纸,摇摇欲坠,却紧咬牙关强撑着:“小翠,去把东西都取来。”   小翠已经吓傻了,闻言立刻慌里慌张跑回家去,不一会抱了一个大匣子回来。   凌夫子面皮紧绷,声音比寒冰还要冷:“东西都找齐了吗?”   小翠身子一抖,小声嗫喏:“有一百两银子已经花了,还有一块玉佩,在小姐身上。”   “银子花了就算了,你们家姑娘陪了我妹夫一场,也不能白嫖了她。这一百两,就当嫖资了,我们荣家付的起。”   男子一声嗤笑,嘲讽的话语如尖刀刺进凌夫子心头:“玉佩我们也不要了,免得弄脏了我的手。”   他一脚踹在易鸣身上:“还不快滚,丢人现眼的东西,出去嫖都不知道找个模样俊俏的!”   男子扬长而去,易鸣跟在他后面,鼻青脸肿,唯唯诺诺,如丧家之犬般卑躬屈膝。   凌夫子簌簌发抖,额上青筋乱跳,不顾众人在场,扬手给了辛楚楚一个耳光。 第73章   一场闹剧落幕,围观的左邻右舍看足了热闹,心满意足而去。   女学生们也纷纷提出告辞,送了昂贵的礼品,不仅漆烟墨没得到,甚至连一口热饭都没吃上,身为女学同窗,说不定还要被辛楚楚连累,这次来庆生,真是亏大发了。   女学生们的脸色俱十分不好看,有几个在心里懊悔责怪辛楚楚,早知道就应该跟江令宛学,与辛楚楚泾渭分明,划清界限,这样就算辛楚楚名声不好,也跟她们没关系。   可是她们今天登门给辛楚楚庆贺生辰,还送了丰厚的礼物,现在就是想撇清关系,说自己跟辛楚楚不熟,恐怕旁人也不相信。   这个辛楚楚,两面三刀,勾引有妇之夫,真是个害人精!   以后,她们一定要有多远,就离她多远,绝不能再跟她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宋罗绮心中也懊恼极了,这些日子,她一直跟江令宛走得很近,上次辛楚楚与江令宛闹矛盾,她因为顾忌凌夫子,没能力挺江令宛,结果陆明珠全力回护,被江令宛接纳,视为至交好友。   她失去了跟江令宛做好朋友的绝佳机会,悔之莫及。   前天拿到辛楚楚的请帖,她第一时间去找江令宛,并告诉她,她会密切关注辛楚楚的一举一动,有了风吹草动就通知她。   这话说得有些心虚,她也知道江令宛可能不会相信,但是她实在太想要徽州漆烟墨了,所以,她还是来了。   没想到漆烟墨没拿到,还惹了一身骚,真是倒霉透顶!   好在,现在还有挽回的机会。   宋罗绮喊住众人,正色道:“今天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看见了,辛楚楚触犯女学规定才短短半个月,竟然又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京华女学风气清正,乃其他女学榜样楷模,现在我们学堂出了这样的人,我实在不能坐视不理。”   “我决定立刻将此事报告给山长知道,并实名向山长建议,开除辛楚楚,女学的清白名声决不能让她玷污,我身为舍长,也决不愿跟这种道德败坏之人做同窗。”   “你们如果愿意,便与我一起去。如果不愿意,我也不怪你们。”   女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闪过心照不宣,纷纷举手响应:“我们也决不能容忍这种人败坏女学名声。”   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京华女学见山长,而凌夫子则是一声厉喝,让辛楚楚跪下。   辛楚楚不敢不从,跪着哀哀痛哭:“姨母,我错了,我不该鬼迷心窍,听了他的哄骗……我心里只有表哥,那个易鸣,我是一时糊涂,见钱眼开,所以才跟他虚与委蛇。我就是想骗他的钱,对他半分真心都没有。”   凌夫子瞪大眼睛看着辛楚楚,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她。   这是她的外甥女,她未来的儿媳妇,她从小养到大的女孩子,视若亲生,呵护备至。   就在刚才,她还心存侥幸,认为是辛楚楚心性单纯,涉世不深,受了易鸣的哄骗,万万没想到,哄人骗人的竟然是她的外甥女辛楚楚。   荣家的大公子刚才没有骂错,辛楚楚这个样子,跟以色侍人的窑姐儿有什么两样!   凌夫子忍了又忍,才把这句质问辱骂咽下去。   “我且问你,你的身子给了他了吗?”   “没有,没有。”辛楚楚头摇的如拨浪鼓一般,不敢有片刻的迟疑,“我是清白的,他连我的手都不曾碰过,我跟他一直是书信往来,加上今日,我们总共才见了三次面,都是在公开场合。”   满口谎言!   若真的只见了三次,易鸣岂会送这么多贵重礼物,甚至连漆烟墨都舍得拿出来?   凌夫子根本不信她的话,却没有心情去拆穿她。   这是她的外甥女,是她一手教养长大,辛楚楚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她这个姨母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只要她知错认错,愿意改过,那她就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   凌夫子坐在床上,沉声问她:“你是真心知错了吗?”   “我知错了,姨母,我真的知错了。”辛楚楚点头如捣蒜,跪行几步来到凌夫子面前,泣不成声抓住了凌夫子的裙摆,“姨母,您原谅我,我真心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既然知错,就要改正。”凌夫子声音如锤,掷地有声,“从今日起,你就留在家中思过,我会跟山长说,你生了重病,不能再去上学,请她撤销你的学籍名额。”   辛楚楚哭泣声突然顿住,满面惊愕地望着凌夫子:“姨母,我是做错了,可这事并没有发生在女学,跟我上学不相关的。我好不容易才考上京华女学,您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努力半途而废,付诸东流?您别生气,我跟您保证,我不敢了,我以后会听您的话,绝不再犯……”   “你既然愿意听话,那就听从我的安排,以后留在家中,我一样可以教你读书,实在不必非要到女学去。”   凌夫子起身,走开几步,不去看她,强逼自己不要心软:“要读书,在家里也是一样的。”   “怎么能一样?永远都不会一样!”   辛楚楚猛然转头,拔高了声音质问凌夫子:“我爹是堂堂五品京官,我是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嫡出长女,就因为你带走我,不许我跟我爹来往,这些年我爹才对我不闻不问的。”   “我继母所出的妹妹,在锦绣女学读书的辛烟烟,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出门坐车坐轿,动辄仆妇成群。”   “你再看看我,我穿的是什么衣裳,我吃的又是什么,这些年我过的又是什么苦日子!”   “你说,我跟辛烟烟一样吗?能一样吗?”   “我凭自己本事考上的女学,你凭什么不许我去上?”   辛楚楚站起来,直视凌夫子,悲愤地控诉她的罪行:“江令媛谋害亲妹,触犯女学规定,人证物证俱在,你视而不见,冒着风险替她担保,到江家给她撑腰,在女学找江令宛的麻烦,想尽办法保住她女学的名额。”   “我不过是犯了一个小错,你便不依不饶,喊打喊杀,还要禁止我去女学读书!”   “凭什么!我为什么会犯错,还不是因为江令宛与你针锋相对,我想替你出一口气!”   “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得罪江令宛,怎么会让山长不喜,怎么会被罚在家,又怎么会以漆烟墨为好处让大家来给我庆生!”   “你口口声声为我好,疼我,对我视若亲生,其实在你眼里我连江令媛这个外人都不如!”   “那个表哥,不过是你捡来的野种,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你未经我允许,便擅自做主将我许配给他。”   “你罚我,不过是因为我丢了你的颜面,让你的便宜儿子颜面无光罢了。”   “你早就被外祖父驱赶出门,从族谱上除名了,我不信母亲会将我托付给你!你将我留在你的身边,是何居心,恐怕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辛楚楚声音如刀,毫不客气地劈下来。   凌夫子身子一抖,好似受到重创,连连后退几步,重重跌坐在床榻之上。   房间里落针可闻,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   “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凌夫子嘴里发苦,心头茫然一片,她从来不知辛楚楚竟然会对她有这么大的怨憎。   辛楚楚眉宇间闪过一抹后悔,却还是硬着头皮道:“你让我不许再去女学,我是不会答应的,我不能因为你的要求,就自毁前程。”   不去女学读书,她怎么有机会出头,怎么能获得好姻缘?   难道要嫁给那个当游方郎中的表哥,一辈子受苦受累吗?   “你……”凌夫子心中气血翻涌,仿佛下定了决心:“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当真不愿意听我的话,留在家中反省吗?”   辛楚楚的回答很坚决:“我有亲爹尚在,即便犯错,也自有他老人家教训。你固然是我的姨母,却无权替我做任何决定。”   “好,很好。”凌夫子不怒反笑,终于做出决定,“既然如此,那你便回到你亲爹那里去。只是你今日踏出我凌家大门,便与我再无干系,我不是你的姨母,你也不再是我的外甥女;你与凌风的婚约一笔勾销,从此作废。是走是留,你要想好了。”   辛楚楚倏然一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她沉默了一会,便福了福身,带着小翠离开凌家。   凌夫子半晌无言,望着窗外明晃晃的日头,终于落下两行清泪。   而这个时候,江令宛的内室光线低暗,她正在又香又甜地午睡,离平时起床的时间还早,竹枝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   “小姐,萧五爷来了,四夫人让您去暖阁见客。”   萧湛来了!   江令宛瞬间睡意全无,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打水来,给我净面。”   一炷香后,江令宛装扮整齐,来到暖阁。   暖阁只有萧湛一个人,他的玄色大氅挂在旁边,身上只穿了白色暗银纹的直裰,蓝色腰带上绣着云纹,紧紧贴合他的腰线,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好身材。   他坐在炕上,低着头看书,一只脚落在地上,另外一只脚随意地踩着踏脚凳,直裰的下摆分开,露出穿着白色的裤子的腿。   好长啊!   江令宛心里惊叹,默默跟自己的腿比较。   她坐在炕上,两条腿是够不着地的,只能悬在半空中晃荡。   可萧湛坐着,却觉得矮了,两条腿甚至有些憋屈,只能这样分开放。   这一点他倒是跟主子一样,都有一双又直又长又精壮的大长腿。   萧湛抬起头,随手把书放在一旁:“来了?”   他侧了侧身子,喉头微动,不动声色地将岔开的两条腿合拢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宛姐儿:好长啊!   萧湛笑:还有一条更长的…… 第74章   “五舅舅。”   对面萧湛,江令宛一贯是神采奕奕、笑容满面的,今日也不例外。   她笑着给萧湛行礼,许是地龙烧得太热,萧湛如玉般清澈的面孔微微有些潮红,让他整个人如流霞云锦般光彩夺目,绚烂夺人。   江令宛登时觉得,自己当初误以为他是清音小筑的头牌,并不单单是自己的错。   毕竟他长得实在太秾丽了。   她活了两世,也算经过风浪,见惯美男子的人了,却时不时还是会被他晃花了眼。   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江令宛暗暗啐了自己一口,笑问萧湛:“您怎么突然来了,是找四婶婶有什么事吗?”   回答她的是欢哥儿掩不住的兴奋声音:“三姐姐,我们马上要去庄子上玩。”   他从外面跑进来,咯咯笑着扑进江令宛怀中。   男娃才三岁,这半年被江令宛调养的好,吃的胖嘟嘟肉呼呼沉甸甸的,这样旋风一般扑进来,撞得江令宛朝后退了两步,身后有一双大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肩膀。   扶她站稳了,萧湛才松开双手,顺手把欢哥儿抱起来放到炕上。   欢哥儿晃荡着两条小短腿,笑眯眯的,憨态可掬:“三姐姐,你会洑水吗?”   江令宛摸了摸他的头,笑着回答他:“我不会,欢哥儿会吗?”   “欢哥儿也不会,但是五舅舅说,明天要教我洑水。”他拉住江令宛的手,很高兴的说,“三姐姐,你跟我们一起吧,五舅舅洑水很好的,我们一起跟他学好不好?”   萧湛身子一僵,又立刻恢复如常,目光划过江令宛白皙的脸孔、玲珑的耳垂、修长的玉颈,喉头不受控制地滚动了几下,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江令宛却觉得欢哥儿真是童言无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欢哥儿跟五舅舅学吧,我就不凑热闹了。”   欢哥儿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眨巴着,有些不解还有些遗憾:“为什么啊,学洑水多好玩啊。”   他是真的想跟三姐姐、五舅舅一起玩的,因为这两个人都是他最喜欢的。   “因为五舅舅每次只能教一个人啊。”江令宛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声音里充满了笑意,“既然他教了欢哥儿,那就没办法再教我了。”   欢哥儿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等欢哥儿学会了洑水,再让五舅舅教三姐姐好了。”   “你说好吗,五舅舅?”小家伙转头望着萧湛,很认真地征求他的意见。   幸而此时奶娘找了过来,要抱欢哥儿走。   小家伙不乐意,抓着萧湛的衣袖不撒手:“五舅舅,您还没答应我呢。”   “嗯。”萧湛状似无意地点点头,将他抱起来塞进奶娘手中。   欢哥儿这才高兴了,被奶娘抱着,一边走一边不忘跟江令宛邀功:“三姐姐,五舅舅答应了,你也可以学洑水了。”   然后门帘落下,欢哥儿跟奶娘走了。   江令宛哭笑不得,无奈道:“这个小家伙,真是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萧湛没说话,走到桌边,端起茶水喝。   江令宛赶紧说:“五舅舅,这茶水放了半天,早凉透了,我给您重新沏了热的来吧。”   “无妨。”萧湛开口说话,声音竟然比刚才更低沉沙哑了几分,好像在压抑着什么似的。   他举起茶盏一饮而尽,冰凉的茶水入腹,等体内的燥热稍稍缓解了,他才重新开口,“等会我们去庄子上泡温泉,你去收拾一下。”   江令宛眼睛一亮,未语先笑:“原来是要去泡温泉啊,怪不得欢哥儿这么高兴。”   “只是我今天已经跟静昕、明珠约好了。”她遗憾地叹了一口气,“看来这次的温泉我只能错过了。枉费五舅舅一番心意,真是遗憾。”   萧湛“哦”了一声:“既然你有朋友来,更该邀请她们一同去庄子上才对。”   “按说本该如此,只是这是我们头一次约在一起看书温习功课,若是第一次就跑出去玩,开了这样一个不好的头,以后再想把规矩立起来就不容易了。”   江令宛一脸正经,煞有介事道:“业精于勤,荒于嬉,六大书院联考在即,玩乐应该放于一边。”   萧湛唇角勾起,慢悠悠道:“那你昨日放学后还要跟我请假,不去温习功课?”   “我知道错了!”江令宛认错的态度很坚决,“正因为荒废了昨日,我心里难安,今日更要抓紧时间学习,把昨天浪费的光阴补回来,您一定能理解我的心情的吧?”   “理解,我很能理解。”萧湛哂然一笑,好似信了她的鬼话,“你去吧,好好读书,别太累了,若有不懂的,再来问我。”   江令宛脸上立刻浮现出士为知己者死的那种动容:“我就知道,您一定能理解我,我这就去读书,绝不浪费光阴,不辜负您的一片心意。”   她说完就走,雄赳赳,气昂昂,仿佛读书比天大。   稳步出了暖阁,她越走越快,简直脚底生风,几乎不曾跑起来。   等离暖阁远了,她才停下来笑着拍了拍胸脯,好险好险,差点就不能跟静昕、明珠一起去玩儿了。   摆平了萧湛,四夫人那边就容易多了,她只要说自己跟朋友约好就行了。   回到自己院中,程静昕已经到了,一见江令宛她就说:“你可真是能沉得住气,竟然还能陪欢哥儿玩。我昨天晚上都没睡好,一直在等着结果。若不是跟你说好了今天下午碰头,我一大早就想来找你了。”   “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算算时间,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真羡慕明珠可以亲眼看到事情的经过。”   江令宛也被她逗笑了:“不用着急,再过一会明珠就会来了,你想知道什么,她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柳絮进来禀报:“小姐,明珠郡主来了。”   “你看。”江令宛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陆明珠神情激动,一进门,不待两人询问,就眉飞色舞地说了起来:“……那瘪犊子果然跟你猜的一样,想要逃。我哪里会让她如愿,一声令下,那些婆子如打了鸡血一般冲了出去,扯开嗓子嚎叫……”   “……凌夫子脸色发白,浑身发颤,气得腮帮子边的肉都在抖,扬手打出一耳光,那瘪犊子当场就摔倒在地,鼻血哗哗往下流。”   陆明珠一边说一边演,演到打耳光时,先是扮演凌夫子,浑身发抖凌空打人,又跑到自己对面,歪倒在地,一边捂着脸,一边哭着爬:“姨母,我错了,我知错了……”   她说得慷慨激昂,演得惟妙惟肖,让江令宛与程静昕仿佛身临其境,亲眼目睹。   讲完经过之后,她坐下来,足足喝了三杯茶水才停下来:“宛姐儿,你猜的没错,那些女学生果然去找山长了,可是宋山长却没有说要处罚辛楚楚,反而约束大家不要乱说。等大家走了之后,宋山长就去了凌夫子家。”   “你们说,宋山长这是什么意思?该不会因为与那姓凌的交好,就放过那个瘪犊子吧!”   程静昕眉头一皱:“这个很难说,毕竟宋山长与凌夫子是几十年的闺中好友了。”   江令宛却对宋山长很有信心:“宋山长言出法随,赏罚分明,绝不会徇私舞弊,更不会因为凌夫子对辛楚楚网开一面。”   “她之所以没表态,恰恰因为她觉得事关重大,不能听信旁人的一面之词。她已经亲自去见凌夫子了,待她查清楚真相,辛楚楚在女学的日子也就到头了。我们再等一天,后日上课,就能知道结果了。”   “既然你说宋山长没问题,那就一定没问题。”陆明珠抚掌大笑,“以后再也不用看那瘪犊子虚伪做作的恶心脸孔了,实在是大快人心。今日我忙了一天,立下大功一件,宛姐儿,你可得好好犒劳我。”   江令宛抿嘴一笑:“我已经在鸿记定了位子了,走吧,咱们今天好好庆祝。”   今日是各大书院、衙门的休沐日,路上车来车往,鸿记宾客盈门,大堂包间俱坐满了人。   三人进了鸿记,被店小二招呼着朝楼上雅间去。   江令宛才到二楼,就看到迎面走来三个人,其中一人身穿白色暗纹银花直裰,身材挺拔、四肢修长,俊逸的脸庞上,双目沉凝,表情冷峻,带着上位者的威严,不正是才跟她分开没多久的萧湛吗?   糟糕!   江令宛立刻将斗篷上的兜帽戴上,将自己遮了个严严实实。   与萧湛擦肩而过时,她脸转向另一边,头压的低低的。   萧湛被她这掩耳盗铃的样子给气笑了。   刚才信誓旦旦地拒绝他,说要读书,要学习,要珍惜光阴,结果一转脸就跑到外面吃喝玩乐。   她是遮住了自己,可程静昕与陆明珠还在呢,她当他是瞎子不成!   江令宛也知道自己这样做很自欺欺人,但是没关系啊,萧湛又不能跑过来掀她的兜帽,只要她现在不与他照面,事后萧湛追究,她死活不承认就是了。   本着这种耍无赖的心情,江令宛与两个小伙伴这顿饭吃得有说有笑,津津有味,别提多开心了。   饭毕,江令宛结账,店小二笑呵呵说:“望梅轩的客人已经替您结过账了,他让您先不要走,等他一等。”   江令宛:……   程静昕忙问:“你是认识的人吗?”   江令宛摇了摇头,的确是认识的人,却不能承认,否则不留也得留了。   “肯定是某些登徒子见宛姐儿长得漂亮,心里打起了鬼主意,这种手段我可见多了。”陆明珠见怪不怪道,“走,我们去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宛姐儿可不是好惹的。”   江令宛头皮一麻,伸手将她拉住,又哄有劝:“反正有人替我们付钱,我们又不吃亏,还白吃了一顿饭。”   程静昕捂嘴笑:“是啊,那傻子出了血,却见不到人,才好玩呢。”   “对,对,对。”陆明珠哈哈一笑,一副干坏事得逞的得意,“就让这大傻子出一回血,让他知道什么叫竹篮打水一场空。”   江令宛心里汗然,不能让萧湛听到这句话,得快点离开,快点回家,无论如何,今天不能让萧湛抓着。   “我们走吧,天不早了。”   在她的催促下,三人迤逦下楼,分别上了自己的马车。   江令宛一掀车帘,见里面大刀阔斧地坐着一个人,惊得她目瞪口呆,倒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程静昕与陆明珠同时从马车里伸出头看她。   江令宛挤出一个笑容:“呵呵,没事,不小心碰了一下头。”   程静昕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这叫鸿运当头,看来宛姐儿要走好运。”   陆明珠补充道:“今天教训了辛楚楚那个瘪犊子,又有个傻子给我们付饭钱,宛姐儿可不就是鸿运当头嘛。”   话音落下,马车先后出发,骨碌碌的车轮声盖住了她后面的声音,可之前那一句却清晰地传进了江令宛的马车里,不停在她的脑海中循环回荡:   有个傻子给我们付饭钱……有个傻子……个傻子……傻子!   萧湛“呵”地一声,面无表情睥睨着她。   江令宛心头吐血,脊背僵直,手握着车帘,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75章   “我错了!”   江令宛一上马车,就乖觉地认错。   她耷拉着脑袋,眉眼低垂,白嫩的小手搓着衣角,又忐忑,又惭愧,别提多可怜了。   萧湛被她这副样子气得直想笑。   这个小东西,胆子越来越大,他就知道她不会乖乖听话等他,所以提前到马车里堵着,果然把她给堵着了。   没想到,她竟然还敢在背后编排她了,真是胆大包天。   现在知道认错了?   晚了!   萧湛冷着脸训她:“下午是谁信誓旦旦地说,业精于勤,荒于嬉的?”   “是我说的。”江令宛瘪瘪嘴,委屈巴巴,“举业辛苦,学习累了,所以想吃一顿好的犒劳自己。”   萧湛不理,继续喝问:“又是谁说第一次就跑出去玩,开了这样一个不好的头,以后不好立规矩的?”   “也是我。”她懊恼地低着头,两只耳朵通红,羞愧极了,“我没有开一个好头,再也不敢了。”   她低着头,耳垂通红,似两粒珊瑚豆,让人忍不住想握在手里把玩,后颈上的肌肤却像白皙的玉,泛着莹润的光,这一红一白形成鲜明的对比,动人心魂。   萧湛觉得自己眼神有些飘,忙稳住心神,移开双眼,加重了语气:“有个傻子给你们付饭钱又是怎么回事?竟然在背后编排起我来了!”   江令宛头压的更低了,声音像蚊子哼哼:“是有个不认识的人,给我们付了饭钱,连面都见过,所以……”   她猛然顿住,惊愕地抬头:“难道那个人是五舅舅?”   “我替你结账,你却在背后编排我。”萧湛一声冷哼,重重拍了桌子,“你可知错?”   江令宛精神一震,一扫刚才的羞愧颓废,两眼精亮盯着萧湛:“真的是您替我结的账啊!”   她抿嘴一笑,很高兴很窃喜的模样:“我说呢,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给我付钱,原来是五舅舅。您这么疼我,明明看到我出来玩了,却没有拆穿我,还替我付钱,我就知道五舅舅对我最好,绝舍不得罚我。”   她笑吟吟捧起茶水给萧湛,嬉皮笑脸:“我错了,五舅舅喝了这杯茶,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小姑娘娇娇的笑脸,讨好的声音,是天底下最甜的糖,最香的蜜,这样扑过来将他裹住,他整个人都化了。   明明心里恨不能立刻将她搂进怀中揉一揉,脸上却还得做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模样,不给她好脸色看。   江令宛却不以为忤,强行抓过萧湛的手,将茶水塞给他,又拿起旁边的美人锤,给萧湛捶腿敲背:“五舅舅忙了一天,辛苦了,我给您锤一锤。”   她一会忙忙这,一会忙忙那,殷切备至,一路上就没有闲过。   萧湛很享受她小蝴蝶一样绕着他飞来飞去,又心疼小姑娘累着了,装模作样地说了句“以后再也不许了”,就将此事揭了过去。   两天的休沐倏然而过,到了上学这日,女学门口的公告栏内,贴了一张大大的公告:辛楚楚顶撞夫子、不敬长辈、触犯女学规定,被宋山长予以开除的处分。从此以后,她再不是京华女学的学生,所作所为与京华女学无丝毫干系。   “宋山长竟然有这样大的魄力。”江令宛颇为诧异:“我以为宋山长会看在凌夫子的面子上替辛楚楚遮掩一二,允许她自动退学,没想到她竟然给辛楚楚定了两条罪名,直接开除。”   程静昕有些唏嘘:“虽然没有私通外男那么严重,但顶撞夫子、不敬长辈也足以让她声名狼藉,一直受人指指点点了。”   陆明珠却冷哼道:“宋山长还是网开一面了,否则就该对大家说真话,让别人都看清她的真面目。”   “大家会看清的。”宋罗绮走过来,加入到她们中间,“我已经吩咐下人去散播那天发生的事了,要不了多久,她勾引有妇之夫的消息就会传得人尽皆知。到时候,可就不止指指点点这么简单了。她会被人孤立鄙视,举步维艰,甚至连婚事都会受到极大的影响。她这一辈子,算是彻底毁了。”   见江令宛三人看她,宋罗绮微微一笑,一派亲热模样:“她处处针对宛姐儿,我早看她不顺眼了,这回既是为民除害,也是给宛姐儿报仇,一举两得,事半功倍。”   “不过,这都是她咎由自取,自作自受。”宋罗绮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讨好江令宛的机会,自然不肯轻易停下来,她滔滔不绝道,“本来宋山长的确有所松动,想看在凌夫子的面子上,允许辛楚楚自动退学,没想到宋山长与我到了凌夫子家,发现凌夫子陷入昏迷,不省人事。”   “一问下人才知道,原来是辛楚楚不服管教,顶撞忤逆,不仅态度嚣张,责骂凌夫子没资格管她,更不顾凌夫子一刀两断的威胁,与凌夫子断绝关系回辛家去了,这才把凌夫子气病倒的。”   “宋山长勃然大怒,当场写下开除通知,命我送到辛家,将事情经过转述给辛楚楚的家长知晓。”   “辛楚楚的继母十分生气,当着我的面狠狠给了辛楚楚一个耳光不说,还命下人将辛楚楚轰出去,不许她这个伤风败俗、辱没门楣的逆女待在辛家,要不是辛楚楚的爹回来了,恐怕她继母还真能干得出将她扫地出门的事。”   “她虽然赖在了辛家,她继母却绝不会让她好过。过两天她被开除的真正原因传开,一定会牵连到锦绣女学的辛烟烟,那可是她继母与亲爹的心头肉,到时候,辛楚楚就是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宋山长替辛楚楚遮掩,也是为了维护凌夫子的颜面,一手带大的外甥女做下这种道德沦丧、为人不齿之事,她这个言传身教的姨母兼夫子又怎么能脱得了干系?她还有什么资格为人师表、教书育人?还有什么脸面在京华女学当夫子?”   “宋山长想保她,不欲事情声张,我却不会让她如愿。”   宋罗绮握了江令宛的手,笑着说:“这一次,就算凌夫子不离开女学,也绝不敢再找你的麻烦。我立下大功,等着你摆酒谢我。”   “那是自然。”江令宛由她握着,满脸感激的笑,“你想在什么地方,想喝什么酒,只管说,皱一下眉头算我输。”   宋罗绮展颜一笑:“我跟你说笑呢,咱们谁跟谁啊,哪里需要这么客套。”   “对了,凌夫子生了重病,山长让我组织大家每日下午放学后轮流去探病,你要去吗?”   江令宛挑了挑眉:“你说呢?”   “我就猜到你不会去,要不是山长吩咐,我也不想去呢。”她笑着说,“那我去问问别人了,一会还要给山长复命呢。”   宋罗绮走后,程静昕忍不住道:“辛楚楚跟她无冤无仇,凌夫子对她也算青睐有加,昨天还亲亲热热地去参加辛楚楚的生辰宴,一转脸就落井下石,恨不能让辛楚楚与凌夫子永世不得翻身,这样的人真让人害怕。”   “不用怕。”陆明珠满脸不在乎,“不过是更坏一些的辛楚楚罢了,有宛姐儿的智慧加我手中的鞭子,一定能护你周全。”   江令宛启唇一笑:“没错,不必怕她,以后跟她打交道,留心些就是了。”   她自认不是好人,一向是有仇必报,以牙还牙,但也知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道理。   宋罗绮今日为了接近她,讨好她,对旁人狠辣无情,不留余地,他日也一定会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她。   她自然不怕,但也不能不防。   转眼几天过去,除了江令宛、程静昕、陆明珠之外,所有女学生都去探望过凌夫子了。   宋罗绮就悄悄告诉江令宛:“前天宋山长去探望凌夫子,两人不知何故吵了起来,见我们去了,宋山长便冷着脸走了,显然不想让我们知道原因。可凌夫子却对着宋山长的背影喊:你只管护着江令宛,到时候我把将东西送给锦绣女学,看看后悔的人会是谁!”   “当时凌夫子很是嚣张笃定,好像是手中有什么把柄让宋山长投鼠忌器,你一定要当心。”   江令宛眼眸一闪,点了点头,回到宿舍就让柳絮去打听消息。   凌夫子故意在女学生面前放出话来,自然是想让江令宛知道,所以柳絮不费吹灰之力就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辛楚楚与有妇之夫有来往的事情传开之后,凌夫子的名声果然受到了影响,四十几名学生家长联名要求女学革出凌夫子,否则就让自家孩子退学。   这件事惊动了礼部官员,上书说凌夫子不配为人师表,皇后召宋山长进宫,责令她立刻将凌夫子革名,再不许凌夫子在书院出任夫子。   于是,凌夫子离开京华女学,再不是女学夫子。   宋山长怕好友接受不了,便日日登门陪伴,温言软语开解好友。   直到前天,宋山长提起那本名叫《古礼疏义》的书,跟凌夫子讨要。   这本书是从宋山长与凌夫子共同的老师手中传下来的,一直为女学历代礼仪夫子保管。   这本书里详细记载了古礼内容,目前大齐的各种礼仪俱是从这本书中演化而来,若能学会里面的内容,便可以在六大书院联考时取得高分,礼仪这一项可以稳稳压过其他书院。   京华女学沉寂多年,已经很久没在书院联考时取得成绩了,今年江令宛表现优异,让宋山长看到了希望,她一直在跟凌夫子争取,想让凌夫子把古礼教给江令宛。   可凌夫子却拒绝了,因为她想把古礼传给江令媛与辛楚楚。   如今江令媛与辛楚楚都不可能参加书院联考了,凌夫子又被革名,宋山长就想让江令宛跟着《古礼疏义》自学。   没想到凌夫子却不愿意把《古礼疏义》教出来,还说这是她的夫子传授给她的,历代相传,只交给嫡系弟子,这本书是属于她的。   宋山长却说,这本书属于京华女学,若凌夫子一直在京华女学,那便由她保管,决定传授给谁。既然她已经离开女学了,就应该把这本书交出来,归还女学。   凌夫子不答应,说除非让江令宛去见她,向她赔礼道歉,答应她提的要求,否则她就把《古礼疏义》交给锦绣女学。   宋山长被气得够呛,一番争执之后愤然离开,接下来几天,都再未登过凌夫子的家门。   听完柳絮的话,陆明珠最先表示不齿:“这个姓凌的,果然不是个好东西,呸!”   程静昕也非常失望:“真没想到,凌夫子会变成这样,宋山长是她最好的朋友,一直对她十分照顾,还替她隐瞒辛楚楚的事,她却恩将仇报,伤害宋山长。”   “若是《古礼疏义》被锦绣女学得去,不仅今年书院联考我们比不过锦绣女学,怕是从此以后礼仪这一项,我们会一直被对方压着。”   “还有一点。”江令宛补充道,“因为我不肯低头,《古礼疏义》落入其他书院,女学的同窗、夫子们,必定会迁怒于我。宋山长护书不力,也一定会受到大家的指责。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去见凌夫子一面。”   “去做什么?跟姓凌的道歉吗?”陆明珠柳眉倒竖,怒目圆睁,一副“你要敢去我就跟你绝交”的模样。   “当然不是!”江令宛唇角微启,明亮的双目中闪烁着不肯退让的光芒,“我要当面告诉她,什么是自取其辱。” 第76章   “夫人,江令宛与宋山长来了。”   凌夫子闻言,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又缓缓坐下:“就说我睡觉刚醒,让她们稍等片刻。”   然而这一稍等,江令宛与宋山长就足足等了两刻钟。   没有人招待,没有茶水,分明是故意晾着她们。   宋山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宛姐儿,我们走吧。”   江令宛懂事,主动要求来见凌夫子,是替她解围,她不想再让江令宛替她受委屈了。   可江令宛却丝毫不觉得委屈,反而轻声劝她:“山长,我们既然来了,等一等也无妨,总不能无功而返。”   宋山长眼中闪过羞恼:“无功而返就无功而返,不就是要背负丢失古籍的骂名吗,我认了。”   “维仪,你还是这样刚愎自用。”凌夫子终于出现了,她喊着宋山长的名讳,说,“你愿意护着某些人,不想她受委屈,怕我给她羞辱,却不知那人为了出头,连陷害亲姐这样的事都能做出来,我这点子羞辱你觉得难以忍受,某些人却觉得无所谓。此人心机深沉,口蜜腹剑,也只有你会相信她。”   她转头望向江令宛,冷冷一笑:“你果然来了,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古礼疏义》”   “没错,我是来了。”江令宛与她对视道,“你侵占女学古籍、逼迫至交好友,我若不来,岂不是辜负了你的拳拳盛情,毕竟侵占公物、恩将仇报,这样翻脸无情、卑鄙无耻的事,不是谁都能做得出来的。”   凌夫子被戳中痛处,登时色变:“住口!”   江令宛扯了扯唇,淡淡嘲讽:“你已经不是我的夫子了,凭什么叫我住口。便是你叫了,我也不会听的。”   “你……”   “好了,不要废话了。”江令宛把手一挥,不耐烦道,“说吧,你要我来,到底想干什么。”   凌夫子脸上立刻露出几分快意:“我要你从京华女学退学。”   “凌珺!”宋山长忍无可忍,怒声上前,“你不要太过分了!”   江令宛却拉住宋山长:“您别生气,这根本不是她的最终目的,她先故意提出一个我们不可能答应的要求,等我们拒绝之后,她才稍作退步,说出真正的目的。有第一个要求在先,我们就一定会答应第二个的。”   她转头,笑问凌夫子:“我没说错吧?”   心中的打算被人揭开,凌夫子脸上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眼神几乎要化成刀子。   可惜她的眼刀再狠再凌厉,也无法给江令宛带来一丝一毫的伤害,江令宛眉头一挑,嘲讽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看似高明的主意,应该出自江令媛之手。而你真正的目的,也一定跟江令媛有关。”   既然被看穿,凌夫子也不再坚持,她一声冷哼:“没错,你若想得到《古礼疏义》,必须让媛姐儿重回女学,否则,便等着我把这本书送给旁人吧。”   “竟然真的是为了江令媛了。”宋山长盯着凌夫子,语气沉痛,眼底俱是失望,“阿珺,你从前不是这样是非不分的人。”   凌夫子身子一僵,眼中闪过一抹狼狈,根本不敢直视好友的双眼:“是非不分的人是你,江令宛巧言令色、居心不良,对嫡姐心生嫉妒,下手谋害,你看不清真相,轻信了她的花言巧语。”   “若不是你偏听偏信,姑息养奸,我又怎么会出此下策?”   她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认为是宋山长逼迫了她。   宋山长愕然,眼中的痛惜化为震惊,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凌夫子,昔日的好朋友已面目全非,变成了她完全陌生的人。   凌夫子不去看宋山长的表情,只咬紧了牙关怒问江令宛:“要不要古籍,你立刻回答,我没有时间等你慢慢考虑!”   江令宛这种道德败坏之人,根本不配得到《古礼疏义》,但媛姐儿可怜,幼年丧母,父亲见利忘义,她不疼她,还有谁疼她呢?   她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把古籍交出去,可为了媛姐儿,她只能便宜江令宛了。   江令宛淡淡道:“在回答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请凌夫子最后替我解一次惑。”   凌夫子眉头紧锁、面孔冷硬:“有话就说!”   “辛楚楚挑拨同窗攻击我,红口白牙诬陷我,证据确凿,不容抵赖,你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敢问凌夫子,是非不分、偏听偏信的人是谁?”   “你听信辛楚楚的话,明知她有错,却纵容溺爱,不加教导,以至于她做出伤风败俗,给家门抹羞之事,敢问凌夫子,是谁姑息养奸,将小错养成令人不齿的大错?”   “我是什么样的人,轮不到你来置喙!”凌夫子勃然大怒,眉目看着有几许狰狞,“你若要《古礼疏义》,立刻按我说的做;如果不想要,现在就给我滚。”   江令宛呵呵冷笑两声,眼中满满都是嘲讽:“我还想问凌夫子,江令媛有何处值得我嫉妒的。论年纪,我比她年幼;论容貌,我毫不逊色;论学问成绩,我更是稳稳压她一头。她是丧妇长女,而我虽然父母和离,却双亲俱在,更有东莞伯府的姑奶奶、定国公嫡亲的外孙女辅导教养。”   “我为何要去嫉妒一个处处不如我的人?凌夫子不觉得自己可笑吗?”   她丢下这几句话,转身就走。   凌夫子愕然,她笃定江令宛会答应的,完全没想过她会拒绝。   然而江令宛却不是要走,只是来到门口稍微宽敞一些的地方,然后双臂展开,抖一抖宽袖,对着门外的红日做起礼仪。   古人崇尚太阳,因为太阳赐予光明与温暖,拜日是古礼中最隆重繁琐崇敬的一套礼节,更是古礼的核心,其他礼节俱是由拜日礼演化而来。   为了做拜日礼,她今日特意穿了绣着斓边广袖云缎衫,举手投足间,宽大的袖子翻飞,如鸟雀扇动的翅膀般灵活有力,充满律动的美感。   凌夫子瞳孔骤然一缩,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是古礼疏义中的内容,江令宛竟然会,而且丝毫不差地做了出来。   这、这怎么可能!   江令宛怎么可能会古礼?   宋山长亦震惊不已,只是这震惊中又带了莫大的欢喜,她一改素日的沉稳严肃,快步上前,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你如此熟悉古礼,今年联考还有何惧?”   凌夫子的面色从石破天惊到慌乱苍白,最终浑身力气尽失,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她引以为傲的古礼,想借此来要挟江令宛,却不知对方早就烂熟于心。   她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我们走吧。”   宋山长离开时连看都没看凌夫子一眼,这对推心置腹、情同姐妹的至交好友,终于在今日分道扬镳,形同陌路。   而江令宛却丝毫不觉得惋惜,早在凌夫子逼迫宋山长的那一刻,就注定会是这个结局。   凌夫子被辞退,家长们不再吵闹;江令宛把《古礼疏义》编写出来,加以配图润色,送给宋山长,并建议她将此书公开,由夫子教授大家学习,宋山长稍加思索就采纳了她的建议。   这个消息一出,女学生们也好,家长们也好,其他夫子也好,俱交口称赞,夸江令宛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赞宋山长领导有方,英明果决。   在这一片其乐融融的氛围中,时间飞逝,又是几个月过去,女学又进行了几次考试,江令宛俱是头名。   离六大书院联考还剩半个月的时候,礼部要求各书院将参加联考的学生名单报上去,宋山长与夫子们开会商讨,一致决定由江令宛代表京华女学参加联考。   对于这个结果,京华女学的学生是表示服气的,江令宛的成绩有目共睹,每次月考都是头名,她这么优秀,不选她还能选谁?   京华女学已经连续五年成绩倒数了,她们这些学生走出去脸上也不光彩,今年能否扬眉吐气,希望都放在江令宛身上了。   这一次,大家不仅没有嫉妒不满,反而给江令宛打气,让她安心备考,争取今年给京华女学挣一个名次回来。   江令宛信心满满:“大家放心,今年的头名一定是我们京华女学的。”   另外五大书院也不甘示弱,国子学的人放出豪言,说之前两年都是他们的人得了第一,今年宁轩出战,必能蝉联首位。还大言不惭地说,虽然江令宛爱慕宁轩,但宁轩绝不会怜香惜玉,心慈手软,不管是京华女学,还是锦绣女学,都只能是国子学的手下败将。   锦绣女学的人立马还击,让国子学的人休要嚣张,锦绣女学的人根本不曾把宁轩放在眼里,她们的代表辛烟烟师从大儒,幼承庭训,博学多才,满腹经纶,绝不会像某些人那样,见了宁轩就走不动路。   至于某些人是谁,不用说大家也明白。   顺天府书院、白鹭书院、青松书院也纷纷放出话来,说今年一定要争第一,一雪昔日之耻。   事关自家书院荣辱,联考还未开始,书院间便剑拔弩张、刀光剑影地互相试探挑衅,学生们纷纷为自己的书院奔走,不遗余力地打探竞争对手的消息,一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样子。   世家豪门有自己支持的对象,参赛选手的被密切关注,连带着家人也脸上有光。   百姓们在茶余饭后猜测今年联考走向,谁稳操胜券,谁有可能成为黑马,究竟花落谁家。   六大书院联考,俨然成为让整个大齐瞩目的盛事。   此时,江令媛也拿到了联考的人选名单:宁轩、邓仲安,江令宛、辛烟烟……   果然有宁轩,果然有江令宛,她被禁足了半年,一直在蛰伏等待,今天,终于等到机会了。   江令媛声音平静,嘴角露出一丝阴森的微笑,吩咐丫鬟:“金钗,你去叫江令宛过来,就说我有话跟她说。”   金钗稍作犹豫:“可是三小姐……”   江令媛神色笃定:“你把这封信交给她,她自然会来。”   江令宛,这一次,我要你痛不欲生,一败涂地! 第77章   “三小姐,我们小姐请您过去一趟。”   金钗把信递上,同时谨遵江令媛的吩咐,眼睛一直盯着江令宛,不敢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   打开信纸,上面只有两个字:宁轩   江令宛面上震惊慌乱,心里却在冷笑连连,这一天,果然还是来了。   前世母亲死后,江令媛与乔姨娘牢牢把着内宅大权,以让她为母守孝为借口,将她赶到庄子上去,一住就是三年。   三年后她出孝回家,表哥顾金亭向她提亲,要娶她为妻。当时顾表哥高中探花,前程远大,又对她一片痴心,情根深种,若嫁给顾表哥,她必能生活顺遂,平安幸福。   江令媛爱慕顾表哥多年,又对她恨之入骨,她如何能让这一切发生?   为了阻止婚事,江令媛先是巧言令色,骗她说顾表哥有心上人,根本不想娶她,提亲是被顾姑母逼迫,并非出于真心。她不欲顾表哥为难,自然没有答应。   为了让顾表哥死心,江令媛使出杀手锏,将宁轩拿了出来。   她告诉江令宛,只要她去某处与宁轩见面,宁轩便会提亲娶她。   在替顾表哥解围与嫁给宁轩的双重诱惑之下,江令宛终于没能忍住,踏进了江令媛的圈套。   她的确如愿以偿,嫁给了宁轩,却浑浑噩噩,不明所以。   直到新婚之夜她才知道,原来宁轩一直深深爱慕着他的笔谈之友,一个笔名叫绾绾的姑娘。   失落时,是绾绾给他鼓励安慰;快乐时,他第一时间与她分享。   他们相识多年,彼此托付,虽然只是书信往来,从未见面,却是知音知己,两心相印。   他早就决定要娶绾绾为妻,不管她身份如何,容貌如何,她都是他此生最爱之人。   只是绾绾一直不肯与他见面,终于在他多次相邀之后,绾绾答应与他见面。   他见到了江令宛,原来她就是绾绾。   他又惊喜又自责,惊喜是绾绾如此美貌娇憨,自责是昔日江令宛向他倾诉衷情的时候,他没能认出她,还残忍地拒绝她,伤害她,让她颜面尽失,成为笑柄。   怪不得绾绾之前不愿意见他,是因为他之前太过分。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他终于娶她为妻,与她结为连理了。从此以后,他会疼她宠她,此生此世,只爱她一人,给她世人都羡慕的幸福。   宁轩的海誓山盟让江令宛颤栗,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江令媛那么笃定宁轩会娶她,因为江令媛就是绾绾。   那一刻,她丝毫没有嫁给心上人的娇羞喜悦,有的只是惊惧与后悔。   她怕宁轩知道真相,她觉得自己抢走了属于二姐姐的幸福。   三天回门,她第一时间向江令媛诉说自己的惶恐,江令媛却笑着告诉她,她根本不喜欢宁轩,她爱慕的人是大皇子。一开始,她因为跟她做笔友的人是大皇子,后来才发现她弄错了,对方是宁轩。   她把宁轩当成普通笔友,却不料宁轩对她一片痴心,还费尽心机查找她的真实身份,她很苦恼,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所以,才让江令宛扮作她去与宁轩相认。   不是她抢了江令媛的幸福,而是她帮了二姐姐,替她解了一个大围。   当时的江令媛真是个善解人意、疼爱妹妹的好姐姐,她不仅答应江令宛会一直替她保密,永远不会说出真相,还把她跟宁轩来往的书信悉数拿出来,交给她,让她熟悉信里的内容,跟她介绍宁轩的性格爱好。   她感动极了,说二姐姐对她这么好,她不知该怎么报答。   江令媛说,她一直爱慕大皇子,宁轩是大皇子的伴读,与大皇子感情深厚,她希望江令宛能从中牵线,让她有机会与大皇子见面。   江令媛爱慕的,根本不是大皇子这个人,她爱慕的是大皇子嫡长的身份,她真正的目的是想做大皇子妃、太子妃、皇后,富贵荣华才是她最终的追求。   江令宛却信以为真,满口答应。在她的帮助下,江令媛果然梦想成真嫁给大皇子,从此飞上枝头,贵不可及。   姐妹二人都得嫁良缘,宁轩却突然对她十分冷淡,江令宛根本没想到,竟然是江令媛把真相告诉了宁轩。   她更没想到,大皇子夺嫡失败,本该与大皇子一起圈禁的江令媛,竟然会换了个身份出现在宁家,她哭着求江令宛,求她不要赶她走,给她一条生路。   宁轩却痛恨极了,他说江令宛是天底下最卑劣不堪之人,若非她手段龌龊骗走了绾绾的书信,霸占了绾绾身份,他的绾绾又怎么会受这么多的苦。昔日他有眼无珠,错认旁人,以后却绝不会再让江令媛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他拥着江令媛,丢给她一纸休书。   她被心爱之人厌恶、休弃,从侯夫人沦为下堂妇,心神俱失,大病一场,从此落下病根。   这一切,都是拜江令媛所赐。   本以为这一世,江令媛会把这个大招放到后面,没想到她这么早,就使出杀手锏了。   既然你这么有诚意,我又怎么能不接招?   江令宛收起信纸,抬脚朝蕉园走去。   昔日江令媛受宠,蕉园里花团锦簇、绿柳如茵,几簇凤尾竹将院落点缀的秀丽雅致,美不胜收。   今天的蕉园却与往日大相径庭,姹紫嫣红无人打理,早已零落成泥;凤尾竹早已枯死,不见苍翠挺拔,只剩枯枝烂叶;那一株柳树枝叶十分萧条,如它的主人一样在苟延残喘,却还在奋起顽抗。   奋起顽抗?   江令宛却觉得江令媛不过是最后的挣扎罢了。   她妄图利用宁轩伤害她,那就看看最后受伤的究竟是谁!   推开门,江令宛走了进去。   江令媛泪盈于睫,悔不当初:“三妹妹,你终于愿意来见我了。这几个月来,我做梦都想着能跟你见面,亲口跟你道歉。”   “我错了,我不该鬼迷心窍听信乔姨娘的谎言,害得母亲与父亲和离;我更不该心生嫉妒,在女学陷害你,冤枉你。你能原谅我吗?”   江令宛目光冷漠,冰凉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动容:“江令媛,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花言巧语吗?”   “你会知错?”江令宛一声冷笑,语气不善,“你不过是被禁足禁怕了,才不得不低头道歉。一旦你获得自由,就会故态复萌,变本加厉。我今天放你一马,日后一定后患无穷。任你巧舌如簧,磨破嘴皮,我也绝不会信你一分一毫。”   江令媛悔恨交加,哽咽不已:“我知道我从前做了太多的错事,你不愿意相信我,我不怪你。但是这次,我是真的知道错了,我愿意用行动证明我的真心。”   江令宛不想再听,转身就朝外走,江令媛赶紧说:“我有法子让宁轩接受你。”   这一句话好像触动了机关,江令宛的脚步猛然定住,不再继续朝外走了。   江令媛眼中闪过一抹志在必得。   她就知道,宁轩是江令宛的软肋。   别人不知道,她这个做姐姐的却比谁都清楚,江令宛贪玩骄纵,根本不想去京华女学,她是为了能跟宁轩见面才去读书的。   刚进女学时,江令宛就立下豪言壮志,要好好读书,参加六大书院的联考,到时候一鸣惊人,让宁轩刮目相看,对她倾心。   她当时对江令宛鼓励赞扬,夸她志向远大,内心却嗤之以鼻:江令宛能参加联考?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然而她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梅雪娘没死,还点醒了江令宛,江令宛几乎是以锐不可当、摧枯拉朽的速度成长,短短半个月,便脱胎换骨,好像换了一个人。   江令宛的这种成长真令人害怕!   幸好,她再怎么变,内里却依然是那个爱慕俊俏少年的无知少女,她努力读书,参加联考,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博宁轩一笑。   宁轩是江令宛所有的动力与目标。   她手里握着宁轩这个王牌,她笃定,江令宛一定会上钩。   果然,江令宛在停了一会之后,把头转了过来:“江令媛,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你当然不信,但是却舍不得走,因为只要跟宁轩有关,哪怕是假的,你也要试一试!   否则,你早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是你每走,你留下来了,你嘴上说不信,其实已经动摇了。   江令媛心中如拨云见日,越发清明晴朗,脸上却十分郑重,竟然对着江令宛跪了下来。   “宛姐儿,你相信我一次,只要一次就好。我向你保证,只要你按我说的做,就能跟宁轩见面。他不仅不会像从前那样拒你于千里之外,还会主动跟你说话,像你表达亲近之意。”   江令宛站着没动,眼中却迸射出明亮的火花,唇角也几不可见地抿了抿。   江令媛知道,她心动了,她心动的不得了,若非刻意压制,江令宛早已急切地向她询问该怎么做了。   很好,鱼儿马上就要上钩了,她要再接再厉。   江令媛稳住心神,用无比清晰笃定的声音说:“他甚至会对你一见倾心,爱慕你,想要娶你。”   “我如何你信你?”江令宛呼吸急促,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你与宁轩没有任何交集,现在还被禁足在家,我不信你能让宁轩对我……对我……”   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止住话头噤声不语。   江令媛几乎要笑出来,江令宛啊江令宛,努力读书也好,想尽办法考头名也罢,你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能离宁轩更近一步罢了。   你现在克制、伪装,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如何能骗得了我?   在你走进蕉园的时候,你就注定要跳进我设的陷阱之中。   胜利在望,江令媛越发冷静,循循善诱的声音也越发诚恳:“我知道我的话很难让人相信,所以,想请宛姐儿给我一个机会试试。若宁轩真的来见你,就说明我的话是真的,届时你就可以相信我的诚意。”   “我别无所求,只求事成之后,你能放我自由。如果我骗了你,对你也没有任何损失,大不了你让我继续禁足好了。”   “事关我的前程未来,我绝不敢糊弄你的。宛姐儿,你一向善解人意,一定会给我这个机会的,对不对?”   我当然会给你这个机会!   江令宛目光微闪,点了点头:“好,我再信你一次,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第78章   转眼五天过去,离书院联考只剩短短十天的时间了,参赛学子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投入到紧锣密鼓的备考之中。   不料这天,突然传来一个消息,白鹭书院的参赛学子邓仲安在放学路上惊马,被甩出马车,当场昏迷。   众人一片哗然,却又心知肚明。   因为这种事并不是头一回发生,每年联考,参赛的学子都会出各种“意外”。   为此,书院不仅安排夫子单独给选中者开小灶辅导,更从吃食、居住、出行等各方面保护参赛者。   学子们出行乘坐的马车每天都会仔细检查,随行之人俱是武艺高强的练家子,在这样严密的保护下,邓仲安还是出事了。   只因他早有才名,是白鹭书院六艺最出色优秀的学子,不仅吟诗作赋张口就来,骑马射箭更是一流,刚入学就被夸有“天纵之资”。今年联考,就数他与宁轩呼声最高,早已成为竞争者的眼中钉,肉中刺。   所以,邓仲安出事之后,大家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宁轩。   一天后,传来消息,邓仲安摔断了腿,退出联考,由另外一名学子替代他参加考试。虽然这名学子亦品学兼优,表现出众,但是比邓仲安却是天差地别。   “年年都是国子学得头名,联考看得都没劲了,今年杀出个邓仲安,本以为指望他跟宁轩一较高下,给联考增加一点看头,没想到他这么倒霉,遇到了这样的祸事,真是可惜。”   “是啊,宁轩运气真好,没有了邓仲安,他要笑傲考场了!”   “嗤!宁轩是运气好,只是这运气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那就不得而知了。”   “哪有什么运气,不过是事在人为而已,国子学年年拿第一,谁知道这里头有什么猫腻?”   一时间,邓仲安无缘联考成为了最新、最热门、最让人惋惜的话题,只是大家在谈论邓仲安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把话题扯到宁轩身上去。   不过短短半天,流言蜚语传遍了六大书院,连国子学都有人嘀嘀咕咕。   大家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十分明显:邓仲安出事,宁轩就是凶手!   国子学的杨山长不得不出面处理,一面声色俱厉地呵斥学生们,不许他们胡说八道,人云亦云;若有人道听途说,信口雌黄,他就要以触犯书院规定处罚,绝不轻饶。   另一方面,他也对宁轩予以安抚。   “……白鹭书院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学子,却将脏水泼到我们国子学,我身为山长绝不会任由他们坏你名声而做视不理。你只管安心备考,我今日就去白鹭书院,让他们跟你道歉。你放心,这件事我们国子学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相对于杨山长的气愤,宁轩表现的十分平静:“山长若是此时上门理论,便正中他们下怀。我们并没有证据证明流言蜚语是白鹭书院传出来,便是抓到了证据,也不能将他们如何。”   “不必跟他们纠缠,只要我在联考时夺得头名,流言蜚语自会不攻而破。”   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君,薄唇星眸,五官分明,身姿虽未长成伟岸的男人,心性却不再青涩。   他早已懂得,只有实力才能赢得话语权。   “你小小年纪,却能不为外物所动,有这份持重笃定的心性,又有如斯才华,何愁联考不能夺魁!”   杨山长转忧为喜,捋着胡须道:“我国子学蝉联三年头名不在话下。”   宁轩神色不变,声音清冷:“那些闲言碎语我固然不怕,却也不想再被人指指点点。从今日起,放学后我直接回家,不去四如堂藏书楼了。”   杨山长点头答应,心想他固然稳重,却也还是少年,先回避那些流言蜚语也好。   然而,宁轩回避的却不是邓仲安,而是江令宛。   一年前,他的堂兄与会宁侯江家大小姐说亲,他陪堂兄去江家下聘,就见到了江家的三小姐,也就是江令宛,从那之后,她就缠上了他。   她上门来找他,路上偶遇他,给他写信。   还在风荷宴上扬言,要得到花王,求皇后赐婚……   虽然他及时制止了她,但依然闹得沸沸扬扬。   风荷宴还没结束,他就找到她,严词拒绝了她。   他当时说的很清楚,很明白,他不喜欢她,看不上她这样空有皮囊、胸无点墨之人。   他说的那样不客气,但凡有一点脸皮,有一点羞耻心,都会羞于见人,捂脸而去。   可是她是怎么做的呢?   她仿佛不知道颜面为何物,不仅没有知难而退,反而冲着他嚷嚷:   “我不是空有皮囊、胸无点墨的人,我已经考上京华女学了,我会好好跟夫子学习,用功读书,会凭自己的文采学识参加六大书院联考,我会让你知道,我不仅皮囊漂亮,才华更漂亮。到时候,你就会喜欢我了。”   他竟不知,这世上竟有如此令人厌恶、令人发指的女子。   可以想象,他以后在国子学,不会有片刻的安宁了。   然而,风荷宴后,江令宛并没有像从前那样缠着他,除了那次在四如堂藏书楼之外,她再没有找过他。   他松了一口气,刻意回避她的消息。   直到前几日,书院联考名单出来,江令宛榜上有名,然后他的名字,再次与她一起被人提起。   他这才知道,她成绩优异,每次考试都是头名。   她那样的人,入学的时候是倒数,却能力挫旁人,取得那样大的进步。   他也是读书人,自然知道,想要进步,想要每一科、每一次都得头名得付出多么大的努力。   她基础那样差,必然更不容易。   他对她刮目相看,却依然很厌恶!   因为她做的这一切,目标都指向他。   江令宛做了这样的事,他这一生恐怕都绕不开这个人。   便是他死了,后人评价他的功过,也会给江令宛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且,他并不知道,江令宛接下来还会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宁轩走出山长的院子,迎头便碰上两个学长,这两人亦是世家子弟,与宁家也算世交。   “阿轩!人怕出名猪怕壮,那些人是因为嫉妒才攻讦于你,我们相信邓仲安的事与你无关。”   另一个说:“欲承其冠,必受其重,这些污言秽语算不得什么,你万万不要放心上。”   宁轩点头:“多谢两位世兄宽慰,联考过后,这些话自然会烟消云散,我不会在意的。”   一人又说:“那你打算怎么处理江家三小姐的事呢?她跟你的事,可不会因为联考结束就结束。”   宁轩不语。   那人道:“这样的稚嫩骄纵的小娘子,却能安安静静坐下来苦读。这份恒心,便是寻常男子也不及。她为你吃了这样大的苦头,你难道要一直视而不见吗?”   宁轩脸色很不好看了,另外一个人就笑着打哈哈:“江家三小姐固然对阿轩情深似海,可阿轩却是要娶海陵郡主的,只能辜负佳人一片痴心了。”   那个人还是不依不饶:“便是因为海陵郡主,你不能娶江家三小姐为妻,也该有所表示,这样不闻不问,未免有些不男人。”   宁轩拱了拱手:“我还有事,改日再与两位世兄说话。”   “哎、哎,你怎么这样?”   “算了,听说海陵郡主是个河东狮,江家三小姐如此痴情,阿轩又不是铁石心肠,未必不感动,只是不能说罢了……”   后面的话低不可闻,宁轩的面色却越来越难看。   他一点也不感动,好不容易甩掉的狗皮膏药,再一次如跗骨之蛆般缠了上来,他只觉如芒在背,避之尚且来不及,又怎么可能给她回应?   海陵郡主也好,江令宛也罢,他谁都不想娶。所有女人对他来说,都只是个符号,都是一样的。   这世上唯一不同的,只有母亲,她温柔慈爱,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   还有绾绾,善解人意,蕙质兰心,有几分母亲的温柔。   若真要娶亲,他倒是愿意娶绾绾那样的人,安安静静的,不会给他带来麻烦。   只是不知道绾绾是哪家闺秀,是否婚配嫁人。   回到永平侯府,小厮送上一封信笺,宁轩打开信看,明日休沐,绾绾约他见面。   他早就表明身份,告诉绾绾他是宁轩,也提过要跟她见面,她一直不答应,说时候还没到。   难道现在时候到了吗?   离联考还有十天不到了,在这个节骨眼上……   宁轩略一思忖,便提笔给绾绾写下回信,他把信交给小厮,并吩咐:“安排一下,明日去白云寺。”   小厮吃惊:“世子,必须去吗?”   现在可是多事之秋,邓仲安刚刚出事,幕后黑手还没有抓到,说不定下一个目标就是世子。   还有白鹭书院,认定是世子害了邓仲安,一直在找机会报复。   世子现在应该安心待在家中读书,出门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无妨。”宁轩面无表情:“你只管安排就是。”   小厮不再劝说:“我明天多安排一些护卫,以防不时之需。”   “从今日起,这四个护卫跟着你,以备不时之需。”萧湛担心江令宛的安危,也为她准备了四个人。   四个护卫站成一排,俱是中人之姿,没有任何出众之处,丢在人群中便找不到了。   但是江令宛却知道,越是这样不起眼的人,越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不会注意。   他们容貌平庸,武艺却绝不平庸。   前世主子自己也说过,他身边的人相貌俱是一般,只有她格外出众,是个异类。   她当时反驳,她固然容貌出众,做药膳却十分厉害,也算是身怀绝技,这一点跟其他人并无不同。   主子听了,只是默然而已。   这一世,萧湛用人的方法跟主子如出一辙,让她生出几分“亲近萧湛,就是亲近主子”的感觉。   “谢谢五舅舅。”江令宛甜甜的道谢,“我身边就缺这样的人。等联考结束,我有时间了,一定给您做更多的甜点作为报答。”   她知道萧湛很喜欢她做的甜点,毕竟他每次都吃得很快。   萧湛当然不喜欢,他根本不爱吃甜食,但是她小鸟儿一样围着他叽叽喳喳的,五舅舅长,五舅舅短的叫,他看着她笑呵呵的,哪里舍得拒绝?   只能捏着鼻子风卷残云一般吃完。   然后等待他的是更多的甜点。   如此恶性循环一段时间之后,因为要参加联考,她终于不再做点心了。   他松了一口气,以为解脱了,没想到……   萧湛心中扶额,面上却微微点头,早知道,他就应该让这四个继续暗中保护她。   这一次,是他有私心,想正大光明地在她身边安插人手。   这样也好,这四个在明处,再安排四个在暗处,在京城,不管她去哪,都可以平安无虞了。   “最近情况特殊,上学放学路上,让他们随侍左右,护你安全。你自己也得注意,放学后就来我这里,明后两天好好待在家中,无事不要出门走动。”   这是萧湛真心实意的关心,江令宛乖乖应了,拍着胸脯跟他保证:“您放心,我明后两天就在家温书学习,哪也不去。”   回到家中,江令媛传话过来,说明天与宁轩有约,地点就在白云寺。   “白云寺啊!”   这可是萧湛经常去的地方,真是太巧了。   更巧的是,她今天答应了萧湛,明后天会乖乖在家的。   要是从前,她倒不怕,可现在,有那四个护卫看着,她就是想瞒恐怕也瞒不住。   看来,得想想办法了。   ……   翌日清晨,两辆马车缓缓驶出江家,头一辆马车里坐的,乃是二小姐江令媛,她要去白云寺祭拜亡母。   第二辆马车里坐的,是三小姐的贴身婢女柳叶,她要给三小姐买书,联考在即,三小姐要安心备考,没时间出门。   那四名护卫果然没有跟上来,江令宛自以为骗过了他们,却不知暗中还有四名护卫早已跟随左右了。   不过这四名暗卫只负责江令宛的安危,并不监视江令宛的行动,除了萧湛主动询问之外,他们并不必日日向他汇报江令宛的一举一动。   到了白云寺,江令宛先找了个和尚,问他萧五爷今日是否在寺中。   萧湛这个没有血缘的舅舅,倒比她亲爹管得还宽。   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不是找了个靠山,而是找了个祖宗。   得知萧湛不在,她顿觉天高地阔,神清气爽,连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这个样子落在江令媛眼中,倒让她误以为江令宛是因为要见宁轩才这么高兴的。   她亦觉得高兴:“相信我,宁轩一定会来的。”   江令宛便收了笑容:“我只给你这最后一次机会,若你敢骗我,我绝不会轻饶。”   她越是严苛,越说明她在意宁轩。   江令媛心头得意,面上却低眉顺眼:“……只要去那棵百年银杏树下等着,你一定能见到宁轩。马上就到约定的时间了,宛姐儿去吧,别误了时辰。”   江令宛也不再说什么,提着裙子,步履匆匆去了。   江令媛这才收了温婉乖顺的模样,目光渐渐变得阴狠。   白云寺这棵银杏树已有百年高龄,却枝繁叶茂,生机勃勃,春日青翠可爱,夏日郁郁葱葱,秋日满树金黄,硕果累累,乃寺中一绝。   此时已是隆冬,银杏树没有了其他三季的鲜活之色,只剩满树凋零。   树下站着一名少年,十六七岁年纪,远远看着四肢修长,身材挺拔如竹,他身披玄青色白狐斗篷,锦衣玉带,姿容出众。   那张俊秀逸群的脸上,眉若远山,双目明朗,唇角微微抿着,有着少年人独有的傲气与坚持。   这样的秀眉俊目,玉树临风,好像亮晶晶的烛火,江令宛便是那扑火的飞蛾,又着急又欢喜,没头脑地撞上去,撞到头破血流,却感觉不到痛,只想牢牢把这个少年抓住,唯恐慢一步,他就离自己而去。   所以,当前世她来到这里,看到她喜欢的少年也来了,她欢喜的快要疯掉,激动的想对天大喊。   可是今天,一切重现,她看着宁轩,她慢慢走向他,心中却是一片止水,再也无法生出一丝一毫的波澜。   “你来做什么?”   宁轩的反应却与昔日一模一样,他声音清冷,脸上不见喜色,眼底有着浓浓的戒备与厌恶。   江令宛的出现太过突兀了,他从未想过那个与他谈诗论画,听他倾诉、抚他忧思的绾绾是江令宛,所以他第一时间竟然以为江令宛是刻意追过来的。   江令宛视而不见,轻声道:“我来是有话跟你说。”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请你速速离开。”宁轩声音冷淡,微微侧了脸,将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好像江令宛是什么脏东西,多看一眼就会让他不舒服一样。   “你确定要我走?”   江令宛微微一笑,缓缓吐出一首诗来:“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已。相识满天下,知心唯绾卿。”   宁轩立刻望向江令宛,视线渐渐凝重起来。   这首诗是他为绾绾所做,却从江令宛口中说了出来。   他这才想起打量江令宛的衣着,她穿着豆青色披风,鹅黄色的袄,草青色的罗裙,跟绾绾在信中说的一样。   江令宛,宛,绾绾……   原来绾绾是她。   宁轩唇角微抿,背在身后的那只手紧紧攥成了拳。   怪不得绾绾一直不愿意说自己的身份,怪不得她对自己这么了解。   她处心积虑接近他,跟他做笔谈之友,不,在选择笔谈之友的时候,他们是用抽签来决定的,那时候她根本不知道会选谁做笔谈之友,她也不可能知道,逍遥子就是他。   所以,她是误打误撞与他做了笔谈之友,后来知道了他的身份,却一直不敢说。   她怕说了,他会疏远她,拒绝她。   但是她又是这样的痴心,这样的执着,犹豫着、试探着,直到他跟她承诺,不管她身份如何,地位如何,年岁如何,都是他最知心的知己,她才鼓起勇气走到他的面前。   她固然勇敢,却也很忐忑吧,怕他会转身离开,怕他会像从前那样呵斥她。   可是,怎么会呢?   他怎么会那样对他的绾绾呢?   背在身后的那只手缓缓松开,手心里全是汗水。   宁轩低头,声音似无奈似惊喜似感慨似叹息:“原来,你是绾绾。”   关于绾绾,他设想过种种可能,她已嫁为人妇,她身份底下为奴为妓,他甚至想过,绾绾是风烛残年的老妪。   绾绾就是绾绾,不管她身份如何,地位如何,年岁如何,都是他最知心的知己。   她是其他女子也好,是江令宛也罢,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她是绾绾。   相较于他设想的那些,如今站在他面前的绾绾,几乎堪称完美。   她是出身清白的官家小姐,豆蔻芳龄,待字闺中。   她的容貌十分娇美,不仅皓齿朱唇,杏眼桃腮,肌肤更是雪一般晶莹剔透,一颦一笑都让人移不开眼。   她是京华女学的学子,学习优异,六艺出众,还被选中参加今年的联考。   最重要的是,这个漂亮、优秀的小姑娘深深地爱慕着他。   他的绾绾这么好,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怪不得她一直不跟他见面,是在等待吧,等待她脱胎换骨,破茧成蝶,等待她实现昔日的承诺。   “我会好好跟夫子学习,用功读书,会凭自己的文采学识参加六大书院联考。”   “我会让你知道,我不仅皮囊漂亮,才华更漂亮。”   “到时候,你就会喜欢我了。”   原来,她不是随口说说,她是认真的。   原来,有些情意他真的必须要回应。   他们第一次见面,在江家,他弄坏了江令宛的风筝,江令宛怒气冲冲地过来找他理论,却在见到他的一瞬间笑了。   她没有说风筝的事,反而问他是谁,叫什么名字。   她还主动告诉他,她叫江令宛,宛在水中的宛。   “我说过的话不会变,相识满天下,知心唯绾卿。”宁轩声调平缓,却满含深意,“是垂杨绾别离的绾绾,也是宛在水中央的宛宛。”   宁轩说出宛在水中央这句话来,倒让江令宛一愣。   因为前世他只说了前一句,后一句并没有说。   是因为高兴吧。   毕竟他见到了绾绾,而这个绾绾还很爱慕他。   不过他恐怕高兴不了多久了。   江令宛微微一笑,感慨道:“世子好才情,好痴情,我这个外人听了,都深觉感动。若是真正的绾绾在此,必感动到泪流满面了吧。”   宁轩一怔,俊目中隐隐带着不敢置信:“你不是绾绾?”   “对,我不是。”   宁轩想起了什么,脸色陡然一变:“绾绾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第79章   “呵!”   江令宛扯了扯唇角,脸上扬起快意的笑容:“我能将她怎么样,你真的猜不出来吗?”   “当然是先奸后杀,大卸八块,剁成肉泥,喂给狗吃啰!”   宁轩眉眼冰凉,脸上的线条十分冷硬。   “你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   江令宛当然不可能杀绾绾,只是绾绾既然落入她手中,必然是要受苦了。   江令宛挑眉看他,嘴角溢出一丝嘲讽:“你凭什么认定一定是我逼迫了绾绾?说不定是绾绾主动找到我,把机会让给我,怂恿我来的呢?”   宁轩拧紧了眉心,强忍着不耐:“不要再顾左右而言他了,你想怎么样,直说吧。”   “看来你不相信我说的了。”江令宛悠悠叹了一口气,“你不信也很正常,因为我也不明白她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实话告诉你吧,你说的绾绾应该是我的嫡姐江令媛,她跟我说,只要我来这里就能见到你,你不仅不会赶我走,甚至还有可能喜欢我。”   “我半信半疑的就来了,到现在我都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不过,江令媛说了,待我见过你之后,她就把真正原因告诉我。”   江令宛道:“我现在就去跟她要答案,你若是也知道,就跟我一起来吧。”   她说完就转身走了。   走了!   三小姐终于走了!   不远处的白云塔上,青峰狠狠松了一口气。   刚开始看到三小姐的时候,他是不相信的。   三小姐正在家中温书学习,专心备考,若真要找主子,她也会派人先传话,绝不会跑到白云寺来。   可他定睛移开,那个人的确是三小姐江令宛,更可怕的是,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少年,这个少年不正是永平侯世子宁轩吗?   想到这些日子他听到的传闻,青峰顿时不淡定了。   三小姐可不是旁人啊,那是主子当眼珠子疼爱的小闺女,这闺女跟少年郎君见面,当爹的能忍吗?   这要是让主子知道了……啧啧,他可不敢想。   可要是不告诉主子,万一两人做出不体面的事,主子事后知道了,岂不是更严重?   青峰思来想去,急得团团转,最终决定先静观其变,反正现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两个人也不能做什么。   他几乎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令宛,直到江令宛离开了,他才觉得没事,不过是小姑娘跟小郎君说说话而已。   他才刚刚放松,就看到宁轩追着江令宛去了,两人越走越远,好像是朝着某一个精舍去了。   血气方刚的小郎君,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三小姐又对宁轩有意……   青峰头皮一麻,不敢再继续朝下想,慌里慌张跑下白云塔,去找萧湛。   他不敢隐瞒,心急如焚地把事情说了,十分心虚地替江令宛描补:“……马上就要联考了,他们或许是互相切磋,共同学……”   习字还未出口,萧湛人已经离了桌案,出了门口。   青峰根本就没看清自己主子是怎么走出去的。   他赶紧闭了嘴,抬脚跟上。   ……   “宛姐儿,如何?见到了宁轩了吗?”   江令媛快步上前,握住江令宛的手。   江令宛挑起眉头,言辞犀利:“没错,我是见到宁轩了,但是他叫我绾绾,分明将我认作旁人。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绾绾,必然是你的化名。”   “你明明可以直接告诉宁轩你的身份,求他助你脱困,甚至是娶你。从此后你成为永平侯世子夫子,飞上枝头,让我羡慕嫉妒恨。但是你没有这么做,反而把机会让给了我。”   江令宛甩开江令媛的手,眉眼冷峻:“正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江令媛,这一次,你图谋不小啊!”   江令媛面色陡然变得僵硬,眼中闪过忌惮与狼狈。   江令宛果然变了!   若是从前,她此刻怕是早就欢喜若狂,眉飞色舞,急急地钻进她的圈套了。   可是现在的江令宛变得十分谨慎小心,一般人很难骗过她的眼睛。   不过,这一幕她早就料到了,也早已想好应对之策。   江令媛刻意做出被人看穿的慌张,过了好一会,才摆出不得不说实话的模样:“既然你看出来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我是为了大皇子才加入笔谈社的,却没想到阴差想错与宁轩做了笔谈之友。”   “得知对方是宁轩,我当时就想跟他断了。可想到你一直对宁轩十分痴迷,我便继续跟他虚与委蛇。为的就是有一天,可以借此打击你。”   “后来你步步紧逼,我节节败退。被父亲禁足后,我本将希望放在凌夫子身上,没想到凌夫子也不是你的对手。”   “我求助无门,只有自救,宁轩是我最后的底牌。”   “你若是放我自由,让我重回女学,我便将与宁轩来往的信件全部交给你,从今日后,你就绾绾,得宁轩倾心,与他长相厮守。”   江令媛不急不躁看着江令宛,她知道,江令宛会答应的。   江令宛或许不笨,但遇到宁轩,她就会变成扑火的飞蛾自投罗网。   江令宛哂然一笑:“你这个计谋很好,但是有些地方却不够完美,不如让我来告诉你完美的方案是什么。”   她视线在江令媛脸上打了个转,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想要得到真正的自由,只解除禁足令是不够的,必须得让我一败涂地才可以。”   “但是我现在太强了,凭你的能力,想要击败我,不过是以卵击石,自取其辱罢了。所以,你首先要忍耐,要蛰伏,静静等待机会。”   “终于联考来了,你的机会也来了。”   “你先把宁轩拱手相让,这样我便会沉浸在喜悦之中,根本无心备考。”   “等到联考前夕,最好是考试前一天或者是考试当天临考前一个时辰,你再告诉宁轩,我用卑鄙无耻的手段逼迫于你,抢走了绾绾的身份,欺骗了宁轩。”   “为了给你出头,为了给绾绾伸张正义,宁轩会毫不留情地责骂我,与我一刀两断,恩断义绝。”   “我刚得到宁轩没多久,正做着与宁轩比翼双飞的美梦,却突然被戳穿,美梦变噩梦。沉重的打击之下,我一定会心神震动,方寸大乱,考试时就无法取得好成绩。更有甚者,我会因为太过伤心无法参加考试,沦为联考的笑柄。”   “而你重获自由,重回女学,又得宁轩相助,便可如鱼得水,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江令宛睥睨着江令媛,眼中都是嘲讽:“你觉得我这个计谋怎么样?”   江令媛瞳孔猛缩,心凉了半截。   她不眠不休,费尽心血想出来的计谋当然非常好。   可是,江令宛怎么会知道?   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就是最贴心的丫鬟,也不知道她真正的目的。   她百忍成钢,委曲求全,为的就是今天,然而,才刚刚出手,就被江令宛一击必杀。   她脑中一片混乱,过了许久才慢慢反应过来。   罢了,江令媛牙关紧咬,忍辱负重道:“我根本没有这么想过,我是真的想把宁轩让给你的。既然你不领情,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希望日后宁轩倾心于我的时候,你不要怪我没有给你机会。”   江令宛目光微微闪烁,语气意味深长:“不用等到日后,现在你就可以告诉宁轩,你就是真正的绾绾。”   “你什么意思?”江令媛身体一抖,霍然抬头望向江令宛。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江令宛目光投向门外,努了努嘴。   江令媛近乎僵硬地把脸转向门外,她先看到地上投下一个男子的影子,不祥的预感在她的心头涌动。   影子慢慢移动,正身从旁边走了出来,待宁轩彻底站到门前,江令媛心中残存的侥幸彻底化为惊慌,眼泪瞬间地涌出了眼眶。   这是她的本能。   就像鸵鸟遇到危险会把头埋起来,变色龙遇到危险会迅速改变颜色,遇到事情先掉眼泪装柔弱委屈,是江令媛的本能,不需要酝酿准备,眼泪说来就来。   “宁轩……这是误会,我是逼不得已的,你不要怪我……”   她哭得梨花带雨,含泪的双眼乞求地看着宁轩,哽咽地说着话,越发可怜。   实则她的内心十分慌乱,正绞尽脑汁想办法为自己开脱。   宁轩脸色平静,没有被蒙蔽后的恼羞成怒,没有失望愤怒,他一直十分冷静,甚至连眼神也不曾变过:“我不怪你,既然是误会,你跟我解释清楚就好。”   他望着她,等她解释。   江令宛幸灾乐祸地看着两人,语气轻快:“对,对,二姐姐,你好好跟宁世子解释,我相信只要你把误会说开了,他一定会原谅你的。”   换而言之,若是解释不清楚,那就……呵呵了。   宁轩的绾绾,是个心思单纯,温柔善良,清纯美好如露珠般晶莹的好女子,可江令媛硬生生将绾绾变成了一个满口谎言、心机深沉、爱慕虚荣、玩弄感情的黑莲花。   这么大的落差,宁轩怎么能接受?   他越平静,就说明他越恼火。   江令媛恐怕以为宁轩是谦谦君子,不会发火,等会她就会知道,什么是翻脸无情、刻薄寡恩。   “你们慢慢解释,我就不打扰了。”   江令宛含笑点头,飘然而去,别提多潇洒了。   这一趟不虚此行,真是快乐又有意义的一天呀!   要不是为了赶紧回家,她真想留下来,好好欣赏江令媛如丧考批的神色。   外面下了雪,地上覆了一层浅浅的白,江令宛来的时候没撑伞,一路疾行朝外走,刚走出院子,就看到了萧湛。   萧湛穿着银白色锦缎袍,外罩墨蓝色祥云纹披风,青峰替他撑着伞,主仆二人俱身姿笔挺,萧湛气度雍容,而青峰神色恭敬。   他们身后是白云寺的红墙青瓦,殿宇宝塔,两人就像是入了画一样。   江令宛拿眼一瞟,就看到主仆二个脸色都不太好看,眼睛俱盯着她,分明是捉她来了。   这是第二次被抓。   所以,她态度要好,认错要积极。   犹记得上次,陆明珠还骂萧湛是傻子,他都没罚她,就因为她态度好。   该低头时就低头!   “五舅舅!”江令宛耷拉了脑袋,满面羞惭,以蜗牛爬行的速度朝前挪。   萧湛板着脸,没搭理她。   江令宛挪啊挪,一边挪一边拿眼睛偷偷瞄萧湛,她都知错了,他应该不会不依不饶了吧。   然而萧湛神色冷漠,没有丝毫松动。   兜帽有些大,风一吹就掉了,她也不去管,任由细碎的雪扑簌簌落在她头上,脸上。   小姑娘皮肤雪白娇嫩,耳朵鼻尖很快就冻红了。   她都这么可怜了,五舅舅应该不生气了吧。   萧湛依然不为所动,依然冷眼看她。   江令宛暗呼糟糕,不是吧,萧湛看着冷,对小孩子却最有耐心,从他疼爱轩哥儿,以及对她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了。   以前她犯错,只要一示弱,他就会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她计较了。可是这次,她都任由冷冷的冰雪在脸上胡乱的拍,冻得脸红鼻子耳朵红了,他却依然无动于衷。   看来这回,他是真的气大了。   所以,她得使杀手锏了。   江令宛牙一咬,脚一跺,一个趔趄身子就歪了。   她会摔倒,会扭到脚,会泪眼汪汪,然后五舅舅看她可怜兮兮的,就不会再生她的气了。   一切都计划的很好,完美!   然而,她没有摔倒在地,五舅舅将她扶住了。   萧湛离她足有五六步远吧,却在她摔倒的瞬间出现,扶住了她的双肩,阻止了她的计划。   虽然跟预想的不一样,但萧湛过来扶她,分明是愿意搭理她了,很好。   “五舅舅,幸好你扶住了我,要不然我就摔跤了。”江令宛后怕地拍着胸脯,“还好,还好,没摔倒,没受伤,不会影响联考。”   萧湛斜眼看她,语气凉凉:“是吗?你原本的打算难道不是摔跤装受伤蒙混过关?”   “您怎么能这么想我?”江令宛气结,瞪眼控诉萧湛,“您是我五舅舅,是我马术师父,还给我补习功课,说您是我半个师父也不为过了。我们相处这么久,你竟然如此怀疑我!”   江令宛的眼圈迅速红了,却倔强地仰着头:“我以为您是了解的,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五舅舅,我对您真的很失望!”   她最后埋怨地看萧湛一眼,气赳赳地走了。   青峰目瞪口呆。   这样也可以?   有错在先,设计在后,被拆穿了,就倒打一耙。   理要直,气要壮,脸皮要厚到家。   佩服,佩服!惹不起,惹不起。   这样给主子甩脸子,让主子吃瘪,三小姐乃是头一人。   主子怕是要气炸了。   青峰想到刚才,主子如闪电一样奔出来,很吓人。   后来,他们跳到房顶子上,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才知道这是虚惊一场。   三小姐跟姓宁的小子并没有什么,是江令媛想设计对付三小姐,三小姐根本没上当,还让宁轩在门口听着。   不用想也知道,这回江令媛是要自食恶果了。   主子就不生气了,而是露出了笑容。   他看得真真的,那是老父亲因为闺女聪明伶俐,老怀可慰的微笑。   不过,三小姐甩了护卫跑出来,到底是不对的,眼下这个多事之秋,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会着了别人的道。   所以,主子想要给她一个教训,他是支持并理解的。   只是没想到,三小姐竟然就这样尥蹶子跑了,这样主子的脸面朝哪儿搁?   “主子。”青峰战战兢兢,吞了一下口水,“三小姐聪明,有点脾气也很正常。”您不会跟她一般见识的吧。   “嗯。”萧湛声音平稳,隐隐带着笑意。   没有生气?   青峰抬头,只见想象中的雷霆之怒并没有出现,萧湛神态松弛,桃花眼中盛满了笑意,好像喝了酒,有几分迷离的高兴。   没错,萧湛是高兴。   这个骄纵的小姑娘,这样的无理取闹,是他宠出来的。   他宠着的人,就该是这样无法无天的。   萧湛微微一笑,眼中的迷醉化作温柔:“去,把她的马车拦下来。”   她看似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其实心里忐忑着呢,他得替她把场面圆了,让她安安心心的。   江令宛是懵的。   明明她已经脱身了,明明她已经上马车了,眼看着就能回家了,马车却被拦下来了,然后萧湛上了马车。   完了,萧湛必然是来算账的。   早知如此,她刚才乖乖道歉就好了。   “这次是五舅舅不好,错怪了你。”萧湛声音低缓舒哑,有着说不出的磁力,“你不要生气了。”   江令宛惊讶,没想到啊没想到,萧湛跟她道歉了。   她下巴微扬,别提多得意了:“既然五舅舅知错了,我便原谅你了。只是光嘴上说可不行,你得让我看到你的诚意。”   这个小东西,可真是……得寸进尺。   可她得意洋洋小狐狸奸计得逞的模样,他是真的喜欢看。   人是他宠坏的,当然要继续宠下去。   萧湛正色道:“你就要考试了,我送一套笔墨纸砚给你作为补偿。为了证明我的诚意,就罚我……一年、不,两年不能吃你做的点心。”   “两年不能吃我做的点心?”   这个惩罚好像太严重了吧?   萧湛对她做的点心情有独钟,每一次都意犹未尽,不能满足,现在却给自己这么重的惩罚,两年不吃。   江令宛于心不忍:“也不必那么久……”   萧湛摇了摇头:“我话已出口,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两年后,她就及笄了。   到那时,他便不用再遮遮掩掩说自己爱吃点心了。   萧湛微微一笑,说起正事:“上次给你看的历年联考题目,你都掌握了吗?”   联考事关重大,江令宛立刻打起精神:“都掌握了,还有今年出题夫子的性格,爱好,侧重的题目类型,我也摸清楚了。”   萧湛点头:“今天上午,负责联考评分的八位考官已经选出来了,今晚我把他们的资料给你送过去。”   有时候,一个不起眼的失误,就会带来巨大的损失。   去年联考,顾金亭一直名列前茅,最后一场比试书法,顾金亭书写的文章里,有个字恰好是某位考官亡母的名讳。   那位考官十分不喜,以笔力不够刚劲为理由扣了他三分,以致顾金亭错失头名,恨别联考   “这几天你务必将这评分七位考官的情况记清楚。”   江令宛诧异:“怎么是七位,有一位考官打听不到吗?”   “那位考官不必打听。”萧湛眼波一闪,淡淡道,“我就是那位考官。”   “真的吗?”江令宛又惊又喜,一脸谄笑,“我早就知道五舅舅天资聪颖、颖悟绝人、人情练达、达人雅志、志洁行芳,绝非常人可比。没想到您这么年轻就被选为联考考官了,真的好厉害啊。”   “我第一次参加联考,本来手足无措,忐忑不安,如今有您坐镇,我好像吃了定心丸一样。您放心,我一定会拿下第一名,给您长脸。”   她虽然是在拍马屁,但说的话却并不夸张。   为了保证联考的公平公正,考官们经过严格的考查筛选出来的。   首先,必须是两榜进士出身。   除了学识过人,才华横溢,人品也是很重要的考查项。   广有贤名、备受尊崇,名声品行没有污点的端方君子,最受山长夫子们青睐,在投票的时候,最容易脱颖而出。   能被选中成为联考考官,本身就是对这个人才学人品的肯定。   历年夫子大多都是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的年纪,三十多岁成为考官都很少,之前那位三十二岁成为考官的大人,不管走到哪里都被人高看一眼。   萧湛今年才二十岁,以弱冠之龄出任考官,这恐怕是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萧湛微微一笑,虽然没说话,心里却是高兴的。   六大书院已经连续三年邀请他做考官了,不枉他为了她答应了下来,这个小东西,还算有良心。   ……   万众瞩目的联考之日终于到了。   早饭之后,四如堂大门前便是一副车水马龙,络绎不绝的热闹景象。   六大书院的几百名学子,有资格观看联考的官员与夫人,还有五百名幸运的平民陆续进入考场。   此时参赛的学子们还未到来,却阻碍不了吃瓜群主讨论的兴致。   一人道:我觉得今年的第一名非国子学的宁轩莫属。   另一人道:我倒觉得顺天府书院傅子瑜文采出众,可以夺得头名。   那人反驳:国子学连续两年夺魁,杨山长育人有方,考试经验丰富,顺天府书院的李山长初来乍到,资历浅薄。就算傅子瑜有才华,顺天府书院也不能与国子学比肩。   另一人不服了:那照你这么说,锦绣书院的辛烟烟岂不是更有希望。她可是国子学杨山长的外孙女,从小受杨山长言传身教的。   立马有人说:听说这位辛烟烟小姐不仅容貌出众、文采斐然,更得杨山长真传,写得一手好字。就是运气不好,摊上一个心术不正的嫡姐,这一回要不是她的夫子力保,辛烟烟差一点就不能参加联考了。   又有人接了话头:我有幸见过辛烟烟小姐一面,说一声花容月貌、冰清玉洁也不为过,那样娉娉袅袅的女子,又有这般才华,我觉得她今年很有希望得第一。   大家不淡定了,纷纷追问:真的吗?辛烟烟小姐真有你说的那么漂亮吗?我听说,她有个外号叫烟仙子,真的貌美如仙吗?快说,快说!   才貌双全却受嫡姐连累的辛烟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话题也从对联考头名的猜测转移到对辛烟烟的赞美上。   “辛烟烟算什么东西?给我们宛姐儿提鞋都不配!”   一片赞叹声中,这一声不屑格外明显,辛烟烟的拥趸者立刻怒目而视:“暗中说三到四,算什么君子,有种站出来!”   陆明珠撇撇嘴,当即就要站出来,被程静昕一把拉住了:“你答应过宛姐儿不闹事的。”   陆明珠冷哼一声,没有强制起身,那人却像抓住了把柄一般:“不敢站出来,是因为自惭形秽,知道自己是在胡说八道吧。”   “江令宛苦追宁轩的事,谁不知道?她若真有美貌,岂会屡次被拒?这样苦苦纠缠不知羞耻,分明是因为她容貌丑陋,不堪入目,知道自己嫁不到好人家,所以才死死咬着宁轩不放吧。”   “这样没脸没皮的人,也想跟我们烟仙子比,简直可笑之极!”   陆明珠大怒,正要起身与那人理论,人群突然骚动起来:“快看,辛烟烟小姐跟另外五位学子出来了。” 第80章   六位参赛学子身穿各自书院的院服陆续走到考场中间。   最先走出来的是四位男子书院的学子,十几岁的小郎君风华正茂,生机勃勃,翩然的风度吸引了无数年轻的姑娘们羞涩又热烈的目光。   观众席上的儿郎们纷纷发酸:不就是四名郎君吗?看看你们毫不矜持的模样,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轻浮、肤浅、不知所谓!   然而下一刻,儿郎们立马瞪大了双眼,何止是眼珠子要掉出来了,口水几乎也要掉出来了。   只因考场上出现了一抹红色的身影。   那个女孩子漂亮极了,雪肤花貌,丹唇皓齿,白皙柔嫩如桃花般的脸颊上,一双清澈如水的杏眼顾盼生辉,她抬眸朝观众席上一望,波光潋滟的双目黑白分明,好像黑琉璃里面养着一对白琉璃,有一种直视人心的美丽。   有人低呼:“啊!她在看我,她看到我了!”   “胡说!”立马有人跟他争执,“辛烟烟小姐明明看的是我!”   “怪不得大家叫她烟仙子,真的是仙子啊。”   之前那不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她噗嗤一声笑了:“什么烟仙子,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这是京华女子书院的江令宛,比辛烟烟不知道美貌多少倍!”   啊?   不是辛烟烟小姐!   对哦,锦绣女学的衣服是樱桃红的,这位漂亮的小姑娘穿的是海棠红的衣裳,是京华女学的江令宛。   “江令宛小姐这么漂亮啊!那她与辛烟烟小姐究竟谁更美貌呢?”   “当然是辛烟烟小姐。”辛烟烟的拥趸着毫不犹豫道,“不管容貌还是才华,我们辛烟烟小姐都吊打江令宛。烟仙子的名誉由我守护,决不许任何人亵渎。”   有了这句话,众人立刻热血沸腾了。   江令宛已经这么漂亮了,号称烟仙子的辛烟烟比江令宛还要漂亮,那该多漂亮啊,简直想象不出来啊。   观众席这边的儿郎们一个个激动的嗷嗷叫。   陆明珠呵呵冷笑,吹,继续吹,看看待会打脸的是谁。别人不知道,她之前可是辛烟烟的同窗,这人最喜自我吹嘘,什么貌美如仙,都是吹嘘出来的好吗?   “来了,来了,辛烟烟小姐来了!”   一袭樱桃红罗裙,一头乌黑的云鬓,辛烟烟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   女孩子皮肤白皙,容貌秀丽,脸上带着若有若无淡淡微笑,双目温温柔柔,一副知书达理的温婉。   “啊!原来辛烟烟小姐就长这个样子啊!”   “很一般啊,也没有多漂亮嘛。”   “只能算中人之姿,跟江令宛小姐没得比好吗?”   “什么烟仙子,根本就是夸大其词嘛。”   大家很失望,抱怨的声音难免大了一些,以致于考场中间的六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辛烟烟神色不变,柔柔地向大家施了一礼,退到一旁等候考官到来。   六位学子分两边站立,左边已经站了三人,右边只有两人,所以辛烟烟只能去右边。   不巧的是,江令宛也站在右边。所以两人站在一起了。   单独看,对比还不那么明显,两人站在一起,对比就越发强烈了。   辛烟烟皮肤白皙,可江令宛皮肤欺霜赛雪,晶莹剔透,稳稳压了她一筹。   单轮容貌,辛烟烟绝对在中上,她气质很好,有一种大家闺秀的温婉得体,她的笑容淡淡,的确有一种仙仙的美好,在一般闺秀里面,她已经非常出众了。   可惜,江令宛不是一般闺秀,她十分的漂亮,而且是姣花软玉,明艳照人的那种漂亮。在她秾丽热烈美貌的对比下,辛烟烟的温婉变成了惨淡,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江令宛的美貌衬托的辛烟烟很是平淡,而辛烟烟却将江令宛衬托的国色天香。   观众席上不时传来对江令宛的赞美:   “千娇百媚大抵就是这样吧。”   “倾国倾城她亦当得起。”   “我虽未见过天上仙子,但仙子必然是她这样子,才不负文人骚客的赞美。”   “可惜。”有人扼腕惋惜,“佳人貌美,可惜痴心错付,看上了宁轩!”   议论声戛然而止,众人陷入沉默。   江令宛苦追宁轩的事在六大书院几乎人尽皆知,以前提起这件事,大家都说江令宛一定貌丑,所以才会被宁轩拒绝,还有人对宁轩表示同情,毕竟被这样的丑姑娘缠上了,的确很可怜。   “宁贼卑鄙!辜负宛卿情意,还倒打一耙,污蔑宛卿美誉。”   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立马有更多的人咬牙切齿为“宛卿”打抱不平:“宛卿一片痴心,宁贼得仙子垂青,不知珍惜,还肆意践踏宛卿情意,污蔑宛卿说她貌丑,简直无耻!”   “人面兽心!”   “手段龌龊!”   “呸!”   不过短短半柱香的时间,江令宛就变成了“宛卿”,而宁轩则被众人唾骂,收到无数眼刀。   跟宁轩站在一起的两位学子,同情地看了宁轩一眼,默默地朝旁边站了站,离他远一些。   然后,他们也不能免俗地打量江令宛,毕竟人就在对面站着,他们要看还是很方便的。   因为站的近,所以,他们受到的冲击比观众席的人更大。在看清楚江令宛的容貌之后,这两位也对宁轩怒目而视起来。   至于另外一位男学子,就站在江令宛旁边,早在看到江令宛第一眼的时候,他就已经沦陷了。   无数含着怒火的视线如利箭一般射来,宁轩面无表情,两眼冷漠。   他早已做好被人议论纷纷的准备,只是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情况。   他应该猜到的,毕竟她的确是个十分漂亮的人,在俗人的观念里,这样的人是应该被好好珍爱的。   可是漂亮的皮囊有什么用呢?   这个人……或者说江家姐妹,都令他厌恶到了极致。   她就站在他对面,宁轩抿了抿唇,压下目中翻滚的情绪。   辛烟烟笑容浅淡,一如刚开始时的温婉,表情未变,但是脊背却挺得越来越笔直,笔直到近乎僵硬。   她没想到,江令宛竟然如此美貌!   她第一次听说江令宛的名字,听到她追求宁轩,只觉得十分可笑。   她与宁轩从小一起跟着她的外祖父学习书法,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宁轩英俊出众,爱慕者众多,可他性格沉稳冷清,从未对她们有过任何亲近之色,就连灵璧郡主的示好,他也是淡然视之。   一开始的时候,她觉得江令宛跟那些爱慕者一样,根本不值得她放在心上。   她只是没想到,江令宛这么难缠,胆子这么大,给宁轩造成了这么大的困扰。   既然江令宛做的过分了,她就得出面教训她。   她问过宁轩,江令宛容貌如何,宁轩回答说:不堪入目。   她信以为真!   既然如此,那便从容貌上下手,给江令宛重重一击,让她知道什么是痴心妄想,什么是云泥之别。   她对自己的容貌一向自负,她烟仙子当然不是浪得虚名的。   所以,她在考试前就开始造势,又特意压轴出场,就是想让江令宛知难而退。   然而事实令她很难堪,出丑的那个人是她,江令宛明艳动人,得到了大家的称赞。   辛烟烟看了一眼宁轩,他嘴角微微抿着,显然十分不耐烦,这让她紧绷的心渐渐松弛下来。   江令宛漂亮又有何用?   在宁轩眼中,她是丑陋不堪的,是令人厌恶的。   她永远都别想得到宁轩的心,更不可能像她一样接近宁轩。   只是,观众席上的这些人未免太可恶了,不是对她评头论足,肆意攻击,就是讨伐宁轩,言语恶毒,要么就夸赞江令宛。明明有六个人参加考试,却只盯着他们三个人,他们就不能说说其他人吗?   辛烟烟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   因为考官们来了。   六位参赛学子备受瞩目,八位评分考官亦是大家关注的焦点。   不同于六位学子半个月就公布,评分考官却是今天才被众人知晓。   今天来的考官同往年一样,有官声甚好的大人,名望颇佳的儒学者,才华杰出的布衣客卿,备受推崇的勋贵。   随着考官们陆续登场,观众席也不时响起赞扬声:这位大人去年政绩斐然;这位学者撰写的《周礼补注》广为流传;那位布衣客卿写的《广陵赋》字字珠玑……   突然,有人惊呼:“快看,那个白袍青衣的玉面郎君,是萧湛萧五爷吗?”   “萧五爷一向低调,从不参与这些事的,怎么会出现?”   有人激动到声音发抖:“真是萧五爷?你没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如此英姿勃发,又如此风采翩然,除了文武双全的萧五爷,还能有谁?”   有人似悲似喜,声音呜咽:“我知道萧五爷是个武能上马定乾坤,文能提笔安天下的英豪,却没想到他竟然生得如此俊美无俦。我见到萧湛了,这辈子值了,值了。”   他如此失态,大家倒没有嘲笑他,只用赞叹的语气说:“能被今上亲口赞曰:穆如清风,朗若月华,萧五爷自然是风度无双的。”   男子们尚且如此,女子们的反应就更不必说了。   好像一石惊起千层浪,萧湛像闪闪发光的太阳,一人盖住了所有人的光芒。   江令宛忍不住啧啧嘴。   她听说当年萧湛参加书院联考时,有过万人空巷看萧郎的壮丽景象,可惜她那时还小,未能一睹五舅舅少年时的风采。   “当!”一记锣响打断了江令宛的思绪。   礼部右侍郎陈大人走到考场中间,先介绍了八位考官、六位学子,又宣读了考场规则,最后他凌厉的目光从几位学子脸上扫过,严厉道:“几位俱是各书院最优秀出色的学子,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各自的书院。希望你们谨记考场规则,不要做出让书院蒙羞的事情。若有人扰乱考场、夹带作弊,本官绝不轻饶!”   几位学子凛然受教,纷纷应是。   “当当当”三声锣响,书院联考正式开始了。   ……   “书院联考开始了吗?”   清冷的蕉园里,江令媛询问的声音格外刺耳。   金钗忙答:“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开始了。”   “哗啦!”江令媛再也忍不住,将桌上的笔墨纸砚悉数挥落在地。   今天是联考第一场,考的是礼仪,她是凌夫子的正式弟子,本该得到凌夫子真传,学习古礼,在联考时一鸣惊人,令人侧目。   可这一切都被江令宛毁了。   她在学业上压制她,害她不能去女学,还不知从何处学会了《古礼疏义》上的内容。   有了古礼,今天的礼仪考试,将无人是江令宛的对手。   今天名声大噪的人本该是她,江令宛凭什么取而代之?   所以,她废寝忘食想出一个对付江令宛的计谋,为让江令宛上钩,她将宁轩都拿出来了,本以为万无一失,江令宛一定会在靠前被宁轩戳穿真面目,一定会心神不宁,考场失利。   礼仪是江令宛成绩最好的一门课,只要礼仪考试失利,江令宛就绝无得到头名的可能。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江令宛没上当,反而坑了她一把。   宁轩亲口告诉她,他不会将她怎么样,他只当绾绾死了。   任她好话说尽,泪水流尽,宁轩都无动于衷。   她最后的底牌也没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江令宛一举成名,飞黄腾达。   她不甘心!   她绝不甘心!   她天生凤命,注定要母仪天下。她嫁哪位皇子,哪位皇子便□□登大宝,成为九五之尊。   她不允许自己还未走到皇子们面前,就折戟沉沙。   江令媛双目猩红,牙关紧咬:“你去辛家一趟,看看能不能联络上辛楚楚,让她从中介绍,跟辛烟烟搭上话。”   “是,金钗明白,这就去办。”金钗多问了一句,“那还要去打听今天联考的结果吗?”   “不必!”   没什么好打听的,她早已猜到结果了,有江令宛在,其他人不过是陪衬罢了。   ……   江令媛猜的没错,今天的考场上,江令宛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另外五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考场上,六名学子站成一排,面对考官与观众,他们进退得体,从容不迫,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六人之中,数江令宛仪态最优美,动作最标准,步伐最矫健。   仰头时,似太阳升朝霞;举手时,若芙蕖出渌波。   体态轻盈宛如仙鹤振翅,衣袂翩然分明惊鸿一顾。   那抹海棠红的身影动时如行云流水,刚柔相济,静时如春松清竹,骨姿玉洁。   她如此出色,俨然就是一轮明月,其他五人到成了惨淡的星星,根本无法与她争辉。   “呵呵。”宋山长满意地点头,语气有掩不住的骄傲,“我就知道,江令宛是最优秀的。”   萧夫子亦满面笑容:“当初江令宛说要公开古礼,让大家都跟着学,我其实是担心的。现在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担心古礼外泄,怕其他几个书院窥探到古礼的内容,京华女学会失去这一优势。   然而江令宛却说:“就是要让他们学,他们看不到教材内容,找不到正经的夫子,只能道听途说,或许能照葫芦画瓢,但味道绝对不对。等上了考场,大家一起做,就能见真章。”   宋山长道:“没有他们的照猫画虎,哪里能衬托出江令宛的正宗。”   萧夫子抿着嘴笑:“那也是山长您当机立断,决策有方,今年联考头名,非我们京华女学莫属。”   一向矜持的宋山长这一次竟没有反驳:“江令宛的优秀有目共睹,她能得第一也实属正常。”   没错,江令宛的优秀的确有目共睹,观众席上的看客拍案叫绝、叹为观止,八位评分考官亦觉得大饱眼福,不虚此行。   评分出来,江令宛理所当然地得了头名。   观众席上响起噼里啪啦的掌声,很多人一边叫好一边热情地喊着江令宛的名字。   首战告捷,她打了一个漂亮的开门红,退场行礼时,她微微一笑,大方得体。   这一笑,让观众席上的儿郎几乎不曾打起来:   “宛卿笑了,她对我笑了!”   “胡说,宛卿明明是对我笑的。”   萧湛看着小姑娘翩然去了,亦起身离开。   他就知道,会有今日。   他的小姑娘这么优秀,一旦站出来,一定会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他想把她藏起来,如稀世珍宝一样只给他一个人看,可若是小姑娘喜欢被人注视,他也心甘情愿将她捧到高处,让她享受赞美与荣耀。   “五舅舅!”   江令宛看萧湛出来了,立刻笑着跑过去:“我今天表现怎么样,你还满意吗?”   她嘴角翘得高高的,眼睛亮亮的,表情美滋滋的,不是在询问,分明是在炫耀。   萧湛不由想起了黑仔,打到猎物时,它也是这样摇着尾巴看他,一脸求表扬。   “非常好。”他伸手揉了揉她脑袋,像对待黑仔那样,满口夸赞,“我非常满意,其他人都被你比下去了。你表现这么优秀,五舅舅与有荣焉。”   被揉了脑袋,江令宛本来老大不高兴了,可听了“与有荣焉”这四个字,又立马乐了。   不枉她对萧湛巴心巴肝地好,总算打动了他老人家的心,他是真的视她为晚辈,才会因为她的出色而觉得光荣。   “我会继续努力给五舅舅争光的。”江令宛笑呵呵道,“一定不让您失望。”   萧湛微笑点头:“去吧,别让她们等久了。”   江令宛笑着挥挥手,去找程静昕、陆明珠去了。   ……   第一场考试的结果不到半个时辰就传遍整个京城,第一名是京华女学的江令宛,原本最被看好的宁轩、傅子瑜、辛烟烟,分别位列第二、第三、第四。   没到现场的人瞠目咋舌,议论纷纷。   “怎么会是江令宛得了第一?会不会是宁轩怜香惜玉,故意谦让?”   “呸!”立马有人跳出来,“我们宛卿一直是京华女学的头名,还需要宁轩谦让?”   “宁轩算什么东西,卑鄙小人而已!”   “注意你的用词,我们宛卿是得了第一,压过所有人,是所有人,不是宁轩一个!”   “若只是压过宁轩,可能是宁轩放水。可宛卿压的是所有人,风姿才华无人能及。宁轩只能乖乖被我们宛卿吊打!”   有拥护宁轩的人反唇相讥:“不过是侥幸赢了一场礼仪而已,算不得什么。明日诗词比试,才是真正的试金石,论诗词,宁轩可从未输过。有本事你与我打赌,谁输了,谁就给对方跪下叫爷爷,如何?”   “打赌就打赌,我怕你不成!”   马车外的争执声,不时传入车内,辛烟烟云淡风轻,仿佛并未受到风言风语的影响:“只要勤加练习,机械的重复,就能把礼仪练好。可诗词就不一样了,只有真才实学,勤学苦练,才能考出好成绩。”   她望着宁轩,温柔一笑:“京华女学难得考一回第一名,轻浮骄傲是人之常情。今日,就让她们得意一回,毕竟明天过后,她们又会像前两年那样只能唉声叹息了。”   宁轩淡淡地点头,没有说话。   勤加练习,机械的重复,这个谁都会。   可若想练到江令宛那个境界……   他脑海中浮现出她当时的样子,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凌波微步,动人心魄。   辛烟烟与江令宛一样,用古礼比赛,所以没能看到江令宛的表现。   他用的是古礼简化过的大齐礼,动作比古礼少了一半,所以,他是第一个做完的。   完成之后,他就退到旁边观看竞争对手。正因为他看了,他才知道江令宛当时多么明亮耀眼,多么吸引人的眼球。   他也学礼仪,也时常练习,自然知道学礼仪是不能偷懒的,向来是一分汗水一分收获。   那一抹海棠红的身影,动作流畅舒展像海上缓缓升起的明月,像月下缓缓盛开的荷花。   那些动作早已融入她的血液里,与她合二为一,融为一体。   要练到这般出神入化的地步,得付出多少努力。   别人他不知道,至少他是做不到的。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事实是,礼仪这一科,他的确不如江令宛。   ……   江令宛的马车里,也在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今天的考试。   陆明珠扬眉吐气、得意洋洋:“今天你可老长脸了,那个烟仙子气得鼻子都歪了,就她还仙子,那我还是王母娘娘呢。”   程静昕被她逗乐了:“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之前她散播谣言说宛姐儿容貌丑陋的时候,宛姐儿不理会了。根本不需要宛姐儿做什么,只要跟她站一起,就能让她气死。”   “哈哈。”陆明珠笑道,“外面那些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把她淹死,谁让我们宛卿长得漂亮,礼仪也比她好呢。”   “此言差矣!”江令宛抿嘴一笑,眼波闪闪,“我可不光是长得比她漂亮,礼仪比她好,明天的诗词,后天的书法,我都比她强。唉,人太优秀了,就是没办法。”   陆明珠竖起大拇指:“我就喜欢你厚颜无耻、大言不惭的样子。”   “我这是胸有成竹,稳操胜券,明天一定继续辉煌。”   陆明珠眼珠子一转:“那咱们可说好了,你明天要跟今天一样好好表现,可不能因为对某些人有情意就一时冲动,故意谦让。”   江令宛抿唇一笑,一脸的心知肚明:“你说的是宁轩吧。今天我得了头名,一定有很多人彻夜难眠,极尽所能研究我的缺点。宁轩算是我软肋之一,说不定那些人会利用这一点大做文章,甚至让宁轩对我用美男计也未可知。”   “不过,你们只管把心放肚子里,要我谦让,绝不可能!” 第81章   “不可能!”   杨山长的书房里,传来了宁轩隐怒的声音:“我绝不同意。”   “我知道这是强人所难。”杨山长好言好语地劝,“让你跟江令宛虚与委蛇,有所牵扯,的确欠妥。只是今日江令宛来势汹汹,我们已经失了先机,若明日再有差池,恐怕会与头名失之交臂。国子学已经连续两年夺魁,今年是第三年,万不出差错。”   宁轩的神色没有任何松动:“山长既然不信我能夺冠,当初选旁人便是。”   杨山长是山长,也是宁轩的书法先生,只是宁轩贵为永平侯世子,又是皇后的嫡亲侄儿,他这个山长还真不敢在宁轩面前摆夫子的谱。   “你文采出众,学识过人,是我们国子学当之无愧的第一才子。我既选你参加联考,就是信任你能在联考时独占鳌头,为我们国子学锦上添花。”   杨山长语重心长道:“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听说江令宛天资聪颖、敏而好学,又得萧湛指导,六艺俱是绝佳。若真是如此,那她今天礼仪考试能得头名就不是侥幸。”   “所以,我们得做两手准备。我已经打听到明天的诗词比试一共有四题,答完第一题才能答第二题,以此类推。若前面三题你一直领先,那头名便十拿九稳了。若前三题江令宛领先……”   杨山长顿了顿,语重心长道:“还希望你暂时放下个人荣辱,一切以国子学荣誉为先。这样做,也是为你好。”   宁轩拧紧了眉头,半晌才吐出一句:“知道了。”   杨山长这才欣然一笑:“明天的诗词是你的强项,我不再多说什么了,这是几位夫子压的题,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想法。”   杨山长又叮嘱了一些晚上早点休息的话,就离开了。   宁轩面无表情,打开了题卷。   许是今天考试失利,许是睡前还在看题,这一夜宁轩睡得并不踏实,还做了好几个奇怪的梦。迷迷蒙蒙中,依稀记得自己梦中做了一首非常好的诗,只是醒来之后,怎么也想不起诗的内容。   此时天已微亮,第二天到了。   上午,联考的重头戏——诗词比试开始。   礼仪考试每年都一样,诗词比试的内容却是每年都换,因为花样百出,总能给大家惊喜。   今年的考试方式再次创新,礼部侍郎宣布比赛规则之后,全场哗然:   “哇!今年比往年更难!”   “第一题就这么不简单啊!”   “从来没有这么考过,你们觉得谁会得第一?”   “当然是我们……”   “国子学”、“顺天府书院”、“宛卿”、“青松书院”……   在众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的争论中,考试开始了。   考场中间竖着六块大题板,题板被布蒙着,看不到内容。   六位考生先去抽签,然后到各自抽到的题板前站定,“当当当”三声锣响,题板上蒙着的布同时被扯下,上面的题目露了庐山真面目。   六个题板,都由九个木头方块拼接而成,方块是可以滑动的。每一个木头方块上写着一个字,考生要从上面的九个字中识别一句诗词,然后移动木块,将那句诗词拼出来。   能参加联考,学识自不必说,识别诗词不算难,可要将诗词拼出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最关键的是,除了准确度之外,答题时间也是打分的考核项,谁先答完,谁就能挑选下一题,直接进入第二题。   以此类推,最后四题全部答完,用时最短,准确率最高的考生得分最高。   “啊!宛卿的题目不容易。”   “宁轩的题目也挺难的。”   根据抽签次序,江令宛的题板跟宁轩的题板紧挨着。   她的题板上,写着九个字:   花落逢时知   又少雨多■   宁轩的题板上,也写着九个字:   一白青鹭天   上难解于■   大家看完了江令宛与宁轩,便依次去看旁人,才看到第五个考生,就有人惊呼:“看,江令宛已经拼出诗句,朝第二题去了。”   众人立刻去看,江令宛的题板上,方块已发生变化:   花落知多少   逢时雨多■   在其他人才挪动一两个方块的时候,她已完整拼出诗句,不管手速眼速脑速,都比所有人都快。   这样的眼明手快,才思敏捷,瞬间让全场的气氛热烈了起来。   大家已经没有心思看其他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逐着江令宛,她步履矫健,飞快地来到第二题的区域,那里依然放着六块题板。这一次,她不用抽签,第一个答完第一题,她可以任意挑选第二题。   相比较第一题,第二题更难!   先要根据题板上的内容,猜出正确的诗句,然后作答。   作答的方式非口答,非书写,而是要射箭,把回答问题需要的字射下来。   那些字就写在红灯笼上,一共两百盏不停移动位置的红灯笼,要从中选出自己需要的字,还要准确无误地将灯笼射下来,这谈何容易?   因为灯笼在不停移动,所以考生要一边骑马追逐,一边射箭,更是难上加难。   这一题江令宛能像第一题那样顺利吗?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江令宛并不紧张,她神色如常,迅速走到一块题板前,伸手将上面的布拽开。   题板上画着一副画,画上写着题目:根据画作内容猜一句七言诗。   江令宛身影一动,人已后退两步,整幅画卷映入眼帘。   这是一副山水画,两岸万峰磅礴,重岩叠嶂。连绵的山影,围绕着浩浩荡荡的江河,水上雾气蒸腾,山间云雾缭绕。   远处江流曲折湍急,幽深秀丽;近处潮平岸阔,宽广的出奇,两点白帆仿若蝴蝶大小,落在水上顺流直下。   看到画卷的一瞬间,那句诗立刻浮现在江令宛的脑海。   这是诗仙李白流放赦免路上所作的一首诗,这首诗飘逸灵动,轻松明快,朗朗上口,一直备受好评,而答案就是这首诗的最后一句。   随着江令宛拿起弓,背起箭囊,观众席上的众人也开始紧张起来。   从五十步开外的地方骑着马射灯笼,而且不止一箭,这太难了,宛卿能做到吗?   江令宛纵马疾驰,来到五十步开外的地方,搭弓上箭,随着“嗖”地一声,灯笼应声而落,辅考立刻捡起灯笼高高举起,上面是一个大大的“轻”字。   此时观众席上有人喊了起来:“是轻舟已过万重山!”   没错,正是轻舟已过万重山。   “宛卿,宁贼追上来了,快射,快射!”   宁轩答完了第一题,开始看第二个题板,眼看就追上来了。   场上被江令宛折服的观众十分紧张,大喊大叫提醒她抓紧时间。   江令宛没有继续答题,而是转头去看宁轩的题板。   场上一片哗然:   “快看,江令宛给宁轩放水了!”   “她故意不答题,就是对宁轩余情未了,想让他一马。”   有人赞叹:“佳人如此深情,夫复何求啊!”   有人冷嘲热讽:“枉你们给江令宛呐喊助威,她还不是对我们宁轩情有独钟。”   有人咬牙切齿:“宁贼!我恨不能生啖尔肉!”   场上的这些并没有影响江令宛,她之所以停下来,不是因为她想给宁轩放水,恰恰相反,她想赢宁轩。   这就要从赛制上说起了,第一题都是大家内容不一样,却都是五言诗,可第二题,就要看运气了,有五言诗,也有七言诗。   而第二题评分不仅要看时间,还要看射出去箭的数量。   江令宛这一题的字数是七个字,而宁轩第二题的答案是五个字。   就算江令宛七发七中,一次都不失手,也要射出七支箭。   若宁轩失手一次,那也不过六支箭。   按数量算的话,宁轩用箭数量少于江令宛,这一点上他的分数是要高于江令宛的。   这倒不是不公平,而是赛制一直都是这么设置的,这样的话,比赛也更有看头。   江令宛停下来,就是想赢。   她既然要赢,可不单单是时间上,她要时间、数量都压过宁轩。   因为她乐意!   想要实现这个目标,只有两个方法,要么干扰宁轩,让他屡次失误。这个几乎不可能。   那就只有第二个方法了。   江令宛拿定主意,立刻追着灯笼疾驰起来。   这时候,宁轩已经骑马赶上来了,并迅速射出第一箭。   有人痛心疾首,欲哭无泪:“宛卿,你真的要让宁贼吗?”   此时,江令宛已经绕着灯笼跑了两圈了,却迟迟不射箭。   陆明珠睚眦欲裂,气得直跺脚:“江令宛,你要是敢让,我便将你大卸八块!”   程静昕十分冷静:“不是,宛姐儿绝对不是要让!”   随着她这句话一出口,江令宛抽出一支箭羽,搭起弓,拉起弦。   然而大家觉得,她拉的不单单是弓弦,还有所有人的心弦。   大家的人也随着离弦的箭羽直奔灯笼而去。   这一箭终于射了出去,却是噗噗两声,两盏灯笼落地。   众人愕然!   是失误?还是故意放水?   辅考捡起灯笼,一左一右高高举起,按捺不住浑身的激动:“江令宛,一箭中两。分别是舟、已二字。”   舟、已,这两个字都是“轻舟已过万重山”里面的字,不是失误,不是放水,她是超常发挥!   这下子,不仅拥护江令宛的人,就是其他考生的拥护者也坐不住了。   观众席上十之有九的人都站了起来,因为太震惊了。   这种情况下,一箭双雕,还没有错误!   江令宛,这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胆子太大了,运气太好了!   考官席上,萧湛的双目微微眯了起来。   这不是运气!   观众席上的人也很快发现,这的确不是运气,他们想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错得离谱。   江令宛并未停下,她马不停蹄,追逐着灯笼,很快又射了一箭,这一次又是两个灯笼,分别是:过、万,这两个字。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她又是一箭出去,有一次一箭双灯两个字:重、山。   一共七个字,轻舟已过万重山,她发了四箭,除了第一箭,后面三箭都是一箭射俩。   这是运气吗?   这能说是运气吗?   这是实力啊!   全场沸腾。   我的老天爷,我看到了什么!   “宛卿!真神人也!”   观众席上的看客被江令宛优异的表现折服,几位考官也叹为观止。   “这个考生好厉害啊,以前竟没听说过。”   “京华女学连续数年没出成绩,一直被大家忽略,今年怕是要一鸣惊人,一飞冲天了。”   “此女如此优秀,难怪宋山长一直面带微笑,比往年随和许多。”   “莫说宋山长,若你有这样的学生,你难道能忍住不笑?”   “白天在人前,我肯定能忍住的,夜里睡觉那就说不准了,我怕是做梦都要笑醒!”   此言一出,考官们都哈哈笑了起来。   萧湛亦淡淡一笑,双目紧盯着那一抹海棠红的身影。   小姑娘的脸庞娇艳的像桃花,身姿矫健又婀娜,如蒙尘的明珠,拭去了一身的灰尘,走到了阳光下,露出她独有的耀目光泽。   她羞辱宁轩的那几箭,实在是漂亮。   只是,她射双灯的手法分明跟他一模一样,他可不记得自己教过她射箭。   看来,她还有很多事瞒着他。   感受到他目光的追逐,江令宛遥遥冲他一笑:怎么样,五舅舅,我的反击漂亮吧?   你放心吧,我绝不是忍气吞声之人,睚眦必报,以牙还牙,才是我的性格。   宁可让别人憋屈死,也绝不委屈了我自己。   管他是宁轩也好,辛烟烟也罢,想在背后算计我,想踩着我上位,呵呵,不存在的。   江令宛斜了宁轩一眼,骑马直奔第三题而去。   ……   第三道题,不是新题型,与前两年一样,都是飞花令。   考生先通过抽签的方式,选出一个字,然后与八位考官行飞花令,轮流说出带这个字的诗句。   一炷香的时间,对上的诗句越多,得分越高。   江令宛一路骑行,驰骋至八位考官面前,翻身下马、行礼上前、从签筒中抽出一根白玉签,交给辅考。   整个过程英姿飒爽、神采飞扬,没有半分拖泥带水,让几位考官看了个眼直。   陆明珠与程静昕的手紧紧握在一起,默默在心中祈祷:老天爷,让宛姐儿抽一个好字吧。   与第二道题一样,飞花令也讲究运气。   若是抽着经常被诗人写的那个字,行起令来就容易的多。   若是抽着很偏的字,那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发挥也没有余地,只能干瞪眼了。   辅考看了签,高声道:“京华女学江令宛,飞花令,明月的明。”   是比较好对的字!   陆明珠与程静昕大喜过望:“这个字难不住宛姐儿,我们之前跟宛姐儿行过这个令,莫说一炷香,就是两炷香也毫无问题。”   不仅是跟程静昕、陆明珠行过这个令,江令宛跟萧湛也行过这个令,而且就在几天前。   带“明”字的诗句,她腹中存了几百首。   没想到今天上了考场,要再一次跟萧湛行这个令了。   萧湛显然也想到了,所以,八位考官里面,他是第一个开口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几天前跟江令宛行这个令的时候,他第一句说的也是这首诗。   五舅舅,这是怕她紧张,让她放轻松吧。   江令宛心里明白,同样回了他那天对的诗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第二位考官也紧跟着对了一句,然后第三位、第四位……八位考官轮流吟诵。   江令宛表现很出色,只要考官话音一落,她立马就答,不做迟疑。   与前面两题不同,第三题考试时,大家鸦雀无声,偌大的考场,只能听到呼吸声,江令宛与考官们你来我往飞令的声音。   书院联考办了十几年,目前飞花令最高纪录是两百。   江令宛的速度太快了,比往年的考生都快,按照这个情况下去,她极有可能打破从前的记录。   而这个纪录的保持者不是旁人,正是考官席上那个最引人注目、最夺人眼球、最最年轻的考官——萧湛。   江令宛嘴角含笑,双目写满了志在必得:“故岁今宵尽,新年明旦来。”   五舅舅,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飞花令记录第一名,我拿去了,你不会生气吧?   萧湛勾唇:“老夫喜作黄昏颂,满目青山夕照明。”   拿去就是,我何尝稀罕!   一问一答间,飞花令的结果已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就在此时,一位李姓的考官,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轮到他行令时,他一边咳嗽一边吟诵:“长江……咳咳……流月去……无声,咳咳、杏花、杏花疏影……里,吹、吹笛……到天明。”   短短一句诗,他花了旁人三四句诗的时间。   考场形势瞬息万变,一个小小的延误就有可能带来巨大的影响。   这个李考官既然咳嗽,就应该主动停止行令,让其他考官与江令宛对答。   他没有这么做,分明是想故意耽误江令宛的时间。   这一点,江令宛能想到,其他人自然也能想到。   一时间,众人对李考官怒目而视:   “卑鄙无耻!”   “手段下作!”   “公然为难考生,必是被收买了!”   “宛卿不要怕,你还有我们,我们绝不任由李姓匹夫伤你半分!”   在一片谩骂声中,江令宛显得格外淡定,她视线从李考官脸上一扫,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想耽误我的时间?   那得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歌钟对明月,不减旧游时。”   “一夕瘴烟风卷尽,月明初上浪西楼。”   什么?   不是对一句,而是一口气对了三句!   众考官都惊了一下,下一位考官愣了一下才赶紧行令。   江令宛如法炮制,考官行一句,她对三句。   这样一来,不仅把刚才李姓考官浪费的时间争取了回来,接下来每一位考官那里她都能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这样做太冒险了!稍有不慎,就会思路中断,若坚持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算对的诗句多,也得不到高分。”   国子学的杨山长道:“这个江令宛如此冒进,倒给我们国子学机会了。”   第三题飞花令的规则就是如此:一、坚持一炷香的时间,若提前停下,则会根据时间扣分;二、行的令越多,分数越高。   “那也不一定。”一位夫子道,“江令宛既然敢这么做,想来是有几分把握的。若是她思路不中断,不仅能得第一,还会打破从前的记录,不管是京华女学还是江令宛本人,都会因为这次联考名声大噪,力压其他书院。”   这个书院,当然也包含国子学。   杨山长一向自诩国子学为六大书院之首,岂肯被京华女学抢了风头。   “没有若是,她的思路一定会被打断的。”   杨山长捻着胡须,投向考场上的目光显得意味深长,宁轩已经答完第二题,在考官旁边等着了。   他离江令宛很近。   这是干扰江令宛的绝佳良机。   宁轩,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宁轩的确站得离江令宛很近,近到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江令宛泉水般清澈的双目,美玉般白皙的脸庞。   还有她明媚鲜艳的笑容,灿若明日,夺人眼球。   宁轩微微侧过头,视线落向别处。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江令宛完成了飞花令,她对着众考官施了一个落落大方的感谢礼,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休息。   宁轩上前一步,抽签行令,眼角的余光瞥见辅考正在记下江令宛飞花令的数量:两百二……   他还要再看,另一位辅考已接了他玉签,高声念了出来,是梅花的梅字。   考官先行了第一句,宁轩立刻凝神静气,接了一句。   梅花,是他母亲最喜欢的花,也是他吟诵最多、创作最多的诗。   一炷香之后,宁轩行令完毕,也退到旁边。   最后一题是根据要求作诗,题目要等六个人全部答完前三题之后,统一公布。   宁轩在江令宛对面坐下了,没等一会,顺天府书院的傅子瑜来了,紧跟着辛烟烟、白鹭书院、青松书院的学子也追了上来。   辛烟烟到了之后,第一时间去看辅考桌上的记着考生飞花令数量的册子,第一个是江令宛,后面的数量被盖上了。   等到傅子瑜行令结束,辅考做记录,册子上盖着的纸就移开了一点点,辛烟烟看到上面写着……百二十七。   江令宛射箭的时候,辛烟烟正绞尽脑汁移动拼板,她听到了大家的欢呼,却以为是因为宁轩。   江令宛行飞花令的时候,辛烟烟正费尽全力射箭,她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看到江令宛这边的情况。   所以,她本能地就认为,江令宛飞花令的数量是一百二十七。   一百二十七。   宁轩的数量应该在一百八左右,而她能达到一百六。   江令宛的这个数量,对宁轩,对自己都不再是威胁。   最后一道题是作诗,是宁轩最最拿手的,场上的这些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今天的诗词比试,宁轩有大半机会能赢。   辛烟烟满意地看了李考官一眼,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李考官脸色复杂,并不与辛烟烟对视。   宁轩的视线先落在李考官脸上,又慢慢移开。   终于六名学子都答完了前三题,江令宛从题筒中抽出一个卷轴,打开之后,上面只有一个大字:梅。   梅,这便是作诗的内容。   辛烟烟心弦一动,眸中浮出喜悦,宁轩爱梅,种梅,画梅,咏梅,他样样在行。   转身看了宁轩一眼,他依然神色淡淡,辛烟烟转回头,低头铺纸的动作又慢又稳,有什么好着急的呢,这一场考试宁轩会赢得稳稳的,她只要像从前那样,陪在他身边就好了。 第82章   六张桌子排成一排,上面铺设着笔墨纸砚,来自六大书院的六名学子分别站在各自的桌前,或低头,或闭目,或踱步,或摩挲笔杆……脸上俱是凝神思索的神情。   观众席上毫不遮拦的喧哗声变成了窃窃私语,每个人都有自己支持的学子,谁也不想因为自己的说话而扰乱了他的思绪。   虽然没有大声说话,但是他们关注考试的心却丝毫没有减少。   江令宛成绩优秀,一路遥遥领先,她能否大获全胜呢?   宁轩也表现不俗,他会不会后来者居上呢?   往年也有学子一开始落后,后来如有神助作出字字珠玑的诗词,因此反败为胜的例子。   所以,傅子瑜、辛烟烟也是有机会的。   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结果如何。   这一场如火如荼的考试已进入尾声,考试的结果牵动着每一个人的心绪,也考验着学子的才学、临危应变的能力。   以梅花为题做诗,这样的题目六位学子都不陌生。   特别是宁轩,他从前可没少做梅花诗。   不过从前那些诗并不能拿到考场上来,他要作出新的诗来。   其实昨晚,他在梦中就作了一首梅花诗,还有人笑着赞他作得好。   他自己也甚是满意,虽然梦中的那首诗他想不起来了,但当时的心情他却记得,那种淡淡的满足让他醒来时还十分愉悦。   宁轩垂目回想,依然想不起来那首诗。   他不再坚持回忆,决定重新创作。   梅花诗是他最擅长的,他很快就有了思路,斟词酌句,修饰润色之后,他低下头准备书写。   落笔之前,神差鬼使般,他转头看了江令宛一眼。   飞花令时,他们分别是第一、第二名,他们的桌子正是按照飞花令的顺序排的,两张桌子紧挨着,所以,他不需要刻意,稍稍转头就能将隔壁桌上的一切尽收眼底。   江令宛已经开始写了,此时,他也该把自己作的诗写下来才是。   可他站着没动,想看江令宛对梅花有什么理解,会作出怎样的诗词。   很快,宣纸上有了前两句: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宁轩呼吸一滞,视线定格在那张纸上,江令宛已经把下面两句也写了出来,作完了诗,完成了答题。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注释一]   梦中模糊朦胧的片段陡然清晰起来,宁轩视线粘在江令宛身上。   江令宛佯装不知。   如果她没有重生,那这首诗将会在三年后成为宁轩的又一佳作,让他风头无两,再登巅峰。   可是世上没有如果,既然她重生了,那就顺手坑宁轩一把,不坑白不坑!   对不住了,宁轩。   那些赞美与夸奖,钦佩与羡慕,这一世,我替你受了。   辅考把江令宛的诗腾写两份,一份交给考官,一份写得大大的,张贴出来给其他人看。   当这首诗被贴出来之后,震撼全场。   拥护江令宛的那些人喜极而泣,抱头痛哭。   宛卿,太棒了,太完美了!   好高兴,好开心,我不想哭,可眼泪它控制不住啊!   “这个江令宛,接二连三给我惊喜。”宋山长满面春风,嘴角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住。   萧夫子脸上亦是盈盈的笑意:“何止是惊喜,简直是震撼。莫说是本届联考,便是往年联考也没有哪个考生有这么优秀的表现,作出这么好的诗。”   她笑呵呵恭喜宋山长:“今年头名非江令宛莫属,看来山长得提前准备庆功宴了。”   “恭喜山长,贺喜山长。”夫子们俱笑逐颜开,“不仅要准备庆功宴,还要准备给我们涨薪资,这回女学恐怕要大出血啰。”   宋山长人逢喜事精神爽,爽快道:“若年年能得第一,本山长年年给你们涨薪资。”   大家哈哈一笑,比过年还要高兴。   京华女学这边扬眉吐气、喜气洋洋,国子学那边却愁云惨淡,死气沉沉。   昨天礼仪考试失利,今天诗词考试再次失利,连败两场,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   以前都是国子学吊打旁人,如今轮到旁人吊打他们了,这滋味可真不好受。   大家静悄悄的,没有人敢贸然开口。   杨山长两眼发直,双颊抽搐,腮帮子随着呼吸一鼓一涨,瞪眼看了一会,他青着脸甩袖而去。   “哎,山长,您怎么走了,宁轩的诗还没贴出来呢!”   还用贴吗?   江令宛作的这首吟梅诗立意高远,不落俗套,偏又郎朗上口,有一种未经雕琢的质朴天真。   他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这样出类拔萃的诗作,乃是最近几年联考最好的作品。   就算今天宁轩落笔生花,字字珠玉,也很难做出这样的佳作。   而且前面三题一直是江令宛领先,本以为第四题宁轩能扭转乾坤,绝地反击,吊打江令宛,现在看来,那是万万不能了。   这一场诗词比试,他们已经输了!   “考试结束,让宁轩与烟烟来见我。”   ……   辛烟烟很震惊,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江令宛又得了第一。   她本来以为,江令宛只是第一题领先,然而成绩公布之后,她才发现,江令宛是每一题都领先。   第二题的骑射,江令宛是七言诗,宁轩是五言诗,就算江令宛箭无虚发,百射百中,也要用掉七个箭羽,而宁轩只会用五只,宁轩会领先本该是定在铁板上的事情。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江令宛竟然只用了四箭,她真的想不明白,七个字,怎么会是四箭。   还是考官点评时,她才知道,江令宛竟然有三箭是射双灯笼的。   她第一反应是不信,第二反应是江令宛作弊,但是她却知道,其他题目或许可以作弊,唯独射箭是做不了弊的。   众目睽睽之下,旁边还有辅考,当时宁轩也在旁边,江令宛绝无作弊的可能。   不是作弊,那就是……实力!   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江令宛这样不知羞耻、死皮赖脸的人,会有这样的实力。   她还未能接受这个事实,第三题又给她沉痛一击。   宁轩的飞花令数量是一百八十二,跟她之前推测的相差无几。   她自己的飞花令数量是一百六十一,也在她预料之中。   江令宛的飞花令数量却不是一百二十七,而是比她想象中足足多了一百句。   二百二十七,令人胆战心惊的字数。   后来,江令宛的诗,她也看到了,那是可以流传于世,被人交口称赞的佳作,以后提起吟梅诗,一定绕不过这一首。   连败两场,她不在乎,因为她本来就不是奔着头名来的。   宁轩该怎么办呢?   辛烟烟花了好一会,才接受了这个结果,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又露出她一如既往的、若有若无、如仙子般缥缈恬淡的笑意。   收拾好心情,辛烟烟对宁轩说她今天坐自己的马车,然后她出了考场,走到江令宛的马车旁。   不一会,江令宛来了,一行三个人,另外两人一个是被锦绣女学开除学籍的陆明珠、另一个她不认识。   辛烟烟轻移莲步,款款上前:“江三小姐,烟烟有话要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不行!”陆明珠第一个跳出来,把江令宛护在身后,“考试比不过,就想来阴的啊,别以为本郡主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敢散播谣言诋毁我的人,本郡主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江令宛扶额,我什么时候成为你的人了?   辛烟烟不慌不忙,反而微微点头:“既然郡主已经知道了,那烟烟也不藏着掖着了。我今天来见江三小姐,就是要跟三小姐道歉。那些诋毁污蔑的言论,的确是从烟烟那里传出去的。”   “联考时,只有两所女学,我身边的下人为了给我造势,便针对京华女学散播了许多不实的谣言,她们并不是针对江三小姐你,而是针对京华女学,若不是江三小姐参加联考,换做其他人,她们一样会造谣攻击。”   说到这里,辛烟烟脸上露出惭愧之色:“我一直在安心备考,对外界的事一概充耳不闻,等到听到消息,风言风语已经成势。”   “好在江三小姐心性坚韧、安如磐石,并未被流言蜚语影响,考试发挥出色,否则烟烟就再也无颜面对江三小姐了。”   “烟烟惭愧,未能约束下人,所以今天让她们来给江三小姐道歉。”   跟在辛烟烟身后的两个丫鬟立刻走出来,“噗通”跪在江令宛面前,一个说自己猪油蒙了心,追悔莫及;一个说自己一时糊涂,万分后悔。   “这二人犯下大错,我绝不袒护,任凭江三小姐处置。待联考结束,烟烟再亲自登门,向江三小姐负荆请罪。”   江令宛听完她这一番假惺惺的说辞就笑了:“烟烟小姐说哪里话,下人自作主张,怎么能怪到你的身上?”   “若不是因为她们散播谣言,我怎么会得到这么多的关注?站到众人面前时,又怎么会因为对比强烈而大出风头?”   她上前一步,握住辛烟烟的手,十分的诚恳:“我不仅不责怪,反而要感谢,正是因为某些人心思龌龊、手段卑劣,我江令宛才能扬名啊。”   ……   “哈哈,好一个心思龌龊、手段卑劣。”   陆明珠笑弯了腰:“骂得好,骂得妙,骂得辛烟烟咕咕叫。”   程静昕噗嗤一声:“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偏偏还不能还口,可不就是气得咕咕叫嘛。”   想起刚才辛烟烟被气得半死,却还偏偏做出笑容,明明十分厌恶她,却不能甩开手的憋屈模样,江令宛也笑了起来:“不仅是气得咕咕叫,而且是七窍生烟,这下可算是人如其名了。”   三人再次大笑起来。   一阵笑闹之后,程静昕说:“今天那个李考官不对劲,说不定已经被人收买了,宛姐儿明天一定要小心。”   江令宛早有主意:“等到明天就晚了,我这就去李考官家中走一趟。”   “也好。”   然而江令宛还是晚了一步,三人抵达李家,从下人口中得知,不仅李考官一直没有回来,就连李考官的夫人张氏也在三天前消失了。   三天前,正是联考的前一天。   联考即将开始,考官的夫人却消失不见,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巧合?   她就知道,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联考的八位考官,除了萧湛,其他几人的情况她可以说是了若指掌。   李考官出身清贫,与父母妻子相依为命。寒窗苦读数年,好不容易考中进士,本该为官一方,大展宏图,老母亲却突发疾病,撒手人寰。   李考官丁忧在家,为母守孝,三年后刚出孝期,父亲又过世了。   如此,又是三年丁忧。   这些年来,家中开支一律靠妻子张氏卖绣活度日。半年前,张氏犯了眼疾,本以为是小病,没想到病情越来越重,每况愈下,直至双目失明。   本就一贫如洗的李家越发困难,为给妻子治病,李考官不得不支起摊子给人代写书信、状纸,然而收入十分微薄,莫说给张氏找大夫,就连一日三餐都无法维继。   去年,他写的《广陵赋》沉博绝丽、脍炙人口,一时间广为流传,就有人登门,许以金银财宝,请他代笔写文章,被他当场拒绝。   他文笔极佳,本可以靠给人捉刀代笔谋利,却守志不阿,恪守底线,正因如此,今年礼部才会选他做联考考官。   像他这样秉节持重、光明磊落、不为金钱所动的人会在考场上为难江令宛,只有一个原因。   除了有人以妻子张氏性命要挟之外,再无其他可能。   如今连李考官也不见了,必然是幕后黑手出现了。   幸好她早就猜到原因,让柳絮跟着李考官,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有消息了。   柳絮的确带来了消息,不过却是个坏消息:李考官在回家的路上被人掳走了!   考官与学子一样,不仅备受关注,而且有专人保护。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联考还未结束就敢掳走考官,对方胆大包天,来势汹汹,必定有所依仗。   “小姐,现在该怎么办?”   “我们势单力薄,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江令宛道,“走,去找五舅舅。”   这个时候,只有五舅舅能帮她。   ……   “李考官不见了?”   杨山长眼皮子一跳,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凭空消失?你们是怎么看人的?”   那人道:“我们也没想到,就是一晃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那烟烟小姐知道吗?”   那人回答:“暂时还不知道。”   “立刻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杨山长表情冷漠,“记着,不要告诉烟烟。”   “是。”   那人退下去不久,宁轩与辛烟烟来了。   “阿轩,你七岁便与我学书法,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今年联考,也是我一力举荐选的你。本以为我们国子学能再续辉煌,蝉联头名,但是现在……”   杨山长摇了摇头,一声长叹。   现在我们很危险,你这个当事人责无旁贷,你该立刻跟我保证,明天一定会抓住机会,不让江令宛得逞。   然而宁轩一声未吭,并没有给杨山长任何回应。   杨山长无法,只得再接再厉:“上午考试,第二题江令宛射箭的时候,你就在她旁边;第三题的飞花令、第四题作诗,你都离她很近,本来是有机会将头名收入囊中的。”   但是你却眼睁睁看着机会流逝,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   宁轩无话可说,依然沉默。   杨山长等了一会,没等到只言片语,声音越发的语重心长:“书院上下师生,俱对今年联考抱有极大的希望。现在却连败两场,眼看着我们就要失去第一名,我这个山长实在不知该如何跟大家交代。”   杨山长做好了宁轩再次沉默的准备,没想到宁轩开口说话了。   “等明天考试结束,若我真的一败再败,所有后果,我愿意一力承担。山长不必有所顾虑,记过也好,革出学籍也罢,我悉数接受。”   给你记过有什么用?   我革出你学籍做什么!   我要的是你的承诺,要你保证明天一定不会让江令宛再嚣张下去!   你给我这么一个答案,还不如把沉默进行到底呢!   杨山长被气得吐血,按着胸口道:“明天书法考试,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一定不能再输了。去吧,回去好好准备。”   “宁轩告退。”   走,走,走,赶紧走,再不走,本山长就要活活被你气死了!   枉我从小教你书法,对你寄予厚望,你却这样报答我。   你这个白眼狼,没有血缘关系就是养不熟,还是烟烟靠谱,从未让我失望。   “烟烟……”   “外祖父,我送送宁轩,等会再来陪您说话。”   杨山长:……   ……   “外祖父求胜心切,年纪又大了,说话做事难免不周全。不过他的心却是好的,阿轩哥哥,你别怪他。”   辛烟烟觑着宁轩的脸色,轻声安慰。   他一向骄傲,这次却连败两场,还是被那样的人打败,他的心情本来就很糟糕了,外面的闲言碎语、冷嘲热讽已经够多了,回来了,外祖父不说安慰,竟然也雪上加霜。   难怪他一语不发,眉头紧锁,这要是换了她,恐怕更无法接受吧。   辛烟烟很心疼:“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会一直站在你这边的。”   “无妨。”宁轩拧着眉头,淡淡道,“我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怎么可能不在意?   若真不在意,便不会这样皱着眉头了。   辛烟烟轻轻咬了咬下唇,很想伸手将他眉心的褶皱抚平。   一路无话,辛烟烟一直把宁轩送到门口。   快出门时,宁轩突然停下来,看着她问:“你觉得今天夺魁的那首诗怎么样?”   辛烟烟滞了滞,才缓缓一笑。   自然是江令宛的那首诗了。   宁轩是对诗感兴趣,而不是对江令宛感兴趣。   他刻意不提江令宛的名字,就是因为太厌恶她这个人了吧?   “诗很好。用桃李来衬托梅花的素雅高洁,能得最高分在情理之中。”辛烟烟语气轻缓,有三分的钦佩七分的遗憾,“若这首诗是阿轩哥哥所作,才名副其实。”   宁轩站定不语。   不是她。   梦中那个夸赞他的声音不是这样的。   “……轩郎,这首诗作的真好,梅之高洁的确非桃李可比,就像轩郎你不与那些人同流合污是一样的。这首诗作的太好了,我要轩郎给我写在扇子上,我要时时拿着,天天看着,口头不离,心头不离。”   女子声音娇娇糯糯,拽着他的衣袖娇嗔痴缠,很烦人的样子。   可他醒来竟然是欢喜的。   用那种语气跟他讲话,跟他很熟悉,却不是辛烟烟。   宁轩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辛烟烟看着,心头隐隐发疼:“阿轩哥哥,我不是说你不如她。”   “我知道。”宁轩声音没有起伏,依然淡淡的,“回去吧。”   辛烟烟没走,目送他出了门,上了马车,还依然站着。   阿轩哥哥,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让江令宛继续得意下去的,我会替你扫除她,就像从前扫除那些烦人的莺莺燕燕一样。   ……   江令宛正在跟萧湛说李考官的事:“……五舅舅,您拨几个人给我,只要我查到李考官在谁手里,接下来的事,就没什么好怕的。”   “你想借几个人?”萧湛凝眸问她。   “也不多,八个人足以。”   “八个啊!”萧湛微微一笑,起身走到窗前朝外看,“好,我让青峰安排,给你八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令宛总觉得萧湛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好像自己做了什么让他很高兴的事似的。   “谢谢五舅舅。”   江令宛完成一桩大事,便在临窗下的躺椅上坐下来,身子朝后一靠,交叠了双腿,稍稍用力,躺椅就前后摇摆起来。   “五舅舅,让青峰把人叫进来吧。”她使唤起他来越来越不客气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脸上,她闭上了眼睛,像只惬意的猫儿般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萧湛就笑问她:“宛姐儿,我看你今天射箭,比萧晴还要高超娴熟,你私底下拜的夫子是谁?”   萧晴,就是萧夫子的名字。   江令宛没有回答,她双目微阖,呼吸绵长,仿佛睡得香甜。   她面若莹玉,白皙无暇,看上去又嫩又软,好像能滴出水来。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卷翘可爱。   萧湛目光朝下移,看到她的唇。   红唇欲滴,娇艳妩媚……不知亲上去是什么味道?   喉结滚动,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萧湛忙收敛心神,伸出去想捏她下巴的那只手也收了回来。   “宛姐儿,醒醒。”   事实证明,你是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的。   但萧湛知道,有一样东西能。   “咦?”萧湛声音轻轻,好似鹅毛缓缓飘落:“谁掉的一百两银票?”   “哪儿呢?”刚才呼呼大睡的人突然从躺椅上坐起来,两眼不停在地上扫射,“哪儿呢?银票在哪儿呢?”   “哈哈哈。”   萧湛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江令宛怒瞪萧湛,脸颊爆红。 第83章   江令宛脸颊爆红,是羞的,也是气的。   竟然这样捉弄她。   太过分了!   不行,她必须扳回一局。   心思一转,立刻有了主意:“五舅舅,那一百两的银票是我掉的。”   江令宛呵呵一笑:“既然五舅舅捡到了,那就送给五舅舅吧,我也不是小气的人。您拿着,买点心吃。”   “虽然外面卖的点心远没有我做的点心那么香甜可口、软糯细腻、回味悠长,但好歹可以让您解解馋,对吧?”   前世,有很多吃过她点心的人哭着喊着要再吃,萧湛这么爱吃她做的点心,她不信这话气不着他!   她笑眯眯的睥睨萧湛,一副“我就不做点心给你吃,馋死你”的傲娇小模样,让萧湛的心软成了一团棉花。   他怎么舍得他的小姑娘失望?   所以,只能拧眉做出很生气、很无语、很无可奈何的模样了。   江令宛这才高兴了,甜甜笑出声来:“五舅舅别急,两年很快就过去了。”   是啊,两年很快就过去了,他的小姑娘也该长大了。   萧湛心情愉悦,微微笑道:“你不是要找李考官吗?你看,外面那个亭子里站的人是谁?”   “五舅舅。”江令宛捂嘴笑,“这一招用过一次就不好再用第二次了。”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才不会连续两次上当呢。   萧湛也不急,喊了青峰进来:“去,把李考官送回家吧,安排人好生保护着。”   江令宛这才转头看窗外,果然就看到了李考官,她又惊又喜:“五舅舅,原来李考官在你这里。”   她亮晶晶的双眸,惊喜钦佩的模样让萧湛很受用:“李考官的事情我已经查清楚了,你不必担心了,只管好好考试。”   “是,谢谢五舅舅,您真是世界上最好的舅舅,最棒的舅舅!”   嗯,你也是世界上最谄媚,最会奉承的……小东西。   ……   第三天上午,万里无云,晴空如洗。   书法考试即将开始,观众席上座无隙地,八位考官按位就坐。   考场中间六张大桌案一字排开,文房四宝摆放得整整齐齐,其中有五位考生已站到自己考桌旁,排在第四的那张考桌空着,那本该是辛烟烟的座位。   离考试开始的时间越来越近,辛烟烟却迟迟没出现   看客们面面相觑,猜测纷纷。   就在此时,一位辅考突然快步走进来:“陈大人,诸位考官,锦绣女学的辛烟烟在前来考试的路上被马车撞了,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不能来参加今天的考试了。”   嗡!   考场上犹如炸开了锅,各种声音纷至沓来,有说辛烟烟怕输不敢来了的;有说辛烟烟是被人算计的;也有嚎啕大哭说哪怕烟仙子容貌尽毁、身有残疾,也会不离不弃,一生追随的。   眼看着考试就要开始,整个考场还是闹轰轰一片,大部分的噪音都是辛烟烟的爱慕者发出来的。   “陈大人。”萧湛低沉,眼眸冷冽,“再这样闹下去,影响了考试,谁来负责?”   陈侍郎为人严谨,做事认真,只是年纪尚轻,被辛烟烟的消息惊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听到萧湛的责问之后,他立刻让人维持秩序,待考场安静下来,他感激地看了萧湛一眼。   幸好萧湛愿意提醒他,否则耽误了考试,第一个被皇上问责之人非他莫属。   “当当当!”三声锣鼓响彻考场,联考最后的角逐——书法比试开始了。   今天的比试分三个回合进行: 第一回合比速度,考生们同时用馆阁体抄写二十篇古文名作,用时越短,错字越少,笔迹越清晰端庄,得分就越高。 第二回合比字大,字越大,越难驾驭。字体大、笔锋流畅、方圆兼备的书法才能取得高分。 第三回合比的是考生的应用能力,能把书法写得好还不行,必须要把书法运用起来。   这是今年新加的题型,大家都没有见过,只知道题目写在卷轴上,每人抽取一个卷抽,是难是易全凭运气。   前面两个回合,江令宛都是最先完成的。   写字是她的看家本领。   与其他本事不同,写字这一项,不是她勤学苦练学来的,而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   前世她七八岁的时候,这个天分就展露了出来。   楷、隶、篆、行、草,不管哪种字体,她只要稍加练习,很快就能写得又快又好。   不单会写字,她模仿别人的笔迹更是一流。有时候是看一眼就能照着写出一模一样的字,有时候稍稍临摹一二就能以假乱真。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仿了主子水木先生的手书,从南北商行骗取玉石原料。   不过这个天赋她一直藏着,母亲从小就告诫她,不许告诉旁人,更不许在人前显露,以免惹出祸端。   有了这样的天分,前两个回合对她而言,根本就是小菜一碟,毫无悬念。   最大的变故在第三个回合,毕竟究竟是什么样的题目,谁也不知道。   江令宛却并不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没什么好怕的。   她从十个卷轴中抽了一个,回到座位上。   其他考生都停下来,想看一看她会抽到什么题目,毕竟大家都是头一回,不敢贸然行动。   江令宛把卷轴慢慢展开,最先出现的是一簇苍劲葱茏的松枝,工笔的手法,栩栩如生,层次分明。   是画!   果然是新题目,以前考书法可从未要求过作画。   在场的考生,都会作画,宁轩还是高手。   大家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觉得作画并不难。   江令宛的眼神却顿了一下。   该不会这么倒霉,抽到作画的题目吧。   自古书画不分家,她自然也学过画,只不过她更擅长写意水墨画,与工笔画是两种不同的画风,前者讲究以形写神,后者是巧密而精细。   若这是一道让她补画的题目,那可就不妙了,因为她的画风跟这幅画的画风不相配。   虽然她昨天、前天都是第一,今天的前两个回合分数也不低,就算最后这个回合她差强人意,有前面几场考试撑着,她拿第一应该没问题,但是她还是希望第三回合也能有好的表现。   因为她不仅想拿总分第一,还想三科都是第一。   就看老天爷帮不帮她了!   一口气展开卷轴,当整幅画都打开之后,江令宛不由笑了。   苍翠遒劲的松树枝下,是一座幽静雅致的书院,修竹青松,灰瓦白墙,坐南朝北的书院正门上悬挂一方匾额,上书“明德书院”四个大字。   匾额左右各一个门厅立柱,柱子上本该写上楹联,上面却空无一字。   这便是江令宛的题目了,不是作画,而是题字,给这个书院题一副楹联。   考字,也考学子是不是才思敏捷,出口成章。   她的笑容缓缓绽放,像一朵蓓蕾突然盛开成烂漫鲜花,明媚娇艳,扑面而来。   莫说是这几位知慕少艾、年纪轻轻的考生了,就是几位考官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是个漂亮的小姑娘。笑起来眼睛亮亮的,酒窝浅浅的,有一种别样的娇憨。   宁轩慢慢把视线挪开,抬脚去抽考题。   其他考生也如梦初醒,跟着去抽自己的题目。   江令宛抬头,笑着冲萧湛眨了眨眼,五舅舅,这道题难不住我,你等着看我旗开得胜吧。   萧湛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中的笑意却流淌了出来。   他疼着宠着的小姑娘,自然是星星一样闪闪发光的。   有人喜欢她,思慕她,爱恋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过,在场的这些人,能配得上她的,只有他一人。   萧湛的视线一直跟着江令宛,她笑过之后,就低下头去,饱蘸浓墨,落笔题字。   从容不迫,成竹在胸。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书院门前空白的立柱上,已多了一副楹联: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注释①]   “好!”   陈侍郎到底年轻,内心的热血瞬间被点燃,夸赞的话也忍不住语脱口而出:“好一个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随着这一声夸赞,大家都想知道江令宛究竟写了什么,竟然连陈侍郎都被她折服了。   当辅考将这副楹联用大字誊抄,张贴出来之时,折服的就不单单是陈侍郎了。   满场学子,不管他之前是否拥护江令宛,此时此刻都不得不表示佩服。   国子学门前的楹联上,写的那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一直被传颂赞扬。   从前,他们将这两句楹联奉为圭臬,时时铭记,念念不忘,可当他们看到这句楹联,才猛然发现,他们之前的想法是多么狭隘。   不理世俗,专心读书,乍一听很好,却家事国事一概不理,那么读书又有什么用呢?   读圣贤书,所为何事?   自然是为了修身齐家治国安天下。   若不能关心国事,关心百姓事,读再多的书,也不过是个书呆子罢了。   这句楹联,犹如当头棒喝,让他们如梦初醒。   听君一句话,胜读十年!   没有人比学子们体会更深刻了,不仅仅是观众席上的学子们,考场中的那几个学子也心神震撼,五味杂陈。   他们输了,输的彻彻底底,心悦诚服。   今年联考,江令宛是当之无愧的头名!   陈侍郎从考官手中接过汇总的分数,当众宣布结果:第一名:京华女学,江令宛;第二名,国子学,宁轩……   欢呼声盖住了他接下来的声音,观众席上接二连三冒出许多横幅。   有的写:宛卿,宛卿,天下无争!   有的写:宛宛,宛宛,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   有的写:有位佳人,宛宛她在水中央。   江令宛面带笑容,一一看过去,当看到陆明珠手中那个巨大、巨长、巨明显的横幅时,她的笑容在唇边凝结。   京华令宛,一身是胆;拳打假仙,脚踢宁轩;其他书院,闻风丧胆,谈之色变,闻之颤颤,见之胆寒,两股战战……   人家夸我貌美如仙,你夸我是凶悍如虎。   呵呵,陆明珠,你是我真朋友,真的!   …………   名次宣布之后,便要颁发赐名金花。   把金花颁布给头名之后,今年的联考就算彻底落下帷幕了。   这朵金花是皇上御赐,比赐给六大书院的金花要大上一倍不止,上面刻着江令宛的名字,它不仅象征联考第一名的身份,更意味着参加经筵的资格。   从今以后,每逢经筵日,江令宛便可进宫在御前与皇上一起听大儒讲经说学,是学习的机会,也是无尚的荣耀。   整个考场鸦雀无声,俱盯着考场最中间的高台,就在陈侍郎准备把刻名金花递给江令宛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女子冲出来,高声嚷着:“陈大人,请等一等,我们小姐马车被撞,不是意外,而是人为。有人买通车夫,故意撞击我家小姐。请陈大人为我家小姐做主,万不可让凶手得了第一名。”   这个女子声音尖锐高亢,字字句句都指向江令宛。   紧跟着,辛烟烟出现了。   她由丫鬟搀扶着她抵达考场。   她受了很重的伤,额头、脸颊都有伤口,最引人注目的是右边的胳膊,包扎得严严实实,用夹板固定了垂在身侧。   她是六大书院数得上名号的才女,书法、丹青都非常出色。如今她右胳膊受伤,若是留下后遗症,影响提笔写字,那她一辈子的前程就都毁了。   “烟烟小姐一定是被人谋害的,请陈大人严惩凶手,还联考清明之气,还烟烟小姐一个公道!”   “凶手一定是江令宛!肯定是她嫉妒烟烟小姐!”   观众席上的看客很激动,他们为辛烟烟喊冤,有不少人不顾阻拦朝考场上冲。   陈侍郎安排的护卫不少,但这些人不是暴动的乱民,大多是年轻学子。陈侍郎没有发话,护卫根本不敢全力镇压,唯恐伤了他们,不能交差。   眼看场面就要失控,萧湛站了起来。   收到他的示意,三名男子拨开人群,直奔那几个带头闹事的人而去。   很快,便传来惊怒的质问声:“你们要干什么?”   “你们怎么能抓人?”   “放手,我是六大书院的学子,你们好大的胆子!”   几个带头之人本来还气势汹汹,待看到三名男子腰间挂着的腰牌,顿时呆若木鸡、魂飞魄散。   金吾卫!   怎么金吾卫的人会在这里?   “萧五爷救命!”有一个带头男子拼了命地喊,“金吾卫的人擅自抓人,萧五爷救命……”   萧湛听见了他的呼救,抬头看他,那男子大喜过望,挣扎的越发用力:“萧五爷,我就知道您不会放任下属……”   萧湛随意地摆了摆手,那男子就被堵上了嘴。   待他惊恐万分地明白过来时,已经与几位同伙一起被带离了考场。   这一招雷霆手段简单直接,效果立竿见影。   那些人本就是乌合之众,如今见带头之人被抓,立刻偃旗息鼓,乖如鹌鹑,一声也不敢吭了。   陈侍郎忙上前来问:“萧五爷,联考出现此种事情,皆因下官力有未逮之故。我想当众把这件事审清楚,给大家一个交代,请萧五爷不吝珠玉,替下官压阵把关。”   萧湛既然出手,本就是这个目的,他没有拒绝:“陈大人只管放手去做,不必有后顾之忧。”   陈侍郎谢了萧湛,坐回到位置上开始审判。   “本官奉旨主持联考,一切以律法与联考规章做事,若辛烟烟的确是被人谋害的,本官绝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   他面色严肃,掷地有声:“若有人趁机捣乱,兴风作浪,本官亦不会轻饶。”   陈侍郎目光如炬,让辛烟烟先说:“来龙去脉究竟如何,你细细说一遍。”   “是。”辛烟烟点头,略显虚弱地开了口,“我从家中出发,前来参加联考,出了家中的巷子,拐上大街时,突然蹿出来一辆马车,撞到我乘坐的马车上。事发突然,对方马速很快,我乘坐的马车当时就翻了……”   辛烟烟说,她本来要找对方理论,没想到对方却哭着给她磕头。因为对方只是一个下人,出了车祸,弄坏了主人的昂贵的马车,主人一定会责罚他。如果辛烟烟再追究,那他的主人一定会打死他的。   所以,辛烟烟就原谅了他,还让下人给了他二两银子,让他拿去看大夫。   然后,辛烟烟就发现对方的马车上掉下来几块黑色的煤炭。   一般人拉煤炭用的是牛车,便是宫里也不会用马车拉煤炭。辛烟烟觉得不对劲,把人拦住,仔细盘查。   “经护卫查证,这个车夫名叫江二贵,是会宁侯江家的下人。是受了江家三小姐的指使故意撞我的马车,车内放了煤炭,车身重,就是为了要把我的马车撞翻。”   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辛烟烟微微有些喘,歇了一会才柔柔道:“烟烟句句属实,绝无虚言,请大人明察。”   江二贵是江家的下人,这一点江令宛想不承认都不行。   多亏了江令媛,要不是她,自己还真想不出这么好的方法。   额头传来一阵阵的隐痛,她有些晕,不过她并不后悔。只要能帮宁轩,吃再多的苦她也甘愿。   很快,江二贵被带上来了,他噗通一声跪下,大声喊冤:“大人,小人是冤枉的,我家小姐,我家三小姐让我这么做的。小人只是一个下人,小姐的吩咐不敢不从,大人,小人句句属实,不敢欺瞒,求大人饶命,饶命啊。”   陈侍郎重重一拍桌子,疾言厉色喝问江令宛:“这是你家的下人,你有何话说?”   “回大人,江二贵虽然是我家下人,但他并不是一定对我家忠心,被人用银钱收买,然后反诬主人,这样的刁奴屡见不鲜。”   江令宛目光从江二贵脸上划过,又落在辛烟烟脸上,语气十分轻视:“这次联考,辛烟烟不过区区第四名,她的成绩……哼!在我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这次考试处处被压,辛烟烟心里指不定痛成什么样子呢,她越痛,江令宛就越是朝她心口插刀子:“我江令宛从未将她放在眼中,又怎么会对她下手?真是无稽之谈!”   “你……你太过分了!”   被人这样指名道姓地贬低羞辱,辛烟烟活到现在还是头一次,她气得浑身发抖,脸色苍白:“联考前,我的丫鬟是做了不好的事,得罪了你,昨天我将她们交给你,任凭处置,又亲自跟你赔礼道歉,我以为你原谅我了,却没想到……”   她摇摇欲坠,几乎要昏倒过去,却还强挺着,一副十分坚强的模样:“陈大人,我说的都是真的,昨天的事,后门看管马车的人看到了,还有来往的学子也看到了,烟烟说的都是实话。”   江令宛恍然,怪不得昨天她假惺惺地来道歉,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不过,既然你把脸皮送到我面前了,我若不狠狠地打上一顿岂不是辜负了你的一片真心?   “辛小姐,你做错了事,跟我道歉难道不是应该的吗?怎么,昨天跟我道了歉,今天你就后悔了?”   江令宛摇了摇头:“你考前散播谣言,坏我名誉,真相大白后,又让丫鬟顶罪。这便罢了,昨天刚道歉,今天就闹这一出,这种行径……啧啧!”   她把手一摊:“我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你撒谎!”辛烟烟气得吐血,却不能反唇相击,不得不维持着自己仙子的端庄模样,“我没有,你这是污蔑。”   “撒谎的是你。”江令宛睥睨着她,朗声道,“两车相撞时,你根本不在马车上,你的胳膊也根本没有受伤。”   短暂的眼神交锋后,江令宛继续道:“这一切都是你的设计,包括昨天的道歉,都在你设计之中。”   “而你做这一切的目的……”她目光在宁轩身上打了个转,待吊大家胃口,让大家有意无意地看宁轩之后,她才呵呵一笑,“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我相信,你是为了谁,大家都清楚。”   这下子,所有人都知道辛烟烟这么做是为了宁轩了。   辛烟烟慌了,她赶紧去看宁轩,宁轩表情淡漠,目光也很淡漠,仿佛事不关己。   她心头一抖,恐慌涌上心头。   她当然知道,宁轩最厌恶什么,所以哪怕她爱极了他,也从不敢在他面前露出一丝一毫,只有这样,她才能留在宁轩身边。   可是现在……   她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   “江三小姐,我早听人说过你伶牙俐齿,能说会道,今日烟烟见了,方知传言不虚。”   辛烟烟惨然一笑:“我说不过你,只有露出伤口以证清白了。”   “虽然如此一来,我的胳膊会留下后遗症,但对烟烟来说,清白的名声比这条胳膊更重要。考场就有大夫,请陈大人允许他们为烟烟验伤。”   陈侍郎即刻叫了两名大夫来,缠绕在胳膊上的白色扎带一圈一圈解开,辛烟烟眉头紧蹙,咬紧了下唇,显然是疼得狠了。   两位大夫查看之后,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大人,辛小姐胳膊肘部关节骨折,情况严重,以后康复或许还能提笔写字,但肘部可能无法弯曲,胳膊不能负重,手的灵活度也大大不如从前。”   两位大夫同情怜悯地看着辛烟烟。   辛烟烟脑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早就知道会这样,昨晚,她让人生生折断自己胳膊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   为了宁轩,她不后悔的。   因为她胳膊骨折是真的,那就说明江令宛撒谎,只要江令宛的罪名定下来,第一名就是宁轩的了。   江令宛倒有些可怜她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惦记着宁轩。   若换做其他人,为了心上人牺牲一条胳膊,江令宛或许会很感动。   可对方这么做,是为了拉她下马,朝她身上泼脏水,那她就不答应了。   “辛小姐,你别难过,你的胳膊并非彻底无救。我已请了赵老大夫来给你看伤,哦,就是大名鼎鼎的前太医院院判赵似初赵老大夫,他卸任荣养之后,就不怎么出来给人瞧病了。我可是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请出来的。”   江令宛笑眯眯:“他老人家是这方面的泰山北斗,不仅会治伤,还会验伤,有他出手治疗,你的胳膊一定不会有事的。”   辛烟烟震惊!   江令宛早就知道她的胳膊骨折了,看她有没有骨折是假,等她拆开包扎,让赵老大夫来验她骨折是怎么造成的才是江令宛的真正目的。   只要赵老大夫来验了,她胳膊是怎么伤的,也就真相大白了。   到时候,不管她承不承认,都不重要了。   因为赵老大夫的话就是铁证。   你好卑鄙!   辛烟烟打了个冷颤,双唇发抖。   江令宛慢悠悠一笑,你现在知道了,可惜啊,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宛姐儿光芒万丈,请为她撒花花~   注释①对联,为明东林党领袖顾宪成在无锡创办东林书院时所撰。 第84章   赵老大夫来了。   他是被江令宛利诱来的。   一大早正打算出门义诊,被送信的柳絮给堵在门口。   江令宛在信上说,今天是她得到联考第一名的好生日,这样光荣的时刻,她想跟最最最亲爱的赵爷爷一起分享。   什么最最亲爱的赵爷爷,这丫头一肚子坏水,上次诳他去蓬岛瑶台,害他被狗撵,连鞋子都跑掉了一只。   要不是他跑得快,估计屁股就要开花了。   他才不会信她的花言巧语。   可是……可是她又说,若是最最最亲爱的赵爷爷愿意前来,您最最最可爱的孙女便会与您一起去蓬岛瑶台,与双月椰来一次亲密接触。   为了双月椰,他来了。   然后他再次被骗了,什么分享最光荣的时刻,这坏丫头分明是想使唤他。   赵老大夫那个气呀,想转身就走又舍不得双月椰,只能乖乖听从江令宛的话来给辛烟烟看伤。   他心情不好,又在观众席上看了半天,早就明白是辛烟烟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一腔怒火就冲着辛烟烟去了。   “小姑娘家家的长得还可以,脑子里却都是粪!”   “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非要学屎尿手段栽赃陷害,你看看你干的事,故意折断自己的胳膊,猪都比你聪明!”   “若是为了金花折一条胳膊也算了,你是为了什么,就为了这个左脸欠抽,右脸欠踹的细脖子鬼,整个考场的智商都被你拉低了!”   “缺心眼我见多了,你算是登峰造极了!”   “锦绣女学都是你这样的吗?干脆关门大吉算了!”   赵老大夫言辞犀利,口舌如刀,不带重样地骂了辛烟烟半天不说,唾沫星子如雨点一样喷了她一脸。   别说是其他人了,就是江令宛这个对手看了,都觉得她可怜。   “赵爷爷。”江令宛呵呵笑,“您看辛小姐的胳膊,还能治吗?”   “治个屁!”赵老大夫把眼一瞪,“她这胳膊是有人用外力生生折断的,根本不是车祸撞击,要治还不容易吗?”   “那太好了。”江令宛松了一口气,轻轻拍着胸口,别提多善解人意了,“我真的很怕因为我的缘故让辛小姐失去一条胳膊,既然能治,我就放心了。”   她冲着观众席微微一笑:“大家别担心,辛小姐没事。”   赵老大夫撇嘴:“怎么没事?她脑脑子里都是屎,这还叫没事?不过有事也没辙,因为她的脑子已经没救了,没希望,一点希望也没有!”   “您真会开玩笑。”江令宛唇角微微扬起,再次微笑,“赵爷爷说笑呢,大家别当真,辛小姐的脑子没事,还是很聪明的。”   啊!   好美丽的笑容,好善良的笑容。   宛卿,太完美了,仙子的容貌,菩萨的心肠,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存在?   不枉我们对她痴心一片,这才是值得我们追随的人,不像某些人,心思卑鄙,手段龌龊,为了姓宁的细脖子鬼,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人,真是无耻。   还是我们宛卿好,又漂亮,又有才华,心底又善良,还这么大度,比某些人好上一千一万倍。   辛烟烟何尝受过这样的羞辱。   被赵老大夫这样劈头盖脸,毫无留情地骂,被观众席上的人指指点点,受尽各种冷眼白眼。   她恨不能立马死了。   要不是怕装晕被赵老大夫揭穿,她真想眼一闭什么都不管了。   江令宛心里笑眯眯,这就受不了啦?后面还有更让你难受的呐!   “赵爷爷,我想辛小姐只是一时糊涂,绝不是因为嫉妒我故意害我的。你知道我的,一向心软,又最是个宽和大度的性子,一般的事我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赵老大夫抽了抽嘴角,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心软?宽和?大度?   你的脸皮还能够厚一些吗?   江令宛莞尔一笑,当然可以啦。   “我不怪辛小姐,只要她真心知错,改过自新,依然是从前那个温柔善良的烟仙子。您看在我的份上,替辛小姐治胳膊吧。”   所以,你是要我逼这个蠢姑娘给你道歉?   是呀,是呀,赵爷爷你好聪明哦!不愧是我最最最亲爱的赵爷爷呢!   坏丫头你等着,老头子干完这件事,你要不带我去看双月椰,我跟你没完!   赵老大夫一声冷哼,冷眼瞥着辛烟烟:“你可知错?”   辛烟烟紧抿着双唇,不吭声。   “看来你不仅脑子里有屎,连心也被屎给糊住了!”   有错不改,还摆出一副别人对不起她的样儿,这个蠢货,也配他出手?   撇了撇嘴,赵老大夫走了。   “赵老大夫,请您留步。”突然有人快步走到赵老大夫面前,把他拦住了。   辛烟烟猛然抬头,怔怔盯着宁轩。   宁轩看她一眼,转头冲赵老大夫深深一揖:“赵老大夫,辛小姐知错了,请您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会道歉的。”   泪水在辛烟烟的眼眶里打转,她终于艰难开口:“我错了。”   “我不该陷害江令宛,不该污蔑她,我知错了。”   一语说完,眼泪夺眶而出。   她完了!   锦绣女学会将她革名,父亲母亲会因她蒙羞,终此一生她都洗不掉今天的污点。   从此后在宁轩眼中,她与那些爱慕他的无知少女一样令他厌烦。   她彻底失去了他。   赵老大夫啧啧摇头:“还是你这个细脖子鬼说的管用。”   宁轩面色一僵,拱手感谢没再说话。   江令宛捂嘴偷笑,宁轩脖子修长,很有气质,他嘴上没说,心里也是引以为豪的,如今被人骂是细脖子鬼,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看宁轩吃瘪,真令人心情愉悦。   她转头冲萧湛眨眨眼:五舅舅,多谢你啦,要不是你拨人给我,我还真没办法跟踪辛烟烟,今天也就不能拆穿她了。   萧湛勾唇,眸中笑意点点,这就高兴了?还有更高兴的呢。   他抬了抬手,青峰走上前给陈侍郎递上一摞纸,陈侍郎接过,登时变色。   这纸上明明白白记录着国子学杨山长买凶绑架李考官太太,威逼李考官故意耽误江令宛考试的始末,以及他指使人对白鹭书院的学子邓仲安的下手的详细过程。还有去年,前年出意外的学子,竟然都是杨山长手笔。   每一张纸上都签名画押摁着手印,这分明就是一份记录得当、可以直接给人定罪的当的供词。   薄薄的几张纸,陈侍郎却觉得重逾千斤。   “来人,将杨成栋抓起来!”   陈侍郎一声令下,立刻有官兵扑向杨山长,反剪双手堵住嘴,连喊冤的机会都没给他,直接带走。   国子监一众师生惊骇莫名,不知杨山长究竟犯了什么事。   辛烟烟脑中轰地一声,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晃,晕了过去。   ……   为期三天的联考终于落下帷幕,江令宛为京华女学捧回了刻名金花,成为最大的赢家。   宋山长包下酒楼为江令宛庆功,大家推杯换盏,笑谈不断,一派胜利者的风光。   到结束的时候,大部分人都醉醺醺的。   前来接人的马车络绎不绝,陆明珠上了马车还意犹未尽,空举着手说还要再喝。   程静昕笑道:“这个明珠,嚷嚷着要去看阿宝,却醉成这个样子。”   梅雪娘于两个月前诞下一名男娃,取名阿宝,生得白胖可爱,讨人喜欢。江令宛去看弟弟的时候,程静昕、陆明珠也跟着去,席上听江令宛说阿宝会转头看人,会吃小手手了,就约定要去看阿宝。   想到阿宝可爱的脸蛋,江令宛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那我们两个去,正好我有话跟你说,上次你说过了年,你祖母要过生辰,是正月初十吗?”   前世,程静昕的悲剧就是从这次生辰宴上开始的。   江令宛正准备细问,就看见一位十八九岁男子朝他们走来:“静昕。”   他穿着竹青色夹袍,头戴玉簪,身材修长,相貌堂堂,还没说话就先露出笑容,几步就走到两人身边。   “孟表哥,你怎么来了?”   程静昕笑着迎上去,过一会又回来介绍两人认识:“宛姐儿,这是我跟你说的孟表哥。”   “孟公子好。”江令宛笑着跟他打招呼,眼中却闪过一道冷光。   孟修杰,程静昕大伯母娘家侄儿,家道中落,与寡母一起寄居程家。   那时候,程静昕才六岁,父母、哥哥在去外地上任的路上遭遇了土匪,悉数丧命,因孟修杰年纪跟程静昕的哥哥相仿,说话的声音有几分类似,程静昕便将他当成哥哥般依赖。   七八年的相处,两人虽然不是亲生兄妹,感情上却与亲生兄妹无异。   孟修杰长得一表人才,其实却是披着人皮的狼,从一开始接近程静昕,他就没安好心。   他知道程家老太爷、老太太疼爱程静昕,也知道程静昕虽然父母双亡,但是程老太爷早就将程家家产一分为二,长房一部分,二房一部分。   二房的人都死了,只留下程静昕一个,这笔钱就是程静昕的。程老太太也说,她百年之后,嫁妆是要给程静昕的,再加上程静昕亡母的嫁妆,程静昕几乎是大齐朝最最年轻的富翁了。   孟修杰觊觎这笔资产,明知道程静昕不喜欢她,却在正月初十程老太太的寿宴上设下计谋,害程静昕失了清白,不得不嫁给他。   程静昕婚后的日子过得并不幸福。   孟修杰的母亲因为静昕迟迟未能有孕,一直磋磨她。   孟修杰一开始对她还不错,在中举之后,他就变了。   他掌握了话语权,他得到了静昕的嫁妆,并用这大笔嫁妆作为敲门砖,投靠了四皇子,等四皇子登基为帝,孟修杰也跟着鸡犬升天,官运亨通。   但他到底只是举人出身,比进士出身的官员终究是差了一层,为了讨好新帝,为了步步高升他诬陷程家造反,亲自带人抄了程家,将程家巨大的家资悉数上缴国库。因为此举,新帝待他越发亲厚,给他连升三级。   程静昕艰难怀了孩子,快要临盆之时,听说娘家被抄,最疼爱她的大伯父被判斩首,心神俱震,动了胎气,在难产了两天两夜之后,含恨闭目。   前世,她自顾不暇,这一世既然重生,她断不会眼睁睁看着程静昕走上前世的老路。   在江令宛打量孟修杰的时候,孟修杰也在打量江令宛。   江令宛生的雪肤花貌,明眸皓齿,仿佛芙蓉出水,明艳动人,这样的美貌把孟修杰给惊着了。   不过他心思深,很快就敛了眼中的惊艳,让人看不出异常。   他是来接程静昕回家的,得知她要去棉花胡同,孟修杰笑着说:“你只管去就是,我在马车里等着你,你忙完了,我们再一起回家。”一副好哥哥宠爱妹妹的模样。   江令宛心中冷笑,以前静昕读书的时候,可没见他来接过静昕,现在如此大献殷勤,怕是得知静昕心有所属,所以急着设计静昕吧。   不过,这一世他休想得逞。   到了梅宅,阿宝正在呼呼大睡,江令宛就拉着程静昕去了她的房间:“柳絮,你带琴儿去厢房玩吧,我们说说话。”   程静昕一边啜着杏仁露一边笑:“什么事情这么神秘,连柳絮琴儿都不能听。”   “柳絮可以听,我要避开的是琴儿。”江令宛在她对面坐下,“你是不是绣了一个荷包,准备送给容夫子?”   程静昕的脸一红,好一会才嗔道:“宛姐儿,你不是答应了替我保密,不提这件事的吗?”   静昕痴迷琴艺,收集了许多琴谱,里面有不少断篇、残篇,有一次上课,静昕弹了一个残篇琴曲,容夫子就说他手里有剩下的那一部分。   放学后,静昕跟着容夫子去取琴谱,琴谱放在阁楼上,静昕想着容夫子的阁楼上一定有很多琴谱,就问容夫子能不能上去看看。   容夫子答应了,让静昕走在前面。   静昕心里一暖,没想到容夫子这么体贴人,因为容夫子的脚是跛的,走路不方便,静昕就对容夫子说:“您也小心。”   她话音才落,就脚下一滑摔了下去,跟在她后面的容夫子也遭了秧,两人悉数滚下楼,容夫子一直搂着她,将她护在怀里,她几乎毫发无损,容夫子却磕破了头,摔着了手腕,将养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月多里,程静昕每天都去看望容夫子,给他送药送补汤,有时候也会把自己续的谱子弹出来让容夫子指点。   等容夫子全完康复了,他的身影也深深烙进了程静昕的心里。   这个小秘密程静昕只对江令宛说过,连陆明珠都不知道,今天江令宛陡然提起容夫子,程静昕便害羞了。   看着好友羞涩的神情,江令宛道:“中午我们吃酒席的时候,柳絮看到琴儿鬼鬼祟祟地跟一个年轻男子说话,她偷偷跟上去听,听到小姐、荷包这样的字眼,你说琴儿安的什么心?”   程静昕遽然色变,脸孔瞬间刷白,立刻去摸袖笼。   荷包还在,她稍稍松了一口气,脸色又很快变得难看。   她爱慕容夫子,却从不敢露出分毫,若事情宣扬出去,她怕是再也别想在女学呆了。   绣荷包的事,只有她自己知道,莫说是江令宛了,就连她贴身的丫鬟琴儿她都一直瞒着的。   可柳絮却撞见琴儿把这件事告诉外男,琴儿敢这么做,一定背后有人指使。   “这荷包不能要了。”程静昕当机立断,“你拿把剪刀来。”   江令宛却道:“那人已经盯上了你,若是你把荷包弄丢了,便会打草惊蛇。说不定,对方会用更恶毒的方法对付你。”   她眼光一闪,语气淡定,“我们不如将计就计,让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江令宛压低了声音,细细把自己的计划跟程静昕说了。   两个人在屋内说了半天的话,等程静昕离开的时候,她神色已恢复如常,半点都看不出异样。   琴儿扶她马车,笑着说:“表少爷真有耐心,竟然等了这么久,比江小姐的表哥也不差了。”   程静昕抿嘴一笑:“是啊,孟表哥是对我很好,可我对孟表哥也不差啊,家里谁不说我们两个与亲生兄妹无异呢。”   她面上若无其事,心里却掀起飓风。   宛姐儿说,琴儿与她朝夕相对,几乎是寸步不离,能接近琴儿的男子必然是跟她相熟的人,让她仔细观察,一定会有收获。   她一千一万个不愿意相信,要害她的人是孟表哥,可琴儿的话却让她不得不怀疑。   “在我心里,孟表哥就是我的亲哥哥。”程静昕笑着跟孟修杰说话,心尖却在发颤,孟表哥,千万不要是你。   她的这句话说过很多次,孟修杰却觉得从没有哪一次像这一次这样令他烦躁。   他面上微笑,心肠却渐渐冷硬下来。   在他到程家的第一天,姑母就告诉过他,程静昕很有钱,若想振兴孟家,就必须得娶程静昕。   娶了程静昕,就能分走程家一半的家资。   姑母说,这笔钱决不能流落到外面,就算真要拿走,也能拿到我们孟家去。   这些年,他一直讨好程静昕,就为了有朝一日娶她为妻。   他也不想这样设计她的,可是她让他太失望了。   他一直觉得程静昕还小,情窦未开,等再过两年,她及笄了,长成大姑娘了,知道男女之间的事了,她自然会喜欢他。   他等了这么多年,不在乎再等几年的。没想到事情突然发生了变化,程老太太过寿,程家出嫁的大姑太太带着一双儿女回京,表少爷薛朗比程静昕大两岁,他对程静昕一见钟情,想要娶她。   程老太爷、老太太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孙女嫁给外孙,亲上加亲,没有比这更好的了,不过他们也会尊重程静昕的意见,只要程静昕不愿意,这事就成不了。   只是没想到程静昕竟然对薛朗也动了心,若不是琴儿告诉他程静昕在偷偷摸摸绣荷包,他险些就要大意失荆州了。   最令他觉得棘手的是,薛朗的妹妹薛芫竟然对他好有好感,一开始只是时常找他下棋,他没放在心上,前天大姑太太竟然把他叫了过去,明面上是问他的学业,实际上却是相看他的意思。   昨天姑母告诉他,大姑太太叫她去说话,暗示姑母做媒,让他向薛芫提亲。   姑母气得半死!   这个大姑太太果然没安好心,她一定也是看上了程静昕的嫁妆,所以就让儿子薛朗勾引程静昕。   