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七零错位人生 作者：寒小期 　　文案： 　　亲爹是长途车司机，亲妈是下乡知青。 　　毓秀的人生本该通达顺利。 　　谁想命运拐了个大弯，她刚出生就被人调包走，成了生产队里苗烈士家的小孙女。 　　苗大娘一心想要个金孙，却摊上个倒霉儿媳妇，一生仨闺女。 　　** 　　本文又名《白瘦美大战土肥圆》。 　　食用指南： 　　①背景架空，谢绝考据。 　　内容标签：种田文 甜文 市井生活 年代文 　　主角：苗毓秀 ┃ 配角：甄珠 ┃ 其它：年代文 =================== 第001章 　　红太阳公社，第三生产队。 　　何小红绞着双手急躁不安的在黄土路上渡着步子，还时不时的往公社方向瞧上一眼，看着像是在等什么人。 　　虽说如今已临近中秋，可秋老虎仍旧不减威力，何小红心下又焦急得很，愈发耐不住热。她刚抬起胳膊准备拿手背抹一把额间的汗，就看到黄土路尽头走来一人，赶忙三步并作两步的疾走上前。 　　“小梅！”离来人还有三五步远，何小红就忍不住先喊了一声。 　　来人是何小红娘家的亲妹妹何小梅。 　　她前几年刚嫁到公社那头去，虽说其实隔得也不算很远，可因着这年头处处都要算工分，除却逢年过节，她少有往生产队来的时候。也是临近中秋佳节，她才特地请了半天假，从供销社里买了两斤月饼半斤水果硬糖，回生产队来看望父母。没曾想，还没进到队上，就被姐姐堵了个正着。 　　何小红急急的将何小梅拽离了土路，瞧了瞧四下无人，就跟兜不住话似的，忙不迭的说开了：“还不是我那婆婆，最近瞧着竟像变了个人一样，不知咋的突然就对那孩子上了心。原本她是一口一个赔钱货，嫌弃得不得了，这些天却喊着心肝宝、心头肉，你说这叫啥事儿啊！” 　　“姐你慢慢说，别着急。”何小梅打小就跟她大姐要好，哪怕刚才没防备差点儿被拽得一个踉跄，她也不气不恼的，还拿手帮她姐拍背顺气，柔声细语的道，“你说苗大娘咋了？突然对你家那孩子上了心？可前阵子她带孩子上卫生所看病，还满脸都不耐烦呢。” 　　“仔细想想，好像就是从那天以后不对劲儿了。”何小红眉头紧皱，努力回忆不久前的事情。 　　也就半个月前，她小女儿突然就病了。那时她正在地里忙活，还是下工回了家后，听大女儿说起才知道这个事儿。之后不久她婆婆就背着孩子回来了，瞧着脸色很不好，还找茬骂了她一顿。 　　何小红其实已经习惯了婆婆对自己鸡蛋里挑骨头，她能怎么办呢？嫁到老苗家七八年了，连着生了仨丫头片子，换做任何一人都不可能给她好脸色的。就不说婆婆了，连她娘家亲妈都催她再怀一个，总不能没个儿子傍身。 　　就因为心里发虚，何小红平日里很怕招惹到婆婆。可别的事儿也就算了，总得有人带孩子吧？她平常都要上工，为了能多挣些工分养孩子，她和她男人干的都是重体力活儿，根本不可能把小女儿带出去干活。前头那俩还成，老大能帮着带老二玩，再不济也能去隔壁院子找亲戚家的孩子玩，倒不用时时惦记着。唯独小女儿，必须得有人帮着一直盯着，除了她婆婆，还有人能搭把手？ 　　“早先都挺正常的，是没饿着没冻着那孩子，可见天的喊赔钱货总不能是我记错了吧？你帮我想想，那天在卫生所里，有啥事儿没？” 　　何小梅是公社卫生所的护士，他们这儿的卫生所能看的病很有限，也就感冒发烧能开个药打个针，碰上稍微严重点儿的病症就得送去县里的人民医院了。不过，这年头不兴上医院，很多社员就算得了病也是硬杠过去的，连卫生所都不去的。因此，她平常工作挺清闲的，毕竟一天到晚也没几个人过来拿药。 　　听了她姐的问话，何小梅低头想了一会儿，摇头道：“那天真没啥事儿，也就早上有个公社干部来看病，再就是下午苗大娘背着那孩子过来打针。孩子发烧挺厉害的，徐医生给打了一针退烧针，还说要是第二天还不行再过来。可后来我也没见着她啊！” 　　“那孩子半夜里就退烧了，第二天就啥事儿都没有了。”何小红抿了抿嘴唇，满脸的懊恼，“要早知道她当年就是随便说说的，当初就不换了！” 　　这话一出，何小梅顿时脸色大变，忙四下一张望，好在这会儿已经是近晌午时分了，周遭除了她姐俩外，一个人都没瞧见。 　　长出了一口气后，何小梅本想责怪姐姐的，可她到底心疼姐姐，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改口安慰道：“事情都这样了，再说那些还有啥用呢？当初是我把俩孩子掉包的，可这事儿不是早就同你说了？你那会儿要是想抱回来，随便扯个由头就行。可你不是想让亲闺女享福嘛！” 　　提到这事儿，何小红就忍不住大吐苦水：“又不是我想生闺女的，可生都生了，我能咋办呢？要不是她非要抱孙子，说这个说那个的，还吓唬我说再生闺女就丢到山里喂狼去，我能这么干吗？我就想让我亲闺女过上好日子，这有错吗？我也不想把她送人啊，可留在家里能有啥好日子？看看她两个亲姐，多遭罪啊！” 　　“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我才想出了那个法子。甄家那个前头生了个儿子，就算得个闺女也会好好照顾的，你还不放心？” 　　似是想起了养在别人家的亲闺女，何小红面上终于有了笑意：“嗯，我倒没啥好不放心的，他们家对我闺女好得很，养得白白胖胖的。我瞧着，整个生产队没一个孩子比我闺女更俊的了。” 　　“那不就行了，你还担心啥啊！走走，赶紧回娘家去，回头我把月饼和水果硬糖匀给你些，你带回家哄俩闺女去。” 　　何小梅赶紧趁着拉过她姐往娘家去，她其实听懂了她姐的意思，本来就是不想让亲闺女留在家里吃苦受罪，这才没把孩子换回来的。结果呢？换回来的孩子没吃多少苦头，反而享起了福，过得比前头俩亲生的都好，也难怪她姐接受不了了。 　　可事情都这样了，还能咋办啊？当时提出来只是个工作上的小失误，可隔了两年多时间再提这事儿，哪儿还能轻易揭过去？ 　　“兴许你家我大娘就是兴头来了，谁让你一直没给她生个大胖孙子呢？没孙子稀罕，她不就稀罕孙女了？你要非问为啥独独稀罕那孩子，理由也简单，你看看这生产队，谁家不是紧着小的疼？你看咱爹妈，不就最疼小军了？这不还是因为她也没孙子可抱吗？我说姐你也争口气，赶紧再怀一个。这回一定要生个儿子，你看大娘她还稀罕那孩子不？” 　　这番话总算是安慰到了何小红，让她重新对生活燃起了希望。 　　很快，姐俩就来到了何家院门口。 　　何家父母操劳了半辈子，一共生养了五个儿女。老大和老幺都是儿子，起名何大军、何小军。中间是仨闺女，分别叫作小红、小梅和小花。 　　五个儿女里头，大儿子何大军娶妻已逾十年，现有俩儿子；大女儿何小红七八年前就嫁出去了，嫁的是本生产队的苗家，婚后接连生了仨闺女；二女儿何小梅打小就聪明会来事儿，长得还出挑，早几年托人在卫生所里找了个活儿，之后又找了个公社干部家庭出身的男人，因为结婚还不算太久，至今还没生孩子；三女儿何小花原先在公社高中里念书，今年夏天刚毕业，想法子给安排了个老师的工作，目前全家都在为她的亲事操心。 　　还有最末的小儿子何小军…… 　　“你咋又上我家来了？”才刚满七岁的何小军鼓着腮帮子站在院门口，拿手指着向自己走来的何小红，“你又不是没家，咋老往我家跑？你走！我不欢迎你！” 　　身为何家的老来子，何小军的受宠程度远超他两个侄儿。事实上，他的到来本就是个意外，在他之前，他大哥大嫂就已经生了俩儿子了，这当叔叔的年岁比侄儿还要小，自是不懂得谦让。不过，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实属寻常，何小军也没太出格。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何小军并不讨厌俩侄儿。事实上，他最反感的人，就是跟前这个时不时就跑到他家里打秋风的大姐何小红。 　　何小红“腾”一下脸红了，手足无措的立在原地。 　　可何小军并不懂得见好就收，抬眼看到何小梅手里提着的东西，忙高兴的冲上来：“二姐！二姐你又带啥好吃的来了？给我给我，我拿去给大兵小兵分着吃！” 　　“等等，你先松手！哎哟你这孩子……”何小梅又不能真跟小弟较劲儿，最终还是她先松了手，由着小弟抢走了月饼和水果硬糖。 　　及至小弟拎着东西跑进了院子，何小梅才扭过头安慰大姐：“姐你也别往心里去，小军这孩子就是被宠坏了。” 　　话是这么说的，可有时候还真的不能全赖人家孩子。 　　何小军今年也不过才七岁，他出生时，何小红已经嫁人了。因此，兄姐里头，他只对这个大姐最陌生。偏何小红在婆家的日子不好过，从不往娘家拎东西。 　　不拿东西回来也就算了，她还经常从娘家拿东西走。 　　身为家里最受宠的崽，何小军特别讨厌这个大姐，平常在村里碰着面，从来不叫人，每回在家里瞧见人，还要当面数落一通。 　　偏生，何小红的大女儿也快七岁了，她还能跟比女儿大不了多少的娘家幺弟一般见识？正好二妹递了梯子过来，她含含糊糊的答应了一声，低垂着头走进了院子。 　　因为何小军瞎嚷嚷了一通，听着院子里的动静，穿着破旧围裙的何母从灶屋里走了出来，瞧见俩闺女来了，忙拿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堆起了满脸的笑招呼俩闺女去堂屋里坐，又喊大儿媳出来帮她看着灶上的东西。 　　等何小红进了堂屋，就看到小弟已经拆了纸包的水果硬糖，跟大哥家的俩儿子，你一颗我一颗的分得正高兴。至于另外的那包月饼却是被搁在了大木桌上，显然对于小孩子而言，糖果的诱惑才是最大的。 　　何小红瞧着眼热，她那俩闺女啊，吃糖的次数真的是一双手都数的过来。 　　似乎是觉察到了她的视线，何小军一脸警惕的抬头看了她一眼，马上招呼俩侄儿往里屋跑去：“把糖都带上！别叫人抢走了咱们的糖！” 　　防贼般的做法，显然大大的伤害到了何小红。 　　可没等何小红缓过来，就听何父语带诧异的问道：“今早公社那头不是还上生产队来给烈士家属发了慰问品？东西呢？” 　　何母也一脸热切的看了过来。 　　“我……我没见着……”何小红支支吾吾的开口道，其实也不是完全没瞧着，她倒是看到了不少东西，中秋月饼就不用说了，还有白毛巾、搪瓷缸子、搪瓷脸盆啥的。 　　别的东西她记得不是很清楚，可那搪瓷脸盆底部的两条大花鲤鱼，却是印象深刻。 　　可惜，没等她凑近细看，东西就都被她婆婆收起来了。 　　听她这么一说，何父只低头瞅着旱烟，何母略沉默了一会儿后，勉强挤出笑来，安慰道：“也没啥的，她就你男人独一个儿子，收的东西将来还不都是你们的？你呀，还是赶紧生个儿子出来，像现在这样，娘家人想给你撑腰都不成。” 　　“嗯。”何小红低垂着头应了一声。 　　有了这么个小插曲，何家这边注定是不可能跟早先这般乐呵了。好在，还有何小梅帮着打圆场，总算是将这一篇掀过去了。待吃过午饭，何小红就先回去了，不然回得晚了她婆婆又要骂人了。 　　临出门前，何母往她手里塞了块月饼，让她带回家给孩子吃。可就算已经很小心了，还是叫何小军瞧见了，扯着嗓子嗷嗷嗷的大闹，非说何小红又偷他家的东西。 　　何小红低着头匆匆跑出了何家院子。 　　月饼这玩意儿，搁在这年头着实是个稀罕物件，也就何小梅了，她自己能赚钱，婆家条件又好，这才能买两斤月饼带回娘家。因着这月饼是实打实的份量，所谓的两斤，其实也就只有六块。 　　小心翼翼的将裹了油纸的月饼拿在手里，何小红本该径直回家去的，哪知快走上黄土路时，她又临时改了主意，转身走上另一条岔道，特地绕了一个大圈子回去。 　　他们生产队上，家家户户的条件其实也差不多，顶多也就是壮劳力多的人家条件略好一些。不过，真要算下来，条件最好的应该是她婆家老苗家。 　　苗家是烈士之家，何小红她公爹早些年为国牺牲了，死的时候军衔还不低。那时，何小红她男人岁数还小，队上的人都觉得，一个寡妇带着个独子，就算得了抚恤金又怎样？能护得住？能不被人欺了去？ 　　还真别说，苗大娘用实力证明，她就是个狠角色。 　　苗大娘有三宝。 　　一说，我男人是烈士！二说，我是烈士家属！！三说，没有我男人的牺牲哪有你们的好日子！！！ 　　基本上这三句话吼完，绝大多数人都得败下阵来。就算还有人不信邪，可也架不住苗大娘去公社抗议，但凡她抗议了，部队上就得有人过来处理，得想法子把问题解决。一来二去的，苗大娘非但没被人欺负，反而成为了生产队上的一霸，谁都不敢惹。就连从城里来的知青，都会被老知青警告，哪怕拼着得罪大队长，也绝对不能招惹苗大娘。 　　苗家是第三生产队上条件最好的，谁也不知道苗大娘手头里到底捏了多少钱，毕竟除了那一笔抚恤金外，早先她男人也常往家里寄钱寄东西。更别提，在她儿子没成年之前，上头每个月还会给她寄一笔抚养费，她又生性节俭，这么多年下来不知道攒了多少钱。 　　可就算不知道有多少钱，起码每年逢年过节上头来送的慰问品，社员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生产队上别的人家，最多也就一个搪瓷脸盆全家用，就苗家，光搪瓷脸盆都攒了七八个了。年初，大队长嫁闺女，还特地去找苗大娘好话说尽才匀了一个出来，就是不知道大队长许诺了什么。 　　只可惜，苗家再有钱也跟何小红没关系。她是嫁给了苗大娘唯一的儿子，可惜从进门到现在，她连一分钱都没瞧见过，就连上头发下来的慰问品也都被苗大娘锁在自己那屋的大木箱子里，连多瞧一眼都是奢望。 　　除了苗家外，队上还有一户人家比较特殊。 　　——甄家。 　　甄家当家的是个退伍兵，在部队里学会了开车，退伍之后被安排去了县里的车队，平常就负责来回各地拉货，主要供给当地的百货公司以及下面的供销社。当然，跑车的人嘛，偶尔给自家人捎带点儿东西也很寻常，只要本职工作做得好，并没有人会在乎这丁点儿小事。 　　何小红特地绕了半个生产队，为的就是能看一眼甄家的小女儿。 　　…… 　　…… 　　苗家堂屋靠墙的五斗柜上放了个三五牌座钟，那还是好几年前，苗家办喜事的时候，县里的大领导过来送的新婚贺礼。 　　而此时，座钟显示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 　　“哎哟我的心肝宝，小肚皮饿瘪了吧？奶给你做好吃的，咱们今个儿吃蛋羹。”苗大娘一改人前凶神恶煞的模样，笑眯眯的对着她的小孙女说着话，还特地叮嘱不要跑到灶屋里来，让就坐在门槛上，等着吃蛋羹。 　　苗大娘边看着灶膛里的火，边摇头感概连连。 　　就算前几年破四旧闹得厉害，可她还是觉得，封建迷信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一个月前，她跟队上的老姐妹说好一起去县里的，前头俩孙女用不着她操心，她就将最小的孙女托付给了妯娌帮着看一下，结果小孙女是又哭又闹，怎么哄都哄不住。就这样，耽误了时间没去成，毕竟从生产队去县里，得先走到公社那头，再坐公社的拖拉机才能去。哭闹到中午才停歇，还去个屁啊！ 　　结果，没过几天就听说，公社的拖拉机出事了。不知道是拖拉机手操作不当，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拖拉机翻到了下头的田里，当场就压死了三个人，还有好几个人伤得特别严重，不是缺胳膊就是断了腿。 　　她听说后，吓得倒抽凉气，好半天缓不过来神来，夜里都被吓醒了两回。 　　假如要是就这么一回，她还不会往心里去。结果就半个月前，又发生了类似的事情，这回倒不是小孙女哭闹了，而是直接起了烧，额头滚烫滚烫的，她就算平常嘴上不饶人，孩子都病成这样了，还哪里出得了门。 　　结果…… 　　也是后来才知道，因为接连暴雨，前头的路基早就不好了，直接垮了。这回倒是没出人命，可受伤的人比上回还要多。 　　苗大娘听说这事儿时，正准备给小孙女煮米粥喝，犹豫了一下，米粥就这样变成了鸡蛋粥。 　　做人你得信命不是？ 　　你得信啊！这都救你两回了，咋还能是赔钱货呢？ 　　那要还是赔钱货，她不得成白眼狼了？ 　　然而，就算小孙女从赔钱货变成了心肝宝，前头俩孙女还是赔钱货，糟心媳妇依旧看一眼都糟心。 　　不影响的，一码归一码嘛。 　　正琢磨着呢，苗大娘就听到外头传来了动静，都不用出去看，她就知道来的是谁。 　　当下，她扭头透过灶屋门，冲着院子里破口大骂：“你个糟心玩意儿还知道回来！上午十点出去的，这会儿都快三点了，你娘家是在公社还是在县里啊！让你生儿子没动静，让你干活就知道偷懒，回娘家倒是勤快了，这么惦记娘家，你还回来干啥？一天到晚的啥事儿都不干，见天的往外跑，你咋不干脆死在外面啊？” 　　作者有话要说： 　　新书新气象，求收藏么么哒=3= 第002章 　　早在何小红推开自家那虚掩的院门前，她就已经猜到了会有一顿痛骂。 　　可就算挨骂她也不后悔，毕竟她方才瞧见了她那亲生的小闺女。就算是一个生产队的，平日里她要赚工分，想见女儿一面可不容易。再说了，眼下她是耽搁了回家的时间挨了骂，可就算没这桩事儿，婆婆依旧能找到别的由头骂她。 　　何小红一面听着灶屋里传出来的骂声，一面快速的扫视了一眼自家院子，见大闺女和二闺女都不在，料定是跑出去玩了，她赶紧将手里的月饼往身后藏了藏，避开坐在灶屋门口冲着露出好奇神情的小女娃儿，小心翼翼又速度极快的窜回了自己所住的西屋，将月饼藏到了枕头底下后，还特地将枕头拍了拍，摆弄齐整后，这才再度回到了院子里。 　　彼时，灶屋里已经传来了一阵香味，倒不是很浓烈，但闻着有股子独属于鸡蛋的香味儿，很容易将肚子里的馋虫勾起来。 　　原本坐在灶屋门口的小女娃儿，早就忍不住转过身子伸着小脑袋往里头看。 　　“等急了吧？这就好了。”苗大娘端着碗小心翼翼的走了出来，落座到一旁的凳子上后，顺手将已经凑过来的小女娃儿揽在了怀里，“不急啊，奶吹了吹，喂咱们小宝儿吃。” 　　说着，苗大娘就拿碗里的勺子，舀了一勺鸡蛋羹放嘴边吹了吹，送到了小孙女嘴边。 　　鸡蛋羹口感嫩滑，滋味鲜美，尤其用的还是今个儿早上自家母鸡刚下的蛋，别提有多新鲜了。哪怕只在里头撒了极少的盐粒，那也是顶级美味。 　　苗大娘满脸慈爱的看着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小孙女，张着小嘴吸溜一下就是小半勺鸡蛋羹，每吃一口都会幸福的眯一下眼睛。 　　慈祥的奶奶和可爱的小孙女。 　　多么温馨美好的画面啊！ 　　只可惜，刚从自己那屋出来的何小红并不这么认为。相反，她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异常刺眼，心口更是憋了一股子气，上不去下不来，令她倍感折磨。 　　何小红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会变成这样呢？ 　　想当年，她可是抱着来苗家过好日子的想法才嫁过来的！ 　　苗家有钱，这是全生产队都知道的事儿。谁让已故的苗老爹是个革命烈士呢？上头发下来的抚恤金、补贴款，还有逢年过节必送来的各种慰问品，让苗家比队上其他人家要宽裕很多。 　　可就算苗家再有钱，那也跟她何小红没半点儿干系。 　　钱啊，全叫李桂芳捏在手里！ 　　李桂芳，也就是烈士遗孀苗大娘，她跟何小红一样都是本生产队的人。不同的是，她娘家几个兄弟都很有出息，且都很维护她。当然，一般情况下，压根就不需要李家人出面，李桂芳自个儿就能搞定上门找茬打秋风的人。 　　在队上好些人看来，李桂芳挺过分的。她男人牺牲的时候，她公婆都还在世，本想让她将钱和儿子都交出来，再让她滚回娘家嫁人去，可她愣是挥舞着门捎，将公婆亲戚堵在门口，生生的耗到了援军到来。哦不，是李家人到来。 　　之后，李桂芳就用无数事实告诉全生产队的人： 　　——她有钱，但那是她的钱，谁也甭想打主意。 　　这些个事儿，何小红在嫁过来前就知道，可她以为婆婆只是针对外人，她要是嫁到了苗家，就是自己人，早晚这个家都要让她来当。 　　事实证明，她这是在做梦。 　　连着七八年都过去了，她孩子都生了三个了，李桂芳依旧没把她当做自己人，钱捏得死死的也就算了，连每次公社那头送来的慰问品都碰不到，简直就是防贼一样的防着她。 　　当家？真的是在做白日梦。 　　要单单只是防着她，倒也没啥。让何小红接受不了的是，被当成外人的还有她的亲闺女，那可是老苗家的孩子啊！ 　　不过，那都是过去式了，眼前这一幕才叫何小红真的无法接受。 　　李桂芳拿亲孙女当外人看，拿外人当亲孙女疼！！ 　　何小红再一次后悔当年怎么就默认二妹交换了孩子呢？要是早知道婆婆养着养着就对孩子有感情了，她当初就该把孩子换回来的。其实，现在也不晚…… 　　犹豫间，何小红想起了早些时候看到的亲生女儿，好像亲闺女过得也不错，那还要不要换呢？ 　　没等她想明白，另一边的李桂芳已经把小孙女喂饱了，柔声哄着孩子去院里玩，李桂芳一个眼刀子甩过来，厉声呵斥道：“跟个木头桩子那样的傻站着干嘛？队上放了一天假你就不会自个儿找活干？丁点儿眼力劲儿都没的糟心玩意儿，我家解放真的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摊上了你这么个懒婆娘！干活去！！” 　　乡下地头，真想干活那根本就不用找。 　　平日里，所有的社员都是在为生产队干活赚工分的，家里的琐事就是随便糊弄一下，毕竟在一天的辛苦劳作之后，很难再打起精神操持家务。可这不是放假了吗？中秋节全队都休息一天呢，何小红就是借着这个机会才回了一趟娘家，又趁机绕路去看了一眼亲生小闺女。眼下被婆婆催着干活，她就算心里不舒坦，可还是没吭一声，拿了旧木盆收罗了一堆脏衣服，打算拿去河边洗。 　　“你等下！” 　　眼见何小红将装满了装衣服的木盆夹在胳膊下就打算出门，李桂芳又开口了，且语气极为不善：“你咋把我乖孙女的衣服落下了？你咋不干脆把你脑子落茅坑里呢？” 　　听了这话，何小红赶紧返身回去拿落下的衣服，可没等她收拾好，那头李桂芳再度发难了：“我那屋，乖宝儿的褥子也拿去洗洗，还有被面，都拆洗掉。咱们香宝儿的铺盖要隔三差五的洗洗晒晒，记得了不？” 　　何小红：………… 　　几句话间，李桂芳已经给那别人家的孩子改了三个称呼了！明明半个月前，她还一口一个赔钱货！ 　　才这般想着，李桂芳还真就喊了起来：“赔钱货呢？那俩赔钱货又死哪去了？” 　　何小红赶紧出门去了，她怕自己再待在这个家里，迟早会被气死。 　　一直到晚间吃饭时，苗家人这才全到齐了，坐在堂屋的大木桌上旁，喝着红薯稀饭啃着玉米饼子，偶尔挟一筷子小碟子里的咸菜，全然看不出来半点儿过节的气氛。 　　其实也不尽然，起码李桂芳跟前搁了一碗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的西红柿鸡蛋面。 　　红汤底，细挂面，乳白色的鸡蛋和切成小块的西红柿，还有特地撒在上面的葱花，光看着就让人忍不住吸溜口水。 　　吸溜…… 　　还真的有吸口水的声音。 　　何小红瞥了眼坐在婆婆怀里一口一口乖乖吃面的小女娃儿，又扭头看向盯着面碗不停咽口水的大闺女和二闺女，暗暗憋气后，一脚踩向了低头呼噜呼噜猛喝红薯稀饭的男人。 　　“你干啥？”苗解放猛的吃痛，抬头看向他婆娘，“不好好吃饭你踩我脚干嘛？” 　　“我……我……”何小红憋了满脸通红，半晌才鼓起勇气看向婆婆，“妈，三儿人小吃不下那么多面条，也分些出来给她俩姐姐吃吧。” 　　“吃不完不是还有解放吗？赔钱货吃啥细挂面。”李桂芳头也不抬的甩出这话，似乎完全忘了不久前怀里的小孙女也被她一口一个赔钱货的喊着。 　　何小红没了主意，好在她及时想起藏在她那屋枕头底下的月饼，心里这才好受了点儿，低头慢慢的扒拉起了碗里的稀饭。 　　就在这时，苗解放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冲着李桂芳说：“甄兴华回来了。” 　　“啥时候的事儿？” 　　“就下午，太阳快落山那会儿。他先瞅见的我，跟我打招呼，叫我回家喊你……”苗解放认真的想了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甄兴华让他转述什么话，顿时愣在了那儿。 　　好在李桂芳没再继续追问，而是略加快了喂饭的速度，等估摸着小孙女吃饱了，把剩下的连碗一起推给了苗解放。 　　苗解放一点儿也不嫌弃闺女吃剩的东西，在何小红开口阻止之前，端起碗一股脑的往嘴里倒，几大口就连面条带汤一道儿吃了个精光。 　　何小红运气再运气，可哪怕再生气，她还是等婆婆离开后，这才伸手拧住了苗解放的耳朵：“你就不能留给女儿们吃？”想起枕头底下的月饼，她这才好受了点儿，趁着婆婆不在家，赶紧起身回了自己那屋，拿了月饼又去了灶屋，用菜刀一切为二后，这才招呼俩闺女过来吃。 　　月饼是五仁馅儿的，甜津津的，两个小姑娘在母亲的注视下，吃得很是香甜。 　　也就在这时候，何小红后知后觉的回想起来，刚才她男人说的好像是……甄兴华？！ 　　“解放！甄兴华让你喊妈去干啥？” 　　“就、就是……”苗解放拿筷子敲了敲脑壳，懊恼的道，“让干嘛来着？我给忘了。” 　　何小红连气带急的：“你啥时候把你自个儿忘了才叫好！”赶忙对俩闺女说，“你俩赶紧吃，千万要在你们奶回家前吃光，听到了没？我出去瞅瞅她上甄家干啥去了。” 　　最后那话，何小红半是自言自语，半是跟苗解放说的，可惜苗解放又伸手拿了个饼子，啃得可起劲儿了。 　　…… 　　…… 　　这个点，甄家也在吃晚饭，边吃边听甄兴华说这趟出差发生的事儿。 　　作为一个货运司机，甄兴华完全可以说是生产队上的能人，连大队长都没他这般见识。不单有见识，关键是甄兴华还能赚钱，他当司机每个月单是工资就有三十六块，这还不算他偶尔帮人捎带些外头的东西，以及低价收一些运输途中偶有损坏的残次品。 　　同样都是生产队的富户，可甄家跟苗家是完全不同的。说白了，苗家那是完全托了国家的福，要不是上头对烈士家属格外关怀，在失了顶梁柱后，李桂芳孤儿寡母的，只怕会万分艰难的熬日子。 　　甄兴华这趟运的是一车的青皮西瓜，各个都无比巨大，最大的都快赶上一个小冬瓜那么大了，光瞧着就叫人流口水。等运到目的地后，卸了货才发现底下有几个压坏了，好在这种情况也很寻常，将好的收拢，破损的单独放，人家还给甄兴华拿了一个，让他拿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因为他们这一带并不产西瓜，这玩意儿可当真是稀罕货。 　　这会儿，西瓜就搁在甄家堂屋的角落里，引得甄家那俩孩子边吃饭边频频回头看。最终，年岁小的那个再也忍不住了，趁大人们正在聊天，顺着长凳爬下地，敦敦敦的跑到了角落里，蹲在青皮西瓜跟前一脸馋相的盯着看。 　　李桂芳就是这个时候抱着小孙女过来的。 　　队上常有捧着碗窜门子的，因此就算看到甄家人还在吃饭，李桂芳也没半点儿不自在，调整了一下抱孙女的姿势，开口问道：“兴华啊，我上回托你带的棉花有着落了没？” 　　是了，他们这里非但不产西瓜，还不产棉花。李桂芳这些年里积攒的布头倒是不少，小孩子家家做衣裳用不了太多布，拼拼凑凑应该能做出一身袄子来，可里头的棉花咋办呢？偏生，她手里捏的钱是不少，却没最紧要的布票和棉花票。 　　甄兴华搁了碗筷，扭头回答道：“有，就是不太多，也就一斤半的份量。” 　　“够了，够用了。”李桂芳盘算了一下，她小孙女年岁还小，做个小棉袄怕是连一斤棉花都用不了，剩余的还能给做棉帽、棉手套和小棉鞋，“对了，多少钱？” 　　“人家院后头偷摸着种的，就这么多，要了我一块二。”甄兴华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大娘不要也没啥，我留着自家用。” 　　棉花本来就不便宜，像这种不要票的，那就更贵了。甄兴华当时也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毕竟这价确实有点儿高了。后来一想，这玩意儿又不是用过就没了的，反反复复能用很久的，再说过了这村还不知道有没有下个店，就索性咬牙买了。 　　“我要的！回头给我小孙女添件新袄子。”布料她有，就算不是整块也没啥。再说了，料子本来就比棉花好弄，主要是这天眼瞅着就要凉下来了，她小孙女去年是裹着棉被过了一冬，今年长大了，都能跑能跳了，总不能还裹着棉被躺土炕上。 　　说话间，甄兴华婆娘已经起身去里屋拿了东西出来，又收了李桂芳的钱，转身再度回了屋。 　　李桂芳单手抱着小孙女，另一手拎着用旧报纸裹着的棉花，正打算再聊两句就走，结果就听到“噗通”一声，祖孙俩齐刷刷的循声看过去，却见一个白白嫩嫩的小胖孩儿屁股着地四脚朝天的躺在了地上，活像个翻了壳的小乌龟似的。 　　“哟，珠珠你又干啥呢？”甄兴华婆娘忙跑过去拎起小女儿，上下拍着灰。 　　小胖孩儿——甄珠老老实实的立在原地任由她妈帮她拍灰，好一会儿才伸出又短又胖的手指头，指着地上那青皮大西瓜，委委屈屈的说：“瓜推我！” 　　“不是跟你说了明天再开吗？今个儿太晚了，吃不完会坏掉的。” 　　“可瓜欺负珠珠了！”甄珠瞪圆了眼睛控诉着，眼见她妈不信她的话，又忙扭头去找救兵，“哥，爸，瓜瓜坏，咱们把瓜吃了吧！” 　　李桂芳笑了一声，心里想的却是别的事儿，甄家这胖闺女当初跟她家小孙女还是同一天生的，人家都会喊自己名字了，她小孙女…… 　　哦，她小孙女没名字。以前就喊赔钱货，现在是不喊了，可宝啊乖啊瞎喊一通，弄得小孙女连自己叫啥都不知道，毕竟连李桂芳自己也不知道。 　　想到这儿，李桂芳又冲着甄兴华道：“兴华啊，你念过书，是个文化人，不然帮我想想，我家孙女起个啥名儿好？” 　　甄兴华面上一怔，想了想问道：“大娘你前头那俩孙女叫啥来着？” 　　叫啥？就叫赔钱货呗。 　　这年头，要不是打算上小学了，很多人都没个正经名字的，甚至连上了学都是瞎起一个的。像李桂芳这样喊赔钱货的队上也有不少，还有一些人随口喊大妞二妞，或者大丫二丫之类的。可这话好说不好听啊，毕竟队上年年都在宣传，生男生女都一样，妇女也能顶半边天。 　　李桂芳急中生智：“大孙女叫招弟，二孙女叫盼弟，就这小孙女还没起名字，兴华你帮着想个好的。” 　　甄兴华满脸的一言难尽，心道你都这么起名字了，干嘛不顺着起？还可以叫念弟、迎弟、来弟啥的。 　　“我也不太会起名字，你看我家这个就叫珠珠，大名甄珠，也是借着我家的姓了。你家……不然大娘你上公社小学问问看？老师才有学问。” 　　“说的也是，我回头去问问看。那行，你们先吃着，我走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捉个虫。 第003章 　　何小红叮嘱完俩闺女赶紧吃月饼后，这才出了门。 　　从何家去甄家路不算近，事实上甄家是六七年前才盖的屋，当时生产队南面已经没宅基地了，大队长批了西边的一块宅基地给甄兴华。虽说那边后来陆续又盖了些屋，可苗家、何家的亲戚并没有住那边的，而队上的粮仓、晒坝也都不在那头，按说何小红是没理由往那边去的。 　　可事实上，何小红对去甄家的路不要太熟悉。 　　因为出门略晚了一些，等何小红到甄家时，李桂芳已经抱着孩子进了甄家的堂屋。 　　何小红生怕被发现，自是不敢凑得太近，她只躲在甄家门口村道对面的大树后头，小心翼翼的探头往对面看。 　　甄家的院子是敞开式的，也亏得这样，才方便了何小红时不时的过来瞧一眼亲生女儿。这要是跟苗家那样，屋前面专门垒一圈一人高的院墙，那可真是啥都看不到了。不过，苗家的情况在队上也是特例，最早以前苗家也是没有院墙的，还是李桂芳守寡以后，特地找了娘家兄弟帮着盖了院墙。 　　躲在树后头瞧了一会儿后，何小红就看到甄家那媳妇从堂屋里走出来，去了隔壁的屋子，隔了片刻又拿了个东西从里头出来，再度回到了堂屋里。 　　因为隔了一段距离，何小红看得不是很真切，更没办法听到里面的人在说什么了。 　　何小红看着甄家那媳妇的背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其实，何小红很羡慕甄家那媳妇，不止她，队上很多大姑娘小媳妇都眼红甄家那好日子。 　　甄家媳妇名叫周萍，原是从大城市来的知青，插队到他们生产队后没几年，就经人说合嫁给了甄兴华。甄家倒是祖祖辈辈生活在这儿的，甄兴华是兄弟三人里头的老二，他爹妈都还在，身子骨也算硬朗，不过却是跟大儿子生活的。 　　事实上，甄家当初就有协商。大儿子负责养老，祖屋自然是归了大儿子俩口子。二儿子，也就是甄兴华，当年响应国家政策入伍当了兵，退伍后得了一笔钱，在宅基地批下来后盖了四间大屋。三儿子打小就聪明，高中毕业后留在县里成了光荣的工人阶级一员，去年就已经在县里娶了妻子安了家。 　　比起天天要面对难缠婆婆的何小红来说，人家周萍那样的才叫过日子，她啊，这分明就是熬日子。 　　想到这里，何小红不由的想起了两年前的事儿。 　　当时，她和周萍前后脚有了身孕，因为她前面已经生了俩闺女的，对于肚子里孩子的性格格外在意。幸好，她第三胎的怀相跟前面两胎截然不同，反正她就记得生前头俩闺女时，吃不好睡不着，小腿浮肿得格外厉害，时不时就反胃恶心。可怀第三胎时，那些症状全没了，胃口特别好，吃啥都香。 　　见她这样，那些婶子大娘都说她怀的是个儿子，还是知道心疼妈的孝顺儿子。 　　听人家都这么说，何小红自是安心了，她其实还是很疼闺女的，却比谁都想要个儿子傍身。 　　也因为所有人都认为何小红肚子里是个儿子，李桂芳一改原先对她的轻视，拿钱出来准备给何小红好好补补身子。可这年头有钱没票压根就买不到啥好东西，李桂芳想法设法弄了不少鸡蛋和细粮，那几个月是何小红自打嫁到苗家后过得最好的了。早晚各一个白煮蛋，一天三顿白米饭，偶尔李桂芳还会给她煮挂面，就像今个儿的西红柿鸡蛋面那样，味道别提有多好了。甚至怀孕那几个月里，她还吃了两回土豆炖肉。 　　周萍就是另一种情况了。 　　那时，周萍已经有个儿子了。怀第二胎时，她感觉跟头胎完全不同，有经验的也说她这胎是女儿。 　　可甄家真的无所谓，甄家是兄弟三人，老大有俩儿子，老二也有一个儿子，老三当时还没成家，暂且不提。可甭管怎么说，甄家那头完全不介意添个小孙女。 　　在得知周萍肚子里可能是个女儿后，家里上下对她的态度也没变。等离周萍生产还有半个月时，甄兴华又要出车，他让他妈来家里住一段时间，还千叮咛万嘱咐，让快到预产期时，就将周萍提前送到卫生所里。 　　大概是临盆前两天，周萍被家里人送到了卫生所里。她大儿子暂时由她大嫂帮忙带着，她婆婆每天都会来卫生所送饭给她。直到两天后的夜里，周萍睡到半夜，突然被疼痛惊醒…… 　　几乎就在周萍发动那会儿，远在第三生产队的何小红起夜的时候没留神，被鞋子绊了一下，摔得倒是不重，却因此提前发动了。家里人被惊醒后，生怕出事，连夜送她去了卫生所。因为家里还有俩小的，李桂芳没跟着去，是苗解放借了邻家的小推车送她去的。 　　闹腾不休的一夜过去后，苗解放满脸失望的拖着疲惫的身子骨回到了家。他昨夜走得太急了，啥都没顾得上带，幸好卫生所让记账，可也不能一直拖着，就让他先回家取钱，再拿些换洗衣服、吃食之类的。 　　于是，卫生所里就只剩下了何小红，以及同病房的周萍，当然还有当班的医生和护士。 　　周萍发动得早，生得也很顺利，比何小红早俩小时就生了个闺女。可就算再顺利，生完孩子后的她也累得不行，看了眼外面漆黑的天色，她很快就又沉沉的睡过去了。反正等天亮以后婆婆会来给她送早饭，没必要特地央人跑这一趟。 　　等何小红这胎生得略有些不太顺，可好歹最后也是母女平安。因为太累了，她连女儿的面都没看到，就昏睡了过去。等再度醒来时，外头已经天色大亮，看这样子怕是差不多中午了。而隔壁床则已经空了。 　　何小梅是卫生所的护士，本来她值完晚班后，上午八点等换班的护士来后，就可以回家歇着去了。可她担心姐姐，特地留下来陪她。见姐姐清醒后，瞧着四下无人，她凑在何小红耳朵边上，将自己做下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换孩子是何小梅干的，在听大姐絮絮叨叨说了好几个月后，她对姐姐的遭遇深表同情。 　　整个生产队都知道苗大娘有多凶悍，生前头那俩时，苗大娘已经很生气了，这一胎是抱了极大希望的，也下了不少的本钱。如果生的是儿子，那自是皆大欢喜，可要是生了女儿…… 　　趁着医生去休息时，何小梅偷偷的换了孩子。 　　天亮以后，甄大娘跟前两日一样，提着饭盒子来看望儿媳妇，听说半夜里就生了，在最初的惊讶后，很快就满脸笑容的抱起了孙女。她让周萍先吃饭，自己抱着孙女先回了家，之后才让大儿子借了队上的牛车，将周萍拉了回去。 　　…… 　　直到两年后的今天，何小红依然记得当初听二妹说了换孩子这事儿后，内心有多纠结。 　　可最终，她选择了沉默。 　　何小红一面想着过去的事情，一面时刻注意着甄家堂屋里的动静。眼见李桂芳抱着孩子提着东西就要走了，她赶紧快手快脚的跳下田埂，猫着腰速度极快的跑开了。 　　这一幕要是让李桂芳看到，她一定会惊讶平时惫懒不已的儿媳妇，居然能手脚麻利到这个地步…… 　　仗着对这条路的熟悉，何小红比李桂芳快一步回到了家。 　　一回到家，何小红就仔细收拢了包过月饼的油纸，捏成团藏到了自己衣兜里。又拿毛巾给俩闺女擦了嘴巴和双手，刚完成这一切，李桂芳就抱着孩子回来了。 　　何小红正思忖着自己遗漏了什么时，只见李桂芳把孩子放到地上，连手里的东西都没顾得上拿去里屋，站在院子里就破口大骂：“老苗家真的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摊上你这么个糟心玩意儿！我这都走了多会儿工夫了，你看看你看看！碗筷没收，桌子没擦，你这是指望我这个当婆婆的来伺候你？天杀的懒婆娘，我要去老何家问问看，他们就是这么教闺女的？” 　　“别、别……”何小红吓得脸都变了，今天上午她才刚回过娘家，听她妈说家里正准备给三妹说桩好婚事，还让她也帮着留意一下。要是这档口闹出什么事儿来，她没脸也就算了，只怕还会连累娘家妹子的婚事。 　　急中生智之下，何小红忙扯了借口：“我就是闹肚子了，去茅厕了。” 　　李桂芳白眼一翻，利索的改了词：“懒驴上磨屎尿多！我看你就是平常吃得太多了，才一天到晚跑茅厕！你还在站那儿干啥？赶紧去收拾啊！” 　　何小红不敢再吭声，急忙忙的进堂屋收拾碗筷去了，连李桂芳去甄家拿了什么都顾不上问了。 　　其实问不问都没啥区别，因为很快她就知道了。 　　李桂芳拎着东西去了她那屋，翻箱倒柜了好一阵子，随后就拿了两块布走了出来，唤了小孙女到跟前后，比划了几下：“这块喜庆点，做冬袄子。这块就做秋衣。” 　　此时，何小红已经收拾好碗筷了，毕竟这年头吃的饭菜也没个油水，清洗起来很是方便，基本上过一遍水就行了。她本来是准备沥干碗筷上的水，听到婆婆喊人，急急的从灶屋里出来，就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妈，妈你要给孩子做衣裳啊？也是，老二的衣裳都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给她做一件新的吧。” 　　苗家的条件不算差，可架不住李桂芳生性节俭。何小红大闺女倒是做过几身衣服，不过那也不是新的，而是大人穿过的旧衣裳改的。二闺女就更不用说了，每回都是拣姐姐穿不下的衣服穿。 　　正所谓，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可轮到大闺女时已经是改小缝补过的，轮到二闺女时，都已经寒碜得不像样子了。 　　何小红完全没想过，她二闺女穿的衣服已经不成样子了，那三闺女呢？穿啥？ 　　“呸！一个赔钱货还想穿新衣？也不看看自己有没那个福份！”李桂芳摆手让小孙女去玩，头也不抬的骂道，同时还不耽搁她将手里的布块叠吧叠吧收起来。 　　何小红一时语塞，哪怕她很早就明白别想从婆婆嘴里听到一句好话，可这话还是叫她难受得紧。 　　那她大闺女、二闺女是赔钱货，老三呢？老三就不是了吗？ 　　再一次的，何小红开始后悔当初不该默许二妹换孩子。 　　迟疑间，何小红想起了另外一桩事，犹犹豫豫的冲婆婆开了口：“妈，我娘家妈想让我小弟去上学。” 　　李桂芳虽然脾气坏、说话难听，却不是那等子蛮不讲理的人，她先把手里的料子放回了她那屋，出来后才纳闷的问：“你跟我说这个干啥？我管他何小军上不上学。”她倒是没怀疑何家想跟她借钱，一来是老何家并不差这个钱，二来自打她多年前发飙过一次后，队上再没人敢盯着她的钱了。 　　“不是，就是……我是看大妹儿比小军小不了多少，是不是也该叫她去上学了？” 　　“你做梦吧！她去上学了，谁来带孩子？再说这都什么时候了，小学都开学半个月了，还上个屁！” 　　公社小学已经开学半个月了，这事儿倒是不假，可这年头其实也没那么严格，不过就是半个月罢了，又教不了什么东西的，塞进去并不会费太大力气。再一个，苗家是烈士家属，公社怎么着都会通融的。 　　何小红心里难受，可事关女儿，她还是想争取一下的：“二妹也大了，大不了我把她放到我娘家去。” 　　李桂芳斜眼看着她，哪怕没开口，意思还是很明白的写在了脸上。 　　“那、那妈你说啥时候送吧，明年？” 　　“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反正队上多的是十岁才上学的。”李桂芳满不在乎的摆摆手，不等何小红再开口，就厉声道，“鸡喂了没？鸡窝关严实了没？院门插上了没？你说要你啥用！” 　　何小红明白这就表示话题到此为止了，就算她还有再多的话要说，都不得不闭上嘴干活去了。 　　其实，何小军没上学，何母倒是提过这事儿，可这年头在乎学问的人并不多，更多的是指望小学老师帮着看孩子的，尤其是淘气得没边儿的熊孩子。不过，何母也就那么一提，在何小军闹着不去上学后，她也就歇了这份心，琢磨着干脆等过两年，让小儿子跟俩孙子一起去上学，这家里没人陪他玩了，总该乖乖上学去了吧？ 　　倒是甄兴华大哥家的大儿子甄杰，今年九月就去上学了。 　　等跟往日一样，甄杰挎着军绿色的小书包，跟队上的小伙伴一起往公社小学走去时，纳闷的发现今天上学的队伍里居然多了人。 　　“苗奶奶，小妹妹也去上学啊？我堂妹跟她一样大，成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我奶说，她一天能吃十八顿！” 　　李桂芳抱着小孙女跟着一群小学生往公社小学去，冷不丁听了这话，脑海里立刻浮现了昨个儿傍晚才见过的甄珠。还真别说，甄珠那孩子看着就比队上任何一个都圆润胖乎，就跟年画上的胖娃娃一样。用队上其他人的话来说，一看甄珠就知道甄家平日里的伙食一定很好。 　　那她要不要也央甄兴华帮忙带点儿麦乳精、水果罐头啥的？ 　　“她不上学，还小呢，是我找你们老师有事。”李桂芳边想事儿边随口答着。 　　公社小学建在整个公社的正中间，这是为了方便各个生产队的孩子上学。这年头，所有的孩子都是放养着长大的，胳膊腿儿都特别有劲儿，跑跑跳跳间就到了学校里。 　　李桂芳以前没来过这儿，不过这并不妨碍她摸到校长室。在一番骄傲自豪的自我介绍后，她没一点儿心理负担的说出了自己来学校的目的。 　　小学校长刚听了开头还以为是有啥大不了的事情，别看李桂芳不认识他，可他认识这位烈士遗孀，也听过不少关于李桂芳的光荣事迹。他在心里寻思着是不是苗家哪个孩子要插班读书，都已经打算应承下来了，就听到李桂芳说要找个学问人帮着给她小孙女起个名儿。 　　校长：………… 　　行吧，不就是起个名儿吗？每逢开学季，小学老师就要给帮着起不少名儿，不打紧的。 　　“我记得大嫂子你还有俩孙女吧？前头那俩叫啥名儿？有没有小名儿啥的？”换个人都不带那么麻烦的，随口起个符合时代特色的名字就成了，这不是苗大娘悍妇的名声传遍了整个公社吗？ 　　于是，李桂芳就说了昨个儿刚出炉且儿子儿媳压根就不知道的俩孙女的名字。 　　小学校长拿过他的工作手册，翻了一页新的，提笔写了俩名字：苗招娣、苗盼娣。心下暗暗叹了一口气，这已经是他对那俩孩子最大的善意了，怎么说都比直接叫招弟、盼弟稍微好点儿。 　　“那俩赔钱货无所谓，可我这个小孙女啊，名字可要好好想。你看她长得多秀气啊，大眼睛小嘴巴的，回头我再给她做身新衣裳，瞧着不比人家城里孩子差。”李桂芳扬着头，满脸的自豪是藏都藏不住，当然她本来也没打算隐藏。 　　校长微微一愣，随即点头道：“既然大嫂子你说她秀气得很，不如小名就叫秀秀？大名的话……苗毓秀怎么样？钟灵毓秀，意思是凝聚了天地间的灵气，孕育了优秀的人才。” 　　李桂芳听得极是认真，还很配合的点了点头，哪怕她其实没太听懂，却也觉得很了不起。尤其是最后那句“优秀的人才”，她觉得特别在理：“对对，我小孙女就是人才，嗯，那就叫这个，毓秀！” 　　见李桂芳同意了，校长提笔就在本子上写下了“苗毓秀”这三个字，然后撕下这一页纸，递给了李桂芳。 　　只是在交出去的那一瞬间，校长瞥见自己写的那仨名字，忍不住一阵牙疼。 　　苗招娣、苗盼娣、苗毓秀。 　　一看就不是亲姐妹。 第004章 　　李桂芳今个儿还不仅仅是让校长帮着起名的，她转身就去找公社干部登记户口去了。 　　红太阳公社算是他们这一带比较富裕的人民公社了，不光有专门的干部楼，还是个比较难得的二层小楼。这要是换做其他社员，莫说直接上门找干部了，就是多瞧上几眼都觉得心里犯怵，哪怕真有事儿要办，那多半也是央求自己所在的生产队大队长帮忙的。 　　可李桂芳是谁？她可是烈士遗孀。 　　早些年，她没少上公社里领补贴，偶尔有县里领导下乡慰问穷苦老百姓时，她也是当之无愧的典型案例。 　　正因为她是名人，登记户口一事格外得顺利。公社干部只稍稍回想了一下大概情况，觉得没啥纰漏后，就立马给办妥了。 　　前后也就那么十来分钟，李桂芳就抱着小孙女往回走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在心里琢磨了一下，总觉得秀秀这个名字，听着是够亲近了，却不够敞亮大气。略一迟疑，她索性冲着怀里的小孙女道：“奶以后还是直接喊你毓秀吧，这名字好，听着就敞亮。” 　　她怀里的小女娃——刚出炉的苗毓秀小朋友，只一脸懵懂的望着她奶，明显还没意识到这个在喊自己。 　　李桂芳也不着急，小孩子不都是这样的？回头多喊几回，慢慢的，她就懂了。 　　…… 　　等中午苗解放和何小红回家吃饭时，李桂芳郑重的宣布了这件事情。 　　起名、上户口，小半天就搞定了，瞧她多能耐呢。 　　苗解放倒是无所谓，干了一上午的活儿，他只能赶紧把肚子填饱了。可何小红明显愣住了，隔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问：“起好名儿了？妈你咋早先一点儿都没提呢？” 　　“这有啥好提的？不就是个名字嘛！”李桂芳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又端起一碗鸡蛋南瓜粥，细致耐心的喂起了孩子。 　　何小红一噎，很快又追问道：“那妈你给起了啥名儿？” 　　“苗招娣、苗盼娣、苗毓秀。”李桂芳边哄着小毓秀吃饭，边随口答着，“这毓秀啊，人校长说了，就是特别优秀的人才。” 　　这下却是捅了马蜂窝了，何小红其实是念过书的，没念几年吧，除了最后一个画风明显不同的名字外，前头那俩……哦，这已经跟识不识字没啥关系了，就算目不识丁，也知道前头那俩名字是啥意思。 　　“妈！！” 　　“吃饭吃饭，你赶紧吃饭，下午还要干活呢。”苗解放赶紧拽了媳妇一把，用眼神示意她要忍耐。 　　何小红差点儿没给气哭了，强忍着眼泪扒拉着饭，等差不多吃饱了，就赶紧离开了堂屋。她连多留一会儿都做不到，这简直太欺负人了！ 　　本来，何小红是打算下午跟她男人好生掰扯掰扯的，这婆婆重男轻女她也就认了，毕竟这年头，少有不重男轻女的。可不疼亲孙女，疼别人家的孩子又算怎么一回事儿？可偏生，她和苗解放干活的地方不在一起，他们苗家的劳动力本来就少，何小红就算满腹委屈无处说道，也不敢轻易离开做活的地儿。 　　憋啊憋啊，就在何小红快把自己憋成个大肚蛤.蟆的时候，下午的活儿总算是干完了。可事实上，一直到吃过晚饭，洗漱后回了屋，她才终于找着机会，跟她男人好好说道说道了。 　　将自己这小半月来的苦水尽数倾倒出来后，何小红哭着问：“解放啊，你说妈这是咋回事儿呢？她早先不心疼咱们大闺女、二闺女，天天数落我没给她生个大胖孙子，这些我都认了，可眼下、眼下……” 　　苗解放沉默了。 　　说句良心话，他也不知道他妈这是咋了。 　　不过，他更不懂他媳妇又在闹啥。 　　“想要大胖孙子也没错吧？”沉默半晌后，苗解放挤出了一句话。 　　“那她疼三儿干啥？你随便在队上在公社里问问看，头胎生闺女，那叫先开花后结果，二胎是闺女，婆婆才会不高兴，这要是三胎还是闺女，没溺死在粪坑里都是好的。就我娘家，我一个姑姑嫁到了第八生产队上，她那小闺女，出生时哪哪儿都是好的，养到半个月时，突然就说没了。你信这话？” 　　苗解放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不解的问道：“你到底想说啥？” 　　“说妈啊！”何小红气得直抹眼泪，“当初我怀第三胎时，她是怎么说我的？说我要是再生个闺女，就丢山里喂狼去！再不然就送给那老鳏夫，当媳妇当闺女，随便！后来，大家都说我怀的是个儿子，妈的态度才好了一点儿。可快生那会儿，她人前喜滋滋的说我这次一定能给她生个大胖孙子，背着别人就吓唬我，说要是再敢生个赔钱货，就让我滚回娘家去，孩子也不要！” 　　何小红气到几乎语无伦次，反反复复的说李桂芳曾经威胁她、吓唬她。 　　假如是个同样受婆婆气的倒霉媳妇，兴许真的会感同身受。可她面对的是苗解放，从记事起就不停的听他妈骂人都已经听得麻木了的苗解放。 　　苗解放一脸费解的看着她：“妈不是一直这样吗？再说了，你以前怕她对老小不好，可她现在对老小挺好的。她是不喜欢老大老二，可起码她喜欢老小啊！” 　　何小红：………… 　　那还不如不喜欢呢！所以换孩子究竟是图什么？！ 　　可何小红没办法将自己的心里话告诉她男人，她只能不停的哭诉婆婆的恶形恶状，委屈得不得了。 　　苗解放劝了，可眼见劝说无效，他很快就放弃了。生产队的活儿很重的，他为了能尽可能的多赚工分，干的又是重体力活。辛苦了一整日后，本来就疲惫得很，想着明个儿还要早起接着干活，就索性倒头睡去。 　　累极了的人是很容易入睡的，苗解放几乎是一秒进入沉睡状态，不多会儿响亮的鼾声就在屋里响了起来。 　　何小红气到心肝肺纠在一道儿疼，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只是替自己感到不值。本来换孩子就是想让别人家的孩子替她的亲骨肉来受罪的，可要是并没有这回事儿，那她图什么？跟亲生骨肉分开了不说，还要听亲骨肉管别人叫妈，甚至还要亲眼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在自家享福，她另两个亲生女儿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盼着…… 　　这叫什么事儿！！ 　　然而，更让她接受不了的事情还在后面。 　　李桂芳夜里也在思考着，眼下棉花有了、布料也有了，所以就该给她的毓秀做新袄子了？别看眼下天气还挺热的，可他们这地儿，往往前几日还热乎着，回头天气说变就变。这新袄子还得赶紧做，毕竟赶早不赶晚。 　　次日一早，等儿子儿媳都去上工了，她就将俩大的孙女轰出去，让这俩去隔壁院子找小伙伴儿玩，自己则回屋鼓捣了一阵子，不多会儿就拿了个搪瓷脸盆走了出来。 　　也不单单只有搪瓷脸盆，里头还盛着布料和棉花。 　　这些东西都不重，李桂芳一手抱起小毓秀，另一手端着脸盆，将院门掩上后，就大步流星的往李家院子去了。 　　李桂芳也是本生产队的人，她爹妈都还健在，兄弟们也是各打各的能耐。可以说，在她男人光荣之后，苗家这头的亲戚之所以没能从她手里抠出钱来，娘家人的帮助也是不可或缺的。别看她每每嫌弃何小红老往娘家跑，她自己其实回娘家也回得挺勤快的，跟娘家嫂子、弟媳们也处得很不错。 　　