他们姑侄谋划了这么多年,凭什么让大姑太太母子三人得了这个好处。   姑母不甘心,他也不甘心!   程静昕只能嫁给他,这次寿宴,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跟程静昕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甚至是情不自禁,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到了那时,大姑太太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程静昕嫁给他!   ……   江令宛回到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烈欢迎,下人们喜气洋洋,争先恐后跑过来给她请安行礼。   江伯臣笑成了一朵花,要多慈爱就有多慈爱,其他人也是一脸与有荣焉的笑容。   江家上下老小难得齐聚一堂,大家和和美美地用过晚饭,老夫人道,“你们都下去吧,留我们娘几个说说话。”   “宛姐儿。”老夫人笑着冲江令宛招手,“坐到祖母身边来。”   老夫人偏心二叔一家,最疼二叔的长女江家大小姐江令瑶,从前她几乎没有正眼看过江令宛,今天这样慈祥亲近倒是头一回。   “你大姐姐有孕了,晌午送信来,想让我们过去陪她说说话。”老夫人笑呵呵说,“听说你得了头名,她很高兴,要将那套《碧水堂四君子画谱》捐给你们京华女学,就算是给你的贺礼。”   江令宛就笑了。姐妹说话是假,因为她得了头名,想沾光才是真。   《碧水堂四君子画谱》是宋徽宗时候的孤品,专门教人画梅兰竹菊的,这套书很珍贵,为了这套书,她也不能拒绝。   “我明天要不要带什么东西去?”   “不用,不用。”见她答应了,老夫人很满意,把手上的一个玉镯退下来给她戴上,“好孩子,给你戴着玩儿吧。”   玉镯清亮似冰,水头很好,显然价值不菲,江令宛笑容更甜了。   走一趟宁家,就白得了一个玉镯,这买卖划算。   坐在对面的四夫人何娉芳就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小财迷。   第二天上午,江家女眷乘马车来到宁家。   江令瑶刚刚有孕,吃不好,睡不好,这几天心里正不舒服,陡然见了祖母母亲,委屈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上来了。   老夫人、二夫人心疼她,搂着她哄了半晌。   江令瑶止住眼泪,不好意思地冲江令宛笑笑:“一段时间不见,三妹妹出落的越发漂亮了。”   江令宛这段时间长高了许多,平坦的胸前也微微鼓起两个小包,娇花似的脸比从前更加明媚娇艳,眼中波光潋滟,初绽的牡丹花还要动人。   江令瑶嫉妒江令宛的这张脸。   江令宛出身不如她,地位不如她,偏偏脸长得比她好看,每次见了都让她很不痛快,恨不能把那张脸给撕烂了。   可是今天再看这张脸,她却觉得越看越顺眼,越看越高兴,吩咐丫鬟道:“带三小姐去书房拿书。”   待江令宛出了门,江令瑶就笑了起来:“祖母、母亲,江家与宁家怕是要亲上加亲了。”   老夫人与二夫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江令瑶就道:“宛姐儿不是一直喜欢宁轩吗?我们都以为是她单相思,不想宁轩对宛姐儿竟然也有意,夫君之前跟宁轩一起攻读,夜里听宁轩睡梦中喊一个女孩子的名字,你们猜他喊的是谁?”   老夫人眼中浮出几分错愕:“莫不是宛姐儿?”   “没错,正是宛姐儿。”江令瑶喜笑颜开地说,“不仅如此,他叫的还是宛宛,比宛姐儿更亲昵。”   “会不会弄错了?当初风荷宴上,宁轩没等宛姐儿开口就拒绝了她,让她颜面尽失,沦为笑柄,你说的宛宛会不会其他人?”   江令瑶笑道:“我们原本也以为弄错了,直到昨天联考结束,夫君见宁轩一个人闷闷地坐着,想去安慰他,就看到他盯着一张纸发呆。宁轩见夫君去了,就用书把那张纸盖上了,可夫君眼尖,看到纸上是宛姐儿作的那首诗。”   这分明就是欲盖弥彰了!   老夫人道:“所以你今天叫了宛姐儿来,是想撮合他们?”   那当然,她的夫君宁榭虽然也姓宁,却只是永平侯的侄儿,永平侯在的时候还能照拂他们,等永平侯不在了,这个家一分,他们就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背靠大树好乘凉了。   所以,宁榭一直在讨好宁轩,只是一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下手,因为宁轩身份高、地位尊贵,什么都不缺,想讨好他,光靠平时跟他亲近是不够的,必须为他办一件贴心合意的实事。   他们夫妻正愁不知怎么办,没想到却得了这样一个好机会。   真是得感谢江令宛啊,要不是她在女学大放光彩,要不是她长了那样一张海棠晓露、宜喜宜嗔的脸,又怎么能让宁轩这个无情郎君动了凡心。   当初他拒绝江令宛,避她如蛇蝎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对她心心念念不忘?   男人啊,都是色令智昏的,这一点宁轩也一样,只是他身份尊贵,不像其他男人那样能拉的下脸,放得下身段去哄美人。   所以,才需要他们从中出力。今天帮宁轩抱得美人归,日后宁轩一定不会亏待他们夫妻的。   而且江令宛到底是她堂妹,江令宛做了侯夫人,总比别人做了要强千百倍。从前她不懂事,所以才跟姐妹们争风吃醋,等出嫁之后才明白,那些东西都是虚的,唯有抱紧当家人,唯有她夫婿蒸蒸日上才是实打实的好处。   老夫人如何不知她的打算,但是她还是很为江令瑶担心:“你也太冒失了,万一不成,岂不是得罪了宁世子!”   江令瑶很有信心,她抿嘴一笑:“祖母,您信不过我,还信不过宛姐儿吗?她长得这么美,就是柳下惠也不能不动心。”   老夫人没再说话了,江令宛的确漂亮的紧,聘婷绰约,明眸善睐,她活了大半辈子,能跟江令宛匹敌的美人,几乎没有。   这样一想,她觉得这事极有可能成真,若江令宛真嫁了宁轩,那可真是太好、太好了!   ……   江令宛前世在江家住过,但宁轩成亲之前,宁家就分家了,那时候宁轩是一个独立的书房。   所以,江令宛并不知道现在宁轩的书房跟宁榭的书房是在一起的。   她刚刚走进院子,人还没进书房,宁轩就看见她了。   虽然是冬日,窗外的阳光却很明媚,走在院子里的那个人却比阳光更明媚。   她长得好,打扮得也很漂亮,表情是很骄纵的,眉眼间都是活泼欢快得意的气息,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是那种娇生惯养被人疼、被人宠事事如意的小姑娘。   她出现的很突然,就像一年多以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他跟堂兄宁榭去江家下聘,在他闲坐的院子里,掉下来一个风筝,然后闯进来一个小姑娘,怒气冲冲地过来找他讨要风筝。   她本来很生气的,却在见到他的一瞬间笑了,眼睛弯弯的,酒窝甜甜的,嘴角高高翘着,虽然脸红着,却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羞涩忸怩,她没有说风筝的事,反而问他是谁,叫什么名字。   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梳着丫髻,眼若星辰,笑起来亮晶晶、甜蜜蜜的,浓烈的欢喜气息就扑面而来。   她胆子很大,得不到回答就不放手,把他的生活搅得一团糟。   她说,我会好好跟夫子学习,用功读书,会凭自己的文采学识参加六大书院联考。   我会让你知道,我不仅皮囊漂亮,才华更漂亮。   到时候,你就会喜欢我了。   他怎么可能会喜欢她呢?   可辛烟烟跟丫鬟哭诉的声音却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我为了他,可以付出一切,可他从不曾像看江令宛那样看我一眼,他那样盯着江令宛,你不知道我有多难过……”   这怎么可能呢?   他怎么可能会对江令宛有情呢?   明明是江令宛一直缠着他,从前如此,今天也一样。   他是懒得跟江令宛纠缠的。   宁轩迅速起身,躲到书架后面。   他看到江令宛跟丫鬟一起进了书房,丫鬟说:“江小姐请稍坐片刻,奴婢这就给您找书。”   江令宛果然在书桌前坐下了,坐的还是他刚才坐的位置。   宁轩的嘴角抿成了一条缝,桌上放着他写了一半的诗,里面化用了诗经里的名句“宛在水中央”,若是江令宛把它拿走,再不知羞耻地宣传说是他为她而作……   宁轩正想着,突然见江令宛站了起来:“这是谁的书房?”   她声音冷冷的,有几分不悦。   明知故问!   她分明看到他写的诗了,她分明认得他的字。   她奔着他来的,又何必做出这副模样呢?   丫鬟回道:“是家里几位少爷共用的书房。”   江令宛了然,原来宁轩也在这个书房读书,怪不得她看到了宁轩的诗,这首诗还没作完,上面墨水尚未完全干透。说明宁轩只是暂时离开,他随时会回来。   若是叫他撞见她在这里,恐怕又以为她是来缠他了。   “你把《碧水堂四君子画谱》找到后,送到你家少太太那里去,我还有事,不跟你一起了。”   她说完就走,一点都没有犹豫,吩咐丫鬟的时候神色清冷冷的,一点笑容都没有,好像这个地方让她很不喜欢一样。   宁轩沉沉盯着她离开的方向,稍停了一会从书架后面出来:“你在找什么书?”   丫鬟见了宁轩,忙停下来行礼:“《碧水堂四君子画谱》”   “找来做甚?”   “少太太要把这套书捐给京华女学,作为三小姐联考的贺礼。”   宁轩失神了片刻。   “无事了,你继续吧。”   江令宛去了一会就回来了,神色没有半点变化,丝毫没有女孩子的娇羞,也没说碰到了人,江令瑶挺失望的。   等人走了,她怏怏地躺着,却听丫鬟说:“少太太,今天世子爷好生奇怪,我跟三小姐去的时候,他竟然就躲在书柜后面,我一直以为没有人。等三小姐走了,他才出来。”   江令瑶瞬间坐了起来:“你把去书房的情况好好说一遍。”   丫鬟说了之后,江令瑶就笑了,怪不得她明明打探到宁轩在书房,去的时候却没碰上,原来是这么回事。   现在她可以肯定,宁轩对江令宛很不一般。只是江令宛的反应有些奇怪,倒像是故意躲着宁轩似的。   若真是这样,恐怕有些棘手呢。   宁榭从外面回来,见妻子拧眉躺在床上,就笑着去握她的手:“怎么脸色这样难看,今天的事情不顺利?”   那天他发现宁轩对江令宛有意,不过是当成笑话讲给妻子听,不料妻子竟然上了心,一门心思想要撮合这门亲事,还说若是江令宛嫁过来,宁轩满意,他们夫妻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过。   他不赞成妻子的想法,他跟宁轩是从小玩到大的堂兄弟,便是江令宛不嫁过来,堂弟也不会亏待了他。   不过,亲上加亲也挺好,而且他也希望堂弟能像他一样,娶一个称心如意的娇妻。   “倒也不是不顺利,就是两人今天没碰上面。”江令瑶看看时辰不早了,就吩咐丫鬟摆饭,“先吃点垫垫,等会出去应酬不是喝酒就是说话,顾不上吃饭的。”   宁榭笑道:“今天晚上不出去了,轩弟被姑母叫进宫去了。”   江令瑶心里不由生出几许羡慕,宁轩的爹、宁榭的爹、与当今宁皇后是兄妹,所以,宁轩、宁榭都叫皇后姑母。但宁榭的爹是庶出,跟宁轩的爹永平侯、皇后不是一个娘生的,所以差了一层。皇后虽然对宁榭也可以,但比宁轩却是差远了。   以后江令宛嫁进来,怕三不五时就要进宫了。想起宫里的富丽堂皇,江令瑶有些酸了。   ……   宁皇后正在跟宁轩说今年联考的事:“……这个杨成栋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枉我当初将他提上来,如今弄成这个样子,连你也受了牵连。那些风言风语你别放心上,等杨成栋一死,自然会烟消云散。”   国子监如今风雨飘摇,宁轩又是杨山长的爱徒,那些口诛笔伐他不免要首当其冲。   “姑母不必生气,我已决定从国子学退学,过两天就去工部挂个名,开了春便跟着表兄做事。”   他说的表兄乃是宁皇后的儿子大皇子,宁皇后便笑了:“这样也好,你们表兄弟在一起我更放心。经筵的名额下来了,我们宁家占了一位,我今天叫你过来就是商量这件事的。”   其实他们之前就猜到今年宁家会有一个名额,当时是决定让宁榭顶上来的,不过那时候宁轩也好,宁皇后也罢,都一致认为今年联考的头名是宁轩,到时候兄弟两个一个是考进来的,一个是恩荫进来的,说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谁能想到会突然冒出来一个所向披靡的江令宛,不仅得了头名,连杨山长都被她拉下马了呢。   宁皇后停顿了一下说:“江氏初初有孕,需要阿榭照顾,所以,这经筵还是得你来,正好你可以多接触几位大人,于你在工部当差也有益。”   经筵每日一小讲,每旬一大讲,他们只要参加每十日一次的大讲,一个月总共才三次。   所谓江氏有孕,不过是借口罢了,家里仆妇一大堆,哪里就需要宁榭照顾了呢。   宁轩默了默,没有吭声。   宁皇后又道:“你可是怕江令宛纠缠于你?那我这几日便给她指婚,有了婚约,她在家备嫁,总不好出来抛头露面了。”   “不可。”   宁轩抿了抿唇,“姑母此时指婚,旁人只道我们宁家仗势欺人,反而不美。”   他垂了眼帘:“经筵的事,就按姑母说的办吧。” 第85章   经筵从每年二月开始,但准备事宜前一年的年底就开始筹备了。   经筵官让宋山长于腊八节这天带着江令宛去集贤殿登记报到。   初七这天,江令宛主动来找江伯臣。   江伯臣以为她是头一回进宫害怕,就跟她交代了注意事项,颇有几分慈父模样:“宫里不比外面,进去了一举一动都要小心,多看少说,一切听宋山长安排。”   江令宛乖巧点头,昨天萧湛已经告诉过她了,登记报到不过是走个过场。她今天过来其实是想问江二贵的事情:“听说您将他打死了?”   “背主刁奴,死不足惜!”江伯臣寒着脸,“他敢这样害你,为父自然不能放过他。”   江伯臣望向江令宛,摆出慈父的嘴脸:“宛姐儿放心,为父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哦?”江令宛挑了挑眉,语气不善,“那江令媛呢?不知江令媛给了父亲什么好处,让你明知道她是幕后主使,也要放她一马?”   “让我来猜一猜,莫不是跟永平侯世子宁轩有关系?”   “莫不是江令媛告诉父亲,她跟宁轩是笔谈之友,宁轩爱慕于她,会娶她为妻,以后您将会有一个侯世子的女婿,侯世子夫人的女儿?”   江伯臣呆住!   江令宛怎么会知道?   “呵呵。”江令宛一声冷笑,无不嘲讽,“这样拙劣的谎言,连三岁孩子都骗不了,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可能,父亲您该不会信以为真了吧?”   江伯臣:……   “按照江令媛所说,宁轩对她情根深种,那他怎么可能会任由江令媛在家里受苦呢?就算他不方便亲自登门,他也会派人来暗示父亲,解救江令媛的。可宁轩什么都没做,分明跟江令媛不熟。”   “父亲该不会打算主动去找宁轩吧,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到时候闹出乌龙来,别说父亲没脸,就是我这个做女儿的怕都不敢抬头见人了。”   江令宛说一句,江伯臣的脸色就难看几分,最后江令宛下了一剂猛药:“父亲若是不信,何不送个帖子约宁轩来家里,就算被拒绝,也好过当面被打脸不是?”   江伯臣脸色变了又变,果然叫了江大有来:“你去一趟宁家,去找大小姐,让她把这张帖子转交给宁世子。”   江大有到了江令瑶面前,说明了来意,江令瑶立刻就笑了。   这几天她一直在想为什么江令宛那天会那么冷淡,思来想去,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必然是宁轩从前做的太过分了,江令宛受伤心寒,就不想再苦苦纠缠了。   江令宛在联考时大放光彩,现在爱慕她的人可多了,她也实在不必在宁轩这一棵树上吊死。   若真是这样,那可就难办了。   没想到今天江令宛就送帖子过来了,看来她不过是欲擒故纵罢了,也可能是觉得自己从前太直接了,效果不好,所以想采取迂回策略了。   不管是哪一个原因,她都是乐见其成的。   江令瑶笑眯眯的:“等着吧,我这就把帖子送过去。”   宁轩在自己院中,听说江令瑶来了,就让她坐:“大嫂怎么过来了?”   少年青衫玉立,面容端凝,俊秀潇洒,说话的时候眼眸半垂着,朝她手中的请帖上瞟了几眼。   明知故问!   江令瑶心情大好:“昨儿大爷得了几包茶叶,本来想给你几包的,他早上出门走得急忘了,我闲着没事,给你送来。”   宁轩收回视线:“多谢大嫂。”   江令瑶呵呵笑,心中越发笃定了:“大爷昨天还问我江家的梅花开了没有,说那年你跟大爷去江家下聘,看到梅园十分喜欢,只是遗憾不在花期,我这才知道世子喜欢梅花。可巧刚才我大伯父送了帖子过来,邀世子跟大爷后日去江家赏梅。”   江令瑶放下帖子,又说了几句闲话便走了。   宁轩盯着帖子看,良久,将帖子拿了起来。   第二天初八,进宫登记经筵,这是江令宛重生后第一次进宫,过了重重宫门宫墙,她跟宋山长一起来到集贤殿。   经筵官早就知道她们要来了,毕竟平时见的大多是男子,陡然来了一个小姑娘,都忍不住有些好奇的。   宋山长腹有诗书气自华,虽人到中年,风采却不减当年,与从前一样是个清冷疏淡的美人。   跟在她身边的那个小姑娘生的红唇雪肤、杏眼桃腮,虽然梳着丫髻,却依稀有少女的聘婷姿态了,今年的联考头名倒是与传闻中一样,是个娇艳明媚让人移不开眼睛的美人。   经筵官满面堆笑,让江令宛填表登记。   江令宛抿唇一笑,向他道谢。   她这一笑真是桃李芳菲,百花齐放,整个集贤殿都因她的笑容亮敞了起来。   经筵官被她这一笑俘虏,心想七年了,自打七年前大公主与贺小姐嫁人退出经筵,就一直再没有女孩子出现在集贤殿的讲堂中。   今年,总算有女孩子了,还是这么个漂亮的小姑娘,那些世家子弟恐怕要坐不住了吧。   江令宛专心填表,经筵官跟宋山长说话:“今天可是腊八,怎么还穿得这样素!等会回家见了你娘,她又该心疼了。”   他将早上采的梅花递给宋山长:“簪在头上吧,你娘看了也欢喜。”   宋山长微嗔:“爹,我都多大了,再戴这个平白让人笑话。”   原来经筵官是宋山长的爹,江令宛侧头去看,只见宋山长一向清冷的脸此刻也带了笑容,还有少见的小女儿的娇憨。   最终宋山长没能拗过经筵官,簪了一枝粉色的梅花在头上,那枝红若丹蔻的梅花她无论如何不肯戴,最后落到了江令宛的发间。   经筵官看着一大一小两个美人,心情好的不得了:“江小姐,你选个位置吧。”   江令宛看着胡子白花花,笑容乐呵呵的宋经筵,道:“您叫我宛姐儿吧。”   “好,宛姐儿。”宋经筵很高兴,摸了摸她的头,“真是个乖孩子。看看你想坐哪儿。”   当今皇帝勤学不辍、尊师重教,经筵讲课时并不像前朝那样让讲师门跪着讲课,而是以师礼待之,不仅讲师们可以坐着讲课,陪听的众人也有资格落座。   集贤殿的讲堂分为前后两个部分,前面是官员的位置,放了八排半高的凳子,后面是恩荫的世家子弟的位置,一共四排矮凳,从书院考上来的学生也坐在后面。   江令宛看了一下,后面大部分凳子都有主了,贴着个人的名牌,只剩下最后一排空无一人,她选了靠最右边的位置坐了,经筵官便将刻着她名字的木牌嵌在凳子上。   才刚选好,就听见侍者请安的声音:“萧五爷来了。”   五舅舅来了。   江令宛转头,看见萧湛穿着金吾卫大红蟒衣,腰挂佩剑,英姿勃发,冷峻慑人。   她还是头一次见萧湛这样穿,比平时穿常服越发冷厉,那种上位者的威严扑面而来,倒有几分像主子了。   不过主子沉默内敛,不似他这样鲜衣怒马,神采飞扬。   萧湛见小姑娘穿了粉裙,好像又长高了一些,腰肢细细的,胸前却微微有了起伏,娇花一样的脸庞上,乌溜溜的杏眼水汪汪的,正盯着他瞧,比平时多了几分专注,好像想上来又不知道要不要上来跟他说话似的。   他暗暗点头,平时骄纵了一些,在外面还知道顾忌,真懂事。   他来之前还想,若是她跟从前一样不管不顾地跑过来,五舅舅长,五舅舅短地使唤他,他还真不知要不要应她。   经筵官也迎上去:“萧五爷。”   “无事。”萧湛收回视线,吩咐经筵官,“我照常巡视,你不必跟着。”   不一会,江令宛忙完了,跟宋山长一起回去,萧湛不远不近地送了一回,方转身离开。   宋山长回头看他背影,道:“萧五爷看着清冷,内里却不冷,有他照顾着你,我也放心。”   江令宛也是这么想的,前世主子是她贵人,一直护着她;这一世五舅舅是她的贵人。   这两个人她都得报答,对于主子,她要像从前一样,替他打理内务,让他放手做自己的事,没有后顾之忧。   对于五舅舅,她要向他示警,让他那天不要进宫,避开火灾,一生平安顺遂。   小内侍在前面引着路,顺着来时的路朝回走,又走了一段,迎头碰上宁轩了。   “见过宁世子。”内侍快步上前,给他请安,江令宛跟宋山长也只能停下来等那内侍。   冬日风大,她走了一段路,脸微微有些红,因为不想理会宁轩,她便低了头,装没看见。   宁轩驻足。   她没有上前来,反而退到了一边,让他想起昨天那封请帖,请他赏梅,而她头上正簪了一枝。   乌鸦鸦的发丝间,娇艳欲滴的红梅格外显眼,再往下,是她白皙柔嫩的脸颊,此刻涌出一抹红色,娇羞可人,比红梅更娇艳。   宁轩抿了抿唇,冲宋山长微微一点头,走了。   进了集贤殿,登记之后,经筵官让他选位置:“世子,你看坐这里可好?”   几天前,他已经到工部挂职了,如今是有官身的人了,所以经筵官给他推荐的是前面的位置。   宁轩目光落在最后一排,视线从右滑到左,状似随意地一指:“就这里吧。”   ……   江令宛回到江家,竹叶就如临大敌地来汇报,说江令媛的蕉园解禁了。江伯臣不但放了江令媛自由,还给蕉园拨了七八个下人,今天早上,江令宛前脚出门,江令媛也跟着出门了,她去了东市,买了好些衣服首饰。   江令宛拧眉,她本来想着,父亲去给宁轩下帖子,必然会被宁轩打脸,到时候盛怒之下,她扇扇风,点点火,江令媛就要被撵出江家了。   她连地方都想好了,城外的庵堂,吃糠咽菜,恶衣薄食,慢慢磋磨,最适合江令媛修身养性了。   毕竟前世这个时候,自己可是在庄子上受苦受难呢。   只是没想到,江令媛竟然哄得宁轩回心转意了。   真是好本事啊。   说不定江令媛会跟前世一样嫁给宁轩呢,毕竟前世江令媛先嫁给大皇子,后来大皇子夺嫡失败,宁轩得知江令媛就是绾绾,他根本不在乎她是不是已经嫁过人,毫不犹豫给江令媛换了个身份弄回家当娇妻疼着宠着了。如今江令媛尚是未嫁之身,宁轩想娶她,也不是不可能。   “小姐,您说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要阻止江令媛啊。   能阻止江令媛的,只有一个人,那只有宁轩的第二号爱慕者海陵郡主了,不、现在江令宛不是头号了,那海陵郡主就是头号了。   江令宛当机立断,写了个帖子,让柳絮送给陆明珠。   陆明珠接到帖子就进宫了。   当今皇帝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便是大公主,后来大公主出嫁了,宫里就只剩下一个小姑娘了,那就是海陵郡主。   海陵郡主的母亲玉门长公主是太后娘娘的亲生女儿,玉门长公主难产死了,太后就将海陵郡主抱在身边养,从小就骄纵得不成样子。   不管她做了什么,大家总是惯着她,谁让她是紫禁城唯一的女孩儿呢。   然后陆明珠出现了,她是大公主的小姑子,是皇帝发小的千金,皇帝把她当女儿宠,比对海陵公主还要好。   宫里都是势利眼,慢慢就有人把两个郡主在一起比,海陵郡主容貌不如明珠郡主,圣宠也不如明珠郡主,大家自然而然更看重陆明珠。   这下海陵郡主不干了!   皇帝是她亲舅舅,凭什么陆明珠一个乡下回来的野丫头比她还尊贵?   因此,海陵郡主就去找陆明珠的碴。   陆明珠不是好欺负的呀,她虽然拳脚功夫不行,到底也是学过的,打不过江令宛,还打不过海陵郡主这个娇滴滴的郡主吗?   所以,海陵郡主被胖揍了一顿,去找太后告状,没告赢。   因为皇帝护着陆明珠,大公主护着陆明珠,陆明珠的爹守着辽东,大权在握,就是太后也没辙。   两人因此结下了梁子,互相看彼此不顺眼,明面上没有发生过矛盾,私底下小动作却从没断过,见了面互相嘲讽一番那也是家常便饭了。   今天腊八,皇家齐聚一堂,陆明珠与海陵郡主又坐到了对面,海陵郡主数次挑衅,陆明珠愣是当没看见没听见。   海陵郡主还以为陆明珠怕了,得寸进尺,变本加厉,浑然没注意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大家总说,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也算是一个节日,这过节还是得跟家人在一起才有意思,没有家人在身边,哪怕再热闹,应该也不能算过节的吧?”   她得意洋洋地瞥了陆明珠一眼,自以为占了上风。   皇帝听不下去了,放下筷子:“既然如此,那你便回章家,回沐恩侯府去吧!”   海陵郡主愣了愣,方明白皇帝是在赶她。   她母亲玉门公主死后,皇帝便封李驸马为沐恩侯,海陵郡主其实是姓章的。   只是她从襁褓时便在宫中长大,在她的认知里,宫中就是她的家,太后与皇帝就是她的家人,至于章家人、沐恩侯府她从未当他们是家人,平时也刻意不去跟他们见面。   然而今天,皇帝却当众戳穿她,让她回章家去。   海陵郡主没忍住,当场就哭了。   她想跑掉,但是不敢跑,因为她怕自己跑了,皇帝一怒之下就真的送她回章家了。   不敢怪皇帝,海陵郡主就把这一个账算到了陆明珠头上,一顿饭下来,给了她无数个眼刀。   饭毕,皇帝对陆明珠说:“天不早了,今天跟长平一起住宫里吧。”   “不了,皇伯父,明天一早我要去宛姐儿家里赏梅,若是住宫里,明天会迟的。”   陆明珠瞥了海陵郡主一眼,嘴角翘得高高:“宛姐儿联考上作了梅花诗,连宁轩都比下去了,明天的赏梅宴,宁轩也去,说不定他们还要一起比试作诗呢。”   海陵郡主脸色变了,一晚上都在想陆明珠的话,江令宛是个死皮赖脸的,一定是她缠着宁轩表哥。   她不会让江令宛得逞的,宁轩表哥喜欢的人只能是她!   一夜过去,又落了许多雪,园内梅花凌寒怒放,人还没走进去就闻到扑鼻的梅香。   白梅洁淡妆素裹,红梅含笑吐蕊,粉色的梅花像云霞,浅色的梅花如轻纱,一朵朵缀满枝头,惹人怜爱。   江令媛身穿粉色小袄,与这红粉世界融为一体,她打扮的很清淡,像一枝清淡又美好的梅,当真山眉水眼,我见犹怜。   江伯臣满意地笑了。   他这两个女儿,一个赛一个的漂亮,一个赛一个的有本事。   江令宛刚得了联考头名,江令媛又给了他这样大的惊喜。   从前他江伯臣没少受人排挤,清流那边,认为他是勋贵出身,又是同进士,不大看得起他;勋贵那边嫌他没本事,总是朝文臣里面钻。   说来说去,还不是他官职不高,地位不高?   等媛姐儿嫁了宁轩,他跟永平侯做了亲家,谁还敢看他不起?   等宛姐儿御前听讲,得了好名声,谁不对他笑脸以对?   他江伯臣就要翻身了,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   下人的通传声打断了他美妙的幻想:“老爷,有客来了。”   “必然是宁世子到了。”江伯臣催促江令媛,“到亭子里等着,我等会把人带过来。”   等到了门口,江伯臣发现来的不是宁轩,而是陆明珠。   他倒不觉得失望,只是觉得惊喜,毕竟这位明珠郡主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江伯臣的脸笑成了一朵花:“郡主快请进,宛姐儿今天在家呢。”   他的女儿果然有本事,连如此棘手的明珠郡主被她征服了。   陆明珠去见江令宛了,一进门就嚷:“我把海陵引来了,宛姐儿,到底什么事,你快跟我说说。”   她下了马车跑过来的,也没让人撑伞,落了一身的雪。   江令宛拉她坐下,给她掸雪,把宁轩跟江令媛今天要在梅园见面的事说给她听。   陆明珠没见过江令媛,不过也从江令宛与程静昕的嘴里知道江令宛有一个嫡姐,是辛楚楚的好朋友,凌夫子的爱徒,与辛楚楚一样,俱是心机深沉爱扮无辜装柔弱的白莲花。   陆明珠幸灾乐祸:“那你嫡姐今天要倒霉了,我昨儿激怒了海陵,她正一脑门子邪火没处撒呢。”   江令宛也笑:“那太好了,今天有江令媛受的了。”   没一会,海陵郡主果然来了,江伯臣的嘴几乎要咧到耳后根去了,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紫禁城的两颗明珠同时落进了他们江家。   这必然也是来找宛姐儿的了。   江伯臣谄媚笑道:“郡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江令宛呢?”海陵郡主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在家里,我这就让人带郡主过去。”   海陵郡主进了门,身后跟着一串小尾巴,七八个仆妇俱捧着沉甸甸的匣子,一看就知道里面是贵重的珍宝。   江伯臣满眼歆羡,觉得海陵郡主没有空着手来,送了江令宛最喜欢的东西,这才是真朋友。   海陵郡主朝里走,觉得不对劲,不是说在梅园吗?怎么直接来到内院了?   她来的时候想好了,先用重金收买江令宛,不许她跟宁轩见面,宁轩表哥是她的,凭什么跟别人诗词唱和?   若是江令宛不识抬举,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她也就不客气了,八个仆妇制住一个江令宛那是绰绰有余的了。   先把今天糊弄过去,等开了春,太后外祖母从五台山礼佛回来了,她就先让外祖母给江令宛赐婚,让她嫁得远远的,永远都不许回京。   再等两年,等宁轩表哥十八岁了,她就让皇帝舅舅给她跟表哥赐婚。   若不是宁家有规定,男子必须满十八才能成亲,她恨不能现在就嫁给宁轩表哥。   海陵公主进了江令宛的屋子,见江令宛穿着家常的衣裳跟陆明珠在玩投壶。   “宁轩表哥呢?”   海陵公主在屋中转了一圈,没看见宁轩,就挡着江令宛不许她玩:“宁轩表哥在哪儿?”   江令宛收了手:“他应该是在梅园吧。”   海陵公主转身就朝外走,又停下,狐疑地看她:“那你为什么不去梅园?”   “因为我不喜欢宁轩了啊。”她无所谓地笑了笑,“从前我以为这个世上只有宁轩是最好的男子,可自打我联考得了第一,我才发现这世上的比宁轩优秀、比宁轩好的男子多太多了,他们都对我很好,对我百依百顺,哪像宁轩对我冷冰冰的,还恶言恶语。”   “现在宁轩在我眼里什么都不算,我才不要喜欢他这样冷心冷肺的人。”   海陵郡主心想,宁轩表哥才不是冷心冷肺的人,其他男子连他的手指头也比不上,如果是旁人这样贬低宁轩,她早就翻脸了。不过说这话的是江令宛,海陵郡主巴不得江令宛不喜欢宁轩呢。   她不再觉得江令宛厌恶了,反而觉得她很顺眼:“我带了些东西给你玩,你要是喜欢都留着吧。”   她吩咐仆妇先回去,自己去梅园。   江令宛就道:“郡主稍等一下,让我的丫鬟带你去吧,我家梅园挺大的,万一你绕来绕去迷路了就不好了。”   海陵郡主想着有个人带路,省得她绕路,可以快些见到宁轩,就欣然答应了。   陆明珠捂着嘴笑:“有了竹叶带路,海陵郡主一定能完完全全把宁轩与江令媛诉衷肠的这一出戏看在眼里,听在耳中。亲眼看到自己喜欢的人跟别人的女子山盟海誓,无异于挖心挖肺,到时候她一定不会让你嫡姐好过的。”   陆明珠猜得没错,竹叶领着海陵郡主到了梅园,说:“宁世子应该还没来,要不要奴婢陪郡主采一些梅花,等宁世子来了送给他?”   海陵郡主郡主知道宁轩喜欢梅花,就跟竹叶一起去采梅。   此时宁轩已经跟着江伯臣朝梅园里走了,进园没多久,江伯臣就停下来:“小女今早特意采了几束梅花,想与世子赏鉴,我就不打扰世子雅兴了。”   他转身就走,脸转过来的一瞬间窃喜就止不住了,宁轩没有拒绝,看来开了春,他就要嫁女儿了。   宁轩在原地站了一会,两边是各色梅花,清冷的,鲜艳的,夺人眼球。一个小小的亭子掩映在梅花深处,亭中有一抹俏丽的身影若隐若现,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比梅花还要吸引人的娇艳脸庞,满园的梅花竟然都无法留住他的视线。   宁轩抬脚,朝亭子的方向走去。 第86章   江令媛在亭中坐着,心情已经不能单单用开心高兴来形容了。   为了让江令宛出丑,她与辛烟烟里应外合,本以为能让江令宛身败名裂,永远都抬不起头。可辛烟烟太无能了,人证物证俱在,竟然都扳不倒江令宛。   事发之后,江二贵供出了她,父亲来找她,给了她一个耳光,还说要将她送到庄子上,让她与乔姨娘作伴。   她当时真是吓死了。   乔姨娘远离京城,等着她去解救,若她也被远远地送走了,那她们母女就真的再无出头之日了。   情急之下,她抬出了宁轩。   虽然宁轩已经跟她决裂,但那些书信她还留着,她把书信拿出来给父亲看,又说了很多话,父亲果然信了她。父亲不仅没有将她送走,还打死江二贵替她遮盖。本以为那件事雁过无痕,不料江令宛竟然还是知道了。   她不仅知道了,竟然撺掇父亲给宁轩送帖子。   那天宁轩亲口告诉她,他不会将她怎么样,他只当绾绾死了。   虽然他没说其他的话,但临走时他眼神中的冷意她看得一清二楚。   她不用想也知道,江家的帖子送过去,必定会遭到毫不留情地拒绝,甚至会有更难听的话出现。   到了那个时候,父亲丢了颜面,一定会给她更严厉的惩罚。   这就是江令宛狠毒之处了,一点生机都不给她留。   她是存心要将她逼上绝路啊。   就在她以为自己这次免不了一次浩劫的时候,转机出现了,宁轩,他没有拒绝。   他没拒绝,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对绾绾也就是对她江令媛余情未了,意味着他心里有她,放不下她,愿意跟她在一起。   江令媛真想笑啊!   江令宛以为这是绝路,没想到却给了她一条富贵荣华之路。   亭子四周垂了纱帘,江令媛瞥见花海中男人俊秀挺拔的身影,微微咬了咬唇。   五岁那年,她去白云寺上香,遇到一个仙风道骨的算命先生,那位先生说,她是天生凤命,将来可以母仪天下成为一代名后。   还说几位皇子任她选,她嫁哪位皇子,哪位皇子就能登基为帝。不过她是凤中带劫之命,在成凤的路上困难重重,什么时候嫁给龙子,什么时候凤命才真正成形。   她当时年纪小,根本没放在心上,直到七岁那年,母亲回来了,虽然是以乔姨娘的身份,但的的确确是她的亲生母亲。   她恍然想起那算命先生的话,他说,她父母俱在,虽然有短暂分离,但要不了多久母亲就会回来。   原来,算命先生说的是真的,她母亲回来了,她未来是极有可能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的。   只是她身份低,想接近皇子不容易,唯有到女学读书,披荆斩棘,于千百人之中脱颖而出,夺得联考头名进宫御前听讲,才能接近皇子,实现目标。   这也印证了命中带劫,成凤路上困难重重这句话。   越是如此,她越是坚信自己一定能跨越艰难,凤啸九天。   可是现在看来,这个困难她怕是越不过去了。   江令媛压下心头的遗憾,站起来朝外瞧,宁轩已经走过来了,男人修眉俊眼,挺拔如竹,又对她痴心一片,虽然不能嫁皇子,但嫁给他自己也不吃亏。   而且,他还是江令宛的心上人。   以后她享受着宁轩的疼爱,让江令宛嫉妒一辈子,眼红一辈子,想想就让人高兴。   江令媛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发髻。   她打扮得这样美,这样清丽,他必然要移不开了眼了。   宁轩慢慢走近,原本在亭子里坐着的姑娘站起来迎他。   他不知怎么嘴角就弯了一下,托江令瑶转送帖子,昨天在宫里见了他也不说话,他还以为她转了性子,谁知一转眼她按捺不住跑到亭子外面等他了。   这样热切大胆,才是她真正的性格。   可是他竟不觉得讨厌,反而觉得十分熨贴。   这样的冷,她穿的这样少,也不怕冻坏了。   宁轩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等到了亭边,见到人,他脸色登时变了。   “轩郎。”江令媛声音娇柔像潺潺溪水,身姿纤细柔弱像雪中的梅花,她抬眸看他,含情脉脉,欲语还羞。   她对上的是宁轩冷若冰霜的面孔,利箭般锐利冷漠的目光,那目光好像三九天的寒冰,冻得她心发寒,脑中发懵。   不待她有其他反应,宁轩已转身走了。   江令媛大急,快走两步,一把拽住了宁轩的袖子,泪眼迷蒙:“轩郎,世子,绾绾有错,但绾绾对世子的心天可明鉴,世子,别走,你别走。”   宁轩是她唯一的出路,若是宁轩走了,她这辈子就真的完了。   眼泪有真有假,像断了线的珠子朝下落,这样一个泪做的美人,就是铁石心肠也要被她哭软了。   宁轩冷冷看着她,透过她泪流满面的脸,他眼前浮现出另外一个小姑娘的脸。   那个姑娘浑身湿透,发髻松散,衣衫凌乱,旁人指指点点,嘲笑不断,她却恍若未闻,只是紧紧抱着怀里那朵硕大的荷花,像抱着无比珍贵的宝贝。   她美滋滋的,笑呵呵的,浑然不在意自己的狼狈,几乎是小跑着来到皇后姑母面前,在看到他的时候,她抿嘴一笑,一瞬间的羞涩之后,又变得骄纵大胆起来。   好像笃定她下一刻就会得到幸福。   他抢在她前面,说自己不想娶任何人。   她红了眼圈,紧紧抿着嘴,又很快恢复如常,她没有哭,只是倔强地看他,用行动告诉他,她不会放弃,她会让他喜欢上她的。   他那样羞辱她,她都没有掉一滴眼泪,其实是很心痛的,只是不愿意在他面前哭吧。   那样单纯直白又热情的喜欢,没有掺杂任何的欲望与利益,又岂是眼前这个人能比得了?   他今天来梅园,她怎么没来?   是因为江令媛吗?   她会怎么想,会不会很难过,还是像从前那样面上很坚强,背地里偷着掉眼泪。   她那样的人,没受过一点委屈,闪闪发光像太阳一样,却因为他屡屡伤心难过。   宁轩抿了抿嘴角,视线落在江令媛手上,那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袖,骨节泛白,好像离了他,她便活不了似的。   他脸色越发的冷,眸色越发的深,一点一点将自己的衣袖抽出来,平静地说了一句话,就走了。   江令媛愣在原地,从头凉到脚。   休再纠缠,否则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   江伯臣正在老夫人院中说话,老夫人一向不喜欢江伯臣,今天却因为宁轩的到来难得对他和颜悦色。   “若是顺利,这两天宁家就该派人来提亲了,我们家该矜持一些,但也不能拿乔,稍微考虑两天,年前就把这门亲事定下来。”   江伯臣呵呵笑:“母亲说的是,媛姐儿明年夏天及笄,婚期定在明年夏天就行。”   年轻人嘛,总是心急的,他女儿这么美,宁轩怕是等不到夏天,若是他态度诚恳,好好地跟他说,他这个做岳丈的也不会不通情达理,不及笄嫁,过了年就办喜事也是可以的。   若是春天成亲,到明年这个时候,他就要抱外孙了。   这第一胎最好是儿子,以后就是永平侯府的世子、侯爷。   他女儿都给宁轩生儿育女了,永平侯要投桃报李,怎么着也得想办法提拔他,他的要求也不高,一部的侍郎就足够了。   江伯臣想得太美了。   “也不用那么着急,宁家的哥儿都是满十八才能成亲。”老夫人顿了一下,“你说谁?媛姐儿,这跟媛姐儿有什么关系?”   江伯臣觉得母亲老糊涂了,说话颠三倒四的:“宁轩今天来就是相看媛姐儿的啊,这会子两个人正在梅园赏梅呢。”   我们刚刚说了半天,一直在说这件事,怎么一转眼的功夫你就忘了呢。   “媛姐儿?你说在梅园等宁轩的人是媛姐儿?”老夫人震惊,陡然拔高了声音。   江伯臣被吓了一跳,险些打翻了手中的茶杯。   “是媛姐儿啊,我们一直说的是媛姐儿啊。”   老夫人气得七窍生烟:“宁轩看上的是宛姐儿,上次去江家,瑶儿说的也是宛姐儿,你怎么把媛姐儿扯进来了。”   什么?   江伯臣呆住:“这不会吧,母亲你跟瑶儿是不是弄错了。”   老夫人对他无语,急急喊了丫鬟来:“快,扶我去梅园。”希望还来得及。   江伯臣也有些慌,扶着老夫人就朝外走。   要真闹了这样的乌龙,宁轩必然以为自己在耍他了。   “老爷,老夫人。”江大有急急忙忙地跑来了。   江伯臣心里一个咯噔,涌起不祥的预感:“什么事?”   “宁世子走了。”   得,不用去了。老夫人回到屋里坐下:“宁世子走的时候脸色怎么样,有没有说什么?”   江大有想了想,道:“宁世子没说什么,只是脸色非常难看,像是十分生气。”   江伯臣傻眼了,拔腿就朝外跑。   不行,不能让宁轩就这么走了,他得把人追回来。   这边江令宛也得知宁轩离开的消息了。   竹枝说:“我按照小姐吩咐的,一直看着海陵郡主,等宁世子来了,才让海陵郡主过去。”   江令宛微笑:“看来,一定是海陵郡主搅局,所以宁轩才走得这么快。”   陆明珠却有些遗憾:“若是你一直跟着海陵就好了,亲眼看看她是怎么收拾江令媛,回来再学给我们听,那才痛快呢。就是不知海陵痛殴江令媛的时候,宁轩会帮着谁。”   要是帮海陵郡主,江令媛一定不是海陵郡主的对手;要是帮江令媛,海陵郡主一定会火上浇油,变本加厉地对付江令媛。   若是谁都不帮,两个女孩子在雪地里打架实在不好看。   恐怕是左右为难吧。   江令宛想想那个场景,幸灾乐祸地笑了。   海陵郡主也在笑,她看到宁轩朝江令媛走过去的时候,心肝脾肺肾都一起跟着痛。   当时恨不能冲过去撕烂江令媛那个骚狐狸的脸,却因为宁轩在,她生生地忍住了。   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两个人,一个是皇帝舅舅;另一个就是宁轩。   对皇帝的怕是因为对皇权的畏惧;对宁轩的怕倒不是惧怕,而是在意,因为在乎,所以怕自己做了什么惹宁轩不高兴的事,宁轩会讨厌她。   所以,她就眼睁睁看着宁轩跟江令媛幽会什么都不能做。   她当时眼泪都流出来了,她是不敢相信,清冷的宁轩表哥会喜欢她以外的女子的。宁轩表哥在,她不能做什么,等宁轩表哥走了,她发誓,她一定要江令媛后悔。   然而没想到的是,这一切都只是江令媛的一厢情愿,宁轩表哥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他就是单纯来赏梅的,却被江令媛破坏了好兴致。   看着宁轩羞辱江令媛,海陵郡主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宁轩表哥待人一向冷淡,可从没有那般狠厉过,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分明是对江令媛极度厌恶了,厌恶到看她一眼都觉得恶心。   宁轩走后,海陵郡主就去亭子那边找江令媛了:“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也妄想勾引宁轩表哥。”   对于觊觎宁轩的人,她一向不客气的,江令媛又没什么身份地位,她更不会看在眼中,随手赏了江令媛两个耳光,就高高兴兴地走了。   江伯臣一直追进了永平侯府也没追上宁轩,就去见江令瑶了。   江令瑶气得够呛,宁轩多难请,多心高气傲,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错过这一次,恐怕再难有下回了。   所以,她跟江伯臣说话的时候语气就有些不好:“大伯父,您太惯着媛姐儿了,她屡次犯错,你总是轻轻揭过。她陷害宛姐儿就算了,如今连父亲家人都敢欺瞒,指不定将来她会干出什么样的事来呢。”   江令媛敢从中作梗坏她好事,就不要怪她这个做堂姐的不客气了。   “刚才世子回来就跟我兴师问罪了,等会大爷回来了,我恐怕还要受指责,大伯父,您若是再偏袒江令媛,我这个做侄女的可就不依了。”   江伯臣追悔莫及,眼睁睁看着这么一个跟永平侯做亲家的机会从眼前溜走,别提多懊恼了。他不会觉得自己笨,只是觉得江令媛实在太坏了,竟然这样欺骗他。   别说江令瑶提醒,就是江令瑶不问,他也不会放过江令媛的。   “媛姐儿的病越发重了,大夫说她需要静养,眼看着到了年底,家里闹哄哄的,不利她养病。我决定让她住到庵堂去,明天一早就走。”   江伯臣问江令宛:“宛姐儿,你看,还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他此刻再看江令宛,真是没有一处不顺眼,没有一处不顺心的。   下午他跟江令瑶提议,再请宁轩一回,江令瑶说太着急了,反而不好。过了年,宁轩跟江令宛一起参加经筵,两人有的是机会见面。   就让他们两个小年轻自己发展,水到渠成的时候,他们再出来主持婚事就行了。   江伯臣恨不能立刻就把亲事定下来,也知道太急了的确不行,就把心里的急切忍住了。   他既指望江令宛参加经筵,在各位大人面前混个眼熟,为他仕途助力,又指望江令宛嫁给宁轩,给他攀一门贵亲,所以,不管江令宛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   江令宛笑了笑:“女儿都听父亲的安排。”   一碗毒酒要了江令媛的命那是不可能的,将她打发到庵堂去吃糠咽菜才是最好的选择。   前世这个时候,江令媛正风风光光地在京华女学读书呢,虽然联考输给了宁轩,却靠着出众的气质压倒辛烟烟,得了才女的名头。   而那时,江令宛已经被撵到庄子上去了。   这一世掉了个个,让江令媛眼睁睁看着她扶摇直上,她却只能困于庵堂过着清苦的日子,这样钝刀子割肉折磨江令媛,江令宛觉得很满意。   江伯臣暗喜。   江令宛这次竟然如此轻巧地就把事情揭过去了,没像从前那样对他冷嘲热讽、剥削压榨,果然女儿大了,知道心疼父亲了吗?   江伯臣正在感慨欣慰,就听江令宛道:“父亲,后天起我就要搬到棉花胡同去住了,今年除夕我不在家中过了,您看,压岁钱是不是得提前给我?”   除夕新年,江令宛一年在一边,这是江伯臣跟梅雪娘和离的时候就谈好的。   她眨巴着眼睛看着江伯臣,水汪汪的眼睛别提多理直气壮了。   江伯臣觉得头又开始疼了……   到了除夕这天,梅雪娘包了一个大大的红包给江令宛,江令宛美滋滋地接了,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整整一万两,比父亲给的两千两多了好几倍。   她一把将梅雪娘抱住,头在梅雪娘怀里蹭了蹭:“还是母亲疼我。”   松开梅雪娘,江令宛就去抱弟弟,亲了亲小阿宝的脸颊,江令宛给弟弟也塞了一个红包压岁。   这大半年来,江令宛长了好些,身体像春天里的柳枝,见风就长。梅雪娘看看个子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女儿,心里无限疼爱怜惜,姑娘长大了,这样跟她相处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女儿这样娇这样美,真是便宜顾家的那个小子了。   从年初二开始,各家就开始陆陆续续走亲戚,何娉芳打发人来问江令宛,邀她初三那天陪她走舅家。   江令宛不想去,四婶想多带她见一些人,让她在贵夫人圈里有个好口碑,这样再等两年她说亲的时候就会比旁人更容易说到好人家。   她早就认定要嫁给顾金亭了,所以,注定要辜负四婶的一番好意。她本来想回绝四夫人,梅雪娘却替她答应了下来。   梅雪娘没有亲戚可以走动,又不愿意拘了女儿,就让她去。   到了初三这天,江令宛跟四夫人、欢哥儿一起乘马车出门,到了定国公府她才想起来,四婶跟五舅舅是表兄妹,四婶的舅舅家不就是五舅舅的家吗?   她还是头一次到五舅舅家里来呢,不知道今天能不能遇到他。   萧家门第显贵,今天来拜年的人特别多,江令宛跟在四夫人身边,与欢哥儿一起给定国公拜了寿,得了一个红包、几个银裸子。   退出来之后,她领着欢哥儿在四夫人出嫁前的闺房里玩,欢哥儿玩了一会就腻了,从床上爬下来就朝外跑:“三姐姐,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三四岁的男娃,正是精力旺盛、活泼好动的年纪,一眨眼就跑出去了,江令宛只得快步跟上。   好在这里是定国公府,四婶长大的地方,她说这就是她的家,让江令宛不要拘束。   欢哥儿一路跑到后面的园子里,园子很大,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景色很不错。许是今天大家拜寿的缘故,这园子里竟然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欢哥跑到假山边,咯咯笑:“三姐姐快来,这假山里可好玩了。”   他转身就钻进假山里去了,江令宛只能跟着钻进去。   “欢哥儿,欢哥儿,等等我。”   假山里的夹缝很窄,只能容纳一个成年人,里面黑漆漆一片,江令宛一边走一边喊,走着走着发现不对劲了。   这假山的甬道竟然很长,走了好一会竟然都没到头,更神奇的是,这甬道竟然还有三条岔路。   江令宛站在岔路口喊欢哥儿,喊了好几声也没人应,只能选了中间的那条朝前走,越往前走越宽敞,尽头是一扇门,她拉了几下拉不动,用力一推,随着门开的瞬间,她一个不稳跌了下去。   噗通一声,她落进水里,水不深,只到她腰腹,她扑腾几下就站稳了,转过身,她看到一个赤着上半身的男子坐在水里看着她。   江令宛呆了,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萧湛,而且还是他洗澡的时候。   她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五舅舅,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洗澡。”   几乎是同时,她闭上了双眼。   脑海中却浮现出刚才萧湛的样子,水汽氲氤之中,萧湛坐在那里,眸色深深,身上沾了水珠,胸膛结实健硕,如果摸上去,手感一定很好。   江令宛觉得自己这样想五舅舅真的有点大逆不道,不过她也只是想想而已,因为知道不可能摸到,所以才这么想。   反正五舅舅不会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想着想着竟然有点想笑。   萧湛看着小姑娘眼睛闭上了,才缓缓起身,他个子高,水在他裆线以下,一站起来,除了腿,其他地方几乎是一览无余。   他知道她不会睁眼看她,可想着这么个小人儿跟他在一个水池中,想到他就这么站起来,心里实在是有些煎熬,身体上亦然。   他废了很大的功夫才让自己冷静下来,拿了件衣裳披上,来到江令宛面前。   小姑娘闭着眼睛,睫毛又卷又翘,若是放一只笔在上面,一定能稳稳地托住了,此刻她不知在想什么,睫毛轻轻颤,像两把小刷子,挠的他心头微微发痒。   她脸颊红红的,比涂了胭脂还好看,那粉嫩像花瓣一样的唇,在水汽的蒸腾下格外诱人,诱得他想亲一口。   江令宛听到萧湛过来了,然后耳边传来他低沉带了沙哑的声音:“睁眼。”   看到萧湛,江令宛觉得很尴尬,觉得似乎应该说点什么:“五舅舅,你衣服穿好了呀。”   呃……好像更尴尬了,她想收回刚才的话。   萧湛喉头滚动了一下,垂了眼:“转身,我扶你上去。”   他话少,江令宛却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催促之意,忙乖乖转身,扒住了池台。   这个水池修建的时候,显然没考虑过会有江令宛这样的小姑娘来洗澡,所以,池台对她而言是很高的。   她两手紧紧扒着,萧湛托住她腰,察觉手下的腰肢纤细柔软不堪一握,他觉得掌心都开始发烫了。   双臂稍稍用力,她人就被他提了起来,江令宛就顺势朝上爬,然后她腰肢下娇美的那一抹圆就翘了起来。   她裙子湿了,紧紧贴在身上,腰线臀线都被勾勒了出来,玲珑曲线引人遐想。   萧湛喉头滚动几下,眼眸越发深邃。 第87章   池中温暖,岸上却很冷,江令宛一上来就抱紧了双臂,冷得发抖。   这可怎么办?   外面这么冷,若就这样回去,恐怕要冻死了。   江令宛正踟蹰着,身上就多了一件毛斗篷,萧湛将斗篷给她穿上,兜帽给她戴好,沙哑的声音带了几许安抚:“忍耐一下,我带你去暖阁。”   毛斗篷很暖,虽然还穿着湿衣服,但江令宛瞬间就不抖了,拢着斗篷,她突然想起欢哥儿:“五舅舅,我是跟着欢哥儿来的。”   她快走两步到萧湛面前:“我已经不冷了,你去找欢哥儿吧。”   她这么大的人,都不小心掉池子里了,若不是五舅舅在,她指不定会怎么样呢。一想到欢哥儿可能会遇到危险,江令宛就不能不着急。   小姑娘罩在大大的斗篷里,人越发娇小了,小脸只有巴掌大,眼睛焦急地望着他,睫毛轻轻颤着,像风中蝴蝶的翅膀,叫人心疼她,想呵护她。   萧湛低头,非常有耐心:“不怕,欢哥儿认得路,你没追上他,他一定回去了。”   江令宛松了一口气,拍拍胸脯,在转身的时候没注意斗篷太长,被她另一只脚踩着,整个人像后仰去。   出于本能,她伸手去抓,想抓住什么固定自己,而她前面只有一个萧湛,盲目朝前抓,她一把抓住了萧湛的衣襟。   哗啦一声,萧湛的衣襟被他扯开了。   江令宛呆滞了一下,立刻爬起来:“对不起,五舅舅,我不是故意的。”   她一边狼狈地道歉,一边手忙脚乱地给萧湛把衣服拢好,想给他把带子系上。   白嫩的小手在他胸前一阵乱摸,萧湛忍不住了,伸手把她的手按住了。   江令宛抬头,见萧湛面无表情,眸色深深:“我自己来。”   他说完也不等江令宛,抬脚就走。   听着他比平时更低沉更沙哑的声音,江令宛慌了。   完了,五舅舅一定是被她气极了。   落入水池中,打扰五舅舅泡温泉,她是无意的,五舅舅或许能忍。但抓他衣服,还扯开,这就说不过去了。   五舅舅就算脾气再好,恐怕也对她忍无可忍了吧?   她分明从五舅舅眼中看到一丝忍耐,像是想爆发又忍住了似了,莫非,五舅舅是怀疑她在勾引他吗?   念头一起,江令宛懵了。   她想起了前世的传闻,五舅舅这么优秀,想嫁给他的女孩子太多了,可屡屡都未实现,因为五舅舅他不近女色。   前世直到他因意外命丧火海,他都未曾娶妻。   有人说,他心有所属,爱慕青梅竹马的表妹何家六小姐,在十四岁那年,就跟何六小姐定下婚事,然后何六小姐悔婚嫁给了皇长子,五舅舅为情所伤,从此心如止水,再无女子能入他眼。   但是更多的说法是,五舅舅不喜女子,他喜欢的是男人,十三岁时就因为跟人争风吃醋抢小倌打死了人,定国公为了掩饰,就说对方调笑了他的容貌,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五舅舅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不管是因为何六小姐心如止水也好,还是因为龙阳之好,她今天的这种行为都是五舅舅最厌恶的。   他刚才很生气,或许是想打她,想将她推开,因为顾忌四婶,所以又忍住了吧?   不行,不行,她不能任由五舅舅误会她。   “五舅舅。”江令宛再次跑到萧湛面前,气喘吁吁将他拦住,“你听我说,刚才我不是故意的,我对你绝无非分之想。”   萧湛停下来,凝眸看她,略一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又气又闷又想笑,他故意道:“宛姐儿,不要欲盖弥彰了,你对我的心意,我都明白。”   江令宛脑中轰然一响,几乎不曾哭出来,冤枉啊,我不是,我没有,我比窦娥还冤。   她急急解释:“不是的,五舅舅,我对你没有心意的,你相信我,这一切都是您的错觉。对,是错觉!”   她仰头看着他,水汪汪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小嘴紧紧抿着,一脸的紧张与倔强,好像萧湛要是不相信她就不善罢甘休一样。   “你不用怕,我并不怪你。”萧湛一副大人大量不与她计较模样,“早在我教你骑马的时候,我就发现你对我的爱慕之意了。你说我善解人意,通情达理,心怀宽广;说我智勇无比,才貌双全,气吞河山;你还说我相貌英俊,是最英气的才子,最儒雅的将军。”   他低头,叹了一口气:“你说这些甜言蜜语讨我欢心,我怎么能察觉不到你的心意呢?”   “没有啊,五舅舅,这……这都是误会啊。”江令宛急死,恨不能把心挖出来证明给萧湛看。   然而萧湛并不相信她,他道:“你怕我知道会责怪你,对不对?不用怕,喜欢我的人挺多的,多你一个也不算多。只是你刚才的行为……”   他紧了紧自己的衣服带子,不赞成道:“太心急了。”   江令宛恨不能晕死过去,难道自己做的这一切,在萧湛眼中,都是因为自己爱慕他,所以才处心积虑地接近他,讨好他吗?   她是讨好他不假,但绝不是因为爱慕啊。   苍天呀,大地呀,有这么冤枉人的吗?   江令宛一向伶牙俐齿,如今却百口莫辩,别提多憋屈了。   江令宛梗着心头的一口老血回了家,吃饭也不香了,睡觉也不安稳了,一门心思都在想该怎么跟萧湛解释。   然后在第二天的早上,她终于想明白,自己被萧湛给耍了!   她气得不行,叫上程静昕、陆明珠去鸿记吃佛跳墙,结账的时候亮了萧湛的名帖,让他们去定国公府要钱,还让鸿记的人每天送一盅到棉花胡同梅宅,要送整整十天。   她犹不满意,给萧湛写了一封信,说鉴于萧湛的表现,她决定延长禁糕点的日期,从两年延长为三年。   想到萧湛因为三年吃不到糕点而痛心疾首,江令宛觉得神清气爽,五脏六腑都熨贴极了。   萧湛收到账单与那封信,想着小姑娘娇俏明媚、得意洋洋的脸,不由笑了。   在饱尝佛跳墙美味的日子里,时间到了正月初十,程静昕祖母过寿的日子。这天一大早,江令宛便带着柳絮出门了。   这边程家也张罗了起来。   程大太太孟氏收拾停当,就去叫女儿程静湘。   程静湘正气得在掉眼泪:“娘,我不去给祖母拜寿了,反正祖母眼里只有程静昕。明明我才是家里的大小姐,可祖母却永远只让程静昕坐她旁边。明明我的学问也不差,可祖母却把去京华女学读书的名额给程静昕。”   提起这件事,孟氏也气得心头疼。   去年春天,程家拿出十万两给丈夫买了一个官身,孟氏喜欢得不知道怎么才好,丈夫有了官身,她便拜托了商户太太的身份,以后就是官夫人了,她的女儿也就是官家小姐了,便可以去参加京华女学的招生考试了。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丈夫告诉她,因为买的这个官身只是个虚名,并没有实际职位,所以只得了一个名额,而老太太发话了,这个名额要给程静昕。   孟氏哭了,为女儿报不平,程大老爷却说,买官身的十万两是老太爷出的钱,不过是借他的名而已,若是孟氏闹,那就换一个人。   孟氏不敢闹了,但是心里怄得不行,只能一边安慰女儿一边眼睁睁看着程静昕去了女学。   这事都过去了,怎么女儿又提起来了?孟氏觉得女儿不懂事:“湘儿,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哪怕你再不想去,也得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难道不想嫁给薛朗了吗?”   孟氏不提还好,一提程静湘的眼泪掉得更凶:“昨天下午,姑母送了一套碧玺簪给程静昕,我只得了一个金簪子,跟碧玺簪子根本没得比,姑母分明没看上我。”   孟氏不知道这事,一听登时火冒三丈,将程家大姑奶奶好一顿痛骂,便阴恻恻道:“湘儿你放心,娘一定让你得偿所愿,程静昕想嫁给薛朗,她是白日做梦。”   她低声跟程静湘说了几句话,最后道:“娘今天忙,走不开,所以这事就交给你了,只要这件事情半妥当了,那程静昕就再也不能耀武扬威,勾搭薛朗了。”   程静湘果然不哭了,还喊了丫鬟来梳洗,欢欢喜喜去老太太那里了。   她急着看程静昕出丑!   程老太太坐主位,她左右分别坐着程静昕与薛芫,一个是嫡亲的孙女,一个外孙女,都是她的心头肉。   程静湘只能屈居一旁,若在从前,她早就气得不行了,可是今天,她心情却很好:“二妹妹,你脸上长了疹子要避风,还是回房歇着吧,今天拜寿人来人往的,这帘子不停掀开,不利于你康复。”   程老太太最疼程静昕,闻言就说:“是这个理,昕儿,你不必陪着我了,叫琴儿扶你回去。”   程静昕脸上蒙着面纱,她道:“我再坐一会,等宛姐儿来了,我再走。”   程静湘听了就翘了翘嘴角,今天真是好日子,好事一桩接一桩,程静昕长了疹子不能见人,正好不会打扰她跟薛朗表哥单独相处。   薛芫就笑:“今天早上,这是我第六遍听到宛姐儿这个名字了,昕表妹嘴里心里时时刻刻不忘,我倒要看看,这个宛姐儿究竟是何方神圣!”   程静昕抿了嘴,略带了炫耀:“宛姐儿是我们京华女学最出色的学生,是今年联考的头名,她不仅才华出众,性格活泼,心地善良,还是个貌美如花的小仙女,薛表姐等会见了,一定会跟我一样喜欢她的。”   程静湘也笑:“二妹妹真会夸人,若我能又二妹妹的嘴一半甜就好了。”   她是说,程静昕用好话奉承江令宛,所以才能跟江令宛做上朋友。   程老太太不喜,淡淡看了她一眼,到底没说什么。   不一会,丫鬟报说江令宛来了。   大家本就想看看她究竟什么样,又因为前面这个插曲,越发好奇了。   帘子一动,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走了进来。   她穿着茜红色的小袄,银红色水裙,梳着双丫髻,没戴其他首饰,只有一个珍珠发箍,虽然简单,却有一种清水出芙蓉的娇妍,她的肌肤比珍珠还要润泽,双目盈盈,像一汪清灵的泉水。   她慢慢走近,大家都看呆了。嘴上没说,心里却不约而同想,程静昕没有夸张,江令宛的确是个非常娇美的小姑娘。   “程老太太。”   江令宛走上前,给老人家拜寿:“祝您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她说完展颜一笑,梨涡浅浅,双目含笑,就像明珠美玉被捧到阳光下,晶莹美丽,晃花了人的眼。   原来,她比传闻中更漂亮!   大家在心中叹道。   程静昕微微扬了头,与有荣焉的模样:“祖母,这就是我的宛姐儿。”   程老太太精明干练,拉着江令宛的手打量了一会,见小姑娘漂亮娇媚,却没有狎昵之态,双目清亮又黑白分明,知道她是个懂事的,就笑道:“是个好孩子,让昕儿带着你去玩吧,想吃什么跟昕儿说,别拘束了自己。”   “您放心吧,我跟静昕是自己人,我一准儿不跟她客气。”   她的爽朗大方,让人侧目,那是从心底散发出来的自信飞扬,不是一般闺秀身上能看到的。   程老太太暗暗道,这孩子非池中之物,昕儿跟她交往,倒是占了大便宜了。   程静昕也是这么想的,要不是宛姐儿,她在京华女学不知道被人排挤成什么样子呢,如今宛姐儿成了女学之光,她这个好朋友也收益良多。   还有琴儿的背叛,要不是宛姐儿提醒,她今天恐怕真的很难逃过去。   程静昕挽了江令宛的手,自责道:“本来说好要带你在我家园子里逛一逛的,虽说没有你家的好,但那十来株腊梅却新鲜可爱,都怪我身子不中用,这时候起了疹子,只能委屈你跟我窝在房里了。”   “既然腊梅开得好,采下来赏也一样。”江令宛笑道,“不如让柳絮跟琴儿一起采一些腊梅回来,我们对花作画吧?”   琴儿正愁没机会走开了,听了顿时一喜,忙笑盈盈地上前:“柳絮姐姐是客人,怎么能劳烦她?小姐等着,我这就去摘腊梅,一会就给您送来。”   琴儿迫不及待地走了,江令宛与程静昕对视一眼,去了程静昕的闺房。   进了房门,江令宛就夸她:“你真的把药膏涂了,真听话。”   “昨晚我躺下后,琴儿拿了我的荷包,偷偷去了孟修杰的院子。”   程静昕嘲讽道:“我做梦也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他们。”   她眼中闪过一抹酸涩,又很快变为坚强:“既然他们无情,那也不要怪我无义了,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宛姐儿,只要能收拾了他们,别说是涂药膏,让我脸上长疹子,便是让我全身长疹子不能出门,我也不怕的。”   江令宛揽了她的肩,将她脸上的面纱摘下:“别难过,他们算什么东西,跳梁小丑而已,再过一会,保管让他们自食恶果。”   “来,把衣服脱了,我们换一换。”   程静昕呆住,瞬间就明白了:“不行,我不能让你替我涉险。”   江令宛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身量差不多高,蒙上面纱,骗过她们绰绰有余,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别担心,柳絮会在暗中保护我,真遇到危险,大不了我们计划作废就是了,我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她会小擒拿手,关键时刻可以自保,静昕就不同了,她不能让静昕涉险。   “要收拾孟修杰,今天是最好的机会。”江令宛轻描淡写地笑,“你莫不是以为我会遇到危险,那你也太小瞧我了。想想我们认识这么久,那些算计我的人,谁讨得了好了?你这样怀疑本仙女的能力,我可是要生气的。”   程静昕犹豫半晌,最终被好友说服,钻进帐子里换衣服。   半个时辰之后,琴儿抱着梅花回来了,柳絮站在门口不让她进:“我家小姐给程小姐上了药,说要避风,等一炷香后药膏吸收了才能开门。琴儿妹妹,咱们等一会吧。”   琴儿心急,对着门说:“小姐,我刚才碰到大小姐,她说在园子里捡到一个荷包,看布料像是老太太之前赏我们的蜀锦,不知道是不是您丢的。如果是您丢的,就让你去园子里去拿。如果不是,她就赏园子里的嬷嬷了。”   房间里立刻就传来程静昕略带急切的声音:“是我丢的,你去告诉大小姐,就说我敷好药膏马上就去。”   “你快去,现在就去!”   程静昕催得紧,很怕程静湘把帕子赏人的模样。   “好的,小姐,我这就去。”琴儿把腊梅交给柳絮,转身就跑了。   她没去园子里找程静湘,而是躲在路旁,偷偷观看,没一会,她就看见程静昕出了院子,朝园子那边去了。   琴儿放了心,立刻去给程大太太报信。   程静湘在园子里等着,远远就看到程静昕来了,她还穿着早上的那件衣裳,只是脸上的面纱换成了帷帽,把一张脸遮得严严实实的。   估计是疹子更严重了吧,说不定已经成猪头了呢,真是委屈孟表哥了。   “二妹妹,真是你的荷包啊,我还以为是无主的呢。”她上前牵了程静昕手,很亲昵的样子,“走,我带你去拿荷包。”   程静昕没说话,只轻轻“嗯”了一声。   程静湘就以为她是因为偷偷绣荷包被发现了,惭愧到没脸说话,心底暗暗撇嘴,脸上的笑容却没变。   越朝西花厅走,程静湘把程静昕的手握得越紧,等到了花厅门口,她把程静昕的两只手都拉住了:“二妹妹,帕子就在花厅里呢,你去拿吧。”   她说着猛一用力,把程静昕朝屋里推。   再等一会,程静昕就是残花败柳了,看你还怎么勾引薛朗表哥。   她心头快意,不再掩饰眼中的狠毒,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就在她以为奸计得逞之时,程静昕却陡然反抓了她的手,她手臂一麻,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推倒在屋里。   程静湘大骇,爬起来就要朝外跑,然而门却“啪”地一声从外面关上了,无法言说的恐惧从心底升起,程静湘扑过去开门:“开门,程静昕,你放我出去!”   门外哪有程静昕,江令宛把门锁上,将钥匙交给柳絮:“在这里看着,听到有人来了,再把锁打开。”   柳絮忙用帕子把江令宛的鼻子捂住,拉她退开:“这香味太霸道了,小姐快回去吧。”   江令宛也觉得这香味霸道,不过在门口站一会的功夫,她便觉得头晕心慌脸发红,而屋中已经听不到程静湘拍门叫喊的声音了。   为了对付程静昕,始作俑者下了狠手,如今叫他们自作自受!   她瞥了花厅一眼,转身离开。   此时正房那边拜寿已经结束,程家大姑太太变对女儿薛芫说:“芫儿去找你昕表妹玩吧,江小姐来咱们家,你也算半个主人,理应招待的。”   江令宛刚来的时候不招待,这小半天都过去了才想起来招待,分明是找借口把薛芫支走。   薛芫心里也明白,母亲接下来是要说她跟孟表哥的婚事了,脸一红,低头走了。   程家大姑太太就道:“大嫂,我过了十六就回去了。”   孟氏笑着挽留:“怎么走得这么急呢,好容易回来一趟,怎么不多住两天?”   “家里事情多。两个孩子离家太久,也都想家了。”   孟氏点头,深以为然:“大妹妹要主持中馈,这一趟出来,落下许多事,回去估计要有好一顿忙。那我明儿就给你收拾行李,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再回来。”   大姑太太看着她,等她继续朝下说,不料孟氏不说话了。   大姑太太心里有些恼,她暗示的已经这么明显了,怎么这个大嫂不上道?   没办法,她只能继续道:“大嫂,我们十六就回去了,芫儿跟孟修杰的事,是不是该趁早定下来?十二是个好日子。”   若是提亲,十二这天正合适,女儿跟孟修杰定亲,儿子跟昕儿定亲,双喜临门,亲上加亲。   孟氏叹了口气,脸上犹豫来犹豫去,好像想说什么,又不知该不该说似的。   大姑太太看着不对,眉头高高挑起:“大嫂,难道你们孟家不愿意?”   孟家算什么东西,日薄西山一日不如一日的破落户,她女儿看上了孟修杰,是孟家人的福气。   若孟家人真这么给脸不要脸,就不要怪她不客气了!   她这个时候心头的火已经很大了,语气便有些咄咄逼人。   “大妹妹,薛家是什么门第,孟家是什么门第,这门亲事我们孟家是一千一万个乐意,听说了这个消息,我大嫂喜欢得什么似的,几夜都没敢合眼,就怕睡一觉醒来,得知这是个美梦。”   这还像句人话!   大姑太太心里的不平稍稍顺了一些:“那你们孟家还等什么?”   孟氏又不吭声了,纠结一会之后,咬了咬牙道:“我们孟家乐意,我大嫂乐意,当天就跟修杰说了,可是我们万万没想到,修杰他竟然跟昕儿情投意合,私定了终身了。”   “什么?”   大姑太太只觉头顶炸了个响雷,惊得声音都变了:“你说什么?”   孟氏没回答她的话,而是对着程老太太跪下了:“母亲,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因为顾忌您的身体,所以一直瞒着。”   “我没有管好修杰,母亲打也好,骂也好,我绝无怨言,只求母亲不要怪修杰,不要怪昕儿。孩子们从小一处长大,说一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当得,从前哥哥妹妹一起玩,这长大了,难免就日久生情。”   “您……总之都是我的错,娘您罚我吧。”   她一脸自责地剖析认错,大姑太太气得头晕目眩,恨不能上去给她两耳光:“孟氏,你简直太过分了!”   程老太太却比女儿冷静得多,她压根就不信孟氏的说辞:“孟修杰说他与昕儿情投意合,那他就跟昕儿情投意合了吗?昕儿年岁小,还没开窍,一直当孟修杰是哥哥。”   她注视着孟氏,眼神很冷。   孟氏一向惧怕这个婆婆,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硬着头皮跪行了两步:“娘说的是,儿媳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我还问了修杰,是不是他会错了意。结果修杰说,他与昕儿的确是两情相悦,互相明了心志,还交换了定情信物。”   孟氏说着,袖笼中掏出一个荷包,捧给程老太太:“这是昕儿送给修杰的荷包,两个孩子连定情信物都交换了,这应该就不单单是误会了。”   “娘,既然孩子们互相有情意,不如将他们的婚事早早定下来,免得时间久了,传出什么丑……”   “住口!”程老太太厉喝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老人家没再说什么,只将那荷包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宝蓝色的蜀锦,上面绣着松树,很简单的花样,绣工拙劣,一看就知道绣荷包的人是个生手。   程老太太知道孙女是不会绣花的,难道这真是昕儿送给孟修杰的吗?   她疼女儿,疼外孙,外孙女,也愿意做主让外孙娶了昕儿,让外孙女嫁给孟修杰,可她更疼小孙女,昕儿自小父母双亡,她这个祖母不疼她,还有谁疼她?   若昕儿真的想嫁给孟修杰,那她这个做祖母一定给她撑腰做主。   至于女儿这边,只能让外孙、外孙女受委屈了。   她心里慢慢有了主意,脸上却分毫不露。   就在这个时候,琴儿来了,她慌慌张张的,像无头的苍蝇:“老太太,大太太,我跟小姐去园子里摘花,小姐说累了,要到西花厅休息,让我自己摘,我摘了花去找小姐,西花厅的门却从里面插上了,我叫了半天没人应,怎么推门也推不开。”   她满面焦急眼都红了:“小姐,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孟氏猛然站了起来:“出疹子的时候会发烧,昕儿该不会是发烧晕在西花厅了吧?”   程老太太担心孙女,立刻说:“扶我去看看。”   大姑太太与孟氏一左一右扶着老太太,身后跟着一群丫鬟婆子,步履匆匆去了西花厅。 第88章   西花厅大门紧闭,有两个婆子站在廊下叫门。   远远看到主子们来了,便惶恐不安地过去行礼:“奴婢听到里头有男人说话的声音,还有……女孩子的哭声。”   一群人都变了脸色,里头发生了什么,他们也是能想象得了的。   孟氏故作惊慌,用帕子捂住了嘴,看着像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其实是挡住自己翘起的嘴角。   程老太太的脸色这时候已经非常不好看了,毕竟程静昕是她最最疼爱的孙女,她身子晃了两下,有些想晕厥的样子,却强自撑住了。   这个时候,昕儿需要她。   老太太压着担忧,准备先让不相干的人都离开,然后再强行破门,就在此时,突然听到女孩子温软的笑声:“祖母,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这个声音……   “昕儿!”程老太太转身看到孙女,又惊又喜。   昕儿!   孟氏身子僵硬,机械地回头,眼睛瞪得极大。   两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正款款朝她们走来,两人怀里俱抱着腊梅花,脸上笑盈盈的,人比花娇,花输人色,就像是画上的两个仙女。   孟氏却身子发凉,犹如见了鬼一样。   程静昕没在里面,那里头是谁?   该不会是有丫鬟误闯进去,坏了她的事吧?   那修杰岂不是得纳丫鬟了!   孟氏大骇,赶紧让人开门。   程老太太这个时候已经不担心了,叫了几个婆子把门撞开。   先看到厅堂的高几挪动了位置,有两把椅子倒在地上,椅子上散着几件女孩子的衣裳,一件桃粉色绣梅花的肚兜格外显眼。   程老太太眼光一定,觉得那衣裳的颜色有些眼熟,孟氏却已经嗷呜一声冲进去了。   她女儿的贴身小衣,她如何不认得!   内室就更凌乱不堪了,孟修杰已穿好了衣裳,头发却十分凌乱。   床榻上,程静湘拥被坐着,哭得暗无天日。   “湘儿!”   孟氏声音又尖又高,脸都青了。   怎么会这样?   出丑的人,该是程静昕才对!怎么会变成她的湘儿!   一定是程静昕这个小贱人搞得鬼,她竟然敢!   孟氏又惊又怒又气,浑身发抖,理智全失,回头看了一圈,眼睛瞬间锁定害她女儿的始作俑者,张牙舞爪地扑向了程静昕。   “小贱人,我跟你拼了!”   众人没想到她会突然暴起,还未反应过来她已经冲到程静昕身边,眼看着她的手快要碰到程静昕的脸,突然斜里伸出一只手,将程静昕拉开,然后甩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啪!”一声之后,又是一脚狠狠踹在她肚子上,孟氏被踢翻在地。   这一番变故让众人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江令宛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出手竟然这么稳、准、狠,简直是秋风扫落叶,毫不留情。   孟氏如疯狗一样跳起来:“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打我?”   她疯了,真疯了,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了,大喊大叫恨不能要抓了江令宛将她活活掐死。   “啪!”   她又挨了一耳光,这一次不是江令宛,而是程老太太。   老人家面色阴沉,咬牙切齿:“她不敢打,我敢打!”   本来她只是怀疑,现在孟氏这番做派,她如何不明白孟氏的算计。   敢对昕儿下手,打她是轻的,休了她也不是不可能!   程老太太越想越怒,脸色绷得紧紧的:“来人,把孟氏送回房,把孟修杰抓起来,叫大老爷来见我。”   老太太冷若冰刀的声音砸下来,孟氏彻底清醒了,登时打了个寒颤。   完了,彻底完了!   ……   发生了这样的丑闻,程家迅速做了处理。   孟氏被夺了管家大权,要在家中禁足半年。孟修杰被赶了出去,永远不许踏进程家半步。他的秀才身份也被取缔了,可谓是人财两空。   江令宛得知消息十分高兴:“活该,这都是他的报应!”   这个孟修杰根本不是人,前世娶了程静昕,贪了她的嫁妆还不满足,竟然污蔑程家造反,害得程家家破人亡。   程静昕也高兴:“还要感谢你提前帮指点我,否则程静湘就要嫁给孟修杰。以后他还要以程家女婿的身份在外面行走,想想都能把我恶心死。”   事发之后,孟修杰不死心,求到程大老爷面前,说他对这一切都不知情,他跟程静湘一样,都是被孟氏设计的。   他还说虽然中计,但他早就对程静湘情根深种,如今发生这样的事,他不敢求得原谅,却想用余生补偿程静湘,求大老爷成全。   他信誓旦旦的模样,让程大老爷动摇,几乎就要答应了他的请求。   程老太太大怒,将荷包摔到程大老爷脸上:“孟氏捧着这个荷包,亲口跟我说孟修杰跟昕儿两情相悦,这会子又说他对湘儿情根深种,我们程家的女孩子竟然都如此低贱吗?由着孟家的人挑三拣四!”   程静昕就捂着脸哭:“大伯父,我一向当孟表哥是哥哥,什么两情相悦,根本是没有的事。这是我绣给祖父的荷包,一面绣了松,另一面打算绣鹤,谁知松才绣好,荷包就不见了。我本来以为是大伯母让琴儿拿的,没想到,始作俑者竟然是孟表哥,刚才琴儿已经全部都招了。”   程大老爷震惊,万万没想到除了妻子孟氏,孟修杰竟然也不干净。   程家大姑奶奶想着之前被嫂子耍得团团转,也在一旁火上浇油:“大哥,孟家个个狼子野心,他们姑侄两个狼狈为奸,谋夺程家产业,分明把我们程家人当傻子耍呢。要不是昕儿要陪好友,没有中计,这会子昕儿就是有八张嘴都说不清。”   “到时候,我们程家一半的产业就要落到孟家人手里了。那也是大嫂的娘家,大哥该不会觉得孟家不是外人,所以乐见其成吧?”   一通冷嘲热讽,把程大老爷气得咬牙切齿,火冒三丈:“孟修杰这个畜生,我就是掐死湘儿,也绝不让女儿嫁给他!”   江令宛听着,觉得很畅快,重生后,程静昕的事她一直惦记着,如今彻底解决,她这颗心总算可以放下了。   前世四皇子之所以能在夺嫡中脱颖而出,除了有萧湛支持,孟修杰也功不可没,他给四皇子提供了大量的银钱,正是有了这些银钱,四皇子才能收买人心,获得支持。   如今孟修杰被撵出了程家,没了投靠四皇子的资本,那四皇子也就损失了一大笔银钱。   四皇子是主子劲敌,给四皇子使绊子,就是帮助主子。   江令宛心情大好,一整天都心情明媚,下午,宫里送来帖子,让江令宛这个联考头名在十五元宵节这天进宫看灯。   江伯臣喜出望外,夸她有本事,从外面买了一大堆书:“后天进宫,皇上召见,你一定要好好表现,这两天哪也别去,就留在家中好好看书。”   若能得了皇帝青睐,以后也会被人高看一眼。   这个道理江令宛懂,不过她并不认为现在看书来得及,敷衍地答应了。   过了一会,柳絮来了,拿了一封信,是萧湛写来的,让她十五那天在家等着,他来接她进宫。   江令宛恨恨地把信拍在桌子上,萧湛必然是想求她原谅,跟她和解,她才不会轻易原谅他,这一次,要狠狠给他一个教训,让他再也不敢随意捉弄她了。   想起上次的狼狈,江令宛气呼呼的,没给他回信。到了十五这天,她提前走了,根本没等萧湛。   江伯臣亲自送江令宛上马车:“皇上怕是要问你何时启的蒙,没去女学前是跟谁读的书。”   他说着,将两张百两的银票塞进江令宛手中,用眼神暗示。   为了能升官,为了能在皇帝面前留个好印象,江伯臣一向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江令宛伸出小手捂嘴笑:“不够呀!”   她眼睛圆圆的,声音娇娇的,白嫩的手伸出五个手指,跟小时候一样可爱。   江伯臣却觉得这死丫头是个贪得无厌的讨债鬼,偏自己拿她没办法,只能乖乖上缴银票,又添了三百两。   江令宛这才弯着眼睛小了:“我四岁启蒙,自幼跟着父亲读书。”   “真是个好孩子。”江伯臣笑呵呵地放下车帘,叮嘱车夫路上小心,不要磕着绊着小姐了。   那温声细语叮咛的模样,俨然一个十分疼爱女儿的慈父。   江令宛面上带笑,心中几欲作呕,至始至终,父亲对她都只有利用,没有一丝一毫的疼爱,不过,她也不在乎。   之所以留在江家,不过是为了能顺利在女学读书而已。   暂时互相利用,维持父慈女孝的假象,能讹多少钱,就讹多少钱,等三年课程结束,她立刻收拾包袱走人。   不过,女儿跟父亲要钱,这也不叫讹,这是天经地义的呀。   宫中赏灯辰时初(晚上7点)开始,江令宛提前一个时辰出门,抵达的时候,宫门前的甬道上,车队如两条长龙,排了一里多路。后面还有马车源源不断地加入,人多却十分有秩序。   各家马车前的灯笼争奇斗艳,五光十色,风中摇曳,满目琳琅。   江令宛撩起车帘看灯,没想到对面马车里坐的是宁轩,他也撩起了帘子朝外看,两人的视线冷不防对上了。   天气冷,小姑娘只揭开一点点车帘,巴掌大的小脸露了大半,莹润如玉,白皙柔嫩的小脸上,眼睛水汪汪映着车头悬挂的灯笼,波光潋滟,动人心神。   他一向知道,她是很漂亮的,如今却出落得更美,明艳中带着妩媚,娇若牡丹艳如梅,让人看了还想看。   宁轩正想开口,跟她解释上次去江家的事,对面的车帘却突然放下了,挡住了小姑娘那张如花似玉的脸。   宁轩微怔,就听到小厮问:“世子,我们要直接进宫吗?”   身为永平侯世子,宁皇后娘家侄儿,宁轩进宫向来是有特权的。   宁轩双目盯着对面的马车,看了看那垂落的车帘:“不必。”   又招手,叫了护卫过来,低声耳语几句。   江令宛心想,真是倒霉,竟然碰上宁轩了,不能看看灯,只好百无聊赖地玩手那串顾金亭送的珠串。   玉石珠串凉凉的,不适合冬天戴,但因为是顾表哥送的,她一直没换下来。顾表哥给她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深情,她自然要用同样的真心回馈他。   正捏着珠子玩,车夫突然一声呼痛“啊”,紧跟着便是疼得倒吸冷气的嘶嘶声。   “怎么了?”   江令宛赶紧跳下马车,车夫也从车上下来了,死死捂着手腕:“突然一阵钻心的疼,有刺疼又冰凉,像是被针扎了一样。”   江令宛略懂一些医术,抓了车夫的手腕看,不红不肿,车夫却疼得冒冷汗。   江令宛抬头看了看对面宁轩的马车,眼中闪过凝思,将车夫拉到一旁,避开那车的视线,这才把手中的暖炉放到车夫的手腕上。   车夫果然不怎么疼了,可是暖炉一拿开,又是入骨的疼。   这个样子是不能驭马的,幸好今天元宵,皇城外多的是马车与车夫,江令宛给车夫银子,让他雇一个车夫拉他回去。   “你先找医馆看看,不用来接我了,散场后,我自己租车回家。”   江令宛再次瞥了宁轩马车一眼,呵出一口雾,朝宫门那边走。   天渐渐昏了,风比刚才打了一些,江令宛把斗篷的帷帽戴上,把自己罩住了。   斗篷宽大,将她小小的人兜得严严实实,粉色的绣鞋在行走间若隐若现,引人遐想。   宁轩看着她身影,示意车夫跟上去。马车驶过江令宛,在离她有十来步的距离停下。   江令宛脚步微缓,双目微微眯起,宁轩身边有一护卫,擅用冰针,百发百中,无一失手,若冰针是用毒水制成,可让人丧命。   车夫跟宁轩无冤无仇,他不会无故下毒,只是用普通冰针让他无法驾车,这样她就只能步行了。   她想看看,宁轩接下来想做什么。 第89章   宁轩的目的很简单,他想跟江令宛解释那天去赏梅,他不是为了江令媛去的。   马车越过江令宛之后,他一伸手,将一本书丢了出来。   书被风裹着,吹得哗哗响,正正好好落到江令宛脚边。   江令宛站着没动,宁轩从车里探出头,两人的视线再次对上了。   此时,昔日种种浮现在宁轩的脑海,她给他写信,她拦他去路,她像个飞蛾撞得头破血流地扑过来。   以后,他不会再让她难堪了。   等她把书捡起来,等她走过来,他就让她上车。   宁轩看着她,眼中竟然流露出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江令宛大抵明白宁轩的意思了,他是等她捡书,然后跟她说话。   宁轩对她,一向是避之不及,非常厌恶的,他们之间若说有交集的话,那只有一个江令媛了。   难道宁轩是为了江令媛来的吗?   如果真是,那他恐怕要失望了。   江令宛心底冷笑,在宁轩的注视下,施施然从那本书上迈了过去。   宁轩眉头一皱,掀帘下车,朝江令宛走来。   江令宛目光一闪,真没想到,宁轩都知道江令媛真面目了,竟然还如此深恋她,为了江令媛,竟然愿意下马堵她。   其实她也猜到会有这么一天,毕竟那天赏梅宁轩来了,就证明他心里是有江令媛的。   好在她机警,把海陵郡主叫过来搅局,否则江令媛八成就要如愿以偿了。   今天宁轩这一番设计,怕就是为了江令媛吧。   江令媛被撵到庵堂去了,宁轩心疼江令媛,想救心上人出苦海,可两人没名没分,他这么做,不符合他的性格。而且,他也得顾忌海陵郡主,这可是位难缠的主。前世,她嫁给宁轩之后,进宫面见宁皇后,海陵郡主就指使太监将她推入水中,差点将她淹死。   被救之后,她心里害怕,想找宁轩安慰,可宁轩却很冷淡,并不怎么跟她说话,反而站在海陵郡主身边跟她温声细语。   她委屈极了,当天回去就不再理会宁轩,宁轩抱着她哄,说海陵郡主有太后撑腰,他们惹不起。当着海陵郡主的面,他对她冷淡,是为了她好。   从那以后,她就很少进宫,实在避不开跟海陵郡主见面时,她跟宁轩就离得远远的,绝不露出半分恩爱模样。   就这样,海陵郡主还是时常找她麻烦,不过总算手段比之前温和了许多。   所以,宁轩担心江令媛,恨不能把人捧手心里,却也绝对不敢明目张胆地来,若是被海陵郡主发现,就是害了江令媛。   他不敢冒险,又舍不得江令媛受委屈,所以今天就来找她,八成是想跟她谈判,让她对江令媛高抬贵手。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宁轩想解救江令媛,那是痴人说梦。   看江令媛吃苦受罪,她高兴;看宁轩不能跟江令媛在一起,她也高兴。   江令宛看都不看宁轩一眼,微微仰了头,继续朝前走。   宁轩没想到她气性这么大,丢书给她,她不捡;他下来了,她装没看见。从前他不理她,她都没有这么生气过,这一次因为他去见了江令媛,她针锋相对的敌人,所以她才这么生气。   “宛宛,我有话与你说。”   他横跨一步,拦在她前面,不许她继续朝前走了。   江令宛震惊了,她真没想到宁轩为了江令媛竟然会叫她宛宛,这可真是太让人恶心了。   这世上痴情的男子她见过,顾表哥算一个,宁轩算一个,可顾表哥再痴心,也绝不会像宁轩这样,为了江令媛竟然连美男计都使出来了。   幸好她现在是重生的,如果是前世的她,就凭着宁轩这一声宛宛,怕是就要晕头转向,对宁轩言听计从了吧。   厉害啊!   不是宁轩厉害,是江令媛厉害,竟然能把宁轩哄得为她牺牲到这一步。难怪江令媛拼死拼活要进宫要嫁皇子,这样厉害的哄人本事,不进宫做宠妃,的确暴殄天物了。   小姑娘被这一声呼唤惊圆了眼,粉嫩的小嘴微微长着,呵出氤氲的雾气,显得那唇越发红润,艳若花瓣,呵气如兰。   第一次叫她宛宛,惊着她了,以后慢慢她就习惯了。   “我有话与你说,我们到车上谈。”   他又走近一步,离她只有一步之遥,那样子分明是她不答应就不放她走的意思。   江令宛怒了。   见过恶心的,没见过这么恶心的,她当即就想一脚踹过去,将他踢得远远的。   然而,突然脑中又冒出另一个想法,便收回蠢蠢欲动的脚,微微仰了头,羞涩一笑,好像被宁轩迷住的模样。   小姑娘生的美,这样眼眸盈盈地望过来,这样脆生生地笑,实在是好看,两人离得这样近,第一次这样近,宁轩很喜欢。   小姑娘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袖口。   宁轩错愕,就见她笑容变了,娇羞变成了委屈与惊慌,然后她哭着喊了出来:“宁世子,你干什么?”   两边都是马车,人着实不少,本来大家只看到有一男一女下马车了,具体是哪两个人不太清楚,毕竟年轻的官家千金,簪缨子弟太多了。   江令宛这一喊,立刻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在大齐,能被称为为宁世子的,也就只有宁轩一个了。   热闹人人爱看,这一声出来,两边的马车里,立马伸出许多脑袋。   几乎同时,小姑娘猛然松手朝后跌,摔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我知道你讨厌我,不想看到我,我也很努力不朝你面前凑了,可你不能连我从你马车边走过去都不让吧。这路也不是你家的,你能走,我凭什么不能走呢。”   “是,我联考拿了头名,压了你的名次,我拆穿辛烟烟的计谋,让杨山长下了牢狱,可我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头名是我凭本事得来的,辛烟烟陷害我,我原谅了她,还请赵爷爷给她治胳膊,我自问正大光明,问心无愧。”   “至于杨山长,他是多行不义必自毙,这种徇私舞弊,弄虚作假的人,早就该下牢狱了。”   “便是你再讨厌我,我的想法也不会改的。”   风声簌簌,小姑娘跌坐在地上,红着眼圈,模样很可怜,却据理力争,一点不惧怕。   她这番话一出来,立马引起骚动:   “宛卿,是宛卿!”   “宛卿被宁贼推倒了!”   “宛卿别怕,我来保护你。”   “宁轩,欺负小姑娘,算什么男人!”   “我们宛卿这么好,你竟然也下得去手!”   “宁贼,吃我一拳。”   前后的马车上,呼啦啦跳下来十几个少年,与宁轩打成一团。   后面,陆陆续续还有人一边喊着保护宛卿,一边朝这边冲。   江令宛惊呆了,她原本只想给宁轩一个没脸,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有四五少年护着她朝后退,等离肇事现场远了,那几个少年就离开了。   看着儿郎们离开的身影,江令宛无比自豪。   这就是拥护我江令宛的儿郎,进退有度,彬彬有礼,发乎情,止乎礼,在我需要的时候,无条件为我遮风挡雨,事后挥一挥衣袖,深藏功与名。   果然,优秀如我,吸引的拥护者都是如此优秀的。   此情此景,她很想吟诗一首。   小姑娘心情好,美滋滋的,嘴角翘着,脸被风吹红了都浑然不觉。萧湛喊她:“宛姐儿。”   男人声音清冽有力,打断了她的诗兴。   一抬头,萧湛在旁边马车里坐着,揶揄地笑:“上来。”   他这样笑,说明刚才的事,他都看见了,说不定刚才那几个少年也是他的手笔呢。   江令宛气哼哼地瞪他。   若是不上马车,自己这个样子进宫,御前失仪。若是上了马车,就表示原谅他了。   上次他太过分了,她不想这么随随便便原谅他。   小姑娘眼睛瞪得圆圆,樱桃般的小口微微抿着,一副不情不愿模样。   “我带你进宫,重新梳洗,你这个样子,是不能到御前去的。”   他又道:“宫门前出了打架斗殴的事,皇上肯定是会问的,你跟我一起进宫,等会面圣,我替你兜着。”   好气呀!   明明是他安排了人殴打宁轩,完了她是罪魁祸首,还要像他求助。他就是故意的,故意逼她跟他讲话,逼她原谅他。   江令宛没辙,正打算忍气吞声,突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一回头,见陆明珠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叽叽喳喳地冲她招手:“宛姐儿,真的是你啊,快来。”   呀,幸福来得太突然了,江令宛立马笑着跑向陆明珠,跑了几步又停下来,睥睨着萧湛:“五舅舅的好意我心领了,梳洗的事,有明珠在,就不劳烦五舅舅了。至于宫门口打架斗殴,是金吾卫的事,五舅舅您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她轻轻一哼,傲娇地模样像极了小猫咪,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临走前那得意地一瞥,像小爪子挠在了萧湛的心口。   这个小东西,吃准了他会替她兜着,才会这样骄纵又放肆,可这是他宠出来的啊。   萧湛靠在车壁上,回想她娇娇俏俏不可一世模样,越想越喜欢。   不一会,宁轩挨打的消息就传进了坤宁宫,宁皇后又是生气,又是心疼,立刻传了太医过来,等宁轩一到坤宁宫就给他看伤。   “医案要好好写,这可是证据,本宫要拿去给皇上看的。”   宁皇后面含薄怒,凤威尽显,太医唯唯诺诺,连连应承,去给宁轩号脉。   “姑母,我无事。”   宁轩面色如常,声音却比平时更温和:“只是一开始没有防备,脸上挨了两下,其他地方都是好的,您不必担心。”   宁皇后却以为他是在安慰自己:“本宫怎么能不担心?”她脸色难看,好像能刮下一层霜来。   她是六宫之主,侄儿在宫门口被人打了,这打得不单单是宁轩,还是她这个皇后的脸。   宫中这么多人看着呢,若就这样息事宁人,旁人不会夸她宽大为怀,只会笑她没有本事。   孙贤妃、傅淑妃、赵德妃哪个是好相与的,她今天退了,明天她们就能骑到她头上来。   宁皇后沉声道:“这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宁轩默了默。   小姑娘骄纵,把他给记恨上了。   因为他之前羞辱她,欺负她,让她没脸,他以为她不在乎,其实她在乎,她都记着,然后等着报复他呢。   她并不想让他挨打,只是想让他丢脸,就像当初,他让她丢脸那样。   计谋得逞前,她那一笑多娇啊,甜甜的,像蜜糖。   后来会有那么多人跳出来,他始料未及,她也没想到。   她出了一口气,心里怕是高兴了。若是捅到御前,她高兴变害怕,是他不想看到的。   宁轩挥手让太医下去:“今天是正月十五,皇上不会喜欢的。”   宁皇后眼皮子一突,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几分。   正月十五,宫中赏花灯,是先皇后留下的规矩。这些年她一直想破除先皇后的影响,甚至办了六月六风荷节,都没能压过先皇后。只因元宵这天,洪文帝亲自莅临,而六月六风荷节,洪文帝从来不曾出席过。   身为继后,一直活在先皇后的阴影下,她自然不甘心的,也曾在六月风荷节的时候邀请洪文帝出面,得到的只有一句话:宁氏,你逾越了。   宁皇后胸前起伏,好一会才慢慢接受了事实:“你说得对,元宵之夜,皇上忙着看大家抢灯,这等小事,他不会管的。”   六月六风荷节众人抢花王,正月十五元宵夜大家抢的则是灯王。   这盏灯王由内务府打造,纯金做柄,琉璃为体,上嵌七色珍宝,会根据每年生肖的不同变换花样。   今年是猪年,所以这盏琉璃灯上是一个胖胖的、憨态可掬的小猪,猪身由无色琉璃拼接成而,外嵌七色宝石,猪身是灯身其他地方用了红黄蓝绿粉五色琉璃,被高高地挂在钦安殿门前的立柱上。   这灯笼做工精美,价值连城,上面任何一颗宝石都可以作为传家之宝。白天看时,漂亮非凡,到了晚上里面点上蜡烛,色彩斑斓、璀璨夺目。   此刻灯笼高高悬挂起来,比明星还要耀目,这样闪闪发光的宝贝,谁不想要?   立柱下站满了少年少女,俱挤在两边悬挂的灯笼下跃跃欲试,眼睛直勾勾盯着灯笼下挂着的小锦囊,锦囊里面就是灯谜了。   猜中灯谜最多者,可以取得花王。   陆明珠在洪文帝面前夸下海口,说一定会得到灯王,她自己猜谜不行,就让江令宛帮她:“等会你不要客气,只管猜谜,将那些人杀个片甲不留。”   很多人认出了江令宛是联考头名,少年们脸上正经,心里却嗷嗷叫:   啊啊啊,见到宛卿了,她好美啊,像仙女下凡。   好想跟宛卿说话啊,但是不敢啊,唐突了宛卿怎么办?   刚才宁轩推宛卿,她没受伤吧?   宛卿换衣裳了,这身衣裳真好看。   宛卿也想要琉璃灯吧,我一定努力,得到琉璃灯,送给最美、最漂亮、最可爱的宛卿。   江令宛见少年中有好几个是刚才打宁轩护着她的,感受到他们的善意,就冲他们点头,微微一笑。   少年们几乎要把持不住:啊啊啊,宛卿对我笑了,她好漂亮啊,我好幸福啊,好想晕过去啊。   她一个人几乎吸引了所有少年的目光,少女们很生气,纷纷怒瞪她,结果越瞪越生气,不仅生气,还嫉妒,因为江令宛长得太美了。   灯光下,她雪肤花貌,杏眼桃腮,看人的时候双目波光潋滟,微微一笑时梨涡荡漾,像朵千娇百媚玉芙蓉,把那盏琉璃灯的光芒都盖下去了。   论才华,人家是联考头名,大战六大书院才子;论容貌,人家秾丽热烈,是人间最美富贵花。   怎么比都比不过!   少女们憋了一股子气,好像约好了似的,一股脑朝江令宛身边挤,越来越挤,竟硬生生把她挤了出去。   这也是抢灯的老套路了,为了得到灯,大家先联手,把威胁最大的那个给挤出去。   陆明珠急得跳脚,正要来拉着江令宛,里面十几个少年一边喊“宛卿,我来拉你”一边朝外冲。   此时一声铃响,猜灯谜开始了,场面乱成一团。   几位少女干脆组成肉墙,胳膊挎着胳膊,拦着江令宛不让她下场。   锦囊越来越少,那些少女也越来越得意。   长得美又如何?联考头名又怎么样?   江令宛,你犯众怒了,知不知道?   旁边的少年则心疼死了,果然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竟然这样欺负宛卿!看宛卿脸上的笑都没有了,心疼死人了。   陆明珠气得白着脸,瞪着眼:“这些瘪犊子,净完阴的,好好琉璃灯,要被她们抢去,气死我了。”   “不要气,她们想拿琉璃灯,我可不答应。”   此时,那几个锦囊抢的最多的少女,笑颜如花地从江令宛耀武耀威,江令宛回以微笑,转身离开。   少女们诡计得逞,弹冠相庆,却突然看见江令宛去而复返,手中握弓,箭已上弦,对准了那个蹦得最欢的少女。   那名少女身穿鹅黄裙裾,相貌不俗,此时却吓得脸色大变,几乎是扯着嗓子喊:“江令宛,你要做什么!你敢在宫中射杀人吗?”   陆明珠看热闹不嫌事大:“好,给我射,射死了算我的!”   却又偷偷对江令宛说:“把箭簇拔下来,只要不出人命,怎么玩都行,咱们今天好好出一口恶气。”   江令宛神色冷凝,原本白雪般的脸上,突然绽出一个笑容,如妖姬般诡谲,被箭指着的黄衣少女吓得心脏收紧,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江令宛便把箭一转,指向了旁边的几位少女,那几个人登时魂飞天外,瑟瑟发抖。   完了,江令宛疯了,陆明珠还火上浇油,她们要死了。 第90章   此时,钦安殿二楼窗户大开,洪文帝正与文武官员赏灯赏月赏良宵,群臣相和,其乐融融之时,楼下突然有人箭指小姐们,不少官员都急了,因为那里面就有他们的女儿、孙女,眼看着自家孩子要受到伤害,他们如何能坐视不理?   “快,金吾卫的人呢,快把这目无王法,当众行凶的狂徒制住!”一名文官语气急切,“皇上,元宵佳节岂容歹徒放肆!”   有几位武官也坐不住了,其中一人跪地:“皇上,情况紧急,微臣恳请皇上允臣制服此女。”   他说着,将一块玉佩死死捏在手里。   这位武官使得一手飞镖,今日进宫,没带飞镖,却可以用玉佩做武器。从二楼到下面,这短短距离,他可以轻松击中江令宛的头。   正在等洪文帝允许,武官听到一个清冷的男子声音:“赵大人,刚才令千金欺负旁人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那武官一惊,抬头去看,见萧湛似笑非笑看着他,目中寒光闪烁,让人胆寒。   赵武官冷汗直冒,撑着身子回答:“刚才姑娘们只是玩乐,如今却是行凶伤人,两者怎可相提并论。”   萧湛依然淡淡笑着,只语气越发紧逼:“令千金欺负旁人便是玩乐,其他人拿了箭要射灯,你便说是行凶伤人,赵大人好辩才。”   赵武官心底一个咯噔,脸都变了:“她,她要射灯?”   此时,楼下也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她要射灯!”   射灯的规矩历来有之,可这灯悬挂太高,想射中非常之难,很多人来抢射,俱铩羽而归,甚至出现过连续五年没有人射下琉璃灯的记录。   因为都射不下来,大家便不去自取其辱了。元后就提出增加猜灯谜赢灯这一环节。   虽然加入猜灯谜赢灯,但射灯并未取消,如果对自己的箭术有信心,也可以来射。   上次射灯是许多年前了,萧湛年仅十三,就一箭射中,把当年的灯捧回了家。   很多人几乎把射灯给忘记了,没想到江令宛竟然要射灯。   她箭已换了方向,把弓箭上扬,对准了立柱的顶端,那里正是五色七宝琉璃灯悬挂的位置。   刚才那位文官噗通一声跪下,赵武官则强辩道:“射灯对箭法要求极高,微臣也没料到这个小姑娘如此大胆,竟然冒出射灯的想法,是臣莽撞。”   言下之意,不是我莽撞,而是江令宛不自量力去射灯,误导了我,不是我的错。   “小姑娘年纪小,贪玩调皮很正常,敢射灯,勇气可嘉。卿出入朝堂,如此莽撞,实属不该,各罚俸半年。”   洪文帝给的惩罚很轻,可两位大人却狠狠地丢了一回脸。元宵赏灯,旁人都得了赏赐,或者得了御灯回家,他们两人却要受罚,接下来一整年都要被同僚嘲笑,升迁也别指望了。   两人悔不当初,这才发现江令宛身边站着明珠郡主,总算明白皇帝为何如此不喜了。   不敢怪皇帝,不敢怪陆明珠,两人就只好怪江令宛,这小姑娘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射灯呢,明知道射不中的,净会胡闹。   洪文帝站起身,从窗户朝下看:“此女很有勇气,猜灯谜赢灯不过是辅助,大家本末倒置,把射灯给忘了,等会把她叫上来,朕有重赏。让旁人看看,即便不能射中,敢于射灯,朕亦喜欢。”   肖公公应诺,萧湛却道:“臣却以为她不见得射不中,这么多年没人射灯,她既然敢,应该有几分真本事的。”   洪文帝诧异看萧湛一眼,笑道:“你看人一向很准,那朕便拭目以待了,若她当真射中,那便赏上加赏。”   这样一来,大家的情绪都被调动了,纷纷朝楼下看。   江令宛仰头瞄准五色七宝琉璃灯,修长的脖子,优雅的身姿,还有脸上投入的认真表情都十分好看。   儿郎们几乎要尖叫,啊,宛卿好勇敢,好厉害,拿箭的姿势太美了,想娶。   那些少女们则抱胸冷笑,一脸看好戏的神色,不自量力,痴心妄想,莫说只有三箭的机会,便是十箭、三十箭,她一定射不中。   既然她上赶着要丢人现眼,她们只消等着看笑话就好。   今年联考头名,元宵夜丢了个大脸,呵呵,想想就有趣。   陆明珠屏住呼吸,两眼放光,她知道江令宛箭术高,可是没想到她会高到这个地步,要知道得琉璃灯者,全是男子,从未有过女子。   今夜,历史将由宛姐儿改写!   砰砰砰,她心跳如雷,眼睛一眨不眨,生怕自己错过了这辉煌的瞬间。   “嗖”一声,箭破空而去,噌地一声响,众人眼睁睁看着那盏五色七宝琉璃灯应声而落,被底下等候已久的太监稳稳兜住。   死一般的沉寂之后,是雷鸣般的叫好声,那些视江令宛为女神的儿郎们,激动得珠泪盈眶,啊啊啊,宛卿好棒,我更爱她了,想为她死心塌地怎么办!   陆明珠激动地把江令宛搂住,又蹦又跳,喜得脸通红。   那些等着看江令宛出糗的少女们个个如丧考批,眼红的能滴出血来。   文武官员亦十分震惊,实在没想到这小姑娘一点点大,箭法竟如此了得。   “巾帼不让须眉,好!”洪文帝龙颜大悦,“叫她上来领赏。”   肖公公去了,笑呵呵传达了洪文帝的旨意,带着江令宛跟陆明珠上了钦安殿二楼。   二楼四面都是窗,洪文帝坐了视线最好的主位,身边围了好些勋贵大臣。萧湛也在,他穿了象牙白亮色锦缎直裰,惊才绝艳,英气勃勃,就像那盏五色七宝琉璃灯,压住了旁人的光芒。   江令宛一进门,他就冲江令宛微微点头,桃花眼深邃清亮,微微带笑。   有萧湛在,江令宛莫名就觉得很安心。   陆明珠匆匆行礼,跑到洪文身边,美滋滋地炫耀:“皇伯父,这就是我的宛姐儿,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她特意给江令宛换了华服,又给她戴了红宝石发簪,宛姐儿本就漂亮,被她这一打扮,更是美如仙女下凡尘。   “比你说的更好。”   江家这个小姑娘,帮他管着陆明珠,给他省了很多事,他身为陆明珠的家长,不能没有表示。原本就打算叫上来厚赏一番的,倒没想到她箭法如此了得。   “自数年前清华射灯之后,再无人一箭把灯射下了。朕本以为,以后再无人敢射灯了,不想今日有这般惊喜。箭法高超者当赏!昔日清华射灯,朕赏他龙舌,今日你巾帼不让须眉,朕也赏你一把好弓。”   洪文帝对肖公公道,“取凤鸣来。”   满场诧异。   凤鸣弓是先皇后宝弓,由已过世的制弓大手精心打造而成,弓身用的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紫杉,轻巧灵便,却刀枪不入,是天下擅射者梦寐以求的法宝。   凤鸣与龙舌本是一对,之前萧湛得了龙舌,很多人都在想,不知这凤鸣会花落谁家,大家俱盯着这几年新出头的青年俊彦,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得了宝贝。   大臣们都有些酸,可也觉得人家当之无愧,这样高超的箭法,又赶上元宵这个特殊的日子,皇帝龙颜大悦,能得此宝倒也正常了。   江令宛跪地谢恩,捧着凤鸣,两眼放光。   前世她眼馋主子的箭法,每日到主子面前请安问好,溜须拍马,坚持了数月才哄得主子教她射箭,等箭术小成了,又看中了主子珍藏的凤鸣,每天围着主子打转,故意在他面前把原来的弓弄坏,最终终于把凤鸣弄到了手。   今天凤鸣再次回到她身边,这可真是意外的惊喜!   有凤鸣在身边,百步穿杨,不在话下。   江令宛越看越喜欢,刚刚起身,然后又听到洪文帝的问话声:“你师从何人?”   哎呀。   江令宛心头一颤,又跪下了。   她的师父是摄政王慕容醒,如今化名水木先生经营着南北商行,可人家现在不认识自己啊。随口诌一个人?   不行,不行,万一洪文帝刨根问底,或者存了招贤纳士的想法,却找不到这个人,那便是欺君之罪!   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   江令宛吸了一口气,声音一如既往地清甜:“回皇上的话,臣女的箭法是跟萧家五舅舅学的。”   姓萧,排行第五,箭法高超,那只能是萧湛了。   洪文帝转头看萧湛:“清华,你收徒了?”   江令宛超紧张,虽然低了头,却偷偷看萧湛,眼巴巴,可怜兮兮地哀求,五舅舅,救我!   可是萧湛却根本不与她对视,根本没看到她求助地眼神,神色平静地站起来,拱手答话:“臣没收徒。”   啊!   江令宛快哭了,五舅舅,看我,快看我啊!这里有一个亟待你拯救的小可怜!你不能不管我。   萧湛声音低洌舒哑,缓缓道:“臣只是闲来无事指点了宛姐儿几次,是她天分高,又勤学苦练,功不在微臣。”   男人雍容矜贵,相貌俊美,桃花眼微微垂着,眼尾上翘,从侧面看过去,叫人心荡神摇。   江令宛看在眼中,只觉得五舅舅超棒,超厉害,宛若天神闪闪发光。 第91章   洪文帝就笑:“怪道今年联考会是这个小姑娘夺魁,原来名师出高徒。”   “清华箭法一流,又好为人师,便去六大书院任教吧,每天抽一个时辰,六大书院轮流教箭法,既可以传承箭术,又能替大齐培养人才,一举多得。”   洪文帝早就跟萧湛暗示过让他去六大书院教箭法了,他一直装傻充愣不答应,今天借着江令宛为由,萧湛想不答应都不行。   “臣遵旨。”   萧湛的箭法可是萧家独传的,洪文帝觊觎很久了。   如今可以发扬光大,用不了多久,大齐便会多出许多箭法高超之人,对皇帝而言,人才自然多多益善。   洪文帝心情大好,看江令宛越发顺眼:“朕方才说,你若能射下五色七宝琉璃灯,赏上加赏。你想要什么赏赐?”   江令宛没想过竟然还有赏,意外之喜太多了。   “臣女喜欢道学,仰慕冯敬南老先生的道法学识,若能进入道家学社,能跟冯老学习,便是圣上对臣女最大的恩赐。”   为了早日拜到主子门下,她通过萧湛进入南北商行内部,却一直没见到主子本人。为此,她跟萧湛提过几次,每次萧湛都刨根问底地审问她,萧湛太精明,她怕自己露馅,也就不敢再问萧湛,便派人盯着蓬岛瑶台与南北商行,可惜这么久过去了,她一丁点有用的消息都没得到。   前世主子最喜欢看道家的书籍,提起冯敬南老先生十分尊敬,还说过冯老是他的授业恩师。   她便开始留心冯老,只是这位老人家不是在家中就是在道家学社,她根本没办法见到人。   没想到今天皇帝要给她这个赏赐,这是天降惊喜啊。   本来江令宛今晚的表现已经让文武官员震惊了,她提出赏赐之后,连萧湛都多看了她几眼。   洪文帝呵呵一笑:“如此好学,难怪能打败宁轩成为头名。冯老一定会喜欢你的。道家学社你只管去就是,朕会跟冯老说的。”   洪文帝心情很好,让众臣自行赏灯,他摆驾回宫去了。   陆明珠也走了,临走之前捧着五色七宝琉璃灯跟江令宛道谢:“我就知道宛姐儿最好。”   江令宛笑呵呵推她一把:“知道我好,以后就要加倍奉还。”   这个五色七宝琉璃灯,她也很喜欢啊,就这样给了陆明珠了,江令宛多看了几眼,有些不舍。不过一转眼又高兴起来,因为可以接近冯敬南老先生,用不了多久就能见到主子了,这是最大的收获,比琉璃灯还好。更何况还有凤鸣弓呢。   今晚进宫,她是最大的赢家。   萧湛见她眼巴巴盯着琉璃灯,知道她舍不得,本想去安慰她来着,没想到小姑娘一转眼又美滋滋地笑了。   “很高兴?”   听到萧湛的声音,江令宛就想起来,自己如今的快乐是建立的五舅舅的痛苦之上的。   他一向深居简出,如无必要,鲜少在人前出现。如今却因为她的缘故,每天都要去六大书院。还要把自己的绝学传授给旁人,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很生气。   自己笑成这个样子,五舅舅该不会以为自己在幸灾乐祸吧?   她抬头,正打算解释一番,萧湛已经抬腿下楼赏灯去了。江令宛追到楼下,还没看到萧湛,就被几个女孩子拦住了。   “江小姐,刚才是我不对,我有眼无珠,心胸狭窄,因为嫉妒你美貌、嫉妒你得了头名就使用卑鄙的手段欺负你,我错了,悔不当初,求你原谅我,不与我计较。”   是刚才挤她的小姐,她抓着江令宛衣袖,声音急急的,眼眶都红了。   另外几个拦江令宛的小姐也纷纷道歉,态度很诚恳,甚至还哭了。   不过是演戏罢了,她们的手段跟辛烟烟比起来实在不够看的,江令宛懒得理她们,随便敷衍了几句。   然后女孩子们就去找各自的父兄复命去了,她们来道歉,其实也是被逼的。   打发走了她们,江令宛便去找萧湛,远远看见萧湛站在亭子旁,身边站了几位官员正点头哈腰跟他说话。   “……下官有眼无珠,不知道那位江小姐是您的弟子,险些伤了江小姐,酿成大祸。下官自知有错,愿去两指。”   萧湛的权势他知道,萧湛得宠的程度,他也知道,他更知道萧湛的清冷不羁。   这般冷清之人,会指点一个女孩子箭术,为那个女孩子出头,说明那女孩子是他看重的。   他刚才却要对江令宛出手……   与其等萧湛收拾他,不如他主动自断两指,说不定萧湛看在他态度诚恳的份上,会放他一马。   “不必了。”   萧湛朝旁边瞥了一眼,看到小姑娘站在灯笼下垫着脚朝他这边看,就笑了笑:“赵大人也说了,只是险些酿成大祸而已。”   赵武官聪明,没出手,他便放他一马。就算赵武官真出手了,他也可以将他的玉佩拦下来,总之,绝不会让任何人伤了她。   所以,他的怒气也只是一瞬间而已,他萧湛是难缠冷酷、手段凌厉,却也不是滥伤无辜之辈。从前会要贪官污吏的手,那也是因为他们贪赃枉法、残害百姓,并不是因为私事。   赵武官太小瞧了他萧湛。   赵武官的确小瞧了萧湛的胸襟气度,他以为萧湛这是不满意,登时两腿发软,浑身打颤,要不是在宫里,他几乎要给萧湛跪下了。   “萧指挥使,下官……愿自断左臂,求指挥使给下官这个体面。”   他是武官,若是去掉整个右手,那就等于废人,去掉左臂,他还能使飞镖。   赵武官汗如雨下,抖若筛糠。   萧湛看着他,慢慢道:“赵大人若以为断了左臂便能自保,那就大错特错了。我萧湛看不上你的左臂。”   在赵武官战战兢兢如惊弓之鸟时,萧湛道:“不要手指,也不要左臂,我要赵家的飞镖经。”   飞镖经是赵家秘籍,是赵家世代传递的宝贝,从不外传过。   原来萧湛觊觎他赵家的飞镖经,怪不得他看上区区一条胳膊。   “明日,赵某亲自送到定国公府。”   赵武官失魂落魄而去,旁边其他几位官员都吓瘫了。   “有飞镖经足矣,你们的东西我萧湛看不上。”他看了众人一眼,就走了。   江令宛远远地跟着,等人越来越少,她才快步追上去,就小尾巴似的跟着他,一路上了萧湛的马车。   “五舅舅喝茶。”   她嬉皮笑脸、一脸谄媚,两眼一直盯着萧湛,窥探他脸色,看他究竟有没有生气。   精明中带着几分傻气,可爱又可怜。   萧湛接了茶盏,抿一口放下,伸手去揉她脑袋。   江令宛身子一扭,躲开了。   萧湛手还伸着,男人手臂修长,五指骨节分明,没有一丝赘肉,像玉雕师精心雕刻出来的珍品。   他淡淡笑,用眼神威胁:“宛姐儿?”   好吧。   江令宛没辙,心不甘情不愿地靠过去,主动用脑袋去顶那双精致修长的手。   男人手很大,五指微弯,掌心却很温暖,为了取悦他,江令宛主动顶了顶,晃了晃,蹭了蹭,然后觉得这感觉其实还不错,蛮舒服的哎。   小姑娘像个小狗一样拿头顶他,手心里暖暖的,痒痒的,萧湛心变软了,手越发温柔,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五舅舅!”   江令宛嘿嘿笑,脸颊上梨涡浅浅,甜美极了:“您不生气了吧?”   如果不是头上发髻乱了,闹哄哄像个小疯子的话,这甜美的模样不知要迷倒许多少少年郎。   萧湛端起茶盏,用喝茶来掩饰自己笑意:“这话该我问宛姐儿,宛姐儿不生气了吧?”   “咦?”江令宛眼睛瞪圆,黑白分明的双瞳无辜极了,“我何时生气了?五舅舅待我这么好,疼我,帮我,护着我,我敬爱您还不及,怎么会生您的气。这是谁在胡说八道,胡言乱语,挑拨我跟五舅舅感情?一定没安好心,五舅舅千万别信。”   萧湛拧眉:“没有旁人,是我自己觉得宛姐儿生我的气了,看来,是我想错了。”   “五舅舅怎么会错?”江令宛信誓旦旦道,“您一向英明神武,机智过人,怎么会错呢?如果有错,一定是我的错,一定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让五舅舅误会了。您大人有大量,一定不会跟宛姐儿计较,不会生宛姐儿的气的,对吧?”   真是个小机灵鬼。   萧湛点头:“嗯。”   江令宛松了一口气,甜甜笑了起来,头发乱乱的,像个小傻子。   萧湛直接让马车驶到棉花胡同,到了胡同口,江令宛刚要下车,就被他攥住手腕。   小傻子不明所以,侧目看着他,眼睛大大,波光潋滟。   萧湛握她玉腕的手松开,将她按在椅子上:“坐好。”   然后从桌下的匣子里拿出一面巴掌大的铜镜,举到她面前。   江令宛凑近镜子,里头的小姑娘也凑近她,镜里镜外俱花颜,美得不得了。   不愧是小仙女,我果然很美丽。   心里美滋滋正想笑呢,然后一缕发丝掉下来,她退后一些看头发,就看到镜中小姑娘头顶鸡窝,笑得得意洋洋,一副天下我最美的傻样。   她脸一红,一把将镜子捂住,本能地去看萧湛有没有笑她。   萧湛还是那淡淡的温和神色,没有笑她,反而递给她一把梳子,跳下车,让她梳头。   五舅舅人可真好啊,都没有笑话她。   江令宛梳了头,打算下车感谢萧湛,撩起车帘,见男人背对着马车,没穿大氅,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两条腿修长笔直,十分好看。   他的手背在身后,手里拎着一盏璀璨夺目的灯笼,那灯笼色彩斑斓,流光溢彩,五色的琉璃晶莹剔透,把男人的手照得色彩瑰丽,光辉耀人。   听到动静,萧湛转过身来,把灯笼朝她面前递了递。   江令宛既惊且喜:“是送给我的吗?”   女孩子对这样漂亮的东西都没有抵抗力,今天在宫里,她把那盏五彩七宝琉璃灯送给陆明珠了,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琉璃灯了,没想到一会就看到了。   小姑娘惊喜极了,好像不敢相信似的,眼睛亮晶晶,酒窝娇媚媚,目光就没有从灯笼上移开过,手伸出来了,又有些不确定,想缩回去。   萧湛直接把灯笼塞她手里,让她拿着:“天不早了,回家去吧。”   江令宛这才相信是真的,拿着灯笼笑了起来:“谢谢五舅舅,灯笼我很喜欢。”   她是真喜欢呀,因为一个人夺了灯笼就不能参加第二次了,所以她心里是有些遗憾的。如今萧湛把灯笼给了她,她怎么能不高兴呢。   而且,这灯笼上还是小兔子,是她最喜欢的灯笼图案,比小猪猪还要可爱。   心里淡淡的失落一下子被满满的欢喜填充,她拿着灯笼乐呵呵地笑,冲萧湛挥挥手,美美地回家了。   小姑娘的眉眼弯弯,乐颠颠跑回家的模样像个小兔子,那种从心底散发出来的快乐是骗不了人的。   哄她高兴,他很有成就感。   她跑到家门口,进了院子,身影被门遮住了,萧湛才转身上车。   “去查,江家车夫不能驭马,跟宁家有没有关系。”   主子护短疼闺女,把三小姐看得跟眼珠子一般,不许旁人欺负了她一分一毫,青峰都看在眼里的,他早已习惯了。   天大地大,主子的小闺女最大,其他事可以等明天,这事今晚就得查。   青峰接了差事,忙去了。   第二天就把结果给查出来了:“……竟然真是宁轩这小子搞得鬼,他今天上午,竟然还给三小姐写了一封信。”   青峰十分不耻:“三小姐这么小,还是个孩子呢,宁轩竟然就把鬼主意打到三小姐身上了,连个孩子都不放过,真是卑鄙无耻!”   萧湛:……   青峰觉得主子看自己的眼神很凉,知道他是被宁轩气狠了,忙说:“三小姐还未及笄,他就动了心思,还是个人吗……”   “出去!”   青峰话头陡然止住,无不委屈地出去了,宁轩得罪了您,您冲我发什么火呢,唉。   ……   “小姐,又有信来了。”   江令宛刚用过早饭,门房就送了一封信来。   这已经是连续三天有信了,江令宛打眼在信封上一瞟,就让柳絮丢掉。   元宵过后第二天,宁轩邀她去茶楼,说有事情跟她说,江令宛当然不会去,没想到他倒是锲而不舍,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模样。   “以后再有宁轩来的书信,直接丢掉。”   柳絮应了,门房的嬷嬷来了:“小姐,有一位赵大人说有事要见您。”   赵大人?   江令宛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不记得自己认识姓赵的大人啊。   来者是客,人家都到家里了,那就去见一见吧。   “将客人带到花厅,我一会就去。”   赵武将到了花厅,惭愧极了。   昨天上午,他去了萧家,把飞镖经送给了萧湛,这是赵家世代相传的宝贝,因为他却要流落外人之手,以后飞镖再不是他们赵家独有,他是赵家的千古罪人。   赵武将痛心疾首地奉上飞镖经,萧湛接了,然后当着他的面损毁。   赵武将心神俱震,呆了一会才明白萧湛根本没有将那件事放在心上,他说不生气,便是真的不生气。是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萧湛怕他自寻短见,所以才说要飞镖经来安他的心。   飞镖经他奉上了,萧湛却毁了,他们之间一笔勾销,而萧湛却没有看到飞镖经里的内容,飞镖经依然是他们赵家独门绝技。   他惧怕萧湛,如今这怕里更添了敬畏。   难怪他十六岁就能出征两广,平定民乱,这样的胸襟智谋,他此生难及。   赵武将当场跪地,给萧湛磕了三个头,感恩而去。   萧湛不怪他,但他自己却不能原谅自己,回想那晚要自己的所作所为,的确很下作。   所以,他今天来跟江令宛道歉,不是嘴上说道歉,而是捧着家传的另一件宝贝来的。   “……若非萧五爷阻拦,赵某当时或许就要伤了江小姐,冒失之处,望江小姐原谅。”   原来那晚竟然还发生了这么凶险了事。   幸好有五舅舅,否则她可能被人打烂了头都不知道谁干的。   江令宛看了赵武官一眼,然后去看他放在桌上的白玉茶壶,那壶通体雪白,晶莹透明,十分漂亮,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等拿在手中,她登时就知道,这是个价值连城的宝贝。   “已故玉雕大师薛老的遗作,水上漂羊脂白玉茶壶。”   此壶不仅薄如蝉翼,轻若鸿毛,雕工精湛,若将它放在水中,它还能漂浮不沉底。当世只有两件,一件在萧家,一件在赵家,是不可多得的稀世珍宝。   这样珍贵的宝贝,赵武官竟然要送给自己,江令宛不想要。   赵武官却不容她拒绝:“我赵某心中有愧,若江小姐不收下,我此生难安。这玉壶我既然已经送出,断不会收回。江小姐是怕赵某不是真心吗?你若真不收,赵某便当这江小姐的面,将此玉壶砸碎!”   他说的全是真心话。   江令宛知道这样的武将是直性子,略一思忖就笑道:“既然赵武官割爱,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元宵夜的事情一笔勾销,赵武官不必放在心上了。”   赵武官心头一桩大事终于放下,对江令宛非常感激。   送走了赵武官,江令宛让竹枝把水上漂羊脂白玉茶壶包起来放进匣子里,让柳絮陪着出门,来到玲珑玉坊把玉壶交给梅雪娘。   梅雪娘惊喜交加,万万没想到会见到这样的宝贝,她爱玉雕成痴,一直心心念念想学着雕水上漂玉壶,却总是失败。   如今见到了真物,可以好好研究,如何能不惊喜?   江令宛见母亲喜欢,便觉得这个礼物收对了:“明天是顾表哥生辰,我去给他买个礼物,等会过来陪母亲还有宝儿吃饭。”   梅雪娘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了,笑道:“好,母亲做你最爱吃的菜。”   出了玲珑玉坊,江令宛便去了不远处的一家首饰铺,她想给顾金亭买一根簪子。因顾金亭穿着朴素,金玉发簪并不适合,江令宛就挑了一个木簪,让店小二取下来。   她长得漂亮,娇如红杏,甜似樱桃,一双大眼睛水波盈盈,让人看了还想看。服侍这样的客人,店小二很高兴,这样人比花娇的小姑娘跟他说话,就是不买他也乐意陪着。   江令宛拿了簪子看,根本没想到身后有人进来,站在一边看她。   这个人正是宁轩,他连送几封信,都没得到回应,便知道小姑娘还在生他的气,便让人在江家守着。   得知江令宛出门了,宁轩便追了过来,一进门正听到店小二在卖力推销:“姑娘眼光真好,这是我们店里出的新款月影梅枝簪。这簪子雕工好,雕了月出云中的样式,簪身上刻着守得云开见月明,意头好。这簪还是用梅枝雕成的,取梅花香自苦寒来之意,送人都非常好。”   江令宛听到守得云开见月明这几个字,顿时心头一软。   前世,顾表哥守了她一辈子,这一世,的确要得见光明了。   她很喜欢这个簪子。   店小二笑着问:“姑娘若是送给长辈,我便用雕了松树的匣子,若是送给兄长,便用同根竹花样,姑娘要用哪个呢?”   这两个都不是江令宛需要的,她直接说:“我要用比翼鸟的匣子。”   “原来姑娘是要送给心上人,真不知哪家儿郎如此有福气,能得姑娘青睐。”店小二满脸笑容一面把木簪包起来,一边歆羡道。   宁轩走出首饰铺的时候,脸上是带着淡淡笑容的。   早在店小二说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他就知道,小姑娘这簪子是买给他的了。   她守了这么久,云已开,月已明。而梅是他最喜最爱的。   她会直接跟店小二说是送给心上人的,他更是欣喜,她一向如此大胆,就连这种事,都毫不遮掩。   而且她竟然也学会欲扬先抑,想送他礼物,之前却故意捉弄他,不理他,等他失落着急之时,再给他一个惊喜。   她一向是这样,想尽办法接近他,只是如今更聪明了些。   她这样用心,他自然也该给她一个惊喜。   宁轩去了另外一家首饰铺,挑了一个白玉嵌红碧玺双结如意钗。   钗很漂亮,碧玺红彤彤像小姑娘的唇,高兴的时候笑得弯弯,不悦的时候抿成一条线。他更喜欢看她笑的样子,娇娇甜甜惹人疼。   如意钗,如意,如意,一切自会让她如意。   宁轩将钗放入怀中,追着江令宛进了一个酒楼。   这酒楼烤鸭好吃,梅雪娘一直赞不绝口,江令宛点了烤鸭,告诉店小二打包外带,就在大堂桌子上坐下来等着。   然后就看到宁轩朝她走来了,男人身材挺拔,锦衣玉带,一走进来就吸引了很多目光。   她想装没看见也不可能,因为他是直奔她来的。   “同我来。”他对她说。   江令宛被他烦到了,看宁轩这个样子,是一定要帮江令媛的,自己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既然如此,那就跟他说清楚,让他死心。   管他提什么好处呢,她绝对不答应。   “你留在这里等烤鸭。”江令宛对柳絮说,“我很快就回来。”   酒楼的二层是雅间,宁轩进去坐了,手指先指了自己旁边,最终移了移,隔了一个位置,对江令宛说:“坐吧。”   他脸上还是从前那种内敛表情,可态度比昔日不知温和多少倍,倒有些像前世他们做夫妻时的模样了。   江令宛既佩服他对江令媛的痴心绝对,又对他的行为表示不齿。   前世他只是休了她,这一世为了江令媛,他连色相都肯出卖了,比前世更无耻更令人作呕了。   江令宛不动声色坐下了,那天她都那样对他了,他竟然还不收敛,她倒想看看,宁轩今天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只见宁轩从怀中掏出一个匣子,推到她面前,脸色很柔和:“看看喜不喜欢?”   宁轩脸上的伤还没完全好,额角下颌还有淡淡的淤青,这会子坐得近了,她才看见了。   对于他推过来的匣子,她一点兴趣都没有,冷眼看着,一动不动。   宁轩眉头微皱,察觉她的反应不对,这样的冷漠,倒像看陌生人,不、比陌生人还不如。   不过他很快释然。   她的机灵善变,他是领教过的,前一刻还娇滴滴羞答答,下一刻就翻脸不认人了。   宁轩笑了笑,把那匣子打开,捧了那白玉嵌红碧玺双结如意钗展示给她。   小姑娘都喜欢漂亮的首饰,这是他精挑细选的,她再能忍,此时也该破功了吧?   江令宛的确破功了!   脸上冷漠的表情没能维持住,因为她以为宁轩会拿出什么稀世珍宝来笼络她,就算不能跟水上漂羊脂白玉茶壶比,至少也是个能拿得出的东西吧,这个钗是挺漂亮的,可也只是普通货色啊,街边店能买很多,并不稀奇。宁轩想收买她,就用这破玩意儿?   她眼中有震惊、错愕、鄙视,唯独不见欢喜,宁轩仔细辨别,企图从她眼中看到一点点的喜悦,可惜没有,一点都没有。   到这个时候宁轩终于认识到,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江令宛好像并不喜欢他。   或者说,她不再喜欢他了。   这个结果太突然,宁轩变了脸色。   江令宛却没空跟他磨洋功,本来她想着,若宁轩拿了什么稀罕的物件,她绝不推迟,东西收了,但事绝对不办,气死他。   但是没想到他竟然拿这么个东西,简直是浪费她的时间!   江令宛摇摇头,起身走了,眼看着走到门口了,宁轩大步跨了过来。   “慢着。”   他挡住门,不让她走:“你买的那支簪,准备送给谁?”   送簪的对象,便是取他而代之的人。   宁轩从未像此刻这样恼怒过,他忍着心底翻滚的情绪,想要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   江令宛立即反应过来,宁轩跟踪她了。   好个宁轩,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她当即就不客气了:“宁世子,你也是世家子弟,竟做出跟踪人这样的事。我买不买簪,要不要送人,送给谁,与你没有一文钱的干系。”   “我劝你不要在我身上白费功夫了,我与江令媛,也就是你心心念念,矢志不渝的绾绾是生死仇敌,你想让我放过她,那是做梦!”   她冷冷一笑,眼角眉梢都闪烁着逼人的光芒:“江令媛这个人,我是不会饶恕的,你有手段尽管使出来,看看能不能让我屈服!”   她说完就走,宁轩脸上早已凝满寒霜。   原来她以为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江令媛。   原来她现在当真对他再无半点情意。   宁轩目送她离开,目光沉沉看不见底,半晌,将那如意钗再次放进怀里。   ……   这事江令宛没放心上,她觉得话已经说清楚了,宁轩绝不会再来找她了,只怕他会找江伯臣,所以江令宛决定先给江伯臣提个醒,总之不会让江令媛如愿。   解决了这件事,她心情很不错,第二天高高兴兴地去给顾金亭庆生。   顾表哥今年整十八岁,不是整生辰,所以没大办。   他们母子俱是低调之人,但该有的礼仪不会少,两人寄居江家,一举一动都很谨慎,每个人都邀请到了。   这天一早,各房都派人送礼物过来了,只送了礼,没见人来贺。   顾太太很自责。   本来顾金亭说不过生日的,是她见儿子日夜攻读太辛苦,想让儿子松泛一下,所以才庆生的。没想到一个人都没有,清冷成这个样子。   “菜不要端上来了,就放在厨屋吧。”   他们母子两个,四个菜就足够了,实在不必那么多。   “母亲不急。”顾金亭拦住了丫鬟,扶顾太太坐下,拿了木锤给她敲腿,“再等等,客人总会来的。”   他嘴角含着笑,很期待的样子,顾太太心疼他孝顺,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没过一会,丫鬟喜气洋洋来报:“三小姐来了。”   “到哪里了?”顾金亭很高兴,丢了木锤,起身就朝门口走,脚步很快,顾太太还不及说什么,他人已经走出去了。   顾太太便也起身朝外走,有客来,她本该高兴,只是来的人江令宛,这份高兴就淡了许多。   人都走出院门口了,才远远看到顾金亭跟江令宛一起朝这边走。   顾太太皱眉,觉得丫鬟冒失,人还没到家门口呢,就着急麻慌地禀报,倒让顾金亭跑个大老远。   说起来,她上次见江令宛也是两年前了。她是寡妇,知道自己不吉利,等闲并不出门惹人厌,虽然许久未见江令宛,但关于她的事迹可没少听江令媛说。   这位三小姐是江家主母梅雪娘的心肝宝贝,梅雪娘在的时候,给她惯上了天,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把原配夫人留下来的二小姐江令媛欺负排挤得没地儿喘气,只有到她这里来的时候,才能稍稍快活一些。   后来梅雪娘行为不检点,离开了江家,这位三小姐便处处针对媛姐儿,又不知使了什么下作手段,把媛姐儿一个好端端的二小姐逼到了庵堂去了。   可怜媛姐儿没了母亲,被欺负到这步田地。   顾太太眼睛发酸,想着等顾金亭科举出头了,她立刻跟江家提亲,解救媛姐儿出苦海。   顾金亭跟江令宛有说有笑地来了,顾太太忙敛了心绪,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顾姑母好。”江令宛笑盈盈地请安,很是乖巧端庄。   顾太太惊诧于江令宛的美貌,两年前她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丫头,眨眼睛就变成千娇百媚的美人了。   “原来是三小姐,谢谢你来给阿亭庆生,快请进。”   顾金亭也看到顾太太眼中的惊艳了,心中顿生与有荣焉之情,宛表妹是最好最漂亮的,母亲自然会喜欢她。   “您叫宛表妹宛姐儿就行了,她又不是外人。”   顾金亭满面笑容,嘴角高高翘着,这话说得亲昵又随意,与平时谨慎端方的模样判若两人。   顾太太心里一惊,心里有了猜测,却强压住了,面上始终带着微笑,很听儿子的话:“好,宛姐儿,快请进,不用拘束。”   笑着招呼人进去,寻了个借口走开,把丫鬟叫过来问:“你如何得知三小姐是要到我们这里来的?”   她紧绷着面皮,眼神十分严肃,像是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   顾太太一向和气,很少有这样严厉的时候,丫鬟吓坏了,忙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今天一早,少爷就吩咐我在路边等着,说若是看到三小姐,立刻来回禀。”   顾太太本就猜到了,听了这话脸色越发难看,捏着帕子站了半晌。   回到厅堂的时候,看到顾金亭正陪着江令宛说话,虽然不知道说了什么,但顾金亭非常高兴,眼睛就没有从江令宛身上挪开过,不管江令宛说什么,他都点头笑,眼中的痴恋几乎要溢出来。   顾太太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千辛万苦养大的儿子,竟然会有对别的女人如此温柔的这一天。要知道从前江令媛过来时,他总是淡淡,从不见有什么反应的。   此时江令宛茶盏中的水没有了,顾金亭不等她说,就主动续上。   这在旁人眼中,只会觉得顾金亭知礼,待客热诚。可顾太太却觉得扎眼,再看江令宛那张漂亮的脸蛋,怎么看心里怎么不舒服。   借口腿疼,顾太太回了房,不一会顾金亭来了:“母亲,是腿疾犯了吗?”   “老毛病了,别大惊小怪的。”顾太太笑得慈爱,催儿子去陪客人,“别冷落了宛姐儿,让人笑话,我只是稍微有一点点不舒服,无妨的。”   顾金亭就从床边起身,说:“那母亲要是觉得不舒服,立刻跟我说,千万别撑着。”   他当真就走了,顾太太脑中嗡嗡响,脸色都变了。   她的儿子,一向最孝顺她,今天明知她身体不舒服,却将她丢下,去陪别的女人!   她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顾金亭也没想过,当看到江令宛递过来的匣子时,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细长的梨花木匣子不过两指宽,上面雕着比翼鸟,他的心砰砰砰跳,几乎要跳出胸膛,心里有一千一万个猜测,那种甜蜜的猜测却让他不敢相信。   小心翼翼捧起匣子,他压着狂跳的心,轻声问她:“宛表妹,你知道这是什么鸟吗?”   他看着她,眼中充满了期待,却又带了一丝惧怕。   他觉得她是知道的,但又怕她不知道,怕这一切只是一个美妙的误会。   那紧张的、期待的模样,让江令宛心酸又好笑,顾表哥啊,她的顾表哥。   “我知道,这是比翼鸟。”江令宛看着顾金亭,笑着说,“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那种鸟。”   要不是顾金亭问,她绝不会这么直白的说出口的,虽然脸上热辣辣,但心里却带了丝丝的甜。   她红了脸颊,笑望着他,顾金亭的脸比她红得更厉害,幸福来得太突然,他快乐,他兴奋,他觉得眩晕。   身体比想法更诚实,极度的喜悦之下,他将她抱进怀中:“宛表妹,谢谢你,我不会辜负你的。”   他身子微微颤抖,声音也带了哽咽,将她搂在怀中,越箍越紧。   江令宛一直觉得顾表哥很君子,没想到他会这么冒失,一开始被他吓了一跳,感受他微微发抖的身子后,心又软成一团。   她安静地靠在顾金亭怀中,听他心跳。   顾金亭却很快松开她:“我去看看饭菜熟了没。”然后,他便夺门而出,几乎是逃出去的。   虽然江令宛看不到他脸色如何,却能看到他僵硬的身姿、虚浮的脚步,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   几天之后,内阁公布今年第一场经筵定在二月初七,此后每月初七、十七、二十七日为经筵日,翰林院饱学名仕、四大学社的大家轮流为讲师。   初七早饭过后,江令宛就进宫了,集贤殿已来了不少人,前面坐着有品级的官员,后面坐着勋贵子弟。   江令宛是唯一的女孩子,在元宵夜大出风头,又长了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她一出现,就成了焦点。   前面的官员们还好,看两眼就把脸转过去了,可勋贵子弟年轻,其中有不少是倾慕江令宛的,宛卿就在身后,他们哪里能做得住?不时回头看江令宛,要么就是跟江令宛说话。   能参加经筵的人,俱是家中精挑细选推出来的,有没有才华先不说,至少是守礼知礼头脑清醒的。所以大家对宛卿那是发乎情,止乎礼,虽然一个个红着脸盯着人瞧,却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也就是问她有没有带笔墨纸砚,头一次来习不习惯。   江令宛也知道大家没有恶意,就笑着跟他们说话,他们也不贪心,听到江令宛回答了,就激动地转过身子去,压住心里嗷嗷叫的想法,喜欢得不知怎么才好。   所以,跟江令宛坐在同一排,中间隔了三个位子,却至始至终没跟江令宛说过一句话的人——宁轩,就显得格外清冷了。   他尝试跟江令宛说话,但江令宛只当没听见,根本不搭理他。   那天她已经把话说得够清楚明白了,宁轩还阴魂不散,真是够够的。   那些勋贵子弟却能看出来宁轩对江令宛不一般,本来他们还担心宛卿会被宁贼所骗呢,后来发现,宛卿对宁贼厌恶极了,顿时拍手称快。   从前你对我爱答不理,今天我让你高攀不起。这样骄傲,这才是他们喜欢的宛卿呢。   宁贼,你就死了心吧!   宁轩眉头皱着,他终于意识到她跟从前不一样了,昔日那个骄纵纵眼里只有他的小姑娘,如今成为人见人爱受人追捧的宛卿,少年们见了她满脸堆笑,今天一早,她人还没到,少年们就争着抢着给她桌子上摆笔墨纸砚了。   他们宠着她,护着她,她什么都没说,他们就主动请缨,恨不能帮她将一切都弄得好好的。   所以,难怪她会对他如此厌恶、会觉得他喜欢的是江令媛了。   换做任何一个人,怕也会这么认为吧。   宁轩觉得他得把话跟她说清楚,明明白白让她知道他的心意。   一个时辰后,经筵结束,趁着大家起身的功夫,宁轩迅速对江令宛低语:“在宫门口等我,我有话说。”   又有话说?   江令宛觉得自己跟他没什么好说的,跟着人群一起出了集贤殿朝外走。   宁轩一直不远不近跟在她身后,江令宛也看见了。   她冷哼一声,宁轩若真敢纠缠,她不介意像上次那样让他丢脸挨打。   没走多远,海陵郡主就来了,她一脸笑意,小跑着到宁轩面前:“轩表哥,我们一起去皇后娘娘宫里吃午饭吧,御膳房今天上新菜了。”   “我今天有事,改天陪你。”宁轩对旁人很冷淡,但海陵郡主却是难得的和气。   海陵郡主却不依,拦着不让他走:“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事情再多,你也得吃饭。”   两人说话的功夫,江令宛已经走远了。   宁轩远远抬头看了一眼,又看看眼前噘着嘴娇蛮的海陵郡主,轻轻笑了笑:“陵陵乖,我真的有事,今天先欠着,过几天一定补给你,好不好?”   宁轩长得俊美,薄唇星眸,五官分明,这样一笑,俊美中更添风流。   海陵郡主一颗心扑在宁轩身上,宁轩对她还行,却一直若即若离,从不曾像现在这样对她笑,更不曾这样亲昵地喊她陵陵。   海陵郡主晕乎乎的,一颗心都化了,红着脸笑:“表哥你真有事,去忙就是了,我也并不是那种不懂事的。”   她脸上是羞涩地红,心里却甜甜的,等宁轩走远了,彻底看不到了,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宁轩出了宫门,并没有看到江令宛,知道她已经走了。   刚才被海陵郡主叫住,她一定也看到了。   与她约好了在门口说话,半道上却被其他人叫走,她怕是更不愿意理他了。   宁轩皱着眉,回到家中,脸色亦没有恢复。   第一天参加经筵,回来却是这个样子,宁澈忙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宁轩本不欲说,见堂兄面容饱满,神采飞扬,成亲后脸上的笑一天比一天多,心头微动:“若大嫂怀疑大哥心里喜欢的人不是她,大哥会怎么办?”   原来是感情上的事啊。   宁澈笑了:“我对你大嫂一见钟情,给她写信,这事你也是知道的。但是她以为我是调戏玩弄她,一直对我百般防备。直到我正式提出要娶她为妻,她才半信半疑、犹犹豫豫地回应我。”   “定下婚约之后,她才彻底相信我待她是真心,再不闪躲。对于女子来说,娶她为妻,给她婚姻,抵得过所有的海誓山盟。”   宁轩默了默:“我知道了。多谢大哥指点。”   宁澈见他眉头舒展开,神态很轻松,便知道他是想明白了,回了房,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妻子江令瑶:“你的想法成真了,阿轩怕是真的要娶你家三小姐为妻了。”   江令瑶惊喜交加,撑着腰站起来,迫不及待道:“我已过了三个月,胎坐稳了,刚好可以帮世子做媒提亲。”   宁澈忙伸手将她扶住:“你只管好好养胎吧,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我们的宝贝儿就是最大的功臣。阿轩的亲事,不用你操心了,我看他那个样子,像是想自己去提亲。”   江令瑶一听就知道,上次闹了个乌龙,所以宁轩信不过自己了,有点小失落,不过很快又开心起来。   不管做不做媒人,她都是江令宛的堂姐,有这么一层关系,以后宁轩掌管了侯府,总不会亏待他们。   既然宁轩要自己提亲,那她就静待佳音好了。   她并没有等很久,约莫过了三四天,宁轩就去找江伯臣了。   永平侯世子亲自登门提亲,把江伯臣喜得眉飞色舞,当场就想答应,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我还要跟老夫人商量一下。”   “不过世子别急,最迟明天就给您回复。”   他真想答应啊,却临时想起江令宛前几天的警告,她说,如果宁轩来找他,不管宁轩要干什么,提什么要求,给什么好处,让他都不能答应,实在拿不定主意,也要问过她的意见之后才能决定。   按说提亲这种事情,一般都是由父母来决定就行,但江伯臣不是一般父亲,江令宛更不是一般的女儿,这对父女相处模式跟旁人家的父女不一样。   江伯臣被江令宛打脸太多次,坑了太多次,答应她的事,已经不敢不照做了,就怕这位小姑奶奶在什么地方挖个坑让他跳下去。   宁轩来之前也跟人打听了,若是不合适,人家会直说。说要考虑一下,其实只是含蓄而已,毕竟立刻答应显得太急切了。   “不急,多考虑几天也无妨。”   宁轩走后,江伯臣立刻就跑去找江令宛了,他等不及下人去把江令宛叫过来,自己跑到江令宛院中。   “宛姐儿!”   江伯臣脚步生风,一进院门就高声喊着江令宛的名字,待进了屋,见了江令宛,两只眼睛几乎要放出光来:“乖女儿,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能让父亲这么高兴,而且还是跟自己有关的?   江令宛狐疑,江伯臣喜形于色,嘴咧到了耳后根:“永平侯世子来提亲了!”   他说完就惊喜、期待地看着江令宛,等着她看欢天喜地的表情。   江令宛惊了一下,没想到宁轩竟然不顾海陵郡主在京城,敢直接跟江令媛提亲,可父亲喜从天降的眼神让她很奇怪。   这个时候,父亲不是应该去欢欢喜喜去庵堂把江令媛接回来的吗?这样看着她做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突然一个念头涌上了她的心头:“宁轩他是向谁提亲?”   江伯臣大笑:“宛姐儿,我的乖女儿,你这是欢喜得傻了吗?宁轩提亲的人,当然是你啊!” 第92章   江伯臣用“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开不开心”的表情看着江令宛,一张脸笑成了花。   江令宛心想宁轩果然恶毒,先跟她提亲,将她竖成靶子给海陵郡主打,这样就能保护江令媛了。   还真是痴心呵。   不过,他休想得逞。   “父亲,这婚事你拒了吧,我不答应。”   “这婚事……什么?”江伯臣声音陡然拔高,不敢置信,“你说什么,要拒了?对方可是宁轩,堂堂永平侯世子,皇后娘娘的侄儿,你可知道,有多少女子哭着喊着……”   “不过是一介侯府世子而已,比皇子可差远了。”江令宛打断了江伯臣,用满不在乎的语气道,“父亲,我如今参加经筵,又得了皇上青眼,以后还怕没有好姻缘吗?您别忘了,有好几位皇子还没有正妃呢。”   江伯臣本来还想摆出父亲的款儿教训江令宛,一听这话,立刻把刚才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整个人都激动的发抖。   是啊,从前宛姐儿身份低,能嫁侯府世子已经了不得了,可现在的宛姐儿已经不是从前的宛姐儿了,侯世子算什么,天潢贵胄才是良配啊。   他江伯臣的女儿要才华有才华,要容貌有容貌,做皇子妃绰绰有余。   若是幸运,说不定还能做太子妃,做皇后。   江伯臣热血沸腾,越想越觉得女儿有母仪天下的气度,对着江令宛就笑得更慈爱了:“好,好,好,我女儿才貌双全志气高,为父自然依你,都依你。宁家的婚事,拒便拒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必担心,自有为父替你担着。”   江令宛莞尔一笑:“谢谢父亲。”   江伯臣满意而去,竹枝却有些担心:“小姐,若是老爷知道您是骗他的,该怎么办?”   毕竟哄得了一时,哄不了一世啊。到时候岂不是要掀起血雨腥风?   “不用哄一世,只要哄两年,让我安安稳稳从女学毕业就行了。”   母亲跟父亲和离的时候,就做过约定,她的婚事父亲是不能插手的,今天她本可以直接告诉父亲,他没资格管她的婚事。但那样一来,父亲一定会恼羞成怒,说不定会以不许她去女学读书来要挟她。   只要过了这两年,父亲就再没什么可以钳制她的,到时候顾表哥已经金榜题名了,她嫁给顾表哥,同时帮主子收集消息,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江伯臣动作很快,第二天亲自来到宁家,拒了亲事。   这个结果让宁轩震怒。   他跟她提亲,是冒了很大的风险的,瞒着宁皇后、瞒着海陵郡主,为了怕她受委屈,他提亲之前就跟洪文帝求了外放,洪文帝已经答应,成亲之后,他立刻带她走,绝不会让海陵或者宁皇后伤害她一丁点。   他什么都替她想到了,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提亲是他最大的诚意,他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低头了,她还要怎么样呢?   然而片刻,他就恢复了世家子弟的那种矜贵:“江大人,可否告知本世子拒亲的原因?”   这一点江伯臣早就想好了,他满脸歉意道:“小女顽劣,配不上世子,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年纪尚幼,我想多留小女两年,十五及笄之前,暂不打算谈婚论嫁。”   她今年十三,还有两年及笄,他等得。   “江大人的话本世子记住了。”宁轩面色不改,眸中寒意逼人,“也希望江大人记着自己说过的话。”   也就是说,这两年内,江令宛若与旁人谈婚论嫁,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江伯臣自然连连点头,心里却想,跟旁人谈婚论嫁自然是不会的,不过皇子们并不是旁人啊。   三个月后,宁轩离京,出发前几天,他买下了江家隔壁的院子,留了几个得力的属下。   临走前,他吩咐:“留心江家的举动,特别是江家三小姐,一举一动皆报于我知晓。”   最后看一眼江宅,宁轩策马而去。   他走了,青峰的任务也完成了,这些日子以来,他奉命监视宁轩,如今终于可以跟主子交差了。   “宁轩走之后,江家就来客人了,就是赵老大夫,好像是三小姐得罪了他,他是兴师问罪来的。”   这个赵老大夫之前还闯他们蓬岛瑶台,被黑仔追着咬,裤子都咬破了,那么大岁数的人了,被咬得捂着屁股跑,真是人间惨剧。   “唔。”萧湛颔首,表示知道了,让青峰去玉泉取些水来。   玉泉乃天下第一泉,泉水清冽爽口,因为纯粹杂质少,萧湛每月五天辟谷练内息功夫时,都会引用玉泉水。   就是这水在玉泉山上,是皇家用水,等闲人根本不能靠近。萧湛有权,出手又阔绰,每个月给玉泉皇家寺院捐一千两银子,主持和尚就笑呵呵地供水给他了。   本来定期供水,也不用青峰去取,后来某次江令宛过来,萧湛用玉泉水给她沏茶,她说好喝,从那以后,只要她来,萧湛就让青峰去打水来。   青峰挠头,三小姐没说来啊。   不过主子的话一向有道理,他只要去打水就行了。   等他打水回来,才坐下歇了一小会,江令宛就来了,不由对主子更加佩服了。   “五舅舅!”   江令宛来的时候,萧湛正在煮茶,红泥小火炉上咕嘟咕嘟冒着泡,萧湛一袭白衣,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坐。”   江令宛乖乖坐下,看萧湛沏茶。   等他沏好,她就端了一杯喝,一点没拿自己当外人:“五舅舅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这茶真香啊。”   一边喝一边看他脸色。   小姑娘咬着茶杯,眼珠子骨碌碌在他脸上打转,像个干坏事的小老鼠。   萧湛早猜到她的来意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其实也不算大事,就是有一件小事想找五舅舅帮忙。”江令宛放下茶盏,笑看着萧湛,“我想去蓬岛瑶台。”   她答应过赵爷爷,要待他去蓬岛瑶台的,如今双月椰又长出新的果子了,正是去岛上最好的时候。   若是她一个人去岛上,倒是轻车熟路,可带着赵爷爷,那就不行了。   所以,得来求五舅舅。   江令宛把原因说了,笑望萧湛,一脸讨好:“五舅舅,您也不想我食言而肥吧?”   从前对五舅舅她或许还有防备,可经过元宵夜,她就真的把他当亲舅舅了。   她跟他怄气,不理他,可五舅舅却不跟她一般见识,一直帮她,哪怕自己惹麻烦,也要护着她。   她的心也是肉长的,对萧湛的防备慢慢就没有了。   萧湛能感受到小姑娘的转变,心里很满足,声音很宠溺:“好。”   江令宛笑了:“五舅舅闭眼。”   她知道萧湛会答应她的,所以给他准备了一个惊喜来感谢他。   萧湛早看到她进门时有一只手背在伸后了,就算坐椅子上,也一直用背当着后面的东西,他装作不知道,听她的话阖上眼睛。   江令宛把礼物拿出来放桌上,见萧湛眼睛还闭着,睫毛修长,鼻梁高挺,皎似云中月,澄若玉山雪,惊才绝艳,好看极了。   她暗暗啧啧,五舅舅太好看了。   “好了,五舅舅,可以睁开眼睛了。”   萧湛睁眼,见桌上放着一个小食盒,心里涌起一个不美妙的猜测。   小姑娘却很高兴,一脸兴奋地把食盒打开了:“五舅舅看,这是什么。”   是糕点,是甜甜的,是五舅舅最爱吃的糕点。人生处处有惊喜,五舅舅,喜欢吗?   萧湛呵呵笑:“真是惊喜。”   萧湛捏起一块放入口中,状似享受,哄得小姑娘满意而去。   江令宛回到家,就笑着对赵老大夫说:“赵爷爷,都安排好了,我们明天就去蓬岛瑶台。”   赵老大夫斜着眼睛瞪她:“你这个坏丫头,鬼话连篇,我才不会信你。说了一日不去看双月椰不走,我便当真不走。”   上次被黑狗咬了好大一口,这回休想再糊弄他。   他下意识去摸屁股,江令宛又自责又想笑:“那您今晚歇在客房,我们明天用过早饭就出发。”   赵老大夫根本不相信,所以第二天早上,江令宛跟他说出门的时候,他还半信半疑呢,等坐上了船,他才激动地欢呼:“双月椰,看,那就是双月椰。”   船一靠岸他就迫不及待上了岛,然后听到汪汪汪一阵狗吠,大黑狗如狼似虎一般冲过来,赵老大夫捂着屁股拔腿就跑。   江令宛大喜,冲它招手:“黑仔,过来。”   黑仔这回根本没去管赵老大夫,它直奔江令宛而来,跑到她身边,高高立起身子,用前爪抱住了她的腰,像孩子般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不停哼哼,不停拿舌头舔舐她的脸,眼神委屈巴巴,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   上次答应很快就会来看它,没想到一别就快一年,黑仔长大了好多,却瘦了不少,肯定想她了。   “黑仔,乖黑仔。”   江令宛将黑仔搂在怀里,揉它的头,揉它的背,它情绪渐渐高涨,尾巴越竖越高,越摇越快,之前的失落很快就没有了。   江令宛这才松开手,让它站好,摸了摸它的头。   接下来这半天,黑仔亦步亦趋跟着她,两只眼睛就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生怕她再次将它丢了。   赵老大夫在蓬岛瑶台住下来了,萧湛允许他住下来研究双月椰,只是不许他乱走。   江令宛却是要离开的,黑仔像个小尾巴紧紧跟着,等她准备上船时,它就用前爪抱她的腿,不让她离开。   江令宛也舍不得,但不得不走,就摸着它的头哄它:“黑仔乖,我过几天再来看你,好不好?”   黑仔不信,委屈巴巴看着她,不停哼哼,控诉她说话不算话。   江令宛哭笑不得:“对不起,上回是我骗了你,我下回不骗你了,你乖乖的,我很快就回来了。”   黑仔无可奈何,恋恋不舍松了她的腿,耳朵耷拉着爬在水边,目送她上船。   萧湛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黑仔一直这样趴着看了,原来它等的不是他,而是她。   “黑仔回去吧。”江令宛冲黑仔摆手,催它回去。   萧湛眼波闪了闪:“别院那边最近不太安生,若是有只狗看家护院,应该会好一些。”   江令宛笑着转头:“是啊,我觉得黑仔就挺合适的,要不五舅舅带它到别院去吧。”   这样她就能经常见到黑仔了。   就是不知道萧湛答应不答应。   萧湛只是笑,不回答,江令宛还以为没戏了,等到船快开的时候,萧湛才对黑仔招手,喊它上船。   大黑狗扑进了船,兴奋得汪汪叫。   江令宛搂着黑仔,心里很甜,黑仔是世上最好的狗狗,五舅舅也是世上最好的舅舅。 第93章   二月的京城春寒料峭,清晨太阳升起,鸟雀欢快的歌声一啼更比一啼响。   “顾表哥,等等我!”   随着一声娇莺般的呼唤,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从宅门内跑了出来。   少女穿着红色绣海棠绕领绕袖短袄,下身一袭蝶恋花新叶绿的云缎裙,纤细的腰肢不堪一握,身段却并不干瘪,腰肢再朝上衣襟高耸,勾勒出少女的丰盈。   她快步走出来,脸上带着笑,明亮的双眼像一汪泉水,嫣红的嘴唇像新开的玫瑰,肌肤像雪一般晶莹剔透,整个人明媚娇艳,恰是初绽的牡丹。   这个少女正是江令宛,两年过去,十三岁的小姑娘已经长成十五岁的美人,比从前更美更甜更娇艳。   今日春闱开场,天才刚刚亮,顾金亭就出发要去贡院,正打算上车出发,没想到她来送他。   “怎么穿得这样少?”他忙迎上去,眉眼含笑,声音更是温柔,“不是说了不让送了吗,怎么又来了?”   他说着嗔怪的话,眼中的欢喜却是遮不住的,江令宛就笑问他:“原来顾表哥不想让我送呀?”   “我何时说不想让你送了?只是怕冻坏了你。”   宛表妹来了,她的心意他都知道。   顾金亭看她小脸红了,鼻尖也红了,漂亮得不像话,像多看几眼却舍不得她受冻:“快回去吧,外头冷。”   “别催啦,我把东西交给你就走。”   江令宛笑眯眯的把一个篮子递给顾金亭:“这里面是我亲手做的糕点,底下是给你吃的,最上面两块大的,你进场之前拿出来踩着踏过去,一定能步步高。”   步步糕,步步高,是宛表妹亲手做的。   顾金亭心潮涌动,微微低了头:“好,我听你的。”   到底是后来的顾尚书,容貌出众不说,竟丝毫不见紧张神色。   江令宛见他头上簪着她送的那根月影梅枝簪,却十分崭新,就知道他平时舍不得,只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才拿出来戴,不由心中一甜。   “好好考试,以后,会有更多的簪子,你每天轮流戴,就不用舍不得了。”   那时候,他已经把宛表妹娶回家了,他也要给宛表妹买很多钗,还要亲手给她戴上。   “我一定好好考试,这几天你在家等我,别担心。”   江令宛甜甜地笑:“我才不担心,今天下午我跟四婶去京郊庄子上去,要住十天才回来。”   “等十天后回来,我已经考完了,我一定会考出好成绩。”他催她:“快回去吧,我要走了。”   嘴上说走,脚却舍不得动,目送她回了宅门,他才上了马车。   春闱科考,他准备了两年多,早已成竹在胸。昨晚,他跟母亲说了想娶宛表妹的事,母亲一开始虽然不太赞成,可听他解释之后,也就同意了。   如今万事俱备,只等考完张榜,他就登门提亲。   顾金亭毫无负担赴考,却不知顾太太已经把江令宛给恨上了。   昨晚是靠前最后一晚,顾太太想着第二天考试需要精力充沛,就去催顾金亭睡觉,却没想到顾金亭跪了下来,跟她说,想要娶江令宛,等春闱出了结果就提亲,求她成全。   顾太太当时脑子都炸了,她知道顾金亭对江令宛有意,所以提起江令宛她总是冷冷的,就是为了告诉顾金亭,她不喜欢江令宛,这门亲事她不同意。   后来顾金亭果然不提了,她以为顾金亭知难而退了,就放了心,却没想到在考前一晚,顾金亭会求到她面前来。   她的儿子,她养了十九年,除了给亡夫与先祖磕头,从未跪过旁人,如今却为了江令宛,为了一个女人,跪着求她。   明知道她不喜欢江令宛,明知道她不同意,却还是把话挑明,还是来跪求。   他不是求她,而是逼她啊。   因为明天就是科考日了,为了这一天他十几年日夜苦读,她若是不答应,他心神不宁,十几年辛苦毁于一旦。   他拿自己的前程逼她答应。   她的儿子,最是懂礼知礼,什么时候学会了这样的手段,来逼迫她这个母亲。   顾太太心痛如绞,却耐着性子说:“不是母亲不答应,而是三小姐一向受宠,我们家境贫寒,她又如何能看得上我们呢?亭哥儿,母亲知道你喜欢她,可你与她,门不当,户不对,贸然提亲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她拿帕子按住眼角,十分难过:“只怪你父亲去世太早,怪母亲没用护不住家业,要不然,你也不至于连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都不行。”   顾金亭当场就没再说话了,她以为自己的眼泪奏效了,不料顾金亭却说:“原来母亲是因为这个原因,一直不答应我跟宛表妹的亲事的,我还以为母亲不喜欢宛表妹。”   “三小姐长得漂亮,又有才学,这样好的女孩儿,我怎么会不喜欢她呢?”顾太太叹息,“只是婚事,不是我们喜欢就行的啊。”   顾金亭握住顾太太的手,竟然笑了出来:“母亲不用担心,只管替我张罗,这门亲事宛表妹会答应的。”   他眼中笑意满满,一派成竹在胸。   顾太太脑中就涌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测,不敢置信地盯着他。   顾金亭笑望着母亲,脸渐渐就红了:“母亲,宛表妹已经答应嫁给我了。”   顾太太脑中轰隆隆响,一夜都没合眼。   这些事情江令宛并不知情,送了顾金亭之后,她回院收拾东西,就去看四夫人何娉芳。   何娉芳还在收拾,这一去就是十天,换洗衣裳,平时用的东西,林林总总带了一大堆。   欢哥儿一见到江令宛就噔噔噔跑过来:“三姐姐,今天去了庄子,我教你洑水。”   男娃儿已经六岁了,长得精壮可爱,虎头虎脑,每天精力旺盛,有使不完的劲儿,记性也好,到现在都没忘要教江令宛洑水的事。   何娉芳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你是男孩子,三姐姐是女孩子,男女有别,不能在一起洑水。”   男娃儿仰着头问母亲:“那五舅舅呢,他也不能跟三姐姐一起洑水吗?”   “也不能。”   欢哥儿有点失望,盯着何娉芳说:“母亲快点治好病,快点给我生个小弟弟,这样我就可以教小弟弟洑水了。”   何娉芳也是这样想的。   生了欢哥儿之后,她再没有怀上,欢哥儿一个娃太孤单,所以她叫了妇科圣手来调理身子,大夫说她宫寒,让她每个月泡十天的温泉。   江家没有温泉,但萧家有,还是萧湛名下的,所以何娉芳就带着欢哥儿、江令宛去泡温泉。   萧家的庄子布置得十分精美,后院专门盖了温泉房,外面看着与普通屋舍没有区别,内里却造了假山小桥,就连温泉池中间都安置着一座假山,在里面泡温泉,仿佛置身于自然山水之间,十分有趣。   屋顶上悬着许多珠帘,拉起来就是一个大温泉池,放下来又可以把池子隔成一个个小空间,这样泡温泉的时候,既能说话,又兼顾个人隐私。   欢哥儿占了一个池子,在里头扑腾来扑腾去地洑水,别提多高兴了。   何娉芳却记着大夫的叮嘱,他年纪小,不许他泡太久,让丫鬟们掐着时间,时间一到让人抱着欢哥儿上岸。   “宛姐儿你在这儿等我一会,我给欢哥儿穿了衣服就回来。若是口渴了想喝水,喊一声就有人送来,丫鬟们都在外面候着呢。”   江令宛拨开珠帘,笑盈盈地应声:“四婶只管去,我都这么大了,又不是小孩子了。”   何娉芳顺着声音去看,脸猛然就是一红。   江令宛泡在水里,白皙的脸蛋带着潮红,微微张着小嘴呼吸,大眼睛雾蒙蒙的,像个无辜的妖精。她头发湿漉漉地垂下来,落在她雪白的臂膀上紧紧贴着,再往下是一抹傲人的丰盈,在水中若隐若现,中间的沟十分勾人。   她是知道江令宛的美貌的,却一直当她是小孩子,猛然见了她这个模样,顿时意识到,她养着的这个小女孩的确长大了,人大了,那个地方也大的惊人。   她想,等这一次泡温泉结束,她就得去找梅雪娘,姑娘大了,又生得这般美貌,得精挑细选一个好儿郎配她。   “主子,欢少爷他们泡好了,都上来了。”   丫鬟见欢哥儿何娉芳出来了,还以为他们都泡好了,就来回禀萧湛,萧湛便起身也去泡澡。   江令宛一个人在池子里泡着,水汽蒸腾,觉得像置身仙境,正美美地泡着,突然听到假山那边像是有人下水的声音。   她忙问:“是谁?”   萧湛才进温泉里,听到她警惕的声音顿时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江令宛还在。   “是我。”   萧湛的声音通过假山传过来,江令宛就松了一口气:“是五舅舅啊。”   她扒着池子,觉得很舒服,两条腿有以下没一下地拍水,“您也来泡温泉啊。”   京城的温泉大多是一个模式,一个大温泉,用假山或者其他屏障隔开,一分为二,一边给男人泡,一边给女人泡。   这样能听到声音,却看不到彼此。   一家人分了男女泡着温泉说着话,也可以增进感情。   所以萧湛是看不到江令宛的,除非从假山上翻过去。   江令宛也并不担心萧湛会偷看,知道是萧湛之后就一边泡温泉,一边跟他说着话。   小姑娘泡了有一会了,声音懒懒的,尾音拖得老长,像一把小刷子挠的萧湛心头发痒。   假山那边不时有泼动水流的声音,萧湛没看到,却能想到她泡在水里洑水,两条腿蹬来蹬去,温泉水滑洗凝脂,妩媚动人娇无力。   感受到身边的变化,他觉得来泡温泉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凝神让自己不去想,身体渐渐恢复如常,他准备起身了:“宛姐儿,我先走了。”   “五舅舅,我好累,好困哦。”   江令宛感觉身子软绵绵,眼皮打架,一动都不想动,她也没听见萧湛说什么,只模模糊糊听到他好像说话了。   萧湛听她声音不对,意识到她可能是泡久了晕了,忙喊她名字:“宛姐儿,宛姐儿!”   连喊了两声都没听到回应,他便知事情不好,随手抓了见衣裳系在腰间,翻过了假山。   江令宛脸色苍白,双目紧闭,无力地趴在池边,身子正顺着池子朝下落,若不是他来得及时一把搂住了她,她整个人都要没入水中。   这个时候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了,萧湛抱着她从另一侧的门出去,将她放到床上,搂在怀中给她渡气。   小姑娘昏迷不醒,眼睛闭着,牙关也是闭着,他贴着她唇,强行渡气,却没什么效果。   不得不调整了姿势,将她搂得更紧一些,让她睡在他臂弯里,微微仰了头,他低头覆上去,撬开她贝齿,将丹田之气缓缓渡给她。   怀里的人身子不再僵硬,紧咬的牙关慢慢松了,呼吸缓缓正常,有温热的气息呼在他脸上,他才慢慢松开了她。   他用相同的方法给她喂水。   人在昏迷中,并不能自主吞咽,喂下去的水倒有大半流了出来,好在他有耐心,一口一口噙了喂给她。   喝好水之后,他将她放平,盖上被子。   床榻上,小姑娘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小口微微张着,呼吸平稳,苍白的脸色也渐渐有了血色。   萧湛摸了摸她额头,上面已经没有虚汗了,知道自己该把手拿开了,却又舍不得。   这是他第一次离她这样近,近到他……   刚才那种情况,他一心只想着她快点好起来,无暇想其他,可抱她时温香软玉在怀中的感觉,她睡在他臂弯仰着头一览无余的好身材,此时一点一滴在他的脑海中复苏。   萧湛的拇指在她脸颊摩挲了几下,轻轻拂过她的唇,低头,覆上去。 第94章   何娉芳回到温泉室,发现江令宛不在,问丫鬟也说没见着,就来问萧湛:“五郎,你见着宛姐儿了吗?”   萧湛的头发穿着家常衣裳,头发还湿着,脸上还有水汽。   许是刚刚泡过温泉的缘故,他眼睛比平时亮,白玉的脸颊上染了桃色,让他整个人如云霞锦缎,昳丽无双。   何娉芳看着就叹,这样俊美的人,喜欢他的女子不知凡几,他却对男女之情一点想法都没有。外祖母临终前最惦记的就是五郎的婚事了,还逼他跟何清雅定下婚事,结果还是不欢而散。   也不知什么样的女子,能入得了他的眼。   “这孩子不知去哪儿了,我一转脸就找不着她了。”   萧湛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她在我这里。”   他指了指内室,垂了眼眸。   何娉芳就笑:“原来是到你这里来了,欢哥儿找她呢。”   她一边说一边掀帘子朝里走:“宛姐儿,欢哥儿……”   进入内室后,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萧湛仿若未觉,手指轻轻摩挲茶盏。   室内,江令宛躺在萧湛的床上,闭着双眼,脸色微微有些苍白。   何娉芳说不上来为什么,就觉得有些不好,去摸摸她额头,知道她是泡温泉昏迷了,又掀掀被子,见她衣裳穿得好好的,就稍稍放了心。   但是一想到这是萧湛的床,一想到萧湛院中没有一个妇人,只有小厮青壮男仆,她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揣着这种复杂的心情,何娉芳出了内室,她先问:“宛姐儿她不要紧吧?”   当然是不要紧的。   如果真有什么不好,萧湛肯定叫大夫来了。   萧湛颔首:“她昏迷了,现在没事了。”   萧湛语气淡淡的,何娉芳还真拿不准是不是他把江令宛抱出来的。   “五郎,宛姐儿她是哪个仆妇抱过来的?”   萧湛摩挲茶盏的手停下,抬眸看她:“若是仆妇们抱宛姐儿出来,她此时应该在自己院中,而不是在我这里。”   “真的是你。”   跟何娉芳猜得一模一样。   “我这就让人把宛姐儿抱回去,这事,不会有人知道的。”   萧湛的性子她知道,用看了人家身子就让他负责这样理由根本栓不住他。与其闹得不好看,还不如当做没发生过。   自己不说,他肯定也不会说,宛姐儿也不知道,这事就跟没发生过一样,宛姐儿也能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嫁人。   就让这事烂在肚子里吧。   “表姐不问怎知,我不愿意负责呢。”   何娉芳看着萧湛,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个表弟是没有笼头的马,娶妻生子那一套说教他根本不会听。   祖母临终前,他被迫答应与何清雅的婚事,后来因为皇长子的介入,婚事作罢。人人都知道萧湛被皇长子夺了妻,闹得满城风雨。   自那以后,他对自己的婚事就更不上心了,对女子更是避之不及。   听他的意思,他是要娶宛姐儿?   何娉芳脑海中突然涌出一个猜测:“五郎,你对宛姐儿……”   “对。”萧湛看着她点头,毫不避讳自己的心思,“我对宛姐儿就是你想的那样。”   何娉芳觉得自己太后知后觉了,当江令宛是孩子,便以为萧湛也当江令宛是孩子,从未朝那方面想过。   然而江令宛并不是孩子了,不说现在她已经及笄,就是两年前她刚刚跟萧湛认识的时候,也已经是个亭亭玉立、让很多少年爱慕的姑娘了。   这些年来,五郎身边从未有其他女孩子,只有一个宛姐儿,还是这么一个娇俏妩媚、明艳动人的女孩子。   五郎会动心,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这下好了,五郎不用孑然一人,孤零零一辈子了。外祖母她老人家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何娉芳为表弟高兴,恨不能立刻把江令宛娶回家,早日生下一个胖娃娃来。毕竟五郎已经二十三了,像他这么大的男子,孩子都满地跑了。   “温泉不泡了,我明天就回家,为你提亲。”   江伯臣肯定会答应,梅雪娘那边她亲自去说,也没问题,这样看来,亲事简直是天作之合,毫无问题的。   “早日成亲,早日给欢哥儿添弟弟妹妹,到时候满屋都是孩子,大的领着小的跑,也不用你孤零零一个了。”   萧湛没想那么远,他是很喜欢江令宛,却从没想过生孩子这事,听何娉芳这么说,觉得一屋子小孩子,像她又像他,还挺让人憧憬的。   “提亲的事不急,现在还没到时候。等时机合适了,我会跟表姐说的。”   何娉芳也冷静下来了,这一切都是她美好的设想,宛姐儿一直把五郎当舅舅,若知道了五郎的心思,她会怎么想?   五郎守了宛姐儿这几年,又是头一回喜欢女孩子,是真上了心的。她想让五郎顺顺当当的娶妻,跟江令宛和和美美的,不希望江令宛抗拒。   何娉芳辗转反侧一夜,第二天起床时,眼底一片淤青。   萧嬷嬷还以为她是为生孩子的事情担忧:“夫人还年轻,孩子一定会有的。就算没有,不是还有欢哥儿吗?开枝散叶不用愁。还有三小姐,奴婢冷眼瞧着,她不是那种不知恩图报的,您待她这样好,她待您、待欢哥儿、待五舅爷都是自家人一般。这样看着,您虽然没有亲生女儿,但也算得上儿女双全了。所以,您尽管放宽心。”   “嬷嬷,不是为这事。”何娉芳忍了一夜,这时候有些忍不住了,叫了萧嬷嬷来身边坐:“是五郎,他有了属意的姑娘,想要求娶。”   萧嬷嬷眼睛一亮,没听她说完就激动地站起来了:“竟然是这样的喜事,难怪夫人一夜睡不着了,若是昨天让奴婢知道了,奴婢必然也睡不着的。”   萧嬷嬷惊喜交加,双手合十念阿弥陀佛,欢天喜地道:“好了,五爷总算愿意娶妻了,太夫人她老人家泉下有知,也该欣慰了。这真是咱们萧家最大的喜事。”   萧嬷嬷一时激动,浑然忘记何娉芳已经嫁到江家,连昔日旧称呼都喊出来了。   何娉芳忧道:“正因为五郎好不容易愿意娶妻,所以我才担心,怕对方不喜欢五郎,不愿意嫁。”   萧嬷嬷愣了一下,接着就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哎呦”地笑了:“我的夫人,您这可真是关心则乱了。”   “我们五爷是什么人,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我们五爷,就算从前不喜欢,只要见到我们五爷的人,也会立刻为五爷倾倒啊。五爷有多受女孩子喜欢,您难道还不知道吗?”   “从五爷十三岁开始,就桃花不断了,小姑娘们一拨又一拨朝五爷身上扑。当初与六小姐定亲,有多少姑娘肝肠寸断,后来退亲,又有多少姑娘欣喜若狂,不停登门提亲。就算这几年五爷深居简出了,提亲的人家也从来没断过啊。”   “远的不说,就说十小姐吧,最近一直想让您从中间牵线,几乎是一天一趟。昨天咱们来了别院,本以为不用跟她们纠缠了。没想到宋氏身边的婆子竟然追到别院来了,说无论如何要给您请安。这最近几年还没见着五爷呢,若是见着了,怕奴婢也打发不走她们了。”   萧嬷嬷丝毫不为这事担心,她反而觉得萧湛那边更重要:“一定得抓紧,万一五爷只是临时起意,突然反悔就不好了。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一定得趁热打铁,不给五爷反悔的机会。”   何娉芳越听越觉得萧嬷嬷说的有道理,从一开始她就设想江令宛不喜欢萧湛,可萧湛这么优秀,江令宛怎么会不喜欢呢?   说不定江令宛跟萧湛一样,早就爱慕萧湛,只是从未表现出来过。   也有可能是她从未朝那方面想过,所以没注意。   何娉芳想着想着就激动起来了,若论容貌,宛姐儿跟五郎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娇艳明媚,一个昳丽俊美,再登对不过了。   宛姐儿长得美,五郎会动心。可五郎也是万中无一的美男子,焉知宛姐儿没动情呢。   当初,宛姐儿对宁轩是很有好感的,可自打跟五郎接触了,就再也没有宁轩什么事了。   说不定,说不定她就是喜欢上五郎了。   得想个办法,试探试探宛姐儿的心意。   何娉芳心头一动,立刻就有了主意:“宋氏身边的人是怎么说的?还是要见面吗?”   宋氏是何娉芳的继母,她的亲生母亲萧氏生她的时候难产,何娉芳一生下来就被定国公太夫人抱到萧家养了,她跟继母宋氏根本没见过几次面。   至于继母所出的那几个弟弟妹妹,她更是印象模糊,连他们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本来一直相安无事的,最近这两年,宋氏突然跟她热络了起来,她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对宋氏不远也不近,毕竟这是她父亲的续弦,她名义上的继母,她也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   这样过了一年多,宋氏真正的目的终于露出来了。   半年前,她跟何娉芳说,何家十小姐何婉如年纪不小了,想让何娉芳做媒,把何婉如嫁给萧湛。   何娉芳当时就拒绝了,萧湛的婚事她如何能做得了主呢。可是宋氏不死心,一直不停来求她,说不论如何也要让她安排,让何婉如跟萧湛见一面。   何娉芳一直拒绝,宋氏就一直纠缠,她身边的婆子几乎一天跑一趟,把何娉芳都快烦死了,她真不知道,宋氏怎么就那么大的毅力。   萧嬷嬷也被宋婆子烦得不行,提起来就没好话:“没说见面,送了一副十小姐的画像来,说请您无论如何也要把十小姐的画像送给五爷瞧一瞧。还说如果做正妻不行,做妾也是可以的。”   她撇了撇嘴,十分不齿:“亏她们有自知之明,知道以十小姐的身份做正妻是痴心妄想,就退而求其次做妾。若真给五爷做妾,十小姐的身份倒也配得上,只是十小姐与您到底是姐妹,她给五爷做了妾,您以后还怎么跟萧家走动?”   宋夫人为了荣华富贵,连脸皮都不要了,只考虑自己,从不替何娉芳考虑一丁点,还指望何娉芳能帮她,真是又贪又蠢又自私,萧嬷嬷这个下人都瞧她不起。   何娉芳笑道:“她这样如狗皮膏药一般缠着也不是办法,既然如此,那就让何十过来跟五郎见一面,让她死心。”   萧嬷嬷觉得这样也好,省得天天被纠缠。   何娉芳想,若是江令宛对萧湛有情意,何婉如一来就能看出来了。   就让何婉如来一趟,以后就不用宋氏天天登门了,也可以让她看看江令宛的心思。   早饭过后没多久,宋氏身边的婆子果然来了,萧嬷嬷把何聘芳的话转述了:“……明天让十小姐过来吧。”   宋婆子本以为会向前几次那样受到冷遇,没想到得了这么一句话,登时乐得发狂,飞一般跑回东莞伯府,跟宋氏报信去了。   “夫人,十小姐,大喜,大喜事!”   宋婆子欣喜若狂,手舞足蹈:“四姑奶奶说了,让十小姐明天去给萧五爷见见。”   “真的?”宋氏又惊又喜,盯着宋婆子问,“是真的吗?”   宋婆子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一般:“是真的,恭喜夫人,恭喜十小姐了。”   宋氏这才相信了,转头去看何婉如,眼中的喜意几乎要迸射出来:“我的儿,你的好日子要来了。昨儿才将画像送去,今天就说要见你,可见萧五爷是看上你了。”   何婉如脸上飞起一道红晕,低头抿嘴笑了。   两年前元宵夜,她遇到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萧湛。   从前她以为那么优秀的男子只存在书中、存在幻想的梦中,没想到世上竟真有这样容貌昳丽、俊美无双的男子。   她只见了他一面,就对他魂牵梦萦,念念不忘。   但是她身份低,配不上萧湛。而且萧湛有心上人,就是她的六堂姐何清雅,就算六堂姐与萧湛退亲嫁给大皇子为良娣了,萧湛也依然忘不了她,迟迟不愿娶亲。   何婉如知道自己不该痴心妄想,便将这份感情默默藏在心底。   转机在元宵夜半个月后,六堂姐何清雅病了,她跟母亲一起进宫探病,见到了六堂姐何清雅。   当年六堂姐嫁进大皇子府时,她才九岁,五年过去了,她对六堂姐的印象很模糊,六堂姐对她也很陌生。   然而堂姐妹俩在见面的时候,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诧。   她们姐妹长得太像了,但说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都绝不会有人怀疑。   那一年她十四,回来之后,她就开始打听六堂姐的喜好,还将之前服侍六堂姐的人调到身边,模仿六堂姐的言行举止。   她也是温柔和软的美人儿,长得跟六堂姐很像,又刻意模仿,两年下来,便真的跟六堂姐一样,清雅如莲,温柔似水。   只要能跟萧湛在一起,她不介意做替身。做不了正妻,做妾她也愿意。   可是四姐不愿意帮她从中牵线,母亲许下很多好处,四姐就是不答应,她想给萧湛一个惊喜,所以迟迟不再人前露面。   但她又不愿意一直这样等下去,所以就将自己的画像送去了。   果然四姐见了画像就愿意让她跟萧湛见面了,只是不知这是四姐的意思,还是萧湛的意思。   何婉如想,大抵是萧湛的意思,因为四姐之前一直说做不了萧湛的主,这次点头,应该是萧湛也满意她,所以才叫她去的。   明天就能见到萧湛了,她真的很激动。而且,她还有一个小小的妄想,她还希望见到另外一个对她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她真的没办法不去想,若能见到,能说上几句话,她此生都无憾了。   这一夜,何婉如怀着憧憬入眠。 第95章   萧家别院,江令宛也准备睡觉了。   她穿了浅色真丝寝衣,松了头发,靠在大引枕上,打算看完这一页书就睡觉。   “四夫人来了。”   听到竹叶通报,江令宛打算起身,何娉芳却笑着让她躺好:“别起来,头还晕不晕,我说几句话就走。”   江令宛泡温泉晕足足睡了两个时辰,萧湛跟何娉芳趁她未醒,又将人抱回温泉池,然后才喊人照顾江令宛。   除了何娉芳与萧湛之外,所有人都不知道昨天发生的事,就连江令宛也只知道自己晕了,是四婶发现了,中间那一段她根本不知情。   何娉芳让她好好休息,什么都别管。   江令宛就笑着说“那我就偷一次懒。”   何娉芳很疼她,她也爱跟何娉芳撒娇,这样说笑不是头一回,何娉芳看着却觉得很不一样。   小姑娘长得美,这会子披了头发,那种慵懒的娇看着让人喜欢。她被子只盖到腹部,再往上是姑娘家独有的饱满。   她的比旁人的更大些,不过两年,就这样玲珑有致了。   与五郎真的很般配。   何娉芳拉着她的手,把明天何婉如要来的事情跟她说:“是我娘家继妹,在家中排行十,名叫婉如。虽然是我继妹,但你也知道我几年都不回一次何家,除了老祖母,其他人都很陌生。婉如与你年岁相当,明天烦恼你替我招待她。”   何娉芳又道:“她明儿来,是给五郎相看的,你帮我看看她品行如何,能不能配得上五郎。”   江令宛微微惊诧,没想到萧湛竟然要跟人相亲。但同时她又很高兴,五舅舅既然愿意与人相亲,就说明他并不是如传闻中那样不近女色。   若是何家十小姐是个好姑娘,说不定能跟五舅舅喜结连理,生下孩子。如此一来,五舅舅的命运轨迹不就改变了吗?   江令宛就答应下来:“四婶你放心吧,我肯定好好招呼何家十小姐,绝不失礼。”她娇艳的脸庞上有甜甜的笑意,让人看着就高兴。   何娉芳见她如此,心里有些失望。   转头又觉得自己太心急了,横竖婉如要在这里住几天的,慢慢观察吧。   她笑道:“好,都交给你了。”   第二天上午,何婉如到了。   她十六七岁模样,身段清瘦,弱不胜衣,上身穿着玉白色的水袖衫,下身穿着月白色的罗裙,通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只有头上簪了一个小小的丁香花玉簪。   整个人温温柔柔,像水中亭亭玉立的青莲。   何娉芳跟萧嬷嬷都怔了一下,没想到何婉如竟然跟何家六小姐何清雅这么相似。   “婉如见过四姐。”何婉如容貌淡雅,眉眼温柔,说话的声音又轻又浅,脸微微有些红。   四姐跟萧嬷嬷一定也觉得她像六堂姐,萧湛应该也会这样想。   她应该能留在萧湛身边的吧。   何娉芳很快就恢复如常,笑着让何婉如坐,并把江令宛介绍给她:“这是欢哥儿三姐姐,宛姐儿,你们年岁相当,这几天让宛姐儿陪着你玩。”   何婉如好激动啊,心砰砰砰跳个不止。   其实一进门的时候,她就看到四姐身边坐着一个人了,她不敢转头去看,只用眼角瞥到一抹裙边。   她猜到是她,却又不敢相信,上天对她太眷顾了,让她在这里遇到了宛卿小妹妹。   何婉如告诉自己要冷静,她按捺住激动去看江令宛,冲她柔柔一笑,脸红了,是羞的也是激动的。   两年前,宫中元宵夜宴,她陪表姐一起猜谜抢灯,表姐占据了最好的位子,一切都很好,后来宛卿来了,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表姐很生气,指挥大家挤宛卿,她当时也帮着挤了。   后来宛卿拿箭对着她们,表姐被吓晕了,还便溺了。   表姐不知道后来的事,她却亲眼看到宛卿那晚有多威风多飒爽,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比她还小一两岁,娇娇软软的容貌,眼中却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勇。她是天上明亮的月,玉盘中的珍珠,明亮耀眼,遮住了所有人的光芒。   她从未见过那样好看那样潇洒的女孩子,怪不得大家都叫她宛卿,怪不得大家喜欢她。   她也好喜欢宛卿小妹妹啊,她也想宛卿对她笑。   后来别人跟宛卿道歉,她被表姐拉着出了宫,这件事她愧疚了很久,没想到会在这里见着她。   等会她跟宛卿说话,她会搭理自己吗?   何婉如捏着帕子,有点小紧张。   不一会,何娉芳走了,让江令宛陪何婉如说话。   屋里只有她们俩了,何婉如想跟江令宛说话又不敢,但是能跟宛卿坐在一起又很激动,就时不时偷看她。   何婉如这个样子,让江令宛很想笑。   喜欢她的儿郎有很多,可这样娇软的姑娘喜欢她,她还是头一次遇到,心里温暖,她忍不住对何婉如笑了笑。   何婉如的脸立刻红了,激动地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捏着帕子,又高兴,又不安:“宛卿,对不起,我从前不懂事,伤害了你,你能原谅我吗?”   江令宛讶然,她不记得自己跟何婉如有来往啊。   何婉如一直盯着她,见她想不起自己了,有些失落:“我叫何婉如,那年元宵夜宴,我……我跟人家一起挤你。”   她惭愧的不得了,眼圈都红了,她伤害了宛卿,十恶不赦,竟然还指望宛卿跟自己做朋友,简直异想天开。   何婉如很难过。   原来是这件事,江令宛笑了笑:“那件事我已经忘了,你也没有挤到我,你也别放心上了。”   何婉如瞬间开心,眼睛要冒星星,宛卿小妹妹笑起来好好看,说话好温柔,声音好好听,我好喜欢。   啊啊啊,好激动。   忍住,忍住,不能失礼,不能吓到宛卿小妹妹。   啊啊啊,但是好难,忍不住,不忍了。   何婉如站起来,一把将江令宛给抱住了。   江令宛呆住,人也僵了,过一会又笑,拍了拍何婉如的背:“好了,放开吧。”   何婉如快哭了,啊啊啊,我抱到宛卿小妹妹了,她好软,腰好细,抱着好舒服。   无数人的梦想啊,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实现了,我好幸福,死而无憾了。   松开江令宛,何婉如还沉浸在幸福的粉红泡泡之中,脑子里晕乎乎的,又想好不容易见到宛卿了,怎么能空着手?   她转身回房拿礼物去了。   柳絮在一旁忍笑,这会子忍不住了:“何家十小姐看您的眼神,比顾表少爷看您时还火辣,终于抱到您了,高兴坏了。”   抱完就跑,还真的跟顾金亭一样。看来她一时半会不会出来了:“走吧,我们回房。”   江令宛回房大约半个时辰,何婉如来了。   她换了一身衣裳,桃红色的小袄,粉白色褙子,梳了瑶台髻,头上戴了珍珠发箍,站在门口敲门:“宛卿,我能进来吗?”   江令宛只当没看见她的打扮,柳絮跟竹叶却惊呆了,这么短的时间,何家十小姐是从哪里找到跟小姐一模一样的衣服的啊。   发型也一样,头上的珍珠发箍也差不多,不看面容,还真有点像小姐的影子。   何婉如未语先笑,两眼冒星星,把一根簪子递给江令宛:“送给你。”   那是一根红色的水晶簪,红水晶色泽浓郁娇艳,流光溢彩,非常好看。若是簪在头上,一定十分漂亮。   何婉如回房后,把自己带来的首饰翻了个底朝天,她是清淡如莲的那种姑娘,首饰也是素色,很少有亮晶晶的首饰。   但是宛卿喜欢亮晶晶的啊,那种素色的发簪手镯怎么能拿得出手?   幸好临行前奶娘给她塞了这个红水晶簪,否则她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以后要多买这种亮晶晶的首饰,遇到宛卿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捉襟见肘了。   这个簪子是她最闪最亮的东西了,希望宛卿别嫌弃,能收下她的心意,呜呜,好紧张。   江令宛的确很喜欢漂亮的、闪闪发光的东西,但是这个红水晶簪挺贵重的,她其实不想收。   但何婉如眼巴巴看着她,一副自己不收她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模样。   江令宛就把水晶接了过来,打算还她一个价值差不多的礼物。   人还没转身呢,又被何婉如抱住了:“宛卿,你放心,我下次来一定给你带银子。”   她喜欢银子,喜欢钱,这喜好被那些喜欢她的人打听得一清二楚,江令宛挺无奈的,旁人的小姑娘收到的礼物都是花啊,粉啊,画啊,她收到的就是钱钱钱。   你能想象出门一趟,转头发现自己马车上被人偷偷放了银子的那种感受吗?   第一次收到一大包,要不是有书信,江令宛还以为哪个盗贼要借自己马车销脏呢。   “多谢。”江令宛道谢,“银子不必了。”   何婉如泫然欲泣:“宛卿不喜欢我吗?”   江令宛冤枉:“没有啊。”   何婉如泪眼迷蒙,快哽咽了:“那为什么宛卿接受别人的银子,不接受婉如的?”   她受气小媳妇模样,仿佛江令宛是个负心汉。   江令宛:……   “因为我很喜欢你,所以舍不得你破费。”   宛卿喜欢我!   何婉如再次把她抱住:“宛卿,我也喜欢你,你别心疼我,我有很多银子,我都给你。”   柳絮跟竹枝笑得肚子疼,没办法就跑到门外笑。   “小姐说,喜欢她的人都是理智的、得体的、发乎情、止乎礼的,今天可算让她遇到一个不理智的人了。”   柳絮捂着肚子说:“我从前想过,若有人对小姐无礼,我必然狠狠教训他,可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个姑娘家,我舍不得下手啊。”   自家小姐被人缠上了,俩人没有一丁点担心,还有点幸灾乐祸怎么破?   接下来,何婉如就待着江令宛身边不走了,吃饭也跟她一起,吃过饭就来她房里,江令宛去哪,她就去哪。   江令宛觉得她很像……黑仔。   到了晚上,她总算走了,江令宛铺好了床准备睡觉,何婉如抱着被子来了。   她要跟亲亲宛卿睡一起。   这回江令宛不答应了,好说歹说把她劝走了。   晚上,何娉芳来问江令宛,何婉如怎么样。   “很热情、很好相处、嘴很甜。”   江令宛用了三个很字来表达,见到她就要抱抱,抱一下不满意,不停要抱抱,简直热情如火。   不需要怎么招待,她会亦步亦趋跟着自己,一直星星眼看着自己,哪怕半天不搭理她,她也不生气,实在太好相处了。   至于嘴甜就更不用说了,时时刻刻看着她,时时刻刻准备夸她,宛卿真好,宛卿真美,宛卿好可爱,声音好好听,好聪明,好棒……   总是各种夸,各种赞美,要不是江令宛脸皮厚,还真招架不住。   何聘芳觉得不对啊,何婉如面对她的时候很温柔、很清淡、话也很少,只是抿着嘴笑,热情?嘴甜?真的吗?   “明天五郎就来了,等他们见了面再说吧。”   何婉如痴慕五郎几年,连送画像这种露骨的事都做出来了,明天见了五郎,她一定会好好在五郎面前表现。   看着另外一个女孩儿在五郎左右,宛姐儿怕是要醋了。   ……   第二天,早饭过后,江令宛主动邀何婉如去园子里逛一逛,希望园子里的景色能吸引到何婉如的注意力,让她不要在时时刻刻盯着自己了。   这个邀请又让何婉如感动了,跨着江令宛的胳膊出门了。   没错,她现在不满足于拥抱了,跨着江令宛的胳膊,恨不能做她身上的玉佩挂件,时时刻刻不分开。   萧家别院清幽雅致,时值初春,微风和煦,莺鸟恰恰。   两位少女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做了一模一样的打扮,一个明媚娇艳,一个秀丽清雅,是这园中最美的两朵花。   两人一边赏景,一边说话,正走着,突然见前方不远处有一个成年男子。   他穿着宝蓝色家常道袍,身材高大,风姿清奇,俊美的脸上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看人时漫不经心却能把人的魂都勾走。   “小姐,是萧五爷!”   何婉如的丫鬟十分激动,竟然忘记尊卑抓住了何婉如的胳膊。   何婉如这两天陪着她的宛卿,早把来别院的目的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直到看到萧湛,才想起来自己是来给萧湛相看的。   她脸上飞上一抹云霞,羞得底下了头,紧张的抓住了江令宛的手。   江令宛被她打败了,你要相看的对象来了,你抓我的手干嘛,快去跟五舅舅说话啊。   “小姐,快去啊。”何婉如的丫鬟也催她。   何婉如红着脸小声答应,嘴上说好,脚却站着不动。   她害羞了。微微低头,恰是一朵温柔的水莲。   江令宛看着都觉得心动。   耽误了一小会,萧湛已经走远了。   何婉如还在这儿满面娇羞呢。   她的丫鬟恨铁不成钢:“小姐,你刚才怎么不去?”   何婉如那个乐呀,哈哈,哈哈,我抓到宛卿的手啦,好软,好小,掌心里有薄薄的茧子,是练箭磨出来的吧。   啊,宛卿小妹妹好用功,好努力啊,人家小姑娘在父母身边撒娇,她却辛苦练剑。越来越喜欢她了。   何婉如抓着江令宛的手不松,至于萧湛什么的,完全想不起来了好嘛。   相看什么的,哪有跟宛卿手拉手逛园子好玩啊。   她要跟宛卿在一起,让宛卿小妹妹喜欢她,留她在园子里长住。等以后她们离开园子里,也能经常去宛卿家里玩。   啊啊啊,想想就好激动。   ……   何娉芳问萧嬷嬷:“园子那边的人怎么说,他们见着面了吗?”   “好像见着了,五爷从那边过,十小姐看到五爷了,但是没上前,只红着脸拉着四小姐的手,约莫是害羞了。”   何娉芳倒有些不忍了:“昨天我跟婉如说话才知道,她恋慕了五郎好几年了,是真心恋慕的。她说了,一日不见五郎,她就一日不死心。我从前还以为她是要攀附富贵,没曾想她竟然这样痴情。”   设局让这样痴情的小姑娘试探江令宛,她挺自责的。   萧嬷嬷却跟她看法不同:“若不让她见五爷,她一直这样痴痴的等,反而不好。与其让她心存希望,倒不如让她跟五爷见面,让她死心,这样对她反而好。”   何娉芳想了一会,叹息:“那下午让她跟五郎见一面吧,事情结束后,她要是愿意,我给她保媒,保管给她说一门靠谱的亲事。”   萧嬷嬷去跟何婉如说,下午要在园子里赏花玩投壶,何婉如高兴的很。她投壶很一般,平时也不喜欢玩,但宛卿小妹妹射箭好,投壶一定也很棒,她要让宛卿小妹妹手把手教她。   萧嬷嬷一走她就忙活开了,跑去问江令宛下午穿什么样的衣裳,她想跟江令宛穿一样的。   江令宛说:“我们下午赏花,我不想夺了花的颜色,所以我要穿绿色的窄袖衫,投壶的时候也利索。”   何婉如没有绿色的衣裳,她浅色系的衣裳多,昨天那件桃红色小袄是唯一的亮色衣裳了。   不能跟宛卿穿一样的衣裳,赏花还有什么意思啊。   何婉如星星眼劝江令宛:“换一件好不好,你换月白色的衣裳吧,我给你钱。”   江令宛:……   我看起来那么爱财吗?   “我没有月白色的衣裳,我觉得绿色就挺好的。”江令宛狠狠心,拒绝了。   何婉如委屈的目光看得她脑门疼。   这个十小姐,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何婉如超委屈超难过,回到自己房觉得不开心,她容貌清丽,一脸忧愁,就有了丁香花的惆怅。   她的丫鬟也没辙了。   “小姐,今天下午赏花投壶不过是个借口,四小姐请您去其实有更重要的事。”   何婉如怏怏的:“什么重要的事?”   什么事也没有宛卿小妹妹重要啊。   丫鬟:……   “是要见萧五爷了啊。”丫鬟喜滋滋道,“您不是一直想见萧五爷的吗?”   何婉如脸上的忧郁这才散了,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是啊,瞧我,都忘了,今天要跟萧五爷见面了。”   丫鬟见她想起正事了,就笑着说:“今天下午您要跟萧五爷相看,若是再穿跟江小姐一样的衣裳就不合适了,江小姐容貌出众,她为了不夺您的风头,故意穿了显老气的绿色。她都是为了您好。”   何婉如高兴了:“宛卿小妹妹人这么好,怎么会不愿意跟我穿一样的衣裳呢,原来是这个原因。她真好啊,又漂亮,又善解人意。那我不能辜负她的一片心意,我就穿月白色的衣裳吧,我也穿窄袖衫。”好跟宛卿小妹妹一起玩投壶。   午休之后,丫鬟给她上妆,何婉如就说梳一个简单的。   自家小姐清淡温柔,适合简单的发饰,太复杂了反而不好。   何婉如想的却是,简单的发饰玩投壶的时候才不会累赘。   主仆二人都挺高兴的,打扮好以后去园子里。   何娉芳跟江令宛已经在亭子里了,亭外的空地上,萧湛带着欢哥儿玩投壶。   江令宛果然穿了绿色的窄袖小袄,何婉如看着就觉得宛卿小妹妹真漂亮,穿了这么老气的绿色还是美。虽然是小袄,但宛卿小妹妹丝毫不显笨拙,腰肢细细的,胸脯鼓鼓的,抱着特别舒服,特别柔软。   她一定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蹭过宛卿小妹妹胸部的人,想想就美。   何娉芳见何婉如来了,没朝萧湛那边看,脸却红红的,很乖巧很羞涩的模样,就招招手让她过来。   何婉如来了之后,就在江令宛旁边坐下了,冲江令宛浅浅地笑。   人前她不敢太放肆,怕宛卿不喜欢。虽然想抱想跟宛卿说话,还是忍忍吧,忍到没人的时候就行啦。   何娉芳就觉得何婉如乖巧懂事,心里疼她,就说:“宛姐儿带着婉如去玩投壶吧。”   今天之后,就告诉婉如五郎不喜欢她,她没了念想,自己再给她说一门好亲事。   何婉如正等着这句话呢,主动携了江令宛的手,两人朝萧湛边走去了。   何娉芳就笑:“宛姐儿这孩子,真是讨人喜欢,婉如这么羞涩腼腆都喜欢跟她玩。”   萧嬷嬷还不知道萧湛喜欢江令宛呢,就笑着说:“三小姐这张闭月羞花的脸,奴婢都爱,更何况其他人呢。”   阳光很好,小姑娘的脸比这春日的景色还明媚,让人看了就欢喜。   两个小姑娘站在一起,是两种不一样的美,把园子里的花都比下去了。   此时萧湛正鼓励欢哥儿投壶。   何婉如牵着江令宛的手,温柔地说:“宛姐儿,你教我投壶好不好?”   江令宛也来了兴致,就拿了箭教她,让她站好,目光平视,手放平。   萧湛就在一旁看她教学。   小姑娘长大了,都能教别人了,有模有样的。他正看着呢,突然江令宛对他说:“五舅舅来教吧,正好我也学学。”   她不由分说,把箭递给萧湛,牵了欢哥儿的手在一旁给何婉如加油。   萧湛不想落她的面子,十小姐也是表姐的妹妹,他就站在一旁指点她,一直与何婉如保持距离。   他是不能跟女主有肢体接触的。   何婉如一心想投好,表现给宛卿小妹妹看,可是在萧湛的指点下,连投了好几次,都没中,就不高兴了。   宛卿小妹妹手把手教她,亲自给她扶正手,又温柔又细致,她一投就中了。萧湛一来,她就投不中了。   而且萧湛冷冰冰的,眼神也冷,声音也冷,一点也没有宛卿好。   因为萧湛,宛卿不跟自己穿一样的衣裳;因为萧湛,宛卿不教自己投壶了。   何婉如就有点不喜欢萧湛了,也不想跟他学投壶了。   她其实很喜欢宛卿射箭的样子,又漂亮又潇洒,她就对江令宛说:“不如你来投,给我打个样。”   “好。”江令宛答应了。   何婉如好开心,啊啊啊,宛卿要投壶啦。   我要给宛卿递箭,做宛卿的小跟班。   不过她慢了一步,萧湛已经把箭递给江令宛了。   何婉如看了萧湛一眼,觉得在宛卿面前表现的机会被抢走了。   不过她很快就不去想这些了,因为江令宛开始投壶了。   午后阳光暖融融,宛卿明媚娇艳,眼神专注,嗖地一下,正中壶心。   紧跟着,她一连投了十下,十下都中了。   宛卿小妹妹好棒!   我越来越喜欢了!   何婉如激动的不得了,各种夸赞的话正要说出口,就听到萧湛说:“很好,比我想的还要好,下次可以尝试更难的花样,一定难不倒你的。”   又一次被抢了先机,何婉如抿了抿嘴,在原地站了一会,她走上前,拿了帕子给江令宛擦汗。   “瞧你,额头鼻尖都出汗了。累不累?”   她温温柔柔的,举止温柔,语气中有一种刻意的亲昵。   江令宛习惯她突如其来的举动了,也没打断她,由着她擦了,摇摇头:“不累。”   何婉如很高兴,毕竟宛卿小妹妹乖乖的让她照顾,这让她很有成就感。   把帕子装起来,她牵了江令宛的手:“投壶没什么好玩的,我们去赏花吧。”   她是客人,江令宛负责招待她,肯定要尊重的客人的意见,就去赏花了。   两人手拉手走了,何婉如就侧着头跟江令宛说话,若无其事回头瞥了一眼萧湛,眼中有胜利者的那种小得意。   总算没有那个碍眼的人了,总算可以跟宛卿小妹妹好好玩了。   萧湛站着,等两个小姑娘走远了,他就去亭子里跟何娉芳说:“明天,把十小姐送回去吧,她跟何六长得太像了,在这里住着会传出闲话来。”   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原因是,他觉得他的小姑娘被抢走了,有点醋。   ……   何婉如不想走,她还想跟宛卿小妹妹在一起玩。   丫鬟替她愁,好好的来相看,结果自家小姐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一看到宛卿呀,就把五爷给忘了。   从前打听江令宛的消息,偷着跟其他人一起集资给宛卿送钱就算了,毕竟没耽误正事,现在可算是完了,不仅不想嫁给萧五爷的事了,看萧五爷的时候还很不乐意。   这可怎生是好?   “罢了,既然四姐让我走,那明天我就走吧。但是我临走前,得做一件事。”   何婉如抱着笔墨纸砚,让丫鬟拿着画画需要的颜料,去找江令宛。   她要给宛卿画一幅画,把宛卿最美好的样子留在身边。   江令宛不在家,听说是去萧湛那里了,何婉如就知道,一定是萧湛搞的鬼。   他一定跟自己一样,也很喜欢宛卿,所以就把自己赶走了。真自私!   宛卿是大家的,他却想独占。   “我们去萧五爷那里。”   她摸到萧湛那里,被拦住了,因为萧湛的下人不许她进去,何婉如是大家闺秀,一贯在外人面前能维持住的。可明天就要跟宛卿分开了,还是被萧湛搞鬼弄走的,她就不想忍了,在萧湛门前喊了起来。   江令宛正跟萧湛说话,听了何婉如的声音,站起来就朝外走。   萧湛就想,幸好明天就把她送走了,要不然她或许真的能成为威胁。   其实他想多了,何婉如并没有磨镜之好,她只是本能喜欢江令宛,这样的女孩子,简直实现了她们的梦想,过着她们可望不可即的生活。就像天上的月亮,她们只能抬头看着,突然有一天,她有机会亲近月亮,当然无法自持。   至于江令宛她会宠着何婉如,是因为她知道何婉如做这一切全是因为喜欢她。反正她跟何婉如以后很少有交集,这几天陪何婉如玩,让她开开心心的也挺好。   因为江令宛本质上也是一个温柔的人,看她对程静昕、陆明珠的态度就知道了。人家对她好,她就会对人家好。   所以她没有拒绝何婉如的要求,乖乖坐着,让她画。   何婉如给她画得很美好,第二天就心满意足地走了。   当然,从此以后,她就把萧湛给忘了,不仅不再痴迷,还觉得自己傻,怎么会喜欢上他这样的人,白白浪费时间。   她很快接受了何娉芳建议,相看了几个青年才俊,定下了亲事,当然这是后话了。   何娉芳用何婉如试探江令宛,结果没试探出来,她决定亲自给江令宛说:“婉如跟你五郎的亲事是不能成了,我也不管这件事了。我今天才恍然发现,我们宛姐儿也十五岁了,是可以说亲的大姑娘了。”   江令宛笑了,因为没想到四婶最近这么热衷给人说亲,她坐在何娉芳身边,挽着她手臂,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她:“四婶,我的亲事已经有着落了。”   想起顾金亭,她声音变柔了,嘴角忍不住绽开一抹微笑:“再过一段时间,顾表哥春闱张榜,就要来家里提亲了。”   何娉芳大吃一惊,没想到江令宛竟然喜欢顾金亭,看她甜蜜的模样分明是与顾金亭两情相悦许久,连提亲的日子都定下了。   那五郎呢?   五郎该怎么办?   他好不容易才有了喜欢的姑娘……   何娉芳心里一片慌乱,却不敢在江令宛面前露出分毫,笑着说:“你这孩子瞒得好紧,要不是四婶问,你怕还不告诉四婶呢。既然如此,那四婶就给你说亲了。”   她又说了几句话,就离开江令宛卧房,急匆匆去找萧湛,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五郎!”何娉芳悬着一颗心,“你、你不会做出不该做的事的,对吧?”   她当然知道萧湛的性子,是个不择手段的,这些年来,他从未对什么人动了心,如今属意宛姐儿,又小心翼翼守了她这么久,分明是把她当做心肝宝贝来宠的。   如今这心肝宝贝要被人摘了去,他岂会善罢甘休?   若他手段过激,宛姐儿能否承受得了?   萧湛明白她的想法,跟她保证道:“我不会做不该做的事情的。”   他不做,自然有别人会去做。   宁轩请求回京的折子,皇上一个月前就批下来了,算算日子,宁轩这几日就要回来了。   ……   四月仲春芳菲尽,恰是春闱张榜时。   顾金亭苦读数年,江家众人都看在眼里,考试之前,江伯臣看过顾金亭的文章,觉得他很大可能考上,一早起来就安排小厮陪顾金亭去看榜。   江令宛早就在门口等着了,前世顾表哥考了头名会元的好成绩,又在殿试的时候被洪文帝点为探花,她也是后来才知道,顾表哥这么努力,就是想早日出人头地,早日娶她回家,让她不要再受苦。   所以这一世,她要陪顾表哥一起去,第一时间分享他的喜悦。   顾金亭看到她,当然很高兴,两人坐上马车出门,到了张榜处,他让江令宛等着:“人多,会挤着你,我看了名次就回来找你。”   春闱榜下挤挤挨挨都是人头,望过去乌鸦鸦一片,江令宛就没再勉强:“顾表哥,你的成绩一定非常好。”   顾金亭虽然有信心,但到了此时却难免有些紧张,听了江令宛的鼓劲,一颗心又放了下来。   他肯定能考上的,只是名次问题而已,不管他名次好坏,宛表妹都不会嫌弃他。   顾金亭不再紧张了,跟小厮一起挤进了人群。   江令宛在马车里坐着,撩了帘子目送他离开,一会就看不到顾金亭的身影了,却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江令宛转头去看,见旁边的马车里,宁轩坐在里面,一双眸子黑漆漆不见底,正盯着她瞧。   江令宛皱了眉头,宁轩不是离京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过这不关她的事,反正她已经从女学毕业了,宫中经筵听了两年,也已经结束,以后跟宁轩不会再打交道,顶多像今天这样偶然碰面而已。   她放了帘子,不想再看宁轩了,过一会对面传来马蹄声,她再朝外看,宁轩的马车已经不见了。   “宛表妹!”   顾金亭脸上带笑,眼中放光,因为激动他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一路从人群中挤过来,一边挤一边高声喊着他的宛表妹。   等到了江令宛身边,他先是站着不动了,平息了心情,才温柔地望着她:“宛表妹,我考了头名,我是今科会元。”   他已经由单薄的少年长成了英俊的男人,望着她的眼神却一如既往地温柔。   江令宛的心很甜,整个人都被蜜糖包裹住了。   “来。”顾金亭把手伸过去,“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江令宛把手放到他掌心,扶着下了马车,顾金亭红着脸,松开了她的手:“跟我来。”   “去哪里?”江令宛好奇地笑,“家里等着你的好消息呢,我们不先回去吗?”   顾金亭不去看她,只道:“小厮会把消息传回去的,我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他的脸更红了。   江令宛被他吊足了胃口,真的很好奇,然后顾金亭领着她来到一处算卦先生的摊位前,拿出一串铜钱:“劳烦先生给算一个吉日,我要向这位小姐提亲。”   他只跟算命先生说话,并不与江令宛对视,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却故作镇定,江令宛看着鼻子却有些酸了。   顾表哥啊,我的顾表哥。   这世上,让她心软的人,最疼她的人,就是母亲与顾表哥了。   不一会,算出了结果,顾金亭这才抬起眼眸看她:“宛表妹,五日后便是好日子,我去跟梅姨说我们的亲事,你在棉花胡同等我。”   江令宛点头:“好,我等你。”来提亲。   两人傻傻站了一会,心里俱甜甜的,江令宛先反应了过来:“快回家吧,这会子你高中会元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家里必定来了很多人,快回去招呼客人,别让人等久了。”   两人这就分了手,江令宛去棉花胡同把顾金亭要提亲的事情告诉母亲,顾金亭则回了江家。   顾太太已经得知消息了,当时就激动得眼泪花花,伸长了脖子朝外看,没看到顾金亭,听小厮说他跟江令宛一起,心里登时就一凉。   这还没娶进来呢,有什么就跟江令宛一起,把她这个母亲撇到一旁,若真娶了,眼里还能看到她这个母亲一分一毫吗?   顾太太一千一万个看不上江令宛,可耐不住顾金亭想娶啊,她又不想跟唯一的儿子起龃龉,只能忍了。   不一会,江伯臣就来了,他满脸笑容地恭喜顾太太,紧跟着又来了许多人,顾金亭的同窗、好友、江家旁支的亲戚都来了。   她一面打发人去找顾金亭,一面把这件事记下来,等江令宛进了门,她就要好好教教她规矩,家里有这么大的事,她不思让爷们回家干正事,就勾着男人出去玩,实在是不像话。   好在顾金亭回来的很快,此时宾客盈门,顾家母子住的院子招待不了这么多人,江伯臣特意又拨了一个空院子,让客人们去坐。   宁轩抵达的时候,顾金亭正被人围着恭贺,春风满面,好不得意。   “今日金榜题名,想来洞.房花烛夜也不远了,金亭,我们一干好友,就数你没成亲了。”   顾金亭一扫从前的回避,笑着说:“待我成亲之日,必早早去请你们来喝喜酒。”   众人大笑,气氛十分好。   宁轩冷眼看着,嘴角抿成一条线。   刚才看榜之后,他一直没走,而是站在不远处看,江令宛跟顾金亭的互动,还有他们去算良辰吉日,他都知道。   把眼中的恼意压下,宁轩上前,拍了拍顾金亭的肩:“顾会元,借一步说话。”   宁轩离京两年,在外面是建了功勋回来的,如今是五成兵马司的副指挥使,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了。   谁不认识这位昔日六大书院的红人,今日的新贵呢?   看看,刚中会元,永平侯世子就来招揽了。   顾金亭真是走运啊。   众人忍不住投去羡慕的目光。   两人到了顾金亭房中,宁轩便笑道:“顾会元今科中了头名,可喜可贺,如此年少英才,好多人都等着榜下捉婿,可惜顾会元走得快,所以我便受人之托,给顾会元说亲来了。”   顾金亭皱眉,正欲说话,被宁轩拦住了:“是翰林院的吴大人,今科春闱的阅卷官,顾会元的房师。他的千金年方十五,生的花容月貌,性情温柔,又满腹诗书,与顾会元是良配啊。”   “亭何德何能,能得吴大人青眼?房师错爱,亭有自知之明,不敢耽误吴小姐。宁世子白跑一趟,亭心中不安,那边酒席已经备下,喝杯酒水再走吧。”   那是他房师的女儿,他竟然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这样便要得罪房师,以后仕途不利啊。   他没想到顾金亭这么有种!   宁轩呵呵一笑:“顾会元拒绝得这么干脆,莫非是有心上人了?”   顾金亭笑容不改,不卑不亢:“有或没有,都不重要,宁世子莫操心了,亭的婚事自有长辈张罗。”   宁轩平心静气,却又意味深长:“顾会元若没有心上人,自然最好;如果有的话,我劝你还是放手,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已。及时放手,选择适合自己的,这才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顾金亭真诚地道谢:“多谢宁世子提醒,只是这是家务事,就不牢世子费心了。”   “一味固执,最后却一无所有,伤身伤心,让家人担心挂念,不是痴心,而是匹夫之勇。”   宁轩悠悠丢下这一句就走了,等他的身影看不见了,顾金亭才皱起眉头,眼中闪过一抹担忧。 第96章   第二天,顾金亭去感谢恩师,顾太太则去寺庙还愿。   顾太太很信这个,她认为顾金亭能金榜题名,除了他自己十年寒窗之外,跟她日夜求神拜佛也有很大的关系。   到寺里拜了佛,还了愿,将小心积攒的银子捐给了知客僧。   知客僧满面笑容:“檀越心诚则灵,所以佛祖才会保佑公子高中,小僧没什么祝贺公子的,便替公子算一卦作为贺喜之礼。”   顾太太自然求之不得,毕竟平时知客僧算卦是要钱的,而且这个知客僧的卦很灵,她之前花钱请他算顾金亭能否高中,和尚说能中,而且成绩靠前。   如今果然应验了,顾太太对他更信服了。   “大师帮我家阿亭算一算前程吧,看看他官运怎么样。”顾太太把顾金亭的八字说了,知客僧就认真地演算起来,算了一会,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顾太太的心立刻就悬了起来:“可是有什么妨碍?”   知客僧想了想,说:“倒不是什么大妨碍,公子八字好,虽然早年多舛,却还算平稳,本是大富大贵、遇难成祥的命格,是要平步青云、位极人臣的,只是不宜与戌狗属相之女结合,否则好运会被对方吞噬,反倒让公子时运不济。从卦象上,公子应该已经与戌狗之女多有走动了,命格多少受了影响,此时还不算严重,若继续发展下去,成为夫妻,便会仕途不顺,官运坎坷。”   顾太太心里算着江令宛的年纪,登时惊了,江令宛的属相可不就是戌狗吗?   顾金亭的前程是她最关心的事,顾太太当时就忧心忡忡起来:“求大师赐一个破解之法,无论如何也要帮我家阿亭度过这一难。”   知客僧念了一句佛偈,道:“倒也不用刻意破解,只要远离戌狗之女,一切自会停当。”   顾太太谢了知客僧,眉头拧起来一直没松开。她极不喜欢江令宛,看到她的时候就觉得不舒服,之前还不明白原因,如今可算是知道了。   江令宛八字太差了,会克着阿亭,她厌恶江令宛,是为娘的本能。   顾太太揣着一腔心事,打算去隔壁的清心庵去看看江令媛,顺便把这件事告诉江令媛,听听她的意见。才出了寺门,就见一个年轻的公子哥朝她走过来了:“顾太太。”   公子哥跟她家顾金亭差不多年岁,穿了灰蓝色锦锻直裰,头戴白玉簪,腰系白玉带,配了一块方形玉佩垂在衣摆处,锦衣玉带,风姿出众,是个风度翩翩的俊美男子。   顾太太认不得宁轩,却记得昨天他来家中贺过喜,毕竟这样俊秀出众的年轻人是很容易让人记住的。   宁轩自我介绍道:“晚辈姓宁名轩,与顾会元的房师吴大人有旧,昨儿顾会元金榜题名,吴大人就托晚辈说亲,欲把家中嫡女说与顾会元。只是顾会元当场拒绝,还说他的婚事家中的长辈早就有所安排,晚辈便冒昧地问一声,可否有此事?”   顾太太听说顾金亭的房师要把女儿嫁给顾金亭,心里就有些喜欢了,毕竟能得房师看重提携,前程就再也不用愁了。   待听到顾金亭拒绝,她连连摆手:“是在给他相看,但只是相看而已,婚事并未定下来,更没有早有安排这一说。”   宁轩就笑了,十分释然的样子:“如果没有定下来,那就最好了。吴大人毕竟是顾会元的房师,他也是看顾会元年少有成才想把女儿许配给顾会元的,可顾会员竟然一口拒绝,连考虑都没有考虑,恐怕是要得罪吴大人的。”   他叹了一口气,真诚地说:“夫人有所不知,若是跟房师关系不睦,便会被认作桀骜不驯、目中无人,这种人会一直受打压排斥。顾会元这样贸然拒绝,于他前途不利,所以晚辈今日才过来相问。”   “没有的事,我们家阿亭尊师重教,谦逊守礼,对先生、房师只有尊敬,绝无半分不敬。”顾太太急了,连忙解释,“他的婚事并未定下来,只是有人给他说亲,我跟他说了一声而已。他估计以为我有安排,所以才拒绝吴大人的。”   顾太太讨好地看着宁轩,说:“这孩子就是心眼太实,宁公子一定要替阿亭跟吴大人解释。”   她只是个内宅妇人,把顾金亭的前程看得比天大,生怕顾金亭有闪失。   她心思都写在脸上,宁轩就轻声安抚道:“夫人别急,晚辈既然知道内情了,就一定会跟吴大人解开这个误会的。”   “吴大人也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他的意思是想让顾会元暂时不要说亲,等吴小姐亲事定下来,顾会员再说亲。这样就可以对外说是吴家没看上顾会元,而不是顾会元没看上吴小姐。”   顾金亭很和气地解释:“吴大人也是一片拳拳爱女之心,毕竟女子的名声比男子更重要一些,希望夫人能理解。”   “我也是为人父母的,岂会是那种不体谅人的。”顾太太表示理解,对顾金亭说了感谢的话,保证道:“宁公子放心,我们一定不会让吴大人难做,阿亭还小,婚事总要等几年的。”   可江令宛已经及笄,她绝等不了那么久。   宁轩拱手对姑太太表示感谢,满意地离开。   ……   顾太太已经下定决心不让顾金亭娶江令宛了。   知客僧说的没错,江令宛果然是阿亭的煞星,这边刚刚有结亲的打算,便立刻就得罪了房师。若真的娶这个祸天星进门,儿子的前程就全毁了。   她是绝不允许有人败坏她儿子的前程的。   顾太太想好了,等顾金亭谢师回来,她就把话跟他说清楚。   等了半天,一直等到天都黑了,也没看到顾金亭的身影,到了快熄灯睡觉的时候顾金亭才回来。   他没来跟顾太太说话,只让自己的小厮过来:“太太,少爷喝了酒,躺下了。”   “我去看看。”   顾太太让丫鬟熬醒酒汤,她自己则去看顾金亭。   对江令宛的不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想立刻就跟顾金亭说清楚,一刻也不愿意等了。   不料小厮却拦着她:“太太,少爷有小人照顾,他说让您早点休息。”   顾太太感觉不对,也不跟小厮废话,抬脚就走。   等见了顾金亭才知道,原来他受伤了,脸上泼了好几处不说,连胳膊都折了,裹了厚厚的包扎,伤得不轻。   “这是怎么了?”顾太太又心疼又着急,“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她还是头一次见顾金亭这么狼狈,当即就担心地哭了起来。   顾金亭本想瞒着她,没想到还是没瞒住,就轻松地笑:“母亲我没事,就是回来的路上马受惊了,我撞着了,看着吓人,其实都是小伤。”   顾太太本想说江令宛的事,这时候也说不出来了,罢了,先让儿子养养伤,好好歇息一夜,第二天再说吧。   出了门,她就叫了小厮来问:“少爷的马怎么会受惊的?”   “是西大街有几个小孩放爆竹……”   顾太太当即就察觉到不对劲:“不是去谢师吗?怎么到西大街去了?”   小厮就支吾道:“这个,小人也不知道。”   “我知道!”顾太太一声厉喝,脸色变得难看无比,“是去找江令宛的对不对?”   小厮虽然没回答,但顾太太哪里还不明白。   江令宛,江令宛,又是江令宛!   顾太太气得心肝都移了位置,好好的儿子被她勾得不听她这个母亲的话,连房师的脸面都敢打,今天又弄出这样的意外,竟然还撒谎骗她!   她江令宛就那么重要,顾金亭不要母亲,不要性命也要娶江令宛?   顾太太铁青着脸去找顾金亭,也不说其他话铺垫,尖锐地言辞伴着怒火砸向了他:“亭哥儿,你让我太失望了,自打你接近了江令宛,整个人都变了。我的儿子,竟然变成了这种色令智昏之辈,为了一个女人,什么都要抛掉了。这门亲事,我坚决不同意!”   顾金亭大吃一惊,他没想到母亲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更改了主意:“母亲,今天是我要去找宛表妹的,惊马也是意外,跟宛表妹并没有关系,你这样迁怒宛表妹,她何其无辜?”   其实惊马并不是意外,是宁轩动的手脚,他心里清楚,但是没必要告诉给母亲知晓。   “无辜?”   顾太太听到儿子反问自己,像是被火烧了一样,当场就炸了:“她无辜?若不是她勾引你,你怎么会出去?若不是她勾引,你会不顾一切地想娶她?你们的婚事,没经过长辈应允,就私底下来往,她这样品行败……”   “母亲!”   顾金亭是个谦谦君子,在母亲顾太太面前一向听话,但人都有不可触碰的逆鳞,顾金亭把江令宛放在心尖上,哪里能听人这样羞辱江令宛?即便这个人是他的母亲也不行。   他猝然打断了顾太太的话:“宛姐儿不是那样的人,她从未做过不好的事,若有人品行败坏,那也是你的儿子品行败坏,我从数年前就对宛姐儿动了心思,彼时,她还是个十岁的懵懂孩童,那年夏天……”   他喜欢她,很早以前就喜欢她了,他立志要做君子,也一直这样要求自己,所以他便将自己卑鄙的心思藏起来,一直等她长大。   “啪!”   顾金亭的话没说完,被一计响亮的耳光打断了。   这是顾金亭第一次挨打,也是顾太太第一次打顾金亭。   房间里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顾太太脸色无比的难看:“梅雪娘不守妇道与人私通,怀着孽种和离,这样的女人能教出什么好货色来!”   “我顾家世代清白,决不能让江令宛这样的人败坏了门风。”   “这门亲事,我不同意。只要我活着,她江令宛就休想进我顾家的门。”   那年夏天,自然是顾金亭十四岁的夏天,那天午后他从外面回来,满身大汗,回房就去恭房洗澡,她拿了他的衣裳去洗,发现他亵裤里一片脏污……   她并没有多想,儿子长大了,这是迟早的事。可她没想到会跟江令宛有关。   十岁啊,她才十岁,就让男人动那种念头了,若真娶了回来……顾太太不敢想了。   直到此时此刻,顾金亭才发现,他的母亲对江令宛早就不满了,怒火积压了许久,今天终于才发泄出来。   他恨自己迟钝,若是早一些发现,便能解开母亲的心结,不至于让母亲对宛表妹有这么深的误会。   他不该跟母亲争执,越争执只会让她越恼怒。   顾金亭就跪了下来,卑微地祈求:“母亲,我只喜欢宛表妹一个,我长这么大,也只求你这一件事,求你成全。”   否则,他只能长跪不起,直到母亲答应为止。   顾太太面无表情,只是脸色十分冷:“你不是求我,而是想逼死我,我儿要我死,我是不能拒绝的,那我便绝食而死吧。我死后,你大可以娶江令宛进门了。”   她转身走了,顾金亭还在跪着,像木雕泥塑,一动不动。 第97章   顾太太真的开始绝食了,粒米不进,滴水不沾。   她身体原本不算好,前面两天还好,到了第三天便十分虚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甚至拒绝上药,多年留下来的腿疾便越来越严重。   这一天,正是顾金亭跟江令宛约定好去梅家提亲的日子,他起得很早,换了很早之前就准备好的新衣,对着镜子照了好半天,自觉十分满意。   顾太太听丫鬟说他在换衣服,只扯了嘴角冷笑,她养的好儿子,为了一个女人,连亲娘都不要了!   她是该死了,合该现在就死,与其等江令宛进门,她活活被气死,倒不如现在死还干净些。   丫鬟劝她:“太太,少爷还是决定去了,您……奴婢服侍您梳洗,吃点东西吧。”   顾太太不说话,闭上了双眼。   不一会,屋里又响起一个脚步声,顾太太一听就知道是顾金亭。   “母亲,我不去了,您不必绝食了。”   顾太太忙睁开眼,见顾金亭穿着宝蓝色交领直裰,配白玉腰带,面容温润俊秀,却低垂了眼皮不抬头,并不看她。   顾太太没好气地冷笑:“既然衣裳都换好了,为什么又不去?你嘴上说不去,只怕心早飞去了吧?”   “是,我是想去,一千一万个想去。但我如今没去,不正是母亲您希望的吗?母亲辛苦,养我长大,我自然不敢眼睁睁看母亲饿死的。”   顾金亭抬起头来,已经泪流满面了:“今天本该是我人生中最高兴的一天。”   他盼了许多年,脑中幻想了许多年,做梦都期待这一天来临,可惜,梦醒了。   ……   梅宅一早就张罗起来了,顾金亭要来提亲,梅雪娘又是高兴又有些心酸,千疼万宠的女孩儿也到了适婚年纪,要与人定亲成亲,嫁给别人了,她十分不舍。   江令宛笑着哄梅雪娘:“母亲别难过,今天顾表哥只是来提亲而已,离成亲还早着呢。就算以后成亲了,我也会经常回来看您的。顾表哥人那么好,他一定不会拦我。”   她笑吟吟的,丝毫没有羞涩,只有对未来生活的期许。   前世她两次错过顾表哥,今生终于要跟顾表哥在一起了,她都能想象到以后的生活会有多甜蜜。   梅雪娘被她美滋滋的表情逗笑了:“这还没嫁呢,就夸上了,真成了顾家人,岂不是要被顾金亭吃的死死的。”   “才不会呢。”江令宛嘴角翘得高高,眼睛亮晶晶的:“是我把顾表哥吃的死死的。”   梅雪娘也觉得顾金亭是被吃的死死的那一个,毕竟她女儿这么漂亮这么娇媚,就该被人宠着。   而且这几年她冷眼看着,顾金亭的确很疼女儿,看她的时候眼睛里有光,恨不能将她捧手心里疼。   宛姐儿也是个乖的,他们小夫妻成了亲,日子一定越过越美。   梅雪娘心里高兴,那点子酸涩也没有了,女儿过得幸福,她放心吧她交给顾金亭。   小阿宝两岁多了,吃的胖乎乎肉嘟嘟的,见母亲姐姐高兴,他也乐呵呵地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格外像江令宛。   江令宛最喜欢这个弟弟,抱他去庭院玩,梅雪娘跟杜妈妈则忙着准备饭菜,要好好招待未来姑爷,毕竟这是顾金亭第一次在梅宅吃饭。   眼看着快到中午了,顾金亭还迟迟没有露面,大家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若是提亲,一般都会在早饭过后一个时辰,这都快吃午饭了,人还没到,肯定不对啊。   江令宛有些担心,怕顾金亭出什么事了,就叫柳絮去江家看看,却被梅雪娘拦住了。   “再等等。”梅雪娘温和地笑:“说不定是有什么事耽误了,我们也不拘这个礼,不管是早上还是下午,只要顾金亭来提亲,我都不挑。”   “但是你不能主动跑上门去问,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啊,岂不是要笑你恨嫁了?”   从来也没有女方主动跑上门去问的。   她梅雪娘是绝不会让女儿留人话柄的。   江令宛其实很想让柳絮回去看看,但是成亲这件事,她觉得更应该听母亲的。毕竟前世,母亲早早就亡故了,出嫁时没有母亲送嫁,是她最大的遗憾。   这辈子有母亲给她张罗婚事,她就该好好听话做一回乖女儿,让母亲放心。   “好。”她抱了梅雪娘的胳膊笑:“我听母亲的。”   江令宛等啊等,一直等到太阳开始落山,顾金亭终于来了。   他什么都没带,一个人来的,没进屋,只在正房门口站着等江令宛。   他的神色很憔悴,与五天前判若两人,江令宛忙走出来:“顾表哥,出了什么事?”   她还是头一回从顾金亭身上看到这么颓废的神情,心里隐隐觉得不太好。   顾金亭垂着头,过了好一会才敢看她:“宛表妹,对不起,我们的婚事……就此作罢吧。”   这短短一句话,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顾金亭不敢停留,不敢再看她,说完转身就走。   江令宛懵了,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忙跑过去拦住了顾金亭的去路:“顾表哥,你在逗我玩,对不对?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你要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她娇娇地笑看着顾金亭。   顾金亭却不看她,只摇了摇头,仿佛是从嗓子里把话挤出来:“我……是我对不起你。”   江令宛不敢相信。   明明之前还说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卦了呢?   若是其他人这样对她,她能理解,可这个人是顾表哥啊,他绝不会这么对她的。   “为什么?”她盯着顾金亭,“你告诉我为什么。”   遇到了什么困难,她愿意跟他一起面对,前世那么难,她好不容易才重生了,她愿意跟他一起克服所有的艰难险阻。   “对不起。”顾金亭始终不与他对视,“我母亲不答应。”   她的手还拽着他衣袖,他盯着她的手看,他牵过这只手,想牵一辈子。   她腕上戴着的手钏,是他送的。   “我想争取一下。”江令宛不想放弃,她认真说,“我们到顾姑母面前去,我亲自跟她说。”   虽然这样不好,但她跟顾表哥其实很不容易才能有今天,她想试一试。   她执着地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都是他的身影,宛表妹啊,对不起。   他没再开口,江令宛却懂了。   “我明白了。”她松开手,笑了一下,她当然是愿意争取的,前提是他也愿意。   既然顾表哥不愿意,怕是真的不成了。   她鼻子有些酸,却忍住了展开一个笑容:“别哭丧着脸,就算亲事不成,我难道还不是你的宛表妹了?你以后难道跟我就不是亲戚了?”   “我没有亲哥哥,好不容易才有一个表哥,还这么优秀考中了会元,以后前途无量,就算你不认我,我以后也是要到处吹嘘的。”   “好啦,快回去吧,过几天就是殿试了,状元、探花、榜眼,你一定得拿一个回来,要不然可对不起我那步步高升的糕。”   她摆摆手,目送顾金亭走,丝毫没有怪他的意思,只等顾金亭走了,她的眼泪才掉下来。   不知道在哭什么,只是很难受。   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哭得梅雪娘、杜妈妈也跟着抹眼泪。   小姐多坚强啊,夫人和离她都没哭,现在却哭成泪人了。顾家人没福气,错过了小姐这么好的姑娘,以后他们会后悔的。   “小……”   杜妈妈想去劝,却被梅雪娘拦住了:“让她一个人静静。”痛快哭一场也好,有些伤痛只能让她自己愈合。   是夜,黑幕笼罩下的梅宅与从前没有两样,漫天星星缀在天空,夜色越来越深,梅宅一片安静。   萧湛站在梅宅后的隔墙下,墙内是小姑娘的卧室,他能听到她的哭声。   到了后半夜,屋里还有叹息声传来,他翻墙进去,掀开窗户,进入房中。   床上睡着的身影立刻坐了起来:“谁?”   哭了很久,她鼻音很重。   “是我。”萧湛上了床榻,将她揽进怀里,捂住了她的嘴,掌心一片湿凉,是她的眼泪。   萧湛几不可闻地叹息,他想亲她,替她抹去泪水。   他压低了声音贴着她的脸耳语,“有人窥视内宫,意图不轨,被金吾卫的人发现,我们一路追到这边,他可能就潜伏在梅宅。乖乖的,别出声。”   江令宛听出了萧湛的声音,连忙点头,生怕自己动作轻了萧湛感受不到,因此点得很重,唇擦着他的手心,他觉得发烫。   萧湛松开了手,起身坐好,江令宛却突然靠近他,压低了声音:“五舅舅,我现在可以出去吗?我想到东边院子去。”   母亲跟小阿宝的安危未知,她想跟家人在一起。   心里担心,语气难免就有些急,虽然刻意压着,但他还是能听见。   “不妥。”萧湛低声道:“贼人在什么地方还不知道,你贸然出去,反而会把贼人引过去。你母亲的院子我安排了人手,应该没事。”   江令宛对萧湛的手段很放心,既然他说没事,那就应该真的没事。   她放下了心,松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离萧湛太近了。   为了能听清彼此说的话,又不至于惊动旁人,两人几乎是脸贴脸,呼吸相闻,刚才没意识到,现在觉得不妥。   江令宛朝后退了退,靠床头坐着。   漆黑的房间里,陷入静谧的沉默,两人相熟,倒也不尴尬。   “你哭了。”萧湛低低的声音再次响起:“怎么,跟你弟弟抢好吃的,没抢过他?”   江令宛抹抹脸,有的地方湿漉漉的,有的地方已经干了,干了的地方挣挣的疼。   “是啊。”暗夜里,她扯了扯嘴角,有些自嘲,“抢不过,没那个命,不抢了。”   前世是她拒绝了顾表哥,这一次是顾表哥拒绝了她,大概是命里注定走不到一起吧。   虽然她不想承认,虽然她告诉自己顾表哥是有苦衷的,但事实就是她被顾表哥抛弃了。   哭也哭了,泪也泪了,也该振作了。一直哭泣掉眼泪,怨天尤人,不是她的性格。   萧湛“嗯”了一声,又等了一会,说:“贼人已经走了,他们去别处追了,别哭了,我去点灯。”   江令宛没听到打斗声,也没听到异样,但贼人偷偷地来,又偷偷地走,母亲跟小阿宝没事,她就放心了。   萧湛把灯点了,屋内瞬间明亮了起来。   骤然见到光,江令宛很不习惯,揉了一会眼睛才去看萧湛。   他穿着家常衣裳,脸色有些低沉。许是为盗贼烦心吧。   “你喝茶吗?”她问萧湛,声音瓮瓮的,眼睛也很红。   萧湛目光从她脸上划过,摇了摇头:“去洗洗脸吧。”   她为另外一个男人哭,他看着也心疼。   作者有话要说:顾表哥不是妈宝男,但寡妇带儿子,将儿子看得太重,她的儿媳妇不好当。提心吊胆写到这里,因为顾表哥跟宛姐儿婚事不成了,怕大家骂我。好吧,暴风雨都来吧,官官能承受得住。三更在下午3点,希望我上来更新时,宝贝们的怒火已经消了,爱大家~ 第98章   江令宛哭了一场,心里好受多了,把脸洗干净了,转身去给萧湛沏茶。   两人认识这么久了,萧湛头一回到她家里来,晚上没什么好招待的,一杯热茶却是有的。   萧湛不动声色地看着沏茶,端了茶来喝。   她知道蓬岛瑶台的机关,她认识黑仔,她仿了他的笔迹,她射箭的手法跟他一模一样,她沏茶的方式也一样。   她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萧湛凝了凝神,端着茶盏笑她:“多大的人了,为了跟弟弟抢东西还哭了,我倒不知什么东西值当你这样。”   江令宛听他语气里有调笑之意,就故意道:“是天上的星星。五舅舅口气这么大,能弄来吗?”   “这有何难?”萧湛笑着起身,把茶盏放下朝外走,“你跟我来。”   出了梅宅,萧湛发出唿哨,远处就有哒哒的马蹄声响起,不一会就跑到他们面前,正是江令宛送给萧湛的那匹汗血宝马。   萧湛翻身上马,把手伸给江令宛:“上来。”   江令宛从没有在暗夜中跑过马,可她不想被萧湛抱着。她如今是也是大人了。   于是,她偷偷进了梅宅,对守门的婆子说:“不许惊动夫人。”   悄悄牵了乌兔出了家门,跟在萧湛身后疾驰。   宝马神骏,奔腾如雷,以闪电般的速度疾驰,夜晚的路上空旷无人,出了京城来到郊外,两人骑得更快。   两匹骏马载着两个人,时而一前一后,时而并驾齐驱,江令宛很享受这种风驰电掣的速度,精神全集中到速度上,倒把刚才的难过忘记了大半。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马蹄清亮,露水伴着花香,夜色格外温柔。   马儿奔出京城,跑到郊外,上了缓坡,停在了水边。   熠熠闪烁的星斗布满了正个天空,像是黑色的丝绒布上嵌满了闪闪发光的宝石,星空下的湖水里也有星星灿灿闪耀,像琼珠碎玉点亮的湖泊。   江令宛看呆了。   她从来不知道星星有这么美,她置身于梦幻的世界,不知今夕何夕。   天上是星,水中是星,她的眼睛里也是星。她看星,他看人,星美人更美。   忽而有流星从天边划过,一颗两颗三颗,越来越多,像熠熠生辉的宝石拖着长长的尾巴,划出一道耀眼的光芒,又像顽皮的孩童,笑着跑远躲了起来。无数流星绚烂,像一个条宝石组成的河流,欢快的、耀眼的奔向某个方向。   江令宛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撼,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看到流行许愿,愿望就能实现。”萧湛说,“闭眼,许愿。”   江令宛的愿望很简单,希望母亲弟弟平安顺遂,希望自己能早日找到主子,希望顾金亭这一世能好好的,不要像前世那样孤零零一个人了。   她把眼睛上,默默诉说愿望。   星空闪闪发光,星空下的小姑娘闭了眼睛,双手合十,萧湛很想知道她许的什么愿,是一个还是几个,有没有哪一个是关于他的。   夜深了,露水越来越重,风吹过来也越来越凉。   萧湛一声唿哨,打远处跑出来一匹马……车,马车?   江令宛已经见怪不怪了,萧湛本事大,好像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到他。   萧湛示意她上车:“进去歇一会。”   刚才没觉得,这会子觉得的确有些冷了。   马车上一应东西齐全,热气腾腾的茶水,香甜可口的点心,柔软舒服的小毛毯,像个小屋子。   江令宛从下午就没吃饭,进来见到吃的,肚子就咕咕叫了,吃饱喝足之后,人就特别容易困,她跟萧湛说着话,慢慢靠着车壁睡着了。   她睡得安静,是因为太倦,精神疲倦,身体也累。眼皮还有些微微红肿,像受了委屈的猫。   好不容易睡着了,萧湛舍不得惊动她,就让她靠着车壁睡。等她睡熟了,他才轻轻将她放平,让她枕着自己的腿,将毯子给她盖上,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在那里落下一个吻。   江令宛这一觉睡得并不香甜,但也没觉得难受,她喜欢侧睡,就翻身侧躺,手搭在萧湛腿上,或者把他的腿抱住了。   萧湛坐着不动给她抱,心里怜惜她。   有时候她抱着他腿,让他有些难受,他也忍了。   谁让这是他喜欢的小姑娘呢。   一个时辰后,天快亮了,萧湛轻轻托起她,把她放下,她还抱着他的腿不松,蹭了两下,以为是枕头。   萧湛叹息。   清晨的男人是很没有理智的,那个地方也格外有精神些,这么久都忍过来了,此时反倒更难捱。   他把一个软毯卷了,放到她双臂间,慢慢把自己的腿换出来,让她躺好,看了看她的睡颜,下了车。   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萧湛深吸口气,让身体冷静,扯了车帘喊她:“宛姐儿,醒醒。”   江令宛醒了,坐起来迷迷糊糊揉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真可爱!   萧湛弯了弯嘴角:“下来。”   外面天已经朦朦胧胧亮了,江令宛下车,让萧湛去休息:“五舅舅你站岗一夜辛苦了,上马车休息一下吧。”   萧湛想,这一夜他的确很辛苦,这样的折磨真不是谁都能忍得了的。   “不用,你看。”他扬了扬下巴,让江令宛朝东边看,那里的天空已经出现一抹淡淡的粉红。   粉红很快变成艳红,伴随着金光万道,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像一个巨大的圆形红宝石,放出金色的光芒,周围的一切都渡上一层金色的涟漪。   红的花,绿的树,清亮亮的湖水,青茵茵的草地瞬间清晰了、苏醒了,鸟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欢快极了。   她听到萧湛在她耳边说:“宛姐儿,这世上不止一个顾金亭。”   她见了最美的星空,最美的日出,家里还有关心她、爱护她的人,她哭过了,泪过了,就该放开手。   或许现在还不能放开,但她要有意识地放开,不能让自己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因为悲伤毫无疑义。   她若不能走出来,岂不是辜负了五舅舅这一番安排?   她相信,就算顾表哥也不希望她一直难过。   “五舅舅,我明白了。”   她不哭了,冲萧湛甜甜地笑,一如从前那样。   萧湛也伸手去揉她头,轻笑着说了一声:“乖,我们回去吧,别担心,我已经让青峰跟梅夫人说了,说你是早上出来的。”   江令宛笑着点头:“好。”   ……   四月底,殿试开考,洪文帝亲点三甲,顾金亭高中探花,与前世一样,半月后,入翰林院为编修。   端午一过,一年一度的风荷节又要开始了。   江令宛、程静昕都收到了请帖,两人原本没打算去,但耐不住陆明珠歪缠,她无论如何也要两个好朋友进宫陪她玩。   “你们知不知道,今年的花王非常抢手。男子那边,宁轩已经暗暗准备上了,听说他几个月前就在别院训练划船洑水了。”   “海陵郡主放出话了,说她也要抢花王,这样她跟宁轩便是一对花王,一起求皇后赐婚,成就一段佳话。”   陆明珠哼哼道:“其实她根本不敢下水,偷偷从宫外找了洑水厉害的人作弊。你们跟我一起进宫,到时候咱们拆穿她,让她佳话变笑话。”   江令宛笑着说:“不能拆穿她,我们在一旁看着就好了。”   陆明珠不解。   江令宛就解释道:“宁轩根本不是想求娶海陵郡主,他喜欢的人是江令媛,抢花王自然也是为了江令媛。你们想想,若是到时候,宁轩求赐婚说要娶江令媛,而海陵郡主求赐婚,说要嫁给宁轩,皇后会怎么样?”   “这……可太乱了,皇后一定两个请求都不同意。”   “没错。”江令宛笑,“这样一来,宁轩的目的没实现,海陵郡主的目的也没实现,我们什么都不做,看戏就行。”   她其实很想帮海陵郡主一把,若是海陵郡主嫁给宁轩了,那江令媛这辈子都没有希望了。   至于宁轩并不喜欢海陵郡主,海陵郡主嫁过去会不会幸福,她才不管呢,毕竟前世海陵郡主推她落水,差点淹死她的仇还没报呢。   到了六月六这天,程静昕身体不舒服没去,只有江令宛跟陆明珠去了。   御花园太液池中荷花开得正盛,红色粉色的荷花如少女立在绿叶之中,聘婷俏丽,香气袭人。池边垂柳依依,绿草如茵,清风拂过,柳摇荷动,清香阵阵。   池上一座彩船,上面高高架了水秋千,有身手敏捷的男子穿了短打在秋千上来回地荡,随着鼓点密集,秋千越来越高,荡到最高处,男子凌空而起,在空中翻个几个跟头,噗通一声,如箭一般扎入水中。   四周叫好声不断,陆明珠看呆了,松了江令宛的手就朝彩船那边跑,她想离近点,看的更清楚。   江令宛喊她不及,就不喊了,跟在后面慢慢地走,突然宁轩从一棵柳树后出来,凝视着她。   江令宛假装没看见,径直越过他而去,宁轩动了动唇:   “我从来都不是为了江令媛,我想要的人,至始至终都是你。”   男人声音清冷,目光如狼。   江令宛却觉得可笑,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想骗她。   少女满脸不以为意,眸中有淡淡的嘲讽。   宁轩视线从她脸上划过:“我知道你不信,我会用行动证明的,今年我会得到花王,求姑母赐婚,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宁轩衷情的人是你。”   宁轩的神色非常认真,江令宛却半句都不信。   他求婚,根本不是真心想娶她,而是将她竖成靶子给海陵郡主打,这样他就能保护江令媛了。   本来江令宛是想在一旁看着,不去管宁轩跟海陵郡主之间的事的,现在这火就要烧到自己身上了,真让她始料未及。   她想了想,去找萧湛:“宁轩真是太龌龊了。五舅舅,你能不能安排一些人,在他抢花王的时候给他使绊子?”   那些儿郎里就有萧湛的人,找几个人阻拦宁轩对萧湛来说轻而易举。   宁轩得不到花王,他就是想把她竖成靶子也没资格。   江令宛说完了,萧湛却并不会吭声,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拿眼睛看她,显然是在等她许诺好处。   江令宛想想,自己目前还真没有什么好处能给萧湛了,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凤鸣了。   她一千一万个不想给,可求人办事总得有点诚意吧。   “五舅舅只管帮我,事成之后,我以凤鸣弓谢你。”   凤鸣、龙舌本是一对,萧湛已经有龙舌了,一定也想得到凤鸣。   小姑娘自以为自己笑得洒脱,殊不知眼中有割肉般的痛,让人忍俊不禁。   “事成之后,我再跟你说要什么。你不许拒绝。”   他要凤鸣干什么?他想要的是凤鸣的主人。 第99章   太液池边的敞厅里,聚体了许多世家弟子与名门闺秀,大家分两边站着,旁边的太液池上,也拉起一条绳分作两边,一边各有一朵花王,供子弟与闺秀们去抢。   江令宛还没走到敞厅,人群就开始骚动了:   “看,是宛卿,宛卿来了!”   她已经十五岁了,从小小少女长成了明艳动人的姑娘,那些痴慕她的少年们更喜欢她了。   小姐们则对她又羡慕又嫉妒,不管什么场合,只要江令宛一出现,她一定是最吸引人眼球的。   可恨就可恨在她并没有刻意装扮,很平常的妆容,就将她们全部压得黯然无色。   最气人的是,前面两年的花王都是江令宛的爱慕者得到的,他们没有求皇后赐婚,而是当着众人的面把花王捧给了江令宛。   一个说,他想让宛卿幸福快乐,所以花王给宛卿,宛卿喜欢谁,就求皇后赐婚,因为宛卿幸福他才能幸福。   一个说,他的宛卿长大了,以后是要嫁人的,他不能为宛卿做什么,希望这朵花给宛卿,让宛卿知道,不管她遇到了什么,他,他们都会一直在她身后。   江令宛当然没有接受,可那些人根本不生气,只是笑望着她,很宠很纵容的模样,她做什么都是对的,哪怕是拒绝他们也高兴。   不过短短几年时间,他们就忘了当初江令宛为了宁轩做的那些丢人现眼的事了。   她们固然很嫉妒江令宛,却也只能在心底腹诽,因为江令宛在御前听讲两年,很得洪文帝喜爱,她们根本不敢得罪她。   可海陵郡主敢。   之前因为宁轩的事,她一直看江令宛不顺眼,后来江令宛不喜欢宁轩了,她也就不找江令宛的麻烦了。谁知她又得了洪文帝的欢心,跟陆明珠一起抢她的圣宠,回回江令宛出现,都把她的风头抢走。   江令宛不过是区区五品官之女,却活出了世家贵女才有的风姿,甚至比真正的贵女还要耀眼,这是她不能忍受的。   海陵郡主就过来跟江令宛,似笑非笑,用非常惋惜的那种语气说:“可惜啊,你今年不下场,我无法欣赏到美人落水图了,当年你要花不要命的英勇,我如今都觉得回味无穷呢。”   男人跳到水里去抢花,会被赞一声英勇,可女子若是落了水,那就是丢人了。   堂堂千金小姐,扑进水里抢花,全身湿透,形容狼狈,哪有一丁点名门闺秀的知礼模样呢?   可江令宛便是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头一个。   随着海陵郡主这一声奚落,其他女孩子顿时跟着起哄,她们不敢明目张胆地说,却小声地嘀咕或嘲笑,故意给江令宛没脸。   谁让江令宛这么优秀这么漂亮犯了众怒呢?   好不容易找到可以攻讦的地方,她们当然不会放过。   江令宛觉得无所谓,她何尝将这些人放在眼里过呢?她活得舒服,身边的人喜欢就足够了,至于旁人怎么想,她根本不在乎。   但有些人很在乎。   几步之遥的男子方队听到这嘲笑声,只觉得挖心剜肝般地疼,对着那些女子怒目而视,恨不能立刻冲过来把江令宛护在身后。   宁轩把手背在伸后,缓缓握紧了。   从前不觉得这些话有什么,今天同她一起面对,他觉得这些嘲讽扎心又刺耳。   这样的难堪是他带给她的,怪不得她不愿意接受他。   今天过后,这些流言蜚语就再也不会有了,他会给她世人仰望的幸福。   宁轩转头看她,却对上了海陵郡主的目光,海陵郡主脸一红,用炫耀的语气跟江令宛说:“当年你求嫁宁表哥,为他落水为他受尽嘲笑,可惜他连看都不看你一眼。如今他就要为我抢花王了,你心里滋味如何?”   她到现在都记得当年的恐慌,当江令宛捧着花王出现的时候,她真的好怕,怕皇后答应了江令宛的祈求。   好在有惊无险,宁表哥根本不愿意。   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她让江令宛难看了。   江令宛心里没有什么滋味,既然萧湛答应了会帮她,宁轩绝不会得到花王的。   江令宛丹唇轻启,微微一笑:“心里没什么滋味啊,为我抢花王的人太多了,我早就习惯了。倒是郡主,从来没有人为你抢过花王,你心里高兴,恨不能嚷嚷得全天下人都知道,我能理解。”   她说的是实话,儿郎们立刻雄赳赳、气昂昂地附和:   “就是,不过区区一个人为你抢花王而已,而有什么好狂的。我们好几十人为宛卿抢花王,宛卿何曾骄傲过?”   “啧啧啧,某些人就是小家子气,还郡主呢?一个人给她抢花王就嘚瑟成这个样子了,真真眼皮子浅。”   “不过一个人而已,就敢到我们宛卿面前狂,我以为是一百个人呢,一个人也敢到我们宛卿面前吹嘘,脸真大!”   儿郎们人多,家世都不低,而且是在风荷节上,海陵郡主连治罪的理由都没有,只能听着众人的奚落,气得面红耳赤,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而江令宛面上始终带着微笑,一派端庄得体,落落大方。   两相比较,跳脚的海陵郡主落了下乘。   “你少得意!”   海陵郡主柳眉倒竖、杏眼圆瞪:“等宁表哥抢到花王,向我求亲,就有你哭的了。”   她希望从江令宛脸上看到伤心难过失落,只可惜,江令宛扯了扯嘴角,嘲讽道:“还是等宁轩得了花王再说吧。郡主你现在嚷嚷得所有人都知道,万一宁轩没得到,啧啧,你说丢的是郡主的脸呢?还是宁轩他自己的脸?”   不管是谁的脸,总之俩人脸上都不会好看。   论打嘴仗,海陵郡主从不是江令宛的对手,她遂把一口气忍下,转头跟宁轩秀恩爱:“宁表哥,我相信你一定能得到花王的。”   她期待地看着宁轩,宁轩几不可见地点头,虽然没说话,海陵郡主的脸却红了。   围在海陵郡主身边的闺秀们立刻表示羡慕。   宁轩这样清冷的郎君,拒绝了多少女子的追求,只为等海陵郡主长大,这样的痴心实在让人无法不动容。   江令宛漂亮又如何,有才华又怎么样,还不是被宁轩弃如敝屣。任旁人如何喜欢她,她不还是得不到喜欢的人?   今天江令宛就要眼睁睁看着宁轩求娶旁人了,别看她装作不在意,其实内心早扭曲了吧。呵呵,真痛快!   小姐们恭喜海陵郡主的声音越发真诚,说来说去,不过就是几句话:宁轩一定能得花王,有情人一定能成为眷属。   闺秀们等着宁轩得花王,而青年子弟们却暗暗下决心,今天就是拼了性命,也绝不让宁贼得了花王。   眼看着就要到开始的时间了,大家做好了准备,抢占最佳位置,只等宁皇后宣布开始,就立刻上船抢花。   没想到,这个时候,有萧湛来了。   男人身姿伟岸,面容俊秀,二十出头的年纪俊美又沉稳,他稳步走来,姿容昳丽,闪闪发光。   闺秀们激动到声音发抖,哇声一片:“啊,是萧五爷!”   青年子弟们互相对视,俱精神一震,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希望:有萧五爷在,还怕宁轩个鸟!宁贼想拿花王,我们答应,萧五爷可不答应。   只是萧五爷一向不近女色,怎么也会来玩这种游戏?莫非他也有了心上人,想要求皇后赐婚吗?   大家觉得震惊,闺秀们则觉得心碎,毕竟萧湛一日不成亲,她们就还有希望,如今萧湛也有喜欢的人了,她们怎么能接受?   “清华,你竟然也来参加风荷节,真让人想不到。”   宁皇后笑容很亲切,心里却觉得萧湛没安好心,他一定是不想让海陵郡主嫁给宁轩,故意使坏来了。   为了给大皇子增加筹码,宁皇后一直在拉拢李太后,洪文帝要立储,一定会考虑亲娘李太后的意见的。李太后的弟弟承恩公镇守云南,手握兵权,深得皇帝信赖。   若要拉拢,其实联姻是最好的方法,可惜承恩公家里根本没有适龄的女孩儿,这一代竟然全是孙子,唯一的孙女只有两岁。   宁皇后见跟李家联姻不行了,就把希望放在了海陵郡主身上。   海陵郡主是李太后的外孙女,是李太后一手养大的,若是娶了海陵郡主,不愁李太后不帮着大皇子。   可海陵郡主一颗心都在宁轩身上,连看都不愿意多看大皇子一眼。宁皇后想着宁轩是她亲侄儿,他娶海陵郡主跟大皇子娶海陵郡主效果都是一样的,就一直在促成这门亲事。   谁料三年前李太后生了一场大病,经高僧看过,说必须得去五台山清修三年,这样才能凤体安康。   宁轩跟海陵郡主的亲事就耽搁了下来,上个月,李太后痊愈回宫了,宁皇后便想着赶紧把亲事定下来。   本来她是想赐婚的,宁轩却说要在风荷节上抢花王,这样李太后看到他的诚意,才会更满意。   所以宁轩才来参加风荷节了。   萧湛是四皇子的人,而四皇子一直跟大皇子争夺太子之位,萧湛今天来,必然是想破坏宁轩的计划。   宁皇后忌惮萧湛手中的权,不敢说硬话,只能半真半假地试探。   萧湛拱拱手,笑道:“皇上听说宁世子参加了,让微臣也下场试试。”   竟然是皇上的意思?   宁皇后与宁轩对视一眼,笑了笑:“开始吧,且看看今年花落谁家。”   宁轩准备多时,该安排的人都安排了,这又是他第二次参加,经验丰富;而萧湛是皇上临时起意吩咐的,一个人单打独斗,任他本事滔天,也赢不了。   儿郎们像鱼一样窜入水中,攀上小船,迅速朝藕花深处而去,闺秀们就斯文多了,上船坐稳了才慢慢划桨。   江令宛盯着儿郎们那片水域,心想,洪文帝真是太好了,安排萧湛过来抢花王,宁轩真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她的危机也迎刃而解了。   儿郎们如蝗虫过境一般折了许多荷花,哄闹声不绝于耳。   宁轩安排了许多帮手,一开始披荆斩棘,冲在前方,折了许多。萧湛丝毫不逊色于他,以一己之力与宁轩并驾齐驱。   双拳难敌四手,萧湛是厉害,却绝对支撑不了太久。   宁轩并未着急,还维持着平稳的速度,可是慢慢的,他就发现不对劲了,他的船周围涌来了很多人,把他的帮手都缠上了。那些人并不急着摘荷花,只是挡着他的路。   他的帮手自顾不暇,根本没办法来帮他。   眼看萧湛离他越来越远,以摧枯拉朽之势掠夺荷花,宁轩不再迟疑,纵身一跃,没入水中。   “晦气,竟然让宁贼跑了,快追,绝不能让他得到花王!”   “不用紧张,宁贼没了虾兵蟹将,凭他自己绝不是萧五爷的对手。咱们也别耽误了,赶快寻找花王才是。”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剩下的荷花也越来越少,众人俱弃了船,洑水折花。   折一朵,不是;又折一朵,还不是。花王有两个特点:一、硕大;二、花瓣上有五瓣莲花王印记。   儿郎们外衣早不知脱到哪里去了,只穿着中衣在水里游,体力渐渐不支。   宁轩极目眺望,一眼看过去全是绿波,已经看不到荷花的影子了,只有一座桥架在那里。   桥!   宁轩突然想起,三年前他抢花王时,就是在一块大石旁边。   花王上有印记,这朵花必然藏得很好又能被找出来,周围一定有标识性的东西,这周围都找了,桥下却没找。   他精神一震,奋力朝桥下游去。   桥下果然有几多荷花,其中有一朵荷花亭亭玉立,比周围的荷花都高都大,它一定是花王。   宁轩加快了速度,眼看着就要冲到荷花旁边,突然从水中窜出一人,将荷花折走。   那个人正是萧湛。   “萧五爷!”   宁轩喊他,萧湛回头,看他一眼,一手拿着荷花,一手抓了桥砖,一个翻身跃到桥上,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不一会,锣鼓敲响,男子这边的花王争夺尘埃落定,萧湛得了今年的花王。   不过他没来宁皇后这边谢恩,说是洪文帝跟几位阁老以萧湛能否得到花王打赌,洪文帝押了萧湛,果然萧湛赢了,龙颜大悦,让萧湛去领赏。   这就是打宁轩的脸了。   宁皇后脸色很不好看,气洪文帝过分,当然心里也有担忧,不明白洪文帝怎么会这么做。   宁轩倒不怎么生气,只越过人群去看江令宛。   江令宛听说萧湛得了花王,心里正高兴呢,看到宁轩看她,她就收了笑意,眼神有些冷。   呵,想得花王,我可不答应。   宁轩手攥紧了,又松开,过一会脸色又平静了。   又等了一会,闺秀们这边的结果也出来了,得花王的是海陵郡主,她捧了花王,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喜气。   总算得到花王了,她要让宁皇后给她跟宁表哥赐婚。   虽然宁表哥没能得到花王,但是她得到了啊,反正她是要嫁给宁表哥的,谁求宁皇后还不是一样?   宁表哥,等着我。   她含情地目光投向宁轩,把花王攥得紧紧的,正打算跟宁皇后求恩典,宁轩先她一步走了出来。   “皇后娘娘。”宁轩跪下,朗声说,“三年前,微臣得了花王,当时微臣说没有婚配的打算,若以后有了想娶之人,再来求娘娘的恩典。”   当年的风荷节江令宛来势汹汹,在路上拦了宁轩的马车,说无论如何也要得到花王,求皇后赐婚。   宁轩被逼无奈,只能也去抢花王,这样江令宛求赐婚的时候,他就可以也用花王来拒婚。   最后,他跟江令宛都抢到了花王,江令宛捧着花王来的时候,他抢先一步开口,众目睽睽之下说自己没有婚配的打算,暂时不想娶任何人。   她还没开口,就被他拒绝了。   他当时有多干脆,如今就有多后悔,虽然今天没能得到花王,但三年前得花王的恩典还在,他可以弥补曾经的过失。   男人跪着,丝毫不损他的俊秀。   海陵郡主激动的脸通红,原来宁表哥三年前就爱慕她了。   其他闺秀羡慕极了,一边羡慕一边用看好戏地眼神看江令宛,亲眼看宁轩求娶海陵郡主,她该不会当场哭出来吧。   呵呵,江令宛得意太久了,合该让她哭一次。   宁皇后明知故问,笑盈盈地说:“这么说来,你如今是有了心上人,想要求娶了?”   宁轩抬头,朝旁边看了一眼:“是。”   大家都以为他看的海陵郡主。   宁皇后笑容可掬:“看来,她今天也来了。你如此有情有意,本宫又如何不成全?说吧,你想娶的是谁?”   闺秀们的目光都凝聚在宁轩身上,大家等他说出海陵郡主的名字,等着看江令宛哭。   宁轩看着前方,凝视着宁皇后,清晰的声音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微臣爱慕江令宛久矣,求娘娘成全!”   这句话像一个炸雷,所有人都呆住了。   宁轩,要求娶江令宛!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宁皇后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海陵郡主犹如被五雷轰顶,面色苍白地瞪着宁轩。   闺秀们也面面相觑,还是一个儿郎们先反应过来:“呸!没有得到花王还敢求娶宛卿,真不要脸!”   另外一个儿郎冲江令宛喊:“宛卿妹妹,不要答应他,他配不上你。”   江令宛还未来得及回答,就见海陵郡主冲到了宁轩面前:“宁表哥,你说什么?说什么?”   她脸色惨白,不敢置信地盯着宁轩,眼中噙了泪水。   宁轩没看她,反而把声音扬高了一些:“臣爱慕宛卿久矣,求娘娘赐婚!”   他声音很清晰,眼神很坚定,海陵郡主再也不能骗自己是听错了。   她脸色白的吓人,眼睛却红了:“宁轩,你……你好得很!”   她咬牙忍泪憋出这句话,将怀里的花王狠狠掼在地上,转身离去。   身后一片嘘声:“什么情深似海,什么等她长大,为她抢花,真是笑死人了!”   她刚才有多猖狂,如今就有多狼狈。   宁皇后万万没想到宁轩会求娶江令宛,将她的计划全盘打乱,她眼中凝满了怒火,可宁轩不怕,抬着头与她对视。   他如今手握兵权,已经不再是三年前的任由宁皇后摆布的宁轩了。   她就是再不满,为了大皇子,她也只能忍。   而且他是她娘家侄儿,嫡嫡亲的、唯一的侄儿,她就是再恼火,也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落他的面子。   因为他的面子就是宁家的面子,就是宁皇后的面子,就是大皇子的面子。   宁家与大皇子不和,只会让其他人看笑话。   宁轩既然敢走出这一步,他就早已想清楚了后果。   宁皇后气得眩晕,脸都狰狞了,却强迫自己冷静,压下怒火去给宁轩赐婚:“既然如此,那本宫……”   “娘娘!”   突然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响起,紧跟着她走了出来,也跪下了:“臣女江令宛,三年前得了花王,一直没求娘娘恩典,臣女斗胆,想求娘娘不要给臣女赐婚,因为臣女属意之人不是宁轩,我想嫁的另有旁人。”   儿郎们高兴了。   不愧是他们疼着、护着、当梦想去仰慕当妹妹去疼爱的宛卿,绝不吃回头草,绝不让宁贼得逞,跟他们一条心。   宁皇后看着她冷笑。   瞧瞧,瞧瞧,一个两个的,都蹬鼻子上脸了。   今天皇上已经打宁轩的脸一次了,如今一个小小的江令宛竟然也敢来落她的颜面了。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已经把海陵郡主得罪了,赐婚这件事,江令宛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否则她跟宁轩的脸面朝哪里搁?   “当年你得了花王,却一声不吭出宫了,是自动放弃恩典,与宁轩情况不同。若人人都像你这般目无本宫,天家威严何在?”   宁轩转头,深情看她:“宛宛,当初你想嫁我,我拒绝了你,是我的错。我已知错了,咱们不闹了,好不好?”   他语气很亲昵,故意旧事重提,制造江令宛是在怄气的假象。   江令宛嗤笑:“我想嫁宁世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当初我得了花王,一声不吭就出宫了,是因为当年我心上之人不在现场,所以就放弃了恩典。真不知宁世子怎么会生出这样大的误会,竟然还做出强人所难的事!”   的确大家都知道江令宛是奔着宁轩去的,但是她并没有说出来啊,事有万一,万一她喜欢的真的另有旁人呢?   宁轩倒是不急不缓:“本世子一向不喜欢强人所难,只是宛宛你得明明白白告诉我,你的心上人究竟是谁。本世子倒要看一看,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得你的欢心。”   他当然知道那个人就是顾金亭,但他也确信江令宛不敢说出来,只要她说了,就会给顾金亭带去祸端,宁家、宁皇后,绝不是一个小小的顾金亭能抗衡得了的。   不仅顾金亭,便是今天在场的这些人,谁都承受不住宁皇后的怒火。   江令宛说出谁的名字,便是将那个人推到宁家、宁皇后的对立面,将那个人架在火上烤。   反之,如果江令宛说不出那个人的名字,就不要怪宁轩强人所难了。   宁轩笃定江令宛不敢说。   围观的人也觉得今天的赐婚,江令宛怕是逃不掉了。   儿郎们却争先恐后举手:   “是我。”   “宛卿,是我。”   “不,我才是宛卿喜欢的那个人。”   为了救宛卿,得罪宁家、得罪皇后又如何?   江令宛很感动,这些儿郎都不能抗衡宁家,如果说他们的名字,就是给他们带去祸端。   今天这个局面,的确很难破,但也并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江令宛冷冷瞥了宁轩一眼,声音淡淡:“回娘娘,我喜欢的儿郎是个盖世英雄。   英雄三百辈,郎君第一人;   神威能奋武,儒雅更知文;   提笔安天下,马上定乾坤;   面若羊脂玉,色如花晓春;   才高压英俊,貌美惊天神;   人人争相看,儿郎傲王孙。   女儿惭形秽,不敢面郎君。   惟愿郎君好,不听言语纷。”   她是跟罗敷一样,说了一个当世难有的儿郎来搪塞宁皇后,告诉宁皇后,她心上人十分优秀,优秀到她不敢面对他,不敢开口提他的名字,更不希望因为自己给他带来流言蜚语。   她的心上人如此优秀,又怎么可能看得上宁轩。   “好!”   她把话说完,叫好声此起彼伏,掌声不断。   有人哄笑:“某人连花王都得不到,也想跟宛卿的心上人相媲美,真是不自量力,可笑至极!”   风荷节本来就是邀世家男女玩乐,因此不禁说笑,也不会被治罪,儿郎们看宁轩不顺眼,难免说话刻薄。   宁皇后却觉得这不仅仅是在嘲笑宁轩,也是在嘲笑她这个皇后,气得脸都绿了:“江令宛,本宫问你心上之人是谁,你不敢报他的名字,不敢让本宫知晓他是谁,啰啰嗦嗦这么说,说了一个不存在之人,你莫不是以为本宫不敢治你顶撞之罪!”   宁皇后恼羞成怒,连脸皮都不要了。   大家都很生气,觉得宁皇后过分,就在此时,突然身后传来男子清冽却清晰的声音:“娘娘误会了,那人真实存在,便是臣萧湛。”   众人悚然回头,江令宛也跟着转过头去。   萧湛已换了一身装束,他一袭白色长袍,乌发如墨,面如冠玉,眉眼如画,手里拿着一朵硕大的荷花。湖风吹来,他白衣飘飘,皎如玉树临风,美若天神下凡。 第100章   男人俊美昳丽,捧着荷花而来,惊艳了众人。   “见过皇后。”萧湛不卑不亢,松姿鹤形,清冽的声音传入所有人的耳朵:“江令宛爱慕之人,便是微臣。”   “臣惭愧,不如她方才所言那般优秀。姗姗来迟,让诸君久等了。”   他一派磊落俊逸,飘飘若仙人,目光随意一扫,最后落在江令宛脸上:不怕,我在。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江令宛说,她喜欢的人文韬武烈,无一不精。容貌俊美,举世无双。每次出现,众人争相观看。   他们都觉得夸张,绝无此人。   可萧湛来了。   他在书院读书时,每次都是第一名;他的箭法高超,连皇上都赞不绝口。他十六岁出征两广,阵前斩将,用兵如神;凯旋回朝时,奇袭黄花山,剿匪三千,生擒匪首。   他长得好,是男女公认的那种俊美,无数小姑娘为他倾心,皇上赞他穆如清风、朗若月华,所以才给他赐字清华。   他厌恶女子,不想听到女子爱慕他、谈论他。他深居浅出,不喜纷扰之事。   一桩桩、一条条,每一条都能跟萧湛对上。   如此说来,江令宛喜欢的人,竟然是萧湛。那就怪不得她不喜欢宁轩了。毕竟萧湛比宁轩优秀太多了。   她可真是痴心妄想啊,先喜欢宁轩,后来又喜欢萧湛,这两个都不是她能宵想的人。   可是她敢,她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自己的心思。就算不能成功,至少把自己内心的想法说出来了。   不像她们,只能藏在心底,一面嫉妒她,一面羡慕她。   女孩子们酸了。   儿郎们震惊了。因为他们没想到宛卿竟然真有喜欢的人,但是他们又觉得好像应该这样,宛卿小妹妹这么优秀,她本该配这世上最优秀的儿郎。萧五爷,无疑就是最好的那一个。   江令宛怔了怔。   她编了一个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天上有、地上无的人来搪塞宁皇后,然后等宁皇后发难,紧跟着她说就此人存在她梦中,她见过这样优秀的儿郎,再看不上其他人。她也知道这种人不存在,但心里念念不忘,愿意为他终身不嫁。   对,跟顾金亭退亲之后,她就觉得她或许不适合成亲,不适合嫁给任何人。   前世她后来一直没成亲,不是也过得好好的吗?   婚姻,对她而言,真的不是必须之物。   所以,立下终身不嫁的誓言,并没有什么。   但是她没想到萧湛会来,没想到他为了给自己解围,说自己喜欢的人是他,并且让所有人都相信了,她就是否认也没人信了。   萧湛一片好心,自己也不能辜负,且把这一场戏圆过去再想办法。   宁皇后脸上的气急败坏不见了,反而端庄雍容,笑容可掬:“清华一向出色,是无数闺秀心中的乘龙快婿,连江令宛也对你一片痴心,这不奇怪。她求本宫赐婚。不知清华是否愿意呢?”   江令宛无语,宁皇后也太毒了,她什么时候求她赐婚了,她至始至终都在拒婚啊。   宁皇后明知道萧湛不近女色,不喜女人说喜欢他,她还这么说,分明是想激怒萧湛,借刀杀人。   太毒了!   可惜,她的计划要落空了。   所以江令宛一点都不担心。   她低头跪着,不去看其他人。   萧湛见她跪太久了,额上出了汗,脸颊微微红,一直低着头,就心疼她。   是时候将她护在羽翼之下了,从前是舅舅,现在,他想换个身份。   萧湛站在江令宛旁边,将手中的荷花地给她:“拿着。”   江令宛不太懂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想跪下来,拿着花王不方便?   萧湛低垂着眼,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信息。   这么多人看着,江令宛知道不能让他久等,就把花接过来捧着了。   萧湛果然跪了下来,冲宁皇后拱手:“我心悦宛卿久矣,多谢娘娘成全。”   江令宛:……   心悦、宛卿、久矣,这不是宁轩刚才说的吗?他学宁轩说话做什么?   头懵懵的,她看着萧湛,人也呆呆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萧湛转头看她,示意她别说话,我自有安排。   好吧。江令宛点点头,表示信任。   围观的儿郎们沸腾了。   他们本来也以为萧湛一定会拒绝,这样的话,他们的宛卿就连续两次被拒绝了,而且宛卿喜欢萧湛,这样被拒绝,她多伤心多难过啊。   但是没想到,萧湛竟然答应了,而且心悦我们宛卿小妹妹许久了。   啊啊啊,真不愧是宛卿,连心坚如铁的萧湛萧五爷都为她倾倒为她笑。   太好了,太好了,我们宛卿小妹妹得偿所愿了,要嫁给心上人了,还是大齐朝最优秀的那个人。   好感动,好想哭,忍住,忍不住了,呜呜呜。   儿郎们哭,闺秀们也在哭。   不过儿郎们是喜极而泣,闺秀们是心酸是难过,是黯然伤神。   萧五爷郎心如铁,冷酷无情,对女子一向不假以辞色,她们以为他一辈子都是如此,这样她们就不难过了,还安慰自己,萧五爷不是不喜欢我,他是不喜欢女子,不喜欢所有人。   可是现在,这个梦被戳破了。   萧五爷不是不喜欢女子,他有喜欢的女子,他为她抢花王,求皇后赐婚。   只是那个人不是她,而是江令宛,她们一直耻笑一直羡慕一直嫉妒的江令宛。   到了这个时候,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萧湛、江令宛身上,没人去管宁轩了。   宁轩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机关算尽,却把她推到萧湛身边。   他面上尽是冷霜,胸口不停的起伏,眼神凝滞如寒冰。   宁皇后脸色铁青,拂袖而去。   六月六风荷节总算落下了帷幕。   江令宛成了最大的赢家。   宁轩求婚,被她拒了,狠狠打了宁轩的脸,把三年前丢的场子找了回来。   不仅如此,她还得到了萧湛的青睐,宁皇后、宁轩都不敢再纠缠她。   目前看来,她是大获全胜,然这胜利却有后遗症,宁皇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摆了一道,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马车骨碌碌驶出了皇宫,江令宛问萧湛:“五舅舅,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宁皇后不是好惹的,这个仇她一定会报。   但他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她觉得萧湛已经有应对之策了,她想知道具体内容是什么,有没有她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萧湛看着她,没说话。   她十五岁了,已经及笄,可以嫁人了。   他拧眉,做出思索模样,像是遇到了难题,过一会道:“这个问题不好解决,你闭上眼睛,我细细跟你说。”   “这是什么要求?”江令宛觉得好笑,“哪有闭上眼睛说的?”   萧湛笑问她:“当初你不是也让我闭上眼睛的吗?”   也是,她给萧湛送礼物那次,的确是让她闭眼睛的。   她不再坚持,就把眼睛闭上了:“好了,你说吧,我听着呢。”   小姑娘皮肤白皙如玉,脸庞泛着美玉样的光,额头白的耀眼,双目阖上了,睫毛轻颤,像蝴蝶在抖动翅膀。   萧湛用视线在她脸上描摹,从新月似的黛眉到玲珑可爱的鼻子,最后定格在她玫瑰般娇艳的双唇上。   那唇鲜艳欲滴,他知道她有多甜多柔软。   江令宛等了一会,没听到萧湛说话,就忍不住睁眼,睁开的瞬间见萧湛朝她凑过来,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把她唇含住了。   萧湛的脸孔近在咫尺,鼻尖贴着她鼻尖,呼吸微重,似醉非醉的桃花眼里映出她的样子。   江令宛怔了怔,一把将他推开,沉着脸抓了他的手号脉。   她怀疑萧湛被人下药了。   脉搏跳动的仿佛比平常人快一些,但江令宛医术是半吊子水平,她并不确定自己的诊断对不对,又伸手摸他脖颈,仿佛有些烫。   江令宛冲青峰吩咐:“五舅舅有些危险,快些,立刻去赵老大夫家。”   转过身来,只见萧湛在看她。   她抓了茶壶,要把壶里的冷水泼过去给他降温。   已经六月了,泼了凉水他也不会冷。   不过萧湛不让她泼,抓了她手腕,将茶壶夺下来了。   “五舅舅,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江令宛知道中药的人意识不清,不能控制自己,就放慢语速安抚他,“泼了凉水,你会舒服些。”   “宛姐儿。”萧湛按住她肩,让她坐好,“我好好的没事。”   他眼神清亮有神,还认得她,江令宛半信半疑:“真没事?”   萧湛点头,把手收回去。   “那你刚才是怎么回事?”   “就是你看到的那回事。”他盯着她,很认真的模样,“就是刚才我跟宁皇后说的那回事,没有什么做戏,我说的是真的。”   江令宛觉得他这是在说笑,而且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她没觉得惊喜,也没有惊吓,就是觉得这太不真实,一定是她听错了。   萧湛看着她,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却还不明白,或许,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伸手抓住她手腕,轻轻一带,将她圈在怀里,让她跌坐在他腿上。   江令宛身上是有功夫底子的,可如何是萧湛的对手,他好像很轻松就把她扯过去的,连反应的时间都没给她。然后他俯下身去。   既然说不清,那就不说了,直接做。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霸道的五舅舅,喜欢吗? 第101章   江令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车,又是怎么回到家的。   她一遍遍擦拭自己的唇,想把潇湛的味道擦掉。   他是五舅舅,是长辈,他怎么能有这种心思?   凭她对萧湛的了解,他绝不是临时起意,恐怕是……恐怕是算计她很久了。   她这么信任他,他却这样算计她!   什么五舅舅,什么疼她宠她护着她,都是假的。   她回家就把自己关房里了,梅雪娘与杜妈妈面面相觑,她一向神采飞扬,从来不吃亏,这是头一次气鼓鼓地回来,好像谁给她气受了一样。   “宛姐儿?”梅雪娘笑着喊她,“你这是怎么了?跟谁怄气了?”   “没怎么。”   江令宛声音闷闷的,只是被狗啃了而已。   一想到萧湛搂着她亲,将她牢牢圈在怀里,把她死死按在她腿上,她丝毫不能反抗,她就气得不行。   重生之后,她第一次吃这么大的亏,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梅雪娘听她愿意回答,只是声音里带着气恼,像孩子一样,就知道她没事,放下了心,用美食哄女儿出来:“既然没事那就出来吃饭,前几天去鸿记定的佛跳墙,今天送来了。”   她女儿最喜欢吃佛跳墙,天大的忧愁见了佛跳墙也能忘了。   江令宛不想吃饭,觉得自己气饱了。   梅雪娘听着里面没动静,还想再说话,就在这个时候,江令宛把门打开了,“走吧。我们去吃饭。”   做错事的是萧湛,凭什么她要饿着自己,不值当。   梅雪娘目光落在江令宛微微红肿的双唇上:“这是怎么了?”   江令宛有些心虚,却不想母亲担心,故作懊恼:“被蚊子咬了一口,我觉得痒,一直揉,一直搓,就肿了。”   梅雪娘揽了女儿的肩,笑着安慰她:“我女儿长得漂亮,连蚊子都格外眷顾。等会让杜妈妈给你屋里点上熏香,保管蚊子进不来。”   她不说还好,这样一说江令宛就想起她伤心那晚,萧湛半夜闯进来,该不会根本没有盗贼,是他瞎编的吧。   这厮,枉她对他一片信任,他还骗了她多少啊?   “姐姐,嘴不疼,阿宝喂你吃蛋蛋。”   小阿宝见姐姐拿着筷子不动,还以为姐姐嘴疼,就拿勺子舀了一个鹌鹑蛋,要喂江令宛。   男娃胖乎乎的,肉嘟嘟的小脸上眼睛像黑葡萄一样又大又圆,粉粉的小嘴吃得油汪汪,怕烫着姐姐,还体贴地吹了吹。   “阿宝真乖。”   江令宛夸张地张嘴,像大老虎那样啊呜一口把鹌鹑蛋接住,美美地吃起来:“姐姐吃了,阿宝也吃。”   弟弟暖心的举动让江令宛忘记了烦恼,把萧湛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一边自己吃,一边喂弟弟。   梅雪娘笑笑,给姐弟两夹菜。   饭后江令宛陪小阿宝玩,根本没去想萧湛,这时候门口传来一阵拍门声,是江家来人了。   “小姐,宫里有圣旨下来了,宣旨的公公在家里等着呢,老爷让奴婢来接您回家接旨。”   梅雪娘愕然,今天上午参加了风荷节,江令宛又是气鼓鼓的回来的,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母亲别担心,没事。”江令宛语气很淡然,“放心吧。”   梅雪娘自然相信女儿,自然她说没事,那就是没事了,只是没有尘埃落定之前,她到底不能放心,忙让杜妈妈去一趟江家,跟四夫人说一声,让她看顾着江令宛。   江令宛心里已经猜到几分了,宁皇后当时没反应过来,气恼地走了,事后她反应过来,一定要报复。   既然萧湛说对她有意,那她就赐婚,看看萧湛该怎么办?   这也是江令宛上午所担心的,所以她才问萧湛解决的办法,没想到萧湛他……   他是故意的,他估计一直在等着这一天吧。   江令宛越想越憋屈。   被人骗了这么久,还是这么信任的人,她实在不能不恼。   江家灯火通明,从老夫人到四夫人到江伯臣,再到二房的少爷少奶奶们,都在厅堂里站着侯旨呢。   江家,永平侯府,已经许多年没有接过圣旨了,从上到下都十分慎重,气氛隆重却不凝滞,江伯臣面上带着讨好地笑,跟宣旨的肖公公说话。   肖公公见了江令宛笑呵呵的,一脸喜气:“三小姐,准备接旨吧。”   江令宛与江家众人跪下,心里暗想,肖公公是洪文帝的贴身太监,既然来的是肖公公,那就不是赐婚。等接了圣旨,她就去找萧湛,威逼也好,利诱也罢,哪怕是用哄的,哭的,也得让他把宁皇后摆平。总之,她绝不嫁他。   她想的很好,奈何肖公公给了她一棒,因为洪文帝的圣旨竟然是赐婚,将她赐婚给萧湛。   肖公公宣了旨,满面笑容:“三小姐,快接旨吧。”   风荷节上,郎有情妾有意,宫里都传开了。萧五爷还怕不够,方才又进宫求皇上赐婚,这一份真情实在令人感动。   这一对小夫妻,对、皇上赐婚了,他们便是铁板钉钉的夫妻了,这对小夫妻容貌登对,才华登对,有情人终成眷属,真让人羡慕。   江令宛反应了过来,双手把圣旨接了,抓得紧紧的,气得低下了头,生怕旁人看到她咬牙切齿的模样。   萧湛,萧五爷,我的好舅舅,江令宛记住你了!   其他人看她低头了,就以为她是太高兴了,太害羞了,所以不知所措了。   虽然她没说话,但大家看她的眼神都一样了。   以前她是家里的小姐,可现在她已经是五爷萧湛的未婚妻了。   江老太太很震惊,没想到这个孙女竟然有这么大的造化,早在三年前,江令宛考了京华女学头名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孙女以后不得了。   后来,江令宛被宁轩看上,她觉得她要有一个做侯夫人的孙女了,当时以为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可是没想到,还有今天这样烈火烹油的滔天富贵在后头。   江令宛,她已经是真正的人上人了。   江老太太如是想,其他人就更不言而喻了,四夫人何娉芳不过是萧湛表姐,都被江家人捧着供着,如今她是萧湛的未婚妻子,地位就更不必说了。   江伯臣嘴都要笑歪了,比他当年中举还要高兴:“乖女儿。”   他展眉舒眼,别提多慈爱了:“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好好在家里待嫁,嫁妆的事情交给为父,你放心,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的。保管让你风光大嫁。”   江老太太笑容满面:“是啊,宛姐儿,祖母会与你父亲一起给你置办嫁妆,你不要操心,只管安心等着做新娘子吧。”   江令宛:……   又被萧湛算计了一回!   呵呵。   好,萧湛,五舅舅,您真是好样的。   ……   第二天,风荷宴的事情、洪文帝赐婚的事情成为京城最津津乐道的话题,何娉芳本来还担心江令宛接受不了,待听到他们是两情相悦,又觉得高兴。   这天是她去别院泡温泉的日子,就让欢哥儿去喊江令宛。   不一会欢哥儿回来了,说三姐姐要去梅姨家里,不能去泡温泉。   赐婚的消息,梅雪娘昨晚就知道了,何娉芳以为江令宛是害羞了,就带着欢哥儿去了别院。   萧湛在别院没等到江令宛,就知道小姑娘是真的生他了气了,骑上马就走。   临走前,何娉芳笑着说:“五郎你也太心急了,宛姐儿到底是姑娘家,刚刚赐婚,她难免会害羞,等过段时间,她自然会见你的。”   萧湛却想,她哪里是害羞,分明是气狠了。策马回京,他径直来到梅宅。   ……   梅雪娘得知赐婚的消息,再一联想女儿红肿的嘴唇,气鼓鼓的模样,哪还有不明白的。   她没见过萧湛,但却从江令宛口中听说过他。   这个五舅舅待宛姐儿很好,宛姐儿也把他当做亲舅舅去看待,信任,突然有一天,这个舅舅对她露出了男女方面的心思,又陡然赐婚。   她这个做母亲的都觉得惊愕,宛姐儿身为当事人,肯定更加接受不了。   她养的女儿她了解,最是个倔强的性子,外人欺负了她,她是一定要报复回去的。如今被最信任的人欺骗了,一定又恼又怄。一时半刻绝对转变不过来。   细细想想,这门亲事怎么看都比顾金亭好,但萧湛用的手段太不好了,她很担心,怕江令宛做出过激的事情来。   第二天见了江令宛,她立刻把江令宛叫进内室:“宛姐儿,你跟娘说实话,萧湛他……是不是占了你的身子了?”   她女儿长得娇艳明媚,萧湛会喜欢上女儿,虽然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可若是萧湛欺负了宛姐儿,她便是抗旨,也绝不会让女儿嫁给他的。   江令宛怎么也没有想到母亲会有这么大的误会,心里又给萧湛添了一项罪名。   这厮,若不是他那天那样用力,她的嘴怎么会那么红,又怎么会被母亲误会?   江令宛咬牙切齿道:“他想得美!”   梅雪娘知道,萧湛没有越最后的雷池,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   她还想再问别的,门口传来杜妈妈喜不自禁的声音:“夫人,小姐,萧五爷来了。”   这厮,他还敢来!   江令宛立刻面黑如锅底,眼中杀气腾腾。 第102章   萧湛之前从未来过梅宅,梅雪娘也只是听江令宛、杜妈妈说过他,从未见过他真人。今天他突然来了,必然是为了宛姐儿来的。   杜妈妈欢天喜地:“夫人,昨天刚刚赐婚,今天萧五爷就来了,您还担心萧五爷不喜欢宛姐儿,实在是多心了。奴婢刚才迎了萧五爷进门,他一脸的和气,并无半分不喜之色,还把小公子抱在怀里。奴婢瞧着,他分明对这门亲事很满意。”   昨天赐婚的消息传来之后,梅雪娘一夜没睡,担心江令宛被萧湛欺负,担心萧湛对江令宛不是真心。   齐大非偶啊!   杜妈妈却让她安心,她之前因为玉石原料的事,在白云寺见过萧湛一面,是个又英俊人又好的后生,跟小姐最般配不过。   这会子萧湛来了,杜妈妈就笑着说:“夫人去看过就知道了,萧五爷是天底下第一好的人。”   梅雪娘就跟杜妈妈一起去正厅,人到门前,就在客座上坐着一名男子,身穿玄青色团花锦袍,腰间绑着一根佛头青祥云纹腰带,二十二、三岁的年纪,风华正茂、惊才绝艳,举手投足间贵气逼人又十分稳重内敛。   小阿宝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他一手扶着小阿宝,正低头跟他说话,孩子童言无忌,他并不觉得厌烦,一直含笑听着,十分有耐心。   梅雪娘在心中想,不怪杜妈妈对萧湛赞不绝口,光从容貌上看的话,他的确是人中龙凤,配得上宛姐儿。   “阿宝不懂事,劳烦萧五爷了。”   萧湛听到声音,抬起头来,见杜妈妈陪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走了进来,容貌跟江令宛有五六分的相似,举止从容,气质沉静,便知她是江令宛的母亲梅雪娘。   梅雪娘跟江伯臣和离的事情他知道,所以他打心眼里尊敬这个自强自立的妇人。   萧湛起身,给梅雪娘行了晚辈礼:“我与宛姐儿是未婚夫妻,宛姐儿的长辈就是我的长辈,夫人唤我清华即可。”   这个男人身份尊贵,是真正的天之骄子,跺一跺脚整个京城都要抖三抖,他今天亲自登门拜访,还摆出这样低调的姿态,目的不言而喻。   梅雪娘关心则乱,一开始以为他对江令宛见色起意,欺负了女儿,此刻见了萧湛,便明白过来。   凭着萧湛的身份手段,若真要欺负江令宛,有的是方法,实在不必求皇帝赐婚。   梅雪娘示意乳娘把小阿宝抱下去,问萧湛:“不知萧公子今天来所为何事?”   萧湛听她改口叫自己萧公子,便起身朝梅雪娘施了一礼:“湛今日是向夫人赔罪而来。”   “我对宛姐儿倾慕已久,当时宛姐儿爱慕顾金亭,我不敢毁人姻缘,所以一直未曾表露,只以长辈身份与宛姐儿相处。后来,顾金亭与宛姐儿亲事作罢,我本想慢慢告诉宛姐儿,不料风荷节上宁轩步步紧逼,我不想宛姐儿嫁给宁轩,便抢在宁轩之前,求皇上赐婚。”   萧湛神色郑重认真,语气诚恳:“虽是为了不让宁轩得逞,却也是我自己一片私心,我早已下定决心,此生非宛姐儿不娶。只是未曾经过宛姐儿同意、未曾禀明夫人。先斩后奏,湛自知失礼,今日登门赔罪,不敢求夫人原谅,只想像夫人剖明真心:我萧湛要娶令嫒,绝非一时冲动,我对令嫒衷情许久,若能娶宛姐儿为妻,必珍之爱之,此生唯她一人。”   梅雪娘惊讶,实在没有想到萧湛不仅不是见色起意之徒,反而是个品行端方的君子。   在宛姐儿与顾金亭两情相悦的时候,他没有横刀夺爱,而是默默守护,等到宛姐儿与顾金亭不成了,才要娶宛姐儿。   这几年来,萧湛帮了宛姐儿多少忙,当初宛姐儿被顾金亭拒亲伤心时,也是他接了宛姐儿去安慰。   当时她从未朝这方面想过,如今想来,他对宛姐儿用情竟然如此之深。   她自然听说过萧湛不近女色的名号的,也听何娉芳抱怨过,说他是个宁缺毋滥的性子,一直洁身自好,从不是个好色的人。   这样好的郎君,独独衷情她的宛姐儿。   虽然方法不好,但这一片真心却半点没有掺假。   梅雪娘身为母亲,已经被这个男子所打动了,有人这样疼宛姐儿,她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罪?   她想了想,说:“萧公子方才说,若能娶宛姐儿为妻……是什么意思?莫非这御赐的亲事还有反复不成?”   “湛对宛姐儿一片真心,能娶她为妻是我所幸。但正因如此,我更不敢强迫宛姐儿。虽然圣上已经赐婚,但我还是希望宛姐儿能真心愿意嫁给我,而不是迫于皇威而嫁。”   “我想亲自到宛姐儿面前,求得她的原谅。若她愿意下嫁,我必爱若珍宝;若不能求得宛姐儿原谅,便让婚事搁置,等宁轩娶妻生子,对宛姐儿不再有威胁,我便进宫求圣上收回成命。求夫人允我去见宛姐儿。”   男人身材高大,言辞恳切,一字一句都无比认真,方方面面都替宛姐儿考虑到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以宛姐儿的意愿为先。   宛姐儿性子要强,容不得欺骗,如今正在气头上。萧湛愿意登门哄女儿,求女儿谅解,又保证不会勉强女儿,梅雪娘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点头,让杜妈妈领着萧湛去见江令宛。   杜妈妈对萧湛一千一万个满意,她头一次见萧湛是在白云寺,那时候她白云寺给萧家太夫人做法事,不许其他人入内,是萧湛帮了她。   那时候,她并不知道萧湛的身份,只觉得这个后生模样俊俏、说话和气、有乐于帮助人,真好。   哪怕后来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位高权重的萧湛了,她也不觉得萧湛可怕。她始终觉得他是那个和气热心的好后生。   小姐能嫁给萧湛,这是天作之合。   杜妈妈带萧湛到了江令宛门前:“小姐就在房里,萧公子去吧。”   老人家很和蔼,笑眯眯的,萧湛从她身上感受到善意,就笑着说:“杜妈妈,您不用这么客气,我跟宛姐儿是未婚夫妻,您唤我姑爷就行。”   杜妈妈想应但是不敢应:“等您跟小姐定亲了,奴婢一准改口。”   杜妈妈也知道江令宛在生气,就小声说:“我们小姐最是心软,萧公子你多说几句好话,她一定能原谅你。”   杜妈妈把院里的下人都支开,她站在院中候着。   萧湛敲江令宛的门:“宛姐儿,是我。”   门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回应。   萧湛等了一会,又说:“你开门,听我解释。”   江令宛在房里坐着,忿忿的眼神几乎要穿破房门,恨不能化成箭,都射到萧湛身上去。   这一世的初吻,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没有了。   枉她那么信任他,还以为他是被人下了药,她不顾自己的安危,留下来陪他,他却……   一想到自己被骗了这么久,一想到自己傻乎乎的信任她,江令宛怎么都迈不过心里这道坎。   萧湛在门口等着,等到天快黑了,也没到她开门。   杜妈妈有心想劝,却不敢开口,怕越劝小姐却不接受,可萧公子已经知错了,小姐也该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萧湛很想破门而入,想进去将她圈怀里好好道歉,说软话哄她开心,从前没表明心迹的时候,他都能哄着惯着,现在他只会惯得更厉害。   可他不能闯进去。   更不能隔着门哄,一则效果达不到,二则,这里是梅宅。   看来,这小东西今天是铁了心不会见自己了。   萧湛便说:“宛姐儿,我走了,明日再来。”   杜妈妈叹了一口气,去找梅雪娘:“夫人,要不要劝劝小姐?”   “宛姐儿的性子,岂是我们能劝得了的。她看着娇娇纵纵,其实最是个锱铢必较的性格,最容不得信任之人欺骗。她心里的气得撒出来,否则永远是个疙瘩。”   “别担心。”梅雪娘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萧湛对宛姐儿一片赤诚,只要功夫到了,宛姐儿会真心接纳他的。”   就让他们俩解决吧,她对萧湛还是有信心的。   夜幕降临,一丝风也没有,反而越发闷热,是山雨欲来的预兆。   竹枝给江令宛打好洗澡水,跟柳絮一起退到门口。   江令宛让她们也去休息,江令宛睡在里间,柳絮跟竹枝睡在外间。   夜渐渐深了,柳絮跟竹枝都睡得香甜,江令宛没有睡意,洗过澡穿了一件松垮垮的短寝衣,披着头发靠着冰纳凉。   后窗突然“笃笃”响了两下,传来萧湛的声音:“宛姐儿,开窗,我有话说。”   “呵!”江令宛一声冷笑,“我记得我这窗户是挡不住萧五爷的,当初您可是直接就进来的。”   萧湛苦笑。   当初他是她五舅舅,她信任他,他当然可以夜闯香闺。但是现在不行了。   小姑娘还气着呢,他若真闯进去,她怕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他了。   “宛姐儿,是我错了,不该瞒你。我以后都不会再骗你了,你开窗,让我进去。”   夜深人静,怕惊动旁人,两人都压低了声音,江令宛冷哼:“我可不敢开窗,谁知萧五爷会做出什么事来?”   就算情不自禁,也不必非要用那种方法。   就算喜欢她,也可以慢慢地说,而不是……   江令宛还恼着:“总之,你别想我开门。有本事,你就闯进来。看我会不会信你的花言巧语!”   小姑娘生气了,隔着窗户,他都能感受到她的怒火。   萧湛能想象到,她现在必然杏眼圆瞪,气得鼓着嘴,小脸都红了,胸脯一起一伏,恨恨地盯着窗户呢。   她生气的样子他见过,像炸毛的猫儿,张牙舞爪又奶凶奶凶的,是他最喜欢的模样。   “宛姐儿。”   他声音低低,像在诱惑她:“我骗你是我不对,我知错了,带着满满的诚意来跟你道歉。乖,把窗户打开,南北商行一半的干股给你。”   房间里瞬间沉默了。   萧湛不急了,小姑娘是财迷,她一定动心了。   自己得罪的小娇娇,当然要投其所好,给她哄回来啊。 第103章   南北商行是大齐最大的商行,表面上看非常有钱,背地里却更有钱,是富可敌国的那种有钱。   一半的干股,够一般人躺着吃吃喝喝挥霍几代人了。   对于江令宛这种财迷来说,这个条件简直让她怦然心动。而且真得了一半的干股,那她直接就是主子的合伙人了啊,想见主子还不是迟早的事?   可是……   一想到萧湛在等着她点头呢,她就不乐意了。   不行!决不能让萧湛得逞,她江令宛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才不是银子能收买的人!   为了彰显自己的决心,她“啪”一声拍在窗户上,斩钉截铁地说:“你当我是什么人,区区一半干股,我怎么会放在眼里!你休想用银子收买我。”   可萧湛却从她语气里听出了恋恋不舍与心有不甘。   区区一半干股?   小姑娘此刻怕心疼肉疼,咬牙切齿呢吧。   “我知道你视钱财如粪土,不把这些银子放在心上,是我心里有愧,所以才想用钱财弥补我的过失。没想到你不要。”   他低低叹了一声:“像宛姐儿这样又漂亮、又有立场的女孩子越来越少了,我竟然妄图用钱财打动她,真是错得离谱了。看来,这干股只能我自己留着了。”   江令宛双目盯着窗户,几乎要把窗户戳出两个洞来。   她觉得萧湛太敷衍了,道歉一点都不真诚,既然是要送干股,就得百折不挠啊,怎么才说了一次就不说了。   他分明就是不想送。   窗外,萧湛又开始说话了:“一下子送一半干股,的确有用银子收买的嫌疑,要不,我少送一点,送四分之一吧。宛姐儿你觉得呢?”   江令宛吐血。   瞧瞧吧,这才眨眼的功夫,就少了一半,他果然不想送。   如果自己一直不答应,他过一会是不是又要砍一半?   他这是道歉吗?   分明是逼迫,拿银子逼迫。   “不要问我,我不想跟你说话!”江令宛冷冷说了这一句,就“噗”一声把灯吹灭,兀自上床睡觉去了。   房间里燃着熏蚊虫的香,有助眠的功效,江令宛睁大眼睛盯着被黑夜笼罩的帐幔,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上眼睛,白花花的银子,黄灿灿的金子堆成山在她眼前晃。   她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个亿。   她就这么想着银子想睡着了,梦里她坐拥金山银山,正躺着数钱,突然“咔嚓”一声霹雷,金子、银子全部长出翅膀,扑棱棱飞了。   啊!我的钱,我的钱!   江令宛一着急,醒了过来,窗外雷声咔嚓咔嚓响,竹枝跟柳絮进来了,一个点灯,一个撩了帐子看她:“小姐做梦了吗?一直在喊银子,钱。是遇到贼,丢了银子吗?”   竹枝给她捧了茶来,笑着安慰她:“小姐不怕,梦都是反的,梦到银子丢了,一定是要发大财了。”   外面雷声轰隆隆不绝于耳,一道青白色闪电从天边划过,窗外大雨倾盆,哗啦啦响声不断。   若是其他丫鬟,一定安慰小姐不要怕打雷,她们陪着呢。   可江令宛不是一般小姑娘,打雷什么的,哪有银子飞了吓人?   所以竹枝跟柳絮便说了好听的话哄她,她们的小姐大部分时间是冷静的,唯有在面对美食、钱财这两样东西的时候,十分孩子气。   江令宛一边喝水一边想,曾经有一份巨大的钱财摆在我的面前,可惜我没有珍惜,直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被欺骗什么的,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   给我钱,只要给我多多的钱,天天骗我也成啊。   外面下雨了,萧湛一定走掉了。   唉,本来没想睡的,现在睡着了,钱真的飞了。   御赐的婚姻,她想跑也跑不掉,送上门的钱,不要白不要啊,她真傻。   “你们去睡吧,我不用人陪。”   竹枝柳絮也知道自家主子不怕打雷,两人看看窗户没有被风吹开,就又回去睡了。   这一回,江令宛彻底没了睡意,追悔莫及。   南北商行一半的干股,我五辈子也挣不了那么多钱。   “唉!”   惆怅地叹了一口气,突然,有人敲了两下窗户:“宛姐儿。”   江令宛怀疑自己出现错觉了。   外面风雨大作,他一直在淋雨吗?   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趿了鞋飞快走到窗户边,试探地问:“五……萧湛,你在吗?”   她不想喊他五舅舅。   “我还在,我的宛姐儿还没原谅我,我怎么舍得走?”   有雷雨之声掩护,萧湛就不必再刻意压着嗓子了,他的声音很清晰。   “你是傻子吗?下这么大的雨!”   江令宛不知是气还是急,伸手把窗户打开,才拔了栓,呼啦一阵风把窗户顶开,裹挟着潮湿的雨水吹进了屋。   被湿冷冷的风猛然一吹,江令宛觉得身上一凉,迅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窗外在萧湛站着,他站在倾盆大雨中看着她,身后是幽深的黑夜,他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在窗户打开的一瞬间,他露出如释重负的笑。   窗户内,小姑娘裹了薄薄的一层披衣,遮住了身体却遮不住曼妙的曲线,那披衣是粉色的彩锦,被烛光照着,小姑娘身体的轮廓在发光,柔软与婀娜一览无余。   “宛姐儿,你愿意见我了。”   他的小姑娘,当然会心软。   江令宛见他站在雨里淋,一动不动,不知怎么心里就觉得有火,她在屋里都觉得凉,他淋了这么久,竟然都不知道躲一下。   明知道这是他的苦肉计,江令宛却没办法不管他,但要她现在就原谅他,她也做不到。   “我开门了,与你见面了,你可以走了。”   她侧着头不看他,风哗哗的吹,将她头发都吹到一边,露出修长如天鹅般的玉颈。   “好。”萧湛盯着那一片白皙,咳嗽了起来,“我……咳咳,我回去了。”   江令宛转头时,见他捂着胸口,眉头皱着,很难受的样子,一时不确定他是不是装的。   “等一下。”   她转身走了,再出现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把伞。   “给你。”   她一直不看他,声音也硬邦邦的。   萧湛却知道她心软,心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暖。   南北商行一半的干股都没能让她原谅他,一场大雨她就心软了。   他的小姑娘啊,这么可爱,他怎么也爱不够。   萧湛伸手接伞,无意碰上她的手,江令宛一惊:“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像冰块一样。   “无妨,站久了难免冷,我走起来就不冷了。”   江令宛不相信他没骑马过来。   可又有些动摇,毕竟他说一直等她,就真的在雨里等。   心里的火在燃烧!   萧湛这厮……果然是魔鬼,自打认识到现在,但凡他们交锋,她就没赢过!   耻辱啊,重生后她回回赢,却屡屡栽他手里。   太阳穴突突跳,江令宛生生按住了,咬牙道:“既然要走回去,你怎么站着不动,是想让我留你避雨对吧?”   萧湛:“知我者,亲亲宛卿也。”   “那还不快进来!”她没好气地丢下这一句,径直走回来,找了两条干巾帕、一条软毯丢给他。   萧湛拿着巾帕、软毯,小姑娘坐到床上,背对着他,披衣紧紧包裹着她,后背像精致的琵琶。   她气鼓鼓的,不想理他。   萧湛轻轻喊她:“宛姐儿。”   小姑娘没回头。   萧湛就把软毯拿起来,这毯子很软,她随手丢过来的,肯定是她刚才盖过的,上面还有她淡淡的甜。   萧湛把软毯放到鼻下,很认真很陶醉的模样,墙上投下他的影子,江令宛便把他一举一动都看清了。   这厮!   “萧湛,你不要太过分!”   江令宛猛然回头,萧湛已经来到她面前了,还伸了一只手摸她的头:“乖,睡吧,我过一会就走。”   他的手不知道摸了她头多少次,只要他手一伸过来,江令宛就会乖乖的,几乎已经形成条件反射。   江令宛呆了一下反应了过来,当时就想把他的手打开,萧湛却说:“不用怕,银子是你的,金子是你的,通通都给你,谁也抢不走。”   江令宛:……   刚才梦里哭着喊着要银子别跑一定被他听见了。   躺在床上,她鸵鸟似的把自己包在被子里,从头到脚都盖了起来。   这一回,她是彻底失眠了。   风声雨声渐渐小了,已经到了下半夜,很快就要天亮了。   江令宛探出头,墙上男人的影子很高大,是仰面靠着椅子睡的,睫毛非常的长。   她盯着影子赶人:“你该走了!”   那抹影子一动不动,睡熟了一样。   江令宛稍稍提高声音:“萧湛?”   连喊了三声都没有反应,江令宛又不敢太高声,只能下了床去叫他。   男人双目紧闭,睡得很熟,喊他也不醒,江令宛就伸手推他。   他身上滚烫,隔着软毯她都感受到了。   江令宛伸手去摸他额头,烫得惊人,许是她手冰凉的缘故,他觉得额头凉凉的很舒服,发出轻轻的呻吟。   江令宛盯着他,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   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人,她真是拿他没辙了!   真想把他从窗户里推出去,不管不问。   男人昏昏沉沉,脸颊烧得通红,根本无法感知她的怒火。   江令宛咬咬牙,抱住了他的腰。 第104章   男人身上滚烫,身上的肌肉却非常结实,隔着薄薄的夏衣这样搂着,她的柔软、他的结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若不是她有功夫底子,还真搬不动他。   饶是如此,当把人搬到床上时,她还是趔趄了一下,扑在他的胸膛上。   额头在他下巴上撞了一下,唇从他颈窝擦过,他身上有清冽的男人气息。   江令宛累得气喘吁吁,不敢让丫鬟听到,只能窝在床上喘。   萧湛双目阖着,偶尔发出细微的、痛苦、压抑的呻吟声,身上越发烫,脸也更红了。   天已微微亮,柳絮与竹枝已经起床了,但还没到叫江令宛起床的时间。   江令宛低声道:“烧死你算了!”   人却下了床,蹑手蹑脚去端冷水,拿了干净的巾帕。   转身回到床边,她手一抖,险些把铜盆给扔了。   萧湛把身上的软毯扯开了,衣襟半散,两条大长腿打开,把整个床都霸占了,修长的脖颈,结实雪白的胸膛都露着。   江令宛本能地先闭眼,过一会才把眼睛睁开,端着铜盆上床,绞了巾帕给他搭在额头上,把他推到里面。   弄好这一切,她放下帐子,在他身边躺下。   帐内光影浮动,晦涩不明,身边躺着的男人容貌俊美,身材迷人,半开衣襟,还是她的未婚夫婿,怎么看都是一派旖旎暧昧。   江令宛没觉得半分暧昧,她一点心情都没有,只想快点把萧湛弄走。   躺下之后,她喊柳絮竹枝进来。   “小姐今日醒的倒早。”竹枝负责她日常起居,一进来就走到床边要去撩帐子。   “别掀帐子,我头疼。”江令宛声音闷闷的,“去请赵爷爷来,就说我病了。记住要悄悄的,别惊动了夫人。”这是对柳絮吩咐的,外务都归柳絮管。   这两个丫鬟一内一外,俱对她这个主子忠心耿耿,服服帖帖,两人俱没有提出异议。   江令宛又吩咐竹枝:“跟夫人我昨晚没睡好,别让她知道我病了。”   两个丫鬟各自忙各自的去了,江令宛这才翻了个身,面对着萧湛。   这张脸俊美无俦,如玉的脸,高挺的鼻,丰润的唇,发了高烧脸颊通红,唇也红,越发昳丽,像流云的霞光映着晶莹的美玉,好看的不像真人。   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竟然干出……   一想到自己被她放在腿上,被他按着亲,她就气得不行。   伸手捏了一下他耳朵,她心里的气才稍稍消了一些。   ……   赵老大夫不好请,但他这两年跟江令宛处的多,早把她当亲生孙女看了。加上他今年培育双月椰没成功,还想再去蓬岛瑶台,一听到江令宛不舒服,立马就跟着柳絮来了。   “坏丫头,你叫我来,不是为了治病吧?”赵老大夫坐在床边问,“搞的这么神神秘秘的,连丫鬟都支开了,准没好事。”   “赵爷爷,你先给号号脉。”   从帐子里伸出一只手,赵老大夫把手搭上去,眼皮子一抖:“不是已经赐婚了吗?你们就这么急,连几个月都等不了?”   赵老大夫是何等高超的医术,他一搭脉就知道这是个男人,而且是个身强力壮、内家功夫登峰造极的男人。   江令宛身边这样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萧湛。   江令宛就知道瞒不过他,这才一把掀了帐子:“赵爷爷您医术不行了啊,连他病了都号不出来啊。”   赵老大夫一听江令宛竟然质疑他的医术,登时就怒了:“我当然知道他病了,但谁说病了就不能……不过他的确还是童子鸡。”   而且还是个非常强壮的童子鸡。   攒了二十多年,成亲的时候……   赵老大夫的目光意味深长地从萧湛两腿间划过,天赋异禀,异于常人,现在的年轻人啊,啧啧,真是不得了,了不得!   随着他视线扫过去,江令宛也不由自主瞥了一眼,萧湛他竟然还是……他果然还是!   她赚了!   呸呸呸!他是或者不是,跟她有什么关系啊!   都怪赵爷爷,把她带偏了。   江令宛指了指自己的窗户:“赵爷爷,把您的马车弄到后墙那边,不能让他继续在我这里。”   赵老大夫点点头:“你这个死丫头,弄出这样的事来,老头子我心善,就帮你一次。若有下回……罢了,横竖过段时间你们就成亲了,人不风流枉少年,胡闹就胡闹一回吧。好歹他有分寸,没有闹到最后一步。”   江令宛:……   “够了。”江令宛深深吸了一口气,“赵爷爷,有什么要求,您提出来吧。”   “我能有什么要求!”赵老大夫冷着脸,十分失望,“你扪心自问老头子对你怎么样?难道没有好处就不能帮你做事了吗?你这个死丫头,真真要气死我。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做点点事就要好处?”   “等着!”他没好气瞪江令宛一眼,“我去弄马车来。”   江令宛:……   行,你能你有理,惹不起,惹不起。   赵老大夫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出了门就把手里藏着的一个小纸团打开看了。   嗯,姓萧的这个小子,够聪明,够有眼力劲,老头子喜欢。   过了一会,赵老大夫回来了:“马车已经放在后墙了,我先施针,让他清醒,但只能维持半柱香的时间。”   江令宛把萧湛从床上拖下来,让他在地上躺好。   她可不想萧湛知道她把他弄到她床上来了。   赵老大夫就拿了银针给他扎穴位:“他这病很严重,用针强迫醒来,会加重病情,你把东西收拾收拾,路上帮我看着他。”   江令宛却捕捉到他的话:“他病得很重?”   赵老大夫头也不抬,轻描淡写道:“热极伤阴,痰热壅肺,小病,难不倒老头子。”   痰热壅肺的确难不倒赵老大夫,但是需要好好护理,这病是好治,但一个弄不好就会落下病根,一到特定时间就复发。   “你药膳做的好,好好给他调理调理。”   江令宛挑眉看他:“赵爷爷,您是大夫,怎么能让我给他调理?”   赵老大夫跟她反呛:“他是你男人,你不调理谁调理?调理好了还不是你受用?”   江令宛盯着萧湛,眼中的火又冒上来了。   要不是昨天的雨是偶然下的,要不是赵老大夫就是这么个性子,她都要怀疑他是装病故意跟赵爷爷一起坑她了。   看她咬牙切齿,赵老大夫就说:“死丫头你别不放心上,一定得好好照顾他,夫妻本是一体,他好了你才好。等你成亲了你就知道了。”   江令宛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她后悔,万分后悔,为什么当初萧湛说给她南北商行一半干股的时候她没答应,她要是答应了,哪还有这些事啊。   给自己挖了坑!   流年不利啊!   说到底,还是怨萧湛,这一切都是他弄出来的。   江令宛恨恨地盯着他,男人睫毛抖了两下,醒了。   “我这是怎么了?”他声音嘶哑,盯着江令宛问。   “别说话,省点力气,等会还要你翻墙呢。”赵老大夫退开一步,把位置让给江令宛,催她,“别傻站着啊,扶你男人起来啊。”   自己请来的赵爷爷,含着泪也要听指挥。   江令宛没辙,硬着头皮上。   萧湛看出来她的不乐意,自己先站起来了,就是站得不太稳,晃了晃。   赵老大夫好像没看见,用眼神跟江令宛说,别看我,又不是我男人,谁男人谁扶。   萧湛下了床,才迈了一步,胳膊就被人托着了。小姑娘两手扶着他胳膊,虽然抿着嘴没说话,却让他觉得心里美。   她一次次嘴硬,却一次次退让,他就知道,她不会不管他。   萧湛果然只支持了半柱香的时间,一上马车,他又晕了过去,赵老大夫一边赶马车一边说:“诊箱里有参片,给他含着。”   江令宛拿了参片喂他,他闭着眼根本不知道张嘴,她只能用手去捏他脸,强迫他张嘴。   他身上还很烫,贪恋她玉一样温凉的小手,主动把脸贴她手心里。   捏开了他的嘴,把参片放进去,手难免要碰到他的唇。   江令宛瞪他,她一个如花似玉、娇滴滴的小姑娘,就这么便宜他了!   萧湛的别院,江令宛来过许多次了。不同的是,之前她是五爷的小闺女,这一回,她成了五爷的小小未婚妻。   青峰表示震惊又喜极而泣,他真蠢真傻真瞎,竟然就没想到主子疼三小姐不是爹爹疼女儿,而是小伙子疼小姑娘。   他的主子,清心寡欲跟仙一样的主子,竟然思凡了。   天大的喜事啊。   青峰喜滋滋地笑,大牙板子都露出来了。   等江令宛把萧湛安置好,熬好了药汤,青峰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江令宛发现这别院一个女子都没有,从服侍的到做饭的,到洒扫的竟然全是男的。   她从前没太注意,今天发现偌大的别院竟然找到不到一个能给萧湛喂药的人。   所以这个差事就落到青峰身上了。   他哪敢啊。   “不行,三小姐,主子从不许我们碰他的,他生活起居都是自己,我们若是碰了他,是要挨板子的。”   这是什么奇葩规矩?   江令宛捧着药碗问:“难道就没有人近身接触过他吗?”   青峰看着她:“的确有一个人,也只有那么一个人。”   他眨了眨眼,没说那个人是谁,江令宛却懂了。   ……   江令宛给萧湛喂了晚上临睡前的最后一遍药才回家。   梅雪娘虽然不太确定,但却能猜出七八分她是从萧湛那里回来的。   她心里已经认定这个萧湛这个未来女婿了,女儿不怄气了,解开心结,才能跟萧湛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所以江令宛去萧湛那里她就装不知道。   第二天早上,江令宛一踏进别院,黑仔就兴奋地扑过来,围着她打转,好像在问她昨天去哪里了。   江令宛摸着黑仔的头揉它,陪它玩了好一会,直到药熬好了,她才踏进萧湛的卧房。   昨天过来,没仔细看,今天才发现萧湛卧室东西挺少的。   一张大床,窗下一个炕,一张屏风,一个斗柜,两张小凳,便是萧湛卧房里所有的物件了。   东西不多,却样样精致金贵,光那张金丝楠木床就价值不菲,更别提其他东西了。   床贵重精致,睡在上面的男人更精致。乌黑的头发,挺拔的鼻梁,身上盖了薄丝被,修长的笔直的大长腿隔着被子都能看见。   江令宛故意放重脚步,男人依然闭着眼睛,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她就把药汤放在床头,冲窗外喊青峰:“抓三只苍蝇来。”   萧湛眼皮轻轻抖动,睁开了双眼。   江令宛就知道他是在装睡,昨天给他喂药,累得她骨头都酸了,他醒了,竟然还想让她喂。   既然如此,她当然要满足他啊。   伸手把药碗端过来,江令宛轻轻搅着,脸上带着笑:“赵爷爷说,要给你加一点药引子,这样能好的快一些。”   小姑娘笑得美,带了得意狡黠,还有等着看好戏的小骄纵。   萧湛知道,他的小姑娘又回来了。   一抬手,把一张百两的银票拿出来,在她面前晃了晃。   小姑娘的琉璃般漂亮的眼睛果然被银票吸住,随着银票晃动而晃动,跟黑仔见了肉骨肉的反应是一模一样的,就差张嘴吐舌头了。   真是个小财迷。   萧湛把银票收起来,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一口,一张。”   烧了许久,他嗓子嘶哑了,比平时更好听,江令宛无心听他的声音,更无暇去品味他眼中的深情,只端着碗盘算。   按照这碗中的汤药,用勺子喂,至少得十勺。也就是说,有足足一千两银子。   有钱不要是傻瓜,昨天没银子她都喂了,没道理今天有银子反而不喂啊。   江令宛觉得这买卖划算,也不计较他装睡了,舀了一大勺药汤,喂给萧湛。   青峰抓苍蝇走到门口,就看到房中那一对羡煞旁人的爱侣,女子貌美如花,娇艳欲滴,男子英俊无双,和光同尘,一个喂,一个吃,缱绻羡爱,鹣鲽情深。满室都是甜甜的气息。   青峰赶紧退出去,体贴地把门带上,想着自家主子很快就要大婚了,心里美滋滋。   然而以上纯属他脑补,萧湛的确深情款款,江令宛却没给他回应,她满心想的都是钱、钱、钱,早点喂完,早点拿钱。   一共喂了十三勺,一千三百两。   江令宛心情好,还附赠了漱口的服务。   收拾停当之后,她伸手问萧湛要钱:“好了,该银货两讫了。”   轻轻松松挣了一千三百两,小姑娘眼中有得意,花瓣般娇艳的红唇微微上翘,像是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般。   夏日锦衫薄,她伸出手来,就露出了一截手腕,白皙如玉,纤细可爱,他喉头滚动,伸手将那一截皓腕抓住,一个翻身,压倒她,亲上去。   ……   江令宛总算明白了他说的一口一张是什么意思,一口并不是喂他吃一口药,而是让他吃……   从床上挣扎起来,她对着铜镜照,唇再次红肿了,虽然没有那天那么严重,但依然能看出她的嘴被人吃过。   他明明病了,力气却大得惊人,手劲大,嘴上劲儿也不小。   江令宛没辙,只能留在别院,等唇上的红肿消了再回家。   她在萧湛别院这里有自己的房间,所以她不打算管萧湛,只把黑仔叫过来玩。   她不去,萧湛却找来了,手里捧着一个匣子。   知道自己刚才过火了,萧湛就抢在她赶人之前开口:“这里是南北商行的契书,一半的干股都在这里。”   江令宛还恼他刚才的过分,眼都不瞟他一眼:“要不起,我怕自己有命拿没命花。”   一千三百两银子她拿的不轻松,差点就窒息晕厥了。   萧湛把匣子放下:“这是我给你的聘礼,钦天监算了几个日子,明天会送到梅宅让你选,宛姐儿,你选九月九这天吧。”   钦天监算了三个日子,九月九、腊月二十、来年二月。   九月九最近,离现在只有三个月。   江令宛气得瞪他,就算圣旨赐婚,也不会要求必须在什么时间内成亲的,可钦天监算出了日子就不同了,那必须得按照钦天监给的日子来。   “是我进宫去求的。”   萧湛没否认,直言不讳地说:“我想早点娶你,而且宁轩还没死心,我们早一天成亲,我就早一天安心。”   这回江令宛没说话了。   她倒是不怕宁轩,但她不是一个人,还有母亲,杜妈妈,小阿宝,她不可能时时刻刻守着母亲弟弟。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更何况是她?   她的婚事早一点尘埃落定,的确能让母亲早一天安心。   可就这么让萧湛事事顺心了,她咽不下这口气,必须得把场子找回来。   “九月九的确是个好日子。”江令宛不恼了,开始跟萧湛讨价还价,“南北商行的干股,只能算你欺骗我的补偿。若要我选九月九,你还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莫说两个,千千万万个我都答应。   可小姑娘很精明,他若真许下这样的诺言,万一小姑娘说成亲后不许他碰她呢?   萧湛不动神色地问:“哪两个?”   “第一,你要带我去见水木先生。”   她重生后心心念念的就是要见主子,主子却神龙见首不见尾,她连影子都没见到。回回跟萧湛说,他总是问东问西,探究来,探究去。   既然如今能提条件了,她当然要把见主子放在第一位。   萧湛觉得这个要求太简单了,就一口答应:“成亲后,带你去见。”   江令宛暗自喜悦,面上却一派镇定,萧湛却看得分明,她高兴时眼尾上翘,眼睛比平时更亮更圆更好看,她自己都不知道。   “好。”江令宛觉得很顺利,说第二个要求,“我们先成亲,但如果我不愿意,你不能勉强我。”   她到底还记着被欺骗的事,不想这么快就让他得逞。   “我可以答应,但得有个时间期限。”   江令宛伸出两个手指:“两年。”   他如何能等得了两年?   萧湛去捏她手指头,将其中一根攥住:“一年。”   一年就一年,她本来就打算一年,怕他不答应,所以才提了两年的。   目的达成,她心满意足:“一言为定。”   一年,足够她好好跟萧湛相处了。   保护母亲,让她不再像前世那样被害死;   嫁给顾表哥,跟他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找到主子偿还他前世的恩情;   示警萧湛,让他避开前世的悲剧;   她的目标一直很清晰。   保护母亲这一条,她实现了。   嫁给顾表哥,已经失败。   剩下的两条,她无论如何都得完成。   嫁给萧湛,刚好可以像他示警。   她现在不反感萧湛,但观念还没转变,并没有彻底接受他未婚夫的身份,毕竟一切来的太突然了。   但是她愿意尝试,用一年的时间好好跟萧湛相处,试着做他的妻子。   ……   第二天,钦天监果然派人来,请梅雪娘选日子。   梅雪娘挺吃惊的,因为江令宛虽然是她的女儿,但女儿毕竟姓江,是江家的人,钦天监到了梅宅来,这必然是萧湛的意思。   心里对这个女婿又添了一层满意。   梅雪娘笑着让钦天监的人稍等,她去跟江令宛商定婚期。   其实不用商量她也知道,江令宛一定会选来年二月,小两口拌嘴还没和好呢,宛姐儿不会这么快就原谅萧湛。   “就选这个日子吧。”   江令宛纤纤玉指点了点最上面的那个日子。   九月九,会不会太近了?   梅雪娘讶然,转瞬便反应了过来,宛姐儿嘴上说不乐意,其实心里也是喜欢萧湛的。   她了解女儿,喜欢好吃的,喜欢银子,还喜欢闪闪发光漂亮的东西,她之前喜欢宁轩,就是因为宁轩长得好;后来的顾金亭,模样也俊。可他们都不能跟萧湛比,萧湛是真的闪闪发光,只要他出现就能遮盖其他人光芒的那种耀眼。   这样俊美无俦的男子,宛姐儿不喜欢才不正常呢。   说到底,宛姐儿也是个爱美爱俊的小姑娘。   “好。”梅雪娘忍俊不禁,“母亲这就去回话。”   钦天监的人刚走,宫里又来人,是傅淑妃身边的大宫女锦绣,来传话说傅淑妃新得了两盆双色玫瑰,邀江令宛明日进宫赏花。   傅淑妃是萧湛的姨母,她请江令宛进宫,赏花是假,看人是真。   既然是借了赏花的名义,肯定不止江令宛一个人,萧湛的母亲傅氏极有可能会进宫相看。   “多谢锦绣姑娘。”梅雪娘笑着答应:“我家宛姐儿明天一定准时进宫。” 第105章   第二天,江令宛一早起床装扮。   之前在宫里听了两年的经筵,进宫都穿着京华女学统一的服装,也不必刻意打扮,可今天不同。   她的身份不再是京华女学的学生,而是萧湛的未婚妻。   她穿了玫瑰粉的撒花烟罗衫,沉香色金线绣花裙,头上戴着白玉嵌红珊瑚珠钗,简单的描了眉,并不需要特意涂脂抹粉,便唇红齿白,人比花娇。   梅雪娘眼中有遮不住的骄傲,她的宝贝女儿要进宫给未来婆家人相看了。   她握了握女儿的手,叮嘱她:“就跟平时一样就好了。”   这是御赐的婚姻,皇上保的媒,萧湛也满意,虽然相看就是走个过场,但顾金亭的前车之鉴在那儿,她还是希望女儿能得到未来婆婆的喜欢。   “母亲。”江令宛展颜一笑,安她的心,“我这么漂亮,这么聪明,何愁她们不喜欢我。您就放心吧。”   梅雪娘点头:“去吧,母亲等你回来。”   傅淑妃住在昭阳宫,她喜欢花,昭阳宫正殿的庭院里,摆放了各色的花卉,赏心悦目,馨香扑鼻。   进了正殿,江令宛先给傅淑妃行礼。   “起来吧,赐座。”   傅淑妃长得很漂亮,虽然不年轻了,却保养得当,看着不过花信年华,其实她所出的大皇子都已经二十多岁了。   傅淑妃看着江令宛,声音温柔亲切:“清华性子冷清,一直对自己的婚事不上心,这些年为了他娶妻的事情,我跟姐姐几乎快磨破了嘴。本以为他要把自己耽误了,没想到天下掉下你这么一个小姑娘,收拢了他的心,让他愿意娶亲。”   “我姐姐听说赐婚了,喜欢得一夜没合眼,第二天就进宫来,让我无论如何也要召你进宫来见一见。”   傅淑妃满意地看着江令宛:“你的才华容貌品行是经皇上认可的,今天让你来,不是挑剔,就是姐姐她高兴,想提前见一见你,不用担心,我们都很喜欢你。”   她很疼萧湛,这个人尽皆知,若不是大公主跟萧湛年岁不匹配,她都想把亲生的大公主嫁给萧湛了。   两人正说着话,锦绣通禀:“娘娘,萧大夫人来了。”   傅淑妃忙让请进来。   不一会,就走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身穿丁香色妆花缎褙子,头戴赤金碧玉簪,容貌与傅淑妃有几分相似,一看就知道是傅淑妃的姐姐。   萧大夫人傅氏给傅淑妃请安,傅淑妃嗔怪:“姐姐,这里又没有外人,这么客气做什么。”   傅氏一边行礼一边笑:“的确没外人。”   她眼睛落在江令宛身上,笑着打量她,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明媚娇艳的像朵花,就是年纪小了一些。不过清华说了,这孩子年纪虽然小,但本事却很大,管家算账无一不精,不像她,什么都不会,帮不上清华什么忙。   姑娘还这么小,就要嫁过来给清华生儿育女、操持中馈了,她一定把姑娘当自己女儿疼。   所以,当江令宛来给她行礼的时候,傅氏就拉住了江令宛的手,笑着拍了拍:“有你照顾清华,我以后就能放心地享清福了。”   她一边说,一边把一个镯子套在了江令宛的手腕上。   赤金的镯子,沉甸甸的,上面镶满了各色宝石,闪瞎人的眼。   傅氏却很满意,因为她提前打听过了,未来儿媳妇喜欢金银,喜欢亮晶晶的东西,这个镯子正符合。   她是个简单的人,江令宛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心里虽然窘,却也觉得高兴,毕竟傅氏是喜欢自己才会打听自己的喜好,虽然手段简单粗暴,却是她的一片心意。   江令宛笑着道谢:“谢谢夫人,我很喜欢。”   跟面对别人是客套的笑不一样,她发自内心笑的时候就格外的漂亮,弯弯的眼睛里有亮晶晶的光,唇角绽开一个酒窝,像朵娇艳的牡丹花。   傅氏看着就“哎呀”了一声:“你这孩子,笑起来真好看,这以后……”   这以后跟清华生了孩子,不知道要漂亮成什么样子。   “以后要多笑。”她呵呵地笑,及时改了口。   傅淑妃看着她们婆媳相和的模样,心里替傅氏高兴,她这个姐姐性子太懦弱了,明明是长子长媳,身后又有公公撑腰,却依然斗不过妾氏,连管家大权都旁落。如今有了江令宛这么个儿媳妇,很快就能立起来了。   她也希望姐姐能在萧家内宅站稳脚跟,这样萧湛势力更大,姐姐跟萧湛日子安稳,对她对四皇子也是一种助力。   傅淑妃让宫女把那两盆双色玫瑰花过来:“姐姐看好了女儿花,便来看看玫瑰吧,昨儿新得的贡品。”   这一语双关,是说江令宛这个小女孩儿漂亮的像朵花;也是说傅氏把江令宛当做女儿看的意思。   傅氏听了果然高兴,拉着江令宛看花。   锦绣又来通传:“娘娘,皇后宫里来人了,说得了几盆花,听说江小姐进宫了,就赏给江小姐两盆,让江小姐去坤宁宫拿花。”   宁皇后所出的大皇子跟傅淑妃所出的四皇子一直在明争暗斗,之前风荷宴上江令宛又联手萧湛踩了宁皇后的脸,她这时候叫江令宛去,恐怕没安好心啊。   但皇后有赏赐,又不能不去领赏谢恩。   傅氏很担心,傅淑妃说:“你去吧,不用怕,我这就让锦绣告诉清华一声。”   傅氏便笑了:“还是娘娘有主意。我们不好跟到皇后宫里去,清华不同,未婚妻进宫了,他想见一见,没人说什么。”   ……   坤宁宫,宁皇后正跟宁轩说话:“……这是最后一次了,阿轩,姑母为了你冒了很大的风险。”   宁皇后的语气虽然不赞同,却又不失和蔼。   宁轩心里冷笑,他姑母一向都是如此,对她有用的时候,她便是疼爱侄儿的好姑姑;一朝无用,便会被她丢到一边。   就如当年,她对他的母亲那样。   他母亲是永平侯夫人,与父亲夫妻恩爱,举案齐眉。只因汾阳长公主看中了父亲,李太后就要父亲休妻。   父亲没答应,姑母却为了巴结李太后,讨好汾阳长公主,骗母亲进宫,母亲回来后就吐血亡故了。   她当皇后的路是用母亲的鲜血铺成的。   她以为他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殊不知他早就知道母亲的死因了。   现在,她想利用他,给她的儿子铺路,什么姑侄之情,一律是假的。   宁轩垂眸,一派感激:“多谢姑母,侄儿记着您的情,一定报答。”   ……   事情还要从六月六风荷节那天说起。   风荷节结束之后,萧湛跟江令宛出宫了,宁轩却没走,因为宁皇后传话,让他去坤宁宫。   宁轩眼睁睁看着江令宛上了萧湛的马车,满心不甘。   他为了风荷节准备了很久,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却独独没算中结局。   在外为官这两年,他心心念念想着的,只有她。   她第一次跟他见面,问他名字时明媚娇艳的模样一直印在他的脑海,他不能想象她有一天会那样对另外一个男人笑,对另外一个男人撒娇。   她只能是他的。   所以他才拼命立功,就为了能自己掌握自己的婚事,就为了能娶她。   他不怕得罪宁皇后,更不怕得罪李太后与海陵郡主,只要能得到她,他什么都不在乎。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萧湛!   他藏得好深!   什么舅舅,什么亲戚,他早就包藏祸心!   他对顾金亭出手,甚至他在风荷节上的表现,这一切都在萧湛的算计之中,他潜伏在暗中,渔翁得利。   宁轩胸口有一股火在燃烧。   他不会放弃的,他不会让她就这么嫁给他的,她是他的。   他到坤宁宫的时候,宁皇后并不在,她被李太后叫去了。   海陵郡主哭着跑回了慈宁宫,李太后便知道了这边的情况,海陵郡主是她的掌上明珠,不知有多少人要求娶海陵郡主,她看上了宁轩,是宁轩的福气,没想到宁轩竟然这么大胆,让海陵郡主丢了这么大的颜面。   “皇后!”李太后面沉如水,冷冷将茶盏摔到宁皇后面前,“你们宁家的人都很有种,耍心眼子耍到哀家跟前了。你是不是忘了,当初你这个皇后之位,是谁给你争取来的!”   洪文帝的原配李皇后,是李太后的娘家侄女,李皇后病故后,洪文帝想扶傅淑妃为皇后,是她讨好了李太后,所以才得到这个皇后之位。   宁皇后当然不敢忘,她也知道自己在洪文帝面前不如傅淑妃得宠,所以一直巴结李太后。   没想到宁轩打她一个措手不及,所以风荷节一结束,她就来请罪了。   “母后息怒,儿臣也不知宁轩他得了什么失心疯,竟然会干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他知道错了,儿臣会好好教训他,让他亲自来给母后、给海陵赔罪!”   宁皇后虽然是皇后,但是在李太后面前,实在一点体面都没有,身上的皇后凤袍都被李太后的茶水泼湿了,她无暇顾及,只是连连道歉。   李太后的冷哼道:“宁轩敢欺负海陵,哀家自然不会放过。至于赔罪就不必了,哀家自会去跟皇帝说,外甥女被朝臣欺负了,他这个皇帝舅舅得评一评这个理。”   本来宁轩娶海陵郡主,就是宁皇后先开的口,闹成这个样子,宁家理亏。   洪文帝最是孝顺,若李太后真的开了口,恐怕宁轩手中的兵权就危险了。   宁皇后如临大敌,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颜面了,噗通一声跪下来求李太后。   李太后并不搭理她,只是捻着佛珠,任她嘴巴都说干了,也没有正眼瞧她一下。   宁皇后没辙,只能含恨回宫,一见到了宁轩就责问开了:“你今天真的太冒失了,弄成这个样子,该如何收场?”   “你知不知道,太后说要去找皇上评理!”   到时候不单单宁轩会受斥责,就连宁皇后、大皇子都会受到牵连,得罪了李太后,大皇子若想夺嫡,怕是难上加难了。   她疼这个娘家侄儿,但也是有条件的。如今她没给自己帮忙,反而给自己惹了麻烦,宁皇后自然不再是从前那个和蔼的姑母了。   宁轩撩了衣摆,跪在宁皇后面前:“此事皆是由我引起,牵连了姑母,是我的错。”   “你既然知错,就把这件事摆平!”宁皇后冷笑,“本宫信任你,才容你这样放肆,这是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若你下次再这样轻举妄动,就不要怪本宫不顾情面了。”   宁轩脸色不变,声音平稳如昔:“姑母放心,我会解决的。”   他本来打算的很好,娶江令宛为妻,就算一无所有,他也可以从头开始。手中的权势,富贵的生活,旁人羡慕的身份,没有什么是他不能舍弃的。   可现在,她被萧湛夺走了,权势于他就非常重要了,只有比萧湛的权利更大,他才能把她抢回来。   宁轩眼中阴沉沉,到了慈宁宫,他便收起一身的戾气,换上的惭愧的模样:“宁轩求见太后,求见海陵郡主。”   他连正殿的大门都没进去,就被宫嬷嬷拦住了:“宁世子,太后今日不爽利,不召见任何人,请回吧。”   宁轩没再说什么,朝后退了两步,在慈宁宫院中的甬道上端端正正跪下:“宁轩有错,向太后请罪,向郡主请罪。”   宫嬷嬷跟着太后,一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便对宁轩说:“世子还是回去吧,太后是不会见你的。”   他知道李太后不会见他,他要求见的,也不是李太后。   六月烈日如火,热浪阵阵,宁轩跪得笔直,不一会就大汗淋漓,全身湿透。   他不以为意,只是跪着,以此来彰显自己的诚心。   有一抹粉裙在墙角那边露出来,又飞快退回去,宁轩装作没看见。   海陵郡主还在哭,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被她悉数扫到地上,一地狼藉。   活了十五岁,她从没有丢过这么大的脸,从没有这样伤心过。   宫女珍珠快速跑了进来:“郡主,宁世子来了。”   “滚出去!”海陵郡主抓过一个瓷瓶,重重朝大宫女珍珠砸去,“滚出去,不要再提他!”   他已经不要了她了,还跟她提他做什么!她还不够丢脸,还不够被人耻笑的吗?   她以为宁表哥会跟她提亲,她连嫁妆都准备好了,还去看了最新的喜袍,还有凤冠霞帔……   可是他却众目睽睽之下像江令宛求亲。   他不喜欢她,一直都是她自作多情!   海陵郡主扑在床上哭,眼泪把枕头都打湿了。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这么伤心过。   其他宫女早吓得躲到一边去了,珍珠是她的贴身大宫女,并不惧怕,只静静陪着她,等她哭声小了一些,轻轻唤了一声“郡主。”把宁轩跪在烈日下的事情说了。   “宁世子已经跪了整整一个时辰了,再这么下去,怕是要出人命的。”   海陵郡主的哭声立刻止住,抬起头,红着眼睛问珍珠:“宁表哥他跪了一个多时辰?”   “是。”珍珠忙上前去扶她,“宁世子一来就跪下了,说要向您赔罪。太后宫里的许嬷嬷让他走,他也不走。天气这么热,慈宁宫的甬道是水磨砖,又硬又烫,宁世子跪了这么久,怕是要受伤了。”   “受伤也是他活该,他愿意跪,就让他跪!”   海陵郡主嘴硬,眸中却闪过一抹挣扎。   宁表哥不是说他喜欢江令宛吗?   那他还来这里求她原谅做什么?   他都不要她了,她才不会原谅他!   珍珠绞了巾帕给她擦脸,一边擦一边说:“郡主,宁世子从前一向不喜欢江令宛,怎么会突然像她求婚,会不会有什么苦衷?”   见海陵郡主不说话,咬着唇听着,珍珠越发忧心忡忡:“万一宁世子真有逼不得已的苦衷,您这边又不见他,那宁世子也太委屈了。就算他错了,您也得给他一个辩解的机会。”   “奴婢瞧着,太后这回是真生气了,宁世子跪着还不行,恐怕还有狠狠责罚他呢。”   海陵郡主眼皮闪了闪,低着头没说话,分明有些心软了。   珍珠便道:“罢了,到底是宁世子做错了,就让他跪着吧,便是跪坏了腿,便是太后再罚,也不与我们相干。不管他有什么苦衷,错了就是错了,谁让他让我们郡主伤心,让太后生气了呢。”   海陵郡主就说:“我们去看看外祖母吧,别让她老人家气坏了。”   珍珠连忙应了,给海陵郡主撑了伞,去慈宁宫正殿。   一到正殿,海陵郡主就看到宁轩了,他果然在那里跪着,海陵郡主心里有气,不去看他。宁轩立刻喊:“陵陵。”   他嗓子嘶哑,声音却很弱,一边说一边喘,几乎快说不出话来了。   海陵郡主本不想理他,听声音不对,跑过去一看宁轩脸颊通红,汗出如浆,双唇却白的吓人,分明中暑了。   “宁表哥!”海陵郡主一声惊呼,也顾不得生气了,立刻喊人来,把宁轩扶到偏殿,给他喂水,拿冰给他降温,让太医来给他治病。   太医说是中暑了,开了降暑的药,让大家散了,不要围着他,叫宁轩静静地躺一会。   海陵郡主跟着大家一起走,手腕却被人抓住了。   她知道是宁轩,但是她没回头,这一瞬间很委屈,她红了眼眶。   “陵陵。”宁轩声音低低的,很无奈地叹了一声。   海陵郡主立刻转过头来,委屈地质问他:“你不是要娶江令宛了吗?你还来做什么?”   宁轩抓着她的手腕不放,反而握得更紧了:“我娶江令宛做什么?你难道看不出来,这是一个计谋吗?”   “什么计谋,需要你当众求娶,你以为我是傻子?”她用力抽自己的手腕,不想让宁轩攥,“我再也不要信你的花言巧语了!”   宁轩不松,反而顺势握住了她的手:“陵陵,你听我解释。”   宁轩第一次握她的手,海陵郡主果然没再动了。   “你还记得何清雅吧?她是萧湛之前的未婚妻,大殿下为了打压萧湛,趁他为祖母守丧,夺了何清雅的清白,逼得萧湛不得不退亲。这件事让萧湛消沉了许久,也让殿下争取了许多利益。”   “如今萧湛又喜欢上江令宛,大殿下便想故技重施,因为江令宛从前对我有好感,他便让我去做。”   海陵郡主瞪着眼睛,忿然:“那你就去做了?如果不是江令宛拒绝了,你是不是就真的要娶她为妻了?”   宁轩知道海陵郡主信了,就冲海陵郡主扯了扯嘴角笑:“我怎么可能会娶她为妻?顶多将她纳回家做妾,丢到一边做个摆设,这样就能打击萧湛,羞辱萧湛了。”   海陵郡主不依不饶:“当初大皇子也是想要打击、羞辱萧湛,可他还不是纳了何清雅,占了她的身子,还让她怀孕了?”   “他是他,我是我,除了何清雅,他宫里的人多了去了。可我身边却只有一个人。”   他盯着海陵郡主,很深情的样子:“大家都知道我在等谁,可那个人却不信我,还冤枉我。”   海陵郡主就红了脸,嘟囔道:“谁冤枉你了,是你自己没说清,还赖我。”   “别生气,好不好?”   海陵郡主被他握着手,早不生气了,嘴上却道:“除非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宁轩笑:“你说。”   “你什么时候娶我?”海陵郡主说的时候底气十足,可一说完就低下头看自己脚尖,到底是姑娘家,便是再骄纵,这个时候也要羞了。   宁轩垂了眼皮,没说话,海陵郡主转头看他时,他已抬了头,深情款款看她了:“等你过了生辰,我有惊喜给你。”   他眼眸情深似海,海陵郡主只觉心头一甜,再也忍不住脸上露出一个喜悦又羞涩的笑:“那我等你。”   她说完就跑,到了门口又转回头:“外祖母那里你别担心,有我呢。”   这次是真的走了。   宁轩眸色深深,哪里还有半分深情。   与海陵郡主和好如初之后,宁皇后对宁轩又恢复了和蔼模样。   宁轩也答应宁皇后,他一定会娶海陵郡主,但是在婚事定下来之前,他要再见江令宛一面。   江令宛身边有萧湛的人,他根本无法接近,只有江令宛进宫了,萧湛的人才不能继续跟着。   坤宁宫是最适合的地方。   宁轩垂了眼皮:“姑母放心,这是最后一次。”   宫女进来通传:“娘娘,世子,江三小姐来了。”   宁皇后说:“宣她进来。”   江令宛不相信宁皇后会那么好心赏花给自己,进了正殿,行了礼,就听宁皇后说:“你跟萧湛的是在风荷节上互吐心声的,说起来,本宫也算是月老了。你们婚事定下了,本宫也高兴,正好得了一盆并蒂玫瑰,是个好彩头,你带回去玩吧。”   她扬了扬手,立刻有宫女走上前。   “带江小姐去取花。”   领花是假,恐怕有什么阴谋是真,江令宛跟着宫女进了偏殿,就看到宁轩在椅子上坐着。   “宛宛。”宁轩起身,走向她。   今天她稍作装扮,比之前更漂亮。   只是这份漂亮,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   前面两天,她每天都去那个男人的别院,他在后面跟着,都看在眼中。   在梦里,他抱过她,亲过她,与她花前月下,他不想她跟别的男人也做那样的事,他是属于她的。   “不要嫁给萧湛。”他眸色深深,“他给不了你幸福。”   “我带你走,我们远走高飞,到一个没有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去。”   世子之位,富贵荣华,他都可以抛弃。   他凝视着她,前所未有的认真。   江令宛觉得他很可笑。   前世她毫无尊严,苦苦哀求他不要休她的时候,他搂着江令媛,没有丝毫动容,丢下一纸休书。   如今却要她跟他私奔。vx公号:books186   不过,她现在隐隐觉得,宁轩好像的确不是为了江令媛来找她的了。   “你凭什么以为你能说服我?凭什么以为我会抛弃家人、抛弃幸福,没名没分与你在一起?”   她眼中的嘲讽很浓:“世子,你想多了,也白费心了。莫说我现在有得选,就是没得选,我也绝不会选你。”   纵然风荷节你步步紧逼,我想的也是此生不嫁,而不是妥协嫁给你。   宁轩眸色沉沉,声音沉沉:“便是我为你抛弃一切,你也不愿?”   “对,我不愿。”江令宛对宁轩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也不需去考虑宁轩的心情,她果断,跟他从前拒绝她的时候一样果断,“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喜欢你,请你以后自重,不要在做这些可笑的事情了。”   这句话是宁轩从前说过的,她原封不动还给他。   宁轩听了,脸色无比难看。   该说的话都说了,江令宛觉得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转身就要走。   “慢着。”宁轩拦住她的路,不让她离开。   “宁世子这是做什么?”   随着淡淡不悦声响起,萧湛竟然来了。   江令宛瞬间就明白了宁皇后的恶毒,她不让人通传,直接让萧湛过来,就是想让他看到这一幕。   不管是什么原因,未婚妻与之前有流言蜚语的男子共处一室,一般男人都是无法忍受的。   宁轩拦着不让她走,也是在等萧湛吧。   萧湛会怎么做呢?   她也想知道。   萧湛慢慢走过来,他情绪莫辨,神色一如往常的冷,像是没看到宁轩那样径直越过他,走到江令宛身边,霸道地牵过她手,手指撑开她指缝,与她十指相扣,紧紧握住。 第106章   江令宛没想到萧湛竟然也会做出这种幼稚的举动,不过她没有甩开他的手,反而握了他的手,配合他。   之前她一直以为宁轩接近她,是为了江令媛。其实直到现在,她都半信半疑,真喜欢一个人应该会希望她幸福吧,怎么会是像他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搞破坏呢。   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不甘心吧。   江令宛不相信宁轩对她有真情意。   男人与女人的手相扣在一起,紧紧相贴,宁轩目光盯着那两只手,面无表情,眼神冰冷。   “萧五爷。”他语气没有起伏,“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你说。”   “好。”萧湛言简意赅,说了这一个字,就去看江令宛,声音很温柔,“到外面等我。”   他松开江令宛的手,揽了一下她的肩:“很快就好。”   江令宛拿眼睛瞪他:请你适合而止。   萧湛笑了笑,松开手。   这样子像极了眉目传情,宁轩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极力不去看。   江令宛走到外面去了,宁轩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萧五爷,我有件东西想给你看。你觉得这荷包绣工如何?”   石青色的锦缎,上面用绿色的线绣了花纹,配色不错,绣工却很笨拙,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初学者之手。   萧湛收回视线,负手而立:“旁人的东西如何,与萧某无关。”   “她不是旁人,她对我一片痴情,这是她绣的第一个荷包,手指头上戳了许多伤口。她说会勤学苦练,以后绣更漂亮的荷包送给我。”   宁轩不信萧湛不介意:“她还给我写过信。小姑娘的赤诚之心最让人动容。她拽着我的衣袖不放,说只喜欢我一个,一定会嫁给我。”   宁轩又掏出一封信来,“萧五爷,君子不夺人所好。她爱慕的人是我,因为爱之深,所以责之切,她不过是一时赌气,才要嫁给你。与其等她过段时间后悔,不如萧五爷现在就此罢手。”   他望着萧湛笑了下,很有几分风流倜傥的样子:“萧五爷一定也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心里惦记着旁人吧?”   萧湛早把江令宛之前跟宁轩的事查清楚了。   他不在乎她从前喜欢谁,只要她以后喜欢他,并且一直喜欢他陪着他这就足够了。   他也有信心,迟早有一天,会得到她全部的心。   宁轩企图用这些东西来离间他,实在可笑。   “宁世子说这么多,不过是出于嫉妒。我们夫妻之间的事,就不劳宁世子费心了。她愿意嫁给我,就说明一切了。”   他轻描淡写,并未刻意强调,越是如此,越显得宁轩狼狈。   她的我的妻子,她愿意嫁我,这就足够了。   他瞥了宁轩一眼,抬脚离开。   宁轩气得脸发青,追出去看时,萧湛牵着江令宛手,将她小手紧紧裹在掌心里,走出了坤宁宫。   紧紧牵在一起的手,刺痛了宁轩的双眼,也刺痛了他的心。   宁轩的目光渐渐冷硬,出了宫门,吩咐左右:“去查查江令媛现在在什么地方。”   ……   京郊有个清心庵,里面关的都是各家犯了错的女眷,这个地方庵如其名,是个让人清心败火的地方。   没有华服美饰,只有粗布麻衣;吃的是佛门粗茶淡饭,一点荤腥都没有。虽然没有折磨殴打,却日日都要在佛堂念经。   若是不听话,就会被关禁闭,让人饿肚子悔过,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江令媛刚来的时候,也想跑,但是没跑多远就被抓回来关禁闭,饿了几天后,她就看清了现实。想跑,那是不可能的。   江家没有人管她,只有顾太太偶尔来看她,给她一点点银子,让她贿赂庵里的尼姑,日子才稍微好过那么一点。   顾太太喜欢她,想让她嫁给顾金亭,她心知肚明。没有人能帮她,除了顾太太。所以,她哭着求顾太太,求她救自己出去。   一开始顾太太答应她,说顾金亭金榜题名后,就跟江家提亲,顾金亭娶了她,江伯臣就不能苛待她了。   江令媛给顾太太磕头,说会对顾金亭好,会好好孝顺顾太太,说永远都不会忘记顾太太的大恩大德。   可是后来,顾太太就不再提这件事了,江令媛追问,顾太太就支支吾吾说顾金亭要娶江令宛。   江令媛觉得这是晴天霹雳。   要是顾金亭不娶她,她这辈子都出不了庵堂了。她就含垢忍辱,说愿意做妾,只要顾金亭愿意娶她,做妾她也可以。   顾太太说对不住她,只能委屈她,搂着她抱头痛哭。   她嘴上说不要紧,只要能跟顾金亭在一起,别说做妾,就是做粗使丫鬟也心甘情愿。   这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可是没想到,这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顾金亭跟江令宛的亲事没成,顾金亭整个人都十分颓废,跟顾太太的关系降至冰点,母子二人再不复从前的亲密。   顾太太决定再等两年,等顾金亭缓过来了,再给顾金亭娶一房名门闺秀为妻,届时再纳江令媛为妾。   江令媛觉得天都塌了。   她已经在清心庵待了两年,吃的是刚刚能填饱肚子的粗粮,日日有念不完的佛经,抄不完的佛经,睡的是稻草床铺,翻个身稻草哗哗响,大部分时间被关在屋中,有时候好几天都见不到一个人。   她已经快疯了,若是再继续待下去,待到何时才是个头?   她求顾太太做主,先把她纳回家,哪怕不圆房都行。   可惜顾太太拒绝了,为了跟顾金亭修复关系,顾太太天天围着顾金亭打转,到庵堂来的越来越少了。   江令媛绝望了,整整一天都没吃没喝,到了晚上对着佛经万念俱灰。   门口传来脚步声,江令媛一抖,赶紧站了起来,见来了一个尼姑,忙讨好地迎上去,温顺谄媚:“妙如师父,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指示?”   妙如恶声恶气:“有人要见你,跟我走!”   江令媛以为是顾太太来了,先是一喜,接着又怕,惊恐地朝后退了两步。   顾太太是清心庵的老熟人了,她若是来,根本不用妙如尼姑通传。   不是顾太太,也不会是江伯臣,如果他要来接自己回家,只会在白天,绝不会在夜晚。   不是他们俩,那就只能是江令宛了。   当年江令宛说过,不会这么快就要她的命,要让她受尽折磨,眼睁睁看着江令宛飞快腾达,才给她一个痛快。   她听顾太太说了,江令宛被圣上赐婚给萧湛了,江令宛是真的飞上枝头做人上人了,所以她要来对付自己了吗?   “妙如师父,我不走!”江令媛噗通一声给妙如跪下了,声音惊悸,“我会被杀死的,求求你,别让他们带走我。”   妙如尼姑丝丝毫不为所动,叫了两个壮硕的粗使尼姑把江令媛押出了门。   一辆马车停在清心庵门口,三个黑衣男人在门口等着,从粗使尼姑手中接过江令媛,将她扔进马车。   “你们是谁?是江令宛派你们来的对不对?”江令媛急红了眼,仇恨地盯着他们诅咒,“你们告诉江令宛,她敢谋杀亲姐,我江令媛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其中一个黑衣人伸手卸掉了她的下巴。   江令媛不能再说话,眼中的恨意如滔天之火,她会有今天,全是江令宛害的,若是有来世,她一定要将江令宛刀刀凌迟,让她受尽千刀万剐之苦。   马车在一处院落停下,江令媛被人从马车中拽了出来,咔一下,下巴被合好,黑衣人朝前一推,她重重跌在地上。   她看到一双男人的脚,虽然夜色不明,但她却知道脚上的鞋是用上等锦缎做的。   头顶传来男人冷漠的声音:“你还想不想嫁给大皇子?”   江令媛一惊,抬起头来,眼前的男人赫然是永平侯世子宁轩。几年不见,男人容貌俊美如昔,可眼神却越发的冷。   再见昔日故人,从前的种种在脑海中浮现。   嫁给大皇子,她当然想,做梦都想,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嫁给大皇子,做皇子妃、太子妃、皇后、皇太后。   可一切都被江令宛毁了。   她被困在庵堂,别说嫁给大皇子,就连给顾金亭做妾都是奢望。   可是今天,宁轩给了她一丝希望。   不管宁轩有什么目的,这却是她唯一的机会。只有抓住这个机会,她才能翻身,才能报复江令宛。   “宁世子要我怎么做?”   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不管宁轩有什么条件,她都答应。   ……   江令宛跟萧湛的婚期定在九月初九,紧跟着宁轩与海陵郡主的婚期也定了下来,九月二十八,比江令宛与萧湛的婚期晚了大半个月,也是钦天监选出来的好日子。   一时间京城最出色的两个勋贵子弟都要娶亲了,特别是萧湛娶亲,让无数闺秀黯然伤神,在家中难过,无心出门,导致京城的胭脂水粉、新式裙裳都卖不动了。   可金银铺子的老板却乐开了花,因为无数儿郎都跑来买金条、银条、买首饰,都是给宛卿买的。   宛卿真实又可爱,喜欢银子就是喜欢银子,从来不藏着掖着。   马上她就要大婚了,他们要给宛卿添妆,让她十里红妆,风光大嫁。海陵郡主想压过他们宛卿,那是休想!   你一条,我一条,宛卿嫁妆就能豪。   你买银,我买金,都是拳拳一片心。   你一块,我一块,满满都是兄长爱。   银缕衣,千金裘,宛卿嫁妆不用愁。   为了宛卿,冲呀,给我洗空银楼!   金银铺子甚至在门口打出条幅:散客暂不接待,只为宛卿添妆。   一时间,为宛卿添妆成为京城最热闹的话题,开口不谈宛卿,都不好意思出门。   江伯臣嘴都笑歪了,没想到到了七月底又有第二件喜事:大皇子登门了。   江伯臣很纳罕,女婿萧湛是四皇子的人,跟大皇子是敌对势力,大皇子怎么会登江家的门?   就算他有事要找江伯臣,派个人过来,江伯臣就会去了,怎么敢劳动他这个天潢贵胄亲自登门?   江伯臣一路跑着接驾,大皇子的马车直接驶进了江家大院。   大皇子从车上下来,江伯臣跪地请安。   不知是福是祸,他挺忐忑的。   “江大人请起。”大皇子声音带着喜色,没有刁难的意思。   等江伯臣起来,他又说:“本皇子今天过来,是要跟江大人提亲,令嫒性情温婉,贤良淑德,甚得我心。本皇子决定纳令嫒做侧妃。”   江伯臣只觉头上响了一个炸雷,两腿一软,给跪了。   数年前,萧湛有个未婚妻,就是何家六小姐,却被大皇子截胡强占了何小姐,纳她为侧妃,让萧湛沦为笑柄。也让何家与萧家从姻亲差点变成仇敌。   难道大皇子要故技重施吗?   江令宛能嫁给天潢贵胄,能给大皇子做侧妃,他当然高兴。但洪文帝给萧湛赐婚在先。   大皇子不怕得罪萧湛与洪文帝,可是他怕啊!   洪文帝不会怪大皇子,一定会责怪他没教养好女儿。   还有萧湛,恼羞成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事?   大皇子笑得这么得意,该不会宛姐儿已经被他……   江伯臣面色如土,耳中嗡嗡响,觉得自己要完了。   他汗出如浆,强撑着说:“殿下,这话从何说起,小女已经被赐婚给萧家五爷,岂能……一女二嫁?”   大皇子哈哈一笑,像是听了特别好笑的笑话一样,畅快又得意:“江大人不必慌张,本皇子要纳的不是三小姐,而是你的另外一个女儿,媛姐儿。”   媛姐儿?   江伯臣愕然,自打江令媛被送走,他就再也没想起过这个女儿,不过是个弃子而已,没有利用价值,不值得他去想。   可是没想到,现在竟然还能听到江令媛的名字。   紧跟着他听到有人喊他“父亲”,车帘一动,江令媛在一个嬷嬷、一个丫鬟的搀扶下走了下来。   两年不见,江令媛容貌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气质却跟从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她傅粉施朱,穿金戴银,装扮的十分华贵。   江伯臣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跑到江令媛身边,眼圈都红了:“媛姐儿,好孩子,你受苦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副疼爱女儿的慈父模样。   大皇子笑吟吟说:“这几天就会有赐婚的旨意下来,媛姐儿就劳烦江大人照顾了。”   江伯臣忙说应当的,点头哈腰送走了大皇子,回来对着江令媛就掬一把老父亲思念女儿的泪水:“媛姐儿……”   他想叙旧,却被江令媛身边的嬷嬷打断了:“江大人,侧妃身子虚弱,不宜劳累,请大人速速将侧妃的院子腾出来,供侧妃休息。”   一腔热情换来冷冰冰的拒绝,江伯臣仿佛没看见,连连喊人:“来人,来人,立刻把梅园收拾出来,供二小姐居住。”   梅园就在后花园,是江家最大的院落,从不曾让某个人单独住过。可如今情况不同了,江令媛是大皇子侧妃,金贵无比,莫说是梅园,说不定以后皇宫她都能住得的。   “不必了。”江令媛一口否决,眼角眉梢带着冷,“我要住蕉园。”   那才是她的地方,住在蕉园里,才能时时刻刻提醒她,从前她遭遇的一切。才能让她紧紧牢记,她与江令宛的仇。   被当众反驳,江伯臣不以为意,反而觉得江令媛有皇子妃的气度,不愧能得大皇子喜欢。   “好,为父亲自看着人收拾,一定让媛姐儿满意。”   江令媛被大皇子送回家的消息轰动了整个江家,老夫人也喜不自禁。   江家沉寂太久了,徒有会宁侯的名头,内里早就虚了,两个儿子都没甚本事,为了一个爵位争得头破血流。   三儿子打小就聪明,可惜九岁那年夭折了;老四在兵部当差,能干有本事,可惜不是她生的,是隔了房的侄儿。   她仅剩的两个儿子,更偏疼小儿子,因为小儿子自小体弱,是她一点一滴拉扯大的。不像大儿子,一直跟着祖母,同她有隔阂。   如今大儿子有福气了,养的女儿一个比一个本事,一个要嫁到萧家;一个要做皇子侧妃。   有两个女婿提拔,大儿子官运亨通,他自然就不会跟小儿子争爵位了,还会拉扯小儿子一把。   小儿子的前程不愁了,老夫人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看大儿子就更顺眼了:“一定要安置好媛姐儿,千万不能怠慢了。宛姐儿跟媛姐儿一直不和,你一定要留心。”   江伯臣呵呵笑道:“母亲放心吧,宛姐儿要住在棉花胡同,直到出嫁前几天才会回来。媛姐儿过几天就会被接走了,两人碰不上。”   两个女儿,一个嫁了嫡长的大皇子,一个嫁了受宠有实力四皇子的心腹,不管最后哪位皇子夺嫡成功,都少不了江家的富贵荣华。   江伯臣跟老夫人都很满意。   老夫人惦记着江令媛,第二天一早就亲自去看江令媛,到地方扑了个空。原来江令媛一早就出门去了。   虽然没说去哪,但老夫人却猜到,她一定是去看顾太太了。   顾太太对江令媛很好,像疼女儿似的疼她,如今江令媛发达了,先去看顾太太也很正常。   老夫人吩咐丫鬟说:“以后蔬菜瓜果上来了,记得给顾家送一份。”   原来,顾金亭高中探花之后,就从顾家搬出去了,离这里不远,单门独户的一座小院,也买了几个仆人,虽然俸禄不多,但母子二人生活绰绰有余了。   但顾太太的生活并没有很幸福,因为江令宛,顾太太与顾金亭之间有了很大的隔阂,顾金亭整日闷闷不乐,每日下衙回来,将自己关在房中,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短短半个月就瘦成了一柄刀子。   顾太太本以为时间会慢慢冲淡他的痛苦,没想到几个月过去了,他丝毫没有走出来,依然沉浸在痛苦之中。   江令宛被赐婚给萧湛的当天,顾金亭大醉一场,从那之后就养成了酗酒了坏习惯。   平时还好,白天不饮酒,只在晚上喝,却也有节制。一旦休沐便从早喝到晚,日日买醉。   原本温润俊秀挺拔的儿郎,几乎要被酒掏空了身子。   顾太太怎么劝都没用,又气又急,以泪洗面。   这天她正暗自垂泪,丫鬟说江令媛来了,她不敢相信,忙跑到门口,见果然是江令媛。   “媛姐儿,你父亲接你回来了?”   江令媛摇头,进了门,让顾太太屏退下人,扑在顾太太身上哭了一场:“顾姑母,我对不起您,对不起顾表哥。”   顾太太不明所以,江令媛却在顾太太面前跪下,哭着忏悔:“您还记得存善寺给顾表哥算命,说江令宛与他八字犯冲,不能结为夫妻的那个大师吗?”   顾太太当然记得,他算的灵验,两次都算对了,她怎么可能不记得?   顾太太惊疑:“媛姐儿,你怎么知道我给阿亭算八字?”   江令媛又羞又惭,抓着顾太太的手哭:“顾姑母,对不起,其实宛姐儿跟顾表哥的八字并不相冲,是我爱慕顾表哥,不想让顾表哥娶宛姐儿,所以才托庵里的尼姑带银子给大师,请他撒谎欺骗您。”   “对不起,顾姑母,我以为,只要顾表哥跟宛姐儿的婚事不成了,顾表哥就会娶我。我没想到顾表哥会这样。是我害了顾表哥,害了您。”   “您打我吧,您骂我吧,我活该,我绝无怨言。”   她泪流满面,悔不当初。   “你、你哪来的银子?”   “是您给我碎银子,我都攒着,全给了那个和尚。姑母,我是无心的,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害顾表哥这样的,我只是想嫁给他。对不起,对不起。”   顾太太怔住,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八字相冲是假的!   是江令媛骗了她,枉她那么疼她,江家人都不管她死活了,她还去庵堂看她,偷偷给她带吃的,偷偷给她塞银子。   她就是这样报答她的吗?   顾太太气得发抖:“滚!你给我滚!”   她的确不喜欢江令宛,但当时阿亭喜欢,所以她也认了,她是同意阿亭娶江令宛的。若不是江令媛收买了那个和尚骗她,她怎么会临时反悔,阿亭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一想到好好儿子如今颓废的不成样子,顾太太就心痛如绞,她再也忍不住,伸手给了江令媛一耳光。   江令媛跪着没动,结结实实挨了这一巴掌。   等顾太太重重跌坐在椅子上垂泪时,江令媛才抬头看她:“姑母,我知错了,我今天来,正是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而来。”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蓝色的小瓷瓶:“这是恶酒散,顾表哥服了就再也不会喝酒了。”   恶酒散这个药赫赫有名,服了恶酒散就会对酒十分厌恶,一闻到酒味就会恶心呕吐,便是对酒再痴迷的人,服了它也能把酒戒掉。   顾太太也一直想买恶酒散,但恶酒散价格昂贵不说,只供给达官显贵,有钱还要有门路才能买到。   正因为顾太太处处碰壁,走投无路,所以知道这恶酒散的珍贵。   江令媛一个被关在清心庵的小娘子,怎么能得到这种药。   顾太太不敢相信:“你从哪里弄来的?”   江令媛又哭了,哽咽道:“是跟大皇子讨要的,我听说大皇子要去存善寺,就买通了尼姑。”   她闭上眼睛,痛苦道:“我已经委身给大皇子了。姑母,我也是没有办法,不这样做,怎么能得到恶酒散呢。”   顾太太盯着她流泪的脸半晌无言。   江令媛为了阿亭,竟然无名无分就跟了大皇子。   心里的怨憎又掺杂了几分复杂,到底她也疼了江令媛几年,这个时候若一点都不动容也是不可能的。   江令媛睁开眼睛,愧疚地说:“过几天,我就要进大皇子府了,我对不起顾表哥,不敢求您与顾表哥原谅我,这药是我对顾表哥最后心意。”   她把恶酒散放在桌上:“您以后多保重。”   江令媛走了,顾太太却瘫软在椅子上,像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一般。   过了许久,她才拿起那瓶药,去找顾金亭。 第107章   顾太太推开顾金亭的房门,屋中酒气熏天,床上地下倒着许多酒瓶。   昔日窗下看书的少年,如今醉得不省人事。   他喝醉了从不哭喊打闹,只一味沉睡,这会子脸色酡红,眉头紧锁,身体蜷缩,很痛苦的样子。   “宛表妹,宛表妹。”他喃喃喊着江令宛,眼角有泪。   顾太太就喊了小厮来,让他扶着,把恶酒散喂给顾金亭。   她找猫儿试过,这药没有毒。   ……   顾太太在床边守了整整两个时辰,顾金亭呼吸渐渐平稳,蜷缩的身体慢慢舒展,不再是沉醉,而是真正的睡着了,她才走出房门。   “不许打扰少爷,让他好好睡一觉。”   他酗酒,是因为夜夜失眠,才喝酒助眠,后来酒瘾越来越严重,到了不喝酒就不能入睡的地步。   顾太太抹了抹眼泪。   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这一夜顾金亭睡得特别沉,顾太太看着心安。第二天早上,顾金亭依然在沉睡,顾太太想着儿子累极了,就让他多睡会。可是等到中午,他还在睡,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顾太太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阿亭,阿亭!”她喊顾金亭,推他,大声喊他,顾金亭毫无反应,若不是还有呼吸,顾金亭几乎就像个死人一样毫无意识。   用尽各种手段,都没把顾金亭唤醒,顾太太彻底慌了,她惊慌失措地跑到江家,来找江令媛。   “媛姐儿。”顾太太像没头的苍蝇朝江令媛的蕉园里钻,被院中的丫鬟拦住,“胡喊什么?我们侧妃娘娘的名讳也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喊的?”   “我找媛姐儿有事。”顾太太扯住丫鬟的衣袖,急急慌慌,“劳烦你通传一声,就是我是顾太太,媛姐儿的姑母。”   “我们侧妃姓江,何来顾姓的姑母?来人,掌嘴!”   丫鬟一声令下,便有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架了顾太太,要打她。   顾太太急了,挣扎着冲里头喊:“媛姐儿,媛姐儿我是你顾姑母,你快出来管管你的丫鬟。”   在她心中,江令媛还是那个温婉懂事的女孩子,她为了顾金亭不惜委身给大皇子,昨天还跪着求她原谅。江令媛绝不会拦着不让她进门,一定是这丫鬟自作主张。   丫鬟冷笑,冲婆子使了一个眼神。   婆子得令,左右开弓,啪、啪、啪,几个重重耳光的打下来,顾太太眼冒金星,脑中空白。   此时,江令媛贴身丫鬟金钗才姗姗来迟:“你们这是做什么,这是侧妃的贵客。”   金钗笑着跟顾太太赔罪:“丫鬟不懂事,惊着顾太太了。您跟我来吧,我带您去见侧妃。”   顾太太无暇计较挨打的事,她挣开婆子的手,急急忙忙去见江令媛。   江令媛高高坐在主位,身边站着三四个下人,犹如众星捧月。   顾太太心急如焚,神情慌乱:“媛姐儿,那瓶恶酒散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阿亭他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江令媛挥挥手,等下人都退出去了,她才慢条斯理回答顾太太:“顾表哥夜夜失眠,才会酗酒。服了我的药,就能睡个好觉。虽然不是恶酒散,但效果跟恶酒散是一样的。”   “不是恶酒散?”   顾太太骤然变了脸色,浑身冰凉:“那这是什么?”   她捏着那蓝色瓷瓶,满目惊怒,魂不附体。   看着她这个样子,江令媛觉得异常畅快。   当初在清心庵,顾太太答应了自己,等顾金亭金榜题名,就会提亲救自己脱离苦海。   结果她却反悔了。从娶她为妻,到让她做妾,再到绝口不提。   她当初也是这样惊惧绝望,也是这样求助无门。   她只能忍,只能忍气吞声,步步退让,明明痛极了,恨极了,却要对顾太太笑脸以对。   那些仇恨羞辱她都记在心里,等的就是这一天。   所有对不起她的人,她通通都要踩回去。   江令媛笑了笑:“姑母,您别担心,这是让人睡觉的药。只不过若想醒来,就得服用解药。否则,就会长睡不醒,在睡梦中死去。”   她说的轻描淡写,好像在说今天天气很不错一样,脸上还带着温婉的笑容,嘴角勾着残忍的弧度。   顾太太震惊,不敢置信瞪着江令媛。   到了此刻,她总算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总算看清了江令媛的真面目。   “你害阿亭!”她扑向江令媛,“把解药给我,给我!”   江令媛岂会束手待毙,她抓过桌上的茶壶扔过去,重重砸在顾太太头上。   顾太太“咕咚”一声摔倒,再抬头时,血水混合着茶水从头上朝下淌,狼狈不堪。   “姑母你一定不解,为什么这药其他人吃了没事,单顾表哥吃了就昏迷不醒吧?”   “这药寒凉,需要药引子,酒性热,可以催化这药。所以不饮酒的人服了这药,是没有效果的。”   江令媛见顾太太眼中都是恨意,就柔声说:“姑母不用这样看着我,我这么做也只是想让姑母为我办件事,只要姑母听我的话,我自然会把解药给姑母。毕竟姑母疼我,我怎么忍心您中年丧子,孤苦无依呢?”   中年丧子!   顾太太听了这几个字,登时心痛如绞,瞳孔都要瞪出来。   “为什么?”顾太太盯着江令媛,眼中都是仇恨,“我待你不薄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不问还好,这一问江令媛立刻怒了:“你待我不薄?你是怎么待我的?一次次骗我!一次次辜负我!还有顾金亭,我哪里不如江令宛,他竟然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这都是你们母子自找的。”   顾太太睚眦欲裂,悔不当初。   她好恨啊,如果不是她,阿亭就不会与江令宛分开,就不会成日酗酒。都怪她没有认清江令媛这个中山狼。   江令媛冷笑道:“是想要解药,还是让顾表哥就这么不省人事,姑母你早作决定。我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等,顾表哥可等不得。”   ……   七月的最后一天,离江令宛的婚期还有一个月,登闻鼓响了。   顾太太含泪敲响了登闻鼓,状告梅雪娘一女二嫁,明知江令宛与顾金亭有婚约,却在赐婚之时隐瞒不报,犯了欺君之罪。   登闻鼓一响天下知,因为登闻鼓是百姓将冤屈上达天听的途径,只要百姓敲响登闻鼓,皇帝就得出面审案。   又因为顾太太告的是梅雪娘——江令宛的亲生母亲,这件事瞬间就闹得全城轰动。   一个是新科探花顾金亭,一个是手握重权的萧湛,女主角是大名鼎鼎的江令宛,想不轰动都难。   各种猜测众说纷纭,有一种声音叫嚣的最厉害,说江令宛与顾金亭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表兄妹,两人早早就有婚约,双方父母在心知肚明。不料萧湛横刀夺爱,梅雪娘嫌贫爱富,有了萧湛就看不起顾金亭,逼迫江令宛接下皇帝赐婚的圣旨。顾金亭伤心欲绝,日日买醉,已经两天没去翰林院了。   这个说法立刻得到了众人的附和,有人说顾金亭从小住在江家,跟江令宛的确感情很好;有的说梅雪娘是个商人,见利忘义,是商人的本性。   看江令宛不顺眼的闺秀们则拍手称快,不管真相如何,经此一闹,江令宛的名声是坏透了,她绝无可能嫁进萧家了。   萧湛是老定国公的嫡子长孙,以后要继承定国公府的,国公爷绝不会允许孙子娶这样一个名声有污的女子为妻。   梅雪娘最近一直忙着给江令宛置办嫁妆,听说顾太太要告自己,登时惊了。   女儿与顾金亭并未定下婚约,没有婚书,就算到了御前梅雪娘也敢与她对质。她担心的是女儿,一则,顾家悔婚,竟然还反咬一口,对宛姐儿是多么大的伤害。   二则,事情闹大了,萧家的人一定会去查,那女儿从前跟顾金亭的事也一定会被知晓。   萧湛疼宛姐儿,不计较。可萧湛的母亲祖父呢?她听说老国公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   女儿与顾金亭婚事不成,若是再与萧湛退亲,以后还怎么嫁人?   她自己婚事不顺遂,却不想女儿跟她一样。   梅雪娘立马把杜妈妈喊来:“你查查顾金亭、顾太太最近都接触了哪些人。”   事出必定有因,顾太太绝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做。着急慌张无济于事,找到问题才能帮助女儿。   “来不及了。”   江令宛从外面走进来:“顾太太已经进宫了,这会子传唤我们进宫的太监已经在路上了,用不了多久,就要到家里了。”   梅雪娘赶紧抬头看女儿,江令宛双目清朗,面上一派平静,并没有害怕担忧的神情,她的心稍微定了定。   “宛姐儿,你想到对策了吗?”   没有。   这个消息对她来说太突然了。   那天跟顾表哥分开之后,她一直刻意不去打听顾表哥的消息,她想再等等,等她能若无其事面对顾表哥了,再去找他。   她根本不怪顾表哥,毕竟他们婚事不能成,并不是顾表哥的错。   所以,听到顾太太这样做,她也挺吃惊,但并不害怕。   事出反常必有妖,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她现在隐隐有猜测,却并不确定,一切都要等进宫见了顾太太再说。   “没事,母亲。”她握了握梅雪娘的手,语气很轻松,“皇上会公允处理此事的,我们没错,不用怕。”   宫里果然很快来人,母女二人坐上马车进宫,离乾清宫还有很远的时候下来步行,远远就看见了立在甬道旁的萧湛。   在江令宛看到他的瞬间,他抬步径直朝她们走过来。   今天他在宫里当值,穿着金吾卫大红锦衣,腰挂御用佩刀,威风凛凛,神采飞扬,此时俊美的脸上有几分凌厉。   他很快就走到她们身边,目光先落在江令宛身上。   紧张、害怕、担忧……这些通通没有,他安慰的话没了用武之地。   小姑娘神色很平静,就像她从前遇到困难时一样。不过,在与他对视的时候,她眼中闪过一抹歉意。   她知道萧湛最不喜旁人对他议论纷纷,如今却因为她闹得沸沸扬扬。是她连累了他。   萧湛明白她心中所想,冲她点头,安她的心:“别担心,一切有我。”   ……   风荷宴结束之后,萧湛进宫求洪文帝赐婚。   这事惊动了包括洪文帝在内的许多人,这几年,定国公、傅淑妃为了萧湛的婚事没少操心,连洪文都曾经问萧湛,他到底想娶什么样的姑娘?   男人成家是人伦大事,开枝散叶,绵延子嗣是为人儿女的根本;娶了妻子,后宅稳定,才能更好为朝廷效力。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洪文帝以为萧湛会推脱。不料他说,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只是时机不成熟。时候到了,一定来求洪文帝赐婚。   洪文帝当场就准了,并安慰定国公与傅淑妃,说男子成婚晚一些不要紧,大龄稳重,成了亲才更知道疼人,日子才能过得更好。   所以,当萧湛真的来求恩旨的时候,洪文帝当即就颁旨赐婚。   如今有人状告梅雪娘一女二嫁,洪文帝脸上也很不光彩,立刻宣梅雪娘、江令宛进宫,他要与文武官员一起审理此案。   不一会,萧湛与江令宛、梅雪娘三人来了。   文武官员不约而同转头去看,萧湛走在最前面,器宇轩昂,惊才绝艳。他身后的母女俩,容貌相似,气度却有很大不同,江令宛艳若牡丹,梅雪娘清若玉兰,却都是让人侧目的美人。   有人用看傻子的目光看江伯臣,为了一个姨娘,跟这样清丽端方的正室夫人和离,他这是为了芝麻丢了西瓜,眼珠子被屎糊住了吧?   江伯臣的眼珠子此刻正怔怔盯着梅雪娘,三载未见,她丝毫不见老,反而比在江家时更美更动人了。   当然,给他惹事的本事也越来越大。   好好的一个宛姐儿,眼看着就要嫁到定国公府去了,却在此时闹到了金銮殿上,这都是梅雪娘惹出来的祸事。   宛姐儿跟顾金亭的婚事,必然是她应允的了,这事,他连影都不知道!   到手的荣华富贵要泡汤,还惹了一身骚,江伯臣眼中的惊艳就化成了愤然与不满。   等这事结束了,就得让梅雪娘回到江家,不能任由她在外面胡来,免得好好的一个女儿都被她教坏了。梅雪娘还是待在他身边,他才放心。   而顾太太在看到江令宛的那一刻就咬紧了牙关,眼中的怨恨也掩不住。   她恨江令媛,也恨江令宛。   如果不是江令宛蓄意勾引,她的儿子怎么会对江令宛这么痴迷,以至于与她母子反目?   如果不是江令宛与顾金亭婚事不成后,火速与萧湛订下婚事,她的儿子又怎么会受到这么大的打击?   如果不是江令宛与江令媛姐妹龃龉,她的儿子又怎么会成为江令媛的棋子?   她们姐妹斗争,却让阿亭受罪!   她的阿亭生死未卜,江令宛却已经攀上高枝了,要嫁给萧湛了。   凭什么,凭什么!   还有梅雪娘,都是她教出来的好女儿,害得阿亭如此,害得被江令媛胁迫,敲登闻鼓,挨了二十大板。   要不是江令媛早有安排,要不是行刑的人看她可怜,说不定那二十大板已经要了她的命了。   顾太太噗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皇上,梅雪娘一女二嫁,与我顾家违反婚约在前,欺骗萧家、欺骗皇上在后,民妇的儿子顾金亭大受打击一蹶不振,求皇上为民妇做主,还民妇、还民妇儿子一个公道。”   她的儿子顾金亭是新科探花郎,顾太太又哭得如此伤心,很快就赢得了官员、特别是清流文官的怜悯。   江令宛在来之前就猜到必然是幕后黑手拿住了什么把柄,所以顾太太、顾金亭不得不这么做,她了解顾表哥,他绝不会伤害自己。所以她不怕跟顾表哥对薄公堂。   此时见只有顾太太一人,她心里就涌起一股浓浓的不祥预感。   顾表哥呢,他怎么没来?   江令宛跟梅雪娘给洪文帝行礼,洪文帝话语不多,不怒自威:“起身,梅氏,顾李氏所言,可有此事?”   梅雪娘是一介商人妇,素日沉着冷静,此时虽有些紧张,但女儿是她最后的底线,为了女儿她绝不能退缩。   “回禀皇上,民妇之女从未与任何人定下婚约,一女二嫁更是无稽之谈。”   之前顾太太棒打鸳鸯,让她的女儿受委屈,如今又倒打一耙,想坏女儿名声,梅雪娘母性被激发,不愿意再忍了。   她目光清冷地质问顾太太:“顾太太既然说两家有婚约,敢问婚书何在?”   顾太太对梅雪娘母女深恶痛绝,闻言立刻悲痛愤恨道:“本来要订下婚书,你却说再等等。虽然没有婚书,但阿亭与江令宛的婚事却是的的确确存在的。”   “皇上,这是江令宛与阿亭的婚约信物。”   顾太太将一根木簪高高举过头顶,朗声问,“就算没有婚书,难道交换信物就不算了吗?”   婚书是官方的认定,信物却是私下的契约,虽然没有婚书那么正式,但的确也算是订下婚约的证据。   梅雪娘心头一惊,她没想到顾太太竟然会有信物,不过她依然很镇定:“不过是一个簪子而已,如何能证明就是我家宛姐儿送给顾金亭的定亲信物,若人人都效仿顾太太,那岂不是人人都可以随便攀姻亲?”   “梅氏,你休要再狡辩了。”顾太太恨恨盯着梅雪娘,“这簪子是江令宛亲自到首饰铺子购买送给阿亭的。皇上可以去首饰铺子查,就是西大街的吉祥首饰铺,店小二可以作证。”   “江令宛,你明明白白告诉大家,这簪子到底是不是你送给阿亭,你敢吗?”   江令宛盯着那簪子,她现在可以肯定,顾表哥一定出了意外。   洪文帝就问:“江令宛,这簪子的确是你送给顾金亭的吗?”   帝王抬起眼皮,视线从江令宛脸上划过,带了审视。   定国公是他的骑射夫子,也是他的心腹,他倚重萧家,也看重萧湛。   萧湛是他肱骨之臣,深得他信任器重,所以,他才会把金吾卫这么重要的职责交给他。   他亲眼看着萧湛长大的,也想给他挑一个配得上他的妻子。   江令宛容貌才华无一不是上佳,他冷眼瞧了两年,对她很满意。所以才将她赐婚给萧湛。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这个福分。   帝王声音淡淡,视线却如泰山压顶,江令宛却不十分怕,她很稳:“这簪子是臣女送给顾金亭的,那时臣女的确有想跟顾金亭立下婚约的打算,只可惜顾太太从中阻扰,婚姻半途而废。”   江令宛不闪不躲,不卑不亢:“顾太太,我敢承认这簪子是我送的,你敢让顾表哥来金銮殿与我对质吗?说到底,这是我跟顾表哥之间的事,婚事是不是如我说的这样,你说了不算,我跟顾表哥说了才算。”   “你还敢提阿亭!”顾太太红着眼,咬牙切齿道,“他被你害得还不够惨吗?他为了你日日宿醉。如今好不容易才略略有好转,我绝不会允许你再继续祸害他。”   江令宛默了默,却没有退缩:“顾太太,你不敢让顾表哥来,真的是怕我祸害顾表哥吗?难道不是顾表哥被人钳制,已经失去人身自由了吗?”   顾太太一抖,立刻惊慌失措地否认:“胡说,你胡说,阿亭他现在好好的,什么被人钳制,纯属胡说八道!”   “根本没有的事,你要见阿亭,是因为你知道阿亭心软,他若是来了一定会原谅你,帮着你。你死心吧,我不会让你见阿亭的。”   不能慌,要咬死江令宛,只要坏了江令宛的名声,阿亭就有救了。   江令媛亲口答应她,事成之后会给阿亭解药的。   她不怕死,只要阿亭好好的,欺君之罪,攀咬之罪,得罪萧家,她通通都不怕。   江令宛如何能看不出她的外强中干?   都到这个时候了,她竟然还想隐瞒。越是这样,就越证明顾表哥很危险。   江令宛心中的怒气忍不住了:“你以为你这样对付我,幕后黑手真的会如你所愿放过顾表哥吗?”   “你确定你不是与虎谋皮?对方既然如此丧心病狂,你难道还指望他们言而有信吗?你犯了欺君之罪,必死无疑,他们难道还会留顾表哥一个活口?”   “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只有死人才会对他们没有威胁!”   一声声,一句句,凌厉如刀,顾太太分崩离析,浑身发抖,凄厉地尖叫起来:“不会的,不会的,她答应我会给阿亭解药的,她不会言而无信的……”   “解药?”   也就是说顾表哥没有被人抓走,而是中毒了。   她的心稍稍平定,有赵老大夫在,中毒不要紧,江令宛对他的医术很放心。   可顾太太却方寸大乱,惊恐摇头:“没有,没有,阿亭没有中毒。”   她脸孔苍白,抖成筛糠,精神崩溃,几近疯癫。   “皇上!”江令宛立刻跪下来,求洪文帝,“顾金亭一定是被人下毒了,臣女恳求皇上彻查此事。”   这个时候,逼问顾太太是问不出什么结果了,不如直接求皇上,说不定把握还大一些。   江伯臣急得跳脚,傻女,傻女,你还管顾金亭做什么,不趁这个时候撇清关系,还想等到何时?   我江伯臣怎么会生出这么蠢笨的女儿来?   此时撇清关系,跟萧湛的婚事就稳了啊。   哎呦,哎呦,江伯臣急死,好好的婚事,飞了。   “皇上。”大殿上响起男子清冽的声音,萧湛站出来,拱手说,“顾金亭是今科探花,翰林院官员,无端被人谋害,幕后凶手想借此攻讦臣的未婚妻,破坏这门御赐的婚事,如此目无法度,丧心病狂,不得不惩。臣愿亲自调查此事,还顾金亭一个公道,还臣未婚妻一个清白。”   江令宛一直跟顾太太对峙,此时终于有机会去看萧湛。男人容貌俊美,身材高大,站在她身边,像山一样稳重。他说出来的话语,郎朗有声,用他一个人的声音,压住了所有的窃窃私语。 第108章   出了金銮殿,梅雪娘忍不住说女儿:“宛姐儿,你太冒失了!”   她也担心顾金亭,她也不想顾金亭出事,可顾金亭远没有女儿重要。   顾金亭不过是爱慕了女儿一场,最后却跟女儿毁亲,并没有为女儿做过什么事,女儿怎么会那么在乎他,为了他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皇帝求情。   她不明白,也不赞同。   江令宛扯了扯嘴唇:“母亲,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前世,顾表哥照顾她,爱慕她,守候她,终生未娶。这一世顾表哥依然小心呵护。   就算他们婚事没成,顾表哥也是她的亲人。   她绝不会坐视顾表哥有危险而不管,就算重来一次,她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她只是没想到萧湛竟然会帮她。   金銮殿上,他站在她身边,将她护在羽翼之下。   她感动也欢喜。   所以,送母亲梅雪娘坐上马车之后,她没有上去,而是上了萧湛的那辆车。   “五舅舅,谢谢你。”她真诚像萧湛道谢,给他端茶倒水,亲手捧给他。   时隔一个多月,她再次叫他五舅舅。   萧湛伸手去接茶盏,却是连她的手带茶盏一起抓住:“一盏茶可不够,把眼睛闭上。”   江令宛失笑,一边抽回自己的手,一边道:“你想得美!”   前面两次,真给她留下阴影了,看着谪仙似的人,吃起人嘴巴来花样太多,每每都让她唇红肿不堪,他自己却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   她是不想再让他亲了。   她长得好看,娇花一样,这次对他笑,却跟以前很不同,有点撒娇的意思,萧湛看着很喜欢,一时动情,在她手腕处摩挲了两下。   江令宛不许他得寸进尺,把手抽回来,不给他摸。   萧湛笑笑,没再继续逗她,因为逗她的结果是他自己难受。   两人到了顾宅,先去看顾金亭,他双目紧闭,面色平静,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一样。就是面颊消瘦,一看就知道有几天没有进食了。   “暂时没有危险。”赵老大夫正色道,“若找不到解蛊的方法,他顶多再活七天。”   江令宛没想到顾金亭是中蛊,脸色立刻也凝重了:“赵爷爷,这蛊连你不能解吗?”   赵老大夫要强,被人戳人心事,立刻把眼一瞪:“你这什么意思?看不上老头子?他顾金亭是死是活跟你有什么关系?当初你男人差点烧死在你床上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关心!”   江令宛:……   这糟老头子坏得很,明知道她不想让萧湛知道,他还故意戳穿她。   萧湛却仿佛没有听见,继续问解蛊的事:“看来赵老大夫已经知道怎么解蛊了。”   “小小蛊毒,怎么能难得了我。”赵老大夫道,“鬼手老先生有个弟子,从前跟我学过医术,他医术比我差一丢丢,我解蛊的本事比他差一点点。正所谓术业有专攻,解蛊是他的强项,自然该他来弄。算你们运气好,他今年刚刚回京,我这就去找他。”   闹了半天,他还是不会。   不过有其他人会,江令宛倒不怎么担心了。   只不过只能腹诽,不再开口跟他杠了,毕竟还指望他找人来给顾金亭解蛊呢。   赵老大夫走后,萧湛就让青峰把顾家所有下人全都捆起来带走,左邻右舍也抓了,问是否来过什么人。   江令宛却道:“江令媛既然敢设下这个圈套,她来的时候一定避了人,换一身衣裳,戴个帷帽把容貌挡住。没有人亲眼看到她,她如今又在大皇子府,我们就算知道是她,也拿她没辙。”   她已经猜到是江令媛了,能取得顾太太信任,又对她恨之入骨的人,只有江令媛。   “只要给顾金亭解蛊,顾太太就会指认江令媛。但江令媛一定会否认。所以还需要物证。”   既然没有物证,那就创造物证。   江令宛眼神冷厉,走到顾金亭的书房,找到纸笔,写了几个字话。   萧湛看时,上面小小一行字:殿下,顾已服药,只待东风。   字很小,可卷成一张小纸条,正是江令媛的笔迹。   ……   江令媛人在大皇子府,却一直等外面的好消息。   可却等来了洪文帝让萧湛彻查这件事的消息,而且洪文帝之所以会点头,还是江令宛跟萧湛联手请求的。   江令媛大惊失色。   在她的想像中,应该是江令宛惊慌失措,急着跟顾金亭撇清关系,以此来稳固她跟萧湛的婚事;而萧湛则因为这事情脸上无光,责怪江令宛,迁怒顾金亭,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他们怎么会无缘无故帮助顾金亭呢?   莫非……莫非他们知道是她在背后推波助澜,所以想借此来除掉自己?   江令媛早就料到江令宛不会善罢甘休,但是她没想到江令宛的反扑会来的这么快。在她的预设中,江令宛会急着攀住萧湛,等跟萧湛的婚事有了结果之后,才能腾出来手来对付她。   到那时,她早已在大皇子府站稳了脚跟,她有的是时间跟江令宛斗。   然而江令宛这么快就要对付她了,还拉上萧湛这么一个大帮手,这一次真的很棘手。   幸好她早有准备,那天去顾家她换了衣裳,带了帷帽,没带丫鬟婢女,就算萧湛江令宛知道是她,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江令媛稍稍放了心,吩咐金钗把熬好的补药端来。   金钗是她的贴身婢女,自幼跟在江令媛身边,对她忠心耿耿,连去清心庵她对陪着江令媛不离不弃。   江令媛获得自由之后,立刻将金钗从清心庵救了出来,大皇子府的人她都信不过,她只信任金钗。   不一会,金钗端了补药来:“主子,大皇子对您宠爱有加,捧在手里怕冻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您迟早能怀上小皇孙,实在不用服用这种药。”   “小皇孙跟皇长孙是不一样的。”   江令媛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当今皇帝有六个皇子,除掉早夭的三皇子以外,大皇子、二皇子已经成亲,但这两位皇子膝下都没有一男半女。   谁能早日生下皇长孙,谁就是给皇家开枝散叶的第一功臣。   所以,她去找了乔姨娘,偷偷跟她要了生男胎的药方子。当年乔姨娘就是服了这个药,才生下杰哥儿的。   江令媛轻轻摸着肚子,她一定要诞下皇长孙,让江令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江令媛吩咐金钗:“你去一趟工部衙门,把这盏水晶莲蓉乳酪送给给殿下,就是说是我亲手做的。”   八月秋老虎,天气炎热,吃一盏冰凉爽口的水晶莲蓉乳酪,从身到心都舒坦。殿下心里舒爽,自然来疼她这个做乳酪的人。   乔姨娘说了,两次月信中间这几天最容易怀上子嗣,这几天抓紧一些,说不定就能有了。   金钗去送乳酪,才走到二门处,又慌慌张张跑了回来:“娘娘,不好了,金吾卫的人来了。”   江令媛一惊,紧跟着就听到喧哗声:“金吾卫办案,闲杂人等退避。”   不好!   这些人极有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   她让萧湛的婚事被人指指点点,若是落到金吾卫手里,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快走!”她急急催促金钗,“快去找殿下,就说江令宛害我,萧湛要抓我,要打殿下的脸面。快去,从侧门出去,快走!”   金钗拔腿就跑,江令媛立刻钻进了床底下,情急之下,默默念佛,求佛祖保佑金钗找到大皇子,救她一命。   ……   皇子府邸,寻常官员如何敢闯?但金吾卫不隶属六部,直接归洪文帝管,这大齐朝,还没有他们不敢去的地方。   萧湛领着人进了大皇子府,属下的人办事老练,不消他吩咐便各自散开。   萧湛在庭院中负手而立,挺拔如峰,沉稳冷峻,与在江令宛面前时判若两人,冷厉沉凝、不怒自威才是他对待旁人的真正态度。   一名金吾卫快步走过来,声音恭谨:“大人,的确有一个丫鬟跑了。”   “不必管她。”萧湛声音淡淡,上位者气息却扑面而来,“去抓江令媛。”   那是大皇子侧妃,他说抓就抓,眼皮都不抬一下。   属下应声而去,没有片刻迟疑。   ……   金钗出了皇子府,拦了马车直奔工部衙门。   大皇子管着工部,为了给洪文帝留下勤勉的好印象,日日都到工部衙门来。   天气热,两个小太监给大皇子扇着扇子,大皇子一边看公文一边想着江令媛,是个温柔的美人,日日都给他送汤送水送点心,很得他心。   算算时间,这会子应该遣人来了,不知道今天送什么。   正想着,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金钗到了。   “殿下,救命!”金钗满脸都是泪水,进门就哭倒在地,“萧湛要抓我们侧妃,殿下,救救侧妃!”   金钗故意弄乱了发髻,看上去特别可怜,特别狼狈,一副死里逃生模样。   大皇子喝问:“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得罪萧湛了?无缘无故他怎么会抓媛姐儿?”   大皇子跟萧湛不对付,因为萧湛是四皇子的表兄,一直帮四皇子办事,两人的梁子早就结下了。   大皇子仗着自己身份尊贵,没少找萧湛麻烦,但洪文帝喜欢萧湛,很多次都给大皇子没脸,久而久之,大皇子就把萧湛给恨上了。   为了报仇,大皇子就趁萧湛为祖母守孝,毁了他未婚妻何清雅的清白,强娶了何清雅,朝萧湛心头扎了一刀子。这还不算,他让何清雅做了良娣,连侧妃都不算,狠狠打萧湛的脸。   你疼着护着爱着要娶回家做正妻的女人,到我这连侧妃都不如。   大皇子终于狠踩了萧湛一回,虽然因为此事被洪文帝申斥了,他也觉得很值。   萧湛跟江令宛定下亲事之后,他听宁轩说江令宛有一个嫡姐,名叫江令媛,便去把人找到,纳为侧妃。   目的依然是为了恶心萧湛。   在朝堂上,他不是萧湛的对手,但是在这些地方压萧湛一头,让萧湛心里憋闷,他想想心里就舒坦。   只是没想到萧湛会到大皇子府抓江令媛,这是何道理?   金钗哭着说:“殿下,我们侧妃最是个胆小温顺的性子,自打进了皇子府,从未出过门,怎么可能罪萧湛?侧妃娘娘在家里好好的,萧湛带着金吾卫突然闯进来要抓人,别说侧妃,就连奴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大皇子脸色变了:“萧湛是闯进本殿下府中抓的人?”   “是啊,殿下,可怜侧妃给您水晶莲蓉乳酪,还没来得及送来就被闯进来的金吾卫吓坏了。殿下,您一定要救救我们侧妃。”   金钗哭得泪人一般,大皇子却充耳未闻,萧湛手里管着金吾卫,直接听命于洪文帝,不受六部制约管辖。他到皇子府抓人,必然是有什么把柄。   一想到萧湛今天刚接手了一个案子,大皇子就无法冷静了:“我问你,顾金亭被害是不是江令媛干的?”   金钗没想到大皇子突然问出这么一句,哭声顿住,眼中闪过一抹心虚,又很快否认:“没有,殿下,我们侧妃是冤枉的。”   大皇子好色轻浮,却不是愚笨之辈,他如何能看不出金钗的慌乱?   这个江令媛,竟然给他惹出这么大的祸事!   大皇子按捺不住内心的焦急怒火,一脚踹开金钗,急急忙忙进宫。   江令媛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她的死活无足轻重,可若是父皇因此怀疑他就大大不妙了。   他看萧湛不顺眼,想打萧湛的脸,那也得分什么时候。   他可以抢何清雅,可以把江令媛弄来做妾,却不能破坏江令宛跟萧湛的婚事,因为这婚事是皇帝御赐的。   他从中破坏,踩的不仅仅是萧湛的颜面,还有洪文帝的。   身为皇子,他想讨父皇欢心还来不及,又怎么敢触怒洪文帝让他厌恶了自己?   大皇子飞快赶进宫面圣,可还是迟了一步。   萧湛已经将江令媛带到御前让顾太太指认了。   顾太太状如疯癫,砰砰砰给洪文帝磕头,声泪俱下,“皇上,就是她把毒.药给我的,皇上,她就是谋害我儿的凶手。”   一开始她真的以为只要她乖乖听话,江令媛就能给她解药,这样顾金亭就能平安无虞了。可是现在她懂了,她在金銮殿上攀咬江令宛,已经犯了欺君之罪,是要砍头的。   有一个死刑犯的母亲,顾金亭就算醒过来,前途也毁了。   江令媛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儿子好过。   她真的好恨呐,恨到想喝她的血,吃的她的肉,将她扒皮抽筋。   她的目光太过于恶毒,江令媛心头一寒,伏地喊冤:“皇上,妾身是冤枉的。妾身与顾翰林无冤无仇,怎么会害他?妾身从没害过人,还帮了顾姑母许多,不知顾姑母怎么会如此冤枉妾身。求皇上为妾身做主。”   江令媛头一回面圣,心中害怕,但也有底气。   害怕是惧于天家威严,有底气是因为宁轩说了,只要她没有留下其他把柄,光凭顾太太指认,任何人都不能给她定罪。   只要不定罪,她就依然是大皇子侧妃。   洪文帝面无表情,冷冷质问大皇子:“这是你的侧妃,你有什么看法?”   洪文帝分明是对大皇子起了疑心,大皇子立即撇清:“父皇,不管江氏是否无辜,儿臣都不知道她的所作所为。顾翰林遭此不幸,儿臣十分痛心。所幸发现及时,顾翰林还有救。有父皇为顾翰林主持公道,儿臣相信,幕后真凶一定能早日绳之以法,此等险恶之徒,就该被凌迟处死,方能还顾翰林一个公道。若查出真凶,求父皇一定不要留情。”   他痛心疾首,振振有词,一副不管真凶是谁,都与他不共戴天模样。话里话外都在告诉洪文帝,这事跟他没关系,就算是江令媛干的,他也不知情,更不会替她求情。   连凌迟处死这等残忍的话都说出来了,洪文帝怀疑果然消散了许多。   就在此时,萧湛站了出来:“殿下,您当真毫不知情吗?那这张纸条又该如何解释呢?”   纸条?什么纸条?   大皇子心头一凉,觉得事情不妙。   洪文帝眉头微蹙,脸上闪过一抹诧异,示意肖公公把纸条接过来。   纸条不大,写不了几个字,洪文帝看了纸条,目光一扫,脸色立刻变得十分难看,盯着大皇子的目光也犀利了几分。   大皇子知道,这纸条上写的内容一定对他不利,想开口喊冤,却又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不敢贸然开口。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焦急,特别是在洪文帝如此冰冷犀利的视线注视下,大皇子越发不安。   “你还说自己不知情?”洪文帝冷冷质问,将那张纸条扔下来,“你自己看。”   大皇子赶紧捡了纸条去看,登时睚眦欲裂,脸涨得通红,这是谁?竟然这样陷害于他!   “父皇!儿臣冤枉。”大皇子噗通一声跪下,不用伪装便满面冤屈,“儿臣从未指使人毒害顾金亭,这张纸条儿臣毫不知情。这是陷害,是有人故意要陷害儿臣。”   他是真的冤枉啊,是谁还害他。   是萧湛,一定是萧湛!   他立刻愤怒朝萧湛望去,是你,对不对?   萧湛拱了拱手:“微臣派人截获殿下府上的信鸽,是微臣不对,但为了查清案情,微臣不得不如此,还望殿下见谅。”   大皇子一个激灵,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信鸽只能朝廷使用,旁人使用信鸽罪同谋反。   但他为了与拥护他的官员联系,的确养了几只信鸽。这事很机密,只有少数几个心腹之情。如今却被萧湛捅破了。   “父皇,儿臣……”   他想喊冤枉,却喊不出来了,既然萧湛敢说出来,就说明他有足够的把握证明,再喊冤只会徒惹洪文帝厌恶罢了。   洪文帝的脸色果然比刚才又难看了几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之前朕念你年纪小,不与你计较,不想你变本加厉,连御赐的婚姻都敢搅合。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   萧湛就在旁边站着呢,他本来还觉得是江令宛给他惹祸,觉得江令宛配不上萧湛,想让这门婚事作罢。   没想到查来查去,竟然查到他的儿子身上。   不是江令宛让他这个天子颜面无光,是他的儿子要打他的脸。   幸好萧湛提前给他送了消息,让文武百官退朝,否则他这个皇帝教出这样的儿子,当真无颜面对百官了。   “父皇!”大皇子慌了,心焦如油煎,“儿臣承认,儿臣的确养了两只信鸽,但谋害顾金亭一事,儿臣当真不知情。这纸条是怎么回事,儿臣真的不清楚,求父皇明察。”   信鸽的事,他推脱不了,但没干过的事,他打死也不能承认。   没想到,萧湛接下来的话又给了他重重一击:“皇上,微臣找人比对过,这纸条上正是江侧妃的笔迹。未免有误,微臣恳请皇上把纸条跟江侧妃之前的笔迹进行对比,再请京华女学的宋山长、工部郎中江伯臣大人来辨认,以此可保万无一失,也不会冤枉了江侧妃与殿下。”   大皇子震惊,万万没想到这竟然是江令媛的笔迹。   江令媛到他身边才短短月余,他根本没有见过江令媛写字,因此也无从知道江令媛的笔迹是什么样的。   江令媛绝没有这么大的胆子,除非有人在背后怂恿,一想到江令媛是旁人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棋子,大皇子心里掠过飓风,冷汗连连。   洪文帝也不想冤枉了儿子,让肖公公去传旨召宋山长、江伯臣进宫,并对萧湛说:“带顾李氏、江氏下去。”   到了这个时候,顾太太、江令媛已经没有待在这里的必要了。   特别是江令媛,只要宋山长、江伯臣指认是她的笔迹,不仅她会万劫不复,连带着大皇子都要遭殃。   江令媛也猜到了,她心口狂跳,惊慌不已。   什么笔迹,什么纸条,什么飞鸽,纯属子虚乌有,根本没有的事。   怎么会这样?她心头涌起难以名状的恐惧,忍不住吞咽口中的唾液,她想说她是无辜的,想说是宁轩指使的,但是又很快把这个念头压下去了。   宁轩说过会帮她,会救她,不会不管她。只要不供出宁轩,她还有一线希望,若真说出宁轩的名字,她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第109章   棉花胡同离西大街不远,旁边是一家幼学私塾,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梅宅就在棉花胡同第三家,从门口经过可以看到院子里高大的玉兰树上花正开着,让人心旷神怡。   “开门!”江伯臣隐怒的拍门声音打破了门前的安静,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守门的婆子把门打开了一条缝,见门口站着一个满面狰狞的男人,就道:“我家主人不在家,恕不接待生客。”   说完就要关门,江伯臣一把拦住,怒道:“什么生客,我是你家老爷!”   梅雪娘真不愧是商人出身,一点规矩都没有,看看这门房,连自家老爷都敢拦。   守门的婆子没理他,啪一声把门关了,嘀咕:“哪来的疯子,长得人模狗样的,精神却不正常。”   江伯臣气了个仰倒,在门口直打转。   好好好,梅雪娘,我就不信你不回来了,等你回来,我再好好教训你知道什么是夫纲。   不一会,梅雪娘果然回来了。   马车刚刚停下,江伯臣就冲了上去:“宛姐儿呢?”   他急赤白脸的,语气很不善。   车帘撩开,梅雪娘从车上下来,他顿了顿,脸上的怒火收了不少。   三年未见,岁月没有在梅雪娘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她比从前更美更从容雅致了。   “宛姐儿在什么地方?”江伯臣又问了一次。   梅雪娘知道江伯臣是来做什么的,宛姐儿跟萧湛的婚事有波折,江伯臣唯利是图必然着急了。   但她觉得江伯臣没资格责怪女儿,因为女儿的婚事他不能插手,这是当初和离的时候,他们说好的。   梅雪娘不骄不躁,语气淡淡:“你找宛姐儿做什么?”   她眉宇间一派淡然恬静,这么多年了,她一贯如此,如今好像比从前更淡然安静,有一种从内而外的美。   这让江伯臣很不舒服。   梅雪娘一个女人,没有依仗,在外面讨生活应该很辛苦,她过得不好才是理所应当的。如今她过得这样好,让他难受。   “你还有脸问!”   心里难受归难受,这一趟来的目的他没忘:“我问你,宛姐儿跟顾金亭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教孩子的?这么大的事,你竟然都不跟我商量一下!”   梅雪娘就笑了一下,因为他觉得江伯臣很可笑,他有什么资格要求她跟他商量。   江伯臣却误会了,还以为梅雪娘是对他笑的。   他有点高兴,又觉得理当如此。   他们到底是夫妻,梅雪娘对他到底是念念不忘的。   说不定她很想回江家。   但他不会轻易让她如愿。   江伯臣板了脸,摆出老爷的架子:“从前的事情我不跟你计较了,但以后宛姐儿的事,你不能再瞒着我。先进屋,我慢慢交代你。”   他抬脚朝门口走,让梅雪娘跟在他身后,就跟从前那样。   走到门口了,见梅雪娘站着没动,就皱了眉:“你还站着做什么?”   欢喜傻了不成?   梅雪娘立刻把江伯臣看得透透的,心里闪过一丝冷笑,嘴上却道:“江大人且让让,你把门挡住了,马车不好进去。”   她还叫他江大人,莫非还要拿乔?   女人嘛,难免矫情,他能理解,也愿意纵着她,但是不可太过,他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江伯臣后退两步,把门口的路让出来,马车驶进了宅门,紧跟着梅雪娘也进去了。   江伯臣的脸色就不好看了,这个女人,真是没规矩,丈夫还在外头呢,竟然自己先进去了,商户出来的就是不行。   等会进去,他要好好说说她。   江伯臣抬脚要朝里走,眼看着要迈进宅院了,“砰”一声门被关上,他吃了一个闭门羹。   江伯臣犹如被开水烫了一样,跳起来就要砸门,忽然看见贴身仆人江大有急匆匆跑来了:“老爷,宫里来人了,让您立刻进宫。”   他神色慌张,如临大敌,江伯臣一看就知道是出事了:“怎么回事?”   江大有声音紧绷:“是二小姐犯事了。”   听江大有说了皇帝召见的原因,江伯臣几乎不曾晕过去:“这个祸害!”   同样是女儿,瞧瞧宛姐儿多乖巧,这个江令媛除了给他惹祸,还会干什么?   不能再留她了。   江伯臣飞奔进宫,一见到洪文帝就跪地请罪:“皇上!”   他痛哭流涕,以头抢地:“微臣有罪,微臣没能教养好女儿,惹出这样的祸事来,微臣……”   “江大人先别哭了。”萧湛微微皱眉,清冽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哭声,“宋山长辨认过,说这的确是江令媛所书写。江大人有话,先辨认过字迹后再说。”   江伯臣哭声戛然而止,抹了抹眼泪,先给洪文帝磕了个头:“微臣悲愤惭愧,一时失礼了。”   然后他从萧湛手里接过那张纸条,并没急着看,对萧湛说:“多谢贤婿提醒。”   贤婿!   这一声贤婿出口,洪文帝、肖公公、大皇子都忍不住侧目。   洪文帝有涵养,没做声;肖公公见惯了,见怪不怪。   大皇子就忍不住了,他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之人。   萧湛跟江令宛的亲事闹出这么大的风波,长了眼睛的人都知道这门亲事不成了,那句“贤婿”江伯臣怎么能叫得出口?他不怕萧湛一脚给他踹死吗?   大殿之上,唯有萧湛很冷静,他面色不改,看不出任何异样。   要不是场合不对,大皇子都要对他说一声佩服了。   江伯臣打眼一看就知道这是江令媛的笔迹:“皇上,这的确是江令媛的笔迹。”   他把纸条还给萧湛,又哭趴下了:“皇上明鉴,这个江令媛虽然是臣的女儿,但简直像是讨债来的。处处跟臣作对,在家的时候就陷害姐妹、顶撞父亲;在女学又违反规定。臣屡次管教,她是屡教不改。家里出了这样一个顶撞忤逆之人,臣便与她断绝关系,将她送到清心庵反省思过。”   “但是臣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成为大皇子侧妃,更不知道她会干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   “虽然臣早在两年前就与她断绝关系了,但臣没有看好她,让她离开了清心庵,让她被人怂恿,为人利用,做下这样的错事,是臣失职。求皇上惩处,臣绝无怨言。”   绝无怨言?   绝无怨言会说这么多?这一声声,一句句,全在洗刷他自己的嫌疑,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江令媛已经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把江令媛从清心庵弄出来的人是大皇子,有什么事跟他无关。   大皇子越听越恼火,恼江伯臣甩锅,更恼江令媛陷害自己。   “父皇,若儿臣真要指使江令媛做什么,悄悄跟她说就是,何必要弄飞鸽传书,还要在上面特意点明‘殿下’二字?这分明是有人故意构陷儿臣。”   大皇子当然也不是吃素的,一脸气愤道:“儿臣对天发誓没有怂恿江令媛破坏这门婚事,若有虚言,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洪文帝是皇帝,也是父亲,他膝下子女不多,大皇子是他颇为看重的嫡出长子,听他这样发誓,当即呵斥。   “朕要听你有用之言,休要胡言乱语。”   大皇子知道洪文帝信了自己,精神一震,乘胜追击:“儿臣所言句句属实,幕后之人明面上是冲着顾金亭、萧湛而来,实则是为了陷害儿臣。儿臣恳求父皇把江令媛交给儿臣,儿臣一定严加审问,查出幕后真凶,还自己一个清白,也叫父皇得知没有白疼了儿子。”   洪文帝目光从众人脸上掠过:“朕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大皇子大喜,立刻谢恩,并保证一个月后一定会还洪文帝一个满意的答案。   出了乾清宫,大皇子冷冷对萧湛说:“今天的事,本皇子记住了。”   萧湛拱手:“臣也希望殿下早日揪出黑手,江令媛是关键人物,殿下一定要看好了。”   大皇子冷哼一声:“本皇子自会将她看好,就不劳萧指挥使费心了。”   这件事他跟萧湛都是受害者,应该不是四皇子干的,那会是谁?难道是老二想一石二鸟?   大皇子走后,江伯臣立刻上前来给萧湛赔罪:“贤婿啊。”   他老泪纵横,眼巴巴看着萧湛:“宛姐儿不懂事,让贤婿受委屈了。我本无颜面对贤婿,但这是御赐的婚事,贤婿能否包涵?”   皇子侧妃的女儿没了,他又把大皇子给得罪死了,要是跟萧家的婚事再没不成,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一脸地迫切,生怕萧湛不答应。   萧湛态度还算温和:“江大人放心,婚事不会有变动的。”   虽然不喜欢江伯臣,但他喊他“贤婿”他却不反感。   江伯臣立刻喜笑颜开:“好,好,好,贤婿如此大度,真令人自愧不如。你放心,我回去一定狠狠说宛姐儿一顿,让她知道自己错了,让她来给贤婿赔罪。”   他说完要走,被萧湛拦住。   萧湛比他高了整整一头,又穿着金吾卫的锦衣,这样横在面前,压迫敢扑面而来。   江伯臣能感觉到眼前男人的不悦,心里发憷,脑中发懵。   却听到男人清冽的声音:“宛姐儿没错,便是有错,也自有我这个夫婿给她撑腰。”   他没有刻意说重话,江伯臣的心却颤了颤。   他也听明白了,他这个贤婿霸道护短,虽然还未成亲,已经把他女儿护上宠上了。   他连连点头:“是,是,有贤婿给宛姐儿撑腰,宛姐儿怎么会有错?”   江伯臣后退两步,挤出一个笑:“宛姐儿是我的心肝宝贝,掌上明珠,我从舍不得说一句重话。刚才我是说笑的,贤婿勿恼。”   差点说错话得罪了这个贤婿,江伯臣赶紧改口,心里又为女儿御夫有术高兴。   我女儿如此有本事,当爹的何愁没有富贵荣华?   江伯臣美滋滋地走了,萧湛被洪文帝叫了进去。   帝王表情淡淡的:“你与江氏的婚事,就此作罢。朕再另指名门淑媛给你。”   婚事闹得沸沸扬扬,江令宛的名声已经坏了,她不适合再做萧湛的妻。   “臣不愿。”   萧湛眉眼不动,撩袍跪下:“臣非她不娶。”   洪文帝不解、不满的目光扫过来,落在他身上:“为何?”   萧湛不动如山,不畏惧帝王凝视:“因为她是臣心爱之人。若因旁人的流言蜚语,就与心爱之人分开,那是懦夫行径。臣不是懦夫,也绝不做懦夫。”   懦夫行径吗?   洪文帝目光复杂,没有说话。   如果当年他能像萧湛这样去争,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洪文帝视线凝滞良久:“婚期还有不到一个月了,准备聘礼吧。” 第110章   大皇子带着江令媛出宫,因为洪文帝同意此事交由他处理,他便不经过顺天府,直接把江令媛带回了大皇子府,丢入私牢。   他对江令媛是有几分宠爱的,新得的美人正在兴头上,他乐意宠着。   可如今美人变敌人,还是心如蛇蝎那一款的,陷害了他,险些让洪文帝厌恶了他,威胁了他夺嫡之路,他便用对付敌人的手段来对付江令媛了。   “说吧,究竟是谁派你来的?”大皇子语气冰凉,眼神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私牢里冲刺着血腥味,昏暗的室内摆放着各种刑具,上面斑斑驳驳,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   江令媛只看一眼,就浑身发颤。   这些刑具可能会用到自己身上……不、不、不,她承受不了。   “殿下,殿下!”江令媛魂飞魄散,惊恐万分,“殿下,妾身是无辜的,那纸条不是妾身写的,妾身怎么会写那样的纸条呢,您相信我,相信我。”   “一定是萧湛,是萧湛伪造的,他要构陷殿下,要栽赃于我,殿下,您不能被他蒙蔽啊,殿下!”   她真的没写,也不知那纸条是怎么回事。   可惜,大皇子不信。   他是苦主,萧湛也没好到哪里去,人家一箭双雕,想让他跟萧湛斗。他没那么傻。   大皇子冷笑:“看来,你暂时还不打算说实话。”   他语气里的凉意,让江令媛心悸,她惊恐地看着大皇子,就见他摆了摆手,然后来了两个暗卫抓住了江令媛。   片刻后,私牢里传来女子惨绝人寰的呼喊声,又很快消寂。   巨大的痛苦让江令媛晕死过去。   大皇子毫无半分怜惜可言:“弄醒她。”   一声闷哼之后,江令媛醒了过来,疼痛阵阵传来,刚才遭遇的那一幕涌现在脑海,她心裂胆破,万分后悔。   她怕了,后悔了,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痛苦万分的滋味,她不想再承受了。   她愿意招。   “殿下。”   江令媛正想开口,一个暗卫过来通传:“宁世子来了。”   涌到嗓子眼的话,迅速咽了下去。   宁轩来了,他来救她了。   他说过,会帮她会救他,他果然来了。   江令媛心中涌起希冀,活下去的希望就在眼前,她咬紧了牙关,不管暗卫如何逼问,不管如何痛苦,她都忍了。   不一会,宁轩来了:“殿下,问出来了吗?”   “还没有。”大皇子一脸晦气,“这贱人咬死不开口。”   之前有一个心腹臣子向他谏言,让他在美色上收敛一二,免得坏事,他不以为意,事后还跟宁轩调笑,说那个臣子太迂腐。   没想到如今果然栽在女人手里了,他面上很不光彩。   宁轩就道:“殿下歇一会,我来审。”   表兄弟二人一条心,这样的勾当没少干,大皇子不疑有他,将鞭子交给宁轩,离开了私牢。   江令媛抬头看宁轩,浑身发抖,她有救了!   宁轩慢慢走到她身边,抬手捏住了她的下颌,冷声逼问:“说,是谁指使你来害殿下的!”   江令媛双目倏然瞪圆,张张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因为宁轩在捏她下颌的同时,将一根毒针刺了进去,她身体僵硬,手指僵硬,舌头僵硬,根本发不出声音。   他不是来救她的,是来杀她的。   江令媛总算想明白了,可惜太迟了。   宁轩,你好毒!   她恨自己受他蒙蔽,恨自己刚才没有供出他,恨不能将他撕碎。   可惜除了瞪着眼睛之外,她什么都不能做,甚至连宁轩让人给她行刑,她也只能闷哼。   半个时辰后,宁轩离开,他当然没问出什么,大皇子也自然没怪他。   这天半夜,江令媛死了。   在宁轩离开三个时辰之后死的,死的不明不白,形容悲惨。   大皇子气急败坏,这下子,黄泥掉进□□里,不是屎也是屎,他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了。   洪文帝对他很失望。   如果幕后指使就是他,那他蓄意破坏萧湛亲事,让皇帝没脸,这就是蠢。   如果幕后指使不是他,那他看不住身边的人,在眼皮子底下让人把江令媛弄死了,那就是无能。   总之,不管是不是他,洪文帝都很生气,责令他闭门思过两个月。   大皇子丢了颜面,狼狈出了乾清宫,迎头碰上他另外两个兄弟。   二皇子白白胖胖,一副老好人模样,其实内心阴险,他笑道:“天热了,我跟四皇弟还要办差,真羡慕大皇兄可以在家中享清福。”   大皇子冷冷一笑:“既然二皇弟羡慕,那我这便禀报父皇,让二皇弟也享享清福。”   二皇子呵呵笑:“我哪有大皇兄的福气。大皇兄已经在家享福了,若我再歇着,就独独剩四皇弟一个,他怎么能吃得消?我还是陪着四皇弟吧。”   四皇子也道:“大皇兄只管在家中歇着,别怕父皇冷落你,我跟二皇兄承欢父皇膝下的时候,会时时替大皇兄就求情的。”   求情?   我看是上眼药吧!   大皇子不用想也知道,自己在家思过两个月,朝堂上的势力一定要被这两个阴险狡诈的好皇弟瓜分了。   陷害他的幕后黑手,必然是这两个人中的一个。   不仅收买了江令媛,竟然连他府里的暗卫都收买了,否则那几个暗卫绝不会把江令媛给弄死了。   且等着吧,他迟早会抓住他们的把柄,报今日之仇。   ……   顾宅,赵老大夫与另一个大夫正在给顾金亭解蛊。   赵老大夫找来的那个大夫名叫凌霄,年方二十,医蛊双绝,比赵老大夫还要厉害。   他只看了顾金亭几眼,就断定他是中蛊了。   江令宛穿堂坐着等,萧湛一进顾家院子就看到了,见她没进顾金亭的屋,心头动了动。   他的小小未婚妻心里是有数的,知道他们定亲了,便开始跟顾金亭避嫌了。   嘴角忍不住翘了翘,他稳了稳神,才走过去问她情况怎么样。   “凌大夫蛊术很厉害,经他治疗,顾表哥已经醒了。”江令宛早知道不会有问题,所以并不太担心。   萧湛眉头扬了扬,朝顾金亭卧房的方向看了一眼,他身上也被人下蛊了,蛊还没解。   江令宛以为宫里的事不顺利,就问:“事情有反复?”   萧湛睇着她,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怎么,担心嫁不了我?”   她问的是正事,他不好好回答,看来这件事已经平息了。   她点头:“是啊,我的确挺担心,挺舍不得这门婚事的。”   听她如此说,萧湛心里高兴,正想笑,不料她话锋一转,慢悠悠吐出一句:“毕竟南北商行一半的干股不是想得就得的。”   萧湛失笑,这个小东西,想听她说一句甜言蜜语比登天还难。   好在,他手里还有一半的干股,等婚后,可以慢慢给她,不怕她不改口。   说笑之后,萧湛说起了正事:“我陪你去看看顾金亭。”   江令宛摇头:“不去了。”   她知道顾表哥没事就行了,不必非要见到人。今天的事,说到底还是顾太太引起的,顾表哥心里不好受,先让他平复下心情,等他彻底康复了,再见面不迟。   “那我送你回家。”   两人起身朝外走,没走几步,就被人喊住了:“宛表妹。”   顾金亭面容苍白,声音虚弱,在江令宛转过身的一刹那,他忍不住朝前走了几步,又生生定住脚步。   陪着宛表妹的是另外一个男人,他没资格了,就该忍住。   定了一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萧五爷,我有话想单独跟宛表妹说,可以吗?”   萧湛没回答,转头去看江令宛。   这小小的举动,让顾金亭心中一酸,迅速红了眼眶。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站在宛表妹旁边,事事以她为先,不管大小都询问她意见。   如今萧湛也这样宠着他的宛表妹。   他高兴,也心疼。   忍住眸中的涩意,把难过压下去,他才敢抬头去看江令宛。   江令宛走了过来,旁人都退到一边,把庭院留给他们。   “顾表哥,你好点了吗?”江令宛问,“要不要坐下来说?”   她隐约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顾金亭虚弱一笑,摇了摇头:“宛表妹别担心,我没事。”   他没资格再接受宛表妹的关心了。   “宛表妹。”顾金亭声音很慢很慢,凝涩如冰,“你把手钏还给我吧。”   入女学第一次月考,她高中头名,他送手钏贺喜,她收下了,当场戴在手上。   那晚,他激动的一夜没合眼。   退亲那天,他就想过,把手钏要回来,把簪子还给宛表妹。但是他舍不得。   只要手钏还在宛表妹那里,只要簪子还在他这里,他跟宛表妹就没断,这是他最后的、卑微奢望。   可是簪子,却给宛表妹惹来这么大的麻烦。他最后的奢望也被打破了。   他不能再伤害宛表妹了。   顾金亭心潮起伏,却忍着,不让自己露出半分异样。   江令宛其实已经猜到了,她道:“好。”   然后从左手褪下手钏。   手钏是玉石的打磨而成的玉珠,是顾金亭亲手雕刻打磨的,十几个小玉珠,花了他大半年的时间,每一颗都注满了他对宛表妹的真情。   顾金亭接过玉石手钏,迅速缩回手,他不想她看到他颤抖的手。   深深吸了一口气,顾金亭稳住了自己的声音:“我有话与萧五爷说,劳烦宛表妹喊萧五爷过来。”   江令宛点头,去叫萧湛:“顾表哥有话跟你说。”   她脸色平静,眼中没有波澜,萧湛去牵她手,凉得惊人。   她需要静一静,萧湛便没说话,握了握她的手,去见顾金亭了。   顾金亭想进宫面圣,希望萧湛能帮忙,萧湛答应了,约好明天一早来接他进宫。   顾金亭望着男人清冷俊美的脸,有羡慕有忐忑:“多谢萧五爷,我还有一事。”   这件事非常重要,他一定要亲口跟萧湛说。   萧湛知道他要说什么,他敛了神色,语气认真:“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我不会因为从前的事怀疑她。”   “我会对她好,比你对她还要好。”   萧湛说完离开,顾金亭站着没动,泪流满面。 第111章   次日进宫,顾金亭跪在洪文帝面前请罪:“微臣一时不慎,为歹人所乘,险些坏了萧指挥使的姻缘,愿受吾皇惩罚。”   “但那根簪子却另有内情,簪子是微臣生辰之时宛表妹所赠,所谓定情信物,纯属子虚乌有。臣母为江令媛蒙蔽,才会到御前诬告,从不曾有什么定情信物,望吾皇明察。”   他喜欢宛表妹,是想让她幸福快乐的,能为她做一点,便要为她做一点。   在洪文帝看来,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了,萧湛下定决心要娶,那簪子是不是定情信物也就不重要了。   他现在更关心谁才是幕后真凶。   洪文帝点点头:“朕知道了。此事你虽然有错,但幕后真凶却更可恶,你也受了大罪,险些丢了性命,以后记得慎独。既是天子门生,这条性命,便属于朝廷、百姓、大齐,不可任性。”   “还有你母亲,虽然犯了欺君之罪,却是为歹人胁迫,朕一并不怪罪。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着令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顾金亭此番来,就是为了顾太太而来,听说母亲不必死了,七尺男儿红了眼眶,磕头致谢:“臣万死不能报圣上。臣还有一求。”   洪文帝早知道他会求什么:“若是想代母受过,便再加三十。五十大板,你自己去顺天府令罚吧。”   顾金亭谢恩而去,洪文帝吩咐萧湛:“让顾李氏观刑,手下不必留情,不把人打残即可。”   五十大板不是好挨的,顾金亭却毫无怨言,口中死死咬着布巾,中间昏迷了三次,却一声都没吭。   打完板子,他大汗淋漓,浑身湿透,犹如水中洗过一般。   后臀皮开肉绽,鲜血模糊,身下红了一片。   顾太太几乎不曾哭死过去,这都是她害的,都是她的错。   “阿亭,阿亭,娘错了,娘知错了。”   她真的知错了,她真的后悔了。   ……   对于百姓来说,他们不关心谁是幕后真凶,他们更想知道江令宛跟萧湛的亲事到底能不能成。   大部分人都觉得萧家一定是要退亲的。   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大家都在观望,看萧家什么时候退亲,仿佛退亲已经成了定局,就连萧湛的亲姨母傅淑妃也是这么想的。   她伴驾二十多年,对洪文帝的性子有几分了解,事情闹得这么大,婚事八成是不行了。   傅氏得知后,急得团团转。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又这么优秀,养到二十三岁,样样都好,却婚姻不顺,对女色也不上心。   她从前也不是很着急的,自打去年杨姨娘的儿子萧泊年满十八,开始相看姑娘,准备定下亲事,她就着急了。   去催萧湛,当着他的面哭,要她无论如何也得给她娶个儿媳妇回来。   萧湛就把自己中蛊的事情跟她说了,让她不要着急。   傅氏怎么能不急呢?   不敢露出来,不敢让杨姨娘知道,生生憋了一年多,皱纹都愁出来几条。   直到洪文帝赐婚,她问过萧湛,得知儿子身上的蛊对江令宛没反应,登时喜出望外,还没见到江令宛的人,心里就满意的不行。   待见了她真人,看到小姑娘端庄得体、落落大方、容貌又出众,实在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恨不能立即就把人娶回家,给她生孙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杨姨娘生的庶子抢了先。   所以,顾太太告梅雪娘这事,最着急的不是萧湛、江令宛,而是傅氏,她急得睡不着,嘴上都起了大泡。   萧湛一直在外头忙着查案子,她抓不到人,今天好不容易把儿子等到了,就像久旱逢甘霖那样跑过去问儿子:“婚事怎么样?皇上怎么说?”   她焦急地望着萧湛,生怕他说婚事不成,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母亲勿忧,婚事稳妥。”他道,“您可以准备聘礼了。”   “哎呀!”傅氏喜不自禁,满脸笑容,“五郎,你放心,你媳妇儿的聘礼一定是最丰厚的,聘礼单子娘几天前就列好了,我这就去找你父亲要库房对牌,照单清点。”   儿子终于要娶妇了,这一天她盼了二十多年。   听到母亲提到父亲,萧湛眼中闪过一抹冷意,又很快隐没。   他扯了扯嘴角,语气莫辨:“好,若是父亲不同意,要删减,您不必说其他的,把单子交给他,剩下的,我跟来跟他说。”   傅氏听了就笑:“你父亲怎么会不同意呢?你成亲是家中的大事,我看他比谁都高兴,他不会不同意的。”   虽然家里的管家大权在杨姨娘那里,但也是因为她没本事,管不住家,所以才让杨姨娘代管的。   杨姨娘比她更得丈夫的欢心,这一点她知道,但并不嫉妒。   因为丈夫虽然宠爱杨姨娘,最看重的还是嫡长子。   处处以儿子为先。   傅氏不年轻了,相较于从前,她现在更看重儿子,至于丈夫的宠爱,有最好,没有也不打紧。只要儿子出息争气,不管丈夫宠不宠她,定国公府都无人敢小瞧了她。   而且丈夫只是多宠爱杨姨娘了一些而已,对她没有半分轻视,正室嫡妻该有的体面她一点都不少。   所以,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傅氏劝了儿子两句,去书房找丈夫,把聘礼单子给他看。   萧家满门武将,萧嗣寅与老国公一样,大部分时间都是不苟言笑的,在面对正妻的时候也是如此。   他接了礼单,先数了数张数,心里有了底,又仔仔细细看了。   礼单不少,等他全部看完,已经过去不小的时候。   傅氏心想,这安排聘礼,是女人的事,爷们只要知道就成了,没成想萧嗣寅看了这么久。   好在萧嗣寅已经看完了,他问傅氏:“这些聘礼加在一起有多少抬?”   傅氏笑:“整整两百抬。”   萧嗣寅又道:“我记得当初萧江、萧河、萧波、萧涛他们四兄弟下聘才一百零八抬。”   这是嫌聘礼多了。   傅氏奇道:“这怎么能一样,萧江、萧河他们是爹的侄孙,是我们国公府偏房的爷,五郎是我们家嫡子嫡孙,这怎么能比?”   “当初爷娶妾身时还是一百六十抬呢。五郎好不容易要娶媳妇了,又是御赐的婚事,我们于情于理都该多备聘礼,这样才不至于失了我们国公府的礼数。”   傅氏不是个聪明人,但她听儿子的话,便道:“爷要是嫌多,便去跟五郎商量吧,妾身听你们的。”   萧嗣寅默了默,让她把礼单放下:“我再看看。”   傅氏送礼单这事瞒不住人,不一会,杨姨娘就来了,看到礼单她也觉得多了,但她不阻拦,反而劝道:“既然这是夫人的意思,就按夫人的意思办。”更多文 公众号:小小书盟   她也有私心,萧湛下聘的聘礼多,再过半年,她儿子成亲的时候,聘礼才不会少。   她不求像萧湛有两百抬那么多,只要超过萧江、萧河,有个一百五十抬,她就满足了。   萧嗣寅板着脸,摆摆手,让她出去。   杨姨娘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不敢多问,悬着心走了。   都说爷宠她、疼她,她自己却知道,其实爷对她很一般,她连说笑都不敢,这哪里算得上宠呢?   ……   萧家准备聘礼了,但是外面的人却不知道,他们认定这门亲事不成了,那些对江令宛表示羡慕嫉妒恨的闺秀们弹冠相庆,觉得自己又有希望了。   陆明珠跟程静昕怕江令宛难过,到梅宅来劝好友。   江令宛猜到两人的目的了,笑道:“你们看我这个样子,像是伤心难过吗?”   她笑盈盈的,美目中波光流转,笑得像朵花一样,眼中只有见到好朋友的喜悦,哪有一丁点的失意。   两人忍不住笑了,看来她们是瞎担心了。   她可是张扬肆意的宛卿,什么伤心落泪,不想见人,暗自难过,不存在,不存在的。   程静昕为好友高兴,打趣道:“看来我准备的添妆礼,又有用武之地了。”   江令宛微微一笑,毫无半分羞涩,反而道:“那可不,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咱们大齐最富有的女富翁,这添妆礼少了,我可不答应。”   “还有你。”江令宛望向陆明珠,“你是堂堂郡主,紫禁城的明珠,一定得拿出与你身份匹配的添妆礼才行。”   她是个财迷。   好友都知道,但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反而更喜欢她。   毕竟她太优秀了,优秀到不是正常人,但私底下她又跟她们一样,爱说爱笑,嘴上不饶人,还有贪财的小缺点。又亲切又可爱又护短,正是最理想好朋友的样子。   虽然从女学毕业,大家不能像之前那样天天见面,但三人的感情丝毫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好了。   两人纷纷答应,说添妆礼一定会十分丰厚,亮瞎她的眼睛。   梅雪娘洗了干净的葡萄过来给她们吃,听到她们说的话,就笑:“看来我这个做母亲的,得准备更丰厚的嫁妆了。”   杜妈妈也跟着笑,小阿宝不明白,却也咧嘴笑。   江令宛看着,特别温暖。前世成亲的时候,高兴却也忐忑,怕宁轩不喜欢她,又因为母亲不在身边而难过。   这一世,她有母亲,有好友,有杜妈妈,还有弟弟,她开心又知足。   还有萧湛,她有信心,他们能把日子过得很好。   ……   宫中,李太后也在为海陵郡主准备嫁妆。   她生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   儿子当了皇帝,她能操心的很有限,就疼两个女儿多一些。   大女儿玉门长公主生孩子时候难产,生下海陵郡主就走了。小女儿汾阳长公主婚姻不顺,定了三次亲,准驸马都在未迎娶她之前病逝了。   到了第四回,她看上了永平侯,可永平侯已经娶妻了,还生了个儿子叫宁轩,都满地跑了。   汾阳长公主不依,非要永平侯休妻娶他,永平侯跟妻子鹣鲽情深,没答应,汾阳长公主转头就宣永平侯夫人进宫,把人毒死了。   为了安抚永平侯府,她就让永平侯的胞妹宁妃做了皇后,在宁皇后的劝说下,永平侯终于答应娶汾阳长公主。   只可惜,汾阳长公主婚后一直不孕,十几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汾阳长公主却不放弃,处处打探生孩子秘方。   除了小女儿之外,她最疼的就是外孙女海陵郡主了。   外孙女要嫁了,还是嫁给小女儿的继子,她其实挺高兴的。就是宁轩风荷节上做的事过分了些,不过宁轩低头了,她也就不计较了。   汾阳长公主翻着嫁妆单子看,假意嗔怪:“母后您也忒偏心,当年我出嫁,你可没准备这么多嫁妆。”   李太后就笑:“诺大的公主府,里面什么珍奇珠宝没有?还眼馋这点子东西。你外祖母留下的那对手镯,我可都给你了。”   汾阳长公主盯着海陵郡主笑:“再过两个月这镯子就要归海陵了。到时候海陵是叫我婆婆呢,还是叫姨母呢?”   海陵郡主被她打趣,红了脸,找了个借口溜了。   面上羞臊,其实心里很开心,她十三岁的时候就想嫁宁表哥了,马上就要梦想成真跟宁表哥做夫妻了,想想就甜。   心里高兴,自然就要到敌人面前耀武扬威,风荷节上江令宛让她丢脸的账,也该算一算了。   小半个时辰后,海陵郡主来到梅宅,让宫女去敲门。   守门的婆子一见是郡主,不敢拦着,一面开了门让人进来,一面飞奔去报告给梅雪娘知道。   梅雪娘听说过海陵郡主,知道她来者不善,面上却分毫不露,请了安之后问:“郡主大驾光临,不知有什么事?”   梅雪娘落落大方,不卑不亢,跟谄媚巴结的江伯臣一点都不一样,还有世家妇人那种端庄,一点不比她见过的高门大妇差,海陵郡主挺意外的。   短暂的诧异之后,海陵郡主就说:“我是来找江令宛的,要给她说亲。我陪嫁铺子里有个管事,年纪轻轻算得一手好账,是挣钱的一把好手,与你家门当户对,跟江令宛配得很。”   她嘲笑梅雪娘是商人妇,所以江令宛只配嫁铺子管事,也嘲笑江令宛爱财。   梅雪娘眉眼不动,像没听到似的:“郡主说笑了,我家宛姐儿已经有婚约了。皇上亲自颁布的圣旨,既然郡主不知道,那小妇人就说给郡主听,对方是定国公府的萧五爷,下个月完婚。”   “完婚?”   海陵郡主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哈哈笑了起来:“梅氏,江令宛出了这么大的丑,你竟然还以为还会萧湛愿意要她?我没听错吧?”   萧湛绝不会要江令宛了,就算萧湛不在乎,老定国公也不会同意,江令宛这样的女子,就该被人嫌弃,就该一辈子嫁不出去。   “我倒不知我出了什么丑?”   江令宛来了,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她反问的声音一出口,海陵郡主立刻就不笑了。   一女二嫁的案子已经了结,洪文帝宣旨说江令宛是清白的。   大家顶多私底下议论,绝不敢当面嘲讽,因为这是质疑洪文帝的圣旨。   所以海陵郡主笑容收了一下,又道:“你出了什么丑,你自己知道。竟然还敢问我,不嫌丢人?”   她得意洋洋看着江令宛笑,我就说你出丑了,但我就不说具体内容,让你抓不着把柄,你能把我怎么样?   江令宛扯了扯唇角,悠悠一笑:“郡主在风荷节上被人拒婚,郡主都不嫌丢人,比起郡主来,我差远了。”   风荷节的事,是海陵郡主的痛,江令宛打人打脸,骂人揭短,又狠又准地朝海陵郡主伤口上扎刀子。   海陵郡主受到暴击,含恨走了。   临走前狠狠瞪江令宛:“你等着!”   我不会让你好过的。现在你已经没有萧湛撑腰了,我看你还怎么狂。   出了门,上了马车,正打算走,巷子口吹吹打打一阵锣鼓喧天,把路堵上了。   “吵死了!去看看怎么回事?”   不一会宫女回来了,不可思议道:“郡主,是萧五爷,萧家下聘来了。”   海陵郡主僵住,整个人都不好了。   ……   敲锣打鼓,咚咚锵锵,萧家的聘礼进了棉花胡同,聘礼太多,多到放不下,只能放到隔壁的院子里。   围观的百姓好羡慕啊,羡慕梅雪娘有福气,生了这么美貌的女儿。羡慕萧家大手笔,聘礼给的太足了,让人眼红。   当然最最羡慕的,还是江令宛,这个女孩子呀,太幸运了,能嫁这样的夫婿,容貌天上有,地上无,文韬武略,无一不精。最难得的是这份心,早知道聘礼多,就把左右两边的院子都买下来了,就等着给未婚妻放聘礼呢。   这份细致体贴,天下难寻。   还有来下聘的儿郎,都穿一样的衣裳,肩上都带着一朵红花,精神、喜庆,让人看着就高兴。   光这些儿郎就让人看花了眼了,也不知道他们娶亲了没有。   萧五爷是不敢宵想了,他手底下的儿郎还是能宵想一二的。   青峰昂首挺胸,脊背挺得直直的,满面红光。今天主子下聘,一切都是他安排的,儿郎们穿的衣裳、鞋子、骑的马,包括肩上戴的红花都是他的主意。   瞧瞧,果然很轰动,果然不同凡响,主子这样神仙似的人,就该配这样不同凡响的效果。   在围观百姓的啧啧称赞中,萧湛下马,进了梅宅。   梅雪娘很震惊,她知道萧湛今天要来下聘,她以为是要去江家,还要催女儿回去呢,没想到萧湛竟然把聘礼抬到梅宅来了。   这个宛姐儿,真是心大,这么大的主意都不跟她说一声。   嗔怪归嗔怪,心里却喜欢得不得了,这一回也不叫萧公子,直接喊萧湛:“五郎。”   女婿人品出众,又这么爱重女儿,她只有满意的份。   小阿宝还记得萧湛,这个高大的人上回抱过他,他不认生,跑过来抱住萧湛的腿,也跟着叫五郎。   男娃三岁,玉雪可爱,音色像江令宛,圆圆的杏眼也像她,萧湛看着,仿佛看到自己小妻子小时候,将他抱了起来。   小阿宝很高兴。   因为娘跟姐姐都没有这么高,也不像五郎这么有力气,他喜欢五郎,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梅雪娘教儿子叫人:“这是你萧大哥。”   小阿宝听娘的话,正打算叫,萧湛轻轻举了他一下,逗得小阿宝咯咯笑。   萧湛让青峰把嫁妆单子给梅雪娘,道:“我还有些私产,还有我母亲私底下给宛姐儿的聘礼要交给宛姐儿。”   梅雪娘是过来人,私产一般都是成了亲之后再给的,萧湛不过是借了这个由头要见女儿罢了。   虽然于礼不合,但她道:“让小阿宝带你去吧。”   有儿子在,女婿也不至于做什么出格的事。   萧湛抱着小阿宝出门,哄他叫姐夫。   小阿宝喜欢萧湛,就姐夫姐夫地叫起来了,一声比一声响。   进了江令宛院子,柳絮跟竹枝一个去通报小姐,一个领着院中丫鬟来拜见姑爷。   男人俊美又高大,怀里抱着男娃,跟传说中冷酷狠辣的萧五爷不太一样,但身上的威势却很逼人,丫鬟们看了一眼就低下头不敢再看了。   到了门口,萧湛不开口,让小阿宝叫门:“姐姐,姐夫来了,快开门。”   男娃声音清脆,姐姐、姐夫叫得很清楚,江令宛在门里听着,脸有些热。   把门打开后,她神色就恢复如常了,从萧湛手里把小阿宝接过来,瞪他:“你教小阿宝乱叫什么?”   小姑娘肌肤雪白,杏眼瞪过来,波光潋滟,她怀里的男娃粉雕玉琢,眼睛一样圆圆的,也瞪眼看着他。   一大一小,可爱极了,要不是时机不对,他都想把她抱过来亲亲了。   “叫姐夫不对?”他垂眸看她,“那你说,该叫什么?”   江令宛说:“当然该叫萧大哥。”   萧湛没听清:“什么?”   他目光幽幽的,嘴角有一丝笑意。   江令宛反应过来了,这人逗着她叫他萧大哥呢,真是时时刻刻想着逗她,占她便宜。当初刚认识,她就怎么就觉得他是正经人了呢。   小阿宝在姐姐怀里坐了一会就要下去:“我要去找娘。”   江令宛喊柳絮跟着,把他送回去。   小阿宝走了,偷偷看姐夫,姐夫答应他,只要他过一会去找娘,他就教自己骑大马。   男娃眨了眨眼,提醒他别忘了。   萧湛表示明白。   男娃高高兴兴地走了,屋里只剩下萧湛跟他的小妻子,他伸手把人手给抓住了。   占便宜那是必须的,但是不敢把人惹毛,所以赶在江令宛发火之前,给小妻子手里塞了厚厚一摞纸。   “这是我母亲的私产,她喜欢儿媳妇,额外给你加的聘礼。” 第112章   傅氏的礼单足足有八页那么多,比寻常人家娶媳妇的聘礼都要多许多,这却只是额外加的,那真正的聘礼有多少?   江令宛自认是见过世面的,也被傅氏的大手笔给震到了,因为这聘礼单上,最多的就是金子。   金元宝、金裸子、金饼子之类的最多,不是多少两,而是斤。   江令宛粗略算了一下,光金器加在一起,就有二百斤,不是二百两,而是二百斤。   这还没算上各种田产铺子呢。   真是太有钱,太挥霍,太豪了。   但是,她喜欢。   未来婆婆的诚意,她感受到了,好震惊,好感动。她一定会做个好儿媳妇,早晚请安,嘘寒问暖,把未来婆婆当亲娘尊敬。   未来婆婆是没有女儿的,那么,她的嫁妆啊,私产啊,以后就都是她的了。   哈哈哈,江令宛越想越美,一边点单子,一边幻想自己坐拥金山银山,笑得像个两百斤的傻子。   小财迷啊,见了钱,把他忘光光了。   萧湛伸出手,又摸了她白嫩的小手。   江令宛瞪他,然后眼睁睁看他又拿出一摞礼单塞她手里:“这是我的私产,跟南北商行不相干的,额外给你的聘礼。”   小财迷不气了,反而笑盈盈的:“谢谢五舅舅。”   这一回,她没急着去翻聘礼单子,而是乖乖坐好,笑眯眯把两手放在他面前,意思不言而喻:你一次性摸够,聘礼单子都拿出来吧,别藏着掖着了。   小姑娘嘴角翘得高高的,美滋滋地看着他,圆圆的杏眼在放光。那是财迷见到金珠宝贝时才有的光芒。   她怎么这么可爱!   萧湛爱得不行,抓了手,亲了一下:“今天没带这么多,成亲后补上。”   用力一带,人又落他怀里了。   这一次跟从前不一样,他吻的浅斟慢酌,温柔细致。来日方长,他不急。   ……   拥吻的男女很投入,一番缠绵之后,男方恋恋不舍,想拥着他的小小未婚妻说一些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但女方明显不这么想。   江令宛毫不客气把人推开,第一时间去照镜子。   镜子里的小姑娘云鬓花颜,肤白貌美,脸上未涂胭脂,却有着缠绵后的红晕,比抹了胭脂都娇美动人。   那双娇花般鲜艳柔软的唇看上去与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并无红肿。   江令宛点点头,表示很满意。   没肿就好,否则,她真不知该怎么跟母亲解释。   江令宛起身,将聘礼单子收起来,催萧湛离开:“你该走了。”   她美滋滋地数着聘礼,连眼神都不给萧湛一个。   萧湛哑然失笑,他这么个活生生的人,连一摞礼单都比不上。   他走到门口,吩咐竹枝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然后把门关上了。   竹枝盯着门,想了想,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她就在门口守着,要是小姐叫了,她就冲进去。   萧湛关好门回来,江令宛还没数完。   “我今天来,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江令宛才不信他呢,这人坏地很,回回都说有正事,回回都不干正经事。   不过,如果他身上还有小钱钱的话,她不介意像上次那样闭着眼睛听。   萧湛哪里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再次被她逗笑了:“真没了。”   江令宛目光在他袖口、胸前扫射,来判断他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是真的。不信你看。”萧湛边说边看着江令宛扯衣带。   “停!”江令宛深吸一口气,“不用脱了,我相信。”   然而萧湛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越脱越快,眨眼就把外衣退掉了,只剩薄薄一层单衣。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她的闺房,他就这样大喇喇地脱衣服,江令宛觉得忍不下去了。   “把衣服穿起来!”她盯着他,“否则,你别怪我不客气。”   萧湛不为所动,迅速把单衣脱掉,露出男人白皙精壮的胸膛,江令宛忍无可忍,正欲开口,他突然转过身去,把后背给她看。   江令宛瞬间呆住。   男人身材高大,身姿伟岸健美,俊秀欣长的脖子下面,臂膀轮廓分明,后背线条流畅,一丝赘肉都没有,是典型的猿臂蜂腰,精而不壮,瘦而不柴,怎么看都好看。   只是中间的脊柱竟然是黑色的,一条手指般粗的黑线,自下而上延展,已抵达肩胛骨之间,离后脖颈之后几根手指的距离。   那黑色泛着乌气,寒凉而霸道,让人看着就心惊。   江令宛面色凝重:“这是怎么回事?”   她说话的时候,不自觉朝他走了两步,声音里有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担忧。   萧湛嘴角弯了一下,淡淡道:“是巫蛊之术。我十四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就发现后背脊柱变黑,一开始只是指甲盖大小的黑点,一年后就有一根骨节那么长。如是年年长,一年比一年长。”   江令宛心头一提,意识到了问题:“那这蛊,会导致什么结果?发病的时候痛不痛?”   “发病的时候不痛,却有两个后果。其一,我不能跟女子有肢体接触,哪怕是指尖相触都不行,一旦碰触,就会控制不住的恶心呕吐,严重了会头晕气喘,甚至晕厥。”   “其二。”   他顿了顿,眼眸变深了:“随着这黑线变长,我对女子的渴望也越来越强烈,我曾对比过,它最难遏制的时候,比中了烈制的春药还痛苦。”   江令宛心惊肉跳,十四岁的男子,正是情窦初开、年少慕艾的时候,却中了这样的蛊。   随着年纪增长,他越来越难以遏制身体的渴望,但却不能碰触异性。   九年来,他忍受着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折磨。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有多少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忍受了多少煎熬。   若换了一般人,恐怕早就崩溃疯狂了吧。   他却一直忍着,表面上还做出云淡风轻模样。   这根黑线,越来越长了。   她伸手,轻轻覆上去,好像这样就能阻止那黑线继续长一样。   萧湛身体倏然紧绷,又调息,慢慢让它柔软。   他想,他渴望,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她,却一次次忍着,等他的小姑娘长大。   喉头滚动,他让自己心绪平稳,才慢慢开了口:“我又欺骗了你一次,你会不会怪我现在才告诉你?”   其实上次装病,他就想告诉她了,他坐在椅子上,故意装昏迷。他想,她一定会推他,他趁势摔倒,让她看到她的后背,就可以跟她解释中蛊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她会抱他上床,她拥着他,柔软贴着他,他溃不成军,没想到她对他这样的好。   他的小姑娘啊,对他最最好。   但他又骗了她一次,她生气,她恼他,他都受着。   “我当然怪你!”   江令宛声音恨恨的,用力在他腰间掐了一把:“你不该现在才告诉我。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就该告诉我,这样你也不至于多痛苦了三年多。”   “刻意隐瞒,活该你受罪!”   她怪他,瞪他,嘴上说硬话,其实却是关心他。   萧湛心潮涌动,一转身把她抱住了。   在这感动的时刻,怀里的人突然开口说话,大煞风景:“拿钱来,一千两,少一文都不行。”   萧湛身姿顿了一下,笑着放开:“给你两千两,成亲后一并给你。”   “你别得意,我们的账还没算完呢。”江令宛总算想起来了,“因为你中了蛊,所以,不能碰触女子,这个我知道了。那你怎么能碰我?”   “巫蛊之术碰到了特殊体质的人,也会有失效的时候。”   萧湛又道:“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你是我的命中注定,所以,这样霸道的蛊,遇到你也会失效。”   男人说甜言蜜语的本事几乎是天生的,江令宛瞪他:“油腔滑调。”但是她嘴角却是翘起来的,虽然知道他在耍花腔,但是她爱听啊。   “这是我肺腑之言,你想知道什么,只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的确有很多话要问你。”江令宛瞥他一眼,“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穿起来?”   这家伙,时时刻刻想着占她便宜,刚才不觉得,这会子反应过来了。   就算中蛊,说给她听不就行了,他却宽衣解带的,没安好心。   萧湛见心思被识破,就把衣裳穿起来。   江令宛的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萧湛的身份地位摆在这里,等闲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给他下蛊之人,必然就在定国公府,甚至是跟他关系很亲近的人。   她能想到,她不信萧湛想不到。   望着小姑娘灼灼的目光,萧湛点了点头:“没错,我大约是知道的。”   那就是有怀疑的对象,却没有抓到证据。如果这个人身份低,萧湛直接就可以处理掉。他没动对方,说明对方不是一般人,而且很狡猾,轻易抓不到把柄。   是个难缠的敌手。   到底是谁?   萧湛的从兄弟?庶弟?还是其他人?   江令宛询问萧湛:“究竟是谁?”   萧湛面孔慢慢生硬了起来,眉宇间闪过一抹冷意:“那个人,你绝猜不到。”   “不是旁人,正是我的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宛姐儿:没想到五舅舅后背上有有蛊。   萧五爷:上次你看了正面,这次给你看了背面,下次就该看……   宛姐儿脸红:流氓! 第113章   “什么?”江令宛心头一惊。   她的确没想到,竟然会是萧湛的父亲。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迅速思索萧家人物谱,定国公只生了一个独子,就是萧湛的父亲萧嗣寅。   前世,定国公临终前上折子,竟然越过儿子,把爵位传给了孙子萧湛。   这种情况,自开国时就不曾有过,当时萧湛被诟病了许久,说他目无父亲,贪恋权势,甚至说定国公是他害死的,那封折子是萧湛伪造的。   她听了就觉得荒谬。   凭萧湛的本事,便是离开了定国公府,照样呼风唤雨。他实在不必毒害教养自己长大的祖父来获得权势。   但定国公不传位给儿子,反而传给孙子,的确疑点重重。   “你是不是与你父亲不和?”   萧湛摇了摇头,嘴角挑起一抹冷笑:“他宠爱妾氏杨姨娘,偏疼杨姨娘生的萧泊。为了给心爱的儿子萧泊争爵位,所以才给我下蛊。我不能成亲生子,自然不能继承爵位。”   他们这样的豪门望族,有本事有能耐是考量是否能有继承权的条件之一,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条件,就是子嗣。   没有后继之人,任你本事滔天,也不配继承家族产业。   江令宛眼中闪过一抹心疼。   若是本事不如人,不能继承爵位便罢了,他明明可以,却被父亲打压。   还是用这种下作的手段。   他为定国公府做了多少事,立下多少功勋,世人都看在眼里。   在外面提剑汗马,风雨拼杀,回到家里,却要被最亲近之人谋害。   就算防备萧湛,完全可以用其他方式,可萧湛的父亲却用了最恶毒的那一种。   身体上折磨他,精神上也要摧垮他,想活活把他逼疯。   萧嗣寅是男人,他知道男人的弱点,所以从这里攻击、打击萧湛,阴毒凶残令人发指。   萧湛感受到她的情绪,心里暖暖的:“别担心,他已经伤害不到我了。”   得知自己中蛊之后,他一直在调查凶手,在两年后他发现了端倪。   他伤心过,痛苦过,甚至怀疑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慢慢的,他就释然了。   那个人,并没有当他是儿子,那他也不会再当他是父亲。   定国公府的爵位,他根本不稀罕,他根本不屑从他那里继承国公府。   所以他早早就创办了南北商行,为自己创下基业。   现在,他还是好儿子,跟他虚与委蛇,维持着父慈子孝,只等祖父过世,他就从定国公府分出去。   至于身上的蛊,凌霄已经开始给他解了,半年之后,就能全部解清。   从梅宅出来,萧湛直接去了别院,凌霄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而宁轩,一直在棉花胡同隔壁的一个阁楼里看着梅宅,他眼睁睁看着萧家的聘礼流水般抬了进去,眼睁睁看着萧湛意气风华地出来。   一双手握紧又握紧,崩出青筋。   ……   萧湛下聘的消息传来,江伯臣喜不自胜,萧湛要娶他江伯臣的女儿,他这个岳父如何能不高兴。   江伯臣拿了嫁妆单子添了又添,自觉非常满意,去找老夫人。   老夫人身为祖母,肯定要给孙女备一份嫁妆的,而且是几个孙女中最丰厚的。   江伯臣听说江令瑶回来了,正跟老夫人说话呢,就决定等一等再去。   萧家跟宁家是两个阵营的,他跟侄女从前关系就很一般,如今还是少碰面的为好。   江令瑶是回来哭诉的,昨天下午海陵郡主不知道在何处受了气,跑到宁家耍威风,给她好一顿教训。   “祖母,我这都是被宛姐儿连累的。海陵郡主看宛姐儿不顺眼,就拿我撒气,我不过说了一嘴,她就让人打我。”   江令瑶在家被祖母娇养,出嫁之后丈夫也宠她,平素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这回让海陵郡主按住打了几耳光,想死的心都有了。   宁澈哄了她许久,怎么都哄不好,她一直哭,对方是郡主,宁澈又不能打回去,就劝江令瑶忍。   江令瑶一想到日后要跟海陵郡主做妯娌,要日日忍,哭得更凶了。   宁澈疼妻子,跟她承诺,等海陵郡主嫁进来,他们就从宁家分出去,绝不让她受气。   江令瑶一点也没有被安慰到。   她不想走,她舍不得永平侯府的富贵,如今就要被撵出去了,她不甘心。   本来她都打算好了,江令宛嫁给宁轩,她们姐妹变妯娌,互相守望,牢牢把持着永平侯内宅的大权,共享荣华富贵。   可江令宛却坏了她的计划。   今天一早,她又收到母亲的信,说家里要给江令宛准备的嫁妆非常丰厚,比当初给她的嫁妆多了三成,她心里就更不痛快了,立刻回娘家找祖母来了。   “祖母,我跟相公说好了,等海陵郡主嫁进来,我们就分出去。虽然日子清苦了一些,但总好过日日受气。”   老夫人如何能听得这话?   她娇养长大的宝贝孙女,哪里能过得了清苦的日子呢。   老夫人心疼道:“不怕,还有祖母呢,祖母的嫁妆、私产都给你,保管不会让你跟妞妞饿着。”   江令瑶破涕为笑:“祖母对我真好。”   江令瑶在江家住了一天,来的时候双目含泪,凄凄惨惨,走的时候脸上带笑,满面春风。   老祖母只留了一些养老的傍身银子,其他的嫁妆、私产全给她了,足足四页纸,她真是发财了。   江伯臣等了一天,第二天一早就去找老夫人商量嫁妆。   不想老夫人不仅没添妆,反而还把原本嫁妆单子上的一部分给划掉了:“姑娘们出阁,该陪嫁多少,公中是有固定份例的。宛姐儿不能搞特殊化。”   江伯臣呆了呆,立刻替女儿抱不平:“那母亲您难道就不给宛姐儿添妆了吗?当初瑶儿,您可以足足给了她不少,单子都列了满满一张纸。”   江令宛怎么能跟她的瑶儿比呢,老夫人冷淡道:“怎么,这添妆难道不是自愿的,还带逼迫的?”   江伯臣不傻,立刻知道昨天侄女回来是干什么来的了,气得不行。赐婚圣旨下来当天,老夫人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诺会好好给江令宛准备嫁妆的,这才没几天就反悔了。   江伯臣想了想,就不气了。   昨儿萧湛下聘,送到梅宅去了,他心里挺不舒服的。   毕竟赐婚的圣旨是送到江家的,聘礼送到梅宅,这不是给梅雪娘长脸吗?   没想到贤婿特别体贴,特意派了人过来问他,是要四品的官职还是要会宁侯府的爵位。   这个贤婿就是好,尊敬岳母,也尊敬他这个岳父,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想要四品官,直接升两级,可不容易。侯府爵位就留给二弟吧。兄弟俩争了这么久,兄长发达了,照拂一二是应该的。   但是二房跟母亲今天的做法让他很寒心。   既然如此,那他还是要爵位吧。他是嫡长子,本来就该是他的。   “既然母亲不愿意添妆,儿子不勉强,只是寒了宛姐儿的心,她以后不孝敬祖母,您可别怪孩子。”   老夫人笑笑没说话,她自有瑶儿孝顺,不指望江令宛。   ……   江伯臣是个无利不起早的,萧湛神来之笔让他认识到讨好女儿的重要性,既然老夫人不给女儿添妆,他就自己来。凭他自己,照样可以让宛姐儿的聘礼压过江令瑶。   金子银子算什么,女儿高兴了,在仕途上帮扶他才是最重要的。   梅雪娘没他那么多想法,她想的很简单,女婿的聘礼多,她的陪嫁就得多。她就这一个女儿,钱财不给她给谁?   至于小阿宝,他还小,又是男孩子,好男儿不吃分家饭,长大了,凭自己的本事挣功名家业才是正途。   被萧家聘礼刺激到的不单单是江伯臣,梅雪娘,那些看着宛卿小妹妹长大的儿郎们也被刺激到了。   萧湛的聘礼太多太多了,万一江家拿不出与之匹配的嫁妆该怎么办?难道要让宛卿小妹妹受委屈吗?   不,他们坚决不答应!   于是,他们又开始扫荡金银楼。田产铺子什么的,不好交给宛卿,还是金子银子最实在,宛卿有了钱,想买啥买啥,想吃啥吃啥,开开心心的,多好。   其实喜欢江令宛的,又何止儿郎们呢,其实有不少闺秀也很喜欢江令宛,只是她们从前不像儿郎们那样有组织,有团体。   后来何婉如出现了,她振臂一呼,立刻得到许多闺秀们的响应,有一些跟江令宛年纪差不多,就叫宛卿;更多的是比江令宛年纪小的女孩子,她们叫江令宛宛卿小姐姐。   因为宛卿小姐姐太优秀了,是她们梦寐以求的理想,努力奋斗的方向。   现在宛卿要出嫁了,她们一定要为宛卿的嫁妆添砖加瓦。   当然这些事情,江令宛并不知道,身为待嫁新娘,她只要在家里待着就好了。   大部分时候,她一个人在屋里,翻点嫁妆单子,有时候会到隔壁摆放聘礼的院子去看看聘礼。   因为萧湛安排了护卫在,她去的时候很矜持,但是心里开心得不得了,啊,这个是我的,这个也是我的,这些财宝都是我的。   她觉得自己已经走上人生巅峰了,每天都是笑着醒来,面上容光泛发,很有待嫁新娘的那种喜色。   梅雪娘看女儿这个模样,打心眼里高兴,女儿本就明媚娇艳,如今满面含春,比娇花还美。新嫁娘就该喜气盈盈的。   婚期一天天近了,算算日子还差五天,嫁衣也绣好了。   江令宛的嫁衣,是请京中最好秀坊做的,布料是云锦,绣图一律用金线,大红云锦流光溢彩,美如云霞,真金绣成的祥云凤纹金光闪闪,江令宛一看就非常喜欢。   但是也肉疼,这件衣裳要花很多钱呢,云锦寸锦寸金,就穿一次,有些浪费。   梅雪娘噗嗤一声笑了:“这钱娘出,又不要你花钱,快去试试。”   江令宛抱着衣裳就走,这么贵的衣裳,不能只穿一次,能多穿一次是一次。   换好衣裳,她先照镜子,左看右看,处处都好,就是胸口紧了些,显得格外明显。   前世,她在田庄待了三年,为母亲的死自责,肝气不舒,吃的也少,长身体的那几年没好好照顾自己,所以胸前是一般水平。   这一世,她吃的好,活得开心,又有母亲汤汤水水地补,胸前就波澜壮阔起来,那里随着她走动而轻微晃动,江令宛自己看着都觉得好看。   想到萧湛跟她说话时,视线若有若无划过的模样,她忍不住啐了一口,多好的两只大白兔,就要便宜萧湛了。   作者有话要说:想起一个荤段子,有姑娘羡慕别人胸大,然而胸大的姑娘说,有什么好羡慕的,爽的又不是自己。觉得这句话很适应宛姐儿跟五舅舅。ps:明天成亲~ 第114章   越临近婚期,时间过得越快,眨眼就到了九月初七,离江令宛大婚只剩下两天时间了。   因为初八江令宛就要回江家备嫁,初七这晚梅雪娘就来教她新婚晚上的那些事。   进了房,见女儿已经换了寝衣,乌黑柔顺的长发披下来格外柔美,从前娇娇小小的女儿,如今已经跟她比肩,是个大姑娘了。   “后天就要出嫁了,娘真舍不得你。”梅雪娘抚了抚女儿的长发,很感慨的模样。   江令宛就抱着娘笑:“要不我不嫁了,在家陪娘吧。”   梅雪娘被她逗乐了:“也不是不行,就是两百抬聘礼要还给萧家,你舍得?”   舍不得,舍不得。   既然给了她,就是她的东西,哪能还回去啊。   梅雪娘再次笑了起来:“娘知道你舍不得,舍不得这些财礼,还舍不得萧湛那样的好郎君。那就安心嫁过去,跟萧湛生儿育女,好好过日子。”   “娘给你准备了六十抬嫁妆,后天跟聘礼一起抬到萧家。”   六十抬,真的很多了。一般人家嫁女儿也就四、五十抬,娘给了她这么多,肯定都是实实在在、满满当当的好东西,跟旁人虚虚的看着好看的不一样。   江令宛就朝梅雪娘手里的册子上瞄。   梅雪娘轻轻打了一下,哭笑不得:“嫁妆单子我交给竹枝了,这册子也是给你的。每个新嫁娘都要看的。你好好看看,娘知道你聪明,肯定不会让自己受罪的。”   梅雪娘把那册子塞到女儿手里就走了。   江令宛拿着册子,心里挺感慨的。   前世出嫁时,母亲不在身边,没人给她册子教她男女之间的事。新婚夜,她吃了不少苦头。   其实她已经猜到这册子里面的内容了,想了想,她还是决定翻开看。   才翻了一页,她就唰地一下闭上眼,脸不由自主地红了。   眼睛虽然闭上了,但册子上的画面却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上面的男女没穿衣服……旁边好像还有几行字。   江令宛前世没看过这种东西,猛一看有些羞臊,不看吧,又想看。   略挣扎一下,她就大胆放心地看了起来。   怕什么呢,每个新嫁娘都要看的,又不是她一个。   每一页都不一样,上面还标注着怎么样才能更舒服一些,怎么样才能更容易受孕,后面写得更详细,若是受伤了怎么办,身体不舒服了又该怎么办。   方方面面都写得很详细,几乎是每个出嫁妇人居家旅行必备书籍。   大致看完后,天色已经很晚了,江令宛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只是睡梦中,那册子上的画面不停出现,两个小人搂在一起,然后男的是萧湛,女子是她。   好像有点羞涩又有点喜悦,江令宛一个激灵,醒了。   竹枝跟柳絮来服侍她起床,见她脸红红的,还以为她夜里冻着了,问要不要叫大夫来看看,被江令宛支支吾吾搪塞过去了。   早饭后回到江家,江伯臣把嫁妆单子送来给她看,江家公中出了四十五抬,江伯臣自己出了五十五抬,四婶出了五十抬,在一起是一百五十抬。   江伯臣笑得跟花一样:“乖女,这五十五抬嫁妆,可是为父所有家当了,全部都给你了。”   这几年,江令宛名气越来越大,江伯臣靠着女儿做到了正五品,又因为他是宛卿的爹,儿郎们也愿意光顾江家铺子。   江伯臣着实挣了不少钱。   五十五抬的确不少,但绝不是他全部家当。   江令宛笑望着他:“父亲没骗我,当真愿意把所有家当都给我?”   哎呦!   江伯臣恨不能给自己两嘴巴子,叫你多嘴,叫你显摆,叫你乱说话。   这小姑奶奶雁过拔毛的本事你都忘了吗?   “为父总要给自己留点傍身银子,乖女你最孝顺,一定知道心疼为父。”   张嘴乖女,闭嘴乖女,好像真的很疼她似的。   江令宛笑道:“父亲疼我,我会孝顺父亲的。”   她是江伯臣的女儿,这一点无法改变。在这个社会,她身上永远都烙着江家的印记,若是江伯臣能像现在这样一直对她和和气气的,她不介意他像从前那样,借着她的名声捞取好处,只要不过分,她可以装不知道。   但前提是江伯臣不弄什么幺蛾子。   若是江伯臣敢做出对她不利,或者毁坏她名声的事来,就不要怪她翻脸无情了。   这一点她懂,江伯臣也知道。   女儿的目光很犀利,仿佛洞察他的心思,江伯臣有一种心思被看穿,无所遁形的拘束感。   他忙保证:“我只有你一个女儿,你弟弟还小,我不疼你疼谁呢?”   上回江令媛的事,他的确想左右逢源,结果才几天就被连累了,让他狠狠长了一回记性。   以后,他要牢牢攀着宛姐儿,这才是他的好女儿。   江伯臣说的弟弟并不是小阿宝,而是乔姨娘生的江令杰,他目前唯一的儿子。   这个节骨眼上他提起江令杰,是想让她对江令杰有印象,以后出嫁了,能扶持这个娘家弟弟。   江令宛心中冷笑,父亲还以为江令杰是他亲生的儿子,做着儿子出人头地的美梦呢,且让他做,美梦总有醒来的那一天。   一夜过后,便是九月初九,是重阳节,也是江令宛出嫁的好日子。   这一天秋高气爽,金桂飘香,仿佛天上的太阳也在为江令宛高兴。   江家正门大开,迎接宾客,从早上开始,添妆的人就络绎不绝了。   江伯臣的同僚,交好的夫人们,京华女学的宋山长,几位夫子,昔日同窗都来了。   江令宛母亲不在,四夫人当仁不让地承担起接待女眷的任务,笑着招待大家去看江令宛。   四夫人何娉芳拉着萧夫子的手道:“我以为你会在萧家等着,没想到你会来。”   萧夫子笑道:“我是宛姐儿的夫子,自然是娘家人。不过我也是婆家人,等会跟着迎亲的队伍一起回萧家。”   四夫人也是这么想的:“那我们等会做个伴。”   “还有我。”陆明珠不甘落后道,“我跟静昕也要到萧家去陪宛姐儿。”   大家说说笑笑,到了江令宛的闺房。   她已经换上了喜袍,正在梳妆,身上那件大红赤金的吉服实在是漂亮耀目,却比不过穿衣服的那个人。   陆明珠跑过去,摸着衣服道:“这样的衣服,也就只有你能穿了。若是换个人,就被这衣裳的光芒给盖住了。”   她说的在理,大家都连连点头。   江令宛本就是明媚娇艳、美丽不可方物的女孩子,这样一打扮更美,双目波光流转,潋滟动人,脸庞艳若牡丹,国色天香。   大家看着,心里羡慕她美貌,同时又想,都说江令宛高攀了萧湛,现在看来好像并不如此,不说才华,但这份容貌,她就是宫里的娘娘也当得起。   而且她的身段还这样的玲珑,大家从她鼓鼓囊囊的胸前划过,忍不住想,萧湛有福了。   江令宛冲陆明珠、程静昕眨眼,虽然没说话,但两位好友都懂了。   程静昕就上前说:“宛姐儿,添妆礼我带来了,一人高的红珊瑚树,又大又亮又闪,红色喜庆,庆祝你大婚之喜。希望你能喜欢。”   江令宛是新嫁娘,不好随意开口说话,便抿嘴一笑,跟好友表示感谢:喜欢,喜欢得不得了,知我者静昕也。   立马有人惊叹:“原来那株珊瑚树是程夫子送的啊。”   女学有一位教授琴艺的夫子因身体不适辞教离开,容夫子一个人忙不过来,就举荐程静昕做琴艺夫子。   半年多教下来,程静昕虽然不如颜夫子名气大,但她的名声也渐渐累积了不少。   好友的命运已经更改,江令宛觉得很满意。   宋罗绮站在旁边看着,捏紧了帕子,早知道她就该把自己那套祖母绿翡翠头面拿来给江令宛添妆的。   虽然她送的碧玺头面也很珍贵了,可跟程静昕的添妆礼比起来,差得太远了。这几年,她一直想尽办法要融入到江令宛她们三人的小圈子里去,她们对她还不错,可总是差了一层。   下次,如果有下次,她一定不会再这样扣扣索索了,要真正被江令宛接受,还是得下重金才行。   “还有我呢。”陆明珠立马上前,美滋滋道,“我这件可厉害了。”   她啪啪拍手:“来人,送上来。”   随着她话音落下,丫鬟捧着一个大红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盖着红布,从外面看,依稀是个凤冠。   丫鬟将托盘捧到江令宛面前,陆明珠挑了挑眉,示意她打开。   她伸手掀开红布,满屋光华,众人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托盘上放置着一顶嵌宝镶珠金丝点翠三凤冠,凤冠用金丝做成,冠前与左右各一只振翅凤凰,凤凰金光闪闪,羽毛根根分明,眼睛上镶嵌着红宝石,嘴里衔这一串红豆大小的红色碧玺珠子,最下面坠着一颗东海珍珠,那珍珠莲子米大小,饱满圆润,晶莹生辉。   冠身用了点翠工艺,色彩艳丽,美不胜收。金色的凤冠配着蓝色的冠身,好像阳光照在海面,蓝色幽幽,金光灿灿。   何止众人惊呆了,连江令宛都瞪大了眼。   这顶凤冠她认得,是陆明珠及笄时,洪文帝送她的加冠礼,还说以后她成亲了,可以戴这顶凤冠。   当时海陵郡主气红了眼,因为她及笄的时候洪文帝赐的加冠礼很一般。   陆明珠很满意大家的反应,也很满意江令宛的反应,她高高翘起嘴角:“如何?够姐妹吧?”   江令宛含笑点头,够,那是相当够了!   陆明珠一扬头,得意洋洋,之前江令宛送她五彩七宝琉璃灯,她一直想要送回礼,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礼物,这个凤冠正合适,这世上除了宛姐儿,也没人能戴这顶凤冠了。   屋里的大家都酸了。   江令宛也太幸福了吧,嫁了天底下最出色的郎君,还有两个这样的好朋友。   同样是女子,怎么我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呢?   光这两样也就罢了,人家长得好看,身段玲珑,胸大,还有才华。   真是货比货,比不过,人比人,比死人呐。   大家正酸溜溜地想着呢,突然柳絮进来禀:“小姐,宛央学社前来添妆。”   大家立即精神一震。   宛央学社是儿郎们为江令宛建的学社,大家在一起吟诗作赋做学问,一起为他们的宛卿变得更好。   名字来自诗经,取宛在水中央之意。   随着学社里的社员越来越优异,在各书院崭露头角,宛央学社的名气也越来越大了。   早在赐婚圣旨刚刚下来的时候,宛央学社就到处买金给江令宛添妆,还打出各种口号。   大家的胃口被吊得足足的,都很想知道宛央学社究竟能送多少添妆礼来。   一万两?三万两?五万两?五万两已经很多很多了,不可能再多了。   在众人好奇目光注视下,柳絮面容平静,实则内心欢喜,淡然回禀:“宛央学社添妆礼:金饼二十抬。”   金饼、二十抬!!   众人:啊啊啊啊!   实打实的赤金实心金饼子二十抬,我的天,那得多少钱啊!至少得十万两吧。   人家疼爱宛卿,支持宛卿,真不是嘴上说说的。   酸了,酸了,又酸了。   萧夫子打趣道:“这些儿郎真是大手笔,我都羡慕了。”   四夫人忍不住笑出声:“这份添妆礼姗姗来迟,后面应该没有了,就是故意让大家羡慕的,宛央学社的儿郎们呐压轴而来,真是有心了。”   一直在人群中默不作声的何婉如觉得她上场的机会到了。   她挤出人群,走到江令宛身边,清秀的脸庞因激动而通红,宛卿小妹妹就要嫁人了,她怎么能不登场呢。   “宛沚学社给宛卿添妆。”她奉上礼单,微微扬了扬声音,“添妆礼:金饼三十抬,祝宛卿与萧五爷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众人:……   好了,好了,这下宛沚出名了,今天过后大家都会知道,除了一个儿郎们的宛央学社,还有一个女孩子们为江令宛所建的宛沚学社,更豪更有钱!   江令宛惊呆:现在的女孩子都这么大手笔的吗?   何婉如得意极了,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任不让之势扑过去把江令宛抱住了。   哈哈哈哈,我抱到宛卿小妹妹啦,我是第一个抱到新娘子的,萧湛只能排我后面啦。   宛卿小妹妹好软,好香,几个月不见,那里好像更大了呢,啊啊啊,我更喜欢她了。   她小狗一样蹭,丝毫不顾忌有人在场,丝毫不怕金线刮伤了她的脸,享受极了。   四夫人何娉芳无语,忙让人把她拉过来,她还在呵呵笑,像个傻子一样。   大家本以为添妆礼到此结束了,不料宫里来了圣旨,洪文帝赐东海珍珠两斛、宁皇后赐云锦两匹、傅淑妃赐大红织金妆花孔雀缎两匹,孙贤妃、赵德妃、丽嫔各赐下添妆礼。   至此,女方这边添妆彻底结束,四夫人就派柳絮去问问,看看迎亲的队伍出发了没。   江家准备了许多报信小厮,让他们守在从萧家到江家的各个路口,那边迎亲的队伍一出门,这边小厮就飞奔报信。   柳絮负责从外院朝内院传递消息,不一会她笑着来禀报:“四夫人,小姐,迎亲的队伍出发了。”   定国公府张灯结彩,锣鼓喧天,新郎官萧湛骑着通体雪白、身姿矫健的骏马出门迎亲,这匹马正是当年江令宛所赠。今天,他要骑着骏马娶她回家。   萧江两家的婚礼,从六月六风荷节就备受瞩目,后来洪文帝赐婚、顾太太敲登闻鼓、萧湛下聘,每一件都是轰动京城的大事。   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就没有人不知道萧湛萧五爷今天要娶亲的。   从萧家到江家的路两边,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万人空巷看萧郎的场景再一次出现。   那场面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从未有哪家儿郎娶亲有这么热闹过。   宁轩站在拥挤的人潮外围,冷冷注视着那个意气风发的身影。   他不甘心!   宛宛本该是他的妻子。若非萧湛横刀夺爱,今天娶亲之人本该是他。   只要萧湛死了,宛宛自然会回心转意。   他视线锁定萧湛,眼神阴狠。   一名劲装男子从群人中退出来,走到他身边:“世子,人已经安排好了。”   宁轩面无表情:“按计划行事。”   “是。”劲装男子拱手,身影迅速淹没在人群中。   就在此时,嗖地一声响,一支利箭破空而出,直奔萧湛而去。紧跟着第二支、第三支,箭簇如密集的雨点快速朝萧湛砸了下来。   十几个蒙面人从人群中冲出来,有的手持□□,有的手拿利剑,分别从远处、近处向迎亲队伍进攻。   他们目标很明显,就是新郎官萧湛。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刺杀,刺客们训练有素,速度迅捷,毫不犹豫扑向萧湛。   萧湛临危不惧,吩咐儿郎们:“反攻!”   他一声令下,儿郎们立刻转身,像变戏法一样抽出藏在衣袍里的腰刀,与刺客拼杀起来。   刺客本想出其不意,一招制敌。但没想到萧湛早有防备,连迎亲都带着刀,震惊之下乱了方寸,连连败退。   有儿郎们在,那些刺客根本无法近身接近萧湛,眼看刺杀不行,刺客们便放弃任务,转身钻进人群,就像水滴落入大海,踪迹难寻。   这一场惊变来得快,去得更快,几乎是眨眼间发生的事情,等刺客退去,惊魂未定的大家赶紧去看萧湛。   他要是出事了,这婚事怕又要起波折了。   萧湛坐于马上,宠辱不惊,面色不改,知道大家担心他,他微微抬手,告诉大家他没事。   人群中就爆发出叫好声:不愧是萧五爷,有文曲星老爷跟关二爷保佑,那些坏蛋根本近不了你的身。   之前跟宁轩说话的那个劲装男子又退了出来:“世子,我们还动手吗?”   他们计划在下一个路口要萧湛的命,□□手、剑客都已各就各位,不料有人抢先一步,抢在他们面前对萧湛下手。   宁轩的目光像寒冰一样冷。   这一场刺杀,他准备了好几个月,为的就是今天让萧湛命毙当场,他有八成把握,让萧湛有来无回。   因为有人抢在前面打草惊蛇,萧湛必定会做好防备,此时再动手,怕只有三成的把握了。   萧湛功夫深不可测,三成的把握根本不能伤害他分毫。   他失了先机,强行行动不过是自取其辱。   “让大家撤。”   来日方长,今天不行,还有以后,今年不行,还有明年,总有一天,他会要萧湛的命。   萧湛遇刺却毫发无伤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江家。   江伯臣吓出一声冷汗,白着脸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萧湛没事,就还是他的好贤婿。   他的好贤婿很快到了,萧湛刚到江家门口,柳絮就飞奔到江令宛房中,声音响亮喜庆:“小姐,姑爷到了。”   萧湛这样的身份,谁不尊称一声萧五爷,可如今也有人叫他姑爷了,还叫得这样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大家听着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不过这份羡慕嫉妒很快被惊艳取代了。   江令宛将那顶嵌宝镶珠金丝点翠三凤冠戴上了,凤冠流光溢彩、华贵无双,少女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她一双明眸流光四射,比凤冠上的东珠宝石还要耀眼。   她起身站起来,凤冠晃动,凤凰双翅震动,仿若真鸟,凤嘴中衔的宝石珠串,摇曳生辉,煞是好看。   此时,不单单是何婉如想要尖叫,屋中的其他人都忍不住想要尖叫了。   啊啊啊啊,她怎么这么好看,越看越想看,简直仙女!   大家还没看够,仙女就被龙凤呈祥的红盖头遮住了容颜。   江令宛眼前一片红,听到有人声音欢快地喊:“哎呀,新郎官来了。”   江令宛心头一跳,之前因为添妆礼太多,她一直很欢喜,压根没朝萧湛身上想,此时听说萧湛来了,她竟难得地有些紧张。   她礼仪学得好,就算紧张也一点没露出来,交叠在腹前的那双手依然优雅得体,纹丝不动。   下一刻,她的手被一双大手握住了,男人的手温和有力,紧紧握着她。   “宛姐儿,我来娶你回家。”   江令宛心头一跳,只觉得男人的温度从掌心一路传进她的心头,她是真的要嫁给萧湛了。   辞别父亲长辈之后,喜婆背着江令宛上了花轿。   一路吹吹打打,摇摇晃晃出了江家,朝萧家而去。   围观的群众鸭脖子伸得鹅脖子长,等着看新娘子的嫁妆。   “听说江家为了嫁女儿,陪了许多嫁妆。”   “是啊,萧家下聘,下了两百抬,江家怎么也得陪嫁一百抬吧,那么加在一起,就是三百抬。”   “乖乖,几乎快赶上公主的聘礼了。”   “快看,嫁妆抬出来了。”   海陵郡主盯着送嫁的队伍,吩咐丫鬟:“好好数,数清楚了。”   她一定要在嫁妆上狠狠碾压江令宛,让她知道究竟谁才是京城第一贵女。   从江家抬出的嫁妆真不少,江家出的、江伯臣出的、四夫人出的、宛央、宛沚学社出的、还有宫中赐的,以及其他宾客添的,在一起两百一十抬。   丫鬟笑着把嫁妆数抱给海陵郡主听了:“跟一般官家小姐比的确很多,但比郡主还是差远了,只是那株一人高的红珊瑚树很值钱,其他也没什么了。”   海陵郡主笑了,区区两百一十抬,比她的三百抬足足少了九十抬,就这还吹嘘嫁妆多?   知道自己能稳稳压江令宛一头,海陵郡主舒心地笑了:“走吧,去萧家闹洞房。” 第115章   江令宛坐进花轿,就把头上了红盖头揭开了,透过大红绡纱车帘,她能看到外面的场景。   花轿出了江家,拐上大街,锣鼓吹吹打打,鞭炮噼里啪啦,异常热闹。   外面有人喊:新郎军好俊,新娘子真有福气。   立马有年轻男子们的声音反驳:我们宛卿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这门亲事明明是萧湛赚了!   总之,宛卿是最好的,宛卿是最棒的,不接受反驳。若是萧湛敢辜负宛卿,他们一定会给宛卿出头,绝不让宛卿受委屈。   儿郎们沿途相送,为宛卿开路。   青峰看着这一路的儿郎,不由为自家主子掬一把同情的泪水,旁人家媳妇有一两个大舅兄,就够难缠的了,主子倒好,满城的大舅兄。   这些大舅兄们还是主子的旁支亲戚、同僚、交好世家的子弟,若是主子哪天得罪了三小姐……啧啧,那场面真是不敢想。   花轿里,江令宛嘴角翘得高高的,她有娘家人,而且有很多很多的“娘家人”给她撑腰,若是萧湛欺负她,呵呵,就不要怪她不客气了。   迎亲的队伍沿着西大街走,梅家抬嫁妆的队伍已经等候多时了,等他们经过棉花胡同,梅家的嫁妆队伍立刻跟了上来。   围观的群众立刻数了起来:一百抬、两百抬、三百抬……三百四十抬,再加上从江家抬出来的两百一十抬,合在一起就是五百五十抬。   老天!   五百五十抬啊,是什么概念!   寻常人家嫁女儿,四十台、五十抬,撑死了不超过一百抬,就是勋贵们嫁女儿也不过一百二十抬。   江令宛的嫁妆竟然是五百五十抬!   这么多钱,便是什么都不干,日日山珍海味,也够挥霍三四代人了!   太让人羡慕了吧。   江令宛这会子挺难受的,从江家出来毫不伤感,可经过棉花胡同,就有些不舍了。   母亲,小阿宝,杜妈妈,她们一定在路边看她的花轿吧。   新嫁娘离家的愁绪,她终于体会到了。   不过她很快就无暇伤感了,因为花轿到萧家了。   喜婆将她扶出来,跨过一重又一重的门,来到厅堂,她手里被人塞了一根红绸。   红绸的另外一头在萧湛手里拿着,江令宛能看到他大红色的衣摆,黑色的皂靴。   拜过天地后,江令宛被扶着进了新房,坐在床上。   房间里围满了人,大家都笑嘻嘻的,四夫人催道:“五郎,快掀盖头。”   萧夫子也笑着说:“是啊,快让我们看看萧家五奶奶的天姿国色。”   不过一会的功夫,她就从江家三小姐变成萧家五奶奶了,从此跟萧湛休憩相关,生死与共,这种感觉竟然还不错。   好吧,认真说起来,其实是非常不错。   江令宛心情怡然,抿唇一笑。   萧湛没用金称杆掀盖头,而是伸了双手抓住了盖头下摆,轻轻一掀,露出一张国色天香的脸。   白皙如玉的脸颊上染了两抹红晕,比最美的霞光还要动人。鲜艳柔嫩的双唇饱满红润,比五月的石榴花还要娇艳。修长的柳眉下,她杏眼流光泛彩,比星星明亮,比宝石更耀眼。   江令宛原本低着头,稍等片刻就慢慢把头抬起来,看萧湛,也看其他人。   周围的声音明显静了一下,大家不约而同想到了八个字:珠辉玉映,倾国倾城。   海陵郡主看着看着,就酸了,嫁妆碾压江令宛的快意也淡了几分。哪个女子不想拥有这等美艳绝伦的容貌呢?   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难怪心肠冷硬的萧五爷都动心了,这般美貌,是个男人都坐不住。   萧湛表现的还算矜持,他身上有疾,新房里有挤挤挨挨都是女子,揭过盖头之后,他就走了,并未像其他新郎那样看呆了眼。   只是在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两眼,这就足够大家打趣的了。毕竟他一向高冷自持,面不改色,能连着两次回头,就已经足够证明他有多喜欢多在意新娘子了。   四夫人拉着江令宛的手,笑着说:“我今晚不回去了,等你明天认亲之后再回去。”   萧夫子笑道:“那认亲礼你准备好了吗?”   “当然备好了。”四夫人心情很好,无不风趣道:“不仅认亲礼,连后日的回门礼,孩子的洗三礼、百天礼、抓周礼我都准备好了。就等宛姐儿跟五郎早日生下孩子了,男孩女孩都好。”   众人轰然大笑,江令宛便适时低头做出娇羞模样。   海陵郡主走出来,笑着说:“依我看,还是生男孩儿好,若是生了女孩子,日后出嫁,新娘子的嫁妆可不够分的。”   大家又轰然笑了,这笑声里带着嘲笑的意思。   海陵郡主心头一个咯噔,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却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四夫人不想大家闹得太难看,但也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过了海陵郡主,便笑着说:“郡主说哪里话,宛姐儿的嫁妆可是咱们京城头一份,若她的嫁妆不够分,那其他人的嫁妆可真就没办法看了。”   海陵郡主便道:“两百一十抬,的确不算少,可怎么也不能算京城头一份吧?”   “哎呦。”四夫人故作夸张地笑了起来,“两百一十抬只是江家陪嫁的,不包括萧家下聘的两百抬、大夫人额外下聘的一百抬、五郎下聘的八十抬、与宛姐儿母亲陪送的六十抬。林林总总算起来,宛姐儿的嫁妆共有五百五十抬。这还没算上那棵珊瑚树与宛姐儿头上的凤冠呢。”   五百五十抬!   海陵郡主不信:“这怎么可能?江四夫人莫不是骗我?”   然而她话一出口,就看到旁人轻视嗤笑的目光。   “我骗郡主做什么,有那么多人看着呢,是真是假郡主一问便知。”   是啊,屋里这么多人,四夫人若是撒谎,其他人肯定会拆穿她。她没撒谎!   也就是说,江令宛的的确确是五百五十抬嫁妆,京城头一份。   而她却说嫁妆少!   海陵郡主脸色青白交加,别提多难看了。   陆明珠嗤笑道:“我听说太后娘娘给你备了三百抬嫁妆,你不过区区三百抬,竟然跑来嘲笑宛姐儿嫁妆少,真是丢人!”   海陵郡主的确很丢人,脸上火辣辣的,眼中更是喷火:“三百抬不过是暂时的,你等着,我的嫁妆绝对比江令宛的嫁妆多!”   陆明珠呵呵一笑:“既然如此,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当初大公主出嫁,不过才三百抬嫁妆,李太后给海陵郡主也准备了三百抬,洪文帝嘴上没说,心里其实颇为不高兴。   这件事又不是秘密,海陵郡主打量谁不知道呢。   陆明珠撇撇嘴,一副不屑模样,把海陵郡主的脸都气白了,再看众人,便觉得人人都在笑她。   丢了这么大的脸面,海陵郡主无颜再继续待下去,连喜宴也没吃,就羞愤交加地回宫了。   大家都去吃喜宴了,除了门口守着的丫鬟,新房这边就剩一个江令宛了,不一会,柳絮、竹枝来了。   “小姐。”   两人笑盈盈的,问她累不累,想不想吃东西。   忙了一整天,江令宛的确饿了,柳絮跟竹枝就一个去端饭菜,一个给江令宛换衣裳。   凤冠跟吉服都非常华美,上面镶满了珠宝,当然,也格外的重。   江令宛了穿戴了这么久,早浑身不自在了。竹枝给她换了一套吉服来,也是大红色的绸缎吉服,质地轻软,面料光滑,穿着好看又舒服。   没一会,柳絮回来了,一脸的喜气:“小姐的饭菜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婆子说,是五爷亲自交代的,都是您爱吃的。”   自家小姐得五爷看重,她们做丫鬟的也高兴。   招招手,让拎饭菜的丫鬟把东西摆出来,江令宛看时,的确都是她爱吃的,竟然还有一盅佛跳墙。她忽然就想起头一次跟萧湛吃佛跳墙时的情境,她别别扭扭像个闹脾气的孩子,他却好脾气地哄着她去吃。   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回想起来,竟然格外的甜。这份甜蜜从心里蔓延到眼角眉梢,让她脸上绽开一个甜美的笑容,美丽动人。   肚子骨碌碌叫了两下,打断了她的回忆,江令宛摸摸肚子,笑着喊柳絮、竹枝坐下来吃饭。   饭菜分量足,一看就知道是三人份,从前柳絮跟竹枝也时常跟江令宛同桌吃饭,然而这一次,两人却没答应。   从前在江家,院子里都是自己人,自然不需要讲究这么虚礼。但现在不一样了,小姐嫁到萧家来了,定国公府家大业大规矩大,她们不能没规矩,给小姐惹麻烦。   江令宛知道两个丫鬟在顾虑什么,如果萧湛在,她自然不会喊她们坐,但现在萧湛不在,她还是想怎么舒服怎么来。   “你们考虑得对,如今来到萧家,的确不能像从前那样随意了。以后,我再不会喊你们与我一桌吃饭,但是今天,你们得听我的。好好坐下来吃饭,吃过饭,我有话跟你们说。”   萧家怎么样她不管,但她屋子里的事,就得她说了算。   两个丫鬟也知道自家小姐脾气的,闻言就坐了下来。   主仆三人吃了饭,收了桌子,江令宛对两个丫鬟说:“五爷不喜女子,这事你们也知道,以后只要五爷回房了,除非我喊,你们都不必进来服侍。”   “更重要的,是要防止其他人朝我们屋里乱闯。五爷的地位高,但身边危机也多。我把图南院交给你们,你们一定得看好了。”   柳絮跟竹枝对视一眼,郑重应诺。   两人跟着江令宛几年,也算见过世面了,内宅争权夺势的阴私也听说了不少,越是这样的豪门望族,内里斗争越是激烈。   江伯臣跟江亚臣为了一个只有虚名的爵位都能争得兄弟翻脸、头破血流,更何况是萧家这诺大的家资,必定争斗更凶险。   她们都懂。   江令宛见两个丫鬟神色紧绷,就笑道:“不用太紧张,我跟五爷厉害着呢,绝不会吃了亏。对了,嫁妆单子誊抄好了吧?”   柳絮噗嗤一声笑了,天大地大,钱最大,只要小姐的钱还在,那就没什么事是小姐解决不了的。   她道:“都誊抄好了,这就拿给小姐。”   柳絮按照江令宛吩咐的,把所有的嫁妆单子都汇总重新誊抄了一遍,上面注明添妆礼是谁送的。   看着满满十大本,厚厚一摞嫁妆单子,江令宛很满意,优哉游哉地翻看起来。   萧湛进来的时候,正看到他的小妻子在看书,姑娘长得美,掀盖头时惊鸿一瞥,让他惊为天人。   这会子换下了华服,穿了丝绸大红袍,有一种别样的娇憨。   她歪在床上,靠着鸳鸯戏水的枕头,手里拿着一本书,正看的津津有味。   帐幔是红的,被褥是红的,衣裳也是红的,只有她像白色的玉,被紧紧裹在一片红色之中,露出来的脸蛋手指无一不美。   不知道是什么书,她看得这么入迷,连他走进来了,都不知道。   萧湛走近,看清了“书”上的内容,顿时哑然失笑。   这个小财迷啊! 第116章   萧湛没惊动她,慢慢走到她面前,在床边坐下。   江令宛这才看到萧湛,男人俊美,今天穿了大红色的喜袍,让他昳丽的脸庞越发惊艳,平日清冷的眸子,这会子染了艳色,正盯着她看。   他的桃花眼本就有让人沉沦的本事,如今这样深情款款盯着她,江令宛的心竟然漏跳了一拍,脸上也悄然染上一抹红晕,她难得有了一丝羞涩与忸怩:“你进来怎么不出声,吓了我一跳。”   小姑娘美,这样红了脸颊更美,就像盛开了牡丹,娇艳极了。声音嗲嗲的,像撒娇。   美人就在眼前,还是他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萧湛如何能忍得住?他伸手抓住她手,轻轻一带,把她抱进了怀里。   “是我的错,不怕,不怕。”   他呼吸热热的,喷在她的耳旁,江令宛心底酥酥的,耳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耳垂红了。   她任他抱,从没这样乖过,耳朵粉粉红红,像可爱的珊瑚珠,萧湛心中激荡,没忍住,正打算亲上去,怀里的人挣脱开了。   “等一下!”   江令宛对他伸手:“先把上次欠的账还了。”   寝衣宽大,她一伸手,袖子就掉了下去,露出她圆润可爱的手腕,像美玉雕琢而成。   萧湛哭笑不得,抓住她白嫩的手,先亲了一口,再次把人搂进怀中:“今天没带,先欠着,过几天一并算。”   江令宛靠在他怀中,脸贴着他胸膛,脸微微有些红:“行啊,但是我得收利息。”   “好。”萧湛喉头滚动,捧起她脸,目光落在她红润的双唇上,漂亮的桃花眼中好像有星星。   江令宛红了脸,赶紧把眼睛闭上了。   萧湛慢慢靠近,在她唇上飞快落下一吻,像蜻蜓点水般又轻又柔,又很快离开。   从前他都是饕餮不知满足的,今天倒跟从前不一样。   江令宛睁开眼,萧湛笑了:“我先去沐浴。”   一身的酒味,他怕熏坏了她。   听说他去沐浴,江令宛的脸上有涌起一抹红,那本册子上的内容涌入了她的脑海。   其实男女间的那点子事,她懂。   但是她不知道竟然有那么多花样。   萧湛一定也看了那种册子吧。   有一种叫紧张、羞涩的东西在心底蔓延,江令宛俏脸上热热的,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脸红了。   趁着萧湛去洗澡,她抛开乱七八糟的想法,让自己冷静下来,不想让萧湛看到她脸红羞涩模样。   不一会,萧湛洗好澡出来了,他身上还沾着水汽,寝衣随意套在身上,带子没有系,敞着怀,露出精壮的胸膛。   萧湛看着她,想从小姑娘脸上看到羞涩,上次在梅宅,他褪掉衣衫给她看,小姑娘脸红了,一面闭上眼睛,又一面偷偷看他的身体,他都知道。   今晚是新婚夜,他很想再看她羞涩脸红。   可惜这一次江令宛并没有羞涩悸动,她的目光很凝重:“你身上的蛊怎么样了?”   萧湛心中的旖旎激荡迅速消失,他笑了笑,走到床边坐下:“好多了。”   “真的吗?”江令宛不信,去扯他衣裳,“我看看。”   这是他的新婚夜,在新房,他的小娇妻来脱他衣裳,这香艳旖旎的一幕他曾经想过许多回,可事实真的发生的时候,他竟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这几不可见地闪躲,让江令宛迅速发现了问题,她扯着他衣裳问:“怎么回事?”   萧湛知道瞒不过她,就不再阻拦,自己动手把寝衣脱了,将后背露给他看。   原本白皙光滑的后背上,密密麻麻爬满了针孔,乌黑的脊柱上,自上而下一道明显的伤口,伤口还未结痂,形容可怖。   这半个月以来,他究竟遭受了多少折磨啊。   脊柱是多重要的所在,在上面动刀子,必然要忍受痛入骨髓的疼,稍有不慎就会有性命之忧。   他之前说凌霄已经找到解蛊的办法了,她便放了心,却万万没想到这解蛊的方法竟然这么痛苦残忍。   每三天就要解一次蛊,要持续整整半年,旧的伤口没长好,又要在上面切新伤口……   江令宛心头一颤,从后面抱住了萧湛。   萧湛身子一僵,不动不敢动,这是小姑娘第一次在他意识清晰的时候抱他,不像从前那样躲躲闪闪,而是直接抱住他,说明她从心底接受了他。   这一刻,他等了太久了。   萧湛心头涌起难以名状的欣喜,把大手覆在她小手上,轻轻握住。   下一刻,他感觉到后背湿了。   萧湛赶紧转过去,看到小姑娘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宛姐儿。”他最怕她哭,忙跟她解释,“我不疼,这些我都能忍受。”   这些年,他被这蛊毒折磨得生不如死,每当蛊毒发作,身体剑拔弩张,他都特别渴望她。   一开始接触她,的确是因为她对他身上的蛊没反应,是始于情欲,可慢慢的,他就放不下她了。   对她的想法也就从及笄就成亲圆房,变成了先成亲,等蛊解了再圆房。   因为他也不知道这蛊会不会给她带去伤害,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能冒险。   比起日日夜夜忍受的欲望折磨,这些身体上的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要能解蛊,便是比这再痛十倍、百倍,他也甘之如饴。   萧湛低头,亲吻她腮边的眼泪,亲她漂亮的泪眸,还有那诱人的红唇。   一开始只是安抚,可慢慢的就有些不对劲了,他呼吸乱了,身体也变得紧绷,嗓子也哑了:“要是我没中蛊就好了。”   听着他言语中毫不掩饰的惋惜,江令宛这回真的相信他不疼了,从他怀里出来,她靠着枕头坐好,问起了另外一件事:“今天的刺杀是不是宁轩干的?”   萧湛遇刺的事,众人一直瞒着她,直到拜过天地进入新房,江令宛才从柳絮竹枝口中得知。   不过她已经知道萧湛平安无虞了,所以并未十分担心。她更关心幕后的凶手。   萧湛笑了笑,语气意味深长:“他倒是想动手,却被我打草惊蛇抢了先机,不得不中途终止。”   江令宛立刻听出了这话音的不寻常之处:“被你抢了先机?这场刺杀是你安排的?”   “没错,知我者,亲亲宛姐儿也。”萧湛这时候还不忘占便宜,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继续说,“我早知道宁轩不会死心,一定会在成亲当日动手。所以,我提前做了部署。”   原本是想等宁轩动手,将宁轩的人一网打尽的,但是宁轩为人狡诈,他派出的人,必然是不要命的死士。这些人嘴里都噙着毒药,一旦任务失败,立刻服毒自尽,根本不会留下活口。   既然抓不到活口,那就不抓了。   抓不到真的,他不介意给宁轩安排几个假的,届时证据确凿,他想赖也赖不掉。   江令宛眼角眉梢闪烁着冷意:“宁轩指使江令媛谋害顾表哥在先,如今又对你动手,他屡屡跟我们夫妻过不去,我必要送他一个大礼。”   早在顾表哥被害的时候,她就有这个打算了,否则她也不会拉大皇子下水了。如今离宁轩与海陵郡主成亲之日还有大半个月,可以动手了。   萧湛听她说了“我们夫妻”这四个字,竟觉得前所未有的好听,心里越发熨贴,望着她的眼神就更温柔了。   江令宛说干就干,立马下床,修书一封,交给萧湛:“劳烦你想办法,把这封信送到大皇子手里。”   她想了想,笑着说:“不白使唤你。”   她飞快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然后跳上床,盖好被子,闭上眼睛睡觉。   看着她布满红晕的脸,轻轻颤抖的睫毛,萧湛心里像是被什么填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上床,躺在她身边,伸手揽过她的肩,在她耳边低语:“宛姐儿,你睡着了吗?”   听着他含着笑意的声音,江令宛脸更红了,心也噗通噗通跳个不停,明知道他不会做什么,可两人躺在一起,她就是忍不住心跳加速。   她闭着眼睛,一把扯过被子,蒙住头:“睡着了。”   小姑娘蒙着头,两手抓着被子,大红的被子白皙的手,好看极了。   萧湛轻笑:“睡着了还能说话?”   “梦话。”江令宛一翻身,留了个后背给他。   萧湛大手落在她圆润的肩膀上,声音带了嘶哑:“今晚是新婚夜,我们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做。”   江令宛从被中探出脑袋,拿眼睛瞪他:“你说过没解蛊之前不会乱来的。而且你还答应了我两件事,我不愿意,你不能勉强我。”   萧湛笑望着她,桃花眼里都是揶揄:“勉强你什么?”   这厮,太坏了!   他故意逼自己说那两个字呢。   她要是不说,他一定故作糊涂,说不定就反悔不带她去见主子了。   江令宛又瞪他一眼,眸中波光流转,娇滴滴的,一点震慑力都没有,但她自己却以为自己很凶:“当然是你说的那件新婚夜要做的事,同、房。”   “同房?”萧湛低笑,“我是那种成天想着同房的人吗?我说的是喝交杯酒,你想到哪里去了?”   听着他揶揄的话,江令宛瞬间明白自己被耍了,先是脸一红,接着笑呵呵道:“原来你不想,那我就放心了,本来还觉得一年太久了,要减短一些呢,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江令宛以为这样就能占上风了,然而她小瞧了男人在床上的厚脸皮程度,萧湛对她耳朵吹了一口气,嘶哑魅惑:“你没想多,我恨不能现在就要。” 第117章   萧湛贴在她耳边,声音幽幽,毫不掩饰他对她的渴望。   江令宛刚刚平静下来的心率又被他撩拨得乱了起来,不过她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害羞躲避了,因为她越害羞,萧湛反而越逗她。   论起脸皮厚,江令宛自认不输旁人,可现在,在这张床上,她终于甘拜下风。   “时间不早了,快把交杯酒喝了,早点睡觉。”   她脸上的羞涩还未完全褪去,依然红润可爱,但眼底却有了几分倦意,萧湛知道她忙了一天累了,遂不再逗她,起身端了交杯酒,与她胳膊缠绕,一起喝了。   从现在起,她是他的妻。   两人同床共枕,相拥而眠。   这一夜好像很长,又好像很短,萧湛醒了几次,江令宛却睡得香甜。她拥着寝被,雪白的脸颊上一点瑕疵都没有,粉嘟嘟的唇微微长着,睫毛又黑又长,漂亮的杏眼阖上了,没有了平日的狡黠灵动,多了几分乖巧无辜柔弱,让人忍不住想抱她进怀里疼。   萧湛每次醒来,都想抱她亲她,却都忍住了,这一次却不用忍,把人搂住了。   有羽毛般的东西扫在脸上、唇上,江令宛醒了,正对上萧湛的脸。   男人神采奕奕,目光明亮,盯着她瞧,清晨的桃花眼,格外好看。   江令宛忍不住叹,怪不得女孩子们都喜欢萧湛,他实在俊美无俦,有这么一个容貌昳丽的男子叫自己起床,真是一睁眼就是好心情。   两人都没说话,就这么互相对视,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温馨甜蜜在空气中流淌,慢慢的,这甜蜜越来越浓,萧湛视线越来越炽热,搂着她的那只大手也不安分起来。   男人胳膊搭在她身上,手揽着她的肩,一开始只是摩挲,后来就慢慢移动,从肩膀到颈窝,再往下……   就在他堪堪要摸到朝思暮想的地方时,手被按住了。   萧湛眸目光下滑,盯着两人手……旁边圆润的某处,无不遗憾,还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   江令宛立刻拉过被子,把自己盖住,推了他一把:“快起床,再耽误下去,就要误了敬茶的时候了。”   “好。”萧湛轻啄下她的唇,起身穿衣。   这一回,他没逗自己的小妻子,拿了衣服到屏风那边去了。   江令宛看到萧湛那里支起来了,耳边一热,她假装没看见。   萧湛换好衣服,梳头洗脸,十分熟练,江令宛就问他:“中蛊之后,你都是自己梳洗了吗?”   “五岁到祖父身边之后,便是自己动手,久而久之,便不喜旁人碰触。”他已经收拾好了,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说甜言蜜语,“当然,你除外。”   油嘴滑舌,但是她竟然很喜欢听。   江令宛不让萧湛看出自己的得意,喊柳絮竹枝进来服侍她梳洗。   两个丫鬟进来了,先请安,接着去看江令宛。   新嫁娘看男女之事的册子,两个丫鬟也被教导了一些基础常识,这样服侍主子的时候才不会出错。   所以俩人也知道那种事累人,特别是女子头一次,会疼会难受。若是遇上生猛不知道体贴人的夫婿,次日连下不了床的都有。   然而,自家小姐神色恬淡,笑容甜美,精神饱满,丝毫没有虚弱疲惫不堪模样,跟她们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   “你们愣着做什么?快来给我梳头。”   “哦,好。”两人这才反应过来,给江令宛梳妆。   收拾好以后,两人退了出去,俱从彼此脸上看到了担忧:小姐丝毫没有劳累,该不会是姑爷不行吧?   姑爷这么些年,一直未娶亲,莫非这才是真正的原因?昨晚她们的确没听到动静,该不会没圆房吧?   那喜帕怎么办?   室内,萧湛把鸡血抹在喜帕上,放进盒子里装好,又握住江令宛的手:“我真想牵着你手去认亲。”   昨晚他们商量好了,为了不让萧嗣寅怀疑,出了这个门,他跟江令宛就不能再有任何的肢体接触了。   所以喜帕上的血,他没用人血,而是用鸡血。因为萧嗣寅一定会想办法找人验的,他发现是鸡血,会更加认定萧湛的蛊还在。   江令宛嗔笑:“你休想,我才不答应。”   就算不为掩人耳目,她也绝不愿意手拉手跟他去认亲,被人看到了,岂不是要笑掉大牙了。   她说着拒绝的话,脸上却带着笑,笑容像鲜花绽放,一室生春,看得萧湛心醉神迷。   柳絮竹枝忍不住在门口提醒:“爷,奶奶,得去正房敬茶了。”   再耽搁下去,就要误了时辰了。   不一会,门开了,萧湛跟江令宛走了出来。   “走吧。”萧湛道,“我跟你说说今天要见哪些人。”   定国公府萧家枝繁叶茂,大部分都分出去了,今天不必见面,比如萧夫子,她就是旁支小姐,今天的认亲,她没来。   如今在定国公府住的人不算多,地位最高、辈分最大、年纪最长的是萧湛的祖父定国公萧铎,再往下,是萧湛的父亲萧嗣寅,母亲傅氏,姨娘杨氏。   杨姨娘是妾,今天的认亲礼,她没资格出席。她的儿子萧泊,是萧湛庶弟,他今天会到场。   除此之外,萧家还住着萧江、萧河、萧波、萧涛四兄弟,四兄弟的祖父萧镇是定国公的庶出兄长,从前他们已经分家分出去了,但他们的祖父萧镇不善经营,生了个儿子萧嗣宗又嗜赌成性,家业很快被败光。   萧镇、萧嗣宗父子十几年前就相继离世,定国公不忍兄长的孙子流落街头,就将他们接进府中,请人教养。   他们四兄弟都比萧湛年纪大,等萧湛出生,就排名第五。所以萧湛虽然是五爷,却是定国公府的嫡子嫡长孙。   萧波、萧涛成亲后,就分别出任官职放到外地去了,如今事业小成,已在外置办宅院。   萧江、萧河到萧家时年岁已长,已经定性,虽然定国公派人悉心教导,改掉了他们不少旧日散漫习性,但两人天资一般,一直文不成,武不就。如今依然住在定国公府,帮定国公打理家业。   “先说萧江,他的妻子吴氏如今帮着杨姨娘主持中馈管理内宅,跟杨姨娘走得颇为亲密。”   江令宛点点头,吴氏跟杨姨娘管家,两人没争权,反而一派相和,说明萧江跟萧泊已经抱团了。   “再说萧河,他的妻子宋氏与你在书院的同窗宋罗绮是堂姊妹。”   两人边走边说,却一直保持着距离,看上去还算和睦,有新婚夫妻的相和,却少了几分恩爱缠绵,演得像模像样。   ……   萧家正院上房,众人济济一堂,傅氏满面红光,不停让人去看儿子儿媳妇到哪里了。   四夫人何娉芳便笑:“舅母,您别急,儿媳妇已经娶进家门了,跑不了。”   傅氏知道跑不了,却想早一点见到两人,她嘴上道:“我不急,他们来得越晚越好。”   来得越晚,说明昨晚动静越大,她就能越快抱上孙子。   大家明白傅氏的言下之意,都笑了。   傅氏跟四夫人笑得开心,萧江萧河笑得敷衍,萧泊笑意未达眼底,至于吴氏、宋氏,笑得又是另外一番模样了。   唯有萧嗣寅纹丝不动,依旧板着脸,他是武将,一贯严肃,大家只会觉得他一向如此,绝不会朝他不高兴这方面想。   大家说说笑笑的,时间倒也过得很快,不一会,小夫妻到了。   萧湛走在前头,江令宛走在他后面,因为是新婚夫妻,两人穿的都比较喜庆。   江令宛进门,目光只微微一闪,就凭着萧湛的介绍认出了众人。   她不疾不徐,缓缓走进来,又漂亮又端庄,傅氏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了,喜得见牙不见眼,满脸笑容。   其他人悚然动容,他们都是头一次见江令宛,之前听说过她的美名,说她明媚娇艳,国色天香。   只不过他们大部分都不相信,因为大家对有才华的女子总是格外宽容,只要有才华,稍微有点姿色,就能吹捧美若天仙。   在此之前,他们认为江令宛也是这样的人。现在见了才发现,传言没有夸张,她的确是个艳光四射、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有此等容貌,难怪萧湛会主动求娶了。   萧江、萧河是男人,他们从男人的角度出发,觉得萧湛能娶到此等美人,甚有福气。   萧嗣寅坐在主位上,也多看了江令宛几眼。   四夫人很高兴,因为江令宛再一次惊艳了众人,连公公都认可了她的美貌,日后再拿出管家的手段,何愁在萧家立不住脚?   她笑着让丫鬟把茶盏端上来:“宛姐儿,该敬茶了。”   萧湛回头看一眼江令宛,示意她不要担心,只管去。   落在旁人眼中,他这是关心新婚妻子,萧嗣寅瞥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   “儿媳江氏,给父亲、母亲敬茶。”江令宛跪着,先后捧茶给萧嗣寅、傅氏。   两人接过喝了,萧嗣寅依旧淡淡的,让人把认亲礼拿上来,是一对羊脂玉镇纸,价格昂贵又不失文雅。   傅氏就不同了,她给的礼物格外扎眼,是一个半人高的金山,用一个大金盆装着,金光灿灿,几乎要晃花人的眼。   大家很吃惊,萧嗣寅却仿佛习惯了似的,毫无波澜。   傅氏笑眯眯地拉了江令宛的手:“这金山讨个彩头,真正的认亲礼是一对玉手镯。”   她将手镯褪下来,戴到江令宛的手上:“这手镯是萧家祖传之物,在嫡长儿媳手上代代相传,当年我生下五郎,你祖母便将这对手镯传给了我。今天我将它们传给你,你要担起嫡长儿媳的责任,管理中馈,开枝散叶。”   傅氏其实不大精明,但她疼儿子,也疼儿媳妇,能为孩子们争取的,一定会争取。   她这样做,是正大光明地告诉其他人,江令宛才是萧家的嫡长冢妇,如今她嫁进来了,管家大权就该交到江令宛手里。   吴氏脸色一紧,几乎要笑不出来了。她一直以长媳自居,从前听人说过萧家有一对传家手镯,她跟傅氏打听过,回回都被她搪塞过去了。   不想今天,傅氏这样堂而皇之、正大光明地交给了江令宛。她这个长媳之位受到了极大的威胁。   萧泊眼中也闪过一抹寒光,杨姨娘管内宅,对他这个亲儿子是个极大的助力。   江令宛刚嫁进来才一天,傅氏就要夺权,嘴里的肥肉要被别人夺走,他如何能高兴得起来呢?   不过他城府深,没显露出来。   江令宛笑着谢了公婆,对婆婆绽放一个笑容,婆媳对视,没说其他的,但心里的想法你懂,我也懂。   看着默契的婆媳二人,萧湛神色不动,心情却异常愉悦。   四夫人何娉芳看着就笑了,舅母喜欢宛姐儿,因为爱屋及乌,但也说明宛姐儿讨人喜欢。   可是其他人就不这么想了,特别是吴氏,她跟杨姨娘管着内宅,这几年平分秋色,相安无事,如今江令宛才刚嫁过来,傅氏就暗示……不,这是明示,就差点名道姓让她把中馈大权交出来了,她看江令宛能有好脸色才怪?   不管心里如何忌惮防备敌对,面上却不得不挤出一个笑容,不仅要笑,还要给江令宛见面礼。   萧湛领着江令宛过来,喊他们夫妻大堂哥、大堂嫂,吴氏忍气吞声将一对金簪放在了托盘上。   接下来是萧河、宋氏夫妻,相较于吴氏,宋氏就轻松多了,就算没有江令宛,她上头还有一个吴氏压着,所以她无所谓,笑着把一对金手钏奉上。   然后是萧泊,他是弟弟,没等江令宛夫妻走过来,他就主动站起来,笑着喊了一声:“五嫂。”很真诚很开朗,一副没有什么心机的单纯模样。   不过江令宛知道,萧泊的真诚开朗、单纯无害只是表象,他内里是个心思深沉、手段狠辣之辈,前世萧湛死于火中,他亡故之后,萧江、萧河、萧泊三人争权,萧泊表面上与世无争,连连后退,背地里却怂恿萧江、萧河兄弟相争,他在旁渔翁得利。   等萧江、萧河回过神来,他已经掌握了萧家大权,毫不客气要了萧江、萧河的命。   他之所以表现得单纯,因为他知道自己无法与萧湛抗衡,单纯只是他的保护壳,一旦他有了凭借,便会露出真正的獠牙。   不过江令宛不怕他。   有萧湛的手段,再加上她重生的机谋,莫说一个萧泊,便是十个,也决不能撼动萧湛分毫。   他们夫妻真正要提防的是萧嗣寅,她观察了一下,这个萧嗣寅真是深不可测,丝毫看不出真正的情绪。他是萧湛父亲,若要对付他,实在太难,他们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接下来就是晚辈了。   萧江生了两子一女,长子十二、次子十岁、女儿最小,名叫萧锦儿,今年才六岁。   萧河只生了一个儿子,年方八岁。   江令宛按照年龄顺序,给每个人发了一个红包,男孩子们都懂事了,彬彬有礼地道谢。   唯有萧江的小女儿萧锦儿噘着嘴嚷嚷:“五婶给的见面礼太少了吧,我们家给你的聘礼是当初给我娘聘礼的三四倍,我还以为你会给我们三四个红包呢,怎么才一个啊。”   六岁的女孩子,思维清晰,口齿伶俐,介于懂事、不懂事之间,就是说了不好听的话,江令宛也得受着,她若是反驳,便是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小肚鸡肠。   吴氏得意瞥了江令宛一眼,对女儿的表现很满意。   江令宛笑了笑,从柳絮那边拿了一个玉蝴蝶珠花,珠花上穿了各色玉球,十分漂亮,她拿在手里晃了晃。   这是玲珑玉坊里最新出来的珠花,最受小姑娘喜欢,精湛的雕工、亮眼的配色,很吸引人眼球。   萧锦儿立刻被吸引了,伸手就去够:“五婶,给我。”   萧家这一代男孩多,萧锦儿她是唯一的女孩儿,又是最小的孩子,大人惯着,几位哥哥让着,养成了她嚣张跋扈的性子。   她是用那种蛮横命令的语气跟江令宛说话的,江令宛毫不生气,非常有涵养:“锦儿,你告诉我,是谁告诉你我聘礼多的,我就把玉蝴蝶珠花给你。”   早在江令宛拿玉蝴蝶珠花逗萧锦儿的时候,吴氏就感觉不好了,此时听她这样问,吴氏的脸登时变了:“五弟妹,你这是什么意思?锦儿不懂事,你莫非还要跟一个孩子一般见识。”   “大堂嫂说哪里话,正因为锦儿不懂事,不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所以我才要问清楚,免得这孩子被人当枪使。”   她目光一转,言辞锋利:“大堂嫂这么紧张做什么?”   吴氏心一虚,言语闪躲:“我不过白问一句,何尝紧张?”   “没紧张就好。”江令宛呵呵一笑,“你这么紧张,我还以为大堂嫂怕我进门夺你管家大权,故意让锦儿这么说,给我难堪呢。”   心思被戳穿,吴氏坐不住了,立马站起来,心虚道:“我怎么可能这么做,五弟妹真会开玩笑。”   吴氏从萧锦儿使了个眼色,让她过来。   萧锦儿没拿到玉蝴蝶,很不甘心,但母亲让她过去,她又不能不去,只能不高兴地母亲身边了。   本以为认亲到此就结束了,不料萧嗣寅突然开口:“不是说了两百抬聘礼的吗?怎么会多三四倍?”   吴氏搂着萧锦儿道:“是三百九十抬。”   萧锦儿只是前奏,这才是她真正目的。   下聘之前,傅氏去找萧嗣寅,当时说好是两百抬,可昨天从江家抬回来的聘礼,却足足有三百九十抬,多了将近一倍。   傅氏跟萧湛不打招呼就擅自增加聘礼,乱了规矩,而萧嗣寅是最重规矩之人,她不信萧嗣寅不过问。   傅氏愣了愣,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回事:“的确抬过去两百抬啊,怎么会是三百九十抬,哪里弄错了吧?”   吴氏心中冷笑,她觉得傅氏在装傻:“怎么会弄错?两百抬聘礼,变成了三百九十抬,婶母当真不知道吗?”   傅氏是真的不知道。   “大堂嫂,不必逼问母亲了,她的确不知情。”江令宛淡淡开口,“萧家的确抬了两百抬嫁妆过去,这是公中出的,没有任何疑问。”   “多出来的一百九十抬,其中一百抬是母亲用自己的私产补贴我的,相公不好越过母亲,便补贴了我九十抬。”   “母亲疼我,相公对我好,他们怕我嫁妆单薄,想让我把这一百九十抬财礼作为娘家给我的嫁妆,但是我又怎么能心安理得的收下呢?”   “既然是从萧家抬出来的,那就算是萧家给我的聘礼,哪怕是母亲、相公的私产,也应该算到萧家的聘礼中去。”   “我这么做,是想让大家都知道,萧家出了很多聘礼,让圣上知道,萧家看重这门亲事。只是没想到大堂嫂会一大早就来发难,责问母亲。莫说母亲没做错,便是母亲错了,大堂嫂一个晚辈,也不该在众目睽睽之下顶撞母亲。难怪锦儿刚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皆因为你这个母亲太没规矩的缘故!   她似笑非笑,眼中满是嘲讽,一声声,一句句,犀利如刀。   吴氏被挤兑得面红耳赤,冷汗直淌,她真没想到,那一百九十抬竟然是傅氏跟萧湛私底下补贴江令宛的。   这会子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她拿帕子抹了抹眼角:“我跟杨姨娘管着内宅,看到抬回来的聘礼数目不对,难道不该问一句吗?五弟妹这样夹枪带棒地挤兑我,我的脸面朝哪儿搁?”   江令宛沉下的脸,毫不客气道:“大堂嫂若真想要脸面,就该先去清点库房,看看东西少没少,而不是揪着一点错误就不依不饶。更不该在说话的时候哭哭啼啼,在长辈们面前失了礼数不说,也给孩子们做了坏榜样。与市井泼妇有什么区别?”   吴氏捏着帕子的手一顿,哭不出来了。   这个江令宛,口舌实在厉害的紧,一点没有新嫁娘的羞怯软弱,若今日被她这样落了面子,那自己以后还怎么在内宅立足。   吴氏不服,放下帕子,道:“我没有查清楚就来问,是我的不是。可是婶娘私下给五弟妹添妆,怎么不跟侄媳说一声呢。您若是说了,今日又怎么有这样的误会?”   既然斗不过江令宛,那就把错都推到傅氏身上去,反正傅氏是个糊涂的,说不过她。   傅氏的确不聪明,被吴氏这样一绕,便以为是自己的错了,她正要开口,江令宛又说话了。   “听大堂嫂的意思,母亲花自己的私房银子,还要跟大堂嫂报备?”江令宛眉眼一闪,冷笑一声,“光盯着我的嫁妆还不够,大堂嫂连母亲的私房钱都不放过啊。”   吴氏:……   江令宛,我没跟你说话,你闭嘴好吗?   吴氏气血上涌,脸色青白,却被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萧江终于坐不住了,站起来给傅氏、江令宛赔罪:“吴氏做错了事,冲撞了婶母跟五弟妹,还请婶母五弟妹大人大量,看在我的面子上,饶过她这一回。”   刚才一语不发,由着吴氏闹,现在才站出来说话,真虚伪!   不过江令宛并不输于他,她微微一笑,一副息事宁人模样:“妯娌之间难免会有口舌纷争,这点子小事,我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大堂哥也别生气,回去后,千万不要责罚大堂嫂。”   萧江:……   他本来就没想责罚好吗?可是,现在他就是不责罚也不行了。 第118章   正房这边认亲礼结束了,吴氏闹了个没脸,灰溜溜而逃;江令宛一战成名,大获全胜。   出了正房,萧河立刻对妻子说:“这个江氏,实在太厉害了,莫说一个吴氏,就是十个吴氏恐怕也不是她的对手。你千万不要得罪她,能巴结就巴结,不能巴结就离得远远的。”   这个小女子是个睚眦必报的,而且是当场打脸的那种,又准又狠,千万不能惹。   宋氏忙道:“我惹她干什么?疯了吗?不用你说,我也会对她敬而远之的。”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凶悍的新嫁娘。   堂妹宋罗绮跟她说过,江令宛在女学的时候,那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一个不高兴,连夫子都能拉下马的人。   从前她觉得堂妹夸张,她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   经过刚才那一场交锋,傅氏再看江令宛就更满意了,儿媳妇长得美,手段还厉害,五郎有福了。   傅氏笑容满面对儿子儿媳说:“你们先去看国公爷,我去准备马车,一会进宫谢恩。”   小夫妻二人就出了门,直接去定国公的院子。   定国公是武将,身材十分高大,虽年过花甲,须发皆白,却不见半分佝偻衰弱,他精神矍铄,脸色和气,话语不多,但并不刻板。   两人拜见了祖父,江令宛奉上一个枕头:“孙媳女红不好,不大会做别的,这个枕头是孙媳亲手缝制,有安心宁神的功效,望祖父喜欢。”   她落落大方的,不见丝毫忸怩,定国公淡笑点头:“很好。”   刚才她舌战吴氏的事,已经有人报给定国公知道了,对于这个孙媳妇他是很满意的。   定国公看了萧湛一眼:不愧是你一手养大的小姑娘,不错。   萧湛假装没看到祖父眼中的揶揄,上前去扶了江令宛起来:“既然祖父喜欢,就该给宛姐儿多多的认亲礼才是。”   江令宛去看了萧湛,只见他一贯清冷的脸上,这会子挂了笑容,笑嘻嘻望着定国公,就跟寻常人家的孙儿在祖父面前时,没什么两样。   定国公看他扶着江令宛,手托着她的手腕,跟她亲密接触,眸中迅速划过一抹精光。   再看江令宛时,就更满意了。   他听萧湛说过这蛊对江令宛无效,如今亲眼见了,彻底放心。   “以后这个家都是你们的,急什么呢?”定国公拿出一个匣子来,示意江令宛打开。   江令宛上前掀开,里面放了一把匕首,不过巴掌大小,却十分锋利,闪着寒光,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这样大小的匕首,放在袖笼里或者鞋筒里随身携带用来防身,再合适不过了。   江令宛很高兴:“谢谢祖父,我很喜欢。”   只有不怕危险,不怕用匕首之人,才配得上他的孙儿。   定国公点点头:“去吧,别耽误了进宫的时间。”   ……   这边傅氏换了衣裳去准备马车,刚走没多久,萧嗣寅来到她院中。   仆妇们都过来行礼:“老爷。”   “都下去吧,我一个人歇会。”萧嗣寅径直走进傅氏卧房,找到喜帕,跟自己带来的喜帕更换,在房中坐了一会,才离开。   正门口,傅氏已经安排好了马车,见儿子儿媳妇来了,就招呼他们上车。   江令宛身为儿媳妇,不等傅氏开口,就要去扶傅氏上马车。婆婆疼她,喜欢她,她也喜欢婆婆。   傅氏哪里舍得让她扶?小姑娘家家的,娇娇软软的一个人,又美又好看,像朵花一样,她疼着还来不及,怎么舍得使唤她呢。   “乖孩子,你跟五郎坐吧。娘不跟你们掺和,娘坐后头那一辆。”她笑着拍拍江令宛的手,冲萧湛眨眨眼。   儿子儿媳新婚燕尔,她跟着坐怎么合适?让他们好好相处,越甜蜜越腻歪,她就能越早抱上大胖孙子。   五郎,别只顾着当差,晚上要多努努力,早点给母亲生孙子!   萧湛冲母亲点头,表示答应,上了车,就一把将江令宛给抱腿上了。   新婚的小夫妻,正是黏糊的时候,才一个时辰没亲热,萧湛就忍不住了。   生孩子暂时是不能生的,但亲亲小嘴,摸摸小手,还是可以的。   马车里弥漫了甜蜜的气息,唇齿相接时,那种浓情蜜意是其他时候所没有的。   慢慢的,两人呼吸都乱了,江令宛用手推他胸膛,萧湛恋恋不舍放开她。   他身上有蛊,这样的亲密会让他那里难受,偏又不能发泄,只能靠意志力忍着这蚀骨的折磨。   江令宛知道他不好受,挣扎着要起身,萧湛把她抱住,下巴放在她颈窝,声音低低:“别动。”   她一动不动给他抱。跟他越亲近,她越知道他忍得多痛苦。   过一会,感觉顶着她的僵硬慢慢平静了,她才开口:“你把怀疑的对象告诉祖父了吗?”   “只是怀疑,没有真凭实据,我就是说了,恐怕祖父也不会相信。”   一个是他的儿子,一个是他的长孙,除非有证据,否则定国公真的很难相信。   “祖父跟我说过,要直接把爵位传给我。被我拒绝了。”   江令宛听着心中一凛。   前世,定国公是坠马而亡的,当时消息传出来的时候,京城议论了很长一段时间。   定国公戎马一生,是马背上的英雄,怎么会无端坠马?   该不会是因为定国公想传位给萧湛,被萧嗣寅察觉,所以就痛下杀手吧?   不管是或者不是,她都得盯好了定国公,想办法避开坠马这件事。   萧湛道:“大老爷想要爵位,就让他拿去好了,我留在国公府是为了祖父。日后祖父不在了,我立刻从萧家搬出去。”   他眼角眉梢凝着冷意,被亲生的父亲这样算计,换做是谁,心里都不会好受。   江令宛不想气氛这么严肃,就笑着安慰他:“爵位不要就不要吧,就算你一无所有,我也不会嫌弃你的。我嫁妆多,还有南北商行一半的干股,以后我养你。”   养这么好看的男人在身边,她不吃亏。   萧湛被她逗笑了,抓着她的手摩挲:“你打算怎么养我?”   江令宛想了想,睥睨着他:“这得看你表现,若是你让我高兴了,我就带你吃香的喝辣的;若是你表现得不好,我就让你吃剩饭剩菜,不饿着就行。”   “我会好好表现,会‘用力’服侍你,尽心尽力,予取予求,毫无保留地给你。”   这厮,没说几句就拐到这上面来了。   若说一开始江令宛还会羞臊,这段时间下来,脸皮也渐渐厚了,她点了点头,煞有介事:“那我就等着看你半年后表现了。”   “半年太久了,你今天可以先验货。”他凑在她耳边说完,吻住了她的唇。   马车到了皇宫门口,傅氏先下了车,站了一会,小夫妻俩才下马车。   傅氏目光从儿媳脸上滑过,见儿媳双唇红润,面色带粉,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娇,就知道儿子在马车上不老实。   不老实好啊,儿子越不老实,孙子来得越快。   傅氏暗暗冲儿子竖起了大拇指。   萧湛笑了笑,很愉悦。   母子二人的眉来眼去自然没能逃过江令宛的眼睛,她瞪了萧湛一眼,脸红了。   若不是他在马车里太过分,到地方了都不松手,她怎么会出糗?   傅氏呵呵笑:“没事,没事,娘不是外人,不会笑话你的。你们感情好,娘只会高兴。”   她拍了拍江令宛的手,说:“你们去面圣谢恩吧,我到淑妃娘娘那里等着你们,今儿中午我们就在淑妃娘娘这里吃饭。”   江令宛知道婆婆没有笑话她的意思,可她脸还是很热,忍着羞臊送走了婆婆,她瞪萧湛,萧湛也看她,眼角含着笑,漂亮的桃花眼里都是幸福与满足。   他之前从没有这么开心过。   不过是亲亲她,萧湛就这么满足……   江令宛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碰触了一下,心中像被糖水泡过,从里到外都是甜的。   她眼中的嗔怪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甜蜜的微笑。   两人视线胶着,满满都是甜意。   这份旁若无人的恩爱,让跟车的下人、宫门口的侍卫、太监都没眼看了,恨不能化身为空气,销声匿迹。   “走吧,我们去谢恩。”   进了宫门,两人都收敛了许多,江令宛就想起昨晚临睡前,她给大皇子写了一封匿名信,让萧湛想办法送出去的这件事。   她靠近萧湛一些,却保持着不碰触他的距离,问:“昨晚答应的事,你安排好了吗?”   不能直接说大皇子,她只能晦涩地问,不过萧湛一定能听得懂。   “昨晚啊?”萧湛看她,目光意味深长,“昨晚的事挺多的,你说是哪一件?”   又来了!   江令宛决定打击打击他:“昨晚能有什么事?”   她低声道:“某人又不能做什么,心里还没点数吗?”   萧湛:……   身为男人的尊严被践踏了!   看着某人哑口无言,眼中憋屈,江令宛占据上风,别提多高兴了。   萧湛也低声道:“某人现在不行,半年后,某人会让某人哭。”   这回轮到江令宛不好了。   她坐在他腿上时,他那个地方有多吓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想到半年后自己遭遇,她笑不出来了。   男人找回了尊严,占了上风,却并未沾沾自喜,反而十分有风度地安抚小妻子:“别怕,我会好好疼你的。”   江令宛脸上一阵热,强装镇定:“我何曾怕了!”   她这故作大胆的模样让萧湛越看越爱,要不是场合不对,他都想捧她在手心里逗一逗,亲一亲。   眼看着快到乾清宫了,他低低道:“信已经送出去了,想来今天就能看到效果了。”   江令宛点点头,与他对视一眼,进了乾清宫。   见到洪文帝,夫妻二人先跪下磕头谢恩。   洪文帝看着这对新婚夫妻,男的高大俊美,昳丽无双;女的唇红齿白,天姿国色,不说其他,光这份容貌朝那里一站,就让人赏心悦目。   他的儿子、儿媳妇就没有这一对这么耀眼。   洪文帝心里淡淡的遗憾转瞬即逝,让两人起身:“看来昨天的刺杀真的只是有惊无险。”   “刺杀来很快,幸好迎亲的儿郎俱有武艺在身,没让歹人讨得好处。但因为顾忌周围百姓,儿郎们不敢肆意扑杀,以致大部分歹人逃脱。”   萧湛拱手道:“抓到的一个歹人,口含剧毒,儿郎们来不及阻止,他便吞下毒药。所幸救治及时,目前已脱离性命危险,只是仍旧昏迷。待他醒了,严加审问,一定能查出幕后指使。”   洪文帝冷哼:“天子脚下,金吾卫的指挥使他们都敢截杀,如此胆大妄为、目无法纪,简直可恶。你速速调查清楚,万不可放过幕后真凶。那个活口,一定要看好了,不可像上次那样,被人杀害。”   提到这件事,洪文帝就生气,大皇子太让他失望了。   萧湛立刻保证,一定会抓到真凶。   此时肖公公快速走了进来:“皇上,大殿下听说皇后娘娘病了,十分焦急,刚才派了人过来,说想要进宫探病,不知皇上是否应允。”   江令宛心头一动,知道大皇子收到匿名信了。   洪文帝皱起了眉头:“皇后会病,都是被他气的,他还有脸进宫。让他在府里好好禁足思过。何时满两个月何时才能进宫。”   肖公公点头哈腰道:“殿下说知道错了,不该让圣上烦心,让娘娘惦记。但娘娘病了,殿下他真的放心不下。殿下说了,他进宫看过娘娘就回去禁足,绝不逗留。”   洪文帝没说话,萧湛起身道:“大殿下也是一片孝心。说起来皇后娘娘的病的确是因担心大殿下而起,若大殿下能进宫探望,娘娘看到大殿下心情高兴,也有利于凤体康复。”   洪文帝本来就想让大皇子进宫,只是碍于萧湛在,不好立刻答应罢了。   听萧湛这么说,洪文帝便顺水推舟道:“既然清华开口求情了,便让他进宫吧。就如他所说,探病之后,继续回去禁足。”   “是。”肖公公应了,退出去宣旨。   ……   萧湛跟江令宛也退出了乾清宫。   走在甬道上,两人说起大皇子的事:“昨晚的信,必定让他十分震撼,所以他才不顾被禁足,急着进宫求证。”   “若一切顺利,我们不日便可以除掉宁轩。”   她语气很冷,萧湛看着却喜欢,她心肠软,对亲人朋友有着无限的宽容耐心;对待敌人,她睚眦必报,绝不心慈手软。   跟他很像,注定要做他的妻。   萧湛笑着冲小妻子邀功:“如何?这趟差事为夫办得还行吗?”   路两旁不时有内侍、宫女走过来,萧湛脸上的表情很板正,声音也淡淡的,但江令宛却能听出来他语气中的得意。   她笑了笑:“还不错,今天记你一功。”   “那你打算怎么奖励为夫?”他看向她,目光从脸上下滑到脖颈,再往下,在她柔软高耸的某处停下了。   他并没有做什么,只是盯着看,江令宛就觉得那里烫了一下,本能地含胸。   小姑娘很饱满,本来身姿优雅从容地在走路,这样一含,那里就颤了颤,更明显了。   萧湛就转着头,一直盯着。   男人个子高大,江令宛跟女子比不算矮,站在萧湛身边,却只到他肩膀。他微微低了头,视线朝着斜下方,来往的人只会以为他是在看新婚小妻子的脸,绝不会朝那方面想。   江令宛却能感受他视线的灼热,人来人往,总含着胸太难看,她只能挺直了身子,丰盈越发傲人,萧湛的视线就更舍不得移开了。   “把脸转过去,不许看。”她只能冷着脸命令他。   萧湛最后瞄了一眼,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江令宛低头看了看自己,脸有些热,她知道好看,但也没好看到让他这样喜欢吧?   而且还隔着衣服,能看到什么呢?   那册子上的画面又涌入了脑海,她赶紧摇摇头,不去想了。   到了傅淑妃的昭阳宫,两人行了礼,傅淑妃就笑着把一对羊脂玉手镯拿过来:“这是给你的认亲礼,别这么客气,以后没人的时候,叫我姨母就好。”   傅氏在一旁站着,一脸的高兴,萧湛也微微点头,示意她可以,江令宛就从善如流,喊了一声“姨母。”   傅淑妃更高兴了,拉着她的手说话:“我从前一直怕五郎太俊,找的媳妇容貌不如他,会被他比下去。直到皇上将你赐婚给五郎,我这颗心总算是放下了。你们两个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容貌登对,才华相当,再合适不过了。”   傅氏连连点头,喜滋滋地对妹妹说:“我这个儿媳妇真是样样都好,知道疼人,今天早上认亲就开始护着我了。”   傅氏笑着把早上认亲,江令宛怼遍所有人无敌手的事说了。   傅淑妃听了大笑,夸她:“真是好样的,你婆婆没白疼你。”又转头对傅氏说:“有这样的儿媳妇,姐姐就等着享福吧。”   傅氏抿嘴笑:“管家的事,都交给宛姐儿,我只等着帮他们带孩子。管家我不行,带孩子却是我的强项。看我把五郎养得多好,以后有了孙子,我会带得更好。”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一个声音:“萧夫人这么快就要抱孙子啦?”   陆明珠笑着跑进来,直接奔向江令宛,盯着她的肚子:“这么快就有小宝宝啦,我这个做姨母的要早点准备见面礼了。”   江令宛推她一把:“别胡说,还没有呢。”   大家哈哈一笑,气氛特别欢快。   因为有陆明珠这个未出嫁的姑娘在,大家就止住了生孩子这个话题,聊起衣裳首饰来。   萧湛对这个话题不敢兴趣,坐在一旁听得头大。   好在没一会,长平公主来了。   傅淑妃生了一女一子,长女长平公主是洪文帝唯一的女儿,嫁给了陆明珠的堂兄陆明朗,生下一个女儿,才四岁。   长平公主一家三口到了,傅淑妃见了女儿、外孙女喜欢得不行,抱着外孙女不撒手。   傅氏看着白嫩柔软的小女孩,眼里流露出几分歆羡。   满屋子女眷,就萧湛、陆明朗两个男子,他们本就是朋友,就坐到一起说话。   又过了一会,四皇子也到了。   昭阳宫热闹得很,大家欢欢喜喜吃了一顿饭,萧家人告别傅淑妃一家,出了昭阳宫。   “小郡主太可爱了,我看着都喜欢,难怪淑妃娘娘整日嘴上心上放不下。”傅氏无不羡慕道,“你跟宛姐儿要多努力,早日让我抱孙,孙子孙女我都稀罕。”   她看向江令宛:“越多越好。”   江令宛只做娇羞低头,萧湛再三保证,一定会早日给她生孙子,三年抱俩,五年抱仨,五男八女,孩子满屋跑。   把傅氏哄得尖牙不见眼:“好,好,好,再多娘都喜欢。”   上了马车,萧湛问江令宛:“你觉得我的提议如何?”   江令宛不大明白:“什么提议?”   “生孩子的提议啊。三年抱俩,五年抱仨。”   江令宛啐他:“你能不能想点正经的?”   她眼睛水汪汪的,这样瞥过来,萧湛心都软了,一把将人搂怀里了:“开枝散叶,绵延子嗣,是人伦大事,哪里不正经了?嗯?”   他用鼻音发出“嗯?”的时候,还摇了摇她,随着身体摇动,她身上的柔软也跟着摇了摇,又弹又软,摇曳动人。   他绝对是故意的。   在宫里顾忌有人,这会子上了车,他想看个够。   光看还不满足,手也不安分了起来,被江令宛及时按住。   “萧湛!”她红着脸,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你若再这样,我可以奉陪,到时候出了丑,你别怪我。”   她当然可以,但他现在还不行。   所以出丑的,注定是他。   萧湛听着小妻子的威胁,心中满是遗憾,把人抱紧了,亲她耳垂:“我实在太想了,冒犯你了。等蛊毒解了,我就不这样了。我忍忍,你也忍忍,半年后,就好了。”   男人忍得辛苦,这样抱着她道歉,江令宛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   他们成亲了,是夫妻了,本该有更亲密的接触。   萧湛疼她,怕蛊毒有隐患,所以才忍着。   若不是心疼她,昨晚他就……   江令宛回拥着他,咬了咬唇,忍着羞臊说:“马车上不行。”   马车上不行,回家当然就可以啊。   萧湛听懂了小妻子的话,把下巴抵在她颈窝,压着嗓子吩咐青峰:“速速回府。” 第119章   萧家的马车疾驰出宫,与另外一辆马车擦肩而过。   那辆马车速度也非常的快,车内之人亦非常焦急,不停催促。   “快一些。”大皇子心急如火,恨不能一步跨到坤宁宫找宁皇后问个清楚。   昨天夜里,他收到一封匿名信,上面写的内容令他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整整一夜他都没睡,估算着父皇下朝了,立刻打发人来要求进宫。   他要找母后问清楚,是真是假,便能一清二楚。   马车停下,大皇子快步朝坤宁宫而去,进了宁皇后的正殿,就闻到浓浓的药味。   “母后。”大皇子面色焦急,声音严肃,“儿臣有话要跟你说。”   宁皇后是假病,她服了一种特殊的药,会造成生病的假象。目的就是想造成缠绵病榻的模样,再过一些时日,她的病就会加重,到时候洪文帝来看她,她顺势替大皇子求情,让大皇子进宫侍疾,禁足的事也就揭过去了。   这本来是母子俩商量好的,不料今天大皇子突然派人进宫,给她传消息,说有急事要见她。宁皇后便猜到大皇子一定遇到了大事,早早地将身边的人打发了,只留了一个心腹在门口守着。   “上次被陷害的事,找到幕后真凶了吗?”   大皇子没回答,而是反问道:“母后,您告诉我,舅母的死跟您有没有关系?”   宁皇后一怔:“舅母?”   “没错!”大皇子声音发紧,强调道,“不是如今的舅母汾阳长公主,而是舅舅的原配妻子、宁轩的亲生母亲莫氏舅母,她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宁皇后眼中划过一抹异色。   嫂子莫氏的死,跟她当然有关系。   当年元后李氏薨逝,后位空虚,几位妃子为了中宫之位明争暗斗。当时宁皇后还是宁妃,她自然也想当皇后,便一直巴结李太后,可惜李太后一直对她很冷淡。   就在宁妃以为没戏的时候,转机出现了,汾阳长公主竟然看上了她的哥哥永平侯宁鹤卿,可惜哥哥已经娶妻生子,跟嫂子感情深厚,便是李太后亲自说情,他也不愿意休妻娶汾阳长公主。   汾阳长公主就来找她,说只要她助汾阳长公主心想事成,汾阳便投桃报李,助她登上皇后之位。   心动吗?   心动!   身为后宫的女子,谁不想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她当然也想。   但是哥哥嫂子感情好,嫂子对她很不错……可是,如果她不做,汾阳长公主一定会找其他人用其他方法,嫂子一定活不长。   与其便宜了别人,得罪了汾阳长公主,不如抓住这个机会登上后位。   嫂子对她的好,她会记着的,等做了皇后她照拂宁轩,也算是偿还嫂子的恩情了。   宁妃最终下定了决心,与汾阳长公主一起毒死了永平侯夫人,也如愿当上了皇后。   刚坐上皇后那几年,午夜梦回之时,她也曾从梦中惊醒,心里对嫂子很愧疚。可慢慢的,这种愧疚就被大权在握、身为皇后的风光所取代,慢慢把毒杀亲嫂一事抛到脑后。   没想到今天,会突然从儿子口中听到这样的质问。   为后十几年,她早已学会了不动声色:“皇儿,你不是要跟我说幕后真凶的事吗?怎么问起这件陈年往事?”   大皇子见宁皇后没有否认,便知道这件事有八成是真的了,他脸色一沉:“因为幕后真凶跟这件事有极大的关系。”   匿名信上说,陷害他的人是宁轩,就因为母后毒杀舅母,宁轩一直视他们母子与汾阳长公主为杀母仇人,明面上跟他是同心同德的表兄弟,内里却一直在找机会报仇。   他本来还不信,可听了母后的话,他不得不信。   告诉他江令宛有个姐姐在清心庵的人,是宁轩;最后审问江令媛、有机会近身接近江令媛的人是宁轩;知道他府中养信鸽的人,还是宁轩。   一桩桩、一件件,都指向一个事实,陷害他,想将他拉下马的人就是他这位好表弟。   听大皇子这么说,宁皇后一惊,脑中掠过一个猜测:“你是说,陷害你的人是宁轩?”   “没错,正是宁轩!”   大皇子寒着脸,声音冷硬:“枉我对他深信不疑,宠信有加,他却因一点陈年旧事便对我们怀恨在心,暗中搞鬼。这次是陷害,下次是什么呢?”   宁皇后听着,脸色也沉了下来。   她毒杀嫂子,心中有愧,可这些年她对宁轩不薄。   昔日永平侯府没落了,若不是有她这个皇后撑着,如何有能如今的富贵?若不是她护着,宁轩早被汾阳长公主害死了,他如何能长大成人,又如何能跻身京城一流公子行列?   她对宁轩这么好,他不思肝脑涂地、报效大皇子,竟然恩将仇报,暗中陷害,简直可恶!   “真没想到,本宫竟然养了一匹中山狼!幸而这匹狼如今露了原型,我们母子可以将其扼杀。若等他娶了海陵郡主,靠上李太后,那才真的是我们母子之祸!”   当年她能为了后位,毒杀亲嫂,如今就能为了儿子的皇位大义灭亲。什么都没有她儿子的皇位重要。   大皇子点头:“母后说得是,既然打狼,就该趁着他尚未形成气候动手,而且要一剑毙命,永绝后患,让他再无翻身的可能。”   此时,母子二人面容出奇的相似,一样的冰冷,一样的狠毒。   ……   而萧家的马车里,却是另外一番热烈、甜蜜的景象。   男人的急不可耐,江令宛算是见识到了。   但想到他中了蛊,忍了这么多年,又表示理解。   她略通医术,知道这种事情很难控制,他能做到这一步,已经非常人可比了。   理解归理解,可是一想到下马车后要面临的场景,她忍不住脸红了。   马车停下,江令宛抢先下去,到傅氏马车边等着,扶了婆婆的手,服侍她下车。   她就势挽了傅氏的胳膊,笑容甜美:“母亲,我跟五爷送您回房。”   傅氏想让儿子儿媳妇赶紧回房生孙子,本想拒绝的,但儿媳妇热情孝顺要送她回房,软软的小姑娘,笑容甜甜的挽着她的胳膊,她舍不得拒绝。   “好,娘知道你孝顺。”   也让那些人看看,她儿子给她娶了一个多好的儿媳妇。   看着亲热和睦的婆媳俩,萧湛抬脚跟在身后。   到了傅氏房里,江令宛舍不得走:“娘房里布置得真好,又疏朗又有生活气息。”   话都说到这里了,傅氏也不能赶人,让她坐下来,喊丫鬟给她沏茶喝。   江令宛捧着茶,慢慢地喝,一边喝一边跟婆婆拉家常。   新婚小夫妻,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儿媳妇竟然坐在自己房里不走,肯定是儿子闹腾太狠,吓着小姑娘了。   傅氏嗔怪地瞪了儿子一眼,瞧瞧你,不知餍足,把宛姐儿都吓着了。   萧湛觉得很冤枉,他哪里不知餍足了。   傅氏又瞪他,难道娘还冤枉你了不成?   傅氏觉得这件事很重要,她得说道说道,免得儿子不知满足,伤着儿媳妇。   傅氏找了个借口,把萧湛喊出去,叮嘱道:“宛姐儿年纪小,不能太频繁,你让她歇几天,不能累着她。”   萧湛知道这事解释不清了,遂不解释了,点头说好。   傅氏这才满意了,道:“等着,娘这就让宛姐儿跟你回房。”   江令宛进了傅氏的房,可劲儿夸屋里的东西,布置的好,屋里的丫鬟好,墙上贴的画好,桌椅板凳她都能找出优点来夸一夸。   “宛姐儿瞧瞧,我这屋里头什么最好?”傅氏笑呵呵地问。   “我瞧着这架紫檀木桌屏最好,上面的双面绣栩栩如生,应该是出自苏绣大师杜娘子之手。”   傅氏笑着说:“果然好眼力,既然宛姐儿喜欢,娘就把这个屏风送给你。”   “不用了,娘,我……”   江令宛拒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傅氏笑眯眯地打断了:“乖孩子,娘知道你一进来就看上娘屋里的东西了,喜欢什么只管说,娘只有你一个儿媳妇,好东西不给你给谁呢?”   傅氏觉得她都这样说了,儿媳肯定不好意思再继续耗在她这里了。   然而她低估了江令宛的心理素质与脸皮厚度,江令宛灿然一笑,声音很甜:“谢谢娘,那我就收下了。我觉得您这张桌子很不错,想留下来在桌上吃晚饭。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既然娘这么说了,那儿媳就不客气啦。”   傅氏呆住。   她没想到儿媳妇会有这样神来之笔。小姑娘笑得又甜,她实在没办法拒绝,只能冲儿子抛去一个歉意的眼神。   萧湛瞥见小姑娘嘴角翘得高高的,心中失笑,这个小东西啊,太精了。   但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她不能永远赖在母亲这里,吃了晚饭,她便再也没有其他借口推脱了。   江令宛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吃了一顿有史以来最慢的一顿饭。   傅氏跟萧湛早就停了筷子,只有她还在慢慢吃。但吃得再慢,也有结束的时候。   等她刚吃完,傅氏就撵人了:“天不早了,今天进宫累了一天,早点回去歇息吧。”她说完,还十分应景地打了个哈欠,表示自己倦了。   不等江令宛开口,萧湛就起身道:“娘也早点休息吧,我跟宛姐儿这就回去了。”   他抬脚就朝外走,压根不给江令宛反驳的机会。   儿子一贯稳重清冷,突然变得这么急切,连傅氏都看不下去了。   看着婆婆目瞪口呆的模样,江令宛脸一热,敛衽告辞。   这个萧湛,真是不知收敛!   幸好她面皮厚,否则羞也要羞死了!   走在路上,江令宛不能将他怎么样,一回房她就在他手臂掐了一下,以示惩罚。   萧湛趁势抓了她手,将人拥入怀中捧着脸亲。   新婚中的小夫妻,总是格外缠绵,萧湛忍了一个下午,到此时早按捺不住了。这个吻比之前都更激烈,先是唇齿相接,接着他慢慢下移,一边吻一边伸手解她衣带。   “等一下。”   江令宛喘着气,按住了他的手。   萧湛抬起头看时,她气喘吁吁,脸色酡红,双眸水润,又美又娇。   江令宛眨了一下眼,脸更红了:“先沐浴。”   既然答应了,她当然愿意。但是她想干干净净的。   跑了一整天,的确应该沐浴,萧湛亲了下她的耳垂:“我帮你。”   男人声音嘶哑,眸中滚动着情潮。   “你想得美!”江令宛推开他,兀自去隔壁房沐浴去了。   ……   浴桶中水温正好,泡着格外舒服,江令宛一边沐浴,一边低头看自己。   水波荡漾,她也跟着摇晃,看着看着,只觉脸上一热。   她这么好看,待会萧湛会喜欢的吧?   想到萧湛在马车上抱着她亲的模样,江令宛的脸忍不住红了。   洗完澡,换上轻薄的真丝寝衣,江令宛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   萧湛竟然在门口等着,她一出来,便打横将她抱起。   男人胸膛宽阔,手臂有力,身上热气腾腾,被他这样抱着,江令宛心头一颤,脸更热了。   男人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皂角香味,让她晕晕的,手软脚软:“你什么时候去沐浴的?”   萧湛轻笑,震动胸膛:“在你沐浴的时候,我去了从前独居的院子沐浴。”   “真是急不可耐!”江令宛浅笑,声音娇软,呼吸打在他胸膛上,萧湛身子一紧,加快脚步,将她抱到床上。   大红帐幔垂落,里面渐渐传来粗重的呼吸声。   ……   萧湛身上蛊毒未消,两人不能真正圆.房,这一点他一直克制着。   正因为克制这一点,所以他要从其他地方找回来。   江令宛心疼他,尽可能的配合他,可他却不知餍足,都一个时辰了,还不住……嘴,而且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江令宛从头到脚都烧得发烫,两眼紧闭,根本不敢睁眼。   大概又过了一个时辰,他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江令宛忍不住了,喘着气推他:“明天……明天还要回门。”   她手软脚软,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说话都带着喘。   萧湛听着,忙起身将她搂进怀里:“是不是很累?”   他能感受到她的变化,知道她一点一点在变软,能听到她凌乱的呼吸,可他却不能满足她。   萧湛抱着她,手搂得更紧了。   听到他语气中的心疼自责,江令宛忙啐他:“知道我累,就少折腾我,快把手松开,让我歇一会去沐浴。”   “好。”萧湛亲了亲她的脸颊,将帐幔撩了起来。   昏暗的床榻瞬间明亮了起来,萧湛看时,见他的小妻子香汗淋漓,气喘吁吁,脸颊酡红,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紧紧贴在脸颊上,眼角眉梢都带着娇媚。   他心头一动,又想亲她,眼睛瞥见她露在外面的香肩,原本圆润白皙,现在一片青紫。   肩膀都伤得这么重,那他怜爱最多的地方,岂不是更加伤痕累累?   萧湛掀被去看,江令宛还以为他要做什么,忙把被子拽住,瞪他:“你再乱来,我可要生气了。”   她眼睛亮亮的,水波潋滟,声音娇娇的虎着脸。   萧湛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住,像抱小婴儿那样,将她放在腿上:“你疼不疼?”   “疼!”   江令宛是真的疼,说不疼萧湛也不信。   “不过这种疼跟你解蛊的疼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忍了九年的蛊毒,还要忍受半年的蚀骨之痛,这都是常人所不能忍受的。她从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真的很心疼他。   江令宛抽出胳膊,环住他脖颈,盯着他的眼睛:“我们是夫妻,你疼,我愿意跟你一起疼。”   小姑娘嘴甜,但这样说甜言蜜语还是头一回。   萧湛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心弦被触动,一股暖意漫上心头,将她拥得更紧。   ……   接下来这一夜,萧湛都不曾动手动脚,江令宛一夜好眠,睡得香甜。   睁开眼,她发现自己睡在萧湛臂弯里,萧湛已经醒了,正盯着她看,在她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亲了亲她的额头。   江令宛看着他,唇角绽出一抹笑意。   两人什么都没说,就这么对视着,俱觉得心中很甜。   原来这就是爱情的魅力,原来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就在几个月前,江令宛还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嫁人,更不会拥有爱情,可嫁给萧湛才短短两天,她就体会到那种什么都不做,只要看着对方就很幸福、很满足的感觉。   这种感觉真的很不错!   她主动抬头,在萧湛唇上落下一吻。   她本想亲一下就起床,不料萧湛却没有放开的意思,将她按倒了。   原本淡淡的亲吻变了味道,男人的呼吸粗重,含住她耳垂,手也不安分地下移……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竹枝带着试探的声音:“奶奶,醒了吗?今天回门,要早点起。”   萧湛的手顿了顿,还要再继续,被江令宛按住了:“别闹,今天要回门。”   她唇角带着笑,脸颊绯红,气喘吁吁的,显然也动情了。   萧湛恋恋不舍,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起身更衣。   吃了早饭,两人一起去见傅氏,傅氏已经把回门礼准备好了,知道江令宛要分别去棉花胡同梅宅、甜井坊江家,傅氏还特别贴心地准备了两份。   江令宛觉得婆婆实在太好了,笑着说:“谢谢娘。”   傅氏拍了拍她的手:“别跟娘客气,回去好好陪陪你娘。”   萧湛低声说:“今天下午我要解蛊,会晚一些回来。”   傅氏点头:“去吧,娘知道了。”   小夫妻两个出了门,坐上马车去棉花胡同,车上的一番甜蜜自然不必细说。   梅雪娘昨天收到消息,说女儿今天回门会先到自己这里,一贯冷静的她竟然也激动起来。   从前几天不见女儿也是有的,可从未有哪次像这次让她悬心。   用过早饭之后,她便打发人在路口等着,听说女儿女婿回来了,立刻迎到了门口。   马车停下,萧湛先从上面下来,他穿着一袭宝蓝色长袍,腰绑玉带,长身玉立,英姿勃发,非常俊美。   紧跟着,车帘一动,江令宛从车上下来了。   梅雪娘两天没见女儿,此时忍不住迎了几步,上前握了江令宛的手:“宛姐儿。”   不过短短两天没见,倒像是过了很久似的。她一直挂念这女儿,怕她过得不好,怕她跟萧家众人相处不愉快。   虽然知道女儿聪明,可她就是忍不住担心。   这会子见了江令宛,见她面色红润,双目含情,整个人神采奕奕,除了眼底有淡淡的疲惫之外,其他一切都好,一颗心也就放了下来。   萧湛这时才开口,叫梅雪娘一声:“岳母。”   梅雪娘看着容貌出众的女婿,又看了看娇艳无匹的女儿,满意地点了点头:“走,我们回家说话。”   才刚进门,小阿宝就来了:“姐姐,姐夫。”   男娃声音响亮清脆,咯咯笑着扑过来,伸手要姐姐抱。   没等他跑到江令宛身边呢,萧湛就主动朝前走几步,弯腰伸手,把男娃抱起来了。   小妻子昨晚累着了,身上还有伤,他怕她疼。   这个小细节自然没逃过梅雪娘的眼睛,她微微一笑,更放心了。   进房之后,萧湛抱着小阿宝说:“宛姐儿,岳母,你们说话,我带着阿宝玩一会。”   女婿体贴,知道她有私房话要跟女儿说,分明是将女儿放在心尖上了,梅雪娘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看着女儿眉眼带娇,双唇含笑的模样,梅雪娘不用问,也知道女儿这几天过得很好。   她笑着叮嘱:“从这个月起,就得注意自己的小日子了。若是迟了,可能就是怀上了,一定要小心,万不能再同房了。”   江令宛噗嗤一声笑:“不会的,娘。”   见母亲盯着自己,她又改口:“不会这么快的,我跟萧湛毕竟刚成亲,一时半会不会怀上孩子的。”   “你怎么知道不会?这种事情说不准的。成亲当月就怀上孩子的又不是没有。”梅雪娘正色道,“娘跟你说的是正事,你万不可不当心。”   江令宛心说,我当然不知道不会啊,还没跟萧湛圆房,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不过这事不能跟母亲说,江令宛点头,笑眯眯地应了。   梅雪娘见她不以为然的模样,便叫竹枝过来吩咐,让她一定要注意江令宛的小日子。   竹枝连连答应。   梅雪娘说完了话,就催江令宛去江家:“快回去吧,别耽误了时间。”   江令宛握着她的手,舍不得走:“要是我今天能一直留在娘这里就好了。”   梅雪娘哭笑不得:“从前没嫁人,倒听话懂事,怎么嫁了人,反而越来越孩子气了。都是五郎太宠你,把你惯坏了。快回去吧,旁人都看着呢。”   她当然舍不得女儿,但女儿如今已经嫁人,嫁得还是定国公府这样的顶级勋贵,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这样留在梅家,于礼不合。   江令宛依依不舍离开梅宅,到江家去了。   江家内宅,并没有很多人在迎接萧湛与江令宛,只有长房、四房的人在,二房跟老夫人都没露面。   见了江伯臣,江令宛跟萧湛一个喊父亲,一个喊岳父。   江伯臣满面生辉,喜不自禁,这一声“岳父”他等了太久了。   定国公府的嫡长孙、金吾卫的指挥使、皇帝面前的大红人,是他江伯臣的女婿,叫他一声岳父,这种感觉实在太好了。   江伯臣觉得天更蓝了,空气更清新了,连腰杆子都挺直了。   “好,好,好,今天中午,我们翁婿两个多喝几杯。”江伯臣笑得高兴又谄媚:“萧五……”   “岳父喊我五郎即可。”   江伯臣听了,更高兴了,当即喊了一声五郎。   萧湛是他女婿不错,但他真不敢在萧湛面前摆老丈人的谱,只能继续叫萧五爷,萧湛让他喊五郎,实在是正中下怀。   他呵呵一笑,指了指旁边那个一直没说话的半大男孩:“这是宛姐儿弟弟,杰哥儿。”   江伯臣又让杰哥儿叫人:“这是你姐姐、姐夫。”   江令杰不小了,已经九岁了。三年前,江令宛跟江令媛闹矛盾的时候,他六岁,已经懂事了。   他知道江令宛不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还知道是江令宛逼走了他姨娘,害死了他亲姐。   这些仇恨他都记着,虽然现在他没能力没本事为母亲姐姐报仇,但是这个仇他不会忘,迟早有一天,他要让江令宛血债血偿。 第120章   九岁的男孩子已经会隐藏情绪了,他扬起笑脸,恭敬喊了一声:“姐姐、姐夫。”   江令杰是江伯臣唯一的儿子,江伯臣原本就看重他。乔姨娘被送走之后,江伯臣亲自教养江令杰,几年下来,感情越发深厚。   尤其最近这几个月,江令杰的文章越做越好,在读书方面展露了过人的天分,比江令宛有过之而不无不及,他对江令杰就更疼爱了。   只要江令杰考上状元,江家何愁不能兴旺?   因为带着这个期许,所以他才想让江令杰在萧湛面前露脸,目的是想借萧湛的势,让江令杰拜冯敬南老先生为师,跟他学习。   冯老学识渊博、格古通今,是当世巨儒。他在诗词文赋书画方面亦有极高的造诣。除了儒家,在道家、佛家他亦是学界泰斗。   这样佛儒道俱通的大文豪,百年难得一位。冯老在大齐有着超凡脱俗的地位。   若江令杰能拜在冯老门下,何愁没有前程?   就算不能正式拜师,能收为旁听生,被他指点一二,也够江令杰受用一辈子的了。   “杰哥儿,你昨天不是说作了一篇文章要让你姐夫指点批评的吗?快拿出来给你姐夫看。”   江伯臣的打算江令宛清楚得很,前世他就曾带着江令杰去拜访冯敬南老先生,可惜连面都没见着。这一世,他故态复萌,想通过萧湛达到目的。   今天她头一次回门,萧湛于情于理都不会拒绝点评江令杰的文章,甚至会看在她的面子上,夸奖一二。   江伯臣必定会到处宣扬,说江令杰聪明有文采,作的文章连萧湛都点头认可。以此来给江令杰造势。   就算日后冯老不收江令杰,江令杰有个好名声,也不愁拜不到好夫子。   只可惜,江令宛不会让他如愿。   且不说江令杰不是什么好东西,前世在她被休弃之后上门耀武扬威,对她羞辱奚落,单江令杰是乔姨娘的儿子、江令媛的弟弟这一点,她就不可能让江令杰好过。   只不过江令杰还小,她不屑对一个孩子动手。但若是父亲以为她能接受江令杰,会让江令杰借她的势,那就大错特错了。   她淡淡道:“不必五爷看,我这个做姐姐的看也是一样。”   江伯臣心道,那怎么能一样?   你夸了,旁人只会说是姐姐夸弟弟,可萧湛夸了,意义就大不同了。   他笑着说:“还是五郎看吧,他文采斐然,连名儒都夸过的。”   江令宛反驳:“我也文采斐然,我也被名儒夸过啊。”   她似笑非笑道:“父亲莫非忘了,我是京华女学的头名、书院联考的魁首、还在御前听名儒讲了两年的课。其他的大话我不敢说,但指点杰哥儿还是绰绰有余的。或者说,父亲的本意并非是让人指点杰哥儿功课,而是另有所图?”   她目光幽幽,洞若烛火,江伯臣的那点小心思无所遁形。   他忙扬起笑脸,心虚道:“我不过是想让五郎帮着指点你弟弟,你倒有这么多话等着我。好好好,是爹错了,不该忽略了你。”   江伯臣笑得慈爱,一副很疼江令宛的模样,又转头对江令杰说:“把文章给你姐姐吧,她可是书院联考的头名,你要多多跟着她学习。”   江令杰收到父亲的指示,眼中闪过一抹抑郁,又很快被期待濡慕所取代:“姐姐,这是我做的文章,请你指正。”   江令宛接了文章,从头到尾浏览一遍,一边看,一边点头,眼中有很明显的赞赏。   “言之凿凿,思辨高明。”   “引经据典,卓尔不群。”   “辞趣翩翩,满纸云霞。”   “是不可多得的上好佳作!”   江令宛每说一句,江伯臣的笑容就灿烂几分,嘴角几乎快咧到耳根去了。   江令宛不太喜欢江令杰他知道,所以他才要他们姐弟多亲近,这样以后江令宛才能帮江令杰。   若江令杰是个平庸之人,他也不必废这么大的功夫了。但这个儿子文采斐然,出类拔萃,若不好好培养,让他拜个名师,实在是太可惜了。   如今连江令宛都对江令杰赞不绝口,可见他今天的安排没有错,有才华的人都是惺惺相惜的,江令宛也一定不舍得自己弟弟被埋没了。   江伯臣笑容满面,正欲开口让萧湛也看看,不料江令宛话锋一转,把他的话堵住了。   “这的确是一篇很好的文章,只可惜不是杰哥儿做的。”   江伯臣哈哈一笑,很骄傲的样子:“这的确是杰哥儿作的,因为太好了,所以你不敢相信。不过这也很正常,谁能相信九岁的孩子竟然能作出这样好的文章呢?”   “莫说是你,便是我头一回见杰哥儿作文章,也是吓了一跳,怀疑他找人代笔了。实际上却是没有。”   江伯臣无不满意道:“你弟弟跟你一样,都继承了为父的文采,我很欣慰。”   你欣慰个屁!   且不说江令杰根本不是你亲生的,就算他是你亲生,当年你不过是区区同进士,连正经的进士都没捞着,还有脸说自己有文采,真是好大的脸。   江令宛呵呵一笑,不理会他,只对江令杰说:“杰哥儿,你年纪不小了,应该知道弄虚作假不是长久之计,只要你跟父亲认错,之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我相信父亲是不会怪你的。”   江令杰听了这话,立刻红了眼圈:“三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姨娘,不喜欢我,可你不能无凭无据就冤枉我。”   他双眼含泪,一副不堪受辱的模样:“您也在书院做过学生的,应该知道弄虚作假的恶名会有什么后果,您怎么能把这样一盆污水泼到我身上来呢?”   “我敬是你姐姐,本以为您能指点我,没想到你却这样污蔑于我,太让我心寒了。二姐姐已经死了,乔姨娘也被赶到庄子上去了,您难道连我也容不下吗?”   不得不说,江令杰的心思是很恶毒的,他这样指责江令宛,寻常人听了,只会认为江令宛是心思狭隘,心狠手辣之辈。   这也是他的目的。   他都这样说了,他不信萧湛会无动于衷。只要萧湛相信江令宛是面甜心狠的毒妇,她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他哭着说:“父亲,您把我也送到庄子上去吧,这样三姐姐就会满意了。”   “住口!”江伯臣沉着脸,喝道,“你姐姐对你不了解,不过随口一问,你倒有这么多话,谁许你如此无礼顶撞长姐?还不快给你姐姐道歉!”   江伯臣对萧家这门亲事不知道多满意,他怕萧湛会因为江令杰的话不喜江令宛,会让萧湛这个能给他带来无限风光的好女婿跑掉。   所以,不等江令宛开口,他就呵斥江令杰了。   但是他呵斥江令杰,仅仅是因为江令杰不该当着萧湛的面乱说话,对于这篇文章是江令杰作的,他丝毫没有怀疑。   江伯臣打着哈哈道:“宛姐儿,杰哥儿年纪小,没经过事,说话冲动,性情耿直,你不要与他一个小孩子计较。”   江令宛冷冷一笑:“我本来的确没打算与他计较,但他口口声声说我冤枉他,我若不好好计较一番,岂不是坐实了这个罪名?”   她目光冷淡,看向江令杰:“你既然说这篇文章是你亲笔所作,那大致内容,你能复述出来吧?”   我当然能!   我既然敢把这篇文章拿出来,早就做好被诘问的准备。江令宛以为这样就能难住他,简直可笑。   江令杰压着心头的恨,红着眼眶,含冤受屈道:“三姐姐是长姐,你有吩咐,我不敢不从。但若我能复述出来,能证明自己的清白的,三姐姐又当如何?”   呵,真不愧是乔姨娘的儿子、江令媛的弟弟,这母子姐弟三个人的手段真真是如出一辙。   江令宛扯了扯嘴角,淡淡道:“若我冤枉了你,便向你赔礼道歉,请五爷给你点评文章,将你举荐给冯敬南老先生。”   江令杰呼吸一顿,心头掠过狂喜,他等得就是这句话:“好。”   “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我也有一个要求。”江令宛目光从他兴奋的脸孔上掠过,慢慢吐出一句话,“若这篇文章不是你作的,你也不配在江家待了,立刻收拾东西,到庄子上陪你的乔姨娘去。”   江令杰心中一惊,脸色微变,又立刻恢复如常:“三姐姐,你就这么容不得我吗?”   他眼圈又红了,很伤心的样子。   江令宛却没忽略他眼中的惊慌,看来江令杰此时应该知道他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了,所以他才汲汲营营讨好父亲,甚至造假来讨父亲欢心。   刚才自己说他不配待在江家,显然戳中了他的心事。   “怎么,你不敢了?”江令宛眯起眼眸,脸上尽是嘲讽之色,“你刚刚不是口口声声要父亲送你到庄子上去的吗?现在有机会走了,你怎么又不愿意走了?”   “要去庄子上是假,以退为进坏我名声才是真!”   “又或者,这篇文章不是你所作,所以你才不敢应承?”   她每说一句,江令杰的身子就朝后退一步,直至退到墙边,退无可退。他白着脸,咬着牙道:“好,我答应。”   江伯臣见姐弟二人针锋相对,不仅没有和好,反而矛盾更尖锐了,忙劝道:“宛姐儿,杰哥儿他年纪小,不懂事……”   “父亲,杰哥儿虽然年纪小,却也跟着夫子读了几年的书了,今天的事情,就由父亲、五爷做个中间人。我若错了,自会履行承诺。若错的是江令杰,希望父亲能监督江令杰。”   “当然,父亲你也可以不答应,我就当父亲偏心,疼杰哥儿不疼我,以后我不回娘家,父亲也不要怪我!”   “你这孩子就会胡说!”江伯臣忙嗔怪道,“杰哥儿不过庶出,你才是为父唯一的嫡出女儿,为父自然更疼你的。既然你们都同意了,为父怎么可能不答应。放心吧,我一定监督。”   江令宛微微一笑:“有父亲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江令杰还沉浸在江令宛说他不配待在江家那句话里,心头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惊疑。   江令宛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身世的秘密已经被江令宛知道了吗?   不,不会的,姨娘说过,这件事只有他们母子知晓,就连二姐姐都不知道,江令宛就更无知道的可能了。   不能慌,一定不能慌!   他要沉住气,江令宛只是无心的一句话,他不能自乱阵脚。   他种种思绪被江令宛的声音打断了:“既然父亲愿意做中间人,那杰哥儿就把这篇文章复述一遍吧。”   江令杰宁神静气,微微扬了下颌,朗声复述,不、准确的说,应该是背诵。他将这篇文章一字不错地背诵了下来。   “三姐姐,你还有何话说?”   “要我说,你分明是早早就背好了文章,否则怎么会一字不差?”江令宛扯了扯嘴角,眸光闪烁,“看来,你之前一直是用这个方法蒙骗父亲的,所以父亲才没有察觉你的问题。”   “三姐姐!”江令杰怒了,“你毫无证据就这样血口喷人,分明是故意要打压于我。”   “父亲,求您给我做主!”   江令宛道:“你不必问父亲,我只问你一句,若你能答对,就算你赢。我且问你,自古帝王,所为不下堂阶而化行于风驰,不出庙廊而令应于桴答[注释一]。这句话里面,桴答二字是什么意思?”   江令杰神色一紧,心头发凉。   江令宛说的没错,从前他的确是找了人替自己写文章,然后背下来,再当着夫子、父亲的面默写下来,这一招屡试不爽,夫子、父亲从未怀疑过,只赞他天资聪颖,非池中之物。   至于文章里的意思,他大致是明白的。却从未斟词酌句地弄个一清二楚,因为夫子、父亲从来没问过,所以他就也没放心上。   没想到江令宛眼睛这么毒辣,一眼就看出来这文章不是他亲笔所作,还提了这样一个刁钻的问题。   自古帝王,所为不下堂阶而化行于风驰,不出庙廊而令应于桴答。   这句话,前半句他是知道的,是说帝王不下庙堂楼阶,就能让政治主张像风一样快速推行天下;后半句意思差不多,也是说帝王高居庙堂,却能让政令如桴一样得到快速的应答。   那么这个“桴”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江令杰搜肠刮肚,开始回想之前学到的,关于桴的内容。   他绞尽脑汁,没有立刻回答,江伯臣眼神一沉,察觉出了问题。   江令宛哂然一笑。   江令杰才九岁,《尔雅》、《论语》都已经学过了。   《尔雅》里说,栋谓之桴,即房屋的二梁。   《论语》里说,乘桴浮于海。桴,解释为竹木筏子。   但是这里都不是,桴,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即鼓槌。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皇帝虽然居于庙堂,政令却能像鼓声那样得到应答。   她断定,江令杰一定在二梁、竹木筏子之间做选择,绝想不到鼓槌。   江令宛想的没错,江令杰的确在这两者之间犹豫,他真的一点把握都没有。   “怎么了?这不是你作的文章吗?连意思都不懂,需要想这么久?”   江令宛带着嘲讽的声音传来,逼着他作选择,江令杰咬咬牙,下定决心道:“桴是二梁的意思,这后半句的意思是说,君王的政令说出去很快就能得到应答,就像……就像在二梁上一样绕梁不绝。”   这句话一出口,他就听到一声嗤笑。   江令杰陡然变色,脑中轰然一声,完了,他回答错了。   “不,我刚才说错了,不是二梁,是竹木筏子。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是说……”   他迅速改口,可若是换成竹木筏子,上下语境怎么都对不上。   难道竹木筏子也不是正确答案?   江令杰越想越心凉,越想越惊慌,他镇定的神色终于维持不住,流利的口齿此时也变得磕磕绊绊起来。   江令宛转头望向江伯臣:“父亲,孰是孰非,您心里应该有论断了吧。”   当然有论断了。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江令杰的问题。自己做的文章,却不明白文章的意思,分明是作弊。   江伯臣脸颊抽搐,双眼喷火,怒不可遏上前,扬手给了江令杰一耳光。   “你这个小畜生!”他怒目圆睁,眼中有无尽的愤怒与失望,“给我跪下!”   江令杰是他一手教养大的儿子,这几年一直养在他身边,江令杰的文章弄虚作假,这要是传了出去,不仅江家名声扫地,江令杰不能参加科举,就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要声名狼藉。   身为文官清流,文章名声比性命还重要,其他地方犯错都不要紧,若是文章弄假,那就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了。   他还指望萧湛拉他一把,让他在官场上更进一步,没想到今天丢了这么大一个脸面,他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让萧湛帮他。   之前他跟旁人吹嘘,说他不单单有个出色的女儿,还有个天资聪颖、敏而好学的好儿子。   结果他的好儿子今天狠狠打他的脸,让他颜面尽失。   江伯臣越想越恼,越想越怒,把那篇文章狠狠掼在江令杰身上:“滚!给我滚到祠堂跪着去!”   江令杰抬起头来,嘴角流血,脸颊红肿一片,他回头看了江令宛一眼,毫不掩饰心中的恨意。   江令宛,我江令杰记住你了,今天的仇,今天的恨,我一定要十倍百倍偿还。   江令宛挑挑眉,好,我等着!   他含恨去了,江伯臣忙向萧湛赔罪、向江令宛赔罪:“我识人不清,被他蒙蔽,差点委屈了宛姐儿。是为父不对。