从苗家去李家需要经过一片田地，凑巧的是，何小红就在底下干活。她自个儿倒是没瞧见，旁边的一个嫂子提醒她：“看，那不是苗大娘？看她这样儿，是回娘家吧？咋还拿了个搪瓷脸盆？” 　　到底隔了一段距离，下面干活的人看得不是很真切，只瞧见了脸盆，并未看到里头还装了东西。 　　何小红直起身子抬头看了一眼，忍不住重重的咬了下嘴唇：“前头李家舅妈好像说要嫁闺女。” 　　“那你婆婆就送那么大份礼？”说话的嫂子砸吧砸嘴，满脸的羡慕，“不过这对你们家来说也不算啥吧？年年都能得的东西，送给娘家人也不算是送外人。” 　　这下，何小红不说话了，正好负责计分的干部走到这边来了，俩人赶紧低头忙活起来。 　　光瞧见这个，就已经足以导致何小红一上午都闷闷不乐了。哪知等到中午后，她就看到了令她几乎心碎的一幕。 　　李桂芳拿了件簇新的小袄子给小毓秀试穿，看得出来，袄子是完全比着毓秀的身量做的，看着是略微有点儿大，可真要是到了穿袄子的时候，里头肯定要添衣服的，所以只能算是合身的。不仅大小合适，袄子的料子还是很罕见的暗红色，颜色的确不是那么正，可这年头衣裳多是灰和蓝，连穿身绿色的衣裳都是稀罕了，更别提像这种喜庆的色儿了。 　　等何小红走近一些后，更是一眼看出来，那袄子针脚相当得细密，一看就不是人手缝的。 　　“妈……”强忍着心头的不适，何小红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勉强问道，“这袄子哪儿来的？早上还没瞧见。” 　　“我让我嫂子紧赶慢赶做出来的，折腾了她一整个上午。”李桂芳一脸的笑意，看着心情格外得好，上上下下摆弄着毓秀身上的小袄子，稀罕个没完，还道，“可惜缝纫机票难弄，不然要是咱们家也能弄个缝纫机，以后给毓秀做衣裳多方便呢。还好还好，你舅婆有缝纫机，瞧瞧，新衣裳多好看，这搪瓷脸盆给得不冤枉……当然喽，咱们毓秀最好看！” 　　讲道理，在一群拖着鼻涕脸上黑乎乎的小屁孩子里，被李桂芳洗得格外干净又穿上了新袄子的苗毓秀，的确是最好看的。 　　等欣赏够了，李桂芳就帮毓秀脱了新袄子，叠齐整后准备先收起来。 　　小毓秀也是头一次穿新衣，还是带些红色儿的新衣服，眼巴巴的看着奶奶将衣服收起来，虽然有些舍不得，但还是乖乖的立在原地。 　　“不急啊，等你舅婆把小棉裤和小棉鞋做好了，咱们再穿。” 　　一斤半的棉花其实不少了，足够让一个两岁的孩子，从头到尾做一身新的了。李桂芳都盘算好了，但凡还有剩下，那就再做一顶小棉帽和一双小棉手套。横竖都要做了，干脆就一气置办齐整了。 　　何小红看懵了。 　　“妈、妈！” 　　李桂芳仿佛这时才意识到，站在旁边跟她说话的人是她那个糟心儿媳。她立马翻了个大白眼：“喊啥喊？我又没聋！” 　　“不是……这小孩子家家的，穿啥新衣啊？还新鞋子，那多浪费啊，小孩子长得快，最多过个一冬就穿不着了。要是给老大老二做衣裳就不同了，穿不下的还能让老小穿……” 　　“那毓秀穿不下了，不还能给她弟弟穿？”李桂芳忽的想到了什么，顿时把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一脸的凶悍，“还是你生不出儿子来？我告诉你，你要是生不出儿子来，趁早给我滚蛋！带着你那俩赔钱货闺女赶紧给老娘滚！” 　　苗解放进门时，就听到李桂芳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赶紧上前帮着劝架：“妈，你别生气，我来说她。”又对何小红说，“小红，我妈她也不容易……” 　　作者有话要说： 　　临时有事跑出去一天，等回到家都九点多了_(:з」∠)_ 　　我有罪我忏悔，这是8号的更新。 　　继续求收藏，爱你们么么哒=3= 第005章 　　又是这句话！！ 　　何小红嫁给苗解放已有七八年光景了，在这些年里，她无数次的听苗解放说这句话，不是“我妈也不容易”，就是“妈她心里苦”，往下还能再接一句“你多体谅体谅”。 　　果然，紧接着苗解放就又道：“你也体谅一下妈，妈这些年多不容易啊！” 　　即便这些话已经听了无数次，何小红已经熟悉到完全能背下来了，再度听到时，她还是很难受。胸口闷闷的，有点反胃不说，甚至还会产生类似于烧心的感觉。她很想问问苗解放，这年头谁容易了？李桂芳起码手里捏着钱，这要是还不容易，那她何小红呢？还有活路吗？ 　　尽管心头的火气怎么压也压不下来，可何小红到底还是存了一分理智的，不敢跟丈夫和婆婆顶嘴，又实在是难受得要命，她索性一咬牙，转身飞快的跑出了家门。 　　李桂芳也气啊，指着何小红离开的背影，破口大骂：“咋的我一当婆婆的还说不得儿媳妇了？生不出儿子来还有理了不成？甩脸子给谁看啊！你有本事跑出去，有种你就别回来啊！死外面得了！！” 　　“妈、妈……”苗解放赶紧开口安慰老娘。 　　可惜，李桂芳火大起来连亲生儿子都骂，甚至都不用停顿，只话锋一转，就将矛头对准了苗解放：“咋的你还心疼上你婆娘了？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我要你这么个窝囊废儿子有啥用？你说，你啥时候才能叫我抱上孙子？你说啊！！” 　　苗解放闭嘴低头，作乌龟缩脖状。 　　作为外来媳妇的何小红是还没习惯，可苗解放身为李桂芳的亲生儿子，这都跟她处了二十多年了，咋可能还不习惯呢？但凡李桂芳开口骂人，只要不声不响的立在原地老实挨骂，用不了多就李桂芳自个儿就歇气了。 　　这是苗解放的秘诀，换个人他还不说呢，可对于自家婆娘倒是无私传授了经验，然后就被婆娘骂了一顿。 　　苗解放真觉得女人挺难懂的，甭管是他妈还是他婆娘。万幸的是，他对他妈还算是挺了解的，只骂了三五分钟，李桂芳就止住了声儿。 　　…… 　　何小红是真的被气到了，这回要比以前气得狠多了，毕竟对她来说，是连续半个月的折磨，加上那新袄子的刺激。各种负面情绪叠加到一起的结果就是，何小红没跑出多远的路，就眼前阵阵发黑，要不是及时拿手撑了下旁边人家的矮墙稳住了身形，摔个大马趴也是有可能的。 　　正值午饭时间，家家户户都忙着吃饭呢，黄土路上看不到一个人影。何小红倚着墙略缓了缓，稍稍感觉好点儿了后，这才踉踉跄跄的往前头走去。当然不是回家，而是去娘家。 　　这个点，何家肯定也在吃饭，不过像何父、何大哥这俩吃得快的，碗里的粥已经见了底，干饼子也下去好几个了。其他人略慢一些，可多数也吃得差不多了。 　　对于普通家庭来说，哪怕眼下是一天三顿的，可实际上最好的一顿还是在中午。早上那顿多半只能吃个五六分饱，中午那顿起码壮劳力能吃个七八分饱。至于晚上的，最多也就是喝点儿数得清米粒的稀粥，哄哄肚子而已，横竖吃罢晚饭就要歇下了，没必要浪费粮食。 　　等何小红回到娘家时，家里多半人都已经放下筷子了。因为何家院子是敞开式的，堂屋的门白日里也不会关，她过来时，自然有人瞧见了。 　　“快吃快吃，赶紧吃！她又来咱们家骗吃的了！”何小军特别警觉，一眼瞥见何小红的身影后，赶紧提醒家里人。 　　何母瞪了他一眼，却也舍不得责骂这个老来子，三两口的喝干净碗里的粥后，就起身主动迎了出去：“咋这个时候过来？下午不用干活？” 　　咋可能呢！队上干活都是统一分配的，有专门的计分员，但凡请假就没工分。苗家壮劳力本来就少，何小红虽然有诸多缺点，可她到底是何家的大闺女，打小就帮着家里干活，也有一把子力气，拿的工分还不少，起码在妇女里头算是不错的了。 　　因此，听了何母这话，何小红只下意识的摇了摇头，随后赌气似的坐到了院子里放着的小矮凳上，红着眼哽着嗓子哭诉道：“妈，你咋就给我说了这么个人家！” 　　何母见她完全没提要吃饭这事儿，心下略松了一口气。虽说何家也确实不差一碗饭，可这年头谁家的粮食都是有定量的，让何小红吃了去，家里其他人就要少吃两口了。何母觉得这不是她不大方，而是大闺女早就嫁出去了，粮食关系也在苗家，凭啥还回来吃呢？ 　　收了收思绪，何母拉过另外一把矮凳，跟往常一样，安慰起了何小红：“你婆婆又骂你了？这也没啥，谁家儿媳不挨骂呢？你呢，要争点气，赶紧再怀一个，生个儿子就好了。” 　　听着这格外熟悉的安慰话，何小红直接涌出了眼泪：“怨我吗？这能怨我吗？我也想生儿子啊，可我生不出来咋办呢！” 　　“那这样，你平常多些眼力劲儿，手里的活儿不要停。你婆婆看你忙里忙外的，总不能老找你麻烦。”何母伸手拍了拍大闺女的背，叹着气道，“你也把我的话听点儿进去，妈还会害你不成？” 　　何母平常虽然不跟李桂芳常来往，可两家一个生产队的，有些事儿根本就不需要常来常往，就能知晓个大概了。 　　要说李桂芳为啥那么厌恶何小红这个儿媳妇，生不出儿子来是一点，其次就是何小红懒得很，在队上干活是还好，可一回到家，基本上都是能躲就躲的。像喂鸡捡蛋、拾柴捡草、生火做饭等等，几乎都是李桂芳在做。当然，每回李桂芳一催，何小红还是会去干活的，可饶是如此李桂芳也不满意，她想要的是勤快利索不用催就能将家里家外打理妥当的儿媳妇。 　　可何小红也有话要说。 　　“那是我不肯干活吗？我干活她也骂我，不是挑剔这个就是嫌弃那个。我干不干活都逃不过骂，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何母想起亲家母那个性子，也是头疼万分，可她能怎么办呢？李桂芳火大了，别说骂儿子儿媳孙女了，她当初还堵着她公婆的门破口大骂，拼着名声臭了也要保住那点抚恤金，一个人对战婆婆和好几个妯娌婶子伯妈，愣是没输。 　　就李桂芳那段数，十个何小红都不是她的对手。 　　“就不该把我说给苗家！家里就没几个劳力，她自个儿拣了个轻省的活儿做，非要我去干累活苦活。这要是找个人口多的，起码活儿能分担啊！我就不该嫁到他们家去！”何小红委屈极了，把埋进掌心里，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这时，从何小红身后突然穿来一记讥诮的笑声：“啧，那你跟苗大娘还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呀，也特后悔让你进了她家的门！” 　　何小红猛的一回头，怒道：“你！” 　　“咋了？我还说错了不成？当初是谁想着，苗大娘手里有钱，又只有一个儿子，往后那大屋那院子那手里捏着的私房钱，不都是你的？那会儿怕兄弟妯娌分薄了钱，这会儿又想着没人跟你一起担重责。你长得不咋的，想得还挺美的。” 　　嘲讽何小红的不是别人，正是何家最小的女儿何小花。 　　其实，何小花原也不是这种性子，对于嫁人就一直再吃苦头的大姐也是同情居多，况且她也不是何小军那种霸道性子，对于大姐偶尔来家里打打秋风，也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然而，自打她毕业后，家里开始着手给她安排婚事时，这才发现，家里闺女的名声已经臭了。 　　前有何小红嫁人七八年连着生了仨闺女，后有何小梅嫁人两年还未开怀。 　　这何小梅当初机缘巧合考上了卫校，尽管只上了两年，可一出来就去了公社卫生所里上班。不用下地干活不说，那工分还高得很，比干重体力活儿的何大军都要高，每个月还有额外的补贴。加上何小梅是姐仨里头长得最好看的，嫁的还是干部家庭，哪怕两年了还没开怀，她夫家都不说什么，娘家人又有什么立场置喙？再说了，何小梅一贯护着娘家，时不时的就提点东西回来，尽管多数都进了何小军和俩侄儿的嘴，可何小花也吃过不少，自然不好多说什么。 　　说不得心向着娘家的二姐，还说不得见天的过来打秋风的大姐？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何小红嫁得太近了，直接导致李桂芳的那些话，尽数传到了何家人耳中，也传遍了整个生产队。 　　何小花原本只安心等着嫁个好人家，她都没奢望像二姐那样，哪怕像大姐这样的也不差啊。再不济，略穷一些的，或者叔伯妯娌多的，都可以。结果倒好，说一家不成，换一家还不成。别家是一家有女百家求，搁她身上，明明方方面面都不差的，没人上门不说，何母都四处央求了，依旧没个动静。 　　你说她气不气？ 　　何小红可不知道三妹的心路历程，哪怕她前段时间就隐约感觉到三妹不爱搭理她，可她以为这只是因为前段时间生产队上太忙了。想也是，忙起来累得要命，肯定不爱搭理人的。完全没意识到，在不知不觉中，她三妹已经恨上了她。 　　“小花你……” 　　“我咋了？我可听人说了，苗大娘早间拿了个簇新的搪瓷脸盆去了李家那边。李兰香也在说对象，这还能不是给她的嫁妆？”何小花越说越生气，“人人都惦记着娘家，只你见天的往娘家来打秋风。我都不求能有个搪瓷脸盆陪嫁了，你倒是给我弄个搪瓷缸子来啊！” 　　这年头，要是想多弄点儿粮食、鸡蛋、土布、棉花，虽然过程注定会很繁琐，也会欠下很多人情，可也不是完全没可能的。然而，像搪瓷制品和热水瓶这些东西，却是实打实的紧俏品，没票弄不着。整个生产队，也就苗家有富余，碰上要办喜事的人家，就会拿钱或者其他东西，哀求着给换一个。 　　假如换的话，那个代价其实挺高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舍得。反正何家这边是舍不得的，何小花原先也没抱什么希望，可今个儿听人说李桂芳拿了个簇簇新的搪瓷脸盆去了李家，她就绷不住了。 　　凭啥啊，李兰香能有的东西，她就不能有？ 　　眼看着俩闺女比赛似的抹起了眼泪，何母是一脸的为难。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是劝哪个都不对。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劝起了大闺女：“小红啊，你是大姐，让让你妹妹，她最近心里头不爽快，你让她说两句，也别往心里去。” 　　何小红的眼泪是簌簌的往下落：“行，我让让小花，谁叫我是她姐呢？可我那婆婆……她有毛病啊！对，她今个儿早上是拿了一个簇新的搪瓷脸盆去了李家。你以为这是她白送给李家的？才不是呢，她是拿了布料棉花，让李家人给她做棉衣棉裤棉鞋去的！” 　　这话，何母信。 　　李桂芳啊，无利不起早的人。同样的，李家有一台蝴蝶牌缝纫机的事情，整个生产队都知道。假如布料和棉花是现成的，费些时间精力帮着做些东西就能白得一个搪瓷脸盆……划算啊！！ 　　只一点…… 　　“你婆婆做棉衣棉裤干啥？你家去年入冬前，那啥啥部队的领导不是特地送了军大衣来吗？自家做的棉袄哪里有军大衣好？” 　　“她做给老小穿的！”何小红又被气哭了，俯下身子，把脑袋整个儿埋进膝盖里，哭得撕心裂肺。 　　何母有点儿懵：“你家老小？哦哦，军大衣那么好，是不舍得改小了。那做棉衣棉裤……”好像有哪里不对，“李桂芳她改性了？她不是顶顶瞧不上丫头片子赔钱货吗？” 　　“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 　　一旁的何小花也不太明白这里头的事儿，不过本着就是不想让大姐好受的想法，她故意道：“这不挺好的吗？你家我大娘都改性了，还能不是被你给逼上绝路的？一盼七八年，盼了一胎又一胎，觉得抱孙子没指望了，那能咋办呢？疼老幺呗！” 　　何小红猛的抬头，一脸的不敢置信。 　　其实何小花也就这么随口一说，不过何母听着却很有道理，高兴的一拍巴掌：“这是好事儿啊！你看她连小孙女都这么疼，往后你生了孙子，她还不得高兴疯了？” 　　“我……”何小红气得五脏六腑都开始疼了，有心想要脱口而出保守了两年多的秘密，可临了还是不敢。 　　秘密，一旦告诉了第三人，那就离彻底曝光没多久了。这要是眼下只有何母一人，她倒有可能会说出来，可添了个何小花，再加上不远处堂屋里还有好多人，尤其里头还有个最爱学大人说话的何小军……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憋了半晌，何小红只挤出了这句话。 　　何母到底还是心疼女儿的，耐着性子安慰了她几句。其实，何小红要的也不多，就是能有个人好好安抚一下她，最好还能帮着骂骂她婆婆，宽慰她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就行了。 　　安慰了好久，何小红终于慢慢的缓过来了，她这时才想起自己还没吃午饭，起身打算回家了，临走前忍不住对何母说：“还是妈好，我现在谁都不羡慕，就是羡慕嫂子。” 　　“你可省省吧，嫂子要是跟你似的，妈能用烧火棍敲断她的腿！”何小花翻了个老大的白眼，“保不准苗大娘还羡慕咱妈呢。” 　　“哎哟，你少说几句！”何母忙急急的开口。 　　可惜，何母阻止得太迟了，随着何小花这句话说完，刚刚心情略有些好转的何小红，猛的捂住脸，呜呜呜的哭着跑了出去。 　　…… 　　在婆家受了气，能往娘家跑。那假如在娘家受了气呢？ 　　何小红直到跑出了一段路，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无处可去。 　　捂着因为哭得太猛而略有些犯晕的脑袋，何小红漫无目的的在生产队里走着。离下午上工还有一段时间，社员们显然不可能提前出来，除了有个别端着饭碗窜门子的，多数人还是留在家里歇着，毕竟下午还有很多活儿要做。 　　逛着逛着，等何小红意识到时，她已经走到了甄家门口。 　　甄家那敞开的院子里，有个小胖墩子坐在堂屋前头的小板凳上，一手握着个小号的搪瓷缸子，另一手拿着小勺子，正在吭哧吭哧的往嘴里送好吃的。 　　何小红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去。 　　这是她唯一的心理安慰了，只要女儿过得好，她就算吃再多的苦头也是值得的。 　　等何小红走到离心心念念的女儿只有两三步距离时，刚刚还在埋头吃得起劲儿的甄珠猛的抬头瞅了她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赶紧用肉肉的小腿可劲儿的蹬着，在屁股不离小板凳的同时，愣是把自己原地转了个圈圈，拿屁股冲着何小红。 　　何小红压根就没把甄珠这番举动放在心上，径自凑上前，一面露出最和善的笑容，一面柔声细语的跟她搭话：“你这吃的是啥啊？” 　　甄珠一脸的警惕，忙拿胖爪爪盖住搪瓷缸子的口子，同时还弯下腰将好吃的护在了怀里。 　　“咋了？还难为情了？让我瞅瞅。”何小红的语气更温柔了，当然也凑得更近了。 　　可甄珠不想给她瞅，就跟母鸡护崽似的，将好吃的护得严严实实的。可眼见那人越凑越近，甄珠急得眼泪花花都要出来了：“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那一瞬间，何小红感动得热泪盈眶。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来……晚……了…… 　　_(┐「ε:)_ 第006章 　　妈妈…… 　　听着珠珠奶声奶气的喊着妈妈，何小红真的是泪如泉涌，捂着嘴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何小红就觉得，光冲这一声，之前吃得苦受的罪，就都值得了。 　　就在这时，周萍急急的跑了出来。 　　乡下地头真没那么讲究，多的是两三岁的小豆丁儿到处跑着闹着，要是再大几岁，还能上树下河，淘气得不得了。像珠珠还算是听话的，让她乖乖待在院子里，她绝对不会往外跑，就这么老老实实的坐在小凳凳上，乖巧得很。 　　今个儿也一样，周萍在屋里擦桌子收拾碗筷，冷不丁的就听到外头喊妈妈。 　　当妈的人本就敏感，都不用细听，周萍就感觉珠珠的叫声奇怪得很，完全不似平日里那软糯糯的撒娇口吻，好像有些害怕，甚至还带了点儿哭腔。 　　周萍赶紧撂下抹布跑出来一看，顿时松了一口气：“是苗大嫂啊。”她虽然不是本生产队的人，可因为下乡好多年了，对队上的人几乎全都认识。 　　珠珠一看到妈妈出来了，赶紧起身蹬着小胖腿跑过去躲到了妈妈身后。做这些时，她仍没有忘记自己的小茶缸子，一手牢牢的握住手柄，一手还放在底下托着，及至奔到安全地带后，这才学那大人一般，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满脸的如释重负。 　　“别怕，这是队上的姨姨，来，叫苗大姨。”周萍依着本地的习惯，让珠珠喊人。 　　可珠珠很警惕的抬头看了眼何小红，还皱了皱眉头，鼓着腮帮子告状道：“她要抢珠珠的黄桃桃！” 　　“不会的，姨姨逗你玩呢。”周萍也不好跟小女儿较劲，索性岔开话题，“还吃吗？再给你添点儿甜水？” 　　“好好好！”珠珠一叠声的道，一副生怕妈妈反悔的小模样。 　　周萍好笑的看了眼把小脑袋点得跟捣蒜似的小女儿，扭头让何小红等一等，接过珠珠的茶缸后，又抬腿进了堂屋，拿了个玻璃罐子往茶缸里添了一小半甜水，转身交给了小女儿。 　　在这过程中，珠珠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妈妈身上，两只小胖手背在身后，显得格外乖巧可爱，只是那全神贯注等投喂的神情却出卖了她。 　　是个吃货无疑了。 　　及至小茶缸回到了自己的手里，珠珠这才小心翼翼的捧着走过去，坐到了小凳凳上，继续开吃。 　　“苗大嫂，可是你家我大娘又想要什么了？不过这回也不着急，兴华要在家里休息好几天才出门呢，下回去哪儿也还没个数。” 　　何小红面上闪过一阵茫然，她完全没办法接受刚才发生的那一切，明明珠珠是在喊她妈妈，怎么就……强忍着那种肝肠寸断的感觉，何小红很勉强的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哦哦，那行，我知道了。” 　　“有啥需要的，下次说一声好了，到底是乡里乡亲的。”见惯周萍看出了何小红的状态有些不太对劲儿，可她并不认为这是因为自己。想也是，整个生产队上谁不知道苗家婆媳的那点事儿？何小红被她婆婆骂哭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次数多了，大家伙儿也都习惯了。 　　“嗯。”何小红把头埋得低低的，挪着步子就要往外走，露出珠珠身边时，忍不住又凝神看了一眼。 　　这回，她倒是看清楚了。 　　小茶缸里装的是黄桃，罐头水果的其中一种，这是连城里人都不一定能弄到手的稀罕吃食。何小红之所以认识，还是因为有一年领导下乡慰问时，曾给苗家留了两听水果罐头，一听黄桃的，一听橘子的。哪怕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何小红依然记得很清楚，那水果罐头起开后，飘荡在空气里的甜香味儿，甜里透着一股子微酸，非但不会令人难受，反而有种开了胃口的感觉，叫人忍不住口齿生津。 　　然而，她并没有吃到，两个女儿也没份。 　　李桂芳只倒了不多的出来，跟儿子分别尝了尝，剩下的全叫她拿回了娘家，给她老子娘吃了。 　　就因为那个事儿，何小红认定了李桂芳脑子有问题，不疼儿媳妇，她理解的。可孙女啊，孙女难道不是他们老苗家的血脉吗？宁可白便宜了外人，也不给亲孙女吃，不是有病又是啥？ 　　幸好，老大老二虽然没吃到，起码老小吃到了。 　　何小红满脸的悲切，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甄家。 　　甄兴华吃完饭就出门了，他有些事儿要找大队长商量一下，好在事情进展挺顺利的，没过多久他就快步回了家，还没来得及逗一下小闺女，就被他媳妇拽到了一边去。 　　周萍把刚才的事情一说，让他给寻思一下那女人到底是咋回事儿。 　　“苗解放他媳妇？”甄兴华略一思量，“估计又被苗大娘骂了吧？没事儿的，你是城里来的你不知道，咱们这地儿，婆婆骂儿媳那就不叫个事儿，没人会多管闲事的。再说了，苗大娘看起来是凶，其实还好，我认识她那么多年了，从没见过她动手打人。” 　　“不是说她以前举着胳膊那么粗的门捎去她公婆那头吗？”周萍多少还是犯怵的，她一城里姑娘，虽说下乡好多年了，可有些事情不是说习惯就能习惯的。当初，她之所以答应嫁给甄兴华，一方面是因为甄兴华人品能耐都出众，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甄家其他人都是比较讲道理的，全家上下都和和气气的，不像队上某几家，一言不合就开打。 　　忒吓人了。 　　“嗐，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可最后不也没动手吗？”甄兴华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提李桂芳早年还曾经一手提着砍柴刀一手提着镰刀，立在自家屋前，怎叫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人送外号，双刀老太婆。 　　考虑到这事儿说出来很可能会吓到自家媳妇，甄兴华赶紧岔开话题，唤了小闺女过来：“哟，这是谁家的闺女，怎么这么好看啊？” 　　珠珠笑得眉眼弯弯，脸颊两边的肉肉一颤一颤的，冒着口水音道：“老甄家的！” 　　“原来是咱们老甄家的闺女，怪不得这么好看。”甄兴华弯腰将女儿抱在怀里，上下掂了掂，“又沉了不少。萍儿，你说咱儿子当初咋喂啥都不胖呢？珠珠这份量，都赶上她哥四岁那会儿了吧？” 　　周萍已经收拾好了，瞥了一眼笑闹着的父女俩，无奈的道：“你可别光顾笑了，想想珠珠这冬的棉衣该咋办吧。她哥那会儿太瘦了，她铁定穿不下。不然，我去找找李大娘，让她帮我做一身？” 　　李大娘就是李桂芳她娘家大嫂，整个第三生产队，只有李家有一台缝纫机。不过，这年头多半人都会针线活儿，是比不得缝纫机做出来的衣裳针脚细密，可谁在乎呢？有衣裳穿就好了，毕竟央人家李大娘帮忙做衣裳，怎么着都是要给些手工钱的。 　　或是给布给棉花，或是给几斤粮食，或是直接给钱都成。具体给多少，要看你的要求是什么。白叫人家做活，甚至还要倒贴棉线这种事情，一般人还真做不出来。当然，就算真有人豁出去脸面不要，硬上门想要占这份便宜，李家人也不是好惹的。 　　能生出李桂芳这种泼辣角色的李家，家风如何其实已经是明摆着的了。 　　甄兴华倒是不在乎这点儿手工费，他低下头伸出手，轻轻的捏了捏小女儿肉嘟嘟的脸蛋儿：“离冬天还有一段时日呢，再看看。听说下回出车是要去省城的，我想想法子，看能不能给珠珠带两身新衣裳来。” 　　“百货公司的新衣裳？可那不是要票吗？” 　　“试试看吧，万一能弄到不要票的次品呢？实在要是不成，咱们加点儿钱，让李大娘赶赶活儿，总归不能让珠珠冻着。” 　　周萍也觉得这法子不错，抬眼见丈夫怀里的小闺女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赶紧接过来抱去了里屋，还忍不住在心里嘀咕着，到底是珠珠天生好带，还是她头一个孩子没经验，第二个才带得顺了？ 　　…… 　　夫妻俩都没注意到，就在他们商量事情的时候，何小红去而复返，就躲在路旁的大树后头，捂着嘴噙着眼泪，心如刀绞一般的看着这温馨幸福的一幕。 　　这天下午，何小红并没有参加队上的劳动，记分员才不会给她留面子，哪怕她是烈士家属，像这种事情依旧不会姑息的。 　　狠狠的扣掉半天工分后，记分员还特地跑去另一边找了李桂芳。 　　李桂芳也是要干活赚工分的，可她是看仓库的，平常都不太过来，也就是需要用到粮种，以及收上粮食放进仓里时，才会过来。当然，这种活儿工分相当得少，不过确实很轻省。 　　记分员把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着重强调何小红非但没来上工，还是无故旷工，连个招呼都没打，简直就是劳动人民之中的蛀虫，是害群之马，是必须严格批评教训的！ 　　“行，我知道了。”李桂芳面对记分员时，态度还是很客气的，语气也比较平缓，可等记分员一走，她立马变了脸色，以最快的速度做了一份土豆蒸蛋，先把小孙女喂饱了，转身就把其他粮食锁进了屋子，只留了三块玉米干饼子。 　　紧接着，她把孙女往背后一背，雄赳赳气昂昂的回了娘家。 　　有先前那搪瓷脸盆打底，就算她回娘家睡一晚也没啥的。至于今晚家里会如何鸡飞狗跳，都跟她没关系。 　　等苗解放回到家，很快就发现家里老娘和小闺女都不见了，他倒是不至于担心，因为对这种事情，他已经有经验了。他一路摸到了灶屋里，就这么站在灶台边，就着锅里还温热的水，将三块玉米干饼子囫囵吞下了肚，略洗漱了一番后，就躺床上挺尸去了。 　　何小红在甄家蹲守了半下午，就想再看一眼珠珠。可直到腿都蹲麻了，珠珠还没从午睡中起来，她都快忍不住过去跟周萍理论了，小孩子哪怕再怎么嗜睡，也不能一睡就是半下午吧？万幸的是，她起身的时候，因为腿麻摔了一跤，摔得倒是不重，却沾了半身的泥巴。生怕这样过去会吓到珠珠，她只能改了想法，打道回府。 　　还没到家门口，她就听到了女儿们一声比一声高的大哭声。 　　“咋了？咋……苗解放！” 　　说起来，这种事情还真不是头一回发生了，不过也确实有好几年没出过这种事情了。早几年，李桂芳每回想收拾儿媳妇，就会把粮食一锁，自己往娘家一躲，就让何小红跟女儿饿着。一开始，何小红还想让苗解放出头，就算她可以不吃，小孩子经不起饿啊！后来她才知道，李桂芳每回都会准备一些吃食，不够他们吃饱，却也不至于会饿死。 　　可苗解放从来都是吃光抹净睡大觉，任凭孩子大声哭闹，也完全无动于衷。 　　何小红气得直抹眼泪，四下看了看都没瞧见苗毓秀后，她更气恼了。可眼下，最重要的不是生气，而是先给俩闺女找吃的。 　　“别哭了，妈带你们回姥家。” 　　一手牵一个，何小红早忘了中午还跟娘家妹子起过口角这事儿，拉着俩闺女就往何家大院走去。 　　谁知，何家大院也有哭声，何小花在家里寻死腻活的，何父何母并何大军俩口子一叠声的劝着，可完全没有任何作用。 　　就在方才，跟何家有些沾亲带故的一个婶子过来了，带着歉意跟何母说，自己不中用，没能给何小花说上亲事，还详细的说明了这中间的过程，提了对方是什么情况，又讲到自己是如何从中周旋的，最后叹着气说，男方那头看不上何小花。 　　这种事儿压根就没必要详细说明的，只需提一句没成，甚至连没成都不用特地登门来说，没后续消息，不就说明了这事儿没成吗？ 　　那婶子平常跟何母的关系挺好的，连何母都不知道她为啥特地过来说这么一番话，要不是顾忌着亲戚关系，她都打算翻脸了。 　　何母气性还不算大，因此勉强忍了下来，还客客气气的把人送走了。结果一回头，何小花已经哭开了，谁都哄不好。 　　“李兰香跟我一道儿毕业的，一道儿开始说婚事的。她对象都找到了，连婚期都定下来了，就我，就我的婚事八字连个一撇都没有！她爸妈还给她准备了嫁妆，簇新的一身嫁衣、一双绣鞋，还有一床八成新的棉被。对了，还有她姑给的搪瓷脸盆，盆子底印的是两条花鲤鱼，可好看了！可我呢？我呢？” 　　何小花边哭边闹，结果一个扭头，就看到她大姐满脸尴尬的拉着俩小姑娘站在自家门口，顿时满腹委屈化为了怒火：“都怨你！都怨你！你还上我们家来做啥？出去，给我滚出去！” 　　顺手操起靠在旁边的大笤帚，何小花疯了一般的将大姐母女仨轰了出去，还追出了好长一段路。 　　这个点儿，多数人家都已经吃完饭了，当媳妇的忙着收拾碗筷，还有人则惦记着鸡窝里的那几只鸡，不过更多的却是出来窜门子，打发时间外加消食。 　　只这般，何小花挥舞着大笤帚追赶她大姐和俩孩子的一幕，深深的映入了这些围观社员的脑海里，成为了挥之不去的记忆。 　　像李桂芳这种，嫁了人生了娃，男人没了还上了年纪，哪怕她再怎么泼辣，平常社员们提到她也不会评判太多。可要是换做是还没嫁人的何小花呢？看着被追赶的何小红和俩小孩儿，社员们纷纷摇头，说什么的都有。 　　及至何小花追累了，不追了，何小红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连喘了好几口气后，搂住俩闺女嚎啕大哭。 　　她那眼泪真的是簌簌的往下落，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只不过，她本来就长得不好看，先前又摔了一跤，半身的泥点子，再加上伤心痛哭的表情，实在是谈不上任何美感，不过瞧着确实挺可怜的。 　　可同情是一回事儿，帮忙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社员们议论纷纷，却没人真的上来帮一把，倒是有那好心人跑了一趟苗家，想喊苗解放过来，可只听着屋里鼾声大作，喊了半天都没见人出来，也就歇了那份心。 　　何小红搂着女儿们哭了一阵后，到底还是起身回家了。她心知娘家回不去，那还能怎么办呢？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李桂芳从来不克扣早饭和午饭，因为白日里是要下地干活赚工分的，没吃饱怎么有力气干活呢？ 　　灌了一肚子水，又给自己和女儿们简单的洗漱了一下，何小红满腹委屈的带着女儿们歇觉去了。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她的脑子里也还是白日里看到的那一幕幕，心想着，虽然老大老二跟着她吃苦受罪了，可起码她的老小是过上好日子了。 　　水果罐头啊，那是一般人能吃得上的吗？ 　　何小红暗暗握拳，只要女儿能幸福，当妈的就算吃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 　　作者有话要说：　　捉个虫。 第007章 　　生产队能有多大？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一夕之间就能传开去。 　　好在，事情发生在傍晚时分，加上何家院子周遭也没太多人家，最初看到这一幕的人并不算太多。可等到第二天早晨去上工时，就有那好事者将昨个儿的事情编排一番后传播了出去，经过了一天的发酵后，及至这天晚间，就连最不爱打探消息的人，也从家人口中知道了这个事儿。 　　何小花一战成名。 　　她打败了李桂芳，成功的登上了红太阳公社第三生产队头号泼妇的宝座。 　　李桂芳自然也听说了，她倒是不在乎别人抢了她的名号，只是吧唧着嘴埋汰儿媳妇：“你家姐妹可以啊，大的蠢小的毒，也就老二还有点儿人样。” 　　何小红只低着头拿勺子喂二女儿吃饭，半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讲。 　　这甭管是骂人还是埋汰人，对方没点儿反应就没多大意思了。李桂芳也就随口这么一说，很快就丢开去，自顾自的给小孙女喂起了饭。 　　就在这时，院门被推开了。 　　“姑，姑你在不？我妈让我给你送东西来了。”李兰香边说着边走进了院子。 　　“兰香来了？”李桂芳伸长脖子喊她过来，指了指旁边的空座让她坐下，一面继续给小孙女喂饭，一面跟娘家侄女搭话。 　　李兰香跟何小花一般大小，都是刚从高中毕业不久的，不同的是，李家早就给李兰香说了一桩婚事，男方是干部家庭，家里条件好不说，本人也极为出挑。反正整个李家都对这桩婚事很满意，当然，李兰香更是满意。 　　眼下，婚期已经定下来了，过些日子就该来下彩礼了，她的嫁妆也差不多备齐了，原先还觉得没个锅碗瓢盆似乎缺了些什么，可自打李桂芳拿了个搪瓷脸盆回去后，李兰香是哪哪儿都满意了。 　　这不，眼看她妈忙着做小衣服小裤子，她也跟着搭了把手，要不然就算有缝纫机，也没那么快完工的。 　　“姑啊，你看这些做得咋样？满意不？”李兰香依言坐下后，就将手里的东西拿给李桂芳瞧。 　　棉衣早在那天中午就被李桂芳拿回家了，这回她拿过来的是一条藏青色的小棉裤，一双同色的棉鞋，还有一顶棉帽子。并且，这三样东西上头，都绣上了小花，棉裤是膝盖部分，棉鞋是鞋面，帽子则是在额间位置，倒是给暗色系的衣物添了不少喜气。 　　李桂芳抬眼看去，满意的点头：“这针脚真就是细密，真好。上头的小花儿是你绣的？好看。” 　　“姑你喜欢就好。”李兰香似乎是被夸得羞涩了，难为情一般的低下了头。 　　这李家人丁兴旺，李兰香亲兄弟堂兄弟一大堆，她能顺顺利利的读完高中，还能在家里有不低的地位，自然不是个傻子。起初她是不明白为啥她姑突然就变了性子，可那又怎样？最重要的是她终于得到了心心念念的搪瓷脸盆，就当卖姑姑一个好，绣几朵装饰用的小花又不费什么劲儿。 　　李兰香态度极好的同李桂芳说着话，等他们吃完了，还主动撩起袖子帮着收拾整理：“姑你抱着孩子就成，哦对了，听我妈说，她们都起名了？叫啥来着？” 　　“她叫毓秀，小学校长给起的名儿，说是啥优秀的人才……”李桂芳很努力的回忆了一番，可惜她是个文盲，一天学都没上过的那种，很快就不得不放弃了，因为真的记不住。 　　“毓秀？钟灵毓秀的那俩字？这名儿起得好，我瞧着全生产队也就只有姑姑您家的孙女才配得上这名儿，保不准回头毓秀还能嫁到县里去享福呢！” 　　这年头没有考大学这种说法，对于乡下地头的姑娘来说，最大的祝福就是嫁到县里吃商品粮。 　　都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李桂芳果然笑开了，也不让李兰香收拾碗筷，扭头就瞪儿媳妇：“眼里没活儿的惫懒玩意儿！你好意思让客人干活？去，动作麻利点儿！” 　　何小红低垂着头老老实实的去干活了。 　　李桂芳转过来继续冲着娘家侄女笑：“有学问的人到底不一样。” 　　“我也就瞎读了几年。对了，姑你家大孙女二孙女叫啥呢？”李兰香边问边在心里打起了腹稿，准备换一个说法继续夸一番。 　　“老大叫招娣，老二叫盼娣。”李桂芳得意一扬头，“我起的名儿！” 　　李兰香：………… 　　“姑你起的名儿真不错，特别贴切，格外符合咱们广大劳动人民对生活的殷切追求。”临时改了话头，李兰香差点儿没把舌头给闪到了。 　　“哪里哪里，比不得人家校长起的名儿。” 　　看李桂芳一脸不甚在意的摆着手，眼底里却泛着得意的光芒，李兰香寻思着自己反正就快出嫁了，以后再想回娘家也不容易，索性狠狠心，继续夸道：“那不一样，什么人配什么名儿，最重要的不是名字好，而是要适合那个人。不然姑你想想咱们公社那个闫瘸子，他原先不是叫闫金宝，听我奶说，他以前那日子过得就跟生在金窝窝似的，谁知道没几年就不行，要我说就是名字不合适。” 　　“对对，就是这样，叫啥名儿不打紧，合适就成。我呀，也不求老大老二将来能有出息，嫁到好人家去啥的，我就只盼着她们能赶紧带个弟弟出来，这样也不算白瞎了她们打小吃的粮食。出息这种事儿，还是交给咱们毓秀好了。” 　　李兰香格外配合的点了点头，似乎想到了什么，从兜里拿出了一块用花塑料纸包裹着的硬水果糖，小心的剥开后放到了小毓秀嘴里，还把糖纸拿给她玩，哄道：“甜吧？等过两天，跟你奶一道儿去李家，表姑还拿糖给你吃。” 　　“对哦，过两天你婆家要来下聘了吧？成，到时候我一定过去！” 　　小毓秀吃着甜津津的糖果，看了看奶奶，又瞧了瞧表姑，最终把目光定格在了手里的花糖纸上。她把糖纸举到自己眼前，透过花糖纸，感觉整个世界都变了颜色。找到了新玩具的小毓秀，笑得一脸阳光灿烂。 　　作者有话要说： 　　事情是这样的…… 　　蠢作者没赶上这周推荐，现在要压字数等下周推荐，所以这周只能隔日更，等V后再加更_(┐「ε:)_ 第008章 　　如今这年头，讲究一切从简。 　　所以李家只打算在嫁闺女前一日摆两桌席面，宴请的也都是自家近亲。 　　除了响应号召之外，主要也是心疼粮食。这自家人过来吃酒，怎么说都会备上口粮的，要是请了远一些的亲朋好友，万一中间有几人是跑来吃白食的，不给吃肯定不像话，给吃了李家人回头就要饿肚子了。 　　只这般，等李兰香夫家那头正式下了聘，李家想法设法弄来了一些肉皮，又狠狠心杀了两只鸡，置办了两桌杂和菜宴请亲戚。 　　杂和菜其实就是乱炖，将肉啊菜啊豆制品啊，这些荤的素的都放在一口锅里炖熟了，再装到大盆里端到桌上去。 　　可别小瞧了这菜，若不是李家家底厚实，对李兰香这个闺女看得又重，兼之亲家又是城里人，还不兴这些呢。要知道，生产队上其他人家嫁闺女可没这些事儿，别的不说，就说何小红、何小梅姐俩当初出嫁时，都只是散了一些花生糖块，压根就没请客吃饭这道程序。 　　作为李家已出嫁了的姑奶奶，李桂芳肯定是要回去吃喜酒的，不过她也担心去的人多了，万一吃太多让她娘家人挨饿就不好了。思量再三，她对何小红叮嘱道：“昨个儿做的干饼子还有剩，你中午烧半锅水跟招娣、盼娣吃了。” 　　“妈！咱们不去吃喜酒啊？”何小红急了，她老早就知道李家要嫁闺女了，还盘算着回头带个搪瓷盆子藏桌底下，有啥好吃的都倒盆里端回家来，起码能吃两顿呢。 　　结果，她婆婆压根就没想带她去？ 　　不带她也就算了，她的女儿们呢？ 　　“我跟解放去，你们就别去了，拉拉杂杂的一堆人，像什么样子！”李桂芳边说边抱起了小毓秀，又使唤苗解放把她之前装好的小半口袋玉米面提上。 　　“妈、妈！”何小红赶紧上去拦人，“妈你带三儿干啥去？她太小了，留家里吧，省得在席上哭闹。” 　　“咱们毓秀乖着呢！”李桂芳才不听糟心儿媳的话，眼见苗解放提着袋子已经等在门边了，她赶紧出了门。 　　这吃喜酒啊，不早点儿去帮忙倒是没啥，横竖李家人口多也不差她这一个，可迟到就太不像话了。 　　就这样，何小红眼睁睁的看着婆婆抱着别人家的孩子，跟她男人一起出门喝喜酒了，而她跟俩亲生女儿却被迫留在家中吃干饼子…… 　　一个没忍住，何小红搂着俩闺女就哭了起来。 　　苗家这边暂且不提，只说李家那头，自是热闹得很。 　　这来喝喜酒的都是自家近亲，尤其是本家的，很多都是大清早就过来帮忙的，不到中午就已经准备妥当了。这会儿，多数人都待在李家院子里吃着花生瓜子，还有好几个孩子上蹿下跳的讨糖块吃。 　　李桂芳差不多是掐着饭点过去的，她让苗解放把东西搁到灶屋去，自个儿抱着小毓秀去找她嫂子聊天。路过西屋时，透过半开的窗户，她看到里头好几个十来岁的姑娘家嬉笑玩闹着。 　　“兰香那屋是她同学？” 　　“可不是？她在班上人缘好，今个儿来了好几个同学呢，有几个还是从其他生产队赶来的。” 　　“她对象家里送来的彩礼呢？都搁她那屋了？嫂子你给我说说，都有些啥啊？” 　　“缝纫机、手表，本来还有一辆自行车的，人家说明个儿骑着新自行车来迎亲。” 　　本来就快到饭点了，没说一会儿，李家那头就喊坐席了。会这个点还留着没走的，基本上都是李家近亲了，大家也不在乎谁跟谁坐，赶紧找位置坐下等着吃顿好的。 　　李兰香她妈还特地找了个盆子装了些菜，又给拿了几个馒头，送去了西屋那头。等她回来，这边就已经吃上了。 　　因为座位是瞎坐的，李桂芳并没有跟她儿子坐一块儿，回头看了眼儿子跟李家几个小子在一桌，她就不管了，只从兜里掏出了一块洗得发白的麻布，给怀里的毓秀系上，免得等下吃饭弄脏了衣服。 　　至始至终，小毓秀都是老老实实的任凭奶奶摆弄，一副乖宝宝的讨喜模样。 　　坐在李桂芳身边的是李家一位婶子，从辈分上来说，该是李桂芳的堂嫂。她纳罕不已的看着李桂芳笑盈盈的摆弄孙女，半晌才回过神来：“桂芳啊，你这……你啥时候改了性儿？” 　　“啥意思？” 　　“我是说，你以前不是最讨厌你家那几个赔钱货吗？” 　　“瞎说！”李桂芳猛的一瞪眼，“我最讨厌的明明是那糟心儿媳妇！” 　　李家婶子被噎了一下，缓了缓又道：“那你家的赔钱货呢？” 　　“搁家里待着呢，我又没带她俩来。”李桂芳不以为然的摆摆手，目光已经投向了灶屋那头。 　　恰好此时，饭菜上桌了，李家婶子本来是想问，留在家里的是赔钱货，那你抱着这个就不是？可眼见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的杂和菜端过来了，哪里还记得啥赔钱货，赶紧深吸一口气，做好战斗准备。 　　这回，李家办酒是真的很有诚意的，一大盆的杂和菜里有肉皮有豆干豆腐有鸡杂鸡肉，还有藕片白菜等等，旁边还搁了一大盆的杂粮馒头，还有专用于佐馒头吃的腌萝卜干和咸菜。 　　就在饭菜上桌的那一刻，所有宾客都做好了战斗准备，只等碗盘搁在桌上，战争瞬间打响！ 　　一时间，筷子齐飞，晃得人眼花缭乱。不多会儿，碗盘就空了，倒是每个人面前的大海碗里都装满了菜。 　　直到这时，才是真正开饭时。宾客们都在战争落下帷幕的同时，放松了心情，边吃着边跟旁边的人闲聊起来。 　　李桂芳先挟了一筷子豆干吹凉了喂给小毓秀吃，见她吃得欢快，又小心的剃掉鸡骨头，只拣鸡肉喂她。虽说小毓秀很是乖巧，可她到底人小，吃也吃不快，好在李桂芳格外得耐心，一点点的喂她，直到她吃不下了，这才把她放下来玩。 　　全程目睹这一切的李家婶子默默的把自己的椅子挪远了点儿。 　　彼时，除了李桂芳，多半人都已经吃饱喝足了，倒不一定都把饭菜吃光了，可吃不光也没啥的，可以带回家慢慢吃。又因为不方便立刻退席，这些人就开始侃大山。 　　就有人问：“兰香她对象叫啥来着？明个儿人家就要来迎亲了，咱们连他姓啥都不知道，这可说不过去。” 　　“姓陈，叫陈爱华，他们一家子都是电厂的。”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眼下女婿虽不在眼前，李兰香她妈还是笑得见眉不见眼的。由此可见，对于这桩婚事，她是极为满意的。 　　不过想想也是，国有企业的正式工啊，虽说陈爱华只是最基层的一名工人，可那也是吃商品粮的。反正对于在场的众人而言，这绝对是一桩值得夸赞羡慕的婚事了。 　　“电厂好啊，听说电厂的工人一个月能有二三十块钱呢，还给发好多票呢。” 　　“怪不得人家能弄到缝纫机，那票可不好搞。” 　　“哪里就缝纫机了？兰香腕子上戴的手表看见没？她说是对表呢，她一个她对象一个！” 　　“哇！兰香这是嫁到福窝窝里去了啊！” 　　来吃喜酒的本来就都是李家的亲戚，自然不会在这种日子给难看的，甭管是真心祝福也好，随口附和也罢，都相当配合的夸赞起来。一时间，李家院子里满是赞叹声，气氛倒是好得很。 　　这时，李桂芳也差不多吃完了，就字面上的意思，她把剩下的菜全吃下了肚。要知道，毓秀太小了，哪怕很努力的吃饭，其实也没吃多少。再看同一桌的其他人，多半都是吃了一些填填肚子，剩下的都是要拿回家带给没来的人吃的。 　　李家婶子忍了又忍，到底没能憋住：“你就都给吃了？不给你孙女留点？” 　　“她不是吃饱了？”李桂芳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眼小毓秀，见她跟李家几个孩子玩得挺好的，顿时放心了，“没事儿，真要是饿了，我回头煮个蛋给她吃。” 　　“另俩呢？” 　　“赔钱货吃啥吃！没饿死就不错了。”李桂芳嫌弃的撇撇嘴，“好东西都要留给我家毓秀吃。” 　　“你家毓秀？她叫这个名儿？” 　　只要不提糟心儿媳和赔钱货孙女，李桂芳还是很愿意跟她堂嫂聊天的，三两下的吃光后，她撂下筷子，滔滔不绝的说起了“毓秀”这个名字的由来以及所代表的含义。 　　“那你大孙女和二孙女呢？她们叫啥？” 　　“苗招娣、苗盼娣。我跟你说啊，我家毓秀她长大了以后会有出息的，绝对比兰香还要嫁得好！” 　　李家婶子：………… 　　仨孙女，前两个叫招娣、盼娣，第三个却叫毓秀？ 　　“桂芳啊，你不觉得这仨名字放在一起不合适吗？要不你给改改？我看啊，毓秀改名叫来娣好了，一听就是亲姐妹。” 　　“我可去你的！我看啊，干脆让何小红改名叫何生男好了……”话一出口，李桂芳自己都懵了，她猛的一拍大腿，“对啊！生儿子跟赔钱货有啥关系呢？嗯，我等下就去找亲家母。改，必须得改，就叫何生男！！” 第009章 　　何、何生男？ 　　李家婶子都懵了，她原先听人说过，有些县城人家会给闺女取名叫胜男亚男若男，想着现在都说妇女也能顶半边天，这么取名也没啥。 　　可这生男…… 　　怎么个意思？ 　　“桂芳啊，我就是琢磨着你这仨孙女名字不搭，你不想改就算了，咋就想到给解放婆娘改名了？名字啊，不就是随口喊喊，又不打紧的。”李家婶子倒不是怕得罪何小红，而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要是让外人知道了，还不得说她上赶着给人添堵？ 　　不想，李桂芳却一脸凝重的摇了摇头，沉声道：“你不懂，名字是大事！就不说别的，解放他爹不就是……唉！” 　　苗解放他爹原名叫做苗三屯，上有哥姐下有弟妹，所以才会狠心离家当了兵。最初还真不是出于保家卫国的打算，而是想着自己走了，家里起码能省下一口吃的，好叫父母兄弟姐妹撑过最艰苦的那段日子。 　　他这一走就是好几年，直到抗战胜利才回到家中。父母亲人见他全须全尾的回了家，还得了军功章，喜得又哭又笑，想着他年岁已经不小了，赶忙托人给他说了一门婚事。那时候，谁都想嫁给当兵的，尤其苗三屯已经是军官了，很顺利就说到了在当时最为抢手的李家闺女李桂芳。 　　从相亲到办喜事，统共也就不到半月时间。虽然是通过媒人说合结的婚，不过也是互相看对眼的，日子过得倒也舒心。 　　婚后不久李桂芳就发现自己怀了孕，可好景不长，很快苗三屯就被召回了部队，这一去又是好几年。好在这一次，倒不算是音讯全无，陆陆续续的有消息传来。 　　苗三屯负伤进医院了，升职还改名叫苗光荣了。 　　听说媳妇给他生了个儿子，他给儿子取了个饱含着他殷切希望的名字，叫苗解放。 　　49年的那个秋天，李桂芳在家里日盼夜盼，盼来的却不是丈夫的身影，而是一盒军功章、一面锦旗。 　　…… 　　“唉，我也知道这么说没道理，可我就是忍不住去想，要是那会儿没改名就好了。不然你说，小鬼子都被打回老家了，蒋匪军也给打散了，眼瞅着好日子就要来了，他咋就光荣了呢？” 　　李桂芳真的想不明白，咋都想不通，为啥原先叫三屯的时候就好好的，改了名就出事了呢？兴许是巧合吧，可就算是巧合好了，李桂芳也觉得应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一旁的李家婶子听得是目瞪口呆，有心想说这是封建迷信，可仔细一琢磨，她也忍不住有些心里犯怵。 　　“名字多重要啊！我恨不得倒回去几年……”把糟心儿媳和赔钱货孙女的名字改了。 　　再一想，真要是倒回去几年，她肯定不能让儿子娶何小红这倒霉婆娘啊！ 　　李桂芳摇着头叹着气，过去的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说再多也没意义，不如趁着今个儿时间还早，去找亲家母把何小红的名字改改：“毓秀来奶这儿，咱们去找你外婆！” 　　何母咋都没想到，数年没登过门的亲家母，一来就提出了这么个近乎滑稽的要求。 　　“啥？改名儿？” 　　不仅何母惊呆了，连带何小花都懵了。 　　何小花刚从李家回来，虽说明天才是李兰香的正日子，可迎亲都是大清早的，再说也只有女方的近亲才会跟着去男方家里吃酒，像何小花这种同学，都是提前去贺喜的。何小花去得还挺早的，不过她没去席面上坐，而是跟队上其他几个同龄姑娘一起，待在了李兰香住的西屋里，吃的也是李母端过去的饭菜。 　　饭菜真的不错，里头还有好几块肉呢，可何小花胃口全无，满心满眼全是李兰香屋里那些好东西。 　　李家给的嫁妆其实不算多，就是很普通的衣服被褥鞋子，外加李父亲手打的一口樟木箱子，以及李桂芳拿过去的搪瓷脸盆。可陈家下的彩礼就夸张了，缝纫机、手表，听说还有自行车和五斗橱。 　　说起来，何小花跟李兰香其实谈不上有什么仇怨，相反俩人原先的交情还挺不错的。毕竟打小一起长大不说，两家还沾亲带故的。可眼见高中毕业后，李兰香一路顺畅的说亲相看订婚下聘，何小红心里愈发不是滋味了。 　　直到今天，亲眼看见李兰香那屋里簇簇新的蝴蝶牌缝纫机、手腕上亮晶晶的手表，何小花心态崩了。 　　略吃了几口饭菜，何小花就借口家里有事提前离开了李家。她几乎是咬着嘴唇一路飞奔回家的，一到家忍不住冲着她妈撒起气来。 　　结果，还没等何母安慰好小闺女，李桂芳就抱着孙女上门了。 　　“对！就是改名，让何小红改名叫何生男。”李桂芳面上没有一丁点儿的不好意思，直截了当的就说出了自己的要求，说着说着，她还忍不住抱怨开来，“亲家母你说你这给闺女起的都是啥名儿啊？小红小梅小花的，红色儿不就是姑娘家最喜欢的吗？梅就更不合适了，难道到现在都没娃儿。小花跟小红不就是一个意思？红梅花啥的，你还不如给她们改名叫生男、生子、生儿。” 　　何母：…… 　　何小花：…… 　　改名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这不是何母非要跟李桂芳较劲儿，而是真要遂了她的心愿改了名儿，不就坐实了他们老何家的闺女不会生儿子吗？何生男，品品这名字的意思，不就是明摆着没生儿子生了一堆闺女吗？何家闺女的名声已经不好了，咋可能自家人上赶着再坐实呢？ 　　意思是这个意思，可何母也不能把这种理由说出口，她只能极为勉强的挤出一个笑来，好声好气的劝李桂芳：“亲家母，这生男生女不都一样吗？都是自家的孩子，你想想，老首长也说了，妇女也能顶半边天呢！” 　　李桂芳白了她一眼：“对呀，妇女也能顶半边天。可那说的是像我、像我家毓秀这样的。你那倒霉闺女、前头那俩赔钱货呢？一看就不中用，还想顶半边天，做啥白日梦呢？分明就是八棍子也打不出一个闷屁来，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成，娘仨都是窝囊废！” 　　“你……”何母虽然也是乡下妇女，可她显然没李桂芳嘴皮子利索。 　　一旁的何小花本来就攒了一肚子的气，听了这话哪里肯干：“那是你老苗家的娃儿，你赖我家干啥？” 　　“可不就赖你家吗？前头那俩赔钱货就跟何小红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半点儿也不像我们老苗家的。你瞅瞅，毓秀才是我家乖孙女，这小模样多好，秀气得很！”李桂芳损人的同时，还不忘吹自家小孙女，低头看向毓秀的眼神里更是满满的疼爱和自豪。 　　何小花被噎住了，下意识的看了眼毓秀，哪怕她心里再怎么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苗毓秀是她大姐生的三个闺女里最好看的那个。 　　皱了皱眉头，何小花心里很不舒坦。 　　一家子姐妹相貌差距大，这其实不算稀奇的。别的不说，老何家就是这样的。 　　何家三姐妹里头，长得最好看的是老二何小梅，加上她当年运气极好的考上了卫校，搁在他们红太阳公社里，属于才貌双全的好女子。 　　撇开何小梅不提，长相略次一等的，并不是老幺何小花，而是老大何小红。别看早先何小花发脾气时，直接骂何小红长得不咋的想得还挺美，可那是现在了。当年的何小红在生产队里，也算是相貌出众的了。要不然李桂芳也不能同意这门婚事的，毕竟就算苗老爹早早的没了，可苗解放也是烈士后人，挑选的余地还是很大的。 　　何小花瞅着苗毓秀，又回忆了一下前不久才见过的俩外甥女，心里直呼不公平。 　　——凭啥她姐生的仨闺女，老小就那么好看？她妈生的仨闺女，偏她这个老小长相最普通？ 　　眼见何小花不吭声了，李桂芳也没再说啥，毕竟她也犯不着跟个十来岁的女娃娃一般见识。她只扭头继续跟何母掰扯，试图说服何母给何小红改个名儿。 　　何母不同意。 　　“亲家母，你也体谅体谅我。这好端端的，突然说要给个快三十的大闺女改名，社员们肯定得说闲话啊！这都入秋了，地里的活儿都快结束了，搞不好整个冬日就指着这事儿磨嘴皮子了。真要这样，我家小花还怎么说人家？” 　　“那我家咋办？要不然等你家小花嫁出去了，再给改名？” 　　“这……”何母刚打算再度拒绝，话到嘴边却临时打了个转儿，“到时候再说吧，反正得先给我家小花办事。对了亲家母，你那头有啥好人选不？我听小花说，你娘家那侄女嫁得挺好的？是城里人家？大厂子里的正式工？啧啧，真是好福气，也给我家小花说一个呗。” 　　李桂芳心道，娶了你家大闺女已经够倒霉了，咋能昧着良心再糟蹋别人呢？ 　　将怀里的毓秀换了个姿势抱，李桂芳皮笑肉不笑的道：“我哪儿有啥好人选，兰香那不是赶了巧了，碰上人家厂里休息来看生病的爷爷，一眼就给相中了。我看啊，倒不如让你家二闺女帮着瞅瞅，她在卫生所上班，不得认识全公社的人？” 　　何母自动忽略了后面的话，只掐着前面的话追问道：“那家不是城里人？咋又来咱们这儿看望老人啊？” 　　“你不知道？陈爱华本来就是咱们红太阳公社的社员啊，他全家都是啊，就是有本事又运道好，才进了城里吃上了商品粮。” 　　“陈爱华？哪家的后生啊？陈……公社里姓陈的人家可不少。” 　　见何母是真的不知道，李桂芳提醒她：“陈爱华你不记得了，那陈家安呢？这俩一个爷的堂兄弟啊！” 　　提到陈家安，何母终于想起来了，却是忍不住撇嘴，满脸的嫌弃是掩都掩不住：“咋就说了那家？” 　　“堂兄弟又不是亲兄弟，陈家安再不像话，还能拖累他堂哥？他亲哥陈富强都娶了个不错的媳妇，凭啥堂哥不成？再说了，两家隔得那么远，等那病怏怏的老陈头一没，保不准以后就没啥来往了。” 　　李桂芳想了下没啥事儿了，搂着毓秀就往外走，临走前还不忘叮嘱道：“你赶紧找个倒霉催的把你家小花嫁过去，我瞅着陈家安就挺合适的……记得回头给何小红改名，千万别忘了啊！” 　　及至李桂芳抱着孩子走得没影儿了，何家母女才堪堪回过神来。 　　“妈！你听听她说的那叫什么话！！陈家安啊，那个二流子混混，猫嫌狗厌的东西，她怎么能拿那种人埋汰我呢？”何小花气得眼泪都迸出来了，拿手背使劲儿的抹着，非要她妈帮她出气。 　　就在何母束手无策时，院门口响起了一记熟悉的声音：“妈，小花，你俩这是咋了？” 　　来的是何家二闺女何小梅，听完了事情原委后，她也很生气：“苗大娘那嘴也太缺德了，咱小花哪里对不住她了？行了，小花你也别哭了，我今个儿回来就是跟你说这事儿的，这两天你仔细捯饬捯饬，过两日我带人过来相看。要是中意，咱们家下个月就能办喜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v= 第010章 　　听说二姐给她说了个对象，何小花立马高兴起来，急忙央求她妈拿布给她做衣裳。 　　“人家结婚还借衣裳穿呢，你就相个亲，哪有特地做新衣裳的道理？再说也来不及了。”这年头的布料可不容易弄到手，何母倒是存了一些压箱底的料子，却舍不得用在这上头。 　　何小花那嘴嘟得简直能挂油瓶了，她还是不放弃，说是大不了找李家借缝纫机使使，拿几个鸡蛋就成了。可何母连现成的料子都舍不得，哪里乐意再多出东西？当下就拒绝了，只说衣裳浆洗得干净点儿就成了，没必要穿新的。 　　最终，何小花也没能得偿所愿。 　　第二天就是李兰香出嫁的日子，按说结婚得穿红衣，不过李兰香却是穿着时下最时髦的绿军装出门子的。她对象也是如此，身穿绿军装头戴绿军帽，骑着凤凰牌自行车来接她。不单如此，一起来接新娘子的还有十来辆八成新的自行车。 　　伴随着悦耳动听的车铃声，李兰香坐在她对象自行车的后座上，欢欢喜喜的出嫁了。 　　整个生产队都惊呆了。 　　已经是农闲时节了，社员们比起前段时间可轻松了不少，哪怕还在地头上忙活的，也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那些年纪大的，吧唧着嘴说李兰香这丫头有福气。当然也有说年轻人不懂事的，缝纫机该买，自行车勉强也有用，买手表就太浪费了，戴腕子上夏天还好，冬天谁看得见。年纪轻的却不那么认为，这缝纫机再好，还能拿出去显摆？手表就不同了，真要是有块手表，就算天气再冷，也照样能撸起袖子干活。 　　还有跟李兰香差不多年纪的大姑娘小嫂子，心里那滋味就别提了。尤其是刚说了对象以及正准备要说的，纷纷将这一幕牢记在了心上，盼着自己出嫁时能比李兰香更风光。 　　李桂芳也抱着小毓秀去看热闹了，毕竟是她娘家侄女出嫁，当姑姑的就算不去送嫁，总归要瞅着侄女出门子的。李桂芳她嫂子没拿自家做的土糖块，而是塞给小姑子好几块从供销社买来的硬水果糖。 　　小毓秀记得前几日刚吃过这种糖，那花花绿绿的糖纸至今还在兜兜里放着，当下眼巴巴的望着过去。 　　见状，李桂芳忙剥了一块糖给她吃，又把剩下的几块塞到了她胸前的小兜兜里，满脸疼爱的道：“甜吧？都给毓秀吃。” 　　目睹这一切的何小红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可这会儿她却顾不得这些了，因为她看到了人群中被周萍抱过来的甄珠。 　　苗家这边都是挨着李家人站的，而甄家那些人则是跟其他看热闹的社员们挤在一块儿，中间隔着黄土路。何小红近乎贪婪的看着对面的甄珠，别说被李桂芳抱在怀里的小毓秀了，就连蹲在她脚边的招娣盼娣她都没顾得上。 　　等送嫁的人走了，看热闹的也渐渐散开了，何小红的目光却始终追随着甄珠，仿佛要把那小胖墩的模样深深的刻在心里。 　　“走了！回家干活去！” 　　煞风景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何小红只觉得自己是旧社会被地主老财欺压的长工，偏偏她还毫无反抗之力，只能难过的低下头，悄悄拿手背拭去眼角流出来的泪水。她喃喃的答应一声，拉上招娣盼娣跟了上去。 　　招娣今年六岁了，盼娣也有四岁了，长得瘦瘦小小的，跟她们的亲妹妹甄珠比起来，简直像是油条跟大饼，完全是两个型号。不过，其实招娣盼娣这模样才算是正常的，在整个生产队里，甄珠是唯一一个胖墩子。 　　可在何小红看来，白白胖胖才称得上福气。唯一让她不好受的是，甄家离苗家远得很，平常轻易见不着面，今天也是托了李兰香的福，才叫她多瞧了几眼小女儿。 　　假如说，何小红只是心里不太好受的话，那她的妹子何小花就是嫉妒得挠心挠肺了。 　　试问哪个姑娘家不想风光出嫁？像这样轰动全生产队，并且明显会被人谈论许久的盛况，就是何小花最期盼的。因此，她下苦功夫捯饬了自己，在后一日的相亲时，成功的捕获了对象一枚。 　　何小梅帮着介绍的人家，条件肯定差不了，甚至总的来看，比李兰香嫁的那家人更好一些。等李兰香回门时，何小花高高兴兴的跑去了李家，别的姑娘想借绿军装，只何小花拉着李兰香的手，问她能不能帮忙弄到缝纫机、自行车，还有手表的票。 　　李兰香被唬了一大跳，忙推说弄不到，稍晚些时候还忍不住跟她妈说了这个事儿。 　　这一带的规矩，出嫁的姑娘回门子一般都不会过夜，等半下午，李兰香就跟着她对象离开了生产队。李母越寻思越觉得不对劲儿，瞅着天色尚早，就去苗家寻小姑子说话。 　　“她姑，你那亲家还打算给闺女买缝纫机、自行车还有手表？” 　　“啥玩意儿？老何家？”李桂芳听得一脸懵，她就一个亲家，可老何家是什么情况，她还能不知道？ 　　事实上，整个生产队多数人家的条件都是差不多的，温饱没问题，旁的就别奢望了。像苗家，那是因为当初得了抚恤金，外加这些年总是有领导逢年过节的慰问烈士家属，每回都会送些类似于军大衣、棉被褥子、热水瓶搪瓷盆之类的慰问品，李桂芳手里捏了不少钱和东西。可哪怕这样，叫她拿钱出来买齐这些大件，那也够呛的。 　　“对呀，可不就是老何家吗？我咋记得当年小红嫁过来时，就带了一身换洗衣服呢？她家二闺女出嫁那会儿，也没带什么陪嫁，咋就独独对这个小闺女那么好？”李母咋想都想不通，见小姑子一脸疑惑，忙将早些时候的事情说了一遍。 　　“你咋知道是老何家出钱买？兴许是人家对象买呢？有钱没票，托人弄点票，不挺正常的？”李桂芳正忙着呢，听了这话顿时直翻白眼。 　　说实话，李母其实不太能接受这个说法，这要是何小花对象买，咋就让何小花自己弄票呢？有钱还舍得花这么一大笔钱的，还能没门路搞到票？正想再说两句，李母扭头就看到让她目瞪口呆的一幕。 　　李桂芳拿了个簇新的搪瓷脸盆，先从屋檐底下的水缸里舀了几瓢冷水，又从灶屋那头拎出了个热水瓶往盆里兑了热水，感受了一下水温后，就喊小毓秀过来洗。还不光是洗手，她帮着把袖子撸起来，等毓秀洗干净小手后，又拿毛巾给擦干了。做完这些，她才将已经放温了的白煮蛋拿出来，剥干净蛋壳放到毓秀手里，叫她慢慢吃别噎着。 　　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李母还是有些不能接受。 　　她小姑子啊！一贯就是最重男轻女的。早些年还不明显，可自打何小红进了门，平均两年生一个闺女，把李桂芳恨得牙根痒痒。别人管自家女娃儿叫丫头片子，她直接喊赔钱货，一提到何小红就忍不住骂娘。 　　李母觉得这也没法子，谁叫她小姑子命苦，年纪轻轻就守了寡，独一个儿子，那肯定是盼着有孙子的，毕竟前些年吃过的苦受过的罪，她这个娘家嫂子全都看在眼里。 　　有时候，重男轻女也是被逼的，乡下地头要想日子过得好，就必须得有壮劳力。李桂芳当年为了争抚恤金，把婆家人得罪了个彻底。孤儿寡母还没有婆家人帮衬，就算是烈士家属，那最多也就是没人敢真的欺上门来，可过日子没个壮劳力哪里成？那些年，母子俩真就跟泡在黄连水里一样，苦得都没边了。直到苗解放长大成人，娶了媳妇进门，情况才有所好转。 　　谁能想到，何小红她一生一个闺女，再生还是闺女，接着往下继续生闺女。 　　李母特别理解她小姑子，换作任何人都过不去这个坎儿。就说她本人好了，她对闺女李兰香是很好，可那是因为她前头已经有了仨儿子，最后才得了这么个小闺女，当然是疼爱的。 　　换做她是李桂芳，面对这一个接着一个生出来的孙女，照样也上火。 　　可谁知…… 　　“桂芳你没事吧？”李母小心翼翼的开了口，没等小姑子回答，就忍不住劝了起来，“你也别着急，解放俩口子年纪都还轻，以后肯定还会再生的。你放心，下回说不定就能给你生个大胖孙子了。” 　　李桂芳知道她嫂子这是安慰她呢，刚打算应声，就看到前头那俩孙女从屋后头跑过来，大的边跑边喊人：“奶、奶，我妈摔鸡窝里了……” 　　“她咋那么能耐呢！”李桂芳气得额头上青筋暴露，“干力气不成，喂个鸡还能平地摔了？没长脑子也就算了，连胳膊腿都不好使了？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咋就瞎了眼给解放娶了这么个糟心玩意儿回来？” 　　招娣被吓哭了，落后她几步的盼娣见姐姐哭了，也跟着大哭起来。 　　原本还高高兴兴吃着煮鸡蛋的毓秀也愣住了，略有些害怕的拉住了她奶的衣摆，小声喊她奶。 　　李桂芳赶紧弯腰抱起了小孙女，乖宝好宝的一阵哄，只忙里抽空喊她嫂子帮忙去后头瞅一眼：“要没啥事儿就让她接着干活，要是压死了我的鸡，就叫她滚回娘家去！”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昨天被安利了剧版的全职，看完就跟喝了假酒一样，特别上头。 　　于是，更新崩了_(┐「ε:)_ 　　本着不能我一个人瞎的想法，我又把剧安利给了傅二蛋，不知道她明天还能不能如期开新书→_→ 第011章 　　何小红欲哭无泪的坐在鸡窝里。 　　就喂个鸡捡个蛋这种轻省活儿，连招娣都会干，何小红也是担心女儿人小一不留神砸了鸡蛋，怕是又要招婆婆一顿骂。结果倒好，她自个儿猫着身子进了鸡棚，刚弯下腰准备捡起窝里的两枚鸡蛋时，忽的眼前一黑，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就倒了下去。 　　也就懵了那么一瞬，何小红再度恢复神智时，发现自个儿倒是啥事儿没有，就是两枚还温热的鸡蛋被她压碎了。 　　偏就在这档口，婆婆李桂芳扯着嗓门的骂声从前头传到了后院里，何小红本能的哆嗦了一下，赶紧胡乱的摸索了一通，勉强将犯罪现场遮掩好后，立马钻出了鸡棚：“啊……舅妈。” 　　李母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没啥事儿吧？瞧把孩子给吓的，赶紧去前头哄哄。” 　　“好、好，我这就去。”说是去，可何小红的脚却好似在地上生了根一般，并不挪动，眼神也游移着，一副心虚到了极点的模样。 　　见她这般，李母又扫了一眼苗家的后院。 　　苗家的后院并不大，连口井都没有，喝水要去队上的水井里打水，洗衣则干脆就去河边。后院里倒是种了两棵枇杷树，可惜这会儿都深秋了，也没见结果子。倒是旁边开垦了一小块地，种了点儿葱蒜，绿油油的。再往边上靠墙处搭了个很简陋的稻草棚子，充当鸡窝，这会儿三只母鸡正满后院的找虫子吃。 　　这年头，养家禽也是有定数的，没的说你想养几只就养几只的。一般每户人家只能养三只鸡，偷偷摸摸养的也不是没有，可一旦被查到就会充公，多数人还是没这个胆子的。这就直接导致了大家都爱养母鸡，少有养公鸡的不说，就算要养，年前也会杀了吃。 　　见母鸡们都挺好的，李母也不再说啥，转身回了前头。 　　前院里，李桂芳哄好了小毓秀，又给她冲了小半杯的红糖水，吹凉了让她喝。见嫂子过来，她问：“那蠢东西没祸害我的鸡？” 　　李母摆摆手，迟疑一下才开口：“好端端的，她咋就摔了呢？看着是没啥事儿，可她……怕不是又有了吧？” 　　“啥？”李桂芳愣住了。 　　别看何小红这几年越来越不招人待见了，在最初刚进门那几年，李桂芳待这个儿媳妇还是很不错的。何小红嫁人头一年就怀上了，第二年就生了招娣。那会儿，李桂芳虽然心里有那么一些不得劲儿，可却不至于摆在脸上。这头一胎生闺女的人也不少，好好调养一下，回头再怀再生就是了。 　　谁能想到呢？何小红连着生了仨闺女，平均两年一个。及至生完了第三胎后，她肚子突然就没了消息。这不，小毓秀虚岁都三岁了，也没见何小红再怀孕。 　　乍一听嫂子这话，李桂芳还有点儿懵，她仔细想了想，觉得还真有可能。 　　只这般，等何小红满脸忐忑的走到前头时，李桂芳脸色凝重目光深沉的望了过去。 　　何小红吓得一哆嗦：“妈……” 　　不等李桂芳开口，她嫂子先接了口，将自己的猜测一说，又问了点儿女人家的私密事，笃定的说：“八成是的，你这两天干活小心点儿，过阵子去卫生所瞧瞧呗，反正你妹在那头。” 　　“嗯。”何小红忙不迭的点头答应了，她这会儿早就将方才的忐忑不安抛到了脑后，双手下意识的捂住腹部，一脸的热切。 　　李桂芳翻了个老大的白眼，在送走了她嫂子后，又拿热水瓶兑水给小毓秀洗了脸擦了手。见何小红还愣在原地，她极是不耐烦的骂道：“傻愣着干啥呢？去生火做饭啊！再多烧一锅水，记得把大木盆也涮一涮，晚上我要给毓秀洗个澡，省得过两天又降温了。” 　　何小红脸上刚露了点儿笑，就又被吓回去了，下意识的往灶屋那边走了几步，迟疑的停下脚步，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妈，舅妈叫我这几天干活小心点儿。” 　　“那你小心点儿啊！”李桂芳先是脱口而出这句话，紧接着她就品过味儿来了，破口大骂，“咋的？还不知道怀没怀上就显摆起来了？那等真怀上了，你还得成我祖宗了？又没叫你下地干活，生个火做个饭咋了？谁家婆娘跟你这么娇贵啊？你当自己是城里姑娘还是地主老财家的大小姐？我可去你的，赶紧给老娘干活去，再磨磨唧唧的，今个儿晚饭就甭吃了！” 　　“我、我这就去。” 　　哪怕看到何小红跟那被踩着尾巴的猫似的，一下子就窜走了，李桂芳还是满脸的不高兴：“我到底哪里对不住老何家了？嫁了这么个东西过来，祸害谁呢？何小红我告诉你，你今个儿就算真生了儿子，你也甭想爬到老娘头上去！” 　　灶屋里，何小红蹲在炉灶前点火，可手里的打火石就好像不听使唤似的，打了好几次都没点着火，倒是豆大的眼泪簌簌的往下落。 　　她想到的是自己还没出嫁时，娘家嫂子怀了身子，家里人哪个不是捧着让着的？偏她这般命苦，摊上了这么个刻薄的婆婆。 　　这人咋能坏到这个份上呢？也不怕遭天谴！ 　　拿袖子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泪，何小红咬着嘴唇，根本就不敢哭出声儿来，心里难受得要命还是老老实实的干起了活儿。 　　…… 　　苦熬了几天后，何小红终于还是忍不住去公社卫生所找了她妹子。一番检查后，她喜气洋洋的回到了家里。 　　尽管李桂芳前几天放了狠话，可何小红后来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婆婆只是在放狠话吓唬她。哪怕退一步说，将来她生完孩子没啥大用了，婆婆还会继续苛待她，可她怀孕期间呢？不得好生照顾她？好吃好喝的供着她？ 　　这么想着，何小红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 　　直到她回到家，看到了穿着一身新衣的苗毓秀。 　　自打进入深秋以后，这天气是一天冷过一天，是没寒冬腊月那么夸张，可小孩子本来就不能跟大人比较。这不，今个儿早上起来后，李桂芳哈着气瞅着外头，转身就从她的大樟木箱子里翻出了早先做好的那一身新衣裳。 　　“咋、咋这就穿上新棉衣了？我还以为妈你打算让老小过年穿呢。”何小红扯了扯嘴角，努力想要露出一个笑容来，可惜没能成功。 　　“哦，先让她冻着，等回头过年再穿？自己傻还当别人都跟你一样傻！”李桂芳头也不回怼她，随后才想起何小红今早去干啥了，神情凝重的转身将她从头到尾好一阵审视。 　　何小红被她看得毛骨悚然，冷汗都要出来了，顾不得别的，只急忙忙的说：“我怀了的，我二妹帮我检查了，有了啊，是真的！” 　　顿了顿，她又添了一句：“这次怀的感觉跟前头那三次都不一样，我这胎一定是儿子！” 　　李桂芳皱着眉头吧唧了下嘴，厌恶的神情是连藏都懒得藏：“上回你不也是这么说的？”低头看到小孙女仰着小脑袋萌萌哒看着自己，李桂芳瞬间改口，“还好上回没生儿子，不然奶上哪儿去寻咱们家小毓秀呢？来，奶抱你出门逛逛去。” 　　“妈……”何小红脸色难看得很，可惜李桂芳并不搭理她，径自抱上毓秀就出了门。 　　足足五分钟，何小红立在原地没动弹。 　　上次挨骂之后，逮着空她就跟她男人抱怨了这事儿，可苗解放永远帮他妈，让何小红过阵子去卫生所确定了再说，还说要是真怀上了，妈就算亏待你也不会亏待你肚子里的孩子。 　　听听，这叫人话吗？ 　　可饶是如此，何小红对李桂芳还是抱有期待的。结果呢？好似啪啪啪的打脸一般，打得她一脸懵逼。 　　到了晚间，她又没忍住跟苗解放说了这事儿，不是说怀孕，而是说李桂芳的不对劲儿。 　　“我都跟妈说了，这胎感觉不一样的，她咋就不当回事儿呢？解放，你说妈是不是真的转了性儿，不疼孙子改疼孙女了？也不对。”还没说话，她自己就先否了，后又道，“这胎来得倒是时候，我算着，来年秋收那会儿，就该生了……苗解放你倒是说话啊！” 　　“秋收生？这孩子真不懂事，那到时候顶着个大肚子下地，你不得累坏了？” 　　苗解放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就差点儿噎死何小红：“你啥意思啊？那会儿我都快生了，你还叫我下地干活？你就不知道心疼心疼我们母子俩？你还不如不说话！” 　　何小红气得要命，只觉得处处不顺心。 　　然而，仿佛是为了证明她这个预感，不几天，她就看到婆婆抱了几个毛线球回家，寻出打磨光亮的竹棒子针，高高兴兴的织起了毛线衣。 　　抱着最后一丝可能，何小红陪着小心问：“妈，这是给我肚子里的儿子织的？” 　　李桂芳头也不抬的忙活着：“等毓秀穿不下了再说。” 　　“妈！”何小红终于忍不住了，憋了太久太久，她满肚子都是火气，“难不成你金孙还不如个赔钱货来得重要？” 　　“当然是金孙更重要。”李桂芳莫名其妙的看向何小红，“把你生的那俩赔钱货掐一块儿都不如我孙子来得重要，你个猪脑子！” 　　“那老小呢？” 　　“她不一样。”眼见何小红还要继续追问，李桂芳耐心彻底告罄，“衣服没洗，被褥没晒，院子没扫，午饭还没准备……你眼里能有点儿活吗？还是你妈没给你生眼珠子，塞了俩羊粪蛋子进去充数？” 　　何小红被气哭了。 　　殊不知，李桂芳也在心里骂娘。她是重男轻女，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可问题在于，你能跟你的救命恩人掰扯这玩意儿吗？这就好比很多年以前，八路帮他们打退了小鬼子，他们村家家户户都拿出了最后的救命粮食。哪怕舍了儿子孙子，那也得先把恩人保住。这跟重男轻女有啥关系？难不成因为救命恩人是女的，就不重要了？脑子呢！ 　　“说猪脑子都侮辱猪了，猪都没你那么蠢！真不知道老何家是咋养的闺女，大的蠢小的毒，老二看着还凑合，保不准也不是啥好东西，还给妹子介绍对象呢，人家上辈子杀了你全家啊？多大仇……”李桂芳嘴里嘀嘀咕咕的骂着，手上的动作倒是并不停。 　　她感觉今年这天怪怪的，才深秋就这么冷了，到了冬日里还不得把她家毓秀冻出个好歹来？得亏她托人弄到了毛线，灰黑色的是丑了点儿，可穿里头又没啥，暖和才是顶顶重要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全职真好看啊，大家都去看啊！_(┐「ε:)_ 　　【反正不能我一个人瞎】 第012章 　　何小红怀孕了，可孕期的生活却远不如她想象中的那般幸福美好。 　　凭良心说，苗家的日子不差的。他们这一带本来就属于比较富庶的地儿，前些年全国上下闹饥荒的时候，他们这儿也没饿死过人，迈上七零年代的坎儿后，几乎家家户户都能混个七八成饱。而这里头，苗家算是过得比较滋润的，毕竟乡下地头有余粮的人家还不少，可手头上捏着钱的又有几家呢？ 　　苗家是有粮有钱还有不少上头发的慰问品，至于平常干活啥的，谁不干活啊？就算是大队长他婆娘，不照样每天洗衣做饭、喂鸡喂鸭？ 　　在这种情况下，何小红怀不怀孕其实都没差的，原先她要做的活儿，眼下也依旧是她的。非要说差别的话，也就是李桂芳偶尔拿个蛋给她，让她补补身子，算下来，差不多一周给一个鸡蛋。 　　这是李桂芳做出的最大让步了，真指望她跟伺候祖宗那么照顾儿媳妇……做梦去吧！ 　　何小红难受的点在于，家里明明条件不差的，怎么就不能让她顿顿鸡蛋白面呢？又不是吃不起。 　　她一难受就往甄家那头跑，也只有看到亲生的小女儿在甄家过得格外幸福，她这心里才能稍稍好受一些。还真别说，甄珠过得是挺幸福的，基本上就是何小红想象中的那种幸福生活，顿顿白面管够，每天都能吃到鸡蛋，隔三差五的还能吃到一顿肉，更别提那些何小红见都没见过的稀罕零嘴。 　　只是，去的次数一多，何小红就发现了一个以前从未注意到的事儿。 　　甄家啊，是周萍当家的。 　　其实这也很正常，甄家好几年前就分了家，甄家爷奶是跟着大儿子过的。甄兴华是家中老二，他工作很特殊，跑长途的嘛，经常一出门就是十天半个月的，有时候甚至一个月才回家一趟。家里的诸多事情都是由妻子来料理的，包括照顾两个年岁尚小的儿女。 　　在这种情况下，周萍不当家，那谁来当家？ 　　道理是说得通的，可何小红却是嫉妒万分。 　　按说两家的条件是差不多的，可凭啥她就要在刻薄婆婆手底下讨生活？从进门至今，她手上就没捏过钱，想给女儿下碗面条煮个蛋都要征求婆婆的意见，还多半只能讨来一顿臭骂。再看周萍，公婆跟着大伯子家过，男人赚来的钱全交给她，头胎就生了儿子不说，二胎得了闺女也没落半句埋怨…… 　　人比人真的要气死人了！ 　　何小红本来是因为心情不好才跑去甄家看亲闺女的，结果反而把自己气成了个蛤.蟆。 　　她完全没想过，人家周萍既没公婆帮衬，男人又一年里头起码有三百天在外面，娘家还离得极远，加上本身又不是农村出身的，很多活儿都是婚后一点一点学的。可饶是如此，周萍也将屋里屋外收拾得妥妥当当的，俩孩子身上也总是干干净净的。 　　日子本就是自己过出来的，满脑子都是攀比，除了让自己心里更难受外，不会有别的结果。 　　何小红并不懂这个道理，很显然她娘家亲妹子何小花也不懂。 　　前阵子，何小花相看了个对象，是她二姐给介绍的。对方家里条件很不错，计较起来的话，估摸着要比李兰香嫁的陈爱华家里还要好上一些。当然，这仅仅是指家庭条件，要论本人，何小花那对象就远不如陈爱华了。 　　好在，何小花还没疯到样样都要攀比，她觉得有钱就好了，男人嘛，个头相貌有啥关系呢？能当饭吃？见她这么实在，何家人还是挺高兴的，乡下姑娘嫁得早，很多念完初中就说对象结婚了，像何小花这样的，今年就十八了，翻过年不得成老姑娘了？能嫁就赶紧嫁了，横竖她二姐也不会坑她。 　　两边都乐意得很，订婚就被提上了日程。 　　订婚属于半封建残余，不至于直接取消，却也没有大办的道理。所以，何小花的订婚也就是双方父母兄弟，再加上何小梅这个中间人，坐在一起吃了顿饭。 　　再往后，就是结婚了。 　　结婚的日子定在腊月里，本来按说正月里也不错。可考虑到他们这一代往年春天都来得比较早，正月里最初几日要走亲访友，歇不了几天就要开始准备春耕了，再说开春琐事太多太杂了，能往前挪的，都尽可能往前挪。 　　何小花本人也挺乐意的，往年在家过年，连块肉都吃不上，这要是嫁过去了，新媳妇在夫家头一回过年，年夜饭不得多备几个肉菜？ 　　两边一合计，日子就这么定下来了，腊月十二。 　　选这天还因为是周日，夫家那头有好几个亲戚是有单位的人，周日办喜事的话，也就不用特地请假了。 　　方方面面都妥当之后，何小花跑到了苗家。 　　“苗大娘，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何小花一看李桂芳正在灶屋里忙活，忙扭头喊人，“大姐，你去干活，让大娘歇会儿。” 　　何小红差点儿没被这个妹子气得背过气去，偏听着声儿后，她婆婆就已经从灶屋里出来了，没奈何她只能进去看着火。 　　“大娘啊，我的日子定下来了，回头你可要去喝酒啊！”何小花一改往日里的泼妇风格，笑得一脸羞涩。 　　李桂芳被她弄得莫名其妙，虽说两家是亲戚，可办喜酒一般是不会来喊亲家母的。这就好比前阵子李兰香出嫁，李桂芳这个当姑姑的是去喝喜酒了，可她婆婆还有妯娌啥的，都没去啊。这也是没办法，粮食太珍贵了，普通人家咋可能大办特办的？ 　　可人家都上门来邀请了，李桂芳尽管满腹狐疑，还是点头答应了，末了问她：“你有啥事儿不？” 　　“大娘，我是想着你家要是还有闲置不用的搪瓷脸盆、搪瓷缸子，能匀点给我吗？我付钱的。”生怕被误会是来揩油的，何小花急急的添了一句。 　　苗家年年被上头慰问，闲置的日用品还有不少，不过李桂芳并不打算拿钱换钱：“换米面，鸡蛋也成，我没粮票的，你也不用给我工业券，换不？” 　　“成！”何小花忙不迭的答应下来，还问，“那大娘能帮我凑出一套来吗？” 　　这话一出，李桂芳是真的惊讶了。 　　所谓的一套并不是真正成套的搪瓷日用品，而是指脸盆、缸子、痰盂各两个，也就是成双成对的意思。要是再有一对热水瓶，就更棒了，简直就是城里姑娘的待遇。 　　正惊讶着呢，就听何小花又道：“花色不同也没关系，能帮我凑对就成了。还有，大娘你家还有热水瓶吗？有俩吗？” 　　李桂芳终于慎重了起来：“你要那么多？你有那么多米面吗？我不要钱。” 　　“肉，肉能不？拿大肥鸡来抵，再不然弄些肥猪肉来？大娘你可以做腊肠吃啊！” 　　俩人凑在一起又商量了会儿，具体商量的是品种和份量。李桂芳还是一口咬定不要钱，一来她手头上不差钱，二来她也担心被人拿了把柄，毕竟这些东西是上头发下来的。可要是换成吃的就无所谓了，多的是日子过不下去的人，拿家里东西换粮食的。 　　谈了小半刻后，何小花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李桂芳也挺高兴的，叮嘱招娣好好看着毓秀，从自己那屋拿了俩鸡蛋，一个煮给毓秀吃，另一个打撒了炖蛋汤全家一起吃。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就在李桂芳盘算着得了这么多米面和肉，要如何过个丰盛的好年，她甚至还琢磨着包百来个白面饺子全家一起吃时，一个坏消息传来。 　　何小花的婚事凉了。 　　乍听到这个消息时，李桂芳是懵的，比她还懵的是何小红。 　　“咋回事儿啊？前两天不还好好的？说是腊月十一办酒，十二就嫁出去的……”何小红哪里是懵啊，她都吓傻了。哪怕她跟娘家这个小妹子素来感情不好，也没得盼亲妹妹婚事泡汤的。 　　带来消息的是李桂芳另一个娘家嫂子，她娘家亲兄弟就有四个，堂兄弟十好几个，至于表亲就更别提了。 　　那嫂子见何小红急得都跳脚了，急忙摆手道：“这可不赖我，我也是听人说的。” 　　“听谁说的？这到底是为啥啊？” 　　“不是你二妹吗？你那个在卫生所里上班的妹妹啊，她突然跑回娘家大吵大闹，我刚好从你们家院子前走过，就听到她在那儿骂人，说啥不该要那么多钱，婚事没成还叫人笑话了去……” 　　听到这里，李桂芳插了句嘴：“要了多少钱？五十块？一百块？” 　　那嫂子神秘兮兮的比划出了三个手指头，一字一顿的说：“三、百、块。” 　　李桂芳：…… 　　三百块的彩礼啊！ 　　何家以为闺女是金子做的？ 　　难怪早先一点儿征兆都没有，好端端的婚事说凉就凉。 　　“多、多少钱？”何小红差点儿被吓成了傻子。 　　“三百块！你说，讨个媳妇真要是花那么多钱，咱们这十里八乡的，得多出多少老光棍呢？解放媳妇你当初收了多少彩礼钱？五块？十块？” 　　李桂芳翻了个老大的白眼：“十斤白面！”顿了顿，她还嘀咕了一句，“我还后悔着呢，白瞎了我那上好的白面。” 　　何小红倒是听到了她婆婆的嘀咕声，可眼下却顾不得生气难受了，她只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睛，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爹妈真的要了三百块？他们咋想的啊？” 　　“那谁知道呢，兴许想钱想疯了吧。” 　　三百块钱代表着什么？硬水果糖一分钱一块，一碗阳春面才八分钱，最便宜的大米一百斤只要十二块钱。三百块的话，假如全部用来买大米，足足能买两千五百斤。 　　把何小花跟两千五百斤的大米搁一块儿，傻子都知道该选哪个。 　　这还能不是想钱想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v= 第013章 　　临近年关，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一个事儿，自然引起了轰动。 　　听说，的确是有人想钱想疯了，却不是何父何母，而是何小花本人。 　　又听说，何小花是眼红前阵子出嫁的李兰香那令人羡慕的聘礼，自个儿大致估了个价，觉得没东西直接给钱也是可以的。可惜对方并不买账，在直言家贫聘不起这么金贵的媳妇后，果断的退了婚。 　　还有…… 　　整个腊月间，何小花的故事成了最为下饭的谈资。 　　原本何小红是要回娘家安慰妹子的，她担心妹子在家里要死要活的折腾爹妈，想着就算自己做不了什么事儿，起码也能帮着开解开解。可她这个小小心愿并未达成，因为她有一个“恶婆婆”。 　　李桂芳压根就没等何小红有所作为就抢先发飙了，让她要走赶紧走，带上俩赔钱货一块儿走，千万别墨迹，也千万别再回来碍她的眼了。 　　何小红不敢直接对抗婆婆，她在家哭了两天，见婆婆完全没有丁点儿的动容后，愈发的难受起来了。她觉得李桂芳完全不近人情，那可是她娘家亲妹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这个当姐姐的，咋能连句暖心话都没有呢？ 　　“解放，你说妈咋这样呢？那是我妹妹啊！” 　　背着婆婆，何小红对苗解放好一通诉苦，当真是一副想把肚子里的苦水全倒出来的模样。可苗解放显然没办法感同身受，默不作声的听了半晌后，翻个身继续睡大头觉。 　　婆婆恶毒男人薄情，何小红只觉得这日子愈发难过起来，别家甭管一年到头如何，临近年关总归是乐呵呵的，只她领着俩亲生闺女，苦着脸做着婆婆安排下来的活计。 　　年关将近啊，地里的活儿是没了，可别的活儿却是多得很。 　　乡下地头平常过日子已经够忙活了，几乎不会刻意打扫屋里屋外，可眼瞅着就要过年了，不得全屋除尘归整？这些活儿指望苗解放是不可能的，不是他懒，而是他另外有活儿。大队长召集着全队的壮劳力，安排人手开始大力整修队上房子的屋顶，今年的天气格外得很，万一落了雪，破损的屋顶若是修理不及时，出大事都是有可能的。 　　还有入冬后的缝补衣裳被褥、置办年货等等，正因为物资紧张，原本可以用钱解决的事情，眼下全要靠时间来硬磨。 　　而这期间，对于苗家来说，还有一个额外的任务。 　　领导慰问。 　　李桂芳对这事儿已经驾轻就熟了，接了上头通知后，她就开始掰着手指头算日子。不过，今年同往年还是有些不同的，她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小孙女毓秀身上，除了新衣新鞋外，还不知道从哪儿弄了条红色的小围巾，让本就白嫩可爱的毓秀在添了一抹红色后，愈发得招人喜欢了。 　　反正下来慰问的干部是挺喜欢的，在例行询问苗大娘这一年的日子如何后，还逮着毓秀夸了好几句，当然也少不了诸多的慰问品。 　　这一切，仿佛都跟何小红没啥关系，哪怕干部待的堂屋是她费劲儿收拾出来的，干部喝的热水是她辛苦烧的，她还是被勒令待在一旁别碍事儿，甚至比来凑热闹的亲朋好友都不如。 　　“妈，毓秀真好看。”招娣可不知道她妈正难受着呢，只满脸羡慕的看着乖乖的立在奶奶身边的小妹。 　　“哼！那是衣服好看！”小了两岁的盼娣很是不高兴的反驳姐姐的话，翻过年五岁的她，早就明白什么是好看不好看了。不说别的，整个生产队里过年能穿上新衣的就没几人，反正这里头从来不包括她，事实上从出生到现在，盼娣所有的衣服都是姐姐穿过的旧衣，一件新衣裳都没穿过。 　　何小红低头看了看俩亲生闺女，又探头伸长脖子去看堂屋里的毓秀，心里那滋味可别提了，五味杂陈都没法形容，简直就好像把她的心掏出来摔在地上反复碾似的，难受得挠心挠肺，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要不怎么说，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爱比较的并不是只有何小花，事实上何小红比她亲妹子更为严重。起码何小花每次搞事都是坑自己，说一句活该是不为过，可除此之外，人家也没伤害到别人。跟何小花订婚的那家乍一看确实挺倒霉的，可仔细想想，提前爆发总比娶过去再发现要强得多，勉强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何小红则不然，她不单拿自己跟人家比，也爱拿自家男人跟别人比，拿婆婆跟别家大娘比，最喜欢的还是拿自己闺女跟别人家女娃儿比。 　　比来比去，结果就是把一颗心扎得鲜血淋漓。 　　领导慰问倒是很快，毕竟要跑的也不单苗家这么一户，在叮嘱李桂芳好生保重后，一群人就离开了苗家。 　　李桂芳往毓秀手里塞了两块糖，打发她去找姐姐们玩，自己则忙着归整东西。吃的和用的要分开，再说吃的也得看是立马就要吃的，还是能放一段时间的，日用品里头，有些是急需的，另外一些倒是可以先放起来，万一别家有用再拿去换东西…… 　　毓秀一贯听话得很，捏了糖就往外走。 　　走到院子里后，毓秀才低头仔细打量手里的两块硬水果糖，忽的发现其中一块的糖纸是她从来没瞧见过的，忙先把另一块放到左边的兜兜里，又将好看糖纸的那块拆开放到嘴里，糖纸则被她用小手抚平后塞到了右边的兜兜里。 　　何小红就慢了一步，只能憋着气看毓秀鼓着腮帮子吃糖：“老小你过来。” 　　毓秀知道那是在喊自己，忙小跑了两步到何小红跟前，仰着头看向她。 　　“老小啊。”何小红很勉强的挤出了一丝笑来，眼睛却是盯着毓秀的衣兜，“你奶给你糖了是不？也让姐姐尝尝，甜一甜嘴。” 　　“给。”毓秀乖乖的从左兜兜里摸出糖交给了何小红。 　　何小红看了看手心里的硬水果糖，耐着性子教道：“才一颗，太少了。老小你乖一点，回头你奶要是再给你好吃的，记得分给姐姐，知道不？” 　　想着毓秀年岁太小了，何小红记得招娣盼娣这么小的时候，压根就记不住事儿，她不厌其烦的又教导了两遍，叮嘱再三让别忘了。 　　毓秀乖巧的点点头。 　　等何小红一走，毓秀转身就蹬蹬蹬的跑到了堂屋里：“奶！奶！” 　　“咋了？”李桂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低头看向小人儿，“是饿了？想吃啥？奶给你蒸个蛋好不好？” 　　毓秀微微一愣，她喜欢吃蒸蛋，蛋蛋很好吃，所以蒸蛋也是好吃的。 　　有了结论后，毓秀回忆着刚才她妈跟她说的话，小大人似的道：“一个蛋太少了，奶你多蒸点蛋，妈说要分给姐姐们吃。” 　　打死何小红都想不到，她印象中的老小平常压根就不说话，就算一定要开口，也是一个字两个字往外蹦跶的。再说了，她认为的分好吃的，是指毓秀得了吃的分给俩姐姐，抠的是毓秀那一份。谁知…… 　　李桂芳笑眯眯的看着毓秀：“你妈教你的？” 　　“嗯。妈说，要记住，不能忘掉了。”毓秀记得特别认真，一点儿没忘记。 　　“行啊，奶知道了，你去玩儿吧。” 　　等毓秀一走，李桂芳现场表演了一番川剧变脸，她倒是没立刻去收拾倒霉儿媳，毕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收拾慰问品才是第一紧要的事儿。 　　冬日里天色黑得快，家家户户都提前吃了晚饭，苗家这边自然也不例外。 　　晚饭挺简单的，粥和饼子配咸菜，并不因为即将过年就上好吃的。不过，这里头也有例外。李桂芳给毓秀准备的却不是她先前说好的蒸蛋，而是一小碗细面条，上面卧了个鸡蛋。 　　毓秀低头看了看自己跟前的小碗，又探头去看俩姐姐面前的，她还记得早先何小红跟她说的话，狐疑的抬头看奶奶。 　　李桂芳笑盈盈的催她快吃：“毓秀快吃，凉了味儿就变了。其他人的还在灶屋的锅里。” 　　到底是小孩子，毓秀压根就分辨不出这话的真假来，只听话的低下头吃开了。见状，李桂芳扭过头冲着对面坐着的何小红露出了狰狞的笑来。 　　何小红一个哆嗦，下意识的觉得不妙。 　　这年头，当婆婆的要是真铁了心收拾儿媳，那法子多得是。何小红以前就觉得她婆婆刻薄得很，却不知道李桂芳很多时候都是随口说说的，从来没用心折腾过她。不过，就算意识到了不妙，何小红心里犯怵，却也不是那么怕的。 　　她现在是一个人吗？她怀着老苗家的孙子啊！但凡李桂芳还想要抱孙子，就必须对她好。 　　话是这么说的，何小红也不敢直接杠上婆婆，她很快就想出了一个好主意，装病。 　　别说干活了，连女儿都不管了，动辄就捧着肚子哎哟哎哟的瞎叫唤 　　李桂芳恨得牙痒痒，她猜到何小红这多半是装的，可心里也忍不住犯嘀咕，万一是真的呢？但凡有一丁点儿可能，她都赌不起。毕竟，糟心儿媳她可以不管，肚子里的孩子她还是要的。 　　没两天，李桂芳的嫂子过来瞧她，问她咋这几天连个人影儿都没看到，结果就瞧见小姑子脚不沾地的忙活着，连一贯舍不得放手的毓秀都被安置在了灶屋里，怕她出去受冻，拿了个小红薯让她慢慢吃。 　　“这是咋了？解放媳妇又作幺了？” 　　“哼，我就看着她这回能生出个啥来！不对，甭管她生了啥，都别想有好日子过！”李桂芳从牙缝里挤出这些话，完了又问嫂子来做啥。 　　“我是来跟你说，甄家那二小子回来了，你不去看看他带回来啥好东西？我是要去的，兰香怀了呢。” 　　“啥时候的事儿啊？我咋一点儿没听说？” 　　“你整天窝在家里干活你能知道个啥？就昨个儿我女婿骑自行车过来通知的，刚查出来呢。城里也不好买东西，甄兴华跑得远认识的人也多，我回头托他买点儿小孩子吃的奶糕。还有啊，你对何小红也太好了，你都不知道咱们红太阳公社是咋传的何家闺女。” 　　“咋传的？” 　　李桂芳嫂子面露难色，迟疑了半晌才道：“就是说何小红只会生闺女，何小梅嫁人都快三年了连个蛋都没生，何小花又出了那档子事儿……三百块啊！啧啧，你不知道最近有些二流子就爱跑到何家门口看热闹，说要瞧瞧三百块的女的长啥模样。大队长可生气了，倒是把人赶走了，回头又逮着你亲家公骂了半下午，说什么都已经新社会了，不搞旧社会卖闺女那一套。” 　　何父冤枉死了，他从来也没想过要卖闺女。 　　再说了，卖闺女也不能卖最小那个呢，一看就是最卖不上价的。 　　何家早就乱成一锅粥了。何父在大队长那头受了气，回家骂了好几天；何小花照旧忙着寻死腻活的，她嫂子早就不劝了，家里事儿一堆呢，谁有这闲心；只有何母偶尔还嘀咕着，平常三天两头的见大闺女往娘家跑，咋娘家一出事就不见人了？ 　　这些个事儿，何小红统统不知道。 　　只是等这天傍晚，她扶着腰慢悠悠的走到堂屋时，就看到才半天没见的毓秀又换了一身新衣，还是何小红从来没见过的那种漂亮衣裳。 　　李桂芳喜滋滋的在那儿显摆：“我运气可好了！甄兴华特地在省城百货公司托人弄到了这么一身，就这么一身！听说还是啥啥羽绒服，又好看又暖和，还不耽搁孩子玩。偏他出门一个多月，他闺女长胖了好多，穿不下了哈哈哈哈哈！他还寻思着年后找买家，我赶紧就给买下来了。过新年穿新衣，咱们毓秀就是有福气，城里娃娃都穿不上的新衣裳呢，咱们毓秀穿！” 　　何小红：…… 　　作者有话要说： 　　推基友傅二蛋的新书《[八零]我要上大学》，作者听谣。 　　许春华有个大学梦，哪怕突遭家庭变故，也不能阻止她发愤图强考上大学。 　　你皮任你皮我学的习。 　　看许春华如何成就学霸人生，走向人生巅峰。 第014章 　　尽管毓秀已经不是第一次穿新衣了，却是头一次穿那么好看的新衣裳。 　　乡下地头就算是做过年穿的新袄子，那也是扯块布添点棉花缝起来的，什么花样不花样的，布料统共也就两三种色儿，多半都是灰扑扑的，至于款式更是瞎扯淡了。可就算这样，一年到头能添件新衣，已经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像这样从大城市的百货公司买来的成品羽绒服…… 　　哎哟，快别提了！ 　　何小红是不懂啥叫羽绒服，可就算再怎么没见识，也看出这玩意儿稀罕得很。她忍着心里的难受劲儿，找了个自己能理解的角度问：“这得多少钱？” 　　“四十块！”李桂芳的心思明显放在宝贝孙女身上，头也不抬的随口答道。 　　“多、多少？！”何小红猛的抬高了嗓门，眼珠子瞪得老大，满脸都写着不敢置信。 　　这回李桂芳直接没搭理她，反正该回答的也回答了，你自个儿耳背凭啥要人家多回答一遍？李桂芳只美滋滋的瞅着人比衣裳还好看的毓秀，让她走几步，又瞅了瞅后边，左看右看咋都看不够。 　　何小红也是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她刚才听得很清楚，四十块啊！啥衣服居然值那么多钱？要知道，城里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也才十来块钱，咋的一件小孩儿穿的衣服还抵得上人家三个月的工资了？ 　　“妈、妈你赶紧去退了吧。四十块钱要是扯布做衣裳，能给咱们全家人都做一身了！再说了，这冬天的袄子啊，哪儿有紧着身量做的？退回去给珠珠穿，实在穿不下还能改改啊！妈！妈啊！”何小红心疼死了，一方面是心疼家里的钱就这么给糟蹋了，另一方面也是心疼亲闺女没能穿上这么好看的城里棉袄。 　　然而，李桂芳才不理她。 　　毫不客气的翻了个大白眼，李桂芳打发毓秀去屋里待着，怕她一个人无聊，还特地唤了招娣盼娣到跟前，叮嘱她俩好好看着妹妹，自个儿则一个转身去了灶屋里。 　　年里头事情多着呢，何小红自打怀孕以来，跟废了一样。要么干脆啥活儿都不做，要么拣个轻省的活儿一干就是大半天，与其说是干活，不如说是消磨时间来得更恰当一些。 　　既然儿媳指望不上，孙女又太小了，李桂芳只能撸起袖子自己干，哪儿还有闲工夫跟糟心儿媳磨嘴皮子。 　　何小红知晓这事儿难以挽回，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好在她还知道年里不能落泪，不然来年得倒霉一整年呢，只能咬着嘴唇强自压抑着悲伤。 　　可李桂芳就仿佛故意跟她作对一般，从小年夜到大年夜，变着花样的气她。 　　毓秀有新衣裳，招娣盼娣都没有；毓秀有肉饺子吃，招娣盼娣只有白面馒头吃；毓秀有压岁钱拿，招娣盼娣只有……有个屁！ 　　好不容易熬过了大年夜，何小红实在是受不了了，背着李桂芳跟苗解放掰扯：“妈她也太偏心了，折腾我也就算了，可招娣盼娣不是她亲孙女吗？就算偏心老小，那也该有个度吧？做的那么明显，招娣盼娣心里头咋想啊？还有老小，再被这么宠下去，还不得被宠坏了？到时候人长歪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苗解放别的不行，耐心倒是挺好的，一声不吭的听完媳妇的抱怨后，还特地等了等，确定没下文了，他才开口。 　　“妈本来就是偏心眼儿。” 　　不开口还好，开口第一句话就气着了何小红，偏苗解放还不自知，径自继续往下说：“我妈她这人啊，就是性子不好，脾气臭得要命。可她都四十好几的人了，过两年就该过五十大寿了，你再叫她改脾气，这咋改啊？再说要不是她脾气够坏，想当年我爹早早的没了，咱们娘俩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你啊，忍忍吧。” 　　“我忍不了，咋办？” 　　苗解放皱着眉头看他媳妇：“有啥忍不了的？吃啥不是吃，穿啥不是穿？我小时候吃得还不如招娣盼娣她们呢。” 　　这话并不能安慰何小红，他们小时候是什么年头？四五十年代能吃饱才叫怪了，饥一顿饱一顿那是常态，能全须全尾的活下来就已经算是有福气的了。可如今呢？谁会拿七十年代跟二三十年前比？ 　　男人这头丁点儿安慰都得不到，何小红又不敢跟婆婆掰扯，只得继续忍着憋着，盼着初二那天回娘家。虽说娘家人并不能给她什么帮助，起码会宽慰她几句。可到了那一天，还没等她出门，她二闺女就闹了起来。 　　起因是俩鸡蛋。 　　正月初二大清早的，李桂芳煮了俩鸡蛋，给毓秀留了一个，另外那个就给了何小红。说到底，李桂芳极品归极品，却也不至于真的苛待孕妇。偏这一幕叫招娣盼娣小姐俩瞧见了，招娣倒是还好，只咽了咽口水，乖乖的立在一旁羡慕的瞧着奶奶剥鸡蛋给小妹吃。可盼娣却不干了，她不敢跟她奶叫板，就跑到她妈跟前，讨要鸡蛋吃。 　　何小红为难的看了看手里的煮鸡蛋，放缓了声音温柔的劝盼娣：“盼娣你乖一点，妈妈怀着弟弟呢，鸡蛋是用来补身子的，不能给你吃。” 　　“吃一口！让我咬一口！就一口嘛！” 　　“你吃了你姐要不要吃？你一口她一口的，弟弟吃啥？” 　　“一口！就一口！呜呜呜……” 　　最开始，何小红还柔声的劝着，眼见劝不住，二闺女又哭闹了起来，她把脸一板，剥开鸡蛋几大口就下了肚：“没了，别哭了。” 　　盼娣脸上还挂着泪，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妈。 　　李桂芳嗤笑一声，拿出帕子给毓秀擦了擦嘴，也不管其他人如何，一手拎起竹篮子一手牵着毓秀就出了门。 　　又不是只有何小花才要回门的，李桂芳也是要的，不单要回门，还得准备回门礼。她爹妈已经没了，回门也是去兄弟家，空着手去爹妈家是没啥，去兄弟家却不能这么干。 　　竹篮里装的是十来个鸡蛋并一小包红糖，看似不算啥，可搁在眼下却已经算是不错的礼物了。 　　李家离苗家不算远，就算冬日里走路再慢，一刻钟后也到了。 　　“桂芳来了？哟，毓秀过来，让舅奶奶抱抱！”李桂芳她嫂子一看到毓秀就挪不动眼了，搂在怀里稀罕了片刻后，还不忘跟小姑子道，“我这儿子女儿都生了，孙子孙女也带大了好些个，咋就没你家这个长得水灵呢？都说甄家那小姑娘长得有福气，要我说，咱们毓秀才是最好看的。” 　　“甄家？哦，那孩子长得是挺有福气的。”李桂芳脑海里浮现了前些日子才见过的那个胖丫头，那丫头明明跟毓秀一天生的，看那块头，一个都能抵得上她家毓秀两个大小了。身高和腰都快差不多了，远远的看过去就跟个球似的，真担心她不小心摔一跤，滴溜溜的就滚远了。 　　别人家的孩子随口提一嘴就成了，大过年的，亲戚见面说的还是自家的事儿。 　　家里有到岁数的姑娘小伙儿要说对象了，互相叮嘱着有适合的给说一个；家里媳妇出嫁的闺女怀孕了，有啥要准备的现在就可以托人了；还有已经上了学的娃儿们成绩咋样，哪怕不求他们出人头地，大过年的背着俩盏大红灯笼回家还是要被家里人说嘴的；还有新的一年有啥打算等等…… 　　亲戚见面总是有着聊不完的话，尽管话题永远都是这几个。 　　李桂芳打发毓秀去找李家孩子们玩，偶尔往那头瞧一眼，多半时候还是跟其他人聊天的。