幸好宛姐儿明察秋毫,此时揭发了他,尚未酿成大祸,对我们江家的名声也没有造成影响。”   他喟然长叹,很欣慰地样子:“为父老了,这个家还得宛姐儿多操心。”   宛姐儿操心,便是萧湛操心。有萧湛这个好女婿在,江家富贵荣华不用愁。   江令宛道:“我的确明察秋毫,阻止了江令杰,但是父亲,你之前没有把江令杰的文章拿出去显摆吧?”   她不问还好,一问江伯臣立刻面皮一紧。   之前为了炫耀,他的确把江令杰的文章拿出去给几位同僚炫耀来着。   江令宛看他如此,便道:“看来又被我猜对了!父亲赶紧找到给江令杰写文章的枪手,重金收买,同时给你那几位同僚也送上厚礼,这样即便以后被爆出来,也不怕他们落井下石。”   江伯臣哪敢反驳,连连应承。   江令宛又道:“事情水落石出,江令杰不得不罚,我也不要父亲打他骂他上家法,只要按照一开始说的,将他送到庄子上去,我便不追究了。”   “好。”江伯臣冷着脸道,“我这就将他送走。”   江伯臣走了,江令宛这才转身去看萧湛,男人一袭蓝袍,俊美雍容地端坐着,一派悠闲,正噙着笑盯着她瞧。   江令宛想到自己刚才凶悍凌厉的模样被他看到了,莫名有些心虚。   从前不喜欢他,想着嫁给他也是奉洪文帝之命,也只是为了要像他示警,可最近这短短的几个月,她的心态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尤其是最近两天,他们同床共枕、耳鬓厮磨,好像真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是不是很凶?”她望着萧湛问,“认亲第二天我就怼得吴氏无力招架,今日三天回门,又手段凌厉地收拾了江令杰,对付敌人,我一向手段狠辣,绝不留情,这样的我,你会不会觉得太过于无情?”   小姑娘望着他,语气很平静,可他却听出了她话外之音。   她在乎,她担心,她怕自己不喜欢她这个样子。   他们认识这么久,她一向骄傲自得,充满自信,从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像这样在意他的眼光,还是头一次。   分明是因为她对他动了真情!   萧湛心中激荡,起身将她拥在怀中:“你是很凶,是很无情,但这个样子,我很喜欢!”   短短的一句话,胜过世界上所有的甜言蜜语。   虽然她猜到萧湛不会嫌她凶,但猜测跟亲耳听到是不一样的。   江令宛翘起嘴角,甜甜地笑了,脸颊上梨涡绽放,像水面上的荡漾的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到萧湛心里,让他心头一动,燃起了渴望。   “宛姐儿。”他轻声呢喃,喊住了她小巧柔嫩的耳垂,湿热粗重的呼吸打在她脸颊。   他嗓音本就低沉清冽悦耳,此时贴着她耳朵低低地唤她名字,一声声宛姐儿,像穿透了她身体般,让她骨头酥麻,心头发颤,晕晕乎乎,不知今夕何夕。   小姑娘整个人都软了,像一汪水一样伏在萧湛身上,他双手用力抱着她,十分动情。   “如果不是在江家就好了。”   他低低的遗憾声音,让江令宛清醒了,她赶紧从他怀抱里出来,捋了捋自己衣服,看看头发是否凌乱,不忘瞪萧湛一眼。   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抱我做什么!   萧湛也知道理亏,转移话题道:“那江令杰小小年纪就心思深沉、能言善辩,又是江家长房唯一的男丁,我看江大人这次会小惩大诫,就算将他送出去,应该很快就会将他接回来。到时候必然还会再起风波。”   “你说得没错。别看父亲送他走十分痛快,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做戏给我看。”   江令宛眸光一闪,道:“我不屑与一个孩子计较,所以给他一次机会。如果江令杰老老实实待在庄子上,我便高抬贵手,不与他们母子计较。若他跟乔姨娘不知死活,自寻死路,就不要怪我手下无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一:自古帝王,所为不下堂阶而化行于风驰,不出庙廊而令应于桴答,这句话出自明朝万历年状元卷,作者赵秉忠。 第121章   江令杰跪在祠堂反省。   说是反省,其实是在怨憎,怨江令宛心狠手辣,恨自己无能,不能替乔姨娘、替亲姐江令媛报仇雪恨,还让江令宛捉住了把柄,落了下乘,挨了一耳光。   脸颊上火辣辣的肿得老高,破损的嘴角也隐隐作痛,这一仗他败了,所幸父亲只是罚他跪祠堂反省,并未让他到庄子上去。   只要留在江家,只要他是父亲唯一的儿子,他就能继承侯位。   眼前的这点苦算什么!   江令杰正想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看守祠堂的仆人跟来人请安:“见过大老爷。”   江令杰心头一寒,脊背发凉。   萧湛跟江令宛还没走,父亲绝不可能丢下萧湛不管,除非是江令宛让父亲来的。   绝无好事!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是对的,江伯臣脸色阴沉,走了进来,声音带着隐怒:“你还有脸哭!看看你做的好事,怎么对得起我的悉心栽培,怎么对得起江家的列祖列宗!”   江令杰满脸是泪,羞愧难当:“父亲,儿子错了,儿子只是想表现得更好一些,我只是想让父亲喜欢我,想在三姐姐、三姐夫面前替父亲争光。儿子绝不是故意欺骗父亲的。”   江令杰转过身来,哭着抱住江伯臣的腿:“儿子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父亲不要生气,我以后都改了,再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   乔姨娘跟江令媛都是演戏高手,江令杰与她们一脉相传,自然不遑多让。   他年纪小,这样嚎啕大哭,不会让人觉得厌恶,只会让人觉得他可怜,是个孩子。   江伯臣一声冷哼:“有过就改,有错就罚,你既然知错,就该承担起后果。不必跪祠堂了,你这就到庄子上去思过悔改。”   江令杰悬着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立刻大哭,抱着江伯臣的腿不撒手:“父亲,儿子真的知错了,您别不要儿子。儿子已经没了二姐姐,这些年又离开乔姨娘,一直跟着父亲生活,若父亲也不要儿子了,儿子还活着做什么。父亲,我宁愿死,也不想跟父亲分开。”   这些年江伯臣亲自教养他,对他自然是真心疼爱的,现在江令杰这样痛哭流涕,惭愧不已,江伯臣心里的怒气就消失了大半。   最重要的是,他是江伯臣唯一的儿子,江伯臣还指望着他传宗接代、振兴家业,又怎么可能会不管他。   他冷冷道:“有错就得罚,若人人都像你这样犯了错不思悔改,那江家还有何规矩可言!”   “把你的眼泪擦干,立刻到庄子上去思过,什么时候真心知道错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他语气很严厉,但江令杰却听懂了他的意思。   这一去并不是不回来了,等过一段时间,这件事情的影响消除了,江令宛不再盯着这件事了,他就能回到江家,到时候他依然是长房的少爷,依然是父亲唯一的继承人。   江令杰心头大定,眼泪却哗哗落得更凶,别提多愧疚了:“儿子不该求饶,既犯了错,就该受罚,儿子都知道了。”   他重重给江伯臣磕了一个头,恭敬道:“父亲放心,儿子一定安心思过,永不再犯。”   江伯臣终于松动了几分:“去吧,功课不许落下,我会派江大有去检查的。”   “是。”江令杰擦干眼泪,走了。   ……   送走了江令杰,江伯臣去给江令宛回话:“他不懂事,就该狠狠罚他。还是宛姐儿好,又贴心又聪明懂事,为父这几个儿女里,就数你最乖。”   他拿了一个信封,笑呵呵地交给江令宛:“今天你回门,父亲没啥好东西给你,给你包个大红包,足足两千两,取个双数好兆头,希望你跟五郎能两心相印,和和美美。”   什么取个好兆头,分明是想借这两千两给江令杰求情呢。   求吧,求吧,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呵护备至的儿子是旁人的种。   “谢谢父亲。”江令宛扯了扯嘴角,收下了红包。   江伯臣慈爱地说:“中午的宴席都是你爱吃的菜,还有鸿记的佛跳墙,得会你可要多吃一些。”   ……   午饭过后,江令宛跟萧湛就要回去,不料老夫人院中的吴嬷嬷来了:“三姑奶奶,老夫人有话要跟您说,请您过去一趟。”   “我上午去见祖母,嬷嬷不是说祖母今天要礼佛一整天,一律不见客人的吗?怎么这会子才刚过中午,祖母就出来了?”   这个吴嬷嬷是二老爷的奶嬷嬷,疼二老爷,更疼江令瑶。   从前她就瞧不上江令宛,从不将她放在眼里。后来江令瑶因为江令宛受了委屈,吴嬷嬷就更不喜江令宛了。   萧湛下聘两天后,在青田观清修的会宁侯老侯爷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上折子说他们家没有丹书铁券,爵位三代而止,到了他这一代刚好第三代。眼看他年岁大了,不能继续替圣上办事了,请求圣上收回爵位。   明着是请求收回爵位,其实是希望洪文帝能让他们多袭一代、两代。   洪文帝一贯大度,一般情况下一定会加恩,让他们多袭一代以示皇恩浩荡。而江令宛是被洪文帝赐婚给萧湛的,他上折子的时间正赶在江令宛跟萧湛成亲的这个节骨眼上,洪文帝于情于理都会加恩。   果然洪文帝下旨,让会宁侯侯选定下一任继承人。   会宁侯选的就是大儿子江伯臣。   在江令宛跟萧湛成亲的前几天,江伯臣就承袭了爵位当上了新一任的会宁侯。   这把老夫人气得半死,不仅庆贺宴没出席,就连江令宛出嫁,她都没露面。   江伯臣早不袭爵位,晚不袭爵位,非要在她没给江令宛准备嫁妆之后袭爵位,分明跟她对着干,故意打击报复。   怪不得他那天说,若是江令宛不孝顺她,让她不要怪江令宛。   原来江伯臣是在袭爵这里等着她呢。   说到底都赖江令宛,要不是她给江伯臣撑腰,江伯臣怎么敢忤逆她这个母亲?   老夫人越想心气越不顺,看江令宛也就越发的不顺眼。可巧江令瑶回来,给了出了一个主意,让她今天教训江令宛。   老夫人觉得主意不太好:“真要坏江令宛的名声吗?那岂不是连你也被连累了?”   “不会。”江令瑶道,“您只管收拾她,一旦事发,咱们就分家。就说她名声坏,我们不能跟这种人同流合污。”   老夫人暂时是不想分家的,因为江伯臣当了侯爷,二老爷要仰仗他。   江令瑶就劝祖母:“大伯父没当侯爷之前,就跟父亲针锋相对。如今当了侯爷,他对付父亲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让我们沾光?”   “与其等大伯父谋划好一切撵我们走,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打大伯父一个措手不及。说不定大伯父为了让您改口,会在分家的时候给我们足够多的好处。”   江令瑶来之前,去见了宁轩,宁轩说了,只要事情能成,就提拔宁澈去五成兵马司做他的副手。   那可是五城兵马司的副都指挥,多少人汲汲营营想要的位置。   只要她把事情办成了,她夫婿宁澈就能少奋斗五年。只要坐上了副指挥使的位置,哪怕他们从永平侯府分出去,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在江令瑶的极力劝说下,老夫人决定听她的,对付江令宛。   上午江令宛回门来看老夫人,老夫人就故意让吴嬷嬷拦着,说一些阴阳怪气、含沙射影的话,落江令宛的面子,给她难看。   江令宛没说什么就离开了,但老夫人知道江令宛必定很生气。   因为江令宛嫁了高门如意夫婿,想回娘家风光,不想吃了一个闭门羹,以江令宛的性格,一定气极了。   她就是要激怒江令宛。   然后再故意派吴嬷嬷来喊她,故意让吴嬷嬷态度倨傲,让江令宛更生气。   她一生气,一定不会来。自己就可以抓着这个把柄,说她不敬长辈,忤逆不孝。   吴嬷嬷没有辜负老夫人的期望,她一副眼高于顶、颐指气使模样:“三姑奶奶这是什么意思?奴婢奉老夫人之命前来通传,您不去,反而有这么多话,莫非三姑奶奶以为嫁了高门夫婿就能不敬长辈了?”   江令宛果然生气了,她冷冷道:“不是我不敬长辈,而是我不太明白嬷嬷你的意思。上午我去看望祖母,是你拦在门口不让进去,说祖母要礼佛一整天。这才短短半天,你就让我去。我觉得这不是祖母的意思,八成是吴嬷嬷你假传祖母之令。”   “三姑奶奶慎言!”吴嬷嬷板着脸怒道,“奴婢的的确确是奉老夫人之命来请三姑奶奶的,不想三姑奶奶推三阻四,不愿意去,还信口雌黄,污蔑奴婢。”   “奴婢虽然是下人,但也是老夫人身边的人,三姑奶奶一个孙小姐竟然在奴婢面前放肆,还有何规矩可言。请三姑奶奶跟我到老夫人面前道歉认罚,老夫人会好好教您什么是规矩礼仪!”   江令宛当然不会去,她笑了笑:“你一个下人,有什么资格让我道歉,真是笑话!”   吴嬷嬷一声冷哼:“奴婢话已经带到,三姑奶奶既然不愿意去,那奴婢也不勉强了。”   吴嬷嬷愤愤不平地走了。   “宛姐儿,你真不去你看你祖母了吗?”江伯臣不由有几分担忧,“这老妇一定会在你祖母面前挑拨离间,若是你祖母生气,恐怕会有不好听的话传出来。”   “父亲是担心祖母说我忤逆吧。”江令宛神色平静,气定神闲道,“我既然回来了,肯定是要去看祖母的。父亲不必担心,我略等一会就过去。”   至于为什么要略等一会,当然是要给祖母、吴嬷嬷发挥的时间啊。   她虽然不在家,但家里发生的事,却没能逃过她的眼睛,昨天江令瑶回来了。   祖母今天唱的这出戏,八成是江令瑶给写的戏本子。   既然她们要唱,她当然要奉陪。   吴嬷嬷回到老夫人身边,一脸喜色地表功:“都办好了,三姑奶奶的反应果然跟您预料的一模一样,她很生气,不愿意来。只要今天一过,奴婢就把今天的事情宣扬出去,三姑奶奶刚出嫁就忤逆长辈,看她还怎么抬得起头。”   老夫人道:“明天一早你就去请大夫来给我看病。”   老大认为有江令宛这个女儿就万事无忧了,那她就让老大知道,她还没死呢,敢算计她跟她对着干,就得承担后果。   他不是仗着江令宛名气大吗?   那就让江令宛名气更大,若她背上了不敬长辈、忤逆祖母,将祖母气病的坏名声,看老大还怎么攀附她。   吴嬷嬷脸上立刻露出畅快的笑容:“还是老夫人有办法,奴婢明天就去请大夫,就说三姑奶奶把您气病了。让她声名狼藉,名誉扫地!”   她说得痛快、激动,声音难免就高了几分,然后就听到身后慢悠悠一声质问:“我倒不知我做了什么事,让吴嬷嬷对我这么怨憎,非要我声名狼藉才满意?”   这个声音……   吴嬷嬷大惊失色,转过头去,只见江令宛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门口,她身后还站着江伯臣跟四夫人何娉芳,几人神色各异,显然把刚才她说的话都听进去了。   老夫人也没想到会有这样一番变故,当即变了脸色:“谁让你们来的?怎么进门也不让人通传?堂堂侯府,竟然连这点子规矩都没有了吗?你是怎么做的当家人?”   她非常生气,但更多的是心虚,所以想先发制人,把刚才的事情揭过去。   但江令宛又怎么可能让她如愿?   江令宛很懂规矩,先给老夫人行了个礼,然后道:“祖母是该生气,您是我们家的老夫人,您的院子里竟然连一个下人都没有,以至于我们进门了都无人通传。这都是吴嬷嬷这个管事嬷嬷办事不利之故。祖母一定要狠狠罚她才行!”   “至于我们过来,不是祖母让吴嬷嬷喊我过来的吗?这才短短片刻功夫祖母就忘了?还是说,并非祖母年老忘事,而是吴嬷嬷假传祖母之令?”   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吴嬷嬷脸上,冷冷一笑:“若真是这样,那这个吴嬷嬷便留不得了!又懒又坏,如何能伺候祖母?祖母心软,一再纵容她,我却不能留这样的人祸害祖母。”   “来人!把吴嬷嬷带下去,打二十大板,卖给人牙子!”   这屋子里站的人不少,就数她年纪最小,江伯臣、老夫人、四夫人都是见过世面的人,但此时竟然都被她迫人的气势镇住了。   前世她是摄政王身边的江娘子,是能自由出入宫廷的宁国夫人,那种上位者的气度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只是大部分时候,她并未表现出来,此时气场全开,那种高高在上,镇压全场的气势就显露无遗。   在她凌厉视线的注视下,吴嬷嬷心头发寒,本能地感觉到危险。   她害怕,她后悔!   没错,她的确是老夫人院中的人,江令宛一个出嫁的小姐没资格管她。但这个时候,她却能感觉到,江令宛若是真想收拾她,她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江令宛厉害的名声她听说过,下人们之间流传着一句话,说在江家,有一位主子不能得罪,那个人就是江令宛。   她面厚心黑,狠辣无情,却又异常聪明,三言两语就能抓住对方的漏洞,让敌人溃不成军。若是跟她对上了,最好的方式就是投降,否则就等着脸被打肿吧。   以前她从未放在心上,可此刻她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   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去招惹她,更不该在招惹了她以后还为了告状把下人就撵开了。   难道她真的要被卖出去吗?   不,不!   吴嬷嬷汗毛倒竖,噗通一声当场跪下:“老夫人,求您救救奴婢,奴婢没有,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怎么敢偷懒,怎么敢假传您的命令啊。老夫人,求您替奴婢说句话,奴婢冤枉!”   吴嬷嬷的哭诉声让老夫人从震惊从清醒了过来。   这个江令宛,可真是厉害!   这一番逼问将她都问住了。   老夫人压着心头的怒火,替吴嬷嬷解释:“这院中的下人,是我让她们下去的,与吴嬷嬷无关。去叫你来,也是我的命令。吴嬷嬷伺候我一贯尽心,不存在偷懒欺瞒之事。吴嬷嬷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有数,宛姐儿你就不用操心了。”   她轻描淡写地几句话,就想保下吴嬷嬷,好像刚才商量要败坏江令宛名声的事不存在似的。   可惜江令宛不答应!   她眯了眯眼睛,声音冷淡:“我原本以为祖母是受了吴嬷嬷哄骗蒙蔽,所以才想坏我名声。原来我想错了,祖母知道吴嬷嬷是什么人,默许甚至是支持她败坏我的声誉。从前人家都说祖母偏心,偏疼江令瑶,我还不信,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老夫人霍然变色,知道江令宛要不依不饶了。若不给她一个交代,这事怕明天就要传出去。   到时候不是江令宛这个孙女不敬长辈,而是她这个做祖母的居心不良,败坏孙女名声,没安好心。甚至连她偏疼二房、偏疼江令瑶的事都要被捅出来。   届时她与二房一定会受尽奚落,连带着江令瑶也会受到牵连。   一面是吴嬷嬷,一面是自己与二房,孰重孰轻老夫人很快就有了决断。   “这件事的确是吴嬷嬷的错。从前她老实本份,伺候我十分尽心,没想到她今天竟然犯了糊涂,在我面前诋毁败坏你的名声。莫说是你,便是我也十分生气震惊。”   吴嬷嬷跪在老夫人脚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从头到脚透心凉。   老夫人丢车保帅,分明是要她出来顶缸。   她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   挨板子?被卖出去?   老夫人一声厉喝:“吴嬷嬷,你还不向三姑奶奶赔礼道歉吗?”   吴嬷嬷身子一抖,转过来身来给江令宛磕头:“奴婢给三姑奶奶赔罪,奴婢有错,奴婢被猪油蒙了心,欺上瞒下,冒犯了三姑奶奶。奴婢知错了,求三姑奶奶大人大量,饶了奴婢这一回。”   吴嬷嬷一边磕头一边左右开弓扇自己耳光,好不可怜。   老夫人看着只觉得那耳光跟扇在她自己脸上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她忍气吞声道:“宛姐儿,吴嬷嬷道歉了,你总该满意了吧?”   “原来在祖母心中,吴嬷嬷这个奴婢比我这个孙女还重要啊,她诋毁败坏我名声,竟然说几句道歉的话就想揭过去。”   江令宛道:“难怪旁人都说祖母不疼我,添妆的时候竟然一文钱都没有,我以为祖母是手里没钱。如今我算是相信了,不是祖母没钱,是祖母的确瞧不上我。”   老夫人一惊,怎么她没给江令宛添妆的事,已经传到人尽皆知了吗?   江令宛是她孙女,嫁入高门给江家长脸,她这个做祖母的,一文钱嫁妆都没出,旁人一定会说她这个祖母对晚辈没有慈爱之心。   若今天算计江令宛的事再传出去……   到时候她的脊梁骨恐怕都会被人戳断。   老夫人出了一身冷汗,挤出一个笑容:“宛姐儿这是说哪里话,祖母怎么可能看重下人不看重你,添妆的事是祖母那几天病了,浑浑噩噩的没顾上。其实祖母叫你过来,就是要把添妆礼给你补上的。”   “添妆礼不多,也就一千两,是祖母的一番心意,你别嫌弃。”   老夫人顺手摸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其实这钱是给江令瑶准备的,江令瑶说了,等江令宛走了,她再来。   老夫人心疼江令瑶,早早准备了两千两银票,打算补贴江令瑶。   此时江令宛逼上门来,只能拿出来打发江令宛了,固然心疼,但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   看着一贯强硬的老母亲,此时露出心虚、息事宁人的笑容,江伯臣觉得很解气。   老夫人一向喜欢问他要钱,转脸就把钱补贴二房了,没想到他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老母亲把钱拿出来的这一天。   江伯臣暗暗冲女儿比了个大拇指:好,干得好!   “祖母说哪里话,这是您的心意,我怎么会嫌弃?”江令宛笑着把一千两银票接过来,说,“不过一千两的确不多,比大姐姐的五千两少太多了。”   老夫人:……   五千两!这是狮子开口啊!   给吧?舍不得!   不给?今天这事无法善了!   老夫人没辙,将袖笼里另外一张银票也摸了出来:“祖母疼瑶儿,当然也一样疼你,我的确想给你准备五千两的,但是祖母身上一时没那么多钱,先给你两千两,剩下的三千两,等祖母以后有钱了,再给你。”   江伯臣冷哼,什么以后有钱了,今天这事过了,她八成就想不起来了,以后再也不会给了。   不过两千两也少了,拿着吧,不拿白不拿!   江令宛果然拿了,她道:“原来祖母是想给我准备五千两但是钱不够,既然如此,剩下的三千两您打个欠条吧。”   众人惊呆,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   江伯臣心里大写的服,宛姐儿啊宛姐儿,你真不愧是宛姐儿!   众人惊诧的目光江令宛恍若未觉,她微微一笑,吩咐柳絮:“去大老爷书房里拿笔墨纸砚印泥来。”   柳絮应声而去,很快回来,给江令宛铺纸研磨。   江令宛提笔,唰唰把欠条写了,吹了吹,捧到老夫人面前,一脸盈盈的笑:“弄好了,祖母您按个手印吧。”   看着她笑盈盈恭敬无比、孝顺无比的脸,老夫人气得直翻白眼。   她活了大几十岁,头一回被一个晚辈挤兑成这个样子。   但这个手印,不按不行。她浑身发抖,颤抖着胳膊把手印按了。   “宛姐儿。”老夫人咬着腮帮子道,“既然你拿了钱,该放过吴嬷嬷了吧?”   江令宛表示不解:“这钱不是祖母您给我添妆的吗?跟吴嬷嬷有什么关系?”   老夫人:……   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跟大家预告一下,回门写完,应该明后两天就让宛姐儿跟主子相认~ 第122章   吴嬷嬷目瞪口呆,吓尿了。   不是夸张,是真的尿了。   老夫人晕了,没人给她撑腰做主了,完了,完了,三姑奶奶这个罗刹一定要打她一顿给她卖出去了。   完了,完了,要死了!   江令宛瞟了吴嬷嬷一眼:“罢了,等祖母醒来看她怎么处理吧。”   真正的幕后指使是江令瑶,是宁轩,吴嬷嬷不过是下人,责罚她无济于事。   反正今天她钱到手了,就高抬贵手,放她一马吧。   屋中一片骚臭,众人皱眉,离开了房间。   江伯臣让人去请大夫,又让人去叫二夫人,让她来照顾老夫人。   至于他,当然是要陪着他的乖女呀。   “宛姐儿,你心肠太软了,应该打死吴嬷嬷才对。”   吴嬷嬷是二老爷的奶娘,偏着二房,江伯臣没少吃亏,他早对吴嬷嬷恨之入骨了,只是没有那个手段收拾她。   本来以为江令宛会好好收拾吴嬷嬷的,没想到她竟然轻飘飘放过了。江伯臣有点不甘心。   江令宛扯了扯嘴角:“我们现在还没走远,不如现在回去,让父亲来处置?”   他?   他哪有他乖女这般八面威风啊?   江伯臣有自知之明,认怂地摆手:“不敢,不敢,乖女处置得挺好的。”   一想到老夫人这回大出血,他的心情就格外好,果然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当然,女婿更好。   江伯臣含笑将女儿女婿送上了马车。   萧湛握着小妻子的手,眸中闪烁着冷意:“我不该等半个月后,我应该在之前就对宁轩动手!”   这件事摆明就是宁轩在背后捣鬼,最近这段时间,宁轩的手段层出不穷,越来越下作。   江令宛一声冷哼:“没想到宁轩竟然这么丧心病狂!不过他想对付我,那是做梦。”   “且让他得意一段时间,这一次,我们夫妻联手,再过十几天,就是宁轩的死期。”   江令宛从大皇子那边入手,萧湛从刺杀这边入手,给宁轩挖了两个坑。   届时数罪并罚,宁轩绝逃不掉。   两人脸色都很冷,车内的气氛也很凝滞,突然马车颠簸了一下,江令宛吓了一跳。   她因为在想事情,比较投入,马车一颠,整个人都晃了一下,萧湛伸手把她抱住,一点没磕着她。   男人手臂结实有力,胸膛宽阔而温暖,让江令宛充满了安全感。   她抱着萧湛的腰抬头:“谢谢五舅舅。”   小姑娘娇娇软软地撒娇,眼睛水汪汪的,声音娇滴滴,这一声五舅舅把他的心都喊化了。   刚才凝滞的气氛消失殆尽,马车内又开始甜蜜起来,萧湛的声音也变得心猿意马:“那你说,你该怎么谢我?”   不等江令宛回答,他就低头,主动去索取那甜蜜的回报。   ……   马车驶进萧湛的别院。   这处别院江令宛不知来过多少回,今天却是以全新的身份来的。   以前过来,她虽然在萧湛面前很放肆,却一直记着自己是客人,该遵循的礼节不能少。也从未东张西望过。   这一次她是女主人,可是随意打量这座别院。   别院挺大,一路走来见到的都是男性仆从,除了灶上有几个婆子之外,这别院再无其他女子。   江令宛真的很想笑,枉她自诩聪明,竟然没发现萧湛的异常。他身边除了她,再无其他女子,对她百般纵容疼爱,她却一直认为是长辈疼晚辈。   进了卧房,她笑问萧湛:“之前几年,你是不是忍得很辛苦?”   她笑望着他,眉眼弯弯,萧湛却能听出她话语中的心疼,别院里都是他的人,她又心疼他,这么好的机会若是错过岂不是可惜?   “何止那几年,便是现在我依然忍得很辛苦。”萧湛低低说了这一句,就把小妻子搂怀里了。   她果然乖乖由着他抱,还反手拥住了他,脸靠着他的胸膛。   萧湛心头一荡,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宛姐儿~”   这一声低呼炽热又暧昧,江令宛的脸颊染上一抹红晕,娇艳无匹。   萧湛再也按捺不住,低头含住她耳垂,息息品味,放在她腰间的大手探进衣摆慢慢上移。   房间内的空气越来越炽热,烧得江令宛浑身发烫,脑袋发晕。   除了凌乱粗重的呼吸声之外,再无其他声音。   然而就在此时,青峰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主子,凌大夫来了。”   这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屋内甜蜜恩爱的两人,江令宛脸颊酡红,浑身无力,气喘吁吁。   当然萧湛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剑拔弩张,身体紧绷,呼吸粗重。   两人停了下来,对视一眼,俱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笑意。   萧湛把江令宛抱起来,让她坐下来歇着,给她倒了一盏温水。   他自己则凝神调息,让自己冷静。   门外,凌霄扬声道:“五爷,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萧湛如若未闻,只去看江令宛,小妻子眼角眉梢的娇态都退了下去,已经恢复如常,他方冲着门口说:“进来吧。”   打门外走进来一个年轻男子,二十左右年纪,五官端正,皮肤微黑,沉默寡言,正是凌霄。   说起来,江令宛跟凌霄算是“仇人”。   凌霄是凌夫子的儿子,虽然不是亲生,但确是凌夫子从小将他养大,两人胜似亲生。   江令宛不仅把凌霄的母亲从京华女学撵走了,还让他的未婚妻——辛楚楚声名狼藉。   凌霄完全有理由恨江令宛。   但他是个心怀广大的男儿,自有自己的准则。   江令宛跟他母亲的事,他调查得很清楚,是他母亲有错,并不怪江令宛。   至于未婚妻辛楚楚,她一直看不上他,不过是迫于他母亲才勉强答应。   凌霄从小就立志要习医救人,悬壶济世,儿女情长他从未放在心上。他本来打算从滇南回来就退亲,不想辛楚楚出丑,与凌夫子决裂,凌夫子便退了这门亲事。   他一直当辛楚楚是陌生人,陌生人出了什么事,与他无关。   所以,面对江令宛他丝毫不介怀。   他帮萧湛解蛊,是因为这个蛊十分霸道,他想挑战。也因为萧湛答应会资助他大笔的钱财药草。   只要半年后他替萧五爷解了蛊,就有足够的钱财药草在街头义诊,届时便能帮助更多的穷苦百姓摆脱病痛的折磨。   凌霄把解蛊所需的东西准备好,在开始前,对江令宛说:“解蛊过于血腥,女子不宜观看,请夫人暂避。”   萧湛也舍不得江令宛坐在这受惊吓,示意她去隔壁房间:“你等我一会,一个时辰后就可结束。”   江令宛摇头:“我想留下来陪你。我们是夫妻,我不想你饱受的痛苦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你别担心我,我不害怕。”   在来别院之前,她就拿定了主意要陪着他。   江令宛就是这样的人,旁人对她好,她就会对那个人好,投桃报李,真心待之。   对顾金亭如此,对萧湛亦是如此。   她既然嫁给他,就要与他风雨同舟,砥砺前行。   萧湛听懂了她的意思,牢牢握紧了她的手:“好,不管遇到什么,我们夫妻共同面对。”   两人深情凝视,眼中只有彼此。   凌霄:……   他以为萧五爷是冷厉之人,不想他竟然也有如此温情的一面。   两人旁若无人地秀恩爱,让他觉得自己很多余。   “咳!”凌霄一声轻咳,“可以开始了。”   再不开始,真的要误了时间了。   萧湛褪去上衣,俯卧床上,露出布满针孔的后背。   解蛊需要全神贯注,为了不让凌霄与萧湛分神,此次解蛊的效果,江令宛一语不发,在一旁观看。   她敛声屏息,面容平静,眼底的担忧却泄露了她真实的想法。   萧湛的后背伤痕累累,凌霄仿若未见,他点燃酒火,给银针消毒,继续在萧湛背上扎针。   新伤加旧伤,他背上密密麻麻全是针眼。   到凌霄拿刀在萧湛脊背上划的时候,江令宛终于忍不住,闭上了双眼,不过片刻,她又把眼睛睁开。   她第一次觉得一个时辰竟然这么漫长,这么难熬。   不管多难熬,总算熬过去了。   凌霄收拾好东西,退了出去,回头看了两人一眼,他体贴地把门带上。   江令宛第一时间握住了萧湛的手:“疼吗?”   她心潮起伏,一张嘴就哽咽了。   萧湛听她这样问,十分自责,早知她这么担心,说什么也不该让她留下来。   “不疼。”   他顾不得穿衣,先把她抱在怀里,去亲她脸颊上的泪水。   怎么可能不疼,她都看到他出汗了。   江令宛眼泪落得更凶:“你又骗我!”   她并不是真的小孩子了,可面对萧湛,她总是很容易把孩子气、脆弱的那一面表现出来。   她不想哭,但眼泪止不住。   “是我错了,我不该骗你。”萧湛一边亲一边哄她:“本来只是有一点点疼,并不怎么难受。可是你一哭,我心里疼,比身上的疼更疼百倍千倍,乖,别哭了。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他哄得很有耐心,江令宛就不好意思了。   中蛊的是他,解蛊受折磨的也是他,她没帮上什么忙,还要他哄她。   他也很会哄,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说甜言蜜语。   江令宛被他逗得破涕为笑:“你知道自己不好就行,以后不能再让我担心了。”   萧湛亲了亲她的笑颜,将她拥入怀中:“再等等,等大老爷继承了国公府的爵位,我们就搬出来。”   他应该再等几年,等他离开了国公府再娶她的,现在娶她,其实是让她受委屈了。   不过他不后悔。   听到他语气中的自责,江令宛回拥他:“好,别忘了把所有的钱都给我,不管是私产还是俸禄,我通通都要。”   这个小财迷啊,时时刻刻不忘钱钱钱,可是他喜欢。   萧湛只是笑,故意没说话。   江令宛果然急了:“你怎么不说话,莫非反悔了?你之前答应过钱都给我的。别以为你娶了我,就万无一失了,我们可还没圆房呢,我也可以反悔。”   萧湛这才哈哈一笑:“好,给你,给你,都给你,莫说是私产俸禄,便是我也是属于你的。”   江令宛这才笑了:“这还差不多!”   两人说笑了一阵,气氛轻松了许多,江令宛想起他背上一片狼藉,就道:“趴下,我给你擦擦背上的血。”   萧湛看她没有害怕的样子了,就放了心,说:“求之不得。”   他转过身去,把后背露给小妻子看。   江令宛拧了帕子给他擦拭后背,手指从他脊柱上滑过。   小姑娘的手温软,萧湛只觉身上一阵酥麻,险些没坐住。   这个小东西,她知不知道她这样撩拨,是在惹火!   江令宛一边摸他脊背,一边说:“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你脊背上这根黑线仿佛淡了不少。”   她的手轻轻拂过,萧湛口干舌燥,嗓子比刚才更哑了:“不是错觉,的确淡了,解蛊需要六个月,前面三个月后,黑线就会完全消失,但体内还会有蛊毒,再继续解蛊三个月,就能完全清除。”   他脑海里全是她的手,浮想联翩,不可描述。   可现在是白天,他知道她不肯,就转移话题,克制自己的心猿意马:“这蛊其实也不是完全没好处,至少是百毒不侵的。等蛊解了,我百毒不侵的本事也就没有了。”   他随口说的一句话,立刻让江令宛想起前世很重要的一件事。   她记不清是哪一年了,好像是春狩,也好像是秋猎,总之是洪文帝去皇家猎苑游玩时,遭遇了刺杀。   关键时刻萧湛挺身而出,为洪文帝挡了致命的一箭。   箭上有毒,死伤惨重,萧湛却活了下来。   自那以后,洪文帝越发宠信萧湛,夸萧湛福大命大,是他的福星。   正是因为萧湛中箭,定国公担忧他,才在骑马去猎苑的路上摔落下马亡故的。   萧湛醒来之后,心存愧意,整整一年足不出户为定国公守灵。   他虽然整整一年没露面,但洪文帝对他的宠信却丝毫未减少,守灵结束立刻让他做了定国公。   如今看来,前世萧湛没有毒发身亡,极有可能是因为蛊毒还在身上的缘故。   这一世他蛊毒解了,若再替洪文帝挡箭,怕凶多吉少。   她不会让他去的。   不管是出于他的安危考虑,还是不想让萧湛背负害死祖父的愧疚,她都要阻止萧湛去皇家猎苑。   萧湛见她不说话,就问她:“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江令宛拉回思绪,拧着眉头说:“在想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萧湛去含她耳垂,声音低低:“凌霄说,我这是情欲之蛊,若能纾解发泄,蛊毒就能减轻许多,宛姐儿,你愿不愿意帮我?”   他一边诱惑她一边去扯她衣带,江令宛按住了他的手。   萧湛以为她拒绝了,止住了手,不再动作,不料江令宛却自己把衣带解开:“你背上有伤口,别动,我来。”   她褪去衣衫,主动搂住了他。   她之前不明白萧湛为什么那么喜欢亲她,每一次亲她的时候都格外不知满足,原来竟然是这个原因。   若早知如此,她绝不会拒绝,让他难受。   江令宛抱住萧湛,把唇贴上他的。   萧湛一挥手,落下了帐幔,很快帐幔里有粗重的喘息声传来,男子的混合着女子的。   萧湛声音嘶哑,压抑又渴望:“别动,手给我。”   他抓着她的手向下……帐内的呼吸声更粗重了,这一次,只有萧湛的。   ……   一个时辰后,这场不可描述的运动才告一段落,江令宛又一次香汗淋漓,不过这一次跟之前不一样。   之前她只要躺着就行,这次却要一直动。特别是两只手,别提多酸了。   “辛苦你了。”萧湛亲了亲她的脸颊,声音里带着餍足后的慵懒。   “不能白让我辛苦。”江令宛笑着跟他讲条件,“你得给我好处。”   小姑娘脸上有残留的红晕,笑靥如花,眼眸似水,像个勾人的妖精,萧湛知道他想要钱。   “好,等回家后,我便将所有的私产都给你。”   前些日子他就着人理账了,想来应该弄得差不多了。以后他的家资,包括他这个人,都归她了。   江令宛却不满意:“你的私产本来就说好要给我的,这个条件不算。”   她眼光流转,很骄纵的样子,萧湛就喜欢她这个模样。   他笑着问她:“那你说,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我绝不拒绝。”   男人笑容温柔,眼中都是纵容,好像她要天上的月亮,他也能给她摘下来似的。   江令宛等的就是这句话。   重生回来已经三四年了,她一直没忘自己的目标。她要找到主子,投奔主子,告诉主子跟萧湛,四皇子心胸狭窄,鸟尽弓藏,不是良主。   靠她自己的力量是找不到主子的,幸好她遇到了萧湛,幸好成亲前萧湛答应她,会带她去见主子。   但是她能察觉到,每次她提起主子,萧湛就推三阻四。   这一次,她如论如何也要让他带她去见主子。   江令宛知道萧湛的弱点,她主动靠近他,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让自己吊在他身上,声音娇滴滴的能滴出水来:“五舅舅,你真的不拒绝吗?”   萧湛僵住。   这个小坏蛋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像个机灵的小狐狸。   他挑明心思之前,她就擅长笑着让他放松警惕,然后提出骄纵的要求,让他不得不答应。   现在成亲了,这一招她使用起来更炉火纯青了。   两人未着衣衫,她这样靠过来,贴着他,媚眼如丝地盯着他,他怎么能受得了?又怎么能拒绝得了?   这次她下了这么大的本钱,连美人计都使出来了,所求必定不小。   萧湛喉头滚动,哭笑不得地望着她:“说吧。”   “我就知道五舅舅对我最好。”江令宛高兴了,在萧湛唇上亲了一下,“明天就是你婚假最后一天了,我要你带我去见水木先生。”   她紧紧盯着萧湛看,心里想好了各种措辞,不管他说出什么样拒绝的话,她都有相应的话怼他。   反正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也要跟主子见面。   萧湛笑了一下。   原来是这件事啊。   小姑娘求他,可不是一回两回了。   一开始是为了逗她,后来是好奇,想知道她为什么如此执着要见另一个身份的他。   他不记得自己用水木先生的身份跟她接触过啊。   萧湛笑了笑,决定再逗逗她:“我跟水木先生很熟,熟到可以性命相托,带你去见他,也不是不行。但是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非要见他。”   这个问题,萧湛问了许多回了,每次被都江令宛打哈哈支吾过去,她也看清了,要是她不说原因,萧湛这回八成还要拒绝她。   不过,她不会再给他拒绝的机会了。   江令宛眼眸中狡黠一闪而过,抿唇一笑,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我一直很仰慕水木先生。仰慕他能耐大,把南北商行经营得那么好;仰慕他治下严明,常年不露面底下的人依然令行禁止,兢兢业业;还仰慕他写得一手游云惊龙的好字。”   “我无意中见识过水木先生的字,惊为天人,从那时起就存了仰慕之心,开始临摹他的笔迹。”   “我一直有个梦想,就是能见到水木先生本人。”   她脸上漾着无知少女憧憬仰慕之人的那种笑容,又娇羞又单纯,每说到水木先生这四个字,她眼睛里都有星星。   演得跟真的似的!   若非他就是水木先生本人,恐怕就要被她骗了。   他的笔迹什么时候流落到外面去了,这个小东西,一句实话都没有。   萧湛呵一声笑:“我们宛姐儿一贯聪明机敏,竟然也会跟那些寻常闺秀一样仰慕男子吗?”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固然比寻常闺秀聪慧一些,但说到底,我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而已啊。”   江令宛既然要演,就要一直演下去,她脸上揉出红晕,满面的幻想:“这世上,我最仰慕之人就是水木先生,这么多年了,我做梦都想跟水木先生见面。”   “五舅舅,你就带我去吧,让我见一见他吧。”   “原来你竟然仰慕他!”萧湛勾起唇,嘴角的笑意怎么都遮不住,“你仰慕他多年,我若不带你去见他,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既然如此,我明天就带你去。”   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小东西怎么圆这个谎。   ……   “谢谢五舅舅,我就知道五舅舅对我最好!”   江令宛大喜,为了表示感激,吧唧亲了萧湛一口。   萧湛被她撩拨得心头有火,江令宛却不干了,她下了床去沐浴,催萧湛:“天色不早了,我们一出来就是一天,得快点回去。”   刚才还媚眼如丝地缠着他,如今目的达成了,转眼就把他抛到脑后。翻脸比翻书还快。   敢这样敷衍他,也只有这个小东西了。   萧湛拿她没辙,沐浴梳洗之后,两人一身清爽地回了国公府。   ……   新房里,竹枝已经摆好了饭菜,一道酒酿清蒸鸭,色泽鲜艳,香味扑鼻;一道水晶虾仁,晶莹剔透,好像一粒粒明珠;雪菜黄鱼上撒了大红色辣椒丝,让人食指大动。最让人流水口的就是那道笼蒸螃蟹了,色泽金黄,饱满肥美,旁边还放了一壶绍兴花雕酒。   全是江令宛爱吃的。   丫鬟们退了下去,萧湛拉她坐下吃饭,给她夹菜。   今天下午小姑娘累着了,得多吃一些。   吃饱了,晚上才能受得住他的折腾。   今天下午美妙的滋味,让萧湛食髓知味,一个时辰不短了,他尽兴了一回,晚上还想。   然而这只是他美妙的想法而已,江令宛满脑子想的都是明天要见主子了,要说什么话,她早就想好了。穿的衣服今晚就得准备好。   还有钱,明天见主子,她绝不能空着手去。得让主子知道她现在很富有,完全有能力跟主子合作。   “柳絮,把账册箱子抬出来,我要点账。”   江令宛的账册箱子,足足有五大箱,除了两大箱装嫁妆的账册箱子外,另外三大箱装的是她私产的账册。   重生回来三四年,她想尽一切办法挣钱,挣得多,花得少,财富越积累越多。   看着这么多账册箱子,萧湛发觉自己小瞧她了。   这个小东西啊,看着低调,其实比他想象的富有多了。   账册太多,江令宛先从总账点起,点了半个时辰,她盯着总账发呆。   她算了一下,进账最多的一项来源不是从前的任何一笔生意,而是成亲。   这次成亲,她挣到的钱占到她所有财富的一小半。   如果多成几次亲,她就要富可敌国了。   小姑娘一会嘀嘀咕咕算账,一会满面笑容,一会又皱了眉头,这会子什么都没做,陷入了沉思。   一会一个样子,真是个小孩子。   萧湛宠溺问她:“在想什么?”   “我在想,成亲真好,要是能每天都成亲就好了。”   江令宛喃喃,把心里话说出来之后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了什么。   萧湛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边朝床边走边说:“这有何难,再等半年,我让你夜夜做新娘。”   江令宛啐他一口,脸红了。   次日一早,夫妻俩用过早饭出门,坐车去见水木先生。 第123章   九月的清晨秋高气爽,鸟语不绝,晨风吹动车帘,带来一阵凉爽。   江令宛昨晚没睡好,被舒适的秋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萧湛看着小妻子鼻尖微红,眼底淤青的模样,就忍不住想到昨晚,他抓着她的手不放。   心底一热,他把人揽了过来:“睡一会吧,到蓬岛瑶台还早。”   马上就要见主子了,江令宛哪里睡得着?   “我不困。”她从萧湛怀里出来,想着等会跟主子见面说什么话,嘴角不由翘了起来。   主子话不多,看着冷,其实人很好, 第一次见面就救了她的命,还将她安置在百草庵。   后来投靠主子之后,他对自己真的很好,给她身份地位,教她安身立命的本事。   连九承大叔都曾对她表示羡慕,因为主子从没有对哪个人那么好,除了她。   她知道是因为主子是个好人,但是也相信必然是她讨人喜欢的缘故。   既然前世她能讨主子欢心,成为他身边第一人,这一世她比前世更聪明,更了解主子,一定能再次讨主子欢心。   江令宛美滋滋地想着,又打了一个哈欠。   他的小妻子,心心念念要去见另外一个男人,萧湛醋了。   他又失笑地摇头,竟然吃起自己的醋来,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还是睡一会吧,昨晚你就没睡好,这会子坐马车容易疲倦,现在不睡,等会见了水木先生精神不好,岂不失礼?”   他一说起昨晚的事,江令宛就俏脸一红,瞪了他一眼。   昨晚她明明打算把账册看完,算一算自己现在有多少钱,见了主子才好向他展示自己雄厚的财力,可是萧湛却把她的计划都打乱了。   昨晚到了最后,是萧湛抱着她去沐浴的,还没洗完她就睡着了。现在她胳膊酸,手酸,身上懒洋洋的,跟她想象中神采奕奕、精神焕发、让人眼前一亮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不过,来都来了,那就这样吧。   “不会的,水木先生人特别好,他品格高尚,雅人深致,乃不拘小节的大雅君子,人情练达的高人逸士。他绝不会计较这些枝梢末节的小事。”   提起主子,江令宛语气中满是仰慕钦佩。   小姑娘嘴甜,很会夸人,从前五舅舅长,五舅舅短,谄媚的吹捧之语没少说,可从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笃定真诚。   听小姑娘这样夸自己,萧湛心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熨贴。   他勾起唇角,低低地笑了。   萧湛容貌俊美,桃花眼尤其好看,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冷意如冰雪消融,漂亮的桃花眼中都是深情与温柔,让人一不留神就陷入到他的眼眸中去。   这会子他笑了,含情的桃花眼中都是满足与快意,好像很骄傲很得意似的,那种愉悦的神采挡也挡不住。   江令宛觉得男人好看,赏心悦目,又觉得他的笑点很奇怪:“我夸水木先生,你乐什么?”   “没什么。”萧湛敛了笑意,但双眸中流转的愉悦却一点都没少,“你怎么知道他是个雅人深致的君子,而不是糟老头子?说不定他年纪很大,给你当祖父都可以了。”   江令宛哈哈一笑:“不可能,水木先生或许不年轻了,但他年纪绝不是非常大,更不是你说的糟老头子。”   虽然前世没见过主子的庐山真面目,但她到底是跟主子近身接触过的,虽然不知道主子的具体年岁,但她能猜个大概。主子应该比她年长十几岁,是可以做她父辈的人,绝不可能是祖父辈的。   因为主子的体型体态就不是那种老人。   “水木先生个子很高,腿很长,他身材伟岸,器宇轩昂,受过良好的教育,不仅文武双全,琴棋书画更是无一不精。他还会茶道,很会生活。箭术更是一流。他是个顶天立体的英伟男子。”   她的箭术就是跟主子学的,还撒娇卖痴从主子那里得到了凤鸣。她沏茶的方法也是跟主子学的,虽然只学了一点皮毛,但也足够她糊弄人的了,之前给萧湛表演茶道,就让他十分吃惊。   提起主子,那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江令宛抿唇一笑,斜睇萧湛:“如何,我说得对不对?”   这一次萧湛脸上的笑意就更明显了。   夸他长得英俊的人很多,旁人夸,他听了只觉得烦,但小姑娘夸,让他悦耳悦心。   身材伟岸,器宇轩昂,顶天立体的英伟男子!   怎么这么会夸人?   这个小东西,嘴上是抹了蜜吗?   萧湛把她抓过来,尝她的唇,嗯,很甜。   ……   就要见到主子了,江令宛心情很好,就由着萧湛亲。   她很乖,萧湛很满意,含着她的唇,肆意掠夺她的甜。   一番甜蜜温存之后,她气喘吁吁地抬头,眼睛水汪汪的:“等会见了水木先生,我有些话要单独与他说,你回避一下,别打扰我们,行吗?”   萧湛哑然失笑。   怪不得她这么乖,原来给他尝了甜头也是有条件的。   他低低笑了,抵着她的额头,意味深长:“好,我一定让你单独跟他说。”   江令宛高兴了,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谢谢五舅舅。”   ……   下了马车,两人换船,一炷香时间之后,乌篷船泊在了蓬岛瑶台边。   江令宛的心情非常激动,船刚停稳就上岸朝澹怀堂走去。   澹怀堂是蓬岛瑶台正院,从前他们到这里消暑纳凉,主子就住在那里。   澹怀堂后面的烟雨楼是江令宛住的地方,前世她生病了,主子就让她到蓬岛瑶台养病,请了数十个太医给她调理身子。   主子也搬到蓬岛瑶台来,每天都来问她身体怎么样。   太医说她是得了风寒,但是她却觉得自己的身体一天天变得虚弱,太医们也越发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主子跟她说话时也越来越温柔。   她猜自己是得了不治之症,但主子不说,他总告诉她,她的病不严重,不过是偶感风寒,很快就能好。   她知道自己一定活不长了,从主子哪里都不去,日日陪着她,她就知道。   但是主子说是风寒,那么她就相信是风寒。   后来有一天,她觉得特别难受,难受到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主子来看她,说请了龙虎山的道士来给她治病,还缺最后一样药引子,等他回京城拿了药引子来,她的病一定能好。   她想跟主子说好,但是她没有力气说话,连点头睁眼看主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主子走后,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黑仔陪着她,依偎着她。   她朦朦胧胧睡着了,一睁眼发现自己回到江家闺房。   重生三年,她时刻都没忘要找到主子,来到主子身边。   头一回登上蓬岛瑶台,她就想去见主子,但那时她才刚重生,母亲还在江家亟待她解救,她身无长物,投奔主子也不能帮他做什么。所以,那次她摘了双月椰就离开了。   第二次过来,是萧湛陪着,带赵爷爷来摘双月椰。那时候她已经在京华女学崭露头角,在京城小有名气了。   但是她打探过,主子根本不在京城。她只能看着澹怀堂遗憾离开。   那次她就在心底说,再次踏上蓬岛瑶台之日,便是她跟主子见面之时。   今天,她来了。   江令宛在澹怀堂门口站了一会,深吸一口气,才抬脚朝里走。   萧湛昨天就吩咐过,今天他要过来。   顾九承就对岛上的人说,主子要过来,还带了新婚妻子来,让他们不要打扰了主子与主母。   暗卫侍卫俱自动隐身,没得到吩咐绝不现身。   江令宛畅通无阻进了澹怀堂,这里的一桌一椅竟然跟前世一模一样。中间是明堂,右边是起居室,左边是书房。   主子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书房。   她心情激荡,朝左边的书房走去。   马上就要见到主子了,她终于要知道自己长什么样了。   种种心情交织,江令宛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但心跳很快,身体也微微有些颤抖。   深吸一口气,她进了左书房,书桌、博古架、官帽椅都跟前世一样,只是屋内空无一人,并没有主子的身影。   江令宛愕然,不由想起上次去清音小筑,她以为要见到主子了,谁知见到了的却是萧湛。   难道这一次又要扑个空吗?   难道她都找到主子的好友了,也没办法见到他吗?   难道她真的要像前世那样在多年之后才能跟主子见面吗?   刚才的欢欣喜悦化为乌有,她跌坐在椅子上,像从云端跌下来,心里又酸又委屈,嗓子眼发堵,眼圈红了。   “夫人。”   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江令宛忙敛了泪水,抬头看时,见是九承大叔在门口站着。   他微微弯了腰,恭敬的模样跟前世如出一辙:“家主请您去凌虚亭一叙。”   江令宛狂喜!   不敢置信地站起来,这巨大的喜悦从天而降,让她觉得有些眩晕。   她来不及想其他,丢下一句“多谢九承大叔。”就急匆匆去了凌虚亭。   凌虚亭建在蓬岛瑶台的假山上,是整个蓬岛瑶台最高的地方,江令宛脚步不停,很快来到凌虚亭下。   一阵熟悉的琴声传来,是秋水词。   主子谱写的秋水词。   江令宛前世不止一次听主子弹过,她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这琴声给了她莫大的鼓舞,江令宛一颗心狂跳,大步登上凌虚亭。   亭内端坐着一位抚琴的男子,他身穿白色宽袖长衫,腰间绑着同色暗银纹腰带,乌黑的头发如流水,抚琴的姿势潇洒出奇。   他身姿伟岸,仪表堂堂,面具遮住了他的五官,却遮不住他勃勃英气,面具下的眸色如寒潭,如明星,透着冷厉凛然的光。   秋风吹来,他发丝轻扬,衣袂飘飘,恍若仙人。   是主子!   就是主子!   虽然跟前世不太一样,但江令宛还是认出了他。   前世的主子比现在沉郁很多,他眼中总是有许多让人看不清的情绪。而眼前这个人是神采飞扬的,是英气勃发的。   虽然气质不同,但江令宛却能通过他的琴声,他抚琴的姿势,他看人的眼神认出他就是他。   江令宛目光一转,将亭上挂着的那只笛子取了下来,与主子合奏。   这首秋水词,主子喜欢弹,她喜欢听。   后来她不满足于听,就缠着主子让他教她弹琴。   她跟着主子学会了弹琴、琵琶、笛子,当然她最喜欢、最拿手的是琵琶,但是琴跟笛子也难不倒她。   因为她喜欢秋水词,主子就把秋水词改成琴笛合奏,主子吹笛,她弹琴。   既然今天主子抚琴,那她就吹笛子吧,跟主子把这首曲子合奏好,主子一定会对她刮目相看。   有了这个良好的开头,还愁不能得主子欢心吗?   笛声悠扬,琴曲动听,在美妙的曲声中,江令宛噗通噗通乱跳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仿佛回到前世她跟主子合奏的时光。   一曲终了,两人同时停下来,主子果然抬头看她,眼中有探究惊奇。   江令宛抿唇一笑,她知道主子一定是因为她会吹这个曲子而好奇。   果然,主子开口了:“你如何会这首曲子?”   啊啊啊啊!   主子跟我说话了!   江令宛激动到不行,只觉心跳加速,眼眶发热,一时激动竟然很想哭。   不行,忍住!一定要忍住!   呜呜,忍不住了!   眼泪哗一下涌上来,冲出了眼眶。   江令宛呆住,不不不,这跟她想象中的不一样,她应该冷静自持,智珠在握,对答如流,才思敏捷,三言两语就打消主子的疑虑,让他觉得自己有大才,更是与他志同道合的知音。   而不是现在这个哭包的样!   呜呜呜,江令宛被自己气死了,想忍住眼泪止住哭,却根本止不住。   江令宛一边哭一边想说辞,想着哭过了,立马把想好的精彩绝伦的言论都讲给主子听。   但是在打了一个响亮的哭嗝之后,她再也忍不了了,哭着跑出了凌虚亭。   一口气跑下了假山,反正主子也看不到了,她干脆大哭了起来。   她以为最悲伤的事是她见不到主子,她错了!   比见不到主子更悲伤的是她见到了主子却说不出来话,还呜呜呜哭个不止打了个嗝,丢尽了脸。   第一次见面的印象是很重要的,天知道她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多久。   关键时刻她却垮掉了,给主子留下这么个不好的印象,以后再想跟主子来往就不容易了。   江令宛越想越悲催,眼泪也越来越多。   就在此时,她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江令宛的哭声戛然而止,人立马不动了。   该不会是主子吧?   是主子吗?   他来干什么?   难道说自己还有机会?   短短一个呼吸的时间,江令宛脑中有数个念头闪过,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见来人器宇轩昂,白衣飘飘,不正是主子吗?   她沮丧的心立刻又激动起来。   啊啊啊!   曾经有一个跟主子说话的机会摆在我面前,但是我没有好好珍惜,直到失去时才后悔莫及。   如今机会再次降临到我的面前,我一定要抓住!   江令宛雄赳赳,气昂昂地迎上去,一脸豪情壮志。   如果不是她眼睛红红,鼻子红红,花脸猫一样的话,那么她这个样子很能唬住人。   但是小姑娘哭得可怜兮兮,这会子又摆出一副要干一番大事业的模样来,真是怎么看怎么滑稽。   萧湛被她弄到没脾气了。   刚才哭得像孩子,这一转脸又是这么个傻乎乎的模样。   她对他另外一个身份就如此在乎?   萧湛负手而立,声音淡然:“你要见我的事,我都知道了。看在你一片诚心,仰慕我这么久的份上,我可以满足你一个要求。”   他强调:“任何要求。”   小姑娘的任何要求他都能答应,南北商行的干股他给了她一半,还剩下一半他今天就给她。   不过他感觉她可能不会要钱。   萧湛的感觉没有错,江令宛听到萧湛开口了,眼睛都瞪圆了。   主子的声音跟前世不一样。前世他因为经历过火海,嗓子被熏坏了,十分嘶哑凝涩。此时主子的声音很低沉,但是也很好听。   而且主子的人也跟前世一样好啊,他没嫌弃她哭,他竟然还说会满足她一个要求,任何要求都可以。   可是一个要求怎么够啊?   她要到主子身边,要帮主子做事,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主子。   还有他的真面目,她还没看到呢。   江令宛咬着唇思索,不对,不对,前世主子戴面具是因为他从火海中逃生,面容有损,可现在主子明明是健康的,他嗓子绝不是被火熏过的,那他为什么还要戴面具?   难道说……   一个念头从江令宛脑海中划过,她激动的几乎要尖叫出声。   什么样的人才会戴面具?   当然是不希望旁人认出他,所以才以面具示人啊。   也就是说,主子,水木先生,他并不是什么隐居世外的人,他就是京城的人,他就在京城,大隐隐于市。   怪不得她苦苦寻找,一直寻不到主子的踪迹,因为他平时是用另外一个身份生活的,水木先生甚至慕容醒都极有可能是他的化名,她当然苦寻不到。   只要她见了他的真面目,知道他长什么样,就有可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江令宛想着,身体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她知道提什么要求了,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她要见主子的庐山真面目。   江令宛想清楚了,顿时头脑清晰,心里不堵了,眼泪止住了,聪明的智商又占领高地了。   “先生。”她敛衽行礼,气度优雅,落落大方,“我想请先生摘下面具,不知可否?”   当然可以啦,主子一诺千金,言出必行,从不食言,更不会骗她这个刚见面的小姑娘。   虽然知道主子一定会答应,但江令宛还是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两眼盯着主子瞧。   在她炽热目光注视下,主子微微颔首:“好。”   江令宛呼吸急促,一颗心噗通噗通跳到了嗓子眼,她瞪大了眼睛,绝不允许自己错过这神圣的时刻。   主子抬起手,按住面具,缓缓揭开。   噗通、噗通,江令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她呆住!   不敢置信看着眼前这个人!   主子年纪果然不大,比她想象中还要年轻好几岁;主子果然十分俊美,如冠玉般白皙的脸上,剑眉似墨,鼻若悬胆,那双桃花眼长睫弯尾、带有卧蚕,主子长得清新俊逸,惊才绝艳,比她想象中还要昳丽俊美。   可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这个人会是萧湛!   难道这一切都只是她在做梦?   其实现在天并没有亮,她也没到蓬岛瑶台来,她还在萧家,在她跟萧湛新房的那张拔步床上,她还在睡觉。   眼前这一切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幻想出来的。   对,一定是做梦。   江令宛闭上了眼睛。   嗯,闭眼,睡觉,等她再次睁开眼,就会发现自己是在床上了。   江令宛闭了好一会,一睁眼竟然还梦里。   不对,不对,重来!   重来一次,再睁眼,她还在蓬岛瑶台。   秋高气爽,阳光照着人很舒服,湖上的清风吹来,让人很惬意。小鸟在枝头歌唱,萧湛在面前盯着她瞧。   这一切都太真实了。   难道她不是做梦?   “萧湛,你告诉我,这究竟是不是真的?”她扑过去,抱住萧湛,在他腰间狠狠掐了一下。   萧湛冷不丁挨了一下,皱起了眉头。   江令宛呆了,不是做梦,是真的,也就是说,她真的见到了主子,她真的跟主子重逢了。   眼泪夺眶而出,扑簌簌落个不止。   主子,我终于找到你了!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自打重生回来,我就一直在找你。想尽一切办法打探你的消息。   我接近萧湛,利用他打进南北商行,就为了打探你的消息。   那年元宵夜宴,我射下琉璃灯,皇帝要给我赏赐,我说要跟着冯敬南老先生学习,就因为我前世听你说过你跟冯老拜过师。   我找了你好久,今天终于找到你了。   我想跟你说对不起,我答应了你要等你回来,等你找到药引子恢复健康像从前那样给你办事,给你管家,但是我没做到,我没有等你回来。   现在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   她泪落如雨,哭得像个孩子。 第124章   小姑娘哭成了泪人。   肩膀一抽一抽,泪珠成串朝下落,好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要把所有的眼泪都哭干似的。   萧湛从没见她哭得这么伤心过,哭到他的心跟着一抽一抽的疼。   萧湛将她拥入怀中,亲了亲她的额头:“乖,不哭了。”   男人声音很温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江令宛却猛然呆住,像是被雷击中了一样。   主子、亲她了!   主子竟然亲了她!   这怎么可以?   主子是她的主子,是长辈,她一直把主子当成父辈那样尊敬濡慕的,主子亲她,让她有一种乱/伦的感觉啊。   得推开他,不能让他继续亲。   可是这个人是主子啊,她一贯听主子的话,指哪打哪,惟命是从,主子要做的事,她怎么能抗拒?怎么能不同意呢?   可是,由着主子亲,好像也不对啊。   一想到主子抱着她,还亲了她,江令宛脸红成一块布,整个人都不好了。   萧湛能感受到小姑娘的僵硬,她整个人都紧绷着,现在她不哭了,却如临大敌,好像受到惊吓的猫儿,随时都会炸毛。   这种情况是他从未想过的。   萧湛低下头,唤她:“宛姐儿,是我。”   江令宛的脸腾地一下更红了,整个人都在燃烧。   宛姐儿!   主子竟然叫她宛姐儿,主子之前从未这样叫过她,还叫得这么温柔,这么深情,这么充满诱惑,让她耳朵发颤,心头发颤。   不,不,不,这样是不对的。   固然他是主子,她要服从他的命令,但主子做了不对的事,她要做的是阻止他悬崖勒马,不能任由他一错再错。   男主搂着她腰肢的手臂结实有力,她越来越贴近他,江令宛从头到脚都红透了,她推他胸膛,不让他继续靠近。   然而下一刻,男人突然低头,在她唇上碰了一下,然后含住……   轰!   江令宛脑中“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   主子竟然亲了她的唇!   江令宛耳中嗡嗡响,脑中晕乎乎,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萧湛在她唇齿间辗转流连,用嘶哑低沉的声音哄她:“宛姐儿,是我,我是五舅舅。”   五舅舅!   亲她的人是五舅舅!   这句话像是有魔力一般,让江令宛焦灼的心情陡然平复,她僵硬的身体慢慢变得柔软,胳膊也攀上了萧湛的肩,挂在他的脖子上。   这个人是五舅舅,是萧湛,是她的夫婿。   小姑娘不再抵抗,又恢复了昔日娇媚动人的模样,萧湛与她唇齿相依,耳鬓厮磨。   甜蜜的拥吻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直到江令宛脸颊通红,气喘吁吁,萧湛才松开手,低头看她:“好点了吗?”   男人眼神专注,温热的呼吸打在她脸上,询问的声音很温柔,也带着几分打趣。   江令宛脸颊火辣辣的,不用想也知道自己脸红了。   太丢脸了!   哭成那个样子,整个人脑子都僵掉了,哪怕看到萧湛,看到主子,知道他们就是同一个人,一时半刻竟然还将他们当成两个人。   她真的没想到,萧湛就是主子,主子就是萧湛。   她真的太后知后觉了,明明很多迹象都指向这个答案,她竟然从没朝这方面想过。   主子身材高大伟岸,萧湛亦然;主子武艺高强,箭术一流,萧湛也是。   主子管理南北商行,萧湛占了一半的干股……   不对,什么一半的干股,南北商行就是主子的,就是萧湛的,整个南北商行都是属于他的好吗?   可是成亲前,他答应给自己一半,所以,他藏了私房钱!   江令宛立马清醒了,开始跟萧湛算账:“当初是谁口口声声说把所有的钱都交给我的?结果却只给了我一半的干股,这事你怎么解释?”   她挑眉看着他,凶萌凶萌的,一副你不说清楚我绝不善罢甘休的模样。   萧湛哑然失笑,这个小东西啊,真真是个财迷,才刚恢复理智,立马就问到钱的事情上来了,真是时时刻刻不忘她的钱啊。   不过既然知道惦记钱了,那应该是真的没事了。   没事就好。   不枉他又是哄又是亲的。   他勾唇笑着,桃花眼中的笑意像宝石像星河,璀璨耀眼。   江令宛很喜欢他这个样子的,男人长得英俊,这样一笑,桃花眼似醉非醉,让人心头荡漾,目眩神迷。   每每他这样笑,江令宛心里就美,因为这么好看的男人只喜欢她,只对着她这样笑。   她就会很高兴,回以甜甜的笑容。   但这次不行,萧湛答应了会把钱都给她的,在这种原则性的事情上面,她的立场要坚定,不能被他的美色所惑。   江令宛扳起俏脸,开门见山地说:“你说过会把所有钱财都给我的,并不是我问你要的,是你主动承诺的。是男人说话就得算话。否则……”   她以为自己很凶,这故作严厉的模样像个张牙舞爪的纸老虎,一点都不可怕。   萧湛好整以暇,慢悠悠逗她:“否则如何?”   “否则我就要生气了!”   江令宛瞪他一眼,嗔怪着扑进他怀里,抱住他的腰,仰头道:“五舅舅,你舍不得让我生气的,对不对?”   软硬一起来,双管齐下,总之要让萧湛把钱拿出来。   她的眼睛里都星星,闪着甜甜的光,这样扑过来软软地撒娇,就是要他的命萧湛也愿意给她。   “我当然舍不得我们宛姐儿不高兴。”他低头,与她额头相抵,“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南北商行归你,我所有的私产都归你,连我都是你的。”   江令宛听着没说话,心里却像在甜水里泡过,美得咕嘟咕嘟直冒泡。   这个萧湛说起甜言蜜语越来越手到擒来了,把她哄得晕头转向的。   什么都归她,连他也归她,她才不信呢!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要不是今天她软磨硬泡,他一定舍不得把另外一半的干股拿出来。   萧湛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他低低一笑,在她耳边揶揄:“你不信我?就算信不过五舅舅,难道还信不过水木先生吗?”   “是谁说的,水木先生他品格高尚,雅人深致,乃不拘小节的大雅君子,人情练达的高人逸士?”   “又是谁信誓旦旦地说,他身材伟岸,器宇轩昂,文武双全,是个顶天立体的伟男子,嗯?”   男人暧昧的声音与温热的呼吸落在她耳旁,江令宛身子一颤,脸不由自主地红了。   是羞的,也是喜的。   她找到主子了,在主子遭遇劫难之前,她可以向主子示警,让他避开前世的悲剧。   最让她不敢相信的是,主子竟然是萧湛,是五舅舅,是她的夫婿。   她真傻,竟然从没朝萧湛身上想过。   但也不能全怪她,要怪更应该怪萧湛,他就是主子,他就是水木先生,他明知道自己心心念念在找他,他就是不说明真相。   眼睁睁看着她着急,看着她说那些夸耀的话。   一想到她吹嘘夸赞主子的话,被主子当面听到,她就羞得不敢抬头。   可一想到这个人是萧湛,他明知道自己夸的是他,他却笑眯眯地听着,她又觉得气。   这种又羞又气又甜又喜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真的很复杂,但总归是喜悦居多。   她虽然羞臊,但嘴角的笑容却明晃晃的。   因为她找到主子啦,不仅找到了人,以后还能天天跟主子见面,太好啦!   她一把将萧湛抱住,脑袋还在他胸前蹭了蹭,像个撒娇的小狗。   这小东西,太甜了。   萧湛由着她抱,情不自禁地低下头,要亲他的小妻子。   眼看着就要品尝她的美好了,怀中的小东西突然抬起头,一声冷哼:“钱的事说完了,我们来说说你骗我的事吧。”   她斜睇着他,大大的杏眼里水光盈盈,这会子带了几分不依不饶,别提多骄纵了。   可萧湛就喜欢她这骄纵恣意的模样,他就想疼着她,宠着她,惯着她,替她撑腰为她做主,给她地位权势金钱,让她想怼谁就怼谁,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必看别人的脸色,永远这样娇娇纵纵的。   因为,这是他的小姑娘。   “我骗了你,是我不对。要不,你再罚我在门外站着,不许我进门?”   江令宛瞪他:“然后等你施苦肉计,哄我对你又搂又抱,让你占尽便宜?”   “那天我昏迷了,怎么能对你占便宜,明明是你占了我的便宜,好吧?”萧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盯着她问,“那天赵老大夫说我在你的床上,是怎么回事?”   他声音幽幽,玩味道:“该不会你趁我昏迷,对我做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了吧?”   什么不可描述!   她就知道那天她弄他到床上的事,不能让他知道。   “没有。”江令宛否认的很干脆,坚决不承认自己抱他上床了。   “有也没关系。”萧湛搂着她笑,“我们是夫妻,那些不可描述的事情我们可以慢慢描述,还有成亲前夜看的小册子,以后慢慢参详。”   “少胡说八道!”江令宛嗔怪瞪他一眼,脸颊却绯红了。   甜蜜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一个上午过去了,小姑娘起得早,又哭又笑累了一个上午,萧湛早安排人准备了丰盛了午餐。   “都是你爱吃的,多吃一些,吃好了歇个晌觉,想睡多久睡多久。”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才刚吃过饭,青峰就来了:“主子,宫里传话来了,说山西发生瘟疫,灾情严重,皇上让您即刻进宫。”   听到这个消息,萧湛跟江令宛的脸色都有些凝重。   山西跟鞑靼相接,离京城进,是大齐兵部重地,山西乱了,鞑靼会趁虚而入,感染瘟疫的百姓会逃离山西,奔赴京城,会把瘟疫带到京城来。   一着不慎,就会带来十分严重的后果。   萧湛立刻起身准备进宫,见江令宛脸色忧虑凝重,就安抚道:“我先送你回家,别担心,山西离京城近,必然是瘟疫刚刚发生就有人报过来了。不会有事的。”   江令宛是重生者,有些事萧湛不知道,她却知道,只是形势不明朗,她不好跟萧湛说。   “瘟疫的事急,你先进宫,我歇个午觉,等睡醒了我自己回去。”   “好,要是我回的早,就来接你。”萧湛握了握她的手,出了门,吩咐青峰在这里等着江令宛,便走了。   江令宛陷入了沉思。   这场瘟疫前世也有,不过不是在现在,而是在明年三月,确切地说,是在五月。   明年三月,山西突降冰雹,来势凶猛,毁坏许多庄稼、屋舍。洪文帝着户部拨款三十万两赈灾,让工部立刻奔赴山西,帮助受灾百姓重建屋舍家园。   当时大皇子管着工部,二皇子管着户部,二皇子拨了二十万两赈灾,只用来安抚流民,不把原本定好给工部的十万两拿出来。   导致工部没钱,灾后重建工作很难展开。眼看着二皇子就要得了巧,突然流民中爆发了瘟疫。   瘟疫来势汹汹,太医束手无策,从山西蔓延到京城,每天都有无数无辜百姓惨死。   北直隶人心惶惶,哭嚎遍野,洪文帝惊怒交加,无计可施。   就在人人自危,一筹莫展之际,宁轩站了出来,他献出一张药方,说能治好瘟疫,又游说京城富商捐钱,带着钱财、药材、大夫奔赴山西,救活了百姓,治好了瘟疫。   然后宁轩脱颖而出的,风头无两,一跃成为世人眼中的治世能臣。   这是大家表面上看到的,身为宁轩当时的妻子,江令宛却知道,宁轩早在三月底就开始暗中购买药材了,而瘟疫却是五月份才爆发的。   她很心惊。   这明明就是一场阴谋,一场宁轩为了功名利禄、权势地位使出的阴谋,瘟疫并未天灾,而是人祸。   是宁轩故意制造瘟疫,早早准备好解药,就为了扬名立万。   那时候宁轩对她还不错,知道她生气,宁轩跟她解释,说他提前准备药材是奉了大皇子之命,他其实并不知情。   那时的她是个内宅妇人,对朝堂上的事并不怎么懂,也觉得幕后指使是大皇子,宁轩不过是奉命而为。   后来她发现宁轩跟大皇子对着干,奉命而为不过是宁轩的借口,可惜那时已经迟了,宁轩已经大权在握,将她休弃,她就是说出去也于事无补了。   因为这场瘟疫在明年雹灾之后,而她再过半个月就要对宁轩动手,所以她没将这场瘟疫放在心上。   她之前想的是,只要今年宁轩倒了,明年瘟疫就不会发生了,等过了年,她就提醒萧湛雹灾的事,让他早做防范。   但是她没想到,这一世宁轩竟然提前动手了。雹灾没来,他就制造了瘟疫。   想来是他急着想握住权势好对付她跟萧湛的缘故。   这一场瘟疫,说是瘟疫,其实是投毒,解药就在宁轩那里,幸运的是,前世她看过解药的药方,在宁轩准备药材的时候还看到过其中的几位主要的药材。   江令宛闭目思索,把药方写了出来,只可惜她只记得药材,不记得剂量。   “青峰。”她喊道,“准备船,我们回府。”   等青峰架马车载着江令宛京城时,他们就看到成群结队、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流民了,各大药铺门前站满了买药囤积药材的百姓。   每每发生疫情,药材都要涨价,百姓们闻风而动,趁着没涨价之前买一波屯着以备不时之需。   还有很多背药箱的大夫急匆匆的。   看来疫情跟前世一样凶猛严重,朝廷也像前世一样发现太医不够用,张榜征用民间大夫抗灾救急。   宁轩,他竟然如此丧心病狂,不择手段。   江令宛的脸孔上覆了一层严霜,他想得这个惊天之功,她偏不让他得逞。   回到定国公府,江令宛先去见傅氏,早上出门前,她说要先去给婆婆请安,萧湛说他已经打发人跟傅氏说了,今天要带她出去玩,所以早上没请安。   这会子回来了,得先给婆婆说一声,江令宛顺便把萧湛进宫的事也说了:“流民进城了,太医院在招募民间大夫,我把赵爷爷的弟子叫过来问问什么情况。他医术很好,说不定有治疗瘟疫的方子。”   傅氏自然知道赵老大夫,她连连点头:“你去吧,若真能找到方子,也是大功一件。也算是帮五郎的忙了。”   从前南边就爆发过灾情,因为救助不到位,流民叛乱,萧湛带兵去镇压过流民。   虽然平定了民乱,但萧湛回来时情绪很不好,毕竟那些流民都是普通百姓走投无路才揭竿而起的。   傅氏很怕这次重蹈覆辙,到时候又要萧湛去镇压。   送走了儿媳妇,她就去求神拜佛,希望菩萨保佑这次瘟疫能快点过去。   青峰已经把凌霄叫过来了。   凌霄很低调,大家只知道他是赵老大夫的弟子,医术很好。他对蛊毒了若指掌的事鲜有人知。   所以江令宛不怕凌霄到萧家来,她还有一层用意,以前凌霄跟萧湛来往,都是遮遮掩掩的,如今有了这个契机,她可以正大光明叫凌霄过来,也不怕萧嗣寅怀疑。   江令宛把药方给凌霄看:“这方子应该能治疗这次的瘟疫,你能把剂量配出来吗?”   凌霄接过方子,脸色一惊:“这是解毒的方子,难道说这次瘟疫是有人故意投毒?”   不愧是赵爷爷亲口夸赞的人,医术果然高明。   江令宛点头:“还缺一味药方子,要病患本人的头发烧成灰,混合在药汤里,便可解毒。你多久能把剂量配出来?”   “三天!”凌霄满面严肃,跟江令宛说话时不觉用了敬词,“您放心,我一定会配出来的。”   这是哪个丧心病狂之人,竟然用这么恶毒的法子攻击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简直是败类人渣!   他身为医者,最痛恨这样无良无德品德败坏之人。   江令宛正色道:“你把解药配出来,我们先解了这次燃眉之急,然后再腾出手来,对付幕后的真凶。你只管去做,我跟五爷会给你提供最大的帮助。”   她面容肃然,清冷的脸上一双眸子熠熠生辉,说出来的话掷地有声,让人不自觉地信服。   凌霄之前很佩服萧湛,却在萧湛成亲时觉得他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觉得萧湛花时间在男欢女爱上是很不理智不应该的行为。   可现在看来,是他错了,这天底下的女子并不都是像辛楚楚那样肤浅令人不喜。   眼前这个女子,她并不是徒有美貌,在某些方面,她比寻常男子还强。   萧湛娶她,除了喜欢她的容貌,更多的应该是喜欢她的品性,他们必然是灵魂相契、志同道合的知交伴侣。   此时他突然对萧湛生出几许羡慕,他能遇到这样一个知己、一个恋人,太幸运了。   凌霄拱拱手离开,才刚出门,被一个急匆匆的人撞了个满怀。   他个子高,又常年在外奔波,身子骨特别结实,来人比他矮,撞在他胸前,他没事,对方却“哎呦”一声摔倒了。   变故太突然,凌霄忙止了脚步,低头看时,见地上跌着一个女孩子,衣饰华美,容貌明丽,许是撞疼了,她嘟着嘴,揉额头。   “对不住。”凌霄道歉,“姑娘,你没事吧。”   他想想,伸手去扶那女孩子,手却被对方一把挥开:“滚开,再敢放肆,本郡主抽你哦!”   这女孩子长得漂亮,说出来的话却格外凶,格外没有礼貌。。   他刚觉得这天下也有很好的女子,一转脸就遇上这么一个难缠无礼的。   既然她不领情,那便罢了。   凌霄收回手,抬脚就走。   身后传来一声娇呵:“站住!撞了人,就想走?”   这个女孩子不是旁人,正是陆明珠,她今天过来,是有事要找江令宛商量,不想在门口就被撞了。   她见凌霄穿着朴素,便以为他是定国公府的下人,登时爬起来,几步走到凌霄面前,质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在萧家何处当差?见了客人怎么如此无礼?”   凌霄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裳,淡淡道:“我不是萧家的下人,与郡主你一样,我来萧家也是办事的。至于我叫什么名字,与郡主无关。”   他语气淡淡的,却有一种布衣傲公卿的超然,他说完就走了。   陆明珠的额头还隐隐作痛呢,这个人竟然就这么走了,顿时气得不行,想追上去跟他理论,却因为急着要见江令宛,只能作罢。   “你最好离开京城不要让我找到。”她盯着那个倨傲的背影耀武扬威,“否则,我可不会放过你。”   她就是嘴上厉害,知道他们以后八成不会遇上,才故意这样说,若知道以后会遇上,她必然不会说这样的大话。 第125章   陆明珠来找江令宛,是想跟她说海陵郡主的事。   海陵郡主在新房嘲讽江令宛嫁妆少,被当场打脸,灰溜溜离开,回宫之后,越想越不甘心,发誓一定要比江令宛的嫁妆多。   她去找了宁轩,让宁轩下聘的时候准备多多的聘礼,宁轩答应了。   今天上午,汾阳长公主把宁家的聘礼单子送进来了。海陵郡主满心期待,跑过去一看,竟然只有一百六十抬。比萧家给江令宛的三百九十抬少了一半还不止,加上宫里给她准备的嫁妆,总共是四百六十台,还是比江令宛的嫁妆少。   海陵郡主当然不答应,当即缠着李太后要添嫁妆。   “外祖母,那江令宛区区一个五品小官之女,竟然有五百五十抬嫁妆,还有一棵价值连城的珊瑚树,一顶世上难寻的嵌宝镶珠金丝点翠三凤冠,我的四百六十台嫁妆,就要被她比下去了。”   海陵郡主不甘心道:“我那天去添妆,那起子人说话很难听,话里话外拿我跟江令宛比,说我不如她。外祖母,您要给海陵撑腰做主。”   李太后偏疼海陵郡主,但新房里的事她也听宫女说了,江令宛从头到尾就没说过一句话,这事还真赖不着人家头上。   但海陵郡主会被人嘲讽,起因的确在江令宛身上,要不是她嫁妆太多,海陵郡主也就不会丢脸了。   海陵郡主固然骄纵了些,但有句话却没有说错,江令宛一个区区五品小官之女,出嫁时有五百五十抬嫁妆,把皇家郡主都压下去了,这的确是江令宛的错。   李太后心里划过一抹不喜,安抚海陵郡主道:“你既知道她是小官之女,就不要同她比。你是皇家郡主,她是小官之女,莫说她是五百五十抬嫁妆,便是嫁妆再多,也比不得你的尊贵。”   海陵郡主不干了:“外祖母!难道您就任由江令宛欺辱海陵吗?我不管,我就要您给我撑腰做主!”   洪文帝只有一个女儿,已经出嫁了。这宫里只有海陵郡主、陆明珠两个女孩子。海陵郡主瞧不上陆明珠,因为陆明珠跟皇室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不像她是皇帝的外甥女,太后的外孙女,打小长在宫里,由太后亲自抚养长大。   她一直自诩为大齐第一贵女,做什么都要头一份,如今被江令宛打脸了,她无论如何也要打回去。   李太后知道外孙女骄纵,便好脾气地笑:“好,好,好,外祖母给你撑腰便是。只是总不好无缘无故叫了江令宛来刁难。这件事,外祖母记下了,待日后有了机会,外祖母一定好好教训她,替你把这次的场子找回来。”   可海陵郡主现在就想找回场子,等不得以后。   她不满极了:“不行,就算您以后教训了江令宛也不能弥补我这次丢的颜面,我必须要在嫁妆上压过江令宛,才能扬眉吐气,一血耻辱。”   “外祖母,我要您给我加嫁妆。”海陵郡主不依不饶,扯着李太后的衣袖纠缠,“三百抬太少了,您再给加一百四十抬,我还要您库房里那张琉璃床,那个二十八套象牙鬼工球。”   只有这样才能稳稳压过江令宛。   她这是狮子大开口,若是旁人,李太后早将人打出去了,可这是她最疼爱的外孙女,海陵郡主之母玉门长公主又是难产死的,李太后自然将她放心尖上疼。   琉璃床价值昂贵,天下只有这么一张;象牙雕的鬼工球一个套一个,大球套小球,一共套了二十八层,是稀世珍宝。   这两样东西,是李太后库房里最贵重的两个,当年小女儿汾阳长公主跟她要,她都没舍得给。   李太后舍不得海陵郡主委屈,无奈道:“琉璃床给你,象牙鬼工球也给你,这都好说,唯有再加一百四十台嫁妆不行。”   海陵郡主撅了嘴,正要说话,李太后打断道:“你听我说,不是外祖母不疼你,是宫里有规矩,公主出嫁最高规格便是三百抬嫁妆,再多就要违反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了。”   “说来说去都怪沐恩侯无用,若他能给你添多多的嫁妆,你便从沐恩侯府出嫁,有多少嫁妆都可以,何至于被江令宛压一头。”   提起海陵郡主的亲爹章驸马,李太后就十分不满:“所以,只能委屈你这一回了。但是外祖母不会白白让你受委屈的,以后有机会,外祖母一定会替你主持公道,绝不会白白放过江令宛。”   李太后又是哄又是劝,并没有打消海陵郡主添嫁妆的决心。既然外祖母帮不了她,那她就去找皇帝舅舅。天大地大,皇帝舅舅最大,只要皇帝舅舅愿意给他添嫁妆,碾压江令宛轻而易举。   海陵郡主满心期待地去,本以为目的能达成,不料洪文帝正为山西爆发瘟疫、流民涌入京城的事忧心,当即就打发她出去。   海陵郡主不依,不愿意走,洪文帝就落了脸色,严厉呵斥她一顿,还说她要是再闹,就打发她回章家,不许她从宫中出嫁。   李太后得知的时候,海陵郡主已经被赶出来了,当时正遇上内阁大臣与几位大人进宫,海陵郡主丢脸都丢到那些大臣面前去了,一路哭着跑回来见李太后。   李太后既心疼她受了委屈,又气她莽撞无知:“我都跟你说了不行,你竟然背着我去找你舅舅,他正为国事烦忧,急得连午膳都没怎么吃,你竟然还拿成亲的事去烦扰他。这一次,都是你的错,快别哭了,等你舅舅忙完了,去找他赔罪。”   “你莫忘了,他既是你舅舅,更是皇帝!”   海陵郡主颜面尽失,不想这一回外祖母也不帮她,又羞又急,哭个不止。   等李太后走了,她才问丫鬟:“珍珠,我错了吗?我是堂堂皇室郡主,江令宛凭什么压过我?我想找回场子有什么不对?外祖母不帮我,连皇帝舅舅也呵斥我。山西发生瘟疫又不是我的错,怎么能怪我!”   她哭红了眼,咬牙切齿道:“看看江令宛有亲娘疼,亲爹对她也好,婆婆舍得送私产,我呢?我之所以会被比下去,并不是我不如江令宛,而是我身边的人不疼我。要是我有江令宛那样的亲娘,亲爹,有那样好的婆婆,谁还能比我强!”   “姨母还是我亲姨母呢,这个时候都不帮我!”   “我知道轩表哥尽力了,他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了!这是我跟他的婚礼,我多想风风光光压过江令宛,给宁表哥争一回气啊,可是大家都不帮我。眼睁睁看着江令宛踩我,你说,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海陵郡主说着又委屈地哭了起来。   正所谓有其主必有其仆,珍珠自小跟着海陵郡主,当然是站在海陵郡主这边的。   珍珠想了一会道:“郡主,若想压过江令宛,奴婢倒是有一个办法,就是不知可行不可行。”   海陵郡主忙抬起头,红着眼睛问:“什么办法,你快说!”   “江令宛的嫁妆太多了,想压过她,目前看来是不可能的了。但是我们可以从其他地方入手。”   珍珠说:“我宫中的姐妹说,这次瘟疫来势汹汹,范围极广,整个朝廷都十分着急,皇上打算在京城公开募捐,这次募捐以个人的身份进行,还会学白云寺,排出一个善人榜,捐款最多的十人榜上有名,受到朝廷嘉奖。”   “既然嫁妆比不过她,不如在这次捐款上下功夫。如果郡主上了善人榜,而江令宛没上,你觉得到时候大家会怎么说?”   海陵郡主眼睛一亮,忘记了哭:“那还用问吗?大家一定会说江令宛徒有那么多嫁妆银钱,却不愿意做好事一毛不拔。而我虽然嫁妆没有江令宛多,但心地善良,乐善好施,积极响应朝廷号召为灾民捐款。那么我的名声一定比江令宛好。”   “到时候我是京城最善良的贵女,而江令宛却是吝啬小气、爱财如命、毫无同情之心的铁公鸡。”   “我再散播一下她从前拿水央学社钱的事,江令宛铜臭熏天、见钱眼开的坏名声就会人尽皆知。”   “不用我开口,旁人自会替我狠狠打江令宛的脸!”   海陵郡主越想越激动,把刚才丢脸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眼中划过一抹畅快:“你这个主意很好,就这么办!你立刻去打探消息,看看是怎么捐款的。就算比不过白衣笑笑生,也要力压其他人,跻进善人榜,名列前几位。”   珍珠却有顾虑:“这个主意好是好,就是有一个隐患,万一江令宛也捐了许多钱该怎么办?”   “哈哈,哈哈哈!”海陵郡主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样笑了起来,“她?会舍得捐许多钱?”   “不可能,绝不可能!”海陵郡主笃定道,“你不了解江令宛,她爱财如命,吝啬成性,她绝不会捐这么多钱的。”   “不过,你提醒得对,得密切关注江令宛,不能像上次那样一时疏忽出了差错。”   珍珠应是,去打探消息了。   海陵郡主却想,光捐钱超过江令宛还不够,还得给江令宛挖了坑,狠狠坑她一回才行。   她拧眉想了一会,立刻想出一个妙计,连自己都对自己表示佩服。   这一次,她要江令宛声名狼藉,名誉扫地!   海陵郡主这边有动作,那边陆明珠就知道了,要不怎么说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不是朋友,而是你的敌人呢。   新房被打脸后,陆明珠就知道海陵郡主要作妖,她一直紧紧盯着海陵郡主。   珍珠开始关注募捐的事,她立马就想明白了,立刻跑来告诉江令宛:“这个海陵,必然是想在募捐的时候占个好名次,然后再嘲讽你。”   陆明珠道:“你可千万不能被她压下去呀。”   “我是谁?最漂亮的宛卿,最厉害的小仙女,我们什么时候被她比下去过?”江令宛目光流转,大言不惭道,“你且等着吧,她绝无超过我的可能。”   陆明珠竖起大拇指,呵呵笑:“我就喜欢你这臭不要脸的模样,说说吧,你打算捐多少银子?”   江令宛伸手,比了个一。   “一万两?”陆明珠惊诧,“这怕是远远不够上善人榜的吧?”   江令宛灿然一笑:“不,是一千两。”   那怎么可能?   一千两够干什么的呀!   陆明珠不信,推她:“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你到底要捐多少,这样我心里有底。”   “我江令宛的的确确要捐一千两。”江令宛话锋一转,笑道,“但是我,白衣笑笑生准备捐二十万两。”   陆明珠瞪大眼睛,张着嘴巴,呆了呆,然后像被针扎了似了“嗷呜”一声跳了起来:   “你、你、你,你竟然是白衣笑笑生!那个连续三年,一年捐款比一年多的白衣笑笑生!”   皇家寺院白云寺,年年都会接到朝廷拨款、善心人士捐款,用来救济贫苦百姓。许多达官贵人也以能在白云寺善人榜上有名而自豪。   只要捐上两三万拿到某一年的头名,就可以吹嘘自己是善人,吹嘘许多年,证明自己做过好事。   所以,年年的头名都在变。大家也知道,大部分人只是为了得到一个好名声,所以才想得头名,基本得了头名之后,次年会象征性的捐一些意思一下。   因为目的已经达到了,就不必再出银子了。   这是心照不宣的惯例,大家都懂。   但是这种默认的惯例,竟然在三年前被打破了,那一年正是李太后生病去五台山养病的第二年,汾阳长公主到白云寺给李太后祈福,说只要李太后凤体好转,她便捐出银子三万两还愿。   三万两,足够做白云寺善人榜的头名。   大家知道,汾阳长公主是对第一名志在必得了,是为李太后祈福,也是要彰显自己的孝心。   不料这孝心成了笑话,因为有一个名叫白衣笑笑生的人捐了五万两,硬生生压了汾阳长公主一头。   汾阳长公主气得要死,要找白衣笑笑生寻衅生事,可惜白衣笑笑生是化名,根本找不到这个人。   汾阳长公主就问白云寺主持,主持不愿意说。白云寺是皇家寺庙,主持是洪文帝钦点的得道高僧,他不说,汾阳长公主拿他没辙,只能忍下了这口气。   她想,这个白衣笑笑生既然捐这么多年得了头名,一定是想得一个好名声,只要他一露头,她就好好收拾他,让他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   不想等了整整一年,也没看到白衣笑笑声露面,此人消失了,突然出现,突然消失,让人反应不及。   汾阳长公主就把这件事压下,不去想了。   到了第二年,汾阳长公主捐了五万,自认为万无一失了,毕竟白衣笑笑生已经做了头名,不会再来了。   然而这一次,汾阳长公主又被打脸了。   白衣笑笑生捐了整整十万两。   汾阳长公主那个气呀,气得要炸了,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因为白衣笑笑生在捐了钱之后,又一次销声匿迹。   大家暗地里嘲笑,说汾阳长公主是花钱找羞辱,钱花了,好名声没落着,脸还被人打肿了。这一定是汾阳长公主的仇家干的,否则谁会这么大手笔捐钱做好事不留名,非要汾阳长公主难看呢。   就连汾阳长公主就怀疑是永平侯原配夫人莫氏娘家人故意打她的脸,给莫氏出气。   汾阳长公主开始找莫氏的麻烦,莫家也有人为官,他们没有跟汾阳长公主对着干,而是在莫氏祭日的时候到宁家祖坟去了,浩浩荡荡几百人,跪在莫氏坟前哭。那叫一个声势浩大,嘶声力竭,连御史言官都惊动了,纷纷上折子弹劾汾阳长公主。   汾阳长公主毒杀莫氏一事,洪文帝心知肚明,这事皇室本就理亏,汾阳长公主不思低调收敛,竟然还主动找莫家的麻烦,让洪文帝十分不喜,他喝令汾阳长公主向莫家赔礼道歉并禁足两个月。   汾阳长公主丢人丢大了,彻底息了做白云寺善人榜第一名的心思。   本以为这件事到此结束了,没想到第三年,白衣笑笑生又出现了,他又捐款了,这一次依然是十万两,名字被高高写在善人榜的榜首。   这一次,大家都明白了,这个白衣笑笑生的确不是莫家人,也是故意针对汾阳长公主,人家做好事不留名,单纯为了捐银子。   只不过汾阳长公主倒霉,所以撞了上去。   除了白云寺的主持法玄大师,无人知道这位白衣笑笑生究竟是何方高人。   京城一直流传着白衣笑笑生的传说,有说他是富家子弟,有说他是高门贵公子,也有人说他是某位皇子,还有人说他其实是江南巨贾,总之不一而足。   虽然大家不知他究竟是谁,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名气,不影响大家对他的敬佩敬仰。   他是真正的做好事不留名,与那些沽名钓誉之徒不一样,这才是真正的善人。   有人去问法玄大师,白衣笑笑生究竟是谁。   法玄大师说,白衣笑笑生是化名,是马甲,之所以穿了马甲捐款,就是因为他不想出风头,不想树大招风。   对于大家的问询,白衣笑笑生有一句话委托法玄大师转告众人:扒人马甲如杀人全家。   法玄大师希望大家不要去扒白衣笑笑生的真实身份,让他安安静静地生活。因为马甲暴露之时,或许就是白衣笑笑生消失之日。   大家一致默认了这个规定,不去猜不去问。   转眼三年过去了,今年是第四年,所有人都再等,想看白衣笑笑生今年会捐多少。   就连陆明珠也曾对白衣笑笑生表示过仰慕,说他做好事不留名,一听名字就知道白衣笑笑生是个风采出众、白衣飘飘、笑容温和的浊世翩翩佳公子。   这会子听说江令宛就是白衣笑笑生,她可不就炸了吗?   “好你个宛姐儿,干了这么大的事,竟然不通知我!”陆明珠在江令宛肩膀上捶了一拳,恼道,“看我夸赞白衣笑笑生,你是不是很得意?”   江令宛含笑点头:“是啊,是挺得意的,没想到我这么受欢迎,连大名鼎鼎、眼高于顶、目无下尘的明珠郡主都对我芳心暗许,难道不值得得意吗?”   陆明珠红了脸,推了江令宛一把:“去你的,谁对你芳心暗许了,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江令宛哈哈一笑,她总算明白为什么萧湛不告诉自己他就是水木先生了,因为有一个人仰慕你,天天在你面前说尽甜言蜜语、夸赞之词,这种感觉真是很爽很美妙。   若不是陆明珠年岁大了,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她怕她真的芳心暗许,她一定不会告诉她,而是选择继续隐瞒,继续享受这种美妙幸福的滋味。   “虽未芳心暗许,亦不远矣,你看你都恼羞成怒了。”   陆明珠冷哼:“谁恼羞成怒了,我是气你干了这么大的事竟然瞒着我跟静昕,不带我们一起干,你还是不是朋友了?”   “我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吗?现在你们跟着我一起干也不迟。”江令宛笑道,“正好你来了,我便劳烦明珠大郡主把这个秘密告诉静昕,三天后,我可能要到白云寺灾民救助房那里派发治疗瘟疫的汤药,你跟静昕一起来给我帮忙吧。”   陆明珠自然一口答应下来:“你放心吧,我一定给你办妥了。若静昕知道你就是白衣笑笑生,恐怕比我更惊讶,我这就告诉她去。”   陆明珠迫不及待想看程静昕的反应,欢欢喜喜地走了。   萧湛进宫去了很久,直到掌灯时分才回到图南院。   江令宛坐在卧房的临窗大炕上,面前放着一张炕桌,炕桌上铺了字,她一手托腮,一手执笔,正在思索什么。   炕桌上放着一盏罩子灯,灯旁的细颈瓶里,插着两枝山茶花,一枝含苞欲放,一枝怒放枝头。   小姑娘就坐在那里,像一副美好温馨的画卷。   萧湛看着,心里温暖,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   “在写什么,这么认真?”   他大步走了进来,声音却不由放软了,十分的温柔。   听到他的声音,江令宛抬起头来,看萧湛已经脱了外衫,一边跟她说话一边把外衫挂在屏风上。   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江令宛却觉得心里很甜很温暖,因为这样的萧湛不是高高在上的狠厉金吾卫指挥使,不是不近人情、冷漠犀利的定国公府萧五爷,这个时候的萧湛就是一个普通的丈夫,她是他的小妻子,他忙了一天从外面回来了,跟她说话过日子。   这种踏实安心的感觉是之前从来没有的,跟萧湛在一起,这样安安稳稳的过一生,真的很好。   笑容从心里一直蔓延到眼角眉梢,江令宛的回答也很温柔:“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一些事情,在理头绪。”   她端坐着,身姿很优美,天蓝色绮绫短褂,白色绣蔷薇花的挑线裙,细细的腰肢盈盈不堪一握,乌黑油亮的头发挽了个纂,通身上下没戴任何首饰,只在发髻上簪了一朵酒盅大小的粉玫瑰,整个人又放松又温馨。   萧湛看着,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他走过来,亲了亲她的唇。   本想浅尝辄止,但小姑娘甜美极了,他们大半天没见着,萧湛想她了,便舍不得放开,亲了好一会。   “在家无不无聊?”/“宫里的事妥当了吗?”   在松开的一瞬间,两人异口同声问了出来,又望着对方笑出了声。 第126章   两人是新婚夫妻,容貌俱十分出色,江令宛这一笑,便如繁华盛开,让萧湛看花了眼,心醉神迷。   萧湛笑时,眼中浓浓的疼爱温柔挡也挡不住,桃花眼中都是深情。   这样对视,彼此看到的只有对方,两颗心渐渐贴近,唇也再次贴在了一起。   一室温馨安宁,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与呼吸。   不知多了多久,久到灯花爆了一下,萧湛才松开抱着小妻子的手。   “我在家很好,没觉得无聊。还办了一件大事。”   江令宛先开了头,她仰着头说:“你在宫里怎么样?”   她红唇娇艳,脸颊带娇,眼角眉梢还有被他疼爱过的妩媚,声音也娇娇的,有几分慵懒。   萧湛一时情动,又在她唇上亲了一下,不过没有深入,只是亲一下,像奖励她一样:“真乖。”   亲过之后,萧湛拉着她的手,把进宫听到的事情告诉她:“瘟疫来势汹汹,流民大量涌入京城,惠民药局药材告急,太医院人手不够,目前尚未研制出对瘟疫有效的方剂。养济院挤满了灾民,连院中的空地都支满了棚子,白云寺主动提供周边的屋舍救济灾民,可依然有许多灾民得不到救助。从后日起开始募捐,十日后截止,届时会公布善人榜。”   萧湛神色很严肃,因为此次瘟疫特别蹊跷,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患病的灾民一夜之间大量出现,短短两天就从山西涌入京城。   朝廷这边安排的人还在路上,灾民就已经到处跑了。   这一场的瘟疫比之前都凶猛,传染也格外的快,太医院还没能找到行之有效的治疗办法。   萧湛拧起眉头,脸色冷凝,他在想事情的时候周身的气场瞬间森冷,那种强大的气场、慑人的气势就显露了出来。   江令宛看着心砰砰跳。   真不愧是主子,认真想事情的时候太英俊了,那种压倒一切的霸道凌厉,遮也遮不住,他脸孔上的威严冷漠让人忍不住要臣服。   她前世就知道主子的容貌一定很出色,但是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出色,更没想到他竟然就是萧湛,是五舅舅,是娶她回家,要跟她过一辈子的人。   江令宛心里有蜜糖,眼睛里有星星,又甜又喜欢,凑过去在萧湛脸上亲了一口。   小姑娘的吻轻轻软软,带着香甜的气息,萧湛身上凛冽的气息瞬间收拢,再看向她时只剩温柔:“一个不够,要好事成双。”   他侧了另外一边的脸颊给她,指了指,让她亲。   男人眼里含着笑,声音里的温柔几乎要流淌出来,俊美的侧颜这样送过来,修长的睫毛,迷离的双眼,无一不美。   江令宛心头发颤,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脸颊也热了起来。   那种甜蜜的、羞涩的感觉将她的心包裹住,是从没有的体验。   她慢慢靠近,闭上眼,亲他。刚落上去,又赶紧收回,不敢让自己沉沦。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得这么羞涩,好像知道萧湛是主子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好像……好像爱上萧湛了。   脸颊红红的,心跳乱乱的,但是却很甜很喜欢,心里咕嘟咕嘟冒着甜甜的泡泡。   她的耳朵也红了,竟然不敢去看萧湛。   萧湛看她这羞涩的模样,心潮澎湃如汹涌的海水,一下又一下拍打着他的心房。   从十三四岁开始,就时常有少女与他偶遇,在他面前露出这羞涩动情的模样,他见太多了,早见怪不怪,冷漠视之。   可是他没想到,他的小姑娘竟然也有这样的一天,他心跳陡然加速,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她心悦他!   她喜欢他!   他的小姑娘对他动情了!   心潮波涛汹涌,他心里涨满了又甜又酸又柔软的滋味,让他情难自持。   “宛姐儿。”他将她揽进怀里,去寻她的唇,喃喃呼唤,“宛姐儿,宛姐儿。”   这一场拥吻又过了许久,江令宛不再像从前那样只是承受,她仰着头,主动去迎合他。   她的变化让萧湛越发情动,等拥吻结束时,两人俱气喘吁吁,热血沸腾。   江令宛靠在他怀里,闭眼听他心跳,男人胸口结实有力,胸膛内的心跳震动着她的脸颊,他身上还有男性温热有吸引力的味道,这样靠着很安全,很舒服。   江令宛蹭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嘴角露出甜甜的笑。   这个男人是她的,只喜欢她一个,只对她好。   她怎么这么有福气呢!   越想越甜,越想心里越美,她伸手抱住萧湛的腰,舍不得撒手。   萧湛由她抱着,放软了身体,让她更舒服一些,眼里倾泻的尽是温柔。   门口,竹枝跟柳絮小声说:“奶奶吩咐灶上热着饭,五爷都回来将近一个时辰了,是不是要布饭?”   这已经是竹枝第三次问柳絮了,柳絮看看天色,的确不早了,便决定由自己去做这个打断甜蜜夫妻恩爱的“恶人。”   “笃、笃、笃。”   柳絮叩门:“奶奶,要布饭吗?”   听到柳絮的询问,江令宛这才想起萧湛刚回来,还未吃饭。   “摆在明间吧。”   柳絮应是,安排人去端饭菜。   江令宛亲了萧湛一口,眼里有歉意:“我们先吃饭,吃了饭我有正事跟你说。”   本来计划萧湛一回来就吃饭,然后说正事的,谁知她见了萧湛就忘了,只顾跟他卿卿我我,她也有见了美色就忘记正事的这一天呀。   萧湛却觉得陪着她就是天底下最大的正事,小姑娘竟然给他准备了晚饭,真乖。   出了卧房,他松开江令宛的手,两人坐下吃饭,江令宛吃得少,动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萧湛知道她吃过了,这会是陪自己,心里又是一暖。恨不能把她抱过来,放腿上亲一亲。   吃过饭回房,他立刻把这个想法实施了,像抱孩子一样抱着她问:“你要跟我说什么事?”   他气息热热的,喷在江令宛耳朵上,让她耳背后的肌肤迅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是真的有正事。”她挣扎着下去,“我好好跟你说。”   不过略挣扎几下,萧湛就有了反应,江令宛也察觉到了,她脸上一热,要下去的想法更强烈了。   真要是让他抱着,恐怕到明天早上没办法说上话。   萧湛亲亲她脸颊,松开了口。   江令宛坐在他旁边,把瘟疫是宁轩投毒,她已经让凌霄配解药的事说了。   “凌霄的医术不必怀疑,他既然说三天能配出来,那就一定能配出来。到时候,你即刻进宫把方子报告给皇上知晓。”   萧湛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眉宇间凝了一层冷霜。   宁轩,他好大的胆!   竟然对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下手,拿朝廷社稷当儿戏,视大齐律法如无物。   短短两天,已经有上百无辜百姓殒命,被感染上的人光在京城的就有两千多人,而且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增加,就在他们说话的这个空档,或许就有人正在死去。   宁轩,他不得不除。   萧湛手指在炕桌上轻点,眼神带了杀气:“好。”   他声音慢慢的,并未刻意提高声音,江令宛却听到了危险。   她知道,主子这是动怒了。   宁贼,竟然做这种事,让我家主子生气,你等着受死吧!   她一声冷哼,手啪地一声拍在炕桌上,很响。   萧湛哭笑不得,忙抓了她的手看:“怎么用这么大的劲,把我都拍疼了。”   “就会胡说,我拍的是桌子,又没拍你手上。”   “但是你拍了自己的手。”萧湛亲她手心,“我心疼。”   “不信,你摸摸。”   他抓着她手,按在了他胸膛上。   江令宛抓了抓,疼不疼她摸不出来,但是很结实,手感很好。   主子在她心里是高山仰止、需要敬仰的人,眨眼间他就变成萧湛,变成五舅舅了,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跟他这么亲近的一天。   江令宛心里甜,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声又很快被萧湛堵住。   天色不早了,两人都忙了一天,萧湛就不再闹她,抱着她去沐浴。   本想沐浴完就睡着,不料这沐浴又花了大半个时辰,等两人洗完澡,并肩躺到床上,夜已经很深了。   两人睡同一个枕头,盖同一床被子,相对而卧,萧湛的手自然而然搭在江令宛腰上。   男人手大,好像一把就能把她的腰握住似的,手指不老实,在她腰腹轻点,就像平时他思索事情时那样叩手指,叩得她腰间一阵酥麻。   “别乱动,我有话跟你说。”   江令宛笑着把他手按住,另外一只手枕在自己头下,盯着他问:“我知道这场瘟疫是宁轩的阴谋,知道解决瘟疫的药方,知道给宁轩配药的那个大夫,知道宁轩隐藏药材的地点。你是不是心里很疑惑,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么多。”   她一句一句的问,心砰砰砰跳。   如果这个人只是萧湛,他问自己,她有各种各样的借口敷衍他,哄他。   可他除了是萧湛之外,还是主子。   主子问话,她是一定一定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可是她重生的事,她真的还没想好要怎么说,她盯着萧湛,心里紧张,下意识地抠手指。   她的手还按着萧湛的手呢,这样轻轻地抠,抠到萧湛了,一点都不疼,反而有一种痒痒的酥麻感,而且这感觉从手背顺着胳膊一路酥麻到他的心头。   小姑娘忐忑,紧张,他都知道。   “我心里的确很疑惑,但是你不想说,我绝不逼问。”   “不用怕。”   他靠近她,亲吻她因紧张轻轻颤抖的睫毛:“你不说,我就不问。我许你有秘密,什么时候你想说了再说。”   江令宛一怔,没想到萧湛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我许你有秘密。   那是因为我爱你。   他没说完,但言下之意,她却听懂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感动涌上心头,让她眼眶发热。   萧湛的吻从眼睛、鼻梁一路落下来,最后含住她的唇,与她呼吸相闻:“在这里,在图南院,天大地大,你最大。”   帐幔垂下来,床榻就是封闭的空间,光线十分暗,男人声音低沉嘶哑,呼吸打在她脸上,说着幽幽情话。   江令宛很感动,心里前所未有的甜,正想回应他,不料男人手探进衣襟,慢慢上移,落在她最大处,确定道:“嗯,的确很大。”   江令宛的脸轰地一下热辣起来,感觉脚趾头都在燃烧。   “萧湛!”她恼怒地凶他,自以为很凶,可喊出来的声音却软绵绵、娇滴滴一点震慑力都没有,推他胸膛的手更是半分力气都没有。   “别动。”萧湛声音越发低了,几乎是紧贴着她的耳朵,让人骨头酥麻,“别动,我想吃樱桃。”   江令宛一愣,哪有樱桃,早就过季了啊。   然而下一刻,她就知道樱桃是什么意思了。   萧湛一手揽着她,另外一只手轻拢慢捻抹复挑,终于心满意足吃到了。   帐幔里有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传出来,这一夜甜蜜恩爱自然不必细说。   ……   永平侯府,宁轩又一次彻夜难眠。   第四夜了,今天是宛宛跟萧湛成亲的第四夜。   这四夜,他只要一闭眼,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她的样子,浮现他梦里的那些片段。   在梦里,她穿着大红色的嫁衣,坐在床边,白嫩的手指紧紧攥着裙子,手指的白,裙子的红,对比强烈,美得惊心。   他挑起盖头,她抬起头看他一眼,又飞快把头低下,俏脸绯红,娇艳无匹,让他乱了呼吸。   他抱着她上床,放下帐幔,亲她疼她,新婚当夜,要了她一次又一次。   头两次,她疼,疼得掉眼泪却不敢让他知道,好像怕他不尽兴,疼也抱着他。   他心疼她,想让她休息,可她实在太美,美到他控制不住自己,想不停要她。   轻一点,不要伤了她。   他暗暗告诫自己,可搂着她的时候,却情难自禁,无法自拔。   那一夜很长,又很短,拥有她,他前所未有的满足。   然后他不要她了,他又有了别的女人,可他却忘不掉她,将她关在家里,不让她走。   再后来,她离开了他。   在梦里,是他离开了,丢下了她,但却没有一天不想她。想她的娇,想她的笑,想她叫他轩郎时的甜软,想她在他身下时的哭声。   他回来找她,却物是人非,她已经不再是他的了。   梦中的一幕幕格外清晰,清晰到不像做梦,而是真正发生过。   每当夜里失眠,他总是会想起梦中的那些场景,他抱着她,亲她疼她怜惜她。   他要娶她,像梦里那样欺负她。   可是,却被萧湛破坏了。   萧湛抢走了她,她本该是他的。   今天是她嫁给萧湛的第四个夜晚,他们会做什么?   一想到萧湛会像他在梦里时那样对她,她会哭,会笑,会娇滴滴的求饶说不要,他就嫉妒得发狂。   她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瘟疫爆发,他会将瘟疫平息,会成为功臣,得到洪文帝的重视。   只要有了圣恩有了权,他就有足够的力量与萧湛抗衡。   他会杀了萧湛,把她抢回来。   ……   第二天,江令宛一觉睡到大天亮,柳絮与竹枝进来服侍她起床。   “奶奶,五爷进宫办差去了,临走前让我们不要吵醒你。”   “五爷说,夫人那边五爷也打过招呼了,您不必急着去请安。”   “五爷走之前,还吩咐灶上做您喜欢吃的早点,让一直温着,等你起床了再端过来。”   “五爷还说了,街上流民多,您要是出门,一定要带上青护卫,他会护您安全。”   “五爷交代……”   “五爷吩咐……”   两个丫鬟你一言,我一语,把萧湛交代的话说了出来,两人说话的时候脸上一直带着笑,为自家主子高兴。   瞧瞧五爷,多清冷的人,到了她们家小姐这里,就成了绕指柔。   不过小姐年纪小,比五爷小了八、九岁,五爷多疼小姐,也是应该的。   两个丫鬟笑呵呵的,江令宛很正经地点头:“知道了,布置早饭吧。”   脸上很正经,其实是借此掩盖心中的羞涩,这个萧湛,也真是的,交代个没完没了,让柳絮跟竹枝看笑话,等他回来,她再好好说说他。   然而,她心里这么想,到了晚上萧湛回来的时候,就把要说萧湛的事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从早上到傍晚,两人整整一天没见面,成亲以来头一次分开这么久,真的有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特别是萧湛,白天走神了两次,这会子见了她,自然亲个不止,狠狠解了一回相思之苦才松开她去吃饭。   吃完饭后,夫妻俩开始交流今天做的事。   “你说得没错,宁轩果然私底下囤积了许多药材,给他配药的那个赵小大夫的确行迹可疑。”   事关重大,萧湛亲自去看过了才放心。他没有打草惊蛇,也没让其他人盯着,这样宁轩就不会有防备。   江令宛点点头,把自己今天做的事说了:“凌霄把解药配出来了,已经找了几个流民试药,效果十分明显。我找到白云寺的法玄大师,跟他说了派药的事,他已经答应,我们明天就动手。”   “给宁轩制毒的那个赵耀是关键人物,一定要盯紧。”   她说正事的时候很严肃,一副小孩模仿大人的样子,小脸板得正正的,樱桃小口紧紧抿着,很认真的模样。   萧湛看着,忍不住担心她抿唇太过用力,会不会把嘴给抿疼了,便捧起她的脸,在她唇上轻啄一口:“放心,我一定会把事情办妥。”   江令宛就笑道:“好,办得好,重重有赏。”   萧湛点头:“不要重赏,我只要那两颗樱桃。”   江令宛啐他一口,想起昨晚的荒唐,脸上又是一热。   ……   次日一早,萧湛要进宫面见洪文帝,江令宛则要去白云寺派药,用了早饭,萧湛捏了捏她的手,道:“我不在身边,一切当心。”   这话很熟悉,前世主子就经常这么说:出去办差,一切当心;出门在外,一切当心;我不在,你一切都要当心。   底下还有一句:遇到事,不要怕,旁人欺负你,只管打回去。若是打不过,就先回来,我会给你撑腰。   前世她会那么嚣张,说到底还是主子纵着她。   现在主子就在眼前,江令宛搂了他的腰问:“要是有人欺负我,你会给我撑腰吗?”   萧湛捏她鼻子:“我哪次没给你撑腰,嗯?”   也是哦,他哪次没给她撑腰啊。在女学学骑马,亲自手把手教;玲珑玉坊没有玉石了,任由她骗了玉石也不怪她;她要到南北商行做事,他就让她做事;书院联考,辛烟烟使阴谋,她收拾辛烟烟,他就收拾了辛烟烟的外祖父,还把带头闹事的学子们给抓了;元宵夜宴,她欺负了人,有官员要对付她,是他替她挡着,给她撑腰做主;知道她喜欢琉璃灯,就把琉璃灯拿送给她哄她高兴。   跟顾表哥婚事作罢,她躲在房里哭,是他借口有贼,夜闯她的房间,带她深夜纵马,露天观星;宁轩要摘花王,她让他下场,他真的就下场了;宁皇后与宁轩步步紧逼,她负隅顽抗,是他从天而降,扭转局势,打脸宁轩。   一桩桩,一件件,他哪次没给她撑腰啊,就像前世一样,绝不许旁人欺负她一星半点。   这一世他是因为喜欢她,那前世呢?   前世他给她撑腰,教她骑马、琴棋书画、由着她耍性子,是因为什么?只是主仆的情意吗?   她的心忍不住又砰砰砰跳了起来。   坐上了马车,她不停地回想,回想他们相处时的点点滴滴,越想越能发现主子待她不同寻常之处。   她按住胸口,让自己的心跳平静下来。   不管前世是不是她想的那样,她一定能从萧湛口中问出答案。   她让自己心情平复,下了马车,来到白云寺门口。   而萧湛也已抵达宫中,把找到治疫良方的事说了。   洪文帝正为瘟疫的事烦心,听了这话登时双目望向萧湛:“清华,你此话当真?”   萧湛声音沉稳:“千真万确。”   洪文帝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你细细讲来。”   “是。”萧湛拱拱手,回禀道,“昨日服药的流民,俱在两个时辰内有好转,到今日已可以进食,疗效显著。今日臣妻江氏、与明珠郡主、凌大夫已在白云寺派药,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有好消息传来。”   他将药方奉上,让洪文帝看。   萧湛一向稳重,经他手办的事,洪文帝没有不放心了,他既然说这药方能治瘟疫,那就一定能治。   肖公公贯会察言观色,当即跪下,给洪文帝道喜:“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瘟疫才出现几天,就找到治疫良方,皇上治世有方,恩泽天下,萧指挥使忧国奉公,恪尽职守,为君分忧,有皇上这样的明君,萧大人这样的能臣,我大齐必能长治久安,盛世太平。”   肖公公这般溜须拍马也是有原因的,因为已经开始有人传言说洪文帝治国无道,当年夺嫡手段卑劣,斩杀亲兄,所以上天才降此瘟疫,惩罚于他。   如今治疫有望,证明谣传只是谣传,解了洪文帝一大难题。   洪文帝自然明白肖公公的意思,那些流言蜚语他根本没放在心上,他的确斩杀亲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果他不杀人,人就要杀他,他能高居九五之尊,是他自己拼杀出来的。   他并不后悔。   唯有一事,唯有一人……洪文帝有片刻的失神,又很快收敛心思。   洪文帝目光从萧湛身上划过,道:“此时全权交由你去办,募捐一事,也由你负责。”   萧湛应声而去,肖公公头压得更低。   萧指挥使这天大的圣恩,旁人不知情,他却一清二楚。   这圣恩究竟是福是祸,谁又能知晓呢?   作者有话要说:有天,樱桃熟了,丫鬟端了一盘子上来。   宛姐儿吃了一颗又一颗,见萧湛不动,就问他:这樱桃很甜,你不吃吗?   萧湛撩她衣衫,俯下头去:我只吃这两颗~   作者君:五舅舅太坏了,啊啊啊啊,不能直视樱桃了~ 第127章   晴空如碧,秋高气爽,白云寺山门前,灾民排起了长长的领药队伍,凌霄指挥僧人们拿剪刀剪灾民的头发,用火烧了揉成灰洒进药碗里,打了汤药就趁热喝下去。   灾民很多,但凌霄经验充足,在他的指挥下,现场有条不紊、井然有序,白云寺的僧人也很愿意干,所以根本用不到江令宛主仆。   她们不用做什么,只在旁边站着,对灾民们来说就是莫大的支持,毕竟她的身份气度在那里摆着,灾民们对她很信服。   凌霄根本没想到江令宛会来,她提供药方,捐钱买药,联系白云寺给他提供救济的场地,已经让他很吃惊了。   江令宛是他从医十几年来头一个愿意跟灾民接触的贵女。   凌霄对她的尊敬又添了几分。   大半个时辰之后,僧人们已经熟练地掌握了派药的方法,凌霄就停下来,去找江令宛说话。   “夫人。”他语气很恭敬,“我去看看安置灾民的棚子搭建得怎么样了,这里劳夫人看着。”   凌霄刚走,陆明珠就来了,她穿了明蓝色的窄袖衫,长发拢在头顶,扎了一根独辫,头上一件饰品都没有,只在发尾帮了金线,利落潇洒又不失俊俏明丽,跟这秋天的天气一样清爽澄澈。   江令宛一看,就露出一个笑容。   当年她们要去收拾辛楚楚的时候,她也是梳了男子发式,几年过去了,她还是那样。   “宛姐儿。”陆明珠几步走到江令宛身边,一脸的跃跃欲试,“需要我做什么?让我派药吗?”   她脸上笑容大大,写满了期待,像是发现了好玩的事,急着要参与。   “派药的事得问凌大夫,我说了可不算。不过,你可以先灶房帮忙。”江令宛指了不远处正在搭棚子那边,说,“你去烧开水,盛在碗里凉着,工人们渴了就能及时喝到了。”   江令宛打趣道:“你要是不会,千万别勉强。万一失火了,我还得抽出人手去救你。”   “去你的!”陆明珠捶她,不满道,“你少小瞧人了,不就是烧水吗?小菜一碟。你且等着,我要亲自烧水端来给你喝。”   江令宛笑眯眯:“能喝到明珠郡主亲手烧的水,我三生有幸,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放心吧,妥妥的。”   陆明珠眉飞色舞,迫不急待来到搭棚子这边。   工人们干得如火如荼,灰尘很大,陆明珠毫不在意,她美滋滋走进临时搭起的露天灶房,对小沙弥说她要烧火。   这会子灶膛里填满了木柴,火烧得很旺,只要不停朝里添柴就行了,并不难。   陆明珠烧着火,嘴角翘得高高,瞧瞧她多厉害,一会就学会烧火了,这种小事,根本难不倒她好吗?   等会见了宛姐儿,一定要好好显摆显摆。   工人们陆陆续续进来喝水,见灶火旁边坐着这么一个贵气逼人,美貌动人的姑娘,一个个都面红耳赤自惭形秽不敢看,喝了水就赶紧回去干活。   陆明珠见工人们喝了水,便觉自己干了一桩大事,腰杆子都挺直了。   她一边烧火一边朝外看,突然就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定睛一瞧,男人腿长腰细,皮肤微黑,面无表情,这不是前两天撞到她的那个混蛋吗?   陆明珠一声冷哼。   好啊,可算让我逮到你了!   上回的账,咱们好好算。   陆明珠起身要去找凌霄理论,突然眼波一转,停了下来,指着灶台上的瓶瓶罐罐,问小沙弥:“哪个是盐?”   问完之后,她端了一碗水,给里面添了满满两大勺盐,搅合好了,交给小沙弥:“你去,把这碗水,端给那个高个子喝。”   小沙弥才十一二岁,胆子小,不敢接,但又知道陆明珠是贵人不能不接,只能硬着头皮把碗端上了。   陆明珠虎着脸吓他:“不许跟他讲,否则我就告诉主持你偷看我!犯了色戒!”   小沙弥被抓了把柄,委屈巴巴的,端着碗去找凌霄。   陆明珠哪还有心思烧火啊,一脸兴奋等着看好戏。   小沙弥走到半道回头看陆明珠,眼中带了乞求,陆明珠不为所动,还用眼神逼他:不许退缩,现在,马上,把水端给这个混蛋!   小沙弥没辙,只能把水端给凌霄。   凌霄丝毫没有怀疑,端了水递到唇边,喝了一口。   咸,咸到齁人。   不过他没有失态,依然没什么表情,只端着碗看小沙弥。   小沙弥被拆穿,惊慌失措地摇头,伸手指向灶房把始作俑者指给凌霄看。   凌霄转头,与陆明珠对视。   陆明珠把头一扬,眼中有扳回一局的得意。   她翘着嘴角笑,想看凌霄气急败坏、恼羞成怒,但凌霄只看了她一眼,就把脸转过去,丝毫没有跟她继续纠缠的意思。   陆明珠也不在意,反正她扳回了一局,反正被盐齁到的人不是她。   她心情好,亲自盛了一碗水,端去给江令宛,把自己整凌霄的事说了:“……他根本不知道我在里头放了盐,喝了好大一口,别看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一定齁死了。哈哈,能喝到本郡主亲手炮制的‘茶’水,也是这混蛋的福气。”   陆明珠得意洋洋,满面春风,虽然长了一张冷艳的脸,其实心性不成熟,还是个孩子呢。   江令宛被她逗笑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手里的这一碗,没加料吧?”   “没有。”陆明珠咯咯笑,夸张道,“都加到撞我的那个混蛋碗里了。”   陆明珠越想越乐,哈哈大笑,眼睛一瞥,见撞她的混蛋过来了,忙拉了江令宛指给她看:“那个有福气的人就是他,哈哈。”   江令宛一看,这不凌霄吗?   她一拍头,明白了。   陆明珠去定国公府那天,凌霄也去了,两人一个前脚离开,一个后脚到了,所以在门口撞上了。   她扯了扯陆明珠,让她别笑了:“明珠,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凌霄凌大夫,赵爷爷的弟子,也是这次派药的主要负责人。凌大夫医术好得很,这次的事情多亏了他。”   陆明珠笑不出来了。   凌霄的名字,陆明珠之前就从江令宛口中听到了,她还挺佩服这种人的。她哪会想到这个混蛋竟然就是凌大夫啊。   刚才她还做那样的事整他,闹了半天都是自己人,她怪不好意思的。但是她脾气有点倔,人又骄傲,虽然知道自己有错,也不愿意低头。   江令宛又微笑着对凌霄说:“这是明珠郡主,我的好朋友。”   她停了一下道:“之前的事,都是误会。明珠她爱玩爱闹孩子脾气,但其实很有分寸,并不会伤人。这次救济灾民,多亏她出了五千两银子,否则药材真没办法这么快就买齐。刚才明珠有错,却没有恶意,我代她向你道个歉,望凌大夫海涵。”   凌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他目光从陆明珠脸上划过,拱了拱手:“是我不好,撞了郡主,失礼在先。”   江令宛笑道:“误会解开就好。”   凌霄倒没觉得有什么,陆明珠却别扭站着不说话。   她就是这样,知道自己理亏,但是又拉不下脸。   如果今天不开解她,这口气她会一直憋着,一定会在别处发泄出来。   江令宛就笑着问她:“你不是想派药吗?正好凌大夫来了,让他跟你说怎么派。”   “不派!”   陆明珠昂着头,抬着下巴,很不可一世的样子。   凌霄看了江令宛一眼,又看陆明珠:“派药还是我们来做的好,郡主身份尊贵,如何能干得了这种活?”   “你瞧不起谁呢?”陆明珠冷哼道,“不就是派药吗?派就派,有什么难的!”   她主动走到派药的僧人那里,睥睨着凌霄:“过来教我,我今天就派给你看。”   凌霄冲江令宛拱拱手,去教她派药去了。   柳絮笑着说:“没想到凌大夫看着清冷不近人情,内里却是个热心肠,他一定也看出郡主在闹别扭了。”   “是啊。”江令宛看着派药的两个人,眼里拂过一丝笑意。   陆明珠以为派药很简单,不就是把药汤盛出来吗?   可真去盛了,就发现那勺子又大又长又重,根本不好控制,拿着勺子盛药汤,不是多了,就是少了,要不颤巍巍的盛到碗外面去了。   灾民们并没有嘲笑的意思,但是她自己却觉得很丢人,又羞又急脸红了,鼻尖也急出一层汗。   正心慌着,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托住了勺柄。   她抬头去看凌霄,凌霄道:“看着勺子。”   收回心神,她把勺子握紧了,凌霄说:“双脚分开与肩同宽,下盘站稳,抬头挺胸呼吸平稳,运用手臂与手腕的灵劲把勺子拿稳,控制住平衡,另只手做辅助。再试一次。”   男人声音冷淡却十分的稳,陆明珠依言而行,全神贯注地盛药汤,这一次果然稳稳地盛了一碗。   她眼睛一亮,又盛第二碗,第三碗……竟然越来越稳,丝毫没有再洒到外面去。   她开心极了,转头去看凌霄,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欢喜。   她长得非常漂亮,五官精致出众,气质冷艳,让人有距离感。这样展颜一笑,冲淡的冷,浓烈了艳,像红绸上的玉珠,让周围的一切都明亮起来。   凌霄忽然意识到两人站得太近,不动声色退后两步,移开了双眼。   陆明珠其实是想等凌霄夸自己来着,没想到他竟然好像没看到似的,她冷哼一声,小气鬼!嘴上说不生气了,其实还在计较吧!   亏你还是堂堂大男人呢,气量竟然这么小,哼!   她嘀咕一声,继续派药。   随着派药的进行,一些病情不是特别严重的灾民自发到各处宣传,让其他灾民来领药,短短半天时间,大半个京城便都知道了。   当宁澈打探了消息,汇报给宁轩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轩弟,大事不好!”   宁澈快步走进书房,声音发紧,如临大敌,“治疗瘟疫的药方已经被研制出来了。”   宁轩脸色一变,语气惊疑:“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今天上午。”宁澈脸色难看,快速把自己在白云寺看到的一切都说了。   “药汤是提前熬好的,药材无法分辨,但他们也是用头发当药引子,跟我们的方法一样。那些灾民服药后的确很快好转。”   若不是亲眼所见,宁澈如论如何也不会相信。   他心情忐忑,脸色发白:“这药方,只有你,我,赵耀知晓,会不会是赵耀叛变了?”   宁轩同样起了怀疑。   这一场“瘟疫”他策划了好几个月,从江令宛跟萧湛赐婚的圣旨下来,他就开始让赵耀研制这种毒了。   赵耀出自医家名门,跟赵老大夫都来自赫赫有名的医药世家——赵家。   赵耀喜欢研制各种毒药,犯了赵家家规,十二岁那年就被逐出赵家,他见赵耀制毒厉害,便收为己用。   这些年来,赵耀凭着超高的制毒手段,为他做了不少事。   按说,赵耀是不会出卖他的。   可这场“瘟疫”是赵耀一手炮制的,解药也是赵耀研制出来的,真正的药方,只有他看过,连宁澈都只是听说要用头发做药引子。   他没说,那泄露秘密的人,只能是赵耀。   “枉我救他一命,这些年对他信任有加,他却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出卖我。”   他是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这一场瘟疫上的,如今事败,他不仅得不到权势地位,甚至有可能会有杀身之祸。   宁轩眼中闪着寒光,脸孔格外冷硬:“这个赵耀,是留不得了。”   宁澈也深以为然:“没错,赵耀一死,那便是死无对证。我们再将之前存储的药材销毁,即便萧湛知道是我们做的,没有证据也是枉然。”   “销毁药材的事,你亲自去做。”宁轩眼中杀意如刀,“赵耀医术高强,毒针也是他研制出来的,下毒是对付不了他的。要杀他,只能真刀真枪去杀,今夜就动手。”   兄弟二人商议好销毁证据的细节,宁轩出门,前往白云寺。   宁澈说,她在白云寺亲自派药。他想去看看。   ……   此时日已过午,萧湛忙完了宫里的事,来到白云寺看江令宛。   上午的派药已经告一段落,下午派药时间还没开始,白云寺的主持和尚法玄大师就邀江令宛几人到寺里吃饭休息。   每人都是一菜一汤一碗饭一张饼,江令宛跟陆明珠、柳絮坐一起,凌霄单坐一桌。   寺里的斋菜烧得不错,虽然不见一丁点荤腥,但瓠瓜很爽口,小白菜汤也好喝,江令宛跟陆明珠吃惯了荤腥,偶尔吃素菜觉得新鲜,吃得很香。   萧湛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他还穿着金吾卫的大红锦衣,腰挂佩刀,很严肃冷厉的模样。   见他来了,陆明珠、柳絮、凌霄都要起身,他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拘礼。   陆明珠一扭头,见江令宛坐着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就坐下来用胳膊肘拐了拐她:“萧湛果然宠你,他来了你竟然坐着都不带动一下的。”   江令宛只是习惯了,之前在萧家的时候也是这样,萧湛回来她要是在忙,就忙自己的,并不用起身迎接。   她自己没意识到,陆明珠说了,她才发现问题。   见她如此,陆明珠就知道在萧家她一贯是这样的了,忍不住叹道:“我以为我哥哥对我嫂子已经够宠爱了,可跟萧湛宠你比起来,还是差远了。萧清华长得好,地位高,对你还这么好,你有福了。”   江令宛轻笑一声:“有福的是他,我宛卿从那么多人中垂青于他,下嫁萧家,他对我好不是应该的吗?”   陆明珠被她逗乐了:“没错,的确是下嫁,当初可是萧清华去求的圣旨。要不是皇伯伯赐婚,他还娶不到你呢。”   两个小姑娘轻声地说着话,偶尔笑出声,像两朵漂亮的花。   萧湛盯着其中一朵看,虽未说话,眼中却盛满了笑意。   凌霄也抬头朝她们看了几眼。   饭毕,萧湛让随拿拿了四碟点心,放到江令宛面前:“吃吧。”   小姑娘喜欢吃味道重的,他怕她斋菜吃不习惯,饿着了。这四种都是她最喜欢吃的。   江令宛原本很镇定的,却被他这个举动闹得脸红了,不过是一顿饭而已,别说饿不着,就是饿一顿又有什么关系。   他这样大张旗鼓地送点心来,好像她很娇贵很不能吃苦一样。   江令宛不想吃,可萧湛就负手站在一旁盯着,意思是看着她吃。   江令宛实在受不了,瞪了他一眼。   萧湛只是笑看着她,眼中都是温柔的宠溺。   这是凌霄第二次见两人秀恩爱了,比起第一次他淡定了许多,只看了一眼就迅速转开了脸。   可陆明珠还是头一回见啊,她就坐在江令宛旁边,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多余。   太过分了!   太丧心病狂了!   我这么个大活人在旁边坐着,你们就这样旁若无人的秀恩爱,合适吗?   我还是个未出嫁的单身少女啊,你们这样还有人性吗?   单身少女陆明珠呆不下了,因为她实在顶不住萧湛的深情的眼神了。   “宛姐儿,差不多到派药的时间了,我先去看着了,你别急着来,吃完了糕点再来。”   陆明珠起身就走,江令宛闹了个脸红,也要走:“我跟你一起……”   话还没说完呢,她的手就被萧湛拽住了。   刚刚起身,还没来得及走出去的凌霄:……   愣了一下之后,他立刻加快脚步,飞也似出了门。   柳絮紧随其后,还十分体贴地把门关上了。   萧湛把江令宛抱进怀里,声音带了满意的笑:“柳絮办事很尽心,该赏。”   江令宛本来有点生气的,可人被他抱住了,心里的气就不翼而飞了,哪还记得气什么,只想与他温存甜蜜。   今天该他当差,中午就一点点时间,他不休息,大老远跑过来看她,她都知道。   过了好一会,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外面派药已经开始,萧湛也到了回宫的时候,江令宛目送他出门,隔了一会等脸上的热褪下去了,才走出白云寺,到大门口与陆明珠汇合。   宁轩刚过来的时候,只看到陆明珠与凌霄,他以为江令宛已经回去了,正打算离开,就看到萧湛从寺里走了出来。   他脸色难看,右手陡然攥紧。   今天该萧湛当值,中午他不在宫里休息却到白云寺来,只有一个原因。   他眼神很冷,盯着寺庙的山门,不一会,从里面走出一个纤细玲珑的身影。   那是他朝思暮想的人。   一段时间未见,她变化并不大,还是那般美丽,还是跟从前一样只要她一出现,就能立刻吸引住他的目光。   她梳了妇人发髻,跟他梦里的模样相差无几。可这妇人发髻却是为另外一个男人而梳。   宁轩抬脚,大步朝寺庙走去,赶在江令宛走到派药的棚子前拦住了她。   “宛宛。”   他像梦里那样叫她,贪婪地盯着她娇花般美艳的脸,她眼波明媚,眉梢带着娇,那是已婚妇人才有的妩媚,她脸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红晕,双唇有些不自然的红。不用想也知道刚才萧湛必然肆意掠夺了。   一想到萧湛不分昼夜的占有她,他就嫉妒得发狂,心像被万蚁啃噬一样的疼。   “宛宛。”他毫不避嫌,贪婪地盯着她,“我有话与你说。”   江令宛冷笑,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你想说什么?是想说我成婚当天,你刺杀我夫君失败?还是想说,回门那天你毁我名声没有得逞?又或者说,你想谈谈这次瘟疫的事?”   她话语很冷,没有半分温度,宁轩胸口比刚才更闷更疼了。   他凝视着她:“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都是因为我心里有你。”   呵!   好一个深情款款!   好一个真心表白!   心里有她的人她见多了,顾表哥,萧湛,还有水央学社的儿郎们,他们可从没有做过伤害她的事。   一次又一次地对她下手,竟然还有脸说是为了她。   真是虚伪之极,无耻之极!   “这些花言巧语,说给你未来的妻子听吧。”江令宛眉眼如冰,声音带着冷意,“我听着只会觉得恶心。”   她无情的话语是世上最残忍的刀,扎进宁轩胸口不停的搅动,疼得他近乎麻木。   “我不会碰她的。我想娶的是你,也只要你。”他捂着胸口,声音低沉,“迟早有一天。”   你会是我的。 第128章   来势汹汹的瘟疫终于研制出了能对抗的药方,这个消息让京城上下都为之一振。   大家看到了希望,知道救灾有望,捐款就越发的积极。   救灾派药是江令宛跟白云寺的法玄大师发起的,这两个人一个是受人追捧、万众瞩目的宛卿;一个是德高望重,佛法高深的皇家寺院主持。两人在京城都是家喻户晓,非常有号召力的人物。洪文帝就把赈灾捐款事宜交给他们去办。让萧湛在旁协助,维护秩序。   嫉妒江令宛的闺秀们酸了,江令宛未出嫁之前在京城出尽风头,一举一动都受人关注。虽然只是五品官员的女儿,却硬生生活出了大齐第一贵女的模样,还嫁了萧湛这样位高权重、俊美无双的男子,让她们羡慕嫉妒却又只能仰望。   好在江令宛成亲了,不管你多优秀多出众,一旦嫁人婚后就只能囿于内宅,拘泥在丈夫孩子身边,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随心自在了。   没了江令宛,她们就有了出头的机会了。   然而她们才高兴了短短几天,江令宛大婚,儿郎们拉起的“宛卿下嫁萧清华”的横幅还没有撤掉呢,她又一次站到了风口浪尖,狠狠碾压其他人。   她没有老老实实待在内宅,反而受到洪文帝的嘉奖,跟着法玄大师一起做事。   法玄大师的信众遍布大齐上下,在京城,从贵族到民间都备受推崇,她何德何能,有什么资格跟法玄大师在一起做事?   好气啊!   法玄大师的脾气太好了,竟然愿意容忍她这样沽名钓誉、不安于室的人。   爱慕萧湛的闺秀们却是另外一番看法,她们为萧湛抱不平,凭什么让江令宛主要负责赈灾事件,让萧湛在旁辅助?   萧湛为官多年,一向是主导,何尝给别人做过副手?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到了募捐那天,她们一定要摆明旗帜告诉众人,她们是冲着萧湛才捐银子的,绝不让江令宛沾到一文钱的光。   水央学社的儿郎听说此事,立刻叫嚷开了:这次瘟疫出力最多的是我们宛卿,萧湛明明是沾了我们宛卿的光。让他给宛卿打下手,那是照顾他分他功劳。他不去,大把的人抢着去。   水沚学社的姑娘们也为宛卿小姐姐叫屈,她们决定好好反击:你们不是说要冲着萧湛去捐款吗?那我们就冲着宛卿小姐姐去。打嘴仗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就募捐的时候比一比,看谁捐得多。   这个建议立刻得到水央学社儿郎们的一致认同,他们拍着胸脯道,论起捐钱,他们有实力的,没在怕的!   自打喜欢宛卿,知道宛卿喜欢银子之后,儿郎们便开始省吃俭用为宛卿攒钱,后来组办了水央学社,再后来又做起了生意,钱生钱,利滚利,手头越发宽裕了。   儿郎们的家人原本觉得他们不像话,整天宛卿宛卿的追着姑娘跑,后来发现他们发乎情止乎礼,进入学社之后坏毛病改掉了,读书用功了,纨绔子弟开始振奋兴起,奋发图强了。还开了铺子,能赚钱不跟家里要银子了。他们就改变了从前的看法,看孩子们满意,提起江令宛也是赞不绝口:这个宛卿呀,真真不是一般人,看看我家臭小子,现在变了一个人。   水沚学社的姑娘们也不遑多让,不管是在女学还是在家里,她们力争上游,表现出众,学社里的姐妹们互相帮助,一起进步。提起水沚学社,众人都竖起大拇指,夸姑娘们知书达理,端庄大气,自信从容,贤良淑德,是最佳儿媳人选。   所以,到了募捐这一天,除了学社里的儿郎、姑娘们之外,他们的家长也纷纷解囊,摆明车马告诉众人,他们捐款是为了做善事,更是为了给宛卿撑腰。   正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第一天募捐下来,江令宛筹到了三万两的款项,比法玄大师足足高了一万两。   法玄大师的信众们很不好意思,他们也没想到竟然会少这么多,俱一脸惭愧地看着法玄大师。   法玄大师慈眉善目,寡言少语,一整天下来,除了念佛,他只点头或摇头,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众人早已习惯,毕竟法玄大师说的话都极富哲理,有很多预言都能一一实现。   因为语贵,所以少言。若谁能得大师开口,得一句批语,便可以让那个人身份陡然贵重起来。   据说当今圣上还是皇子之时,法玄大师就说他贵不可言。   一天的募捐已经结束,大家都不愿意离去的,有法玄大师的信众,想看看大师今天会不会说点什么话。也有学社里的儿郎姑娘们,他们想守着宛卿,多跟宛卿待一会。   江令宛冲法玄大师微微福身:“大师,辛苦了,我派人送您回去,明早再去接您。”   江令宛前世不怎么信佛,就算后来到了百草庵,跟着尼姑们吃斋念佛,她也并没有十分信奉。可重生之后,她态度大改,对佛祖高僧们尊敬起来。   她坚信,一定是她在百草庵做药膳照拂百姓,才得了重生的机缘。所以这几年,她每年都向白云寺捐钱,积福报,感谢佛祖让她重生。   法玄大师起身,和气地念了一句佛偈:“阿弥陀佛,夫人造福灾民,有大善,有大福,有大贵。”   围观的群众们沸腾了!   等了整整一天,法玄大师终于开口了,只说了一句话,是夸赞江夫人的。   学社的儿郎姑娘们激动得想要尖叫,啊啊啊啊,听见了吗,大师开口了,夸我们宛卿有大善,有大福,有大贵。   我就知道宛卿小妹妹不是一般人!   我就知道跟着宛卿小姐姐不会差!   宛卿小姐姐越来越棒,我要吹捧一辈子!   围观的群众们也激动了,一个个抓着学社里的人问:你们学社还要人吗?我家儿子/女儿年龄挺合适的。   没有适龄儿子/女儿的人酸了,也抓着学社里的问:我虽然孩子大了,但我也挺向学的,你们还缺社员吗?年纪很大,但任劳任怨,吃苦耐劳的那种。   萧湛看着沸腾得人群,嘴角露出一抹骄傲的笑意。   金吾卫维持秩序的儿郎们看傻了眼,他们何时见过指挥使这样笑过啊,还有指挥使大人看夫人眼神,那叫一个情深,那叫一个温柔,啧啧啧,他们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也好想加入水央学社呀,论年纪,他们是很合适的,今天报名,还来得及吗?   ……   坐进马车,萧湛就亲了小妻子一口。   “宛姐儿,辛苦了。”   累了整整一天,她不停跟来捐款的人点头致谢,有些人身份尊贵,她还要抽出时间与人攀谈,午饭只匆匆吃了几口。习惯午睡的她,今天中午并未休息,下午他几次看到她露出倦容,但她却撑着,一直仪态端庄,面带笑容,没有丝毫懈怠。   萧湛倒了一杯茶,先端给她喝。   江令宛的确觉得倦了,但想到今天的募捐能买到足够多的药材让灾民早日康复,她觉得自己的劳累很值得。   一上马车,萧湛给自己倒水,喝着加了蜂蜜的茶水,江令宛从嘴里甜到心头,身上的疲倦也减了大半。   喝好之后,她给萧湛也倒了一盏,递到他唇边:“你也辛苦了,五舅舅,这一杯犒劳你。”   萧湛把茶水接过来,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就把她扯进怀里:“茶水不是犒劳,你才是。”   他拥着她,俯身低头,品尝她的芬芳。   马车粼粼,虽平稳却难免有晃动,两人唇齿相接,呼吸相闻,心也因马车的震荡而变得躁动。   成亲这几天,他们日日拥吻,却怎么也亲不够。   等马车停在了定国公府门前,萧湛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   萧湛先下马车,朝后退了两步。   他负手而立,等柳絮扶江令宛下车。   江令宛觉得没什么,既然防备着萧嗣寅,那做戏就得做全,只要萧湛对她好,只要他们日子过得甜,在外面萧湛能不能扶她下马车,并不重要。   回图南院的路上,两人始终保持一步的距离,虽然不停说话,却因为不能靠得太近显得不够亲昵。   江令宛很想笑,在车上,他们紧紧贴着,几乎要挤成一个人,一下车又赶紧保持拒绝,萧湛想牵她手,却又忍着。   明明是正经夫妻,却要偷偷摸摸背着人,诡异又滑稽。   她没忍住,笑了出来。   萧湛知道她在笑什么,也忍不住笑了。   等回了房,关上门,他就抱住江令宛,亲她的耳朵:“你怎么那么好!”   他因为忌惮大老爷,不能正大光明牵着她的手走路,她一点不生气,还甜甜地笑。   她怕他愧疚,所以逗他开心,当他看不出来吗?   这个小东西啊。   萧湛的心软成一汪水,将她抱紧了,唇从耳边一路到她白皙的耳垂,慢慢含住,轻轻吸允。   江令宛身子一颤,把脸埋进萧湛怀里。   这是萧湛,是五舅舅,也是主子。   她何其有幸!   ……   法玄大师开口说话了,夸江令宛有大善,有大福,有大贵。   这句话一夜之间就传开了。   而且随着募捐的进行,越传越广,水央学社、水沚学社每天都要许多人要加入,儿郎姑娘们忙得不可开交。   海陵郡主气得心肝一起疼,摔碎了好多瓷器。   “珍珠,钱都捐出去了吗?如今是第几名了?”   珍珠答道:“一天五千两,到今天结束是四万五千两,水央居士排在善人榜第二名。第一名是白衣笑笑生,十万两。明天我们再追加五千两,就是整整五万两,应该能维持住第二名。”   听到名次稳住了,海陵郡主心头的火气稍稍消散了一些:“那我让你散播的消息都传出去了吗?”   “都传出去了,效果显著,现在大家都知道江令宛就是水央居士。”珍珠笑着拍马屁,“还是郡主聪明,想了这么一个主意,还起了这么一个化名,现在人人都知道水央居士捐了许多钱,只在白衣笑笑生下面。还有不少人夸江令宛有善心,符合法玄大师大善的评语。”   “江令宛竟然也不反驳,跟郡主猜的一模一样。”   海陵郡主冷笑道:“别人夸她,她怎么会反驳?她只捐了区区一千两银子,如今却来了个水央居士,捐了将近五万两,大家都说水央居士是她,让她脸上有光,我早猜到她不会反驳。”   不枉她花了五万两重金,不枉她想了水央居士这么个名字。   且让江令宛得意,明日一过,江令宛诈捐之事就会人尽皆知,这一次,她要让江令宛名誉扫地,臭名远扬,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明日募捐大会什么时辰开始?”   “巳时,六大书院四如堂,准时开始。”   “好。去给我准备衣服,明天,我要狠狠撕江令宛的脸。”   ……   为期十天的募捐终于到了最后一天,在江令宛的建议下,最后一天的募捐在四如堂联考广场举行,根据之前捐款多少邀请善人们出席募捐大会,进行最后一次募捐,然后当场张贴善人榜。   这种方法可以让善人们感觉到荣耀,愿意在最后一天追加捐赠,筹集到更多的善款。   法玄大师听了,只说了一个字:“善。”   募捐大会巳时(上午九点)开始,善人们提前一个时辰排队入场,这次募捐几乎整个京城人人参与,联考广场座无虚席,观者如堵。   大家一面打探别人今天要追捐多少,一面议论今天善人榜前十名会有那些人。   “这还用问吗?第一名毫无悬念,必然是白衣笑笑生啊。”   “嘁!”立马有人道,“谁不知第一名是白衣笑笑生啊,我们猜的是底下的九个人。”   “第二名水央居士捐了四万五千两,第三名是水央学社,第四名是水沚学社,第五名是京华女子书院……照目前这个情况看,这个排名基本定型了。”   “那可不一定。”有人反驳,“等会还有追捐呢,说不定会有黑马杀出来了,万一再来一个跟白衣笑笑生先生差不多的大善人,这格局可就要变一变了。”   “这个可能性不大,白衣笑笑生先生有一个就已经很稀奇了,很难再有第二个。不过……除了第一名之外,底下紧跟着的四名竟然都跟江令宛有关系,这个人也是不输白衣笑笑生的另外一个传奇了。”   可不是吗?   第二名水央居士,乃是江令宛的化名,取自宛在水中央之意。   第三名水央学社、第四名水沚学社也就不用说了,第五名京华女子书院是江令宛读书时候的书院。   啧啧啧,这个江令宛,宛卿,可真是不得了!   怪不得人家是大齐第一贵女呢,这份号召力真是不一般人能比的!   在一片羡慕赞叹声中,也有人质疑:“我听说,这个水央居士其实并不是江令宛,而是另有其人。”   “不可能!”立马有人反驳,“有人问江令宛怎么只捐了一千,是不是用化名也捐了,江令宛没反驳。今年捐款,大家用的都是真名字,化名除了白衣笑笑生,就是水央居士,不是江令宛还能是谁?”   “对,一定是江令宛!”   众人肯定的声音盖住那一声质疑,很快募捐大会开始了。   前排坐席坐得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各家公卿、勋贵子弟、千金小姐,望族贵女,男女分左右坐下。   女眷第一排,坐着陆明珠、程静昕,海陵郡主也坐在第一排,跟她们隔了两个人。   金吾卫的侍卫们跨着腰刀维持秩序、护卫众人安全,江令宛、萧湛、法玄大师、还有统计账目的户部尚书与几位官员坐在主座上。   一眼望去,主座上年龄不一,全是男子,唯有江令宛一个女子而已。   她不仅是唯一的女子,还是年纪最小的。   年方十六的女子,却已经可以与萧湛、法玄大师、户部尚书平起平坐了。   海陵郡主盯着江令宛,暗暗咬着牙。   她是郡主,她才是大齐第一贵女,她没做到的事,她没得到的荣誉,凭什么江令宛就得到了?   江令宛不过区区五品小官之女,她有什么资格与京城数一数二的大佬们坐在一起?   陆明珠眼睛一瞟就知道海陵郡主在想什么,她笑着说:“瞧瞧宛姐儿,长得美,人又有本事,跟大人们坐在一起丝毫不怯场。连法玄大师都夸她有大善,大福,大贵。”   “某些人心思狭隘,心怀嫉妒,又不自量力想跟宛姐儿一争高下,没想到被呵斥了一顿,丢脸丢到几位内阁大人面前去了。”   “我要是她,羞也羞死了,哪还有脸出来见人啊。”   海陵郡主心头被扎了一刀,立刻对陆明珠怒目相向:“你说谁?有本事正大光明地说,少鬼鬼祟祟的!”   “我说谁,谁心里清楚。某人既然敢做,这会子不敢听人说了吗?”陆明珠轻笑道,“我当然是正大光明的说了,不像某些人,想跟宛姐儿争,又没本事,只敢在背后搞一些小动作。论起鬼鬼祟祟,我比某人差远了。”   这几年,陆明珠在江令宛的耳濡目染之下,口齿也厉害了起来。跟江令宛没办法比,虐海陵郡不要太轻松。   轻飘飘几句话就把海陵郡主气得火冒三丈,却又无可奈何。   海陵郡主忍了又忍,最终忍了这一口气,暗道,没必要做无谓的争执,她今天来有更重要的事,不能跟陆明珠搅合乱了阵脚。   大半个时辰之后,追加募捐告一段落,户部尚书与几位审计官员进行统计,把算出的结果公布出来。   白衣笑笑生的名字高居第一,后面跟着数字:二十万两。   全场震惊!   截止到昨天,白衣笑笑生捐了十万两,他们以为他今天不会追加了,但是没想到他今天追加了,追加了整整十万两。   二十万两!   好多钱啊!白衣笑笑生可真是太豪了。   众人哗然一片,又猛然想起一件事,这笔钱是现场追加的,也就是说,白衣笑笑生今天也来了,他现在就在募捐大会的现场。   众人又震惊了,纷纷前后左右寻找,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找到白衣笑笑生本人。   在一片夸赞声中,陆明珠与程静昕对视一眼,纷纷从彼此眼中看到的骄傲。   好友厉害,捐了这么一大笔钱,却做好事不留名。   她们之前挺震惊挺不理解的,因为宛姐儿一向高调又骄傲,像这样隐匿身份捐赠巨款,实在不符合她的性格。   可是这一刻,她们突然理解了,看着众人吃惊、听着大家的溢美之词,这种感觉真的好爽啊。   啊啊啊,等今天结束,她们也要效仿宛姐儿,做好事不留名,成为人们心目中的传奇。   陆明珠跟程静昕连名号都想好了,分别是红裳侠士、青衫公子。   陆明珠甚至想好了三人组合的名字:就叫传奇三侠。一听就知道她们是行侠仗义做好事不留名的大侠。   善人榜张贴出来,名次果然跟之前相差无几。   按说前十名都应该被赞叹才是,但白衣笑笑生捐得太多,又在现场,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大家都在讨论白衣笑笑生是谁,根本无暇关注底下几名了。   江令宛站起来要说话,等了好一会众人议论纷纷的声音才慢慢平息了:“此次募捐共计筹到善款五十三万两,这些款项,应对此次瘟疫绰绰有余,余下的善款会交由法玄大师,供日后帮助贫困百姓。”   “多谢大家慷慨解囊,此次募捐十分成功,我与诸位大人代表灾民向大家表示感激。”   “特别是捐款最多的前十名善人,你们出力最大,积极捐款,理应受到嘉奖。圣上已摆下宴席,邀诸位进宫宴饮,接受嘉奖。”   江令宛冲台下福身,再次向众人表示感谢。   她落落大方,毫不怯场,一举一动都充满了风姿,学社儿郎姑娘们的激动就不必说了,便是旁观者也不由点头:不怪萧湛会看上江令宛,她的确容貌出众,气场强大,当得起京城第一贵女这个称号。   连户部尚书都被她的气度折服了。   确切地说,是被她募捐钱款的能力折服了。   户部管着天下的钱粮,户部尚书替皇上当家,钱不少,但家大业大,若是户部拨款救济瘟疫,那边疆战士们的冬衣就没有了。   为着这件事,户部尚书愁的胡须都掉了好几根,没想到江令宛这个姑娘年纪小小的,却一举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瘟疫的事解决了,不用他们户部出一文钱,好,真好!   户部尚书很满意,笑着站了起来:“此次募捐,江夫人出力良多,大家有目共睹,本官觉得不仅十位善人要受嘉奖,江夫人更该受嘉奖。我欲上书圣上,上报江夫人的功劳,不知大师使意下如何?”   法玄大师没说话,面带笑容微微点头。   户部尚书又笑呵呵问萧湛:“萧指挥使是否赞同呢?”   这还用问吗?萧指挥使当然赞同、肯定赞同、必须赞同啊。   “既然大家都同意,那今日募捐大会到此结束,本官替受灾百姓,替圣上谢谢大家。”   眼看着众人要走,海陵郡主突然站了起来:“慢着,我有话说。”   众人抬头看时,海陵郡主已经几步走到主台上,大声质问:“尚书大人,江令宛身为此次募捐的主要负责人,固然很辛苦,但这是圣上吩咐的,她既然接受,好好替圣上办差乃是本分,这一点并不能作为她受嘉奖的条件。”   “江令宛嫁妆丰厚,家底殷实,众所周知,此时募捐,她不思带头捐款,只捐了区区一千两,这么一点银子就要受到圣上嘉奖,那是不是意味着所有捐一千两以上的人都要进宫接受嘉奖?” 第129章   海陵郡主站上主台,逼视江令宛。   “身为此次募捐负责人,你口口声声号召大家捐款,还呼吁大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多捐,多多益善。”   “但是你自己是怎么做的呢?”   “你只捐了区区一千两!论起富裕,在座大部分人都远不及你,但是有许多人捐的都不止一千两。你成亲之时,五百五十抬嫁妆那是京城,不,确切地说是整个大齐独一份。你如此富有,却在捐款时抠抠索索,只捐了这么一点钱。”   “身为负责人,不思以身作则,身体力行,只让别人捐款,自己却捐了一点点,你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又有什么资格接受圣上的夸赞?”   为了这一天,海陵郡主准备了很久,这些话更不知在腹中打过多少遍草稿,又因她十分厌恶江令宛,此时脸上的表情深恶痛绝,语气严厉,浑身上下写满了嫉恶如仇。   底下的人群立刻窃窃私语起来。   这是募捐大会,最终是要靠捐款多少来说话的,江令宛只捐了区区一千两,的确太少了。   学社里的儿郎姑娘们立刻站起来表示抗议:“什么只捐了一千两,难道我们捐的那些不算吗?水央学社捐了三万两,水沚学社捐了两万五千两,我们都是冲着宛卿才捐赠的!”   海陵郡主早料到他们会这么说了,立刻反唇相讥:“那又如何?你们捐的再多,也不能掩盖江令宛捐款少的事实。”   “一千两!”海陵郡主轻蔑看向江令宛,眸中闪烁着打压她的得意,“区区一千两就恬不知耻坐在这里接受大家的赞扬,我都替你臊得慌。”   “郡主说错了,宛姐儿所捐不止一千两。”程静昕站起身来,先冲众人颔首,再微微扬了声音,“我们京华女学捐了两万两,其中宛姐儿出了五千两。”   曾经,程静昕胆小怕事,甚少在众人面前出头,但最近这几年,她渐渐活泼,胆量也比从前大很多。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她也敢站起来正面顶撞海陵郡主,维护好友。   江令宛觉得很暖。   海陵郡主觉得很诧异,因为江令宛额外捐的这五千两是她不知道的,不过她并没有慌,一声冷笑后,她质问程静昕:“这两万两是以京华女学的名义捐赠的,那这个善人就是京华女学,不是江令宛。若照你这么算,其他人也可以很多人俱在一起凑个整数,占个名额,然后大家并列进入十大善人榜,那圣上的上林苑恐怕都坐不下了。”   “本郡主知道,你跟江令宛是好朋友,在场有不少人都是江令宛的支持者,但错了就是错了,捐得少就是捐得少!”   海陵郡主疾首蹙额、语气痛心:“此时被瘟疫折磨的灾民无家可归,朝不保夕,我们应该节衣缩食为灾民捐款,可是你们看看江令宛,她身穿绫罗绸缎,头戴昂贵玉饰,手腕上的那个玉镯就不下百两,这样的做派哪有半分为灾民担忧着急的模样?”   “她的富有人尽皆知,我不否认她很有号召力,让大家捐了很多钱,但她本人吝啬,有钱给自己花,却舍不得捐赠给灾民,这是不能忽略的事实。”   海陵郡主这些话极具煽动性,底下坐着的众人的确被她说服了,众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看向江令宛的眼神充满了质疑与不满。   海陵郡主一脸得色,像个得胜的公鸡,她昂起头颅,扬声道:“我不问旁人,只问江令宛你,你自己觉得你的所作所为合适吗?”   陆明珠按捺多时,早忍不住了,她一把攥住程静昕的手,眼睛直勾勾盯着江令宛,心里的想法呼之欲出:宛姐儿,给我狠狠打她的脸,不要心慈手软,打得越狠越好!   江令宛冲好友抛去一个放心的眼神,站起身来,与海陵郡主对视:“郡主的意思是说,因为要救济灾民,所以我不能穿平时穿的衣裳?要节衣缩食?”   “没错!”海陵郡主昂首挺胸,言辞激烈,“就算你不能像我这样穿着朴素,也不该穿得如此华丽。灾民们还在受苦,你却衣食无忧,毫无同情怜悯之心,莫说别人,便是我也看不下去。”   众人终于注意到了,海陵郡主穿着粗布衣衫,不仅通身上下没戴一个首饰,裙摆最下方甚至还打了补丁,朴素极了。   大家暗暗点头,这才是真正怜惜灾民之人。   再看江令宛,她衣饰与平时并不区别,并不是特别华丽,可跟海陵郡主一比,就显得格外华丽了。   这样一看,江令宛的所作所为,的确有失妥当。   大家的议论声比刚才大了许多,海陵郡主越发得意,眼中满是挑衅,她觉得自己已经赢了,她等着看江令宛丢脸。   不过她想象中惊慌着急的神色并未出现,江令宛很淡然,她扯了扯唇角,反问海陵郡主:“郡主的意思是大家要跟灾民同进退,穿得要比平时破,吃的要比平时差,这样才算有同情心了?”   “当然!”海陵郡主把头一扬,“本郡主就是这么做的。”   “那为什么郡主还乘坐马车而来呢?而且是十分华丽的马车。”   江令宛的质问刚一出口,海陵郡主的脸色就僵了一下。   然而,这只是刚刚开始,江令宛目光微微一闪,扬声道:“若照郡主这么说,您更不该使唤丫鬟,毕竟灾民们连饭都吃不饱,您却呼奴唤婢的,这样合适吗?”   “还有您住的地方,也该捐出来供灾民们居住。就算你舍不得,至少也该到城郊灾民区去,与灾民同吃同住,睡大铺,住庵棚,这样才算与灾民同进退,才算有同情心。”   “我很期待郡主您能以身作则,给我们做个榜样!不知郡主打算何时行动?”   海陵郡主没想到江令宛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她眼神一闪,硬着头皮道:“你才是募捐的负责人,真要以身作则,自然也该你先开始。”   “可以,我愿意与灾民住到一起,毕竟派药第一天我已经去灾民待了整整一个白天了,再多住一夜倒是无妨。我倒想问郡主一句,我敢去,你敢吗?”   海陵郡主咬了咬牙,没说话,她当然是不敢的,那些贱民脏死了,她怎么能跟那些贱民待在一起。   但是众目睽睽之下,若说不敢……刚才的努力就白费了;若说敢,她就不得不履行承诺了,毕竟这么多人看着,若是答应了不去做,一人一口唾沫就要把她淹死了。   她咬着牙,愤恨盯着江令宛,你这个贱人,竟然如此逼我!   江令宛冷笑一声:“不敢说话了吗?你不说,我替你说,你不敢!你没那个胆!所谓与灾民同进退,不过是一句口号,不过是你攻讦我的一个借口。穿补丁衣服算什么?你穿补丁衣服对灾民有一星半点的帮助吗?若穿补丁衣服,就能让灾民康复,我愿意天天穿补丁衣服。”   “衣饰与平常一样的人独我一个吗?在座的各位,哪个不是跟平常一样?我们既然来到这里,出现在这里,就说明我们愿意帮助灾民,愿意力所能及捐款。就算我们不穿补丁衣服,也不能否认我们的爱心。”   “你一句衣饰与平时一样,就想抹杀掉我们这十天的努力,我告诉你,你休想,我坚决不答应。我们的努力有目共睹,我们为灾民筹到善款五十三万两,为朝廷节省了五十三两,这是我们所有人一起努力的结果,我们以此为傲,以此为豪,以此为荣。你想出风头,可以,但你想踩着大家上位,休想!”   她的话慷慨激昂,振奋人心,把海陵郡主阴暗的心思暴露到阳光之下,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好”,满场都响起对热烈的叫好声。   刚才被海陵郡主煽动的人立刻反水,指着海陵郡主骂:   “太无耻了!我们捐款这么辛苦,她一句话就想抹杀,穿着正常怎么了,我穿自己的衣服碍着她什么事了。”   “卑鄙心黑,手段拙劣,当着大家的面穿补丁衣裳作秀,谁不知她背地呼奴唤婢,香车宝马,生活奢侈!”   “这是募捐大会,大家为了募捐而来的,这个跳梁小丑上蹿下跳出尽风头,若不是宛卿点出她的心思,说不定我们就被她骗了。”   “就这手段也想跟宛卿一较高下,真是不自量力!”   “真想跟宛卿比,也不是不行,拿出本事来,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太卑鄙了。”   你一言,我一语,把海陵郡主骂了个狗血淋头,后来大家一致让海陵郡主滚出去。   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海陵郡主的预料,按照预想,被众人鄙视,被大家赶出去的人应该是江令宛,而不是她。   辱骂声越来越难听,海陵郡主脸色铁青,双目阴沉,她咬紧牙关站着,不愿意离开。   她不能走。   她还没有撕破江令宛的脸皮,还没有让众人看清楚江令宛的真面目。   刚才是她大意了,着了江令宛的道,可是接下来她不会饶了江令宛,她要让大家知道,究竟谁才是沽名钓誉,不知廉耻的那个人。   “够了!”   海陵郡主一声怒喝,寒着脸道:“就算你们辱骂我,也改变不了江令宛只捐赠区区一千两的事实。”   “我穿补丁衣裳或许有失妥当,但江令宛没有以身作则也是真的。你们凭什么只指责我,而不指责江令宛?还不是因为江令宛伶牙俐齿,善于蛊惑煽动?”   “我口齿不及你,没有你会煽动人心,但论起捐款,我丝毫没比你少。就凭我以个人名义捐赠五千两,我就有资格鄙视你,质疑你!”   “你确定比我捐的多?”江令宛眉头一挑,“有时候捐了多少钱,不一定非要说出来的,匿名捐款,做好事不留名也是可以的。”   “没错!我们宛卿匿名捐了许多钱,在善人榜前列,比你捐的钱多多了。不过区区五千两,跟宛卿捐赠的银子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好吗?”   海陵郡主大喜,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   不枉她费尽心机,不枉她刚才忍受这么多屈辱,江令宛果然上钩了。   她就知道她会冒名顶替,她就知道江令宛会说自己是水央居士,这么好的事从天而降,江令宛怎么可能不上当。   我要的就是你上当!   “你?匿名捐款?”海陵郡主压着内心的激动给江令宛挖坑,“你确定?”   江令宛不急不缓,声音很平静:“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好啊!   脸皮可真够厚的。   要不是我知道事实真相,怕就要被你骗过你了。   还想骗人!   你做梦!   海陵郡主目光一转,看向其他人:“你们呢?相信她匿名捐款了吗?”   “我们当然相信,宛卿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她既然说匿名捐款了,那她就一定匿名捐款了。”   海陵郡主笑了,笑容里带着怜悯:“你们太可怜了,被江令宛骗了这么久还不知道。我告诉你吧,江令宛根本没有匿名捐款,她一直在撒谎。”   “我们不信!”   “你休想污蔑人,休想朝宛卿身上泼脏水!”   “不管你说什么,我们都不会相信你的。”   海陵郡主并不生气,她反而很兴奋。   你们不信好啊,你们现在越护着她,等会脸就会越疼。   还有江令宛,这一次你休想讨得了好。   “我理解你们的感受,其实我也不愿意相信江令宛会做这样的事,但事实就摆在眼前,由不得你们不信。”   海陵郡主把下巴一扬,看向观众席,朗声道:“翡翠,你还等什么,还不快站出来告诉大家,水央居士是谁。”   她这话一出,众人都惊了一下:   什么意思,难道水央居士不是宛卿江令宛,而是另有其人?   难道是海陵郡主?   不会吧?   是不是哪里弄错了?之前大家一直传言说水央居士就是江令宛,还问她是不是匿名捐款了,她没有否认啊?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眼神中,观众席上走出一个脸生的女子,看装扮不是丫鬟也不像哪家的小姐。   刚才就有人好奇这个人究竟是谁,毕竟大家就算不认识也听说过,而这个女子像是凭空冒出来的,竟然没有一个人认识她。   这个女子其实是一名宫女,名叫翡翠,平时一直在宫里,甚少出来,所以大家都不认识。   海陵郡主找她出面就是因为这一点。   翡翠上台之后,海陵郡主便问法玄大师:“大师,您可认识她吗?”   法玄大师面容慈悲依然,点了点头。   海陵郡主又问:“以水央居士之名捐赠白银五万两的人,可是她吗?”   众人的心瞬间悬了起来,紧张地盯着法玄大师。   法玄大师再次点头。   大家没有说话,纷纷对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   海陵郡主对大家的反应很满意,她对翡翠说:“你告诉大家,水央居士究竟是谁?”   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翡翠缓缓福身,朗声说:“奴婢是慈宁宫的宫女,奉郡主之命捐赠白银五万两,郡主才是水央居士。”   真相大白!   虽然大家已经猜到了,可此时依然觉得惊诧。   江令宛不是水央居士,海陵郡主才是!   大家面面相觑,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海陵郡主是水央居士,岂不是说明江令宛她……   “江令宛明明只捐了一千两,却说自己匿名捐了许多钱,冒名顶替水央居士。”海陵郡主振振有词,痛心疾首看向江令宛,“我本来是不想拆穿你的,但是你太过分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大家,是可忍孰不可忍。江令宛,你太让过分,太让人失望了!”   “尚书大人,这样满口谎言,鬼话连篇之人,有什么资格受到圣上嘉奖?”   户部尚书也站了起来,他没有直接回答海陵郡主,而是看向江令宛:“江夫人,您有什么要跟大家说的吗?”   江令宛冲户部尚书点头,双目在场中一扫,待大家安静下来,她才缓缓道:“郡主很聪明,故意选了水央居士这个迷惑人的匿名,又故意散播消息,说我是水央居士,为的就是今天让我下不来台,让大家都知道我江令宛是个撒谎成性之人。这样大家就会抨击我,后日您成亲,大家也就不会嘲笑您嫁妆不如我了。”   海陵郡主下巴一台,眼中的得意怎么也掩饰不住,没错,我的确是这么打算的,你看清了又如何!没有证据,谁会信?   “江夫人想多了,我纯粹是看不惯你欺骗大家才揭穿你了。你说的那些纯属子虚乌有,一派胡言。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经此一事,他们就能看清楚你的真面目,再不会受你蒙蔽。”   “啪、啪、啪。”江令宛鼓掌,勾唇一笑,“郡主好计谋,从十几天前就开始谋划。只可惜,你遗漏了一件事。”   这个笑容很从容,一派运筹帷幄,成竹在胸。海陵郡主心一突,隐隐觉得江令宛接下来说的是不简单。   难道她早就知道我的计谋?   不可能!   这件事只有珍珠知道,就连翡翠也只是出面捐款,并不知她具体计划,江令宛绝无知道真相的可能。   她不安的心又放了下来。   只听江令宛说:“因为我不是水央居士,所以郡主就说我撒谎成性,我觉得很可笑。我想问问郡主,我江令宛何时说过我是水央居士了?”   “我再问问大家,有谁,有哪一位听我亲口说过我就是水央居士了吗?”   众人摇头,江令宛的确从未亲口承认过啊。   海陵郡主一声冷笑:“你是没亲口说过你是水央居士,但你刚才说,你匿名捐款了。你不要偷换概念了,说自己匿名捐款,与说是你水央居士有什么两样?”   江令宛也笑了:“谁说匿名捐款只有一个水央居士了?”   众人大惊,不敢置信。   匿名捐款的人当然不止一个水央居士,还有一个便是稳居善人榜头名的白衣笑笑生。   江令宛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就是白衣笑笑生?   海陵郡主脸色豁然大变,她也想到了这个可能,但很快就否认。   不可能,江令宛贪财好利,她非常清楚,她绝对舍不得捐出二十万两。   就算她舍得,她也绝拿不出这么多巨款。   今年她成亲,嫁妆丰厚,二十万两对她而言不算什么,可之前三年,第一年五万两,第二年十万,第三年十万,她绝拿不出这么多钱。   “你撒谎!”海陵郡主厉声道,“你绝不是白衣笑笑生,你是知道白衣笑笑生不愿意让大家知道他的真正身份,所以冒名顶替他。”   “诸位。”她拔高声音对大家说,“江令宛信口开河,钓名欺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大家千万不要被她的花言巧语骗了。”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的人是你。”江令宛目光如炬,掷地有声,“你先指责我不该穿平时穿的衣裳,又用水央居士的名义来陷害我,现在被我拆穿,又说我不是白衣笑笑生。”   “没错,我的确不想大家知道我真正的身份,但我若不说,你便会朝我身上泼脏水。我若不说,大家就会被你所骗。”   “我是不是白衣笑笑生,你说了不算,唯有法玄大师知道我究竟是真是假。”   她把头一昂,目光从观众席上一扫:“既然大家想知道我的真正身份,那我就不藏着掖着了。”   她看向法玄大师,福身行礼:“有劳大师替我隐瞒许久,从此后不必再瞒着大家了。”   观众席上的人全都站了起来,两眼放光不可思议盯着主台:   这是真的吗?   他们真的要知道白衣笑笑生是谁了吗?   陆明珠与程静昕紧紧握着手,激动不已,宛姐儿啊,宛姐儿,你又要在京城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了吗?我又要见证你的光辉时刻了吗?   学社的二郎姑娘们在心底尖叫,啊啊啊,我们宛卿小妹妹/小姐姐好棒!我再一次拜倒在她石榴裙下,起不来,这一辈子也起不来了。   在万众瞩目中,法玄大师缓缓起身,他冲江令宛微微点头,慈眉善目的脸上露出一个慈悲悯人的笑容:“阿弥陀佛,江施主捐款行善不留名,有大善,有大贵,有大福。”   满场震惊,在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之后,场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叫好声。   学社的儿郎与姑娘们都要哭了,这世上怎么会有宛卿这么好的人!默默无闻捐款多年,要不是海陵郡主逼迫她都不会说出来!他们何德何能,能遇上她,效仿她,追随她。   呜呜呜,我们宛卿怎么这么好!   欢呼声中,海陵郡主的脸变得煞白,她目光惊慌,双唇发抖,指着江令宛想说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130章   我完了!   海陵郡主脑海中只有这三个字。   她想踩江令宛,想做京城第一贵女,想在成亲当天受到众人赞扬,让江令宛被大家奚落鄙视。   一切都很好,一切都朝着她预想的方向发展,可是她没想到,江令宛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白衣笑笑生。   她捐了五万两,还有她以自己名义捐了五千两,一共五万五千两,沦为笑话,成为江令宛名声更上一层楼的踏脚石。   众人一边夸赞江令宛一边用难听的话骂她,那些话像一个个耳光,响亮地打在她的脸上。   她想做第一贵女,却变成了第一个笑话。   而这个笑话不会随募捐结束而结束,而是会伴随她一生,让她这一辈子都要受人指指点点。   海陵郡主整个人都不好了。   ……   募捐圆满结束,除了海陵郡主觉得不好,其他人都很满意。   尤其是洪文帝,他觉得江令宛很有号召力,替他解决了一大难题,上林苑宫宴之时,他龙颜大悦,夸江令宛是贵女第一人,坐实江令宛第一贵女的称号,还赏了江令宛一个镶宝金算盘。   那些嫉妒江令宛,说她不过是区区五品小官之女的人再也不能说她不配第一贵女的名号了,因为人家是皇帝金口玉言亲自承认的。   回到图南院,江令宛拿着镶宝金算盘玩。   萧湛看了微微一笑,这个金算盘真的很合小姑娘的心。   实心赤金成色十足,做成了算盘的框架,比寻常的算盘小了一些,一共十串珠子,分别是十种不同的宝石。   翡翠、碧玺、羊脂玉、玛瑙、水晶、珍珠、猫眼石、琥珀、珊瑚、琉璃,一共十种宝石,每种十颗,没一颗都完美无瑕,成色上佳。最难得的是每一颗珠子都打磨十分圆润,大小一模一样,拨弄算珠,玉石清脆作响,好听悦耳。   小姑娘拿着算盘,爱不释手,她白皙的手指在各色宝石的映衬下格外好看,萧湛握住她的手,轻轻亲了一口。   “这次募捐非常完美,宛卿立下大功,得到第一贵女身份,还让大家知道你就是白衣笑笑生,该赏。”   他的奖赏是一个甜蜜的深吻,两人俱闭上了眼睛,分享喜悦亲密。   最后,这次的深吻以萧湛轻允她耳垂结束。   他将她抱起来,让她跨坐在他身上,搂着她腰,与她面对面说话。   这个姿势,太让人羞臊了。   江令宛头一次这样坐,脸忍不住变得绯红。   这样跨坐,她刚好被他抵着,能感受到他的坚硬躁动。   因为坐的高,她最高耸处刚好对着他的脸,他大手抱着她腰,轻轻一晃,她的柔软就跟着晃,在他面前颤抖,擦碰着他的脸颊双唇。   现在是午后,丫鬟们都退下去了,屋中只有他们俩,丫鬟以为他们在午休,谁能想到他们竟然在做这种亲密而羞羞的事情呢。   青天白日的,滋味与从前在帐幔中又不一样,她能清晰看到萧湛眼中不加掩饰的情/潮。   江令宛觉得太羞了,便低下头抱住他,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想将她高耸的柔软藏起来。   她只顾躲他视线,却忘记这样俯下身去,两人离得更近,萧湛能更深切地感受到她的柔软。萧湛呼吸便急促了,低头去寻找。   江令宛想起那晚,他说要吃樱桃,顿时脸红心跳,抱住了他的头。   “萧湛!”她气喘吁吁地阻拦他,“我有话跟你说。”   “先午休,休息好了才有精力说话。”萧湛突然将她抱起,朝床榻走去。   男人忽然站起来,江令宛本能地攀住他双肩,张口刚要说话,人就被压住了。   她睫毛轻颤,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红着脸瞪萧湛:“你先让我把话说完。”   小姑娘瞪着他,语气娇娇的,萧湛爱到不行,只能投降,在她唇上落下一吻之后,他在她身边躺下,将她抱进怀里。   江令宛侧过身,面对着他,问他今天捐款的事:“我这样出风头,你会不会不喜欢?”   她问话的时候不看他眼睛,只盯着他的下巴问。   既然她嫁给萧湛了,做事情就不能像从前那样随意。而且萧湛不仅是她的丈夫,还是她的主子。   她想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问话的时候,搭在他侧腰上的手不自觉抓紧了,萧湛眉头一皱。   江令宛心头一个咯噔:“怎么,你不愿意我以后出去做事吗?”   他是主子,前世没有拘着她,反而由着她在外面跑,所以她以为这一世他不会反对。   但这一世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一样的,前世是主子与下属,这一世是夫妻。   若主子不想让她再做这样的事,她当然不会反驳,她会乖乖听话,按他的意思去做,但是心里会不高兴。   她眼中闪过一抹挣扎。   萧湛见小姑娘突然脸都白了,就无奈地捏她鼻子:“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我若不同意,那天皇上让我举荐募捐负责人选,我就不会报你的名字。”   “你做得很好,为夫与有荣焉。”   “我对你这么好,你还怀疑我,改罚。”萧湛一边说,一边伸手要弹她额头,吓得江令宛赶紧闭上了眼睛。   想象中的榧子没有敲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柔的吻。   江令宛忍不住笑了,睁开眼,盈盈的眸中都是得意。   她就知道萧湛舍不得罚她。   但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萧湛刚才会皱眉,就把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萧湛笑道:“你且看看你的手在干什么。”   江令宛这才发现自己的一只手正抓着萧湛的侧腰,好像抓了好一会了。   她明白了,松开手,脸一红,勾住萧湛脖子,亲他下巴,软软地撒娇:“我错了,抓疼了你,五舅舅原谅我吧。”   若是以前,萧湛早把她揉进怀里疼了,这次却故意板着脸不说话。   江令宛就撅着嘴,亲他下巴,亲他唇,一下又一下。   小姑娘甜,这样主动亲他,乃是破天荒地头一回,萧湛无论如何也要多享受一会,坚决不服软。   下一刻,他下唇被她含住咬了一口,奇异的酥麻从唇齿一直到心头再到四肢百骸,萧湛忍了又忍,再也忍不住,反守为攻。   江令宛节节败退,丢盔弃甲,不一会就只剩下一件肚兜……   小姑娘身材好,从前在帐幔里昏暗暧昧,今天暴露在日光中,更让人无法自持,萧湛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去扯她肚兜带子。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柳絮的声音:“五爷,奶奶,赵老大夫来了。”   萧湛的身体几不可见地僵了一下。   静默了片刻,他深吸一口气,在她白皙柔软的后腰出摩挲一下之后,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手。   江令宛也羞臊得脸颊通红,起床穿衣。   ……   瘟疫发现当天,赵老大夫就奔赴山西,在山西忙了几天,疫情刚刚稳定,他就马不停蹄赶回京城。   江令宛跟萧湛来到待客的花厅时,赵老大夫正负着手打转,很着急的样子。   两人还未踏进门,他就迫不及待地问:“臭丫头,这瘟疫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江令宛对萧湛对视一眼,正色道,“瘟疫发生后,大家都在为治疗瘟疫想办法,那天忽然有一个小乞丐给我送了一封信,信里说这场瘟疫其实是有人故意下毒,还把药方附在信里。写信的人说他只知道有这些药材,具体剂量不知。”   “我当时也不知是真是假,赵爷爷您又到山西去了,救灾要紧,我想着万一是真的,灾民就有救了。所以,我叫了凌大夫来,问他这药方行不行,又让他把药材的剂量弄出来。”   “就这样,把瘟疫给控制住了,给我写信的这个人居功至伟,可我们并不知他是谁。若是能找到他,说不定就能问清楚这场瘟疫究竟是不是投毒,如果是,那投毒的人又是谁。”   这个药方子太高明了,根本不是江令宛能配出来的,她又不能说自己是重生的,所以便假托有人送信。   赵老大夫就问她信在什么地方。   江令宛早有准备,把变换过字体的书信递给赵老大夫,等他看过了,问他:“赵爷爷,这场瘟疫是投毒吗?”   “当然是投毒,哪个王八羔子竟然干出这种灭绝人寰的事。”   最可恶的是,连他也被骗过了。   枉他自诩医术高超,这回却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摆了一道,真是丢人丢大了。   赵老大夫黑着脸道:“这个王八羔子这次没成功,恐怕还有下回。得把这个人抓起来。”   江令宛忙道:“我们本来想报告给圣上,但又怕不是投毒,既然赵爷爷您这么说了,那就确定是投毒了。”   她转头看向萧湛:“事不宜迟,你这就进宫,禀报皇上。”   萧湛点头:“好。”   “我也去。”赵老大夫板着脸,没好气道,“这个王八羔子的手法我倒是见过,只是不确定,走,我们边走边说。”   赵老大夫怀疑的人就是赵耀,这个赵耀是他侄孙辈里的佼佼者,七八岁上就在医术方面展露了过人的天分,本是赵家重点培养对象。   可是他爱研制毒药,屡教不改,屡劝不听,十一二岁就利用制毒牟利,闯下大祸。赵家管不了他,怕他惹祸,便将他从族谱上革名,将他逐出赵家。   “这个赵耀后来投靠了永平侯府。”赵老大夫道,“幕后指使八、九不离十就是宁轩了。”   萧湛心知肚明,他点了点头:“等会面圣,先不说赵耀,以免打草惊蛇。”   赵老大夫深以为然,两人对好口径,在洪文帝面前说辞统一。   洪文帝震怒。   发生瘟疫,百姓说他私德有亏,所以被上天惩罚,这一点他并不在意。   当年夺嫡他弑杀皇兄乾元太子是不争的事实,他不后悔,也无惧人言。   但若是居心叵测,故意投毒,造成瘟疫假象,荼害黎民百姓,再朝他身上泼脏水,想让民心不稳,朝堂紊乱,那便是大逆不道的谋逆之罪。   洪文帝脑中迅速闪过几个可疑人选,有乾元太子的儿子,也有其他王爷。   洪文帝脸孔很冷,不管是谁,觊觎皇位者,他一律不会放过。   “去查!”洪文帝寒着脸吩咐萧湛,“出动金吾卫暗卫,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人给朕揪出来。”   萧湛拱手道:“两日后便是海陵郡主大婚,是否要等两日,待郡主大婚之后再行动?”   “不必。朕予你最高权力,只管去查,不管他官居几品,是皇室还是勋贵,只要发现,即刻抓捕。若有反抗……”   他冷冷吐出几个字:“格杀勿论!”   ……   两天时间转瞬即逝,这一天,是海陵郡主出嫁的日子。   自打五年前长平公主出嫁后,宫中就再无女孩儿出嫁了,太后决定大办特办,早早就发下话去,说允许四品以上的官员夫人进宫给海陵郡主添妆。   大家知道,这是太后要给海陵郡主做面子,谁敢不来?一个个俱携了贵重礼品进宫,来给海陵郡主的嫁妆添砖加瓦。   江令宛跟傅氏也免不了要进宫了,在慈宁宫外,她跟陆明珠碰了头。   傅氏见她遇到了小姐妹,就笑呵呵让她们说话,她自己则去找傅淑妃去了。   婆婆一走,江令宛就拉着陆明珠问:“你带了什么添妆礼来?”   陆明珠把自己准备的一匣子珍珠给她看,不是特别名贵,但也不寒酸,属于不上不下的那种。   她不满地撇嘴:“若不是太后要求,我根本不愿意来,别看着珍珠不值钱,我宁愿扔了,也不想给她添妆。”   海陵郡主的嫁妆比不过江令宛,又在募捐大会上跌了个大跟头,太后想给海陵郡主撑腰,就想出了这一招,让官员夫人来给她添妆。你一点,我一点的,可不就把海陵郡主的嫁妆给添起来了嘛。   江令宛想想海陵郡主针对她的事,也很不想来:“我也是,宁愿捐给灾民,也不想给她。”   “走吧。进去走一趟,走过了,立刻出来。”   这也是太后要求的,不仅要添妆,还要进去跟海陵郡主说两句祝贺的吉祥话。   只因募捐大会回来,海陵郡主哭肿了眼,说她丢了大脸,无颜见人。太后为了让她释怀就想出这么个主意,想把之前的事揭过去。   女眷们排成排,轮流进去,各种吉祥的话早都想好了,从进门开始说,绕着海陵郡主饶个圈,再从另外一边出来。   不管女眷们心里怎么想,面上却都笑呵呵的,吉祥话一句接一句,并不重样。   海陵郡主就把之前出糗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满面欢喜地做起新娘子,等着宁轩来娶她。   不一会,轮到江令宛跟陆明珠了,两人一前一后进去了,一个说百年好合,一个说早生贵子。   海陵郡主使了个眼色,让人把江令宛拦住了:“江夫人,我的嫁妆如今已经有五百抬了,再过一会就要超过你了。”   她骄矜地笑:“压了你一头,希望你不要介意。”   “恭喜郡主。”江令宛微微一笑,把口中那句“希望郡主以后不要再做出募捐大会那样的事”给咽了下去。   再过一会,宁轩就要来了,金吾卫准备抓捕的人也安排好了。   海陵郡主的婚事注定不能成,就让她多高兴一会吧。   她心中闪过一抹怜悯,没多说什么,海陵郡主以为自己赢了,扬了扬眉,示意宫女让她走。   出了新房,陆明珠为她抱不平:“你一向伶牙俐齿不饶人,今天怎么心慈手软起来,这可不像你啊。”   江令宛笑着解释:“她今天成亲,我就不做恶人了。”   不做恶人那是不可能的,宁轩屡次跟她过不去,她跟萧湛谋划了许久才等到今天。