提到李兰香时，她还问道：“兰香今个儿回来不？这天寒地冻的，她刚怀上没多久，不来了吧？” 　　“应该不会来了。”提到这事儿，李嫂子还是有些不好受的，闺女出嫁后头一年回门呢，不过再转念一想，她又笑开了，“孩子过得好就成，回不回来没啥的。我呀，就盼着她头胎就生下儿子，本来就是高攀人家了，生了儿子才立得住。闺女啊，就算再贴心再稀罕，缓一缓比较好，前头有哥哥的闺女日子才好过。” 　　“可不就是这个理吗？队上闺女日子过得好的，前头都有哥。”李家另一人插了一句嘴，说完了才想起李兰香刚怀上，还没生呢，“不过先开花后结果也是好事儿，先生闺女的，这闺女日子兴许不咋好过，可当妈的就有福气了。回头再生儿子，让姐姐帮着带就成了，多省力啊！” 　　李嫂子倒是没生气，谁家也不是只一个孩子，只要不是一口气生了好几个闺女…… 　　呃。 　　“桂芳啊，你家那个咋说啊？都生了仨闺女了，咋样都该轮到生小子吧？吃酸还是吃辣啊？” 　　“她恨不得把我给吃了！”提起何小红，李桂芳就没了好气，连声数落着这段时日以来，她那糟心儿媳干过的糟心事儿。 　　其实很多时候，仗肚行凶也是没办法。 　　乡下地头日子过得苦，男丁起码只要忙过春耕秋收就成了，女人那是一年四季没个消停。要说过好日子吧，当姑娘那会儿兴许还成，嫁了人尤其生了娃之后，只有苦日子和更苦的日子，就没个舒坦时候。 　　而怀孕期间，算是少有可以偷懒的时候了。不少人都会在怀孕时，闹点小脾气或是替自己谋些好处。只要别做得太过分了，哪怕最刻薄的婆婆也会容忍一二的。 　　何小红就是如此，因为她太有经验了，前头三次怀孕，李桂芳的做法用四个字就能说明白了，过河拆桥。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在于，何小红每回生的都是闺女。 　　第四次了，何小红熟门熟路的开始装病装柔弱，哪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是装的，也不敢冒险。怕的就是，万一肚子里的孩子真出了事儿，那可真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我都不知道开春以后该咋办。那俩赔钱货倒是没啥，老大不小了，咋样儿都成。可毓秀咋办？开春多忙啊，何小红这个样子也不能下地，我要是不下地赚工分，粮食打哪儿来？回头全家都要扎脖。” 　　李家人一听这个情况，也觉得为难，纷纷帮忙出主意。 　　这个说，干脆送到李家院子来，反正家里孩子多，从大到小都有，也不差毓秀一个。回头就凑一道儿瞎玩呗，等何小红生完孩子坐完月子，李桂芳不就又可以闲下来了？到时候再继续自己带着。 　　那个说，老自己带着也不是个法子，精细倒是精细了，可小孩子啊，还是应该跟同龄的一起玩。等再过个几年，不还得上学去？要是连一个熟人都没有，以后咋整呢？ 　　李桂芳听得认真，虽说乍一听好像没给出啥好的解决方案，可大家都说得很有道理。 　　片刻后，她道：“照你们这说法，我还是得给毓秀找几个玩伴儿。找谁家的呢？一个岁数的，最好家里别太乱的，像老何家那种可算了吧，我前些天出门差点儿就让那何小军撞沟里去了，咋养的孩子，一个比一个糟心。对了，还要是小姑娘。” 　　“咱们家跟毓秀一样大的是个小子啊，姑娘……”李家人开始犯愁了，他家孩子是多，可不知道咋回事儿，李家每一代都是男孩儿多过于女孩儿，还不是多一丁点儿，基本上生三四个男孩儿，才会出现一个女孩儿。 　　跟毓秀一辈儿年岁最接近的小姑娘，去年开秋就上学去了。往下嘛，倒是有个小女婴儿，前不久刚过了百日。 　　几人凑在一起苦思冥想，几乎将整个生产队所有人家都扒拉了一遍，最终有了个一致的人选。 　　“甄家那小胖丫头啊！甄家的家风多好啊，俩孩子还是同一天生的，就她了。” 　　“对对，那娃儿看着就有福气，让毓秀跟她一道儿玩！” 　　李桂芳对甄珠的印象只停留在能吃和胖乎上面，可她对甄兴华俩口子还是挺了解的，寻思着这俩口子养得孩子确实差不了：“行，就这么办！” 　　要说李桂芳可真是个行动派，主要是她离娘家近得很，一个生产队的，哪天不能碰头？所以等吃过午饭，她就领着毓秀往甄家那头去了。一面走着，一面还哄毓秀认路，叮嘱她要是等天气转暖了，奶奶忙活开了没空带她，她可以自个儿去甄家找玩伴儿。 　　毓秀对玩耍其实没太大兴趣，不过奶奶的话还是要听的，乖乖的点头答应着，她还格外认真的记着路。 　　生产队本来就不算大，多数又都是田地，哪怕苗家跟甄家确实挺远的，可其实路还是很好认的。再说实在要是迷了路，随便逮个人问一下就成了。一个队上的，谁还不认识谁呢。 　　李桂芳之所以今个儿就带毓秀过来，还有个原因就是，甄兴华他媳妇是不用回门的。 　　周萍又不是本地人，甚至她都不是本县的人，只一天工夫绝对不可能来回。加上甄兴华是哥仨，连个姐妹都没有，保准今个儿在家里待着。 　　事实上，李桂芳倒也猜了个七七八八，只不过…… 　　离甄家还有大老远的，李桂芳就听到一阵哇哇大哭声，等她拉着毓秀走到甄家院子不远处，就看到那全生产队出了名的胖丫头正搂着个东西坐在小板凳上，哭得惊天动地。 　　李桂芳低头看了看毓秀，却见毓秀好奇的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哭声震天的小朋友。 　　“要鸭鸭呜呜呜，珠珠要跟鸭鸭玩呜呜呜……” 　　被甄珠宝贝似的搂在怀里的东西是个木头做的玩具，外形看着像是只小黄鸭，底下安装了小轮子，鸭脖子上套了根绳子，可以边走边拉。那是甄兴华从外头带回来的，甄珠宝贝得不得了，一刻都离不得，恨不得成天到晚拉着小鸭鸭走。 　　与之相对的则是…… 　　“不要学习呜呜呜，珠珠才不要学习！不！要！” 　　“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长大以后才能报效祖国！” 　　后头那话是甄家七岁的儿子说的。等他一说完，甄珠的哭声陡然提高了一个八度，光听着就能感受到这胖丫头内心的崩溃。 　　一旁的周萍劝完闺女劝儿子，正头疼着呢，眼角瞄到有人过来了，见是李桂芳，忙招呼了一声。不等李桂芳发问，她主动解释道：“我家这俩孩子也不知道咋就扛上了，珠珠贪吃贪玩，卓凡非要让她去学习。看吧，咋都哄不好。” 　　“哄得好，不学习就不哭！”甄珠边抽泣边挥着小胖拳头抗议道。 　　“要学习！来，珠珠快数数，哥哥上午才教你的。” 　　回答甄卓凡的是甄珠再高了一个八度的嚎啕大哭。 　　周萍：…… 　　李桂芳：…… 　　“苗大娘进屋里坐坐吧。”周萍一面将人迎进正堂，一面转身哄儿子，“卓凡，你看咱们家来客人了，学习这事儿吧，要不明个儿再说？” 　　甄卓凡眉头紧皱，认真的思考了好久好久，很勉强的点了点头：“那好吧，不过不能是明天，晚上就开始学习。” 　　周萍还能说什么呢？叹着气回头安抚胖闺女去了，好在甄珠一听到哥哥的话，立马止住哭声，高高兴兴的起身：“不学习不学习，玩去喽！……妈妈我饿了。” 　　李桂芳还没说来意，就先看了一出大戏。 　　等周萍安顿好儿女后，询问有啥事儿时，李桂芳这才提出了自己的请求。毓秀和甄珠是三月里生的，马上就三周岁了，依着虚岁的算法那就是四岁了。这个年纪的孩子，照顾别人是不成的，可也没必要大人悉心照顾了。李桂芳的意思是，俩孩子凑一起玩，甭管是去甄家还是去苗家都成，以后混熟了，上学也好有个伴儿。 　　周萍听完来意后，一口答应。 　　“苗大娘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我们家亲戚少，孩子外祖家又不在这儿，珠珠跟她哥年岁差得多，平日里连个玩伴都没有。毓秀挺好的，我一看这孩子就觉得亲近，正好我不用下地，回头还是放我家吧，我看着。” 　　李桂芳虽然嘴上说着放哪儿都一样，可其实她很清楚，甄家要比苗家好太多了。 　　别的不说，甄家这屋是甄兴华退伍回来后才建的，又新又敞亮，屋前的院坝也弄得平平整整的，比她家好太多了。再一个，俩孩子到底年岁还小，就算能自个儿玩，平常多少还是要看顾着点儿。要是放到自己家，李桂芳还真不放心，她何小红连亲闺女都看不好，别家的闺女万一没看好磕着碰着了，咋跟人家大人交代呢？ 　　当下，李桂芳表达了自己的谢意，又低头对毓秀说：“咱们以后来这儿跟……你家这个大，还是我家的大？我只知道她俩是一天生的。” 　　“我家的大。”周萍看向毓秀的眼神里充满了笑意，她刚才那话并不是客套话，是真觉得毓秀这孩子长得面善，瞧着就想亲近，“我记得很清楚，当初我在卫生所里生完珠珠后，苗大嫂才被苗大哥送来的。” 　　“哦，毓秀喊珠珠姐姐。” 　　毓秀笑得眉眼弯弯，嘴边露出了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奶声奶气的喊道：“珠珠姐姐。” 　　“还有这个，卓凡哥哥。” 　　一个个喊过人后，毓秀就跟甄家兄妹去玩了，李桂芳则跟周萍又聊了会儿。周萍是外来的，虽说来了很多年了，也结了婚生了娃，可跟队上多半人家都亲近不起来，平常也没个朋友。也就李桂芳了，因为三番两次的让甄兴华帮着捎带东西，俩人还熟络点儿。 　　堂屋里在说甄兴华被亲戚喊走了，又提了来年要去哪里出差，外头的院坝上，仨小只已经界限分明的成了两拨。 　　甄珠和小鸭鸭，甄卓凡和苗毓秀。 　　这一边，甄珠把小鸭鸭放到了脚边，正捧着她的小搪瓷缸子开心的吃着糖糕糕。 　　那一边，被妹妹气狠了的甄卓凡盯着毓秀好一阵猛瞧，随后就拉过她非要教她学习。 　　毓秀好奇的问：“啥是学习？” 　　“学习就是跟着老师学文化知识。我们老师说了，每个同学都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掌握文化知识长大报效祖国！”甄卓凡顿了顿，想起怎么教都教不会的胖妹妹，迟疑了一下才继续说，“咱们先学最简单的，我教你数数好不好？” 　　尽管只上了一学期的学，可甄卓凡已经可以从一数到一百都不出错了。不过，在被胖妹妹打击了一个年关后，他还是降低了要求，先教这个新来的妹妹从一数到十。 　　毓秀从来没学过这个，可她生性乖巧，很快就鹦鹉学舌一般的跟着数起了数。 　　才跟着学了两遍，毓秀就能顺着数下来了，期间是会有些磕绊，可不管怎么说，还是学会了。 　　甄卓凡瞪大了眼睛，猛的一个飞窜一把抢走了甄珠手里的搪瓷缸子：“珠珠你数数，从一数到十，数完了我就还给你。” 　　甄珠刚瘪着嘴就要哭，哭声都到嗓子眼里了，又卡住了。她很不高兴的嘟起了嘴，气鼓鼓的道：“你坏！欺负珠珠！” 　　“数数！数完就还给你，来，跟着哥哥一起数，1、2……” 　　“1、2、9！”甄珠直接跨过了中间那一堆数字，用最快的速度数完后，扑过来抢她的搪瓷缸子。 　　甄卓凡倒是还给了她，只是垂着头满脸的失落：“为啥珠珠老是教不会，我从年前放假就开始教，教了一遍又一遍，还是学不会，总是数错。笨！笨珠珠！” 　　“坏！坏哥哥！”甄珠不甘示弱的回击道。 　　兄妹俩都是一副“好气呀”的表情，好在很快他俩就和解了，一个继续吃，一个返身继续回去教。 　　不一会儿，甄兴华提着一袋子东西从外头回来了。 　　看到院坝上多了个小姑娘，甄兴华多看了两眼，没认出人倒是认出了那件衣裳。说来也是无奈，他一个男人家，确实不太懂小孩衣服要买大一些，只是打量着差不多珠珠能穿，就买了下来，再说本来也没太多挑选的余地。结果，要说真勉强的话，还是能穿的，可很明显，最多也就穿几天，就不说明年了，怕是都没办法穿出正月去。忍痛转卖给李桂芳后，甄兴华还是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亲眼见证了本来就已经很胖的闺女如何在短短的半个月里又胖两圈。 　　后来，甄兴华还开玩笑的跟媳妇说，买玩具是对的，起码能让玩具鸭子多遛珠珠两圈，省得那孩子一天到晚坐小板凳上不停的吃吃吃。 　　“爸！爸你回来了！”甄卓凡一看到他爸回来，立马奔到跟前，兴高采烈的介绍新认识的小妹妹，夸她厉害极了，是个很会学习的小妹妹。 　　另一边，甄珠吭哧吭哧的拖着小鸭子走到毓秀身边：“你哥哥也这么坏？” 　　“没有哥哥，只有姐姐。” 　　“姐姐教你学习吗？” 　　“不教，没人教学习。” 　　甄珠的小胖脸上满满都是羡慕，恨不得跟毓秀换一换：“你来我家，我去你家吧！！” 　　作者有话要说：　　7K大肥章送上！ 　　PS：明天入V，届时会有万字更掉落=v= 第015章 　　虽说甄家正月里也没啥事儿，那也没得说正月初二就把自家娃儿往人家家里丢的道理。李桂芳在跟周萍聊了一会儿孩子经后, 就领着毓秀回家去了。 　　眼见毓秀要走, 甄家小兄妹都颇为不舍, 不停念叨着让毓秀下次再来。 　　“毓秀妹妹你明个儿再来啊, 教完了数数，咱们可以学算术了，我教你加减法！” 　　“对呀对呀，要来啊，你跟哥哥学习，珠珠吃糕糕。” 　　及至毓秀被奶奶领着上了拐角的村道上，还依稀看到那俩兄妹站在院坝上恋恋不舍的往这头看。李桂芳乐得很，边走还边问毓秀刚才玩了啥。 　　毓秀：“学习了！小哥哥教我数数了, 奶，我啥时候才能上学呢？” 　　上学啊…… 　　他们第三生产队是没有学校的, 乡里倒是中小学都有, 且对烈士后代特别好，所有的学费全免。李桂芳之所以知道这点，那是因为当年苗解放上学时, 她一分钱都没掏。可惜的是，苗解放压根就不是读书的料, 勉强算是小学文化程度, 可毕业后就将知识还给了老师。 　　虽说公社里的学校没那么严谨, 早的六七岁上学, 晚的十岁去也行, 可毓秀要下个月才满三周岁，虚岁也才四岁，上啥学？人老师肯定不收，拿烈士的招牌都没用的。 　　“毓秀啊，你现在还小，等过个两三年，长大点儿了，奶就送你去上学。”李桂芳岔开话题，“刚我从甄家堂屋出来那会儿，瞅着那小胖丫头在跟你说话，她说啥啊？” 　　说啥？ 　　——“你来我家，我去你家吧！” 　　——“不要，我要我奶。” 　　说实话，李桂芳对毓秀上心也就是去年夏日里的事儿，满打满算也不到一年光景。在这之前，她对毓秀是不差，却也称不上有多好，只是前头俩大了不用操心了，更多的就将心事花在了这个最小的孙女身上。可毓秀还是觉得家里奶最好，不管咋样打小都是她奶在管她，给她洗衣做饭，她生病了也是奶抱她去卫生所的，不像她爸从来不管她，她妈也更喜欢俩姐姐。 　　不要觉得小孩子不懂事，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不好，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笔账。 　　小胖丫头甄珠听了这话倒没生气，还努力的思考了一阵：“我也有奶，在伯伯家呢！可我奶不喜欢我，她喜欢伯伯家的哥哥们。” 　　“我奶最喜欢我了！” 　　毓秀当然没办法将两人的对话全部复述一遍，她只说了个大概，就喜得李桂芳眉开眼笑，直呼没白疼她。至于甄珠的奶奶，李桂芳跟她虽然不太熟，可也能猜个七七八八的，老俩口既然是跟着大儿子过的，那肯定是心向着大儿子的，对于自己一手拉拔长大的长孙，不疼才叫怪了。 　　李桂芳挺羡慕甄大娘的，同人不同命啊，看人家过得多舒坦，生了仨儿子个顶个的不错，如今更是孙子孙女都有了，日子过得别提有多舒坦了。 　　这么想着，等回家做了晚饭，饭菜上桌时，李桂芳也顺口提了一嘴。 　　虽说两家相距颇远，可到底是一个生产队的，这么些年下来，甭管怎样都有几分熟悉。李桂芳是羡慕一样的年纪，人家都已经享儿孙福了，只她还要为这满屋子的人操心。 　　“妈你今个儿去甄家了？去哪儿干啥？”何小红最是听不得这个了，本来还无精打采的她，一听到“甄家”这个关键词，整个人都精神了，只是精神之后就是下意识的忐忑不安。 　　“大过年的，还不兴我到处逛逛？”李桂芳没好气的怼了一句，她对这个糟心儿媳是越来越反感了。尤其今个儿下午还跟周萍聊了聊，心道，一样是当儿媳妇的，看看人家的，再看看自家这个，真的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何小红不吭声，只低头扒拉着饭菜。 　　一旁的苗解放就更别提了，打从饭菜一上桌，他就呼啦呼啦的几大口就下去一碗饭了，吃完还要再盛，直到将一锅子玉米红薯粥吃了个精光。李桂芳和几个小的倒是还好，她们都没盛第二碗的习惯，唯独何小红因为怀孕的关系，胃口大了不少，等她吃完碗里的打算再盛个半碗时，却只看到空空如也的锅子。 　　不等何小红表达不满，苗解放吃饱喝足打了个饱嗝后，先开了口：“以后再也不去老何家了，鸡蛋收了，晌午饭都不给吃饱，去啥去？” 　　李桂芳正盯着毓秀拿小勺勺喝粥，闻言奇道：“没给吃饭？” 　　谁家回门会不给姑爷吃饭？再说了，何小红拿的回门礼是没李桂芳多，可好赖也拣了十个鸡蛋的。都得了十个鸡蛋，还不给饭吃？ 　　“吃了，米汤跟清水那么稀。” 　　听苗解放这么说，何小红脸上涨红一片，喏喏的道：“这不是家里困难吗？” 　　“那我下回不去了，正好让你娘家省些口粮。”苗解放皱着眉头很不高兴的道，“反正你二姐夫今个儿不也没来吗？” 　　李桂芳的目光在儿子儿媳之间移动着，直觉告诉她，在老何家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儿。她儿子她了解，这人傻是傻了点儿，脑子就跟落娘胎里没带出来似的，却不是那种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闹脾气的人。 　　事实上，李桂芳猜得一点儿也不错，在老何家是发生了一些事儿。其实很简单的，过年啊，每家每户凑在一块儿说的话题都是那几个，除了收成和来年计划外，孩子是永恒的话题。偏生苗解放最怕别人问他孩子的问题，哪怕何小红如今已经显怀了，他还是会尴尬。 　　——你媳妇怀孕了啊？这是第几个了？ 　　——前头已经生了仨闺女了，这回怎么着也该生儿子了吧？ 　　——你家还是烈士家庭，你老爹到现在还没个孙子呢，加把劲儿啊！ 　　苗解放都懒得去区分这些人到底是善意的提醒还是恶意的嘲讽，平常他下地干活赚工分时，总是埋头苦干，宁可装聋作哑也不跟人搭茬闲聊。可还是有人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得闲了就编排他。这要是别家他也忍了，老何家凭啥提？ 　　其实，老何家是真没别的意思。他家仨闺女，老小看起来是要砸手里了，老二看似过得不错，可结婚三年了还没生孩子，今年二女婿甚至没陪着一道儿回门。至于老大，前头已经生了仨闺女，何父何母也是担心苗家这头不好好照顾她，这才借着回门的机会，略点了点大女婿，让他多上点儿心，好歹这是他媳妇，肚子里怀的是他的崽。 　　反正正月初二这一天，老何家是愁云惨雾的，还连带搞砸了苗解放的好心情。 　　“那个……妈，开春以后咱们家咋安排啊？”何小红不想提娘家的事儿，反正去年一整年，她娘家连一个高兴的事儿都没有，不提还好点儿，提了就没劲儿。 　　李桂芳大概的猜到了一些，可这事儿她说了没用，外人只道她是个极度重男轻女的偏心眼儿老太太，可谁替她想了？像甄兴华他妈，一口气生了仨儿子，连个闺女都没有，确实不曾重男轻女，却是一贯偏心大儿子家的。假如她是甄大娘，得了仨儿子又有四个孙子，对唯一的小孙女绝对捧在手心里疼。 　　这不是，人越是缺啥越是稀罕啥吗？ 　　吧唧了一下略微有些犯苦的嘴巴，李桂芳白了何小红一眼：“你留在家里做活儿，我下地赚工分去！” 　　何小红暗暗窃喜，当下就开始盘算起开春以后要做的事儿。 　　却听李桂芳又道：“屋前屋后这些事儿记得做仔细了，还有招娣盼娣，老大不小的人了，成天就知道疯玩，你们爹跟你们这么大时，都会帮我拾柴禾喂鸡鸭了。” 　　“嗯，妈你放心吧，我会当好这个家的。”何小红一脸的喜色，从她进门那一日起，就盼着能当家做主，别的不说，起码每顿吃啥总该由她说了算吧？到时候，她管着家里的伙食，也能多弄些好吃的给自己补补身子，也给俩闺女尝尝鲜。 　　目光瞥到毓秀，何小红又赶忙表态：“毓秀也是，回头跟她俩姐姐一起帮我干活吧，等回头她弟弟出生，她也当姐姐了，得有个姐姐样儿！” 　　“毓秀你不用管，以后每天我上工前会领她去甄家找那小胖丫头玩的。” 　　何小红：…… 　　“啥、啥意思？” 　　没等李桂芳开口解释，毓秀就瞪大眼睛反驳道：“不是找珠珠玩，是找小哥哥学习。毓秀要好好学习，要、要为……”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毓秀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要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李桂芳像是想起了什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伸手轻拍毓秀的头顶：“行，那毓秀好好学习，你爷爷是革命烈士，为了能让咱们过上好日子，连命都丢了。你啊，争口气，也给咱们老苗家挣点脸面。别跟你爸似的，榆木脑袋咋也不开窍。” 　　苗解放：…… 　　他觉得，不加最后那句话就挺好的。 　　李桂芳寻思着，她一个当奶奶的，偏心眼儿倒是没啥，也不能太过了：“前头小红不是跟我说，想让招娣去上学吗？成，我同意了。等开春了，我上学校去问问人家校长，要能中途插个班最好，实在不行就秋天再去。” 　　这年头的学校没那么严格，李桂芳觉得希望还挺大的。她还记得小学校长那模样，上回让人家帮忙起名字时，她打眼瞧着就是个好说话的和气人。 　　一顿晚饭，各人品出了不同的滋味。 　　待大人们都去忙活时，仨小姑娘自然就凑到了一起。 　　别看这仨都是孩子，可孩子之间也是有小圈子的。招娣和盼娣年岁都不大，可谁也不会喜欢跟个奶娃娃一起玩，尤其这个奶娃娃还特别得当家人的喜欢，但凡有啥好吃的好喝的都归了她，别人都没份。 　　招娣还好，她是家里的长女，依稀记得盼娣小时候也是这样的，有小米粥吃也有鸡蛋水喝，长大了就没了，好吃的都给了最小的妹妹。盼娣就不同了，她一点儿也不喜欢毓秀这个妹妹。为此，招娣还劝过盼娣，说就是这样的，谁最小谁就有好吃的。 　　“那等妈妈肚子里的小宝宝生出来了，毓秀就没好吃的了？”盼娣不太信这话，因为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吃过小米粥和鸡蛋水。 　　“你以前顿顿都吃小米糊糊，隔几天还能喝一碗鸡蛋水，我只能喝拉嗓子的玉米糊糊。等毓秀生出来了，一开始是妈给她喂奶喝，后来没奶了，就给她吃米糊糊和奶糕糕。她以前老生病，每回生病都能吃到水铺蛋。”招娣耐心的给二妹解释，其实她原先都忘了这些事儿，还是最近看着她妈的肚子隆起了，这才慢慢的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亏得有招娣这一番话，盼娣总算没以前那么讨厌她了，可不喜欢还是不喜欢。 　　见奶去洗碗收拾灶屋了，盼娣拉过毓秀，问：“你还有糖吗？给我一块。” 　　毓秀伸手在小兜兜里掏啊掏，掏了半天也没掏出糖块来。盼娣急了，索性帮她掏，没摸着糖，倒是摸出了一把花花绿绿的糖纸。 　　“你有那么多糖纸啊！”盼娣羡慕极了，捏着糖纸舍不得松手，“给我两张。” 　　“好。”虽然有点儿舍不得，可毓秀还是乖乖的点了点头。等盼娣拿了两张后，她索性又给了招娣两张，教她们把糖纸放在眼前看，所有的东西都变了颜色儿呢！ 第016章 　　要说这正月里吧，说没事儿还真就没啥要紧事儿, 可要想完完全全的闲下来却也是不可能的。 　　李桂芳边收拾灶屋边寻思着, 等干完活出来, 她对儿子叮嘱道：“你明个儿去一趟你叔伯家, 再后一日，咱们一道儿去你爹坟头祭拜。” 　　苗解放对祭拜没意见，让他倍感不悦的是去他叔伯家：“能不去大伯他们家吗？反正都一个生产队待着，一年到头总在碰面的，不去也没啥吧？” 　　“让你去你就去，废话那么多干啥？” 　　撂下这句话，李桂芳就唤了毓秀到跟前，兑了盆温水给她洗脸擦手, 简单洗漱后就让她先去里屋床上待着，奶奶一会儿就回屋。 　　等毓秀都进屋了, 李桂芳抬头一看, 自家那蠢儿子就跟个木头桩子一样，傻不愣登的立在原地，顿时没了好气：“傻站着干啥呢？你爹没了, 你爷奶没了，你叔伯总归是亲戚, 甭管他们对咱们咋样, 这礼数不能废！” 　　“那也没见他们上咱们家来……”眼见李桂芳变了脸色, 苗解放果断的改口, “我知道了妈。” 　　瓮声瓮气的答应了后, 苗解放连洗漱都省了，垂头丧气的回了屋。等何小红回屋后，他又让何小红明个儿跟他一起去，得到的却是何小红的断然拒绝，并直言自己现在怀着身子，可不能受气。没了法子，苗解放只能叹着气睡下了。 　　要说苗解放他爹苗光荣，那是上有哥姐下有弟妹，撇开已经嫁了人的姐妹不说，如今依旧还生活在第三生产队的就有三家，分别是苗解放的大伯四叔和五叔。按说都是亲戚，过年互相拜访一下也属常态，无奈当初李桂芳为了争夺儿子和抚恤金，跟婆家大战三百回合，直接将关系彻底闹掰，哪怕李桂芳的公婆都过世了，这事儿都没过去。 　　过不去的缘由细究起来挺多的，可归根结底，还是钱闹的。 　　上头发下来的抚恤金，苗解放一直到成年的抚养费。 　　为了争这些钱，李桂芳跟婆家是彻彻底底的翻了脸，别说队上干部了，连公社领导都不得不介入其中进行调解。最终的方案是一分为四，身为儿子的苗解放、作为遗孀的李桂芳以及苗光荣的爹妈都各一份。 　　按说这样就可以消停的，谁能想到，苗解放的爷奶寿数都不长，没几年就相继去世了。偏那时国家越来越好了，很多政策都进行了调整，尤其关于烈士家属那部分，不单增加了每年逢年过节的慰问，还给烈士家属一定的经济补偿，而且是按月发放的。 　　可那跟苗解放叔伯家已经没啥关系了，老人一没，上头就再也没去过他们那头，有啥好处也落不着。偏还得看着李桂芳跟苗解放母子俩得了一茬又一茬的好处，心里能没个想法？用他们的话来说，死的是他们的亲兄弟，一个爹一个妈生的亲兄弟啊！ 　　更让他们难受的事情还在后面，苗解放结婚多年，接连得了仨闺女，连一个带把的都没有。那以后，他们亲兄弟拿命换来的好处，不得全便宜了外人？ 　　所以每次看到苗解放，他们就会不停的叨逼，让他加把劲儿赶紧生个儿子，好传宗接代。 　　苗解放实在是厌烦了叔伯们借口为他好一刻不停的叨逼催生儿子，难道他不想要儿子吗？这不是没法子呢？想到第二天又要主动送上门让人教训了，苗解放翻来覆去了好一阵子才勉强入了睡，可就算在梦里，依旧不得清净…… 　　比起快愁秃了的苗解放，苗毓秀简直不要太开心了。 　　在今天之前，她的生活里除了奶、爹妈和俩姐姐外，啥都没有。又因为爹妈都要下地赚工分，俩姐姐到底跟她差了年纪，谁都不爱跟个奶娃子一起玩。因为，她除了成天到晚跟着她奶外，确实也没其他事情做。 　　“你就那么高兴？行吧，赶紧睡觉，我明个儿一早就送你去甄家玩儿。” 　　“是去学习！” 　　“好好，去学习，明早天一亮就去。” 　　李桂芳对其他人是真没半分耐心，可对毓秀却是耐心十足，好声好气的哄了一会儿后，才得以让小孙女乖乖睡觉。 　　…… 　　次日一早，毓秀从起床就很高兴，欢欢喜喜的奔到堂屋爬上长凳，乖乖等吃饭。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苗解放，看他那副丧气到生无可恋的模样，还以为他是要奔赴战场了。话说，就算奔赴战场都比他要精神百倍。李桂芳见不得儿子这副没精气神的样子，端了早饭上桌后，就怒怼他：“大过年的，这是干啥啊？咱明个儿才去上坟，给我打起精神来！” 　　苗解放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哪怕他脑子是不活络，可再笨也能猜到今个儿叔伯们会跟他说什么话。偏他嘴笨得很，每回被数落了都不知道咋回嘴。更别提，那咋样都是他的长辈，长辈训斥晚辈，晚辈只有点头挨训的份儿，哪儿能回嘴呢？ 　　李桂芳凶了几句后，也就不管了，等毓秀吃完饭，她就拉过毓秀往外走，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何小红将碗筷桌子收拾了。 　　这要是不添这句话，她敢肯定，饭桌上这会儿是啥样儿的，等她回来还是啥样儿。有时候连李桂芳都想不明白，她那么讨厌何小红，究竟是因为这婆娘太懒了，还是因为这婆娘生不出儿子来？或者干脆两者都有？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就是讨厌何小红，发自内心的厌恶。 　　“奶，快走，快走！小哥哥还等着教我学习呢。” 　　祖孙俩走在村道上，一开始还是慢悠悠的，可走着走着，毓秀就忍不住催了起来。虽说她今个儿起床不算晚，可大冬天的又不可能赶时间，等她奶生火做饭，再大家伙儿一道儿吃罢早饭，可不得天光大亮了？惦记着学习的毓秀很是着急，恨不得插上翅膀立马飞到甄家去。 　　李桂芳又好气又好笑，不过还是顺着毓秀的意思，加快了脚步。 　　哪知，才走了大概三分之一的路，毓秀就惊讶的瞪圆了眼睛：“奶！你看，珠珠和小哥哥！” 　　“要叫姐姐，人家甄珠比你大俩小时呢。”李桂芳自然也看到了，虽然不太明白甄家那俩小孩儿咋在这里，不过还是牵着毓秀的手走上前去。 　　“小哥哥！珠珠……姐姐！”毓秀其实不太明白为啥要管甄珠叫姐姐，她没觉得甄珠比她大。不过奶奶的话还是要听的，当下乖乖的打了招呼。 　　没等甄卓凡开口，甄珠抢先控诉道：“哥哥坏！哥哥非要拽着珠珠出门，太冷了，冷啊冷啊冷！” 　　甄卓凡不理会妹妹的控诉，极有礼貌的跟李桂芳道：“苗奶奶，我来接毓秀妹妹去我家学习……” 　　“来接人然后就迷路了。”甄珠很是不给面子的插了句嘴。 　　“不是迷路，是我不知道苗家住哪儿！” 　　“哦，不知道路。” 　　李桂芳赶紧开口制止了一场即将上演的大戏，将毓秀交给甄卓凡的同时，也回身指了指来路：“我家啊，你们沿着这条土路一直走，看到那边的两棵枇杷树了没？那就是我家院子。” 　　甄卓凡忙不迭的点头表示记住了，还拍着胸口保证回头送毓秀回家。 　　一旁的甄珠也不甘示弱：“珠珠也记住了。” 　　“你记这个干啥？你又懒得出门的。” 　　甄珠一脸“好气呀”的表情，鼓着腮帮子甩开哥哥的手，气呼呼的迈开小胖腿，走在了最前头。见状，甄卓凡赶紧拉过毓秀跟了上去，他好不容易领妹妹出门一趟，要是叫这小胖丫头走丢了，一准儿被收拾。 　　幸好，生产队就那么大，村道也就那么几条，仨小孩儿无惊无险的回到了甄家。 　　周萍老早就等在家门前的院坝上了，她倒是不担心儿子咋样，毕竟去年间，她儿子就开始上小学了，每天上下学都自己走的，完全不用操心。她怕的是自家那小胖丫头，万一走到半路上使起了小性子，一屁股坐到地上，单凭儿子一人是绝对拉不起来的。 　　“你们可算来了。来来，赶紧进屋里，我煮了红糖水，先一人喝一碗，暖暖身子……再学习。”临时加上最后那句话，周萍也是很了解自家儿子了。 　　甄卓凡和苗毓秀听到“学习”这两个字都很高兴，唯一甄珠忍不住皱了皱小胖脸，好在有红糖水喝，多少算是安抚了她崩溃的小心灵。 　　学习啊…… 　　学习真的是珠珠到目前为止最大的敌人。 　　翻过年虚岁也才四岁的她，就已经跟个大人似的，开始为将来犯愁了。 　　“毓秀我跟你说，等咱们像哥哥那样大了，就要每天去上学了。每天每天都要去，刮风下雨也要去，要上好多天学才能在家待一天，待在家里还要写作业。你怕吗？”一口气喝完了红糖水，甄珠忙跟毓秀咬耳朵，她倒不是想要吓唬毓秀，而是认真的烦恼上了。 　　“我大姐也要上学了，上学有趣吗？是不是可以一直一直学习？” 　　“嗯……”甄珠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毓秀却不怕，不过没等她再说什么，甄卓凡就喊两个小姑娘去上课了。毓秀蹦跳着奔了过去，甄珠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垂头丧气的挪着身子很勉强了跟了上去。 　　看到甄珠那生无可恋的模样，毓秀隐约觉得有些眼熟，正在思考哪儿瞧见过时，甄卓凡小课堂开始上课了！ 　　甄卓凡不知道从哪儿弄了块小黑板，又让两个小姑娘坐在黑板前的小板凳上，还在她们跟前放了一张略高一些的长条凳，开始教功课。 　　昨天教了数数，今天首先要回顾一下昨天的知识点，然后开始教新的内容。 　　新内容是算术题：1 1=？ 　　当然，要是教学进度够快的话，还可以继续往下教。 　　毓秀照例听得很专注，黑亮的大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看着黑板和小哥哥，满脸都写着认真。跟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甄珠，甄珠用胖乎乎的手托着三层的胖下巴，脸上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小小年纪的她啊，就开始承受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重压。 　　“珠珠！上课要认真！” 　　甄卓凡可生气了，他为了能让妹妹跟上进度，昨天下午等毓秀离开后，又特地给妹妹开了小灶。不单下午讲了，晚上吃过饭再继续讲。讲得甄珠连昨天的宵夜都没吃，装睡装到真的睡着，直接被周萍抱到了被窝里。 　　可惜，小灶也解救不了学渣本渣，甄珠看着哥哥委屈的说：“珠珠在呢，在的呀，没走呢。” 　　“不光不能走，还要认真听讲！” 　　这句话的信息量也不少，起码能听出这个小课堂是有故事的。 　　唯一能让甄卓凡满意的是，毓秀相当得配合他，让干嘛就干嘛，听话得不得了。还不仅仅是听话，关键毓秀特别聪明，一说就懂。 　　在今天的新内容被毓秀学会后，甄卓凡脑壳疼的看着自家胖妹妹。思考了一会儿后，他跑去隔壁屋抓了一把炒花生，一分为二放在了俩小姑娘面前。 　　甄珠两眼放光，二话不说就剥了颗花生送到了嘴里。 　　“等……珠珠你就知道吃！花生不是让你吃的！” 　　“花生不让吃？”甄珠呆住了，直愣愣的看向哥哥，“为啥呢？” 　　“这是让你学做算术题的！”甄卓凡将花生拨开了点儿，拿过其中一颗放在甄珠面前，“我给你一颗花生……” 　　“谢谢哥哥！” 　　“等下！你先等等！” 　　只略微慢了一点儿，又一颗花生命丧当场。甄卓凡都绝望了，可他还是撑住了，再度拿起花生时，他先用手护住，才开口：“我先给你一颗花生，再给你一颗花生，现在你有几颗花生？” 　　甄珠：…… 　　花生来花生去的，等甄珠终于勉勉强强“弄懂”了这道算术题后，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甄卓凡还很怀疑妹妹是真的听明白了吗？兴许是记住了，而不是弄懂了。不管怎么说，这道题总算是解决了。 　　当下，甄卓凡又在小黑板上写了第二道题：1 ？=2 　　甄珠：…… 　　目瞪口呆都不足以形容甄珠此时此刻的表情，面对哥哥的提问，她懵了好一会儿后，果断的抗议：“哥哥，我饿啦！” 　　然而，饿遁只能解决一时之危，并不能一劳永逸。 　　在跑去灶屋里找妈妈要了好吃的后，甄珠一改往常狼吞虎咽的习惯，格外淑女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往嘴里送。可就算吃得再慢，总归是有结束的时候，在哥哥严肃的目光下，甄珠不得不一步三挪的走回去继续听课。 　　又半个小时后。 　　“哥哥，我渴啦！” 　　再一次得到了短暂的自由后，甄珠磨磨蹭蹭的喝了一小杯水，依旧回到了令她备受折磨的小课堂里。 　　一刻钟后，甄珠再一次开口大叫：“哥哥，我尿啦！” 　　甄卓凡气坏了：“举手！上课的时候有事都要举手，你咋老是记不住呢！” 　　举手：“我要尿尿。” 　　毓秀目送甄珠离开堂屋后，一脸同情的看着甄卓凡：“小哥哥，我乖乖听话。”她好怕她要是也不听话，这个好看的小哥哥就要被气死了。 　　甄卓凡倒也不至于连着上一早上的课，中途还是有休息时间的，可架不住休息的时候甄珠抱着小鸭鸭玩具，非要等到上课了才搞事。 　　又过了一会儿，才刚回归课堂没多久的甄珠再一次举手。 　　“你又怎么了？！” 　　“我困啦！” 　　最终，甄珠被轰出了堂屋。 　　甄珠把嘴嘟得老高，几乎都能挂油瓶了，她搂着小鸭鸭先去了灶屋，却发现灶屋关上了。不甘心的转悠了一圈后，甄珠还是没能找到她妈。甄珠并不知道，周萍是看仨孩子玩得挺“开心”的，想起大嫂怀着身子婆婆那腰又不好，就去老房子那头帮忙了。 　　虽然没找到妈妈，可灶屋的门仅仅是关上了，而不是锁住了，甄珠还是很轻易的就进到了灶屋里头。 　　她左瞧右看了片刻后，捡起靠墙的一个竹制小背篓，开始往里头装东西。 　　堆在灶屋墙脚的大红薯装几个，桌上搪瓷盆里的白面馒头装几个，还有橱柜里的糖块花生五香豆，虽然有点儿高，可只要拿小板凳垫着脚还是能够得着的…… 　　忙忙碌碌的了好一阵子，甄珠终于装了半篓子好吃的，学着妈妈的样子把背篓背起来后，刚走出灶屋，又回头去拉小鸭鸭。 　　走喽！~ 　　虚岁四岁的甄珠，就这样开始了她人生第一次离家出走。 　　她的目标还特别明确，就是早上才知道的苗家。等她晃晃悠悠的走过村舍，沿着村道来到苗家院子时，很惊喜的发现大门敞开着，里面还有人！ 　　“我来啦！” 　　…… 　　何小红正在家里待着，边养胎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做着活儿。用李桂芳的话来说，她就不是在干活，纯粹就是拿活计消磨时间。 　　正磨叽着呢，何小红忽的听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声音，抬头一看，顿时惊喜交加。 　　“珠珠？珠珠你咋来了？哟，来就来吧，咋还拿了东西呢？来来，快过来让妈……让我瞧瞧。”喜滋滋的拉过甄珠左看右看了好一会儿，何小红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名义上的三女儿，“对了，毓秀呢？” 　　甄珠大声说：“在我家！我们换啦！” 　　这话一出，何小红面上的表情空了一拍，随后整个人脱力一般，仰面倒地撅了过去。 第017章 　　“珠珠！你跑哪儿去了？” 　　甄家院子前, 周萍一个箭步冲到了甄珠跟前, 蹲下身子上下前后的好一通打量, 见女儿啥事儿都没有后, 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这才发现站在甄珠身旁的李桂芳：“苗大娘？” 　　“你闺女可能耐了，你瞧瞧她都拿了啥。”李桂芳将手里提着的竹背篓递给了周萍, “屁点儿大的人居然还知道带上吃的再离家出走。” 　　“离、离家出走？”周萍面上的表情都僵住了, 低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小胖丫头。 　　甄珠的眼神左瞄瞄右瞧瞧，一脸的心虚。 　　周萍安耐住收拾女儿的冲动, 先谢过了李桂芳, 又同她聊了几句, 这才得知原来女儿早先背着竹篓去了苗家那头，还说要跟毓秀换一下, 当苗家的女儿，并成功的把人家苗大嫂吓了个半死。 　　“不换不换，奶是我的。”毓秀在堂屋里听到她奶的声音, 以为是她奶来接她回家吃午饭了，忙跑了出来，结果就听到她奶说甄珠要跟她换。 　　李桂芳看到毓秀立马露了笑来：“对, 咱们才不换呢。” 　　“我妈咋样了？” 　　“没事儿，她半蹲着跟甄珠说话呢, 估摸着是起来时眼前发黑才摔倒了。刚好你爹走亲戚回来了, 有他看着, 奶先来接你回家吃饭。” 　　周萍听了祖孙俩的对话, 一脸的愧疚：“真是对不住了，等回头我去瞧瞧苗大嫂。我家珠珠也是的，咋能吓唬人呢。” 　　李桂芳心道，吓唬人是不对，可一个小孩儿漏洞百出的话也能给她吓住了，何小红她真不是猪脑子耗子胆？ 　　“没事儿，你别忘心里去，我估摸着是她想偷懒吃点儿好的，故意装出来的。”李桂芳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又奇道，“你刚才不在家？你家珠珠是她找不到你这才跑的。” 　　“我大嫂怀孕了，她年岁也不轻了，这胎的怀相不是太好。我就是看珠珠他们在堂屋里学得挺好的，想着过去帮忙弄个饭。谁知道就这么一转眼的工夫，珠珠就不见了。” 　　“你婆婆呢？” 　　“她腰不好，天气暖和时倒没啥，可今年冬天太冷了。我也是想着家里孩子挺大了，不用时时看着了……”周萍话锋一转，板着脸低头训女儿，“你再不听话，下回我让你爸啥吃的都不准买。反正你哥也不爱吃那些零嘴。不买，一样好吃的都不准往家里带。” 　　甄珠原本是低着头作忏悔状的，乍一听这话，眼珠子都瞪大了，小胖手疯狂摆动：“不不不……听话的，珠珠听话的，妈妈妈妈！” 　　李桂芳想着不能妨碍人家当妈的训孩子，就打了个招呼，领着毓秀离开了。等她俩都走到拐角处了，还隐约可以听到背后传来甄珠带着哭腔的讨饶声。 　　啧啧，李桂芳一点儿也不同情这小屁孩儿。话说真要换一下，她家也养不起这么能吃的胖丫头。 　　才这么想着，李桂芳就感觉毓秀拽了拽她的手，低头一看，就见毓秀可怜巴巴的抬头：“奶，不换。” 　　“不换不换！咱们毓秀又聪明又好看，这得多傻才会拿你换那个就知道吃的笨丫头？秀啊，今个儿上午你学了啥啊？” 　　提到学习，毓秀立马就高兴了，语调欢快的跟奶奶讲了一上午的学习成果。 　　说说笑笑之间，祖孙俩就回到了家中。 　　午饭是李桂芳先前就做好的，焖在锅里盛出来就好了。家里其他人都老老实实的坐在桌边等着李桂芳来，只有何小红不在。 　　“人呢？” 　　“搁屋里躺着呢。”苗解放面上的神情有些奇怪，看着既不像是担心也不像是生气。在使唤招娣盼娣去帮着端碗拿筷子后，犹犹豫豫的开了口，“妈，你觉不觉得小红这一胎怪怪的？” 　　“啥意思？” 　　“就是……她前头生仨闺女时，不都是挺好的吗？顺顺利利的，特别是招娣和盼娣，不都是在家里妈你帮她接生的？生毓秀那会儿是起夜绊了一跤，才送去卫生所的，起码前头都挺好的。可这一回，这才几个月啊，你算算出了多少事儿？” 　　平心而论，何小红以前也是仗肚行凶，可她一般都是说自己浑身没力气，要多吃点儿好东西补补身子。像这回，不是头疼脑热就是腰酸背疼，今个儿还闹了一出晕厥过去。李桂芳作为目击者，尤其她当时在灶屋里听着动静就出来了，不单看到了全部过程，还清晰的听到了俩人之间的对话。说是甄珠把何小红给吓晕过去的，这话忽悠谁呢？ 　　李桂芳顺着儿子的意思深入想了想，很快就品过味儿来了：“你是想说，她这胎跟前面三胎都不一样，所以前仨胎生的都是闺女，这胎该生儿子了，对吧？” 　　苗解放一脸期待的点点头：“轮也该轮到了啊！我今个儿去大伯家，他们又说那事儿了。” 　　说的啥事儿？还不是说他没儿子？他都三十了，连个儿子都没有。 　　“先吃饭，吃完再说。”李桂芳见招娣盼娣把碗筷拿过来了，转身去灶屋里端了粥和饼子，“本来还想着正月里吃点儿好的，你那婆娘就是不消停。咋的？还不出来吃饭？让我进去伺候她不成？” 　　苗解放哪敢呢？忙拿碗盛了粥，让招娣端进去。 　　哪知，不过片刻工夫，招娣就出来说，她妈没胃口不想喝粥。 　　不想喝粥倒是真的，没胃口绝对是装的。 　　李桂芳也懒得戳穿她，招呼儿子孙女们赶紧吃饭：“赶紧吃，等下就凉了，吃了凉的小心闹肚子！” 　　何小红就躺在西屋的床上，哪怕西屋跟堂屋还是有段距离的，可李桂芳是天生的大嗓门，那说话声很是轻易的透过门缝传到了何小红耳中。她绞着手指头暗暗怄气，心下认定是婆婆故意跟自己过不去，她上午才晕了一回，还给她喝这种没营养的杂粮粥，真是为了苛待她连孙子都不顾了，一点儿远见都没有。 　　可惜，这些话何小红也只敢闷在心里，半点儿都不敢露出来。 　　又思及刚才见到的亲闺女甄珠，何小红一颗心啊，真的是难受得猫挠似的。她仔细回忆了一番，不确定刚才那一下有没有吓到甄珠，孩子才多大呢，冷不丁的见她晕过去了，还不知道有多害怕。可她醒得晚，等清醒过来时已经被苗解放抱到西屋里了，只听说婆婆把甄珠领走了。 　　东想想西想想，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何小红才意识到家里居然没一人给她送好吃的。 　　“解放！解放！”喊了两声后，苗解放没过来，倒是招娣领着盼娣进了屋。 　　“妈，爸出门去了。” 　　“去哪儿了？还有你奶呢？” 　　“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我奶也出门了，领着毓秀出去的。” 　　何小红窝了一肚子气，她也懒得追究那几人到底上哪儿去了，只寻思着给自己弄点儿好吃的。遂又问招娣午饭还有剩吗？不过，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老苗家啊，吃饭那就从来没剩下的，其他人也就算了，都是盛一碗不会再添的，只除了苗解放，怎么吃都吃不够，甭管剩下多少饭菜都能一口气解决了。苗解放还不嫌弃别人吃剩的，像去年毓秀还小的时候，李桂芳给她开小灶做好吃的，毓秀吃不完的全被苗解放吃了，保准连边边角角都不会剩下。 　　“没，我爸都吃光了。”招娣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实在是没辙儿了，何小红拿手捂着肚子感受了一下，她自打怀孕以后，胃口大开，平常到上午十点多就饿得不行。而眼下，都快下午一点了，根本就撑不住。没了法子，她只能起身去灶屋瞅瞅，看有啥好吃的，给自己补一补。 　　见状，招娣盼娣忙跟了上去，也想跟着吃一口。 　　这回何小红倒是没意见，她边收罗吃食，边对俩闺女说：“招娣盼娣，等开春了，你们奶下地干活了，家里做饭的人就是妈了。到时候，妈妈每天都给你们做好吃的，白面馒头、细挂面、大米饭，顿顿管够。” 　　“真的吗？” 　　“好好，妈你煮个蛋吧！” 　　何小红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可翻来翻去只找到了两个蛋，当下又打发招娣去后院鸡窝里瞧瞧。当然光鸡蛋肯定是不行的，何小红又找了一把挂面，打了两个蛋进去，这是她的午饭。等招娣一手举了一个鸡蛋过来时，她直接给做了白煮蛋，俩闺女一人一个。 　　这边何小红带着俩闺女开小灶，那边毓秀也在吃好吃的。 　　毓秀被李桂芳领过去时，甄家早就吃完了午饭，甄卓凡拿了个大苹果给毓秀，告诉她，珠珠正在睡觉。 　　“冬天也要睡午觉？”毓秀接过了苹果，左看右看了好一阵，犹豫着要不要吃。 　　“珠珠就是又爱吃东西又爱睡觉。你咋不吃？以前没吃过吗？” 　　甄兴华一进屋就听到儿子这话，刚要出声描补，就看到那个长相很是秀气的小姑娘奶声奶气的道：“吃过的，年前领导上我家带来了好多东西，还有罐头呢。是我奶说，不能拿别人的东西，还是留着给珠珠吃吧。” 　　闻言，原就对毓秀挺有好感的甄兴华顿时乐了：“吃吧，我买了好几箱苹果橘子梨头，珠珠吃不完。” 　　“对，珠珠吃不完，你赶紧吃，吃完了咱们一起学习。对了，爸，小伟说珠珠是胖珠！”甄卓凡突然想了这事，满脸不高兴，“小伟太坏了，我让他过来学习，他也不干。” 　　毓秀犹豫了一下，还是听话的开吃了，她想好了晚上告诉奶奶，明个儿她也带好吃的请小哥哥吃。 　　她倒是高兴了，甄兴华又开始头疼了。 　　小伟是甄兴华大哥家的二儿子，皮得不得了，说他是皮猴都不为过。他一贯最喜欢闹甄珠了，把小堂妹气哭一度是他最爱的游戏。偏生有爷奶护着宠着，连他爹妈都拿他没法子。好在，孩子年纪到底还小，兴许长大一点儿就会乖了。 　　甄兴华略安慰了儿子几句，可甄卓凡显然听不进去：“他老欺负我妹妹，大伯娘不是要生小宝宝了吗？生个妹妹叫他欺负好了，别再来欺负我妹妹了。” 　　“学习学习，你俩赶紧开始学习吧。” 　　听到学习，甄卓凡就高兴了，也不管还在里屋睡得喷香的甄珠，拉着毓秀开始上课了。 　　要说寒假里最让甄卓凡成就感满满的，就是毓秀了。他教完了数数又教算术，教了算术又教认字，还拿出了自己宝贝得很的小学一年级课本，还有他爸给他从外地带回来了新本子，手把手的教毓秀写字。 　　困难肯定是有的，在教学过程中，几乎所有的困难都是甄珠造成的。 　　找各种理由不想学习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最要命的是，甄珠她吃教学用具。 　　尤其是在教算术时，甭管甄卓凡是拿花生瓜子还是五香豆当教具，最终的结果就是全进了甄珠的肚子里。甄珠就没数对过，因为总数永远都在变。最终，这个教学方法被周萍叫了停，因为她发现胖闺女每回上完课都在打饱嗝。 　　“别再喂你妹妹吃东西了，她零食吃太多，正餐又吃不下，回头肚子一饿又去吃零食。你摸摸她这肚子，都鼓得老高了！” 　　周萍这么说着，甄卓凡还真伸手摸了摸妹妹的肚子，果然是圆鼓鼓的。一旁的毓秀也很好奇，两眼晶晶亮的看向周萍：“婶婶我能摸一下吗？” 　　“给你摸。”甄珠得意洋洋的顶着胖肚皮，还拿胖爪爪拍了拍，“里头装的全是好吃的！” 　　毓秀小心翼翼的摸了摸：“真的诶，鼓起来了。我妈妈的肚皮也是鼓鼓的，比你的还要鼓。” 　　“她也每天都吃好吃的？” 　　“不，我听奶说，是她的肚子里有小宝宝。珠珠，我跟你说，我就要有小妹妹了，再也不是最小的那个了。” 　　本来俩小姑娘聊着天，周萍乐呵呵的在旁边听着，冷不丁的听到这话，她脸色变了变。整个第三生产队没有人不知道苗家媳妇何小红连着生了仨闺女的事儿，眼下何小红怀了第四胎，不用问都知道肯定是盼着生儿子的。 　　周萍是城里来的知青，可她来到红太阳公社已经有差不多十年了，也听过不少乡下地头的传说。譬如，小孩子的眼睛是很亮的，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就好像孕妇肚子里是男是女。 　　“毓秀，你妈妈是要生小宝宝了，你要当姐姐了。可不一定是妹妹，兴许是弟弟呢。”周萍明白自己最好不要插手，可跟毓秀相处了十来天，她越来越喜欢这小姑娘了，生怕毓秀回家乱说遭了大人的嫌。 　　哪知，毓秀却说：“是妹妹！别人都有妹妹，就我没有。” 　　周萍尴尬极了：“不是啊，你看我们家珠珠就没有妹妹。” 　　“有，我啊！” 　　呃，好像也对。周萍忆起当初就是她让珠珠喊毓秀妹妹的，顿时没了言语。偏自家那俩小萝卜头还觉得毓秀说的没错，纷纷赞同的点了点头。 　　周萍没了法子，只好叮嘱毓秀不要在家里说这话，心里却不抱什么希望。 　　你能对一个虚岁才四岁的孩子要求什么？只能盼着一贯聪明的毓秀记住这话，不然苗家铁定又是一场闹腾。 　　毓秀倒还真没在家说这个，她只是时不时的用好奇的眼神看着何小红那鼓鼓囊囊的肚子，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一转眼，元宵节都过去了。 　　过了正月十五，依着风俗年节算是结束了。哪怕还没出正月，家家户户都已经开始忙活起来了。春耕是还没开始，可屋前屋后那么多活儿呢，得趁着队上还没分派活儿前，赶紧将自家的事情做完了。再就是，那些要调岗位的，得提前跟大队长支会一声。 　　李桂芳就去了，她原本的活儿特别轻巧，是大队长看在她烈士遗孀的份上给她安排的。可轻巧的活儿工分低，看何小红那样儿，开春后铁定不能下地，这月份还小就已经这样了，等回头月份大了还能指望？不如干脆等生完孩子养大一点儿再说。 　　“换工种？换一年？” 　　大队长还是很好说话的，在问清楚了缘由后，立马同意了李桂芳的请求，将何小红的活儿划掉了，又安排李桂芳去了重活那头。 　　少了一个人干活，却是马上又要添一张嘴。李桂芳也是愁得很，外人只道他家日子好过，可其实也就那样，这年头添点儿啥不需要票？就算买粮食好了，没票就得出高价买粮，她琢磨着家里这么多孩子，怎么着都得在手里捏着些钱，不然回头但凡有个啥紧要事儿，拿不出钱来不就白瞎了？ 　　等大队长这头的事儿安排好了，李桂芳又去了小学那边。 　　这年头的小学开学比较晚，可再晚也没剩几天了。李桂芳还记得路，直接熟门熟路的摸到了校长的办公室，开门见山的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讲道理，莫名其妙的来个插班肯定是不允许的，毕竟差也不差这么半年光景。可谁让李桂芳身份特殊呢？她的孙女，那不就是烈士后代？ 　　国家对烈士家属有政策优待，再说插个班也谈不上什么原则上的问题。 　　小学校长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答应了：“学费全免，课本费一块二，正月十八开学报道，到时候直接领去一年级一班。” 第018章 　　李桂芳交了钱回到家后, 翻箱倒柜的找出了一个军用书包, 出来交给何小红。 　　“拿去洗洗干净, 看哪里要缝补的赶紧补一下。校长说正月十八开学, 直接去一年级一班。” 　　何小红从今早吃过饭后就坐在堂屋前的小板凳上择菜, 李桂芳都收拾了碗筷去找了大队长又跑了一趟公社小学，绕了这么一大圈回来, 她还在择菜。直到听了李桂芳这话, 她才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接过军用书包看了看, 失望的说：“是旧的啊？妈, 我记得家里还有新的……” 　　“咋的不满意？那你去给弄个新的出来啊！” 　　撂下这句话后, 李桂芳转身就去了后院，明摆着懒得搭理这糟心儿媳。 　　旧的咋了？军用书包多气派呢, 别人想用还用不上。再说了，这旧是旧了点儿，却不算破, 毕竟军需品的质量一贯都是极好的。 　　横竖事情办完了，李桂芳立马再度投入到了各种活计之中。 　　眼瞅着就要开春了，想来用不了几日队上就要开工了。到时候, 她忙队上的活儿都来不及，哪还有时间做家里的活计？要是搁在别人家, 留在家里的媳妇自然会将屋前屋后的事情都操持妥当的, 就算身怀六甲也没啥, 乡下婆娘没那么金贵, 其实队上很多人哪怕快临盆了依旧下地干活，将孩子生在田里的事情也时有发生。 　　也就她家了，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摊上了这么个惫懒婆娘。 　　这要是不赶紧把所有活计都做了，回头何小红铁定能推就推，实在要是推不掉的活儿也是尽量往后拖的。 　　跟何小红成为婆媳都快十年光景了，李桂芳早好几年前就已经彻底放弃改造这个懒婆娘了。与其指望那懒货，还不如趁着春耕还没开始，把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只这般，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李桂芳一直在涮洗坛子坛子，又腌了不少白菜萝卜雪里蕻。她腌菜的手艺相当得不错，口感极佳还很下饭，等忙起来了，家里只需要煮一锅粥，就着腌菜便是一顿饭。省事儿不说，还能省下不少柴禾。 　　别小看了这些琐事，搁在那些个妯娌众多的人家，你搭把手我搭把手的，一天就收拾完了。可谁让苗家就李桂芳一人做这事儿。 　　幸好，李桂芳是个手脚格外利索的人，咬牙苦干了几天，终于赶在队上开工前完成了。 　　除了做腌菜，李桂芳又趁着天气好，提前将春衫从箱子里翻了出来。她自己的衣服洗洗晾晒一下就成了，毓秀的衣服就比较麻烦了，事实上小孩子长得极快，去年的衣服好多都不能穿了。尤其去年开春那会儿，毓秀还不像现在这般得宠，好些衣服本来就是招娣盼娣穿不下的，放了一年就更不像样子了。 　　李桂芳都不带犹豫的，直接将这些小衣裳归归拢，尽数丢给了何小红。 　　“拿去，正好等你生了，天气也热乎了，改一下做成襁褓和肚兜。” 　　何小红接过衣服展开一看，顿时惊呆了：“妈，这都是什么时候的旧衣服了？都是补了又补的，你拿来给我儿子穿？” 　　“那不然呢？”李桂芳手里倒是还有几块料子，可她并不打算拿出来，“谁家孩子刚出生就穿新衣的？小孩子就得穿旧衣，旧料子软和，再说咱们家仨孩子都长得结结实实的，这料子多好啊！” 　　“可……”何小红很想为肚子里的孩子多谋些福利，无奈李桂芳只是过来支会一声，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转身又忙活去了。 　　一转眼就到了大队开工的日子，凑巧的是，这一天也是公社小学开学的日子。 　　这天的早饭仍是李桂芳做的，只是她吃完就跟苗解放先走了，临走前叮嘱毓秀：“你要想去甄家就自己过去，不然跟你妈你姐去公社小学看看也成。” 　　“我要跟小哥哥学习。” 　　“没法学习，甄家那小孩儿也要上学。” 　　毓秀这才想起昨个儿好像听甄卓凡说过了，等开学以后，每天的学习就只能放在下午了，再就是周日了。也亏得小学放学早，差不多下午三四点就放学了，真想学习的话，还是能抽出空来的。 　　“那我要去学校看看。”毓秀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在目送她奶和她爸出门后，就跑到了何小红跟前，“妈，我也想去学校。” 　　何小红正拿了缝补好的军用书包给招娣，听了这话不耐烦的回道：“那你跟着吧。” 　　又继续对招娣说：“妈说的话你记住了没？你能去上学是妈妈拼了老命给你争取来的机会，你一定要好好读书，长大了才能有出息，有出息了才能报答妈妈。招娣啊，你千万要记得，妈妈是这个世上最爱你的人。” 　　招娣点头，再点头。 　　其实这些话，在最近两三天里，招娣已经听了不止一遍了。不过，她是软性子，脾气又好，非但没觉得不耐烦，反而越听越感动：“妈，我记住了，我一定好好读书，等有出息了报答你。” 　　“好，我就知道咱们招娣乖得很。” 　　何小红帮招娣背上军用书包，还给她调整了一下书包带，想了想又拿了梳子给她梳了个马尾辫，喜滋滋的端详了一番后，这才唤上盼娣，一起出了门。 　　毓秀自然也跟了上去，她人小腿短，何小红却并没有放慢脚步的意思，一手拉着招娣一手拉着盼娣，径自往公社小学去。毓秀没办法，只能从走改为小跑，勉勉强强的跟了上去。 　　也亏得公社小学离他们第三生产队不算远，毓秀虽然跑得气喘吁吁的，好赖没跟丢了。等到了小学门口，仨姐妹好奇的东张西望，瞅啥都新鲜。 　　其实真要算起来，毓秀是来过这里的。去年秋天那会儿，李桂芳就抱着她来找过小学校长，非要人家帮着取个好听的名字。不过，大半年过去了，毓秀那会儿年岁又小，早就已经不记得了。再一个，小学在平常的日子里可没开学日这般热闹。 　　“一年级……喏，就在这里。”何小红好歹当初也念过几年学，别的是不行，可找个教室还是容易的，毕竟整个公社小学一共也没多少班级。 　　将招娣送进教室前，何小红还不忘再三叮嘱，无外乎仍是那些翻来覆去的话。不过，说话的深情，听话的也认真，看着倒也算是像模像样的。 　　教室里的老师也发现来了生面孔，老师比学生开学要早好几天，校长已经跟她说了插班生的事情，还特地嘱咐过，来的是烈士家庭的孩子。正因为如此，老师格外和善的出来领招娣进去，耐心的问了名字，发了新课本和本子铅笔，给安排了教室正中间的最佳座位。 　　何小红站在教室外面，透过窗户往里头看，看到这一幕倒是很满意。 　　毓秀和盼娣个头不够高，没办法透过窗户看到教室里的情况，所以她俩都挤在门口，探着脑袋伸长脖子往里头瞅。很快，毓秀就看到了熟人：“小哥哥！” 　　甄卓凡也是一年级生，不过他是去年秋天就来上学的。虽说今个儿是开学日，可他并没有让爹妈送他来上学，而是跟同班的堂哥甄杰一起上的学。结果，刚在教室里坐下没多久，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循声看过去，他一脸的吃惊：“毓秀妹妹你来学校干啥？” 　　“送我大姐来上学。”毓秀指了指坐在教室中间的苗招娣。 　　“哦，老师就要上课了，你回去找珠珠玩吧，等我下午放学再教你学习。”甄卓凡坐在靠窗户这一排，离门口倒是不远，只隔了两张桌子。可他是个好学生，不敢在课堂上多说话，哪怕现在压根就没开始上课。 　　还好毓秀也是个乖孩子，听了这话忙不迭的点了点头，还拉了下她二姐：“回家吧，老师要上课了。” 　　“我也想上课。”盼娣把手指含在嘴里，眼巴巴的看着已经乖乖坐好的大姐。 　　说来，盼娣才是真正的第一次来到学校里。这里的一切都让她倍感新奇，教室课桌椅子、课本本子铅笔、老师小朋友等等。再想起早上妈妈给的那个军用书包，还破天荒的帮大姐梳了辫子，还有刚才老师拿过来的簇新的课本…… 　　“妈妈，我也要上学！”盼娣转身奔到何小红跟前，仰着脸苦苦哀求着。 　　见状，毓秀也有样学样，跟着跑过来：“妈妈，毓秀也要！” 　　何小红一脸的尴尬。 　　别看她在招娣跟前装得那么好，可事实上孩子们上学从来就不是她说了算的。再说了，家里仨孩子，最大的招娣已经上学了，下面这俩要是再去上学，那…… 　　“不行，你俩岁数太小了，等过几年长大一些了，再来上学。”何小红很快就想到了合适的理由，拒绝了俩孩子上学的请求。 　　毓秀失望的垂下了头，她一贯乖巧听话，哪怕心里不太高兴，也没再出声央求。可盼娣却不干了，一听说不能上学，她顿时一屁股坐到地上，蹬着腿放声大哭：“要上学！要上学！凭啥姐姐能上学，我就不能？我要上学！我要啊！！” 　　何小红眼见毓秀立在原地，一副文静秀气的模样，而亲生的盼娣却是一副泼妇样子的坐在地上又是蹬腿又是拍地的大哭大闹，顿时就恼了：“干啥呢？又不是不让你上学，你还小！还小知道不？你看毓秀，她不也没上学吗？” 　　“我不！姐姐上学了，我也要！” 　　“你给我起来！再不起来我就走了，回头做好吃的没你的份！” 　　盼娣哭闹的动作明显一僵，虽然心里依旧很不高兴，可最终还是老实起来了。 　　何小红没好气的给她拍了灰，拽着她就往外走，边走还边数落道：“早知道就不该让你来。你没看到教室里坐着的孩子都比你大吗？小学是八岁才能念的，你多大？虚岁才六岁呢，过几年再说吧。” 　　“那还要多久？”盼娣委屈的拿手背抹眼泪，她知道自己六岁了，过年的时候奶说过的。可她不知道还要过几年才能上学，“我要多久才能长到八岁啊？” 　　毓秀蹬着小短腿吭哧吭哧的赶上来，正好听到盼娣这话，忙插嘴道：“还要两年呢！你今年六岁，八岁上学，八减六等于二。” 　　“谁教你的？”何小红脚步一顿，不敢置信的看向毓秀。 　　“小哥哥啊，就是珠珠的哥哥。” 　　何小红的脸色很是难看，可她到底没说什么，拽着盼娣加快了脚步往家里走去。这下可苦了毓秀，一溜儿小跑都赶不上。其实别说毓秀了，连盼娣都是被拖着走的。万幸的是，乡下地头的土路都是一条路通到底的，即便偶尔碰到要拐弯的，那路两边也是稻田，不存在任何遮挡物，一眼就能看到前面的人。 　　毓秀费劲儿的跑着，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何小红和被拽着走的盼娣，眼见前面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她忍不住着急起来。 　　幸好，就在这个时候，苗家院子到了。 　　没等毓秀缓口气，就看到一个胖墩子朝着她飞奔而来：“毓秀你咋不来找我了？哥哥上学去了，咱们今天不用学习啦！” 　　甄珠今个儿真高兴啊！ 　　她哥啊，折磨了她整整一个寒假的哥哥啊，终于上学去啦！ 　　“毓秀妹妹，走走，咱们带小鸭鸭去玩。”甄珠嘴上说着俩人一起带小鸭鸭玩，实则手里紧紧拽着她玩具小黄鸭的绳子，说什么都不肯松手。 　　“妈我走了！”毓秀快速的跟何小红打了个招呼，就跟着甄珠一起走了，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一瞬间何小红的脸都已经气到扭曲变形了。 　　毓秀侧过头跟甄珠说话：“我以为你还在家里睡觉，想等下过去找你……对了，我刚才看到小哥哥了！他在教室里，坐在靠窗户那一排。我大姐也去上学了，坐在教室中间，老师还给了她好多漂亮本本。” 　　“我家也有很多漂亮本本，都给你。”甄珠拍着胸口特别大气的道，“还有带图画的小册子，统统给你。” 　　毓秀肯定不能就这么应承下来，她摇了摇头：“我奶说不能拿别人的东西，我上你家看吧，不拿走。” 　　“给你，都给你，统统送给你。” 　　…… 　　何小红站在苗家院门口，恨得咬牙切齿，一脸的狰狞。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的亲生女儿居然跟养女交上了朋友，看着还格外要好的模样，叫她内心五味杂陈的同时，也带上了一丝不忿。 　　“妈妈，痛。”盼娣委屈的喊出了声，她的手一直被她妈拽着，掐得她生疼生疼的。 　　“你先进去，妈出去一趟。” 　　“不，妈去哪儿我也去哪儿，一起！” 　　被盼娣闹得头疼，何小红又不想让她跟着，思来想去，她决定给盼娣找一些事儿做。反正迟早是要学的，早点学会也好帮她的忙，等将来她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后，才不至于手忙脚乱的。 　　打死盼娣都不会想到，随着她奶的下地干活，她自个儿的好日子也跟着走到了尽头。 　　** 　　这一天，苗招娣开始了她小学生的生涯。 　　她发现上学挺好玩的，老师和气同学有爱。哪怕她落下了一学期的课，比起同班同学那真的是啥都不会，可也没人嘲笑她。因为老师说了，她的爷爷是一位革命烈士，大家现在的好日子都是先烈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不但号召班上的同学帮助她，特地指派了班长和副班长带她融入到一年级一班这个大集体里。 　　而一年级一班的班长同学，很凑巧的就是三妹毓秀在正月里不停念叨的甄家小哥哥。 　　苗招娣很开心，她觉得能来上学真的是太好了。她一定会记住妈妈的话，好好读书，等出息了要对妈妈好。 　　甄卓凡刚开始也挺开心的，他就喜欢热爱学习的小朋友，想着毓秀妹妹那么聪明，那她的姐姐肯定也很聪明。可他不知道，很多时候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仅仅两节课后，甄卓凡就从最初的期待满满，到失望透顶，再到绝望极了。 　　他觉得，苗招娣一点儿也不像她妹妹苗毓秀，倒是很像自家那个笨蛋妹妹…… 　　其实，小学开学第一天，是不会教难度太深的课，事实上这个小学期间，功课都是比较简单的。可苗招娣毫无基础，并且她确实跟甄珠很像，不是说相貌身材，而是笨的程度，跟甄珠简直就是如出一撤、一本同源。 　　最可怕的是，她完全没有感觉。 　　中午放学的时候，那些离家不远的同学可以回家吃饭，要是离家比较远的，则会自己带饭过来，一般都是玉米干饼子，泡在水里软和了再吃。小学没有锅炉房，不过老师办公室有热水，可以自己拿茶缸子或者饭盒去接点热水。 　　苗招娣肯定是回家吃饭的，她像小鸟儿一样，快活的背上军用书包，高高兴兴的往家里跑。 　　甄卓凡和他堂哥甄杰结伴一起走，最开始甄卓凡还担心这个跟自家妹妹一样蠢的苗招娣会不会迷路，好在后来看她一路都跑在自己前面，他就放心了。 　　“哥啊，你说为啥苗毓秀那么聪明，她姐姐就是个笨蛋呢？老师教了一遍又一遍，她傻乎乎的看着，一点儿也没学会，就跟珠珠那样的。” 　　“那你说为啥你那么聪明，珠珠就那么笨呢？为啥我那么听话，我弟就那么熊呢？” 　　“也对哦。”甄卓凡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又问，“我妈说大伯娘过几个月就要生小宝宝了，你猜她这回生的是个笨蛋呢？还是个皮猴子？” 　　甄杰：…… 　　这个世界真可怕。 　　大中午的，都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哪怕生产队再忙，也得给人回家吃饭的时间。再说了，春耕到底不比秋收，没必要太抢时间。因此到了饭点，家家户户都燃起了炊烟，到处都是饭菜的香味。 　　毓秀回到家时，她奶她爸都已经回来了。 　　饭菜也已经摆上了桌子，就是看着卖相不是很好。 　　“能把粥给烧糊，何小红你也是有点儿本事的。”李桂芳真的服了，她这辈子没服过人，临老了倒是真的佩服起了何小红，“每次我觉得你已经够蠢了，你总是能让我高看你一眼。得了，你们吃吧，我去给毓秀下点儿面条。” 　　李桂芳抬腿就要往灶屋去，哪知何小红立马上前拦住了她，动作之快简直跟先前动不动就腰酸背痛要死要活的病秧子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妈、妈。”何小红讪笑着道，“我去好了，我最会下面条了，马上就好。” 　　“你啥时候变勤快了？”李桂芳狐疑的上下打量着她，不顾拦住进了灶屋，等看清楚眼前的情形后，顿时勃然大怒，“你这是啥意思？嫌家里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打算把好好的屋子给点了？” 　　毓秀好奇的跟了上去，探出小脑袋往灶屋里瞅了一眼，惊讶的发现整个灶台都被熏得乌漆嘛黑的，连带炉灶前面的地面也是一片黑乎乎。 　　而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里，盼娣耷拉着脑袋，很是伤心的哭了起来。 　　点了炉灶的不是她妈而是她，看到她奶骂人，盼娣又是心疼她妈，又是倍感委屈。 　　她总觉得这跟原先想象的情况完全不同，明明早先妈妈说，她奶重男轻女，一点儿也不喜欢她们姐妹，尖酸又刻薄，是个黑心烂肠的坏老太婆。妈妈还说，等奶去队里干活了，妈妈就待在家里，不骂人还给做很多很多的好吃的。 　　可现实好像跟说好的不一样，就这么半上午时间，她搓了一木盆的脏衣服，喂了鸡捡了蛋打扫了鸡窝，还淘米生火煮粥。 　　正月里啊，哪怕他们这一带春天来得略早一些，可大水缸里的水还是冰冷冰冷的。搓了一盆脏衣服，盼娣就感觉手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两只手的手背和十根手指头是又红又肿，这会儿还开始痒了起来。在灶屋生火的时候，她还差点儿烧到了自己，虽然没受伤，却是被熏得连连咳嗽，眼泪都出来了，锅里的粥也被烧糊了。 　　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呢？ 　　盼娣怎么想都想不通，她还不敢说实话。要是叫她奶知道，是她差点儿把灶屋给点着了，那她奶还不得骂死她？ 　　骂人…… 　　是啊，她奶最喜欢骂人了，扯着大嗓门中气十足的骂人，还能一口气不停歇的骂上大半天，老凶老凶了。以前，她和姐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疯玩，她奶就会特别生气的冲着她们大吼大叫。 　　“出去玩！别杵在我跟前碍事儿！听到没？立马给我滚出去！！” 　　所以，她们姐妹俩才会一天到晚的不见人影，只有到了饭点的时候才会回家。因为待在家里，奶奶是要骂人的啊！ 　　盼娣心不在焉的吃了一顿焦糊味儿的杂粮粥，眼睁睁的看着她奶她爸去上工了，她姐背着书包快活得跑远了，就连最小的妹妹毓秀也出门往甄家那头跑了…… 　　“盼娣，去舀水到盆子里，把碗筷洗了。小心点儿，千万别给摔了，不然你奶回来又要骂人了。你呀，别毛手毛脚的，瞧瞧你上午干的好事，你妈差点儿叫你奶给骂死。” 　　“哦。”盼娣一步三挪的去收拾碗筷了，她的动作很慢很慢，小脸上的表情全是茫然不解。 　　奶超凶的，奶最喜欢板着脸骂她们了。 　　妈妈多好啊，永远都是笑眯眯的，从来也没骂过她们。 　　可是…… 　　盼娣把碗筷放到了大木盆里，垫起脚尖用水瓢去舀水缸里的水，一瓢一瓢的舀到木盆里。旁边传来妈妈的声音，吩咐她用丝瓜囊去擦碗筷，她照着做了，拿着丝瓜囊去洗碗，可手指尖刚碰到水时，就忍不住一个哆嗦。 　　水太冷了。 　　“赶紧洗啊，洗干净点儿，不然你奶回来又该骂人了。” 　　盼娣咬牙把手伸到了冰冷刺骨的水里，心里想的却是，奶再凶奶再爱骂人，她只要乖乖的跑出去别杵在家里碍眼就行了，压根就不用干活。怎么换成妈妈在家了，就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活儿了呢？ 　　“快点儿，别磨蹭！”似乎感受到了盼娣的不满，何小红很快就改了口气，放缓了声音劝道，“盼娣啊，妈妈现在怀了小弟弟，不能再干重活累活了，不然肚子里的小弟弟会不舒服的。你奶也是，明知道妈不能干活还故意不洗碗就走了。唉，也是难为你这孩子了，谁让你姐要上学，你妹又不听话呢？现在啊，妈妈也只能靠你了。” 　　听了这话，盼娣手上的动作稍微加快了一点儿，可她以前又没咋干过活儿，充其量也是被她奶使唤着拿个勺子分下筷子。哪怕有心做得又好又快，她也没这个能耐。 　　何小红皱着眉头站在一旁瞧着，心里很是不得劲儿，嘴上却还是继续柔声劝着：“好好干活，妈妈最疼你了。要不是妈妈怀了小弟弟，也舍不得咱们盼娣这么辛苦。” 　　是啊，妈妈怀了小弟弟呢。 　　奶真是太坏了，又爱骂人又不洗碗。 　　姐姐不好，妹妹也不乖。 　　爸爸也不是好爸爸，他都不干活的。 　　只有妈妈最好了。 　　…… 　　…… 　　道理她都懂，可她还是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第019章 　　随着学校的开学, 生产队的开工，春天早已悄然降临。 　　不过对于多数人而言, 开春只意味着活儿的增多，其他方面的改变并不明显。尤其, 这年头多数人家也才刚刚解决了温饱问题，即便天气暖转了，也不过是将棉袄里头的衬得棉絮掏出来，穿着夹袄过日子, 要一直到天气彻底炎热起来, 才会换上夏衫。要知道, 很多人可能一共就两三件衣裳, 从年头穿到年尾，改来改去，缝缝补补, 就这么凑合着勉强过日子。 　　在物资短缺的年代里, 能填饱肚子就已经很好了，谁还会奢望那么多呢？ 　　别说, 还真就有人抱着这样的奢望。 　　在李桂芳和苗解放忙活着大队长分派下来的活儿时, 何小红也忙着指使盼娣干各种家务活儿, 她其实也想使唤毓秀, 可叫她倍感无力的是, 只要毓秀稍稍晚点儿出门, 甄珠就会拖着她那片刻不离身的小鸭鸭过来找人。 　　本以为只是上学的日子会这样, 何小红还指望着等休息天能让盼娣歇歇, 毕竟六岁的孩子要是成天不停歇的干活，时间长了肯定吃不消的。可等她好不容易盼到了学校放假的日子，结果就发现，来接毓秀的从甄珠变成了甄卓凡。 　　还不如让甄珠来呢！ 　　起码这样能让她多瞧几眼亲闺女！！ 　　这些事儿，毓秀完全不知道。在学校开课的日子里，她上午跟甄珠一起玩，下午看看书。甄家有不少图书，除了甄卓凡上学期的课本和作业本外，还有一些图画书，内容都是有关革命战争的，甄珠是一点儿都不感兴趣，可毓秀却很喜欢。 　　她记得奶奶说过，她爷爷是革命烈士，就因为有很多像爷爷那么伟大的人在前线浴血奋战，这才有了他们今天的好日子。 　　因此，她每回看那些图画书时，都是带着憧憬的心情，就仿佛看到了素未谋面的爷爷一般。 　　等到了半下午，甄卓凡就会放学回家，都会抓紧时间上一堂课。小学放学早，一年级更不存在拖堂的事情，加上作业少而简单，甄卓凡本来成绩就好，很轻松就能完成。因此，每回都是先上课，等毓秀回家了，他再去写作业。 　　这样的生活，毓秀相当得满意。 　　与之相反的就是甄珠了，她已经完全忘了寒假里的自己是多么得悲惨，只觉得每天下午都要上一节课，真的是太辛苦太辛苦了。小小年纪的她，就要被迫承受本不属于她的学习重压，偏生甄兴华和周萍都觉得这样挺不错的，哪怕甄珠还没上学，身为父母也看出来小女儿不是块读书的料。可正因为她不擅长读书，所以才更应该逼着她读书。 　　甄兴华本身只有小学文化程度，事实上很多文化知识都是他入伍以后补的。周萍原本是城里人，因为娘家是有亲兄弟的，自然轮不到她留下，因此在念完高中后就响应国家政策，服从组织安排，下乡支援农村建设。 　　夫妻俩的想法完全一致，都认为读书很重要，丝毫未被局势所影响，也认为总有一天，国家会恢复文化人的地位。既然儿子愿意给女儿补习功课，自然是鼎力支持。 　　这可苦了甄珠。 　　“毓秀，你看完书就拿走吧，通通拿走，一本都不要留，好不好？”甄珠瞅着外头的天色，感觉她哥马上就要回家了，识字算术课堂又要开课了，她苦着脸哀求毓秀，就盼着毓秀能把家里那么多课本图画书都带走。 　　毓秀坚定的摇摇头：“不好。我奶说了，不可以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是我送给你的，送你的！” 　　“不可以。我奶说了，别人的东西要爱惜，可以借来看看，但绝对不能借了不还。我爷爷是八路军呢，八路军绝对不拿百姓的一针一线。” 　　甄珠瘪着嘴含着眼泪，委屈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声儿来：“毓秀妹妹……” 　　“珠珠姐姐乖啊，不哭不哭。” 　　当周萍走到堂屋时，就看到苗家那个秀气可人疼的小姑娘正在安慰自家胖闺女。这情景原本也没啥问题，可配上她俩的称呼，就显得可笑多了。 　　周萍是又好气又好笑：“珠珠你又哭什么？人家毓秀比你还小呢，你当着妹妹的面哭鼻子，也不害臊。” 　　甄珠拿手背抹了抹眼泪，先把眼泪擦干净了，然后再继续瘪着嘴哭：“把书拿走，通通拿走，一本都不要留，全叫毓秀拿走！” 　　“为啥？” 　　“珠珠不学习。” 　　周萍无奈的摇了摇头，从兜里掏出帕子给胖闺女擦眼泪：“那些书是珠珠你的吗？不是，那是爸爸特地大老远的从外面买回来送给哥哥的礼物。你能拿哥哥的东西送人吗？那哥哥是不是也可以把珠珠的零食和小鸭鸭送人？” 　　“不！！！！！！” 　　甄珠被吓得眼泪都缩回去了，一把抱住小鸭鸭：“那是爸爸送给珠珠的！” 　　“你要是想送给毓秀礼物，可以的，妈妈同意。但你只能送你自己的东西，你的小鸭鸭送给毓秀，爸爸妈妈还有哥哥都没意见。可你要记住，不能拿别人的东西做人情，这叫做慷他人之慨。”周萍满脸严肃的告诫女儿，眼见胖闺女似乎被吓住了，她起身去旁边的五斗橱里拿出了一个铁罐子，那是满满一罐子的动物饼干，也是甄兴华年前从外头带回来的。 　　“珠珠的饼干！”甄珠怀里抱着小鸭鸭，眼珠子却一眨不眨的盯着周萍手里的饼干罐子。 　　周萍打开饼干罐子，递给甄珠：“你现在可以跟毓秀分享了，这是你的东西，想送给谁都可以。” 　　甄珠委屈得直抹眼泪，可还是听话的抓了两块饼干给毓秀：“妹妹吃。” 　　毓秀摇头，不单不接饼干，还把手放到了背后：“不吃，我家有，你自己吃。” 　　“好！”这下甄珠可高兴了，反手就把饼干往嘴里塞，含含糊糊的说，“毓秀妹妹我最喜欢你了，最最最喜欢你了！” 　　周萍被这俩孩子闹得哭笑不得，眼见甄珠还要伸手去抓饼干，忙拿起来盖上盖子，径自将饼干收了起来：“就快吃晚饭了，小心零食吃多了吃不下饭。” 　　“吃得下！吃得下！” 　　不理会胖闺女的抗议，周萍扭头问毓秀：“你叔过几天又要出远门了，毓秀你回家问问你奶，要不要带啥东西。” 　　“好，我晚上告诉奶。” 　　就传个话而已，肯定是难不倒毓秀的。在当天的晚饭桌上，毓秀就将这个事儿告诉了李桂芳。确切的说，她是直接说出来了，全家都听到了。 　　李桂芳听了没啥表示，她前阵子刚收拾了大箱子，寻出了好几块料子。春衫几乎不需要棉花，加上她年前还给毓秀织了件小毛衣，完全可以穿单衫套个毛衣。最重要的是…… 　　“人情用多了就没了，衣裳料子我可以找别人买。对了，小红你明个儿早上多煮俩鸡蛋，让毓秀带着去甄家。毓秀你记住了，明个儿分一个白煮蛋给甄珠，咱们不能老麻烦人家，又不给表示的。”李桂芳很清楚，哪怕她再三叮嘱毓秀不可以拿甄家的东西，可孩子一天到晚待在那边，怎么可能不麻烦人家呢？想着以后求甄兴华的地方多了去了，自然得把关系处好了。 　　毓秀不懂这些，她只知道要听奶奶的话。 　　倒是何小红，听了这话忙不迭的表态：“好好，我明个儿一定记得多煮两个鸡蛋！” 　　李桂芳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总觉得这里头有啥问题，不然这抠门玩意儿咋突然就大方起来了？带着这样的疑问，第二天李桂芳没着急出门上工，愣是看着何小红煮好了鸡蛋，放到冷水里略凉了下，擦干净塞到了毓秀兜兜里，这才离开了家。可就算这样，李桂芳仍是满肚子疑问，她总觉得自家那糟心儿媳又犯病了。 　　这一天，毓秀跟甄珠分享了香喷喷的鸡蛋，甄珠也大方的垫着小板凳拿了饼干罐子，跟毓秀一起吃。这回毓秀倒是没推辞，可她也就尝了一块就不吃了，倒是甄珠一块接着一块，吃的肚皮滚圆彻底吃不下了才把饼干罐子放回去。 　　与此同时，何小红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作死。 　　她在家里蒸了鸡蛋糕，还特地发了一大坨面，打算做包子吃。新鲜的猪肉是没有的，她就把挂在灶屋房梁上的腊肉取了下了。这还是年前李桂芳拿东西跟人换的，年三十那天切了一盘子放在米饭里蒸熟了，油汪汪的吃得很香了。因为舍不得都吃了，剩下的就挂在屋檐上，横竖腊肉放得住，哪怕现在已经开春了，放到下个月总归没问题的。 　　为啥非要放到下个月吃呢？因为农历二月初五是毓秀的生日。 　　何小红当然知道婆婆的打算，可她才不管，横竖她现在肚子里揣着娃儿，吃就吃了，也不单单是她一个人吃的，李桂芳就算脾气再坏，还能殴打孕妇不成？ 　　抱着这个想法，她蒸了好几个包子馒头，腊肉馅儿的她自己全吃了，白面馒头则是留给了俩闺女。 　　“盼娣你赶紧吃，多吃点儿，妈知道你干活辛苦，可这也没办法，谁让妈妈现在不能干活呢？你吃，多吃两个，给你大姐留一个就成了。吃吧，吃饱了身体才会好，不然妈得多心疼呢。”何小红见盼娣两眼珠子死死的盯着自己碗里的肉包子，面上闪过一丝不满，不过还是忍住了没发脾气，笑着劝道，“妈知道你想吃肉，可你奶太小气了，手里捏着钱也不知道多买一点。唉，妈妈这也是没办法，肚子里有你弟弟呢，一定得吃肉。” 　　盼娣失望极了，只能接过白面馒头，狠狠的咬着。 　　纯白面做的馒头啊，一口咬下去，满嘴都是麦香味，带着一丝丝甜味儿，比杂粮窝窝头好吃一百倍！ 　　一开始，盼娣还有些不高兴，她也想吃肉，不过等白面馒头入了嘴，她就什么都顾不得了，一面吃着，一面又伸手拿了一个。不过片刻工夫，她一人就吃了仨。 　　“不能再吃了，得给你大姐留一个。”何小红阻止了她，心里还纳闷，盼娣这又瘦又小的人儿，咋仨馒头下肚还没饱？这也太能吃了吧？ 　　盼娣舔了舔嘴唇，终是没说什么。 　　小学放学早，锅里留下的最后一个馒头，自然给了一放学就回家的招娣吃。招娣不知道白日里发生了什么事儿，见妹妹没有，还主动掰了半个给盼娣。于是，何小红趁机又给俩闺女发了一波洗脑包，好叫她们知道，妈妈最爱的就是她们姐俩，在这个世界上母爱才是最伟大的。 　　俩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娃儿懂什么？哪怕是这些日子一刻不停干活的盼娣，也因为吃到了香甜的白面馒头，对她妈有了改观。也是，奶奶只会骂人，有好吃的也是紧着毓秀的，也就是她妈了，会给她们做白面馒头吃，而是姐姐只吃了半个，她可是吃了三个半呢！ 　　用几个馒头笼络住了女儿们的心，何小红当然也料到了李桂芳会不高兴。 　　可她还是低估了李桂芳的怒火。 　　“想吃馒头是吧？吃！我让你吃！！”李桂芳返身去灶屋里蒸了一笼屉的馒头，啪的一下摔在何小红面前，“吃啊，你吃啊！你一个人吃个够！！” 　　蒸馒头的工夫，李桂芳将平日里放米面的缸子一一打开看过了。不看还好，看了简直火冒三丈。 　　苗家因为一贯都是李桂芳当家做主的，哪怕何小红嫁进门都快十年了，也轮不到她管家。在今年以前，生火做饭的也是李桂芳，只有偶尔忙不过来了，何小红才会去帮忙。可就算是帮忙好了，也是李桂芳将东西都收拾好了，让何小红进去看着火，或者饭菜好了让她盛出来端到堂屋里去。 　　因为这个习惯，直接导致李桂芳不像队上其他人家那样，会把粮食都锁起来，而是直接搁在灶屋里的。毕竟，别家是因为几个儿媳妇轮流做饭，怕私底下偷吃，当婆婆的才会防备着。苗家就苗解放一个独苗苗，底下的孩子又还小，李桂芳压根就没想过要防备着点儿。 　　结果…… 　　一笼屉的馒头拍在何小红面前后，李桂芳就让苗解放将灶屋里所剩无几的米面都搬去她那屋，包括几坛子的腌菜。 　　“妈你这是干啥？”何小红心里犯怵，不过面上还是很稳得住的，“我这不是怀着孩子吗？就白天容易饿，多煮了点儿吃的。再说也不是我一个人吃呢，我肚子里的孩子，还有毓秀姐妹仨。” 　　毓秀本来老老实实的低头扒着红薯饭，自打她妈开始生火做饭后，家里的伙食水平那是直线下降。以前，她奶经常给她开小灶，下碗面条蒸个蛋什么的，再不济也能吃到小米粥。可最近，那是顿顿红薯稀饭。好在，毓秀对吃的本来也没多大追求，给她吃她就吃，不给也不会讨要，甚至都不会惦记。 　　其实，毓秀跟甄珠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毓秀压根就不在乎那口吃的，对她来说，只要别饿肚子就成，吃啥不是吃呢？这就是为什么在甄家时，她能拒绝那些零食诱惑的根本原因。奶奶的教育是一回事儿，更多的则是她不好这一口。 　　因此，冷不丁的听到她妈提到了自己，毓秀下意识的抬起头看了一眼，不过很快又低下头继续吃饭了。 　　何小红见状就更得意了：“妈你也别小气，不就是多吃了几口吗？你看那个……珠珠啊，她不是吃得更多吗？也没见她家里人说什么。我就吃点米饭馒头，算啥呢？” 　　“是啊，不算啥，所以我不是让你吃吗？！” 　　李桂芳拉着脸恶声恶气的吼道：“你吃啊，吃不完就不用下桌，吃！给我全部吃下去！！” 　　一笼屉的馒头啊！ 　　哪怕苗家的笼屉不像人家城里饭店那么大，那个头也不算小。这年头做的馒头又格外实诚，完全是实打实的份量，每个都差不多有二两，李桂芳一口气蒸了十个馒头，这要是何小红下午没给自己开小灶吃肉包，倒是勉强还吃得下去。然而…… 　　“妈，还是大家一起吃吧，我哪儿能吃独食呢？” 　　“你今个儿要是吃不完，就立马给我滚回何家去！你，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我通通不要了！！” 　　直到此时此刻，何小红才意识到婆婆居然是跟她来真的。 　　可不是来真的吗？等其他人陆续吃完饭走了，只有李桂芳还待在堂屋里，她就坐在何小红对面，两只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配上那副夜叉似的模样，整个人何止凶神恶煞啊，简直就是民间传说里可以止小儿夜啼的黑山老妖！ 　　何小红欲哭无泪。 　　一个，两个…… 　　才吃到第三个馒头，她就吃不下去了。可李桂芳显然没那么容易放过她，送上早就倒好的凉白开，让她继续吃。 　　三个，四个…… 　　“妈！妈，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吃啊！继续吃！别说我亏待你，你不是想吃白面馒头吗？给我吃！我叫你一次吃个够！” 　　五个…… 　　何小红小时候是挨过饿的，事实上她这个年纪的人，几乎每个都有过挨饿的经历。哪怕他们这一带相较于其他地方已经算是富庶的，然而在自然灾害那几年里，最多也就只能混个半饱，挨饿真的算是家常便饭了。 　　她还记得以前挨饿的滋味，那是一种胃里火烧火燎的感觉，但凡找到半点儿能入口的，也不管是树皮还是草根，尽数都往嘴里送。她还曾经吃过观音土呢，那时候她满脑子都想着吃，要是能顿顿白面米饭吃到撑，那可真是做梦都会笑醒。 　　可事实上，在今天以前，她完全不知道吃撑是一种什么感觉。 　　前面三胎时，她也曾搞事作死，可那时李桂芳最多让她吃饱，吃撑是绝不可能的。 　　然而，就在今天，她终于体会了一把童年时候梦寐以求的滋味。吃白面馒头吃到撑啊！撑…… 　　“妈啊！我要被撑死了！！我真的真的吃不下去了！！！” 　　李桂芳不理她，只拿手指着笼屉里剩下的最后两个馒头：“吃！你不是说我刻薄不让你吃饱吗？今天你必须给我吃完，吃不完你就滚回娘家去！你肚子里的孩子，我不稀罕！！” 　　何小红哭啊，她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哭得那叫一个凄惨绝伦。换个人说不定就心软了，可李桂芳却是出了名的铁石心肠。 　　笑话！ 　　她一个年纪轻轻死了男人独自拉扯儿子生活的寡妇，要是还心软，能活到现在？就算她男人是烈士又怎样？现在是生活好了，国家才增加了各种福利补贴。搁在大灾荒年间，就算上头有心照拂，这天高皇帝远，她但凡后退一步，等上头的人闻讯赶来，他们娘俩的尸身都凉了。 　　“要么吃，要么滚，二选一！” 　　何小红没了法子，死命的往嘴里塞，塞…… 　　哇的一下，她吐了。 　　不单将刚吃下去的白面馒头吐了出来，还有半下午那会儿吃的腊肉包子，也尽数都吐光了。这还不算，等胃里的东西吐光了，她还在吐，拼命的呕吐，吐得胆汁都快出来了。 　　说起来，何小红原本的孕相其实是不错的，所谓的身子骨不适，那是她装出来的。事实上，别的孕妇有的一些孕期反应她全部没有。要说差别，也就是胃口比怀孕之前大了很多。可闹过这一场后，她整个人都不好了，别说吃了，光是闻到那麦香味，就有种反胃感觉。 　　“回屋待着去！记住，再有下次，可没那么轻易揭过。” 　　何小红难受极了，她喊了苗解放扶她进屋。苗解放倒是照做了，不仅扶她回屋躺下，还叹着气跟她说了一个事儿。大概就是苗解放小时候因为羡慕别人有他没有，偷拿了同学的东西，结果平常最宠他的妈，那次差点儿没打死他。 　　末了，苗解放劝她，不要再搞事了，还问她，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好吗？ 　　“你妈这么整我，你还帮着她说话？苗解放！你还有没有良心啊？！”何小红崩溃大哭，她是浑身上下没一处舒坦的，刚才她差点儿把胆汁都吐出来了，这会儿胃里空空如也，偏又反胃的厉害，哪怕再叫她吃，她都吃不下了。 　　…… 　　外边，盼娣看着她爸扶着她妈进了西屋，心里害怕得不得了。她知道，下午偷吃的可不止她妈，还有她。 　　一想到刚才那情形，盼娣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转身就跑去拿了扫帚和簸箕，急慌慌的冲进堂屋，想要清扫她妈刚才吐的那一堆秽物。 　　李桂芳才打算收拾，就看到盼娣冲了进来，忙伸手拦她：“给我。” 　　“我、我来扫。”盼娣颤颤巍巍的开了口。 　　“边儿去！哪儿凉快给我待哪儿去！别来添乱！”李桂芳直接把盼娣吓唬走，这才手脚麻利的清扫堂屋。边清扫着，她还得忍着心痛，这么多白面啊，你说她能不心疼吗？可要是不给何小红一个教训，回头那货能翻天了！ 　　还好，家里养着鸡呢，收拾一下给鸡吃，也不算太浪费。 　　话是这么说的，李桂芳还是心痛得一晚上没睡好。不过比起何小红，她还算是好的，何小红倒不是心痛，而是经此一役，关于孕妇的各种小毛病，全被激起来了。 　　反胃呕吐，小腿浮肿。 　　一下子，不管是孕前期还是孕后期的毛病，仿佛在一夜之间，来了个吹哨集合，地点还是在她身上。 　　次日憋了一上午后，何小红终于忍不住让盼娣扶着她去了卫生所。他们生产队离卫生所还挺远的，反正就一个孕妇一个小孩儿的组合，愣是走了快俩小时才走到。可这也是没办法，要是搁在平日里，何小红还能让苗解放借车子送她去，可谁叫眼下是春耕呢？队上的活儿可耽误不得，况且何小红刚被收拾了，真没胆子立马作幺。 　　及至见着了亲妹妹，何小红那是好一通哭诉，真的是泪洒卫生所。 　　何小梅自然是好生安慰，可这年头也没啥药物，兴许县医院里有，可她这个小小的卫生所里，只有最基础的药物，根本不对症。末了，何小梅只能回家寻了她男人，让她男人推着自行车送她姐回去，她自己则拽着盼娣。 　　也不光是送姐姐回家，何小梅还跟李桂芳好好的谈了谈，中心思想是她姐身子骨亏得太厉害了，毕竟前头连生了三胎，又没好生将养。眼下，年岁大了不多，还是第四胎了，家里要多重视一下，最好是弄些营养品来，补一补身子，不然孩子生下来可能会体弱多病。 　　李桂芳斜眼看着她，一副“我听你瞎扯淡”的表情。 　　直到何小梅终于说完了，李桂芳才开了口：“我家穷养不起你们老何家这么金贵的闺女，索性一事不烦二主，麻烦你给送回去。下回啊，让你爹妈找个能出得起三百块彩礼钱的有钱人家！” 　　何小梅的脸腾得一下涨红了，她又不傻，怎么可能听不出来李桂芳这是指桑骂槐。 　　“苗大娘……” 　　“要么你就送，要么你就走人。这懒婆娘一走就是一下午，晚饭都没人做呢！” 　　“我说苗大娘啊，我姐身子骨不好你不是得更累吗？你好好给她补一补，她不就能替你分担不少活儿？” 　　“可不敢做这种白日梦，你问问她，她早些做了啥？算了吧，横竖整日里都躲在西屋里躺尸，想躺着就躺着吧，我可不敢指望她干活。” 　　何小梅无功而返，还平白落了一通数落，连带她男人都怪她多管闲事。她有心想辩解，可回想起苗家院子里闹腾的几个孩子，就瞬间没了底气。 　　罢了罢了，她一个当妹妹的，还能帮姐姐过日子不成？不管了，也管不了。 　　** 　　何小红养了两天，她其实底子不错的，要不然也不能恢复得那么快。 　　将养身子的这两天里，她还是想了挺多的，可以确定的是，她婆婆是真的狠，她怀孕都敢这么折腾她，等孩子生下来，还能有她的好？左右不过要受罪，还不如豁出去给自己谋点儿利。 　　打死李桂芳都不会想到，某些人的脑子就是跟正常人不一样。正常人是吃了教训后就不敢了，可某些人却是完全不顾将来，只图眼下的安逸。 　　说来也是凑巧，何小红身子骨刚好转了点儿，就碰上了离家外出的甄兴华。 　　甄兴华又要出去跑长途了，因为他媳妇今个儿要去他大哥家帮忙干活，他就顺道把小女儿带到了苗家：“你妈要去大伯家帮忙，你自己乖乖在这儿待一天，等下午你哥放学了接你回家，记住了吗？吃的都给你装好了，要乖。” 　　“嗯嗯嗯。”甄珠忙不迭的点头。 　　循声出来的何小红忙叫住人：“那个……甄家二哥啊，你今个儿走啊？我还以为是明个儿呢。我妈让你给毓秀带些轻薄透气的布料，这不下个月就是毓秀生日了吗？最好再给她带点儿麦乳精、奶糖、饼干啥的。对了，要是有奶粉也要一些，给我肚子里的儿子准备的。能成吗？麻烦二哥了，主要是毓秀的，先紧着她。” 　　甄兴华并不知道他媳妇前几天让毓秀带过话，就算知道好了，他也会认为是小孩子忘性大。偏巧，这会儿毓秀还在堂屋里吃饭，甄珠一进苗家院子，就立马往堂屋里冲。何小红是走过来站在院门边上说话的，她本来就不像李桂芳那样的天生大嗓门，柔声细气的说着话，语调里又是满满的恳求，加上她这话逻辑也没问题，起码甄兴华是挑不出毛病来的。 　　想起年前那昂贵的羽绒服，甄兴华是连半点儿怀疑都没有，一口答应了下来。不过他也添了一句：“我帮苗大娘看看，能弄到肯定帮忙弄。不说了，我先走了，赶时间呢。” 　　目送甄兴华离开，何小红多多少少心里还是有些犯怵的，可她转念一想，她是个孕妇啊，上回李桂芳再生气，不也没碰她一根手指头吗？既如此，她怕个啥？挨骂就挨骂吧，又不会少块肉的。 　　本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想法，何小红给自己鼓了鼓劲儿，开始盘算拿到东西以后该怎么分配了。 　　麦乳精、饼干、奶糖都是她给自己准备的，轻薄透气的衣裳还有奶粉之类的则是给未出生的儿子备下的。她完全不担心李桂芳到时候不给钱，因为出钱的是甄兴华啊，李桂芳最怕欠人情了，咋能不给钱呢？只要东西到了手，实惠自己拿了，就算被骂个狗血淋头也是值得的。 　　说到底，何小红还是觉得自己现在的日子太苦了。可因为前面三胎作了太多回死，眼下第四胎了，李桂芳明显已经完全免疫了。 　　你爱闹就闹，反正她屁不疼。 　　再说她也寻思过了，这要是不趁着怀孕时候可劲儿作，等到孩子生下来了，她还有什么成本折腾？女人啊，也就怀孕的时候能矫情一些，平常作给谁看？谁会看啊！ 　　无视了月余日子后可能会爆发的家庭战争，何小红抚着肚子换上笑脸，往堂屋去了。 　　这一天，毓秀和甄珠是待在苗家院子里玩的。 　　招娣自然是要上学的，毕竟不是休息天。至于盼娣，则开始着手干已经渐渐熟练的家务活儿。 　　好不容易碰上毓秀不出门，何小红是想让毓秀也干些活儿的，无奈甄珠跟苗家其他人不熟，她只跟在毓秀身后，亦步亦趋的，还要缠着毓秀说话。 　　何小红还是很稀罕甄珠这个没养在她身边的女儿，到底忍住了没搞事，而是笑眯眯的同甄珠搭话。甄珠其实不太搭理她，相较于何小红这个完全不熟的姨姨，甄珠明显更喜欢小伙伴毓秀。说笑玩闹之间，甄珠还不忘吃，她出门前背了个小背篓，手上还牵着她的小鸭鸭，兜兜里也装了不少好吃的。 　　花生瓜子、动物饼干、煮鸡蛋、水果糖、小蛋糕…… 　　乱七八糟的东西吃了一大堆不说，甄珠还出于好奇拿糖块跟盼娣换了半个窝窝头。尝了一口，小脸都皱在一起了，可还是坚强的把半个窝窝头全吃了。 　　一直到下午，甄卓凡放学回来接走了甄珠，何小红还站在院子外的黄土路上看了好久好久，直到小兄妹俩走得没影儿了，她这才恋恋不舍的进了院子。 　　因为今天没学习也没看书，毓秀的兴致不是很高。直到她奶回来，她才高高兴兴的迎了上去：“奶！！” 　　李桂芳看着也不是很高兴，以往她一回家先找毓秀，今个儿却是扫视了一圈院子，一开口就是：“甄家那胖丫头呢？” 　　“珠珠回家去了，她哥哥来接的。”毓秀回道。 　　“她妈出事了，她知道不？”李桂芳又问。 　　这回，没等毓秀开口，何小红就急急的插嘴道：“出事了？出啥事儿了？不是说她妈去甄老大家帮忙干活了吗？” 　　“你咋知道？”李桂芳狐疑的打量了她一眼，不过很快就放过了这个问题，毕竟这也不是啥重要的事儿，“就是去甄老大家干活，一不小心给摔了。就半下午那会儿的事情，听说人都站不起来了，借了队上的推车给送去了卫生所。” 　　“咋那么不小心呢？这知青就是不中用，干点儿活都给摔了，摔就摔吧，谁还没摔过呢？那么金贵，摔一下还能爬不起来的？没用的东西……”何小红念念叨叨的说着，等她说了有那么一会儿后，才发现她婆婆没吭声，就这么一言不发的盯着她猛瞧。 　　何小红冷汗都要下来了：“那、那不是……妈我随便说说的，没啥意思。” 　　顿了顿，何小红又忍不住问：“那珠珠呢？她妈摔了，谁来照顾她？让她哥别上学了呗！” 　　李桂芳继续盯着她，直到把她盯得头皮发紧心里发毛：“有你啥事儿啊？甄家又不是没人了，他们不会管吗？用得着你多嘴！” 　　何小红终于闭嘴了，哪怕心里还憋着很多话，她也不敢再开口了。不过，她还是暗暗打定主意，回头等身子骨舒坦一些，去甄家瞧瞧珠珠。她的珠珠啊，是去甄家享福的，可不是去吃苦受罪的。 　　这档口，李桂芳也在跟毓秀说：“你明个儿早上去甄家瞅瞅，看是啥情况，要是人家忙不过来，你就乖乖回家待着。记住了吗？咱不能给人添乱。” 　　毓秀乖乖的点头，心里还有些担心，担心那个说话和和气气的婶婶会不会出事。 　　** 　　要说出事也不尽然，周萍是受了伤，她把腿摔骨折了。 　　幸好，她年纪不算大，加上送医及时，用医生的话来说，好好养吧，伤筋动骨一百天，只要养得好，痊愈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这话反过来就是说，万一没养好，还是有可能瘸的。 　　周萍躺在屋里唉声叹气，她怪自己太不小心，又偏这么巧摔得不是地方。更麻烦的是，甄兴华早上刚出门，起码要一个月后才能回来。这下子，家里这一摊子事儿可咋办呢。 　　她手里倒是捏着钱，再说这年头看病也不贵，重点不是医药费，而是需要时间仔细养着。最好当然是再增加些营养，像什么骨头汤就可以准备起来了，缺啥补啥嘛。再不济，红糖也成，一样很补的。 　　这些东西都不难弄到，最让周萍苦恼的还是这个家，更确切的说，是小闺女甄珠。 　　儿子问题不大，他白日里都要上学，偶尔休息一天也不用操心的。可女儿年岁还小，从她被推车送回家的那一刻起，甄珠就哭成了个泪人。 　　甄珠太小了，她根本就不知道为啥她妈会被人推回来，也不知道为啥她妈就突然不能动了，她吓得哇哇大哭，怎么哄都哄不好，连平日里最爱吃的水果糖都哄不回来。 　　于是，在周萍受伤后的第二天，甄家老太太就包袱款款的搬过来住了。 　　在红太阳公社第三生产队里，有两个老太太最为出名，其一是苗大娘李桂芳，其二就是甄大娘周春花。 　　跟李桂芳截然相反的是，甄大娘素来以有福气和好脾气著称。她娘家爹妈到如今还在世，都是高寿的，娘家兄弟子侄也都很出息，嫁个男人也是个有本事的，生了仨儿子是一个比一个更能耐，仨儿媳也都是孝顺人，更别提每个儿媳都给她生了孙子，到现在为止，她已经有四个孙子了，兼之大儿媳又怀了孕。 　　哦对了，她还有个小孙女。 　　甄大娘一到二儿子家，就先麻溜儿的生火做饭，给卧床养伤的儿媳送了吃的，又笑眯眯的送孙子出门上学，还在孙子手里塞了个白煮蛋，让他饿了记得吃。 　　干完这些后，她就喊珠珠跟她一起去了后院。 　　“去把鸡窝收拾一下，把蛋拣出来。” 　　甄珠正摸了块水果硬糖，刚剥开糖纸往嘴里送，就听到了她奶这话，顿时一脸纳闷的抬头看过来，还拿手指反指了下自己：“我？” 　　“不是你还有谁？去，你人小，奶腰不好，把鸡蛋捡出来。” 　　捡就捡呗，甄珠含着糖块钻进了鸡窝里，很快就在稻草堆里找到了两枚鸡蛋，一手拿一个，转身走了出来：“给。” 　　“再去收拾一下鸡窝，把鸡粪扫一扫。你妈平常喂鸡的烂菜根放哪儿了？去剁碎了，倒里头鸡食盆里。” 　　甄珠：…… 　　本质上，甄珠还是个听话的孩子，虽然有着一肚子的疑问，她还是听奶奶的话，打扫了鸡窝。假如那能叫打扫，而不叫捣乱的话。 　　至于剁鸡食却是真的为难她了，甄珠牢牢记住妈妈的话，不可以碰刀子。因此，哪怕她奶再怎么劝她，她都把小胖手放在背后，咋说都不听。多说两句，她就一头钻进了东屋里，妈妈妈妈的叫开了。 　　甄大娘简直开了眼界了！ 　　是这样的，甄家分家很早，事实上都不能说是甄兴华回来后才分的家。而是早在甄兴华去当兵时，甄家差不多就分了。老俩口跟着大儿子大儿媳过，老二则在外地当兵，老三是高中毕业后考上了县里的工厂，成了光荣的工人阶级，还经人介绍娶了个县里姑娘当婆娘。一直到老二退伍回来，跟队上申请了宅基地，用复员费盖了新屋，后来就跟队上的女知青周萍结了婚。 　　尽管两边离得其实也不是很远，可谁让甄兴华一年里起码有十个月在外头，哪怕他回来了，那也是由当儿子的甄兴华去大哥那头看望父母，没的说让爹妈反过来看他的道理。 　　也因此，这些年过去了，甄大娘来这边的次数那是十根手指头都数的过来。 　　甚至往前推算，她上次来这边，是周萍生女儿，正好甄兴华不在家，她就帮着伺候了几天月子。 　　一转眼，甄珠都那么大了，而且打眼瞧着，这也太大只了。 　　甄大娘跟着甄珠进了东屋里，这当婆婆的跟自家儿媳可不需要避讳，她只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甄珠，后者却只顾着扒拉着床沿，跟她妈哭诉。 　　半晌，甄大娘开了口：“萍啊，我仔细想了想，要不然你还是住到卫生所里去吧。” 　　“为啥？”周萍刚听小女儿哭唧唧的说着什么，她还当时这孩子又饿了，正打算让孩子自个儿去拿点饼干吃，就听到了婆婆这话。 　　甄大娘一贯是个好脾气的人，格外耐心的解释着：“你岁数还轻，没经历过事儿。这腿伤啊，可大可小。反正兴华能赚钱，再说卫生所也不咋花钱，又不是县医院。我就寻思着，你搁家里躺着，回头要是腿疼啥的，还得让人再给送到卫生所去，麻烦人不说，万一耽搁了腿伤咋办呢？” 　　“其实也没那么疼了。” 　　“妈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这事儿啊，听妈的，就去卫生所里住着。