这一次一定要把宁轩除掉,永绝后患。   至于海陵郡主,说起来也并不无辜。她只是刚才那一瞬想到了前世的自己,所以有些不忍。   然而不忍只是片刻,再不忍,该做的事还是要做,该报的仇她也绝不会放过。   宁轩屡次出手,若再放纵,焉知他下次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一次,是真的不死不休!   永平侯府张灯结彩,锣鼓喧天,一派喜气。   迎亲的队伍早准备妥当,只待吉时一到,就出发进宫。   其他人都很忙,新娘子、新郎官反而是最闲的。   宁轩神色如常,跟平时一样,众人看了,纷纷赞扬他少年老成,从容稳重。   但贴身小厮知道,不是稳重老成,而是他心不在海陵郡主身上,娶海陵郡主不过是权宜之计,自然没什么喜色。   小厮看看吉时快到了,便将大红喜袍捧来,恭恭敬敬的:“世子,小人服侍您更衣。”   宁轩“嗯”了一声,面无表情。   他今日娶的,本该是宛宛,萧湛从中作梗,横刀夺爱,宛宛嫁人,他娶亲,这都是不是终点。   此次瘟疫计策失败,他还有海陵,娶了海陵就能得到李太后支持,而李太后身后又站着承恩侯。   他迟早会大权在握,迟早会把她抢回来。   收敛心神,宁轩沉声吩咐:“出发吧。”   大半个月前江令宛与萧湛成亲,轰动京城;这一次宁轩要去海陵郡主,同样有许多人看热闹。   百姓们跟着迎亲的队伍走,想看看郡主的嫁妆有多少,是不是真的比江令宛的嫁妆更多。   为此,京城各大赌场都设了赌局,买江令宛嫁妆更多占了六成,买海陵郡主嫁妆多的占了四成。   大家挤在队伍两边,纷纷发表看法,认为自己是对的,一定能赢。   迎亲队伍走进皇城,围观的百姓在大道上停下来等,他们要亲自数嫁妆数量。   守门的侍卫都穿了红色的马甲,脸上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容,恭恭敬敬迎了宁轩进宫,负责通报消息的太监拔腿就朝慈宁宫跑,把郡马爷进宫的消息禀报给主子们知道。   今日郡主大喜,皇上给太后面子,特意允郡马爷骑马进宫迎亲。   宁轩着红袍,骑白马,走在最面前,他身后的迎亲队伍也慢慢进了紫禁城。   就在此时,陡生惊变。   上百金吾卫突然从宫墙四面涌出,俱身披铠甲,手持弓箭,锋锐的箭簇正对着迎亲队伍,将他们团团包围。   宁轩心头一惊,但还能稳得住,宁澈却大惊失色,立刻打马上前,一声厉喝:“让开!郡马爷迎亲你们也敢拦,好大的胆子!”   金吾卫们恍若未闻,依然保持着进攻的姿势,箭簇寒光闪闪,冷意森森,他们的目光也带着杀伐。   这些金吾卫只听两个人的吩咐,一是当今皇帝;二是指挥使萧湛。旁人说的,形同放屁。   而宁轩之前干的那些事,宁澈这个堂兄是一清二楚的,他甚至还亲自参与了。   保不齐就是萧湛要报复,故意给他们宁家人没脸。   宁澈看了宁轩一眼,询问该怎么办。   他们二人还算稳得住,可身后的其他人头一次被上百弓箭指着,早吓得两股战战,瑟瑟发抖了。   宁轩立于马上,声音沉稳,对着金吾卫喊话:“去叫萧指挥使来,我有话说。”   萧湛就在金吾卫儿郎们身后,他缓缓踱步,负手而出,与宁轩对面而立。   “宁世子,新婚大喜,萧某未能亲自到场,便在此处给你道喜了。”   他身穿一袭大红金吾卫锦衣,腰佩御赐绣春刀,冷峻的脸上没有什么喜色,声音清淡而从容。   那是稳操胜券、胜利在握的松弛镇定。   宁轩眸中闪过一抹忌惮,坐在马上拱手:“多谢萧指挥使,只是这贺喜之礼未免太过贵重。我从未见过拦新郎官门有用箭阻拦的。”   萧湛撩起眼皮,语带锋芒:“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比起抓新郎官下诏狱,用箭拦门又算得了什么。”   宁轩心头一个咯噔,宁澈已抢在他前头喝问出声:“萧湛,你什么意思?”   这一次萧湛没有回答,只是把手一挥,吩咐金吾卫:“全部带走,关进诏狱,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宁轩迎亲与萧湛不同,他是要进宫迎亲,所以不能带任何兵器。   莫说没有兵器,便是有,也绝不敢跟金吾卫反抗,上百弓箭对着,若反抗,唯有一个死字。   其他人早吓瘫了,任由金吾卫把人带走,宁澈心慌意乱,用眼神询问宁轩该怎么办。   宁轩面色很平静,示意他稳住,不要慌。   但是他心里也意识到情况不好,诏狱,是奉皇帝诏令拘捕犯人的监狱,为皇帝直接掌管,民间又称天牢,进入者凶多吉少,九死一生。   萧湛显然有备而来。   宁轩拧着眉,脸孔闪烁一抹冷厉。   慈宁宫一派热闹,通传的太监已经把郡马爷进宫的消息报告给众人知晓,海陵郡主脸一红,又欢喜又羞涩。   李太后笑呵呵的,吩咐人将盖头盖上。   洪文帝早早坐好了,此刻也是满脸笑容。虽然他不是特别喜欢海陵郡主,但海陵到底是他亲妹妹的女儿,叫他舅舅,在他面前长大。对这个外甥女他也是有几分真心疼爱的。等过一会宁轩来了,海陵郡主跪别了他与李太后,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宁皇后也一直笑着,不过她一边笑一边不动声色地朝外瞄。   按照计划,大皇子此时该上场了。   念头划过,大皇子大步走了进来,他步履匆匆,脸色发紧,跪在洪文帝面前:“父皇,请听儿臣一言,这场婚事不能成!海陵绝不能嫁给宁轩。”   “儿臣刚刚得知,宁轩极有可能是谋害顾金亭、陷害儿臣的凶手。为防万一,请父皇做主,让婚事暂停,待查明真相后再做打算。”   他刻意扬高了声音,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他这句话,喧闹的新房刹那间变得寂静无比。 第131章   “你说什么?”   洪文帝身体一滞,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   宁皇后故意做出满面惊诧,语气急切的样子:“皇儿,宁轩是你亲表弟,与你一向交好,他怎么会谋害顾金亭,陷害于你?事关重大,你是不是弄错了?”   “正因为事关重大,儿臣才不敢隐瞒。”大皇子亦是一脸的震惊痛心,“别说父皇母后不信,便是儿臣一开始也不愿意相信。但人证物证摆在眼前,儿臣不得不信。今天这个场合,儿臣本不该说,但事关重大,儿臣不得不禀。若是此时不说,再过一会,怕是会害了海陵。”   海陵郡主已经扯下了盖头,她白着脸,眼神慌乱。   宁轩害顾金亭这件事,她其实是知道的。   之前她去永平侯府找宁轩,看到他房里放了一瓶药,她以为宁轩病了,找小厮问了才知道那是恶酒散。   后来顾金亭的事曝光,她听说江令媛把毒/药说成恶酒散欺骗顾太太,她就知道幕后的真正主使是宁轩。   她隐隐明白,宁轩这么做是为了江令宛,她也知道,宁轩私底下一直动作不断,在跟萧湛一争高下。   她伤心过、痛苦过,最后想开了。   萧湛很厉害,江令宛也不是善茬,轩表哥再惦记江令宛,也不过是白惦记罢了。   只要轩表哥愿意娶她,愿意跟她在一起,时间久了,她总能得到轩表哥的心。   想开归想开,面对江令宛的时候,她还是很嫉妒的。所以她才一直跟江令宛较劲。明知道江令宛不喜欢轩表哥,但她就是看江令宛不舒服,就是想打压她。   谋害顾金亭一事,她为轩表哥担忧了很久,生怕真相大白。后来风波渐渐平息,她也慢慢放下了心,没想到今天会突然被暴出来。   轩表哥会受到怎样的惩罚?会不会影响他们的婚事?   海陵郡主眼神焦急,抓着李太后的手,满面都是乞求。   李太后略一思索,便觉得这件事问题不大,就算证据确凿,可顾金亭并没有死,虽不知陷害大皇子是怎么回事,但总归对大皇子没有实质性的伤害。   有她这个太后在,保住宁轩还是绰绰有余的。   李太后拍了拍海陵郡主的手,让她稍安勿躁,她正打算开口,忽然肖公公快步走了进来。   “皇上,萧指挥使在宫门中拦住了迎亲的队伍,宁世子及其迎亲的人悉数被抓,已被关进诏狱。”   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宁皇后、大皇子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疑。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萧湛又横插一杠子?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反正萧湛跟宁轩也是死对头,目前看来对他们是有利的。   母子二人微不可见地点头,错开了目光。   大皇子再次开口:“父皇,萧湛一贯稳重,怎么会突然抓了宁轩,要不要将他叫过来问询一二?”   “不必。”   洪文帝沉着脸,冷冷拒绝。   萧湛抓人的原因,旁人不知,他是知道几分的。他刚刚把瘟疫的案子交给萧湛,宁轩就被抓了,不用问,也知道宁轩跟瘟疫案脱不了干系。   洪文帝目光犀利从大皇子脸上划过,难道这次瘟疫真正的指使是大皇子,因为事情败露,所以他先下手为强推宁轩出来顶缸?   又或者大皇子的确不知情?   片刻,无数念头划过,大皇子被这森寒质疑的目光盯着,心头发寒,头皮发紧。   “婚礼停止,摆驾乾清宫。着大皇子、金吾卫指挥使萧湛乾清宫见驾,内阁阁臣,六部主官即刻进宫。”   洪文帝丢下这句话,起身朝外走,肖公公立马跟上,大皇子压下满腹惊疑,追了出去。   一众女眷面面相觑,不敢吭声。   诏狱!   那是谋逆之人被关押的地方,所犯都是惊天大案。   进去就是九死一生。   经萧湛之手办的案子,还没有哪个人能洗脱过罪名的。   宁轩,怕是凶多吉少,危矣!   海陵郡主自然也知道进诏狱意味着什么,洪文帝刚走,她便身子一软,昏迷过去。   ……   内阁阁老,六部主官进宫了,几位肱骨大臣面面相觑,十分诧异。   今天海陵郡主大婚,洪文帝这么着急催他们进宫,必然是出了大事。   几人互相试探询问了好一会,也没能从彼此口中问出什么。   不一会,大皇子来了,萧湛来了,洪文帝也来了。   拜见过皇帝之后,正欲说正事,肖公公进来禀报:“启禀皇上,永平侯、汾阳长公主求见。”   洪文帝面无表情:“宣。”   众臣越发纳闷,今天永平侯世子娶妻,永平侯与汾阳长公主不在府中等着喝儿媳妇茶,无端端跑来面圣做什么。   更奇怪的是皇上竟然让他们进来了。   难道今天的事跟永平侯府有关系?   永平侯宁鹤卿、汾阳长公主很快走进大殿,行礼之后,汾阳长公主立刻说明了来意:“皇兄,今日宁轩与海陵大婚,萧湛却无端端让人抓了宁轩,这是故意落宁轩与海陵的脸面,也是故意落我这个长公主的脸面。皇兄就算不疼我这个妹妹,也该心疼海陵,她母亲早亡,若我们不能替她做主,她还能靠谁呢?求皇兄为宁轩做主,让萧湛即刻放人,以免误了吉时,耽误海陵的婚事。”   汾阳长公主的这番话当即引起骚动,几位大臣虽未开口说话,却纷纷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愕然。   萧湛竟然抓了宁轩?   怪不得婚礼不能进行了!   怪不得永平侯与汾阳长公主会着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惊诧莫名,纷纷望向洪文帝。   “海陵是朕唯一的外甥女,朕自然疼她。正是因为疼她,朕才不能将她嫁给奸恶之徒。”洪文帝声音冷淡,不怒自威:“老大,你说,你查到了什么?”   “是。父皇。”   大皇子应声而出,走到大殿中央,先把顾金亭被谋害案说了一遍,然后道:   “……我把江令媛带回府中,严加看管,不停审讯,本想从她口中撬出线索,没想到江令媛当天夜里便死了。”   “当时所有的线索都断了,江令媛是最关键的人物,我三令五申让人好好看着江令媛,千万不能让她死,虽然动刑,却不是要命的大刑,又让人好好看管,不许人靠近,没想到她还是死了。”   大皇子咬着牙,一脸痛恨愧疚:“儿臣无能,没能把人看住,辜负了父皇的信任。江令媛死无对证,儿臣纵然无辜,却百口莫辩。事后回想,当晚靠近江令媛的除了我,便只有宁轩。”   “这不可能!”汾阳长公主当即反驳,“宁轩与你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他指使江令媛谋害顾金亭,陷害于你,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你是受了谁的挑唆,竟然连一起长大情同亲生的兄弟也怀疑了?”   大皇子一声苦笑,痛心疾首:“姑母,你也说我跟宁轩情同亲生,我怎么会怀疑他?我将他视作兄弟心腹,对他坚信不疑。哪怕江令宛有个姐姐叫江令媛,在清心庵这件事是他告诉我的,我对他都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我一直怀疑是旁人,直到前天,有个妇人到我府上求见,给我递上一封密信。”   “这封密信是江令媛写的,许是情况紧急,她咬破手指写在一块布上,明明白白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信上说,指使她的人正是宁轩,但是宁轩抓了她的把柄,她不得不为宁轩办事。虽然宁轩许诺事成之后就放她走,但是她信不过宁轩,所以写了一封密信让那妇人收着,一旦她死了,就让那妇人把信交出来,替她沉冤昭雪。”   大皇子说着,把密信拿出,交给洪文帝。   汾阳长公主脸色变了,永平侯也大惊失色,朝臣们更是讶然。   谁能想到峰回路转,幕后真凶竟然又指向了宁轩。那宁轩为什么要陷害大皇子?   该不会是大皇子自己干的,想让宁轩做替罪羔羊吧?   洪文帝看了血书,不置可否,只冷着脸吩咐:“把宁轩带上来。”   ……   宁轩还穿着大红吉服,他刚一出现,永平侯就忍不住朝他那边走了两步:“阿轩,你没事吧?”   宁轩状态如常,除了脸孔稍显沉郁之外,与之前并无不同。   他冲永平侯摇了摇头,快步上前,跪地行礼。   在瘟疫药方泄露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不妙,立刻销毁证据,存放药材的地点已经清理干净,赵耀也已身中数剑,跌入湖中,绝无生还的可能。   洪文帝虽心狠手辣,却不失为一个讲理的帝王,有汾阳长公主、海陵郡主、李太后在,萧湛没有证据,休想撼动他分毫。   只是宁轩没想到大殿里竟然会有这么多人,大皇子来了,内阁大臣与六部大臣也来了,气氛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   “微臣宁轩,见过皇上。”宁轩一撩大红衣摆,稳稳跪地,一派世家子弟风范。   洪文帝面无表情,声音冷漠:“宁轩,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指使江令媛谋害朝廷命官,嫁祸大皇子,证据确凿,你还不认罪?”   宁轩一惊,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件事,他更没想到会是大皇子告发了他。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宁轩措手不及,他悚然变色,立刻否认:“皇上,微臣与顾金亭无冤无仇,与大皇子是嫡嫡亲的表兄弟,微臣焉会做出陷害大皇子之事?这件事一定是误会。”   宁轩转头看向大皇子:“殿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对您一向忠心耿耿,您不能因为旁人的挑拨就对我生了误会。”   大皇子一声冷笑,怒目圆睁:“误会?没有什么误会,你就是罪魁祸首。枉我对你信任有加,毫不设防,你却恩将仇报,陷害于我。”   “你杀了江令媛,便以为高枕无忧,死无对证?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大皇子不用装,神色就十分愤慨,一想到自己被宁轩蒙蔽多年,他心头的怒火就压不住。   “任你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江令媛会留下密信。你的所作所为悉数被记了下来。你要喊冤,还是先看看这封密信再说吧。”   密信?   什么密信?   宁轩的脸色变了又变,接过了大皇子丢过来的血书。   将血书浏览一遍,宁轩再次喊冤:“皇上,这封血书是伪造的,是旁人陷害的,微臣绝没有指使江令媛。”   大皇子冷笑。   没错,这血书的确是伪造的,江令媛根本不曾留下什么血书,但是江令媛已死,他说这是江令媛写的,那就是江令媛写的。   虽然只有七八分像,但借口说这不是用笔,而是用手指所写,倒也说得过去。   宁轩胆敢害他,就不要怪他不留情面,大义灭亲了。   宁轩感受到大皇子满含杀机的视线,转头与他对视:“这封血书若真是江令媛所写,她又怎么可能会随随便便交给旁人保管,为何不在殿下拷问她的时候拿出来?非要等到死亡之后才送到殿下手上?殿下,您不觉得奇怪吗?”   “自然是因为江令媛对你还抱有一线希望,她觉得你会救她,但是又不放心,所以做了两手准备。如果你救她,那她就守口如瓶。如果你杀人灭口,那她就让事情真相大白。”   大皇子冷笑道:“至于替江令媛保管血书的人,自然是江令媛信得过的,这个人就是江伯臣的妾室乔氏,正是她把这封密信交给我的。”   汾阳长公主上前一步,插嘴道:“江令媛是原配嫡女,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密信交给一个妾室?一定是这个乔氏被人收买了,故意陷害宁轩。”   大皇子早猜到有人会这么说,幸好他早有准备,给他送密信的人不仅告诉他宁轩陷害他的事,还告诉他乔姨娘真正的身份,所以他才能找到乔姨娘,跟她设下这个计谋。   大皇子不假辞色,事先想好的说辞脱口而出:“乔氏若只是普通妾氏,她的话自然不足为信。但乔氏其实是江伯臣的原配妻子,因为与江伯臣外出上香遇到劫匪,与江伯臣走失,离开数年后才回到京城。江伯臣不欲旁人知晓此事,便让乔氏顶了她堂妹的名字回到江家,做了妾氏。”   “那乔氏其实是江令媛的亲生母亲,所以江令媛才会把如此重要的证据交给她保管。”   “这怎么可能?”汾阳长公主惊呼,“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皇兄,这样荒诞的说辞,您也要相信吗?”   “朕这一生,不知见过多少荒诞之事。”洪文帝板着脸,冷声道:“是真是假,叫江伯臣进宫一问便知。”   宁轩脸色一白,双手攥得铁紧。   ……   江伯臣上次被单独宣召进宫,还是指证江令媛的时候,给他留下了极其不好的印象。   这次突然又被宣召,他本能就感觉到不好。   进宫之后,气氛果然很不同寻常,他战战兢兢给皇帝磕头,起身之后低头垂手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等候洪文帝问询。   洪文帝威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江伯臣,朕且问你,乔氏究竟是什么人?”   江伯臣大惊,乔氏是她的妾氏,众所周知,但皇帝这么问,显然不是这个意思,他问的是乔氏真正的身份。   乔氏真正的身份是乔映蓉,他的原配嫡妻。   因为走失多年,又找了回来,他不忍她流落外头,与她有了一夜欢愉,然后珠胎暗结,将她以妾氏的身份纳回了家。   以妻为妾,乱了纲常,杖责一百,罚银五百两。   罚银不算什么,但杖责一百,却可以将他活活打死。   但皇帝在上,若是不回答,则犯了欺君之罪,官位不保,性命堪虞。   江伯臣浑身冷飕飕冒着凉气,身子一哆嗦,噗通一声跪下:“微臣有罪,乔氏名义上是臣的妾室,其实她真正的身份是微臣的原配妻子。微臣与她上香走失,分开数年。后来她回到京城,彼时微臣已经续娶了梅氏为妻,微臣并非故意以妻为妾,乃是不得已而为之。求圣上恕罪。”   洪文帝一声怒喝:“你好大的胆子!”   江伯臣又是一个哆嗦,五体投地,正要求饶,突然听到洪文帝喝道:“宁轩,人证物证俱在,你还不认罪吗?”   宁轩?   皇上呵斥的是宁轩,不是他!   江伯臣大喜,依然保持着五体投地的姿势不敢动。   既然皇上没呵斥他,那他就躲远点,不抬头,不起身,不招皇上的眼。等皇上处理完宁轩,心情好了,他才起身求饶。   宁轩脸色发白,面皮发紧,可到了此刻竟然还稳如泰山。   “皇上,微臣没做过,微臣是冤枉的。”   江令媛已经死了,只要他不承认,光凭这封密信,并不能定他的罪。   大皇子呵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   “微臣得罪了殿下,令殿下不喜,是微臣有错。只有一封不知真假的书信,殿下就想让微臣认罪。如果这是殿下所愿,微臣愿意认。微臣会有今天,不怪任何人,也不怪殿下,只怪微臣有眼无珠,跟错了主子,活该被推出来做替死鬼。”   短短几句话,就扭转了局面,把罪名推到大皇子身上。   “宁轩!你放肆!”大皇子一惊,忙跪地请罪,“父皇,儿臣冤枉,宁轩这是狗急跳墙,胡乱攀咬。”   这话别说洪文帝不信,连跪在地上的江伯臣都忍不住腹诽:你诳谁呢?宁轩跟你一向是一个鼻孔出气,唯你马首是瞻,很明显,你这是事情败露,没有办法才让宁轩替你顶罪。   你说宁轩陷害你,那动机呢?   他陷害你对他有什么好处?   大皇子也知道自己这番说辞不足以取信众人,他咬咬牙,把最终的原因抖搂了出来:“我知道大家觉得宁轩跟我关系很好,不可能背叛我,但其实大家都被他骗了。”   “因为当年是母后宣莫氏舅母进宫,才导致莫氏舅母中毒亡故,所以,宁轩便恨上了母后,恨上了我,一直想找机会报仇。”   “他表面上跟我是亲密无间的好兄弟,内心却视我为杀母仇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不单单是我,还有汾阳姑母你。”大皇子话锋一转,说出了另外一个秘闻,“这些年您一直怀不上孩子,其实早在十几年前,你刚嫁到宁家的时候,就中了一种特殊的毒。给您下毒的人,正是宁轩。制作毒药的人,名叫赵耀,乃是制毒天才,他被宁轩收入手下,替宁轩干了不少阴私之事。这次江令媛也是死于一种奇毒,从表面上丝毫看不出来,还是我对宁轩有了怀疑之后,去开棺验尸,才发现她骨头发黑,是中毒而死。”   大皇子每说一句,宁轩的心就紧上一分。   因为大皇子没说错,句句属实,可这些事情,就连他最亲近的小厮都不知道的,大皇子又是怎么知道的?   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脸色越发沉凝,他告诉自己不能慌,要沉住气。   汾阳长公主被这个消息震到了,她觉得不可能,但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就是真相,否则怎么解释她这些年来一直怀不上孩子?   能接近她的人,就这么几个。   宁轩,竟然是宁轩!   这些年来,她做梦都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为此她求神拜佛,延医问药,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却没想到罪魁祸首就在身边。   “啊!”汾阳长公主一声凄厉的叫喊,扑过去厮打宁轩,“你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永平侯也为听到的这些话所震惊,但他心里更在乎宁轩这个儿子,见汾阳长公主打宁轩,他忙上前,把汾阳长公主给拉扯开了。   汾阳长公主狠狠推开永平侯,眼睛泛红,形容可怖,她在洪文帝面前跪下,恨得咬牙切齿:“皇兄,汾阳被奸人所害,不能生子,求皇兄为汾阳做主。凌迟宁轩,休要饶恕。”   宁轩脸孔冷硬,捏着一把汗道:“大殿下说的这些微臣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纯属谣言。那赵耀的确是我身边的人,但他十几天前就不见了身影。”   “我当时还不明所以,派人找他,如今看来,他恐怕早已遭到毒手了。若知道会有今日,我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好赵耀,绝不让他有分毫的闪失。”   他倒打一耙,指责大皇子杀了赵耀,洪文帝脸色沉凝,犀利如鹰的眸子审视大皇子。   “父皇!儿臣没有!您休要听他胡说!”   大皇子暴跳如雷,理智全失,顾不得这是在大殿之上,飞起一脚,把宁轩踹倒。   宁轩被踢中心窝,喉头一阵腥甜,一股热流喷薄而出,他用手一摸,血红一片。   很好。   洪文帝护短,对几位皇子都不错,却最容不得亲近之人背叛。   若是其他人欺骗背叛,他或许不会在意,但如果是他亲生的儿子欺瞒他,他却无法容忍。   大皇子越怒,就越能证明大皇子是事情被戳穿后恼羞成怒,洪文帝就越怀疑大皇子动机。   只要洪文帝对大皇子起疑,他暂时就安全了。   宁轩捂着胸口,惨然一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殿下你想让我顶罪,跟我说一声就是,何必用这种方法?”   大皇子气得发疯,恨不能一刀给他捅死,就在此时,萧湛开口说话了。   “此案关键点在赵耀身上,其实赵耀没死,在我的别院养伤,孰是孰非,叫赵耀来,便能一清二楚。”   宁轩豁然变色,打了个寒颤。 第132章   赵耀毒术奇高,随身携带剧毒,他又跟在宁轩身边,深谙宁轩办事之道,要杀他十分不易。   为此,宁轩决定亲自动手,他计划了严密的暗杀计划,保证成功击杀赵耀。   那天夜里,为了杀赵耀,他损失了十几个好手,不过很值,因为赵耀身上中了十几剑,跌入大泊湖。   他在大泊湖边守了许久,周围并无船只,也无人来往,直到两个时辰后他才离开。   赵耀是旱鸭子,并不会水,又身受重伤,在水中两个时辰,他绝无生还的可能。   所以,宁轩才这么稳得住。   因为赵耀死了,死无对证,只要他不认,大皇子就不能将他怎么样。   洪文帝因为怀疑大皇子,一时半刻也不会杀他,这些时间,足够他喘过来气自保。   但是他没想到赵耀还活着。   宁轩心头发凉,之前的沉稳荡然无存。   ……   小半个时辰后,赵耀被抬了进来。   他身受重伤,多处中剑,胸口腹部大腿等部位被包扎得严严实实。虽然已经养了十来天的伤,但情况依然十分不乐观,他苍白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无,脸颊上的伤口刚刚结痂,看上去可怜又恐怖。   汾阳长公主双眼猩红,叫着“你给我解药”,扑过去要厮打赵耀,被几个太监死死拉住,她便状如疯癫地冲着赵耀大吼大叫。   洪文帝厉喝一声:“汾阳,你看看赵耀这个样子,如何能受得了你的厮打。你若不想要解药,现在就打死他,朕绝不拦着。”   几个太监适时松手,汾阳长公主悲痛大哭,瘫坐在地上。   洪文帝挥挥手,示意太监将汾阳长公主架出去。   永平侯看看汾阳长公主,又看看宁轩,最终没有追过去,选择留在殿内。   洪文帝冷冷瞥他一眼,沉下脸问赵耀:“江令媛是怎么死的?汾阳长公主不能生育是不是你下的毒?你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赵耀动了动唇,想要回答,却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而剧烈咳嗽起来,咳得他胸口巨疼,口中流出了鲜血。   这一次受伤,原本他完全可以避免,早在出事前几天,就有人给他递了一封信,说宁轩会杀人灭口,让他去大泊湖寻那人。   他根本不相信,也没去。   他跟随宁轩多年,忠心耿耿,为他立下汗马功劳,宁轩对他十分信任倚重,绝不会伤他。   过了两天,那人又给他递了一封信,让他提防宁轩,说若是宁轩动手,会选在夜里。如果宁轩真的动手,要他想尽办法到大泊湖秋水码头旁边的芦苇荡里,那里有人接应他。   他原本不信,但对方一连两封信,让他心头犯嘀咕。为了保险起见,他随身携带了几枚天王护心丹,以备不时之需。   本以为只是有备无患,却没想到最后却靠着这几枚丹药护住了性命。   宁轩,他好狠的心,好毒辣的手段。若非萧湛在后相助,他此时怕早已成一堆腐肉。   虽然侥幸活命,但这次元气大伤,让他足足损了十年元寿。他自认为没有对不起宁轩之处,对他忠心耿耿,为他立下汗马功劳。   可宁轩却要杀他。   既然宁轩狠辣无情,也就不要怪他翻脸无义了!   “回皇上的话,江令媛是中了一种独特的毒针,中毒之后,人便不能说话,也不能再控制自己的身体,一个时辰之后就会悄然死去。这种毒药是草民所制,宁轩正是用这种毒针杀死江令媛的。”   “至于汾阳长公主,她其实不是中毒,而是中蛊,蛊虫会吞噬胎元,所以她一直没怀上孩子。只要蛊毒解了,她依然还能生育。这种蛊毒也是草民所制,被宁轩偷偷下在公主饭食之中。”   “还有顾翰林昏迷不醒,也是因为服用了草民制作的蛊毒。”   “草民身上的伤,自然是拜宁轩所赐。他要杀草民,并不是因为以上几件事。宁轩从数月前就吩咐草民研制奇毒,这种奇毒无色无味,还会传染,与瘟疫十分相似。他先在山西投毒,让瘟疫爆发,想等到灾情严重之时出来赈灾解疫,这样他便能立下惊天奇功。”   “只是没想到赵老大夫的弟子凌霄医术非常厉害,竟然研制出解毒的药。宁轩怕事情败露,就杀人灭口,毁灭证据。”   “皇上。”赵耀脸色白得像纸,额头上布满了汗珠,喘着气道,“草民所言句句属实,草民还有一个证据没告诉萧指挥使,宁轩他于三个月前就开始筹备解灾的药材,悉数存放在京郊十五里田家庄的一处大宅里。”   赵耀说完就瘫在担架上,虽然有气无力,但望向宁轩的眼神都是恨意。   宁轩脸色惨白,身子绷得僵直。   他从未在什么田家庄存放过药材,不用想,这必然是萧湛安排的了。   ……   洪文帝离开之后,海陵郡主晕倒,慈宁宫一片慌乱,进宫添妆贺喜的女眷们提心吊胆,纷纷告辞。   傅氏是个没主见的,吓得两手冰凉,面无血色:“宛姐儿,这到底怎么回事,五郎不会有事吧?”   萧湛从前办案子,从来都是轻描淡写地说不要紧,这还是她头一回亲身经历萧湛抓人,被这大阵仗吓着了。   “没事。娘您别担心。”江令宛扶着她的胳膊,轻声细语地安慰她,“五爷在御前行走多年,从没办错过一件案子。这次也一定不会有问题。”   她回头看了一眼慈宁宫,压低了声音道:“您没看到海陵郡主都昏迷了吗?必然是宁轩犯了什么事,连李太后都不敢给他求情。”   傅氏想想也对,海陵郡主嚣张跋扈,李太后又十分护短,如果宁轩没犯错,她们必然吵吵嚷嚷让皇上放了宁轩了。既然她们没闹,就说明宁轩肯定做了贪赃枉法的事,五郎是为圣上办差,一定不会有事的。   傅氏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道:“还是你头脑清醒,比娘强。有你在,娘就有了主心骨,以后遇到事也不怕了。”   她说的都是真心话,这个儿媳妇,她是越看越满意的。   江令宛便笑说:“娘不过是关心则乱,儿活一百岁,母忧九十九,您疼五爷,才会着急。”   傅氏被她哄高兴了,拍着她的手说:“你这孩子年纪不大,倒能体会为娘的心,等以后你有了孩子,必然是个好母亲。”   说着说着,就扯到让她生孩子这件事上了。   江令宛笑呵呵地应着,把傅氏哄得笑逐颜开。   陆明珠就抿了嘴笑,冲她挤眉弄眼:我以为宛姐儿怼人很厉害,没想到拍起马屁来,也是个高手啊。   江令宛嗔她:你懂什么,这叫婆媳和睦,亲如母女!   看着笑呵呵的傅氏,傅淑妃也淡淡地笑了,她这个长姐,脑子不好用,长得也不算出色,管家算账不行,琴棋书画样样不如她。从前在闺中,就是她的陪衬。出嫁之后,地位没她尊贵,也不似她这般得夫婿宠爱。   只是没想到长姐命不错,得了个出色的好儿子,如今又得了个厉害的儿媳妇。   这样挺好的,萧湛厉害,江令宛出色,才能更好地辅佐她的四皇子荣登大宝。   傅淑妃看了四皇子一眼,母子二人一对视,就看懂了彼此了意思。   四皇子和气一笑,挽住了傅氏另外一边的胳膊:“姨母别急,五郎办事一贯沉稳,绝不会有差错。我这就派个人去乾清宫外候着,一有结果咱们立马就能知道了。”   他语气很亲昵,没有半分皇子气焰,傅氏笑着点头,显然已经习惯了如此,可见他们之前一直很亲近。   既然如此,那四皇子登基后为什么会跟萧湛翻脸,是因为萧湛功高震主,四皇子鸟尽弓藏?还是四皇子本就心机深沉,表面与萧湛亲近,实则利用防备?   江令宛目光一闪,又很快恢复如常。   ……   赵耀指认宁轩之后,洪文帝立刻派人去田家庄,果然发现了一座存储大量药材的宅院。又根据药材包装纸上的信息找到了药铺,跟药铺老板核实,这些药材的确是三个月前就卖出去的。   证据确凿,宁轩想抵赖都不行。   “宁轩!”洪文帝大怒,冷喝道,“你不是说你是无辜的吗?人证物证俱在,这就是你说的无辜!”   这个乱臣贼子,犯下滔天大罪,谋害官员,毒害公主,散播瘟疫,败坏他的名声,杀人灭口,毁尸灭迹,手段残忍而毒辣。   面对他的审问,他百般抵赖,还要把事情嫁祸给大皇子,居心叵测,罪大恶极!   这般丧心病狂,视朝廷法度为无物之人,就该如汾阳长公主所说的那样凌迟处死,不能轻饶!   洪文帝如寒冰般冰冷的眼神让宁轩的心凉了半截。   人证物证俱在,他必死无疑!   该怎么办?   还有什么办法能扭转局面?   他想求饶,可是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皇上息怒,皇上请息怒啊。”永平侯魂飞魄散,痛哭求饶,“宁轩少不更事,犯下大错,皆因微臣没有尽到父亲之责。微臣没能管好宁轩,致使他犯下大错,微臣罪该万死,死不足惜,求皇上看在宁轩自幼丧母的份上饶他一命,微臣愿意替他承担所有的罪责。”   永平侯不停地磕着头,放声痛哭,求饶不止:“求皇上开恩!”   大殿里回荡着永平侯咕咚咕咚的磕头声、悲惨的求饶声。   宁轩脸色惨白,如同鬼魅。   “宁澈受不住大刑,已经全部招认。”萧湛面无表情,垂眸问他:“宁轩,你还不认罪吗?”   宁轩一惊,当即对萧湛怒目而视,眼中有怒火喷出。   宁家众人,他最看重的不是父亲,毕竟当年汾阳长公主嫁进来之后,宁家所有人都巴结公主,冷淡于他,连父亲都对他很疏远。   虽然长大后他知道父亲是为了保护他,但父子俩再难回到昔日的亲密。   他最落魄难捱之时,是堂兄宁澈护着他,像亲生的兄长一样待他。   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把宁澈当成最亲的亲人的。   听到宁澈受刑,宁轩怒瞪萧湛,眼中有入骨的恨。   萧湛双目冰冷:咎由自取,死路一条。连累家人,牵连宁澈!   宁轩身子一震,败下阵来,颓然低下了头。   “我认罪,所有的事,都是我一人所为,宁家人其他人都不知情,宁澈不过是按我吩咐做事,他并不知道我具体要做什么。谋害顾金亭,陷害大皇子,跟宁澈无关;毒害郡主,宁澈也不知情。瘟疫一事,他更是无辜。”   宁轩闭上眼,拜伏于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   永平侯还在求饶,还哭喊着要替宁轩顶罪,洪文帝却恍若未闻,冷冷吩咐:“带下去,杖三百。”   杖三百,只是含蓄的说法,更直白的说法是,乱棍打死!   ……   宁轩认罪,被洪文帝处以极刑的消息传到了慈宁宫。   听着太监一一禀报宁轩的种种罪名,李太后惊怒交加,惊得是宁轩竟然干出这么多丧心病狂之事,怒的是他胆大包天给汾阳长公主下毒,害她十几年无子。   李太后重重将佛珠拍在炕桌上,愤怒道:“皇上将他乱棍打死算是便宜了他。此等罪大恶极之徒,万死不足以消其罪!”   当年汾阳长公主下嫁永平侯的时候,宁轩已经懂事了,她当时就说要弄死宁轩,永绝后患。是汾阳长公主被情爱冲昏了头脑,说要放宁轩一马。早知如今,当初她无论如何也要除掉宁轩。   现在他害了汾阳不说,还害了海陵。   一想到海陵郡主那伤心模样,李太后又是一阵烦忧:“宁轩已死的消息,不要让郡主知道。”   可惜李太后迟了一步,海陵郡主已经在门口听了好一会了。   听到宁轩被乱棍打死,她浑身冰凉,眼泪一下子飙了出来。   轩表哥……不、轩表哥不会死的!   这是假的,一定是假的,她绝不相信!   海陵郡主失声痛哭,拔腿就朝慈宁宫外跑。   轩表哥不会死的,她还等着他来娶她,他说过会娶她。   “海陵!”李太后大惊,豁然站了起来,“还不快去把郡主拦下来!”   宫女太监们应声而去,拦住了海陵郡主。   海陵郡主泪如雨下,绝望地回了寝殿。   ……   这个消息很快被其他人知晓,昭阳宫中,众人也被这个消息给惊着了。   她们都没想到宁轩竟然如此胆大,连瘟疫都是他一手炮制的,她们更没有想到洪文帝会这么狠辣无情,竟然当场杖毙宁轩。   对于女眷们来说,这个消息太过于血腥震撼,一时间大家都没有说话。   傅氏脸色发白,长平公主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傅淑妃轻轻一声叹息:“宁轩犯的乃是灭九族的大罪,死一百次都不够,皇上只下令杖毙宁轩,并未牵扯其他人,实在算得上皇恩浩荡了。”   四皇子接话道:“宁轩死有余辜,不足为惜,父皇的确仁慈,放了永平侯一马。”   要他说,就该铲平永平侯府,连带着宁皇后都要拉下马。   不过大皇子既然敢把这件事暴出来,就做好了不会牵连宁皇后的准备。   只可惜,萧湛听命于父皇,查案之前没有跟他透漏风声,否则他无论如何也要把瘟疫的事算到大皇子头上,将他们连根拔出,这样再无人与他争夺太子之位了。   四皇子笑着对傅氏道:“五郎又立了一件大功,姨母这下放心了吧。”   傅氏便从惊悸中回过神来,笑道:“立功不立功的倒没什么,只要不做错事就好了。”   她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盼到儿子娶媳妇了,儿子官位高不高,手中有多少权,她其实并不在乎。她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儿媳妇早日给她生几个白胖的乖孙,她就心满意足了。   刚才长平公主吓得脸发白,陆驸马赶紧握住她的手,小夫妻真是恩爱,怪不得长平这么快又怀上了。要是五郎跟宛姐儿也这么恩爱就好了。   傅氏道:“公主头三个月最要当心,这些血腥的事情已经能不听就不听了吧,别吓着腹中的孩子。”   傅淑妃这才想起长平公主来,忙问她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紧,又要打发太医来瞧。   长平公主就说没事,只是有些累,傅淑妃忙道:“那快去歇着,今晚就住在宫里,我这就打发人去把小郡主接进宫。”   陆驸马扶着长平公主到寝殿歇息去了,傅淑妃就道:“长平这一胎,与头胎很不一样,我看八成是个男孩儿。”   傅氏无不羡慕地说:“男孩好,女孩儿也好,公主与驸马这么恩爱,就算是女孩,以后总能有男孩。娘娘比我还小两岁,马上又要做外祖母了。”   傅淑妃笑道:“姐姐别急,宛姐儿跟五郎这才刚成亲呢,说不定过段时间就有了。”   傅氏笑呵呵地点头:“那就承娘娘吉言了。”   陆明珠拿胳膊拐了拐江令宛,挤眉弄眼示意她到隔壁的偏殿去。   “淑妃娘娘说得没错,看你跟萧湛黏糊亲热的样子,八成很快就有了。我可告诉你啊,要是有了孩子,一定要认我做干娘啊。”   江令宛笑着打趣:“你这么急着要给孩子做干娘,莫非有了意中人,想要嫁人?”   大齐的规矩,只有已经成亲的妇人才能给人做干娘,云英未嫁的小姑娘给人做干娘,于礼不合。   若搁从前,陆明珠一定有拿拳头捶江令宛了,这一次,她竟然没反驳,反而抿嘴一笑:“你都嫁人了,静昕也有了心上人,我有意中人,想出嫁,又有什么不可以?”   “竟然真有心上人了啊。”江令宛挺惊诧的,笑道,“是哪家儿郎这么有福气,把白衣笑笑生都比下去了,得到我们明珠郡主的青睐。”   这是玩笑话,之前陆明珠不知道白衣笑笑生是江令宛的时候,曾说过,若是嫁人就要嫁白衣笑笑生这样心怀百姓的好男儿。   陆明珠把头一扬,骄傲道:“本郡主看上的,能是一般人吗?就算不是白衣笑笑生,至少也该是个救济百姓,不求回报的伟男子。”   救济百姓,不求回报。   这短短八个字,立刻让江令宛想起一个人。   “你说的这个人,该不会是凌霄吧?”   陆明珠脸颊微红,双目盈盈有光:“是他又怎么样!他医术高超,心系百姓,对人好,又有耐心,不知道比京城这些世家子弟好多少倍。”   她一副凌霄最好,比所有人都好,谁也不许小瞧凌霄的护短模样,把江令宛逗笑了。   “怪不得你天天去白云寺施药,我还担心你会不会太辛苦受不住,现在看来,我是多虑了。你有了心上人,乐不思蜀,哪里会觉得辛苦呀。”   “谁乐不思蜀啦?”陆明珠当即反驳,却突然对上好友揶揄的目光,她的底气陡然变得不足,小声道,“好吧,我的确是乐不思蜀。”   她突然又一把将江令宛抱住,激动地对她说:“宛姐儿,你都不知道,凌霄他有多好,他认真做事情的样子有多英俊。我实在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我觉得自己没救了,天天就想跟他在一起。一看到他,我就好开心,感觉心都是甜的。”   “我之前还不明白为什么你跟萧湛会那么黏糊,现在我总算明白了。”   江令宛想起那次在白云寺,跟萧湛短短一刻钟的亲昵,脸上一热,掐了陆明珠一把:“说你就说你,你扯到我身上来做什么,我什么时候跟萧湛黏糊了?”   “嘻嘻。”陆明珠抬起头来,笑着戳穿她,“你看看你,之前脸皮最厚了,如今我一提萧湛你就脸红不自在了。肯定是萧湛对你太好,你沉溺在他的温柔里,爱他爱到无法自拔了。”   江令宛脸皮的确不薄,但也分场合,分人,事,陆明珠越说越离谱,她气得直翻白眼。   陆明珠却缠着她道:“你别羞臊,我不是笑话你,我这是羡慕你,你都不知道,看着你跟萧湛甜甜蜜蜜,我有多眼馋,要是我能跟凌霄也这么甜蜜亲昵就好了。你到底是用什么法子,让萧湛对你这么好的,快把方法教给我,让我去收服凌霄。”   她抱着江令宛纠缠,一副不问出答案不罢休的模样。   萧湛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副场景,小姑娘红扑扑的,带了羞意,眼睛亮亮的,嘴角上扬,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笑得十分开心。   陆明珠坐在她旁边,一只手揽着她肩,一只手搂着她腰,脸还侧放在她的肩头,跟她说着话。   萧湛目光从陆明珠的两只手上划过,落在江令宛笑意盈盈娇花般的脸庞上,眸色沉凝,微抿了嘴角。 第133章   陆明珠挂在江令宛身上,两个人说说笑笑很开心。   突然,她感觉身上一凉,一抬头就看到萧湛凉凉的视线。   她的一只手攀着江令宛的肩,另一只搭在江令宛的侧腰上,她们之前经常这样亲密无间地在一起玩,早就习以为常。   可此刻萧湛视线投来,她没来由心头一慌,竟然有一种做错事被抓包的感觉。   然而这感觉只是短短一瞬,很快就消失不见,她几乎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了。   此时,江令宛也看到萧湛了,她微扬了唇,冲他一笑:“五爷。”   陆明珠适时松开手,起身就走。   宛姐儿跟萧湛太黏糊了,萧湛看宛姐儿的眼神太热辣了,她还是不要在这里碍眼了。   哎呀,得想办法让凌霄也这样看她。   陆明珠脑补凌霄热烈缠绵地盯着她看,突然脸一红,又噗通一声笑了。   大殿内,萧湛站着,一只手背在伸后,另一只手伸向江令宛。   江令宛伸出胳膊,才将自己白皙柔嫩的手放在他手心里,人就被萧湛拽起来,扑进了他的怀中。   紧跟着就感到腰间一紧,萧湛的大手箍着她,然后是萧湛的呼吸打在她脸颊上,他低头,寻她的唇。   这可是在宫里,随时会有人过来,江令宛又羞又急,捂住了他的唇:“萧湛!”   她着急了,瞪着眼睛嗔他:“这可是在宫里。”   她脸颊红红的,眼中水波盈盈,这样娇娇媚媚地瞪过来,萧湛越发想亲她,却因为她的话生生忍住了。   两人登上了回去的马车,萧湛把她箍进怀里,动情而压抑:“真希望时间快点过去。”   温香软玉在怀,他的自制力快要撑不住了。   江令宛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最近这几天,解蛊的效果很明显,他很少有这么冲动的时候了,没想到今天蛊毒又发作了。   男人眸光幽幽,身体剑拔弩张,明明很想却克制着。   江令宛把唇印在他唇上,两只手缓慢下移,替他纾解情/潮。   一个时辰后,马车在郊外停了下来,江令宛脸颊绯红,额上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小汗珠,半靠在萧湛怀中,长着樱桃小口喘气。   萧湛双目精亮,嘴角溢出一丝释放后的满足。   小姑娘靠在他怀里,娇喘微微,呵气如兰,他低头亲她,本打算浅尝辄止,却变成了辗转流连。   亲着,亲着,他又想了。   江令宛僵了僵,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皇宫到定国公府很近,萧家马车又快,一炷香的时间就能抵达,她知道时间太短,对萧湛而言远远不够,所以就吩咐青峰把马车驾到郊外来。   整整一个时辰,她才刚停下,还没歇过来呢,他怎么又……   想到刚才马车颠簸厉害时,他忘情的模样,江令宛脸一红。   给主子办过许多事,这种事前世却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又新奇又羞臊,但她并不讨厌。   江令宛红着脸,闭着眼睛,再次伸手,却被萧湛按住了。   “辛苦你了。”他咬了咬她的耳垂,“我现在不那么难受了,这一点点感觉,我能忍。”   是怕她太辛苦吧。   江令宛动了动酸麻的手,心想,那就歇一会吧,等回家了再帮他。   ……   几天后,宁轩一案轰动京城,各种版本,各种细节都被暴露了出来,大家议论纷纷,侃侃而谈,好像亲眼目睹了事情的经过一样。   萧泊也听到了好几个版本,但不管哪个版本,赵耀都是最浓墨重彩不容忽视的一笔。   他立刻找到萧嗣寅,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爹,萧湛把赵耀收为己用了,那他身上的蛊毒会不会已经解了?”   相较于萧泊的慌张,萧嗣寅则淡定的多:“应该不会。”   那方元帕,他找人验过,是鸡血。   那就说明萧湛还不能靠近女人,江氏与萧湛只是假装的恩爱。不过,凭萧湛的容貌,让女子心甘情愿替他隐瞒根本就不是难事。   萧嗣寅想了想道:“之前没解,最近可能已经开始解了。”   毕竟他收拢了赵耀,知道赵耀用毒用蛊厉害,萧湛不可能不让赵耀帮着解蛊。   萧泊眉头紧锁:“那怎么办?爹,萧湛会不会对付我们?”   “不急,就算解蛊,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解决的。我们还有时间。而且,他并不知道这蛊就是我们下的。”   “你去找你娘吧,陪她吃晚饭,我晚一些过去,你让她早点睡,不要等我。”   萧嗣寅的声音柔和了许多,眼中也没了素日的清冷。   爹娘恩爱,萧泊也高兴,他笑着说了一声是,就走了。   他没有去杨姨娘住的采薇院,而是来到与定国公府两条街之隔的一座小院,这里住着一个叫穆婉柔的女人,是萧嗣寅养的外室。   穆婉柔才是萧泊的亲娘,也是萧嗣寅最爱的女人。因为身份的原因,萧嗣寅不能正大光明纳她回定国公府,就将她养在这里。   穆婉柔怀孕的时候,萧嗣寅就给杨姨娘吃了一种假孕的药,并以安胎为名让杨姨娘到庄子上去养着。等到生产的时候,又故意让稳婆迷晕了杨姨娘折腾了一番,杨姨娘从未怀疑过萧泊不是她的孩子。   本来萧嗣寅是想让萧泊养在傅氏名下,占嫡出的身份,以后也好继承爵位,又怕傅氏容不下萧泊,担心萧泊养不大。所以才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只是如此一来,萧泊想袭爵,必须把萧湛这座大山移开。   只要萧湛在一日,萧泊就休想得到爵位。   穆婉柔是萧嗣寅的心头肉,他们的儿子萧泊自然该继承定国公府的一切,萧嗣寅就给萧湛下蛊,只要萧湛不成亲,不生子,萧泊袭爵顺理成章。   萧嗣寅也不是想要萧湛的命,他就是想让萧泊袭爵。   等萧泊安稳了,他自然会给萧湛解蛊,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虎毒尚且不食子呢。   只是没想到,最近变故频出,萧湛娶了江氏,或许蛊毒也要解开了。   萧嗣寅对小厮说:“去跟夫人说,我晚上去她院里吃饭。”   ……   萧嗣寅对傅氏很一般,刚成亲那会一个月初一、十五来两天,萧湛出生后,他便完成了任务,好几个月才会来一次。也只是与傅氏同床而眠,并不行夫妻之事。   傅氏伤心过,埋怨过,渐渐也就看开了。   后来萧嗣寅再来,她也不留萧嗣寅了,反而让他走,因为萧嗣寅留宿,反而让她不自在,还不如她自己睡呢。   夫妻俩更像合作伙伴,感情或许有,但也没多少。   但萧嗣寅偶尔还会过来跟傅氏一起吃饭,不过每次来,都是有事情要说,大部分说的都是萧湛的事,这也是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了。   久而久之,两人倒也养成了默契。连傅氏房中的下人都知道,萧嗣寅来了,她们就得避下去,让老爷、夫人单独说话。   傅氏先开口问:“老爷有什么事?”   萧嗣寅面色严肃,语气倒很随意:“没什么大事,就是过来问问你,五郎身上的蛊解得怎么样了?”   傅氏一惊:“五郎中蛊的事,老爷也知道了?”   五郎说过,这件事,只有国公爷、五郎、她、宛姐儿他们四个人知道,怎么萧嗣寅会知道?   “我也是两个月前,从爹嘴里得知的,这么大的事,你们倒瞒了我许久。”   傅氏解释道:“我也是五郎成亲前夕才知道的。”   萧嗣寅并没有追究的意思:“事关重大,连爹都守口如瓶,谨慎点也是为了五郎好,这没什么。我听说五郎的蛊开始解了,心里不放心,毕竟这蛊霸道,怕不稳妥,所以来问问你。”   “会不稳妥吗?”傅氏不由担忧起来,“五郎说很稳当,让我不要担心,这蛊竟然这么霸道吗?”   萧嗣寅心里有数了,“蛊是霸道,但五郎既然说没问题,想来应该是很稳妥的。你不必担心,也不要一惊一乍,反倒让五郎来担心你。”   萧嗣寅说了几句安慰话,起身走了。   他从前说完话,会吃了饭再离开,像今天这样不吃饭就走,倒是头一回。   不过傅氏也只是略诧异一下,就去想萧湛的事去了。   是夜,萧嗣寅来到穆婉柔的小院,径直走进卧房。   床榻上,穆婉柔已经睡下,一动不动。   萧嗣寅朝床上看了一眼,摆了摆手:“都退下去吧。”   丫鬟们应声而出。   穆婉柔的身子轻微颤抖,脸色发白。   萧嗣寅将她抱紧怀里,穆婉柔依然双眼紧闭。   片刻后,卧房内传出女子如泣如诉、痛苦欢愉的声音,这声音持续了许久,直到后半夜,萧嗣寅才吩咐丫鬟要水。   穆婉柔闭着双目,因疲倦而入眠,萧嗣寅却知道她并没有睡着,她只是不想理他。   “婉柔。”   萧嗣寅搂着穆氏柔软的身子,跟她许诺:“我不会辜负你的。”   二十年了,他们的儿子萧泊都十八岁了,她还是不愿意接受他。   他知道她恨他。   她品性高洁,心迹双清,即便乾元太子死了,她被关进皇家庵堂受苦,她也绝不改志。   他将她从皇家庵堂弄了出来,占了她的身子,毁了她的清白。让她冰清玉洁之躯受到玷污,困于这小院之中,连以死明志都不能。   她恨他,是应该的。   但是他不后悔,能得到她,他从没后悔过。   “终有一天,我会正大光明接你进国公府,国公府是你,我,阿泊我们一家三口的。我死了,国公爷也只会让我们的儿子阿泊继承。你信我。”   暗夜中,男人声音坚定,死死抵着她。穆氏没说话,身子不受控制地抖。   ……   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山西的瘟疫终于彻底消除,朝廷赶在第一场大雪前把最后一批康复的灾民送回山西。   京城又恢复了安宁,天一天比一天冷。   陆明珠却闲不住,在跟江令宛、程静昕聚会的时候动员两位好友捐款,说天冷了,很多百姓会生病,得伤寒,凌霄准备做一批药丸,免费施舍给百姓。   这是好事,江令宛跟程静昕自然连连答应,各捐了五千两。   陆明珠很高兴,美滋滋接了钱,一人还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光捐钱可不够,我们这几天采购药材,五天后开始熬制,挑拣,配药,熬制,晾晒都需要人手,你们都得来给我们帮忙,不许找丫鬟,要亲力亲为。”   江令宛与程静昕对视一眼,笑眯眯问她:“我们?这个我们是谁?”   陆明珠不假思索:“当然是我跟凌霄咯。”   话一出口,便从好友眼中看到了促狭的笑意。   她脸一红,瞪她们:“你们俩真是太坏了,想尽办法的捉弄我。尤其是宛姐儿,我让你把收拢萧湛心的方法告诉我,你藏着掖着不说,还来打趣我。”   她把头一扬,骄傲道:“你不说,我靠自己也能得到凌霄的心,你们等着看好了,这回做药的时候,我一定让凌霄喜欢上我。”   ……   五天后,众人在京郊的小院碰头。   凌霄为了节省开支,阻了郊外的农家小院,叫了两个农妇做帮手。   没想到陆明珠、江令宛、程静昕都来了。   他知道是陆明珠的主意,就让她们回去:“捐的款已经收到,多谢郡主、江夫人、程小姐。只是做药不需要这么多人,你们好意我心领了。”   江令宛跟程静昕没说什么,陆明珠却突然把脸拉下来了:“你是瞧不起人,怕我们把你们的药弄坏了吗?之前派药的时候,我派药、烧水样样都行,你瞧不起谁呢?”   她都跟好友说好了,要来做药,凌霄却要撵她们走,让她的脸朝哪里搁?   陆明珠冷哼一声,也不管凌霄同意不同意,抬脚进院去了。   凌霄看着没说话,江令宛就笑着说:“这么冷的天,我们来都来了,先干一天试试看,要是帮不上忙,明天就不来添乱了。”   程静昕也说:“明珠也是好意。”   凌霄拱拱手:“有劳了。”   进了院子,两个穿着厚厚棉袄,系着围裙,把头包得严严实实的农妇正在院中分拣药材,陆明珠也跟着她们捡。   她是郡主,出门有马车,进门有地龙,所以穿得并不厚,薄薄的夹衣裙被风吹得乱舞,冷艳白皙的脸孔上,鼻子冻得红红的。   拣药材的手冻得紫青,原本很细腻白皙,这段时间跟着凌霄奔波劳碌,手都变得粗糙了。   程静昕都很心疼她,快步走过去,想劝她先回马车里把大氅拿来穿上,却被江令宛拦住了。   原来凌霄也朝陆明珠走了过去:“先停一下,别拣了。”   “我哪里拣得不好?”陆明珠叉着腰,仰着脸跟他理论,红红的鼻尖,红红的耳边,看着有些可怜。   凌霄目光从她脸上落到她手上,最后定格在她拣药的筐上。   “你拣得很好,只是不需要这么多人,你既然会烧水,便去把火烧起来,先烧点热水,大家喝了也暖和。”   陆明珠这才高兴了,学着农妇的样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到灶房去了。   灶房不怎么冷,生了火又特别暖和,这样陆明珠就不会冻着了。   江令宛与程静昕手拉着手,彼此对视一眼,俱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笑意。   看来凌霄对明珠并不是完全没感觉,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明珠很快就要得逞了。   凌霄虽然为人冷清了一些,但他医术好,养活自己跟明珠不用愁,是个顶天立地有担当的男人,连萧湛都对他表示赞赏,明珠跟他在一起,倒也是一对佳偶。   许是察觉到两人的眼神,凌霄显得有些不自在,略回避了一下之后,他又很快恢复如常,走过来扛起两筐拣好的药材,搬进正房。   江令宛跟程静昕拿了药材剂量单子称重分装,等两人这边上了手,凌霄便去看陆明珠水烧好没有。   到了灶房,一点热乎气都没有,陆明珠正鼓着腮帮子朝灶膛里吹气呢。   “你总算来了。”陆明珠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丢了木柴就站起来,“这木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用火折子根本点不着。”   凌霄没说话,目光在她脸上顿了顿。   被他这样一盯,陆明珠没来由一阵心虚,她涨红了脸,小声嘟囔道:“我没骗你,我是会烧水,只是上次烧水,是小和尚把火生好了,我只要朝里头添木柴就行了。我以为生火很容易,没想到这么难。”   “我教你。”   凌霄从她手里接了火折子,抓了一把小麦秸秆,吹了火折子,一点就着。   “要先用易燃的秸秆把火点着,多添几把秸秆,等火烧旺了,再把木柴放进去,这样火就生起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生火,灶膛里的火苗很快变大,红彤彤,暖洋洋的。   陆明珠高兴了,迫不及待要在坐下烧火:“让我试试。”   她去那凌霄手里的烧火棍,凌霄移开手,没给她,只盯着她道:“你先去洗洗脸。”   “我早上洗过了……”   陆明珠话到一半,凌霄突然伸手,在她脸颊上楷了一下,然后把手指伸给她看。   上面黑黑的一片,陆明珠脸一红,跳起来就去洗脸,凌霄叫住她:“舀热水洗。”   陆明珠犟嘴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陆明珠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自己舀水洗脸,从前用的是铜盆、银盆,这会子端了木盆,觉得很新奇。   不过更多的是窘迫。   这个凌霄,明明早就看到她脸上有灰,却不告诉她,不停看她的丑样子,等看够了才说。   真的很过分!   知道她脸上有灰,说一声告诉她不就行了吗?非要用手,她还以为他对她有意思,想摸她的脸呢。   不过,他明明可以说一声,却不说,而是上手,他该不会是喜欢她吧?   陆明珠趁着低头洗脸的空偷看凌霄。   男人个子很高,身形偏瘦,一双眸子坚定从容,古铜色的消瘦脸庞看着又俊朗又坚毅。   他很厉害,没有他不会的,医术好,会治药,劈柴生火样样在行,还是个马术高手。   灶膛里的火熊熊燃烧,把男人的脸照的亮堂堂,看着更英俊了。   陆明珠觉得自己的心也像灶火,暖暖的烧起来了。   低头看水盆中自己的模样,她忍不住想,她长得这么好看,虽然没有宛姐儿好看,但也比大部分女孩子好看了,她走到哪里都有人偷看她,就连白云寺烧火的小和尚都偷偷盯着她瞧。   她这么好看,凌霄没道理不喜欢她。   他不瞎,他一定能看到她的美。   陆明珠用帕子捂着自己的脸,美滋滋地笑,笑过之后,跑到凌霄身边,蹲下来把脸凑近给他看:“洗干净了吗?”   她突然凑过来,凌霄的双眼不由自主就落在她脸上。   这个女孩子长得很漂亮,白皙的肌肤,冷艳的脸孔,这会子仰着头把脸给他看,皮肤上一丝瑕疵都没有,比上好的甜白瓷还要细腻美丽。   她的眉毛英气而精神,双眼充满生机,像夜空里的星星,闪烁着稚气狡黠的光芒。   她此刻笑着,红唇嫣然,有一种迷惑人心的美丽。   凌霄没说话。   陆明珠就眨了眨眼,又更靠近了一些:“洗干净了吗?你看看。”   她靠太近了,以致于他能闻到她身上诱人的芳香。   “洗干净了。”凌霄突然站起来,撇开了脸,“我去看看药,你看着灶火,别让柴火掉出来了。水烧好了,就盛出来。”   他语气平静而淡然,陆明珠不由很失望。   “你给我找一条围裙来。”她冲着她背影喊,“我的裙子是真丝的,弄脏了不好洗。”   凌霄没回头,也没搭理她。   “哼!”陆明珠失望地坐下,气呼呼地把一根柴火在地上敲了几下,又添进灶膛里,“木头,木头,蠢猪,瞎猪!”   凌霄拿着围裙回来,把她气哼哼,拿柴火撒气的样子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假装没听见,把围裙递给她。   如她所言,裙子是真丝的,脏了无所谓,若溅上了火星子,却很危险。   陆明珠见他回来了,心里一甜,这个蠢猪,看来并不蠢,只是不爱说话,她接过围裙,笑弯了眼睛:“谢谢。”   凌霄依然没说话,看她一眼,微微颔首就要走。   陆明珠却不想让他这么快就离开,她快走两步挡着门,拦着不让他走。   “我第一次穿围裙,不会系,你帮我把带子系上。”   她一转身,脸朝门外,把后背丢给凌霄。 第134章   凌霄站着没动。   目光落在她后腰,十几岁少女的腰肢格外纤细,她两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捏了一只带子,等着让他系。   一副他不给她系带子,她就不让他走的模样。   凌霄目光从她腰上移开,喊门口的农妇张婶:“郡主不会系带子,你过来教她。”   “不必!这劳什子围裙,不系也罢!”   陆明珠转头,怒气冲冲转头,狠狠瞪他一眼,将围裙扔凌霄的同时推了他一把:“起开,别拦着我烧火。”   她大踏步走到灶锅后,没留神脚下踩了一根圆滚滚的木柴,脚下打滑,身子一晃。   背后伸出一只大手,稳稳托住她的腰。   等到她站稳了,凌霄才把手收回去。   两个人神色都有些异样。   陆明珠虽然胆子大,但到底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被男人摸腰这么亲近的事,还是头一回遇到,她忘记了生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凌霄神色也不太自然。   他是看她快要摔了,下意识地去扶,当时没想那么多,没想到却扶了她的腰。她还小,不懂事,他却不能不避嫌。   他略站了站,道:“火烧得差不多了,你去帮着称药吧。”   让她烧火,过一会他来熬药,难免要单独相处。   还是让她陪着江夫人、程小姐更合适一些。   陆明珠红了脸,呆呆走出去,找江令宛、程静昕去了。   两人见她脸红红的,一会呆呆的,一会吃吃地笑,也猜出了几分。   罢了,罢了,不打扰她了,且让她一个人乐一会。   程静昕低声对江令宛说:“看来,我们两个大灯笼,明天不必来了。”   江令宛莞尔一笑:“英雄所见略同。”   不想今天结束的时候,凌霄主动邀请她们明天再来:“今天分拣了大半,明天再忙一天,药材就分拣完了。接下来熬制药材,我一个人就可以了。明天请三位再辛苦一天。”   “知道我们辛苦就好。”陆明珠把头一扬,“我们也不是为了你辛苦的,为了那些黎民百姓,你能辛苦我们自然也能。”   ……   第二天三人继续来帮忙拣药,凌霄说熬制过程是师传秘法,他答应过师父不能外传,先让她们三位歇息一段时间,半个月后再请她们帮忙施药。   陆明珠虽然很想参与,但既然凌霄这么说了,也只能尊重他们师门的规矩。   “好吧。”陆明珠耐着性子说,“那就半个月之后吧。”   回程的马车上,程静昕笑话她:“瞧瞧你,不过跟凌霄分开半个月就难分难舍了,从前你最喜欢跟我们一起玩,如今有了凌霄,都不找我们了,果然重色轻友。”   “你还有脸说我。”陆明珠笑着拍她,“你自己还不是为了容夫子留在了女学。”   被揭了老底,程静昕的脸刷地一下红了:“我反正想见容夫子每天都可以,你还是想想剩下的这半个月怎么过吧。”   “我早就想好了,不等半个月,过了十天我就去找他,问问他在什么地方派药,我好提前准备。”   她脸上绽出一丝笑意,喜滋滋道:“到时候我突然降临给他一个惊喜。”   凌霄悬壶济世,仁心厚载,此次施药给那些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的穷病百姓,丸药一律免费。   但凌霄手头的钱有限,只做了治疗伤寒的药,其他的药都没有做。   陆明珠就求到洪文帝面前,说瘟疫案凌霄立下一桩大功,得的赏银悉数拿来做药了,她想让惠民药局捐一部分跌打损伤的药,派给劳苦百姓。   这是造福百姓的好事,洪文帝自然不会拒绝:“知道为百姓考虑了,看来你跟着江氏,的确越来越懂事了。”   陆明珠得意一笑。   她是越来越懂事啊,是有跟宛姐儿学习的缘故,但是这一次是因为凌霄。   她办了这么一件大事,他知道了一定要夸他了。   陆明珠想想就要笑,到了第十天,就迫不及待去京郊小院了。   “郡主来了。”   凌霄守着门,丝毫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   陆明珠早料到他会这样了,也不生气,只弯着眼睛笑:“当然是找你有事啊。惠民药局准备捐一批跌打损伤的药给我们,我来跟你商量商量这些药存放在什么地方合适。”   她来是有正事的,她敢打包票,这个理由凌霄一定不会拒绝。   陆明珠微微一笑道:“你放心,我一定不进灶房,不看你怎么做药,”   凌霄默了默,侧身让她进来。   陆明珠高兴了,进院子倒不急着说话,见正房庑廊下支了锅,上面咕嘟咕嘟煮着东西,心头窃喜。   不枉她故意挑这个时间过来,先跟凌霄商量放药的事,商量过后就是饭点,正好可以跟他一起吃饭。   两人进了房,陆明珠把惠民药局捐药的单子拿出来给凌霄。   凌霄展开看,陆明珠就把头凑过去,跟他一起看。   小院里满是药香,她凑过来时,少女的香甜就把药香盖住了,只余她的香甜。   凌霄是大夫,还是个医术非常高明的大夫,他知道这是处子之身独有的芳香,大部分男人都抵挡不了。   当然,也包含他。   凌霄屏住呼吸,朝旁边让了让,不动声色将单子收起来装好。   “我家有一间空房可以放药,我这边已经在收尾了,再过两天,我去取药。”   凌霄站起来,朝后退了一步:“郡主辛苦了,我送郡主回去。”   陆明珠气得干瞪眼。   我这么辛苦是为了谁?   你知道我辛苦就该留我吃饭啊?   你让我走,我偏不走!   陆明珠笑了笑,一边起身一边说:“好,我这就回去,等过几天施药的时候再……”   她说着话,突然身子一软,陷入了昏迷。   “郡主!”   凌霄脸色一变,立刻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从她双腿膝弯处穿过,将她抱了起来。   陆明珠的脸轰地一下红了。   她只想装晕留下来,没想到凌霄会抱她啊。   啊,凌霄抱了她,她突然真的想晕了怎么办?   她双眼闭着,脸颊却像熟透的虾,红得娇艳欲滴,双唇也微微翘起,那是发自内心的甜。   凌霄垂眸看着怀里的少女,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手。   陆明珠正幸福得心花怒放,突然身子一落跌到了地上,她一怔,抬头看凌霄。   凌霄已经转身走了,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男人冷漠转身,只留给她冰凉的背影,陆明珠咬咬唇,委屈地哭出了声。   女孩子抽噎的声音让凌霄脚步一顿,他定了定,想装作若无其事地朝前走,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怎么也提不起来。   心头发梗,像塞了一团棉花,闷闷地疼。   凌霄捏紧拳头,又松开,最终转过身去。   陆明珠还坐在地上,双臂抱腿,脸埋在臂弯,抽抽噎噎,明明很委屈却忍着,忍到肩膀都激烈地抖。   凌霄在她身边顿下来,放低了声音:“是我不好,不该摔了你,我向你道歉。”   “只是你以后不许再装晕了。”   他是大夫,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早练就一副铁石心肠,可是刚才她晕厥的瞬间,他的心慌了,那种没来由的,不受控制的慌乱,让他很不习惯。   “我也不想装晕,我只是想留下来陪你吃午饭。”陆明珠语带哭腔,委屈地控诉。   她哭得这么难过,凌霄的心也跟着痛了,他稳住心绪道:“这里粗茶淡饭,你吃不习惯。”   “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习惯?”陆明珠哭得更凶了,肩膀的抖动也越发剧烈,“你能做的我都能做,我证明的还不够吗?就算现在我做的不好,慢慢学,我一定能做好的。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学。”   凌霄身躯一震,心头被烫了一下,烫得他心跳乱了。   片刻的沉默之后,他声音低微下来:“你还小,不懂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陆明珠再次哭了起来,她捂着脸,不抬头,伤心地呜咽:“呜呜呜,我已经十六岁了,去年就已经及笄,是可以嫁人的年纪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也知道我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喜欢你。”陆明珠哽咽道,“凌霄,我喜欢你。”   凌霄心头发颤,呼吸急促,起身要走,突然后腰被人抱住,陆明珠的脸贴上了他的脊背,让他的身子瞬间僵直。   “你肯定也喜欢我,否则你不会让我抱你。”   “我数三声,你要是不愿意,就掰开我的手;否则,就说明你也想跟我在一起。”   她死死抱着他腰,把脸埋进他后背。   她抱得紧,贴得更近,凌霄身子轻轻发抖,心乱了,呼吸也乱了。   “一。”   他伸手去掰她手,却在碰到她手指的瞬间又缩回,像是碰到禁忌之物,想碰又不敢。   “二。”   他闭了眼睛,听自己雷鸣般的心跳,再次把手覆上去,刚碰到她手,她就反握了他的,与他十指相扣。   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甜蜜与痛苦交织。   “三。”   他叹了一声,决定遵循内心,手指收紧,男人的大手握住了女子的小手。两人俱心跳如雷。   陆明珠脸颊发烫,心里却很甜:“我刚才给你机会了,你既然做了选择,就不许反悔。”   “好。”凌霄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你不许再哭了。”   “嘻。”背后传来一声轻笑,又得意又欢喜。   凌霄立刻转身,只见陆明珠一脸高兴,笑容明媚,如灿烂阳光,两眼晶亮,哪有半分哭过的样子。   “你!”   凌霄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陆明珠却一头扎进他怀里,甜甜地撒娇:“别生气。”   她松开凌霄,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又飞快跑开:“盖过章,你就是我的人了,不许反悔。”   看着她小蝴蝶般翩然飞远的身影,凌霄摸了摸被她亲过的脸颊,几不可闻地叹了一息。   ……   陆明珠欢喜极了,当天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两位好友,还催促程静昕:“现在就差你了,要加油呀。”   把程静昕羞得面红耳赤,呐呐无言。   陆明珠每天都非常开心,派药的时虽然累,脸上的笑容却没有断过。   凌霄在人前十分内敛,并不与陆明珠有太多的交流,可两心相印的人有时候并不需要太多言语,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心里发甜。   派药结束,就是年底。   除夕之夜,定国公府上下齐聚一堂,吃了年夜饭,大家散开,萧湛与江令宛一起送傅氏回房。   两人一左一右陪着傅氏,杨姨娘看了,目中流露出羡慕之情:“再过两个月,阿泊也要成亲了。”   到时候,她也有儿媳、儿媳陪伴。   许是院中挂的灯笼颜色太暖的缘故,萧嗣寅的脸色也比从前温和许多:“过了年你就要准备起来。”   他顿了顿道:“彩礼规格比照萧湛来。”   杨姨娘大喜,连连应诺:“老爷放心,妾身一定会把婚礼事宜安排妥当,绝不会出半分差错。”   萧嗣寅疼爱萧泊,宠爱她,让她管家,对萧泊也好。   虽然萧嗣寅几乎不与她同房,与她说话的时候,也十分冷清,她也曾怀疑过他不宠自己。   但一个男人宠不宠一个女人,不光光要看他在床上要她多少回,还要看他给不给她体面。   萧嗣寅让她管家握权,就是最大的体面,最大的宠爱。   而且,对于他们的儿子萧泊,萧嗣寅更是没话说,竟然连彩礼都要跟嫡长子萧湛一样,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五爷成亲也有好几个月了,五奶奶一点动静都没有。再过两个月阿泊成亲,说不定我们阿泊能在五爷前头生下孩子……”   杨姨娘一时高兴,把梦寐以求的野心说了出来,又意识到这话犯了忌讳,忙惴惴不安地捂住了嘴。   萧嗣寅并没有呵斥杨姨娘,反而笑了笑:“是啊,阿泊一定能先一步生下孩子的。”   杨姨娘几乎不敢相信这竟然是重规矩的萧嗣寅会说出来的话,她觑了萧嗣寅一眼,他清冷的脸色十分和缓,少有的温和。   是因为刚才饮酒了吗?   他们上次是在去年中秋,老爷也是因为喝醉了才与她……   杨姨娘脸一热,壮着胆子挽住萧嗣寅的胳膊,声音妩媚:“老爷,婉柔今夜服侍您。”   萧嗣寅的脸色瞬间落了下来,他冷冷的眼神瞥了过来。   杨姨娘一哆嗦,赶紧松开了手。   萧嗣寅走远了,她才跺了跺脚,看来今夜没喝醉,看来想要老爷像上次那样抱着她叫婉柔折腾到半夜不撒手,还得加大酒量才行。   ……   萧嗣寅径直出了国公府,来陪穆婉柔。   傅氏也好,杨氏也罢,他都不愿意多看一眼,只有婉柔才是他真正的妻。   穆婉柔已经习惯他的到来,但是她依然很冷淡,他说话她并不理,只在提到跟萧泊有关的事情之时,她才会关心。   萧嗣寅的确喝了酒,他的心情比之前都好。而穆婉柔也跟从前一样冷淡,见他来了,仿若未见。不看,不问,不理。   “婉柔,我有两个好消息,告诉你。”   “第一个,出了正月,我就要继承国公府爵位,成为下一任定国公。”   他握住穆婉柔的手:“离我接你进府,又近了一步。”   穆婉柔冷淡的脸色终于露出了异样,她身子轻颤,不敢置信地抬眸。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反应,便让萧嗣寅痴迷,他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是真的,我不骗你。”   二十年前,得到婉柔那夜,他便跟她承诺,一定会得到定国公府,让她做国公夫人,给她无尚的荣耀与宠爱。   婉柔虽然没说什么,但是他知道,她是在乎的。   她是荣国公府的嫡小姐,金尊玉贵,冰清玉洁,就算乾元太子死了,做外室依然玷污委屈了她。   她恨他,他都知道。   “你相信我,我会把整个定国公府都捧给你。”   穆婉柔没说话,却抓紧了萧嗣寅的衣襟。   “第二个好消息,是阿泊还有两个月就成亲了,你猜猜是哪家闺秀?”   穆婉柔抬起头来,终于颤巍巍问出了第一句话:“是谁?”   “是你母家侄女,荣国公府的四小姐。”   穆婉柔含泪的双眼中刹那间涌出惊喜的眼泪:“真的吗?”   “是真的。婚事一年前就定下了,我一直瞒着,特意在今天给你一个惊喜。”   现在看来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穆婉柔笑中带泪,终于给萧嗣寅一个珍贵无比的笑容:“老爷,谢谢你。”   穆婉柔上次对他笑,还是在六年前,穆婉柔与乾元太子所生的遗腹女出嫁之时。   为了穆婉柔,萧嗣寅冒天下大不韪,将穆婉柔的女儿温仪郡主也弄了出来,他宠穆婉柔,对温仪郡主也疼爱有加,视若亲生。   等到温仪郡主成年,他便把温仪郡主送到好友府上,说是好友流落在外的女儿,然后把温仪郡主嫁给了荣国公府的公子。   女儿嫁了娘家侄儿,儿子娶了娘家侄女,这两件事既要办成,还要不动声色,他部署多年,就为得到穆婉柔的心。   今天,穆婉柔再次对他露出笑容,萧嗣寅觉得值。这是他渴望了一辈子的女人,为了她,便是死,他也甘愿。   穆婉柔伏在萧嗣寅怀中,仿若无骨,但在萧嗣寅看不见的时候,她收了泪,满意地笑了。   此时江令宛跟萧湛来正在傅氏房中,陪她守岁。   看着儿子儿媳这一双璧人,傅氏越看越满意,她拿出两个早准备好的大红包,交给江令宛一个:“好孩子,这个红包给你压岁。”   江令宛双手接了,一入手就知道里面是五千两。   她盈盈一笑:“谢谢娘,以后儿媳年年陪您守岁。”   傅氏被她逗笑了:“这孩子,真讨人疼,娘就喜欢你嘴甜。”   一个是他的心肝肉,一个是他的娘亲,两人亲如母女,看着两人其乐融融的样子,萧湛道:“你看娘多疼你,自打我十六之后,娘就再也没有给我发过红包了。没想到,今年我沾了你的光,也有红包了。”   萧湛说着,冲傅氏伸出双手:“谢谢娘。”   “谁说这红包是给你的?”傅氏错开手,把剩下的红包也交到江令宛手上,“这个红包是给我未来乖孙的。”   她拍拍江令宛的手:“明年生了乖孙,娘给你跟乖孙包个更大的。”   江令宛接了红包,红着脸笑:“谢谢娘。”   萧湛无奈地笑,这才刚娶了儿媳妇,就不疼他这个儿子了,以后再有了孙子,恐怕眼里就更没有他了吧。   这个亲娘,太偏心了。   傅氏呵呵笑道:“你别怪娘偏心,横竖你的钱都是宛姐儿保管的,我直接交给宛姐儿也是一样。”   被婆婆揭了老底,江令宛正要说话,傅氏道:“你别担心,娘不是那种不能容人的,你是五郎媳妇儿,他的钱不给你给谁?你只管好好管着他的钱,以后娘百年归老了,钱也是要交给你的。”   一席话把江令宛都说感动了,她真没见过这么好的婆婆,真的像母亲一样疼她。   傅氏打了个哈欠:“娘累了,要去睡了,你们也回去吧。”   明明天还早,这就要撵他们走。   这回儿子该满意了吧。   萧湛眼中都是笑,满意,满意,非常满意,还是娘疼他。   不等江令宛开口,他立马道:“那娘早点歇着,我跟宛姐儿也回去休息了。”   傅氏白了儿子一眼,觉得他太急不可耐了。   萧湛不觉得有什么,江令宛却闹了个大脸红。   出了傅氏院子,左右无人,她就瞪:“你能不能收敛一些,娘都笑话我们了。”   萧湛趁机抓了她的手:“我们回去的越早,娘就能早点抱孙子,她只有高兴的份,绝不会笑话。”   夜色里,小妻子的脸格外娇,萧湛越看越喜欢。   江令宛被他逗笑了:“什么早点抱上孙子?你的蛊还没解,我们回来的再早,娘也不会抱上孙子的。”   萧湛眼神幽幽,声音低哑:“谁说蛊没有解?”   江令宛以为他嘴上要强,就好笑道:“好,好,是解了,解了五个月了,还差一个月。”   凌霄说过,要整整六个月,一天都不能少。再过一个月,萧湛的蛊解了,他就不用忍受这种折磨了。   江令宛为萧湛高兴。   进了卧房,她把大氅脱下来,搭在衣柜旁的屏风上。   才转过身,萧湛的吻,就铺天盖地地落下来,他把江令宛抵在大衣柜上,品尝她的甜美。   “宛姐儿。”他低声呢喃她的名字,滚烫嘶哑压抑的声音,让江令宛心头发颤。   她咬了咬唇,脸红了,心头涌起一阵的悸动。   “我的蛊已经解了,昨天是最后一天。”他声音滚烫,盯着她的眼神亦滚烫。 第135章   江令宛原本身子绵软,晕晕乎乎,紧紧攀着萧湛,由着他为所欲为。   听到他说蛊已经解了的时候,她瞬间清醒,立刻抬头:“真的吗?蛊真的解了?”   自打知道萧湛就是主子,江令宛几乎是掰着手指头算解蛊的日子。   因为前世主子身边依然没有女子,只有她一个。主子也从不跟女子接触。   所以,她断定前世主子身上的蛊是没有解的,他一直在忍着痛苦。   她很怕这一世会出现变故,让主子的蛊解不了。所以解蛊一事,她一直密切关注。   萧湛是八月份下聘的时候说开始解蛊的,今天是腊月最后一天,才五个月,应该没到时间。   该不会是萧湛为了快些解蛊用了伤害更大的虎狼之法吧?   她的心瞬间揪住了,眼中也有了紧张跟心疼。   小姑娘担心了,萧湛忙亲着哄:“没有用虎狼之法,一切都很好,我下聘前一个月就开始解蛊了,确定有效果才跟你说的。”   他说完,又亲她的唇,缠绵而激烈。   成亲这几个月,他没有哪一天不想她,身上有蛊,他不敢碰她。   每每想要,便只能辛苦她用手。   情到浓时,他能感觉到她的渴望,她水汪汪的眸子里都是情潮,然而他却不能满足她。   现在他的蛊终于解了,他要完完全全把她拥有。   萧湛将她箍进怀中,仿佛要将她嵌进身体里去。   江令宛仰起头,勾住他脖子回应他。   很快萧湛就不满足于亲吻,他将她打横抱起,放到床榻上。   手一挥,帐幔垂落,片刻后,他精壮白皙的胳膊伸出了帐幔,把男子的衣服扔了出来。   紧跟着帐幔又是一动,这一次飞出来的,是女子的衫裙、肚兜、亵裤。   拔步床头放置着两个硕大的夜明珠,将帐幔内照的明亮而温暖。   江令宛白皙的肌肤、娇花般嫣红的脸颊比任何时候都动人。   她的水盈盈的双眸映着夜明珠光的,美得让人窒息。   萧湛心潮涌动,将她搂进怀中。在拥抱的瞬间,两人俱不受控制地一阵颤栗。   “宛姐儿。”萧湛呼吸急促,亲她的唇,亲她的脸颊、耳垂,一路向下,品尝她的美好。   ……   除夕之夜,远处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室内是让人脸红心跳的喘息声。   好痛!   前世的经历已经记不大清了,这世出嫁前,她看过那本册子,上面说头次会十分痛的。   她有心理准备,却没想到竟然会这么痛。   册子上说,痛就说出来,别忍着,不能太纵容了男人。   江令宛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只要有一点点痛,她就哭,让萧湛停下来。   可现在真的很痛,不用假装就疼出了眼泪,她却没有吭声,也没有推开,反而抱紧了他。   这个人不单单是萧湛,还是主子。   他受了太多的苦,比起他承受得那些,她这点点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心里是这么想,但身子却不受控制地绷直僵硬。   萧湛很快察觉到她的不适,忙抬头看她,只见小姑娘泪光点点,娇喘微微,脸色发白,额上布满汗珠。   她死死地咬着唇,拼命忍着,咬到唇边发白。   萧湛心疼的不得了,退出来亲她的唇,亲她的眼泪,给她擦汗水,将她搂进怀里哄。   “不哭了,我以后都会轻一点,绝不会再弄疼了你。”   其实他的动作已经很温柔了,尽可能地迁就她,除了疼之外,江令宛并没有感觉到其他不适,反而被他照顾得很好。   她亲了亲萧湛的下巴:“其实也不怎么疼。就是那一瞬间疼,现在已经好多了。”   她说的是真心话,萧湛却不知真假,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拍她后背,让她放松休息。   本以为今天晚上要守岁,江令宛下午睡了许久,这会子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而且她这样被萧湛抱着,他大手无意识拍她后背,一开始是拍,后来变成摩挲,位置也由脊背慢慢移到腰肢再往下,在她羞于启齿除流连忘返。   被窝比刚才燥热了许多,江令宛身子发烫,脸颊发烫,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   这轻微的扭动像是冲锋前的号角,萧湛原本就剑拔弩张的身子越发迫人,他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他目光如狼,喉头滚动:“宛姐儿,还疼吗?可以吗?”   江令宛没有回答,只红着脸闭上双眼。   这无声的邀请比任何话语都更诱人,萧湛不再犹豫,俯身低头。   ……   不同于上次片刻就歇,这一次,粗重的呼吸声响了很久,还有女子似欢愉似痛苦的声音,帐幔内地动山摇,床榻摇摆不止。   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声音才渐渐歇了,停了半刻钟之后,羞人的声音再一次传了出来。   这一次比第二次时间更久,动静更大,整整一个时辰才停下来。   江令宛香汗淋淋,头发散乱地铺在枕头上,整个人像是水洗过一般,浑身湿透。   回想刚才羞人的那一幕,她从头到脚都在燃烧,偏萧湛不愿意把夜明珠收起来。   整整折腾了两个时辰,她腰得不像自己的,累到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萧湛躺在她身侧,食髓知味,一脸的餍足。   小姑娘着实累着了,脸颊绯红,浑身香汗,这会子躺着喘息,樱桃小口微微长着,声音细细,让他怎么爱也不够。   萧湛抱住她,含着她的唇珠细细品味,大手抚上她的肩。   感受他身体的变化,江令宛一个哆嗦,推他胸膛:“不要,我太累了。”   明明是他在动,可他却神采奕奕,越战越勇,而她却节节败退,无法承受。   “好,歇一会,我抱你去沐浴。”   萧湛知道自己异于常人,他一开始是很克制的,但疾风骤雨之时,她闭上眼睛,紧紧攀着他,如风雨中任他采撷的娇花,他就控制不住,想要她更多更多。   江令宛闭上双眼,心跳如雷。   觉得这一切都很不真实。   跟萧湛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个男人很英俊,若当时有人告诉她,她要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后来知道他是萧湛,她笑嘻嘻与他虚与委蛇,心里却想着能离他多远就离多远,她也万万没想到她会跟他同床共枕,夫妻一体。   她更没想到萧湛竟然就是她心心念念寻找的主子,没想到他会搂着她,与她缠绵恩爱,如胶似蜜。   萧湛喜欢她,这一世的主子喜欢她,她知道。   那上一世呢?   他对她很好,纵容她,满足她所有的要求,请当世大儒教她读书,亲自教她射箭、音律,因为她不会骑马被摄政王府的一个侍卫首领嘲笑,她不服输学骑马摔着了,他就再不许她骑马,还将那侍卫首领狠狠打板子,以后再也没有人敢说她一句不好。   那真的只是长辈对晚辈的纵容吗?   她要什么,他就给她什么,封她做宁国夫人,让她自由出入宫廷,把摄政王府交给她管,她胡作为非,他在背后给她撑腰。   那样,又真的只是对下属的信任护短吗?   她的心砰砰跳,勾住萧湛的脖子,把脸埋进他胸前:“如果有一天,你属下里有一个女子,你很欣赏她,很信任她,你会像对待青峰一样倚重她,日日跟她见面,把所有的事务都交给她吗?”   她声音瓮瓮的,像是很紧张,萧湛能感觉到他的回答对她而言非常重要。   “这个问题,我从没想过。”他搂着她,沉吟道,“我之前没解蛊,是不能接近女子的,所以我身边从未有过女子,也没想过会用女子办事。”   “如果我很欣赏某个人的办事能力,很信任他的忠心,我会把事情交给他,但不是全部。不管我有多信任多倚重某个人,我都绝不会把身价性命完全交给某一人。那样的风险太大,我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至于日日见面,目前只有一个人。”   他笑了笑,亲她湿漉漉的头顶:“只有你一个。”   只有你一个。   这话一出口,江令宛竟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那如果你的蛊一直没解,身边有个比你年轻许多的女子,你的蛊对她无效,你会把她留在身边吗?你会为了纾解欲望,不顾她的意愿,对她用强吗?”   她声音急急的,迫切想知道答案。   萧湛呵呵一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是不能碰女子,若真要纾解,不是没有可以泻火的清倌相公,我只是不屑,对男人也没有想法。”   “至于用强,那就更不可能了。”   他轻轻揉捏她耳垂,揉捏她其他地方,声音充满磁性:“若我真是这种人,何至于等到今天?”   当年,他们相遇时,她虽然还小,但也已经十二三岁了,若是他想,凭他的身份地位强要了她,当时的她,是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的。   可是他并没有。   他守着她,护着她,等她长大,一点一点解开她的防备,得到她的信任。确认她对他不反感了,他再标明心意,娶她回家。   其实前世,他也是这么做的啊。   疼着她,宠着她,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他是喜欢她的,却不曾勉强她,只是守着她。   可惜她不懂。   她先被宁轩休弃,后与顾金亭分开,她已经不相信会有人喜欢她了。   她中毒,毁了身子不能生孩子的事,主子也是知道的,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朝男女情爱上去想。   是没想过,也是不敢想。   前世的他,跟这一世一样,也是想等她慢慢放下芥蒂再跟她表明心迹的吧。   她记得,前世他无意中提起过,要给他介绍一个靠谱的男人。   她以为他要撵她走,当时跟在他身边,她的日子不知道多自在,若是嫁人,一切都没有了。   她怎么可能愿意?   她的反应十分激烈,言辞锋利地拒绝了,她还气哭了,说死也不嫁人,死也不找男人。   若是谁再提,她这就去死。   她又哭又闹,像个撒泼的孩子,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并没有主意主子的反应。   只依稀记得他轻叹一声:“好,以后不提,你不想嫁,就不嫁。”   现在想来,他其实是在试探的吧,试探她对他有没有意,试探她想不想嫁人。   她的抗拒那么激烈,他一定很伤心吧。   她不敢想,他是忍着何样的痛苦允诺不让她嫁人的。   江令宛眼眶湿了,紧紧抱着萧湛,心里五味杂陈,酸涩极了。   萧湛能感受到她的难过,心里竟没来由地也跟着揪揪地疼:“不哭了,宛姐儿,我在这呢。”   “五舅舅。”她慢慢哭出了声,原来前世今生,他待她都那么好。   萧湛抱着她不说话,她哭了一会就不好意思了。   离萧湛的胸膛太近,她眼泪把他胸膛打湿,泪水混合着汗水,湿漉漉一片。   萧湛却觉得那一片胸膛发烫。   因为她贴得太近了,热热的呼吸喷在他肌肤上,双唇无意识地擦过,她又抱得这样紧,他真的很难控制自己。   怕她太过劳累,承受不了,萧湛坐起身来:“我们去沐浴。”   沐浴回来,让她早点睡。   萧湛起身将她抱起,朝浴室走去。   浴室与卧房一样,烧着热腾腾的地龙,一点也不冷。   木制浴桶里装了大半桶热水,萧湛把江令宛放进浴桶中,水温格外舒适,江令宛一脸的惬意满足。   她大半身子埋进浴桶中,露出白皙圆润的香肩与胸前诱人的圆,乌黑的秀发湿漉漉地披下来,脸颊绯红,娇艳欲滴。   萧湛长腿一伸,跨进桶中,将她抱在腿上。   江令宛立刻察觉到他的异样。   她脸更红了。   萧湛亲了亲她后颈,揽着她低声道:“不怕,我不做什么,我们泡一会就回去休息。”   他压抑着自己,让江令宛心疼。   主子他这样疼她,明明很想,却顾及她的感受。   江令宛咬了咬唇,忍着羞意,从贝齿中挤出几个字:“五舅舅,我可以的。”   萧湛身子一僵,呼吸一紧,却没有动作。   然而他身体的变化更明显了。   江令宛红着脸,又说:“五舅舅,亲我。”   她声音柔软而娇媚,是世上最撩人的邀请。   萧湛虎躯一震,再也按捺不住,双手掐住了她的腰。   水波拍打着木桶,声音久久未歇……   ……   江令宛疲倦极了,她的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浴桶中,后来她实在困倦,后面的事情她已记不清了,她沉沉睡去。   有人亲她的脸颊,轻声叫她的名字。   “别闹。”江令宛太累了,小声嘟囔一声,翻个身,继续睡。   小姑娘着实累着了,小脸睡得红扑扑,被他吵着了,皱了皱眉,轻轻翻身之后,又立刻陷入梦乡。   她长得美,睡颜也美,让他心里怜惜,想搂着她一起睡。   萧湛亲了亲她的脸颊:“宛姐儿,醒醒,今天是大年初一。”   大年初一,要起床去给傅氏拜年,然后一起去国公爷院里拜年。   江令宛不想起,也得起,她坐起来,全身像是被碾过一般的酸疼。   重重打了一个哈欠:“我怎么感觉刚刚合眼天就亮了。”   随着她坐起来打哈欠,身上的被子滑落,露出她雪白的肌肤,上面红红紫紫,印着无数梅花。   看着昨晚自己的杰作,萧湛连人带被一起抱住,其实她说的没错,她的确才刚刚睡了一个时辰。   沐浴的时候,他没想动她。她主动要给,他就忍不住了。   本来是想浅尝辄止,可疾风暴雨之时,她如泣如诉地叫他五舅舅,由着他为所欲为,他便控制不住,想不停要她。   放纵了整整一夜,他前所未有的满足。   只是苦了她,最后晕倒在他怀中。   萧湛自责又心疼,抱着她温柔地亲,好像这样就能弥补他昨晚的放纵似的。   被萧湛这样抱着亲,江令宛清醒了许多,一大早就是甜甜的亲吻,她不由绽开一个笑颜。   “好了,别亲了,我要起床了。”   从萧湛怀里挣开,她起身穿衣,喊柳絮、竹枝进来给她梳洗。   两个丫鬟都小心翼翼的不敢抬头。   她们值夜睡在外间,里间响了整整一夜的动静,还有自家小姐如泣如诉,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她们都听到了。   以前两人还担心萧湛是不是不近女色,经过昨晚她们依然担心,不过不是担心萧湛,而是担心自家主子。   “奶奶,今天扑点粉吧。”   镜子里,江令宛肌肤白皙如昔,只是面色倦怠,眼底淤青,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   “好,扑一点吧。”   只是眼底的淤青哪里是香粉能遮得住的,乍一看不明显,仔细一瞧,还是能看出来。   江令宛无奈,瞪了萧湛一眼,怪他不止节制。   萧湛自知理亏,想过来亲她,被江令宛用手挡住:“我可是扑了粉的了,再亲,妆就要花了。”   萧湛便再她手上亲了一下,笑着说:“走吧,去给娘拜年。”   昨夜有了肌肤之亲,今天两人的心好像更近了一些,有时候不用说话,一个对视就能让人心里发甜。   看着蜜里调油、如胶似漆的小夫妻俩,傅氏满面笑容:“昨晚你们辛苦了,陪我守岁到下半年,娘睡着了,都不知你们什么时候走得,给你们一人一个大红包。”   原来萧湛一早就打发人过来,提前跟傅氏打过招呼了。   这样说出去,旁人便以为他们俩是守岁太累,所以才会眼底淤青。   这种事,竟然要婆婆帮着遮掩,江令宛脸皮发烫,却忍着羞臊不露怯。   傅氏看了看眼底淤青,面容疲倦的儿媳妇,笑瞪儿子一眼,怪他不知节制。   “宛姐儿坐下吧,灶上包了饺子,是你最喜欢吃的猪肉虾仁饺。”   “谢谢娘。”   三人吃了饭,一起去给定国公拜年,在路上遇到了萧嗣寅、萧泊夫子俩。   江令宛萧湛先给萧嗣寅拜年,傅氏又问萧嗣寅好,萧泊跟傅氏请安后,满脸笑容,朝萧湛伸手:“五哥五嫂新年好,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萧湛比萧泊大了五岁,萧泊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对萧湛都是亲近又不失恭敬的。   萧湛之前对萧泊很不错,自打知道给他下蛊的人是萧嗣寅之后,对萧嗣寅、萧泊便只有面上的情分了。   不过红包他一直都有准备,也不单单是给萧泊,家里还有萧江、萧河的儿女,等会见了,总不好让孩子空着手。   萧湛递了个红包给萧泊,道:“再过两个月便要娶亲了,该成熟起来了。今年是最后一年。”   萧泊嘻嘻笑:“五哥成亲后,小气了许多。一定是钱都被五嫂管起来了,那五嫂得给我一个大大的红包才行。”   他双手伸着,看着江令宛。   江令宛有钱,准备的也有红包,给萧泊一个无所谓。   但萧泊说的话,她很不喜欢。   大年初一头一天,就挤兑她管着萧湛,她若是忍气吞声了,不出一个时辰她母老虎的名声就传出去了。   江令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住六弟,我听说,咱们定国公府的男子十六之后,便是大人,就不能再跟长辈要红包了。所以,我就没准备六弟的红包。”   她看向萧湛,声音温婉:“五爷,咱们国公府是有这个规矩吧,我没记错吧?”   “没错。”萧湛颔首,“是萧泊犯了规矩,该罚。”   萧泊的脸色登时就不好了。   定国公府的确有这么个规矩,但萧泊是这一辈最小的,性子活泼爱说爱笑,就算他今年已经十九,也还是要红包。   不过是想试试江令宛,没想到萧湛竟然翻脸不认人,要罚他。   “五哥这是怎么了?你从前最疼弟弟,怎么五嫂一进门,你就像变了一个人,难不成成亲了,就不顾兄弟情分了吗?”   萧湛道:“我自认对你这个弟弟不薄,只是你这个弟弟有没有把我当兄长那就两说了。”   这话含的意思太多,萧泊心神一动,来不及分辨,就听萧湛道:“正因为我是你兄长,更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你,否则我们国公府的规矩朝哪里搁?”   他目光一扫,淡淡道:“你现在就去领罚,五军棍,祖父那里你不必去拜年了,我会跟他老人家说一声的。是你自己去,还是我派人押着你去?”   萧泊登时变色,转头看向萧嗣寅。   萧嗣寅面无表情,声音冷冷的:“阿泊还小,不过跟你开个玩笑,大年初一就罚军棍,不妥。”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昔日儿子犯错,您也是这样教训儿子的。”萧湛淡淡道,“萧泊已经十九,不是小孩子了。这里离祖父的院子很近,想来这边发生的事情,他老人家已经知道了。不如让他老人家评个理?” 第136章   定国公府人人都知道,萧嗣寅最疼爱的是萧泊,因为他是杨姨娘生的幺儿。最看重的是萧湛,因为他文韬武略无一不精,是萧家的中流砥柱。所以萧嗣寅对萧泊很宠,带在身边教养;对萧湛很倚重,事事都让萧湛自己拿主意。   萧湛对萧嗣寅很尊敬,父亲的吩咐,他一向是照办的。   像今天这样当众顶撞,还是头一回。   萧嗣寅跟萧泊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   他们下蛊的事情,必然被萧湛知道了。   否则他不会这样对萧泊,更不会顶撞萧嗣寅。   片刻的慌乱之后,萧嗣寅最先冷静下来,他板起脸孔,对萧泊说:“今日你坏了规矩,就要受罚。你自己去领,不要让人押着,那样不体面。”   萧泊知道,老国公最重规矩,又疼萧湛,若他不去领罚,事情传到了老国公耳朵里,就不单单是五军棍那么简单了。   “儿子知错,甘愿受罚。”   萧泊临走前,狠狠看了萧湛一眼,这件事虽小,但兄弟二人已撕破脸皮,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这一幕被领着孩子来给老国公拜年的萧江、萧河夫妇看到了,四个人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决裂会来得这么快。   萧嗣寅的脸色清冷,看了众人一眼:“走吧,别让国公爷等急了。”   一家老小齐聚一堂,恭恭敬敬给定国公磕头,定国公笑道:“都起来吧,很好。今年家里添了宛姐儿,人比去年多了,这样很好。”   虽然多了一个江令宛,却少了一个萧泊,但定国公却像没看见似的。   萧嗣寅面色更冷了几分。   他为什么偏疼萧泊,是因为穆婉柔,更是因为老国公太偏疼萧湛,忽视萧泊。   定国公须发皆白,却老而弥坚,举止不见行伍之人的粗俗,反而儒雅从容,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文武双全,胸有沟壑的儒将。   萧湛俊雅风流的气质与他一脉相承。   定国公让众人坐,吩咐随从姜叔把红包给小辈们发下去,萧江萧河的孩子得了红包很高兴,都喊着跟曾祖父道谢。   江令宛没想到自己也有,而且还是最大的。   定国公说:“宛姐儿今年头一回给我拜年,所以我破例给她一个红包,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这话让吴氏、宋氏都酸了,她们头回拜年的时候可没有红包。   国公爷连她们的名字都叫不上来,一律是大郎媳妇,二郎媳妇,但是叫江令宛却是宛姐儿,这份体面与尊贵,乃孙媳辈中的第一人了。   萧嗣寅也很不舒服,下不为例的意思是说,以后萧泊娶了媳妇,也不会有红包,这份待遇独江令宛一人。   老国公分明是故意把江令宛与其他孙媳区分开来,给江令宛体面,就是给萧湛体面。   国公爷给的红包很大,少说也有一万两,江令宛微微一笑,落落大方:“谢谢祖父。”   定国公微微颔首,吩咐婆子把几个孩子带下去。   这就是有重要事情宣布的意思,众人面面相觑,正襟危坐。   萧嗣寅早就知道定国公要说什么了。   “两年前我就跟你们说过要只要清华娶妻,我便退下来颐养天年,让大老爷袭爵。”   随着定国公的话出口,萧嗣寅立刻站了起来,要推辞。   定国公摆摆手,挡住他的话头:“袭爵的折子我已经写好,一共两份。第一份是让你承袭爵位,做新任定国公;另一份是立清华为下一任世子,你签字盖章之后,一同送进宫。”   萧嗣寅身姿不动,点头应是。   江令宛抬头看了萧湛一眼。   定国公府的爵位会传给萧嗣寅,萧嗣寅一定会立萧泊为世子,为此,他给萧湛下了药。   萧湛对他心寒,不屑与他争,早做好萧嗣寅承爵,他就分家离开定国公府的打算。   江令宛也是这么想的,听说定国公要传爵位,她私下看了好几处宅子,以后搬出去,就她跟萧湛还有婆婆,关起门来过他们的小日子不知道多幸福。   只是没想到老国公今天会宣布这样的决定。   “从前清华没有娶妻,内宅的事情就不说了,既然宛姐儿进门了,以后便是我们国公府的世子夫子,这管家掌中馈的事情也该担起来。”   老国公指着吴氏说:“你整理整理,一个月后把对牌账册交出来。你回去后,把这话告诉杨氏,让她也准备交出中馈。”后面这句话却是对萧嗣寅说的。   老国公说完了话,众人次第离开。   萧嗣寅说:“今日大年初一,家中事多,待我明后两日拿了私章再签字盖章。”   老国公“嗯”一声让他走,喧闹的院落渐渐又归于安寂。   “老姜,你说他会签字盖章吗?”老国公语气很随意,仿佛跟老友交谈。   姜叔给他沏了一盏茶,恭敬道:“大老爷听您的话……”   姜叔瞥见老国公的目光,知道主子不想听场面话,就道:“即便是为了爵位,大老爷也一定会同意立五爷为世子的。”   老国公语带锋芒:“他一日不签字,我就一日不让他承爵,你都能看透,其他人必然能明白。我倒要看看,他避到什么时候。”   他这个儿子本事没多少,主意却大的很,背着他从皇家庵堂弄人,犯了滔天大罪,还以为旁人都不知道。   志大才疏、不分嫡庶,他是绝不会把定国公府交给他的。   长孙萧湛才是定国公府最合格的继承人。   只是萧湛太过懂事,不愿他这个做祖父的夹在儿子、孙子中间为难,所以主动朝后退。   可是很多事情,不是他退让就可以解决的。   立国之初,拥有私卫的四大国公府已经凋零三家,只剩一个定国公府。   萧家、萧家军若不交给萧湛,等待他们的只有覆灭。   他年事已高,命不久矣,唯有这一件事不能放心,无论如何他也要替孙儿把路铺好,把定国公府稳稳地交到他的手中。   ……   萧家规矩严,负责打棍子的人最是令行禁止,萧泊也知道他们不会留情,趴下去结结实实挨了五军棍。   棍子不轻,但数量少,他年轻身子骨强壮,挨了棍子忍着疼自行离开。   杨姨娘又心疼又焦急,慌慌张张把老国公宣布的两件事跟萧泊说了:“……这该如何是好?若萧湛真做了世子,凭着他的手段,我们如何是他的对手?”   国公爷的心都偏到咯肢窝去了,抬举萧湛,抬举江令宛,一个立为世子,另一个就要她掌中馈。   他们母子经营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局面,若真让萧湛得逞了,他们岂不是要越来越艰难了?   杨姨娘的慌乱让萧泊很烦躁。   这个女人又蠢又笨,帮不上他一点忙,就知道叽叽喳喳,哭哭啼啼让他烦扰。   “好了,姨娘。”他不耐烦地打断她,“祖父让你把对牌账册交出来,你快想想有没有漏洞赶紧描补吧。我这就去找爹商量对策。”   他丢下这句话就走,杨姨娘追在后头喊:“你爹到外头去了,今天不在家。你身上的伤还没上药,怎么能乱跑?”   “伤口我自己会处理。”萧泊头也不回,“我知道爹在哪。”   发生这么大的事,爹一定第一时间告诉娘去了。   萧泊来到穆氏的院子,果然看到丫鬟婆子在正房庑廊下等着,他没上前,去了厢房。   半个时辰之后,丫鬟婆子忙着朝屋里抬水。又等了一会,萧嗣寅出来见萧泊,他已经换了一身衣裳,神清气爽。   萧泊心里焦躁,急着问:“爹。祖父这是故意抬举萧湛,您一定不会同意的吧?”   他觉得萧嗣寅不会同意,但没听到确切的答案之前,他还是不安心。   萧嗣寅并没有像从前那样立刻回答,告诉他不会同意,反而说:“阿泊,男子汉能屈能伸,因眼前的意气之争因小失大,是愚夫的行为。你可明白?”   萧泊不明白!   他只知道萧湛很嚣张、很放肆,他还不是世子,就敢反驳萧嗣寅打他军棍,压得喘不过来气。若萧湛做了世子,凭着萧湛的手段,只会让他越发抬不起头。   萧泊很不忿:“爹!祖父只有您一个儿子,这爵位迟早是您的。就算不签立世子的折子,您依然是下一任定国公。”   “爹理解你的气愤,我也不想立萧湛为世子,但你祖父的意思,我不能违背。你放心,现在的避让只是暂时的,我以后一定会废了萧湛,立你做世子。”   萧嗣寅拍拍萧泊的肩膀,语重心长:“为父避让多年,方有今日,你还年轻,万不可心急。”   萧泊知道萧嗣寅不会更改主意了,压下满心的不忿,道:“是。”   他也是萧家的儿孙,祖父眼中只能看到萧湛,不管他再努力,他都看不见。   他甚至连公平竞争的机会都不给他,直接就定了萧湛。   在祖父眼里,他这个孙子恐怕连陌生人都不如吧?   祖父无情在先,便不要怪他无义了。   萧泊进屋去找穆氏:“娘,你给舅舅去一封信,让他给我安排十个高手。”   定国公府的人他是不敢用的,那么只有依靠荣国公府的暗卫了。   穆氏面色清冷,声音如霜:“你爹等得,我们可等不得。只有你掌管定国公府,掌管萧家军,你哥哥才有复辟的可能。”   若是萧嗣寅在此,必然会很震惊,因为当年他从皇家庵堂救出来的是母女二人,温仪郡主是萧泊的姐姐,何来一个哥哥呢?   ……   萧湛跟江令宛回了图南院,说起立世子的事。   “大老爷为了继承爵位,一定会同意立我为世子,但这只是暂时的蛰伏。他一贯能忍,之前已经忍了十几年,接下来他会为了萧泊再忍十几年。祖父活着,他不会将我怎么样,一旦祖父百年归老,他必会废我立萧泊。”   萧湛嘴角溢出一丝嘲讽:“堂堂定国公府,父子相争,手足相残,就为了一个爵位。他们不在乎,我却不想祖父百年之后还被人议论纷纷。”   所以萧湛今早才会跟萧泊撕破脸皮,他是想让定国公知道他跟萧嗣寅萧泊之间的矛盾已经非常尖锐了,就算老国公强压着萧嗣寅立萧湛,但强扭的瓜不甜,迟早会分崩离析。   既然萧湛不想父子相争,那前世他怎么又做了定国公呢?   仅仅是老国公因为他坠马身亡,所以他心生愧疚所以才要把定国公府撑起来?   不,真正的原因,绝不仅仅这么简单。   江令宛大脑飞速旋转,去思索整件事最重要的转折点。   以萧湛现在的心性,一旦老国公过世,他必会立刻搬离国公府,再不与萧嗣寅纠缠。   可是他却没有离开。   不仅没离开,还让萧嗣寅主动退位,把定国公的位置传给了他。   外界有传言,说萧嗣寅知道自己撑不起来,所以主动让贤而儿子。   也有一种说法,是说萧湛捏住了萧嗣寅的命脉,用雷霆手段逼得他不得不退位。   她之前对第一种说法深信不疑,因为萧湛的能力有目共睹,定国公府迟早是萧湛的,萧嗣寅便早早把家业交给儿子,自己退居幕后做个悠闲自在的老太爷。   可是现在,她越来越相信第二种了。   萧嗣寅给萧湛下蛊,偏疼萧泊,他绝不会主动让位,必然是被萧湛相逼,不得不退。   萧湛原本不愿相争,后来却主动夺权,这中间只发生了一件事,那就是老国公之死。   如果老国公真的死于意外,萧湛绝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除非是老国公的死跟萧嗣寅、萧泊脱离不了干系,所以才激怒了萧湛,逼得他越位夺权。   据她所知,萧湛当上定国公之后,萧嗣寅就没了消息,对外是说他一身清闲,游山玩水去了。   现在看来,他其实是被萧湛软禁了吧。   至于一年后,他突然病逝,萧湛被洪文帝夺情,没给他守孝,这一切的一切,也就合情合理了。   如果老国公真的是死于萧嗣寅、萧泊之手,那么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有所动作了。   江令宛便对萧湛说:“祖父他老人家年纪大了,最近家里事情又多,不如你安排几个人暗中保护,这样我们也更安心一些。”   “有你安排的那几个人就可以了,人太多容易被察觉。”   江令宛一窘,忙解释:“五舅舅,我……”   “我知道你是好意。”   一开始属下汇报,说有四个人暗中跟着祖父,他以为是有人想图谋不轨,就让青峰去查。   没想到人是她派的。   他想着祖父戎马一生,出门又有亲随,又想着大老爷再丧心病狂,也不至于对祖父下手,便没有想过给祖父身边安排人。   到底她是女孩子,心细一些,给祖父多一层防护,有备无患,他们也能更放心些。   “我没想到的事情,你替我想到了。”他亲了亲江令宛的脸颊,一脸满足,“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把江令宛抱在腿上,扯动了江令宛的伤口,她皱了皱眉。   萧湛立刻意识到自己昨夜的孟浪弄伤了她:“还疼吗?”   疼倒不至于,不舒服总是有一些的,江令宛想若是说不疼,萧湛晚上怕又要折腾,就点点头说:“还有点疼。”   “我给你上药。”萧湛抱她起身,将她放到床上。   那册子上的确写过,若是不舒服可以上药,没想到萧湛也看了册子。   真体贴。   江令宛接了药,让他背过身去,她要自己上药。   萧湛其实很想帮忙,但怕擦枪走火,药没上成,反而让她伤上加伤,就捏了捏她的手,转过身去。   江令宛还是头一回给自己上药,觉得怪怪,脸也有些热,不过药清清凉凉,涂上去立刻觉得很清爽。   上好了药,她穿好衣裳,坐起来:“这药效果立竿见影,你是从哪里买来的?”   “是娘刚才给我的,她特意跟淑妃娘娘讨的,之前就想给,看你不是特别疲倦,就没给。”   也就是说,她跟萧湛昨晚……婆婆也知道了。   江令宛僵住,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呆呆的,一副不知该说什么的样子,真是说不出来的可爱。萧湛捏捏她白皙的脸颊,像哄孩子一样哄她:“既然身子不舒服,明天给岳母拜年之后,你就留在家里哪都别去。养好了伤,元宵那天我带你去街上看灯。”   “不用你带。我们早就在街市上最好的铺子里包好了上等房了。”   她跟明珠、静昕约好了只要在京城,就一起到街上看灯,谁不遵守约定谁下辈子就会变成大王八。   离正月十五还有好几天,陆明珠便遣人送信,说十五那天有大事跟她说,让她无论如何不能爽约。   江令宛回信,说一定准时到。   ……   元宵这天,宫里有夜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宫外东大街、西大街上,扎满了各式花灯,街市上人流如织,花灯如海。猜灯谜的摊子前,围满了男女老幼。玩杂耍的、卖糖人糖葫芦的、现场编花灯的,各种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   小姐妹三人穿了家常衣裳,在底下逛了一圈,每人拎了一个花灯回到沿街酒楼的包间内。   陆明珠卖了一路的关子,进了包间就按捺不住了:“你们知道吗?龙虎山最厉害的天师一清道长来京城了。”   一清道长?   江令宛跟程静昕都惊了一下。   虽然世上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过一清道长,但关于他的传闻却是人人耳熟能详的。   传说这个一清道长道法高深,能窥天机,逆天改命,他的回魂决可让人起死回生,逆天改命。   太.祖当年能得天下,就是年幼时受了一清道长的指点,这件事在太.祖实录里有记载,是太.祖亲口承认的。后来为感谢一清道长,太.祖认一清道长为义兄,还在龙虎山修建天师府供一清道长居住。   一清道长的名讳江令宛前世是听过的,她病重之时,主子说请了龙虎山的道士来给她治病,那个道士就是一清道长。   想来,那时候主子应该已经知道她命不久矣了,说是治病,其实是给她续命。   可惜迟了一步,她没能续命成功,也不知最后那一味药引子到底是什么。   陆明珠拿出三张票来,炫耀地摇了摇:“一清道长目下就住在白云寺,他等闲不见客,只派了十张票,凭票与他相见,可向他问一个问题。我特意跟皇伯伯要的,咱们三个一人一张,够朋友吧?”   程静昕半信半疑:“我听说一清道长指点过太.祖,如果是真的,那他少说也得有两百岁了吧?真有人能这么长寿吗?”   她不信:“明珠你该不会遇到江湖骗子了吧!”   “能让皇伯伯微服亲自到白云寺去见他,你觉得会是骗子吗?”   陆明珠压低了声音道:“不仅皇伯伯去了,就连海陵郡主、李太后也去了。你们猜,她去干什么?”   江令宛呵呵一笑:“李太后的目的我不知道,但海陵郡主去是想让一清道长为宁轩招魂,让他起死回生吧?”   宁轩伏诛后,海陵郡主大病一场,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不能自拔。据说她偷偷把宁轩的尸身冻起来,找了好些道士做法,要让宁轩活过来。   这事知道的人挺多的,大家明面上没说,私底下却传得有鼻子有眼。   洪文帝也知道这件事,心里很不高兴,但宁轩已经死了,海陵郡主状如疯癫,他也只能由着她。   不过,洪文帝的耐心也是有限的。短期折腾,他可以容忍,若海陵郡主再这样折腾下去,恐怕这位帝王就要翻脸了。   陆明珠竖起大拇指:“宛姐儿说的没错,海陵郡主的确是这个打算,只可惜没有成功。因为一清道长说了,若要已死之人活过来,必须要另一人心甘情愿替他死,这样他才能复生。而且复生时,时光会交错,并不是复生到现在,而是会复生到从前。”   “就是要一命换一命,还得心甘情愿才行。”   “你们猜,海陵郡主同意了吗?”   程静昕摇了摇头:“我猜她不会同意。前些日子,听说海陵郡主大闹白云寺,我还觉得奇怪,今天听你这么说,我算是明白了。她一定是不想为宁轩去死,又想让宁轩活,所以强行要求一清道长。”   “对,海陵郡主在一清道长面前大放厥词,皇伯伯听说了十分生气,将海陵郡主送出了宫,这一次李太后没替海陵郡主求情,还脱簪待罪,亲自跟一清道长赔罪。”   脱簪待罪要去首饰,散发髻,脱华服,着素衣,下跪求恕。是犯下重大过错请罪时的礼节。   程静昕目瞪口呆:“太后娘娘、脱簪待罪,实在是匪夷所思!”   陆明珠撇了撇嘴:“一清道长可是太.祖的义兄,李太后聪明,才脱簪待罪,否则又岂是下跪求饶这么简单?”   “那明天我们一定要去见一见一清道长。”程静昕把那张票握紧了,转头正要跟江令宛说话,发现她脸色苍白,身子紧绷。   陆明珠跟程静昕还是头一回看到她这个样子,都吓了一跳,连忙问她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想到了一切事情。”   想到了前世临终前,主子说,只要有这一味药引子她就能康复。   这一味药引子是什么,她已经知道了,是一个人,是一条命,是一个为了她心甘情愿付出生命的人。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明天去见了一清道长,或许就能知道答案。 第137章   江令宛心里存了事,也就没心思赏灯了。   陆明珠惦记着凌霄,也要走。   程静昕笑道:“你们俩虽然人还在这里,心已经飞到心上人身边去了。既然如此,今天便散了吧,天色也不早了。”   “你自己还不是想去看容夫子。”陆明珠笑呵呵道,“咱们就大哥别说二哥了。”   两人已经从被打趣就害羞,发展到互相打趣也脸不红,心不跳了。   看着说说笑笑的好友,江令宛的嘴角也忍不住噙了一丝笑意。   前世静昕很惨,今生她远离渣表哥,还做了女学的夫子,远比前世开朗快乐多了。   陆明珠前世终身未嫁,这一世也有了喜欢的人,早早跟她、静昕做了朋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真好啊!   离开酒楼,来到马车旁,萧湛已经在等着了。   陆明珠跟程静昕一左一右地挽着江令宛的胳膊,远远见了萧湛,俩人从互相打趣变成了一起打趣江令宛。   程静昕见好友婚姻幸福,夫妻恩爱,打心眼里为她高兴,笑眯眯道:“幸好送你下来了,若是再迟一会,萧五爷怕是要找到酒楼去了。”   陆明珠更是夸张地松开了江令宛:“我可不敢在萧湛面前跟你亲近了,上次不过是搂着你,他两眼冰凉,一副要杀人的样子,怕了,怕了,惹不起,惹不起。”   江令宛一人瞪了一眼,与她们相视而笑。   三个女孩子像三朵水灵灵的鲜花,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的焦点,萧湛却只能看到中间最娇艳的那一朵。   江令宛迎上去,问他:“怎么回来这么早?”   赏灯夜宴一般都要到半夜才结束的,所以她才有此一问。   萧湛低声道:“皇上突然身体不适,就让提前散了。”   江令宛立刻皱了眉:“是什么病?要紧吗?”洪文帝前世就是病死的,这次的病该不会是就是隐患吧。   萧湛摇头:“无碍。赵老大夫已经进宫瞧过了,是腿上长了一个疮。”   赏灯夜宴,正进行到最热闹之时,洪文帝猛然大汗淋漓说腿疼,大家都吓了一跳,忙将洪文帝送至寝殿。   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陪在寝殿,太医、赵老大夫进殿诊病,他与诸臣在殿外候着,片刻不敢离开。   最先出来的是四皇子,他脸色发白,表情很不平静,文武官员以为皇上患的是重病,俱十分紧张。   等赵老大夫出来,大家立刻询问病情,才知道并没有什么大碍,是腿上长了个疮,只是那烂疮有酒盅那么大,四皇子之前没见过,所以被吓着了。   赵老大夫说是去岁夏天积下的热毒,冬天地龙又烧得太热,这几日过节饮酒太多,热疮就发出来了。   看着吓人,其实没什么大碍。赵老大夫已经把脓疮清理干净,只要按时上药,半个月就可痊愈。   “那就好。”江令宛松了一口气,皱起来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萧湛见她眉头不皱了,他的眉宇也不自觉跟着舒展。上了马车,他摸出一盏灯给她。   是一盏五彩七宝琉璃灯,造型是今年的生肖——老虎,小老虎活灵活现,憨态可掬,十分可爱。   江令宛没想到会有礼物,笑着问他:“这盏灯是哪里来的?”   琉璃灯年年都有,但射中的人不许再参加第二次,之前萧湛射中过一次,所以她才会有此一问。   “跟人打赌赢来的。”萧湛笑道,“希望我们今年能生一只虎头虎脑的虎宝宝。”   江令宛忍俊不禁,什么一只虎宝宝,有用一只来形容自己孩子的吗?   不过若真能生一个虎宝宝,也挺好的啊。   她望着小老虎灯的两只大眼睛,想象着自己孩子的样子,不由弯起了嘴角,手摩挲着老虎灯,爱不释手。   前世中毒不能生育做母亲,是她一大遗憾,这一世她应该能顺利怀上孩子的吧。   她眼中期盼的模样,让萧湛也翘起了嘴角:“这几个月我会辛勤耕耘的,一定能让你早日怀上孩子。两个月后,圣上要到安山春狩,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阳春三月,万物复苏,更容易怀上孩子。”   江令宛听到安山春狩这几个字,立刻想到了前世。   洪文帝几乎年年春狩秋猎,她记不得太清,具体是哪一年春狩御赐,萧湛救驾挡毒箭,老国公坠马身亡的了。   所以每一年都有可能,今年也不例外。   原本她想的是阻止萧湛去,但这不现实,因为她并不知具体是哪一年,她可以阻止一年,并不能年年都阻止。   所以,这几个月,她让人准备了一件金丝软甲,等春狩之时,让萧湛穿着。   她还准备把春狩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告诉萧湛,提前向他示警,既然萧湛带她去,那就更好了,她可以见机行事。   “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去。不过,你明天得陪我去一趟白云寺。”   其实她自己去就可以了,但是心底总有一个声音跳出来,让萧湛一起去。   ……   第二天,三人在定国公府汇合,听说萧湛要去,陆明珠、程静昕又是一阵打趣。还把车门拦着,无论如何不让江令宛上她们的马车,逼她跟萧湛一起坐。   江令宛没辙,跟萧湛一起坐了。   萧湛却满意地点头:“你这个两个朋友,很不错。”   江令宛也无语了。   另一辆马车里,陆明珠笑呵呵道:“宛姐儿跟萧湛真是如胶似漆,片刻都舍不得分开。等会到了白云寺,我们俩先去,问过一清道长之后,我们就走,不跟他们一起做大灯笼了,免得碍他们的眼。”   程静昕表示赞同:“也免得他们秀恩爱,我们受暴击。”   到了白云寺,知客和尚领着几人去见一清道长,陆明珠跟程静昕就像之前商量的那样,陆明珠最先进去,程静昕第二进去。   俩人问的是姻缘,俱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出来时都笑眯眯,一脸喜色。   “我们都是好消息,宛姐儿也一定是好消息。”两人笑着对好友说,“你快进去吧。”   江令宛稳了稳心神,提步走近房中。   一名身穿白色道袍的男子盘腿坐在蒲团上,乌发玉颜,不过二十岁左右,他双目闭着,容貌十分出众,仙风道骨,气度清奇。   江令宛愣了愣,她以为会见到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不想一清道长竟然如此年轻。   就在此时,一清道长睁开了眼睛,双目清澈而温润:“一别数年,江娘子可安好?”   江令宛愕然。   一清道长是年轻人的面容,嗓音却十分沧桑衰老,比老国公,赵爷爷……不,比她见过的所有的老人声音都更苍老。   然而这并不是江令宛吃惊的原因,江令宛愕然,是因为他的称呼,他叫她江娘子。   这个称呼是前世她到主子身边替他管家后,旁人对她的尊称。   一清道长叫出了这个称呼,看来她的猜测没有错了。   江令宛双手合十,跪坐在一清道长对面的蒲团上,一揖:“我一向都好,多谢道长问候,只不知道长的一别多年,是什么意思。”   “无妨,我这便让你知晓。”   一清道长轻轻一推,他面前的那张矮桌似飘似移来到江令宛面前。   矮桌上倒扣着一面圆镜,在一清道长的示意下,江令宛翻转圆镜。   圆镜里竟然不是江令宛的脸,而是另外一人。   主子!   江令宛呼吸一促,立刻把镜子抓在手中,目不转睛盯着镜子看。   她看到主子教他箭法,她射箭的时候,主子就在旁边看着她,眼眸深邃,饱含真情。   她看到她主子教她音律,弹琴的时候,她不小心崩断了弦,伤了手,把手指含在嘴里,主子想上前看她的伤,走了两步又停下。等她走后,主子立刻将那张名琴摔碎。   她坠马时,主子冷着脸让那个侍卫去领军棍,他眼中的狠厉让人心惊。   她看到主子蛊毒发作,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看到他走进冰窖,以冰镇蛊,躺在冰床上发抖;看到他挥着鞭子,将屋中的一切都打碎,眼中是嗜血的痛苦。   江令宛看着镜中,心发抖,手也在抖,镜子突然也开始晃动,里面的景象模糊不清,当晃动停下来时,镜中又换了一个场景。   镜子里的人不再是主子了,而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她十分消瘦,面容苍白,脸色一点血色都没有。   她躺在床上,病得十分厉害。一只黑色的大狗在床边打转,焦急地舔她的手,不时发出呜鸣。   大狗是黑仔,床上的那个人是她。   病重之后,主子就把所有的镜子收起来,不许她照镜子了。   她猜到自己一定很难看,却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难看。   那哪是人啊?简直就是一具骷髅,深陷的眼窝像两个巨大的黑洞,眼珠子又很大,消瘦到双唇都包不住牙。   若非知道那个人是自己,她看了都觉得害怕。   可主子却不怕,他不再顾忌男女大防了,他亲自照顾她,给她喂药,每天握着她的手跟她说话。   一向清冷的人,竟然也会说笑话逗她开心了。   她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   太医与各种名医来来往往,换了一拨又一拨,她的病却始终不见好,然后主子找到了一清道长。   她看到一清道长摆了乾坤阵,不在京城,而是在主子住的澹怀堂。   她看到主子来看她,握着她的说,温柔地跟她说话。   江令宛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因为这一幕她记得,主子说,还差一位药引子,等他去京城,取了药引子,她就能康复了。   然后主子走了,他来到澹怀堂乾坤阵,一清道长开始做法,九承大叔眼中都是泪水,主子朝乾坤阵中间的那个巨大熔炉而去。   不、不、不,主子,不要!   江令宛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死就死,她不要重生,她宁愿死,也不要主子用这种方式换她活。   镜中的画面又是一晃,她重生了,回到十二岁的模样,在江家闺房。   主子!   主子!   江令宛泣不成声!   ……   江令宛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走出一清道长的房门时,她的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萧湛大步走过来,抓住了她的胳膊:“怎么了?”   他声音中含着隐怒,朝一清道长的房门口瞥了一眼,眼神非常的冷。   主子,五舅舅……   江令宛没说话,扑进萧湛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腰。   一清道长说,当时主子可以不必进熔炉,只消饮下符水,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消亡,但主子选择了熔炉,因为经过熔炉浴火,他也可以重生。   只是他们俩人,只有她会记得前世的事情,而他是不记得的。   唯有她找到一清道长,同意开启他的记忆,他才能想起从前的种种。   只是代价是她折损元寿十年。   十年算什么,只要能让主子想起前世的事,让主子避开前世的悲剧,便是让她立刻死了,她也愿意。   她不哭了,不难过了,她高兴。   因为马上,她就真的要跟主子重逢了。   “五舅舅。”她仰起头,声音很虔诚,“一清道长有话要跟你说。”   她身子在发抖,不知是怕还是冷的,萧湛将她裹在披风之中:“我们先回家。”   这个一清道长是怎么回事,先把她送回家了,他再好好弄清楚。   “不不。”江令宛紧紧抓着他披风,“你一定要去。”   她眼中流露出哀求,是他从未见过的神色。   “好。”   萧湛把披风解开,给她披上:“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出来。”   ……   江令宛目送萧湛进去,抱着披风等候。   一炷香,两炷香,半个时辰……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也没见萧湛出来。   江令宛知道,一定是一清道长在帮他揭开记忆的封印。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屋中传来男子清冷低沉的声音:“青宛,进来。”   青宛二字入耳,江令宛心头一跳,呼吸停顿了一下。   投身主子门下后,主子便按照门人取名的规矩,给她赐名青宛。   既然萧湛这样叫他,就说明他的的确确是想起来了。   按照设想她应该飞奔进屋,跪伏在主子身边,可不知怎么回事,她心中竟无端端多了许多紧张。   踏进屋内,一清道长已不见了踪迹,萧湛盘腿坐在蒲团上,两手随意地搭在两膝,右手挂着一串佛珠,目光深沉、若有所思。   是主子!   这个姿势,这个眼神,正是主子。   江令宛快步进屋,跪在另一个蒲团上,深深伏下身去:“青宛见过主子。”   萧湛“嗯”了一声:“起来说话。”   他声音清而冷,的确是主子,可他又是萧湛,江令宛直到现在在发现一个问题,主子想起来了,那主子会怎么对待她?   是会像前世那样发乎情,止乎礼?   还是像萧湛那样与她亲密无间?   江令宛立起身来,端正跪坐好,面上一派平静,心里却不由自主地紧张。   其实她前世在主子面前就挺放肆的,远不像今天这么疏远,或许是许多年未见的缘故,气氛竟有些凝滞。   不过她很快就想通了,如果主子叫她青宛,那她就以属下之礼对之;如果主子叫她宛姐儿,那她还像从前那样就好。   江令宛很快就不紧张了,优雅地身姿跪得笔直,姿容出众,犹如娇花照水。   她双手交叠在腿上,等着主子说话。   萧湛目光深邃,张口喊她:“青宛,到我身边来。”   江令宛垂了眼眸,应了一声是,虽然早有准备,但听到萧湛这样喊她,心头微微有些发堵。   其实她更想听他叫她宛姐儿吧。   江令宛起身,走到萧湛身旁跪下,又听他说:“闭眼。”   闭眼,这两个字,主子从未对她说过,倒是萧湛,想占她便宜时,说过许多次。   她心里有些乱,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主子吩咐了,她就照做,他没说睁开,她就不能睁开。   然后她被抱住,唇被人噙住。   白云寺的客房并不宽敞,但地龙却烧得很暖,席地而铺的床榻上热烘烘的,她的心也是热的。   ……   江令宛醒来时已经是次日的清晨。   在定国公府图南院,她跟萧湛婚房的床榻上。   她咬咬唇,脸红得能滴出血来,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萧湛……主子……她分不清昨天那样对她的人是究竟是哪个。   门口传来柳絮、竹枝的声音:“五爷。”   “嗯。”男人声音冷淡,“都下去吧。”   紧跟着萧湛走了进来,江令宛用被子把头蒙上了。   她真不知该如何面对?   “宛姐儿。”萧湛躺在她身侧,将人和被子一起抱住,轻轻亲她耳朵,“你醒了。”   江令宛头还蒙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萧湛的声音慵懒、餍足、又温柔:“肚子饿不饿,我让人把饭端进来好不好?”   江令宛的确饿了:“好。”   她挣扎着要起来穿衣服,被萧湛按住了:“好好躺着,我喂你。”   萧湛起身出去了,江令宛试着起身,却发现自己浑身酸痛,腰仿佛要断了不说,胳膊一点力气都没有,根本起不来。   试了两下,她就任命地躺下,睁着眼看头顶的撒花软帐。   萧湛蛊毒发作的时候,那个有多吓人她是见识过的,但那时候她想是因为蛊毒作祟,等蛊毒解了,他自然就会像常人一样了。   然而事实并不是那样,他好像越来越厉害,比有蛊毒时更让她……   虽然她也很舒服,但次数太多,她的身子真的扛不住。   “在想什么?”萧湛端了粥进来,扶她坐好,给她后背放了两个大引枕,这体贴的动作跟前世临终前主子照顾她时一模一样。   刚才小小的不满瞬间消失殆尽。   “没什么,就是有些累。”她声音懒懒的,轻轻的。   萧湛心里自责,将她搂在怀中亲了亲:“对不起,昨天我乱了分寸,两世在一起,我很混乱。”   他很后悔,因为他容颜尽毁,所以不敢挑明心迹。   从这一世她一直寻找他来看,她并不厌恶他,若他前世告诉她心意,她一定不会拒绝。   直到她垂危之时,他才懊恼后悔,却无济于事了。   回忆起前世之后,他只想拥有她,再也不错过她,再也不要与她分开。   她那么好,好到他要了一次又一次还不够,想永远住在她那里。   江令宛抓住了他的手:“那你现在究竟是主子,还是萧湛?”   “都是。”他抱紧她,“不管我是谁,你都是我唯一的妻。”   江令宛想回拥他,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想开口说话,肚子突然咕噜咕噜唱起了空城计。   “为夫失职,饿着我的宛姐儿了。”萧湛松开她,将粳米鸡汤粥端过来,舀了一勺送至她唇边。   这一世的萧湛并没有伺候过人,可前世的主子却照顾了她很久,一开始喂药的时候汤匙还会磕着她的唇,几天后就能熟练地照顾她了。   可上一世的主子眼神沉郁,虽然照顾她时很温柔,却非常内敛,绝不会像萧湛这样脸上带着宠溺的笑。   小小的一勺粥,却让江令宛明白,眼前这个是主子跟萧湛的共同体,是捧她纵她的主子,也是宠她疼她的萧湛。   江令宛“啊呜”一口,含住了那个勺子。   一个喂,一个吃,夫妻俩又默契又温馨。   吃饱之后,萧湛坐在江令宛身边,一边给她拍后背,一边跟她说掌家的事。   “半个月后,家里的中馈你接过来吧。”   初一那天,老国公让江令宛管内宅,夫妻俩回来后决定不接。   杨姨娘跟吴氏管家多年,为了阻止江令宛,她们一定会想方设法阻拦。   萧湛志不在定国公府,就不想让江令宛陷入到内宅纷争里去。   当时两人已经想好对策,若江令宛能怀有身孕,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也以身子不适为由,推迟接手的时间。   现在萧湛想起前世的事,立刻改变了主意。   江令宛知道,萧湛决定跟萧嗣寅夺权了。   “好,中馈的事情交给我,我会派人盯着杨姨娘的。”   “除了杨姨娘,还有一个女人也要盯。”萧湛道,“与国公府大街两条街之隔的梧桐街,第三家,穆宅,女主人穆婉柔,她才是大老爷的心头肉,萧泊的生母。”   江令宛悚然动容:“萧泊是大老爷跟外室生的私生子?”   “没错。”萧湛目光一闪,“大老爷瞒了这么久,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凭萧嗣寅的身份,纳两个妾并不算什么,这个妾氏都给他生孩子了,纳进来更理所应当。   他宁愿偷偷养着,也不把人接进来,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萧泊的生母穆婉柔身份见不得人,所以萧嗣寅才金屋藏娇,连萧泊都偷偷抱到杨姨娘身边。   等等!   江令宛猛然想起了什么:“这个穆婉柔该不会是荣国公府的大小姐,与姑母并称京城双姝,同一天嫁给乾元太子的那个侧妃穆婉柔吧?”   萧湛微微点头:“能让大老爷如此倾心的,岂会是寻常女子。”   二十多年前,京城四大国公府俱十分显贵,其中荣国公府、定国公府又在其他两家之上,是当之无愧的一等勋贵。   这两家各有一个大小姐,金尊玉贵地养着,不管是家世出生、容貌才情俱是一等一的出众,被当时的人称作京城双姝。   定国公府的大小姐便是如今国公爷的女儿,萧嗣寅的嫡亲妹妹,萧湛的亲姑母萧瑜。   而另一姝便是穆婉柔,出自荣国公府。   当时双姝并列,并无高下,又是手帕交、好姐妹,提亲之人几乎踏破了门槛。   先帝疼爱乾元太子,一旨婚书赐下,萧瑜成了太子妃,穆婉柔成了太子侧妃。   乾元太子一娶一纳双姝姐妹花,为京城之人津津乐道了许久。   可是好景不长,先帝病重之后,当今皇上便夺了帝位,先把乾元太子软禁,后来又赐死。   太子妃萧瑜也在不久后病逝。   而侧妃穆婉柔怀了乾元太子的遗腹子,洪文帝怕落人口实,就免她一死,将她发配到皇家庵堂。   当时一同被发配的,还有乾元太子的另一个侍妾赵良娣,她因为给乾元太子生下了孩子,也逃脱一劫。   穆婉柔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竟然诞下一男一女一双龙凤胎。   龙凤胎是吉兆,就算洪文帝不喜,也依然赏赐下去,封两个孩子为温仪郡主,顺安郡王。   原本赵良娣的儿子是没有封号的,洪文帝封了都封,便把赵良娣的儿子、乾元太子的长子也封了郡王,封号顺平。   从这两个封号就能看到洪文帝的意思,只要你们顺从,就能平安。   原本一直都很平安,不料在顺平郡王五岁这年,他突然掉进水里淹死了。   紧跟着穆侧妃的儿子,年仅三岁的顺安郡王,也死于火中。   又过了两年,京城突发瘟疫,穆侧妃与女儿温仪郡主病死在皇家庵堂。   如今看来,穆婉柔没有死,她是被萧嗣寅偷偷弄出来了。   但穆婉柔到底是乾元太子旧人,身份敏感,萧嗣寅弄了人,还生下孩子,犯了欺君之罪。   一但穆婉柔被发现,到时候不单单萧嗣寅、穆婉柔、萧泊活不了,甚至整个定国公府都会被牵连。   江令宛拧紧了眉头,神色竟跟萧湛有几分相似:“大老爷太糊涂了,国公府决不能交到他的手上!”   萧湛眉眼一闪,冷冷嘲讽:“他不仅仅是糊涂,而且是蠢毒,当年死的那个根本不是顺安郡王,而是温仪郡主。顺安郡王活得好好的,如今就藏在荣国公府。穆家所图甚大,他们想造反,想要萧家军。”   “萧泊不愿意祖父立我为世子,便在路上对祖父下手。大老爷纵容萧泊,明知他是凶手,却替他周旋。他们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不料前世被我识破。”   “我步步退让,纵的他们变本加厉。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了,不会再让祖父出任何意外,属于我的,我统统要拿回来。” 第138章   “好,我与你一起,我们夫妻同进退。”江令宛把手盖在萧湛大手上。   萧湛也反握了她手:“我必不负你。”   两人对视,俱从彼此眼中看到无声的誓言,有些话不必多说,她懂,他也懂。   她坐着,伸着胳膊,盖在身上的寝被没能坚持住,陡然滑落,露出女子特有的曼妙柔软。   萧湛与她相接的目光亦猛然下滑,紧紧锁在她最诱人的那一处。   白皙、柔软,拥雪成峰,山顶的樱桃已经熟透,红艳艳、娇滴滴,勾得人想去尝一尝。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把想法付诸现实,那鲜活、令人血脉喷张的景色就被盖住了。   萧湛深感可惜,眼中划过一抹回味。   纵情时,他细细把玩,她香汗淋淋、娇喘细细的模样,实在让他无法自持。   江令宛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昨天荒唐涌入脑海,她脸颊发热。   “你把脸转过去,我要穿衣服。”   萧湛喉头滚动了一下,眼中窜起一股火苗:“你身子不适,我替你穿。毕竟是我脱的,由我穿回去,也是理所应当。”   这个人……脸皮怎么变得这么厚!   前世他可不是、也不对,她在镜子里看到过,前世他蛊毒发作之时,他进入冰窖,拿着她不要的衣裙,用手……   江令宛的脸更热了:“好,你把寝衣给我穿上,我想用恭桶。”   热热的一碗粥下肚,她现在想小解了。   萧湛很乐意服侍小妻子:“我抱你去。”   江令宛正要说不必,突然发现身体不对劲了,她两腿之间好像有异物,还有一根绳子留在外头,随着她一动,那东西也在轻轻地动,她呆若木鸡。   这是什么!   怎么会到她身体里去的!   “萧湛!”她深吸了一口气,僵着身子问他,“你干了什么?”   “这是药,上好的药,可以缓解你的胀痛。你昏迷后,我看你……红肿了,就给你推了这个药棒,你拉着绳子,可以把它拽出来。”   其实他可以代劳,但看她的模样,八成是不肯的。   江令宛的确不肯,萧湛上药的方式,已经让她羞得脸颊通红了,她是万万不会同意萧湛把药撤回来的。   她摸到外面的绳,轻轻一拉,药棒就被拽了出来,红着脸递给萧湛。   萧湛知道她尴尬,处理之后洗了手,回来给她穿衣服。   江令宛歇了一会,感觉自己身子不像刚才那么酸了,就起身下床。   然而她高估了自己的身体,在双脚落地的瞬间,她两腿发颤,要不是有萧湛抱着,她就要摔跤了。   这一次,萧湛不问她意见了,直接拦腰抱起,走到屏风后面的恭房。   “要不要我帮忙?”   帮忙干什么?是脱衣服还是把尿?不管是哪一种,江令宛都绝不会同意的。   她发誓,她以后再不会由着萧湛了,更不会让自己陷入这样尴尬的境地。   “把我放到恭桶上吧。”江令宛闭着眼睛说。   萧湛看她脸红得都要熟透了,便不再逗她,让她坐到恭桶上,不等她开口,就很只觉地出去了。   人虽然出来了,眼睛却盯着屏风,不一会听到窸窸窣窣衣衫摩擦的声音,紧跟着是淅淅沥沥清泉石上流的声音。   萧湛估算着时间,等她收拾好,进去把她抱回来放进被窝。   小姑娘脸颊酡红,双眼闭着,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萧湛躺在她身边,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之前还说去安山春狩你要骑马去,现在看来,你还是坐马车吧。”   他这是嘲笑她体力不支,不过江令宛没反驳他,因为经萧湛提醒,她想起了春狩的事情。   江令宛倏然睁开眼睛,拧紧了眉头,“这次春狩就是你受伤中箭、祖父坠马身亡那次吗?”   “没错。”萧湛起身,盘腿坐在床上,目光闪动,“正是这次。不过前世是我识人不清,受了暗算,这一世,我不会再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了。”   江令宛脸色一变,声音惊疑:“这次暗杀的目标是你,并不是皇上?”   萧湛颔首,对她的聪敏表示赞赏:“狩猎那天,皇上突然玩心大起,偷偷进入猎场,我碰巧与皇上遇到一起,紧跟着就遇到埋伏。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暗杀是冲着皇上去的,我替皇上挡下致命毒箭,立下大功。就连我曾经也是这么认为的。”   “后来我才知道,那次暗杀的目标不是皇上,而是我。所以我会中箭。对方见我中箭,便以为我必死无疑,又怕伤到皇上,便立刻停止刺杀,所有刺客悉数服毒身亡。”   江令宛大吃一惊。   她万万没想到这才是事情的真相,她顿时觉得自己让萧湛恢复记忆这个决定太正确,太及时了。   毕竟前世萧湛之所以没毒发身亡,是因为身上带着蛊。   这一世他的蛊已经解了,刺客又是冲着他来的,若是萧湛没回复记忆,一定会再次中箭,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究竟是谁想要置萧湛于死地?   是萧嗣寅?   不对,他已经给萧湛下了蛊,前世萧湛的蛊也一直没解,他绝不会多此一举杀萧湛。   倒是萧泊有这个可能,不过萧泊没这个本事。   安山是皇家猎苑,能不动声色地布置一场刺杀,这个人必然权势地位都很高,能自由出入安山,带人进去不被怀疑。那就只有几位皇子了。   “是不是大皇子?”   江令宛越想越觉得是,皇上有六位皇子,除了刚出生就夭折的三皇子之外,还有五位皇子。   大皇子生母是宁皇后,既是嫡,又是长,占了天时地利。   二皇子非嫡非长,生母早逝,不受宠,早早就放弃了争夺皇位的念头,投入到四皇子门下。   四皇子生母傅淑妃最得洪文帝宠爱,又有定国公府这个有力的强援,占了人和。   五皇子生母是傅淑妃娘家庶出堂妹,分娩时难产,生下五皇子就亡故了。五皇子一直养在傅淑妃身边,他自然也是向着四皇子。   六皇子年幼,羽翼未丰,尚不能夺嫡。   这几位皇子里,大皇子对萧湛下手的可能性最大。   因为萧湛深得洪文帝宠信,一直帮着四皇子,没少给大皇子使绊子。大皇子若想扳倒四皇子,首先就要除掉萧湛。   只有大皇子有这个动机。   “不是他。”萧湛扯了扯嘴角,双目中散发出锐利的光芒,“是一个大家都觉得不可能的人。”   萧湛语气讳莫如深:“若非被困于火海中他亲口告诉我,连我也不敢相信竟然是他。”   困于火海……   江令宛遽然色变,倒吸一口凉气。   是四皇子!   前世四皇子登基后,对萧湛这个表兄兼肱骨之臣十分器重,时常留萧湛夜宿宫中,商讨国家大事。还特意给萧湛备了住宿的地方。   不料萧湛留宿宫中的某天夜里,宫殿意外失火,萧湛命丧火海。   尽管四皇子十分伤心,数次哭晕过去,依然有人传言说是四皇子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江令宛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可现在四皇子还未登上皇位,洪文帝对萧湛的宠信人尽皆知,有萧湛在,只会让他夺嫡之路更加顺利。   可是他却对萧湛下手,要他死。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萧湛目光闪动,缓缓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因为我身上跟他留着同样的血,因为我极有可能成为他最强有力的对手,因为他怕我抢走他的一切,便先下手为强,要除掉我这个心腹大患。”   什么?   江令宛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一脸的不敢置信!   萧湛身上流着皇家的血,流着跟四皇子一样的血。   那岂不是意味着萧湛他……他是洪文帝的……一个惊世骇俗的想法涌现在她的脑海。   在她惊疑的目光中,萧湛缓缓点头:“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难怪洪文帝对萧湛如此信任,把最重要的金吾卫交给他,对他不单单像帝王对臣子,更像长辈对子侄。   她跟大部分人一样,以为是因为萧湛从小跟四皇子一起长大,洪文帝爱屋及乌的缘故。   原来根本不是!   不是因为四皇子所以爱屋及乌,而是萧湛本就跟四皇子一样,身上都流着洪文帝的血。   相较于江令宛的惊骇莫名,萧湛平静的仿佛是个外人:“娘并不是我的生母,我的亲生母亲其实是姑母。先帝病重,今上发动兵变,封锁东宫,软禁了乾元太子一干众人。后来乾元太子薨逝,世人都知晓姑母也亡故了。其实没有,姑母被他放出了宫。”   “这件事只有他、姑母、祖父三人知晓。姑母住进了百草庵,落发为尼。”   “后来姑母怀了身孕,诞下我。正好当时娘生下死胎,祖父就把我抱给娘。”   傅氏十月怀胎,孩子没了,伤心欲绝,见了萧湛如获至宝,又是小姑子的孩子,身上流着一半萧家的血,她视若亲生,爱若珍宝。   不过傅氏只知道萧湛是萧瑜的孩子,并不知他父亲是谁,毕竟当时乾元太子已经死了很久,时间对不上。   这些是萧湛逃出火海,帮着辽王杀回京城,坐上了摄政王之后才知道的。   “我以为我是天之骄子,不想身世却如此见不得人。”   萧湛面色平静,轻描淡写,但江令宛听着却觉得异常心疼。   他这么骄傲的人,却有这样不堪的身世,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痛苦,才练就这份坦然。   她再次握紧了萧湛的手:“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的丈夫,我会一直与你在一起。”   小姑娘眼里的心疼,语气中的坚定是那么真诚,得妻如此,他还有何求?   萧湛将她搂进怀中:“我也会与一直与你在一起。总有一日,我要人人都仰你鼻息,让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男人声音幽幽,说的是承诺,也是野心。   江令宛听懂了。   “好,那我等着,你要说话算话。”她轻轻亲了他一下,告诉他她愿意与他风雨同舟,“只不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不够。我要无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好个贪心的小东西!   又开始跟他讨价还价了。   萧湛回亲她,含她的耳垂,低声呢喃:“好,除了床榻之外,其他时候,你都是无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萧湛压着她,气息温热,动作却温柔有分寸。   他没有越界,只是亲她,抚摸她,毕竟小娇妻最诱人处刚才在他眼前晃,他还记得那柔软销魂的手感。   逗弄把玩时,一只手握不过来,捧着亲着含着,香软融酥,美味无穷。   ……   男人在这方面的天赋是天生的,就算她身子有伤,不能承欢,他也能让她舒服。   小妻子喘吟细细,香汗淋漓,控制不住情绪发出声音时,他也觉得很满足。   事后,他搂着她问:“喜欢吗?”   江令宛红着脸,闭着眼,没吭声。   萧湛轻声地笑,他知道她是喜欢的。   萧湛不去扰她,让她闭着眼睛养养神,吩咐柳絮、竹枝把午饭端进卧室里。   柳絮跟竹枝作为江令宛贴身服侍的丫鬟,在江令宛成亲之前,她们也被经事的婆子们好好教导了一番。   对于男女之间的那点子事,她们也心知肚明。   看着自家主子跟萧湛感情这么好,两人为主子高兴。   只是五爷对她们主子,实在是太贪恋了些,几乎是夜夜欢愉。幸好她们主子这几年骑射功夫一直在练着,否则真没办法承受五爷的热情。   两人进房摆饭,一直半低着头,根本不敢朝床榻上瞧。   之前看过一次,被自家主子娇滴滴妩媚模样惊着了,红唇雪肤、乌发如墨、露出的香肩与雪团让人血脉贲张。   竹枝只是脸红心跳,柳絮气血旺盛,直接流鼻血了。   两人便觉得,不能怪萧湛孟浪,实在是她们主子太诱人了,连她们都把持不住,就更别提萧湛这个血气方刚的成年男子了。   两人摆了饭,立刻退出去,都不带停顿的。   江令宛闭着眼,脸上很热,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上午,被贴身丫鬟看到了,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不过她现在比早上刚醒的时候好多了,身上渐渐恢复了力气,可以自己起床吃饭,不至于让萧湛喂了。   正吃着饭,门口有人说话,过一会,竹枝进来回禀:“五爷,奶奶,夫人派人来说,淑妃娘娘遣人请夫人、奶奶下午进宫。夫人让问奶奶身子好点了吗?若是奶奶不能进宫,夫人就自己去了。”   “你先让人回去。”萧湛淡淡道,“就说饭后,我亲自过去跟夫人说。”   江令宛张口要问,萧湛却道:“先吃饭,吃完了,你想问什么都可以。”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她昨天太累,一个下午都没吃东西,今天上午又只吃了一碗粥。   什么事都没有让小姑娘吃东西补身子重要。   江令宛的确饿了,吃了满满一碗饭,喝了两小碗当归枸杞乌鸡汤。   这段时间,各种补汤轮着花样来,她被滋养的气血旺盛,乌发红唇,初二回去拜年还被母亲夸了。   说她精神好,一看就知道她生活舒心,金尊玉贵。   饭后,撤了桌子,萧湛不等小妻子问,就主动替她解惑:“我的身世只有皇上、姑母、祖父三人知晓,娘只知道我是姑母所生,并不知我生父是谁。”   “所以傅淑妃跟四皇子之前对我的身世是不知情的,他们只是好奇我皇上对我的宠信,并不知真相。”   “前世我在火海中听四皇子说出身世时,也一直不解,我的身世,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虽然皇上对我宠信有加,但这并不能证明我就是他的骨血。”   “现在想来,应该是我腿上的胎记引起了四皇子的怀疑。”   他腿上有一个红色的三角胎记,胎记的三个角上各有一颗痣,胎记的正中心也有一颗痣,模样十分罕见。   江令宛第一次见的时候还惊叹,说有了这个胎记,就算他小时候走丢了,凭着胎记也能把他找回来。因为这个胎记太特殊了。   她立刻猜出了答案,低声惊呼:“难道皇上身上也有这样的胎记?”   “应该是的。而且跟我一样,在腿上。”萧湛目光一闪,淡淡道,“所以前天皇上腿疮发作,四皇子才会有那样震惊的表情。他当时说是被腿疮吓着了,现在看来,那不过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他看到了皇上腿上的胎记。”   “所以,当时只有他震惊失色,其他几位皇子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因为只有四皇子见过我腿上的胎记。”   他跟四皇子是关系亲密的表兄弟,从小一起长大,一起洗澡一起学洑水,他的胎记又这么特殊,四皇子肯定不会忘。   萧湛身上的这个特殊胎记,四皇子在洪文帝身上看到了一模一样的,再一联想洪文帝对萧湛的疼爱宠信,答案呼之欲出。   所以之前,四皇子对萧湛一直很倚重,如今发现了萧湛的真正身份,就想把他除掉,以防萧湛夺位。   萧湛的猜测一点没错,两天前,元宵夜宴,洪文帝突然叫腿疼,太医来诊疗时,众臣在外候着,几位皇子陪在洪文帝身边,都看到了洪文帝腿上的胎记。   其他人顶多觉得这胎记特殊,并没有其他反应,唯有四皇子惊得天灵盖都要飞起来了。   从洪文帝寝宫出来之后,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第二天又赶在洪文帝上药的时候去确认,被洪文帝打趣了。   “昨日不是吓得脸发白吗?怎么这会子来了?”   洪文帝喜欢文武双全,胆大心细,有勇有谋之人,这样的打趣,其实也是有淡淡的质问在里面的。   堂堂皇子,被区区一个小疮吓得面容失色,还被百官看到了,威严何在?体面何在?   四皇子不是等闲之辈,忙惭愧道:“在儿臣心中,父皇高大威武、刀枪不入,实在没想到您身上会长疮,又是着急又是担心,生怕是不好的疮,一时乱了分寸,十分惭愧。”   “虽然赵老大夫说只要按时上药就能痊愈,但儿臣不亲眼看着,就不能放心。所以想每天来给父皇上药,求父皇给儿臣这个恩典。”   他一脸关切,很担忧洪文帝的龙体,洪文帝心头一暖,放才的不快烟消云散。   毕竟皇帝也是人,儿子关心自己,他也是很受用的。   “既如此,那就依你吧。”   “多谢父皇。那儿臣现在给您换药。”四皇子在洪文帝床榻边的小杌子上坐下,小心将洪文帝裤脚挽起,将腿上旧的纱布一圈圈拆开。   他看到了洪文帝的伤口,也看到了伤口旁,小腿迎面骨上的胎记。   这一次很清楚,他确定自己没看错。   他表情很平静,手也没有打顿,给洪文帝上了药,换了纱布,把裤脚放好。   “儿臣瞧着,今天这疮口好了许多,看来赵老大夫药膏的确很有效果。”他拧起的眉头大为舒展,一副放下心的模样。   他换药的手法很熟练,想来是私底下练过了,这么用心,洪文帝很满意。   “好了,回去歇着吧。”   四皇子道:“那儿子明日再来。”   出了乾清宫,四皇子立刻来昭阳宫见傅淑妃。   让下人屏退之后,四皇子问出了一句话:“母妃,姨母与父皇是不是有过?”   “有过?有过什么?”傅淑妃呆了一呆,反应过来就嗔四皇子:“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混账话?你姨母固然长得不错,但年纪也不小了。你父皇喜欢的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子。你看看你姨母的性格,她是那种能跟皇上偷情的人吗?”   她这个大姐,呆呆笨笨的,就是命好,嫁进国公府,生了萧湛。否则,也是一辈子受气的命。   四皇子眉头死死拧了起来,表情很凝重,傅氏那个性子,的确不像是跟父皇有染的。那萧湛腿上的胎记又该怎么解释?   一模一样的胎记,形状、大小、颜色,连胎记上的痣都分毫不差。   若说是巧合,他无论如何是不相信的。   傅淑妃见他神色不对,忙问:“你这是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四皇子整理了一下情绪,低声道:“我在父皇腿上看到了跟萧湛腿上一模一样的胎记,我怀疑萧湛的身世另有文章。”   “什么?”傅淑妃一惊非小,愕然质问,“萧湛腿上也有三角的胎记?”   傅淑妃是洪文帝宠妃,她自然知道枕边人腿上有特殊形状的胎记的,只是没想到萧湛腿上也有。   她的脸变得刷白:“怪不得萧湛这么受宠,我原本以为是……没想到竟然是……”   四皇子立刻听出话外之音:“母妃,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傅淑妃当然知道,她不仅知道,她还是既得利益者。   “阿谨。”傅淑妃唤着四皇子的名字,声音慢慢恢复平静,“你还记得傅昭仪吧?”   他当然还记得。   那一年元后李氏薨逝,后位空悬,洪文帝属意傅淑妃,有意立她为继后。   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宁妃,为了攀上李太后、汾阳长公主,她连自己嫡亲的嫂子都出卖了。   有李太后干涉,洪文帝的心思就动摇起来。   傅淑妃一见情况不妙,立刻将娘家庶出的堂妹接进了宫。   她这个堂妹性情容貌俱很一般,独独生了一双含娇带媚的桃花眼,傅淑妃觉得只凭这一双桃花眼,堂妹就能留住洪文帝的心。   事实跟她猜得一样,洪文帝果然对堂妹一见倾心,竟然枉顾规矩,当夜就宠幸了她。次日封为昭仪。   傅淑妃心里很酸,但想着只要堂妹能助她坐上后位,莫说昭仪,便是妃位她也愿意给。   可惜傅昭仪胆小懦弱,教好的话她都不会说,见了皇上磕磕绊绊大气儿都不敢喘,根本没有给她提供半分帮助。   傅淑妃与皇后之位失之交臂,眼睁睁看着老对头宁妃飞上枝头。   她不会扶持废物的,所以傅昭仪生产的时候,她使了个计谋,让傅昭仪难产。   不过傅昭仪的孩子五皇子命大,活了下来,养在皇子所,后来又养在她身边。   她白得的一个儿子,想着多一个皇子便是多一个筹码,以后亲儿四皇子夺嫡就多一份助力,所以对五皇子还不错。   当年这些事发生时,四皇子已经懂事了,傅淑妃并不想把儿子养成不谙世事的小白兔,所以打小就没有瞒着他。   这些事四皇子也知道。   但是他不知道萧湛的身世跟傅昭仪有什么关系。   傅淑妃看出了他的疑惑,道:“傅昭仪之所以能承宠,全凭一双桃花眼。而萧湛的姑母、先乾元太子妃萧瑜也长了一双桃花眼。”   萧湛也有桃花眼,长得跟萧瑜很像。她从前以为是萧湛随了祖母老定国公夫人,如今看来,他不是随了祖母,而是随了亲生母亲萧瑜。   当年洪文帝登基,软禁乾元太子,她就曾担心,怕洪文帝把萧瑜纳进宫。她之所以得宠,皆是窥得洪文帝心思,刻意模仿萧瑜言行举止的缘故。   若萧瑜真进宫了,洪文帝眼里还能看到她吗?   后来萧瑜死了,她才松了一口气。   “现在看来,当时萧瑜没死,一定是被皇上藏起来了,还生下了萧湛,抱进定国公府,被你姨母养在膝下。”   傅淑妃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你姨母一向是个窝囊废,没想到竟然不声不响干出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连我都被哄住了。”   “怪不得你父皇这么疼萧湛,我原本以为是因为他长得像萧瑜的缘故,呵,萧瑜亲生的孩儿,能不像她吗?毕竟是你父皇跟最心爱的女人所生,除了没给他皇子身份,你有的,你没有的,萧湛都有了。连金吾卫都交给萧湛了。以后把天下都交给他也未可知。”   傅淑妃眼眸眯起,布满杀机:“我明天叫你姨母进宫,试探一番,再想出个万全之策,把这个心腹大患除掉。” 第139章   萧湛与江令宛都意识到,傅淑妃此时叫傅氏必定是想试探一番。   “傅淑妃来者不善,必定没安好心。”江令宛沉吟道,“你有什么打算?”   萧湛盘腿坐好,手指在膝盖上有节奏地轻点,目光一转,问江令宛:“我倒想听听我们青宛的意见。”   前世他经常这样问她的,江令宛见他这样,就知道他的打算了:“我的意见跟主子的意见是一样的。”   她也坐起来,推了萧湛一把:“去拿纸笔来,我们写下来,看看谁的想法更好。”   以前他是主子,她固然骄纵却始终谨记主仆的身份,从没有这样使唤他的时候。   现在她是小娇妻,使唤起他来越来越不客气,娇娇纵纵的,理所当然的。   萧湛却觉得很受用,守了她两辈子,不就想要她一生无忧,永远明媚娇俏吗?   他凑近她,亲了一口:“让我去拿纸笔可以,先给点好处。”   许是前世太遗憾,这一世他总是亲不够她,也要不够她。   亲饱了,他拿了纸笔来,两人背过脸去把想法写了,同时拿了出来。   萧湛的纸上写着:以不变应万变。   江令宛的纸上写着:外甥打灯笼——照旧(舅)   两人相视一笑,心中俱是一甜。   ……   他们对傅氏还是很了解的,傅氏的性格根本藏不住事,不跟她说还好,若是跟她说了反而会露出马脚。   下午傅氏进了宫,傅淑妃拉着她叙闲话,说起长平公主怀孕的事来:“……当初我怀孕的时候,姐姐还进宫来探望我来着,生长平的时候我难产,怀疑自己撑不下去了,姐姐你就握着我的手说我一定能儿女成群,做祖母、曾祖母,说我一定能熬过去。”   “这一眨眼,还真是做祖母了。”   傅淑妃呵呵笑:“我生长平的那会,姐姐应该才刚怀上五郎呢吧。”   “谁说不是呢,我那时候已经怀上了,但是自己却不知道。后来知道了,也没有精细地养着,到生产的时候也是难产,险些一尸两命。我大出血亏损了身子,有出气没进气,五郎情况也不好,叫得跟小猫一样。可就是这叫声,激起了我的母性。我想,我可不能死,我孩子还等着我呢,我要是死了,我娃指望谁呢?”   傅氏说着,竟然抹起眼泪来了。   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生下一个死胎,当时就想追着孩子去了。不想外面又抱进来一个孩儿,蹬着腿哭,脸都憋红了。   她一看就想,这不是她的孩儿吗?   也不管这孩子哪里来的,是谁生的,既然抱来给她了,一定是老天爷补偿她的,就是她的娃。   后来傅氏才知道,这孩子是小姑子生的。她固执地认为,这孩子是她的,只不过借了小姑子的肚子而已。   所以她疼萧湛呀,跟亲生的一模一样。她心思单纯,想事情简单,既然认定这是她的娃,那就是她的娃了。   任傅淑妃如何试探,竟然半点没试探出来。   把傅淑妃气了个仰倒,只能无奈送她出宫。   四皇子来问情况,得知没没问出结果,他倒没生气:“萧湛腿上的胎记绝不可能是巧合,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而且他知道他绝没有错杀,就凭洪文帝对萧湛这么好,就知道萧湛一定是洪文帝的种。   傅淑妃表示赞同:“萧湛不好对付,一定要当心。”   “你放心吧,父皇三月去安山春狩,他把布置安山的事全权交给我,到时候布下天罗地网,萧湛插翅也难飞。”   ……   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离吴氏、杨姨娘把对牌交出来的日子还有三四天。   吴氏与杨姨娘整天碰头,想了许多方法整江令宛,打算在交接那天让江令宛难看。   萧湛不想小妻子受委屈,提前好几天问她:“要不要交接那天我请假陪着你?”   江令宛挑起眉头,神采飞扬:“我是谁?我是京华女学悉心教养出来的第一贵女;是水木先生身边的大账房;是摄政王府当家做主的江娘子、宁国夫人。偌大的王府,四五百人,我都能管理得井井有条,定国公府不过两百来人,如何能难的倒我?”   小丫头骄傲,这样挑着眉看他,一脸的自得,那种成竹在胸,舍我其谁的霸气让萧湛充满了自豪。   他的小姑娘,怎么就这么好呢?   不枉他疼着纵着,他真是越看越喜欢。   萧湛一把将她搂怀里,亲了亲她粉嫩的桃腮。   江令宛也不躲,由着他亲,不想萧湛的的吻从脸颊移到她花瓣般娇艳的丹唇上,噙住了,用力吸允。   “宛姐儿。”他声音低低的,“半个月了,你身子好一些了吧?”   上次她实在太累,萧湛也心疼,足足半个月没碰她。晚上两人相拥而眠,清晨醒来,萧湛亲她的脸,亲的唇,用甜蜜的亲吻把她唤醒,然后两人一起到练功房过招。   他手把手教她调息,教她站桩,有前世的基础在,她进步非常大,耐力与体力都好了许多。   萧湛笑说,她身体好了,他才能放心。   江令宛很享受这样的亲密,几乎把这种事给忘了。   此时萧湛冷不丁地提起这件事,她身子一颤,本能地想躲。可萧湛却不允许她躲,一手箍住她腰肢,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亲吻她花蜜般香甜的唇,掠夺她的馨香。   半个月没碰她,他想了。   江令宛一开始推着他的肩,后来呼吸急促,心肝乱颤,整个人软成了一滩水,全身的重量都放在萧湛的身上。   托着她后脑的手轻轻一抬,她的发簪被抽出,绸缎般的及腰长发瀑布一样扑下来。   萧湛抬起她的下巴,与她对视。   小姑娘乌发雪颜,红唇娇媚,盈盈的美眸中水雾氤氲,像个勾人的妖精。   此情此景,是可忍,孰不可忍。   萧湛不想再忍,将小娇妻抱起,放到床榻之上。   小姑娘头发散开,裙衫散开,像盛开的牡丹花,满室生香,满室春华。   萧湛欺身而上,俯腰低头,采撷她的甜蜜芬芳。   ……   床榻轻摇,片刻后是狂热的晃动,帐幔内有女子娇促的喘息,男人气息紊乱的低吼。   两个时辰后,萧湛让人抬水到浴室,两人沐浴泡澡。   说也奇怪,以前江令宛总是感觉很累,腰酸身子疼,腿不能碰地,连胳膊都抬不起来,沐浴都要萧湛抱着去。   可今天,她精神竟然出奇的好,自己走到浴室坐进浴桶洗澡。   萧湛低低一笑:“看来这半个月在练功房的努力没白费,以后要再接再厉。”   江令宛以为他是担心她的身体,所以教她练功,没想到他打得竟然是这么个主意,真是太坏了。   她身后,在他腰间狠狠掐了一下。   萧湛由着她掐,等她掐好了搂着她问:“发泄好了?轮到我了。”   木桶中的洗澡水突然化成激烈澎湃的海浪,狂野地拍打着桶身,水花从桶中涌出,哗啦啦散落一地。   江令宛觉得自己是海浪中一片树叶,萧湛就是那汹涌狂野的大海,他将她吞噬,在狂风暴雨来临之时将她抛像浪潮的顶端,又倏然退去。   一次又一次,汹涌而澎湃,她不能自已,浑身颤抖地搂紧了他,像溺水之人攀附着唯一的浮木。   从晚饭后到半夜,一共要了四次水,每一次都间隔足足两个时辰。   江令宛挺住了前面三次,到第四次的时候,她坚持不住了。   他们回到了床榻,经过萧湛前面三次的怜爱,她云髻散乱,粉颊潮红,鬓边细碎的绒发被热汗打湿,红润红唇微微张着,娇声喘息。   萧湛含住她殷红的双唇,江令宛喘着气抵住他胸膛:“我累了。”   他上次答应过,不会再让她累的。   萧湛果然说话算话,亲了亲她的脸颊:“好,休息吧。”   江令宛闭上眼睛,扯过被子休息,心里很满意。其实她还没有累到不能动的地步,但要是不说,萧湛索求无度,她明天恐怕又不能起床。   所以得悠着点,不能太纵容了他。   江令宛心里打着小九九,浑然不知男人此刻正盯着她看。   小姑娘肤光胜雪,桃腮绯红,睫毛轻轻发颤,鬓角湿哒哒,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疼爱过的娇媚模样。   萧湛前世不是没想过她的样子,蛊毒发作时,他拿着她的衣服,在冰窖中发泄,不止一次幻想过她。   这么一想,身体又有了反应,萧湛低头看了看自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宛姐儿。”他搂住她,亲着哄,“再来一次好不好?”   江令宛没有回答,只扯了扯唇。   呵,男人!   ……   江令宛跟萧湛一连半个月都要练功房,这一天早上却没去。   因为萧湛没叫醒她。   江令宛醒来时,床边空了,男人上朝去了。   盯着头顶的撒花帐子,她不由叹息,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尤其是在床榻之上,他们的话,都是不可信的,萧湛也一样!   昨晚,他哄她,说最后一次,她信了,却没想到,最后一次,却比平时的两次都要更久,动静也更大。   还说他想了半个月,好不容易可以了,就要好好解一解相思之苦。为了哄她答应,他又是亲又是哄,说尽了甜言蜜语。   那样清冷的人,在床上也是那般……   不过她身子的确好多了,昨晚那么荒唐,这会子醒来竟然不酸不疼,看来萧湛教的内家功夫很好,要一直练下去。   萧湛对此表示赞同,她一直练下去,他就可以一直……甚好。   转眼又是三天过去,到了江令宛接手中馈的这一天。   知道他今天要办正事,萧湛昨晚没闹她,临走前,再次问她:“确定不要我陪你吗?”   江令宛点头,确定一定以及肯定道:“不必,这点子小事我完全应付得过来。”   既然要掌管定国公府的内宅,头一天她就得使出雷霆手段,把吴氏、杨姨娘跟镇住,杀鸡儆猴,让别人知道她不是好惹的,才能立威。   江令宛早已做好与吴氏、杨姨娘大战三百回合的准备,没想到根本没派上用场。因为老国公来了。   当着吴氏、杨姨娘、几十管事、上百仆役的面,老国公看着她们交接,直接放话:“这是我亲自选定的内宅掌家人,以后国公府内宅的事,便是你们五奶奶说了算。五奶奶说是,那就是,便是错了,你们也得立刻去办。休要说什么从前不是这样的话。”   “但凡五奶奶说你们谁不听话,她要将你们或打或卖,必然是你们事情没做好的缘故。好好帮着五奶奶做事,大家都好。若有人阴奉阳违,就不要怪本国公不给她脸面了。”   老国公声音并不十分高,但话语中的力量却很重,他目光从众人脸上一扫,犀利的眼神更胜千言万语,众人纷纷低头,连吴氏跟杨姨娘都乖得像刚出窝的鹌鹑。   老国公摆明了给江令宛撑腰,下人们都跟人精似的,就算原本被吴氏杨姨娘收买,想欺负江令宛年轻,这会子也纷纷偃旗息鼓了。   这个主子一看就知道后头有人,还是乖乖干活吧,没听老国公说吗,只要五奶奶觉得你不好,是打是卖全凭她。能不能保住原来的位置,就看能否讨得这位五奶奶的欢心了。   有国公爷这句话,谁还不上赶着巴结这位五奶奶呢,她可是亲奶奶!   吴氏、杨姨娘咬碎银牙,却无可奈何,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乖乖把对牌交出来,夹起尾巴做人。   晚上萧湛回来,江令宛跟他说起这件事,不由叹道:“有祖父给我撑腰,我的千般心计,万般手段怕是没有用武之地了。”   “谁说没有用武之地?”萧湛淡淡一笑,“我这就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去办。”   “一个月后萧泊与荣国公府四小姐成亲,你想办法把穆四小姐弄出来,藏到别院去。”   她是内宅当家人,这件事让她去办,最合适不过。   江令宛愣了,完全没想到萧湛让她办的第一件事竟然如此匪夷所思。   不过她早已养成听从主子吩咐的习惯,先应下来,然后再问:“这位四小姐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萧湛眸光一闪,语气莫名:“当然有。”   他靠近江令宛,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低说了一句话。   江令宛大吃一惊。   萧湛又低低说了几句,她连连点头,表示明白:“放心吧,这事难不倒我,保管办的漂漂亮亮的。”   “真乖。”萧湛亲了亲她的脸颊,“事成之后,我再好好奖励你。”   江令宛呵呵一笑,眸光流转:“南北商行是我的,你的私产是我的,你的俸禄是我的,连你本人都是我的,你用什么奖励我?”   萧湛一个翻身,把她压在了身下:“我还有力气,使不完的劲,一定对你予取予求,毫无保留,全部都给你。”   ……   江令宛开始正式掌家,她有前世的经验,又有国公爷撑腰,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掌握了内宅生杀夺予的大权。   当然,萧泊娶妻这件事,也完完全全由她来操办。   杨姨娘把聘礼单子交给她,等着江令宛来闹,到时候她就说这是萧嗣寅同意过的。   然而杨姨娘等啊等,等啊等,等到离萧泊成亲只剩几天的时间了,也没有等到江令宛过来。   杨姨娘觉得很不可思议,毕竟萧泊的聘礼是比照萧湛的份例来的,就这样江令宛都不来找茬?   江令宛有大事要办,自然不会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纠缠,她让人到荣国公府下聘,聘礼跟萧湛当初下聘时一样多。   杨姨娘很欢喜,萧泊很满意,萧嗣寅稍微有些诧异,也没多想,就这样到了萧泊新婚前一天。   “婉柔,咱们的儿子明日就要大婚了。”   萧嗣寅对穆婉柔温柔又怜惜:“你放心,等三日回门之后,我就领着他们小夫妻来给你磕头,让你喝儿媳妇敬的茶。”   穆婉柔脸上的冰冷稍稍有些消融,她难得地笑了笑:“好,我等着。”   见她心情不错,萧嗣寅越发动了要讨好她的心思:“我见过穆家四小姐了,跟你十分相像。人家都说侄女像姑,外甥像舅,我见了穆四小姐便觉得这话不假,她跟你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   穆婉柔呼吸几不可见地顿了顿,把涌到喉头的话咽了下去。   萧嗣寅笑着说:“你不用担心他们夫妻不相和,阿泊是个好孩子,这些年又因为跟穆三公子是同窗时常到穆家去,他对穆四小姐很满意,穆四小姐也喜欢他。”   “你放心吧,咱们的儿子、儿媳一定能过得好,一定能早日给我们诞下白胖的亲孙。”   穆婉柔眸中快速划过一抹热切,轻轻点头。   是夜,穆婉柔对萧嗣寅百依百顺,比从前热情了不少,萧嗣寅觉得他终于要得到她的心了。   第二天,萧泊成亲,虽然不能跟萧湛当时的热闹相比,但定国公府的门楣摆在这里,娶的又是荣国公府的千金,依然宾客盈门。   吉时一到,萧泊便动身去了荣国公府,一个时辰后把新娘穆馨妍娶回了家。   拜天地之后,新娘子被送进新房。   大家笑着夸新娘子好容貌,笑闹了一番,众人退去,把新房留给小夫妻二人。   萧泊在里头待了一炷香的时间,出来时满面春风,眼含恣意。   被前来贺喜的宾客看到,又是一番打趣。   去年萧湛跟江令宛大婚,大家碍于萧湛的身份,并不敢灌他酒,可萧泊就没那么幸运了,不过区区庶子,手上也没有什么实权,大家轮番劝酒,给他好一通灌。   饶是萧泊提前在酒中掺了水,也依然有些醉了。   宾客散了之后,萧泊便快步朝新房走去。   毕竟是新婚之夜,新郎官都是迫不及待的。   “六爷回来了。”   守在门口的两个丫鬟红着脸请安,替萧泊撩了帐子。   萧泊大步朝房里走,发现室内空无一人。   他快步绕过屏风,屏风后依然不见穆昕妍的身影,他立刻走到门口,质问两个丫鬟:“你们六奶奶人呢?”   “六奶奶不在房里吗?”   丫鬟懵了,赶紧走到房里找人,房间就这么大,哪里有她们主子的身影。   两个丫鬟手足无措,急得哭了起来:“怎么会这样?我们一直在门口守着,没有人进去,小姐也没有出来。刚才小姐还让我进去给她倒水来着,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她们小姐虽然十九了,但心智一直比同龄人晚熟,如今比十一二岁的姑娘还不如,只比六七岁的小孩子稍微强一点点,她们打小就跟在小姐身边,从未离开过。如今人不见了,她们也活不成了。   “六爷!”丫鬟瑟瑟发抖,六神无主,只知道哭,“你快让大家找,说不定来贺喜的宾客中有拐子,把我们小姐拐走了。报官吧,让官府帮着找。”   “对,对,还有萧五爷,他是金吾卫的指挥使,有他在,我们小姐一定能找回来的。”   丫鬟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拔腿就朝外跑,被萧泊一把拽住,狠狠推倒在地。   “都给我住口!”萧泊脸色僵硬,又急又怒,“你们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若是有人问,就说六奶奶已经歇下了。记住了吗?”   被他这样厉喝,丫鬟们也反应了过来,这件事只能瞒着,若是传了出去,她们小姐闺名有损,这门亲事怕也保不住了。   丫鬟惊恐地点头,萧泊冷着脸,去找萧嗣寅。   这样花好月圆的日子,萧嗣寅自然陪着穆婉柔,听说萧泊来了,两人俱是一惊。   新婚之夜,萧泊不在新房陪着新娘子,现在跑过来,必然出了大事。   “爹,娘。”萧泊白着脸,冷汗淋漓,“馨妍不见了。”   穆婉柔豁然起身,眼神惊恐,却死死掐着手心,没让自己发出声。   萧嗣寅亦是悚然而惊:“怎么会不见了?家里都找了吗?”   “都找遍了,没发现踪迹。后窗的木栓是开着的,应该是有人从窗户那里带走了馨妍。我跟两个心腹找了一圈,没有任何收获。”   穆馨妍是他嫡亲表妹,虽然心智不成熟,却花容月貌冰雪可爱,他对这个表妹是有几分真心喜爱的。   而且表妹身份特殊,以后哥哥成事了,表妹的身份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所以他才要娶表妹为妻。   长得美,身份高,听话,但脑子很笨,简直是完美的妻子人选。   今日他与表妹新婚大喜,尚未入洞房表妹就被人掳走,萧泊又是急又是气,嘴都青了。   究竟是谁,敢从定国公府掳人?   他若是找了那人,必不会让他好过。   萧嗣寅冷着脸,想了一会,决断道:“立刻回府,把这件事告诉你祖父。”   出了这么大的事,想瞒住定国公,那是不可能的。还不如告诉老国公,有他相助,才更有希望。   两人急匆匆走了,萧嗣寅临走前还不忘安慰穆婉柔,让她不要担心,他一定会把侄女兼儿媳妇找回来。   可穆婉柔怎么能不担心,她又怕又急又悔,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第140章   夜色渐浓,萧家还弥漫在喜气之中,到处挂着大红的灯笼,连江令宛跟萧湛所住的图南院门前都挂了两盏。   卧房内,烛光莹莹,江令宛双目弯弯,嘴角噙着一丝温婉的笑:“这会子穆馨妍已经被送到别院了,再过一会柳絮该回来复命了。”   身为内宅掌家奶奶,萧泊的婚事是江令宛一手操持,之前别人还觉得她年纪小,会出差错,后来却发现她有条有理,处处都妥当。比杨姨娘、吴氏管了好几年的人还老练,得到大家的交口称赞。   她在聘礼这件事上没有使绊子,杨姨娘就觉得其他地方就更不会使绊子了,便放开了手让她操办。   所以江令宛不费吹灰之力把柳絮安进了萧泊的新房。   新娘子还未进家门之前,柳絮就在新房内守着了。等萧泊去敬酒,新房内只有穆馨妍一个人了,柳絮在房里吹了药,之后趁着夜色轻轻松松把昏迷不醒的穆馨妍带走了。   “嗯,做得好,重重有赏。”萧湛在她脸颊亲了亲,以示夸赞。   江令宛把手伸向他,跟他讨赏:“既然如此,那就把赏赐拿出来吧。”   她不信他藏的还有私房钱。   烛光下,她白皙的肌肤,红润的樱唇有一种别样的娇。   萧湛抓住她的手,轻笑:“我刚才说了,重重有赏,本想今夜重重给你。不过你若是想要,现在也可以。”   他猛然靠近,将她压倒,含着她的耳朵:“说了重重有赏,一定会很重,有多重,就给多重。”   江令宛羞红了脸。   萧湛纵情时有多重,她是知道的,有很多次她都喊他轻一点。   男人在这方面的天赋极高,她要轻,他就轻,轻几下,然后再重重地欺负她。时轻时重,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江令宛闭上眼,搂住了他的腰。   这两个月来,他们越来越融洽了,她也渐渐摸清楚了萧湛的需求。   一晚两次是正常的,她能承受,他也欢愉。   若是隔一夜没给他,他就会难受,第二天要时候就会格外的多。   所以,除了小日子之外,他们夜夜都有。   今夜亦不例外。   她的温柔让萧湛越来越喜欢,亲吻着她的桃腮,他动情地呢喃:“宛姐儿,你怎么这么好。”   他要怎样,他就怎样,由着他,纵着他,身下的这个小姑娘,从身到心都是他的。   萧湛的吻一路向下,手摸到她的衣带,正欲拉扯,突然门口传来柳絮的声音:“五爷,奶奶。”   萧湛停了下来,把脸埋在她发丝叹息。   江令宛红着脸推他:“快起来,正事要紧。”   “好,这次记着,今晚,三次。”萧湛哑着嗓子,亲了亲她的耳垂。   等她忍着羞臊答应了,他才起身整理衣衫。   片刻后,让柳絮进来。   柳絮见自家小姐脸颊白中带红,眼梢娇俏妩媚,便觉自己太煞风景,不该破坏主子们恩爱。   上次小姐回棉花胡同,太太见小姐这么久都未有身孕,便问她们小姐跟五爷怎么样。   怎么样?当然是如胶似漆,蜜里调油啊。   太太听了皱了皱眉,觉得如果两人这样好,不该半年多还没动静。就叮嘱说,尽量不要在晚上回事,不要打扰主子们造小主子。   她跟竹枝一直是这么做的,晚上有事能免就免了,可这会子才刚刚入夜,天色还早,她以为主子们不会……没想到他们已经……   罢了,罢了,记住了,以后只要天一撒黑,就是有天大的事,也绝不来叫门,无论如何也要保证主子们生小主子的时间。   “五爷,奶奶,幸不辱命。”柳絮垂了眸,眼观鼻,鼻关心,“穆小姐已安置妥当。”   江令宛一向对柳絮很放心:“穆小姐醒了吗?”   “醒了。”柳絮回答,“奴婢蒙着面,穆小姐不认识奴婢,她一直哭着要找奶娘。穆小姐很害怕,奴婢怕她吓坏了,就安排了一个丫鬟陪着她。”   穆馨妍哭得十分可怜,并不大哭,也不闹,只小声呜咽,躲在墙角里哭。她很怕生,怯怯的,看人也不敢抬起眼睛看,只偷偷地瞧。柳絮觉得她有些不对劲。   “好好看着她。”萧湛眸中闪过一抹复杂,“她心性单纯,胆小,爱哭,却贪吃。多给她准备点好吃的吧。”   “是。”柳絮应了,自去安排不提。   柳絮走后,定国公派人来了,来的是姜叔:“五爷,五奶奶,家里出了大事,国公爷让二位即刻过去。”   江令宛与萧湛对视一眼,知道穆馨妍的事被老国公知道了。   被萧湛猜到了,萧嗣寅果然不敢瞒老国公。   “好,我们这就去。”萧湛对这位定国公身边的老人是十分尊敬的,“劳姜叔稍后。”   二月底春寒料峭,夜里冷,萧湛拿披风给江令宛披上,他自己倒还是一身家常装扮。   姜叔悄然无言跟在两人身后,心里却也觉得他们实在恩爱,五爷打小就养在国公爷身边,也是他看着长大的,这样清冷的人,疼起妻子来竟然也如此体贴。   萧湛握着江令宛的手,一路牵着她,到了定国公门前方放开。   萧嗣寅、萧泊已经到了。   萧嗣寅冷淡的脸上一派严肃,看着只比平时更冷一些,并无多余表情。   萧泊却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脸的懊恼焦急。   看到跟在萧湛身旁的江令宛,萧嗣寅眉头微皱,老国公瞥他一眼:“是我让五郎媳妇过来的,她既管家,家中的事没道理不让她知道。”   穆馨妍是女眷,说到底这也算是内宅的事,江令宛的确有知情权。   萧嗣寅没再说话,老国公便道:“叫你们过来,是家里出了事,穆四小姐被人掳走了。”   到底是老国公,一辈子经历的风浪多,这样大的事他也稳得住,把事情说过一遍,他吩咐道:“五郎你让金吾卫的人立刻就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让萧家军也出动,一切以找到人为目标。”   萧泊与萧嗣寅俱是一惊,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愕,怎么萧家军也已经交到萧湛手里了吗?这是怎么时候的事?   惊愕之后便是滔天的怒火。   尤其是萧嗣寅,他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他才是下一任定国公,萧家军应该交到他手上,如今国公爷越过他,把萧家军交给了萧湛,他就算做了定国公,又有什么意义?   萧泊的脸色格外难看。   他们布置多年,为的就是萧家军,如今萧家军已经在萧湛手里了,他们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若换做平时,两人拼着让定国公不喜,也要理论一番,可眼下,显然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机。   萧嗣寅道:“我这便发动人去找。”   萧泊也说:“祖父放心,我们一定会把馨妍找回来的。”   定国公点头,老而弥坚的脸上,双眸闪过鹰隼般犀利的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两人走后,定国公叮嘱萧湛:“能不走漏风声最好,必要的时候,可以动用一切手段。”   萧湛垂眸,没有应声,也没有出去找人的意思,他沉默得有些可怕。   老国公察觉到他的异样,抬眸看他,正欲相询,萧湛抬起了头,与他直视:“祖父,穆馨妍是我掳走的。”   他声音稳稳,并未刻意抬高声音,可这话却如石破天惊一般让定国公陡然僵住。   老人家瞳孔紧缩,不敢置信地盯着萧湛:“你……知道了?”   老国公脸色发白,大受打击模样让萧湛心头闪过一抹愧疚,然而他的心很快又坚硬起来:“是,我知道了。”   老国公扶着桌子,让自己冷静,心里还残存了最有一时侥幸:“那你的身世……”   “我也知道了。”   老国公到底不甘心,强撑着问:“那个位子,你想争?”   “是,孙儿志在必得!”   嗡地一声,老国公觉得心头绷着的那跟弦断了。   精心教养的孙儿,想尽一切办法留他在萧家,千防万防,他还是要离开。   萧家后继无人,萧家军要重蹈其他三家的覆辙,几代人的心血要灰飞烟灭,化为乌有。   老国公受到重创,后退两步,重重跌在椅子上。   “祖父,您听我说。”   萧湛一撩衣袍,跪在了定国公面前。   江令宛觉得此时应该让他们祖孙二人单独说话为好,便起身,走到一脸惊忧的姜叔面前,示意他出去。   两人出了屋,把书房留给祖孙俩。   姜叔满面的担忧,老国公难啊,大老爷不争气,中了荣国公穆家的计,把穆侧妃弄了出来。顺安郡王也被养在荣国公府,穆家想干什么,昭然若揭。   老国公发现这件事的时候,萧泊都已经三四岁了。   穆家想造反,自然做得紧密。他们家也是老牌世家,跟着太.祖打天下的,虽然穆家军在洪文帝的雷霆手段下烟消云散,但穆家的心机手段还是有的。   老国公得知事情之后,立刻去找穆家交涉,摆明车马告诉穆家,萧家绝不会与穆家同流合污。   可是穆家早有准备,早在穆侧妃生孩子的时候,就把孩子抱走了。   穆侧妃生的是个女孩儿,被抱到穆家,就是四小姐穆馨妍。   而穆家的小公子被抱给了穆侧妃,充当萧嗣寅的儿子,被萧嗣寅弄进国公府,就是萧泊。   老国公骑虎难下,这几年一直与荣国公府周旋,可谓是心力交瘁。   更惊悚的是,这件事洪文帝也知道。   四大国公府,立国之初都有私卫,如今其他三大俱已覆灭,只剩一个定国公府了。   老国公艰难维持,不给洪文帝把柄,又因为有萧湛在,洪文帝暂时还没有动萧家军。   但是穆家的所作所为,给了洪文帝理由。   