不然万一有个啥闪失，妈可没法跟兴华交代。你说说，你好心好意的来帮妈做事，结果就摔了，养好了也就算了，但凡有个……唉，妈这心里咋过意得去呢？” 　　周萍听着这话，眼圈都泛红了，忙道：“这事儿怨我，再说我也是看大嫂孕相不太好……怎么能赖妈呢？” 　　“对，你是去帮你大嫂的。可你要是不去帮忙，那些活儿不就是我做的？说到底，你还是想叫我松快点儿。好了，别跟妈争了，去卫生所住几天，就几天，成吧？横竖妈在你这儿住着呢，我亲孙子孙女，你还怕我照顾不好？你看小杰小伟，长得多结实呢！” 　　自家婆婆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周萍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再拒绝。 　　当天中午，甄大娘就让大儿子借车把人送到卫生所里。 　　这年头，医药费真的不贵，别说卫生所了，就算是县医院好了，住院费一天也才五毛钱。卫生所更便宜，一毛钱一天。反正一般情况下，仅有的三张病床都是空着的。 　　就这样，周萍在卫生所里住下了，因为天气还没完全转暖，再说她这个情况也不方便换洗，只带了些随身用品，茶缸子热水瓶这种。饭由甄大娘给她送，为了方便多数时候都是吃包子馒头，不过有几次却是炖了鸡汤、骨头汤给她送去的。 　　身为卫生所的护士，何小梅全看在眼里，刚开始是羡慕，没几天羡慕就转为了嫉妒。话里话外都是人跟人不能比，都是当儿媳的，看看人家，再看看她家的，更别提她姐那刻薄到近乎恶毒的婆婆了。 　　然而，谁也不知道，甄大娘之所以让儿媳去住卫生所，一方面确实是考虑到腿伤的问题，毕竟儿媳要是有个不好，倒霉的是她儿子。可另一方面，她却是因为小孙女甄珠。 　　以前没咋碰面，即便过年那会儿甄珠去她那儿拜年了，可就那么一会儿工夫，能看出个啥来？再说了，过年那会儿多冷呢，小孩子们各个都裹得跟个球似的，甄珠一点儿也不显眼。 　　直到…… 　　甄大娘决定趁着儿子儿媳不在家，好好的教导一下小孙女，可不能再让她这么吃下去了。 　　长得圆润一些叫福气，长成肥猪样儿叫傻气！ 　　** 　　毓秀被奶奶叮嘱过后，确实往甄家去了一趟。她去的时候，很凑巧的是，甄大娘在屋里劝周萍去卫生所待着。毓秀虽然年幼，却比甄珠聪明太多了，她知道卫生所是干啥，更清楚没啥大问题是不会往卫生所去的。 　　只听了个囫囵，毓秀就红着眼圈跑回了家。 　　她不知道她奶在哪里上工，确切的说，春耕和秋收都属于特殊情况，所有的社员都是跟着大队长的安排走的。反正今天跟昨天干活的地儿绝对不是一个，甚至上午和下午都会换地方。 　　毓秀没去地头找她奶，她径直回到家里，坐在檐下的小板凳上委屈的抹眼泪。 　　何小红又不瞎，咋可能没看到呢？她当时就开口问了。毓秀不会说谎，于是就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这要是没啥的大问题去卫生所干嘛？嫌钱多烫手？何小红的想法跟当下绝大多数人都是一样的，她也认为周萍一定是出了大问题，甚至不单单是断了腿，保不准进了一趟卫生所，又查出其他恶毛病来。 　　那一刻，何小红先是快意了一番，想着好命人不也有厄运等着吗？可紧接着，她又犯愁了，想起亲生女儿还在甄家，要是周萍真有个万一，甄珠能落得好？甄兴华还那么年轻呢，有钱模样还好，肯定要再娶一个的。到时候，甄珠落在了后妈手里…… 　　正瞅着呢，她一抬眼就看到眼圈泛红满脸担心的毓秀，顿时仿佛吞了一只苍蝇似的，泛起了恶心。 　　“好端端的送卫生所干啥？完了完了，这人肯定要不行了。唉，也是可怜，年纪轻轻的，谁能想到呢？也是没福气。” 　　毓秀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加上何小红这话也不算是无的放矢。当下，毓秀就憋不住了，豆大的眼泪就从眼眶里迸出来，不敢相信那个前两天还请自己吃饼干，对自己和和气气的婶婶就要死了。 　　于是，等中午李桂芳回家，就把何小红骂成了猪头。 　　为了安慰毓秀，李桂芳还特地领着毓秀跑了一趟卫生所，亲口问明白了，只是骨折而已。哪怕最最坏的结果，最多也就是走路稍快一些会有些跛。事实上，只要周萍安心待在卫生所里养伤，连这么一丁点儿微小的可能性都不存在。至于生命危险，压根就没有。 　　“听到了吧？别理你妈，她出娘胎的时候把脑子落下了！” 　　毓秀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她还是记得奶奶的话，最近甄家一团忙乱的，她不可以去那头添乱。 　　结果，都没挨到下一个休息日，这天上午，甄珠就呜哇呜哇的哭着跑到了苗家。 　　最让人感到惊讶的，还不是甄珠哭着跑过来，而是她居然没拽着从来不离身的小鸭鸭。 　　“毓秀妹妹！你叫你奶领我去找我妈好不好？我奶太坏了，她太坏太坏了，她真的是天底下最坏最坏的大坏蛋了！呜哇哇哇哇哇……” 　　甄珠一看到毓秀就仿佛见到了久违的亲人一般，抱着毓秀就放声大哭，差点儿把毓秀撞得一个踉跄。 　　都没等毓秀开口发问，甄珠就一股脑的将这几天遭受的委屈尽数说了出来。 　　“我奶叫我干活！大清早的不让我睡觉，让我起来去鸡窝里捡鸡蛋，还要扫鸡粪、喂吃的。要打扫院子，要搬柴禾，要拿碗筷……最最坏的是，她还抢走了我的零食！” 　　“爸爸给我买的零食啊，全叫她搬走了！一样都没给珠珠留！糖糖、饼干都搬走了！所有的好吃的，全都没有了！！她说要给哥哥们吃，不给珠珠吃！她说珠珠太胖了，不能再吃了！她说以后只能吃白米饭，别的菜不要想了！她说都是我爸妈惯得我，要好好管教我！” 　　“哇！！她还把我的小鸭鸭抢走了！！” 　　说到这里，原本已经哭得声嘶力竭的甄珠陡然间哭声拔高了不止一个八度，几乎是用戳穿人耳膜的尖叫声无比凄厉的哭喊了出来：“我的小鸭鸭！爸爸大老远给我买的小鸭鸭！！抢走了啊，没有了啊！珠珠的小鸭鸭！那是珠珠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毓秀都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只能下意识的说：“不哭啊，珠珠姐姐不哭啊，不哭不哭了。” 　　这种安慰效果几乎等于零。 　　甄珠扯着嗓子拼命大哭，仿佛要把这几天遭受的委屈通过哭声全部发泄出来。没一会儿工夫，她的嗓子就哑了。可就算这样，她也依旧没有停止大哭，而是继续扯着嗓子尖叫：“要妈妈！要找妈妈！带珠珠去找妈妈！珠珠的小鸭鸭，抢回来哇哇哇哇！” 　　何小红听得心都碎了，她很想过去抱抱她那伤心的小女儿，可她不能这么做。 　　这么洪亮又凄厉的哭声，哪怕这会儿是春耕时节，队上好多人家都还是留了人在家里的。甄珠那是哭啊？她简直就跟杀猪一样，没一会儿工夫，苗家院子门口就围拢了好些人，其中又以老大娘和孩子为主。 　　不得已，何小红只能忍着心碎宽慰甄珠：“乖啊，别哭。你奶可能是逗你玩的，咋会抢你的玩具呢？没事的，回头她就还你了。” 　　“哥哥抢的！是小伟哥哥抢的！他不会还的！找妈妈，找爸爸，找哥哥，抢回来！那是珠珠的啊！是珠珠的小鸭鸭，是珠珠的！！” 　　甄珠才听不进去。之前让她干活，她忍了，哪怕干的并不好起码也干了。后来搬走了她全部的零食，她特别伤心，尤其她的胃被撑大了，没一会儿就饿了，摊着手心跟她奶要吃的。最后，她的小鸭鸭叫甄伟看上了，想动手抢，她自然是不肯让的，俩人打了一架，甄珠仗着自己胖，生生的把大了她半岁的堂哥压在下面，成功的保护了她的小鸭鸭。 　　可惜，没等她庆幸，奶奶来了，一把夺走了她的小鸭鸭，反手就给了甄伟，让他赶紧跑回家去，还帮着拦住了欲追上去的甄珠。 　　这就好比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甄珠彻底炸了，跟她奶打了一架，完败后就决定搬救兵。 　　她一定要解救她的小鸭鸭，一定要救回来！！ 　　何小红是想帮忙的，可她不敢做得太过分。其他人却多半是来凑热闹的。 　　毓秀倒是安慰了甄珠，盼娣在旁边听了一会儿，突然发问：“你说你奶这几天只给你吃白米饭？那你以前都吃啥？” 　　甄珠都哭得快喘不上气来了，打着哭嗝回道：“也吃白米饭的，但是有肉肉有菜菜。妈妈给包大饺子、大肉包子、馄饨，还有下面面吃，上面打个鸡蛋。爸爸要是回来了，给珠珠带好多好多好吃的，糖糖、饼干、五香豆、肉干、江米条、小蛋糕、芝麻大饼、罐头桃桃……哇！好吃的都叫奶奶搬走了，还有珠珠的小鸭鸭，那是爸爸买给珠珠的，珠珠的啊！！” 　　说了没一会儿，甄珠好像缓过来一些了，又继续开始嚎啕大哭。 　　要是她不说这些，兴许舆论还是站在她这边的，毕竟她看起来比较弱。可听她这么一说，就别提那些纯粹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了，连她亲妈何小红都有些不知道该咋开口劝了。 　　“来了来了，甄大娘来了！” 　　不知道谁给甄大娘送了信，没过多久，她就喘着粗气过来了，挤开人群后，一眼看到小孙女，她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珠珠你要吓死奶奶啊！我还以为你跑丢了！走走，回家去。” 　　“我不！你坏蛋！你欺负珠珠！你让珠珠饿肚子！我不跟走！” 　　“瞎说什么呢？一天吃三顿，顿顿都是白米饭，你每顿吃两碗半，这还饿着你？再说了，我跟你哥不也吃这些？一家人哪能吃两样饭？敢情不给你开小灶就是欺负你？行了行了，别闹了，跟奶回家去。” 　　“就是欺负了！你还抢了珠珠的小鸭鸭！” 　　“让你哥玩两天，他那人不定性，最多两天就腻歪了，到时候一准儿还给你。”甄大娘好说歹说也没说服甄珠。 　　小人儿可记仇了，哪怕嗓子已经嘶哑了，依旧能不顾嗓子疼的大吵大闹。要是硬拉她，她还能使出千斤坠的绝活，狠狠的往地上一坐，差点儿就把甄大娘给带得摔倒了。 　　甄大娘腰不好，被这么一拽，顿时哎哟上了。 　　看热闹的这下看不下去了，纷纷声援她。 　　“小孩子家家的脾气还那么大，这是你奶，你咋能这么干呢？赶紧给你奶赔不是。” 　　“不就是零食叫你哥吃了吗？咋能吃独食呢？甄兴华也是，咋教的闺女，男娃都没得吃，就给个丫头片子赔钱货吃，咋想的？这啥脑子？养这么胖，不还是给别人家养的？该！” 　　“女娃娃还玩玩具，这给金贵的。我说甄大娘，你也是脾气好，还还给她呢，她的东西不是她爸花钱买的？她爸不是你辛苦养大的？还啥啊，拿就拿了呗。” 　　“还吃白米饭，我家大孙子都吃不上，就数她金贵？” 　　“太不像话了！是该让甄兴华好好管管他闺女，小时候就这样，长大了还了得？儿子养不好是祸害自家，闺女养不好那是坑别人家！甄大娘，甄兴华管不好，你可得帮着管一管！” 　　这些老大娘们特别能理解甄大娘，完全跟她统一战线。小孩子们则满脑子都是甄珠刚才所说的好吃的，别以为小孩子就不会嫉妒，就是孩子才会嫉妒得直白，这其中就包括了盼娣。 　　真要说心疼甄珠的，何小红算一个，再就是毓秀了。 　　毓秀是在场众人里跟甄珠最熟悉的那个，她太清楚甄珠有多喜欢小鸭鸭了，当然吃的也很重要。两者失去其一都能让甄珠哭疯了，现在两样都失去了，也难怪甄珠会气成那样了。 　　换个人就该在众人的指责声中瑟瑟发抖了，换个心理素质差的，保不准都能留下心理阴影了。 　　可甄珠是谁？她名义上是甄家的娃儿，实际上却是苗家的种。 　　想当年，李桂芳面对千夫所指，愣是不低头不认怂，梗着脖子硬杠到底。甄珠显然没继承到她亲爹的窝囊，继承的全是她亲奶的彪悍。 　　“你坏！你也坏！你们统统都是大坏蛋！等珠珠爸爸回来，打你们！” 　　哦，就是她如今还太小了，矮墩墩的身形杵在那儿，哪怕嘴里放着狠话，也没有一丁点儿的威慑力。 　　甄大娘可不能由着小孙女在这里得罪人，她一个人弄不了这小胖墩，就拜托别人喊她大儿子过来。等身强体壮的甄珠大伯赶来后，形势直接一面倒，一下就把甄珠拦腰抱起，跟扛米袋子似的，直接给扛走了。 　　何小红捂着心口，难受得眼前阵阵发黑。 　　她能怎么办呢？任凭说破天去，当奶奶的教训孙女都是理所当然的。再说了，甄大娘给饭吃了啊，给了白米饭，随便吃，管饱！她还咋替女儿做主呢？她有什么立场替女儿讨回公道呢？ 　　等人群散了，何小红踉踉跄跄的回了她自己那屋，一下就躺倒在了床上，任凭眼泪横流，打湿了床铺。 　　及至李桂芳和苗解放下工回来，就听说何小红又躺平了。 　　“要你有啥用？！生儿子不行干活儿也不行，就知道吃吃吃，你是猪投的胎啊？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猪年底还能杀了吃肉呢，你说你能派上啥用处？我呸！” 　　所谓狼来了的故事，反正李桂芳完全不相信何小红是身子骨不舒服，她觉得这婆娘就是懒筋没抽，外加一身的懒骨头，浑身上下除了懒病是真的，别个都是装的。等骂了个痛快，她才转身去灶屋生火做饭。 　　毓秀赶忙跟上，迈过灶屋的门槛：“奶，我跟你说，珠珠她……” 第020章 　　托甄珠的福, 被她这么一闹腾，甄家的事情算是彻底的传遍了整个生产队。 　　当然，因为时间和性质不同的关系，这事儿倒是不如年前何小花那事儿来得轰动。道理也简单，何小花索要三百块彩礼不成反被退婚一事，是结合了数个八卦热点的, 况且那阵子正好是年前, 大家伙儿最闲的时候，不谈这个谈啥呢？可眼下, 春耕虽不如秋收来得忙碌, 有大队长日日督促, 社员们自是不敢偷懒耍滑。其实, 也没人会这么干，春耕是希望的开始, 若是在春耕时节偷了懒，到了秋收时分，报应就来了。 　　可就算社员们不曾大肆讨论甄家二三事，甄大娘还是被小孙女甄珠气得不轻。 　　让大儿子直接将人扛米袋一样的扛到了甄家老屋那头, 甄大娘气得胸口起起伏伏，缓了半晌才开口训斥甄珠。甄珠自然不服气，她觉得自己没错，那是她的零食她的玩具, 别人凭啥抢她的东西？指望一个四岁的笨丫头理解何为家族, 那简直就是做梦。 　　甄大娘苦心教导孙女, 其效果却微不可见，祖孙俩经此一役，几乎是正面杠上了。 　　在甄家老屋那头发生的事情，外人并不得而知。 　　苗家这边，毓秀倒是将下午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奶奶。李桂芳一面忙活着晚饭，一面听着小孙女说事儿。她对甄家的事情倒是没啥看法，这当奶奶的，别说教训孙女了，就算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儿，用收拾孩子来打发时间又怎样？要不老祖宗咋会有“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这种话呢？ 　　对甄家没啥看法，不代表李桂芳不会为别的事情犯愁。 　　“毓秀啊，甄家闹腾成这样，你记得这段时间别往那头去了，省得给人家添麻烦。” 　　毓秀一贯听话，哪怕内心难掩失落，可还是乖巧的点头表示记住了。 　　李桂芳多精明一人，咋可能看不出来毓秀的情绪很低落呢？她本想让毓秀上生产队别的人家玩去，毕竟就算春耕再忙，像毓秀这么点大的孩子，还是非常自由的。可没等这话说出口，李桂芳就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的毓秀啊，对别的东西丝毫不感兴趣，人家小姑娘喜欢吃喝爱漂亮，可毓秀最大的兴趣爱好似乎是……学习？！ 　　意识到这一点后，李桂芳开始苦苦思索，他们第三生产队里，除了甄家之外，还有哪户人家家里有图书，孩子是爱学习的。 　　寻思了一圈后，李桂芳放弃了。 　　自打多年前，国家取消了高考后，很多原本就不是很在意孩子学习的人家，眼下就更不在乎了。况且，这事儿也不是在乎不在乎能够解决的，要学习不得买书？买书不得花钱？在堪堪吃饱饭的当下，谁家也不能随意祸霍钱吧？ 　　也就只有甄家了，甄兴华的情况跟队上乃至整个公社的人都不同。他是早年去当了兵，也算是开了眼界。后来虽然没能在部队提干留下，可因为在部队里学会了驾驶技术，哪怕退伍回乡了，也很容易的就在战友的介绍下，找到了一份车队驾驶员的工作。可别小看了这份工作，这年头会开车的人太少太少了，就算勉强学会了，开长途车跟普通开车又是不同的，强度难度都会拔高不止一筹。也就是说，这是一份薪水优渥又没有人竞争的工作。 　　还不光如此，因为开长途车的缘故，甄兴华去了好些个地方，其中甚至包括了几个全国知名的大城市。正所谓见多识广，甄兴华愈发认为读书见世面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可他自身已经定型了，那就要好生培养他的孩子们。 　　只这般，他才会花时间花精力同时也花钱去购买有些书，哪怕现如今买来的多半都是一些画册、小人书，那也无妨，只要让孩子们养成了阅读的习惯，等年岁再大一些，他完全可以再买一些内容更深奥的图书回家。 　　可除了他之外，谁还会这么干？就算有这个意识，钱呢？门路呢？ 　　李桂芳一面盛了晚饭出来，一面叹着气跟毓秀说：“秀儿啊，不然你去看你大姐的书？就那个，奶不是花钱给她买了书？你跟她借来看看。” 　　毓秀眼前一亮，她奶不说，她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事儿。 　　苗招娣当然是有书的，确切的说，那是小学课本。 　　虽说她是第二学期才插班进去的，不过李桂芳却是将一学年的课本费都交了的。也就是说，招娣拥有小学一年级上下册的所有课本，还有一些本子和笔。这回倒还真不是李桂芳大方了，而是她琢磨着，自家的孩子都有年岁差，完全可以老大用完老二用，老二用完老小用，反正这是课本又不是衣裳，还能用坏了不成。 　　而得了奶奶提醒的毓秀，吃晚饭的时候别提有多开心了，吃完就去跟大姐说要借书看。 　　苗招娣一口答应，打开她的书包，从里头拿出了四本课本。 　　语文和算术，分上下册，所以一共是四本。 　　“你们上课用的是哪个课本？大姐你把上课要用到的课本收回去，我就借你不用的课本来看。”毓秀心动的看着眼前的课本，不过她还记得以前在甄家的时候，甄卓凡都会将自己要用的课本放起来，所以特地提醒大姐。 　　结果，这一好心的提醒，却是捅了马蜂窝了。 　　说起来，苗招娣上学已经有段日子了，这期间她的表现相当得不错，几乎是个完美的小学生了。 　　每日里早早的起床，吃过早饭挎上军用书包就去上学。从不迟到也不早退，上厕所或者有别的什么需要，都是利用课间十分钟解决的。至于上课期间，她认真听讲，积极举手发言，老师布置的课后作业也按时完成。 　　绝对绝对的模范生。 　　然而，这只是个表象。 　　一年级一班的两位任课老师最初还被表象所蒙蔽了，可没过两天，她们就从一脸欣慰变成了绝望无奈。 　　苗招娣真的真的太笨了。 　　这要是其他学生跟苗招娣那么笨，老师们一定会选择无视的，横竖只要不闯祸不闹事，你想听就听，不想听就是上课睡觉也无所谓。毕竟，这只是小学，还是一年级，老师对学生的容忍度还是很高的，说到底也就是一群小孩崽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呗。 　　可偏偏，苗招娣的身份太特殊了。 　　这年头单纯的军属不算什么，像甄兴华就是退伍兵，而十里八乡曾经当过兵后来又复员了的，哪怕说多不多，每个生产队都有那么几个的。放在整个红太阳公社里，这人数就比较多了。可像苗光荣这样，被上头直接评为革命烈士的，却是独一份。 　　想到革命烈士的后代，学习成绩注定要垫底，老师们还是挺有压力的。 　　尤其吧，你说这孩子要是特别淘气，不认真听讲，那至少是有理由的。可苗招娣特别认真学习，她啊，用实力证明了，这世上真的有那种榆木脑袋的笨蛋，完全不是读书的料。 　　上课认真听讲，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完全没在脑海里做任何停留；积极举手发言，可多数情况下都是答非所问，完完全全的驴唇不对马嘴，少数情况下干脆就起立站好，知道的说她是起来回答老师的问题，不知道的还道是她被老师罚站了呢；作业按时完成，这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按时了，也完成了，就是正确率连百分之一都没有。 　　刚开始，老师们还勉强帮她寻了个理由出来，觉得可能是因为插班的缘故。毕竟，一整个学期没上课呢。于是，两位老师就轮流给她补课，一对一的补课效果按说是立竿见影的，尤其一年级的功课是真的非常简单。 　　可惜，结果让老师们大失所望，并且明确了苗招娣确实是个笨蛋。 　　那怎么办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公社小学平时是没有考试的。作业是有的，可谁也不会没事干了拿作业去打分数。也就是每学期的期末考试必须慎重对待，好在如今才农历二月阳历三月里，离期末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呢。 　　哪怕还有时间，一年级一班的班主任老师已经开始绞尽脑汁的苦思冥想，到时候成绩报告单该咋写，不能说孩子笨，那就得努力挖掘孩子的优点。 　　按说这些事儿起码也能瞒到本学期结束，毕竟小学老师除非遇到特殊情况，不然是不会去家访的。可谁知…… 　　“要用的课本？”苗招娣呆呆的看着毓秀，一副努力想要理解毓秀刚才那话的意思，又仿佛实在是理解不了的样子。 　　毓秀点头：“对呀，你们上课不是要用课本吗？我就借你不用的课本。” 　　“都不用啊！” 　　“不用吗？” 　　苗招娣很是肯定的点了点头，并且用自己的理解，给毓秀描述了一番课堂的情形：“咱们上课是这样的，同学们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老师站在前面的讲台上，拿着课本讲课，还会在黑板上写字。” 　　毓秀觉得没错啊，她在甄卓凡哥哥的小课堂上，也是这样上课的。 　　可是…… 　　“真的不用？”毓秀还是不太放心，又问了一句。 　　“那你给我留一本吧。” 　　姐俩很快就达成了一致意见，毓秀拿走了其中三本课本，一本语文两本数学，并承诺一定会好好爱惜课本，绝对不会损坏的。 　　于是，第二天苗招娣再去学校时…… 　　反正这天傍晚，一年级一班的班主任老师来到了苗家院子。她觉得应该跟苗招娣的父母谈一谈，这孩子可能不单单是学习成绩不好，而是脑子有点儿缺根筋。 　　只这般，苗招娣成绩差这事儿也就跟着曝光了。 　　何小红都傻眼了，她听懵了，半晌才结结巴巴的说：“招娣在学校是不乖吗？我、我回头说她。” 　　“不是不乖，而是这孩子反应有些迟钝……我的建议是，这学期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就先让她跟着，等下学期，班上其他同学升到二年级了，她还是留在班里，不变。” 　　“留级啊？！” 　　何小红听懂了，毕竟她也是念过书的，成绩不成绩的暂且不提，留级这种事情还是听过的。可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家乖巧懂事的大闺女啊，居然要被学校留级了？ 　　班主任老师还是说的比较委婉的，不过就算再委婉，她的中心思想还是不变。建议下学期重新读一年级，反正校长又不收苗家孩子的学费。至于课本，下学期接着用呗。 　　老师没在苗家留太久，等该说的事情说完了，她就先行离开了。直到她离开好一会儿了，何小红才崩溃的掩面哭了起来：“招娣啊，妈妈为了能让你读书，在你奶跟前说了多少好话啊，你就算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要替妈妈多想想啊！你说，你为啥不好好读书？为啥啊？” 　　苗招娣也跟着哭了，她不知道咋样算是好好读书，反正她上课听了啊，作业写了啊，怎么就…… 　　等李桂芳和苗解放回来时，看到的就是何小红和苗招娣比赛似的哭泣场面。 　　顿时，李桂芳面色一黑。 　　“咋了？你俩这是干啥呢？何小红！” 　　何小红哭哭啼啼的开了口：“招娣她老师来家了，说招娣下学期要留级。” 　　“这才刚开学呢，至于吗？”李桂芳翻了个白眼，“算了算了，留级就留级吧，下学期跟盼娣一起去上学好了，姐俩还能有个伴儿。” 　　“盼娣明年要上学？！”何小红刚才还哭得厉害呢，一听到这话，瞬间就变了脸色。 　　“下学期。你是不是傻？人家学校都是秋天开学的，干啥要等到明年呢？反正到时候你肯定生完了，月子也坐完了，可以下地干活去了。让她俩都去学校那头，我这耳根子还清静呢。” 　　何小红满脸的紧张，在这一瞬间，招娣成绩好不好彻底已经成为了过去式，因为她听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内容。 　　李桂芳说完这话就去灶屋了，她已经懒得跟何小红掰扯为啥不做晚饭这个事儿了，只冲毓秀招了招手，将她唤到跟前，祖孙俩一起去了灶屋，一个做饭，一个说事儿。 　　毓秀诚恳的承认了错误，说是她拿了大姐的课本，才叫老师发现她大姐这些日子是真的连上学是啥玩意儿都没搞懂。要不然，就算要让学生留级，也不会刚开学不久就判定了。李桂芳从毓秀这边知道了情况，再度冲着灶台猛翻白眼，还抽空冲着院子里喊了一声：“你别为难孩子了，我跟你说，你这大闺女啊，她脑子随爹！” 　　同样站在院子里的苗解放：…… 　　这学肯定还是要上的，毓秀将第二学期的语文、算术课本还给了大姐苗招娣，出于好奇，她在征求了大姐同意后，翻看了一下作业本。 　　小学低年级的家庭作业是真的简单，语文是抄写生字，其实上学期更简单，抄写的是笔画、部首。算术则是二十以内的加减法，至于阿拉伯数字的抄写同样是上学期的内容。 　　可苗招娣的作业却相当得惨烈。 　　最为简单的抄写作业，不是抄到了框框外头，就是丢了笔画，通篇看下来，几乎没有几个写正确的。毓秀虽然很多字都不会写，可她会看啊，老师都在每一行的第一个框框里写好了范字，依样画葫芦都能出错，也是挺不容易的。 　　算术就更别提了，好在毓秀跟甄珠做过一个月的同学，上的虽然是甄卓凡小课堂，不过性质是完全一样的。看着大姐的算术作业本，恍惚间，毓秀感觉过几年甄珠要是上学了，应该也是这个样子的……吧？ 　　毓秀看着手上的两份作业本，那心情可别提了，她迟疑了很久，这才犹犹豫豫的对招娣说：“大姐，要不我来教你？” 　　“好啊！” 　　逆向的小课堂开始了，虽说这跟毓秀原先所设想的场景有着不小的出入，可甭管怎么说，她也确实不无聊了，起码等招娣放了学后，她是有事儿做了。 　　转眼，就看到学校放假的日子。 　　毓秀还想去找甄家小兄妹，李桂芳也吃不准甄家那头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偏生，生产队可没有休息日这种说法，李桂芳想陪着去都没辙儿，就叮嘱她，去可以，但要是看到甄家那头一团忙乱的，就赶紧回来。 　　答应了奶奶的要求后，一大清早，毓秀就往甄家去了。 　　…… 　　甄家那头，确实折腾了好些天，更准确的说，甄珠始终不曾停止过抗争。 　　最开始，甄珠还是挺客气的，每回觉得饿了就伸手讨要吃的，没多久就变成了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要吃的。甄卓凡还是很疼妹妹的，努力省下吃的给妹妹吃。可无奈，甄珠打小就太能吃了，整个胃口就被养大了，多吃一两口根本就不济事。 　　这里头也是有原因的，周萍原是城里姑娘，虽说娘家兄弟姐妹也多，可到底不像农村姑娘那般勤快能干。最初下乡时，她是一点儿农活都不会，甚至连生火做饭都很成问题。后来虽说跟甄兴华结了婚，可因为甄兴华那特殊的工作性质，又是搬出来单独过日子的，这屋前屋后的很多事情都是周萍自己摸索着边学边做的。 　　等她发现怀上了甄卓凡后，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干就躺屋里歇着。事实上，即便不用下地干活，家里的活儿也够让她从早忙到晚了。于是，甄卓凡出生后，不知道是先天体弱还是什么缘故，很不好养，动辄生病不说，胃口也不是很好。为了这个儿子，周萍是操碎了心。 　　也亏得甄兴华有门路，好歹弄了些营养品回来，这才让儿子得以健康长大。 　　到了怀第二胎时，虽说周萍对家务活儿已经干得很顺手了，可别忘了，头胎时她只需要管好自己，二胎却还要照顾当时还不大的儿子，最多也就是勉强将事情撸顺了。二胎还没生下来，周萍已经愁坏了，她不怕吃苦受罪，最怕的就是孩子生病。 　　于是，各种营养品提前就备下了，女儿也平安生下来了。 　　周萍也不知道到底是营养品的功效，还是她第二次生孩子带孩子有经验了。甄珠特别好养，能吃能睡还不闹人。头胎她是半夜里不知道要醒多少回，二胎却是一觉睡到大天亮。当然前提是要先将甄珠喂饱，反正只要吃饱了，这娃保准不闹腾。 　　就这样，甄珠越吃越多，养到如今都四岁了，打小就撑大了的胃口早已不满足正常的一日三餐。她要吃加餐，要吃各种各样的好吃的，要不停的往嘴里塞零食。 　　等毓秀高高兴兴的赶到甄家时，看到的就是祖孙大战。 　　甄珠怒气冲冲的站在院坝上，对面是同样愤怒的甄大娘，祖孙俩一个双手叉腰，一个单手叉腰，一个说要吃的，一个说你吃屁，愣是形成了不分伯仲的对峙之势。 　　毓秀都看傻眼了，要知道，在苗家这种情况是万万不可能出现的。她不会跟奶奶吵，其他人就更不敢了，通常情况下，都是李桂芳一声呵斥，家里瞬间鸡飞狗跳。 　　才想到这里，毓秀都没来得及思考这个情况算不算奶奶说的“一团忙乱”，就看到甄珠陡然间爆发出了一阵高亢刺耳的哭嚎声：“甄大娘要饿死人了！！我要死了！！活不成了，死了死了！” 　　她还不仅是哭嚎，还转身就跑下了院坝，在看到毓秀的那一瞬间，愣了片刻，不过很快就绕过毓秀跑向了村道。 　　“杀人啦！当奶奶的要饿死孙女啦！这日子没法过了！” 　　“我奶奶她要打死我！救命啊！我要死掉了！！” 　　甄珠仿佛完全摆脱了肥嘟嘟身躯带来的不便，她就是个灵活的胖子，矫捷的游走在黄土村道上，那惊人的肺活量令她不仅能快速奔跑，还能边跑边瞎嚷嚷。而在她的身后，甄大娘是一步一喘气的紧跟而上，结果才跑了一会儿，就不得不认输，托人去地里找她大儿子。 　　“毓秀？你咋在这里？”甄卓凡从土路的另一边走过来，他刚才是被奶奶支使去大伯家送东西了，一回来就看到苗毓秀站在他家院坝下，脸上的表情还十分的精彩。 　　“珠珠又跑了，她奶去追她了。”毓秀言简意赅的说明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 　　甄卓凡脸色一暗，倒是没追上去，而是沉默了一会儿后，才跟毓秀说，小课堂不开了：“等我妈的腿伤好了，或者我下回去找你，你再来。我奶……我奶不喜欢珠珠，说要改造她。” 　　“那她的小鸭鸭找回来了吗？” 　　“没呢，要是找回来了，她兴许还不会吵成这样。”甄卓凡也很头疼，他就算再聪明，也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罢了。见他奶和他妹都没回来，索性跟毓秀说了这几天甄家发生的事情。 　　甄珠最喜欢的小鸭鸭玩具不见了，最初是被大伯家的甄伟抢走了，本来甄大娘也没说抢了就不还了，因为甄家所有人都知道甄伟就三分钟热度，甭管啥东西到他手里，没两天就不要了。甄卓凡也知道这个情况，他还安慰了妹妹，勉强把人安抚了下来。谁知，等甄珠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好不容易等两天时间到了，跑去找甄伟要小鸭鸭，可甄伟却是找不到了。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是他不肯还，可后来就发现，他是真的忘记丢哪里了。这也是因为小鸭鸭玩具本来就是拿了根绳子拖着玩的，玩着玩着，甄伟就给忘了。要不是甄珠管他要，他压根就将整个事情彻底忘干净了。 　　这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甄珠开始歇斯底里的折腾，任凭谁都安抚不了。 　　甄大娘更生气，她自诩不像苗家那李桂芳似的重男轻女，事实上她觉得有个孙女也挺好的，像她，就是只生了儿子连个闺女都没有，正月初二连给她送礼的人都没有。可甄珠显然跟她心目中好孙女的形象相差太远太远了。 　　祖孙俩互相别着劲儿呢，甄卓凡上学时候还好，休息了简直没活路。 　　他奶让他管教妹妹，他妹抱着他哇哇大哭，他也想哭了，更想让爸爸妈妈赶紧回家。 　　…… 　　当着毓秀的面，甄卓凡还是很绷得住的，只大概的说了下这些天家里的情况，就叮嘱毓秀赶紧回家去，等过阵子再来甄家玩。眼见毓秀一脸失望的准备走了，他临时叫她等等，回屋拿了两本图书给她：“借你的，借你回家看看，回头我要考你的。” 　　“好！” 　　这下毓秀可高兴了，宝贝似的将书揣在怀里，跟小哥哥道了别，开心的往家里跑。 　　直到进了家门，毓秀才发现家里多了个人。 　　“二姨好。”毓秀很有礼貌的喊了人，随后先将图书放到了她奶和她睡觉的那屋，然后洗干净手擦干了，这才搬了小板凳坐在屋檐底下看起了书。而且一次只拿一本，生怕有半点儿损坏。 　　何小红和何小梅姐妹俩默不作声的看着这一幕，俩人心中是啥滋味，却只有她俩自己才知道。 　　半晌，何小梅先打破了沉默，小声的问她姐：“你不是最疼招娣盼娣了，招娣就不说了，她在上学，盼娣呢？为啥让她忙里忙外的？要说年岁小，反正也差不了多少，盼娣能做的事儿，毓秀就不能做？看书，能看出个花来？” 　　“我婆婆盯着呢。” 　　“那你就不能教教毓秀？你哄她啊，就一个小孩崽子她能懂啥？还不是你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你让她别告诉她奶不就结了？她奶要下地干活，大队长盯着紧呢，没空管家里这些事儿。” 　　“可毓秀是她奶带大的，她压根就不听我的。只要她奶问一句，今个儿有啥事儿啊，那孩子就能把一整天的事情都告诉她奶。我就奇了怪了，她小时候明明一声不吭的，咋这才一年光景，就变得那么能说了呢？” 　　何小梅倒是知道这种情况，帮着解释道：“有些小孩是说话晚，可她不是不会说，就是没到时候开不了口，一旦能说了，就直接跳过一个字两个字的说话法，直接成句子的。” 　　“那你的意思是，她还挺聪明的？”说到这里，何小红立马想起了前天她无意间看到毓秀正在教招娣做功课，这搁在别人眼里真不算啥，或许还能得一句夸赞，可在何小红看来，却是格外得刺眼。 　　真没道理啊，她亲生的闺女那么笨，才开学就被老师预定要留级，养女却偏生那么聪明。更糟心的是，这个事儿还没别人知道，除了她二妹外，谁都没办法理解她的心情。 　　趁着何小梅在，何小红忙提了这个事儿，问她妹该咋办。 　　何小梅咋知道该怎么办？她只建议道：“你别管毓秀了，费点儿神教教招娣盼娣。对了，你咋不让苗大娘送盼娣上学呢？年岁是小了点儿，可你家情况特殊啊，大不了下学期跟着一起留级呗，有啥关系呢？” 　　“那我咋办？” 　　“啥意思？” 　　见二妹是真不明白自己的想法，何小红又有点儿犹豫了。曾经，招娣和盼娣是她的心头肉，这点是错不了的，她也确实很在乎这俩女儿。搁在以前，她就是从妹子这里得了一块月饼都会一分为二，给俩闺女吃，可她现在不是怀孕了吗？女儿再重要，还能比得上她肚子里的儿子？ 　　让盼娣去上学容易，家里一摊事儿谁来做？指望毓秀？可别提了，回头她婆婆能扒了她的皮！ 　　偏生这些想法好说不好听，何小红迟疑了一番，到底没好意思说出口，只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算了，下学期再说吧，这都开学了。” 　　“也是这个理。”何小梅一面附和着一面扭头看了一眼正在认真看书的毓秀，好奇的问道，“她的书是哪来的？” 　　“甄家给的吧？” 　　“啥？！”何小梅整个儿都跳了起来。 　　毓秀还好，她离得远，只是被惊得往这边看了一眼。盼娣则人在后院忙活，压根就没发现前院出了状况。可怜的是何小红，她差点儿就被亲妹妹吓死了，捂着心口缓了半天才用谴责的眼神看过去：“你干啥呢？这一惊一乍的。” 　　何小梅压低声音：“你疯了是不是？你生怕那事情没叫别人发现，上赶着送孩子去甄家？我跟你说，孩子跟爹妈到底还是有些相像的，眼下没发现，一来是小孩子模样还没长大，跟成人肯定是有差别的，二来你亲闺女太胖了，她长得太胖太胖太胖了，整个公社都找不出比她更胖的孩子了。可你要是老让毓秀去甄家……你想死可别拖我下水！” 　　“那、那咋办啊？” 　　“不许她去！你是她妈，你非不让她出门，她能咋办？当妈的还管教不了闺女了？正好，你怀着身子呢，让她在家里陪着你。又不指望她干活，你一个当妈的让女儿陪着说说话，你婆婆还能收拾你？” 　　何小红陷入了沉思之中，她觉得她妹这话很有道理，遂点头表示记下了。 第021章 　　何小梅上班的卫生所离第三生产队远着呢, 特地跑这一趟, 当然不可能就为了跟她大姐闲磕牙。 　　要说眼下是春耕时节, 不过这事儿跟卫生所的关系还真不大，反而因为农忙的缘故, 社员们哪怕有个小病小痛都会忍着, 捱过这阵子再说。再就是，今年开春后，卫生所又招了新员工, 何小梅多少还是能抽出空来的。 　　可再闲着没事儿干，也不会单纯的来磨牙。 　　说白了, 何小梅还是为了她小妹的婚事来的。 　　在毓秀还没回家之前, 她们姐俩就一直在谈论这桩老何家的烦心事儿。 　　城里是啥情况暂且不提, 反正在他们乡下地头，向来只有男的说不上媳妇, 就没有哪个女的是嫁不出去的。就不说何小花那模样身段都不错, 还是黄花大闺女呢, 就算是身上有残疾的, 或者死了男人的小寡妇，那也一样嫁得出去。再说的难听点儿, 隔壁生产队还有天生的傻子呢，那也不至于就这样砸手里了。 　　偏生, 他们老何家的小闺女啊, 看这样子怕是真嫁不出去了。 　　早先何小梅还曾放话出去, 说她再也不会管这个主意比天大的蠢妹妹了。可说归说, 转眼这都好几个月过去了，连一个有意向的男的都没有，何小梅又坐不住了。寻摸了一圈后，带着几个还勉强看得过眼的，回娘家再度提了这事儿。 　　可很显然，这一回的质量那是远远不如上一回了。何小花气愤难当，丝毫不领情不说，还黑着脸断然拒绝，甚至质疑起了何小梅的用心。 　　何小梅一气之下离了娘家，跑带她大姐这儿诉苦抱怨。 　　结果，才刚说了个七七八八，毓秀就回来了。至此这话题算是彻底偏了，何小梅继妹妹嫁不出去这事儿外，又平添了一桩糟心事儿。 　　“姐，我不跟你说笑，这事儿你可得慎重一些，咱们已经装了三四年，那必须继续往下装啊。记住，千万不能跟任何人提及这个事儿，谁都不能说，包括咱妈！”何小梅一脸的不放心，那可真的是叮嘱了又叮嘱，反反复复的给她大姐洗脑，“反正这事儿最好就烂在肚子里了，不然一旦叫人知道了，咱俩都得完蛋！” 　　何小红犹犹豫豫的点了点头。 　　见状，何小梅真的是愁死了，开始后悔当初一时冲动做下的事儿。原先她是真没当回事儿，横竖小孩子都长得差不多，再说这世上的确有那种一看就是亲爷俩亲娘俩的长相，可也有跟爹妈都不像的。尤其，老话常说，生儿子像舅生女儿像姑，可甭管是苗家还是甄家，那俩孩儿都没亲姑啊！ 　　原先是琢磨着，被发现应该是不能的，可要是回头甄珠有出息了，倒是可以把事情捅破。虽说没养过她，可到底是生了她的，亲闺女还能不管亲爹妈？想啥呢，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可眼下，何小梅却突然犯愁起来，原因就在于卫生所添了新护士，还有传言说，最近几年政策可能会变化，兴许还要再考个证也说不准。 　　迟疑了一番后，何小梅见她大姐虽点头答应了却还是一副半懂不懂的模样，索性咬牙说了实话。 　　“我老实跟你说吧。就算你回头说，这俩孩子是不小心抱错了，可就算真是不小心好了，我是那天晚上的值班护士，我还能推卸得了责任？一个弄不好，把我开除都是有可能的。就算不开除我，那我往后也别指望能升职了。” 　　“大姐啊，我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你可不能反过来坑我啊！” 　　…… 　　毓秀什么都不知道，她在被何小梅吓了一跳后，也只是抬起眼皮奇怪的看了一眼，随后就又再度沉浸在了书海之中。 　　尽管到目前为止，她压根就不认识几个字，可这并不打紧，甄卓凡借给她的这两本书都是带图画的。当然不是那种一个字都没有的小人书，文字还是有的，不过图画更多。毓秀连猜带蒙的，也能看懂个七七八八，又因为有很多想象的空间，她看书的速度很慢很慢，隔好久才翻一页。 　　不知何时，何小梅离开了。 　　何小红觉得口渴，喊盼娣给她舀了凉白开，猛喝几大口解了渴后，又再度将目光落在了屋檐底下的毓秀身上。 　　“毓秀。”何小红放下搪瓷缸子，喊了一声，见毓秀抬头后，她才又道，“毓秀你来妈这儿，妈有事儿问你。对，把小凳子搬过来，到妈身边坐着。” 　　毓秀放下了书，起身拖着小板凳到了何小红身畔，坐下问：“啥事儿？” 　　“没啥事儿，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这种明显是临时瞎编出来的理由，估摸着也就哄哄小孩子了。毓秀倒是有那么一丝丝的奇怪，可小孩子哪里有不喜欢妈妈的？当下，她就高高兴兴的跟何小红说起了话。 　　何小红问什么，她就答什么，问她在甄家干了什么，学了什么，甄珠平时又在做什么，那头的伙食咋样，白日里有什么点心糖果，再就是周萍对俩孩子的态度如何等等。 　　换个警觉的人早就发现这是最典型且最低级的套路了，可毓秀真的不懂这些。关键是，她早先在甄家时，周萍也会问甄珠今天做了什么，又或者问甄卓凡在学校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儿。也因此，毓秀以为天底下的妈妈都是这样的，再说她也不觉得那些事儿称得上秘密，就一五一十的把她知道的事情全说了。 　　这厢，母女情深的一幕正在上演，何小红觉得她二妹出的主意挺好的，这不她想要知道关于亲生女儿的事情，问毓秀就行了，还不用担心叫别人发觉了她的用心。 　　那厢，盼娣大半个身子缩在灶屋的门后，又是伤心又是委屈的看着院子里这一幕。 　　大姐能上学，她不能。 　　小妹得了奶奶的喜欢，现在连妈妈也喜欢她。 　　那她呢？真就像队上那些小破孩子说的那样，“阿二头夹扁头，爹不疼娘不爱”？更让她想不明白的是，为啥大姐和小妹都不用干活，唯独她要忙进忙出的干家务？ 　　就在盼娣委屈得直抹眼泪时，院子里却突发意外状况。 　　何小红是真的想要缓和一下跟毓秀的关系，她想让毓秀成为她的眼睛耳朵，帮她多看看甄珠，回家好告诉她关于甄珠的一切。本来这也没啥，毓秀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还没有被利用的概念，结果毁就毁在，何小红母爱太泛滥了，聊完了亲生的小闺女后，她一时收不住嘴，顺势说起了肚子里的儿子。 　　毓秀倒是没说肚子里是妹妹，她只是想起了早先在甄家，曾经摸过甄珠的胖肚皮，圆鼓鼓的，软乎乎的，格外的好摸。 　　不由自主的，她把小手伸了过去…… 　　这下却是捅了马蜂窝了！ 　　只听得何小红一声尖叫，她整个人往后一仰，要不是及时拿手撑住了地，保不准还能摔个四脚朝天呢。 　　等盼娣跑到院子里，就看到她妈一手撑着地一手抚着肚子，哎哟哎哟的不停叫唤，而小妹毓秀则一脸不明所以的坐在小板凳上，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模样。 　　作为唯一的目击者，盼娣瞅瞅她妈又瞧瞧她妹，猛的一个转身，跑出了院子：“奶啊奶！” 　　其实，这会儿已经快到饭点了，隔了没多久，李桂芳和苗解放就相继冲回了家。 　　不同的是，李桂芳直奔毓秀，蹲下身子上下仔细的打量了好一阵子，一脸担心的问她有没有怎样。相较而言，苗解放的举动就比较贴心了，他把何小红一把拽了起来，瓮声瓮气的问：“孩子没事儿吧？” 　　何小红气啊，没等她开口，李桂芳扭头就怼：“你咋回事儿啊？好端端的还能坐地上去？盼娣说，毓秀就摸了一下你的肚子，你豆腐做的啊！” 　　“她摸我肚子啊！我这不是让开吗？”感觉到撑地那手的手腕剧痛，何小红倒抽几口凉气，勉强解释了一句。 　　可这解释，李桂芳她听不懂啊！ 　　“摸就摸呗，又不是大老爷们摸你肚子，你闺女碰你一下咋了？就数你最矫情？金贵到连一个指头都碰不得？” 　　“她是丫头片子赔钱货啊！她咋能摸我的肚子呢？”何小红气得连手疼都顾不上了，几乎跳着脚控诉，“前面几胎时，我就被小丫头片子摸过肚子，要不然咋会生闺女的？天呐！完了完了，这下我儿子又跑了！” 　　苗解放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寻思着这仿佛有些不太对儿，可一时半会儿的，他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只扭头看向他妈：“妈你生我的时候，没叫小女娃摸过肚子？” 　　“三十年的事情啊！我咋可能记得呢！”李桂芳扭头就怼，怼完儿子怼儿媳，“照你这种说法，那谁都不用生儿子了，就不说别的，你的肚皮你自己不摸啊？你不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赔钱货？” 　　苗解放觉得这话相当得有道理：“对啊，妈说的没错。” 　　何小红：…… 　　李桂芳拉过毓秀就往灶屋去，连多看何小红一眼都嫌辣眼睛：“一天到晚正事儿那是一件不干，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就瞎想。你那脑子本来就是个摆件玩意儿，还想东想西的！猪脑子能想出个啥来？你还不如猪脑，起码猪脑花能当下酒菜吃！坑人的东西，还嫌弃别人是赔钱货，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老何家真不是个东西，老大蠢老小毒，保不准仨姐妹都是祸害！还敢嫌弃我孙女……” 　　直到李桂芳进了灶屋，骂声才渐渐弱了下去。 　　苗解放边听边点头：“对，妈说的一点儿不错。” 　　何小红又是担心再生出闺女来，又是手腕剧痛，被婆婆也就算了，反正她已经习惯了，可眼见她男人还一个劲儿的附和，顿时来了气：“苗解放你啥意思？你嫌弃我是不是？” 　　“那闺女和你，我肯定是嫌弃你的。”苗解放耿直无比的说道，“再说我妈还能说错吗？她肯定是对的。你跟她说的不一样，那就是你错啊！” 　　何小红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她胸口一阵起伏不定，气得眼前都开始发黑了，有心跟男人好好掰扯一番，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什么叫做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大概就是最好的演绎了。 　　原本，何小红是想借此机会，既能跟毓秀拉近关系又能多打听一下关于甄珠的事情，还能完成她二妹叮嘱的事情。万万没想到，全搞砸了不说，还赔上了儿子。 　　当天略晚一些时候，何小红让盼娣去给她搅了个冷帕子，敷在手腕上。她不是不能乘机作幺闹着去卫生所开药，她不敢这么做，因为怀孕的缘故，很多药都是不能用的，还不如凑合着敷一下。等使唤着盼娣给她连着换了三回帕子后，她才顾得上训斥盼娣。 　　“你说你喊你奶你爸也就算了，你咋能偏帮毓秀呢？我是你妈啊！” 　　盼娣觉得自己没偏帮谁，她只是把看到的事情说了出来而已。可这话她不敢说，只低着头满脸的不忿。 　　她本来就是矮个子，加上又低着头，何小红自然看不到她面上的表情，还以为她是愧疚了。想了想又道：“盼娣，你来说说，妈肚子里的是弟弟，对不？就算被毓秀摸了一下肚子，还是弟弟，对不？” 　　“不，是妹妹！”盼娣赌气的回道。 　　这话一出，何小红真的是眼前一黑，举起没受伤的那只手，在盼娣身上狠狠的捶了两下：“你会不会说话？你咒你亲妈干啥？” 　　盼娣梗着脖子，怨恨的盯着何小红的肚子：“你们都喜欢大姐喜欢小妹，那我呢？现在都没人喜欢我了，等弟弟出生还能有我的好？生妹妹！就生妹妹！……哇！” 　　连挨了好几下后，盼娣放声大哭，挣脱了何小红的挟制后，哭着跑出了西屋。 　　何小红没能拦下她，就听到外面传来盼娣边哭边告状的声音：“我妈打我！我妈她刚才打了我！” 　　盼娣狠狠的哭了一通，可何小红到底怀着身子，李桂芳就算特想收拾这糟心儿媳，也只能先忍着憋着。在盼娣大哭的背景声下，李桂芳站在西屋窗户底下，怒气冲冲的骂道：“全公社就数你最能耐！怀个孩子跟太婆一样！你真以为你是祖宗啊！你给我等着！” 　　何小红是又慌又怕，她完全没想到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好在，李桂芳最后那话，既像是威胁，又像是缓期执行，想到自己眼下怀着苗家的金孙，何小红勉强镇定下来，安慰自己说，没事儿的，一定会没事儿的。 　　她有事没事暂且不提，反正从这天之后，毓秀是被李桂芳叮嘱了又叮嘱，出去玩可以，待家里看书也成，可就是不准凑近何小红。 　　毓秀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在她的心目中，妈的份量是远远比不上奶的，那自然是要听奶的话了。 　　盼娣也想这么做，可她还有一堆的活计，赌气跑了一天后，何小红不得不撸起袖子亲自做事。很快，何小红就认输了，哄了盼娣到跟前，二闺女长二闺女短，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人给哄了回来，这才勉强让盼娣继续干活。 　　经了这事儿后，何小红很是安静了一段时间。 　　在这期间，毓秀的生日到了。 　　李桂芳特地起了大早，和面拉面，费了老大的劲儿拉了一根面条，下了一碗长寿面。还特地在面上打了个鸡蛋，又撒了葱花倒了几滴香油，那可真是又好看又好闻，当然吃起来味道就更棒了。 　　这要是前两天没发生那事儿，何小红铁定得嘀咕两句，毕竟早先招娣和盼娣过生日时，别说长寿面和鸡蛋了，那是连提都没人提。当然，乡下地头还真不在乎这些个事儿，除了长辈过整寿外，一般情况下没人会特地去记生日的。想也是，像苗家这样人口少的是少数，多半人家都是十几二十几口人住在一起的。他也过生日，你也过生日，那日子索性别过了，天天吃好的得了。 　　何小红其实在心里还是腹诽了两句的，明面上却是连个屁都不敢放。 　　等毓秀吃光了面条和鸡蛋后，李桂芳就打发她出去完了。 　　“小孩子家家的也别老待在家里，出去跑跑跳跳，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看书学习。”李桂芳当然不反对看书学习，可也没得说才几岁的小人儿，天天窝家里不出门的。以前虽然毓秀也看书，可好歹每天要从家里跑到甄家，然后再跑回来，一天来回两趟呢，再说在甄家那也不可能一直看书学习的，总归是要玩一阵子的。 　　超听奶奶话的毓秀，就这样跟着大姐招娣跑了出来。只是招娣很快就沿着黄土路往村头去了，毓秀则不得不在村头跟大姐分开，她记得自己年岁小，不能去上学。 　　无聊的在村头转悠了一圈，毓秀又往回走，边走边想要去找谁玩。 　　平心而论，整个第三生产队，跟毓秀同龄的孩子其实不算少的，谁让这年头家家户户都很爱生孩子，就算前些年年景不好的时候，每年队上还是有好些个孩子被生出来。可毓秀以前却是被李桂芳带着的，不像招娣盼娣那样，打小就出去疯跑。后来，她虽然跟甄珠交上了朋友，间接认识了甄卓凡，可除了甄家这对小兄妹外，她跟其他人仍是不熟。 　　“珠珠！” 　　才想起甄家兄妹，毓秀就眼前一亮，她没想到，居然能在离村头不远的地方看到甄珠。要知道，甄珠一贯不爱乱跑，除了偶尔会去苗家找她外，压根就不去别的地方。可就算去苗家好了，这儿离苗家还是有一小段路的，甚至压根就不是什么必经之路。 　　看到久违的小伙伴儿，毓秀自是高兴万分，可等她跑到甄珠跟前时，还差两三步远的距离，就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有些日子没见面了，毓秀没啥太大变化。本来李桂芳倒是准备了料子，打算让她娘家大嫂给毓秀做一身春衫的，可他们这一带开春的日子是好，离天气彻底转暖却还是有段日子的。横竖做好了现在也不能穿，李桂芳她大嫂当然是慢悠悠的做了。 　　不过，就算没新意，毓秀也是干干净净的，看着白净又好看。 　　甄珠却是大变样儿。 　　原本白胖滚圆的甄珠，几乎瘦了一大圈，穿的衣服仿佛还是前段时间那一身，却是脏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子来。这还不算，她的头发脏得都成坨了，脸上也是东一块西一块的黑，更别提那双手了，黑乎乎的，指甲缝里全是泥巴。 　　“珠珠姐姐？”毓秀小心翼翼的凑近她，学着甄珠的样子蹲下身子，探着头看她，“你咋了？你在看啥？” 　　甄珠没吭声，只是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底下的黑水沟。 　　毓秀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她虽然是个农村小姑娘，其实却不是很懂农事，只知道那条水沟在天气很热的时候会排水，可眼下才刚开春没多久，里头堆积了无数淤泥，黑乎乎的不说，还散发着阵阵臭味。 　　就这么一条黑水沟，有啥好看的？ 　　见甄珠看得格外认真，毓秀也跟着看了起来。要是这会儿有人路过，就能看到两个小女娃娃排排蹲在黑水沟前，满脸认真严肃的盯着看。 　　看了一会儿，毓秀终于看出了端倪来，小声的惊呼一声：“那是小鸭鸭？” 　　听到这话，甄珠这才回了魂一般，扭头看向毓秀，随后重重的点头：“嗯。” 　　“你的小鸭鸭为啥会在臭水沟里？” 　　“不知道。”甄珠摇头，原先永远带着笑意的眼里全是黯然，她又扭头去看黑水沟，停了一会儿才说，“小鸭鸭叫甄伟大坏蛋抢走了，他不还我，还说弄丢了。我去大伯家找了好久，就是找不到小鸭鸭……” 　　“然后你就满村子找？”毓秀又不傻，再次看甄珠指甲缝里的那些黑泥，她大概猜了出来，“你把所有的地方都找了一遍？” 　　“嗯。”甄珠猛点头，忽的伸出手指向黑水沟，“就在那里，我要把小鸭鸭救出来！” 　　毓秀目测了一下她们和黑水沟的距离，沉默了。 　　其实，这会儿她俩是蹲在一个小坡上的，离黑水沟看似不算远，要是个成年人的话，保不准伸手一捞就行了。可惜，这个距离对于俩小屁孩儿来说，却是太远太远了。 　　“咱们去找我奶帮……”毓秀的话音未落，她身畔的甄珠就一下子往前一跃，噗通一声把自己砸进了黑水沟里。 　　说是水沟，其实还挺深的，毕竟是农时用来灌溉农田的沟渠。好在，这会儿不是雨季，里头真的是连一点儿水都没有，有的只是堆积起来厚厚的淤泥。 　　甄珠踉跄了一下，勉强站稳后，很快就捞起了被淤泥覆盖了多半的小鸭鸭：“看！我的小鸭……” 　　高兴的喊声戛然而止。 　　甄珠低头看着手里的小鸭鸭，黑乎乎的就不说了，好像还缺了什么。没等她想明白，毓秀已经喊她赶紧爬上来。她忙将小鸭鸭递上去，然后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勉强爬上小坡。 　　一上坡，甄珠立马行动起来，可很快她就失望了：“毓秀妹妹，我的小鸭鸭好像不会动了。它以前会动的，我一拉它它就跟着我一起跑。” 　　毓秀凑上去检查：“好像轮子坏了……”生怕甄珠又“哇”的一声哭出来，毓秀赶紧添了一句，“咱们先给它洗个澡，洗干净再说。” 　　洗干净也没用，最多也就是看得更清楚一些。 　　小鸭鸭其实就是一块木头，被木匠雕琢成了鸭子模样，再刷了一层油漆而已。只不过，原本该是鸭爪的地方，被装上了四个轮子。这样一来，只要拉住套在鸭脖子上的绳子，它就会跟着往前跑。这就是甄珠口中，小鸭鸭会动的意思。 　　而眼下，鸭脖子上的绳子自然是没了，原先的四个轮子也没了三个，仅剩的一个也被磕坏了。鸭子身上的鲜亮的油漆被蹭掉了好多，尾巴尖直接就没了。反正整个儿就是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 　　偏偏，毓秀记得很清楚，甄珠的小鸭鸭原本特别漂亮，亮黄色的身子，橘黄色的嘴，黑色的眼睛，别提多好看了。可现在…… 　　毓秀小心翼翼的拿眼瞧甄珠，她真的好担心这个胖姐姐，随时都会嚎啕大哭。 　　可这一次，甄珠一点儿想哭的预兆都没有，甚至连眼圈都没红一下。 　　“珠珠姐姐……”毓秀更担心了，小声的提议道，“咱们拿去给我奶看下吧，我上次把衣裳勾破了，就是我奶帮我修好的。” 　　“不用。”甄珠想也不想的断然拒绝，紧接着也不嫌小鸭鸭脏，直接就往怀里一揣，迈开两条小短腿，杀气腾腾的走了。 　　目标：甄家老屋！ 　　毓秀立在原地，看着甄珠渐行渐远。 　　不知道为啥，在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的不是甄珠，而是她奶。 第022章 　　眼看着甄珠气势汹汹的走了, 毓秀站在原地越想越不放心, 迟疑了片刻后，索性也跟了上去。 　　可她到底起步晚了点儿，沿着黄土路走啊走啊, 走了许久都没看到甄珠, 反倒是甄家老屋近在眼前。毓秀琢磨着, 莫不是甄珠去了甄奶奶家？可转念一想，也不对啊，甄珠很讨厌她奶奶，咋会主动过来呢？再联系到小鸭鸭的事情, 毓秀愈发的拿不定主意了。 　　就在这时, 从甄家老屋里走出了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儿, 毓秀跟甄家大房的人不熟, 只抬头瞥了一眼，见不是甄珠, 就没再管他, 而是继续往前走着。 　　“咦？你不是那个胖猪猪的小伙伴吗？” 　　四五岁的小男孩儿不是别人，正是甄珠大伯家的小儿子，也就是她最为讨厌的小堂哥甄伟, 伤害小鸭鸭的元凶。 　　毓秀不认识他，却听懂了他口中的“胖猪猪”是谁, 顿时不乐意了：“珠珠才不是胖猪猪, 你乱讲！” 　　“不是胖猪猪是啥？肥猪猪？笨猪猪？还是……啊啊啊啊啊啊啊！”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甄伟大放厥词之际, 一个胖墩子从斜刺眼的草丛里飞跃出来，如同猛虎下山一般扑到了甄伟背上。 　　惨烈的一幕发生了，略显瘦弱的甄伟根本顶不住，整个人不由的往前倾倒，五体投地般的摔到了毓秀跟前两三步的地方。 　　毓秀吃惊的看着压在甄伟身上的甄珠：“珠珠你……” 　　“叫你抢珠珠的小鸭鸭！叫你抢珠珠的零食！叫你欺负珠珠和小鸭鸭！”甄珠这会儿完全顾不上小伙伴了，一面使出泰山压顶的绝技令甄伟完全无法动弹，一面用胖拳头一下又一下的揍甄伟，边揍边骂。 　　甄伟在最初的惨叫后，很快就开口求饶，偏他求饶的方式还异于常人：“不是我啊！珠珠妹妹！是奶抢了你的小鸭鸭和零食！不是我啊！你仔细想想，真的不是我啊！” 　　这话倒是真的，哪怕甄伟最开始是想抢东西，可他是打不过甄珠的，要不是甄大娘插手进来，就他这小身板，早就被甄珠撂倒了。 　　于是，在短暂的停留后，甄珠从善如流的改口：“叫你奶抢珠珠的小鸭鸭！叫你奶抢……” 　　跟刚才几乎没太大差异的话再度从甄珠嘴里蹦了出来，不过等她叫骂完了，又临时添了一句话：“你奶不是要收拾我吗？她收拾我一次，我就收拾你一次！一个打一个，公平！” 　　甄伟放声大哭，他才不觉得公平呢，真要是公平的话，甄珠难道不应该直接去打他奶吗？他这么想着也顺口说了出来。 　　“她要收拾我就收拾！凭啥弄坏我的小鸭鸭？珠珠最喜欢小鸭鸭了，你奶最喜欢你了！”甄珠嘿哈嘿哈的又打了好几次，忽的跳了下来，拽上毓秀就跑。 　　毓秀被她一拽，下意识的就跟着跑了起来。才跑了没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甄大娘气急败坏的喊声：“反了天了！当妹妹的居然敢打哥哥！……甄珠！你给我站住！！” 　　甄珠才不听她的，拉着毓秀就往前跑。 　　这要是换个人，就算俩孩子跑得并不慢，一个成年人怎么说也该撵上来了。可甄大娘年轻时候干了太多力气活，把腰给累坏了，没跑几步就扶着腰停了下来，又看到小孙子趴在地上大哭，忙先把孩子拽起来，心疼的手都打哆嗦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小伟你等着，看奶咋收拾她！” 　　听到这话，甄伟也跟着哆嗦了，他还记得小堂妹刚才威胁他的话，可没等他开口，他奶又说：“走，咱们去找你爸，让他把那丫头片子逮回来！” 　　甄伟一寻思，这个好！ 　　“奶！快走快走，咱们去找我爸！” 　　于是，前面有俩小伙伴跑着，后头有祖孙二人紧随而来。偏巧，今个儿多数人都在离黄土路不远的一块地头上忙活，就这样，很多人目睹了甄珠和毓秀风一般的跑了过去，不过大家都没在意，谁让队上的孩子都是散养着的，跑东跑西不是很正常吗？ 　　唯独除了李桂芳。 　　李桂芳瞪圆了眼睛看着她家宝贝小孙女被甄家那个小胖墩儿拉着飞快的从跟前一跃而过，还没等她想明白这俩孩子在闹啥，就又看到甄大娘领着她那小孙孙过来了，再仔细一看，甄家那小孙孙哟，整个儿就是灰头土脸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自己拍到了土里。 　　打死李桂芳都不会想到，她就这么随便一猜，就将真相猜了个七七八八。 　　就听甄大娘站在土道上喊她大儿子，让她大儿子赶紧帮她逮人，逮的自然就是刚刚跑过去的小孙女甄珠。 　　李桂芳：…… 　　她是不介意当奶奶的收拾亲孙女，可那里头还有她孙女呢！ 　　当下，她不乐意了：“这啥意思？春耕才开始多久啊，他甄振华都请假几回了？光去卫生所就来回折腾了好几次，咱们社员也不说啥了，这一年到头谁还没个头疼脑热呢？上回他还去逮他侄女，眼下又来了……一点儿觉悟都没有！” 　　李桂芳说话的声儿不算大，可挨着她的几个人都听到了，当下忍不住跟着附和起来：“对啊！这搞啥呢？春耕忙着呢，比不得秋收那也是走就走？算请假？扣工分吗？” 　　“谁家孩子不是撒丫子满生产队乱跑的？就数他家娃儿金贵？折腾啥啊？娃儿饿了就会回家的，丢不了！” 　　眼见议论声越来越大，甄大娘赶忙摆手道歉，说是自己考虑不周，拽上小孙孙就走了。她人是走了，心里还憋着气呢，小孙孙更是不乐意了，哇哇大哭着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甄大娘心疼坏了：“小伟不哭啊，她饿了不得回家来吃饭？别哭，咱们上你二叔家等着去。” 　　“不给她吃饭！” 　　“好好，都依你，咱们先回去收拾一下，瞧你脏的。”甄大娘这会儿也后悔起来了，早知道追不上还不如直接回家呢，横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小胖墩儿还真能跑出生产队不成？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甄珠拽着毓秀跑出了一段路后，很快就带着她熟门熟路的绕远路回到了她自个儿家里。毓秀还有些犹豫，因为她奶叮嘱过她，最近不要来甄家免得给人家添乱。可没等她开口，甄珠已经拉她进了院子，吭哧吭哧的拖了个木盆子过来，将怀里的小鸭鸭放到盆子里，又拿板凳垫脚去水缸里舀水。 　　俩小伙伴费了些劲儿，好不容易才把小鸭鸭洗干净，甄珠又不知道打哪儿弄了块毛巾过来，仔细给擦干净了。 　　“这盆儿和毛巾就不管了？”毓秀指着已经脏兮兮的木盆子，以及黑到看不出原样儿的毛巾。 　　“不用管，那是我奶的毛巾。盆儿回头洗洗就好了。”甄珠把小板凳挪到院坝中间，挑了个阳光最好的地儿，把小鸭鸭摆了上去。想了想，她又蹬蹬蹬的跑到了后院，不一会儿就一手拿了一个鸡蛋，“毓秀你帮我看着小鸭鸭，等下我请你吃烤鸡蛋！” 　　没等毓秀答应，甄珠就冲到了灶屋里，她动作格外麻利的把鸡蛋埋到了炉灶里，然后拿稻草点火，不一会儿就把炉灶烧了起来。 　　毓秀忍不住凑到了灶屋门口，不过她还是记得甄珠的话，时不时的往院坝中间瞧一眼，回头就看到甄珠点炉灶那叫一个熟练，不由的咂舌：“你还会生火啊？我家只有我奶我妈和我二姐会。” 　　“本来不会的，甄伟奶奶教的。”甄珠特别记仇，典型的小肚鸡肠，自打被她奶奶抢走了好东西后，她就管她奶叫甄伟奶奶。她一面盯着炉灶里的火，一面还诉苦，“她太坏了，太坏太坏太坏了，就跟故事书里的老妖婆一样的。等着，等咱们吃完烤鸡蛋蛋，回头我还去打甄伟。” 　　“还打？”毓秀回忆起方才那一幕，心有戚戚然。 　　“嗯，小鸭鸭找到了，这下我没事儿干了，可以专心打甄伟了。” 　　毓秀：…… 　　烤鸡蛋，毓秀到底还是没吃，一来她对吃食本来也没太多兴趣，二来这不是离早饭时间也没过去太久吗？毓秀不吃，两个鸡蛋蛋就都叫甄珠吃了，看得出来，甄珠是真的饿坏了。 　　吃饱喝足打甄伟。 　　甄珠还担心毓秀会被欺负，让她回家去。毓秀也挺担心的，她总觉得甄珠迟早会挨揍。 　　“你放心，我奶要敢打我我就打甄伟，她要敢骂我我也打甄伟！”甄珠抹了一把嘴，先把已经晒干了的小鸭鸭收回屋里藏起来，然后让毓秀走，“你回家，我去打甄伟！” 　　毓秀突然不知道该同情谁。 　　…… 　　与此同时，甄家老屋那头，甄大娘心疼不已的给小孙孙洗了脸擦干净手，又给他找干净衣裳换上，结果等搓脏衣服时，愣是在裤子和胳膊肘上发现了好几处磨破的地方，顿时心疼变成了心痛如绞：“那丫头片子真该好好管教了！等她爸回来，我可得让她爸管管这孩子！” 　　她大儿媳也很是心疼，既心疼衣服又心疼儿子，尤其等甄伟洗干净脸后，才发现脸上被擦破了皮：“这小姑娘家家的，咋下手那么狠？” 　　“可不是？小丫头居然还敢打人，打的还是她哥，这要是传出去，她名声还要不要了？丫头片子啊！唉，都怨我，兴华俩口子年纪轻没经历过事儿，早知道就不该让他们那么早分出去了。瞧瞧，把孩子都给毁了！”甄大娘一面搓衣服一面唉声叹气。 　　她是队上出了名的和气人，可以说跟李桂芳是正正相反的。 　　而比起挨打的孙子和破了的衣裳裤子，她还心疼另外一个事儿：“这孩子真得好好教了，一定得下狠心教。都说三岁看到老，她这才三周岁啊，就虎成这个样子，这以后还咋嫁得出去啊？嫁出去了我也不放心，这不是祸害人吗？” 　　说着，她抬头看了一眼已经显怀了的大儿媳：“你这胎要是儿子就不提了，万一生了闺女，你可得记得，千万要好好教。我可不像队上有些人，眼里只有孙子，丁点儿孙女的位置都没有。这孩子啊，只要是自家的，甭管男女都得好好教。尤其是姑娘家，珠珠虚岁都四岁了，啥活儿都不会干，我教了她这些天，也就勉强学会个生火，上回还差点儿把屋子给点了。她还胖成这个样子，谁要啊？你这胎要是生了闺女，这学可以不上，字可以不认得，可家里的活儿必须学会。不然，以后咋嫁人呢？嫁不出去，咱们家不得跟那老何家一样，闹出天大的笑话来了？” 　　她大儿媳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一下发现她小儿子不见了：“妈，小伟又上哪儿去了？咋的我一晃神他就跑了？” 　　“跑就跑了呗，他是男娃儿，多出去跑跑跳跳挺好的。这要是丫头片子，就该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干活伺候人，在家伺候她爹娘兄弟，回头嫁出去的还得伺候男人公婆孩子们，不好好学家务活儿可咋办？家务活儿可比那看书认字要紧太多太多了……” 　　“嗯，妈您说得对。” 　　婆媳俩气氛不错得聊着天，结果不到半个小时，甄伟又一次放声大哭的跑回了家。这一次比上次更惨，他脸上糊了不知道啥东西，黑乎乎的泥状物，从脸到脖子再到前襟，全都是。 　　“妈！奶！甄珠她拿牛粪拍我！！” 　　…… 　　这一天，是毓秀和甄珠的生日，同时也是甄伟的苦难日。 　　最惨的还不是他接连被甄珠收拾，而是等甄卓凡回到家后，被妹妹领着去看了那已经坏了的小鸭鸭。之前甄珠强忍着没哭，等看到她哥回来了，她立马哇哇大哭，说了找寻小鸭鸭的经过，还问哥哥小鸭鸭还能不能好起来。 　　甄卓凡气坏了，找到甄伟拽到一旁：“你要是再敢欺负我妹妹，我真的会打你的！” 　　“奶！奶！！” 　　甄大娘很是头疼，她感觉二儿子家的这俩孩子都没教育好，偏偏二儿子常年在外，二儿媳眼下又在卫生所里待着。思量了片刻后，她决定以后得多去二儿子家，有她坐镇，就不信这俩孩子拧不过来。 　　“唉，还是她李桂芳命好，苗家的孙女多能干呢，尤其是苗家那二孙女，吃得少干得多。这样咋能算是赔钱货呢？赔钱货也该是珠珠那样的，吃那么多，太亏了。”甄大娘连连叹息，她暗自下定决心，万一大儿媳这胎生的是孙女，一定要打小就开始教，教孩子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赔钱货。 　　吃得少干得多是最基本的，还得嘴甜会来事儿，屋前屋后的事情一把抓，这样才能找个好人家嫁了。关键在于，嫁得好不说，回头还要能鼎力支持娘家兄弟。 　　像甄珠这样的咋行呢？ 　　在甄大娘的眼中，甄珠整个人就是个巨大的错误，她已经打定主意等二儿子回来后，一定要同儿子儿媳俩口子好好说说，咋教的孩子？哥哥管她要东西，要就给啊，咋能跟哥哥抢东西呢？就是哥哥不同她要，她也该上赶着把好东西给哥哥啊！这个妈，还是城里姑娘，咋教的孩子！ 　　甄家发生的事儿，苗家这边并不知情。 　　又或者说，尽管听说了一些，却也不是那么清楚的。毓秀倒是提了一嘴，可李桂芳记着她今天过生，让她别说糟心事儿，多想想开心的事儿，又许诺回头等农闲了，带毓秀去一趟集市。 　　他们这一带是有集市的，确切的说，那叫自由市场。卖的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多半是农家自产的，像鸡鸭、禽蛋、蔬菜、粮食之类的，都有。又因为乡下地头本来也没啥票证，自由市场买卖也就不需要票证，甚至连钱都不需要，都是农户之间互相拿东西换的。 　　这是符合国家规定的，前提是这些全是自家的东西，决不允许出现倒买倒卖的情况。 　　大概的说了一下自由市场的情况，李桂芳道：“还等再过几天，得到春耕结束后，咱们才能去。” 　　“好！”毓秀两眼放光的点了点头。 　　一旁的招娣盼娣都很羡慕，招娣还好，她时刻记得自己要上学，即便在渴望也没开口。盼娣则一个没忍住就开了口：“奶你也带上我吧，我肯定乖乖的，不吵不闹。” 　　李桂芳其实无所谓多带个孩子，可没等她开口，何小红却是不干了：“不许去！你去干啥？就老实待家里。” 　　吼住了盼娣后，何小红拿手抚着肚子，叹了一口气对婆婆说：“妈，你也太宠毓秀了，谁家去赶集还带个小孩儿的？留她在家陪我吧。对了，妈你去自由市场干啥啊？缺啥东西让甄兴华带不就好了？自由市场又没好东西的。” 　　听到这话，李桂芳简直想要呵呵她一脸：“我去干啥？你说我去干啥？你祸霍了那么多粮食，家里还剩下的这些，别说吃到秋收后分粮了，怕是连下个月都挨不到！” 　　何小红闭嘴了。 　　这嘴是闭上了，她心里却格外得不得劲儿。心道家里明明有钱，不给她也就算了，咋连吃食都舍不得买呢？太刻薄了，连对怀着孙子的儿媳都那么刻薄。 　　“咋的？在心里骂我呢？我告诉你，这回买了粮食来，我每天早中晚来分。以后你再想偷偷加餐，做梦去吧！” 　　“妈！你咋能这样呢？我这怀着的可是你们老苗家的孙子啊！”何小红炸了，先不说她非要吃好的，单说她怀孕之后，确实胃口大了不少，加上前阵子毫无节制的大吃大喝，胃早就被撑大了不少。这个时候假如要限制粮食量，最大可能就是她每天饿得挠心挠肺。 　　她是孕妇啊！怀着苗家的金孙啊！吃总归要让她吃饱的啊！ 　　“我怀的是儿子啊！你孙子啊！” 　　“那回头生的要不是个男娃，你去死吗？”李桂芳一忍再忍，她先前都说了不想在毓秀过生日这天搞事，偏这傻婆娘连脸色都不会看，盛怒之下，她脱口而出。 　　何小红被唬住了，半晌才喃喃的道：“反正我怀的肯定是儿子，一准儿是的。” 　　这一回，李桂芳直接不搭理她了，见毓秀吃完了，伸手拉过毓秀：“去把碗洗了，桌子也要收拾干净！” 　　尽管没指名道姓，可说的是谁已经很明显了。 　　何小红心不在焉的胡乱点了点头，她觉得婆婆应该没那么狠，她都怀孕了，最起码白米饭得管够吧？ 　　事实上，李桂芳就是有那么狠。 　　待几天之后，春耕结束了，李桂芳果然去了自由市场，也不单带了毓秀，苗解放也去了。等回来时，李桂芳背着毓秀，苗解放扛着粮食。 　　何小红站在门边上，眼睁睁的看着苗解放将粮食扛到了李桂芳那屋，心里急得不得了。而之后的事情果真就像李桂芳先前说的那样，苗家开始了限粮行动。一日三餐都定量，倒不至于挨饿，可也不再像原先那样，由着何小红敞开肚子随便吃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天后，何小红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焦躁了起来。 　　一开始，苗解放还以为她是真的没吃饱，想着她到底怀着身子，还是狠狠心从自己的口粮里省下了半块饼子给她。可就算这样，也并没有缓解何小红的焦虑，不知道为啥，她仿佛很不安，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全家只有李桂芳是真正感觉到何小红的焦虑不安，可她也不知道这是为啥。 　　按说，粮食虽然不如以前多，可不管怎么说也不至于把人饿着。李桂芳又没疯，她很清楚孕妇挨不得饿，给的口粮都跟苗解放差不多了，按说怎么都够吃了。所以，这是为啥呢？ 　　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这天上午，毓秀照例在家门口玩，她如今不会特地去甄家找珠珠，可她会待在村道上等着，因为珠珠每天都会在村道上来回疯跑。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甄珠揍甄伟的飒爽英姿。 　　有一回，她还看到甄珠捡了一大块牛粪，耐着性子埋伏了很久很久，终于伏击成功，一巴掌将牛粪拍到了甄伟脸上。那情形，别提有多惨烈了。 　　然而，今个儿毓秀却没等到甄珠，而是看到了甄珠的爸爸。 　　“伯伯！”毓秀紧赶两步，瞪大眼睛看清楚来人真的就是许久没见的甄兴华，顿时高兴坏了，“伯伯你回来了！伯伯！” 　　甄兴华身上手里全都是大包小包，他真没闲工夫跟个小女娃儿闲聊，只随口道：“毓秀今个儿咋没去找珠珠玩？” 　　问是问了，其实甄兴华压根就不在乎毓秀是否回答，他想起一事，忙扯着嗓子冲着苗家院子喊：“苗大娘！东西给你带来了！记得去我家拿啊！” 　　喊完了，他才又看了一眼跟前的小豆丁：“等下跟你奶一起去我家？伯伯还忙着，先回去了。” 　　毓秀眼巴巴的看着他走远，很想告诉他那个好看的姨姨病了去卫生所到现在还没回来，还想跟他说珠珠姐姐前阵子天天自己哭，这阵子变成天天把甄伟打哭，还有…… 　　结果她还啥都没说，甄兴华就已经大步流星的走远了。 　　这也很正常，甄兴华平常在家里待的时间就少，眼下又出门了差不多一个月时间，这会儿都到了村口了，没道理快到家了再耽搁吧？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回家看他婆娘，抱起胖闺女转一圈，然后带着胖闺女一起去学校接儿子放学…… 　　毓秀看了一会儿，忽的一转身跑回了家：“奶！” 　　“我听到了，是甄兴华那小子回来了吧？啧啧，咋这么上道呢？我都没说他还知道主动给我带东西。”李桂芳解下身上的围裙，擦了擦手，拉过毓秀，“走，咱们去瞅瞅他买了啥。” 　　等祖孙俩心情十分不错的出了门后，何小红面色煞白的从她那屋探出了头。 　　应该没事儿吧？横竖东西都带回来了，她婆婆总得给钱吧？只要营养品能吃到嘴里，挨骂就挨骂吧，总不能殴打孕妇吧？ 　　何小红满脸不安的望着院门外头，本来她挺有把握的，毕竟她婆婆是整个生产队上出了名的重男轻女，那为了她肚子里的儿子，花再多的钱也该是很乐意的。可自打前几天家里一日三餐都开始限量后，她这心里忽的就没了底。可东西已经买来了，总不会连脸面都不要了，直接不认账吧？ 　　还真别说，换个人保不准就咬牙认下来了，可李桂芳是谁？这世上能让她吃亏受罪的人，还没出生呢！ 　　等李桂芳领着毓秀到了甄家时，正看到甄兴华将大包小包依次打开放在桌上、地上，见人过来了，还一脸的纳闷：“我媳妇去哪儿了？珠珠咋也不在家？” 　　乡下地头很少有锁门的，哪怕人出去了，多半也只是把门虚掩上。这就是甄兴华能顺利进家门的原因，可让他纳闷的是，婆娘和胖闺女去哪儿了？ 　　李桂芳一面盯着他带回来的东西，一面抽空回答他：“你婆娘不是把腿摔断了进卫生所了吗？哦对了，她是你走以后摔的。没事儿，早就该出来了，也就是你妈不拿你的辛苦钱当回事儿，换成队上任何一人，早就把人接回来搁家里养伤了。” 　　甄兴华脸色变了又变，听到人没事才松了一口气。还真别说，他确实不心疼钱，这要是心疼钱，他也不会把闺女养成个小胖墩儿了：“我等下就去接她……对了，珠珠呢？” 　　这回是毓秀回答的：“去堵甄伟了！” 　　“堵？不是，她是跟小伟玩吗？真是奇了怪了，他俩打小就不对付。”甄兴华满肚子狐疑得不到解答，索性打开包裹，边翻找东西边嘀咕道，“你让我带的奶粉只买到了一罐，太难弄了，麦乳精倒是买了三罐，还有……” 　　李桂芳一脸茫然的看着他，完全没明白他的意思。 　　关键时刻，门外传来一声高亢刺耳的尖叫声：“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甄珠飞一样的奔了进来，因为太兴奋，她直接被堂屋的门槛绊了一跤，幸好甄兴华搭了一把手，才避免了甄珠跟地面亲密接触。 　　“珠珠你悠着点儿……珠珠？！”甄兴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刚才捞到的是他胖闺女吗？虽说现在天气转暖了，小孩子是没有冬天那会儿看着胖了，那这手感也不对啊。尤其甄珠不单是瘦了一大圈，身上头发那叫一个脏啊，跟他记忆里那个白白嫩嫩的胖闺女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样儿！ 　　假如说，以前的甄珠单看外表就是福窝窝里出来的，那么现在这模样，简直跟非洲难民没啥区别。 　　“好吃的！”甄珠激动坏了，既有看到她爸的激动，不过眼下瞧着，似乎更多的是冲着吃的来的。 　　甄兴华悟了，闺女还是那个闺女，应该错不了。 　　眼见甄珠就要往那一大堆吃的上面扑，甄兴华赶紧伸手拦了一把，看了一眼李桂芳：“苗大娘你没带布兜子？那这么多东西，你要怎么拿？算了，我先借你吧，回头让你家毓秀捎过来就成。”说着，他就伸手拿了个大布兜子，开始往里面装东西。 　　“珠珠的！”甄珠大声的抗议，可惜完全没有任何效果。 　　眼见她爸将那一罐子全新没拆过的动物饼干放到了布兜子里，甄珠“哇”的一声哭开了。 　　然后，悲伤的事情还在后面。 　　“黑芝麻糊、红糖枣糕……” 　　“大白兔奶糖、花生牛轧糖……” 　　“奶粉、麦乳精……” 　　几乎甄兴华每伸手拿一样东西，甄珠就哭一声，再拿一样再哭一声……到最后甄珠都哭高八度了，从最开始的“哇”，到“哇呜”，再到“哇呜呜呜呜”，最后直接变成了扯着嗓子拼命的嚎叫。 　　就单凭她一个人，愣是哭出了一整个交响乐团的感觉。 　　毓秀惊呆了，她甚至有点儿被哭怕了，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躲到了她奶身后。 　　李桂芳赶紧叫停：“等等，这事儿不对吧？你是说，这些都是我让你带的？”一瞬间，李桂芳以为自己真的老了，老到居然连这么要紧的事情都给忘了。 　　甄兴华也是头大无比，他闺女黑了瘦了小脸都皱了，现在还哭成了这模样儿，你说他能不心疼？怪只怪以前队里的社员们虽然也曾让他带过不少东西，可多数都还是以日用品为主的，也有布料棉花和成衣鞋子之类的，但吃食确实是破天荒的第一遭。 　　生产队的多数人家都是刚解决了温饱问题的，让他们掏钱买这些不实惠的零食营养品，确实不大现实。也因此，每次他带回来的东西里，但凡是能吃的，那默认就是给胖闺女的。 　　又听得李桂芳这话，甄兴华又是头疼又是诧异：“对呀，这不是你让我带的？” 　　“我亲口跟你说的？”李桂芳愈发得不敢相信了。 　　“不，是那天，就是我出门那天早上，我不是送珠珠去你家吗？你不在，是毓秀她妈让我带的，不过她说是你吩咐的，说是给毓秀准备的。哦，这奶粉是给她肚子里的孩子的，其他都是毓秀的。”后知后觉的，甄兴华意识到了不对劲儿，“怎么了？有啥问题吗？” 　　问题大了去了！！ 　　李桂芳气啊，要是何小红这会儿站在她跟前，她都要忍不住跟那蠢货动手了。 　　“我没让她带过话。你想想，我啥时候让她帮我传话了？再说这又不是什么急等着要用的东西，这趟来不及，不能等下趟吗？没这事儿！没有！”李桂芳断然否认，她的反应跟何小红预想中的截然不同。 　　“那会儿毓秀她妈还说，是为了给毓秀过生日买礼物。” 　　“毓秀生日跟你家珠珠一天啊！早就过了啊！” 　　“那咋办？”甄兴华傻眼了，这东西都买来了啊，因为以前他帮着捎带的都是很紧俏的商品，让带的也都是熟悉的人家，还从来没发生过像这种买来了却不认账的情况。 　　李桂芳才不管，又不是她让买的，她只低头瞧了瞧，伸手拿走了那包大白兔奶糖，又拿了黑芝麻糊：“这两样挺好的，我要了。其他的……谁让你带的你找谁要钱去，她要是没钱给你，你让她去卖了换钱。多少钱？” 　　甄兴华也没了法子，只好说了这两样东西的价格。 　　就在这个时候，甄珠陡然间爆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一下子就扑到了饼干罐子上，还顺手将奶粉罐子、麦乳精啥的，全都搂到了怀里：“珠珠的！都是珠珠的！哇啊啊啊啊！” 　　甄珠太伤心了，她原先以为只有她奶会抢走她的好吃的，怎么连一贯最喜欢的爸爸也开始抢她的好吃的了？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李桂芳才不管这些，拿了东西付了钱，还不忘叮嘱道：“记得啊，跟何小红去要，她让你带的，咋能不叫她付钱呢？” 　　回答李桂芳的，是甄珠一声高过于一声，并且声声都透着无比凄惨绝望的哭嚎尖叫声。 　　甄兴华彻底没辙儿了，冲着李桂芳摆摆手：“算了算了，我留下自家吃。珠珠，好了别哭了，这些都归你，成了吧？别哭哦，乖，爸爸的珠珠最乖了。咱们一起去接妈妈，好不好？乖……” 　　李桂芳拉着毓秀出去了，还不忘从糖袋子里抠出一颗奶糖塞给毓秀。 　　毓秀扯开糖纸把奶糖塞到了嘴里，一股子甜味和着奶味，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好甜啊！” 　　这毓秀是甜了，等待着何小红的却是苦涩难耐。 　　何小红眼巴巴的等了好久，这才盼到李桂芳领着毓秀回来，让她倍感失望的是，李桂芳手里只有轻飘飘的两样东西：“只这些？咋就只有这么点儿呢？”说着，她还打算伸手去接。 　　“你干啥？”李桂芳一把拍掉她的手，转身就拿着东西进了屋，放到箱子里不说，还特地给锁上了，“毓秀你想吃的时候喊奶，不过每次只能拿一颗糖。黑芝麻糊回头奶冲水给你吃。” 　　“好。”毓秀想都不想，先一口答应下来。 　　奶糖，真的好甜哦。 　　“啥意思啊？妈！不是……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啊？”何小红急了，她原先担心的是会挨骂会被狠狠的收拾，可这些全都没发生，所以东西呢？难道甄兴华这么不会办事，啥都没买回来？ 　　李桂芳本来是不想搭理她的，可有些人不给教训真的不行，她张嘴就骂道：“咋了？没让咱们家破财，你还不乐意了？我告诉你，你要的东西甄兴华全买回来了，可那又咋样？我就拣了两样毓秀能吃的，其他都没拿！你真当咱们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想要好东西，自个儿掏钱买啊！我呸！” 　　“那他买都买来了，卖不掉咋办？咱们不是平白得罪人吗？” 　　“你还怕得罪人？你是怕吃不到吧？” 　　何小红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很多事情既然做了，肯定是想要追求一个结果的。想也知道，她婆婆这会儿已经记恨上她了，那她要是还没吃到嘴里，岂不是啥好处都没有，还白白落得埋怨。那她图啥？ 　　想到这里，她急中生智：“那么多东西呢，队上谁会要啊？妈你借我一点儿钱，咱便宜买回来！” 　　李桂芳冲着她就是一个老大的白眼：“我算是知道啥叫傻子爱装聪明了。东西再多又咋样？只要是能吃的东西，就他家那胖闺女，再来十份也一样全给吃了！” 　　“那奶粉呢？奶粉是刚出生的小孩子才吃的，珠珠都四岁了！”何小红还在努力挣扎着，她觉得自己吃不上也就算了，可不管怎么说，也得替肚子里的儿子谋划点东西吧？ 　　然而，她又失望了。 　　毓秀嘴里含着奶糖，还要替小伙伴辩解道：“珠珠不挑嘴，奶粉也吃的。” 　　“那可不？我看甄家那胖丫头，除了不吃亏，别的啥都吃！”李桂芳一脸的嫌弃。 　　何小红：…… 第023章 　　何小红满脸不敢置信的立在原地。 　　她为了谋些好处，辛苦盘算了那么久, 本来就不聪明的她, 单是为了想一个能实施的法子，就快把头想秃了。又心惊胆战了几乎一个月时间, 还想着，拿不到全部，多多少少还是能落着点儿好处的。结果她这根本就是丁点儿好处没捞着, 纯粹白折腾了一场？ 　　哦不，也不是啥都没捞着。 　　“咋的？算计落了空，这下难受了吧？该！自己是个傻子还权当别人比你更傻！咱们家是短了你吃的还是缺了你用的？前头往死里祸霍粮食，我还想着先把这笔账记着, 回头再慢慢找你算账。你倒是好, 居然还留了一手！连这种没脸没皮的事情都干得出来，你还有什么缺德事儿不敢干的？今个儿要不是甄家那小胖丫头帮咱们兜底，我回头还有啥脸面去托人家帮咱们带东西？” 　　“明个儿我就去问问亲家母, 到底是咋管教的孩子！不会教干脆别生啊！一个两个的，都忒不是东西了，这是打量着横竖祸害不到她自个儿是吧？我呸！” 　　何小红面色煞白，当真是丁点儿血色都没有。 　　她原先也是有想过的，为了能得些好处，挨骂就挨骂吧, 横竖也不会少块肉。可谁知，现在的情况是，她好处没捞着, 倒是捞到了一通骂。 　　最要命的是，李桂芳既不是那种吃了亏往肚子里咽的人，也不是出过气就彻底翻篇的人。何小红一面挨着婆婆的骂，一面心里是瓦凉瓦凉的，她都不敢想象等她生完孩子后，会被收拾成啥样儿，为今之计，也就只能祈祷自己肚子里一定是个儿子。 　　李桂芳并不知道何小红心里想的啥，她边骂人边庆幸。别看她在甄家硬气得很，可说白了，甄兴华是不能为了这事儿找她算账，可一旦那些东西真砸到了手里，人家往后保不准就不给她带东西了，都不用直白的拒绝，直接说买不到她又能咋样呢？ 　　“一天到晚正事不干一件，尽知道琢磨那些个黑心烂肠的坏点子。还怀着孕呢，别把我老苗家的娃儿教坏了……”李桂芳骂骂咧咧的干活去了，可即便开始干活了，她也没停止过骂人，想起来了还能扯着嗓子嚷嚷两句，一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骂儿媳妇的模样。 　　毓秀瞅瞅她妈，又看了看她奶，蹭蹭蹭的跑到了李桂芳身旁，问：“奶，我能去找珠珠了吗？” 　　李桂芳的叫骂声戛然而止，瞬间换上了一副和蔼的面孔，笑着哄毓秀：“都快吃午饭了，吃过再去吧。不然你回头喊珠珠来咱们家玩，别在甄家那头添乱了。” 　　“好。”毓秀乖巧的答应了，结果抬眼就看到她妈也跟着蹭过来了，顿时奇怪的看了过去。 　　何小红真的是壮着胆子过来的，还在哆嗦的手暴露了她内心的惶恐：“妈，那个妈……我瞅着珠珠那孩子也挺讨人喜欢的，是吧？” 　　“谁不讨人喜欢啊？也就你了，糟心玩意儿！”李桂芳说变脸就变脸，中间连个缓冲都没有。 　　“我是说，像珠珠这样白白胖胖的孩子，看着就挺有福气的，是吧？不是老话说，能吃是福吗？” 　　“哼，那你这辈子都别想有这种福气了。” 　　何小红实在是受不了婆婆句句话都带刺，可她还是不死心，有些话憋在她心里很久了，今个儿要是不鼓足勇气说出来，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哪天就被憋死了。犹豫再三，她还是一咬牙问：“我看妈倒是挺喜欢珠珠那孩子的，这要是咱们家有这样的闺女……我是说，要是珠珠是咱们家的……” 　　李桂芳一个眼刀子甩过去，那凌厉的模样，吓得何小红连连倒退，差点儿就给她吓趴了：“不可能！她要是生在咱们家，从一开始就别想长胖！还想培养出这种爱好来？想都别想！！” 　　何小红心都凉了，彻底的凉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咋回的屋里。 　　当天的午饭，她都没出来吃，整个人手脚冰凉的躺在床上，心里痛得厉害，又不知道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心里没藏过秘密的人是体会不了这种感觉的，那种一口气憋在心上，既想说出来又害怕说出来，连睡都睡不踏实，生怕夜里说梦话就给暴露了。有时候何小红甚至想索性说出来一了百了，再这么憋下去，她起码要短寿几十年。 　　可她真的不敢。 　　偏生，她在屋里难受着，她的男人孩子们却在堂屋吃得喷香，一点儿也不惦记她。 　　说完全不惦记是假的，哪怕李桂芳好了，还是给她在锅里留了饭的，饿了自然会出来吃的，这是连傻子都会干的事儿，她何小红再没脑子，总不至于连这种事儿都不会。 　　苗家本来就是李桂芳的一言堂，她都这么说了，其他人自然不会有意见。其实说一千道一万，这就是个狼来了的故事，何小红平常装病装柔弱的次数太多了，多到连苗解放这种单纯的笨蛋，都开始持怀疑态度了。 　　等吃罢午饭，毓秀就高高兴兴的去了甄家，她去的时候，甄兴华并不在家，只有甄珠一人站在院坝上翘首以盼。 　　“珠珠！” 　　“毓秀！” 　　甄珠特别开心的迎了上去：“我爸爸回来了！” 　　毓秀：…… 　　她能说她知道这个事儿吗？ 　　没等毓秀开口，甄珠又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眉飞色舞，整个人都洋溢着欢快的气息：“我爸爸回来了！爸爸去接我妈妈了，让珠珠乖乖在家里等着，我妈妈也要回家啦！！” 　　“那你要不要去我家等着？”毓秀提议道。 　　“好啊！”甄珠一口答应，返身就去关了门，俩小伙伴开心的往村头跑。 　　一路上，甄珠就没停止过叨逼，一会儿说她前段时间有多惨，一会儿说她超级想爸爸想妈妈，一会儿又说哥哥真的没骗她，爸爸妈妈都要回家了……等到了苗家，她依旧没停下叨逼，继续絮絮叨叨的说着话，说完自家说她大伯家，还有超级讨人厌的甄伟和比甄伟还要讨厌的甄伟奶奶。 　　毓秀都没找到机会插嘴，就听着她说完这个说那个，好不容易听她说得告一段落后，她回过头来又开始念叨她爸妈。 　　“妈妈把腿摔坏了，哥哥说医生叔叔会把妈妈治好的，毓秀你说呢？会治好的对不对？甄伟的坏奶奶说，要是把妈妈留在家里，就不会好了，一定要让妈妈去卫生所。我不信，我就要妈妈回来，可哥哥也是这么说的……唉，珠珠的妈妈咋还没回来呢，我都说得口渴了，还饿了呢。” 　　毓秀：…… 　　最后那话一定是真的。 　　想了想，毓秀跑去拿了她喝水的小搪瓷缸子，倒了水给她喝。甄珠咕嘟咕嘟的一口气喝完，忽的想起了什么，忙从自己的小兜兜里掏啊掏，很快就掏出了两块花生牛轧糖，大气的给了毓秀一块：“吃！吃了糖就不饿了！” 　　毓秀想说她原本也没觉得饿啊，可还没开口，甄珠就已经又开说了。她没办法，只好接了糖块，也不吃，就拿在手里听甄珠念叨。 　　得亏毓秀没见过和尚念经，甄珠那嘴不光吃东西利索，说话更是利索，还能变着法子数落她堂哥和她奶，一点儿磕绊都不打。 　　盼娣简直受不了，就感觉自己被几十只鸭子包围了一样，吵得她一个头两个大，实在是忍不了，她只能拿了笤帚去后院打扫，好歹隔得远点儿，听得就不是那么真切了。也就毓秀了，她是真不觉得甄珠吵，相反她还感觉挺亲切的。 　　甄珠她还不光说，眼睛还盯着院门口，耳朵也一直竖着呢，等过了约莫一个钟头，她整个人一跃而起，飞一般的冲了出去：“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人在西屋的何小红原本好不容易才合上眼休息了一会儿，就被外头嘀嘀咕咕的声音给吵醒了，刚想发脾气就听到是甄珠的声音，勉强安耐住了怒火，又听到甄珠叨逼叨逼的说她家里的事儿。等她终于强迫自己鼓起勇气出来看亲闺女时，这下可好，甄珠那一连串的叫妈声，直接让她彻底崩了心态，躺在枕头上眼泪往两边流。 　　西屋里发生的事情，别人又不知道的。毓秀略慢了几步，跟着甄珠出去后，就看到甄珠一面蹦跶一面叫爸妈，高兴得不得了。 　　甄兴华还好，他上午已经看到过胖闺女成脏娃了，可怜的是周萍，有差不多一个月没瞧见闺女了，哪怕先前她男人提了几嘴，她还是看得眼睛都直了，忙道：“先回家，烧热水给珠珠洗个澡……珠珠你上田里打滚了？” 　　“嗯，在田里跟甄伟打架呢！”甄珠毫不隐瞒的说道。 　　周萍无言以对。 　　毓秀拿着糖果走上来塞到甄珠手里：“珠珠你先回家，我回头再来找你玩。” 　　“一起走一起走！”甄珠蹦蹦跶跶的拉毓秀，“走吧走吧，跟珠珠回家吧，哥哥等下就放学了。毓秀啊，妹妹走啊！我家有香香甜甜的奶粉！走啊！” 　　毓秀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好。” 　　听到外面动静的盼娣也走到了院门口，小声的说了一句她也想出去玩，不曾想，她这话没叫甄珠和毓秀听到，倒是让勉强收拾了心情跟着出来的何小红听到了。何小红气得伸手去拽盼娣的胳膊，还是下了大力气把人狠狠的往回拽：“去啥去！还不快去干活！” 　　那声儿太大了，已经走出一段路的甄珠猛的回头，她以为何小红是在说毓秀，气得她伸出手指遥指何小红：“哼！你坏！大坏蛋！”说罢，赶紧拽上毓秀，一下子窜去老远。 　　何小红一口血哽在嗓子眼里，差点儿上演一出当场去世。 　　“还不去干活！快去！”拿甄珠没法子的何小红，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了盼娣身上，“不然等你奶回来又该骂人了，手脚利索点儿！” 　　盼娣委屈死了，可该干的活儿还是得干，她还是很怕爱骂人的奶奶的。 　　另一边，毓秀被甄珠拽着在村道上跑，结果迎面看到甄伟朝这边走来。然而，甄珠一点儿都没减速，继续往前冲着，倒是甄伟在离俩人还有十来米距离时，突然就怂了，猛的往旁边一跳，重重的把自己砸到了田里头。 　　甄珠好可惜啊：“我都没踹到他。” 　　毓秀提醒她：“你爸妈回来了。” 　　“吃饭睡觉打甄伟！”甄珠嘴里哼哼唧唧的，反问毓秀，“那我被抢走的零食、弄坏的小鸭鸭，也好不了啊！就是要打甄伟，打、甄、伟！” 　　甄伟哭丧着脸从田地另一边跑远了，那仓皇而逃的模样简直恨不得他妈没给他多生两条腿。 　　等俩小的到了甄家，甄兴华先安顿好了妻子，又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后，就打算去生火烧水。结果，他才刚到灶屋，他哥嫂就过来了。 　　“知道你肯定在家收拾，行了，歇歇吧，让你嫂子去。”甄兴华他大哥甄振华过来阻止了他，拉他去堂屋坐着说话，他大嫂则顺势去了灶屋，还喊了珠珠别乱跑，等下给她洗澡洗头。 　　甄珠倒是没乱跑，她只是回她那屋抓了好多零食，跟毓秀俩人排排坐在屋檐底下，吃开了。 　　“吃饼干，吃糖糖，你吃啊！” 　　毓秀终于还是吃了那块自己推辞不掉的花生牛轧糖，她觉得还是奶糖更香甜一些，不过这个也好吃，滋味不太一样的那种好吃。 　　…… 　　堂屋里，甄振华看着这一堆刚收拾出来但还没来得及放好的东西，频频摇头叹气：“你说你这一趟出去买了多少东西？这得花多少钱？知道你出车工资高，可也不能这么乱花啊？省着点儿，回头儿女婚嫁，多的是要用钱的地方。” 　　甄兴华知道他大哥这是好意，可他也有他的难处：“大哥，你想想我一年到头有几天是待在家里的？别人都看到我在外头忙活，可谁想过周萍一个人在家又要操持家务又要照顾俩孩子，日子过得多不容易。还有我那俩孩子，现在大点儿还好，以往我每次回家，他俩都是眼神怯怯的看着我，不认识啊！唉……” 　　“各家都有各家的难处，你这是工作嘛，也是没法子。” 　　“所以我就想着，陪不了他们就多买些东西吧。卓凡爱看书，我给他带了不少书回来，还有本子笔橡皮。珠珠还不懂漂亮，我就想着给她买些零嘴，起码她平常吃的时候总会想起这是她爸给她买的。周萍也是，她嫁给我八年了，给我生了俩孩子，可满打满算我跟她相处的时间，那是连一年都没有，两次生孩子我都不在她身边……” 　　“我懂我懂。” 　　“其实说白了，我就是想补偿一下。算了，不说这个了。大哥，你来得正好，我也给爸妈还有你跟嫂子、俩侄儿都带了些东西。不是啥值钱玩意儿，就是想着平常用得到，队上又不好买的。你等下记得拿回去……” 　　“唉，你真的是……” 　　看着他二弟归整出来的东西，再想想前阵子自家那鸡飞狗跳，甄振华心里也是十分的不好受。他犹豫再三，还是道出了实情：“珠珠跟你说了没？咱妈没收了她的零食。这也是没法子，妈是为了她好，你看咱们这队上，谁家闺女有零食吃的？能顿顿米饭馒头就已经很好了。你再想想，珠珠都那么胖了，脾气性子还那么坏，回头咋嫁得出去呢？你呀，趁着在家，赶紧教教吧。” 　　甄兴华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珠珠咋了？” 　　有些话，甄振华还不能说得太明白，只道让他没事儿干了在队上转悠一圈，听听别人是怎么说的。甄兴华倒是听进去了这话，等他大嫂烧了热水帮甄珠收拾了一番，他送走了哥嫂，当然没忘记让他们把东西带上，扭头再看已经洗干净了的胖闺女，招手让她到跟前来，问她这阵子发生了啥事儿。 　　这不问还好，一问就变成了诉苦大会。 　　甄珠不仅仅自己喋喋不休的哭诉了前阵子那悲惨无比的生活，她还有人证和物证。 　　人证自然是毓秀，物证则是损坏了的小鸭鸭，还有已经彻底清空的零食。 　　“爸你问毓秀！你问啊！甄伟他奶奶太坏了！真的是太坏太坏了！”甄珠特别生气，还是越想越生气的那种，插着腰控诉道，“他咋能那么坏呢，毓秀妈妈都没那么坏！” 　　“别瞎说。”甄兴华头都大了，先纠正女儿不能说别人坏话，又指正她那不叫甄伟的奶奶，那也是她的奶奶。 　　甄珠不服气，仍旧是拉着毓秀当队友，反驳道：“爸你问问毓秀，毓秀奶奶是咋样的，甄伟奶奶又是咋样的。那要是她是我奶奶，她为啥老想收拾我？谁的奶奶对谁好，是吧毓秀？” 　　“对的，没错。”毓秀非常肯定的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修个错。 第024章 　　听着这俩小丫头的话，甄兴华当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说她们全不对吧, 仔细一琢磨还真说得通；可说她们对吧, 那必须是不成的，哪儿有当小辈儿的这么说长辈的？ 　　别家的孩子管不了, 甄兴华只逮着甄珠一通教育，中心思想是让甄珠明白，那不单是甄伟的奶奶, 也是她的奶奶，而当孙女的是不能这么说奶奶的。 　　甄珠听得两眼发直。 　　“那她抢我的零食、玩具，数落我、收拾我都没事儿？” 　　面对胖闺女的质疑，甄兴华愣是没找到反驳的话, 半晌才道：“反正那也是你的奶奶, 记住了不？” 　　记住这个倒是没啥问题，甄珠若有所思的点头表示记下来了。见状，甄兴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他一年到头都待在外面，难得回家待几天，是真的不想摆脸子给闺女瞧。幸好，他闺女除了贪嘴好吃外，也没啥别的缺点了。 　　甄兴华绝不会想到，他才刚松了一口气, 甄珠扭头就跟毓秀小声逼逼道：“你听到了吧？要不怎么说我聪明呢，我打的是甄伟，又不是甄伟奶奶。连我爸都没说不能打甄伟！” 　　毓秀下意识的点点头, 可她还是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不过，没等毓秀细细思考，甄卓凡放学回家了。 　　“卓凡哥哥，我们上课吗？”毓秀高兴极了，欢呼一声就迎了上去。 　　甄卓凡让毓秀等等，他先跑去东屋那头看了他妈，等他转身来到堂屋打算喊两个小妹妹上课时，就看到毓秀已经搬了小板凳，乖宝宝一样的坐到了小黑板前面，两眼亮晶晶的看着甄卓凡。 　　“珠珠呢？”拿目光搜索了一圈也没找到胖妹妹的甄卓凡，索性不管了，“算了，咱们今个儿先复习之前学过的内容，上次教到了……” 　　甄珠去哪儿了？她其实也没跑多远，就躲到了灶屋的柴禾垛里，躲得也不是那么谨慎，反正只要不瞎，站在灶屋门口随便那么一瞅，绝对一眼就能看到她。 　　结果，甄卓凡懒得去找，毓秀又不想弄哭甄珠，周萍如今行动还是不太方便，唯一一个有空的甄兴华则看到自家水缸里的水不多了，拿扁担挑着水桶往村前头去了。 　　就这样，直到堂屋里传出了毓秀细声细气的读书声后，甄珠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忙从柴禾垛里钻了出来。结果，她才刚走到灶屋门口，就看到她奶远远的朝这边走来。 　　甄珠的头皮都要炸了。 　　一瞬间，她开始暴走。 　　灶屋的门要关起来，院门也不能忘了，不单要关上，还得把门捎插上，甚至于甄珠还费劲儿的拖了一块大石头抵住了门。 　　不多会儿，甄大娘走到了甄家院坝前。 　　“大白天的，关啥门啊？”甄大娘一面心里嘀咕着，一面抬手敲门。 　　才敲了没两下，甄大娘就听到院门后头传来了气鼓鼓的喊声：“没人！你走吧！你走你走你走！” 　　甄大娘差点儿没被气死，当即重重的捶了几下门，见甄珠就是不开门，她又走到旁边的矮墙旁，垫着脚往里头看：“开门！我是你奶！” 　　“你走！我们家没吃的！”甄珠不怕她，就站在院子里插着腰仰着头面对面的硬杠。 　　“开门……卓凡！给奶奶开门！” 　　“不不不不不不不要啊！”甄珠到底没能阻止甄卓凡开门，气得狠狠跺脚，“哥哥忘了图画书里讲的那个放大灰狼进门的故事？” 　　甄卓凡想了想，他因为爱念书的关系，以前常拽着甄珠主动给她讲故事，可每次甄珠都是强烈挣扎奋力反抗，久而久之，他也就放弃了。所以，放大灰狼进门的故事是……引狼入室？ 　　想到这里，甄卓凡果断的选择了沉默。 　　幸好，甄大娘没读过书，更是完全不知道啥叫做放大灰狼进门。可就算什么都不知道，她依然很生气：“你个小丫头片子！我上我儿子家来，你还敢拦着？好啊，你爸人呢？让他出来，我跟他好好说道说道。” 　　甄珠气坏了，鼓着腮帮子嘴皮子一张一合的，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这是在不出声的骂人呢。 　　“你你你……甄兴华！” 　　被喊出来的肯定不能是甄兴华，甄家这院子是后来盖的，离村里的水井远着呢，就算甄大娘喊得再怎么中气十足，都不带听到的。