他早就知道穆家的所作所为,却冷眼旁观,只待机会合适,把穆家一网打尽,当然,还有萧家,到时候受穆家牵连,不得不交出萧家军。   老国公思来想去,唯有长孙萧湛能解开这个死局。   萧湛袭爵,成为下一任定国公,洪文帝再狠,也不会对自己骨肉下毒手。   但是洪文帝太疼爱萧湛了,大有要将他认回去的打算,甚至有将萧湛立为太子的想法。为了阻止洪文帝,定国公想了许多办法,连死去的女儿萧瑜都拿来利用。   他努力很有成效,洪文帝对萧湛既宠信又防备,怕他得知身世后为母报仇,怕萧湛恨他。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思,洪文帝对萧湛的态度也越来越复杂,既疼爱又愧疚又提防又不甘。   种种情绪交织之下,洪文帝就不想认萧湛回去了。   就这样,维持君臣的身份也挺好,至少这样,他不用担心萧湛恨他,不用担心萧湛会为母报仇,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特别是萧湛成亲之后,洪文帝对他越来越像个帝王对臣子了,除了朝堂上的事,萧湛的私事他几乎不再过问,与从前事无巨细跟他打听时判若两人。   老国公知道洪文帝放弃了萧湛,就彻底放了心,决定把定国公府交给萧湛。   只要萧湛在,萧家军就一定能保得住。   可是现在,萧湛知道他真实的身份了,凭着他的聪慧,他一定知道他这个祖父的所作所为了吧。   老国公跌坐在椅子上,脸是苦的,心也是苦的。   萧湛跪在他脚边,仰头看着祖父:“祖父用心良苦,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国公府,孙儿对祖父只有敬仰,绝无怨怼。”   老国公闭着眼,并未说话。   萧湛继续道:“我知道祖父的想法,只要我留在国公府,便可保萧家军无虞。暂时看起来是这样,可皇位总有更迭交替,今上或许因为我能留下萧家军,可若是今上不在了呢?大皇子也好,四皇子也罢,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酣睡?”   “祖父或许觉得我与四皇子关系交好,是一起长大的表兄弟,可天家无父子,骨肉尚且相残。在大权面前,区区一个表亲又算得了什么。”   老国公双目倏然一睁,显然被萧湛说动了心事。   萧湛上前一步,握住了祖父衰老的手:“还有一事,孙儿要告诉祖父,孙儿腿上的胎记,当今腿上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四皇子已经发现了这件事,您觉得他会怎么对待孙儿?”   老国公的手猛然收紧,倒在椅子上的身子骤然坐直:“这是何时的事?”   “十五元宵,皇上腿疮发作,太医就诊时,几位皇子都在。四皇子面色有异,次日又去找皇上,把上药的活揽了过来。美名其曰是关心皇上,实际是想看个清楚。”   然后,他就会对自己下手。   安山春狩布下暗杀,他中了毒箭,却因为身上有蛊毒侥幸活命。   却因此暴露了身上有蛊毒,不能亲近女子这一事实。   他记得洪文帝的表情很复杂,震惊、痛惜、失落,种种神情不一而足。   他后来想过,他给洪文帝挡箭,洪文帝大受感动,应该是动了把他认回去的念头吧。   可得知他不能亲近女子,不能有子嗣,又有所动摇。   后来,祖父亡故,他接手定国公府,发现了穆家的阴谋,便用萧家军与金吾卫两卫之力收拾了穆家。   他将定国公府这一段隐去,报告给洪文帝知晓。   洪文帝的眼神特别冷,他当时就猜到,洪文帝应该是知道的。   不过他已经把所有的证据都销毁了,洪文帝是个讲究证据的人,没有证据,他不会把萧家怎么样。   只是可能会因此而迁怒他,不再像昔日那样信任荣宠。   没想到洪文帝的怒气只维持了半个月,他很快抛开此事,对他依然恩宠有加。   想来,是他隐瞒定国公府的事,让洪文帝失望,所以洪文帝彻底做了决定,不认他回皇家。   后来的恩宠有加,是出于愧疚的补偿。   四皇子当时肯定也很清楚洪文帝的心思,所以四皇子后来没有再对他下过毒手,反而对他越来越信任倚重。   是因为四皇子知道,他对他再无任何威胁,只会是助力。   但四皇子到底防备着他,一朝登基,坐稳皇位,便要让他命丧火海。   他福大命大,逃了出去。   也幸亏他并不完全信任四皇子,没告诉四皇子,他另一个身份叫水木先生,靠着南北商行这张底牌,他投奔辽东的五皇子。   五皇子的生母是被傅淑妃害死的,五皇子心知肚明,但是他无力与帝位上的四皇子抗衡,只能低调隐忍。   但是四皇子却怕五皇子报仇,先下手为强,对付五皇子。   他便给五皇子出谋划策,协助五皇子谋反。   事成之后,四皇子逃到杭州,他追了过去,手刃仇人。   凭四皇子的心性,他这一世必定如前世一样,绝不会放过他。   定国公也想到了这一点。   夺嫡之路,一贯血雨腥风,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四皇子一定会对长孙下手。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   老国公当机立断,很快做出决定:“你想怎么做,尽管去做,不必顾虑任何人。萧家军悉数听你指挥,大老爷、萧泊,该放弃时,不必优柔寡断。”   “把祖父昔日所授本领拿出来,祖父等着给你庆功。”   这位久经沙场、智勇双全的老国公,终于一扫之前的颓废疲惫,如电光雷火般的双目中,皆是昔日征战时的杀伐果断。   萧湛眸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祖父放心,胜利一定会属于我。”   有我在,萧家必会平安无忧。   ……   江令宛与姜叔站在庑廊之下,两人面容俱十分平静。   姜叔垂手而立,面上不露分毫,但心如油煎。   他是定国公府的老人了,跟在老国公身边一辈子,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早练就宠辱不惊的本事。   但是心里却很担心屋内的祖孙二人。   忽然耳边听到江令宛跟他说话:“姜叔,您要相信五爷,更要相信国公爷。”   相信五爷的为人,他不是只顾自己不顾旁人的人,他幼承庭训,被国公爷一手养大,斌性刚强,绝不会得知自己身世就会迁怒国公爷。   国公爷身经百战,多大的困难都扛过来了,现在有萧湛跟他一起扛,他绝不会倒,萧家也不会倒。   姜叔倏然一惊,忍不住抬头打量这位五奶奶。   小小的一个姑娘,不过十六七岁,容貌娇美,身姿笔直,淡然的脸上写满了平和与笃定,目光中全是成竹在胸的信心。   她淡淡扫过来的视线,跟五爷一模一样。   姜叔焦急的心瞬间平静,再次低头垂手:“老奴失仪,多谢五奶奶提醒。”   庑廊下的安静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柳絮快步走来:“奶奶,穆四小姐的奶娘大闹门房,说要回穆家。”   江令宛眉心皱了皱:“我去看看。”   本来是想等萧湛出来了,她再动手,现在看来,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原本穆馨妍不见,只有两个贴身丫鬟知道,但丫鬟手足无措,忧虑半天后,决定告诉穆馨妍的奶娘。   从前在穆家,她就是穆馨妍院子里的管事嬷嬷。   这位嬷嬷的确老辣,得知消息立刻意识到不好,当即就要回穆家通风报信。   萧家的规矩是落钥之后出门得有主子的对牌,否则不给出门。   那嬷嬷便在门房大闹起来。她是新娘子带来的嬷嬷,门房的人不敢将她怎么样,只能赶紧告诉给江令宛知道。   江令宛到的时候,那嬷嬷正与门房闹得不可开交,大有不让她走,她就一头碰死在萧家的意思。   门房的人见了江令宛,便像找到了主心骨,连连过来请安,问该怎么办。   而那位嬷嬷则一蹦三尺高:“萧五奶奶,我们今儿下午才陪嫁过来,小姐不舒服,你们不请大夫,还不让我们回家请大夫,这就是萧家的规矩吗?”   她到底有所顾忌,没把穆馨妍被掳的事情嚷嚷出来。   江令宛理都没理她,冷着脸吩咐柳絮:“把穆家的人全都抓起来,堵上嘴,关到图南院后的空院子去。”   那位嬷嬷当即就要惊呼,被柳絮一个箭步上前卸了下巴。柳絮带出来的几个姑娘,纷纷上前抓人,竟然个个都是好手。   不仅穆家人吓得瑟瑟发抖,萧家的下人也没见过这样彪悍的,五奶奶一出手就是雷霆之势,以后千万不能惹。   萧湛也没闲着,把整个萧家都封锁了,先用穆馨妍身上的珠钗把萧泊骗回府生生擒住,又带了人要去穆婉柔的宅子。   “兵贵神速,我先制住大老爷跟穆婉柔,再带金吾卫去荣国公府,今夜……”   江令宛目光一闪,明白他的意思,今夜注定是个不平之夜,收拾穆家,替萧家清理门户,只是他夺嫡之路的第一步。   萧湛凑近她声音幽幽:“今夜我不回来了,答应你的三次,满足不了你了。”   江令宛脸一热,呸,臭男人! 第141章   萧湛抵达穆婉柔住的院子时,萧嗣寅果然也在。毕竟穆婉柔是他恋慕了一辈子的人,出了这么大的的事,他怎么可能不陪在穆婉柔身边呢。   “刚才萧家军已经有消息了,说是捡到了穆四小姐的珠钗,阿泊去辨认去了。你别担心,再等一会,就能有确切的消息了。”   穆婉柔怎么可能不担心,相较于这些不痛不痒的安慰话,她觉得萧嗣寅出去忙着找人才更有用。   “大老爷。”穆婉柔哭红了眼,抓着萧嗣寅的手哀求,“馨妍是因为妾身的缘故才嫁到萧家的,若是馨妍有个三长两短,我……妾身也不活了。”   萧嗣寅最怕她说这样的话,当即说:“你别哭,我这就去找,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穆四小姐找回来。”   萧嗣寅才出了穆婉柔房门,忽然发现院中仆妇悉数被人制住,一个个被堵了嘴绑了手脚,挤在一起如惊弓之鸟瑟瑟发抖。   他带来的人亦被制服。   十几个黑衣劲装男子站在院中,为首那人身材高大,双腿修长,面容拢在夜色中,看不分明。   萧嗣寅大骇,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能耐,悄无声息进了院子,还把人都抓住了。   “你是何人?敢闯萧家的别院,你好大的胆子!”   为首那人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似的,只冷冷吐出两个字:“抓人!”   这一声令下,萧嗣寅勃然变色:“萧湛!你意欲何为!”   然而萧湛并未回答,他身后的黑衣人如狼似虎般扑过来,萧嗣寅站着没动,任由那些人把他绑了。   他到底是武将出身,知道双手难敌四拳,便放弃无谓的挣扎。   暗夜里,他脸色铁青,忍着怒意:“你要世子之位,我可以给,屋里的人你不许动。事情闹大了,会牵连整个萧家。”   萧湛呵一声冷笑:“原来大老爷也知道穆氏的身份会牵连萧家。”   两人对话间,有两个黑衣人进屋里去了。   萧嗣寅平静的表情终于被撕裂,声音带着寒冰:“萧湛,你适可而止。”   屋里女人一声惊呼,又立刻消失,像是被人打晕了。   萧嗣寅睚眦欲裂,明知萧湛暂时不会把穆婉柔怎么样,还是忍不住一声怒吼:“萧湛!”   “大老爷歇歇吧,当着萧家军的面,儿子给您几分体面,您若再开口,就不要怪儿子强行让您歇息了。”   不管是卸下巴还是堵住嘴,或者打晕过去,总归是极不体面的。   看着被黑衣人扛出房门的穆婉柔,萧嗣寅眉眼间尽是冰冷,却到底没再说话。   控制了萧嗣寅、穆婉柔,萧湛领着金吾卫,踏着夜色将荣国公穆家包围:“看住所有的出口,任何人不许放过,如有硬闯者,格杀勿论!”   与收拾萧嗣寅、穆婉柔的滴水不漏不同,萧湛围堵穆家,迅猛而凶悍,几乎是以摧枯拉朽之势闯进穆家。   这一番动静着实不小,荣国公府附近的几位勋贵都被惊着了。   但是无人敢出头。   那可是金吾卫,是铁面无私、冷若冰霜、手段狠厉的萧湛,连永平侯世子宁轩、海陵郡主的未婚夫婿都说抓就抓,区区荣国公府一个没落的二流勋贵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萧湛出手从不失手,一向是一抓一个准的,这荣国公府究竟干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让金吾卫闹出这么大动静来?   会不会牵连旁人?   荣国公府的人会不会胡乱攀咬?   诚如江令宛所说,这一夜注定是个不平之夜,许多人胆战心惊,暗暗猜测,生怕自己受到牵连。   次日一早大朝会,萧湛终于公布了答案:荣国公偷藏顺安郡王,意图谋反,已被人赃并获。   满朝哗然,洪文帝让萧湛把证据呈上来:“只有荣国公府一家,有其他同党吗?”   “有。”萧湛不动如山,沉着冷静,“其他同党亦悉数抓获,名单在奏本中。”   洪文帝翻开奏本,浏览名单,从上看到下,也没有看到定国公府的人。   他深深看了萧湛一眼,原本冰冷的脸色更冷了几分:“这件事朕交由你去办,务必将所有乱臣贼子悉数抓获,一个不留。朕对你的办事能力一向不怀疑,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   萧湛拱手应诺:“是。”   洪文帝的意思他懂,前世他也是这么暗示萧湛的,但萧湛为了保萧家,铁骨铮铮地扛。   却因此让洪文帝彻底放弃认他回去的想法。   这一世,他自然不会再如此。   接下来的朝会中,众臣明显能感觉到洪文帝心情不好,大殿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帝王之怒。   散朝之后,洪文帝冷着脸回宫去了,肖公公知道主子心情不佳,一路心惊肉跳地服侍着,等主子进了寝殿,他退到门口守着,擦了擦额上并不存在的虚汗。   正担心着,忽然见远处来了一个人,忙快步迎上去:“指挥使大人,圣上正为穆家造反一事烦心,指挥使大人回话时,需当心。”   萧湛点头表示明白:“劳烦公公去禀报圣上。”   肖公公恭敬地去了,不一会,寝殿内传来洪文帝喜怒不辨的声音:“进来吧。”   萧湛进去,便感觉到一道凌厉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他恍若未觉,走近了,一撩官袍,双膝跪下。   “臣萧湛,来向圣上请罪。”   平时萧湛面圣,并不需要行这么大的礼节,难得他这样下跪,洪文帝并未让他平身,只冷声询问:“你有何罪?”   “微臣犯了欺君之罪。”   萧湛跪着拱手:“方才大殿之上,百官面前,臣并未完全说实话,荣国公谋反一案,尚有同党没在名单之上。”   “是吗?”洪文帝口气冷淡,“是何人?你方才为何不报?”   萧湛垂眸,声音低了几分:“是微臣的父亲与庶弟,顺安郡王之所以能离开皇家庵堂,乃是微臣父亲买通庵堂尼姑,偷偷把人弄出来的缘故。除了顺安郡王,还有乾元太子侧妃穆氏,臣父的动机是穆氏,并非造反……”   萧湛把事情说了一遍,面色愧疚:“穆氏混淆萧家血脉,臣父被蒙在鼓中,虽未参与造反,但推波助澜,为人利用,藏匿乾元太子旧人,理应受到重罚。微臣祖父年事已高,臣为了定国公府的声誉,为了不让祖父忧心,臣私自将此事瞒下,罪不容恕。”   “但臣只想瞒着祖父,并不敢欺瞒圣上。对圣上,臣一片坦荡,绝无隐瞒。但刚才大殿之上,臣谎报欺君,请圣上责罚。”   洪文帝脸上的不虞慢慢散去,眼中的猜疑却消失大半。   穆家做的那些事,他心知肚明,萧嗣寅干了什么,还不足以让他动怒火。   他气的是萧湛,竟然欺瞒他。   现在萧湛主动向他说明情况,他心里的气,自然也就散了。   “朕把此案全权交由你负责,便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且好好处理此案,萧嗣寅的事,朕会看在老师的面上,酌情减轻处罚。”   洪文帝清淡的声音从上方飘来:“限你五天时间,把此案审理清楚。”   萧湛愧疚之中更添感激:“臣遵旨。”   儿郎二十多岁,面色如玉,身姿挺拔,即便跪着,满身的气度亦是不减。   这些儿子里,只有他文武双全,最为出众,只可惜……   洪文帝神色恍惚了一下,又很快收回思绪,目光在萧湛发青的眼底一扫,声音温和了许多:“既然忙了一夜,先回去歇着,审案的事,明日再开始也不迟。”   “是。”萧湛应了,离开后却没有回家,先到诏狱审案,一审便是一整天。   肖公公把这个消息报告给洪文帝:“萧指挥使恪尽职守、夙夜在公,这份忠心勤勉满朝少有,只可惜萧指挥使只有一个,若朝中多几个萧大人这样的能臣,皇上也不必这般宵衣旰食、殚精竭虑了。”   “清华他的确勤勉,不枉朕时时教导。”洪文帝微微一笑,语气中有遮不住的欣慰。   这几个儿子里,就数清华跟他最像,他也最疼他。从前一直想机会合适把他认回来,甚至这个天下,他都是想交给他的。   只是随着清华一日日长大,心思也愈发清冷深沉,连他就看不透他。   萧湛做事时雷厉风行的霹雳手段,让他既骄傲又忍不住要防备。   他的身世、他母亲的死,到底是横隔在他们之间的一道天堑,真让他知道真相,或许天堑能解除,或许萧湛会恨他,做出万劫不复、不可挽回的事。   他也怕萧湛一朝归位,为夺嫡不择手段,对其他几位皇子下手。   他是疼萧湛,但也不得不为其他几位儿子着想。   或许,维持现状,永远不告诉他真相,让他做一个位高权重,手握重兵的国公爷才是最好的选择。   ……   在诏狱的牢房待了整整一天,萧湛回到定国公府时,已经是掌灯时分。   他穿着官服,径直去见萧嗣寅。   萧嗣寅被软禁在他院中,正厅点着灯,他脸色一半明一半暗,表情平静。   见了萧湛,他依然在椅子上坐着,没有起身,只淡淡望向萧湛:“爵位直接传给你,我与萧泊分出去,但穆氏你不许动。”   “萧泊不是萧家人,这件事大老爷是知道的吧?”   “穆家想要造反,大老爷也是心知肚明的吧?”   萧嗣寅没有吭声,腮边的筋却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萧湛说中了他的心事,萧泊的身世他的确有所怀疑。但那又如何呢?只要婉柔说这是他们的孩子,那么萧泊就是他们的孩子。只要婉柔留在他身边,孩子又算得了什么。   婉柔要什么,他就给她什么。国公府也好,萧家军也罢,便是他这一条命,只要婉柔要,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给。   萧嗣寅定了定神,道:“你这话可当真吗?若萧泊真不是萧家人,那么他便留不得了。”   “穆氏如此欺我,说不定还隐瞒了其他真相,你先别动她,容我慢慢问个清楚。萧泊在什么地方,我去见他,若真如你所说,不用你动手,我亲自了结了他。”   呵呵!   好个大老爷!   比前世更狠。   前世祖父死后,他摧毁了穆家,只是他那时候并不知萧泊的真实身份,只告诉大老爷,穆家要造反。   大老爷很震惊,表示自己浑不知情,是受了穆氏蒙蔽,还说萧泊必然也是受了穆氏怂恿才会那样对祖父。   为了取信于他,大老爷亲自动手,废了萧泊一只胳膊。   萧湛便真以为大老爷是受了骗,遂放大老爷自由。   大老爷一面大马金刀地整顿家务,一面逼问穆氏。其实他是在拖延时间,终于有一天,他将穆氏送走,写了折子准备进宫请罪。   他在折子上写,穆氏是无辜的,是他想要从龙之功,所以跟穆家合谋。   他愿意承担一切罪名,愿意奉上萧家军,只求皇上能放过穆氏。   他计划得很好,只可惜自打老国公被害死,萧湛就不再相信萧家的任何人,萧嗣寅伪装得极好,依然被萧湛识破了。   萧湛只是想看看,大老爷究竟会做到哪一步,以此来决定,他对大老爷施用什么样的家法。   不想大老爷远比他想象中更丧心病狂。   祖父殚精竭虑了护了一辈子的定国公府,他竟然说交就交出去了。   他认罪,便意味着萧家亦参与了谋反。   他是要用萧家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去换一个穆氏。   背弃祖宗,枉顾先人,他不配为萧家子孙。   以萧家家法论,他是要被活活杖毙的。   只因他是萧湛的父亲,萧湛因着子不能弑父,就给他灌了哑药,让他终身监禁,也算是对祖父有了交代。   这一世,他想故技重施,为了取信于他,先对萧泊下手。   萧湛没有拒绝他的要求:“也好,萧泊一直欺瞒大老爷,由您动手更合适。”   两人去了萧泊院中,到了正房门口,萧湛立住了脚步:“我在这里等候大老爷。”   夜色里,萧嗣寅清冷,依然是一贯的冷静严肃模样。   他抬脚进了房,萧泊一见到他,如将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激动地喊:“爹,您终于来救孩儿了。”   紧跟着萧湛听到萧泊发出“嗑、嗑”的声音,那是被人扼住喉咙濒临窒息时的声音。   有瓷器掉落声,板凳被推到的声音,他知道萧泊在挣扎。   他也知道,这挣扎不过是白费力气,萧泊必死无疑。   很快房间里的声音渐渐没有了,萧嗣寅背着手,从屋里走了出来:“走吧,去审穆氏。”   “穆氏关在静安院,大老爷自去即可。我先去见祖父,把萧泊伏诛的事情告诉他老人家。”   萧湛说完就走,萧嗣寅一开始还能稳住,后来几乎步履如飞朝静安院奔去。   萧湛从一侧墙壁后来拐出来,眼中平静无波。   大老爷想拉整个萧家给穆婉柔陪葬,他是绝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前世大老爷这么做的时候,祖父已经过世,这一世他老人家尚在,若知道大老爷色令智昏到为了一个女人,抛却整个萧家,他该多伤心?   所以,他是不会让前世的事重蹈覆辙的。   穆氏必须死。   至于大老爷到了静安院,看到悬梁自尽的穆氏时会有什么反应,那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萧湛去见了定国公,把昨夜到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说了,道:“六月萧涛与怀远侯陆峰一起回京述职,到时候让萧涛留在京城吧。”   他已经确定要夺嫡了,但萧家却不能没有继承人。   大老爷是绝无继承国公府的可能了,萧江、萧河志大才疏不适合,萧波、萧涛与萧湛年岁相仿,自小受定国公教导,两人都可以。   但萧波走了科举,做了文官,所以相较之下,在辽东任千户的萧涛更适合一些。   定国公道好,说起了上午洪文帝不悦的事:“看来他对你还是有所防备的,想归位怕是不易。”   “无妨。”萧湛眼神坚毅,“孙儿已有万全之策。”   正说着话,姜叔急匆匆来了:“国公爷,五爷,大老爷自尽了,虽被及时阻止,但颈上的伤口若不治疗,怕是会有性命之忧。”   萧湛立刻起身,定国公拦住长孙:“从昨夜你就未曾合眼,先回去歇着。剩下的事,交给我。”   这个畜生,若继续执迷不悟,他拼着杀子的罪名,也要清理门户。   萧湛冲姜叔使了个眼色,让他护在定国公身边,小心萧嗣寅。   姜叔点头,表示明白。   ……   萧湛先去书房沐浴换了衣裳,才回图南院。   江令宛彼时正盘腿坐在炕上算账,面前摆着账册,算盘,只不过她担心萧湛,根本没有算账的心思。就算账册在面前摆着,人也只是托腮发呆。   萧湛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副场景,小姑娘褪了鞋,穿着绫袜坐在炕上,百无聊赖地坐着,两眼放空,眼神茫然,好像等了他很久很久。   萧湛心一疼,喊了声“宛姐儿”就快步走过去,将她搂进怀里。   为了取悦洪文帝,他没有立刻回来,在诏狱待了一整天。   虽然时时有消息递给她,但他一刻没回来,她的心就一刻不停地担忧。   一想到他的宛姐儿这样痴痴等了他一天,萧湛就说不出来的自责心疼。   “宛姐儿。”一向会说甜言蜜语的他这会子竟也笨拙起来,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亲了亲小妻子的脸颊,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歉意。   江令宛的确记挂了一天,虽然知道不会有事,但没见到人之前,她很难放真正放心。   这会子他回来了,嗓子嘶哑,面上有淡淡的倦容,江令宛就心疼了。   她回拥他,主动仰头,亲了亲他的嘴。   这下好似撩了火,萧湛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含着她的唇不放了。   男人的吻技越来越高超了,他知道怎样才能撩拨到他的小妻子。   等她脸颊微红,双眸湿漉漉,气喘吁吁之时,他将她放倒,一根一根将她衣衫的带子解开。   裙衫褪落,她美得像盛开的牡丹花,眸中是勾人的春色,这一刻只为他绽放。   ……   临窗大炕与床榻不同,木制的床榻在摇动时会吱呀做响,可砖砌的大炕却稳如磐石,不管他如何占有,如何猛烈,炕都稳稳的托着她,让她承受。   炕桌被撞倒在地,算盘、账册都掉到地上,萧湛按着小妻子的肩,盯着她瞧。   她乌发散乱,凌乱而娇媚,几缕青丝粘在湿润的颈间,她呼吸急促,面色酡红,微微张开的樱桃小口像干涸的鱼,急需要雨露的滋润。   她简直像个妖精!   “宛姐儿。”萧湛亲她脸颊,亲她的红唇,动情地说着甜蜜的话,“你怎么这么美!”   美到他一次次失控,想要一次又一次地给她。   等柳絮跟竹枝进来的时候,萧湛已替江令宛洗好澡,塞进了被窝里。   知道小妻子害羞,他体贴地将帐幔也放了下来。   柳絮跟竹枝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异样的甜香,伴着热烘烘的地龙,让人面红耳赤。   炕上满是狼藉,有几滩像是水又不是水的湿蕴,还有像羊乳一样白的东西,炕上,地上,都有,甚至桌边的地下,也有一大滩。   两人一个收拾炕,一个收拾地下,手脚麻利,很快就退了出去。   江令宛缩在被子里,脸上热辣辣的。   从前只是在床榻上,顶多把被褥弄脏,可是刚才,萧湛把她放在炕上,翻来覆去的要,她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回。其中有一次,他抱她下地,让她趴在桌子上……   事后,他抱她去洗澡,她偷偷看了一眼,炕上、地上都是她和他的……   昨天一夜没睡,今天又累了一个白天,按说他应该很疲倦了,怎么还这么……   是很羞人,但是不可否认,她也是喜欢的。   江令宛脸红心跳,用被子蒙住了头。   收拾好之后,萧湛吹了灯,上床亲了亲他的小妻子:“睡吧。”   江令宛依偎在他怀里,如交颈鸳鸯,相拥而眠。   江令宛睡得香甜,嘴角都是翘起来的,昨夜萧湛不在,她一个人睡在宽大的床上,竟然格外不习惯。   被窝里空荡荡的,没有人这样抱着她,她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最后瞪着眼睛到天亮,迷迷糊糊睡了一小会就起床了。   今夜有萧湛在,她睡得格外香甜。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觉得身上很重,有湿湿热热的东西落在她脸上唇上,江令宛睡得迷迷糊糊,下意识地躲。   躲却躲不开,她湿热更灼人了,“别闹”她小声嘟囔一声,想用手把扰她清梦的东西挥开。   然而并没有挥开,手还被人抓住按在头两侧,那湿湿热热一路朝下,一点都不客气。   江令宛清醒了,她意识到萧湛想要做什么,突然心肝一颤,用力挣扎。 第142章   夜深了,她睡得香甜,朦朦胧胧中被扰醒,还有些迷糊。   “你……你不困吗?”她声音娇软慵懒,像撒娇的猫儿。   “不困。”   夜半房间里未点灯,萧湛看不见她的样子,却很喜欢她的声音,听她娇媚的声音带了一丝哑,萧湛猜她是渴了,起身去点灯。   江令宛习惯了黑夜,骤然见到明亮的光线,立刻用被子盖住头,抓着被子的小手指甲圆润可爱,泛着珍珠的光芒;乌黑的头发散开,像绸缎一样铺在枕头上。   然后,她抓着被子的手慢慢放松,呼吸平稳绵长,竟然睡着了。   这小东西!   萧湛眸中划过一抹笑意,摸摸她头顶,声音很温柔:“宛姐儿,喝点水再睡好不好?”   江令宛困倦极了,觉得有水递到自己唇边,迷迷糊糊就喝了,倒是习惯了萧湛这样喂她。   房间再次陷入黑暗,萧湛拍她入眠,心里却想着她的好。   小姑娘很娇,但每天早上都去调息练功,说到底还是为了他。   “睡吧,宛姐儿,我会一直伴你左右。”   ……   次日一早,萧湛撩起帐幔,亲吻他的小娇妻。   江令宛被他亲醒,嘴角不自觉荡漾起一抹笑意:“你怎么没去审案?”   小姑娘刚醒,脸上带着甜甜的笑,眼角眉梢都是慵懒的满足甜蜜。   萧湛看着,也勾起一抹笑意。   他就想宠着她,让她每天都在甜蜜的笑容中醒来,万事无忧。   “穆家案已经审得差不多了,今天我有更重要的事。”   萧湛亲了亲她的脸颊:“我一夜一天没在家,我们宛姐儿吃不下睡不香,着实辛苦了。我今天什么都不干,只陪我们宛姐儿。”   “谁吃不下睡不香了?”江令宛坚决不承认自己黏他,“没有的事,这都是你的臆想。”   萧湛低低地笑,唇落在她唇上:“那你告诉我,是什么原因让我们小财迷连账本都看不下去了,嗯?”   他说这话的时候,将她脸颊旁的一缕发丝掖到耳后,还捏了下她的小耳朵。   江令宛被揭了老底,恼羞成怒地在萧湛唇上咬了一口,突然感觉到不对劲,她瞪大了眼,不可思议。   “你的蛊真的解了吗?”   萧湛也坐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底的躁动压下去:“你别怕,我不会伤着你的。”   解蛊之前,因为知道不能,所以一直压制着自己。没认识小姑娘之前,也清心寡欲惯了。可认识她之后,心底的狂野就控制不住,对来越来越渴望。   解了蛊之后,释放了天性,小姑娘对他又好,他就越发纵情。   江令宛也知道他有分寸,就捏他的腰:“那你要说话算话,保证不会伤着我。”   “当然。”萧湛也盘腿坐着,对她面对面,然后靠近她,贴着她耳朵幽幽道,“和你在一起,我不知道有多快活。”   江令宛脸一红,闭着眼道:“我也是。”   萧湛搂住她,声音轻轻:“我知道。”   等两人穿好衣服,从房里出来时,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这一次,萧湛没过界,只是与她甜蜜拥吻,可这样,也足以让两人沉沦了。   吃过早饭,傅氏来了。   儿子一天一夜未归,回到家,一定会跟儿媳亲热,所以她昨晚没来,今天也特意来得很迟。   进了屋,见儿子神清气爽,一脸餍足,就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再一看儿媳,眼角眉梢都带着娇,脸颊红润,双眸清亮,一看就知道跟儿子好的蜜里调油。   她心里欢喜,却也有些着急,儿子儿媳这般好,怎么还未怀上呢?   莫非是儿子要得太勤了?   她听说,要得太勤,也不利于子嗣。   婆婆视线盯着她瞧,江令宛面上还算镇定,她微微一笑:“娘,您是找五爷有事吗?”   她这一问,傅氏才晃过来神:“哦,对,我是来问问,穆家的事,是不是牵扯到大老爷跟萧泊了?”   她脸色很紧张,眼中都是忐忑:“会不会牵扯到咱们家?五郎,这事会影响到你吗?”   相较于荣华富贵,傅氏更在乎儿子的平安。   她不求儿子高官厚禄,只要儿子儿媳能平平安安的,给她诞下几个白胖的乖孙,她就满足了。   穆家的事一爆发,她就有些慌,怕儿子受到牵连。虽然跟萧湛没关系,但萧泊是娶了穆家小姐的,万一受牵连了呢?   傅氏一整天都惴惴不安,吃饭都不香了。   江令宛与萧湛对视一眼,两人决定把真相告诉傅氏。   除了萧湛已经知道自己真正身世这件事之外,有关萧嗣寅、萧泊、穆婉柔、穆馨妍的事他们全说了。   傅氏没想到萧嗣寅竟然干了这么多事,她脸都白了,又是气又是怕:“大老爷怎么这般糊涂!他这是要把我们萧家推进火坑啊!”   她跟萧嗣寅早在十几年前就是人前夫妻,人后陌生人了。其实连人前夫妻都不算,他们甚至都不同时出现。   萧嗣寅没把傅氏当妻子,傅氏也没把萧嗣寅当丈夫,所以,她不觉得伤心,只觉得生气。   为了穆婉柔,他竟然要害死全家,真是丧心病狂、丧尽天良!   傅氏问萧湛:“你祖父有没有说,怎么处置他?”   她虽然不管家,但也知道萧家的规矩严,萧嗣寅这样触犯家规,老国公必会重罚。   “祖父将他丢到偏院去了,找人看着他,治疗伤口所需的药物一应也给他了,他要是还想死,祖父也不拦着。”   不过他猜大老爷是不会死的,前世大老爷自尽被阻,昏迷过去,他去看他,大老爷趁他不备突然暴起要杀他,不过却没能成功。   昨晚大老爷故技重施,其实是想骗他过去,他没去,祖父去了。   他猜到大老爷没安好心,吩咐静安院的人看着,又让姜叔提防,不过是以防万一。   毕竟下令杀穆婉柔的人是他,不是祖父。   果然大老爷还算有点良知,没有对祖父下手。   前世大老爷被灌了哑药,一直被监禁,他都没寻死,这一世,他应该依然不会死。   祖父活着,大老爷的事交给祖父就行了,现在有另外一件棘手的事情。   “娘,大老爷跟穆婉柔生的女儿是无辜的,我想将她接到府中来。”   傅氏心里不太乐意:“穆馨妍都十九了,从小在穆家长大的,又跟萧泊成过亲,我们将她接到府中,怕是个隐患。”   江令宛忙道:“要不,娘跟我们一起到别院去看看吧,若她是个懂事明理的姑娘,我们就接回来。若她跟我们不亲,问问她的自己的意思,看看她想要去哪儿。娘,你看行吗?”   傅氏觉得行,呵呵一笑:“还是宛姐儿聪明,咱们先去看看。”   但是江令宛却肯定,傅氏见了穆馨妍,一定会喜欢的。   穆馨妍与萧泊成亲那天,她在新房里匆匆一瞥,就发现这姑娘不对劲了,十八、九岁的大姑娘,眸子清凌凌,睁得大大的,带着懵懂怯懦。不像大姑娘,倒像是天真的孩童般。   柳絮将她带到别院,也发现了问题,回来告诉她,穆馨妍单纯乖巧,心智不健全,像七、八岁的孩童。一开始只是哭,后来见了好吃的,就不哭了,安安心心地在别院住下来,再也不提要找奶娘的事了。委实是个很好带的孩子。   江令宛猜得没错,傅氏本来还有些担心穆馨妍不好相处,可见了穆馨妍之后她的担心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穆馨妍身量娇小,脸颊肉嘟嘟,较同龄人胖一些,皮肤却很白,骤然见了这么多人,她很害怕,躲到柳絮身后,无论如何不愿意出来,像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   傅氏手足无措,没想到穆馨妍胆子这么小,看着像是孩子心性。   江令宛却很有办法,她拿出预先准备好的糖葫芦,大大地咬了一口:“哎呀,哎呀,这个糖葫芦好甜,好好吃啊。”   她故意做出夸张模样,吃得又香又甜,穆馨妍一开始还能忍住,过一会便忍不住偷偷探出头来。   江令宛就把糖葫芦给她:“馨妍,到我这里来,吃糖葫芦。”   穆馨妍紧张地抓着柳絮的衣裳,眼巴巴望着柳絮,让柳絮去拿。   柳絮表示无奈。   穆馨妍想了很久,最终没能抵得住糖葫芦的诱惑,挪着小步子,站在最远的地方,把手伸得长长的,去接糖葫芦。   江令宛微微笑着,把糖葫芦给她。   吃完糖葫芦还有其他小点心,江令宛不给多,一样就给一点点。   等穆馨妍把所有好吃的都尝一遍之后,就跟江令宛亲近了。   她心性单纯,娇小怯懦,眨巴着大眼睛,高兴的时候就咧了嘴笑,心思比黑仔还好猜,一旦信任了谁,就像小尾巴似的跟着,乖巧粘人却安安静静的。   傅氏没有女儿,见穆馨妍可爱,又怜惜她身世可怜,心性懵懂,便决定把她养在身边,改名萧馨儿。对外,就说是傅氏收养的义女。   也幸亏萧馨儿心智不健全,穆家人一直不让她出来见人,所以没有人怀疑。   萧湛见傅氏喜欢萧馨儿,也慢慢放下心来,他很快就要离开萧家了,有馨儿陪着娘,她也不至于太寂寞。   转眼一个月过去,时间到了洪文帝春狩的前一天,萧湛上午准备伴驾出行事宜,下午回了萧家,先去见祖父定国公。   祖孙俩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萧湛方回图南院。   图南院里很热闹,江令宛正跟丫鬟们收拾行囊,这一去来回路上十天,在安山待十天,大半个月,要带的东西可真不少。   傅氏一边看江令宛收拾,一边跟她说话,萧馨儿坐在椅子上吃点心,院子里闹哄哄,却充满了家的温馨。   萧湛忍不住就笑了,快步进了屋,目光先落在小妻子身上。   可巧江令宛也抬头看他,两人目光相接,自有甜蜜在流淌。   或许因为经历两世的缘故,他们比别人更甜蜜更缠绵。   丫鬟们习以为常了,傅氏却很不习惯,她呵呵笑道:“今天晚上你们都到我那里吃晚饭,娘给你们践行。”   傅氏冲萧湛使了个眼色,让他跟自己出去。   娘俩出了门,傅氏才交代萧湛:“明儿一早要出门,今天晚上你不许闹宛姐儿,后天、大后天在路上,你也得忍着,忍到安山,宛姐儿休息好了,才更容易怀上孩子。”   “太过频繁,反而不好怀上。”   毕竟萧湛都二十五了,别人像他这么大,孩子都满地跑了,傅氏实在着急,便亲自来叮嘱儿子了。   萧湛点头答应,送了傅氏、萧馨儿,回屋时,江令宛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坐在炕上等着他了。   一看就知道她是有话要讲,毕竟明天就要伴驾春狩,萧湛能否顺利回归皇子身份,就看此次的结果了。   “都安排好了吗?”   萧湛点头:“凌霄已乔装打扮,安插到队伍中了。凌霄根据我提供的信息,研制出了解药。届时我会提前服用,就算没有蛊毒压着,那些毒也伤不了我。”   萧湛握了江令宛的手,声音很坚定:“你放心吧。”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一世,他要与她长相厮守,幸福终身。   江令宛虽然担心,但也知道到了这一步,不得不继续走下去。兵行险招,一旦成功,就能冲着他们的目标迈近一大步。   萧湛见她脸色紧张,就转移了话题:“新的金丝软甲做好了吗?”   之前江令宛给萧湛做了一件金丝软甲,萧湛用不着了,便让江令宛春狩的时候穿着。   然而尺寸根本不合适,萧湛尺寸做的贴身软甲,江令宛穿着宽宽大大,长了一大截。在萧湛的要求下,她便给自己也做了一件。   没想到萧湛还记挂着这件事,江令宛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笑着说:“今天刚刚做好,我还没收起来呢。”   江令宛拿了一个盒子,把金丝软甲抖出来给萧湛看。   马甲形状的软甲,跟贴身小衣的尺寸差不多,的确比萧湛的那件小了许多。腰、肩都比萧湛的窄,胸前那里却颇费金丝,多出来不少。   金丝细细密密,闪闪发光,漂亮极了,萧湛脑中一闪而过的,却是这件衣裳包裹着小姑娘姣好的身体,她雪白的肌肤,映着灿烂的金光。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却足以让他浮想联翩了。   萧湛拧了眉:“我瞧着尺寸仿佛小了些。”   “应该不会吧。”江令宛捏着软甲瞧,“是按照我的尺寸做出来的,应该不会小。”   萧湛煞有介事:“你试过了吗?”   江令宛还真没试过,听萧湛这么说了,她觉得是得试一试。   遂拿着软甲,绕到屏风那边试衣服去了。   她先脱了外衣,衬里,一件一件搭在屏风上,等到那件大红绣白牡丹的肚兜被扔了出来,萧湛便起身,去把她衣服都拿走。   软甲要贴身穿,所以江令宛里面什么都没有,刚上身凉凉的,一会就适应了,软甲紧紧贴着,像第二层皮肤一样,特别合适。   就是太贴身了,她的好身材越发的显眼。   为了减轻重量,软甲并没有像衣服那样细密,而是织成镂空的,软甲上的洞比蚊帐还小一些,却并不能遮住所有,总有零零星星的肌肤漏出来。实在是羞人。   江令宛红着脸试好了衣服,正打算换回去,江令宛发现衣服不见了,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萧湛干的。   “萧湛!”隔着屏风她喊他,“把衣服还给我。”   萧湛声音懒懒的:“衣服就放在床上,你出来就可以拿到了。”   江令宛低头看看自己,她这个样子,怎么出去啊。萧湛他是故意等着呢吧。   她不答应,继续喊他:“我不出去,你把衣服还给我。”   这次萧湛答应了:“好。”   他声音里带着笑,江令宛察觉到不对劲时,已经晚了。   他的确来还衣服了,不过是绕到屏风这边还的,衣服散落了一地,他把人给抱怀里,不由分数抱出去,放到床榻上,亲了上去。   ……   三月天不冷不热,两人都满头是汗。   小姑娘肌肤如雪,莹润如玉,金黄色的软甲,媚红色的樱桃唇,还有她雾蒙蒙的双眸,无一处不美。   萧湛抱着她亲了又亲,亲够了,才放手。   江令宛红着脸,很惊讶萧湛除了亲没做其他的,难道他是想等到晚上?   夜幕降临,夫妻二人同塌而眠,萧湛依然没动她,只亲了亲她的脸颊,将她搂在怀中:“睡吧。”   想象中的闹腾没出现,江令宛知道他是怕她明天出行累,心头一甜,回拥了他。   脸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稳健的心跳,江令宛慢慢进入梦乡。   柳絮竹枝习惯了每夜都备水,今晚室内一片安静,她们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许是过了新婚期了。”柳絮低声道,“嬷嬷说,头一个月新婚期,蜜里调油,一夜几次都是常有的事,过了新婚期,慢慢就少了。三四天一回。”   竹枝点点头:“五爷的新婚期太久了,这都好几个月了吧。”   柳絮道:“也不怪五爷,咱们主子太好了,你我看了都受不住,更何况五爷呢?”   两人在门口守了一会,确定屋内没声息了,便在外间炕上睡下了。   ……   次日三月初八,天子春狩,百官伴驾,金吾卫护驾同行。   江令宛重生后,第一次去这么远的地方,颇有些兴奋。   到了宫里,先与程静昕、陆明珠汇合了。   程静昕原本是没有伴驾春狩的资格的,但陆明珠希望三人一起,就找洪文帝讨了恩赐,把程静昕也带上了。   一同带着的还有各自的爱骑,坐马车出城后,到了郊外三人就下车换马,骑上了各自的爱骑。   随行的闺秀夫人不少,骑马的也不少,可论起马术却鲜少有比她们三人更好的。   江令宛、程静昕因为有名师教授马术,自然不必说。陆明珠因为父亲是武将,虽然功夫不行,但马术却颇佳。   满场女眷,穿着各色的劲装,五颜六色与沿途的鲜花争奇斗艳,然而最鲜艳明媚、夺人眼球的还是她们姐妹三人。   尤其是江令宛,她本就生的好,嫁给萧湛之后,日子滋润,少女的青涩褪去,像个成熟的水蜜桃,明媚娇艳,妩媚动人,惹得众人羡慕赞叹。   她马术极好,与好友纵横驰骋,马蹄如飞,连洪文帝都赞她骑术不输男儿。   然而乐极生悲的是,她很久没有骑马了,这样骑行了整整一天,当时没觉得疼,晚上安营扎寨休息时,大腿内侧红彤彤一片,皮都磨破了。   “嘶……轻点,慢点。”   营帐内江令宛拧着眉,咬着唇,隐忍的声音低低的。   柳絮跟竹枝对视一眼,昨天没动静,本以为过了新婚期,可才隔了一夜,五爷跟主子又这么恩爱了,看来这新婚期又要延长了。   然而这次,她们误会了。   营帐内,江令宛半躺在地垫上,萧湛正在给她上药。   她皮肤白皙,这样有了磨损,显得格外明显,萧湛眼眸深深,动作却很轻柔。   等上完了药,他才坐在她旁边,冷着脸道:“明日,不许骑马了。”   他对江令宛一贯疼着宠着,平时也是一脸温柔,陡然板起面孔,回到前世主子的模样,江令宛本能就想屈服,腿一拢,就要坐起来说是。   萧湛哪舍得她起来?   前世她到他身边后,一直金尊玉贵地娇养着,多掉了根头发他都要问问原因。学骑马摔着了,他心疼的不得了,立马让笑话她的人领军棍,勒令她再也不许碰马。   她病倒之后,萧湛自责到极致,觉得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她的缘故。又怕自己情绪外露,就一直冷着脸压抑自己的心情。   此时看她腿伤了,心疼她,不自觉就摆出前世的冷酷样子来了。   “躺着别动。”萧湛将她按住,亲了亲她额头,放软了声音,“明天你好好坐马车,以后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乖。”   他又用那种哄孩子的语气哄她了,温柔极了,江令宛乖乖点头。   次日,不仅她一个人坐马车,昨日骑马的女眷全都坐进了马车,陆明珠道:“本想着能一路骑行到安山,没想到才第一天就腰酸背痛的。我一定要好好休养,这样到了安山才有精力打猎。”   江令宛也是这么想的,除了打猎,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养精蓄锐是首要任务。   狩猎大军在第五天的傍晚抵达安山行宫。   一路车马劳顿,大家俱早早进入营帐休息。   洪文帝精神却很好,叫了几位大臣与皇子去宴饮,萧湛也去了。   宴饮途中,大皇子满面笑容对二皇子、四皇子说:“两位皇弟,既然狩猎,不如我们来比试一番。子弟们比他们的,我们兄弟三人也比个胜负高低,打猎最多的,让父皇也给我们赏一把勇士箭,如何?”   四皇子正愁没有借口让萧湛下场,听了这话,立刻笑着应了:“大皇兄这个主意很好,有勇士箭作为目标,我们打猎时也更有干劲。”   二皇子一向唯四皇子马首是瞻,忙站起来呵呵笑:“你们主意打得倒好,只不知父皇是否应允啊?”   儿子们积极踊跃参与狩猎,洪文帝心情大好:“好,今年狩猎你们都下场,让朕看看你们的本事,头名重重有赏。”   三位皇子喜笑颜开,异口同声:“谢父皇!”   宴饮结束后,四皇子与萧湛同行:“五郎,若论箭术,满大齐也找不出比你更好的,狩猎时我去扰乱大皇兄的注意力,打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皇子们狩猎,是可以带帮手的。   之前萧湛打猎总是得第一,回回压别人,连续三年夺魁后,他就不下场了。   四皇子让他帮忙加入战队,既可以享受狩猎的乐趣,又不必压别人,萧湛没有理由拒绝。   “好。”萧湛点了点头。   四皇子眸中的精光一闪而过,嘴角上扬:“很好,今年猎场,就全看你的了。” 第143章   萧湛回到帐篷时,江令宛已经睡醒了一觉了。   傍晚抵达行宫,安营扎寨,她先洗了个澡,就钻进被窝,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萧湛进了帐篷,江令宛还在床上躺着,见他回来了,她翻个身,坐起来:“都顺利吗?”   “很顺利。”萧湛看着她,声音变慢了。   小妻子刚刚睡醒,脸颊红扑扑比盛开的桃花还娇,声音懒懒的,妩媚勾人。那一点丹唇饱满圆润,如红透的樱桃,诱得人想去尝一尝。   他尝过,他知道她有多甜多美。   “宛姐儿。”萧湛搂住她,声音嘶哑,正要说话,突然听到帐篷外柳絮、竹枝的说话声:“郡主、程小姐。”   陆明珠人未到声先至:“宛姐儿起来了吗?”   说话间,她已进了帐篷,程静昕跟在她的身后。   见江令宛还躺在床上,陆明珠就走过来,让她穿衣服:“我带了孔明灯来,走,咱们放灯去。”   江令宛睡饱了,这会子精神特别好,一听说有孔明灯,也来了兴致:“好,这就去。”   小姑娘两眼晶晶亮,难得有这么感兴趣的时候,萧湛固然想跟她单独在一起,却也舍不得扰她兴致,微微一笑,走了出去。   三个小姑娘说说笑笑,放孔明灯去了,萧湛喊人送水进来,洗了澡换了一身衣裳去找江令宛。   行宫一向有放孔明灯祈福的惯例,等萧湛走出去时,天空上已经飘了许多孔明灯了。   也不知哪一朵是小姑娘的。   许是心有灵犀,他很快就找到了江令宛,他到的时候,江令宛正闭着眼睛对着孔明灯许愿呢。   陆明珠跟程静昕一左一右挽了她胳膊,问她许了什么愿。   三个人笑闹了一会,抬头看到了萧湛,陆明珠跟程静昕不约而同松了手。   “这才离开一小会,就找过来了。你跟萧湛,也太甜了吧。”陆明珠真是又羡慕又嫉妒,什么时候凌霄也能主动来找她呢。   程静昕笑得眉眼弯弯,拉住陆明珠道:“咱们走吧,这天上的灯笼够多了,我们俩不必杵在这里了。”   宛姐儿跟萧湛这么好,她替好友高兴。   陆明珠跟程静昕走后,萧湛走过来,笑问她:“你刚刚许了什么愿?我看你放了好些孔明灯,是不是有很多愿望?”   江令宛不告诉他。   萧湛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想生个虎宝宝,与其放灯祈求,还不如我多多努力。”   江令宛瞪他一眼,收了笑,正色道:“我放了二十个孔明灯,只许了一个愿,希望明天一切顺利。”   小姑娘眼眸明亮,像暗夜里的星星,都是虔诚。   萧湛走过来,亲亲她脸颊:“我们明天一定会很顺利,放心吧。”   “这里光太亮了,我带你走远一些看星星。”   江令宛有些犹豫,她是休息好了,可萧湛劳累了好几天。   难得出来一趟,她固然想看星空,却更想让萧湛休息。   萧湛一看就知道小姑娘在心疼他,忍不住,又亲她:“无妨,昔日行军打仗才叫累,这点劳累算得了什么?”   夜风吹来,她鬓角有几缕碎发在动,萧湛伸手捏住,给她掖到耳后:“要不,我们回帐篷,做点别的?”   “你想得美!”江令宛瞪他一眼,不答应。   除了洪文帝住的行宫,其他人住的都是帐篷,帐篷挨着帐篷,有一点点声音都能被隔壁听到。   她下午睡觉还听到隔壁某位大人在跟夫人吵架呢,她可不想被人家听墙角。   “还是去看星星吧。”江令宛挽住他胳膊,撒娇般道,“我们坐马车去。”   “好。”萧湛眼中有一抹满意闪过,宠溺地摸摸她头。   她说的,他都依。   马车在草原上驰骋,一开始萧湛驾着马车,后来他坐进来抱着江令宛,信马由缰,马儿走到哪里就是哪里。   马蹄踏着草原,发出响亮的声音,空气清新又芬芳,天空缀满了星星,像宝蓝色绒布上的一颗颗宝石。   两人一边看星星,一边听着虫叫蛙鸣,竟是前所未有的美好。   小姑娘嘴角含笑,笑靥温柔,是美好之最。   萧湛亲她脸颊,最后把吻落在她的唇上。   东方的天空出现一抹鱼肚白,紧跟着太阳升了起来,休息一夜的人们纷纷出来踏青赏玩,萧湛的马车才回到帐篷前。   一路上,不时有歆羡的声音传来,说萧湛宠妻,一大早就带娇妻去看日出了。   江令宛听着,脸颊微红,心头满是甜蜜。   哪里是去看日出,他们分明一夜未归,一开始在马车里看星星,她说这里真好,要是能像之前那样在外面住一夜就好了。   萧湛微微一笑,在她耳边问:“你猜,我带了几辆马车来?”   江令宛一愣,看着他含笑的眼,不敢置信:“你莫不是像上次那样,多带了一匹马出来?”   “知我者,宛姐儿也!”   萧湛一个响亮的口哨,果然从远处跑来一匹马车,车内有帐篷被褥,干净的衣服,一应物品齐全。   天为被,地为床,耳旁是虫鸣,头顶是星空,陪在她身边的,是萧湛。   ……   上午原本约好了跟陆明珠、程静昕一起放风筝,陆明珠却说有事不来了。   程静昕笑道:“这个明珠,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昨天嚷嚷要放风筝的是她,今天临时不来的也是她。”   “来,我们俩比赛,看看谁的风筝飞得最高。”   两人放了一上午,刚用过午饭,听说陆明珠把脚扭伤了,就一起去看她。   “明珠嚷嚷着要打猎,还没开始就把脚崴了,估计要懊恼了。”   两人想等会见了面,一定要好好哄她,免得她心里郁闷,发起脾气来。   等她们见了陆明珠,却发现想象中的情况并未出现,陆明珠的确崴了脚,半躺着,但她脸颊绯红,眼眸水亮,不仅没有生气,反而一脸甜蜜的笑意。   江令宛心里有底了,这次狩猎,凌霄也来了,陆明珠的脚八成是跟凌霄在一起的时候崴的。   果然,两人还没开口问呢,陆明珠就迫不及待跟她们分享好消息了:“宛姐儿,静昕,我要跟凌霄成亲了。”   她眼角眉梢都跳跃着幸福:“再过两个月,等我爹回京述职,他就提亲。”   陆明珠脸颊红了,却不是害羞,而是喜悦:“你们可以准备添妆礼了。”   她真的好喜欢凌霄啊,一直跟在凌霄身后跑。   好不容易有了进展,但凌霄对她还是很淡。   他总是很忙,没时间陪她,总是她陪着他,就连亲近都是她主动。   那次拥抱之后,凌霄就再没抱过她,连手都没拉过,提亲的事更是提都不提。   她不找他,他一点都着急,更不会来找她。   有一次,她想试试凌霄心里到底有没有他,就一直不去找他,也不给他消息,凌霄竟然丝毫不为所动。   等到第十天,她忍不住了,主动去找了他。   其实心里是有点埋怨的。   所以,今天她就去找凌霄问清楚了,没想到两人在外面的时候,她把脚崴了。   当时很疼,她直接坐地上了,凌霄就脱她的鞋,褪她的袜子,给她揉脚腕,将随身携带的药膏给她涂了。   她长这么大,都没受过这么重的伤,疼得直哼哼。   可是凌霄手法很好,有他给她揉捏脚腕,很快就不疼了。   她坐在地上,凌霄坐在她对面,她的腿放在他腿上,他抱着她的脚揉。   她没觉得有什么,只觉得凌霄的脸有些红,额头上也有汗,她以为凌霄热,就想拿帕子给他擦汗,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凌霄就低头,亲在她的手上。   那种羞臊的感觉是从来没有的,她受了惊吓,本能地把手收了回来。   凌霄好像如梦初醒,立刻站起来,跟她说对不起。   他一脸懊恼,脸色很难看,陆明珠便后悔了。   她也挣扎着起身,等凌霄过来扶她的时候,她把凌霄抱住了:“不用说对不起,我不觉得那是冒犯,你亲我,我很喜欢。”   她揽着凌霄的脖子,双唇碰了碰他的下巴,碰了碰他的唇。   凌霄浑身僵硬,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陆明珠当时羞涩极了,她想,凌霄是喜欢她的,要不然他不会亲她的腿。他情不自禁的片刻放纵,泄露了他真实的心事。   他越是不敢动,越说明他在乎她。   陆明珠不再轻轻碰,她湿漉漉的唇含住了凌霄的下唇。   凌霄的呼吸陡然一滞,他睁开双眸,将她按紧。   回忆当时的甜蜜,陆明珠心跳又加快了。   原来亲吻并不只是轻轻碰一下那么简单。   原来跟喜欢的人亲密是那么美好。   虽然提亲的事,是她先提出来的,但凌霄没有拒绝,他说,等六月她爹回京了,他就去提亲。   陆明珠抱着江令宛的胳膊:“宛姐儿,我不要做你孩子的干娘了,我们的孩儿结成儿女亲家吧。”   一句话把江令宛跟程静昕都逗笑了,这个明珠啊,还没成亲呢,连孩子的事都想到了。   怕陆明珠寂寞,两人陪她吃了晚饭才离开。   出来时夜幕已经降临,漫天的星辉在天空闪烁,两人提了灯笼,身后跟着丫鬟。   “一转眼都毕业好几年了,宛卿次次头名的场景历历在目,明天又到你闪耀猎场的时候了。”程静昕对明天的狩猎很期待,“我要下场,亲自见证你百发百中的辉煌猎迹。”   可惜,静昕这一次是看不到了。   明天她有更重要的事,狩猎不是首要目的。   “明日我们都去狩猎了,明珠怕是要孤单了。”江令宛对好友道,“你不必陪我,留下来跟明珠说话吧。”   程静昕立刻察觉到好友与从前不同,若是以前,她必定一脸自信地将头名视为己有了。   她看着江令宛:“明日狩猎场……”是不是不太平?   “别问。”江令宛目光一闪,压低了声音,“明日你只需陪着明珠,过了明日,一切自有答案。”   宛姐儿不说,自然有不说的原因,绝不是害她,而是为了她好。   程静昕表示明白,点了点头,握住好友的手:“那你明天一切小心。”   “无事,我一定会平安归来。”   此时,四皇子正在与傅淑妃说话。   刺杀萧湛这件事,已准备了将近两个月,明天就是收网的时候了。   “要一切小心。”傅淑妃收起平素的温柔,眼中满是杀机,“明日必须一举让萧湛毙命。否则,一旦他有所察觉,便是你我母子心腹大患。”   四皇子的狠辣比其母更甚:“母妃放心,我已布下天罗地网,萧湛毫无防备,明日就是他的死期。您等我好消息就是。”   话虽如此说,但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了。   江令宛与萧湛的帐篷内灯已经熄灭了,两人躺在榻上,江令宛主动抱住了萧湛。   虽然知道明天不会有事,但她难免还是有些担心。   “别怕。”萧湛轻抚她的头发,“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感受到她的心情,萧湛忍不住将她搂紧了。   暗夜里,他们看不到对方,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别怕,我要陪着你一辈子,怎么舍得让自己有事。”   ……   第二天碧空如洗,阳光明媚,安山桃红柳绿,百花争春。   猎场上,鼓声阵阵,仿若雷鸣。   勋贵子弟们骑马握弓,整装待发,个个昂首挺胸,满面豪气。   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站在队列最前方,身上背了象征着皇子身份的明黄色锦绸,意气风华,神采飞扬。   洪文帝看着将士们如此英豪,儿子们如此出众,一脸骄傲。   他目光落到萧湛身上。   满场儿郎,数他最出色优秀,他本该站在头排,身披皇子绸带。   罢了,如今这样也很好。亏欠他的皇子身份,他会用高官厚禄补偿。   洪文帝亲自挥旗,号令众儿郎出发。   上百匹战马同时出发,冲进了山林,不一会便只能看到阵阵尘土,儿郎们的身影便掩映在茂林之中。   “他们暂时不会回来,爱卿们自去游玩,半个时辰后再过来汇合。”   洪文帝让众臣自便,自己最先离开,回到行宫,立刻吩咐肖公公给他备马。   肖公公知道洪文帝不想让儿郎们相让,所以打算偷偷进入山林打猎,给洪文帝备了一匹战马,安排了数十个亲卫。   “不必。”洪文帝随意指了两人,“你们跟着,其他人侯在此处。”   加上肖公公,一共四人,进入山林。   洪文帝对野鸡野兔之类的小猎物丝毫不感兴趣,身为帝王,他的目标是大兽。   所以,当一头鹿出现时,洪文帝二话不说就追了上去,嗖一声,箭矢破空而出,正中鹿颈。   洪文帝大喜,拍马去看鹿时,见除了他射出的黄尾箭之外,还有一只粉尾箭,这是女子所用的箭。   这箭正是江令宛所射,见洪文帝来了,她于马上拱手:“皇上好箭法,臣妇甘拜下风。”   江令宛身穿劲装,头发拢成男子发式,明艳中更添几分豪气,英姿飒装。   “原来是你!”洪文帝呵呵一笑,态度很温和,“怎么只有你一个,清华呢?”   江令宛勒住马缰,答道:“去追一只火狐去了,想来应该很快回来了。”   射火狐狸可不容易,这种动物狡猾,跑得快,皮毛又珍贵,若是射中身体坏了皮毛就暴殄天物了。   所以只能射眼睛。   狐狸在山野乱窜,急速奔跑,想骑着马射中狐狸眼睛对箭术有极高的要求,所以一般人都不去射它。   洪文帝含笑点头:“怕也只有清华一人有射狐狸的本事了。”   话音一落,便听到马蹄声越来越近,萧湛胯下骑汗血宝马,驮着火狐狸回来了。   他身高腿长相貌昳丽,这样骑着马,十分俊美,洪文帝瞧着满意地点头:“不错。”   萧湛与江令宛目光一碰,道:“既然碰上了,我与内子便同圣上一起吧。”   洪文帝想想也好,四人变成六人,朝山林深处而去。   他们不时能听到野林中有人打到猎物的欢呼声,所以,听到箭簇嗖嗖声时,也并未太在意。   可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箭羽从四面射出,直奔他们而来。   噗噗两声,洪文帝带来的亲卫最先中箭,摔落马下。   “有刺客!”萧湛一声厉喝,纵身扑向洪文帝,与他跌落马下,让洪文帝避开致命的一箭。   然而箭矢再次射出,直奔洪文帝而来,洪文帝眼睁睁看着箭矢抵达,却躲不开。   “噗”是箭簇没入肉中的声音,关键时刻,萧湛再次扑过来,替洪文帝挡住这一箭。   这一箭正中萧湛心口,萧湛一声闷哼,捂住了中箭的部位。   “皇上。”他强撑着没有倒下,另一胳膊还微微撑开,把洪文帝护在身后,“不必担忧,臣萧湛绝不会让人伤您分毫。”   剧烈的疼痛让他说话时呼吸加重,没有了平时的云淡风轻。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来,那昳丽的脸庞瞬间变得苍白。   “五爷!”   江令宛早有准备,早知他会受伤,可此时见他胸口插着一只箭,鲜血顺着他指缝朝外涌,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别哭,我没事。我刚才发出求救唿哨了,金吾卫的人很快就来了。”   我已经提前服用了一部分解药,所以不会有生命危险。   江令宛的眼泪控制不住,她点着头,按住他的手:“对,金吾卫的人马上就来了。”   萧湛一直挡在洪文帝身前,等金吾卫的人赶到,他彻底支撑不住,摔倒在地。   洪文帝抢在江令宛之前,将他搂住,让他靠在洪文帝怀里。   眼睁睁看着亲生儿子替自己挡箭,倒在血泊之中,洪文帝的痛心可想而知。   “五郎!”洪文帝心如刀割,喊萧湛五郎,“朕这就带你回行宫,有赵老大夫在,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皇上。”萧湛脸色惨白,声音微弱,“臣有一事想求圣上恩典。”   不等他说完,洪文帝就痛心点头:“朕答应,朕都答应。”   “不。”萧湛强忍着痛,目露恳求:“您听我说完。”   毕竟是胸口中箭,疼痛可想而知,这短短片刻时间,他已全身湿透如水洗一般,还未昏迷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想把话说完罢了。   “好,你说。”   “皇上,我从小一直很羡慕萧泊,因为父亲疼他,宠他,不管我多努力多优秀,他都不会多看我一眼。这是我少年时最大的遗憾。”   “后来我知道,他并不是我亲生父亲,我便释然了。自那之后,我便一直想寻找亲生父亲。但是我不能,如果我寻找生父,那我不是萧家子孙的事就会暴露,祖父混淆勋贵血脉,就要承担欺君之罪。所以我不能,不敢。”   洪文帝身子一震,满面震惊。   他以为萧湛不知道,原来他都知道。   萧湛恍若未看到他震惊的神色,继续艰难地诉说:“成亲之后,我再次有了寻父的念头,因为我有了妻子,以后也会有孩子,我想知道自己是谁,我想告诉孩子他们的祖父是谁,是什么样的人。”   “我恳求皇上,饶恕我祖父欺君之罪,这样,我便可以离开萧家,去寻找亲生父亲。”   “我想问问他,知不知道这世上他有一个儿子,已经二十五岁,找了他许多年。”   “我想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既然不要我,为何生下我;既然生了我,为何又抛弃我。让我以这种见不得人的身份苟活于世,让我不知自己究竟是谁。”   他一声声的质问,像一柄柄利刃,扎进洪文帝心中,翻来覆去地搅,洪文帝浑身颤抖,心如刀割,他以为他给了萧湛足够多的补偿,却不料高官厚禄、定国公的爵位他都不想要,他只想知道自己是谁。   怪不得他越来越沉郁,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这些年,他究竟受了多少委屈?   “皇上,臣恳请皇上答应臣这个请求。”   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萧湛口中竟然也有鲜血涌出来,映着他苍白的脸,格外惊人。   洪文帝眼睛泛红,脸颊抽搐:“朕答应,但你必须挺过去。”   只要你能熬过去,朕便恢复你皇子身份,与你父子相认,给你一切该有的尊荣。 第144章   此次刺杀的目标是萧湛。   刺客射中萧湛之后,即刻服毒,金吾卫的人赶到时,刺客们已悉数身亡。   金吾卫护着御驾回到行宫,不待回宫,他们尚在路上,洪文帝就连下两道圣旨:第一,召集赵老大夫与所有御医,立即给萧湛救治;第二,封锁安山,安山行宫,严查所有人,上至宫妃皇子、下至百官家眷,如无传召,一律不得随意走动。   众人十分震惊,万万没想到洪文帝竟然入了山林,遇到刺客。更没想到萧湛会替洪文帝挡箭,身受重伤。   四皇子与傅淑妃满面凝重,脊背发凉。   萧湛中了毒箭,命悬一线;刺客服毒,死无对证。   这两点跟四皇子设想的一模一样,但是他没想到行刺之时,洪文帝竟然跟萧湛在一起,包括洪文帝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萧湛替洪文帝挡箭,立下了救驾之功。   “母妃别担心。”四皇子压低了声音,“那是西域传过来的奇毒,中毒之后,若不能在三个时辰内服解药,便是神仙也救治不了。萧湛既已中箭,绝无生还的可能,我们只消等着,决不能自乱阵脚。”   傅淑妃面色阴沉,声音冰冷:“你父皇必然会彻查此事,那几个刺客的身份确定没问题吧?”   自然是没问题的。   但四皇子还是决定再查一遍:“我这就安排,让人将刺客的身份再筛查一遍,近亲、远亲再查一遍,务必要保证他们是真的孤家寡人,没有亲友。”   傅淑妃叮嘱儿子:“再等等,等封锁解禁了再说。”   此刻出去,太扎眼了。   四皇子表示明白。   ……   萧湛失血过多,昏迷不醒,赵老大夫给他喂了随身携带的护心丹,与御医们一起给他拔箭,清理伤口。   江令宛与洪文帝在外间等候消息,两人俱紧紧盯着内间,满面担忧。   尤其是洪文帝,他面如寒冰,眸中满是震怒,方才在山野之中,他眼睁睁看着箭簇直奔他而来,若非萧湛舍命相护,那倒在血泊之中的人便是他。   究竟是谁,胆敢行刺御驾?   他一定要找出凶徒,五马分尸,千刀万剐。   里间,赵老大夫与几位御医已经把箭簇拔了出来,剧烈的疼痛让昏迷中的萧湛发出一声闷哼。   洪文帝听到这个声音,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几分。   忽然,里间传来一声骇然的惊呼:“赵老,您看这箭簇上是不是,是不是有?”   有什么?   当然是有剧毒。   这一幕早在江令宛预料之中,她稳住自己的情绪,告诉自己不用怕,萧湛一定不会有事,胜利一定会属于他们。   赵老大夫冷着脸快速出了里间:“皇上,箭已拔出,虽伤及心脉,但好好将养,三个月即可痊愈。但箭上喂了剧毒,萧湛有性命危险。”   什么?   洪文帝眼眸一沉,额上绷出了青筋:“是何毒?”   赵老大夫的脸色也十分不好看:“老臣一时半刻无法分辨是何种毒药,请皇上允我徒弟凌霄进殿解毒。”   “速速请凌霄过来。”洪文帝声如寒冰,满脸戾气,“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保住萧湛的命。”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当天夜里,凌霄便配出解药,此时萧湛已发起高烧,昏迷不醒。   “虽然已经服了解药,但时间耽误太久,毒已进入萧大人心脉。若萧大人能熬过今夜,明早烧一退,便无性命危险。”   “若明天继续发烧。”凌霄顿了顿,毫无隐瞒,“则凶多吉少。”   肖公公心头一个咯噔,忧虑地看了洪文帝一眼。   什么凶多吉少,这不过是好听点的说法罢了,再直白些,若萧湛明天还发烧,那就必死无疑了。   这话,肖公公明白,殿内其他人也明白。   洪文帝冷着脸,并无过多的表情,但肖公公却知道,这位帝王是恼怒到了极致,担心到了极致。自打萧湛中箭,帝王几乎不曾吃过东西,只勉强喝了几口水罢了。   肖公公走到洪文帝身边:“主子,夜深了,奴婢服侍您回去歇息。”   “不必。”洪文帝面无表情,冷然拒绝。   这是要守到明天早上的意思了。   肖公公朝里间看了一眼,心中叹息,里头这位原本就身份特殊,比几位皇子还得宠,如今又有了挡箭之功加持,若他此番挺过去,这朝堂之上,怕又是另外一番风起云涌了。   洪文帝眼睛一瞥,见江令宛跪在大殿一角的蒲团之上,捏着萧湛带的那串佛珠在祈福,便吩咐肖公公:“传旨下去,今夜所有人一律不许睡,让他们彻夜诵经,替萧湛祈福。”   肖公公应声而去。   洪文帝闭上双目,心头滋味莫名。   阿瑜!   你可知道,朕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女子就是你。   自打那年上元节,朕见到了你,便将你放在心中,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得知你将要被赐婚给皇兄,我第一时间想的便是抢在赐婚之前求婚。   但是我退缩了。   当时我尚不能与太子皇兄抗衡,我更不能失去舅家的支持。   所以,我眼睁睁看着你嫁给别人,所以我娶了舅家的表妹。   但是我没有一日不告诉自己,有朝一日,我坐上那个位子,一定把你抢回来。   我的确是这么做的。   但是你恨朕!   恨朕强迫了你。   恨朕让你有孕。   你不愿进宫,不愿养孩子,刚生下他就自尽而死。   你宁愿死,都不愿与朕在一起……   想起昔日种种,洪文帝心潮起伏,气血翻涌,整整一夜都维持着那一个坐姿。   天色尚未大明,远处山林中便有各类鸟雀野鸡的鸣啼,安静的大殿内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皇上,大喜!”   肖公公每半个时辰到里间问一次情况,这一次终于带来了好消息:“皇上,萧大人的高烧退了。”   洪文帝精神一震:“当真?”   问完这一句,不待肖公公回答,他便起身要去看萧湛。   许是起得太猛,洪文帝一阵眩晕,身子晃了晃,被肖公公扶了一会才站稳:“主子,有您真龙相护,萧大人福星高照、否极泰来,的确已经脱离危险。”   “赵老大夫与凌大夫正在给萧大人喂药,便让奴婢先来报喜。您帝王之仪,若是去探病,御医们势必要请安分神,无法专心照顾萧大人。您稍等片刻,一会两位大夫就亲自来向您禀明情况。”   现在萧湛身份未明,洪文帝守了一整夜,已经足以令人惊骇了。   若再不顾帝王之危,亲自探病,怕是更令人浮想联翩。   洪文帝在肖公公的提醒下回过神来,没再坚持要去看萧湛。   不一会,赵老大夫与凌霄证实了肖公公的话,萧湛的确已经退烧脱离危险。   “萧大人虽已脱离危险,但此次受伤颇重,已伤及心脉,短期内不能移动,至少要一个月后才能下床,三个月后才能彻底康复。”   “如无必要,草民建议萧大人留在安山养伤,待伤情稳重再回京城。”   洪文帝一一应允,让凌霄与赵老大夫留在安山,照顾萧湛。   洪文帝走后,江令宛立刻去看萧湛,御医们悉数退出去,连赵老大夫都十分体贴地离开,把空间留给俩人。   萧湛虽已退烧,但尚未清醒,男人昳丽的脸庞毫无血色,盛满温柔的桃花眼紧紧闭着,对江令宛的到来一无所觉。   江令宛快速走过去,握住了他的手。   萧湛,这一关我们终于挺过去了。   挺过了风雨,便是彩虹。   ……   刺杀事件令洪文帝震怒,他下令彻查,然刺客是旁人豢养的死士,不仅没有留下一个活口,而且连刺客的身份都查不出来。   可见这次刺杀是早有预谋。   一想到凶手在身边潜伏,时刻准备夺他性命,洪文帝便坐卧难安,两日后他离开安山回京,给萧湛留了足够多的护卫。   此次安山之行,是由四皇子全权负责的,如今出了刺客,四皇子难辞其咎,不待洪文帝追究,他便主动请罪。   洪文帝很生气:“你是该请罪,往年安山狩猎,一向由清华负责。不是没有过刺客,只是清华办事谨慎,不待刺客动手便先发制人,将他们一网打尽。”   “枉朕对你如此信任,将这样重要的事情交给你,本想让你在朝臣面前露脸,不想你就是这样办事的,实在让朕失望!”   洪文帝一顿训斥砸下来,四皇子又羞又愧,眼圈都红了:“父皇教训得是,儿臣疏忽不慎,让贼人有了可乘之机,让五郎身受重伤。”   “五郎会有此番灾难,皆是儿臣之罪,儿臣不敢求父皇原谅,只求父皇重重责罚儿臣。只有这样,儿臣心里才能稍稍好受一些。”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四皇子一向刚强,此时眼中竟也涌出一丝水光:“母妃担忧得心疾复发,姨母若是知道此事,不知会难过成什么样子。看着五郎受伤的模样,儿臣宁愿受伤的人是自己。”   四皇子懊恼极了,重重一拳砸在地上,手上迅速涌出血迹。   洪文帝这才注意到四皇子的手受伤了,两只手上都裹了纱布,刚才那一拳,不足以流血,必然他之前就十分自责,拿双手撒气,才把手弄伤了。   又想到他与萧湛一向交好,两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一起长大,俨然一对亲兄弟,心里的怒火就消失大半。   “你是该罚,但罚你无济于事,你若真心羞愧,就该把幕后真凶揪出,这样才能弥补你的错误!”   洪文帝的声音很严厉,四皇子心头却是一松,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一番言辞,已经取信洪文帝,他没有怀疑自己,更不会责罚自己。   四皇子脸上愧疚神色更浓:“是,父皇放心,便是为了五郎,儿臣也绝不放过幕后之人。”   好一个兄弟情深,好一个孝顺的儿子!   不愧是四皇子,不愧前世能骗过萧湛,论起演戏,四皇子也是高手一个。   他表现的有多懊恼,心中就有多恨,萧湛竟然没死,赵老大夫竟然把凌霄也带到安山来了。   他更没想到的是,这个凌霄如此厉害,连西域的奇毒能解,而且是短短一个时辰就把解药配出来了。   眼下,萧湛已脱离性命危险,还有了救驾之功。以后在父皇心中,萧湛的分量会越来越重。   尤其是昨日萧湛昏迷时,洪文帝竟然让所有人彻夜不睡,给萧湛祈福,那是何等的尊荣?   四皇子心气不顺,脸色冰冷。   傅淑妃的脸色比他还难看:“明日我与你父皇一起回京,你联系安山行宫的太监吴总管,他早年收过我的恩惠,你找个机会,让他……”   “不可!”四皇子道,“现在人人自危,风声鹤唳,父皇又是多疑之人,焉知他没有在暗中留下人手?我们此次计划如此周祥,都没能杀死萧湛,若再出手,必须更加小心,否则,就不单单会失败,还会暴露自己。儿臣此次来,特意调查了安山了人,发现那吴总管表面上无亲无故,其实与肖公公是表亲。”   傅淑妃一惊,没想到会是这样。   四皇子忙问:“母妃,你没留什么把柄在吴总管手里吧?”   “没有。”傅淑妃摇头,脊背已满是冷汗,现在还没有,若是再继续在安山多待几天,说不定她就要叫吴总管过来。   四皇子也猜到了,他道:“父皇心思深沉、藏而不漏,接下来我们一定要小心了。”   傅淑妃也了解洪文帝的性子,看着并不严苛,但内心却极计较,对皇权看得也重,最容不得身边之人欺瞒算计。   谁表现的越纯粹,他就越宠信谁。对儿子如此,对宫妃也是如此。所以,宁皇后才不得宠,就因为宁皇后私底下小动作太多,越是算计,越是把洪文帝推到了她这边。   傅淑妃也是一时慌张才乱了阵脚,被四皇子这么一提醒,很快冷静了下来:“放心吧,母妃会小心的。”   ……   萧湛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了。   那时正赶上傍晚,西边的天空上,霞光灿烂如锦绣流光,彩霞透着偏殿的窗户,斜斜地铺进内室。   小姑娘坐在他床榻边的矮凳上,头靠着床睡着了。   不知她梦到了什么,眉头紧蹙,红唇微抿,白皙的小脸满是忧愁。   从前睁开眼睛,她小脸粉嘟嘟,睡得又香又甜,无意识是抱着他,慵懒满足嘴角还带着笑。   今天这个样子,让萧湛心疼。   萧湛忍着疼,握住了她的手,暗道,这是最后一次让她担心,以后他要她一生无忧,事事顺心。   江令宛自然是梦到了萧湛。   萧湛昏迷了三天,她就受了三天,片刻也不愿意分开。   实在累极了,她就趴在床边微微眯一会,睡梦中还记挂着萧湛,所以睡得极不安稳,萧湛一碰她,她立刻就醒了。   “五爷!”   江令宛既惊且喜,握住了萧湛的手:“你醒了。”   萧湛微微颔首,目光缱绻温柔:“宛姐儿,辛苦你了。”   本来江令宛没觉得辛苦,她知道萧湛会没事,所以这三天她很坚强,一滴眼泪都没有掉。照顾萧湛,她一律亲力亲为,从不假他人之手。   三天来,萧湛情况一天比一天好,她的心也慢慢放下,并不算特别担忧。   可萧湛说了这句话,她不怎么,突然眼眶一酸,眼泪止不住滚落下来。   萧湛醒了,她高兴,没想哭,可眼泪却有它自己的想法,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越掉越多,越掉越凶,把她的衣襟都打湿了。   萧湛最怕她哭,心疼的不得了,不顾身上还有伤,将她搂进怀里。   “哎,你不能动!”   萧湛这一下比什么都管用,直接把小姑娘的眼泪给吓回去了,她忘记了哭,赶紧从他怀里出来,给他身后塞了一个大引枕,让他靠着。又问他累不累,伤口疼不疼,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小姑娘紧张兮兮的模样,仿佛他是易碎的瓷器,萧湛看着,心软成一团。   “不累。”他握着江令宛手,安慰她,“伤口一点都不疼。这几天,辛苦你了。”   他不喜陌生人碰触,她是知道的,他昏迷的这几天,必然是她不假旁人之手的照顾他。   江令宛却不觉得辛苦,她只要守着他就行了。前世她重病之时,萧湛照顾她好几个月,到处延医问药,还瞒着病情,一日日看着她憔悴。   而她只是一开始担心,后面两天他的情况一日比一日好,她的心也一日比一日安稳。   “你昏迷了整整三天。”   江令宛端了一茶盏,递到萧湛唇边,让他润嗓子,等他唇不那么干了,她才坐下来,跟他说这三天的情况。   “你中箭之后,皇上一直未曾走,在大殿外守了整整一夜,确定你脱离了危险,他才离开。”   “次日,皇上携百官回京,算算时间,再过两天就能抵达京城。”   她压低了声音:“信鸽已放飞,祖父昨晚回信了。”   洪文帝走后,四皇子下了命令,除了江令宛与凌霄,严禁任何人接近萧湛。明面上看是为了保护萧湛安危,其实更大的目的是想阻断萧湛与外界的联系。   只是他不知江令宛亦是训鸽高手,此次带来的信鸽只认她与萧湛二人,每日江令宛都会以遛弯为借口出去转一转,成功地送出了消息。   江令宛把收到的纸条给萧湛看,销毁之后,去叫凌霄过来给他看伤,不一会,萧湛醒过来的消息就传出去了,四皇子来了。   “五郎!”   四皇子满面喜色,眼中都是笑意:“你终于醒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就知道,你能挺过来。我已让人给父皇送信去了,他得知这个消息,必会十分欢喜。”   萧湛靠在床上,冲四皇子拱手:“请殿下恕臣不能起身之罪。”   “你我兄弟,何必拘这个礼?”四皇子语气随和,十分随意地在萧湛床边坐下,脸上涌起一抹愧疚,“说起来你此次受伤,也是因为我没有做好安山防护之故,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这几天我奉父皇之命,一直在追查刺客,可惜一无所获。你一定要早日康复,有你助我,我才能找出凶手。”   他说话时一直盯着萧湛,想看看端倪。   萧湛面色很凝重:“能悄无声息在安山安排刺客,幕后真凶必然地位很高,说不定就是皇室中人。”   四皇子眼眸一闪,立刻追问:“你有怀疑的对象吗?”   萧湛拧眉道:“目前尚没有头绪,但既然刺杀圣上,所图必定很大,殿下只要想想,圣上有了闪失,谁得利最大,便可推出一二。”   四皇子眸中的紧张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信服:“好,有你这一番话,我大致有方向了。”   萧湛点头:“大家都回京了,幕后真凶必不会继续留在安山,殿下既然要查,需尽快回京。时间越久,凶手越有时间销毁证据,对我们追查越不利。”   “没错,我本想跟大家一起走,但你没醒,我实在放在不下。既然你已无大碍,我明日一早就回京。你要好好养伤,幕后凶手的事交给我,我一定把他揪出来。”   萧湛适时露出感动之色:“我母亲、祖父那里,劳殿下说一声,就说我没事,让她放心。”   “放心吧。”四皇子道,“我会安慰姨母的。”   四皇子跟萧湛说了许久的话,他离开时偏殿的灯已经点起来了。   江令宛端了补气养血的乌鸡粥,喂给萧湛吃。   这三天萧湛都没进食,全靠各种参汤吊着,此时吃着可口的乌鸡粥,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便觉得人生最得意,不过如此。   江令宛喂饱了萧湛,自己也吃了一顿香甜的晚餐。   她嘴上着不担心,但萧湛却知道她胃口一定不好,也没吃多少东西,小脸都瘦了一圈,显得水汪汪的眼睛更大了。   她皮肤白,没睡好眼底的淤青就格外明显,萧湛知道她累了几天,等她吃完饭,两人说了一会话,萧湛就抓着她手亲了亲:“早点休息吧。”   江令宛也怕他累了,自然答应,喊了柳絮、竹枝抬水进来,放在床榻边,红着脸去掀被子。   萧湛瞬间明白过来,小妻子这是要给他换药擦身子。   萧湛胸口有伤,上身就没穿衣裳,江令宛动作温柔,将纱布一层层揭开,给他换了药,又用新纱布把伤口包扎好。温柔又娴熟。   前世她生病时,是他照顾她,如今换她照顾他了。   萧湛心中满是柔情。   床榻宽大,江令宛睡在萧湛旁边,没有跟他盖同一个被子。   床尾留了一盏灯照明,江令宛亲了亲萧湛的额头:“睡吧,夜里需要什么,记得叫我。”   萧湛心疼小姑娘,哪里舍得叫醒她,一夜安眠,直至天亮。   早上服了药,用了饭,四皇子过来辞行,笑容和煦:“五郎,你好好养伤,一个月后,我在京城等你。”   萧湛点头:“好。”   希望一个月后再见,你还能笑得出来。 第145章   五日后,四皇子抵达京城,见过洪文帝之后,他立刻去见傅淑妃,问她这几日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   “刺客的事情,让皇上很生气,勒令金吾卫、五城兵马司、刑部追查幕后真凶,看样子是铁了心要查清楚了。”傅淑妃压低了声音,“都处理好了吧?”   四皇子点头:“母妃放心吧,那些人俱是孤家寡人,一点线索都没有。除了阎罗王,谁也不会知道真相。”   “那就好。”傅淑妃透了一口气,说起萧湛来,“这次真是便宜了他。你父皇一回京,立刻召定国公说话,不仅亲口告诉定国公萧湛受伤一事,还安慰了他许久。据说肖公公亲自送定国公出来,还说萧湛救驾有功,皇上一定不会亏待萧湛的,让定国公放心。”   傅淑妃语气不善道:“从乾清宫那边打探来的消息,说皇上这次要大封萧湛,然萧湛已经是金吾卫指挥使,又是未来的定国公,封无可封,赏无可赏,除非是封异姓王。”   “他权势已经够大,若封了异姓王,便更难对付了。”傅淑妃寒着脸,声音显得有些尖锐。   四皇子却有不一样的想法:“若萧湛真被封了异姓王,对我们并非完全没有好处。”   四皇子道:“母妃您想,父皇封萧湛为异姓王,恰恰证明他不会认萧湛回来。萧湛并不知他的真实身份,更不知这次刺杀的内情,只要我们把这两个秘密瞒住,萧湛就能为我们所用。有萧湛相助,大皇子如何能是我们的对手?”   “现在让萧湛死,未免暴殄天物,等儿臣踏着他登上皇位,再将他踩在脚底亦不迟。”   他手段毒辣,心思缜密,打算将萧湛利用个彻彻底底。   傅淑妃听了他这样一席话,便知道该怎么做了:“我就让人送两只上好的百年人参到安山去。”   她眼中的冷冽消失,又恢复了昔日的温婉从容,俨然一个心疼外甥的好姨母:“你去一趟定国公府,把五郎的事情告诉你姨母,好好安安你姨母的心,让她千万别担心。问她要不要写信或者捎带东西,我一起送到安山去。”   四皇子亦微微一笑:“是,母妃。”   送东西的不止傅淑妃,其他勋贵、大臣、与萧家交好之人,俱朝安山送了许多珍贵药材与补品。   等一个月后,回京前一天,他们收拾东西的时候,光药材就有足足一大车。   “时间过得真快,来安山那天,我与静昕、明珠骑马的时光仿佛就在昨天,不想一个月倏然而逝,明天就要回京了。”   “再过五日……”   就能知道此次苦肉计的效果了。   萧湛躺在床上,语调平缓:“不必五日,明日京城就会有大事发生。”   这几日老国公不停朝安山送消息来,跟萧湛预料中一样,洪文帝说话算话,回京之后就着手准备恢复萧湛皇子身份。   但这件事并不容易。   毕竟萧瑜是乾元太子妃,洪文帝为夺江山,杀死长兄,虽为人诟病,但夺嫡一向血雨腥风,尚能被一些人理解。以后就是载入史书,也不会被人骂。   但若是洪文帝杀兄欺嫂还诞下孩子,那就很难听了,对于帝王来说,好色可不是什么好名头。   若真相大白,必会有御史当庭死荐,逼洪文帝写罪己诏。   之前拥护乾元太子的那些人,势必会跳出来。   洪文帝既然打算认萧湛回去,便把这些都想到了,帝王心思深沉,略一思忖,就有了计谋。   既能避免自己被人指指点点,又能完成对萧湛的承诺,只是需要一人配合,那个人便是萧湛身份的知情人之一定国公。   所以回京之后,洪文帝第一时间召定国公进宫,说了自己的想法。   定国公大惊失色,再三劝阻,想打消洪文帝的念头。   “皇上,非是老臣不答应,而是此事万万行不得。即便皇上一言九鼎,旁人不敢置喙,但五郎一直以萧家嫡长孙自居。将真相告知,与他而言,并非好事。”   “老国公此言差矣。”洪文帝语气寡淡,把萧湛昏迷之前的话告诉了定国公,“清华他早知自己不是萧家子孙。”   定国公震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嘴角翕翕,却说不出话来。   这一次洪文帝的语气严厉了起来:“朕意已决,老国公不必再劝。”   “是。”定国公终于败下阵来,接受了洪文帝的安排。   ……   次日一早,萧湛离开安山,启程回京。正如他所言,京城发生了一件轰动上下的大事:登闻鼓响了!   上次登闻鼓响,是顾太太状告梅雪娘一女二嫁,牵扯出顾金亭被谋害,最后凶手证实是永平侯世子宁轩。   过程之曲折,内容是离奇,令人咂舌。   京中有好事者,将此案演化成戏本子,编了一出三男抢一女的感人戏文。   如今登闻鼓再次响起,立刻引起骚动,因为这一次的案件越发骇人听闻:翰林院陈大人替已故的妹妹惠妃喊冤,说当年惠妃诞下的龙子被太监掉包,用死胎换走了三皇子。   满城哗然!   不到一个时辰,三皇子可能尚在人世的消息被传得人尽皆知。   彼时,大皇子正在宁皇后宫中,四月天不冷不热,大皇子带了大皇子妃进宫来陪宁皇后说话,突然得知这个消息,两人都惊了一下。   大皇子只是觉得吃惊,若这件事是真的,他怕是又要多一个竞争对手了。   宁皇后却拧着眉道:“说起来,惠妃生孩子的确有蹊跷,当年她与淑妃那个贱人交好,她生产的时候,淑妃就在旁边。淑妃与接生嬷嬷都说,惠妃生下的是个死胎。惠妃却说有人害她,很快就因思念孩子而薨逝了。”   “难道幕后真凶是淑妃?”   宁皇后觉得很有可能,立刻让人去查。   混淆皇室血脉,换走龙子,这是欺君之罪。若真是淑妃干的,对大皇子党来说,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可对淑妃来说,这个消息就不这么美妙了,她即可让人喊了四皇子进宫。   四皇子抵达昭阳宫,见傅淑妃温婉的脸上一派慌乱,心头一个咯噔:“母妃,三皇子的事,是不是跟你有关?”   当然有关。   她跟惠妃一同怀孕,两人一向交好,便偷偷找了民间的看胎圣手来号脉判断腹中胎儿性别,那人说惠妃所怀是皇子,而她腹中是公主。   傅淑妃高兴极了,赏了钱松了那人走,背地里又偷偷找到他,买让胎儿不生不息死掉的药。   她当然不是自己服用,而是而惠妃用的。   什么好朋友好姐妹,只有惠妃这个蠢货才会相信宫中有所谓的姐妹情谊。她会接近惠妃,不过是因为惠妃跟萧瑜气质很相似。   她的举止跟萧瑜也像,不过她是装出来的。而惠妃是真的像,不必刻意装,一个小小动作都有萧瑜的风韵。   所以惠妃活着的时候,洪文帝其实更宠爱惠妃一些。   惠妃生产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守着,生怕惠妃生下健康的小皇子,等稳婆拎着死孩子出来,她才算松了一口气。去看了看,果然是个男胎。   她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惠妃生不出来孩子了,以后就不再是她的对手了。   过了一个月,她也诞下孩子,她都做好第二胎依然是女儿的打算了,没想到竟然是个男孩,就是四皇子。   傅淑妃便觉得自己这个母妃很称职,早早替儿子除掉一个心腹大患。   所以,惠妃的孩子的的确确是死了,并不存在什么被人掉包的情况。当时她与皇上都在外面守着,怎么可能会被人掉包呢?   既然不是掉包,那就是另外一个可能了。   傅淑妃当即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三皇子已死多年,当年知情人早被母妃灭口,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担心的事,皇上……”   剩下的话,傅淑妃没讲,但隐含的意思却让四皇子心惊,一个不妙的想法登时涌上了他的心头:“您是说,父皇准备认回萧湛?”   傅淑妃咬着牙,点了点头。   这陡然的变故打乱了母子俩的计划,傅淑妃跟四皇子的的确确如萧湛想的那样,笑不出来了。   ……   登闻鼓一响天下知,第二天,大朝会后,百官同堂,洪文帝亲审此案。   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也一同出席。   与从前一样,二皇子亦步亦趋跟在四皇子身后,大皇子独自走一边。   三人碰上了,二皇子呵呵笑:“大皇兄总是自己一起,不屑与弟弟们一起,我看着都觉得孤单。以后三皇弟回来了,我们这边三个人,大皇兄就一个人,那就更孤单了。”   大皇子也笑:“二皇弟,惠妃娘娘当年知人知面不知心,所以才会弄丢了自己的孩子。不管三皇弟是被人掉包,还是被人暗害,为兄都十分心痛。你可一定要当心,万万不可轻信旁人,重蹈了三皇弟的覆辙,否则皇兄我该多难过。”   当年的事,必然是傅淑妃干的,直接受益人就是四皇子。   打量谁不知道呢。   大皇子意味深长看了四皇子一眼,就进入了殿中。   二皇子被他诅咒了,气得直瞪眼,正欲跟四皇子吐槽,却看见四皇子脸色沉凝,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昔日大皇子说什么,四皇子都要冷嘲热讽还回去的,他今日这般模样倒是少见。   二皇子心中嘀咕,该不会三皇子的事,的确是傅淑妃干的吧?   四皇子满心都在想萧湛的事,没心情理会大皇子、二皇子,沉默地进了大殿。   洪文帝喊陈大人出列,问他昨日因何事敲响登闻鼓。   陈大人涕泪交加,奉上状词:“皇上,当年惠妃娘娘诞下龙子时,娘娘亲眼看到她诞下的是一个健康的孩儿。但不知为何,等她一觉醒来,所有人都说她诞下的是死胎。”   “惠妃娘娘以为孩子出了意外,心痛如绞,忍着痛去看孩子,却发现那死胎并非她诞下的孩子。”   “娘娘便知,一定是有人将龙子掉包,换走了真正的三皇子。她正欲找皇上说明情况,太医却说娘娘得了产后疯,胡言乱语,精神失常,还强行给娘娘灌药。”   “娘娘无奈,便改口,不再提龙子一事,却在暗地里偷偷调查。”   “终于查到一个名叫杏春的宫女身上,她承认有人拿她父母兄弟威胁,逼她抱走三皇子扔进河中。”   “杏春本不是十恶不赦之人,她被人胁迫才判主,本就愧疚,无论如何也无法对襁褓中三皇子下得了手。所以,她便将三皇子放入盆中,顺着河水飘出宫外。”   “惠妃娘娘一听三皇子尚在人世,立刻带杏春面圣,要说清楚情况,找回三皇子。不料杏春在去面圣途中,突然内急,去如厕一去不回。惠妃娘娘找到她时,杏春已被人强制灌下毒药。陷入弥留之际,她对娘娘说,让娘娘不要再找三皇子,否则便是娘娘,以及微臣一家上下,都会落得与杏春一样的下场。”   “杏春七窍流血而亡,娘娘沉寂许久,最终不愿意放弃,依然暗中寻找,却不幸被杏春言中,没过多久,娘娘也惨遭毒手。”   “临终之前,娘娘写了一封信给微臣,让微臣暗中寻访三皇子踪迹。多年来,微臣一直没能找到,因为微臣惧怕幕后之人,若他知道微臣知情,必然会对微臣下手。微臣思来想去,便决定敲响登闻鼓,如此以来,这件事人人皆知,幕后凶手便杀了我,也无法再掩盖真相。”   大殿上的人都很震惊,没想到当年三皇子薨逝的背后竟然有这样的一段离奇曲折的故事。   连洪文帝亦悚然起身:“你此言当真,朕的三皇子当真尚在人世?”   “天子在上,臣怎敢欺瞒?”陈大人跪在地上,涕泪请求,“三皇子极有可能尚在人世,求皇上寻回三皇子,替惠妃娘娘主持公道。”   朝臣面面相觑,内阁首辅站了出来:“皇上,当务之急,是要寻回三皇子。皇室血脉,怎能流落民间。三皇子金尊玉贵,乃天潢贵胄,早日将皇子寻回,方是正理。”   其他朝臣也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是啊,皇上,三皇子受了如此大的委屈,必须及早找回。”   “圣上膝下皇嗣本就不多,既然三皇子尚在人世,岂有不找回之理?”   “三皇子有龙子之尊,必然是要找回来的,莫说圣上膝下皇嗣不多,便是再多,也不能流落民间?否则皇室体统何在?”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安静的大殿内嗡嗡嗡都是说话的声音,话里话外都要把流落民间的可怜三皇子给找回来。   朝臣们很兴奋,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明面上也表达了想要找回三皇子的意愿,然而内心却各自有各自的微妙。   大皇子想的是,三皇子流落民间,真被找回来,洪文帝处于补偿心理,一定会对三皇子很好。所以他要把三皇子拉过来。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三皇子被掉包可是傅淑妃干的,三皇子必定会跟傅淑妃四皇子杠上。   那便是他的一大助力。   而陈惠妃已死,陈家不显,三皇子没有能力跟他争皇位。所以不管从哪方面看,三皇子回归,对他来说都是一桩好事。   他倒是真心想找回这个三皇弟的。   二皇子却觉得,三皇子流落民间,就算找回来,也不过是废人一个。没有母妃,又没有强有力的母家撑腰,三皇子绝无跟四皇子抗衡的能力,对他们没有一丁点的威胁。   所以,他的心情很轻松,完全是事不关己的心态:“四皇弟,你说茫茫人海,到哪里去寻找三皇弟?我们又没见过三皇弟,也不知他长什么样子。就算三皇弟站在我们面前,我们也认不出来啊。”   “说不定到时候会出来一堆人冒认皇亲,我看父皇八成要失望了。”   他摸着下巴道:“除非三皇弟身上有什么胎记,或者特殊的记号啥的,还有半分找回来的可能。”   他不说还好,他胎记这话一出口,四皇子的脸色比刚才又难看了几分。   四皇子没搭理二皇子,只紧紧盯着那个陈大人。   事情一步一步朝着他最不希望看到局面发展,接下来会如何?   陈大人是不是要说,三皇子身上有胎记了?   “皇上!”   陈大人跪在地上,猛然一声呼喊,一众朝臣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纷纷停下来看他。   “皇上,惠妃娘娘在给微臣的书信里说,她之所以知道三皇子被掉包,是因为三皇子身上有胎记。那胎记十分特殊,是红色的三角胎记,每个角上各有一个黑痣,三角正中也有一颗黑痣。胎记就长在三皇子左小腿迎面骨上。”   “惠妃娘娘特意在书信最后把胎记画了下来,书信微臣没能保存,但胎记微臣却誊抄数份,就怕自己忘记。”   陈大人把一张纸高高举过头顶:“胎记形状在此,请圣上过目。”   四皇子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一颗心却跌到了谷底。   之前他还有几分侥幸,觉得这件事是陈家的阴谋,洪文帝并不知情,然而现在这一幕彻底他碎了他的希望。   陈家不过是个幌子,陈惠妃也不过是个幌子,这一幕真正的目的是要让萧湛认祖归宗。   这一出皮影戏的幕后牵线人,不是旁人,正是他的父皇。   他想把萧湛认回来,又不欲萧湛背负私生子的骂名,给萧湛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让他不必受任何人的指责。   四皇子从头凉到脚,无比后悔没杀掉萧湛,又庆幸没有露出马脚。   否则,他如何是萧湛的对手?   “朕不必过目了,因为朕腿上也有一个这样的胎记。”洪文帝道,“陈爱卿,你且把胎记图打开,给诸位爱卿看。”   “是。”陈大人手一抖,展开胎记图,朝臣们看了都觉得这个胎记十分特殊。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内阁首辅又是第一个站出来的,“三皇子身上有如此特殊的胎记,何愁找不到。圣上昭告天下,让天下人一起寻找身上有此胎记者,用不了多久,三皇子就能回归。”   大皇子、二皇子俱很诧异,他们没想到,三皇子身上竟然有一个跟洪文帝一模一样的胎记。   四皇子却比他们更机敏,在两人满面诧异之时,率先跪到御前:“恭喜父皇,贺喜父皇,三皇兄身上有跟父皇一样的胎记,有父皇龙体庇佑,三皇兄一定能早日回归。”   四皇子语气欢快,喜气洋洋,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对三皇兄回归的期待。   大皇子、二皇子也很快反应过来,纷纷跪地恭喜父皇,一个说:“我们兄弟终于要聚齐了。”一个说:“我做梦都没想到会有这一天。”   三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父皇放心,我们这就全力寻找,争取早日把三皇弟/兄找回来。”   好一派手足情深!   好一个感动人的场面。   看着三个儿子如此和睦,洪文帝心情复杂又感动,即便贵为天子,也难免会渴望普通人最平凡的感情。   虽然知道这一幕有水分,他还是被打动了。   “朕也相信,三皇子一定能早日回归。”   洪文帝正打算拟旨,突然殿外当值的金吾卫快步进来禀报:“启禀皇上,一清道长派人送来书信,说三皇子的下落,就在这封信中。”   众人都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如此峰回路转,俱紧紧盯着金吾卫手中的那封信,一路看着肖公公取了信,捧到洪文帝面前。   此时大殿内十分安静,落针可闻,没有一个人说话,但大家的内心戏却很丰富。因为一清道长可是大齐朝的传奇人物,他竟然知道三皇子的下落,难不成三皇子跟在一清道长身边?   这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大家实在是期待极了。恨不能长了透视眼,跟洪文帝一起,看看信里的内容。   洪文帝看了信,目光在众臣中一扫,最终落在定国公身上:“老国公,道长说,当年他救了三皇子,托付于你,令你将三皇子抚养长大,可有此事?”   一言既出,众人震惊,所有的目光“唰”地一声集中到定国公身上。 第146章   百官满面震惊,心头滋味莫名,但双目中的羡慕嫉妒怎么也掩不住。   满朝文武,这么多勋贵宗室,一清道长都没选,怎么就独独选了定国公呢?   谁不知萧家深得圣心?   立国之初的四大国公府,如果屹立不倒的也唯有一个定国公府了。   萧家本就如日中天,是朝中勋贵之首,萧湛刚立下救驾之功,可能要被封异姓王。因为有御史上折子弹劾封王的事情才被搁置,这才短短一个月,定国公又庇护皇嗣有功。功上加功,这一回萧家的定国公府极有可能要变成异姓王府了。   在朝臣羡慕嫉妒目光注视之下,定国公面色平静,从容不迫站了出来,怎么看都是心知肚明的样子。   “回皇上,确有此事。”定国公身穿武官袍,头发虽已苍白,但腰板直挺,精神矫健,一双长眸光芒闪烁,透着长着独有的智慧光芒。   “二十几年前,一清道长将一个襁褓婴儿托付给老臣,说其身份尊贵,让老臣将其抚养长大。如今二十几年过去,那孩子已长大成人,德才兼备。老臣真没想到,那个孩子竟然会是三皇子。”   朝臣都酸了,有一个跟四皇子亲如兄弟的萧湛,如今又来了一个被定国公亲自抚养长大的三皇子,萧家的富贵那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啊。   那个孩子是定国公亲自抚养长大的,就是萧江、萧河、萧波、萧涛四兄弟,怪道当年定国公愿意抚养庶兄的子孙,原来是因为里头有三皇子。   萧江、萧河年岁大了,跟三皇子年纪对不上,所以三皇子就在萧波、萧涛两人之中。   这两个人,一个从文,有榜眼之才,年纪轻轻就已经在浙江办了好几件大案;一个从武,跟在怀远侯陆锋身边,在战役中立过几次功,如今已是千户。   两人都是栋梁之才,不管哪个是三皇子,对皇上来说、多大齐朝来说都是好事。   众臣心里的酸意少了许多,毕竟人定国公府把三皇子培养成才了,人家有这个本事,那就难怪一清道长会选他抚养三皇子了。   换做谁,都会找靠谱的人托付啊。   然而大皇子的脸色变难看了。   本以为来了个三皇弟,能助他与四皇子抗衡,没想到这个三皇弟竟然是在萧家长大的。   那老四岂不是有多了个帮手?如虎添翼?   不管是才高八斗的萧波,还是有将军之才的萧涛,这两个人跟萧湛十分亲厚,虽是堂兄弟,却与亲生兄弟无异。   莫说傅淑妃谋害惠妃没有证据,就算有证据,那三皇子看在萧湛的面子上,也一定会站在老四那边的。   大皇子心浮气躁,二皇子却很是高兴,毕竟萧家跟他一样,都是四皇子阵营的。   “老国公抚育三皇弟辛苦了。”二皇子笑着说,“您老快告诉我们,萧波、萧涛究竟谁才是三皇弟吧?”   洪文帝也道:“老国公,朕的三皇子究竟是谁,现在何处?”   定国公拱拱手,声音洪亮:“回皇上,二十五年前,一清道长将三皇子交给老臣,老臣将三皇子抱回国公府。恰逢老臣长媳难产,长孙夭折,老臣便将三皇子养在长媳膝下,作为嫡长孙亲自教养……”   什么?   众人如石破惊天般呆住了!   定国公竟然把三皇子养在长媳名下,充当嫡长孙!   萧家的嫡长孙是谁?   那是大齐朝赫赫有名的萧湛萧五爷,十五岁秋猎得头名、十六岁征两广,平匪乱、二十岁手握金吾卫的冷面指挥使萧湛萧清华。   而他,竟然有皇室血脉,是堂堂皇子。   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文武百官都惊呆了,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亦诧异震惊。   四皇子不敢置信,快步走到定国公身边:“老国公,你此话当真,五郎他当真是我三皇兄?”   定国公满面肃然:“如此大事,老臣怎敢欺君?”   “父皇!”四皇子又惊又喜,当即跪在庭中,“既然三皇兄已经找到,请父皇下旨,恢复三皇兄身份。儿臣愿亲自去宣旨迎三皇兄回京。”   大皇子脸色发白,二皇子尚在诧异,唯有老四真心替萧湛高兴。   洪文帝目光一扫,落到四皇子脸上:“此事不急,朕自有安排。”   洪文帝声音淡淡,眼神冷冷,仿佛能看到四皇子心里去。   四皇子心头一凉,忙改口道:“是,五郎尚不知自己真实身份,乍然相告他必不适应,该由老国公告知他真相,再恢复他皇子身份。儿子一时激动,倒出了个馊主意了。”   一番话全说得合情合理。   定国公目光一闪,又快速收回,这个四皇子心机手段都不一般,今天的表现真可谓是可圈可点。   若是一般人,怕早觉得这个儿子孝顺懂事手足情深了。   只可惜皇位坐的是洪文帝,他最是敏感多疑,在大皇子不高兴、二皇子诧异的衬托下,四皇子的喜悦来得太快太突兀了。   像是他早就知道洪文帝的打算一样。   过犹不及啊!   四皇子今天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犯了洪文帝的忌讳了。   所以,第二天见到萧湛之后,定国公第一时间把朝堂上发生的事情说了,重点说了四皇子的表现,洪文帝的反应。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老国公细细交代长孙,“他要的是纯臣,对皇子们亦是如此要求。可以不聪明,可以不讨喜,但一定不能耍心机,不能欺瞒。他最喜欢掌控一切的感觉。若他察觉事情脱离他掌控,后果不堪设想。”   当年对萧瑜便是如此。   他登基为帝,九五之尊,便觉得萧瑜必会心甘情愿跟他,不料萧瑜抵死不从,进庵堂落发为尼。   洪文帝如何能甘心?   不顾萧瑜身穿缁衣强要了她。   萧瑜要死,他便以定国公府上下人的性命为要挟,直至萧瑜有孕,他便不再威胁萧瑜。   萧瑜太要强了,他要这个女人低头臣服,所以萧瑜有孕后,他便不急着要萧瑜进宫了。   他想等萧瑜主动求他,毕竟萧瑜肚子大了,孩子不能没有父亲。   只可惜,他低估了萧瑜。   萧瑜宁死不屈,生下孩子就自尽了。   洪文帝痛苦万分,连带着对萧湛亦十分冷漠。   本打算孩子满月就接萧瑜进宫,封以妃位,不想等待他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迁怒萧湛,对他不闻不问,所以定国公才有机会把萧湛抱回萧家。   洪文帝消沉了三年。   整整三年他都未踏足后宫,三年后横空出来一个傅昭仪,长了一双与萧瑜十分相似的桃花眼,洪文帝见面当日就宠幸了她,次日封为昭仪,连续三日翻傅昭仪的绿头牌,震惊了整个后宫。   可惜好景不长,傅昭仪也只得宠了一个月而已,之后便被洪文帝丢到一边。   后来,洪文帝还宠过赵德妃。亦是因为她与萧瑜有几分类似。   赵德妃之后,宫中再没有添过新人。   洪文帝对女色越发不上心,除了对傅淑妃好一些,其他人都甚少承宠。   萧湛满三岁之后,洪文帝才开始关心他,他对萧湛的感情很复杂,时常透过萧湛看到萧瑜。   定国公也正是利用这一点,才打消了洪文帝认萧湛回去的念头的。   若早知会有今天,当初他无论如何也不会阻止。   老国公道:“当年,我就该让你早点恢复身份。”   “若祖父当年真那样做了,这世上早没有我了。”   宁皇后、傅淑妃哪个是省油的灯?   没有母亲庇护,他一个孩童能在宫里活下去?   老国公自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把萧湛养在身边,教给他一身的本领,就是怕萧湛身份泄露,遭遇不测。   当年的事,他并不后悔,不过是唏嘘一声罢了。   说完了正事,又关心起萧湛的身体来:“五郎,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萧湛道:“没有大碍了,祖父不用担心。”   定国公面上有疑惑:“你昏迷之时,还能与我飞鸽传书,我以为你这伤不要紧,可今日见你脸色,分明伤口很重,失血很多,你莫不是二次动手,加深伤口了?”   “一开始与您飞鸽传书的人,是宛姐儿。”   萧湛说得很平静,定国公眸色一深:“那笔迹……”   “亦是宛姐儿所书。”萧湛道,“宛姐儿善仿字,任何人的字都行,几可乱真。”   几可乱真?   这也太谦虚了。   长孙的字是定国公亲手所授,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长孙的字迹,就算如此,他就没看出来这字是江令宛仿的。   这不是几可乱真,这分明就是与真的一模一样。   有了这个本事,以后怕是大有可为。   定国公道:“这孩子,比我想象中还要好。”   萧湛眸色变柔了,她一直很好。   祖孙两说了许久的话,离开的时候,定国公下车,萧湛要送,被他拦住:“君臣有别,你如何送得?”   “不管我是谁,您永远是我祖父。昔日送得,明日送得,永远都送得。”   他的话掷地有声,不容置疑,老国公一生刚强,从不落泪,此时眸中竟也闪过一抹水光。   ……   过了一天,洪文帝昭告天下,恢复萧湛三皇子身份。   此时,萧湛离京城只剩下一天的路程了,这天下午,宫里来人了。   来的是洪文帝的贴身太监肖公公。   “奴才肖岱明见过三皇子、三皇子妃,恭祝三皇子、三皇子妃万福金安。”   肖公公与一同前来的几位太监三跪九叩,恭恭敬敬行大礼。   车帘一动,江令宛从车上下来,由两名婢女扶着,来到众人面前:“肖公公请起。不知肖公公前来,所为何事?”   她声音平稳,神色淡定从容,并无半分紧张不适,丝毫看不出她是头一次受人大礼,仿佛她生来就是上位者,早习惯了旁人的跪拜。   这才不过短短两天,就适应了皇子妃的身份,真不愧是宛卿。   肖公公眸中划过一抹赞叹:“皇上记挂三皇子的身体,让奴才来看看三皇子伤养得怎么样了,顺便给三皇子、皇子妃送蟒袍,不知三皇子是否方便让奴婢上马车。”   肖公公说着,弓了弓腰,十分的恭敬。   江令宛眸光一闪,微微笑道:“肖公公奉命而来,自该上车看看,只是三皇子刚刚服药睡着,凌大夫说了,三皇子伤口已无大碍,只是需要静养,不宜时常惊动。”   肖公公闻音知雅,点头道:“既然凌大夫说三皇子已无大碍,那奴才就放心回去跟皇上回话了。”   肖公公看了一眼纹丝不动的车帘,微微扬高了声音:“这套皇子蟒袍是皇上亲自令内务府连夜赶制出来,上午刚刚做好,奴才就赶紧送过来了。既已送至皇子妃手中,奴才这就回去复命。皇子妃可以穿上试试,后日大朝会,是要穿着参加的。”   亲王蟒袍,衮冕九章,肩绣龙,背绣山,金钩玉佩,青绶朱缨,象征着皇子身份,于皇子朝贺、受封时穿戴。   给江令宛的是皇子正妃霞帔礼服,九翟冠,金绣云凤大衫,八宝凤纹裙,亦是受册、朝会大事时所穿戴的礼服。   洪文帝的意思很清楚,让萧湛穿了皇子蟒袍上朝。   若是换做旁人,怕早就喜不自禁,迫不及待穿上蟒袍,像世人证明自己皇子身份了吧。萧湛却连面也不露。   出宫之前,洪文帝交代了,让他好好观察萧湛夫妻、尤其是萧湛的反应,回来后如实禀报。   肖公公不敢隐瞒,直接说了:“三皇子妃十分温和,接了蟒袍,还赏了奴才一封银子。三皇子服了药,睡着了,所以并未露面。”   肖公公回答时,小心翼翼的,头压得极低,生怕洪文帝发怒。   说完之后,殿内便陷入长久的沉默。   肖公公心里打鼓,暗想雷霆之怒落下来,该怎么请罪。   等了许久,只听到头顶传来淡淡的一声“嗯”,洪文帝声音不辨喜怒:“朕知道了。”   想象中的帝王之怒没有爆发,肖公公退出大殿,擦了擦虚汗。   殿内,洪文帝眸光威严,意味不明。   服药,睡着不过是借口罢了,真正的原因是他不想接受自己这个父皇吧。   毕竟他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三皇子。   昨日定国公回来说,萧湛很震惊,一时很难接受这个身份。   主要是他一直暗中寻找生父,不想生父近在咫尺,却迟迟不与他相认,若非他中箭遇险,几乎丧命,他恐怕要被蒙在鼓里一辈子。   定国公很自责:“五郎……三皇子一贯心性高傲,所以难以接受,绝非对圣上不恭。请圣上看在他身受重伤,乍然得知真相的份上,宽恕一二,让他慢慢消化。假以时日,他一定能明白圣上的用心良苦。”   洪文帝并未生气,他只是问定国公:“清华他到底是阿瑜的孩子,性子跟她也是一样的。”   定国公一惊,知道萧湛的计谋奏效了。   后妃自戕是株连家人的重罪,萧瑜虽不是洪文帝妃子,却已经是洪文帝的人,她的死始终让洪文帝耿耿于怀。   若萧湛轻易接受了三皇子的身份,认祖归宗,日后看到萧湛,洪文帝就会想起萧瑜的死,这根刺越扎越深,让洪文帝不能释怀。   唯有将这根刺拔除,萧湛才能在洪文帝身边站稳。   至于怎么拔?   自然是要让洪文帝亲自动手。   洪文帝冷着脸道:“他不会理解朕的苦心的,他跟阿瑜一样,不会体谅朕,朕给他再多的时间都没有用。”   所以,朕不会再纵容他像阿瑜那样反抗朕。若他主动归来,自然最好。若他不回归,朕也会让他俯首低头。   ……   次日萧湛回京,以病重为借口在萧家别院养伤,外客一律不见。   洪文帝见他与自己想象中一样,倒也没怎么生气,低声交代了肖公公几句,让他去办事。   到了下午,流言蜚语四起,满城都在传,萧湛并不是三皇子,他腿上也没有胎记,所以他不敢进宫。   又说定国公犯了欺君之罪,洪文帝要抄了定国公府。   是夜,肖公公来到别院,替洪文帝传话,萧湛仍旧不见。   “三皇子妃,目下满城风雨,对三皇子十分不利,连圣上都十分动怒。明日大朝会,是三皇子验明正身的最佳时机,若三皇子再这么一意孤行,即便定国公没有欺君,恐怕也要被圣上以欺君之罪惩治了。”   “三皇子即便不想要皇子身份,难道就忍心看着老国公一把年纪担忧奔波?”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如今雨露不要,一旦化作雷霆,谁能承受得起?”   江令宛攥紧了手,沉声道:“我知道怎么做了,我会用尽所有的方法,劝殿下参加明日的朝会的,肖公公放心,我绝不会让你白跑这一趟,也请肖公公转告皇上,我与三皇子明白他的苦心。”   肖公公微微点头,萧湛宠妻,有目共睹,他再固执,也不会不听三皇子妃的劝,再说了,不是还有定国公吗?   肖公公离开别院,对门口的定国公拱了拱手:“接下来,就拜托老国公了、萧夫人了。”   定国公一脸肃然,傅氏满面着急,恨不能一步跨到萧湛面前。   “五郎!”   傅氏见了萧湛,眼泪一下子就止不住了:“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伤口疼不疼?想不想吃什么?”   当初听到萧湛中箭,傅氏就哭了一天,虽然他们都说萧湛已脱离危险,但她没亲眼看到,无论如何都不放心。   等呀等,盼呀盼,盼到望眼欲穿,好不容易萧湛就要回来了,又听说萧湛是三皇子,以后就要离开萧家了。   她一向是没主意的,担忧的不得了,吃不下,睡不着,身边也没个人商量,说萧湛瘦,其实她自己也瘦了许多。   “我无事。”萧湛已比之前好了许多,他起身在傅氏面前转了两圈,让傅氏放心。   傅氏见他的确没有大碍,一颗心放了下来,眼泪又哗啦啦淌:“我儿,你的确不是娘生的,但娘不是故意骗你。虽然你不是我生的,但我是真的把你当亲生儿子来疼的。我以为你要留在我身边一辈子的,怎么一眨眼你就不是我孩子了呢?”   “你可千万莫怪娘哄了你,从你一丁点大,就是娘带着你,养着你,在娘心里,你就是我亲生的骨肉呀。”   傅氏哭得伤心,眼泪流个不止,江令宛看着心里头也酸溜溜的。   屋子里四个人,他们三人都是知情者,唯有婆婆什么都不知道,这些日子她不知有多担忧。   “娘。”江令宛挽了傅氏的胳膊,“不管五爷是谁,您都是将他养大的娘亲,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我跟五爷会一直孝敬您。您疼五爷,跟亲生的一样,我跟五爷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怪您?”   “是啊,娘。”萧湛笑道,“您是我亲娘,以后我跟宛姐儿有了孩子,您也是亲祖母,到时候还要您帮着带孩子呢。”   傅氏大喜,笑着流泪:“好,好,好,娘帮你们带,十个八个,娘都不嫌多,越多越好。”   她不伤心了,江令宛就道:“我陪您去洗洗脸,让祖父跟五爷说说话。”   傅氏点头,跟江令宛一起出去了,洗了脸,情绪平静了,她方想起另外一件大事:“宛姐儿,我听说五郎不愿意做皇子,皇上要治我们家的罪,这是真的吗?”   江令宛一口否定:“当然不是真的。明儿大朝会,五爷就会参加,到时候验明正身,就恢复皇子身份了。外头都是谣传,您别相信。”   傅氏松了一口气:“我想五郎也不会这么糊涂,好好的皇子不做,跟皇上作对,那不是傻吗?”   “我起先担心五郎心高气傲,一时半刻转不过来弯,不愿意接受,现在想想,很不必担心,且不说五郎本就聪慧,还有你在五郎身边呢,有你在旁边劝着,他一定会做傻事。”   “以后娘不能天天陪在你们身边,你跟五郎一定要好好的,莫让娘担心。”   傅氏说着,眼圈又红了。到底是养了这么大的儿子,说不是就不是了,怎么舍得呢?   定国公跟傅氏待到半夜才离开,次日一早,肖公公服侍洪文帝更衣,把这个消息告知了洪文帝:“……有老国公相劝,今日的大朝会,三皇子一定会穿蟒袍出席的。”   洪文帝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大朝会要开始了,百官上朝,朱雀大街上马车如流水。   大家都知道,今天是三皇子验明正身的日子,百姓们都在猜测,说萧湛到底敢不敢去,定国公究竟有没有撒谎,真真是万众瞩目,举世闻名。   江令宛替萧湛扣上玉佩金钩,送他到门口。   萧湛握了握她的手:“等我好消息。”   江令宛点头,目送他登车离开。 第147章   萧湛是被掉包的三皇子,这件事轰动了整个京城,也在大皇子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他是中宫皇后所出的嫡长子,当之无愧的皇位继承人,本该被立为太子,但洪文帝偏疼四皇子,四皇子又有萧湛相助,所以他们打了个平手。   他自认为自己比四皇子更有希望,因为他占了正统。而四皇子固然实力比他稍强一些,但四皇子非嫡非长,这一点永远落后于他。   然而没想到的是,横空杀出来一个萧湛,无论圣眷、兵权、心机、手腕,都狠狠碾压他。   昔日,萧湛还不是皇子,自己占了君臣之别的天时都斗不过他,如今萧湛有了皇子之尊,怕更难对付了。   “此乃心腹大患,不得不除!”大皇子召集派系中的臣子,吩咐他们,“明日上朝,你们务必要狠狠收拾萧湛,一定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一众臣子立即响应,唯有大理寺少卿余好问不赞同:“殿下,此举不妥,万万不可实施。”   “明日三皇子回归,满朝瞩目,殿下此时跳出来,太过显眼,必会为圣上所不喜。四皇子被当庭拒绝落了脸面,便是我们的前车之鉴。”   “微臣这里有一个主意,保管会让三皇子讨不到好。”   大理寺少卿余好问压低了声音,把自己的计谋说了。   一臣大赞:“妙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此举会让三皇子到风头浪尖!”   一臣惊喜:“甚好!欲将取之,必先予之,这一招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实际上是把萧湛放在火上烤啊。”   大皇子也觉得这个主意非常好,当即点头:“余大人这个主意非常好,明日就这么办。”   明日就要萧湛跌一个大跟头,大皇子激动的整整一夜都没睡着,次日起床,眼底一片淤青。   到了宫里,碰到二皇子,毫无疑问被二皇子嘲讽了:“大皇兄这是怎么了,三皇弟要回来是好事,你辗转反侧一整夜,莫非是不喜三皇弟回来?”   大皇子想着今日要收拾萧湛,浑不在意二皇子的嘲讽,反而呵呵笑:“你应该问问四皇弟,昨夜他怕是比我还辗转反侧呢?”   二皇子一转身,见四皇子眼底的淤青比大皇子更明显,立刻闭嘴了。   四皇子冷笑道:“我与三皇兄昔日是表兄弟,如今成了亲兄弟,我为他高兴,所以喜得一夜未睡,与大皇兄可不同。”   “是啊,论起喜悦,谁能比得上四皇弟,前日大殿那喜极而泣的模样真是令人感动。”大皇子得意笑道,“可惜父皇不信,某人用力过猛,过犹不及,被父皇当庭拒绝。啧啧,真是一场好戏!”   四皇子脸一僵,眼底划过一抹寒光。   前日大殿被洪文帝拒绝的一幕就在眼前,他头一回尝到了被当庭打脸的滋味。   以后,再不能失策了。   四皇子寒着脸,进入大殿。   三位皇子联袂而来,怎么看都是一副兄友弟恭模样,可内里的刀光剑影,朝臣们心知肚明。   如今大皇子、四皇子二虎相争,维持平衡,今日一过,三皇子横空出世,这个局面就要被打破了。   朝臣们正想着,忽然有人小声低呼:“三皇子来了!”   众臣转头,只见三皇子走了进来。他身穿青色缎面皇子蟒袍,腰间金钩四彩小绶带,头戴九毓冕,眸中星映月;昳丽俊美的脸孔上剑眉斜飞入鬓,宽肩窄腰之下,一双笔直的大长腿。他稳稳走来,当真是气宇轩昂,贵不可言。   平心而论,洪文帝长相俊朗,几位成年的皇子容貌俱不俗,但绝无哪一个能跟三皇子比。   昔日他还是定国公府的萧五爷时,那种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场便令人心惊。今日穿上皇子冕服,真真是宛若天神,令人不敢逼视。   满堂皆惊。   窒息的沉默之后,朝臣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拜见三皇子,向他请安。几乎是百官一起跪拜,把另外几位皇子的光芒悉数盖了下去。   二皇子脸上还能维持,心里的滋味就别提了。四皇子眉头一拧,深深看了大皇子一眼。   洪文帝猜疑心很重,萧湛一出场就是百官跪地相迎。   不用说,大皇子这是想把萧湛架在火上烤。   忽而三声鞭响,大朝会开始,洪文帝来了。   这边发生的事情,早有人报于洪文帝知晓,他目光一扫,众臣同时跪拜,山呼万岁。   “众爱卿平身。”   今日大朝会,最重要的事便是萧湛从定国公府嫡长孙变成三皇子一事,虽然洪文帝已经昭告天下,但萧湛今日仍需要于百官之前验明正身。   “来人,赐三皇子坐,陈大人、肖公公来给三皇子与朕验胎记。”   一语之后,小太监们立刻在肖公公的指挥下忙了起来,大殿中庭上,放了两张椅子,萧湛与洪文帝一左一右地坐了。   肖公公与另外一个太监分别蹲在两人腿边,替两人脱鞋,挽起裤腿。   众臣瞪大了眼睛,鸭脖子伸得鹅脖子长,紧紧盯着两人的手。   随着裤脚被挽起,萧湛小腿上的胎记露了出来。   左腿,迎面骨上,赫然一个红色三角胎记,胎记正中间、每个角上,各有一颗痣,与陈大人之前那张胎记图上一模一样。   此时,洪文帝裤脚也被挽起,同样是左腿,同样是迎面骨,同样的胎记。   “皇上,这就是三皇子!”   陈大人喜极而泣:“三殿下,微臣找得你好苦!”   百官震惊!   若说之前还有一丝怀疑,那此刻真真是一点怀疑都没有了。   一模一样的胎记,再加上陈大人的证词,萧湛的的确确就是三皇子。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恭喜三皇子,贺喜三皇子。”   百官跪拜,举朝欢庆,三皇子回归皇室,皆大欢喜。   散朝之后,众臣退出,洪文帝回养心殿,萧湛求见。   肖公公领着萧湛进去,退出殿外,候在门口。   “臣叩见圣上。”   萧湛跪于地上。   “朕以为你今日不会来。”洪文帝却并未让他起身,故意要折他的傲气。   萧湛面色紧绷,却看不出情绪:“自打臣知道自己不是老大爷所生,没有一日不想查明身份,知道自己是谁。若臣知道会有今日,臣宁愿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做定国公府的萧五爷。总好过如今,这般难堪。”   他咬了牙,面上闪过一抹狼狈。   洪文帝一声冷哼:“身为朕的儿子,你就如此不能接受,以至于觉得难堪?”   “是!”   萧湛抬起头来,与洪文帝对视:“圣上文韬武略,气度恢宏,贤明持重,政事躬勤,在臣心中,您英明神武、洞察秋毫,是圣明之君,值得臣赴汤蹈火,一生追随;于私,您是长辈,视臣为子侄,对臣谆谆教导、严慈相济。臣幼时受您教诲,受益良多,觉得父亲就该如您这样,而不是像大老爷那般对臣冷漠。”   “臣是羡慕几位皇子,有您这样循循善诱、均爱不偏的父亲,臣更尊敬您是睿智之君,是宽厚师长,是臣汲汲营营一辈子都要学习之人。”   “臣没想到,那个人会是您!”   震惊、难过、失望在萧湛眼底交织,他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怎么能是您!不该是这样!”   洪文帝愕然。   打压萧湛,让他低头的快意悉数消失,他没想到萧湛是这么想的。   萧湛幼时,他带着他与一众皇子一起做功课,骑马,玩耍的场景一一浮现在眼前,他当然知道,萧湛对他有多么濡慕敬仰。也知道萧湛如他一般文韬武略,出众优秀,越来越像他。   他以为这是父子天性,却不想萧湛一直以他为榜样,一直在向他学习,更不知在萧湛心中他如此重要。   正是因为太看重,所以更不能接受他是这样的人。   萧湛是这样,那阿瑜呢?   当年她是不是也是因为失望,所以才弃他而去?   毕竟当年他们青梅竹马,私定终身,是他为了皇位选择蛰伏,不与乾元太子相争,将她拱手相让。   毕竟最心爱的女人都可以让出来,这样的男人还能有什么野心呢?   只有那样才能取信于乾元太子,让他对他不再防备。   他辜负了阿瑜,所以她失望到极致,便如他悔婚那日,她说的那样,她恨他,一别之后,便是路人,死生不负相见。   洪文帝闭上双目,心头滋味莫名。   “清华。”再次睁开双眼,他已恢复了素日的威严,“是朕亏欠了你,但朕亦有苦衷,希望你能理解朕。朕,到底是你的父皇。”   这是要萧湛改口。   “儿臣……”萧湛声音艰涩,“谨遵父皇之命。”   ……   半个时辰后,萧湛出了养心殿,四皇子已等候多时。   “清华!”   四皇子震惊又唏嘘:“你我兄弟从前就十分投契,没想到我们不是表兄弟,而是亲兄弟。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你我兄弟比从前更亲,更该相守相望,相助相成。”   他突然压低声音:“今早大朝会那些官员蜂拥而至,向你行大礼,必是大皇子的手笔,意在让你被父皇所疑。方才在养心殿,父皇没有疑心你吧?”   他言辞恳恳,目光灼灼,一副真心为萧湛打算的好兄弟模样。   萧湛又不是铁石心肠,他如何能不感动呢,一贯清冷的人神色也有所动容:“殿下放心,皇上对我并无疑心。”   四皇子松了一口气,笑道:“别叫殿下了,该改口了。”   他抱拳拱手,笑容满面:“三皇兄!”   萧湛亦抱拳颔首:“四皇弟。”   既然兄弟相认,怎能不举杯痛饮?   四皇子正打算邀萧湛与傅淑妃的昭阳宫喝酒,突然见兵部尚书一脸狂喜地疾步而来。   见了两位皇子,兵部尚书立马道:“两位殿下,大喜,大喜事,靖海侯连续攻破倭寇,直捣倭寇藏身的匪岛,活捉匪首,焚烧倭船八十余条,目下已押解匪首进京。”   兵部尚书说完,就去向洪文帝报喜去了。   四皇子喜出望外,与有荣焉:“三皇兄,今日回归,便立下此等大功。赫赫军功面前,大皇子有再多的阴谋诡计又有何惧?”   倭寇连年骚扰,烧杀掠夺,无恶不作,你打他跑,你退他扰,让江浙沿海一带的百姓苦不堪言。   朝廷多次派兵剿杀,屡禁不止,颇为头疼。   萧湛便提议,让洪文帝招安浙海龙王穆猷,他只打劫商队,光抢钱,不害命,与倭寇时常交战,倭寇屡屡不敌。   洪文帝便把此事交给萧湛去办,一年前,萧湛亲自去了一趟浙江,与浙海龙王穆猷密谈,许以侯位。   浙海龙王穆猷便答应下来。   然,没想到,浙海龙王言而无信,这边得了朝廷的封赏,那边立马与倭寇同流合污,掠夺百姓。   为此,萧湛受到不少指责。   直至三个月前,浙海龙王对倭寇的行动了若指掌,便开始收网,众人这才知道,浙海龙王是故意迷惑倭寇。   三个月以来,捷报频传,但都是小胜,今日终于抓到匪首,捣毁匪窝,实在是天大的喜事。   然而这喜事却把大皇子气得直跺脚。   有了这个大功,大朝会上他做再多的设计也是枉然。   靖海侯早不胜,晚不胜,偏偏这个时候胜,他都要怀疑这靖海侯是萧湛的人了。   ……   此时,江令宛正在别院跟母亲说话。   自打萧湛遇刺的消息传来,梅雪娘二话不说就关了玲珑玉坊的门,挂上了歇业的牌子。   女婿树大招风,她就怕有人浑水摸鱼。   后来又听说萧湛可能是三皇子,整个人都呆住了,担心萧湛,更担心江令宛。   越是如此,她越是低调,关门闭户,哪都不去。   直到女儿女婿回京,得知萧湛去参加了大朝会,今天要验明正身,她立马领了儿子来看女儿。   小阿宝一个多月没见姐姐,扑进姐姐怀里跟姐姐玩,梅雪娘素净如白玉兰的脸上满是担忧:“宛姐儿,你跟娘说实话,五郎他当真是三皇子?今日去验身,会不会有危险?”   “五爷自然是三皇子。”   洪文帝说他是,那么他就是,不管谁问,江令宛都会这么回答。   不是故意欺瞒母亲,而是为了母亲好,有些事不必让她知道,否则只会让母亲徒增担心。   江令宛放下弟弟,握住母亲的手:“娘,五爷腿上的胎记我看过,据说皇上身上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这些年皇上对五爷这么好,说不定他早就怀疑五爷是他的骨血,只是一直不确定罢了。”   “五爷原就圣眷优隆,如今成了皇子,只会更好,您放心。”   但梅雪娘并不像傅氏那般好敷衍,她知道事情绝不像女儿说的这般轻松,但她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遂不再细问。   只是心里叹息,萧湛跟她承诺过,此生只宛姐儿一人,她当然愿意相信女婿。   可那时候承诺的人如今已变成了三皇子,堂堂皇子之尊,还能继续守着女儿一人吗?   梅雪娘不确定。   望着女儿娇艳的脸孔,梅雪娘有心想说,却又把话咽了下去。   罢了,再等等看。说不定萧湛会信守诺言呢?   虽然明知可能性很小,但她总觉得萧湛对女儿不一样,或许他会信守承诺。   没一会,萧湛回来了,江令宛与梅雪娘、小阿宝迎出去,见萧湛身穿皇子蟒袍,贵气逼人,梅雪娘拉着小阿宝赶紧上前欲行大礼。   萧湛避开了:“岳母,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如此客气。”   他冲小阿宝招手,小阿宝就吭哧吭哧地从地上爬起来,牵了萧湛的手,奶声奶气叫:“姐夫,小阿宝很乖,听娘的话了,姐夫要说话算话,明年春狩带小阿宝一起去。”   萧湛摸摸他头,淡笑道:“好,如果姐姐答应,那明年一定带小阿宝去。”   小阿宝立马松了他手,蹬蹬蹬跑去找姐姐,抱着姐姐的腿要姐姐答应。   萧湛站在旁边笑,场面十分温馨。   梅雪娘悬着的心就松了下来,女婿还跟从前一样,对女儿好,她就放心了。   几人刚进了屋,肖公公来传旨,洪文帝把豫王府赐给萧湛做皇子府了。   肖公公满面笑容给萧湛道喜:“内务府与工部即日便动工修缮,皇上令他们两个月之内把三皇子府修好,两个月后,三皇子乔迁,不知奴才能否讨一杯水酒?”   萧湛点头:“届时我给公公送请柬。”   “好,那奴才这就把乔迁之礼备着了。”   肖公公笑呵呵地走了,梅雪娘又惊又喜:“真没想到,皇上竟然把豫王府赐给殿下了。”   江令宛也没想到,毕竟豫王府是洪文帝做皇子时候的潜邸,洪文帝登基后,豫王府就曾大肆修缮过一次,这些年虽然没有住人,但皇帝潜邸岂能怠慢?一直有专人打理,据说十分精致。   当年几位皇子开府,大皇子很想要豫王府,毕竟意义不一般,可惜洪文帝没有同意,大家便以为洪文帝要把豫王府赐给四皇子,没想到四皇子也没得到。   谁能想到多年之后,这豫王府被赐给昔日的萧湛、如今的三皇子了呢。   这可是真龙潜邸,若说洪文帝没有暗示的意思,谁信呢?   萧湛还是宠辱不惊模样:“到底是一桩喜事,岳母与小阿宝留下来吃午饭吧。”   小阿宝头回出门做客,自然舍不得走,高兴的直喊姐夫最好了。   一时饭毕,梅雪娘打算跟女儿商量玉石铺子的事,柳絮来报,说江伯臣来了。   萧湛刚住进别院,就下令外客一律不见,但江伯臣是江令宛父亲,于情于理都不能将他拒之门外。   梅雪娘倒不觉得有什么:“你去见江大人,正好我歇一会。等他走了,我们娘俩再说话。”   江令宛也不想母亲跟父亲碰面,就道:“好,娘您歇着,我一会就回来。”   江令宛起身去了外间,江伯臣已经在等着了,一见到江令宛他便眉飞色舞,喜不自胜:“臣江伯臣拜见三皇子妃。”   今天大朝会上,女婿与皇上亲自验明正身,他都看得真真的,他江伯臣的女婿的的确确是天潢贵胄,皇子之身。   若不是衙门里有事,大朝会后他就想直接过来找女婿说话了。   等到了衙门,同僚们看他的眼神就变了,原本因为他是萧湛岳父,对他就十分客气,如今这客气中更添了一层尊敬。   一个时辰前,洪文帝下旨,把豫王府赐给三皇子,同僚们看他的眼神就更不一样了。   不等他开口,上官就主动放了他的假,美名其曰是让他来探病,实际上是想让他来投石问路。   真龙潜邸都赐给三皇子了,圣心向着谁,这不是明摆的吗?   摆在眼前的巴结皇储的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而这一切,都因为他生了一个好女儿,宛姐儿啊,真真是他的福星。   所以见了江令宛,江伯臣下跪可利索了,没有半分犹豫。   江令宛道:“父亲快起来吧,以后没有外人,就不必行这样大的礼了。”   “哎呀!”江伯臣感动极了,站起身来,满面欣慰,“乖女,你这般体谅心疼为父,为父老怀可慰。我女儿长得好,孝顺懂事,又有福气,如今谁不羡慕为父有这般出色的乖女儿。”   “乖女越是体谅为父,为父更应该遵守规矩。君臣有别,礼不可废。为父身为礼部官员,决不能忽略礼仪,妄自尊大,否则岂不是给三皇子、三皇子妃抹黑?”   江伯臣说的头头是道,江令宛就只是听着,她不回答,江伯臣也浑不在意,只一脸的笑容,说了好一会之后,他话锋一转:“对了,乖女,三皇子呢?他不府中吗?”   江令宛让江伯臣坐:“在府中,我已让柳絮去请殿下了。”   “我女儿就是乖巧,不等为父开口就去请殿下了。”   江伯臣又是好一通夸赞。   然而江令宛是去让柳絮把小阿宝带走,免得小阿宝跟江伯臣撞上了。   小阿宝的确是父亲的骨血,除了眼睛像她、像母亲,其他地方跟父亲几乎一模一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小阿宝是谁的孩子。   母亲跟小阿宝生活的很好,江令宛不希望父亲打扰他们的生活。   然而事与愿违,柳絮去练功房去找萧湛与小阿宝时,两人没在那,听说两人去园子里摘花去了,没等柳絮到园子里呢,萧湛跟小阿宝就回来了。   “姐姐、姐姐!”   三岁的男娃正是活泼好动、精力旺盛的时候,跑起来步子蹬蹬蹬响,还没进门就笑呵呵地喊姐姐。   “姐姐,我给你跟娘一人摘了一朵花,可漂亮了!”   小阿宝跑了进来,扑进姐姐怀里,小胖手捏着花,举得高高的,给姐姐看。   冷不丁一个白胖男娃跑进来,江伯臣很惊诧,听男娃叫江令宛姐姐,看着约莫三岁的样子,他一算时间便猜到这孩子八成就是当年梅雪娘肚子里的那一个。   说实话,他也想过,当年梅雪娘极有可能没背叛他,那孩子就是他骨血。但是他总怕有万一,毕竟男人被戴绿帽子给别的野男人养孽种,这事他不能忍。   本着宁可错杀,也不能冒险的想法,他想尽办法逼梅雪娘堕胎。   他偶尔也想过去看看梅雪娘,看看这孩子像不像他,但很快就打消了念头。   他又不是没儿子!   杰哥儿是他一手养大的,虽然之前犯过糊涂,但知错就改,对他这个父亲恭敬的很,他有杰哥儿就足够了。   所以念头只是一闪而逝,很快就被他抛到一边。   今天猛然见着了,他忽然动了想认真看看这孩子的心思。   不想江令宛搂着那孩子,让他趴她怀里,不让他转头,他看不着那孩子的脸。   正想开口问,不料萧湛开口说话了:“岳父既然有事,便与我到书房说话吧。”   萧湛说完就走,江伯臣只能跟上去。   他来找萧湛本就没有正事,就是来表个忠心,说了一小会话,他就走了。   人出了萧湛别院大门,却没回家,到棉花胡同那里等着去了,路上叫了一个乞丐,耳语几句,给乞丐一点碎银子。   乞丐点头哈腰,连连答应。   等了小半个时辰,梅雪娘的马车果然回来了,江伯臣便冲乞丐使了个眼色,乞丐得令,就朝马车前面冲,哐当一下被撞倒,捂着腿哀呼:“哎呦,哎呦,我的腿,我的腿。”   马车在家门口撞了人,梅雪娘撩了帘子下车,她先下来了。   梅雪娘穿着一袭葱绿裙,面容优雅而素净,哪怕撞了人,也不见任何的慌张。   马车里有孩童的声音:“娘,阿宝也要下车。”   江伯臣赶紧朝车门那里看,只见一个身穿宝蓝色对襟小衫的男童扭着身子要奶娘抱,正是他方才在女儿家里看到的那个男娃。   奶娘抱了男娃,转过身来,男娃的样子就出现在他眼帘。   这孩子……   江伯臣身子一震,这孩子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像极了梅雪娘,可鼻子嘴,脸型、耳朵,简直跟他一模一样。   这是他的儿!   他一看就知道是他的儿,跟他太像了。相较于江令媛、江令宛、江令杰,这个儿子跟他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说不是他的儿,都没人信。   本来江伯臣只是想看看,可如今看到了,想法就变了。   这个孩子跟他这么像,怎么能流落在外头?必须得养在他身边啊!   不行,他今天得把孩子抱回去,亲自教养。   江伯臣脚一抬,就要找梅雪娘要孩子。 第148章   梅雪娘已经看了那乞丐,只是擦伤,没有大问题。   本来进了巷子,马车就行驶得很快,几乎快停了,所以那乞丐并不是撞上,而是跌到地上摔伤的。   梅雪娘陪了钱,让乞丐自去看伤,牵了小阿宝的手,正想回家,身后一个突兀的声音把她叫住了。   “梅氏!你要把我儿子带去哪儿?”   梅雪娘没回头,把小阿宝交给奶娘,让她抱孩子进去,这才转了身,跟江伯臣说话。   “如果我没有记错,江大人的儿子是叫江令杰,江大人要找儿子,自然该去应该去的地方,我这里没有。”   刚才听女儿说,江伯臣跟小阿宝撞见了,虽未瞧分明,但他那样子看着像动了心思的。梅雪娘便有心理准备,猜到他会上门,只是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   那么刚才的乞丐,必然也是他的手笔了。   梅雪娘神色淡淡的,既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十分担心,而且还叫他江大人,仿佛他们是陌生人一样,江伯臣不知怎地就觉得很窝火:“你装什么蒜?我说的是小阿宝,他是我的儿子,我今天是来将他带走的。”   “江大人说错了,小阿宝是我的孩子,跟江大人没有关系。”梅雪娘不慌不忙,不急不躁,“江大人今天来找我要孩子,宛姐儿知道吗?”   宛姐儿当然不知道!   宛姐儿不仅不知道,而且不赞同,从她刚才按着孩子不让他看到脸就能猜出来了。   江伯臣心里的火瞬间偃旗息鼓了。   女儿是萧家五奶奶时,他就得攀着她,如今女儿成了堂堂皇子妃,他更该好好巴着了。   没跟宛姐儿打招呼,就跑来抢孩子,若梅雪娘找宛姐儿告状,对他来说还真是一桩麻烦。   江伯臣一声冷哼:“梅氏,你休要得意,我告诉你,儿子我迟早是要带回去的。今天我先不与你纠缠,待过两日,我与宛姐儿说过了,再来把孩子抱走。”   不管女儿是要钱也好,还是要其他东西也罢,只要她同意让他带走小阿宝,他统统答应。   总之,他的儿子,他是一定要带回去的。   杜妈妈忧心忡忡,儿子女儿都是夫人的命,她了解夫人,她绝不会舍得把孩子送回去的。   其实当年的事,是个误会。   杜妈妈想了想,道:“夫人,您之所以跟大老爷和离,是因为乔姨娘从中作梗,所以大老爷才会怀疑小少爷不是他的骨血。如今大老爷见着了小少爷,这误会解开了,不如……”   “不可能。”梅雪娘摇了摇头,“自打和离那一刻起,我就从未想过回头。”   杜妈妈叹气:“若是那年上香,没遇到那个歹人就好了,若不是他夜里闯进寺庙,乔姨娘又怎么会有借口攻击您呢?”   梅雪娘却跟杜妈妈有完全不一样的看法,她倒要谢谢那个歹人,若不是他,她又怎么能彻底看清江伯臣的嘴脸呢?   现在和离了,她得了自由身,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不知道多自在悠闲。   只是,当年那人离开时,留下一块玉佩,说她日后有难,可去浙江找穆先生,那块玉佩就是信物。   那是上好羊脂玉,雕工精湛,与前朝玉雕大师穆书谈老先生一脉相承。   在玉雕界,谁不知穆家呢?   可惜穆家得罪先帝,所有会玉雕男子俱被满门斩首,只留下不会雕玉的妇孺与嗷嗷待哺的婴孩。先帝下旨,穆氏一门,永世不可进入玉雕行当,违者当斩。   自那以后,穆氏的雕技便从世上消失了。   很多人想找到《穆氏玉经》可惜一直没找到。   梅雪娘年幼之时,也曾经想过,后来一直没找到。   那人留下的玉佩,竟然是穆家的雕技,而且那玉佩花色很新,是当时最流行的,绝不是穆家前人之作。   那人一身血污,蒙了脸,并未伤害她们分毫。   梅雪娘本能觉得那人不是坏人,而且,她有感觉,那人八成是穆氏传人。那玉佩她想丢掉,却又怕被人发现惹来祸端,便从江家带了出来,藏在床底。   她希望那件事也如玉佩一样永远藏在床底,至于那个穆家子弟,梅雪娘想起来便觉得叹息,如果穆家没被抄家,那人或许能成一代玉雕大家吧。   念头一闪而逝,小阿宝咯咯笑着冲她招手:“娘,你看,桑葚熟了,我要去摘桑葚。”   梅雪娘住在棉花胡同第二家,第一家原本住的邻居半年前搬走了,把钥匙交给梅雪娘,请她帮忙看着屋子。   他们家种了各式果树,隔一段时间就有果子成熟,上个月是樱桃,这个月是桑葚。   梅雪娘就抱着小阿宝到隔壁去,到门口发现院门开着,进去一看,隔壁太太回来了,带着丫鬟,旁边站了一个三十七八岁的陌生男子。   梅雪娘正要避回去,隔壁太太已经满脸堆笑地过来打招呼了:“梅夫人,有人要租我家的屋子,我正打算谈妥了去找你呢。多谢你替我照看屋子,还帮我家里都打扫了。”   隔壁太太捏了捏小阿宝的手,让娘俩去摘桑葚:“不必客气,想摘多少就摘多少,我让小莲帮着摘。”   隔壁太太说完,就去跟那男子介绍屋子去了:“这屋子干净,各色物件齐全,搬进来就能住。靠着东、西大街,出门就能买东西,方便的很。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邻居也好相处,刚才那位梅夫人你知道吧,她可是三皇子妃的母亲。”   隔壁太太房租价格要的高,空了半年都没租出去,好不容易来了个外地人,出手阔绰话不多,男子自称姓穆,是浙江来的生意人。隔壁太太就不想放过这个租客。   她又道:“梅夫人不仅是三皇子妃的生母,还是做生意的一把老手,她开的玲珑玉坊,在京城十分有名。穆先生想做生意,租我这房子准没错,有什么不懂的,只管去问梅夫人,她心地善良,很愿意帮助他人。”   穆先生长了一张清冷消瘦的脸颊,目光平静,相貌出色,乍一看像私塾里的先生,沉稳儒雅;但举手投足间又有商人的精明。   隔壁太太说了这么多,他总算开口了:“这位梅夫人,既是皇子岳母,又怎么会做商人事?”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隔壁太太见他问了,越发卖力了说了起来,“这位梅夫人,是与丈夫和离的……”   穆先生问了个仔仔细细,又问了屋子的价格,并不还价,把屋子定下来了。   隔壁太太满脸笑容,拿了租金买了两盒糕点给梅雪娘送去,这个穆先生本嫌她家屋子小,不愿意租的,后来听她说了与梅雪娘做邻居的种种好处,这才定了下来。   能跟三皇子妃娘家做邻居,他一个外地人,怎么舍得拒绝呢?   这一切梅雪娘都不知道,铺子关门歇业了一个月,第二天要营业,她一下午都在盘货。   第二天,铺子开了门,宾客盈门,一连忙了三天,到第四天才算闲下来。   这天下午,楼下招呼客人的小二来找梅雪娘,说来了个客人,拿了一块玉佩,上面有了裂纹,问能不能修补。   梅雪娘听了便下楼,见客人三十大几岁,一袭文士袍,面容微黑,正是昨天跟隔壁太太租房子的那位客人。   “梅夫人,鄙人姓穆。”男子道,“想请夫人修补家传玉佩。”   梅雪娘从隔壁太太口中听说了,这穆先生已经把隔壁的房子租下了,既然是邻居,便不能当散客对待。   “穆先生请随我来。”   梅雪娘领穆先生进了专门招呼贵客的雅间,请他坐了,吩咐丫鬟上茶,又道:“请先生把玉佩拿出来,我先看看能不能修补。”   梅雪娘气度很娴静,身上丝毫看不出商人的市侩,反而有一种匠人的细致宁静。   穆先生话不多,点了下头,掏出一个小匣子,推到梅雪娘面前。   梅雪娘打开匣子,眸色一凝。   穆先生便知道,她认出来了。   她是玉雕高手,如何能看不出这一块玉佩与他给她的那一块玉佩是同一人所雕呢?   穆先生没说话,梅雪娘也没说话,她甚至神色都没有变,除了打开匣子看到玉佩的瞬间,眼神稍稍停顿之外,其余再无分毫情绪外露。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   穆先生暗暗想。   梅雪娘已经把玉佩拿了出来,那玉佩上的确有一道裂痕,玉佩不大,裂痕却不小,若要修补,很不容易。   现在修补玉痕用的都是嵌入法,在裂痕上打磨,雕出一个小凹槽出来,再把准备的好的金线、银线嵌入进去,在裂痕旁边雕出花样,用金线压出花色。   但这块玉很薄,雕工复杂,若用嵌入法在上面雕凹槽,极有可能让玉佩断裂。   梅雪娘思忖一会道:“我技巧不够,没有把握,不能贸然修补。这块玉佩,不宜被人看见,穆先生还是收起来的好。”   他姓穆,又拿着穆氏玉雕,梅雪娘猜他极有可能是穆家后人。   若被有心之人看到了,必会想办法逼迫他交出《穆氏玉经》   穆先生道:“不是夫人技巧不够,而是整个京城能修补此玉佩者,寥寥无几。夫人不能不能修,是没有掌握技法。”   “这玉佩是我所雕,我亦会修补,只是没有工具。所以想借夫人雕玉室一用,不知可否?”   他果然是穆家传人。   梅雪娘不想惹麻烦。   穆先生又道:“昔年多亏夫人相救,某侥幸活命。某想报恩,但夫人并不缺什么,所以某想以补玉之技相报。夫人不必担心,此修补技法是某悉心研究所得,与穆氏雕技不同,旁人见了,绝不会联想到穆家。夫人可放心使用。”   听了这话,梅雪娘眉眼不动,素净如白玉兰的脸上,双目柔和而冷静:“从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我并没有救先生,是先生自救罢了。”   并不是她救了他,而是他为活命,闯进寺庙劫持她,在她房中藏了大半夜。   所以,梅雪娘不觉得自己对他有救命之恩。   穆先生听懂了她的意思:“夫人没有主动救我,但我的确是因夫人才逃过一劫。又因为我,致使夫人与夫家和离。某心存感激,此次来,是为了夫人,也是为了我自己。”   “这补玉技法,我不可能在人前使用的,就此埋没,我觉得很可惜。既然夫人不愿意,那某再去寻旁人吧。”   穆先生拱拱手,转身要走。   “等等。”梅雪娘叫住了他,“先生教我吧,我愿意学。”   若是不学,他去找了旁人,极有可能会暴露穆家人的身份,他今天来过这里,又住在她家隔壁,若被有心人利用,来攻讦女儿女婿,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旁人学了此修补之法,便会抢走客源。   梅雪娘自己醉心于玉雕,这样好的修补之技,她是想学的。   综合考虑之后,她还是决定跟穆先生学。   穆先生转身道:“此法共分十五种,不单单修补小件,还有大件,我会在棉花胡同住半个月,一天教夫人一种,教完就走。”   梅雪娘点头:“请先生随我到玉雕室来。”   ……   自打那天看到小阿宝之后,江伯臣一心想着要把儿子要回去。   他知道梅雪娘不给,就派了个人,每天守在玲珑玉坊,然后他就知道最近这几天以来,每天中午过后,都会有一个男人玲珑玉坊,一待就是一下午。   江伯臣听了,登时火冒三丈,亲自到玲珑玉坊对面的茶楼上守着,果然看到那个男人来了,他熟门熟路的,进了玲珑玉坊,连招呼都不用打,径直进了后院。   梅雪娘这个贱人,果然是有野男人了!   江伯臣怒火滔天,从二楼下来了,直奔玲珑玉坊而去,快走到门口,他猛然又定住。   不行,就这么去捉奸,便宜了这个贱人!   她不是标榜自己多么清高吗?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清白的吗?她不是装无辜让女儿不分青红皂白就站在她那边吗?   好,他就在女儿面前撕开她的脸皮,让宛姐儿看清楚她内里究竟是何样的人!   看看她还有什么资格摆着那张清高的脸?还有什么资格霸着儿子不放手!   江伯臣铁青着脸上了马车,喝道:“速速去三皇子别院!”   车夫不敢耽误,飞速而去,心里却在嘀咕,你都跟人和离了,还不许人找下家,未免管得也太宽了?   等到了萧家别院门前,江伯臣又不急了,他坐在马车里思忖,宛姐儿一向偏她母亲,若是现在跟宛姐儿说,说不定这丫头会提前去通风报信。   看来得想个主意才是。   江伯臣想了一会,心里有了主意,跳下马车,就火烧火燎地去见江令宛了。   “宛姐儿,不好了,你娘,梅氏晕倒了。”   江伯臣进门就嚎:“我跟同僚在对面茶楼喝茶呢,就看到大夫急匆匆到玲珑玉坊去了,听说是老板晕倒了,也不知真假,我想进去,那些人不给进,你快去看看。”   江令宛吓了一跳,立马跟江伯臣一起去玲珑玉坊了。   等上了马车,她意识到不对劲了:“父亲,到底怎么回事?”   乍一听到母亲晕倒了,她本能就是先去看母亲,这会子想,母亲晕倒,绝不会是父亲来通知。   江伯臣没想到女儿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搓搓手,尴尬地咳了两声:“你母亲的确没事,我带你去玲珑玉坊,是有别的事。”   江令宛悬着的心放下来,知道他的目的了,还能有什么事,自然是小阿宝的事。   那天小阿宝撞见父亲,她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   “父亲说吧,究竟想做什么?”   “乖女!你误会为父了,不是我想做什么,是梅氏。”江伯臣一声长叹,“她竟然与人私会,就在玲珑玉坊,我亲眼所见。”   “你不是总怪我冤枉了她吗?今天我就带你去看看,我究竟有没有冤枉她。”   江令宛神色复杂地看着江伯臣,觉得他简直是疯了,竟然编造这样的谎言。   看女儿一点都不信他,江伯臣那个委屈啊,眼睛都红了:“你不信我吗?这么大的事,我难道会骗你吗?你还是我的乖女儿吗?我这就带你去看看,让你亲眼看看看梅雪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江伯臣气坏了,胸口起伏得厉害,到了玲珑玉坊,他跳下马车就朝里头闯。   店小二本想拦着,看到他身后跟着的江令宛,忙上前来行礼:“小姐……三皇子妃……”   江令宛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跟着,也去了后院。   后院三间瓦房,大门紧闭,门口守着一个丫鬟,见江伯臣来了,赶紧迎上去,被江伯臣一脚踹开了。   “梅雪娘!出来!”他啪啪啪拍着门,声音吼得震天响,“我知道你在里头,少装蒜,你敢偷人,不敢让女儿知道吗?”   被踹倒的丫鬟要说话,被江令宛制止了。   这间屋子是母亲的玉雕室,父亲但凡关心母亲一点,就知道母亲绝不会在这里干出他想的那种事。   不过他自以为是惯了。   江令宛并不打算提醒他,毕竟他这次被打脸了,丢了颜面,才不会继续来纠缠母亲。   “吱呀”一声,门开了。   梅雪娘没想到江令宛也在,她平静的脸上闪过一抹异样,刚才江伯臣喊得那句话她听到了。   前夫当着女儿的面,说这种混账话,她雪白的脸孔上含着怒色,又很快隐没,恢复了一贯的素净沉稳:“不知江大人来,所为何事?”   “你少装蒜!”   江伯臣一声冷哼,进了屋。   这是三间瓦房,中间是明堂,左右两边是起居室,只不过这明堂摆放了很多玉石玉料,江伯臣稍微动一下脑子,就能发现问题。   但是他的目光被明堂衣架上的男人外衣给吸引住了目光,他指着那衣服跳脚:“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梅雪娘,你知不知耻!丢不丢人!”   他转头看向江令宛,像斗胜的大公鸡那样趾高气扬:“你看看,宛姐儿,这屋里有男人衣裳,我冤枉她了吗?啊?”   衣架上有男人衣裳,也有女人的,而且有的还不是梅雪娘的,但江伯臣哪有心思去想那些呢?   他自以为抓到了把柄了,他要让梅雪娘丢人!   “我是相信你的!梅氏!我一直以为是我误会了你,冤枉了你,所以我心里很愧疚。所以我没有把小阿宝要回去,不是我不想要,而是我看你一个女人可怜,我想着到底是我错怪你了,所以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你。”   “我甚至想过,既然是误会,解开了就过去了,我是男人,不该与你计较,该有宽大的胸怀,把你们母子接回来。”   “我想过原谅你的,想过重新接纳你的,可是你呢?你干出这样的事!”   “实在令人失望!”   他声色俱厉,痛心疾首,仿佛梅雪娘是十恶不赦之人,而他受她蒙蔽,被她欺骗,一片好心被辜负。   就在他说得慷慨激昂、唾沫飞溅之时,里间帘子一动,出来四个一脸呆怔的人。   前面是一男一女,比江令宛大不了多少,后面两个男人,一个三十七八岁,一个五六十岁,都穿着围裙,头戴防尘帽子,手中拿着极小的铲子、锉刀。   他们被江伯臣这一番表演惊呆了,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江伯臣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懵了!   这是怎么个情况?   他一把将那四个人推开,里间摆放着座椅,桌子上放置着许多玉雕,大大小小都有,各式雕玉的器具都有,并不怎么整洁,空气中还有细碎的灰尘。   什么捉奸,什么私会男人,连影都没有的事。   那个男人是梅雪娘的学徒吧?   刚才江伯臣叫嚣得多厉害,这会子就有多丢人。   屋子里的人都盯着他看,神色格外复杂,江伯臣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梅雪娘声音淡淡的:“江大人说够了吗?说够了就请离开吧,我们还要雕玉,无法招待。”   江伯臣连看都不敢再看梅雪娘一眼,灰溜溜地离开了。   江令宛就笑,母亲的战斗力还是那么强,父亲不过是跳梁小丑,都和离了还想找麻烦,真是自取其辱。   梅雪娘却觉得这种事情惊动女儿很不好,她道:“走吧,我们去说话。”   穆先生目光在梅雪娘背影上停留片刻,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江令宛也发现那个穆先生了,脸很生,她不认得,但来跟母亲学习玉雕的人很多,来来往往的,她都习惯了。   所以她没多想。   梅雪娘也想着穆先生再过几天就走了,以后两人也不会有交集,便也没跟江令宛提这个事。   两人说起下个月冯老收弟子的事。   之前江令宛元宵夜宴射灯,得了洪文帝的恩赐,江令宛就说想要跟冯老学习。   洪文帝准了之后,江令宛去拜见冯老,冯老说他不收女弟子,便欠江令宛一回。以后江令宛举荐男子过来,不管是谁,他都接受。   江令宛就想让小阿宝拜到冯老门下。   梅雪娘却觉得小阿宝太小了:“再过三年,还不知冯老还收不收,不如让你欢哥儿弟弟去,你四婶很疼你,欢哥儿也把你当亲姐姐,合该报答他们一回。”   江令宛想想也觉得好,欢哥儿都快八岁了,这个时候拜师正好。   “等过几天,我下个帖子请四婶来,亲自跟她说。”   这边母女俩说着话,那边江伯臣已经回到了江家,才进家门,江大有就急匆匆地来报:“老爷,大皇子来了。”   江伯臣刚丢了脸,心中烦闷,一听大皇子来了,心头一凉,也顾不得想梅雪娘的事了。   这大皇子跟他相克,回回他碰到大皇子就没好事。   上次宛姐儿跟萧湛刚定亲,江家喜事盈门,大皇子弄了江令媛来,惹出大祸。要不是他贤婿帮衬,他官都要丢了。   这一次,贤婿成了三皇子,是大皇子夺嫡最强有力的对手,大皇子来非奸即盗。   江伯臣本能觉得不太好,到门口迎接了大皇子,见大皇子旁边又是一辆马车,他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   “微臣江伯臣参见大皇子,殿下万福金安。”   大皇子面带笑容道:“江大人,请起。本皇子今日过来,是给江大人道喜来的。江大人与乔氏本是恩爱夫妻,后因误会分开,乔氏屈居妾氏之位,如今真相大白,乔氏恢复正身,便能与江大人夫妻团聚了,实在可喜可贺。”   大皇子话音一落,乔姨娘就从马车上下来了。 第149章   江伯臣与乔姨娘多年未见,早将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此时见乔姨娘从大皇子的马车上下来,江伯臣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老爷!”   乔姨娘泫然欲泣:“妾身以为终身都见不到老爷了。”   乔姨娘在田庄待了四年,容颜憔悴,皮肤枯黄,哪还有半分昔日的风姿?   这美人垂泪的样子以前她做出来是梨花一枝春带雨,我见犹怜,现在就成了猪屁股上的两点水,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要膈应就有多膈应。   江伯臣觉得扎眼,赶紧把眼睛移开了。   乔姨娘:……   乔姨娘愣了一下之后,哭得更伤心了:“老爷,妾身与您多年未见,您不思念妾身吗?”   她是精心化了妆的,这样一哭,妆容都花了,简直惨不忍睹。   对着这样一张脸,江伯臣无法违心地说思念,更不想让人进屋,他觉得还是田庄更适合乔姨娘。   大皇子却道:“江大人,乔氏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从前为了你的官声,委屈做妾,后来这事都闹到圣上面前去了,怎么,你还想以妻做妾,违乱纲常吗?”   “再者,下个月冯老就要招收弟子了,冯老从不收庶出,这一点你也是知道的。莫非江大人半点不替令公子考虑?”   这话真是戳中了江伯臣的心事。   他的确想让乔姨娘恢复原来的正妻身份,但他只想恢复身份,不想把人接回来,毕竟他也不能不顾忌女儿的想法。   可大皇子把人送回来了,还把皇上抬了出来,他再不乐意,也得捏着鼻子让人进门。   “多谢殿下把内子送回来。”江伯臣拱了拱手,转头吩咐江大有,“把乔姨娘领到内院去。”   大皇子见他收下乔姨娘了,便道:“江大人不必客气,去岁宁轩陷害本皇子,多亏乔氏拿出关键证据,本皇子才能洗刷冤情。本皇子不仅送乔氏回来,还准备举荐令公子江令杰给冯老,下个月冯老招弟子,有本皇子做保,令公子第一关总是可以进的。”   这是天大的好事呀。   但江伯臣却知道天下哪有掉馅饼的好事,客客气气道:“多谢殿下,犬子拜师一事,三皇子那边……”   “江大人先别忙着拒绝。”   大皇子既然来,就已经把江家的底细摸清了。江令宛跟萧湛手里的确有举荐名额,但江令宛跟江令杰不是一母所生,她手里有再多的名额,也不会给江令杰用的。   大皇子目光一闪,微笑道:“本殿下知道江大人的女儿是三皇子妃,江大人不妨先问问三皇子妃,如果她答应了,就当本皇子没来过。如果她没答应,江大人难道不替令公子多筹谋一二吗?多留一条后路,又有何妨?”   江伯臣抿了抿唇,到底没再拒绝。   因为江令宛不想帮江令杰,他是知道的,但凡有一分可能,他都不想站到大皇子那边。   但万一女儿真拒绝了呢?   他总要替儿子筹谋一二的。   江伯臣考虑了两天,去找江令宛。   上次捉奸,才过了几天,换做旁人羞也要羞死了,但江伯臣是何许人?功名利禄面前,脸皮算什么东西?能吃吗?能喝吗?   不能!   所以脸皮哪有富贵荣华重要?   见了江令宛,他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一脸亲切地请安:“乖女,你做了皇子妃,地位高了,但需要花钱的地方也多了。为父没什么能帮你的,给你备了一点银票,足足五千两,留你打赏下人。”   柳絮拧了拧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竹枝眨了眨眼,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大老爷来找三皇子妃,还主动送银子,绝对有所求。夫人前天还给三皇子妃一万两呢,就怕三皇子妃手头紧。   大老爷区区五千两就想要我们主子办事,抠,太抠了!   “呵呵。”江令宛仿佛没看到丫鬟的眉来眼去,她扯了扯唇,笑着说,“父亲真疼我,怕我没钱花,特意给我送。其实这几天,来找我的人太多了。今年冯老收弟子,我们殿下有三个举荐名额,我有一个直接拜师名额,所以来求殿下的人很多。基本都是三万两、五万两地朝我们这里送,我怕给殿下惹麻烦,都送回去了。”   “我其实不缺钱,我的嫁妆父亲也是知道的。但父亲疼我,五千两也是钱,我不嫌弃。”   江令宛笑呵呵地接了银票,交给竹枝收着。   竹枝笑眯眯的,心想,这回大老爷必定知难而退,不敢开口了吧。   然而她低估了江伯臣的脸皮。   江伯臣一脸慈爱的笑容,欣慰道:“乖女做的极对,冯老的名额难得,怎么能以金钱来衡量?更不该给外面那些人。这么好的机会,就该给我们自家人才对。你弟弟杰哥儿年岁正合适,你直接拜师的名额如此难得,不给弟弟,难道还能给了旁人?呵呵,想想也知道不可能给别人的嘛?呵呵,呵呵,呵呵呵。”   江伯臣笑容可掬地看着江令宛,江令宛也一脸的笑,气氛特别好,江伯臣觉得这事一定成了。   江令宛淡笑道:“我其实是不想给的,但我若是不给,父亲怕就要接了大皇子的橄榄枝了。”   江伯臣笑容一僵,嘴角翕翕,过一会反应了过来:“你这孩子,怎能如此怀疑为父?你是我女儿,三皇子是我的好贤婿,我怎么会接受大皇子的招揽?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江伯臣生气了,觉得自己人格受到了侮辱,用痛心疾首的目光看着江令宛:“宛姐儿,你就是这样想为父的吗?枉为父最疼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面上越镇定,他心里越慌乱。   不能慌,不能急,稳住,一定不能让宛姐儿看出端倪。   理要直,气要壮,不能心虚,一心虚就完了。   江令宛表情不变,依然带着笑:“这么说,是我冤枉父亲了?”   “那当然!”江伯臣义正辞严。   “这么说,不管发生什么事,父亲都会坚定不移地站在我跟三殿下这边,不会朝三慕四?”   “那当然!”江伯臣斩钉截铁。   “这么说,就算我跟殿下不举荐江令杰,父亲也不会怪我?”   “那当然!”江伯臣坚定不移。   呃!   最后一句“那当然”出口,江伯臣呆住了。   苍天呀,大地呀,他怎么这么蠢呀,江令宛挖了坑,哄着他朝下跳,他怎么就真的跳了呀。   从萧家别院出来,江伯臣恨不能给自己两个嘴巴子。   一脸阴沉地回了家,他想明白了,大皇子说的没错,江令宛是不会帮江令杰的。   他不能不替儿子筹谋。   江伯臣写了一封信,交给江大有:“天黑之后,送到大皇子府,注意,不要被人看见。”   江大有接着信,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老爷啊老爷,您忘了之前跟三小姐作对的下场了吗?   您忘记之前啪啪啪打脸的清脆响声了吗?   您忘记……   “下去!”   江伯臣被盯得恼羞成怒,一声厉喝。   江大有偃旗息鼓状:“是。”   ……   四月春末夏初,天气不冷不热,舒适宜人,傍晚余辉横照,霞光漫天。   萧湛跟江令宛在院内散步,说起江伯臣的事:“大皇子没安好心,他接近大老爷,必然是要对付你。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他计谋得逞的。”   萧湛笑问她:“你打算怎么做?”   “自然是将计就计。”   江令宛道:“明日过后,我就行动。”   当夜,江伯臣收到大皇子的回信,两人初步达成共识。   次日中午,江令宛坐上马车,在礼部门口等着,江伯臣一下衙门,就被她逮住了。   江伯臣昨天刚做了脚踏两只船的事,今天见了江令宛难免有些心虚,上了马车,满脸笑容:“乖女,你来找为父是为了什么事啊?”   “当然是想请父亲看戏,看一场大戏。”   江伯臣很懵,江令宛却一脸悠闲,马车出了京城,直奔田庄而去。   江伯臣看着越来越熟悉,这不是江家田庄吗?之前乔姨娘一直住在这里,江令杰上次因为作弊,也被送到这里住了一段时间,还是他亲自接回去的呢?   江令宛把他领到这里来做什么?   马车停得远远的,避开大路,江令宛让江伯臣等着,没等一会,田庄上来了一辆马车,下来一个人,是江令杰。   江伯臣皱眉,杰哥儿?他到这里来做什么呢?   江令宛冷笑,来做什么?自然是来见他的亲生父亲陈京生。   当年乔姨娘上香走失,也只有父亲会傻乎乎地相信她是因为遇到歹人,掉下山崖,失去记忆,在山崖下的小村庄生活了几年。   其实所谓的走失,不过是乔姨娘与表哥陈京生演的一场戏。   乔姨娘与表哥陈京生青梅竹马,感情很好,她根本不想嫁给父亲。   但乔家人见父亲孬好是个侯府公子,比做小本生意陈京生有前途多了,就不顾乔姨娘的反抗,同意了江家的提亲。   乔姨娘嫁到江家,心里却惦记着陈京生,两人一直有书信往来,终于有一天,两人决定私奔。   那些拦路抢劫的强盗,是陈京生找来的。趁着强盗打晕父亲,陈京生跟乔姨娘跑了,一路南下去了苏杭,从此天高地阔,双宿双飞,好不快活。   可惜好景不长,两人的盘缠很快用完了,陈京生一直做生意,一直亏,把乔姨娘带走的首饰都当了,两人日子越来越窘迫。   乔姨娘受不了了,开始想念在江家衣食无忧,呼奴唤婢侯府少奶奶的日子。   所以她丢下陈京生,回到了京城,先联系上乔家人,然后到山崖底下的小村庄找了个农妇,给她银子,请她跟着一起演戏,说乔姨娘一直在她家生活。   就这样骗过了江伯臣。   然后乔姨娘发现自己怀孕了。   孩子不是江伯臣的,是她表哥陈京生的,生下来就是江令杰。   她当然不会说出真相,毕竟江令杰是江伯臣唯一的儿子,以后侯府的爵位都是她儿子的。   她一切都打算的很好,可天算不如人算,四年前,梅雪娘怀孕了。   为了阻止梅雪娘生下这一胎,她就污蔑梅雪娘与人有染,本想趁梅雪娘堕胎时来个一尸两命,不想事情败露,她被撵到田庄来了。   她在田庄生活了四年,半年前,陈京生找到了她。   十年未见,陈京生已不是昔日那个落魄穷鬼了,他生财有道,小有资产,最关键的是,这些年,他一直未娶,一心一意寻找乔姨娘。   哪怕乔姨娘回来找江伯臣他也不怪她。   相较于江伯臣的翻脸无情,表哥陈京生的痴心是那么难得,乔姨娘被感动了,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让陈京生在田庄住下,就说是自己的远房表亲,让江令杰跟陈京生父子相认。   她要想办法让江令杰继承侯府爵位,等江伯臣一死,他们一家三口就能团圆了。   江伯臣在银钱上把江令杰管得很严,但陈京生很舍得给江令杰花钱,之前作弊买文章的钱就是陈京生给他的。   所以江令杰时常会到田庄上来找陈京生。   江令杰进去一会后,江令宛让江伯臣下车:“走吧,父亲,您不是一直怪我不帮江令杰吗?待会你就知道原因了。”   江伯臣知道江令宛不会无的放矢,他下了车,直奔田庄小院而去。   乔姨娘在这里住了四年,小院上下人等早被她收买了,看到江伯臣来了,守门的婆子当即就要去通风报信,她拔腿就朝里跑,被柳絮一脚踢倒,按在地上堵住了嘴。   到了此刻,江伯臣若再意识不到问题那他就是傻的了。   他落了脸色,快步朝正房走,到了门口,就听到屋里有江令杰欢快的声音:“……大皇子已经答应把我举荐给冯老了,下个月过了考试,我便是冯老的门生,前程可期。”   江伯臣脸色大变!   他跟大皇子之间的事是辛秘,他只告诉了江令杰,还再三叮嘱要他不能告诉任何人。   江令杰郑重其事地答应了,说一定不说出去。   没想到一转脸他就说了出去,还被江令宛听到了。   江伯臣顾不得生气,先去看江令宛,张嘴就要解释:“宛……”   “嘘!”江令宛拦住他,不许他开口。   江伯臣便住了口,内心一片慌乱。   此时,屋内有一个年长男人的温和声音响起:“好孩子,我知道你一定能行,我儿天资聪颖,以前是被江伯臣耽误了,以后有名师指点,何愁不能金榜题名?”   男人的声音充满了自得与骄傲。   江令杰含笑的声音传了出来:“那也要多亏了爹给我请了老儒补习功课,否则我哪能进步这么快?爹,您放心,以后儿子有了出息,一定好好孝顺您。”   江令杰嘴甜,屋内的气氛特别好。   江伯臣不敢置信,仿佛隆冬腊月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爹!   江令杰在屋里,口口声声叫另外一个男人爹!   他竟然不知,乔姨娘竟然在田庄上养了一个野男人,连他儿子的都被收买了,口口声声叫别的男人爹。   “江令杰!”   江伯臣一声怒喝,砰一声踹开了门:“你这个小畜生,老子生你养你教导你,你竟然叫别的男人爹!”   乔姨娘这个贱人,竟然敢背着他偷人,他先收拾了这个野男人,再回去好好收拾乔姨娘。   门骤然被踢开,屋内的人一惊,本能地抬起头来。   此时正值傍晚,四月的晚霞明亮而耀眼,斜斜地照进了屋,照在屋里那两个人的脸上。   一大一小,仿佛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模一样的两张脸。   江伯臣脑中“轰”的一声,心头的血直往上涌,耳朵里嗡嗡响,此时此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精心教养、呵护备至、养在身边的好儿子是别人的种!   他江伯臣被带了绿帽子,给旁人养孽种养了整整十年。   “你、你、”他瞪着江令杰,手指发抖,浑身发抖,猛然扑过去,掐住了江令杰的脖子,“我掐死你这个贱种!”   “住手,快住手!”陈京生骇然,原本被抓包,心慌意乱,此刻见儿子有危险哪还顾得了那么多,上来撕扯江伯臣。   江伯臣本就怒火滔天,被陈京生这样一拉扯,立刻转移目标,去掐陈京生。   他眼珠子瞪得如拳头大,像被激怒的野兽,恨不能把陈京生咬死。   江令杰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其他了,抓过条几上的茶壶,重重砸在江伯臣头上。   江伯臣转身回头,满脸青筋,口中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朝下淌,他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醒来时他已回到江家,江令宛请了大夫,给他包扎了伤口,让江大有服侍他喝了药。   睁开眼,先看到江令宛,江伯臣满心难堪但却顾不得难堪了,他咬着后槽牙道:“那个贱种跟那个贱人呢?”   他恨死了乔姨娘母子,连名字都不愿意提。   江令宛淡淡道:“都关起来了,连带陈京生,也关了起来。父亲想怎么处置,我不管,只要不闹出事来就成。”   她的意思是希望江伯臣不要闹出大事,免得让旁人有了攻讦她与萧湛的机会,但江伯臣误会了,他以为江令宛是在关心他。   他这个人一向是利字当头,对江令宛有疼爱,但一分真,八分假,此刻听了这暖心的话,竟然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出来。   “我知道了。”江伯臣闭上了眼。   若是以前,他必然拉着女儿哭诉,说还是乖女好,还是乖女贴心,关键时刻,还是乖女帮着为父,可此时此刻,他竟然张不开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道:“大皇子一直想找你跟三皇子的把柄,他拉拢我也没安好心。为父……一时糊涂,幸好你让为父看清现实。这一次,让为父将计就计吧,看看大皇子要做什么,假装答应,然后再暗中把消息传递给你知道,让他自食其果。”   这倒是几句像样的话。   但江令宛不接受:“不必了,夺嫡的事,风险太大,一着不慎,就会有危险,你只要不跟他们来往就行了。”   免得你上当受骗,拉我跟萧湛下水。   毕竟是她父亲,出了事,她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   江伯臣又想错了,他以为江令宛怕他有危险,鼻子又是一酸,再次把眼睛闭上了。   江令宛看他说几句话就闭上眼睛,还以为他头伤得很重,坐了一会后道:“我还有一件事要跟您说,赵爷爷刚才来过了,他说您……最近这半年吃的东西不干净,以后、不能再给我添弟弟妹妹了。”   江伯臣身子一抖,好半晌才道:“我知道了。”   能给他下药,让他毫无防备的,还能有谁?   当然是他养在身边,悉心呵护,一心为他打算为他筹谋的“好儿子”江令杰啊!   他把亲生的儿子赶出家门,替旁人养了整整十年的孽种,还为了这个孽种跟女儿都翻脸了。   江伯臣那个恨啊。   等江令宛一走,他就让江大有扶他去见乔姨娘、江令杰、陈京生。   要按他的想法,他是想把这三个人活活打死。   但是不行。   女婿是三皇子,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他,等着他犯错误。他不能留下把柄让人抓。   所以,他给乔姨娘灌了哑药,当着她的面打断了陈京生的腿,把江令杰的脸刮花,然后一辆马车,将这对父子扔了出去。   至于乔姨娘,她刚回到江家,自然不能出事,先将她关起来关几年,合适的时候再让她死。   这事他做得隐秘,但若是有心去查,也不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大皇子得知事情之后,颇为懊恼,好不容易才找到拉拢江伯臣的机会,又被江令宛给破坏了。   萧湛都没有出手,这个局就被破了,为什么萧湛运气这么好,娶了江令宛这样美丽又凶悍的妻子,他的正妃怎么就……   大皇子突然又想出一条妙计:“去,叫何良娣来。”   何良娣,何家六小姐何清雅,与何姐四小姐何娉芳一起养在定国公老夫人膝下,与萧湛青梅竹马,老夫人做主,为两人定下婚约。   萧湛为祖母守孝时,他略施小计,把何清雅抢了过来,狠狠打了萧湛的脸。   萧湛失去心上人,从此心灰意冷,无心女色,直到多年后出来一个艳冠京华的大美人宛卿,才再次动了心思。   萧湛的痴心,有目共睹。   他如今固然喜欢江令宛,但对昔日的心上人何清雅,他能半点情分都没有吗?   心心念念爱慕了那么多年,等了那么多年的女人,岂能说忘就忘? 第150章   去叫何清雅的人,很快就回来了。   “启禀殿下,何良娣说……”那人踟蹰了一下,“何良娣说她不来。”   大皇子好美色,皇子府里美人多,哪个娘娘不巴望着大皇子多去她们房里。唯有这个何良娣是个例外,她从不主动邀请太子,从不承宠,但府里没有人敢怠慢她,吃穿用度,该有的,她都有。   大皇子被拒绝,倒没生气,他道:“那本皇子去。”   到了何清雅院中,丫鬟如临大敌,一边喊着拜见殿下,一边说良娣娘娘已经歇下了。   大皇子挥挥手,自有人把聒噪的丫鬟拉开。   “都在外面等着。”   大皇子丢下这句话,就进了何良娣的屋。   何良娣是个美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屋子里的摆设充满了诗情画意,她本人也生的清柔如水,淡雅似莲。   大皇子进来时,她正在插花,宽大的桌子上放了许多漂亮的花枝,她正修剪花朵搭配,一双玉手洁白无瑕,莲花般秀雅的脸上神色极冷淡。   看到大皇子进来,她像没看见一样,理也不理,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这样清柔婉约,一身诗意的美人是个男人都会喜欢,只可惜,她对大皇子极冷,永远板着脸,冷言冷语。   大皇子不止一次想过,若是她愿意对他笑一笑,他是心甘情愿为她做任何事情的。   然而现在,大皇子却觉得她的冷淡极好。   正因为她冷,她没有做他的女人,如今他才有机会将她送到萧湛身边去。   “清雅,去岁一场大病,你瘦了许多,如今身子可都养好了吧?”   大皇子风流爱美人,在美人尤其是何清雅这样的美人面前,他一向是能放得下身段的,他的声音很温和,何清雅却恍若未闻。   大皇子并不生气,他道:“萧湛在外面一直未娶,你在我府中守身如玉,我本来都感动了,都想放你出去跟他团聚了,没想到萧湛他竟然变了心,娶了江令宛。”   何清雅继续插花,不理他,秀丽温婉的双眸只看花枝。   大皇子长叹一声:“你大病一场,我看着心疼。好好的一个美人,与其在我府上香消玉殒,不如让你跟萧湛团聚。”   “如今你的身子大好了,我就放心了。下个月萧湛搬进三皇子府,我让正妃带你去,送你们团聚。”   “你太痴心了,我不能不为你的坚持打动,就是铁石心肠也要动容。”   “只可惜萧湛现在已经有了正妃,只能委屈你做侧妃了。”   “不过我相信,你爱的是萧湛这个人,绝不会在乎正妃、侧妃的名分,即便不是侧妃,哪怕是个丫鬟,只要能陪在萧湛身边,我相信你都会愿意的。”   “我知道你不信,但我这回说的是真话。下个月我一定送你到萧湛身边。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好好养身子,好好休息,免得见了萧湛容颜憔悴。”   何清雅至始至终没有抬头,大皇子也不在意,说完就走了。   ……   五月底,三皇子府修缮完成,江令宛跟萧湛去看新家。   这座皇子府是洪文帝做皇子时的潜邸,洪文帝登基后扩建了一次,此次再次扩建修缮后,府邸较从前越发精美了。   三皇子府的内侍大总管是洪文帝钦点的邓安,今儿主子们头回来新家,他点头哈腰地伺候着:“殿下,娘娘,咱们皇子府共分前后两部分,前面是府邸,后面是园子,府邸分三路,左、右、中各是五进的院子,中路是上房。后面园子极大,这会子各色花开得正好。奴才领着主子转转。”   真不愧是洪文帝潜邸,这座府邸气势恢宏,又尚朴去华,一路走来,明廊通脊、雕梁画栋,处处匠心独运。   江令宛心情很好,唇角微扬,明眸中有掩不住的喜悦。   等到了后花园,萧湛顿了顿脚,扫了邓安一眼。   邓安知道三皇子与三皇子妃感情非常好,明白三皇子的意思,便微微一笑退了下去。   他的师父是宫内太监总管肖公公,三皇子开府,不知多少人想要来,师父疼他,才给了他这个美差。   端看两位主子这么甜蜜,他就知道以后这府里糟心的事少,他只要好好奉承三皇子妃,富贵荣华必定少不了。   邓安退下后,萧湛就伸手牵住了江令宛的手:“宛姐儿,我们又回来了。”   江令宛与他对视,眸中流淌着甜蜜温馨。   是啊,他们回来了。   前世,这里是摄政王府,江令宛最风光辉煌的日子就是在这座府邸里度过的,她是说一不二的江娘子、宁国夫人。   掌王府事,地位崇高。   江令宛笑着说:“我一听说皇上把豫王府赏给我们,就想这下好了,我又可以回多福轩住了,院里的葡萄架长势喜人,我最喜欢坐在葡萄藤下看书了。”   萧湛勾唇一笑,眸中都是宠溺:“你要跟我住盈乐堂,多福轩就留给我们的孩子们住吧。等到夏天葡萄熟了,你在回廊下看书,我领着孩子们摘葡萄,好不好?”   江令宛脑海中不由自主就浮现出他说的画面了,夏日的清晨,萧湛带着孩子们在葡萄架下嬉戏,她站在一旁让他们小心点,那画面多美好啊。   钦天监算了六月二十六是搬家的良道吉日,还有不到一个月,她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过了六月十五,她就忙着准备搬家了。   梅雪娘、傅氏帮她买了许多好东西,程静昕跟陆明珠送了乔迁之礼来。   陆明珠送了水晶帘,程静昕送了玉席玉枕头,俱非常贵重。   程静昕打趣道:“下一次送礼,怕就是明珠成亲了吧?”   陆明珠脸一红,美目喜气洋洋,充满期待:“没错,今天我爹进宫面圣去了,明天歇一天,后天凌霄去我家提亲后,我跟他就要定亲了。”   陆明珠满面笑意,掰着手指头算:“大后天宛姐儿乔迁,我跟爹都要来贺喜的,那我跟凌霄定亲至少也得大大后天之后了,我会找人帮着算我跟凌霄的八字,找一个良辰吉日定亲。我爹这次回来,只能待一个月,所以,得趁着这一个月把成亲的日子也定好,省得我爹来回跑。”   陆明珠啰嗦嗦说了一大堆,程静昕跟江令宛只是看着她笑,并不插话。   陆明珠说完了,一只手揽了一个好友,声音里都是幸福:“宛姐儿,静昕,我真的要嫁给凌霄了,真好啊。”   ……   转眼几天过去,到了六月二十六,三皇子府落地,文武百官、几位皇子前来贺喜。   程静昕早早来了,帮江令宛招呼年轻的小姐们。   傅氏帮着招呼官太太。   原本说好会来帮忙的陆明珠,却迟迟没有现身。   江令宛就让人去看看男宾那边怀远侯来了没有,不一会柳絮过来说怀远侯来了。   程静昕抿了嘴笑:“必然是跟凌霄在一起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明珠她一见到凌霄其他事情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之前聚会陆明珠有几次没来,都是去陪凌霄了。   不一会,大皇子妃、二皇子妃、四皇子妃、长平公主来了,江令宛赶紧出去相迎,只能把陆明珠的事暂时放到一边。   这几位贵客里面,长平公主与江令宛最交好,她最先开口:“三皇嫂,恭祝你跟三皇兄乔迁大喜。”   长平公主送的乔迁之礼是楠木雕花屏风,一面雕着葡萄满架,一面雕刻着童子采花。   葡萄是多子的水果,象征着多子多孙;童子有七八个,有男有女,憨态可掬,意味着孩子多,这屏风雕工精美,用料昂贵,寓意又好,可见长平公主是用了心的。   江令宛很喜欢,跟长平公主道谢。   其次是四皇子妃,她半年才嫁给四皇子,跟江令宛不算特别熟悉,但因为四皇子与萧湛感情好的缘故,她对江令宛挺有好感的。   “三皇嫂,今日你跟三皇子乔迁大喜,我送了两盆石榴树,希望三皇嫂跟三皇兄的日子像石榴一样红红火火。”   大皇子妃跟二皇子妃就想,石榴树有什么好送的啊,未免太寒酸了些。   等人把石榴树抬上来,他们才发现这石榴是玉石雕刻而成,栩栩如生,十分好看。   大皇子妃、二皇子妃眼中闪过羡慕。   这样好的玉雕,得值多少钱啊。   都说四皇子跟萧湛感情好,还真是感情好,这样名贵的东西也舍得送。   二皇子妃心道,幸好她带的东西也不差,否则就要被四皇子比下去了。   今天来送礼,洪文帝都看着呢,她们二皇子府可不能落于人后。   二皇子妃呵呵一笑,亲切地说:“三弟妹,二嫂笨嘴拙舌,手头也紧,没什么好东西,就送你一副画,是前朝赵大家的《秋山幽树图》希望三弟妹不要嫌弃。”   江令宛笑着道谢:“二嫂说哪里话,赵大家的真迹价值千金,我喜欢还不及,多谢二嫂。”   大皇子妃最后才开口:“今儿我跟二弟妹想到一处去了,二弟妹送的是画,我送的是书,前朝大兵法家岳飞的遗作《岳忠武王集》三皇弟文武双全,想来三皇弟一定会喜欢。”   大皇子妃笑眯眯的,看了妯娌们一眼。   二皇子妃、四皇子妃都哑然了,这《岳忠武王集》一出,她们的礼物被比下去了。大皇子跟萧湛可是死对头,大皇子府竟然舍得下这么大的手笔,真是出人意料。   江令宛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萧湛回归皇子身份后,大皇子小动作不断,今天送了这么大的礼,恐怕有后招吧。   大皇子妃笑着扬了声音:“秋雅,把书捧进来。”   大皇子妃话音一落,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丫鬟,她身穿一袭荷花粉的轻纱裙,裙上用极淡的线绣着荷花与蝴蝶,素净的杏仁小脸,纤细柔弱的身材,容貌秀丽,宛若池中白莲。   二皇子妃与长平公主愣了一下,这不是何清雅吗?   虽然多年未见,但她们还是能认出她的。怎么这会子做了未婚少女装扮,还一副丫鬟的模样。   二皇子妃快人快语道:“大皇嫂,你怎么把大皇子的何良娣带来了?”   “这不是何良娣,是我从外头买来的丫鬟,只是长得跟何良娣有些像罢了。”大皇子妃轻笑道,“莫说二弟妹,便是我头一回见了这丫鬟,也差点错认呢。她也姓何,叫秋雅,连名字都跟何良娣很像。”   大皇子妃上前一步,握了江令宛的手,有些愧疚道:“当年我们殿下看中了何良娣,抢了三皇弟的未婚妻,我心里很过意不去。如今就把秋雅赔给三皇弟,三弟妹不会介意吧?”   三弟妹当然介意啊!   谁不知三弟妹脾气坏,得理不饶人呢。   若是三弟妹当场发火,那就更好了。   她堂堂大嫂来送礼,你三弟妹翻脸与人吵架,怎么说都是你的不是。   大皇子妃盯着江令宛,看她的反应。   江令宛目光一闪,笑道:“我介意又如何,难不成大皇嫂还能把人带回去不成?”   “三弟妹真介意吗?那你未免太小气了些,我们殿下房中不知多少美人,大嫂我从不介意的。”大皇子妃一副很大方的模样,“三弟妹得跟我学着点,别学那些无知妇人,就知道拈酸吃醋,把男人栓在身边,不许丈夫有其他人。这样善妒的女子,怎么配嫁入皇家呢?以后被休,都是自找的,这样的人,我一点也不同情。”   大皇子妃这一句话不仅数落了江令宛,还把江令宛的母亲梅雪娘给嘲讽上了。   江令宛本来不想跟她一般见识的,但她都把脸伸过来了,她也不好视而不见是不是?   “大皇嫂的意思竟然是让我学你,我可不敢。”   江令宛笑道:“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看见大嫂插手夫家兄弟房中事这样的奇闻。父皇、母后、母妃、甚至皇祖母都没赏人,大皇嫂倒急不可耐地朝我们殿下屋里塞人了,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不如大皇嫂与我进宫,到父皇母后面前辩驳一二?”   大皇子妃哪是江令宛的对手,一听这话就怂了:“三弟妹说哪里话,我怎么敢朝三皇弟房中塞人,我今儿来是送书,也是送丫鬟的。我也没说要把秋雅放三皇弟房中啊,我只是送给丫鬟给三弟妹使唤罢了。怎么使唤,那不是三弟妹说了算吗?跟房中人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江令宛扯了扯嘴角:“这么说,这丫鬟归我了,以后喊打喊杀,是卖是罚,一律归我处置?”   “当然!”大皇子妃心里别提多怄了,还得硬生生挤出笑脸来,“这么漂亮的人,三弟妹也舍得打?”   “那就不劳大皇嫂操心了。”   江令宛微微一笑,目光在何秋清脸上打了个转:“劳烦大皇嫂把这丫鬟的卖身契给我吧。”   大皇子妃心底一哆嗦,差点要晕了。   何清雅是东莞伯家的六小姐、大皇子的良娣,登记在皇家玉牒上的,江令宛一句话,就要将她打成下等人,好狠呐。   何清雅最是清高,她该不会自尊心受辱,恼羞成怒,当着众人的面顶撞她这个大皇子妃,拆穿她,让她下不来台吧?   大皇子妃赶紧去看何清雅。   只见何清雅捧书而立,秀美如莲的脸上,美目微微低垂,神色平静淡雅,与进来时没有两样。   大皇子妃不管她了,赶紧道:“卖身契在家里,我回去拿了就给三弟妹送来。”   宴席结束后,大皇子妃回到家就跟大皇子商量去了:“殿下,这该怎么办?”   他们上哪儿弄何清雅的卖身契?   大皇子倒不甚在意:“无妨,我找人弄。”   凭他的手段,弄一个卖身契,是小事一桩。   不过两个时辰,就弄好了,大皇子妃派个人,送到三皇子府去。   柳絮跟竹枝如临大敌,把何清雅当成一级警戒对象。   人是大皇子妃送来的,这事应该很多人都知道了,极有可能皇上也知道了,所以何清雅不能卖不能打,还得好吃好喝地供着。否则,自家主子就要落个善妒不能容忍的名声。   这个大皇子妃,忒坏了。   江令宛只是笑了笑,把卖身契交给竹枝,让她收起来,又对柳絮说:“去把秋雅叫过来吧。”   大皇子妃走后,何清雅就被安置到了下人房,她不急不躁十分低调,像个真正的下人一样听话,但她举手投足的气度又活脱脱一个贵族小姐。   到了下人房,她就住下了,收拾好自己的床铺,她就老实地坐着,让人挑不出错。   柳絮到了时候,她正在看书,听说江令宛见她,她就放下书,跟柳絮一起来了。   “秋雅见过三皇子妃。”何清雅很规矩,行了标准的大礼,身姿优美,声音温柔。   江令宛就让她起来:“你可曾读书?”   何清雅轻柔福身:“读过,家道中落之前,读过几年书。”   “那你就到藏书楼打理书籍吧。”江令宛轻描淡写,并未将她放在心上。   何清雅恭敬点头:“是。”   大皇子一直盯着江令宛这边的反应,盯了三天,这里依然没动静。   他呵呵一笑,很是满意。   ……   江令宛却察觉到不对劲,乔迁那天,陆明珠没来,一连三天过去了,她依然没来。   这是从没有的事,她正打算去找陆明珠,陆明珠却来了。   “宛姐儿!”   陆明珠眼眶红了:“凌霄,他不要我了。”   她哽咽说出这句话,两行眼泪落了下来。   她前几天又多高兴,这几天就有多伤心。   自打凌霄答应到她家提亲,她就日盼夜盼,盼着六月能早点到来,盼着她爹能快点回京。   终于盼到这一天,怀远侯陆镇回京了。   陆明珠早在几个月前就把她跟凌霄的事写信告诉陆镇了,等陆镇进宫见了洪文帝回来,她就开门见山说了:“爹,明日凌霄来家中提亲,你不许刁难他。”   陆明珠一向娇蛮,尤其是在他爹面前,谁让她爹位高权重又疼她呢。   从小就有求必应,陆明珠一点也不怕她爹,她甚至连皇帝也不怎么怕的。   对于要跟凌霄定亲这件事,她如今没有羞涩,只有期待,眉宇间都是小姑娘对心上人的维护。   “呵呵,那是当然!”陆镇眸中精光一闪,笑道,“凌霄是我们明珠看上的人,爹怎么会刁难,你放心吧,爹不是那样的人。”   凌霄的身份,他已经查了个一清二楚了。赵老大夫的弟子,医术很好,如今是个游医。   陆镇对女儿很疼爱,笑呵呵道:“你先跟爹说说,凌霄是什么样的人?他住在哪里?现在在六部哪个衙门?”   提起凌霄,陆明珠就笑了,她说得头头是道,如数家珍:“凌霄是个悬壶济世、心怀苍生的伟男子。他是赵老大夫的弟子,医术高超,三皇子中毒箭就是他救活的,连皇上都夸他妙手回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家里人口简单,只有一个养母,目前住在槐香坊。”   “他不在六部做官,虽然不是官身,但他医术好,本事大,只要他想,进太医院不过是小菜一碟。”   陆明珠眼睛亮亮的,满面骄傲:“等明天见着就知道了,他是个非常好的人,是最好的人。”   第二天,凌霄来了。   怀远侯府的门楣,不是谁都能来的,凌霄一介布衣,踏进侯府,侯府的富丽堂皇对他而言,仿若无物,他丝毫没有看花眼,也丝毫没有自惭形愧。   他的不卑不亢,淡定从容,让陆镇很是欣赏。   坐下来之后,陆镇随意问了一些情况,很快就聊到了凌霄的医术上:“……我与赵老大夫也有私交,他老人家医德双休,在太医院德高望重,虽然致仕,却依然深受皇上信赖。凌大夫既然是他老人家的弟子,何不继承他的衣钵,进太医院呢?”   凌霄平静道:“我想做大夫,给大家治病,进了太医院,便不单单是大夫,还是官员,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不适合我。”   “原来是这样。”陆镇点点头,“那你跟我到辽东去吧,我安排你做军医,在军中建功立业,一样前程可期。”   “不了。”凌霄拒绝道,“我想给普通百姓治病,他们更需要我。”   他拒绝的很直接,没有半分委婉。   陆明珠看着有些急。   自己爹自己清楚,位高权重的,一向说一不二,除了她之外,从没有人敢顶撞。   凌霄今天头一次登门,这般硬邦邦的态度,哪像登门求亲的啊?   “明珠别急。”陆镇毫不生气,还安慰女儿,“凌大夫胸怀天下,心怀百姓,这样的胸襟气度,我很敬佩。”   “如果凌大夫是朋友、是不相干的人,我不仅佩服,还会支持。但凌大夫今天来是要求娶我女儿的,那我就有些不乐意了。”   陆镇话锋一转,道:“明珠是我千宠万爱养大的,打小就没受过委屈。她喜欢凌大夫,想嫁给你,我觉得凌大夫人品端方,是个可以托付的君子。但凌大夫能不能为我女儿做一二分让步呢?”   陆镇此时脸色还是十分和缓的:“比如谋个官身,到太医院也好,惠民药局也罢,做军医也行,至少让明珠婚后的生活有保障。”   “不,不必婚后,我会给明珠准备丰厚的嫁妆,婚后她靠嫁妆就能继续过锦衣玉食的生活。”   “至少婚前,凌大夫有个官身,能买一幢像样的宅子,这样明珠出嫁时也好看一些。我女儿是郡主之身,就算不是郡主,也是侯府千金,我身为他父亲,想让女儿出嫁时风风光光的。不说跟她的好友三皇子妃比,至少能过得去,不至于太寒酸,这个要求不过分吧?毕竟女孩儿出嫁,一辈子也就这一回。凌大夫能体谅我老父亲的一片苦心吗?”   凌霄沉默地听着,然后站起来身来:“您的要求不过分,侯爷一片慈父心肠我也懂。但是很抱歉,请恕凌霄不能接受。”   这时候陆镇就有些不高兴了:“明珠是我金尊玉贵养大的女儿,说是一家有女百家求都不过分。我不要求其他,就这么一点小小的让步你都不肯?”   “我很抱歉。”凌霄拱拱手,“怕是要让侯爷失望了。”   陆镇落下了脸,语气也不复之前的和气:“年轻人有傲气是好事,但骄傲过了头,便不是什么好事了。我实在看不到你一丁点的诚心,这门亲事我不能答应!”   “爹!”陆明珠急得直跺脚,又去看凌霄。   凌霄沉默了一会,说:“打扰了。”他再次拱手,转身离开。 第151章   陆明珠说完这些,眼泪又掉了下来。   “宛姐儿,其实这都是我一厢情愿的吧,凌霄他心里根本没有我。”   否则,又怎么会一丁点的让步都不愿意为她做?   凌霄走了,她第一时间追了出去,问他怎么能这样!   凌霄目光落在别处,并不看她:“郡主回去吧。”   “你什么意思?”   陆明珠急白了脸:“你根本不想跟我提亲,不过是被我逼急了才不得不来,对吧?”   凌霄沉默半晌,攥紧了手,最终没有开口。   他志在穷苦百姓,功名利禄从来都不是他的追求,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他们不合适。从一开始在一起那天,他就一直在等今天。   等到了,他心里的石块也就落地了。   这样很好,对她与他都好,他们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凌霄沉默离开,至始至终都不曾看陆明珠一眼。   陆明珠终于看清了。   “呵!不就是一个男人吗?”   她红着眼道:“既然凌霄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他呢!我陆明珠还怕没人要!”   说话时,又一滴眼泪掉下来,她迅速用手背抹掉。   然而眼泪越来越多,她越抹越快,到最后怎么擦也擦不完,她哭倒在江令宛的怀里:“宛姐儿,别说话,也别劝我,我就是心里难受想哭,让我哭一场,我哭过就好了,哭过就会把这个男人忘掉。”   江令宛拍了拍她的背,没有说话。   接下来这段时间,陆明珠时常来找江令宛说话,一开始难免会落泪,又跑去找了凌霄几次,确定他不会为自己让步之后,陆明珠不哭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好女儿何患无夫!”陆明珠终于恢复了她一贯了活泼爽朗,“从明天起,我就开始相看。”   她对江令宛、程静昕说:“你们身边有合适的人选,记得介绍给我啊。”   不管怎么说,她不再伤心难过了,江令宛、程静昕都松了一口气:“好,我们一定替你留意。”   她性子急,说干就干,没过几天就让大嫂长平公主给她安排相亲。   她可是堂堂明珠郡主,身份尊贵,又得圣宠。听说她要嫁人,家中有适龄子弟的夫人们倾巢而出,长平公主府每日都有夫人们登门,儿郎们的拜帖堆了三四筐。   长平公主带着陆明珠挑拣,把合适的儿郎选出来,带到公主府相看,又办了一场赏花宴,折腾了两个月,相看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几乎把京城适龄的儿郎相看遍了,陆明珠也没有看到满意的。   她折腾疲了,不想折腾了,正好到了九月,程静昕成亲,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程静昕与容夫子算是苦尽甘来了。   前世程静昕单恋容夫子,却被表哥孟修杰设计,最后香消玉殒,英年早逝。   这一世,孟修杰计谋被戳穿,程静昕在京华女学毕业后留院任教,做了乐课夫子,与容夫子时常见面,慢慢容夫子就发现了程静昕的好。   只是容夫子跛脚,程静昕的祖母不同意孙女嫁给一个老瘸子。   纵然程静昕再三解释,说容夫子只是轻微跛脚,说他虽然三十出头,但绝对不老,但程老太太无论如何不接受,也不同意容夫子登门求亲。   后来在江令宛的安排下,凌霄去帮容夫子看脚,治了小半年,容夫子的脚虽未完全康复,但走起路来已看不出跛脚了。   容夫子虽然已三十二岁,但他生的十分俊美,比起青涩的少年,他的俊美稳重而从容,举手投足气度出众,双目平和而淡然,去程家提亲时,众人都惊呆了,没想到他竟然生的如此出众。   程老太太得知容夫子本是举人,如今脚好了,可以继续参加科举时,当场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大婚的日子定在九月初六,这一天,芙蓉金菊斗馨香,枫叶赤红丹桂金黄,江令宛跟陆明珠送了好友上花轿,满心都是欢喜。   等到十一月京城飘起小雪的时候,程静昕有孕了。   江令宛跟陆明珠觉得很惊喜,带了礼物去容家看好友。   容夫子也在家,成亲之后,他就辞了京华女学,一心在家中备考,打算来年春天考个功名。   得知江令宛跟陆明珠来了,他迎到了门口:“见过三皇子妃、明珠郡主。”   陆明珠丢下一句“容夫子不必客气”就急吼吼地进屋去看程静昕了。   江令宛笑着说:“容夫子,恭喜你,你要做父亲了!”   容夫子一袭蓝袍,俊美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冷淡疏离,双眸中却有淡淡的喜悦:“多谢三皇子妃。”   他弯下腰,深深一揖。   谁能想到当年大言不惭的小姑娘会成为京城最炙手可热的宛卿,嫁了顶级勋贵,又成了天子儿媳。   谁又能想到,因为她,他才能治好腿,收获属于自己的幸福,如今连孩子都有了。   他的感激真心实意。   江令宛站着没动,心安理得地受了:“夫子不必客气,静昕有孕在身,希望夫子能好好照顾她,不要给她气受。夫子可明白我的意思吗?”   没错,她就是以三皇子妃的身份压人了,那又怎么样?   自打重生回来,她就做好决定要把静昕纳入羽翼之下,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欺负静昕的。   容夫子点头:“三皇子妃放心吧,能娶到静昕是我的福气,我会好好照顾静昕,好好照顾孩子。家里人口简单,就我跟静昕两个人,我保证不让静昕受气,下人们更不敢。”   他这是说不会在孕期纳通房的意思。   江令宛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微微一笑,进去看静昕去了。   陆明珠在床边坐着,手舞足蹈的,又高兴又羡慕:“宛姐儿,你快来跟静昕取取经,说不定你下个月也能怀上宝宝了。”   她眉飞色舞的,比程静昕还高兴。   江令宛就坐到程静昕身边,笑眯眯道:“好,那我来问问静昕,有什么诀窍。”   程静昕面色微微有些发白,大夫说她身子骨弱,气血不调,因为刚刚怀孕,要以静养为主。   她半躺在床上,头上戴着卧兔儿,比从前做姑娘时多了几分娇憨。   “这个诀窍我们悄悄说。”她笑着瞥了陆明珠一眼,“未婚的小姑娘不适合听。”   陆明珠不依,缠着程静昕说,无论如何也要听。   “其实也简单,就是……把枕头垫在腰底下……抬高一点。”   程静昕说着,脸就红了。   若是别人问,她死活不肯说的,但她怀了身孕,就想跟好友分享,想让江令宛也早日怀上。   江令宛跟陆明珠也听得脸红红的,特别是陆明珠,听完后还嘟哝了一句:“画册子上没画,这回我记住了,得用枕头。”   她一贯大胆,跟凌霄在一起后,就偷偷看画册子了。   江令宛跟程静昕早见怪不怪了。   江令宛跟陆明珠陪程静昕吃了午饭,在容家待到下午才离开。   容夫子一直在书房待着,送走了三皇子妃与明珠郡主,回房看妻子,程静昕靠在大引枕上睡得香甜。   她面色虽然还苍白着,但嘴角微微弯起,幸福又满足。   床头的柜子上,放着葡萄干,用精美的盒子装着,旁边还有几盒没打开的果脯零嘴,一看就知道是宫里的贡品。   他慢慢走过去,握住了妻子的手。   他本是官宦子弟,后家道中落、脚又受伤,多亏京华女学的宋山长收留他在女学教乐课,他才有了容身之所。   他原本有一个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未婚妻,在家道中落之后,与他退了亲,另嫁旁人。他不怨她,只是内心有些难过罢了。   到女学的第一年,他十九岁,风华正茂,青春正好,女学生们都喜欢上他的课,有几位小姐很喜欢他,信誓旦旦说要嫁给他。   他不是没动心过,不是没投入过。   只是一次次真情的投入换来只是一场空,几年之后,他看淡了世事。   那些喜欢他的女孩子,只是喜欢他的皮囊罢了,一开始都说不嫌弃他跛脚,等到谈婚论嫁之时,便会换一种说辞。   他不怪她们,习惯了,慢慢也就冷漠了。   所以程静昕接近他的时候,他完全没在意,这个小姑娘,温婉话不多,会小心翼翼地跟他说话,会找了借口跟他接近,会因为他无意的一句话红了脸颊。   他见多了,无所谓了,心如一滩止水。   等到她毕业后留在女学任教,过了及笄之龄依然不嫁,他终于认识到,这个姑娘跟从前那些都不一样。   心动吗?   那是当然的。   她温柔美丽,大方温婉,给他的关心都是脉脉含情的。   但她又有女儿家的矜持,只给他暗示,不主动开口。   这样可爱又坚持的姑娘,他怎么舍得拒绝?但是他的脚,始终是他最大的缺陷。   他决定最后再试一次,给她机会,也给自己最后一个机会。   结果程家人还是拒绝了。   他本已放弃,是她拜托三皇子妃,找了凌大夫给他治脚。   他的脚如今走路已经看不出问题了,不仅娶了她为妻,还可以继续参加科举。   能遇到静昕,他何其有幸。   容夫子替妻子掖了掖被角,眼中都是满足。   ……   出了容家,陆明珠没坐自己马车回怀远侯府,她上了江令宛的马车,说有话要说。   “宛姐儿,我不想嫁人了。”   陆明珠一开口就语出惊人:“但是我想生个孩子。”   江令宛大致知道陆明珠的想法了,前世她跟陆明珠认识时,已经是宁国夫人了,她们是在救济灾民捐款时认识的。   她们俩地位高,一举一动都受人瞩目,两人一个被丈夫休了,没有再嫁;一个年纪不小了,迟迟没有嫁人,而且也没有嫁人的打算。   俩人一见如故,一拍即合,很快就成为知心好友。   陆明珠前世就想生个孩子,为此买了不少面首,江令宛还帮她挑过呢。   可惜到最后,陆明珠一个也没看上。   她觉得面首层次太低,京城长得俊美的男人又已经有家室,最后选择了放弃。   没想到这一世她这么早就萌生这个念头了,怪不得刚才她跟静昕打探生孩子的秘诀。   “那你打算找谁跟你生孩子?”   陆明珠没回答,呵呵一笑,意味深长:“你说呢?”   还能有谁,当然是凌霄啊。   江令宛不确定道:“他会同意吗?”   陆明珠下巴一扬道:“我有的是方法让他同意。”   还能是什么方法,当然是霸王硬上弓啊!   江令宛本想拦着,后来想想这事拦不住,明珠的性格就是这样,你越劝她越来劲,等她找凌霄被拒绝几次,自然会偃旗息鼓。   江令宛回到家时,已经是傍晚了,萧湛在二门处等她。   车帘被掀起,她从马车上下来,萧湛把手伸过去,要扶她。   江令宛一手拿了暖炉,把另一只手交到萧湛手心。   “当心。路滑。”萧湛稳稳扶着她,下了马车也不松手。   这般恩爱甜蜜,府中下人早已见怪不怪,何清雅抱着书,在远处站着,任雪花落了一身,一动不动。   扫雪的婆子就笑呵呵道:“我们殿下对娘娘一向是捧在手里怕冻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我们头回见的时候,也像姑娘这般看呆了。呵呵,姑娘才刚来,不知道,等在府里呆久了,就习惯了。”   扫雪的婆子停下来,羡慕又慈爱地看着那对渐行渐远的身影。   男子身材高大,女子高挑玲珑,一个玄色披风,一个大红狐狸毛披风,男子撑着伞,伞却向女子那边倾斜,手也虚揽着女子,一路小心呵护。   何清雅看了良久,抱着书,朝上房去了。   她没进门,在门口把书交给柳絮:“这是娘娘要的书,送书的小竺子病了,我带他送过来。劳烦柳絮姐姐送给娘娘。”   她声音温温柔柔的,规矩守礼,双手捧着书递给柳絮。   待柳絮接了书,她福了福身:“劳烦姐姐了,如无事,我便回去了。”   她一直低眉顺眼,甚至没朝室内看一眼。   柳絮把书放在明间,打算等明天萧湛离开了,才捧进去给自家主子。   天气冷,萧湛跟江令宛吃了晚饭就在房间里待着,炕桌上放了一枝鹅黄色的腊梅,在翠绿细颈瓶中开得正好,江令宛铺了纸,对着腊梅作画。   萧湛也在旁边铺了纸作画。   江令宛画完了腊梅吐蕊图,喊萧湛:“过来点评一二,看看谁画的更好看?”   一抬头,见萧湛纸上立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女子身穿茜红立领小袄,鬓角簪了鹅黄色的梅花,手执羊毫笔,低头作画,嘴角噙着笑,说不出来的温柔。   这不是她吗?让他一起画梅花,他倒是画起她来了。   不过萧湛画工精湛,画上的她栩栩如生,比平时更显温柔。   萧湛停了笔,含笑看着她:“花好看,画好看,你最好看。”   他把插瓶中的腊梅枝折出一截,簪在她发间,这样一来,就跟他画上的人一模一样了。   真是云鬓花颜,人比花娇。   夫妻二人对视,岁月静好,甜蜜温馨。   是夜,躺到床上,两人在被窝里说话。   “来年大比,会试依然放在二月,昨日内阁上书建议父皇选出监临官、主考官、副考官,想来明日早朝后父皇会留我说话。”   江令宛脑中闪现过前世听到的一些事:“前世科举的监临官是不是四皇子?”   她依稀有些印象,却又记不太清,毕竟前世这个时候,她已经被宁轩休弃,被江令媛关进偏僻的小院了。   萧湛显然也想到了她前世此时的遭遇,他将她搂进怀里,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背:“没错,按照前世的发展,此次的监临官正是四皇子。但是他没有防备,被大皇子算计了。”   “这一次,内阁举荐了两个人做监临官,一个是大皇子,一个是我。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一次,大皇子算计的目标不再是四皇子,而是我。”   “不过你放心,他不会成功的。”   萧湛在江令宛面前从不隐瞒,有是什么事都跟她说,让她心里有底。   夫妻俩有商有量的过日子,感情好得很。   江令宛也相信萧湛的能力,她会把皇子府打理得妥妥当当,让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次日大朝会后,洪文帝留内阁阁老、礼部官员,大皇子、四皇子、萧湛在养心殿商讨来年春闱的事。   六名阁臣、三名礼部官员,一共九个人投票,从三位皇子中选出一位皇子,出任本届会试监临官。   不一会,九人写好了,交给洪文帝。   洪文帝看了投票,便笑了:“你们是商量好的吗?这投了跟没投一样。”   三位皇子,一人三票。   可不正是商量好的吗?   但大臣们岂会承认,连说这是巧合。   这三位皇子,各有优势,谁都有可能荣登大宝。在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任何一位都不能得罪。   所以这几位大臣就出了这么个主意,他们公平地投票了,最后洪文帝选谁,都怪不到他们头上。   臣子们的小九九洪文帝心知肚明。   他年纪一天天上来了,皇子们大了,到立皇储的时候了,大臣们小心谨慎,他能理解。   洪文帝便把视线投到三个儿子身上:“老大,你觉得这次的监临官该由谁出任?”   大皇子不慌不忙,拱手道:“儿臣想举荐三皇弟。儿臣是长兄,若论次序,自然该儿臣最先做这个监临官,给弟弟们做个榜样。但儿臣之前没做过,抡才大典三年一次,举国瞩目,儿臣怕自己办不好出了糗,所以想让三皇弟今年先开始。他比儿臣办差的经验多,有他今年开个好头,下回儿臣就知道怎么办了。”   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洪文帝与几位大臣都微微点头。   洪文帝又问萧湛该选谁。   萧湛道:“儿臣觉得四皇弟很合适。”   洪文最后问四皇子,四皇子笑望了大皇子一眼,最后视线落在萧湛身上:“儿臣与大皇兄看法一致,想举荐三皇兄。”   两票对一票,最后这差事就落到了萧湛头上。   春闱是国之大事,洪文帝本来也意属萧湛,四皇子会举荐萧湛,他不奇怪,只是没想到大皇子这次这么懂事,也会举荐萧湛。   洪文帝心里存了个疑。表面对大皇子很满意。   “清华,你选主考官出来;副考官就由老大来选;老四,一百誊抄官,你举荐二十个。”   科举考试是收买人心、拉拢自己人极好的机会。   主考官、副考官选出来的士子,见了他们要叫一声老师,以考官的门生自居。   一届春闱下来,主考官、副考官一下子能收获上百进士门生,这些门生以后会站在自己老师派系这边,替老师效力。   而主考官也好、副考官也罢,包括阅卷官、誊抄官,只要安安稳稳把这次春闱办好,来年的官职都要升一升的。   所以,萧湛当了监临官,由他来选主考官,那主考官自然而然会站在萧湛的阵营里,主考官选出来的那些进士,自然也愿意为萧湛效力。   这便是科举的关系网了。   大皇子把这样一个收买人心的好机会推给萧湛,说他没有后招,谁信?   一出养心殿,四皇子就提醒萧湛:“大皇子怕是没安好心,你一定要注意。”   他实在是一心一意替萧湛打算。   萧湛点头,冷厉的脸孔上一派平静:“放心吧,我不会让他讨到好的。”   四皇子面上真诚,心中冷笑,我当然放心,你们鹤蚌相争,我便坐收渔翁之利。   斗吧,斗吧,你们斗得越凶,我越高兴。   转眼过了春节,离春闱开考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京城各大客栈都住满了前来考试的学子。   优异者有优异者的圈子,文采一般的有文采一般的圈子。   有个浙江籍名叫张跃的白胖学子,突然频繁在两个圈子里乱窜。   他原本文采一般的纨绔子弟,此次来京城,不过就是借着参加科举的名头来京城看看有没有发财的机会而已。   刚到京城时候,他就说了,反正也考不上,不如吃好喝好玩好,想办法做一门生意,留在京城繁华之地。   可进入正月之后,他不再眠花卧柳,吃喝玩乐,突然变得勤奋起来,整日拜访学子们,到他们的房间求教,一待就是大半天。   他很虚心,拜访的都是今科热门的人选,他拿了试题,请人家帮忙做,文章做好后,他便送上一二百两银子作为教学费用。   一来二去,学子们,特别是贫困但文采斐然的学子们,都给他做过文章。   张跃就开始宣扬,说他经过这段时间的学习,今科必中。   然后,他开始跟那些文采很一般,但家境富裕的学子们接触,先跟人家一次吃饭,熟悉之后,就单独私聊:“我有今科试题,并让今科热门人选做出了文章,高中的希望没有十成也有八成,文章五千两一篇,不中包退,你要吗?” 第152章   自打萧湛被洪文帝任命为今科春闱的监临官,总摄考场事务之后,江令宛就密切关注跟科举有关的风吹草动。   所以张跃的异常她很快就知道了。   前世因为考前泄题,杏榜上贴之后,考生们十分愤怒,他们将杏榜上扔了很多泥巴,抬着财神爷大闹贡院,轰动京城。   洪文帝震怒,将主考官腰斩,作弊的学子们杀的杀,流的流,四皇子受到狠狠的呵斥。   然后大皇子靠着温和敦厚,渐渐显露出来,又有李太后撑腰,遂被洪文帝封为太子。   江令宛将收集的消息归纳整理,报给萧湛,萧湛却总是让她不要管,说他会安排好一切,让她早点休息,不必等他。越临近考试,萧湛越忙,回来的就越晚。   但江令宛闲不住,萧湛不让她管,她觉得很不高兴,从前这些事情都归她管,怎么现在不让她管了呢。   她不听萧湛的,不管萧湛回来的多晚,她都等。   可最近这几天,也不知怎么回事,她越来越嗜睡,一沾枕头就睡着,有时候下午打个盹,一觉醒来就已经是半夜了。   正月的京城天还很冷,屋子里还烧着暖烘烘的地龙,这天萧湛难得回来一次早的,刚刚傍晚,他就到家了。   先在外间站了一会,等身上的寒气消了一些,才掀起帘子进屋。   柳絮跟竹枝一脸的喜色,拿手比了个十五:“夫人说,只要迟了半个月,就极有可能是有了。今天正好半个月,主子有这般贪睡,八成是有小主子了。”   竹枝喜不自禁,又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小声地跟柳絮说:“你看要不要告诉给夫人知道?”   “再等等,等殿下安排吧。主子有孕,最先发现的还是殿下呢。”   两人捂嘴一笑,为自家主子高兴。   姑爷成了三皇子之后,对自家主子比从前更好,主子的小日子迟了一天,第二天三皇子就知道了,他叮嘱她们不要说出去,不让她们提醒主子,怕主子紧张,还亲自去见了萧夫人跟她们家夫人。   得知要半个月后才能请大夫,三皇子就沉下心来,在主子面前分毫不露。   今天刚到半个月,他便早早回来了。   三皇子把主子放在心尖上疼,她们是知道的,可每当她们觉得三皇子对主子很好了,三皇子总能比她们想象的更好。一次又一次让她们惊诧。   主子福气好,有三皇子疼;她们福气也好,跟着主子一路顺风顺水,没有一丁点糟心事。   萧湛进了屋,江令宛正歪在炕上看书,看到萧湛进来,她动也没动一下,甚至连头都没抬,与平时一见到他就笑的模样判若两人。   萧湛走过去一看,她书都歪到一边去了,双目阖着,人睡得香甜,粉嫩的脸颊微微酡红,睫毛浓密修长像两把刷子,粉嘟嘟的唇色泽娇艳,对他的到来浑然不觉。   她鲜少有睡得这么沉的时候,萧湛心里越来越笃定,她是有了。   “宛姐儿。”萧湛轻轻亲了下她的脸颊,声音温柔似呢喃,似在哄孩子,“宛姐儿,醒醒。”   江令宛迷迷糊糊醒来,眼皮子还在打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了揉眼睛,才算清醒。   “你今天回来的好早啊。”她笑望着萧湛,“是有什么好事情发生吗?”   萧湛双眸明亮,含着笑意,唇角微微勾起,一看就知道他心情很好。   “是,是天底下最好的事。”萧湛再次亲下她的脸颊,低声道,“我叫大夫进来,给你号过脉就知道了。”   江令宛失笑:“好好的,给我号脉做什么?我记得皇子妃请平安脉的时间是每月十五啊,半个月前御医说我身子康健,下次请平安脉的时间还没到,怎么又叫大夫来?”   她穿了小袄,这样甜甜笑着跟他说话,真是说不出来的好看。   萧湛坐在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宛姐儿,你的小日子迟了半个月了。”   江令宛怔住,手不由自主放在了自己的小腹。   前世没有孩子,一直是她一大遗憾。   这一世,她可以做母亲了吗?   她有点不敢相信,但心里却有喜悦冒出来:“是真的吗?”   她是个神采飞扬、信心百倍的小姑娘,此时手虚虚地摸着肚子,小心翼翼地问他,是从没有的过的事。   萧湛看着,就觉得心头变软了:“是真的,我这就叫凌大夫来。”   “好。”江令宛立马点头,赶紧坐起来,又想到自己可能有孩子了,动作变得极其轻柔,萧湛干脆把她抱到了床上,让她躺着。   “凌霄不是外人,你只管躺着。”   若是从前,江令宛是不干的,但一想到肚子里有宝宝,她就乖乖地躺好了。   不一会,凌霄进来了。   打开行医箱,拿出脉枕,让江令宛把手腕放上去,正打算号脉,被萧湛叫住了。   “柳絮,端一盆热水来。”   凌霄明白了,他这是怕凌霄手冷,凉着了妻子。   凌霄垂眸,把手放到热水里泡,心事重重。   跟陆明珠相识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浮现,他一直在躲避,在抗拒,那个女孩子却满腔热情,像扑火的蝴蝶,不管不顾地扑过来。   他们在一起时,他从没有为她做过一件事,他甚至想都没想过。   可今天,看萧湛这样呵护江令宛,他突然觉得自己对她不起。   他是心性坚硬之人,这念头一闪而过,泡好了手,擦干了,他给江令宛号脉。   江令宛与萧湛一直盯着他看,两人眼睛里都充满了期待。   凌霄能感受到两人的视线,他甚至感受到他们心里的期盼,诊脉的时候分神了,这是从来没有的事。   这个脉足足号了一刻钟。   凌霄收回手,萧湛坐到床边,握住了江令宛的手。   “殿下,三皇子妃是喜脉,只是月份尚浅,不明显。再过半个月会有明显的变化。”   “我先出去把注意事项写下来,等会拿给殿下看。”   凌霄退出去之前,眼角的余光,瞥见萧湛正低头跟江令宛说着什么,嘴角含笑,眼神温柔。   “宛姐儿,我们要有孩子了。”   萧湛摸了摸她的头,亲了亲她的脸,眼神温柔的能滴出水来。   江令宛仰面躺着,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满足:“也不知这个孩子会像谁?”   “像谁都好。”他握着她的手,“你好好在家养胎,什么都不要想了,今天晚了,明天我就把岳母跟娘请过来。”   “好。”   天大地大,孩子最大,她两世为人才怀了这个孩子,无论如何也要照顾好他。   萧湛跟她说了许久的话,陪她用了晚饭,陪她说话,等她睡下了才去书房。   凌霄已经在那里等候许久了,把孕期注意事项奉上,凌霄道:“殿下,十日后我要启程去江南。”   从前他就是各地辗转,几个月换一个地方,若不是因为陆明珠,去年他就离开京城了。   萧湛微微颔首:“也好,对方设计你两回,却目的不明,你去江南待几个月避一避,等三皇子妃临盆前两个月再回来。”   凌霄这一去,本打算至少十年不再入京,但萧湛这么说了,他只能答应,因为做游医义诊的资费是萧湛夫妇所出,于情于理他都不能拒绝。   “好,我端午之后回京城。”   萧湛点了点头:“与怀远侯府的亲事,你当真不再考虑考虑了吗?陆明珠一直在相看,虽然暂时没有遇到合适的,但我看圣上有指婚的意思。或许你端午回来之时,她已另嫁别人了。”   这不是他该操心的事。   他只是怕凌霄这一走,陆明珠又来找江令宛。   凌霄纹丝不动:“我已经想清楚了,怀远侯府的门第,我高攀不上。”   萧湛并未再劝:“嗯,你想清楚就好。之前派给你两个人,怕是不够,我再派两个人给你。上次的事,我会替你留心的。”   出了萧湛书房,凌霄疾步而出,萧湛安排的两名练家子,快步跟上了他。   昔日他只是个普通大夫,去哪里从不带人,也没人注意他。许是他在瘟疫案、安山行刺案中连立两场大功的缘故,注意他的人多了起来。   大皇子与一些勋贵想将他收入麾下,被他拒绝了。   虽然他的拒绝得罪了一些人,但有萧湛在,旁人不敢动他,在京城他的生活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但是三个月前,他被人设计了。   到一个农户家中给人治病时,他被人擒住,生生灌了药,然后……   那天耻辱的一切,他不想再去想了。   第二次是在春红院,那地方鱼龙混杂,但女子们可怜,其他大夫嫌她们脏,不愿意给她们治病,他不嫌弃,没想到再次中招。   一连两次被算计,他觉得这不是偶然了,把事情告诉了萧湛。   萧湛给他安排了护卫,这三个月他果然没再遇到那种事。   凌霄回到家后,就开始收拾行囊,十日后离开了京城。   此时江令宛已经确诊有孕了。   梅雪娘为女儿高兴,想去看女儿,又想着十天前才去过,再去会被人怀疑,便写了信来叮嘱:“前头三个月胎不稳,能不说出去,尽量不要说出去。”   傅氏也恨不能住到三皇子府照顾儿媳妇,但她知道现在必定有人虎视眈眈盯着三皇子府的一举一动,她一去,旁人八成就要猜到儿媳妇是怀孕了。   她不敢来,却在信里面出主意:“过两天你诊平安脉的,让柳絮替你,这样太医就号不出来了,当年淑妃娘娘就是这样糊弄太医的。你别不放心上,有些人很坏,会套太医的话,若是知道你怀了,就会满天下地宣扬,到时候惊着了胎气,也不是玩的。”   亲娘跟婆婆都这么说了,江令宛就听她们的,把太医骗了过去。   离春闱开考还剩十天的时间,大理寺少卿余好问来向大皇子进言:“殿下,是时候收网了。”   大皇子踟蹰了一下:“余大人,现在收网会不会太早了些?”   倒卖春闱试题这事,是他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   先主动谦让,举荐萧湛做今科春闱的监临官,给洪文帝留下一个好印象。然后再到洪文帝面前弹劾主考官泄露试题,萧湛这个监临官亦难辞其咎。   洪文帝对萧湛的办事能力便会产生怀疑,他顺理成章接替萧湛,出任监临官,举荐新的主考官,把今科士子纳入麾下,收买人心,获得支持者。   但是现在他动摇了。   他觉得现在去弹劾主考官有些太早了。   “余大人,本皇子觉得等今科春闱张榜之后再收网,能获利更大。”   到了那时,他稍加煽动,举子们就会大闹贡院,举国皆科举舞弊,萧湛失的不仅是圣心,还有士子之心。   余好问却道:“不妥,我们本来只部署到春闱开始前,此时收网,刚好打三皇子一个措手不及。若是等科举之后再动手,那战线拉得太长,难免会节外生枝。万一被三皇子察觉,恐怕得不偿失。”   “殿下,臣再说一句,以三皇子的机敏,他说不定已经察觉了我们的举动,现在不收网,恐怕夜长梦多。”   大皇子也知道,余好问的猜测绝不是危言耸听,萧湛的确很厉害,不能轻敌。   “余大人说得对,还是按原计划来,不能太过贪心乱了部署。”   大皇子说干就干,当即进宫面圣,弹劾主考官薛大人泄题敛财。   “儿臣觉得不可思议,三皇弟一向慧眼如炬,薛大人品性端方,为官清廉,怎么会做出卖试题敛财这种惊天骇人之事。但举子们言之凿凿,儿臣不得不信,便顺藤摸瓜,查到了薛大人的小舅子胡力身上。胡力在钱庄的账户上,突然多了一大笔钱,儿臣抓住胡力盘问,他一开始还狡辩,后来听说我连张跃都抓住了,他就全招了。”   “他说是奉主考官薛大人之命,把试题给张跃,让张跃从文采出众的举子们手中买文章,再高价卖给有钱、文采一般的举子,得到的钱与胡力三七分。”   “这是张跃、胡力的签字画押的证词,儿臣今儿来,将他们俩也带了过来。请父皇明鉴。”   洪文帝不置可否,将证词看了一遍,吩咐肖公公:“宣三皇子、薛树进宫。”   此时萧湛正陪江令宛说话,眼看着春闱开场在即,萧湛怕江令宛担心,就把自己的计谋细细告诉了江令宛。   “前世举子们大闹贡院,皇上被气得吐血,薛树被腰斩,作弊的举子们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上百无辜举子被牵连,这俱是大皇子作的祸端。”   “我若是冷眼看着,等此事爆发之后才反手把大皇子的所作所为昭告天下,于我,无疑是最有利的。”   “但我不欲因一己之私让薛树这样的清官惨死,不欲无辜举子被陷害牵连,终身不能参加科举。”   “所以,我要提前动手。”   “别担心,大皇子派系里有我的人,前世血流成河的贡院悲剧,这一世不会发生了。”   就算不为其他人着想,他也想为他们的孩子积福。   江令宛觉得此时的他英俊极了。   萧湛他手段狠厉,却从不伤及无辜,这就是她前世心甘情愿追随他的原因。   “你只管忙外面的事,家里的事,不用你担心。就算我有孕在身,也一样能料理得好。”   刚刚得知有孕那几天,她全身心都在孩子身上,走路小心翼翼,连打个喷嚏都紧张兮兮,生怕对孩子有什么影响。晚上睡觉绷得紧紧的,直直地躺着不敢翻身不敢动,生怕压着肚子对孩子不好。   几天下来,整个人都不对,吃也吃不香,坐也坐不安,连夜里睡觉都不踏实了。   她觉得自己太小题大做了,听说府里有两个仆妇怀孕了,就悄悄观察,发现人家怀着孩子还照样干活。   江令宛就把人喊过来,问她累不累,要不要她给她放假,让她歇着?   两个仆妇都说不要:“俺们都是穷人出来的,我们乡野的孩子,没有难产生不出来的,只有生出来养不活的。乡野的人都干活,怀了孕照样干活,有的在田里种地,孩子就生在田庄地头,孩子包一包,继续干活,没有那么娇贵。”   “越是精细地养着,越容易难产。孕期多干活多动,生的时候娃才更容易落地。”   两个仆妇一个才怀四个月,一个都七个多月快临盆了,两人都这样说,江令宛就觉得她们说的有道理。   给两人打赏了几两银子,让她们买吃的补身子,两个孕妇千恩万谢地走了,逢人就说自家主子娘娘是观音转世,仙女下凡,长得好,心肠更好。   自那以后江令宛就尽量让自己放松,不时时刻刻想着肚子里的孩子,该管家就管家,该出去散步就散步,累了就歇着,状态很快就调整好了。   萧湛见她一开始瘦了,很担心,这几天她脸色重新红润起来,他的心也跟着放下,她要继续做事,他也不拦着。只叮嘱柳絮、竹枝好好照顾着,累了就让她多休息。   两人才说了一会话,肖公公来叫萧湛进宫了。   萧湛跟江令宛知道,八成是科举泄题的事出来了。   这会子天都快黑了,萧湛估摸着等他回来得半夜了,就亲亲她脸颊道:“你先睡,别等我,我若是回来晚了,就到书房去。”   最近萧湛很忙,时常早出晚归,有时候半夜回来,会把江令宛吵醒。可能是因为怀孕的原因,她夜里醒了,就不容易再睡着,白天就会嗜睡,然后夜里越发睡不着。   萧湛怕影响她,就跟她约好,要是回来晚了,就到书房去。   江令宛说好,送他到门口。   走到庑廊下,萧湛就不让她送了:“进屋歇着吧。”   肖公公看着,在一旁笑得慈爱,这样黏糊糊甜蜜蜜的小夫妻,让人看着心里就甜。   江令宛就笑着跟肖公公打招呼:“公公的腿疾好些了吧?”   “哎呦,多谢三皇子妃惦记着。”肖公公忙福了个身,“多亏了您送的膏药,比宫里御用的都好用,奴才的腿好多了,去年冬天都没怎么疼。”   “是凌大夫家的秘方,我不过是借花献佛,反正我也用不完,就拿来给公公了。”   “要连用三年,就能痊愈了。明年、后年我得了膏药,都给公公送去。”   她说话客客气气的,脸上带着笑,十分和气。   肖公公连连道谢,心里又暖又感激。   身为洪文帝身边最亲近的太监,巴结他的人少吗?他什么样的绫罗绸缎、金石玉玩没见过?   但旁人是有事才求到他面前,脸上巴结心里瞧他不起,根本没有拿他当人看。   三皇子妃与那些人都不一样,凭三皇子现在受宠程度,她完全不必巴结他这个太监,她送膏药是为了跟他交好,他明白,但她的善意与关心他也能感受到。   人心都是肉长的的,肖公公也不例外,所以对江令宛与萧湛这对夫妻,他总是与旁人不同。   上了马车,肖公公就把大皇子的事说了:“皇上虽未说什么,但看那个样子,是很不高兴的。”   “多谢公公提点。”   萧湛感激一笑,心里又开始夸赞小妻子。   因为知道他的身世,肖公公从前对他就不错,但总是恭恭敬敬,点到即止,从没有像现在这般亲昵。   这自然是她的功劳。   她嘴上说外面的事交给他,她把家里打理妥当,其实却润物细无声地给他拉拢人脉。   肖公公、赵老大夫、凌霄,都是她在维持,她还暗中联络了水央学社、水沚学社的人。   有些人表面上是三皇子妃,内里富可敌国,手握人才,一呼百应。   他能遇到她,是最大的幸事。   所以,他也给了她一个小小的惊喜,今年科举,让顾金亭做了誊抄官,明年此时,顾金亭便可以离开翰林院,到六部为官了。   还有容仲清,亦是文采斐然,跛足多年,他一直勤读不辍,今年厚积薄发,前三甲他必能占据一席。   不管容仲清到哪里为官,他都是他的人。   今科之后,大皇子、四皇子不管朝堂还是军权,都无法与他抗衡,所以,下一步要谋的,就是圣心了。   肖公公快步走进养心殿,禀报:“皇上,三皇子到了。”   萧湛走进大殿,今科主考官薛树已经到了,两人目光一碰,又若无其事地错开。   作者有话要说:凌霄:太耻辱了,我竟然被没看到模样的人给……   陆明珠:计划成功~ 第153章   大皇子一脸担忧凝重:“三皇弟,你终于来了,今科春闱试题泄露,这事你知道吗?”   萧湛拧眉,略显诧异:“大皇兄,你何出此言?”   “你果然不知!”大皇子颇为痛切惋惜,“薛树示意他小舅子倒卖试题,舞弊敛财,这事被我人赃并获。三皇弟,你一向明察秋毫,知人善任,怎么这次如此疏忽,犯了这般大错!”   望着略带诧异的萧湛,大皇子长长叹了一口气,又拱手对洪文帝道:“父皇,三皇弟的确不知情,我相信他一定是被薛树蒙蔽,泄露试题的事,绝不是他示意的,父皇千万不要怪罪三皇弟。”   好一个维护兄弟的长兄!   萧湛已恢复了素日的平静:“今科试题出好之后,就被封装放到礼部,由礼部、兵部、金吾卫的人日夜看管,试题泄露,绝无可能。”   萧湛看了大皇子一眼:“我之前还很诧异,为什么大皇兄会举荐我做监临官,不想真的没安好心……”   “三皇弟!你太过分了!”   大皇子很生气,他猝然打断萧湛的话,痛心疾首道:“我好心举荐你做监临官,你却如此怀疑于我。如今春闱出了事,你不说调查真相,反而反咬我一口。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居心叵测之人。枉我一向敬佩你稳重老练,你太让我失望了。”   萧湛依然淡淡的:“比起居心叵测,我如何比得上大皇兄。大皇兄说试题泄露,敢问证据何在?”   大皇子一声冷哼:“薛树指使他小舅子胡力倒卖试题,考子张跃就是胡力的马前卒。张跃与胡力俱已招认,还有考子们根据今科试题做的考卷也被我追了回来。薛树泄露试题,舞弊科举,是杀头的大罪。他是三皇弟的人,如今证据确凿,三皇弟有功夫质疑我,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跟父皇解释吧!”   事涉科举,洪文帝十分重视,他冷眼看着两个儿子,让肖公公把大皇子交上来的证据给萧湛看:“老三,你怎么说?”   萧湛脸色原本很平静,待看了证词之后,表情瞬间变得凝重,仿佛不敢相信。   大皇子目光从他脸上划过,心底冷笑,反正这一回办事不利的罪名你总是逃不掉的。   “父皇,薛大人品行高洁,为官清廉,儿臣既然选了薛大人,便信得过他。儿臣觉得这件事八成是有误会。”   萧湛把证据交给薛树看,薛树看了证词与考卷,噗通一声跪下了:“皇上,微臣有罪。”   “果然是你!”大皇子本以为薛树会百般不认,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认了。   他原本都做好让张跃、胡力与薛树对质的打算了,现在看来倒是省事了。   大皇子一声厉喝:“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除你之外,还有人参与此次舞弊?你们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劝你从实招来,供出幕后主使,便能饶你一命。否则,砍头的刽子手在等着你呢!”   大皇子连连喝问,暗示薛树攀咬萧湛。   薛树大吃一惊:“殿下,微臣并未说此次科举有舞弊,又何来幕后主使?”   “微臣跟圣上请罪,是因为微臣没有约束好家人,让家人在外坑蒙拐骗,欺骗学子。”   薛树满面羞惭,给洪文帝磕头请罪:“微臣罪该万死,疏于约束,没发现胡力竟然弄了假试题骗学子们的钱。微臣近日忙着春闱之事,很少在家,没注意胡力他犯下此种大罪!要打要罚,请圣上重重发落。微臣没约束好下人,责无旁贷,也该重罚。”   “但大皇子说微臣泄露试题,舞弊敛财,却是冤枉了微臣。微臣对圣上忠心耿耿,对朝廷忠心耿耿,蒙三皇子看重,出任今科主考官,替圣上选才,微臣如履薄冰,谨小慎微,怎么敢泄露试题。胡力倒卖的不过是他胡编的假试题。求圣上相信微臣,孰是孰非,待春闱当日考题出来,自有分晓!”   大皇子一声冷笑。   他就知道薛树不会承认,幸好他早料到这一幕了。   胡力亲眼看着薛树把考题封装,送到礼部,由重兵把守。   除了主考官薛树、监临官萧湛,任何人不得靠近。   薛树打的主意,他清楚的很,这个薛树,必然想等出宫之后,立刻到礼部把考题换了,这样开考时的考题,自然与如今流传出来的考题不同。   薛树的打算很完美,可惜,他不答应。   “真等到春闱当日就晚了,既然要验,自然今日就验!”   薛树目光一沉,忙道:“这如何使得?春闱试题一向是不到当日不揭晓的。若今天公布出来了,微臣便要想新的试题。离春闱开场只有短短十日了,时间这么短,微臣一时半刻又怎么能想出更好的试题呢?”   我就知道你不敢!   但你不敢也得敢!   大皇子上前一步,扬了下颌:“薛大人为何如此慌张,你既然行得正,坐得端,又何必怕今日就验考题?莫非你心里有鬼,不敢验?”   “父皇,儿臣觉得今日这试题必验不可!”   大皇子的步步紧逼,薛树的紧张担忧俱被洪文帝收入眼底,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却转头问萧湛:“清华,你是今科春闱监临官,你有什么看法?”   “儿臣还是那句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薛大人官声人品有目共睹,有口皆碑,儿臣相信他,儿臣觉得这试题没必要验。因为验证试题,其实是对薛大人的怀疑与羞辱,今日之事传出去,旁人会怎么看薛大人?”   萧湛脸色变得很冷硬:“但大皇兄提出质疑,又不得不验。只是儿臣才是监临官,大皇兄指手画脚,肆意污蔑薛大人,干扰春闱,实在让儿臣生气。若薛大人是清白的,请大皇兄亲自向薛大人赔礼道歉。”   大皇子眯了眯眼,眸中透着得意:“三皇弟的这个建议很好,若真是为兄冤枉了薛大人,那为兄自然赔礼道歉,也愿意认下污蔑朝臣、干扰春闱的罪名。只是这件事,不单单是我与薛大人之间的事,三皇弟这个监临官也不能置身事外。”   “若证实薛树的确倒卖试题,三皇弟敢不敢认玩忽职守、潦草塞责之罪呢?”   萧湛点头:“若薛大人有罪,我这个监临官自然责无旁贷,我自会跟父皇请罪,不再出任监临官,由父皇另请贤才。”   大皇子等得就是这句话。   他在礼部安插的也有人选,自打试题送到礼部之后,薛树、萧湛都未去过,他们根本没有更换试题,试题就是被泄露出来的这个。   哼!   大皇子眼带机锋,你且冷静沉稳,看等会试题拿到了,你还怎么镇定自若得了!   洪文帝安排了肖公公、金吾卫与内阁阁老一起去礼部取试题,半个时辰后,试题被送到洪文帝御案之上。   试题用朱漆火印封口,肖公公将火印给众人看,火印完好无损,然后打开封口,抽出试题。   洪文帝看了试题,眼神冷冷一扫,对肖公公道:“给大皇子看。”   他声音不高,但大皇子却听出了隐怒,心头一个咯噔,大皇子觉得情况不妙,悬着心把考题接过来,大皇子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共三场考试,第一场论史;第二场论政;第三场考四书五经。   三场的题目与泄露出来的题目,竟然没有一个重合的。   这、这是怎么回事?   “薛树!”   大皇子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脚:“你好大的胆子,竟然随意更换的考题!”   薛树满面骇然:“殿下,微臣何尝更换过考题?”   萧湛亦凌厉逼问:“听大皇兄的意思,考题送到礼部之前,你见过?”   大皇子心头一凛,矢口否认:“你休要血口喷人,出题人是薛树,监临官是你,我怎么会见过?”   “既然大皇兄没见过,又怎么知道薛大人更换了考题?”   萧湛不冷不热地质问,大皇子答不上来,满头大汗:“那是因为……因为……”   因为他的确见过试题,就是泄露出去的那一套,但是试题会变得面目全非呢?   萧湛,到底在里头动了什么手脚?   “够了!”   洪文帝目光阴沉,面覆寒霜,冷眼看着大皇子。   大皇子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下了:“父皇,您听儿臣解释,儿臣是被胡力蒙蔽了,他亲口说是受到薛树的指使,儿臣绝不是故意要冤枉薛大人的。胡力胆大妄为,罪该万死,父皇千万不要绕过他。”   “胆大妄为的人,恐怕是大皇兄。”萧湛叹了一息,推心置腹道,“从一开始大皇兄举荐我做监临官,我便存了怀疑。我觉得大皇兄可能有后招,又怕自己冤枉了大皇兄,所以便对大皇兄留心了。”   “没想到大皇兄竟然以重金收买胡力,让他偷偷进薛树的书房,抄录考题。”   “后面的事,一步步奔着我最不希望看到的方向发展。”   “幸而薛大人谨慎,胡力抄录的那套考题是假的,所以才免了一场祸事。”   “否则,薛大人无辜被害,我受牵连事小,无数学子因考题泄露对科举失望,对朝廷不满,对父皇寒心才是大事。”   “大皇兄,你我兄弟之争是小事,大家一笑泯恩仇,兄弟没有隔夜仇。但你拿春闱做筏子,犯了大罪,在父皇面前还百般狡辩,你罪上加罪,可知道吗?”   萧湛说的轻描淡写,大皇子听得冷汗淋漓,等萧湛说完,他已面色煞白,两眼惊慌:“父皇,儿臣是无意的,儿臣只是想跟三皇弟开个玩笑,儿臣是想试探三皇弟办事的能力,儿臣绝没有扰乱考场的意思,求父皇相信儿臣,儿臣糊涂,儿臣无知,但儿臣绝没有坏心,父皇……”   “哐当”一声,镇纸重重摔过来,砸到大皇子脸上,打断了大皇子的话。   “你身为皇子,不思为父君分忧,反视科举为儿戏,扰乱春闱,污蔑臣子,陷害手足,朕,怎么会生出你这种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徒?”   “人赃并获,还不认罪?企图以一句玩笑就蒙混过关,毫无半分廉耻与责任之心。”   洪文帝最恨的,就是亲近之人的欺瞒。   大皇子若是立刻认错,把罪名揽到身上,诚恳像洪文帝道歉,洪文帝也就原谅他了。   他没想到都到这一步了,大皇子还如此冥顽不灵。   最让洪文帝震怒的是,大皇子对他这个父皇没有半分诚心,从一开始就在欺瞒,到最后还在欺瞒,不仅欺瞒,还利用他。   洪文帝存了猜疑之心,再看这个儿子,真是哪儿哪儿都不顺眼了。   他寒着脸,冷冷道:“大皇子不敬父君,不法祖德,令朕失望,即日起,着大皇子在府中思过,无朕旨意,不许擅出。”   大殿内明晃晃的宫灯照在大皇子脸上,他面如死灰,跌坐在地。   ……   萧湛出宫之时,刚好听到更夫敲着梆子,喊三更了。   想到小娇妻此时必然正在酣睡,萧湛望了望正房庑廊下柔和的灯笼,弯了弯嘴角,去了书房。   快到书房门口,看到有人提着灯笼弯着腰,像是在寻找什么。   他慢慢走过去,对方见了他,吓了一跳,定了定才认出是他:“五……秋雅见过殿下。”   夜深露重,何清雅一袭粉裙,屈膝低头,身姿娇柔,声音温婉,发髻上的银簪上镶了一颗镂空的珠子,映着灯光,闪烁着柔和的光。   她低着头,纤细的脖颈柔弱极了,整个人像临风的荷花。   萧湛双手负于身后,没理她,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何清雅一直维持着半蹲行礼的姿势,久久没动,听着他脚步声渐渐远了,低下头,闭上了酸涩的双眼。   身后突然有脚步声变得越来越近,何清雅立刻起身回头,见来的是书房的太监,她眼中的光亮就像风中的烛火,慢慢熄了。   太监十分客气:“秋雅姑娘,主子让我过来问你半夜不睡,在这里做什么?”   何清雅抱歉道:“我掉了一个发簪,是我亡母的遗物,所以在这里找。没想到扰了殿下。”   她低了头,有些难过的样子,很快又抬起头来,温婉一笑,仿佛刚才的难过只是错觉:“我这就回去了。”   这样一个清新脱俗,宛若池中白莲的女子,不顾休息,寻找亡母遗物,是很值得人同情的。   太监便道:“姑娘稍等,我去回主子话。”   “有劳公公。”何清雅柔柔点头,带着淡淡的感激。   不一会,那太监笑容满面地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三四个提着大灯笼的小太监:“主子说,夜深了,让我们帮着清雅姑娘一起找。”   “多谢公公。”   何清雅依然温柔恬然,她深深朝书房的方向望了一眼,久久不曾移开视线。   ……   二月中旬春闱,三月张榜,四月殿试,由洪文帝钦点前三甲,两百进士。   等容夫子榜上有名,高中榜眼的消息传来时,江令宛已过了前面三个月孕期,胎象稳定了。   赵老大夫来号脉,吹胡子瞪眼睛道:“你这死丫头忒没良心,连老头子我都瞒,我难道是外人吗?”   吼过之后又笑呵呵看着江令宛腹部,柔声细语道:“乖乖曾孙儿,你娘不好,你别跟她学,等你出生了,跟着太爷爷,太爷爷教你医术。”   “从今天起,我就在这里住下了,等我乖乖曾孙儿出生。”   赵老大夫毫不客气地吩咐柳絮:“别站着了,走,给我安置屋子去。”   凌霄离开京城了,柳絮巴不得赵老大夫在府中坐镇呢,笑容满面地领着赵老大夫去了。   萧湛把手放在江令宛腹部,笑着说:“还没出生呢,就把赵老大夫收服了,这孩子,真有福气。”   江令宛也笑:“真没想到,赵爷爷也有这么温柔的的时候。”   四月阳光正好,春意融融,后花园娇莺恰恰,蝴蝶翩翩,景色怡人,但萧湛看来,这一切景色都不及她唇边的笑意美。   “我待会进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皇上,后日太后寿辰,你便不去了。”   江令宛摇头:“迟了一步,昨日太后派人来说,今年是整寿,她为了替宫里节省开支不大办,只是家里人聚一聚,所有人必须要到场,一个不准缺席。”   “昨天她才下了懿旨,今天你就进宫说我有孕不能去,她不会觉得这是喜事,只会觉得我们是故意扫她的兴。”   萧湛想想也对:“那你能去吗?”   江令宛嫣然一笑:“怎么不能?你别把孕妇想得太娇弱。各人体质不同,有些人怀孕生子几乎去掉半条命,有些人就像母鸡下蛋一样简单。你看我这几个月,精力旺盛,胃口大开,哪里像孕妇?去给太后贺寿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   她神色轻松,一脸笑意,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萧湛被她的放松所感染,握着她的手笑:“那你觉得你是哪种体质的孕妇呢?前一种,还是后一种?”   江令宛想也没想道:“当然是后一种……”   话一出口迎上萧湛戏谑的目光,就知道他在逗自己说自己是下蛋的母鸡。   江令宛不干了,伸手在他腰间掐了一下,萧湛捂着腰,夸张地叫了出来,把江令宛逗得哈哈大笑。   自打怀孕之后,俩人心态与从前又不同了。   一直未孕,始终是笼罩在江令宛头上的乌云,如今有孕了,她觉得人生几乎要接近圆满,每天都美滋滋的。   萧湛的变化更大,从前的阴沉慢慢散去,在江令宛面前,他越来越像个真正的青年夫婿,会哈哈大笑,会用一些幼稚的小举动逗妻子开心。   这样变化的结果是两人越来越甜,越来越恩爱,不单单是府中的下人,连外面的人都知道两人是神仙眷侣,令人羡慕。   那些等着看萧湛纳侧妃、冷落江令宛的人又酸了。   两日后,李太后寿辰,萧湛与江令宛一起进宫拜寿。   虽说不大办,但也只是对比从前而已,跟寻常人家比起来,李太后的寿宴依然十分奢华。   帝后宫妃、皇子皇子妃、各藩王及王妃、宗室贵亲、有头有脸的勋贵,加在一起人真的不少。   拜寿之后,洪文帝与一干兄弟儿孙王公大臣去了另外一殿,宁皇后领着宫妃、儿媳、其他女眷留在正殿陪太后说话。   宁皇后脸上盖了厚厚的妆容,却依然遮不住她脸上的憔悴,大皇子妃的脸上比她还要难看几分。   这样欢喜热闹的日子,大皇子因为禁足未能出席。宁皇后亲自求到洪文帝面前,希望洪文帝网开一面,让大皇子参加寿宴,被洪文帝严词拒绝。这样的场合都没让大皇子出来,证明大皇子是彻底失了圣心,与太子之位彻底无缘了。   李太后的心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儿孙济济一堂,她最疼爱的外孙女海陵郡主却不能进宫,只能窝在沐恩侯府。   自打去年春天海陵郡主得罪了一清道长,洪文帝就将她撵出宫去,再不许她进宫,海陵郡主只能回沐恩侯府了。   可是她自小在宫中长大,跟沐恩侯府的人不亲,又自视甚高,瞧不上沐恩侯府的人,久而久之,沐恩侯府的人对她就冷淡了。   连她亲爹都不喜欢她,反而宠爱她庶出的妹妹。   她那个庶妹很有心计,在她爹面前装得很柔弱,没人的时候却故意激怒她。   现在大家都觉得海陵郡主难缠,没人愿意搭理她。   海陵郡主受了委屈,写信给李太后哭诉,可一次两次还行,时间久了,李太后也不好天天插手沐恩侯府的事。   李太后心疼外孙女,想着事情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了,洪文帝的气该消了,就以不大办寿宴,替宫中节省开支为条件,想让洪文帝原谅海陵郡主,允许海陵郡主进宫。   不想洪文帝没答应,还跟太后争执了几句,把太后气得心绞痛。   这会子看到了面色红润,娇艳欲滴的江令宛,难免就想到海陵郡主昔日受的委屈来。   “江氏,你过来。”   李太后冷着脸,颐指气使。   江令宛正跟长平公主坐一起说陆明珠呢,这样热闹的时刻,陆明珠竟然没来,不符合她的性子。   前端时间,她跟江令宛说,她要修身养性,到寺庙礼佛一年,江令宛以为她是说着玩的,不想竟然真的一去就是好几个月。   江令宛冷不丁被李太后点名了,长平公主就捏了捏江令宛手,让她不要担心,又对自己的丫鬟说:“速速去找三皇子,就说太后单独跟三皇子妃说话了。”   江令宛心头一暖,起身到太后那边去了。 第154章   大家都觉得江令宛要倒霉了。   李太后脸色不好看,摆明了是要给海陵郡主出气。   唉,也怪江令宛日子太顺了。   嫁了顶级勋贵为丈夫,一转眼又了最得圣心的皇子。这一对比,海陵郡主就显得格外凄惨。   李太后看江令宛不顺眼,也就能理解了。   江令宛走过来,福身:“不知皇祖母叫孙媳来,所为何事?”   今日进宫拜寿,她穿了樱桃红绣梅兰竹菊缎面褙子,底下是石榴红的马面裙,头戴赤金镶红宝石簪,显得很喜庆。   怀孕这段日子以来,她胃口出奇的好,厨房又各色汤汤水水滋补着,她比之前丰润了一些,娇艳的脸颊白中透粉,人比花娇,一看就知道日子过得极为舒心。   李太后脸更寒了,她没让江令宛起身,冷冷地问她:“江氏,到今年八月,你嫁给清华就足足两年了,两年都未有孕,你不觉得羞耻吗?清华对你这么好,你不觉得愧对于他吗?”   李太后语气很不客气,一开口就朝江令宛心口上扎刀子,一众女眷都很同情江令宛。   没辙,被羞辱了只能受着,谁让人家是皇帝的娘呢?   果然,江令宛道:“孙媳愧疚,两年未孕,孙媳于心不安,无颜见人。但是……”   江令宛话锋一转,抬起头来:“但是孙媳一想,当年皇祖母进宫后四年未孕,到第五年才诞下父皇,孙媳就没什么好不安的了。今年才第二年,孙媳还有两年的时间呢,孙媳不急,想来皇祖母一定能理解的,对吧?”   她含着微笑,轻轻巧巧把李太后的话给堵了回去。   众人都惊了,没想到她怼起人来连李太后都不放过。   自打儿子当了皇帝,李太后一贯颐指气使,何尝受过这等委屈?   突然被怼了个哑口无言,她脸都青了。过了好一会,她缓了脸色:“人家都说你聪明伶俐,是皇子妃中第一人,哀家看你确不错。从今日起,你便进宫来,每日陪哀家读一个时辰的经书吧。”   “老大媳妇生了女儿要照顾;老二媳妇虽未怀孕,但府里的侧妃有孕了,她也忙;比你后进门的老四媳妇如今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也不好天天进宫;独你最清闲,便每日进宫陪哀家吧。”   几位孙媳妇,李太后一一点名,一一赏赐东西,声音很温和:“你们孕育皇嗣有功,赏你们是应该的。”   “至于江氏。”李太后慢悠悠道,“你也别眼红你妯娌,等你怀孕生子,哀家自会赏你。”   “你过来。”李太后绵里藏针,微微一笑,“站到哀家身边来,你跟着嬷嬷学学,看她是怎么读经书的。”   那嬷嬷就拿了经书,半蹲着腿,弯腰低头,捧着经书读。   江令宛此时已经半蹲福身好一会了,幸亏她这些日子跟着萧湛调息练功身子骨不错,否则早双腿打颤站不住了。   若真像那个嬷嬷那样蹲着,不出一刻钟,就会腰酸腿疼胳膊发软。   李太后这是故意要当着一众女眷的面要她出丑。   江令宛当然不会让她得逞,她起身皱眉按着肚子道:“皇祖母,孙媳有些不适,能不能先歇一会,稍后再跟嬷嬷学?”   “放肆!”李太后厉喝道,“哀家的懿旨也敢抗拒,江氏,你好大的胆子!”   好不容易找到正大光明教训江令宛的机会,李太后怎么会错过,她啪一声重重拍在桌子上,对着嬷嬷怒喝:“三皇子妃不懂事,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好好教教她规矩!”   “是!”   两个嬷嬷原本如左右护法一般,听了这话立刻直奔江令宛而来,一人抓了江令宛一只胳膊,阴沉沉道:“三皇子妃顶撞太后,就不要怪奴婢们不客气了。”   她二人说着就把江令宛朝李太后身边拉。   “啊,疼,嬷嬷别扎我,别扎我,疼……”   就在两位嬷嬷碰到江令宛胳膊的一瞬间,她突然发出一声痛楚、惊恐的叫喊,声音先是很高,又陡然低下去,然后她她双眼一闭,身子一软,竟然是要摔倒。   “宛姐儿!”   这一幕正被抵达大殿的萧湛看到,他一贯冷厉的脸上此刻布满寒冰,几乎是眨眼之间就从大殿门口来到众人面前,大家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抵达大殿之中,抢在江令宛摔倒前,将她揽在怀中。   江令宛双目紧闭,意识全无,晕了过去。   萧湛满面戾气,桃花眼一扫,狭眸中迸出的寒厉让众人为之心惊。   满堂瑟瑟,李太后勃然变色,声音狠厉高亢:“大胆!你们对三皇子妃做了什么?还不快像三皇子妃请罪?”   嬷嬷们惊恐万分,噗通一声跪下。   她们是想收拾江令宛,可绝不敢众目睽睽之下就下手啊。   她们真的没做过啊!   “太后,奴婢们冤枉,奴婢们什么都没有做。太后娘娘,三皇子殿下,奴婢们真的没做过啊……”   两位嬷嬷瑟瑟发抖,痛哭流涕,连连喊冤。   她们真的冤枉,真的比窦娥还冤啊。   但是谁信呢?   莫说其他人,就连李太后也觉得是她们胆大包天暗中动了手脚。   “清华,你别急!”李太后从凤椅上下来,亲自安慰萧湛,“哀家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了,江氏不会有事的。”   萧湛眉宇间凝滞着寒冬一般的怒意,他俊美的脸孔因怒意而变得雪白,犀利的双目中一丝温度都没有,声音更是冷得像冰雹:“宛姐儿是我的妻子,对她动手便是与我萧湛为敌,不管有没有事,我都不会善罢甘休!”   他低沉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犹如冰刀落在众人心头,压迫得大家喘不过气来。   江令宛伸手,再次捣了捣他的腰窝。   她当然是装晕,跟李太后周旋的时候,她就估算着时间,等萧湛来了,她才晕倒的。   萧湛刚刚抱住她的那一瞬间,她就掐了萧湛一下,告诉他自己是伪装的。   不想萧湛如此大动干戈,还说出这样的话。   太医很快来了,一下来了三个,而且是太医院医术最好的三位。   毕竟晕倒的是三皇子妃,三皇子的心尖肉,赵老大夫最疼爱的孙女,谁敢怠慢?   三人上前给江令宛号脉,萧湛一直抱着不放开,三位太医也不敢说什么,就这么号了脉。   三人轮流号完,眼神一对,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欣喜与确定。   李太后没说话,心想这江令宛该不会真被扎出什么毛病来了吧?   下一刻三位太医就同时跪下,欢天地喜道:“恭喜太后娘娘、恭喜三皇子,三皇子妃娘娘这是喜脉,腹中龙孙已有三个月了。”   啊?   众人都惊了一下,没想到江令宛竟然有孕了。   特别是几位皇子妃,立刻不淡定了。   江令宛不论容貌、学识、胆色、号召力,都狠狠压制着她们,但江令宛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她不怀孕。   身为皇家儿媳妇,管你多能耐,不能替皇嗣开枝散叶,你就是矮人一头。   几位皇子妃都有孩子了,虽然二皇子妃没有孩子,但二皇子府里的侧妃也怀孕了,在江令宛面前她们还是稍微有一些优越感的。   她们暗中嘲笑江令宛是不下蛋的母鸡,等着看江令宛一直生不出孩子被萧湛嫌弃,不想江令宛竟然有孕了!   大皇子妃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了:“是真的吗?三位太医,你们确定没弄错吗?”   这三位可是太医院医术最好的三位了,若是他们都弄错了,那太医院的其他太医都该收拾东西走人了。   三位太医异口同声:“没错,三皇子妃脉象稳健流利,如珠滚玉盘,的的确确是滑脉,而且脉动有力,腹中胎儿十分康健。大皇子妃放心,我们不敢说谎。”   大皇子妃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失态了,忙描补道:“那就好,三弟妹迟迟未孕,我是怕弄错了,让她白欢喜一场。如今证实是真的,那可太好了,可喜可贺!三弟妹总算苦尽甘来了。”   “大嫂说哪里话?什么苦尽甘来?三弟妹跟三皇弟不知道多甜蜜,何来苦尽甘来这一说?”   二皇子妃毫不客气地挤兑了大皇子妃,又笑呵呵对萧湛道:“三弟,恭喜你,二嫂真心为你高兴,不像某些人,啧啧,居心叵测。”   四皇子妃、其他人也上前来说恭喜。   长平公主才是真心为江令宛高兴的那一个,她反而没上前,只远远看着江令宛,满脸喜色。   萧湛谢过众人,抱她起身:“内子不适,孙儿先行离开,就不扰皇祖母寿辰的雅兴了。父皇那边,孙儿自会去告罪。”   萧湛说完,就那样抱着江令宛离开,让这满殿的女眷都酸了。   江令宛未免太好命了吧?   萧湛这样清冷的人,为了她连太后都得罪了。   这样抱着她离开,根本不顾旁人的看法。   真让人羡慕嫉妒恨啊。   从萧湛一直抱着江令宛的手法就知道他没少这样抱她。   他抱了这么久都不累,一直稳稳的,可真有劲啊。   看他走得那么稳,宽肩窄腰大长腿,身子一定很好,恐怕在床上也……不一般。   怪不得江令宛成婚后越来越娇艳,她的日子也太滋润了吧!   女眷们看看萧湛,再一想想自家夫婿,便觉得夫婿得扔了。   萧湛一路抱着江令宛朝外走,春日阳光融融,照着她白皙的脸,也照着她闭起来的双眸。   怕阳光刺眼,萧湛低了头,替她遮光。   江令宛感觉到脸上明晃晃的光线变暗了,就睁开眼,绽放出一个笑颜。   眼前是萧湛的脸孔,还有他温柔的视线。   她不禁笑了,有点甜,有点羞。   虽然经常被他抱,但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头一次。   一路走过来,不时有宫女太监经过,然后江令宛就赶紧闭上眼睛装晕。   到了车上,萧湛还舍不得放手,亲了亲她的脸颊:“今天,让你受委屈了。”   前世他是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何尝受过这种委屈?   江令宛却不觉得自己受委屈:“我是让自己受委屈的人吗?认真说起来,今天受委屈的,怕是李太后。”   众目睽睽之下,她一点亏没吃,反而狠狠坑了李太后一把。   萧湛低低叹了一声:“那是因为你聪慧,若是换做其他人,怕就没这么幸运了。”   “可我就是聪慧啊。你喜欢的,不也是我这份聪明劲儿吗?放心吧,我可是宛卿,只有我欺负旁人的份,旁人休想欺负我。”   萧湛握住她的手道:“再过几年,我会像前世那样站在权利的顶端,到时候你便可以向前世那样为所欲为了。”   前世,他是摄政王,她是宁国夫人。   今生,他会登上龙椅,而她是他唯一的皇后。   江令宛也忍不住想起前世,心中一甜,主动抬起头,亲了亲他的唇。   自打她怀孕这三个月以来,萧湛只亲她脸颊,从未碰过她其他地方,江令宛这样亲上来,昔日的旖旎甜蜜便涌入脑海。   萧湛呼吸促了一下,却不敢索取更多,浅尝辄止后就松开,将她搂进怀中。虽然她肚子还未有明显的鼓起,但萧湛搂她时却是虚虚的,不敢太过用力,生怕挤着她腹中的孩子。   江令宛就把手放在腹部,问他:“你觉得是男孩儿好,还是女孩儿好?”   “都好。”萧湛笑着,把手叠放在她手上,低头看她肚子,“反正我们要生很多,自然要儿女双全,小的追着大的跑。”   江令宛就想到屋子里闹哄哄的都是孩子,老大调皮了,老二闯祸了,老三哭鼻子了,老四饿了,她跟萧湛手忙脚乱,那场景想想就觉得温馨。   宫里,江令宛晕倒,萧湛未参加宫宴就离宫的前因后果,很快被肖公公报进了洪文帝耳中。   肖公公满面喜色:“三皇子妃有喜了,真是天大的喜事。三皇子、三皇子妃容貌出众,是人中龙凤,日后生了小皇孙,皇孙女必定水灵漂亮,一个赛一个的优秀。”   “小皇孙、皇孙女今天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却依然健康稳健,可见天赋异禀,再过几个月,圣上就又要做祖父了。”   洪文帝为即将添丁的喜事高兴,同时对李太后存了芥蒂,为了外孙女,刁难孙媳妇,让宗室命妇看了笑话不说,差点伤害到他的小皇孙,洪文帝便觉得这个亲娘有点过分了。   “那两个嬷嬷,一贯胆大妄为,目无主上,昔日就仗着太后恩宠欺上瞒下,做尽坏事。朕看在太后面上不与她们计较,不料她们连三皇子妃都敢迫害,此等刁奴,留着还有何用?即刻贬到永巷为低等奴婢,永远不许她们再回慈宁宫。”   这两个嬷嬷是李太后从娘家带来的,服侍了李太后一辈子了,是李太后身边的心腹红人,就这样被撵到永巷去了,分明是洪文帝在打李太后的脸。   把李太后气得脸都绿了,却又无可奈何。从前受过李太后刁难的宫妃、特别是傅淑妃觉得很畅快,老虔婆,你也有今天!   紧跟着洪文帝又发圣旨,赏双婴玉枕一对,五福榴花宝簪一对给江令宛,又赏了两颗百年老参、一柄玉镶红宝石如意给她压惊。   然后傅淑妃的脸就跟李太后一样绿了。   因为四皇子妃已经怀胎四个月了,洪文帝什么东西都没赏。   当初大皇子妃怀孕时,洪文帝也没赏东西,只在皇孙女生下之后,洪文帝才赏了一个金锁,一对东珠簪。比江令宛得到的赏赐,差多了。   这样一对比,洪文帝分明对江令宛这一胎另眼相看,对四皇子妃根本没看在眼中,说白了,就是不看重四皇子。   傅淑妃寒着脸独自在室内坐了半天,等出来时,她已经是满脸微笑了:“去,拿两株老参,一盒珍珠给三皇子府上送去,就说是本宫给三皇子妃贺喜的。”   贺喜的布置傅淑妃一人,宫里的娘娘都送了贺喜之礼,梅雪娘总算可以正大光明来看女儿了,正在收拾东西,萧湛派的人就到了:“殿下说,请夫人到府里长住,派属下来接夫人。”   女婿如此贴心,梅雪娘没拒绝,半个时辰后来到三皇子府,见亲家夫人傅氏已经到了,正围着女儿笑呵呵地说话,仿佛母女一般,她心头一松,上前去见礼。   大家见了面,别提多热闹了,一人拉了江令宛一只手说话。   傅氏说:“宛姐儿长得好,聪慧,人又有福气,旁人怀孕都吃苦受罪,宛姐儿却心态放松,反而比之前胖了一些。这都是亲家夫人的功劳,养了这么好的女儿,亲家夫人教女有方,太有福气了。”   梅雪娘笑着说:“宛姐儿能吃胖,还是因为三殿下疼宛姐儿,亲家夫人疼宛姐儿。有这样好的夫婿跟婆婆,我们宛姐儿是掉进福窝窝里了。”   两人互相夸了半天,傅氏觉得梅雪娘容貌出色,气度从容,敬佩她一个女人铁骨铮铮,不屈服于丈夫,对她佩服极了。   梅雪娘觉得傅氏性格爽朗,心地善良,人好相处,对宛姐儿真心疼爱,便真心与傅氏交好。   很快两人的称呼就从亲家夫人变成了傅姐姐、梅妹妹,俩人在三皇子府住了下来,还有小阿宝,一下子多了三个人,三皇子府瞬间热闹起来了。   第二天一早,程静昕就来看江令宛了。   “宛姐儿!”她握了江令宛的手,眼中有水光,“太好了,你终于有了。”   程静昕心思细腻,外面关于江令宛不能怀孕的消息她一直都知道,她虽然嘴上没说,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好友,否则也不会一怀孕就把腰下放枕头的秘密告诉好友了。   如今宛姐儿真怀了,她比谁都高兴。   江令宛忙让她坐下:“谁让你来的?快坐下,我本来打算今天让柳絮告诉你的,谁知你跑的倒快。”   江令宛又嗔容仲清:“容夫子也是的,竟然由着静昕胡来,她肚子这么大,你也不拦着些。”   程静昕怀孕七个多月了,还有两个月就临盆,她肚子已经很大了,不适合出门了。   “没事,没事。”程静昕笑着说,“我坐轿子来的,没坐马车,颠不着。我非要来,相公他也拦不住。”   程静昕甜蜜蜜的,温柔的声音里充满了喜气:“你有孩子了,我怎么能不来!”   她面色红润,大腹便便,比之前胖了许多,精神却格外的好,嘴角带着笑意,可见婚后的日子十分顺心。   两人说话的时候,容仲清就在旁边听着,不时看她一眼,很有耐心的模样,江令宛也为她高兴,两人坐下来,说起陆明珠来。   “这次竟然真的这么能沉住气,去庙里一待就是好几个月,若是从前,听到你有孕,她必定比谁来的都快。”   “说不定她现在还不知道呢,我明天让柳絮跑一趟,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两人正说着话,长平公主来了。   “长姐。”江令宛跟长平公主处的很好,笑着将她迎进来,“昨天的事,谢谢你。”   “昨天是应该的,我们相处一场,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皇祖母刁难你。”   长平公主皱着眉头,欲言又止:“三弟妹,容夫人,我这回遇到棘手的事了,事关明珠,你们是她最好的朋友,你们得帮帮我。”   “明珠出了什么事?”   江令宛、程静昕俱十分担忧。   长平公主忧心忡忡:“明珠她有孕了。”   啊?   江令宛跟程静昕都惊了一下,程静昕是震惊,江令宛是敬佩。   好个明珠,说要跟凌霄生孩子,竟然真做成了。   她五个月前就进寺庙了,该不会那时候就怀了吧?   长平公主也觉得这消息骇人听闻,她拧着眉头道:“都怀了五个月了,她一直在寺庙,之前天气又冷,我跟驸马去看她时,她穿得厚,我们看不出来,也从没朝那方面想过。”   “昨天她突然回家了,说听说你有孩子了,要来看你。然后我跟驸马就发现她不一样了,她肚子大了许多,怎么看怎么像有孕,驸马不信,说她生病了,要叫大夫。明珠却说,不用叫大夫,她就是有孕了。”   “驸马气得要打死她,问她孩子父亲是谁,她说不知道,就在外头跟人厮混了一夜,不小心就怀了。”   “驸马拿她没辙,将她关了起来,让我来问问,你们知不知道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驸马说了,给明珠两条路,要么,供出那个男人,跟他成亲;要么把孩子打掉。”   “明珠一口咬定不知道,还说,谁敢动她孩子,她就要跟对方同归于尽。”   “三弟妹,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第155章   程静昕吓白了脸。   她如今怀胎八个月,最听不得打胎这样的事,又心疼最好的朋友被男人骗了,稀里糊涂怀了孩子,登时脸色就不好。   江令宛忙安慰她:“静昕别怕,明珠什么时候吃过亏,还有我呢。你先回家,我这就去一趟怀远侯府,放心吧,有我在,明珠不会有事的。”   孕妇情绪本就容易激动,她也意识到自己这样会影响到腹中胎儿,忙让自己冷静:“好,你别担心我,我这就回去了。”   她看向江令宛的肚子:“你孕期尚短,好出门吗?”   “无妨,我可以坐轿子。”   长平公主很感激,毕竟怀远侯临走前,把明珠交给她的,如今人不明不白地有了孩子,她这个大嫂难辞其咎。   她今天来是来问江令宛知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的,看样子她们也不知道。   长平公主说:“三弟妹你有孕在身,别去了。我会看着明珠的,有什么消息我立刻告诉你。”   萧湛把江令宛放在心尖上疼,她可不想劳累了江令宛。   江令宛放心不下陆明珠,她是想去怀远侯府的,但是母亲跟婆婆必定不会答应,她想了想道:“长姐等我一下,我写封信,你替我转交给驸马。”   江令宛去了萧湛的书房,很快写好了信,交给长平公主。   长平公主谢了江令宛,上了马车就叹气。驸马跟陆明珠闹得不可开交,她也是没办法了才来找江令宛打听情况。   她跟驸马的想法一样,陆明珠怀了孩子,必须得把孩子爹找出来,让俩人赶紧成亲,这样才是真正为明珠好。   否则,看驸马生气的程度,怕是真的要强迫明珠打胎了。   长平公主把信交给丈夫陆明朗,她没指望一封信就能改变驸马的想法,除非是萧湛写的信,凭着丈夫跟萧湛的关系,若是萧湛来劝,丈夫才有可能答应。   陆驸马看着温润,实则有主见,他连打胎的大夫都已请到家中了。   听长平公主说没问出有用的信息,陆驸马便吩咐下人:“去熬药。”   长平公主想着陆明珠那激烈反抗的样子,怕这对兄妹闹翻,便道:“驸马,要不要再等等吧,再给明珠几天时间,我再好好劝劝她。”   “明珠若能听得进劝,她就不会有这个孩子。”   陆驸马不为所动,把信展开看了,眉头紧锁,让下人把大夫叫来,问大夫:“怀胎五个月,此时打胎会有什么危险?”   大夫不知道怀孕的是谁,但既然是驸马家,那孕妇必定不是一般人,他不敢隐瞒,慎重道:“五个月胎儿已经成型了,此时打胎比生孩子还危险。会大出血,稍有不慎可能会一尸两命;对孕妇伤害很大,极有可能以后都不能再生育。所以一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最好不要打胎,毕竟胎儿已经很大了。”   陆驸马听完脸色比刚才又严峻了几分。   长平公主也没想到打胎伤害这么大,忙劝:“要不,还是把孩子留着吧。”   陆驸马没吭声,他很生陆明珠的气,但心里是很疼妹妹的,否则陆明珠也不会被娇惯成这么个无法无天的性子了。   沉默坐了半晌,陆驸马让人送大夫回去,药倒掉不煎了。   “我去看看明珠。”他拧着眉,到底怕陆明珠有危险,选择了妥协。   长平公主就拿起那封信看,见上面是萧湛的笔迹,愣了一下。   “来人。”长平公主吩咐道,“去一趟三皇子府,跟三皇子妃说,郡主无事了。”   ……   陆明朗会妥协,这个结果是在江令宛预料之中的,因为前世他就十分疼爱陆明珠。   陆明珠会这么骄纵,固然是她爹爹怀远侯宠着的结果,但跟她堂哥陆明朗也脱不了干系。   所以江令宛只要把打胎的风险告诉陆明朗,他就一定会退让。她又用了萧湛的笔迹,陆明朗与萧湛交好,一定会听好友的劝。   第二天刚用过早饭,陆明珠就来找江令宛了。   “宛姐儿!”她一路小跑着过来,把江令宛给抱住了,“谢谢你。”   她怀孕五个月了,整个人胖了两圈,肚子不小,捧着肚子跑过来把江令宛吓了一跳,惊魂未定地用手挡着,不让她抱太紧,以免压到陆明珠的肚子。   “哪有你这样的孕妇,怀孕了还这么跳脱,当心孩子!快坐下。”   陆明珠坐下了,跟江令宛挨得紧紧的,攀着她胳膊,呵呵地笑:“你救了我一命,也救了你女婿一命,以后你女婿长大了,一定好好孝顺你。”   “什么女婿?”江令宛捏了捏她胖乎乎的脸,“又胡说了。”   陆明珠摸着肚子,眼睛却盯着江令宛的小腹:“我怀孕之后变胖了,变丑了,你怀了孕,却比之前更漂亮娇艳,人家都说怀女儿就会变漂亮,怀儿子就会变丑,所以我肚子里是儿子,你腹中是个女儿。”   她摸了摸江令宛微微凸起的小腹,柔声道:“儿媳妇,我跟儿子来看你了,你们俩现在就开始培养感情。以后你嫁到我们家了,婆婆疼你,像疼亲生闺女一样疼你。”   她又道:“我决定在你家住下了,看着我儿媳妇出生长大。”   还是还没出生呢,就订上娃娃亲了。   “好。”江令宛笑,“你只管住下,孩子也在这里生。”她看陆明珠实在胖了出多,腹中的胎儿恐怕也不小,再这样大下去,生产时恐怕有危险。有赵爷爷看着,她也放心些。   没一会,梅雪娘跟傅氏来了,见了陆明珠俩人都愣了一下:“郡……郡主!”   她们也被陆明珠的模样惊着了。   陆明珠自己不觉得,还拿着点心朝嘴里赛呢。自打怀孕之后,她胃口大开,越来越能吃,她也没有控制饮食的想法,所以就越来越胖了。   “梅姨,萧夫人。”陆明珠跟傅氏关系一般,跟梅雪娘却十分亲近。   她母亲早亡,嘴上不说,心里却很羡慕有娘疼的孩子。梅雪娘温柔有主见对她又好,她心里就觉得娘亲就该是梅雪娘这个样子。   梅雪娘也疼她,没将她当外人,所以就上前来:“郡主胖了许多。”这孩子,必定是怀孕没人照顾,才吃这么多,以后生产,恐怕不容易。   傅氏就直接多了:“郡主,你不能再吃了。胎儿太大,生的时候不好生。”   陆明珠赶紧放下点心,摸着肚子担心地问:“真的会影响生产吗?”   妇人生孩子难产之类的事,她也听说过一些的,毕竟她母亲就是生她的时候难产死的。   “是会有一些影响,不过没有大碍。”梅雪娘心中担忧,面上却丝毫不显,依旧淡定从容温柔稳重,“赵老大夫出诊去了,三天后回来,有他在,你不会有事的。”   “还有梅姨呢。”梅雪娘慈爱地拍拍她手,“梅姨会一直照顾你,直到孩子平安诞生的。”   陆明珠一贯心大,听了这话就笑嘻嘻握住梅雪娘的手:“我听梅姨的。”   ……   三天后,赵老大夫出诊回来,略休息了一下就到江令宛院中来,给她号脉。   “嗯。”老人家连连点头,捋着胡须,满面喜色,“我乖乖曾孙儿康健的很,甚好,甚好。”   老爷子对江令宛这一胎可看重了,从前给人治病,号一次就知道毛病了,几乎不号第二次,可自打他住进了三皇子府,每日一号脉,生怕他乖乖曾孙儿哪里不舒坦。   连萧湛都打趣江令宛,说孩子还没出生,她这个最最得宠的孙女就已经失宠了。   “赵爷爷,你给明珠也看看吧,她比寻常孕妇胖,肚子也大了许多。”   赵老大夫不答应:“让她找旁人看,老头子我没时间。”   他只给病得很严重的人看病,一般的病,他不看。陆明珠只是怀孕了,连生病都不算,他更不会答应了。   江令宛就道:“您还是看看吧,她肚子里怀的,可是您的乖乖曾孙儿的小媳妇。”   赵老大夫一听来劲了:“那快让她来吧,我给曾孙媳妇瞧瞧。”   得,江令宛算是看清了,她的的确确是失宠了。她的好朋友,老爷子不给治;但曾孙的小媳妇,就可以治。   不一会,陆明珠来了。   赵老大夫是凌霄的师父,见了老爷子,陆明珠脸上一点变化都没有,就像看到寻常大夫一样,把手伸过去,让他号脉。   “嗐!”赵老大夫号了好一会,一拍大腿,起身走了。   江令宛跟陆明珠都懵了。   江令宛赶紧叫住他:“赵爷爷,明珠的孩子,究竟怎么样?”   “哼!坏丫头,就会骗我!”赵老大夫臭着一张脸,“什么曾孙的小媳妇,这分明是两个臭小子!”   啊?   两个?臭小子!   明珠肚子里怀的是双胎。   “真的吗?”陆明珠很惊喜,只觉从天而降的幸福,有点不敢相信,“赵老大夫,我肚子里揣了两个娃?”   赵老大夫还气着自己曾孙媳妇变臭小子这事呢,没搭理她。   江令宛笑盈盈道:“明珠放心吧,赵爷爷既然说了是两个臭小子,那肯定是两个臭小子。我赵爷爷医术高超,他说的,一准不会有错。之前的大夫弄错了,也是正常的,寻常大夫如何能跟我赵爷爷相比?”   她谄媚一笑,挽了赵老大夫的胳膊:“原本只有我家一个臭小子,如今又来了两个,以后都跟着赵爷爷学医术,赵爷爷可千万不要嫌烦啊。”   赵老大夫哼了一声:“谁要教他们医术啊,我可没答应。”   他气哄哄走了,又停下来道:“三个有点少了,光有臭小子,没有女娃娃可不行,你们生了这一胎,还得继续努力生。还有程家丫头的娃,也一并送过来,老头子本事大,医术高,只三个娃娃可不够继承我衣钵的。”   这回是真的走了,江令宛跟陆明珠对视一眼,俱哈哈笑了。   ……   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傅氏回萧家拿薄衣裳,去拜见公爹,把三皇子府发生的事说给老国公听。   “赵老大夫太有趣了,嘴上说着不答应,转头就开始制作木头小人了,上面刻了许多穴位,说要让孩子从小就学,耳濡目染之下,就对医术感兴趣了。”   老国公听了没说什么,次日就递了折子,让过继的孙子萧涛承袭定国公的爵位,三日后洪文帝应允。   他们之前商量的是年底才做这件事,老国公突然提前了几个月,萧湛挺诧异,正打算找祖父问问,不料老国公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还带了姜叔、一个小厮,两个箱笼。   “从今天起,我就在这里住下了。你让孙媳妇好好养胎,生了孩子,祖父帮你们带。你们不要有后顾之忧,只管生,越多越好,祖父会将曾孙个个都培养成像你一样允文允武的好男儿。”   老国公说得轻描淡写,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萧湛笑了,给他安排了一个院子。   老国公的出现,让赵老大夫意识到了危机,仗着自己是大夫,每日趁着号脉的时间对江令宛耳提面命、软磨硬泡,争夺孩子的教养权。   老国公白天不来,傍晚萧湛陪江令宛散步时,他就时常出现,说一些教养孩子的话题。   把江令宛弄得哭笑不得。   萧湛叹息道:“多生孩子本来只是一句玩笑话,如今看来必须得多生了,没有五男三女都不够两位老爷子分的。”   又过了几天,江伯臣来了,他也是大包小包拎着行礼来了。   “我本来是不想来住的,但老国公都来了,我不来就显得不近人情了。为父疼你,也疼外孙,还是住在你这里,看着你生产才放心。”   江伯臣来这里,三分是关心江令宛,七分是为了梅雪娘。   江令杰与乔姨娘的事,让他元气大伤,颓废许久。   他对乔姨娘、江令杰有多憎恨,对梅雪娘就有多后悔。   每当夜幕降临,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房中,就忍不住想起梅雪娘的好,忍不住想起从前在青城县,他跟梅雪娘的那段快乐时光。   “想当初你母亲怀你,我们还住在青城县呢,一眨眼你都要做母亲了,小阿宝也长这么大了。”   江伯臣呵呵笑:“明年小阿宝五岁,就要启蒙了,我住下来,正好可以提前教小阿宝认字。”   他一脸的慈爱,对即将要跟儿子、梅雪娘相处的时光充满了向往。   江令宛不得不打断他的念头:“父亲,你不能住在这里。赵爷爷跟老国公都是身上没有官职了,以亲戚的身份住进来的。您身上还任着五品的官职,住进来不合适。”   江伯臣叹了一息:“要不我跟老国公学,把官职也辞掉吧!宛姐儿,我是真心知错,想跟你母亲和好如初。你母亲疼你,一向能听得进你的劝,你帮帮我吧。我愿意辞官。”   父亲从前把官位看得比命重,如今竟然愿意辞官,江令宛倒是没想到。   “父亲,不是我不帮您,而是母亲早已下定决心,绝不走回头路。您现在才说知错,太迟了。”   江令宛不建议他辞官:“就算辞了,也不一定会能得母亲原谅,得不偿失。”   江伯臣听了低头沉默半晌,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拿定了主意:“就算得不偿失,我也想试试。我辞官了,你会同意我住进来吗?”   江令宛很诧异,没想到父亲也会有如此坚定的时候。   她实话实说道:“您如果真想住进来,也不是不可以。”   江伯臣一喜,当即就站了起来,不料江令宛话锋一转:“只是您住进来了,母亲一定会搬出去。”   江伯臣脸上的笑容僵住,呆呆站着,像是被这个消息打懵了,一时间无所适从,不知该说什么。   就像是孤注一掷、破釜沉舟,准备背水一战,而比赛却取消了般失落茫然。   愣了好一会,他才道:“你有孕在身,需要你母亲陪伴,我、我就不住进来给你添乱了。”   他果然没再来,只每隔十天半个月派江大有来问问江令宛的情况,倒真像个关心女儿的慈父了。   六月,程静昕诞下一子,乳名元宝。   凌霄回到京城那天,正好元宝洗三,江令宛跟陆明珠两个孕妇停着肚子去看元宝。   俩人快要做母亲了,看到白嫩娇小的元宝爱不释手,恨不能抱回家去。   程静昕笑得温婉:“别眼馋,再过两个月,你也要生了,而且一生就是俩。”   “是呀。”陆明珠呵呵笑,“等到十月,宛姐儿肚子里的宝宝也要出世,到时候四个臭小子在一起,我们再聚会,就要聊孩子经了。”   那场面,想想就热闹。   程静昕刚生娃三天,精神还不是很好,陆明珠跟江令宛陪她说了会话,约了等元宝满月的时候再来。   等回到三皇子府,得知凌霄来了。   江令宛就没下车,先去看陆明珠:“你要去见凌霄吗?”   “不见!”陆明珠把头一扬,满不在乎,“我堂堂郡主,为了他,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这段感情,我没什么亏心的,就算分开了,我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他心里都没有我,我又何必巴巴地贴上去?”   江令宛尊重她的意见:“好,那我们下车,你把帷帽戴上。”   进了内院,俩人就分开了,江令宛朝正房走,陆明珠去她居住的院子,但俩人还是跟凌霄撞上了。   不过那时陆明珠已经走远了,凌霄只远远看见一个戴帷帽的背影。   他是大夫,自然看出那人怀孕了,而且月份还不小了,凌霄绝想不到那个大腹便便的孕妇是陆明珠,因此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他是奉了萧湛之命,来给江令宛诊脉的。   虽然赵老大夫说江令宛这一胎很康健,但萧湛总觉得多个人看,就多一份安心。   “如何?”萧湛坐在一旁问。   凌霄收回手,道:“三皇子妃这一胎脉象稳健有力,腹中孩儿很健康。三皇子妃身子也非常好,再过四个月,一定能诞下健康的孩儿。”   此时,小阿宝跑来了,过了年,他又长高了一大截,四岁多的男娃跑起来跟风一样,却知道姐姐腹中有宝宝了,不能惊吓,不能喧哗,在进门的时候放轻了脚步。   “姐姐,明珠姐姐呢?她没回来吗?”   小阿宝奶声奶气的声音很清晰,凌霄正欲退出去,听了这话就站着没动。   萧湛起身道:“我们起书房说话。”   凌霄说了声是,毫无异样地走了。   他们出了门,才听到江令宛娇软地说着什么,她声音轻柔,凌霄竟然一个字都没有听清。   萧湛瞥他一眼:“那两次的幕后之人,尚未查到,不过对方一直隐而不发,想来是不会动手了。那几个护卫,你要留就留,你要不留,就打发他们回来。”   凭萧湛的手段,幕后之人怎么可能查不到?   他早就知道是陆明珠干的了。   知道不是敌方陷害,他就放了心。派护卫跟着凌霄,是怕他离了京城不回来,江令宛生产时有危险。   既然他回来了,那护卫也就随他去了。   凌霄说知道了,离开了三皇子府。   京城让他很烦恼,他本以为离开京城,就会恢复原来的生活。   可事实并不是如此。   凌霄摇了摇头,不去想了。   又过了几天,傅淑妃忽然下了帖子,请江令宛、傅氏进宫赏花。   傅淑妃爱花,经常邀人进宫赏花,不过,自打江令宛有孕之后,她就没再邀请过了。   次日见了江令宛,她就拉着她的手,笑吟吟地说:“之前你要养胎,我就没叫你进宫。如今可算是胎坐稳了,我才敢给你下帖子。今儿见了你,果然气色极好,可见上次太后过寿没影响到你的胎,我也算放心了。”   “姐姐总眼馋我,这下不眼馋了吧?”   傅氏满脸是笑:“是啊,不拘男娃女娃,我都喜欢。对了,四皇子妃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了吧?”   她目光落在四皇子妃脸上,见她脸色不好,就问:“四皇子妃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许是昨晚太热没睡好。”四皇子妃抿了抿唇,“这几日总是睡不安稳。”   傅氏忙道:“睡不好可不行,宛姐儿之前也有一段时间睡不好。后来白天不睡,晚上就能睡好一些了,你也试试吧。”   四皇子妃点头谢过了,垂了眼眸。   又高兴又心酸。   高兴自然是因为江令宛,四皇子妃之前也是宛沚学社的人,她很仰慕江令宛。   她是大家闺秀,阁老的孙女,求娶之人踏破了门槛,之所以选择四皇子,是因为四皇子跟萧湛交好,她嫁了四皇子,就有机会接近宛卿了。   宛卿日子舒心,怀孕之后,娘家母亲陪着,前婆婆陪着,怀了孕比之前没怀孕时候还明媚,眸中波光流转,一看就知道日子过得极其顺心。   而她……   四皇子跟傅淑妃都盼着她能一举得男,若这一胎不是男孩,四皇子府的两个侧妃就要停避子汤了。   当初嫁四皇子,是因为宛卿;也是因为她存了幻想,觉得四皇子哪怕不如萧湛宠妻,至少也是个知道心疼人的。   哪曾想,竟然会是这样!   赏完了花,江令宛跟傅氏走了,傅淑妃就问站在一旁的那个嬷嬷:“看清了吗?究竟是男胎还是女胎?” 第156章   “是女胎。”嬷嬷说得很肯定。   傅淑妃又指了四皇子妃:“这个呢?”   “是男胎。”   傅淑妃这才笑了,吩咐人领这位嬷嬷出宫。   傅淑妃对四皇子妃和颜悦色道:“从明天起,你就不必进宫了,好好在家中养胎。你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操心,外面的事有母妃跟老四,你只要诞下皇长孙,便是天大的功劳。”   四皇子妃一一应了,脸上带着笑,心中却发苦。   出了宫,那位“嬷嬷”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裳在街上的一家茶楼等着,四皇子妃给她包了一个大红包:“多谢刘婆婆。”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四皇子妃客气了。”刘婆婆道,“您想知道腹中胎儿真正的性别吗?”   四皇子妃不想知道,男孩儿、女孩儿都是她的宝,但是她不能不早点做打算:“你说吧。”   “是个女孩儿。”   刘婆婆道:“三皇子妃肚子里的是男孩儿。”   四皇子妃谢过了她,回府去了。   四皇子难得回来很早,先去看了四皇子妃,陪她用晚膳,陪她散步,倒像个体贴妻子的好丈夫了。   “你什么都别操心,安心给我生儿子。我们的嫡长子,便是大齐朝的皇长孙。”   目下大皇子、二皇子膝下都只有女儿,没有儿子,洪文帝嘴上没说,心里其实很想要孙子。   在大家都没有儿子的时候,有儿子的那个皇子在夺嫡时的优势就很明显了。   只要他的儿子是皇长孙,那他离太子之位又近了一步。   四皇子妃没吭声,满心苦涩。   她的嬷嬷给她出主意:“要不,奴婢去外面物色几个孕妇,只要她们诞下男婴,就抱过来换……”   “住口!”四皇子妃狠狠呵斥,“这个念头想也不要想,本宫的孩子不管男女都是本宫的心头肉。”   她还在腹中,旁人就开始作践她,她这个母妃的没本事,改变不了别人的看法,但她会想尽办法保护她,尽她所能给她最好的。   她没有活成宛卿的模样,至少可以好好疼女儿,让女儿像宛卿一样恣意。   嬷嬷叹了一息:“可若是诞下小郡主,您以后该怎么办?”   四皇子妃没说话,心里却已经有打算了,大不了一直备受冷落好了,她守着女儿过,也没什么不好的。   接下来,傅淑妃就开始准备一应婴儿物什了,全是按照男婴准备的。   洪文帝得知后,就问她怎么这么笃定四皇子一定能生儿子。   傅淑妃端起一贯的温婉笑容:“老四媳妇、清华媳妇,这俩人都是有福气的,必有一人能为圣上诞下皇长孙。臣妾提前准备着,准没错。说不定她们俩生的都是男孩儿,那圣上就一下子有两个乖孙了。”   洪文帝很高兴,笑道:“说的是,老三、老四,不管谁诞下皇长孙,朕都重重有赏。”   傅淑妃得了这话,对四皇子妃这一胎越发看重。   转眼一个月过去,四皇子妃发作,消息报进宫里时,洪文帝正在跟傅淑妃一起用午膳,俩人没吃多少,都在等着孩子出生。   到了傍晚,四皇子妃诞下一名女婴,四皇子连看也没看一眼,吩咐道:“准备车马,本皇子进宫报喜。”   说是报喜,他满脸郁怒,实在称不上喜。   洪文帝听说又得了孙女,有些失望,照例赏了东西。   傅淑妃跟四皇子寒着脸坐了半天,俩人心情俱十分不美妙。   “母妃。”四皇子先开了口,“我诞下女儿无妨,怕就怕江令宛肚子里是男胎。”   傅淑妃面沉如水,声音如冰:“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让她生下来。”   傅淑妃拿了一个匣子,交给四皇子:“过几天洗三,这里头的东西能派上用场。”   四皇子接了匣子出宫。   四皇子妃这一胎很稳,生产的时候也没受多大罪,她早有心理准备,听说四皇子连看都没看女儿一眼就冷着脸走了,她心里痛了一下,很快就接受了现实。   奶娘给小郡主喂好了奶,四皇子妃把女儿放在床里侧,亲了亲女儿的脸颊。   皇子妃的身份,富贵荣华,都没有女儿平安喜乐重要。   她只想好好陪着女儿长大。   嬷嬷欢天喜地的进来:“娘娘,殿下从宫里回来了,正朝着咱们院子来,殿下一定是来看娘娘跟小主子的。殿下还带了东西来,必然是淑妃娘娘赏您的。”   “到底是嫡嫡亲的孙女,淑妃娘娘自然是真心疼爱的。”   嬷嬷替自家主子高兴,喜得直抹眼泪。   不一会,四皇子来了,她欢欢喜喜地把人迎进来,主动退出去,把空间留给一家三口。   四皇子妃坐了起来,心中不由自主涌起点点期待,想着四皇子或许是疼女儿的。   “你还好吧?”   四皇子进来了,在她床边坐下,握了握她的手:“湘湘,没有诞下皇长孙,你别太自责,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终有一日,我们能生出儿子,生出皇长孙。”   “但江令宛腹中极有可能有男胎,我们无论如何不能让她抢了先。”   四皇子把匣子塞进她手中:“洗三那天,你把这荷包放在屋里,多拉江令宛说话。”   他宠溺道:“这药对已生产的妇人影响极小,主要是对孕妇有害,你莫怕,不会伤害你的。”   他声音暖暖的,四皇子妃一阵颤栗。   四皇子、傅淑妃一向跟萧湛、江令宛交好,在他们面前也一直是好兄弟、好姨母的样子,刚嫁进来的时候,傅淑妃母子一直叮嘱她,要好好跟江令宛相处。   她一直是这么做的,也一直觉得自己很有福气,婆婆和气,丈夫人也好,一家人其乐融融。   可最近几个月发生的事情颠覆了她的认知。   傅淑妃希望她诞下皇长孙,偷偷找人看胎,她就觉得婆婆、丈夫跟之前表现出来的不一样。   此时听了四皇子的话,她心都凉了。   四皇子交代的这种事,她做不出来。   “怎么?”四皇子拧了眉头,“你不答应?”   “不是。”四皇子妃声音有些发颤,“我只是从前没做过,怕做不好。”   她一贯温柔端庄,沉默寡言,四皇子也知道她没做过,就细细地交代她:“无妨,只要把这荷包悬挂在帐幔里,你就当什么都发生,跟江令宛说说话,越久越好。”   ……   洗三这天,四皇子很热闹,大皇子妃、二皇子妃、长平公主等人都来了,大家围在房间里陪四皇子妃说话。   江令宛也在,大家说的都是关于孩子的,等其他人都走了,江令宛留了下来。   “四弟妹,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刚才说笑的时候,四皇子妃冲江令宛使了好几回眼色,江令宛对她印象很好,就留了下来。   四皇子妃就让屋中服侍的人都下去,然后一把抓住了江令宛的手,声音急切:“三皇嫂,淑妃娘娘跟四皇子要对付您跟三皇兄,你们一定要当心。”   她的手凉冰冰的,声音有些发抖,眼中很是惊恐。   江令宛就派了派她的肩,柔声道:“不怕,你慢慢说。”   四皇子妃还以为江令宛不信,就倒豆子一般,把看胎、四皇子让她毒害江令宛的事说了。   她是阁老孙女,家风清正,这些内宅阴私手段,她虽然听过,却从未亲身经历过。   这几天,她面上从容镇定,其实内心早慌成一团。   只有她佯装答应,才能让四皇子放心。   “他们并不像平时表现出来的那么和善,你一定要当心。这次计谋不成,他们必然还有后招。我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   江令宛握着她的手,郑重道:“谢谢你,四弟妹!”   她没想到四皇子妃平时不言不语,竟然对她存着这么大的善意。   她这样提醒自己,一旦被四皇子知道,风险是很大的。   有可能被冷落,甚至有性命之忧,连带小郡主都有危险。   四皇子妃却摇了摇头:“也不光是为你,我也是为了我自己的心,我做不出那种害人的事。我如今已经是个母亲了,我怎么能害其他母亲失去孩子呢?”   “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四皇子妃恳求道,“若是我有了不测,您能照拂妞妞吗?”   “放心吧。”江令宛声音温软,却很坚定,“你跟妞妞都不会有事的。”   江令宛低声耳语几句,起身离开。   下午,三皇子府传来消息:江令宛不知何故动了胎气。   四皇子大喜,来到四皇子妃的房间,见那个荷包还悬挂在床头,立刻吩咐嬷嬷把那个荷包取下来:“速速拿走,烧掉!”   四皇子妃很紧张:“殿下,这药有用吗?”   “自然有用。”他扬眉吐气道,“不管江氏如何保胎,如何补救,三个月后,她诞下的,只会是死胎。”   当年傅淑妃就是这样除掉真正的三皇子的。   ……   九月中,陆明珠临盆。   她怀的是双胎,所以比一般孕妇生产更难一些。   幸而有赵老大夫坐镇,她倒不怎么怕。   一开始,还有精力跟江令宛、程静昕说笑,到后面她就疼得说不出话来了,只是白着脸哭。   江令宛见她实在难受,就问:“要不,我把凌霄叫来?”   “不要!死也不要!”陆明珠咬着牙叫,“倒贴的事,我陆明珠已经做尽了,我以后再也不那么下作了。”   “那你就下劲生,快点把孩子生出来。孩子可比男人能靠得住多了!”   陆明珠“啊”一声尖锐的叫喊,产房里传来欢呼声:“生了,第一个是小公子,哎呀,第二个还是小公子。”   赵老大夫听得真真的,当即就哈哈大笑,原来陆明珠肚子里的这两个,是他的徒孙啊!   好,太好了!   他老赵的医术后继有人啦!   陆明珠生产这天,萧湛把凌霄叫到府里来了,没让他去守着陆明珠,只轻描淡写道:“朋友的家眷在这里生产,怕出意外,有你在,放心些。”   之前也有产妇生孩子,家人叫了稳婆接生,让他出诊,以防意外发生的。所以,凌霄并未多想。   等到产妇发作,尖锐的叫喊声传来,他听着心头发紧,很是诧异。   毕竟之前没少听产妇痛苦的叫喊,从没有哪一次像这次这样紧张。   等产妇生了,欢呼声传来,他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萧湛傍晚回来,见凌霄还在,就道:“无事了,你回去吧。”   此时陆明珠已经醒了,睡了足足两个时辰,她精神好的很,抱起大儿子就亲:“娘的小汤圆,真可爱!比弟弟豆糕可爱多了。”   陆明珠生的这对双胞胎,并不像其他双胞胎那样十分相像,哥哥白白嫩嫩圆润可爱,所以叫汤圆;弟弟瘦一些,皮肤微黑,所以叫豆糕。   汤圆随了陆明珠,豆糕随了凌霄,俩孩子虽然长得不十分像,但都十分可爱。   江令宛就抱了豆糕,笑吟吟地哄他:“你娘偏心,疼哥哥不疼我们豆糕,姨母疼豆糕。”   她对陆明珠说:“未免你睹物思人,看到豆糕想起孩子爹,让豆糕受委屈,不如让我带着豆糕,反正再过两个月,我也要生了,到时候我俩孩子一起带。”   “那可不行!”陆明珠不答应,赶紧放下汤圆,把豆糕抢回来,“你自己快生了,就别眼馋我的娃了。千辛万苦生的娃,心疼还来不及,我才不会让我娃受委屈呢。”   陆明珠把俩个孩子放在一起,亲亲这个,亲亲那个,一脸满足:“娘的乖乖汤圆、乖乖豆糕都是好宝宝,娘都疼,谁也抢不走。”   江令宛笑了笑,不打扰她哄儿子了。   第二天,长平公主跟陆明朗来了。   江令宛领着俩人去看孩子,陆明朗心里还有气,不愿意进去,只在外间坐着。   听到里头有嬉笑声、孩子的哭声传出来,他盯着门帘子看。   陆明珠在里头嘟嘴道:“他不愿意来,谁稀罕他来,来了又摆脸色,真讨厌。”   长平公主抱着孩子劝:“你哥哥心里是疼你的。”   陆明珠不信,她还记恨着陆明朗逼她打胎的事儿呢。   江令宛想了想,就把豆糕接过来,让长平公主抱着汤圆,低声耳语几句。   长平公主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等江令宛跟长平公主出来时,他立刻把脸转到一边。   长平公主就笑着说:“驸马,你看汤圆长得太像你了。人家都说外甥像舅,我原还不信,今天算是信了。这鼻子眼睛都像你。”   陆明朗坐着没动,长平公主就把孩子抱到他面前。   襁褓都递到眼皮子底下了,陆明朗就低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他脸上的冷漠就绷不住了,襁褓里的孩子跟他的确很像,他暗暗对比,觉得眉毛、眼睛、鼻子都像自己。   长平公主就把孩子递给他:“舅舅抱抱,越抱以后越像。”   “也好!”陆明朗把孩子接过来,“省得像他不负责任的爹,不着调的娘。”   陆驸马抱着孩子,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公主你看,这眼睛、鼻子,真是跟我一模一样,的确像我。”   长平公主微微一笑,冲江令宛比了一个大拇指。   一个月后,陆明珠出月子了,陆明朗来接陆明珠回家,陆明珠没答应,她在江令宛这里住得好着呢。   虽然她没回去,但兄妹俩的芥蒂总算消除了。   江令宛很疼汤圆跟豆饼,几乎一天的时间都帮着陆明珠照顾俩孩子,有时候萧湛晚上回来,还要去陆明珠院子里找她。   进了十一月,天越来越冷,江令宛肚子越来越笨重,萧湛就不许江令宛再去了:“赵老大夫说,你这几天就要生了,好好在屋里待着,哪都别去了。”   江令宛也感觉到有要生的样子,就安心在家里待产。   又过了三四天,江令宛夜里正睡得香,突然一阵腹痛,把她疼醒了。   她刚发出一声呻吟,萧湛立马坐起,撩了帘子:“哪里不舒服?脚又抽筋了吗?”   怀孕以来,她时常夜里抽筋,都是萧湛起来给她推拿揉捏。   “不是。”江令宛碰着肚子,眉头拧成了麻花,“我可能是,要生了。”   “来人!”萧湛立刻喊柳絮、竹枝,“三皇子妃快生了,速速通知所有人到产房去,要快!”   柳絮竹枝不敢怠慢,跑出了房间去叫人。   萧湛将她从床里抱出来,亲了亲她的脸颊,声音轻柔带着笑意:“你总是眼馋汤圆、豆饼,再过一会,咱们的孩子就要出世了,你就不用天天抱着别人的孩子不撒手了。”   他声音温柔,像春风拂过枝头那样轻,江令宛听着疼痛的感觉好了一些:“谁抱着别人的孩子不撒手了?汤圆跟豆饼可不是别人的孩子,那都是我的心肝宝贝。”   她还能顶嘴,萧湛松了一口气,继续说一些好笑的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竹枝跟柳絮很快就回来了:“殿下,可以让主子进产房了。”   产房内灯火通明,四个稳婆已经就位,赵老大夫、凌霄也已经在等着了。   萧湛抱着江令宛大步而来,他神色很轻松,把江令宛放产床时,还不忘亲亲她脸颊,笑着说话。   傅氏跟梅雪娘一左一右地过来,不由分说让萧湛出去:“快走,快走,这不是男人待的地方,冲撞了不好。”   萧湛握住她的手:“别怕,我就在外头,你一说话我就知道。”   他转身朝外走时,江令宛才发现他后背的衣裳都湿了,刚才的云淡风轻、轻松惬意,都是装出来的。   她就不紧张了。   有萧湛在,有母亲在,她没什么好怕的。   阵痛开始了,一波比一波明显,江令宛起先还能忍,后来忍不了,眼泪哗哗朝下流。   也不是她要哭,只是疼到一定程度,眼泪汗水都不受控制,痛楚的叫声时大时小,十分煎熬。   萧湛站在外头,眼睛死死盯着那道帘子,胸膛起伏得厉害。   赵老大夫看他一副恨不能冲进去替她受罪的模样,便道:“既放不下,就进去守着吧。你在旁边,她心里有底,能生的更顺利些。”   “不行。”萧湛摇头,“会冲撞了她。”   赵老大夫啧啧,怪不得这个情种会出来,原来是怕对她不好。   “不是怕冲撞了产妇,是怕产妇之血光冲撞了男人……”   他话还没说完,萧湛就进去了,产房内阵阵惊呼:“快出去,这哪是你待的地方?”   “无妨,我不怕冲撞。”   萧湛握住了江令宛的手:“宛姐儿不怕,我在这里呢。”   江令宛的眼泪就流得更凶了:“五舅舅,我疼。”   生孩子是真的疼,她两世为人都没有这么疼过。   萧湛给她擦眼泪:“那这个孩子我们不要他了,这个坏东西,让你这么疼,不要也罢!”   “那怎么行!”江令宛第一个不干,“你不要,我要。以后孩子生了,不让他叫你爹爹。”   “好。不叫爹爹,先让他学叫娘。”萧湛脾气好得很,“你快点把他生出来,他很快就会说话,很快就会喊娘了。”   两人说着话,就听到产婆惊喜地喊:“看到头了,用力,三皇子妃,再加把劲,孩子马上就要生出来了。”   江令宛攥紧了萧湛的手,手指甲都掐进他肉里,用尽力气,紧跟着呼啦啦一股热流,肚子陡然一空,疼痛的感觉瞬间消失,通体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轻松了。   一抬头,产婆正倒拎着一个水淋淋的毛娃娃,啪啪啪打了几下屁股。   “哇~”一声嘹亮的啼哭声后,整个产房都欢呼了起来:“母子平安,是个小皇孙!”   产婆抱着孩子洗,梅雪娘跟傅氏守在旁边看,满脸笑意。   萧湛则握着江令宛的手亲,替她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宛姐儿,辛苦你了。”   江令宛不觉得辛苦,她底子好,一个多时辰就生出来了,之前痛不欲生,这会子生完了,整个人都通体舒泰。   不一会,孩子洗好了澡,江令宛这边也收拾清爽了,梅雪娘一脸慈爱地把孩子抱了过来:“宛姐儿,来看看孩子,跟你很像。”   傅氏却笑着说:“我觉得像五郎更多一些。”   “像谁都好。”梅雪娘把孩子放在女儿身边,跟傅氏一起出了产房,把空间留给夫妻俩。   孩子小小的一点点,包在襁褓中,闭上眼睛睡得香甜。   江令宛跟萧湛像看稀罕物一样盯着瞧个不止。   是像萧湛,江令宛看看儿子,又看看萧湛,不由笑了出来。 第157章   内室一片温馨,外室一片喜庆。   梅雪娘已经打赏了下人,下人们喜气洋洋,眉开眼笑。   肖公公是大半个时辰前到的,洪文帝一听说三皇子妃发动了,立刻遣肖公公到三皇子府上等消息。   得知母子平安,肖公公飞奔回宫,欣喜回禀:“皇上,三皇子妃母子平安,皇长孙白胖可爱,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好!”洪文帝龙心大悦,神色怡然,“速速将内务府打造的金麒麟摇床送到三皇子府,另赏三皇子妃一对金凤钗。”   “是,奴婢这就去办。”肖公公喜笑盈腮地退下去了。   两日后洗三,洪文帝赏了无数珍宝,又给皇长孙赐名慕容熙。   江令宛跟萧湛都觉得这个名字好,因为孩子出生在黎明之时,熙字代表太阳明亮,又有兴盛兴隆之意,一听就知道这名字里包含了洪文帝对孩子的祝愿。   傅淑妃跟四皇子脸都青了。   自打三个月前江令宛动了胎气,俩人就在等江令宛诞下死胎,没想到江令宛安然无恙,母子平安。   若单单是母子平安便罢了,更可气的是,她生孩子竟然这么会挑日子!   十一月十一日,又赶在黎明,皇上能不高兴吗?   背地里再生气,当着外人的面都不能表露出来,还得摆出喜气盈盈的样子来,尤其是在面对洪文帝与萧湛的时候,两人满面笑容,拍手称快,明明心里怄得要死,却不得不一直伪装。   傅淑妃跟宫妃们一起,赏了许多东西到三皇子府。   萧湛表面上都接受了,背地里却把那些东西都放到一边,不许近江令宛的身。   这些事情江令宛都不知道,萧湛替她挡了,她只要坐月子,照顾好孩子就行了。   洪文帝赐了大名,乳名便由萧湛取了,叫淼淼。因为江令宛的宛字,取自宛在水中央之意,萧湛说:“儿子是水,我也是水,我们爷俩牢牢的守护你。”   对此,老国公很有意见:“怎么取名字不跟我说一声呢?既然祖父娶了大名,那乳名应该由我这个曾外祖父取才是啊。”   他气得收拾东西,要走。   萧湛赶紧把人留住:“等明年淼淼有了弟弟妹妹,大名、小名都让您取。”   “这还像句话!”老国公稍稍释怀,不再提离开的事了。   赵老大夫听了这事,跑去跟江令宛提要求:“既然老二、老三的大名、小名让老国公取,那他们的字就得让我取,这样才公平!”   在萧湛为了留老国公,把以后孩子的取名权交出时,江令宛就猜到老爷子会不甘落后了,她早就想好了对策。   “等老二、老三长大取字,少说也有二十年。”江令宛笑眯眯道,“汤圆、豆饼还没取大名呢,您可是师公,也是祖父辈的,由您取名天经地义。”   赵老大夫一听,激动得眼睛都瞪圆了,正好陆明珠带着汤圆、豆饼来了。   俩娃已经三个多月了,胖乎乎的特别可爱,尤其是汤圆,白白嫩嫩,脸蛋儿圆圆,见人就笑,谁见了都想抱一抱。   赵老大夫见了俩孩子,稀罕得不行,伸手把汤圆接进怀里,跟陆明珠商量要给俩娃取名。   “好呀。”陆明珠写信给他爹了,说她生了俩孩子,怀远侯气得不行,八百里加急送了一封信,把陆明珠臭骂了一顿。   同时训斥了陆明朗,说他没管好妹妹,让他跪祠堂十二个时辰,领家法三十。   陆明朗没说什么,乖乖受了家法,写信给怀远侯请罪。   陆明珠什么事没有,却被骂得不开心,本来想让爹给外孙取名的心思也没有了,赵老大夫的提议正中下怀。   “您取吧。”   赵老大夫便道:“汤圆就叫陆天冬,豆饼就叫陆忍冬。”   天冬、忍冬都是中药,凌霄也是中药,而且凌霄的名字也是赵老大夫取的,当年凌夫子捡了凌霄,襁褓中的婴儿差点死掉,还是赵老大夫给他救回来,取了名字,长大了又收他徒弟。   不想二十几年后,凌霄的两个儿也是由他取名。   赵老大夫很满意。   下午,萧湛回来了。   从前到了年底,萧湛都是最忙的,今年因为孩子出世,洪文帝特意允萧湛只当值半天,下午他就回家陪娇妻爱子去了。   回到家,萧湛第一时间到上房看江令宛。   隆冬腊月,外头北风呼啸,屋里却被地龙熏得温暖如春。   萧湛掀了帘子进屋,江令宛正在歇午觉,淼淼裹在襁褓中,睡在她旁边,一大一小两个脑袋挨在一块,脸蛋都红扑扑的,睡得香甜。   萧湛坐在旁边看,舍不得惊醒他们。   然后淼淼动了动,睁开眼睛,嘬了嘬小嘴,哇一声哭了。   江令宛迷迷糊糊还睡着,听到儿子哭了,就醒来把淼淼抱怀里,揭开衣扣给他喂奶。   淼淼吃了奶,大口吸允起来。   江令宛这才发现萧湛在一旁坐着,盯着自己看,脸微微有些红。   家里准备了奶娘,但梅雪娘跟傅氏都说,吃母乳对孩子更好,孩子跟娘会更亲。   江令宛就决定自己奶孩子。   她身子骨好,奶水足,完全够淼淼吃的。就是头一回喂孩子,经络不通,是萧湛帮忙吸出来的。   萧湛知道她不好意思,就亲了亲她脸颊,侧了身子,不去看她。   一会淼淼吃饱了,打了个奶嗝,又睡了。   萧湛呵呵笑:“这个臭小子,还不知自己已经成为风云人物了呢。”   “怎么了?”江令宛整理衣裳,问他,“是又出什么事了?”   淼淼是皇长孙,他一出生,整个朝堂都十分振奋,洪文帝赐名,更是让众人猜测纷纷,觉得这是圣心所向,萧湛极有可能被立为太子。   萧湛摸了摸儿子的小脸:“过几天淼淼满月,皇上想让淼淼在宫里办满月宴,被我以孩子太小,天太冷,不好进宫拒了。”   “然后皇上说,那就等淼淼满月那天,他到三皇子府上来。还下令内务府,即日起就要把满月宴筹备起来,流水席要摆三天三夜。”   江令宛挺诧异:“就算淼淼是皇长孙,满月宴也不必如此隆重吧?”   难道这里头还有她不知道的事?   她诧异的时候眼睛瞪圆了,十分可爱,像圆圆的小鹿眼睛一般,萧湛心里闪过一抹可惜,若是淼淼是女孩子就好了,像她一样眼睛圆圆的,该多好啊。   萧湛本来觉得儿子女儿无所谓,可如今却觉得臭小子哪有娇软可爱的女儿招人疼?   他亲了亲她脸颊:“淼淼的生辰跟姑母的生辰在同一天,连时辰都接近。肖公公说,皇上去祭拜姑母了,说必然是姑母原谅了他,所以才挑了这么一天让淼淼出世。”   “咱们淼淼以后是有大福气的!”   刚出生就得了天子如此疼爱,这福气意味着什么,只要眼不瞎,都能看出来。   等到淼淼满月那天,洪文帝果然莅临三皇子府,文武百官都来了,洪文帝当场下旨大赦天下,现禁囚徒,除谋反者之外,罪无轻重,一律释放;从前的流放罪民,不咎既往,重获自由之身。   三皇子党人心振奋,纷纷向萧湛进言,说应该乘胜追击,此时便是请封太子的最佳时机,却被萧湛拒绝了。   他吩咐所有人不许妄动,零星有几个朝臣上书之后,见无人附和,就偃旗息鼓。   到了除夕,江令宛与萧湛进宫过节,他们虽然不在府上,但三皇子府有梅雪娘、傅氏、老国公、赵老大夫、小阿宝以及陆明珠母子,整个皇子府都格外热闹。   这一天家家团圆,欢声笑语不断,听着左邻右里喧嚣热闹之声,江伯臣心里很不是滋味。   从前梅雪娘在时,家里喜气洋洋,热热闹闹,贴对联,吃饺子,宛姐儿笑着闹着跑来跑去的场景不时在他脑海中浮现。   如今府中冷冷清清,房中只有他一人,他就忍不住回忆起从前,尤其是流落到青城县的那段时光。   彼时,他二十岁不到,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不知姓甚名谁,不知自己是何种身份,也不知自己会什么,只能沿街祈祷,与恶狗抢食。   后来,他找到了一个戏园子,那里散场之后,地上能捡到客人们吃剩的小食,他就在戏园子旁边不走了,每天定时等散场后去戏园子守着。   有一次过节,戏园子三天没开张,他饿了三天,到第四天,他早早就去等着,饥肠辘辘,两眼放光盯着那些吃东西的客人。   他眼睁睁看到一个客人掉了一块糕,他便一直盯着,刚一散场,他就冲了进去。   就在他的手要碰到那块糕的时候,一只狗窜了出来,叼起糕点就跑,他从没那般绝望过,当场就流下了眼泪。   然后他听到一个天籁般的声音:“你饿了吗?这个给你吃。”   江伯臣抬头,看到一个仙女,她清丽姣好,一脸温柔,丝毫没有嫌弃鄙夷。   当时太饿,他没想那么多,抓过点心就大口吃了起来,等吃完了想道谢,那美丽的小姐已经离开了。   从那以后,再去戏园子,他等的不单单是一口吃食,还想看那小姐美丽的身影。   他与她云泥之别,他不敢高攀,只卑微地想看看她而已。   又过了一段时间,戏园子关门了,他不能再见她了,也失去了捡吃食的地方。后来因乞讨时不小心碰倒店家摆放的物品,被一顿狠打,接着又遇到暴雨,身患重病,病倒街头。   他又冷又饿,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头疼得像炸裂了一样,不停地咳嗽,他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昏迷之前,他看到了那位小姐,她还跟他说话了,声音温柔好听跟从前一样。   是梦吧!   真好,临死前还能梦到她。   江伯臣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房间内,屋里都是药味,同屋的人告诉他,是他们家大小姐救了他。   原来,他没做梦,她的确跟他说话了,还救了他一命。他还从下人口中得知,她姓梅,小小年纪就掌管着青城县最有名气的玉石铺子。   他康复后,去跟她致谢,为偿还救命之恩,他留下来帮她理账。   其实是她心地善良,可怜他无家可归,收留了他。   梅雪娘还给他取了一个名字梅长青。   半年后,他入赘梅家,与她锦瑟和弦,夫唱妇随。   她长得美,做生意又是一把好手,家里家外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能娶她为妻,他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他别无所求,只求与她生生世世在一起,生儿育女,一生美满。   可这幸福美满被他亲手毁了!   记忆恢复之后,他就不愿意在梅家待了,他回了京城,将她也骗到京城,她孤注一掷、背井离乡与他上京,等待她的是欺骗与强迫。   后来,乔姨娘回来了,他偏听偏信,一次次辜负梅雪娘。   下半夜,喧嚣终于回归安静,江伯臣回忆从前的一幕幕,僵硬地坐了良久。   出了正月,天气渐渐和暖,小阿宝在萧湛的举荐下,进了国子学蒙童馆学习。   梅雪娘见江令宛很会照顾孩子,就搬离了三皇子府,回棉花胡同。   到了家门口,正在卸箱笼,隔壁也停了一辆马车,梅雪娘扭头去看,眼中闪过一抹讶然。   穆先生身穿蓝袍,腰佩玉带,脚踩皂靴,儒雅中更添贵气。   梅雪娘是见过世面的,她一眼就看出穆先生跟之前不一样了。   穆先生没进隔壁,直接来到梅雪娘家门口:“我等了你许久。”   也算是故人了,梅雪娘就请穆先生进家,奉茶之后,问他:“先生今日来,有什么事吗?”   穆先生抬眸,视线落在她玉兰花般柔净的脸上,稍作停顿之后,他移开了视线:“上次我问的事情,夫人可考虑好了吗?”   之前他们相处了半个月,穆先生手把手把补玉技法教给她。   两人都是玉雕高手,聊起玉石来滔滔不绝,大有惺惺相惜之感。   本来穆先生是来报恩的,可半个月相处下来,他心动了。   临走前,他向梅雪娘表白,欲以《穆氏玉经》为聘,身家性命相托,娶梅雪娘为妻。   梅雪娘是个聪明的女人,她自然能看出穆先生对她的不同,但她并没有再嫁的打算:“多谢先生错爱,我不欲嫁人。先生提亲,也是一时冲动,你并不知我是什么样的人,这样提亲,于先生,于我,都很不负责。”   别说她没有再嫁的打算,就算有,也绝不会嫁一个身份见不得光、只相处半个月的人。   “先生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我明说,您一定能懂。”   穆先生当然懂,但他并未退缩:“夫人不必急着拒绝,我且问夫人,可厌恶我吗?”   男人声音很诚恳,梅雪娘欣赏他的玉雕之技,无法违心说厌恶。   穆先生便说:“那夫人先别拒绝,再考虑一段时间。我明日离京,不会再来打扰夫人,我会用一年的时间来判断我究竟是不是一时冲动。若一年后,我仍旧对夫人痴心未改,若我已解决夫人顾虑的问题,夫人可愿意给我一次机会吗?”   穆先生说到做到,一年过去,果然回来再次求娶。   他将《穆氏玉经》放在桌上,推到梅雪娘面前。   对于爱玉成痴的梅雪娘来说,这本书有着极大的诱惑力,她目光从书上扫过,淡淡道:“对不住先生,我并无再嫁的打算。”   “某再冒昧问一句,夫人是想跟江大人破镜重圆吗?”   梅雪娘笑了笑:“绝无可能,我梅雪娘既已离开江家,就绝不会回头。”   穆先生想着他来时,江伯臣隐藏在马车里探头探脑的样子,心里就有底了。   “好。”穆先生微微笑了一下,“夫人送我到门口吧,我马车上有一块玉佩坏了,劳烦夫人帮我修补。”   这个要求梅雪娘自然不会拒绝,她送穆先生到门口,从他手里接过玉佩。   “多谢夫人应允。”穆先生儒雅一笑,眉宇间跳动着愉悦,“某不胜荣幸感激。”   穆先生一贯稳重寡言,不苟言笑,突然这般情绪外放倒是很少有,梅雪娘略显诧异,却也没多想,冲他点点头,出于礼貌,目送穆先生登车离开后,才回了家。   这一幕被胡同口马车里的江伯臣看得一清二楚。   男人儒雅稳重,女人温柔端庄,怎么看怎么像极相配的一对。   当梅雪娘从穆先生手中接过玉佩的时候,江伯臣心凉了半截。   这个男人,他认识,不就是之前他抓奸闹乌龙的那个吗?   当时或许是闹乌龙,但一年多过去了,梅雪娘跟这个人可能真的看对眼了。   论容貌年岁,他跟这个男人差不多。   论身份地位,他是五品官,还跟梅雪娘生了女儿、儿子,从前也山盟海誓,夫唱妇随过。   不论哪一点,他都不输于这个男人,他不能认输。   江伯臣燃起了斗志,立刻吩咐车夫:“跟上刚才那辆车。”   穆先生的车夫很快察觉到后面有人跟:“主子,要甩开后面的车辆吗?”   “不必。”穆先生笑了笑,“只当没发现就好。”   马车沿着西大街走,一炷香之后停在了靖海侯府门前。   穆先生下了马车,门卫立刻迎上来,恭敬地喊:“侯爷。”   穆先生微微颔首,走进大门。   江伯臣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这个人竟然是大名鼎鼎、将倭寇一窝端的朝廷新贵靖海侯穆猷!   去年他立了战功,洪文帝令他在宁波驻扎一年,年前下的旨,让他年后回京述职。   当时大家都猜测,说穆猷做了那么多年海霸王,凶名在外,必然是个凶神恶煞般的人物,容貌一定其丑无比,令人不敢直视,否则如何能打败倭寇?   难道这个儒雅内敛,皮肤微黑,看上去有点像教书先生的人竟然是靖海侯穆猷吗?   江伯臣觉得不信,或者是是他不愿意相信,如果这个人真是靖海侯穆猷,那他还真比不过。   他决定再等一等,既然靖海侯回京了,这几天洪文帝一定会宣他觐见,之后便让他上朝,是真是假,过几天就知。   五天之后,靖海侯上朝了,江伯臣终于见到了穆猷的真面目,可不就是那天那个男人吗?   最可恶的是,穆猷见了他,冲他扬了扬眉,一副挑衅之色。   江伯臣下朝后,回到家,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裳,重新梳了头,修了面,拿出一块半圆形的玉佩,来见梅雪娘。   守门的赵婆子见了江伯臣,吓了一跳,砰一声把门关上,慌慌张张朝里跑:“夫人,夫人,不好了,那个爱找事的人又来了!”   赵婆子声音很大,江伯臣在里头都听到赵婆子叫喊的声音了,他觉得很扎心,却没有生气,只耐心等着。   过一会,赵婆子回来了,隔着门说:“你回吧,夫人说了,她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江伯臣来过几次,次次都吃闭门羹,所以他有心理准备。   这回他没有暴跳如雷,只耐心道:“你去告诉夫人,就说我会一直在这里等,她一日不开门,我就一日不离开。”   从那之后,江伯臣衙门里的事情忙完了,就到梅雪娘门口站着,站了足足一个月,江伯臣的脸都晒黑了,也没等到梅雪娘开门。   这一天,他正等着,忽然来了一辆马车,靖海侯穆猷下了马车,去敲梅宅的门。   江伯臣死死盯着穆猷,然后眼睁睁看着婆子开了门开,把穆猷迎了进去。   穆猷是来取玉佩的,见了梅雪娘,他面带歉意:“之前说好半个月来取,不想事情太多,耽误了。失了夫人之约,某很抱歉。”   “无妨。”梅雪娘把那块玉佩交还给他,“已经修补好了。”   目光从他衣摆处划过,梅雪娘暗暗诧异。   刚一进门,梅雪娘就发现他穿着彩织云肩、寿山福海官袍,刚才定睛一看,他衣摆上绣着的分明是斗牛。   这是勋贵公侯才能穿的制衣,怎么穆先生会穿在身上?   京城的勋贵她几乎都认识,姓穆的……就只有今年新进京的靖海侯穆猷。   梅雪娘略一思忖,就明白了。   “见过侯爷。”她微微屈膝。   穆猷侧了身,拱了拱手,歉意道:“是某没有跟夫人说明身份,望夫人见谅。”   梅雪娘表示无妨后,穆猷道:“江大人日日在门口守着,锲而不舍,坚持不懈,夫人既不想破镜重圆,可有对策?”   梅雪娘柔声道:“不必想对策,时间久了,他自会离开。我送侯爷出门吧。”   穆猷站着没动,眼睛直直盯着梅雪娘:“夫人聪明,猜出某想说什么,便想赶我走。临走前,我还想再说一句:一年前我想娶夫人为妻,一年后仍旧如此。夫人是商人,最是一诺千金,言而有信之人,为何对我出尔反尔?”   一年前,穆猷问,如果他解决了身份不能见光的问题,梅雪娘能不能给他一次机会。   梅雪娘说不能。   穆猷便说:“夫人若是答应,我明日就走,一年之内绝不纠缠。”   “夫人若是不答应,我便留下来等,一直等到夫人答应为止!”   那时候,萧湛刚刚恢复三皇子的身份,梅雪娘怕穆猷被人发现,给女儿女婿惹祸,就答应了:“若你一年之内能解决身份问题,我便给你一次机会。”   她当时绝想不到穆猷就是靖海侯,也没想到一年后他真的回来了。   上次见面,她拒绝之后,穆猷没说什么,她以为这事已经结束了,不想穆猷今天再次提起。   梅雪娘的确重诺有信,她也知道,若没有合理的借口,这穆猷恐怕不会轻易放手,正在想着措辞,穆猷突然上前,朝她走近了一大步。   男人的气息突然靠近,梅雪娘本能朝后退,脚绊了一下,然后穆猷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第158章   穆猷很有分寸,手轻轻托了一下,梅雪娘站稳之后,他立刻松开。   俩人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个变故,气氛突然有些诡异的安静。   穆猷后退了两步,拱手道:“我不要求夫人现在就答应嫁给我,只是希望夫人给我一次追求的机会。我想娶夫人,会拿出全部的诚意。若我试过之后,夫人仍旧不答应,我自会死心。”   他话已至此,梅雪娘知道,若是自己不答应,他必不会死心了。   本来就是她食言了,梅雪娘想了想,便点头:“既然侯爷有心,那便试试吧。”   对于穆猷,梅雪娘想的跟对江伯臣一样,不必想对策,时间久了,他自会放弃。   然而这一次,梅雪娘低估了两个男人的毅力。   江伯臣眼睁睁看着穆猷进了院子,待了足足一刻钟才出来,他两眼冒火,恨不能在穆猷身上戳出个窟窿来。   穆猷看他一眼,淡淡一笑,怎么看怎么像挑衅!   江伯臣心里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如火山一般迸发了出来:“开门!赵婆子,你给我开门!”   他砰砰砰捶门:“赵婆子,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赵婆子不耐烦道,“您都敲了一个月了,我劝你还是回去吧,夫人在你身边的时候不珍惜,和离了又来纠缠。别痴心妄想了,没门!”   本来赵婆子就对他没好感,得知他是自家夫人前夫后,对他就更反感了。   不管江伯臣如何威逼利诱,她就是不开门,反正隔着门呢,江伯臣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我看夫人跟穆先生郎才女貌,配得很,您呐,就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赵婆子说完话,听门外没有声音了,拿眼睛顺着门缝朝外瞧,江伯臣人已经不见了。   赵婆子拍拍手:“算你识相!”   “夫人,江大人走了!”赵婆子呵呵笑,“他应该不会再来了,从明儿起,咱们就可以把小公子接回来了。”   这个月以来,江伯臣日日来骚扰,梅雪娘怕影响到小阿宝,就让小阿宝住到女儿家里去了。   次日,梅雪娘正打算去把儿子接回来,赵婆子慌里慌张地跑来了:“夫人,不好了,江大人他……他上咱们家墙头了!”   昨天的事情对江伯臣刺激太大,他愿意等,等一年、两年、三年……甚至十年,他都情愿。   但是看着另外一个男人登堂入室,而他连门都进不了的时候,他就不甘心了。   他必须要见到梅雪娘,不能再干等下去了!   昨天回去之后,他就做了一个决定,既然你不给我开门,那我就爬墙头。   今天一早,他带着梯子上了墙,打算翻墙头见梅雪娘。   墙头外,有左邻右里的人指指点点,还有人大声喊:“梅夫人,你快原谅你夫君吧,他在这里日晒雨淋了整整一个月,有多大的恨也该消了。”   “就是,就是。夫妻没有隔夜仇,你们还生了女儿、儿子,就是看在孩子的面上,你也该原谅江大人。”   梅雪娘到的时候,江伯臣正冲着墙外的围观群众拱手,感动到快要流眼泪:“谢谢,谢谢大家。”   他坐得不太稳,身子晃了晃,赶紧转回头来,见梅雪娘来了,立马激动地叫了起来:“雪娘,你终于愿意见我了,雪娘你听我说,我……哎,哎,哎呦!”   江伯臣乐极生悲,一头从从墙上栽了下去。   墙头外一片哗然,甚至有人喊:“快,快去请大夫。”   “不要紧!”江伯臣人还没爬起来就对外面的人说,“我没摔着,谢谢乡亲们,我没事。”   他一咕噜爬起来,跑到梅雪娘身边,噗通一声跪下了:“雪娘,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吧。”   他本来利益在中间,脸皮扔一边的人,为了功名利禄,跪女儿都特别干脆,如今为了追回妻子,下跪又有何妨呢?   更何况,他的命本就是她救的,从前在青城县,他也不是没给她下过跪,磕过头。   梅雪娘素来冷静,鲜少动怒,但此时眉宇间染了怒意,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神淡淡,声音慢慢:“江大人有话,进来说吧。”   江伯臣大喜,爬起来追着梅雪娘进正房去了。   进了明间,他也不坐,咕咚一声,再次跪在梅雪娘面前:“雪娘,昔日种种都是我的不是,我不该欺你骗你,辜负你,更不该偏听偏信猪油蒙了心让你受委屈,我是真的知错了。”   他以手指天,发毒誓:“我江伯臣在此立下誓言,从此后只对梅雪娘好,再不会多看其他女人一眼,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献宝一般捧给梅雪娘:“雪娘,你还记得这块玉佩吗?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那是一块其丑无比的梅花玉佩,是江伯臣在青城县时亲手雕给梅雪娘的。   那时候俩人夫妻恩爱,甜蜜无比,江伯臣知道梅雪娘要过生辰了,就偷偷给她雕了这块玉佩。   玉佩很丑,但心很真诚,梅雪娘很感动,说他们要永远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这玉佩梅雪娘一直珍藏,离开江家的时候,她却没带出来。   几年后,再次看见这块玉佩,梅雪娘眸中闪过一抹追忆,在青城县的甜蜜时光一点一点在她的脑海中复苏。   曾经,他们也有过幸福的时光。   她片刻的失神给了江伯臣莫大的鼓励,他赶紧把玉佩又朝她面前递了递:“雪娘,我们重新开始,回到从前,好不好?”   梅雪娘抬眸盯着跪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他摔得鼻青脸肿,鼻子流了一点血,被他用手抹了一把,脸都花了。   他的眼神很真挚,就像当初在青城县,他主动要求入赘时那样。   梅雪娘垂了眼:“跟我有约定的人是梅青山,不是江大人你。”   江伯臣慌了:“我就是梅青山,梅青山就是我,雪娘,我就是他呀!”   他伸手,去握梅雪娘的手,梅雪娘却起身,避开了:“他已经死了,早在他想起自己是谁,早在他回到京城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江伯臣知道,他们之间是真的完了,他是真的失去这个女人了。   回到家,枯坐了一夜,次日他去了吏部,希望今年课考之后,能将他调到国子监。   他是三皇子的岳丈,主动要求降级,吏部如何能不给他这个面子?   三月后,他如愿到了国子监,第二天就过来三皇子府,跟江令宛保证:“我身为父亲,对阿宝未尽到半分父亲的责任,如今追悔莫及,只想尽一尽父亲的心。你别担心,我就是想多看看阿宝,绝不会去打扰他。”   不过几个月没见,他老了十几岁,但人很平和,与从前专营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会有如此变化,江令宛倒是没想到的。   只可惜,太迟了!   ……   大皇子终于获得了自由,只可惜,他已经失去圣心,身上的差事悉数被撸掉,原本附和他的党羽几乎都投奔四皇子、萧湛去了。   宁皇后劝他不要着急,慢慢来,踏踏实实做几件差事,从前的一切自然会回来。   大皇子却看清了事实:“母后,您不必安慰我了,萧湛诞下了皇长孙,深得父皇欢心,我便是再努力,父皇也不可能立我为太子了。与其做无用功,不如早作打算!”   宁皇后神色一凝:“你是说……投靠四皇子?”   “没错!”   眼看着夺嫡无望,大皇子便为下一步做打算,如今的朝堂已成为萧湛、四皇子的战场,别看俩人一副好兄弟的模样,其实不过是貌合神离罢了。   这两个人,都跟他有仇,不管哪一个上位,他都是被清算的那一个。   与其等到那时被收拾,不如投靠其中一人,助他夺嫡。日后,也能靠着从龙之功躲开一劫。   经过几个月的深思熟虑,大皇子决定投靠四皇子。   宁皇后说:“皇儿你的打算是对的,只是母后与傅淑妃是几十年的死对头,早已结下深仇大恨,就算我们真心投靠,只怕傅淑妃母子也不会接受。”   “母后不用担心,朝堂斗争局势瞬息万变,从来就没有永远的敌人,只要我们对四皇子夺嫡有利,他一定会接受我的投诚。他必定会考虑,如果拒绝了我,我可能会跟着萧湛一起对付他,哪怕为了这一点,他也一定会接受。更何况母后您还是后宫之主,您身后还站着皇祖母。在皇位面前,您跟傅淑妃之前的争执,根本算不了什么。”   大皇子道:“我已经跟四皇子联系上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面谈,后日端午宴,就是很好的时机。”   ……   两天后,便是端午节,从前宫里是要赛龙舟的,今年洪文帝发话说皇长孙年幼,赛龙舟太吵,为了不让孩子受到惊吓,今年宫中龙舟就免了,让朝臣们在宫外自己赛龙舟乐呵吧。   朝臣们个个都是人精,既然皇上说不办了,那他们肯定也办啊,一切跟着皇上来。   不过,这皇长孙还真是得宠啊,听说开了春之后,隔一两日,皇上就要召皇长孙进宫,不仅在养心殿给皇长孙置办了一张小床,还时常抱皇长孙在龙椅上玩。   上上个月,皇长孙在龙椅上尿了,皇上丝毫不生气,还说皇长孙敢为天下先,是第一个在龙椅上尿尿的人。   知道的,是孩子尿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皇长孙干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呢。   上个月,皇长孙会用手指东西了,皇上高兴的跟什么似的,把玉玺放到皇长孙身边给他玩,说他聪明尊贵,学会指东西了,指的第一个东西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玉玺。   总之,不管皇长孙做了什么,在皇上眼中,都是极好的。   傅氏喜得见牙不见眼:“我们淼淼就是聪明伶俐,人见人爱。”   淼淼已经能听懂自己的名字了,听到傅氏说“淼淼”他立刻抬起头来“哦、哦”说了两声,黑葡萄一样的眼睛跟萧湛小时候一模一样。   傅氏立马“哎呀,哎呀,心肝肉”地把淼淼搂怀里,一连亲了好几口:“祖母的淼淼真聪明!”   江令宛笑道:“小孩子都这样,小阿宝小时候也这样,淼淼就是一般小孩罢了。”   傅氏不依:“那怎么能一样,我们淼淼是最聪明的。”   从前萧湛就说过,以后有了孩子,他一定会失宠,如今连江令宛也失宠了。   第二天端午,江令宛、萧湛带着淼淼进宫过节,因为是大晴天,天气有些热,淼淼觉得不舒服,吃饭的时候人又多,他就哇哇哭了起来。   奶娘跟江令宛哄了好一会,淼淼还是撇着小嘴哭,露出两颗小门压,可怜兮兮的,不一会就哭得满头大汗。   洪文帝就放下筷子,看着淼淼。   大家便都不吃了。   “江氏,你带淼淼去偏殿休息吧,别把孩子热坏了。”   江令宛带着孩子下去了,傅淑妃心头一动,便道:“淼淼这孩子可爱,别说皇上了,就是臣妾一天不见都想的慌。又想让三皇子妃天天抱着孩子进宫,又怕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我们淼淼受罪。”   一贯跟傅淑妃是对头的宁皇后也说:“淑妃妹妹说的是,不如这几个月就让淼淼在三皇子府里,等入了秋再进宫里来,省得淼淼受委屈。”   这几个月,淼淼出尽了风头,洪文帝天天见淼淼,越来越疼爱。   若能让淼淼不进宫,洪文帝见不着孩子,慢慢的也就淡了。   傅淑妃跟宁皇后对视一眼,难得达成一致。   四皇子跟大皇子亦对视一眼,约定已经达成。   洪文帝便拧眉想了一会:“让淼淼在路上来回折腾,的确太受委屈。得让淼淼住到宫里来。”   淼淼怎么能住进宫里来?   除非萧湛被立为太子,入主东宫,淼淼自然便跟着进宫了。   傅淑妃没想到自己一时抖机灵,竟然让洪文帝动了要立萧湛为太子的想法,登时心就凉了。   宴席之后,大皇子终于跟四皇子说上话了。   “四皇弟,萧湛来势汹汹,你打算怎么办?”   大皇子跟萧湛针锋相对许久,他十分不希望萧湛做太子。   四皇子道:“萧湛势头很猛,你我都不是他的对手。现在唯有蛰伏。”   “大皇兄,你留在京城只会让父皇不喜,让萧湛针对,不如你就藩吧。”四皇子道,“你先就藩,我留下来与萧湛周旋,你在藩地做我的后盾。若我赢了,自然万事大吉,若是我输了,你便是我最后的退路。”   大皇子不是没想过就藩,他只是想在就藩前看看,能不能跟四皇子达成统一战线。   如今联盟达成,他的确没有留在京城的必要了。   第二天,大皇子进宫,跟洪文帝忏悔:“……儿臣静心思过了几个月,悔不当初,身为长子长兄,嫉妒弟弟,设计陷害,让父皇生气失望,实在不孝不悌。”   洪文帝冷眼看着没说话,大皇子眼圈就红了:“儿臣想,与其留在京城徒惹父皇生气,不如到封地就藩,为父皇守一方疆土,为百姓办一些实事。儿子是真心想要就藩,想要到藩地做一番事业,求父皇应允。”   洪文帝当时就把手中的书卷放下了。   几位皇子成年后,他就给他们赐下皇子府,赏下封地。   但他想的是,他百年殡天之后,才让儿子们就藩,他活着的时候,是想让儿子们都在身边的。   大皇子做的事让他很失望,他罚了大皇子,但到底没将他怎么样。   洪文帝心机深沉,疑心很重,但对几个儿子是真心疼爱,也是很优待的。   大皇子冷不丁说要就藩,他第一反应是不答应,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已经决定立萧湛为太子了,大皇子跟萧湛针锋相对,大皇子留在京城处处惹萧湛的眼,被萧湛打压,不如让大皇子就藩。   “也好。”洪文帝道,“除了藩王的五百私卫,我再让兵部派五百精卫护送你就藩,你府里的东西,只要能带走的,你想带什么都可以。这几天你就住在宫里,好好陪陪你母后。”   这个儿子即将离开京城,洪文帝的慈父心肠悉数被勾了出来。   他难得如此温和,大皇子鼻子一酸,哽咽了:“父皇放心,儿臣会谨记父皇的教诲,到了封地一定会改成错误,再不给父皇惹祸。儿臣以后不能时时承欢膝下,父皇您要保重要自己的身体,儿臣会时常回来看您的。”   大皇子眼泪唰唰流,到底是自己疼爱的二十多年的嫡长子,洪文帝心里也不好受,摆摆手:“去看你母后吧。”   一个月后,大皇子就藩河南,萧湛、四皇子送到京城外五十里而回。   如果一切顺利,大皇子将会在两个月后抵达开封藩王府。   大皇子此次就藩,心情很不一样,从前是不可一世的嫡长子,这次是夺嫡失败被父皇所不喜的落魄藩王。   他也不急着就藩,一路游山玩水,看看沿途景色,还收拢了两个美女。   这天,大皇子贪玩,错过了进城时间,就在郊外扎营,刚刚睡下没多久,忽然听到有人惊呼:“有刺客,保护殿下。”   紧跟着是刀兵相接之声,呼喊声,拼杀声。   当地官员得知情况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三日后,八百里加急信件送到宫中。   “皇上!大皇子殿下在安阳郊外遭遇不测,已经薨逝了!”   “什么?”洪文帝霍然起身,声音凌厉,“你说什么?”   送信的先锋跪地咬牙:“大殿下薨逝了!”   洪文帝脑中一白,直挺挺倒地。   ……   在赵老大夫与太医的救治之下,洪文帝醒了过来。   睁开双目,先看到的是傅淑妃垂泪的脸,转转头,萧湛、四皇子、五皇子、长平公主都围在床边。   他便想起自己上次腿疮的时候,大皇子也在,如今却少了一个。   嫡长子不如萧湛、四皇子讨他欢心,但他也是真心疼爱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天人永隔了。   是谁?   是谁这般心狠手辣,大皇子都就藩了,还不放过?   洪文帝目光先落在萧湛脸上,然后又转到四皇子脸上,他定了定,移开视线,缓缓开口:“都退下吧。”   众人不敢违拗,俱慢慢退出,等寝殿归于寂静,洪文帝才吩咐肖公公:“着暗卫去查。”   他没有让金吾卫去查,说明他对萧湛起疑心了,当然,也可能是连四皇子也一起怀疑上了。   肖公公心头一凛,下去安排不提。   接下来半个月,洪文帝没再召淼淼进宫,他也没让萧湛去查大皇子遇刺案,京城便涌起流言,说大皇子之死,是萧湛所为。   紧跟着,洪文帝下旨,让萧湛与四皇子在自己府中,不许外出。   流言蜚语便推向了高潮,有人说,这是萧湛与四皇子联手干的,也有人说是其实两位皇子是无辜的,凶手跟之前安山行刺洪文帝的刺客是同一批。   萧湛党与四皇子党的臣子们表面上无事,暗地里却各自较劲朝对方身上泼脏水,京城暗流涌动。   又过了几天,洪文帝召萧湛进宫。   出发前,江令宛握着他的手:“家里有我,不必挂念。”   大皇子前世成功就藩,这一世遇害,他们始料未及,但幕后黑手必然是冲着萧湛来的,目的就是阻止萧湛做太子,那么真正的凶手是谁,就很明确了。   只要知道凶手是谁,江令宛就有逆风翻盘的把握。   萧湛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这一关过去之后,再无人能撼动你我分毫。”   萧湛进宫之后,照常行礼请安,洪文帝让他起来,开门见山地问:“大皇子,究竟是不是你下的手?”   大半个月没见,洪文帝消瘦了许多。   他本已经决定立萧湛为太子,突然出了这件事,他真的很失望。   从前没认萧湛回来,就是怕萧湛心狠手辣,其余几个皇子不是他的对手,不料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萧湛迎着他的眼神,没有丝毫的退缩:“不是我。您本已决定立我为太子,我若真想下手,不会连这几个月都等不得。”   洪文帝也不愿意怀疑萧湛,暗卫什么都没有查出来,那一拨刺客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尸体,没有行踪,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但作案的手法跟金吾卫很像。   整个大齐朝,有如此动机,又有如此手段之人,除了萧湛,还能有谁?   “朕会查清楚的。”洪文帝道,“你去诏狱吧,若不是你,朕自会还你一个公道,此事过后,朕便立你为太子,把江山朝堂交予你手。若凶手是你……”   洪文帝声音突然变得冷厉:“朕也不会因为阿瑜而网开一面。”   萧湛下了诏狱,在京城掀起轩然大波,四皇子党羽弹冠相庆,却被四皇子约束了,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宠辱不惊。   四皇子甚至上折子,跟洪文帝说,这一定是误会,一定不会是萧湛。   傅氏担心得在家中抹眼泪,梅雪娘亦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老国公找到江令宛,问她会不会有事。   “放心吧,祖父,已经有眉目了,我明日一早就进宫。”   第二天上午,江令宛进宫求见洪文帝,在养心殿门口被拒绝了。   肖公公脸色很紧张:“您先回去吧,皇上是不会见您的。”   “肖公公,大皇兄遇害一案,我已经掌握了关键的证据。”江令宛道,“萧家军找到大嫂了。” 第159章   这个消息果然足够有分量,洪文帝当即就让江令宛进去说明情况,毕竟大皇子妃是唯一的活口,若能从她口中得到线索,幕后凶手必然很快就能抓到。   江令宛跪下之后,洪文帝不待她开口,就问:“你当真找到了大皇子妃,她现在何处?可有交代线索?”   “父皇!”江令宛深深一揖,行了个大礼,“请父皇恕儿媳欺君之罪,大嫂已经薨逝下葬,儿媳不过以此为借口来见父皇。”   眼见洪文帝动怒,江令宛立刻话锋一转:“但是儿媳知道幕后真凶是谁,也有信心能抓出幕后凶手,只需父皇给儿媳一天的时间,明日就会见分晓。”   ……   很快,萧家军找到大皇子妃的消息就传开了。   傅淑妃立刻让心腹婢女锦绣去打探此事,半个时辰后,锦绣一脸紧张地回来了:“娘娘,三皇子妃的确带了一个受伤很重的人进宫,太医跟赵老大夫正在全力救治,皇上把这件事交给三皇子妃负责,没有三皇子妃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去看望。”   “还有十几个金吾卫在殿外守着,皇上与太医们都确认过,的的确确是大皇子妃。”   锦绣声音紧绷,显得有些慌张:“娘娘,您说,大皇子妃既然伤得这么重,她应该不会醒过来的吧?”   傅淑妃比任何人都希望大皇子妃不要醒,但赵老大夫的医术不容小觑。   傅淑妃悬着一颗心,但还能稳得住:“不急,当时去的人,都蒙了脸,就算大皇子妃醒了,她也说不出来什么有用的线索。”   那批刺客身份清白,比上次刺杀萧湛的刺客还要难查,就算皇上的暗卫也绝查不出来。只要刺客抓不到,她跟四皇子就绝不会暴露。   “你继续去打探,一定要小心,千万别让江令宛察觉……”   就在此时,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傅淑妃跟锦绣都惊得魂飞天外,定睛一瞧,是长平公主,傅淑妃道:“长平,你怎么回事?进来为何不通传,不敲门?”   她太过紧张,说出来的话较平时严厉了许多,脸色也十分不好看。   长平公主愣了一下:“母妃,我以前来从不通传的啊。”   傅淑妃定了定,脸色比刚刚稍稍和缓了一些:“因为你大皇兄的事,整个宫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你怎么这会子进宫了?”   傅淑妃转移了话题,长平公主也就顺着母亲的话说:“我听说大嫂回京了,就进宫来看看,又不知是什么情况,所以先过来问问母妃,现在我能不能过去看望大嫂。”   “你大嫂还没清醒,你应该看不到。”傅淑妃道,“但你既然进宫了,最好去探望一二。你三弟妹不让你看就算了,她若是同意你进去,那自然最好。去吧,看看你三弟妹怎么说。”   长平公主就去了,临走前心里有疑影一闪而过。   刚才她分明听到母妃说起三弟妹的名字,再加上刚才她心有余悸的惊慌模样,长平公主忍不住就想起近日的种种传闻。   她的心情更沉重了。   到了大皇子妃养伤的宫殿,长平公主被金吾卫拦了下来:“三皇子妃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请公主原谅。”   长平公主点了点头,想转身离开,但那不好的猜测涌上心头,她又停住了:“我来找三皇子妃有事。”   既然如此,那就得去通传了:“公主稍等。”   江令宛很快就出来了,她步履匆匆的:“皇姐,您怎么来了?”   长平公主抿了抿嘴,把那句“无事,就是来看看”给咽了下去:“我听说,大嫂回来了,就来探望大嫂。现在不能去看吗?”   江令宛拧了拧眉:“也不是不能去看,只是……”   “主子,大皇子妃醒了!”柳絮面带惊喜,跑过来禀报。   “真的?”江令宛一喜,转身就朝回走,长平公主想了想,快步追了上去。   大皇子妃躺在床榻上,帐幔半垂着,床边围着好几位太医,江令宛立刻挤了进去,长平公主挤不进去,站在外圈抬头看。   床上的人依稀是大皇子妃,她看得不是特别清,就在此时,大皇子妃发出凄厉的哭喊:“殿下死的好惨,我亲看看到他们杀了殿下,殿下扯掉了那个人脸上的布巾,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知道他的模样,我知道……”   大皇子妃的声音越来越高亢,又陡然一停,原来她再次昏迷了过去。   “全力救治!”江令宛厉喝,“必要时候,可以使用虎狼之法,只要大皇子妃能再次开口,不惜一切代价!”   太医们齐声应诺,忙碌了起来。   江令宛一抬头,见长平公主脸色发白,就走过来问:“皇姐,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我……我有点担心大嫂。”长平公主眼神闪烁,不敢直视江令宛的双眼。   “那我送你出去。”江令宛握住她的手道,“别担心,大嫂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长平公主“嗯”了一声,出了宫殿,越走越快,越走越急。   “母妃!”   等回到昭阳宫时,她两手握汗,脸色青白:“大嫂醒了。”   傅淑妃一见女儿这个样子,心头就是个咯噔,“她说什么了?”   长平公主吸了一口气,快速道:“她说,大皇兄临死前,扯掉了一个刺客的蒙面巾,她看到了刺客的样子。”   “什么?”傅淑妃拔高了声音,脸色骇然,再不复平日的从容。   “然后呢?然后呢?她还说了什么?”   事到如今,长平公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的猜测不是猜测,而是事实。   “母妃!大皇兄的事,是你做的对不对?还有四皇弟,你们杀了大皇兄,又嫁祸给三皇弟,对不对?”   长平公主失望又复杂地盯着傅淑妃,说不上来心里是个什么感觉。   “是又怎么样!皇位争夺历来如此,我们不对萧湛动手,难道要等萧湛登基,引颈待戮吗?”   傅淑妃根本没心情去安抚长平公主,她心头窝火,声音急促:“你快告诉我,大皇子妃到底还说了什么?”   看着满面狰狞的傅淑妃,长平公主心里拔凉,她没开口,傅淑妃急了:“长平,我是你母妃,老四是你亲弟弟,你难道想眼睁睁看着我跟你弟弟去死?”   这话扎进了长平公主的心。   一边是好友跟三皇弟,一边是母妃跟亲弟弟。   双方必有一伤,而她很肯定,伤的那一方,必是傅淑妃跟四皇子。   江令宛跟萧湛的手段,哪里是他们能抵抗得了的!   刚才母妃让她去看大嫂,就是让她打探消息去的吧。   “长平!”傅淑妃眸中迸出恼意,又立刻改了口,放软了声音哀求,“我死不要紧,但你四皇弟却不能有事,你们姐弟都是母妃的命,算我求求你了。”   长平公主掰开傅淑妃的手,最终选择了傅淑妃:“我说就是。”   “大嫂醒了,只说看到刺客的样子就再次昏迷过去,看样子情况很不好,三弟妹说,要用虎狼之法,无论如何,也得让她再次开口。”   “母妃若想补救,就快点想办法吧。若是迟了,只怕是……凶多吉少。”   她还能怎么办?   她只能这么做了!   ……   长平公主走后,傅淑妃立刻给四皇子写了一封信,让锦绣送去:“要快,一定要亲手交到四皇子手中。”   “奴婢明白!”   目送锦绣离去,傅淑妃松了一口气。   只要抢在大皇子妃再次醒来之前,把那些刺客处理掉,这一劫他们就能躲过去。   半个时辰之后,傅淑妃宫里的太监惊恐地跑了进来:“娘娘,不好了,娘娘,金吾卫抓了锦绣姐姐,说她跟谋害大皇子殿下有关!”   傅淑妃脑中“嗡”的一声,打了个寒颤。   完了!   金吾卫手段残忍,锦绣必支撑不住。   傅淑妃脸色煞白,脑中混乱,浑身发抖。   半个时辰之后,昭阳宫被金吾卫团团围住,又过了一会,江令宛来了,身后跟着十来个金吾卫。   金吾卫穿着大红飞鱼服,腰跨长刀,气势凌厉,个个不容小觑,江令宛一袭粉色衣裙,明明是个娇俏明丽的美貌少妇,气势却比她身后的金吾卫还要迫人。   她缓缓走来,乍一看竟然仿佛是萧湛走过来了。   “宛姐儿!”傅淑妃快步迎上来,声音带着惶惑,“这……这是怎么了?”   她说着,就要来牵江令宛的手,被江令宛躲开了。   她冷冷道:“淑妃娘娘,我们从锦绣身上搜到了你给四皇子写的密信,你跟四皇子杀害大皇兄,嫁祸三皇子的事,锦绣已经招了!”   傅淑妃大惊:“这不可能吧,锦绣今天是奉我之命,去看望怀孕的四皇子侧妃,我的确写了一封信让锦绣带过去,但绝不是什么密信。肯定是弄错了!”   那密信是用暗语所写,不知道暗语的人看了,只会觉得那是一封普通的信,绝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至于锦绣,她知道的秘密太多了,为了牵制,锦绣的父母兄弟都在四皇子府中,为了家人,锦绣绝不敢背主。   傅淑妃道:“宛姐儿,你到底是被谁怂恿了,怎么会怀疑到我身上来?我对你,对五郎如何,你难道还看不清吗?”   “我是五郎姨母,大小看着他长大,你嫁给清华之后,我对你也视如己出,你不知听了什么流言蜚语,就怀疑我,真是太伤我的心了!”   傅淑妃失望地指责江令宛,一脸委屈。   江令宛扯了扯嘴角:“淑妃娘娘,你不必狡辩了,任你说出花来,我也不会相信你,因为我只相信证据。”   “你跟四皇子的确很厉害,控制了锦绣的家人,还将她哥哥培养成武功高手,在四皇子府上任了侍卫,所以她不敢背主。但是你千算万算没算到,我抓到锦绣之后,把那封密信给锦绣看了。”   “你在信中说,让四皇子把刺客全部灭口,而锦绣的哥哥恰巧也是刺客之一。”   “锦绣为了保住哥哥,自然全都交代了!”   “胡说!”傅淑妃生气了,她冷着脸道,“这个锦绣必然是被别人收买了,才会这般污蔑于我!”   “江令宛,收买她的人是你吧?你为了救萧湛,所以祸水东引,想嫁祸我跟四皇子!你好毒!”   江令宛一声冷哼:“比起恶毒,我岂敢与淑妃娘娘、四皇子比肩?”   “你们早就知道三皇子是圣上的骨血,却佯装不知,察觉到皇上有认回三皇子的想法之后,就策划了安山行刺案。你们的目标并不是皇上,而是三皇子。你们很厉害,刺客悉数毙命,金吾卫没查到有用的线索,事情便不了了之。”   “端午宴上,你们意识到皇上有立三皇子为太子的打算,就想尽办法阻拦。可巧此时大皇子要来结盟,四皇子就怂恿大皇子就藩,策划了此次谋杀案,嫁祸给三皇子。”   “但上次谋杀,那批没有身份的刺客已经全部消亡,为此,四皇子就动用了最后的底牌,那就是他府中的下人。”   “四皇子很厉害,知道皇上不喜人私自养暗卫,便将暗卫悉数安排在府中,每个人都有职务,乍一看都是普通人,身份清白。四皇子养兵多年,从没用过,这次为了陷害三皇子,便使出了杀手锏。”   “刺客杀了大皇子之后,迅速回京,身份一变,又成了四皇子府中的下人,所以,才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所以,连皇上的暗卫都没有查出来。”   “可是你们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大皇子妃竟然逃过一劫,她还看到了其中一个刺客的脸。所以你慌了,急着通知四皇子,让他把刺客全部处理掉。”   “到这里,一切都很好,按说你们可以瞒天过海,但是你们忽略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那年皇上腿疾,四皇子脸色不对,面对三皇子的询问,却没说实话,只谎称是吓到了。”   “后来三皇子得知,皇上腿上的胎记跟他腿上的胎记一模一样之后,他就对四皇子产生了怀疑。”   “所以,不管你们母子装得有多么善良亲厚,我跟三皇子都不相信,对你们的防备,也从来没停止过。”   “淑妃娘娘,你一定很纳闷,我为什么没有生下死胎吧。因为四皇子妃把真相告诉我了啊,我根本没吸入那香囊里的毒,也从不曾动过胎气,一切不过是欺骗你们罢了。”   “你以为三皇子螳螂捕蝉,你们母子黄雀在后?呵呵,你们忘了,黄雀之后,还有持弹弓之手。这些年,我跟三皇子一直伪装,不想你们如此好骗!”   “还有大嫂,她已经风光大葬,入土为安了,今天下午皇姐看到的那个,不过是跟大嫂容貌类似的人罢了。至于她听到的声音,是我找的擅口技者模仿的。淑妃娘娘,你派皇姐去打探消息,不想你们再一次被我骗我。没想到区区一个模样的类似的丫鬟,一个擅口技者,就将你逼得狗急跳墙,露出马脚。真让人惊喜!”   傅淑妃牙呲欲裂,双目猩红。   她原本绝不相信锦绣会背叛她,但一桩桩、一件件全被江令宛说中了,连安山行刺、四皇子府中的下人是刺客这件事她都知道了,只能证明锦绣招了。   这个贱婢!竟然敢背叛她!   四皇子妃,竟然倒戈!   还有江令宛、萧湛,竟然一直欺骗她。   完了!   全完了!   看着江令宛得意的脸,傅淑妃怒火中烧,口出狂言:“你休要得意!就算锦绣招认,我也不会承认的。只有锦绣一人的口供,皇上绝不会相信的。只要我说,是你抓了锦绣威逼利诱,要替萧湛脱罪,以皇上多疑的性子,他必定会怀疑你!”   “反正大皇子、大皇子妃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只要我咬死不承认,萧湛就是最大的嫌疑者。”   “只要萧湛不能做太子,这天下迟早四皇子的天下。你且得意一时,我跟四皇子才是笑到最后的胜利者。”   江令宛眉头一挑,缓缓笑了,这次的笑容与之前又有不同,这一次是畅快的、计谋得逞的笑。   傅淑妃本能觉得不好,只听江令宛忽然恭敬地扬声:“父皇,淑妃娘娘的话,您都听到了吧?”   傅淑妃魂飞天外,毛骨悚然,只见江令宛朝旁边退了一步,金吾卫两边分开,洪文帝面如寒霜怒瞪着她。   “皇上!”傅淑妃面无人色,胆战心寒,噗通一声跪下,“不是的,皇上,您听臣妾解释,臣妾是冤枉的,是江令宛,是她诈臣妾,臣妾糊涂了,臣妾得了失心疯才会上当受骗,胡言乱语,臣妾……”   “啪!”重重的耳光落下,傅淑妃被打得扑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她不敢停顿,立即抬起头哀求,正对上洪文帝咬牙切齿的脸:“贱人!枉朕对你这般信任,你竟如此狠毒。”   那是他的嫡长子,虽然不是他最喜欢的儿子,但也是他疼爱的嫡长子。   他总共才六子一女,老大竟然就这么横尸荒野。   杀了大皇子还要嫁祸给清华,这个毒妇,这个逆子,竟然还背着他做了那么多事,安山刺杀清华,对淼淼下手,任何一桩都是死罪。   “来人!”洪文帝冷着脸,看都不看傅淑妃一眼,“将昭阳宫看管起来,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去叫四皇子来。”   “不,不,不!”傅淑妃惊骇地叫喊,“这一切都是臣妾做的,与四皇子无干!皇上,四皇子是无辜的。”   只可惜,洪文帝根本不信。   江令宛微微抬了下巴示意,金吾卫的人立刻将傅淑妃拖走。   此时已过了掌灯时分,昭阳宫灯火通明,洪文帝坐在正殿之中,面色沉凝,双目严峻。   江令宛坐在他下首的次坐上。   四皇子跪下请安:“见过父皇。”   他神色还算平静:“天色这么晚了,父皇叫儿臣进宫是母妃出什么事了吗?”   洪文帝没叫他起来,只指了指江令宛:“你来说!”   四皇子就把脸转向江令宛,有些焦急:“三皇嫂,母妃是不是病了?”   呵,装得可真像!   江令宛扯了扯嘴角:“四皇弟,淑妃娘娘的确出事了,不过不是生病,而是犯下滔天大罪。她指使人行刺大皇兄,锦绣都交代了。四皇弟,这件事你知道吗?”   “什么?”四皇子倒吸了一口冷气,语气急切,“这、这不可能,母妃她性格温婉纯善,连一只蚂蚁都不舍不得踩死,又怎么可能会让人杀大皇兄。是不是哪里弄错了?是不是锦绣胡言乱语?母妃一定是冤枉的!”   “父皇亲自审问,怎么会弄错?四皇弟莫不是怀疑父皇故意冤枉淑妃娘娘?”   四皇子又是一惊:“是父皇亲自审问的?”   “是啊。”江令宛轻飘飘道,“大皇兄被杀这么大的事,自然该父皇亲自审问。而且淑妃娘娘已经亲口承认了她的罪行,绝无冤枉。”   “啊!”   四皇子震惊,满面惊慌:“母妃,母妃她……”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一语未出,就哽咽了:“母妃她必然是为了我才对大皇兄下手的,之前大皇兄总是仗着嫡长子的身份欺辱我,母妃一直让我忍辱负重,不想她……她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父皇,母妃她只是一时糊涂,求您看在她服侍您二十多年的份上,饶她一命。大皇兄不再了,儿臣愿意替大皇兄孝敬父皇,孝敬母后,大皇兄能做的,儿臣也能做,大皇兄未能尽孝道的,儿臣也要替他尽。只求父皇看在儿臣的面上,网开一面,饶母妃一回。儿臣求您了。”   四皇子砰砰砰磕头,大殿里回荡着他的哭声磕头声,惨绝人寰。   江令宛却丝毫不心软,因为对敌人心慈心软,就是对自己无情。   到了今天,她与四皇子之间,不是四皇子死,就是四皇子亡!   江令宛凉凉道:“四皇弟,你先别急着哭,淑妃娘娘除了承认罪行之外,还交代了同伙,她说行刺案你也有份,还说安山行刺也是你的主意,她不过是辅助,还有你谋害淼淼一事,淑妃娘娘都招了。”   四皇子的哭声戛然而止,前所未有的惊恐攫住了他的心房,他猛然抬头,想也没想就大声否认:“没有,我没做过,是母妃疯了!她是在胡说八道!她怕死,所以才把责任都推给我!”   他迎上的是江令宛似笑非笑的眼,再一看洪文帝,他脸色森寒,目光如冰。   四皇子一个激灵,猛然明白:母妃根本没有供出他,这不过是父皇在试探他,如果他愿意替母妃承担罪名,说明他还有一点孝顺母亲之心,为着这点孝顺,父皇或许会从轻发落。但是他没有,他不仅没替母妃担罪,还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母妃身上……   洪文帝心寒齿冷,怒极反笑:“朕,最宠最疼的四皇子,竟然是这么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狼心狗肺之徒。杀长兄,弑手足,害子侄,忤生母,下一步,便要对朕这个父皇动手了吧。好,好得很啊!”   他声音里的寒意如一盆冰水兜头泼在四皇子身上,四皇子浑身发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第160章   天波易谢,时光难留,转眼三载光阴过去,三皇子登基三年,宫中依然只有江皇后一人。   朝臣上书,请新帝选秀:“后宫充盈,方能保证皇嗣延绵,历朝历代,子嗣都是大事。”   “陈侍郎此话不妥!”   萧湛尚未开口,顾金亭当先站了出来:“子嗣确是大事,但皇嗣延绵不必广纳宫妃。皇后娘娘已为皇上诞下嫡皇子,目下娘娘再次有孕,几月后必然又有皇嗣降生,娘娘与皇上如此年轻,生个十男八女轻而易举,根本不必再选秀。”   此时顾金亭已经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了,二十五六岁的正四品,满大齐也找不出几个。   而且他已经在少卿的位置上待了两年了,明年三年课考,不出意外,他便要荣登大理寺正卿一职,那时,他便是大齐唯一一个不满三十岁就出任大九卿的官员,升迁的速度令人咂舌。   但是他脾气很好,彬彬有礼,儒雅内秀,从不与人争执,是朝廷上有名的谦谦君子。   陈侍郎知道他脾气好,立刻不客气道:“顾大人是皇后的娘家人,自然希望皇后娘娘后宫独宠,但顾大人只替皇后着相,却不想皇后娘娘怀孕,不能服侍皇上。圣上一国之主,还要为了一妇人委屈自己不成?”   他口中的一妇人是顾金亭的心头肉,即便他不能跟宛表妹在一起,也要尽全力守护她,绝不让任何人说她半点不好。   陈侍郎的话,触怒了顾金亭的逆鳞,他当场就反唇相讥:“所以陈侍郎就把两位女儿留着不嫁,想送进宫里给圣上暖床?恕我直言,莫说圣上不会选秀,即便选秀,也绝看不上陈侍郎的家的千金,光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令嫒是何等模样了。连我都不忍直视,更何况是圣上呢?”   陈侍郎眼小嘴厚面皮黑,长得的确不好看。   大家谁都没想到一贯谦和的顾金亭讽刺起人来竟然也如此犀利,却又觉得好笑,当时哄堂大笑起来。   陈侍郎涨紫的脸皮,咬着牙跳脚:“顾金亭,谁不知你是皇后党,别以为抱皇后娘娘的大腿你就升迁,你眼里只能看到皇后,看不到皇上,这是大不敬之罪!”   “那也比陈侍郎您好。您把女儿送到皇上面前,不单单是大不敬,还想弑君,比您起来,我差远了!”   这是说陈侍郎的女儿长得丑,会把新帝吓死,朝臣们哪里忍得住,笑得前仰后合。   众人哈哈大笑,陈侍郎羞愤欲死,一时冲动,口不择言:“顾金亭,你少得意,当年皇后娘娘就没选你,就算你现在表现得再痴心,她也绝不会跟你在一起,你死了这条心吧!”   众人震惊,万万没想到陈侍郎竟然会翻出这件陈年旧事,喧闹得笑声戛然而止,朝堂上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大家连大气都不敢喘,陈侍郎脸色如土,跪地颤抖,完了,官职不保,性命怕也保不住了。   过了许久,上方才传来新帝低沉平和的声音:“陈侍郎所言没错,当年朕与顾少卿同时向皇后提亲,朕许以皇后永不纳妾,一生一世一双人,才得佳人点头。”   “陈侍郎并未说错什么,起身吧,”   陈侍郎汗出如浆,如蒙大赦,站起身来,不料新帝又道:“朕堂堂天子,一言九鼎,既答应不会有旁人,就绝不负她。昔日朕被陷害,被打入天牢,是皇后不顾安危,舍命相救。皇后于朕,又救命之恩,夫妻之义。谁再提选秀,便是陷朕于不义。”   他目光一扫,声音冷厉:“朕绝不轻饶!”   陈侍郎噗通一声,又给跪了。   朝堂上的种种很快传进了何清雅耳中,她还住在三皇子府,那已经是两任帝王的潜邸了。   她怔了怔,落下两行清泪。   江令宛怀孕之后,她曾找过萧湛,像他表明自己的心意,她怕萧湛嫌弃她,忍着羞耻把自己还是女儿身的事情说了。   “五表哥,从前大皇子放出去的风声都是假的,我没有委身于他,更不曾有孕。”   “我一直为你守身如玉。”   她抬起清凌凌的双眸,痴慕望着萧湛。   萧湛无动于衷,转身就走:“那与我无关。”   何清雅大惊,立刻喊住他:“可是,五表哥,我从前……”   “你从前在祖母身边服侍的恩情,我会还。若上次派人帮你找亡母遗物不够,还有什么要求你去找大总管邓安,他会替你办。”   他声音冷漠,没有半分情意。   何清雅捂住胸口不说话,她并不是想提服侍老夫人的事,她想说的是,她从前是他的未婚妻,即便如今不做妻,做妾,做侍婢,她也甘愿。   可是他拒绝了。   何清雅想放弃,可却舍不得,她已坚持这么多年了,她想再坚持一下。   他是皇子,总这般守着一个人,皇帝也不会答应的。   甚至他会登基为帝,总有选秀纳妃的那一天。   她等啊,等啊,等了四年,总算等到萧湛登基,等到江令宛再次有孕,等到朝臣上书选秀。   她以为她等到了。   然而,依旧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三天后,何清雅找到邓安,说她要离开。   邓安一直等这一天呢,给她准备了马车银票,将她送出了京城。   ……   这边萧湛下朝后,先去看江令宛,这一胎跟怀淼淼的时候不同,她胃口不好,有些呕吐。   萧湛心疼江令宛,就说这孩子怎么这么闹人。   梅雪娘却笑,这一胎必然是女孩儿,小姑娘天生喜欢热闹。   不管真假,却把江令宛跟萧湛都哄高兴了,俩人有了淼淼,便都想生个贴心的小公主。   萧湛回到宫里,江令宛正在呕酸水,宫女在一旁照顾,他快步上前,替她轻拍后背,喂她漱口。   宫女们便极有眼色地退下了。   “再忍两天,等凌霄回来了,让他用金针止逆法,你就不会吐了。”   他亲了亲她脸颊,低声细语地安抚她:“不生十男八女了,三男五女也不要,生下这一胎,我们就不要再生孩子了,你太辛苦了。”   江令宛哭笑不得:“我只是稍稍有些吐酸水而已,跟旁的孕妇比起来,实在是好太多了。”   她不过是一天呕吐个两三回,其余时间都是好的,萧湛却心疼的不得了,还把凌霄给叫回来了。   她生下淼淼满月后,凌霄就离开京城了,这一走就将近四年。   这四年,陆明珠带着孩子,一直跟他们住在一起,诺大的皇宫,有了陆明珠跟俩个孩子,热闹了许多,淼淼也有玩伴了。   宫女来报:“皇上,娘娘,容夫人来了。”   江令宛眼睛一亮:“快请进来!”   不一会,程静昕牵着元宝进来了。   江令宛有大半个月没见元宝了,一看到他就笑着招手:“我们元宝又长高了,听说前几天成功让曹操从华容道逃脱了,是吗?”   容夫子寡言内敛,程静昕温柔沉静,元宝随了父母亲,是个安静沉稳、不喜说话的性子。   但江令宛一贯招孩子喜欢,元宝知道江姨姨疼爱自己,就走过去跟江令宛道谢:“谢谢江姨姨送的华容道谜盘,前天逃脱成功,昨儿又成功逃脱了两次。”   华容道谜盘是老国公做的一种拼盘游戏,木板上有很多可以移动的小方块,上面画着曹操,黄忠,关羽,张飞等三国人物,曹操在最里面,外面围着敌方大将与小卒,最外面是华容道关口,要通过移动木板,把最里面的曹操移到最外面,闯过关口就算赢了。   江令宛见淼淼喜欢玩,就让人批量制作,拿到市面上卖之前,给元宝送了一个。   没想到这小家伙很聪明,很快就通关了。   江令宛摸了摸元宝的脑袋:“我们元宝真乖,真聪明。”   程静昕就抿着嘴笑:“最聪明的明明是淼淼。”   程静昕说的是心里话,这四个孩子里头,淼淼最小,但个子却是最高的,主意也是最大的,成了孩子王,其他三个小家伙都乐意听他的。   毕竟有老国公、赵老大夫、萧湛跟江令宛亲自教养,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很不一般。   江令宛呵呵笑:“那是,我宛卿的孩子能不聪明吗?但是我们元宝也很聪明啊。”   江令宛摸摸元宝的小脸蛋,亲了亲。   元宝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羞得不敢抬头,把江令宛跟程静昕都逗得哈哈大笑。   萧湛在一旁坐着,见江令宛笑得开心,一点没有呕吐的迹象,就点了点头。   此时,宫女又来报,说凌霄回来了。   萧湛精神一震:“快宣!”   凌霄是淼淼出生两个月后离开京城的,将近四年未见,他容貌几乎没有变化,与从前一样高高瘦瘦,皮肤微黑。   行礼之后,他先微微一笑:“恭喜皇上、娘娘再得麟儿,此番我会留在京城静候小皇子出世。”   疏离淡漠的凌霄,竟然会说出这样温情的话,竟然会为她要生孩子而感到高兴,这真让人想不到。   江令宛诧异,转头看萧湛,萧湛淡淡一笑,眸中有得意与骄傲。   凌霄给江令宛把脉:“娘娘身子无大碍,是正常的孕吐,只要每日早晚施针,不出半个月,呕吐基本就能止住。”   萧湛很高兴:“你在宫里住下来吧,等皇后不呕吐了,再搬出去。”   凌霄道:“早晚施针各半个时辰就可以了,微臣留在宫中也无事,不如住在外面,每日早晚进宫。”   萧湛不勉强,点点头随他:“朕之前跟你说的开馆收徒之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微臣已有打算,过几天把章程拟出来之后,再细禀。”   凌霄的话说完了,正打算告辞,还未起身,就听到蹬蹬蹬一阵有力活泼的脚步声。   伴随脚步声的,还有奶声奶气、响亮欢脱的孩子叫声:“元宝哥哥、元宝哥哥呢?”   紧跟着,三个奶声奶声、嬉笑玩闹的男娃跑了进来,一股脑冲到元宝身边。   元宝在大人面前内敛安静,一见了小伙伴,立刻神采飞扬,四个男娃差不多高,哥哥弟弟叫起来,响亮的叫声像清晨的小鸟,叽叽喳喳,整个大殿都温暖快乐了起来。   凌霄本能地就去看男娃们,四个男娃站成手拉手,围成一个圈。   元宝随了容夫子,俊美可爱。   淼淼五官随了萧湛,脸型却像江令宛,粉雕玉琢,齿白唇红,小小年纪就有上位者的气度了。   另外两个男娃,一个背对着他,凌霄只能看男娃的后脑勺,另外一个脸颊粉嫩,童稚十足,眉眼竟格外像陆明珠。   凌霄怔了一下,莫非是陆驸马跟长平公主的孩子。在他的印象里,陆明珠跟陆明朗容貌有七八分像的。   “皇伯伯,您说元宝哥哥进宫了,就带我们去骑大马的!”   那个像陆明珠的男娃扑到萧湛身边,抱住了他的腿,仰着头看他,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水汪汪的。   凌霄又是一怔,皇伯伯,长平公主与陆驸马的孩子,不应该叫皇上为舅舅吗?   “皇伯伯,您说话要算话!”那个背对着凌霄的男娃也扑过去,抱住了萧湛另外一条腿。   汤圆跟豆饼从小在萧湛身边长大,淼淼干啥他们干啥,他们根本不怕萧湛,跟他特别亲。   俩男娃为了骑大马一人抱一条腿,元宝站着没动,淼淼暗暗冲俩人比了个“干得好”的手势。   凌霄看到那男娃的样子,登时惊呆了。   这孩子简直是缩小版的他!   怎么世上会有人跟他如此相似?   五年前的那两次遭遇涌上了心头,他觉得应该是,但又不确定。   萧湛被抱紧了腿,干脆一只手抱起一个:“好,皇伯伯带你们去骑大马。”   这下子,四个男娃都高兴了,欢呼着跟萧湛一起走了。   凌霄本来该出宫的,却没出宫,追着萧湛去了。   程静昕跟江令宛对视一眼,笑了:“这么好的天气,不叫明珠岂不可惜?”   ……   凌霄追到了御马苑。   太监们牵着四匹靖西矮马,矮马三尺高,才到萧湛腰部以上,小巧可爱,乖巧温顺,虽然不是真正的大马,但在孩子们眼中,已经是大马了。   萧湛教他们骑马的要点,把孩子们一个一个抱到马鞍上,摸摸这个孩子的小脑袋,拍拍那个孩子的小屁股,别提多有耐心了。   这样的场景,温馨满满。   等太监们牵着小矮马带着孩子们遛圈,凌霄就上前,恭敬地一揖:“皇上,那两个孩子是……”   “是汤圆跟豆饼,白胖软糯的那个叫汤圆,皮肤微黑,虎头虎脑的那个叫豆饼。”   萧湛噙了笑,看了孩子们一眼,四个男娃就高兴地叫起来:   “皇伯伯看我,我骑得好。”第一个叫的是汤圆,他性子最欢脱。   豆饼不甘示弱:“豆饼骑得也好,比汤圆哥哥更好。”   元宝不说话,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只是笑。   淼淼叫父皇:“我长大了,一定会像您一样厉害!”   四个男娃欢喜地望着他,都渴望得到他的夸奖,萧湛很有耐心,每个都夸了一遍,把四个男娃都夸高兴了,就把他们抱下来,说时间到了,下回在玩。   孩子们玩得这么高兴,突然被终止了,凌霄还以为他们会哭闹不乐意,不想小家伙没有半点不情愿,一个个争先恐后:“我听话,下回皇伯伯要继续带我玩。”   “我最乖!”   “我也听话!”   小家伙们实在是可爱极了,夸过自己之后,一抬眼,看到娘来了,立马笑成了一朵花:“娘亲!”   他们像小鸽子回家一样,扑向了自己娘。   元宝跑过去,站在程静昕身边。   淼淼跑到江令宛身边,想扑,想起娘肚子里有小妹妹,又放慢了,走过去,轻轻牵娘的手。   汤圆跟豆饼就外放多了,扑到陆明珠怀里,争先恐后让娘抱。   凌霄盯着那娘仨,眼睛移不开了,慢慢走过去,跟陆明珠行礼:“见过郡主。”   陆明珠微微颔首:“免礼。”然后又转头对江令宛说:“这两个臭小子,又跑来闹腾皇上,我这就领他们回去吃饭睡午觉。静昕也带着元宝一起来吧,我们俩许久没说话了。”   “好。”程静昕把元宝抱着,一起走了。   陆明珠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看凌霄一眼,仿佛他是个陌生人一样。   凌霄站着没动,目送她离开。   江令宛幽幽叹了一息,很唏嘘的样子:“明珠怀孕被发现后,陆驸马逼她打胎,她说打胎她就不活了,才把两个孩子留住。她怀了双胎,比别人更辛苦,却一直撑着。生孩子的时候,一直喊着你的名字,生完她就昏迷了。醒来之后,她就把你给忘了。其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唯有你,她是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这样也好。”江令宛眼波一闪,“正好你留在京城开馆收徒,不怕遇到她尴尬。”   竟然是这样吗?   她把他忘了吗?   凌霄身子僵硬,抿紧了双唇。   江令宛见效果达到了,不再多说什么,跟萧湛一起离开。   萧湛抱着淼淼,揽着江令宛,一家三口回到正殿,江令宛终于忍不住了:“这几年,你到底对凌霄做了什么,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怀远侯得知陆明珠怀孕后,来信跟萧湛打听孩子生父是谁,得知是自家女儿用强后,就没了消息。   过了半年,再次来信,舍下老脸求萧湛帮忙。   萧、陆两家本就是通家之好,萧湛自然不会拒绝。   “没做什么,就是让他去悬壶济世,但必须去最偏远、最贫穷的地方给百姓治病,顺便让他帮我考察当地的民风民情、官员的所作所为,这样我才能更好的做出改善。”   “这样一来,对那些贫民百姓有极大的好处,而他给百姓治病,但只能住到百姓家里去,久而久之,就能见到劳苦大众中夫妻相守相望,互相扶持的温暖。”   “凭他一人之力,根本不能解决大部分问题,他要救济更多的人,只能当官,改善大齐的医药制度;只能开馆收徒,让更多的人传承医术,造福万民。”   ……   次日,凌霄进宫,给江令宛施针之后,提出要去看望陆明珠,给陆明珠治病。   江令宛讶然:“可是明珠这样很好啊,不记得你,对你,对她都好啊。”   凌霄唇角抿了抿,眸中划过痛惜。   萧湛道:“那就让凌霄去吧,万一这种失忆症越来越严重,把其他的事情也忘记了,该怎么办?”   江令宛便说好,派人领着凌霄去。   陆明珠根本没想到凌霄会来,在得知凌霄要回京的时候,她就决定装失忆,省得凌霄跟她见了面不自在。   尤其是她,从前为凌霄受了不少委屈,如今她不乐意受了,互相不认识,对大家都好。   所以当凌霄来求见的时候,她是很诧异的。   宣了凌霄进来,她问:“凌大夫,你有什么事吗?”   将近五年未见,她冷艳一如往昔,看他时微微扬着下巴,像从前一样骄傲,那是她面对陌生人时才有的模样。   凌霄低下头,遮住了眸中的痛惜:“我听皇后娘娘说,郡主生产后得了失忆症,忘记了从前的一些事情,想来替郡主治病。”   陆明珠嗤笑,原来因为她生了他的孩子而失忆,所以心里愧疚啊。   还真是悬壶济世、菩萨心肠的大神医。   “凌大夫来晚了,我刚失忆的时候是很想回忆起从前的事的,后来皇后娘娘、容夫人、还有我哥哥大嫂都告诉我,那个人不愿意娶我,一点彩礼都不愿意出,甚至我爹说,让他先做官,让我出嫁时脸上有光,他都不愿意。”   “我既然忘了他,必然是昔日太难堪,忘了他也好。现在我的日子不知道有多快活。”   她轻松中带着“昨是而今非”的鄙夷,凌霄听了心中刺疼。   她从前那般喜欢他,堂堂郡主身份,追着他跑,还给他生了两个孩子,如今却不愿意想起他了。   凌霄继续劝:“可他毕竟是孩子的父亲,孩子总是需要父亲的,我还是希望能给郡主治疗。”   陆明珠笑着摆手:“很不必,汤圆豆饼虽然没有父亲,但并不缺父辈、他们皇伯伯十分疼爱他们,这俩个小家伙,以为他们跟淼淼一样,只是叫皇上的称呼不一样罢了。”   “若有一天,他们真想要父亲了,我再嫁人就是了。凭本郡主的容貌地位,想给孩子找个父亲,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她浑不在意的模样再次刺痛凌霄的心,他再也按捺不住,脱口而出:“郡主不必去找别人,我便是汤圆、豆饼的父亲。郡主嫁我就是。”   他竟然来求娶自己,这真是陆明珠始料未及的,她这才认真打量凌霄,发现他有些不一样了。   他仰头看着她,不再是疏离漠然,而是痛惜,仿佛还有一丝丝的痴慕与柔情。   陆明珠何尝见过他这般模样,心跳不争气的漏了一拍,嘴角微微上扬又迅速压下来。   她讶然:“昨天看到你模样时,我就猜到是你,不想你竟然主动找我坦白了。”   “只是我不能嫁你,或许我从前想过嫁你,但是现在……”   陆明珠瞄他一眼,很抱歉地说:“你只是在惠民药局挂个虚职的名,实在是我郡主的身份不匹配。我们不合适!”   她道:“汤圆跟豆饼的事,我也听说了,是我主动要生下他们的,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你我错过就错过了,反正我也忘了,我不怪你,毕竟强扭的瓜不甜。我以后嫁人,就要嫁真心喜欢我,想娶我的人。至于你我,就各自安好吧。”   然后,她起身朝内殿走了。   一、二、三……她在心内默数。   “郡主留步!”   凌霄道:“我要娶郡主,自然是真心喜欢郡主,真心想娶郡主,绝无假意。”   陆明珠嘴角上扬,脸上的笑容放大,再放大,等转过身来,却是一派平静淡然:“可是你我有地位的鸿沟,而且我已经把你忘了。”   凌霄正色道:“我虽挂名在惠民药局,却替皇上在民间行走数年,行钦差之职,接下来,我将会接手太医院,建立太医堂,收徒传授医术。地位的鸿沟,总能弥补。”   “至于你忘了我,那便忘了。就当你我不认识,我们重新开始。”   陆明珠心中冷哼,你凌霄也有说尽好话求娶我的这一天啊。   哈哈,好爽啊!   那就重新开始,那就一直装失忆,装一辈子,让你一辈子亏欠我!   ……   半年后,陆明珠嫁了。   新帝赐婚,她从宫中出嫁,无限风光。   新婚的宅邸是萧湛赏赐给凌霄的,恢弘气派,不同凡响。隔壁就住着程静昕一家,隔一条街就是顾金亭家。   新婚第二天,进宫谢恩,陆明珠就死死把江令宛给抱住了,声音里有无限的甜蜜:“宛姐儿,你真好,这下,我真把凌霄吃的死死的了。”   装失忆的主意是江令宛出的,凌霄果然一步一步落入陷阱。   前世孤身一人的挚友,终于收获了爱情,江令宛回拥她,像她一样高兴。   如今只剩下顾表哥了。   江令宛召顾金亭进宫,跟他说要替他张罗亲事的事,被顾金亭一口拒绝了。   就算拒绝,他依然是满脸的温柔:“宛表妹,你别劝了,我没有要成亲的打算。我已经从老家让人带孩子来了,过几天人来了,我就带进宫来。你一向看人准,劳烦你帮我挑个乖巧伶俐的孩子过继。”   他永远都是这样温润,他还叫她宛表妹。   就像前世,她做了宁国夫人,他是首辅阁老了,还那样叫。   江令宛有点难过,因为她觉得顾表哥今生又要孤身一人了。   顾金亭却笑:“我这样很好,一个人很好,我不需要另外一个人照顾。若有一天,我想成亲了,自会来跟你说。”   我就想这样守着你,是我此生最大的愿望。   三天后,顾金亭进宫,领了三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来,四个孩子都白白净净、眉目清秀,尤其是那个小姑娘,脸颊像苹果,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带着懵懂,特别可爱。   顾金亭一一介绍四个孩子,江令宛以为淼淼会去找男孩子们玩,毕竟汤圆、豆饼出宫了,他一直嚷嚷着一个人不好玩,想让他们回宫里来。   没想到淼淼竟然走过去,牵了小姑娘的手:“窈窈妹妹,我带你去骑大马玩。”   窈窈瞪着大眼睛:“小姑娘也可以骑大马吗?”   “当然可以,我娘的马术可好了,是我父皇教的。”淼淼道,“等我长大了,马术像父皇一样好的时候,也一定教你,让你像我娘一样厉害。”   窈窈声音娇软,甜糯可爱:“那大马会咬我吗?”   “当然不会!”淼淼挺起了胸脯,豪气道,“我会保护你的,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窈窈笑了:“好。”   淼淼摸了摸窈窈的小辫子,轻声细语地哄她,跟她说话。   两个小童而手拉手,一个四岁,一个三岁,就有总角之宴,言笑晏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模样了。   顾金亭本来没打算过继女孩儿,窈窈是跟哥哥一起进宫来玩的,看着窈窈跟淼淼这般模样,顾金亭决定,把兄妹俩都过继了。   后来淼淼娶了窈窈做太子妃,顾金亭时常借着看太子妃的借口进宫,这是后话了。   又过了几年,四海升平,万国来贺,大齐进入盛世。   百官的赞美,萧湛都不在意,他回到后宫,指着脸颊:“为夫如此能干,宛姐儿的奖励得兑现了。”   男人姿容俊美,眼角眉梢的洋溢着暖暖的温情,嘴角的那一抹笑,一如初见时般英俊。   江令宛微微一笑,仰头,亲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了,谢谢仙女们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