因此，出来的是拄着个拐杖的周萍。 　　周萍好歹安慰住了婆婆，她不能久站，几个孩子争先恐后的给她搬椅子挪凳子，就连毓秀都拿了茶缸子给她倒了杯水。反观甄大娘，就算甄卓凡给她开了门，都这么长时间了，也没人给她搬个座儿。 　　在甄大娘被气死之前，周萍把椅子让了出来，自己坐到了小凳子上。 　　“兴华挑水去了，就快回来了。”周萍柔声安慰着婆婆，又打发几个孩子自个儿玩去。 　　这一回，甄珠倒是不折腾了，她跑得比毓秀都快，飞一般的搬着小板凳坐到了小黑板前，脊背挺得笔直，坐得别提有多端正了，一副好学生模样。 　　可惜的是，她这副模样连一分钟都没维持住。 　　甄大娘显然是来找儿子的，坐在堂屋前的廊下，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儿媳说着话，眼睛却是往院门口看的。不过，没多久她就将注意力放到了堂屋里的几个孩子身上：“那个是苗家的娃儿？” 　　“是啊，叫毓秀，是个聪明孩子。” 　　“女孩子要聪明干啥？不过这小模样长得倒是挺好的，长大了倒是不用愁嫁不出去。要是咱们家珠珠也有这模样，我还担心个啥？” 　　这话不太好搭，周萍只是笑了笑，没吭声。 　　甄大娘倒是不在乎这个，她又凝神看了一会儿，不解的问：“这是干啥呢？” 　　“卓凡在给她们上课。”周萍笑着解释道，她觉得挺好的，比起满生产队乱窜乱跑的娃儿们，她显然更希望自家这俩安静不搞事的孩子，儿子就不用说了，就连胖闺女，除了贪吃之外，也没别的啥缺点了。至于贪吃，谁家小娃儿不馋嘴了？ 　　说白了，这俩口子要是真把贪吃当回事儿，甄珠也不可能那么胖了。 　　可惜，甄大娘很不能接受。 　　“上啥课啊？学点儿实用的东西不好吗？”甄大娘说着，就抬手大声的招呼道，“来，珠珠你过来。还有那个谁……秀？” 　　甄珠已经坐得不耐烦了，她自己也搞不懂，到底学习和甄伟奶奶哪个更讨厌，所以她摆出了一个臭脸，起身走到了她妈身边。 　　见甄珠都走了，毓秀尽管很想继续学习，倒还是听话的走了过去，小声的喊了一句甄奶奶好。 　　“好好，瞧瞧人家这孩子，长得秀气名字也秀气，哪儿像咱们家这个……萍啊，你还是城里来的，咋就给她起了这么个名字？叫珠珠还不如妞妞的，牛比猪金贵多了，听着也更好听。不过还是人家秀秀这名字起得好，来，给奶奶仔细看看，小模样长得真好，回头一定能嫁个殷实人家。” 　　甄大娘拉着毓秀，左看右看满意得不得了，瞥了一眼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小孙女，她索性借着这个机会教育下孙女，也好叫儿媳瞧瞧，闺女该咋样。 　　“秀秀啊，你在家里都干些啥啊？会生火做饭不？” 　　“不会。” 　　“会洗衣裳不？” 　　“不会。” 　　“会剁白菜帮子喂鸡不？” 　　“不会。” 　　“会……” 　　连着十几个问题抛下去，甄大娘那脸色是愈发的精彩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特地扭头问周萍：“这是苗家的娃儿？李桂芳的孙女？” 　　周萍说是，毓秀更是很肯定的连连点头，她听过不少人喊她奶的名字，所以她知道甄大娘说的是谁。 　　“李桂芳的孙女啥都不会干？”甄大娘惊呆了，虽说甄家离苗家是有段距离的，加上甄大娘好些年都没下地干活了，俩人确实不是那么熟悉。可就算不熟，那也是一个生产队的，认识都几十年了，谁还不知道谁呢？合着李桂芳重男轻女是说着玩的？ 　　“我奶可好了！”毓秀一脸的自豪。 　　“我奶可坏了！”甄珠不怕死的跟着说。 　　甄大娘一个眼刀子甩过去，周萍赶紧拉了闺女一把，在耳朵低声叮嘱着。 　　想着自家孙女啥时候教训都成，甄大娘没顾上搭理甄珠，只径直拉着毓秀千叮咛万嘱咐：“秀秀啊，你可不能白瞎了你这好模样，回家后让你奶你妈教你做事儿。生火做饭、洗衣打扫、喂鸡啥啥的，都要学起来。还有啊，你还得再学一手做衣裳的活儿，你看珠珠她妈，别的都还凑合，就做衣裳别提了，连纳鞋底都不会。对了，你奶可会纳鞋底了，以前队上老有人跟她讨花样子，你让她教，这好东西哪儿不给自家孙女，给谁啊？让她教你！” 　　毓秀听得半懂不懂的，不过她还是意识到眼前这人在说她奶的坏话，当下有些不乐意了：“我奶是个好奶奶。” 　　“我奶是个坏奶奶。” 　　“甄珠！！”周萍恨不得堵上女儿的嘴，她都不敢去看婆婆的脸色了。好在，甄珠一听到她妈连名带姓的喊自己了，略微有点儿怂，尽管没道歉，可总算是闭上了嘴。 　　甄大娘又在心里记下一笔，面上却仍是笑着的：“秀秀啊，那你家活儿谁做？你奶今年不是下地挣工分去了？你妈做？” 　　“二姐做。” 　　“看吧，所以女孩子还是要学会干活的，我看呀，你奶疼你二姐不疼你，起码不是真心疼你的。你要是啥活儿都不会做，回头嫁去婆家，你婆婆容得下你才叫怪了，有你受的！” 　　…… 　　这一天的甄家小课堂还是没能成功完成。 　　其实，这要是换做李桂芳在这儿，一早就听明白了甄大娘的潜台词。她不是非要教育别人家的孩子，单纯就是在指桑骂槐呢。可事实上，在场的人里面，能听懂的唯独只有周萍一人，仨孩子全被弄得云里雾里的。 　　等甄兴华担水回来了，甄卓凡拿了一本书塞给毓秀，说今天的课不上了。甄珠更是主动拉着毓秀就往外跑，说要送毓秀回家。 　　“珠珠你跑啥？你跑啥啊？小姑娘家家的，文静点儿……” 　　身后传来甄大娘念经一样的声音，毓秀一方面失望期待了那么久的小课堂又没上成，一方面又同情甄珠，虽然被奶奶教育不能说别人坏话，毓秀还是表达了自己的看法：“珠珠姐姐，我觉得你奶没有我奶好。” 　　“她才不是我奶！她是甄伟的奶奶！！她叫甄讨厌！！！”甄珠气都要气死了，拉着毓秀跑出了一段路后，忽的眼睛一眯，本来就不算大的眼神里瞬间充满了杀气，“毓秀你自己回去，我要去找甄伟玩。” 　　毓秀：…… 　　不是很想知道甄珠要怎么找甄伟玩，毓秀将图画书搂在怀里，径直往自家跑去。 　　其实最可怜的还不是甄伟，而是甄兴华。他好不容易回了趟家，还想着尽量多干些活儿，再多点儿时间陪陪媳妇孩子，结果就被他妈打断了。他妈非要他答应好好管教孩子，这孩子嘛，本来就是打出来的，不是惯出来的。 　　末了，甄大娘还想起一个事儿：“你大哥跟你说没说？就是珠珠老欺负小伟那事儿。” 　　“珠珠欺负小伟？”甄兴华脑海里浮现了大哥的小侄子以及自家胖闺女的模样，平心而论，甄珠那块头是要比甄伟略大了一些，可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一个四岁的小女娃儿欺负一个五岁的男孩子吧？他心道，他大哥肯定不能跟他说这事儿，咋开口啊？ 　　“反正你得趁着这几天在家，好好的管教一下你闺女。老祖宗也说了，棍棒底下出孝子，她要是不听你的，你当爹的还不能收拾孩子？” 　　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通，甄大娘终于挪了屁股起身走人了，她拒绝了二儿子送她回去，反正天色还挺亮堂的，老屋离这边是有段距离，可其实也还好，哪怕慢慢的晃悠过去，撑死也就十来分钟的样子。 　　于是，她在老屋门口看到了灰头土脸哭唧唧的小孙子。 　　“奶啊奶啊奶！珠珠她打我！我没招她没惹她，她冲过来就把我摁到土里打呜呜呜……” 　　** 　　毓秀回了家也没提在甄家发生的事儿，她虽然年岁还小，也隐约意识到甄大娘那话不是什么好话。再说了，讲别人家的事儿，哪里有看图画书有意思呢？ 　　她不说，李桂芳也不会多问，眼下春耕倒是结束了，可队上的活儿仍是有不少，起码还得过半个月，才能进入到农闲时分。可就算到了农闲，但凡是想挣工分的，这日子也别想轻松自在。别的地方怎么样暂且不提，反正他们生产队一贯都很公平，干得多工分就多，回头秋收后分得的粮食也多。反之……自己琢磨呗。 　　其实要说起来，苗家该是不差这些粮食的。别家可能一年到头都攒不下几个钱，苗家却因为有上头的补贴在，加上李桂芳生性节俭，这些年来很是攒下了一笔钱，哪怕真的少了一个人挣工分，日子还是能过下去的。 　　可李桂芳肯定不乐意动用手里的余钱，上次被何小红坑了一笔，心疼得她几宿都没睡好。幸好，她后来想明白了，气啥气啊，她要是真的被何小红气死了，回头还不知道那懒婆娘怎么亏待她的宝贝毓秀呢，说不定扭头就把她辛辛苦苦攒了几十年的钱一口气都给祸霍了，毕竟苗解放看着就蠢，想也知道护不住闺女护不住钱。 　　这么一想，她就看开了，还借机找茬，逮着机会狠狠的骂了苗解放一通，弄得苗解放一脸懵，完全不知道哪里招她了。 　　毓秀才刚进家门呢，就听到她奶扯着嗓子在骂她爸。她倒是没咋在意，毕竟同样的事情早已不知道上演过多少回了，都习惯成自然了。 　　“妈，妈啊，毓秀她回来了。”苗解放被喷了个狗血淋了，他往常不是没挨过骂，就是想不通，为啥最近几天他妈就盯上他了呢？灶屋里的柴禾还有好多呢，骂他不去拾柴禾；水缸里的水起码有九分满，骂他没眼力劲儿不知道去挑水；就连起了风扬起一层灰，就能因此挨顿骂。 　　好不容易瞧见救星来了，他赶紧提醒了一句。 　　李桂芳瞬间来了个变脸**：“毓秀回来了？在甄家玩的咋样了？明个儿还去不去？哟，又借了人家的书啊？乖，去看书吧……苗解放你还杵在这里干啥？后院扫了？鸡喂了？你这么闲你不能去把鸡食盆刷刷干净？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养大，就是为了气我来的？你还不如你二闺女！她都比你有眼力劲儿！” 　　苗解放认命的去了后院。 　　毓秀看着她爸蔫头蔫脑的走了，又抬头看了看她奶，总觉得这一幕怪熟悉的，当下好奇的问道：“奶，你为啥老喜欢骂我爸？” 　　李桂芳觉得这个问题太稀罕了，当妈的收拾儿子居然还需要理由？可这话不能由她来说，要不然回头叫何小红学去了咋办？因此她还特地寻思了一下，才笑着回答道：“这闺女是用来疼的，儿子是用来骂的。你爸是我儿子啊！” 　　说的好有道理，毓秀完全不知道该咋反驳。 　　算了，她还是去看书吧。 　　看了一会儿书，毓秀想起了在还没被甄大娘打扰前，甄卓凡跟她说的一件事儿。 　　甄卓凡问她为啥不上学？还告诉她，她爷爷是革命烈士，是个大英雄，作为孙女她去上学是不用出学费的。举例说了她大姐苗招娣，又明确的表示，苗招娣学的还不如她这个当妹妹的。 　　所以重点是—— 　　“你大姐那么……不聪明，也去上学了。你那么聪明为啥不去？你要是去上学的话，我们可以天天一起上学放学，你不认路我领你去。苗毓秀，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上学？” 　　毓秀差点儿就答应了，可她还记得她奶说过，她年纪太小了，学校老师不收的。 　　捧着图画书，毓秀不由的走神了。 　　直到李桂芳喊吃饭了，一连好几声后，她才堪堪回神，赶忙答应一声，又将书放回了她和她奶的那一屋，这才急匆匆的跑到堂屋里。 　　一屋子的人都在等她。 　　及至她跑到李桂芳身旁坐好了，晚饭才开始。 　　苗家并没有饭不语的规矩，不过大家都已经很饿了，倒是没顾得上聊天，等吃得差不多了，才开始说话。毓秀小声的问招娣关于上学的事情，结果被盼娣听到了，她侧着耳朵听得格外认真，末了问姐姐妹妹：“上学真的那么好玩？” 　　“好玩啊，就是上课没啥意思，可只要下课铃一响，我就能跟同学玩了。” 　　“玩什么？”盼娣很感兴趣。 　　“跳橡皮筋！是我们班的余芳带来的，可好玩了。就是得轮流玩，余芳不当柱子，她每次都要跳。” 　　盼娣和毓秀都不太理解这话的意思，不过招娣面上那高兴的神色总不能是假的，因此俩小的都很期待。不过，区别还是有的，就不说期待的具体方面了，只说盼娣，她真的只是想想而已，毓秀就不同了，作为家里受宠的那个，她一扭头就对李桂芳说：“奶，我也想上学！” 　　李桂芳还没开口，坐在对面的何小红就急了：“上啥学？你二姐都没上呢！” 　　“一起去呗。”毓秀好声好气的解释道，“卓凡哥哥说啦，我们的爷爷是革命烈士，是个大英雄，学校不收钱的。” 　　这话一出，盼娣立刻高兴了，两眼放光的看着毓秀：“真的吗？学校不收咱们钱？那明天咱们就去上学吧！” 　　“好啊好啊。”招娣也附和着，她没觉得这里头有啥问题，相反还挺高兴的，“我认识路了，我领你俩去。” 　　“去啥去！”何小红火了，把筷子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拍，吓得毓秀一头栽进李桂芳的怀里，一把搂住不肯放手。 　　李桂芳阴测测的看了过来。 　　何小红闭嘴低头拿起筷子继续吃，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全都是幻象。 　　毓秀听着没声儿了，才抬起小脑袋看奶奶，问：“那还上不上学了？” 　　“上还是要上的，可你这岁数……”李桂芳很犹豫，她还记得当初苗解放是八岁多将将九岁了才去上学的，可就算这样，仍然是垫底，哪怕最后算是小学毕业了，可事实上人家学校完全是看在他有个烈士爹的份上，才给的毕业证书。她当然不怀疑毓秀的聪明劲儿，问题在于，毓秀才四岁啊！就连这四岁都是虚岁，丁点儿大的孩子，咋上学呢？ 　　可毓秀还是仰着头看着她奶，满脸都写着期待。 　　李桂芳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当，只能狠狠心咬牙道：“太小了，哪怕再大个一两岁，奶也让你去了。你想想，学校都是跟你大姐那么大的孩子，有些更大了，你这么小就去学校，也不怕叫人欺负了？算了吧，咱们再等两年。” 　　被欺负？ 　　毓秀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自己为啥会被人欺负，因为一直被她奶带在身边的原因，她其实接触的小孩儿并不多。当然太早以前的事情肯定不记得了，她只记得去年那会儿，她奶还没下地挣工分时，家里的俩姐姐招娣和盼娣是一天到晚见不着人的。今年倒是见着人了，可招娣去上学了，盼娣忙着干活呢，谁会欺负她？ 　　还有甄家的俩兄妹，甄卓凡特别和气，连大声说话都不曾，更不会欺负人。甄珠倒是有时候凶巴巴的，可很明显，她针对的永远都是那个倒霉蛋甄伟。 　　可为啥甄伟会受欺负呢？还不是因为甄伟弄坏了甄珠的小鸭鸭，还有甄伟的奶奶老欺负人。 　　代入自己想了想，毓秀很肯定的摇头：“不会有人欺负毓秀的，不会的。” 　　“太小了，你年岁实在是太小了。” 　　毓秀眼巴巴的看着她奶，不一会儿两眼上就蒙上了一层雾气。 　　李桂芳立马心疼上了，改口道：“奶去问问，改明个儿等队上不忙了，奶就去找小学校长问清楚，这下成了吧？好了好了，不伤心了，奶给你拿块糖甜甜嘴儿。” 　　一旁的盼娣眼看着李桂芳拉过毓秀就要往东屋那头走，赶紧开口：“我也要上学！我也要去的！” 　　“盼娣！”何小红赶紧起身拦住盼娣，“毓秀不听话你也不听话？闹啥闹啊，问校长又咋样？校长也不能让个四岁的娃儿上学呢，人家都是八岁上学的。你小舅舅不也没上学？他翻过年也八岁了，你吵吵什么？” 　　盼娣不解的看着她：“妈，以前不是你说的，让我们去上学吗？你还跟姐说，奶不让她上学，都是你求来……呜呜。” 　　何小红一把捂住盼娣的嘴，警惕的看了眼东屋。还好，李桂芳已经拉着毓秀进屋里去了，想来是没听到盼娣刚才的话。 　　“招娣你把桌子收一收。”何小红拉过盼娣就往自己那屋去，她必须得给女儿好好说说，啥话能说啥话不能说，都得仔细掰扯清楚了。再就是，她也没不让孩子上学，这不是年岁太小了吗？ 　　这些事儿，毓秀可不知道，她只知道奶奶答应她了。 　　次日下午再度看到甄卓凡时，毓秀立马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当然甄珠也听到了。她只一脸的嫌弃：“你奶让你去上学？”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语的着，“甄讨厌也不是那么讨人厌嘛。” 　　甄卓凡没听懂这话是啥意思，不过他妹自打会说话了，就爱一个人在那儿瞎叨逼，没人理她也能说个半天。习惯以后，他就不当一回事儿了，只问毓秀啥时候去学校，还帮着出了个主意：“你让你奶带你一起去，要是校长不让你读书，你就告诉他你已经会很多很多东西了，记住了吗？” 　　“记住了，卓凡哥哥。” 　　记是记住了，毓秀也照着做了，可等李桂芳忙完队上这些事儿，领着她出门时，又发生了一个小插曲。盼娣也想去，苦苦哀求：“带上我带上我，我能自己走，我不要你抱，带上吧！” 　　李桂芳懒得跟孙女在门口掰扯，顺口道：“那走吧，你要是走不动道儿我就把你扔掉。” 　　盼娣赶紧跟上，她是悄悄溜出来的，都没敢惊动她妈。前几天，她闹着要去上学时，她妈就拽着她说了一堆的话，口口声声都是为了她好，让她好好留在家里，学校又没长腿，晚几年再去上学也是一样的。 　　话是这么说的，盼娣还是想去，没道理姐姐妹妹都去了，独独留她一人在家吧？盼娣一点儿也不想成为三姐妹中最特殊的那个。 　　带着俩孩子肯定走不快，这要是只带了毓秀，李桂芳兴许就抱着她一路疾走了，可身边还有个盼娣呢，索性就一手拉一个，还寻思着等回来时，要是毓秀走不动再抱着她。 　　要说小学限制年龄肯定是有原因的，路途不近还不是什么重要理由。关键是年岁小的孩子一般都是坐不住的，三五分钟当然没问题，可小学的一节课是四十分钟。就不指望认真听讲了，哪怕不吵不闹的坐那儿四十分钟，那也不是年岁小的孩子能做到的。再就是，年岁太小的孩子很容易哭闹，尿裤子都是家常便饭，还有上课到一半叫肚子饿的，哭着说要回家找妈妈的…… 　　回忆起以往的一幕幕，小学校长语气坚定的拒绝了李桂芳的请求。 　　还真别说，李桂芳松了一口气，因为她也不觉得毓秀这岁数能上学。 　　要是没有甄卓凡在毓秀背后偷偷帮着出主意的话，那兴许她就真的没辙儿了，可想起甄卓凡那话，毓秀立马挤上前扒拉住校长的办公桌，水汪汪的眼睛直直的看过去，奶声奶气的恳求道：“伯伯，伯伯你让毓秀上学吧，毓秀会乖乖听话的，你考考毓秀，1、2、3……” 　　先表演了个数数，想了想毓秀觉得这个太简单了，毕竟连甄珠都学会念了，虽然为了纠正129的念法，甄卓凡付出了格外多的心血，不过好歹人家甄珠学了啊。 　　“不不，不数数了，伯伯我给你背个九九乘法表。” 　　小学一年级当然是不可能教这种高难度的知识，这是周萍教他的。事实上，甄卓凡还也不会做乘除法，他仅仅是会背，同时也教会了毓秀背九九乘法表。 　　校长：…… 　　抹了一下脸，校长很是无奈：“苗大娘，你这孙女倒是真聪明，可你要知道，上学不光要聪明，还要能坐得住。不到下课是不能随便走来走去的，还有她会自己上厕所吗？人这么小，能拿的住笔吗？算了吧，等再过几年，到七岁再来好不好？” 　　毓秀委屈巴巴：“我才四岁，到七岁要三年呢，三年……” 　　一旁的盼娣突然高兴的叫道：“我我我！我七岁了！” 　　“你六岁。”毓秀扭头看二姐，“我四岁，你六岁，大姐八岁了。” 　　盼娣“哦”了一声，失望的垂下了头。 　　李桂芳瞅瞅这个瞧瞧那个，一时间也是为难得很。思来想去，她决定跟校长再商量商量：“不然这样成不？回头叫她俩来试试看？要是不成，你退货！” 　　校长差点儿被这话给噎死，不过仔细一想，这个提议也挺好的，毕竟烈士家属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最终，俩人决定折中一下，眼下都四月份了，高年级都准备要期中考试了，这时候插班完全没有任何意义。那就索性再等等，等到今年九月份开学，让俩孩子都过来，但条件是有人跟着，万一不行直接领走。 　　这个法子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俩小的特别高兴，完全不明白什么叫做不行直接领走。李桂芳压根就没指望毓秀真的上学，她只是单纯的怕毓秀伤心难过，那既然试过了，就算不行也只能认了，她相信毓秀不是个不讲道理的孩子。校长就更高兴了，反正每年秋季刚开学那阵子，本来就不太上课的，小孩子不过就是贪图个新鲜劲儿，等兴头过了，铁定会闹着回家的。 　　所有人都很开心，都认为这个法子简直完美！ 　　毓秀跟着奶奶和二姐离开学校往第三生产队走去。她都不要抱的，因为她认为再过一段时间，自己就是个小学生了，小学生怎么能让奶奶抱？不要的。 　　李桂芳哭笑不得的领着俩孩子往回走，她倒是不担心到时候俩娃上学会走丢，哪怕她还不知道甄卓凡跟毓秀的约定，可她起码还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大孙女。 　　忽的，李桂芳停下了脚步：“盼娣，我咋记得上回老师来过咱们家，那老师说了啥？招娣要留级？” 　　盼娣点了点头，毓秀也跟着一齐点头，帮着证明确有其事。 　　“那你俩要是九月份也跟着上学，不就跟招娣一个年级一个班了？” 　　其实倒不一定是一个班的，因为小学的低年级段都是有三个班级的，可同一个年级却是能够肯定的。这要是俩小的最后闹脾气不上学了，那还成。可万一真叫她俩留下来了呢？岂不是一家子三姐妹都念一个年级？ 　　李桂芳突然觉得腮帮子疼。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9K。 　　蠢作者昨天看了那个上海堡垒，然后更新就垮了…… 　　有毒┭┮﹏┭┮ 第025章 　　这天中午，苗解放和何小红就知道了入学一事。 　　李桂芳就是在饭桌上随口这么一说, 纯粹就是跟家里人打个招呼, 而非真心想要跟他们商量。 　　苗解放当然没意见，只是回忆起多年前上学时吃得苦头, 他很是心疼的看了眼俩小的：“这么点儿大就去？不等等了？” 　　“对啊对啊！咋说也该到明年吧？今年秋天就去？盼娣和毓秀一起？那校长是咋想的啊？” 　　比起苗解放单纯心疼闺女，何小红的心情就要复杂太多了。她当然知道这俩小的先前闹着要上学一事，可她以为李桂芳只是随口敷衍了两句, 咋会想到真就让这俩去了。再说了，年纪不对啊，校长是疯了吗？ 　　一听苗解放开了腔，何小红急吼吼的就接了口, 想了想又添上一句：“招娣不是要留级吗？姐仨在一个班上学？那课本呢？还得买三份？” 　　李桂芳：…… 　　这就是她心中的痛啊！ 　　要知道苗解放上学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莫说课本已经变了，就算没变好了，那也不知道丢哪儿去了。原本李桂芳想的是, 招娣先上学，小姑娘家家的爱惜东西，回头正好传给盼娣用。等轮到毓秀上学时，再视课本的新旧程度来决定要不要买一套新的。 　　结果，招娣留级了，盼娣要提前一年上学, 毓秀…… 　　想是这么想的，可李桂芳她这人嘴硬啊，就算她在回家路上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她也不可能在糟心儿媳跟前漏口风的。 　　当下，李桂芳把眼一瞪：“花你的钱了？孩子想上进还不好？非得随爹？” 　　苗解放低头扒饭，闷声不吭。 　　何小红急了，她眼下这胎的预产期该是在七月中下旬的，依着她原先的盘算，即便出了月子，她依旧不想下地挣工分，而是希望能够待在家里带孩子做家务。要知道，下地挣工分太辛苦了，起早贪黑累死累活的。哪怕这些暂且不提，单说一个事儿，到时候她生了儿子，万一又跟以前那样全丢给了李桂芳，天知道她儿子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毓秀。要是她千辛万苦的生下儿子还不跟她亲，反而跟李桂芳亲，她直接气死算了。 　　试想想，要是她能够待在家里带孩子，既能培养母子间的感情，还比下地轻快百倍。最重要的是，经过了这几个月的精心教导，盼娣的家务活儿已经很能拿得出手了，相信只要再强化两三个月，那就更完美了。 　　结果，盼娣居然今年秋天就要去上学？ 　　哪怕何小红没念过几年书，那她也知道小学开始是九月一日。算一下，那时候她估摸着也就刚出了月子不久，又要带孩子又要忙活屋前屋后那些事儿，怎么可能忙得过来？ 　　“妈，妈你再想想啊，横竖也不差这么一年，让盼娣毓秀明年再去呗。” 　　李桂芳就奇了怪了，虽说她是心疼那点书本费，可其实过了也就过了，毕竟学费全免，书本费一年也就块把钱，还不是让何小红出的，她在肉痛个啥？ 　　刚要开口发问，李桂芳就感觉自己的衣摆被人拽了一下，低头一看却是毓秀泪眼朦胧的看着她：“奶，我想上学。” 　　“上上上！咱们毓秀过几个月就能上学了，奶不是答应你了？放心吧，咱们家没你妈说话的份儿！”李桂芳忙不迭的保证道。 　　“那我呢？奶，我呢我呢？我也一起去！”盼娣赶紧跟着，她故意不去看何小红，而是拿眼瞧了瞧毓秀，立马又加了一句，“毓秀太小了，我跟她一起去，我领着她上学放学，我还能帮她拿书包呢！” 　　李桂芳早在回家的路上就想通了，当然不会拒绝。这会儿，再一听盼娣这话，她愈发觉得让仨孩子一起上学是个好事儿：“对，你多顾着点儿毓秀，你姐傻乎乎的。” 　　“好好！那奶啊，你一定要让我俩上学，就这么说定了啊！” 　　何小红气得眼睛都红了，这回她都顾不得烦毓秀了，只拿眼死死的盯着盼娣。等饭后，其他人陆续离了家，只剩下毓秀和盼娣还在时，她都顾不得避开毓秀，径自问：“盼娣你怎么回事儿？你先前是怎么答应妈妈的？” 　　毓秀刚把奶奶出门前给的奶糖揣进兜里，正抬腿迈过堂屋的门槛，准备出门往甄家去时，就听到这话。顿时，她停了脚步，好奇的看过去。 　　“妈，奶她都答应了，你干啥啊？”盼娣不乐意了，“姐姐妹妹都上学去了，我也想上。” 　　“不是不让你上学！盼娣啊，妈妈先前是怎么跟你说的？今年你还太小了，等明年秋季去上学正正好。你自己想想，回头你去上学，班上所有的同学年岁都比你大，谁跟你玩？大孩子都不爱跟小孩子玩的。” 　　何小红自认为已经很耐心了，而且还是语重心长的跟盼娣讲道理。不单讲道理，她还努力搜刮肚肠，盘算着再打一把感情牌，务必要劝盼娣晚一年上学。她也知道，其实对于盼娣这个岁数的孩子来说，早一年和晚一年相差不大的，可对她自己来说，这差别可就大了去了。 　　然而，盼娣不干。 　　甭管何小红咋说，她都一口咬定就是要去上学，还道：“没人跟我玩，我可以跟毓秀玩啊！再说不是还有我姐吗？” 　　“你这孩子怎么一点儿也不听话呢？”好说歹说都不管用，何小红忍不住抬起胳膊想打人。 　　就在这关键时刻，苗家院子外面突然由远及近的传来一阵阵哭嚎声。那哭声之惨烈，说句毫不夸张的话，就跟年前队上杀年猪似的，一声比一声悲惨，而且随着时间的过去，哭声愈发近了，当然听着也就愈发得凄厉了。 　　毓秀仰着头看天，今天的天气真好啊，天空湛蓝一片……那哭声为啥那么熟悉呢？ 　　“珠珠？”何小红也愣了，原本她是一手拽着盼娣，一手已经高高抬起。可随着哭声由远及近的响起，她立马松开了盼娣，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出了院子，“珠珠你咋了？珠珠……” 　　盼娣和毓秀也相继跑到了门口，看到的却是甄兴华骑着自行车正在往前蹬，车后座上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仰着头张着嘴哭声震天响的甄珠。 　　这档口，甄兴华已经带着胖闺女从苗家院子过去了，苗家几人也就只能目送他们远去。 　　“珠珠咋了？珠珠这是咋了？”何小红急得就跟那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明明今天还挺凉爽的，她愣是急出了一脑门子的汗来，突然她想到了什么，“毓秀！” 　　毓秀抬头看她。 　　“你知道这是咋回事儿不？珠珠为啥要哭？” 　　回答何小红的是毓秀茫然的摇头。 　　她怎么会知道呢？上午她和盼娣一起跟着李桂芳去了小学那头，虽说回来得挺早的，可离午饭其实也没多长时间了，当然不可能再往甄家跑了。本来，要是没有何小红拽着盼娣问话，说不定这会儿毓秀已经到甄家了。 　　不过，就算啥也不知道，毓秀也并不担心。 　　“珠珠爸爸在呢。” 　　何小红心说，当爹的能派上啥用处？又恨周萍对甄珠一点儿也不上心，没看孩子都哭成那样了，咋能不赶紧跟着呢？ 　　“算了算了，你走吧。回头打听一下，珠珠到底为啥哭得那么厉害，然后回家告诉我！” 　　毓秀“哦”一声，摸了摸兜兜里的奶糖还在，捂着兜兜就跑了出去。 　　被这个事儿打岔后，何小红都顾不上再找盼娣谈话了。盼娣见状，赶紧乘机溜走，她倒没有跑出家门，而是先去堂屋里收拾碗筷抹桌子。她人小，拿不了太多东西，每回都是先将木盆子放到大水缸旁，再将碗筷盘子一一拿过来，为了避免把碗打碎，她要跑好几趟才能搬光。随后，她还得抹干净桌上的残渣，担心奶奶嫌弃桌子没擦干净，她每次都要反复擦上三遍才放心。等桌子干净了，她又得扫地，最后才是跑去洗碗…… 　　干活的时候，盼娣还时不时的瞄几眼她妈，可她妈至始至终都没往她这边施舍半个眼神，只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打转，还老往院子门口看，一副着急的模样。 　　其实，何小红的意思是，让毓秀去甄家把甄珠的情况打听清楚以后，立刻回来告诉她。 　　可毓秀显然跟她缺乏默契，她从一开始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等跑到甄家后，虽说没忘记打听，可打听过后，就继续捧了本书看着，完全不知道何小红正在家里转圈圈。 　　甄珠哭鼻子真不是一个稀罕事儿，不过今天这个理由还是蛮立得住脚的。 　　她要去卫生所拔牙。 　　也因此，去的时候她哭得还不是最惨的，等约莫一个小时后，甄兴华再度骑车带着闺女从苗家院子前经过时，甄珠的哭声完全可以用惨绝人寰来形容。 　　甄兴华耳朵都快要聋了，就这么带着个人形喇叭，从他自家一路穿过整个第三生产队，再经过好几块田地，一路飞驰到公社卫生所，再原路返回。中途不是没人跟他打招呼，而是他根本听不到。一直到带着闺女回到家后，他下了自行车，先给胖闺女抱下来，这才抹了一把汗：“我开大车的喇叭都没你声儿响！你自个儿进去，我去还车。” 　　“哇哇哇哇哇哇！”甄珠哪怕被放到了地上，仍旧闭着眼睛张着嘴巴放声大哭，直到她妈听到动静出来领她。 　　这天下午，何小红整颗心都被揪在一起，生疼生疼的。去的那一次，她还没任何准备，只是单纯的心痛如绞，等甄珠回来时，她真的差点儿没忍住冲上去把闺女抢回来。等目送甄珠再度离自己远去时，她已经是泪流满面，快要心痛得撅过去了。 　　而毓秀倒是好模好样的看书，她对甄珠的哭声已经有了免疫力了，倒是想起了何小红的话，很认真的瞅了几眼甄珠的嘴。 　　到了傍晚，毓秀回到家，本能的打算去寻她奶，却在迈入院子的那一刻就被何小红拉住了：“珠珠呢？珠珠她咋样了？是不是她爸妈打她了？” 　　“糖吃多了，蛀牙了。”生怕何小红不明白，毓秀还指了指自己的门牙，“珠珠的小门牙没了，被医生拔掉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何小红松开了毓秀，心里一阵五味杂陈，连她自己都分辨不出来到底是啥感觉。不过，较之刚才倒的确是轻松了一些，毕竟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是放下来了。 　　毓秀见她不抓着自己了，转身就高高兴兴的去找她奶，结果又被拦住了，这回是盼娣：“我问你啊，啥叫糖吃多了，蛀牙了？” 　　这是个好问题。 　　“珠珠爱吃糖，每天每天吃，晚上躲在被窝里也吃，然后牙齿就坏掉了。”毓秀回忆着周萍说过的话，努力跟盼娣解释着，“她爸爸出差去时，她奶奶没收了她的糖糖，所以这回她就一直一直吃，还藏了好多。” 　　蛀牙当然不可能是一两天之内造成的，只不过这几天甄珠吃得零食实在是太多了，还不只是糖，别的零食尤其是甜食，那是真没少吃。周萍倒是有给孩子买牙膏牙刷，每天晚上都督促俩孩子刷牙。可甄珠刷完牙以后，还是会躲在被窝里继续吃吃吃，这牙还真是没必要刷。 　　毓秀尽力解释了，等之后在晚饭桌上，李桂芳随口问起这事儿，她又说了一遍。 　　“糖吃多了？这可真能耐啊！”李桂芳下午在地头上干活呢，农忙是过去了，不代表就不用干活了。事实上，农闲时节仅仅是请假稍微容易了点儿，想要休息那是肯定不成的。因此，早些时候，她跟很多社员们都听到了那几乎可以被称作是呼啸而来的嚎哭声。 　　真的是太惨太惨了，要不是时候不对，她还以为这是在杀猪呢。 　　事实上，根本不止第三生产队，但凡是甄兴华今天下午骑车路过的地儿，全听到了如此凄惨的哭声，并且还真有不少人在打听到底咋了。 　　要说同样是打听，也就何小红是心疼了，别人都是闲着没事儿瞎打听呢。就好比李桂芳，听了简易版本的还没过瘾，又细细的问了一通，总算是还愿了大致的经过。 　　甄珠其实并不笨，至少在狡兔三窟这事儿上，足以称得上是精明了。自打上回被甄大娘清缴了战利品后，她就多了个心眼，这回她爸拿回来那么多好吃的，她第一时间藏起了很多。甄兴华到底是个男的，不可能一直盯着闺女的小零嘴，周萍倒是有心盯着，可她行动还是不太方便，再说她也不知道甄兴华买了那么多东西回来。 　　哦，仔细想想，这是何小红的锅。 　　李桂芳这时也想到了，斜眼看向何小红：“你说你干嘛要让甄兴华带那么多东西？要不是你，人家顶多带个一两样。不过那孩子……脑子挺好使的，还知道要把好吃的分批藏起来。” 　　分批藏食物啊！ 　　这在眼下听起来就是个笑话，可放在解放前，那是家家户户都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儿。再缺心眼的婆娘都不敢将自家的口粮大喇喇的放一个地方，狡兔三窟那就是常态。别人也就不说了，反正李桂芳以前就干过这事儿，她还曾经把一袋子红薯藏到了离这儿不远的矮山上，就是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仔细品了品这事儿，李桂芳还道：“屁点儿大的小孩崽子就这么精明了，长大了还得了？就怕光有小聪明，不用在学习上。” 　　何小红听了前半句话，刚露了点儿笑意，再一听后头那话，瞬间又黑了脸。 　　可惜，压根就没人注意到何小红此时此刻的脸色。倒是坐在她身边的盼娣忍不住又好奇了：“她真的是糖吃多了？”糖吃多了是一种啥感觉？反正盼娣是没体会过的，她觉得毓秀的糖已经够多了，“你不也吃糖吗？你咋没蛀牙呢？” 　　毓秀放下手里的小勺子，一脸认真的跟盼娣比划着：“我每天最多吃一颗糖，有时候两天吃一颗，三天吃一颗。珠珠她每天吃四五十颗糖，还有别的零食，小饼干、山楂糕、奶粉、麦乳精……特别特别多。有时候她妈妈给她做了好吃的，她故意不吃完，藏起来一半，然后晚上躲在被窝里偷偷的吃。她吃得特别多，有那么多！” 　　最后，毓秀比划了一个巨大的圈圈，成功的让盼娣陷入了懵圈之中。 　　李桂芳忍不住吐槽：“等甄家那俩娃儿大一些了，大队长让周萍去养猪该有多好，特别合适！” 　　于是，何小红再一次黑了脸。 　　…… 　　这天晚饭后，甄大娘又去了一趟二儿子家。 　　甄兴华常年离家在外，自然不会去买自行车，之前是借了他哥的车子用。因此，甄大娘清楚的知道白日里发生了啥事儿。她不辞辛苦的跑了一趟，当着甄珠的面，冲着二儿媳周萍又是摇头又是叹息，连声道：“我说对了吧？早就让你别惯着。这孩子啊，就该好好管着，咋能惯呢？” 　　周萍面上讪讪的，她已经将家里的零食都收起来了，为此还在家里大搜索了一通，几乎是每个地方都找遍了，居然在好些近乎荒唐的地方搜罗出了不少吃食。不单如此，她还下定决心要让胖闺女动起来，可不能再光吃不动弹了。 　　甄珠欲哭无泪。 　　这一刻，她才清晰的明白，什么叫做“当你妈要收拾你的时候……”。 　　真的真的太惨了！ 　　** 　　第二天是学校放假的日子。 　　毓秀知道甄卓凡今天不用上学，一大清早就起了床，匆忙吃过早饭就往甄家跑。出乎家里人预料的是，没过多久她居然又跑回来了。 　　“大姐二姐，你俩跟我一起去找珠珠玩好不好？”毓秀期待的看着俩姐姐。 　　说真的，尽管这仨是一家子的姐妹，可其实平常都不在一起玩的。招娣盼娣起码以前是凑作一堆的，是今年年后招娣上学了，她俩才被迫分开的。而毓秀，却是从小到大没跟她们一起玩过。 　　招娣是个好脾气的小姑娘，听了这话想也不想先一口答应下来，完了才问：“要玩啥啊？陪你俩玩过家家吗？” 　　盼娣则道：“那等我收拾完再去，成不？玩过家家也没啥。”她还记得自己答应过奶奶，秋季开学以后要帮忙看着点儿妹妹的。 　　“不玩过家家，玩跳橡皮筋，我们人不够。” 　　“跳橡皮筋！！”招娣一蹦三尺高，“走走，咱们快点儿走！盼娣也一起来！对了，你们有橡皮筋吗？” 　　“有的。”毓秀很认真的回答道。 　　“那赶紧的，盼娣啊！！咱们再喊俩人好不好？” 　　毓秀继续点头，她觉得挺好的，人多了……她就不用被迫去跳橡皮筋了。 　　橡皮筋是周萍买的，她思来想去，觉得不能由着甄珠再继续胖下去了，可又不想让女儿满生产队撒丫子乱跑，万一出点啥事儿，后悔都来不及。可不让甄珠跑出去玩，拘在家里她能不馋？所以，她就盯上了橡皮筋，反正他家院坝大得很，弄得还很平整，正适合小女孩子们跳皮筋玩。到时候，有她盯着，也不用担心会出事。 　　结果，拿到新玩具的甄珠并不开心，被迫加入这个游戏的毓秀也不高兴，俩小伙伴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周萍提议的，让毓秀喊家里的姐姐们一起来玩。 　　姐姐们倒是来了，还额外带了另外俩小伙伴，都是招娣的同学，当然也是他们生产队的。 　　一群年岁相仿的小女孩子聚集在了甄家院坝上，叽叽喳喳的别提有多热闹了。 　　招娣和她那俩同学肯定是会跳的，其他人虽然不会，可身为姐姐的招娣她们很愿意当这个小老师，先教规则再教动作，正好先让不会的当柱子，她们来作示范。 　　“那个……不然招娣你让你那俩妹妹当柱子？皮筋是人家珠珠的，不好一来就让她当柱子吧？” 　　“对对，招娣你去跟你妹妹说。” 　　招娣去当说客了，甄珠百无聊赖的蹲在院坝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毓秀说话，还问毓秀：“她们都是你姐姐？” 　　毓秀给她一一介绍，包括招娣的那俩同学在来时的路上她也都认识了。 　　对于甄珠来说，这些人里头，她唯一一个勉强熟悉的就是盼娣了，毕竟早先她没少去苗家院子找毓秀。当下，她就先跟盼娣打招呼：“我认得你，胖弟。” 　　盼娣：…… 　　毓秀赶紧给她纠正：“是盼娣。” 　　“嗯，胖弟你好，胖弟你会跳皮筋吗？”甄珠昨天刚被拔了牙，一开口就漏风。毓秀纠正了两回，见她是真的说不利索了，这才放弃了。 　　这时，招娣过来让毓秀和盼娣去当柱子，俩人很快就把皮筋抻长套好站定。另外那仨会跳的，来给她们做示范。 　　“咱们先教最简单的那种，现在是示范，等下玩黑白配分成两组，轮流当柱子。”生怕俩妹妹不高兴，招娣赶紧把规则讲清楚，还特地强调，“不会让你们仨一组的，肯定会分开的。” 　　他们小学的玩法很简单，分为两队，谁失败谁玩完，假如一个队的都失败了，就去当柱子，要是一直没有失败，就可以一直玩下去。当然，相应的难度会逐渐升高。 　　招娣和她那俩同学各自示范了一遍后，就想让小妹妹们跟她们玩黑白配分队：“手心手背会玩吗？来，我教你们。” 　　甄珠拒绝。 　　“我要跟胖弟和毓秀一个队。” 　　“那你们一定会一直一直一直的输！”招娣的其中一个同学吓唬她。 　　“输就输，不就是当柱子吗？”甄珠才不怕，她觉得当柱子挺好的，比蹦跶来蹦跶去要轻松多了。 　　其他人又去看毓秀和盼娣。毓秀只想去屋里上课，并不想跳橡皮筋，盼娣倒是一脸的跃跃欲试，见几个姐姐们看过来，忙道：“我同意，但得我们这组先玩。” 　　“成。” 　　盼娣高兴的打了头阵，回忆着刚才招娣的示范动作，很是容易的过去了。 　　大家都不意外，毕竟一开始的高度只在脚踝处，就这仨小的，个头最高的盼娣其实也才到招娣的腋窝处，毕竟两岁的年龄差不是闹着玩的。于是，三个大的都一脸轻松的看着她们仨陆续跳过去。然后…… 　　皮筋的高度一点一点增加，等到了胸口位置时，失败者出现了。 　　毓秀一个不留神，没能顺利通过，她高兴的欢呼一声：“不跳了，我去学习了！” 　　甄珠和招娣、盼娣都不意外，倒是另外俩临时被喊过来的，一脸的目瞪口呆。其中一人因为不需要当柱子，还特地凑过去问招娣：“你妹妹喜欢学习？” 　　“嗯，她就喜欢学习，还央求奶奶，下学期开学去上学。她才四岁呢。” 　　招娣同学惊呆了：“你妹妹怎么傻乎乎的？我就没见过有人不喜欢跳皮筋的！” 　　“不要说我妹妹傻，她可聪明了！”招娣抗议着，忽的她一顿，扬声提醒，“盼娣，你们要是觉得太高了，可以让领头的把橡皮筋压下来，后面跟着跳，跳完直接出去就好了。珠珠太矮了，你来领头。” 　　盼娣一听就明白了，随着皮筋高度的上升，每个队里势必会出现有人跳不上去的情况，这时候就需要领队大佬出马了。她立马道：“姐你刚才咋不说？你早说，毓秀也不会输啊！” 　　“我忘了……” 　　“算了，我看她也不想跟咱们玩。”盼娣一跃而起，拿脚背勾住皮筋，招呼甄珠过来跳。 　　甄珠见状立刻跑过来：“胖弟！我来了！” 　　…… 　　四月其实还有些冷清，不过随着太阳的出来，气温渐渐升了上来。别说冻着了，反正盼娣和甄珠是热坏了，脑门子上全是汗珠子。其他仨倒是还好，毕竟她们都没咋跳。 　　毓秀在失败后，就欢欢喜喜的进了甄家堂屋，小课堂再次开课。 　　不止毓秀，甄卓凡也很高兴。他一直不明白为啥班上的小姑娘每次下课铃声一响就集体冲出去跳皮筋，有一次他还好奇的看了几分钟，越看越迷糊，完全不知道这有啥好玩的。眼见自家胖妹妹也要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了，甄卓凡除了叹气还是叹气，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胖妹妹还把毓秀拐走了？ 　　“你别跟她们玩了，要是缺人，她们会去喊的。”甄卓凡太清楚这游戏在女生群里的受欢迎程度了，今天是因为宣传没到位，都不用等过两天，等吃过午饭就一定会有人过来的。 　　毓秀一口答应，还催促甄卓凡继续上课。 　　只这般，甄家的堂屋门槛成了楚河交界，堂屋里是识字小课堂，外面则是嬉闹玩乐的小操场。 　　因为甄卓凡已经知道了毓秀将会在九月份上小学，他特地跟老师要来了学校的课程表，还教毓秀对着五斗橱上的三五牌座钟看时间。今天是毓秀确定要去上学后第一次全天的课程，虽然先前被耽搁了一些时间，不过其实现在也不算晚，差不多是早操结束的时间。 　　“每节课四十分钟，然后我们能休息十分钟。上午有四节课，下午是两节课，中间会留回家吃饭的时间。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 　　记是记住了，毓秀也认真听课了。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等她上完了一节课，趁着课间十分钟打算去外头瞧瞧战况时，看到的却是两个当柱子的姐姐已经把皮筋举过头顶了，盼娣和甄珠还在那里蹦跳着。 　　毓秀陷入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里，她开始思考这俩不会是跳了一节课吧？ 　　“招娣你妹妹为啥那么厉害？她真的是第一次跳吗？” 　　“珠珠也很厉害你咋不说？她明明那么矮、那么胖！” 　　胖子咋了？胖子就不能身手矫捷了？ 　　甄珠啊，那就是个灵活的胖子，一身肥肉也不影响她旋转跳跃。 　　幸好，很快就有人来拯救她们了。 　　就像甄卓凡说得那样，女生们可喜欢玩这个游戏了，早先她们是不知道，等吃过饭晃晃悠悠找小伙伴出来玩时，就听说招娣她们去甄家跳皮筋了。 　　跳皮筋？？？ 　　冲鸭！！ 　　“咱们重新分组！你俩必须分开！” 　　“对对，必须分开！其他人手心手背分队，你俩选一个，谁是手心，谁是手背。” 　　甄珠其实跳累了，哦不，确切的说她是饿了。听了这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又看看手背，白乎乎的，肉嘟嘟的，于是她就更饿了：“我不玩了，你们先玩，我去要找点儿吃的。”转身就喊，“妈妈妈妈妈妈妈，我饿了！！” 　　周萍没收了她全部的零食，却也没打算真饿着她，眼见都蹦跶了那么久了，拿筷子挟了个很小的腌萝卜给她。 　　甄珠接过那腌萝卜，看着都没她爪子大的小萝卜头，满脸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她妈：“妈？你真的是我妈，不是我奶？” 　　“吃你的！” 　　没办法，甄珠只能小心翼翼的捧着腌萝卜蹲在灶屋门口啃啃啃，她还瞧见毓秀了，忙向她招手，可惜没等毓秀过来，甄卓凡已经宣布上课了。 　　甄珠眼睁睁的看着毓秀重回小课堂，再低头看了看已经被她啃缺口的腌萝卜，突然觉得萝卜头也挺好的。 　　…… 　　快乐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无论是对于小课堂的俩人，还是外面玩疯了的小姑娘们来说，感觉才一眨眼，就中午了。 　　招娣等人恋恋不舍的跟甄珠道别，要知道，他们生产队没有一户人家有橡皮筋，以前想玩只能等上学时的课间十分钟。可那怎么玩得痛快呢？有些胆子大的，还会放学了再玩会儿回家，可因为第三生产队离小学还是有段距离的，起码在场的这些小姑娘真的没敢多玩，因此算下来，这还是她们头一回玩得那么痛快。 　　尤其，身为橡皮筋主人的甄珠，除了一开始玩了个痛快后，之后就一直蹲在那里啃啃啃，比她们班上的女同学大方太多了。 　　“我们下午还可以找你玩吗？” 　　“来！” 　　“吃完饭就来，成吗？” 　　“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拔了牙的关系，以往最爱叨逼的甄珠今天都没说太多的话，只在最后跟毓秀摆手：“毓秀你下午要来啊！……胖弟！胖弟！胖弟！” 　　“我叫盼娣！”盼娣好气啊，哪怕她觉得甄珠是个相当好的队友，她还是很生气。 　　“哦，胖弟。胖弟下午见！” 　　胖弟：…… 　　哦不，盼娣相当生气的拉起毓秀就往家里走。她还记得答应过奶奶的事，反正姐姐丢了无所谓，只要妹妹没丢就行了。 　　当然姐姐是丢不了的，招娣很快就撵了上来，脸上红扑扑的，高兴的跟两个妹妹搭话：“珠珠人挺好的嘛，就是一直在那里啃啃啃。我看她啃完萝卜啃黄瓜，还啃了个大苹果……你说她都没牙了，咋还啃得那么带劲儿呢？” 　　这是个好问题，可惜连毓秀都回答不上来。 　　盼娣只道：“你下午问问她呗。走走，快点儿回家，下午送毓秀继续去学习，咱们还跳皮筋玩。” 　　想法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残酷。 　　等吃过午饭，毓秀一说要去甄家，招娣立马冲到了前面，可没等盼娣跟上，何小红就发话了：“盼娣你干啥呢？一上午没个踪影，这会儿还跑？赶紧去干活，连上午的活儿一起干了。” 　　盼娣委屈得快哭了，她还从来没像上午那么高兴过。不是说以前没跑出去玩耍，而是从来没有像今天上午那样，所有的小伙伴都围在她身边，给她加油鼓劲儿，让她跳出新高度带着队友一起闯关。哪怕偶尔失误了，大家也不会说她，只会让她下次再加把劲儿，毕竟要不是她，队友们也走不到那么后面。 　　午饭前还约好了下午见呢，结果…… 　　“你们先去，等我干完活儿就去找你们。”盼娣最终只能看着招娣领着毓秀走远了，心里难受得不得了，可还得转身去干活。 　　乡下地头屋前屋后的活儿多着呢，根本就没有干完的时候。尤其盼娣还要将上午没做的事情也一并做了，等收拾得七七八八了，也快到傍晚时分了。 　　玩不成了。 　　明天招娣她们就要上学去了，没人跟她一起玩了吧？ 　　盼娣忍不住拿手背抹眼睛，她现在就希望明天立刻开学，这样以后就不用再一天到晚的干活了。 　　…… 　　另一边，上午跟盼娣组队的小伙伴们盼星星盼月亮，就是没盼到大佬归来。偏偏另一队的大佬回归了，确切的说，是睡饱了午觉揉着眼睛打着哈欠的瞌睡大佬。甄珠是没盼娣厉害，却也比在场的多半人能耐了。 　　幸好，她懒。 　　嗯，还馋。 　　“胖弟呢？”甄珠玩够了又蹲在一旁继续啃啃啃，啃着啃着她就发现不对劲儿了。没打扰正认真跳皮筋的小姐姐们，她敦敦敦的跑到了堂屋里，扯着嗓子问，“毓秀毓秀，胖弟呢？” 　　“我妈让她在家干活呢，她说干完活儿就过来。” 　　“干活？”这个词有点儿超纲了，甄珠皱着眉头想啊想，终于让她回忆起了爸爸出差妈妈住院的最初那两天里，甄讨厌也曾经试图让她干活的黑暗经历，顿时她气坏了，“胖弟妈妈比甄讨厌还要讨厌！” 　　唯一的问题就是，甄讨厌欺负人她可以揍甄伟，胖弟妈妈欺负人要揍谁？ 　　没等甄珠想通这个问题，一下午的快乐时光又过去了。那些要上学的小姐姐们纷纷跟甄珠道别，约好下回放假再玩，而不用上学的小豆丁们就高兴了，有姐姐们在，她们老是输，光当柱子了都没玩几次。 　　“珠珠，我们明天还来找你玩啊！” 　　甄珠其实不太认得她们，到现在为止，她印象最深的还是毓秀和盼娣。前者是跟她玩了好久的小伙伴，后者是跳皮筋比她还棒的厉害大佬。 　　等毓秀整理好文具，又拿了甄卓凡新找出来的图画书，刚打算去喊大姐回家，就发现院坝上只剩下了甄珠一人：“珠珠？她们人呢？” 　　“都回家吃饭了。”甄珠在那儿收皮筋，她想起中午的事情了，忙跟毓秀说，“你明天还来啊，喊胖弟一起来。你学习，胖弟陪珠珠玩。” 　　“好。”毓秀答应了，她也觉得二姐比大姐靠谱，起码二姐每次都记得喊她一起走。 　　才这么想着，招娣就从气喘吁吁的上了甄家院坝：“毓秀！毓秀我跑到家才发现把你弄丢了。走，咱们赶紧回家吃饭，今天吃细挂面呢，糊了就不好吃了。” 　　院坝上，甄珠站在那儿大喊：“……带上胖弟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决定凑够一万字再更新，不然等一更新，我就跑去浪了_(┐「ε:)_ 　　万字更送上=v= 第026章 　　毓秀倒是记住了甄珠的话，可光她记住有什么用？盼娣能不能出来玩, 取决于家里的活儿是否都干完了, 而不是她想带就能带出来的。 　　等第二天，招娣背上军用书包上学去了, 李桂芳和苗解放也一起出门下地挣工分了，毓秀吃过饭却没着急往外头走，而是等在了外头。反正今天甄卓凡也要上学的, 她就算去得再早，也只能坐在小板凳上看书。 　　毓秀当然不是傻站着等，她手里拿着甄卓凡借给她的书，坐在堂屋的门槛上看书。她看得特别仔细, 每一页都要从上到下、从左到右, 连边边角角都不放过。这主要是她认识的字太少了，哪怕有配图，她也并不能立刻看明白, 经常要停下来思考，连蒙带猜的看懂一些，遇到实在是闹不懂的，还得记下来，回头见着了甄卓凡再问。 　　这种看法，能快才叫怪了, 好在她又没啥要紧事儿，就这么慢吞吞的一页一页的翻看着。 　　顺便等盼娣忙完家里的活儿。 　　等啊等啊等，一直等到快中午了, 盼娣都没把活儿干完，倒是何小红看出不对劲儿来了。 　　“你今个儿咋不去找珠珠玩？”何小红拿了板凳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四月的阳光特别好，既不是那么晒人，又感觉特别温暖，配着偶尔刮来的暖风，别提有多舒坦了。 　　毓秀听到了何小红的问话，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扭头拿眼睛去搜寻盼娣：“我二姐呢？” 　　“去河边洗衣裳还没回来。” 　　天气一热，家里人换衣服要比冬天那会儿勤快多了。这要是贴身的衣裳，一般都是在自家院子里搓干净后直接晾晒的，用的也是大水缸里的水。可外衣就没那么讲究了，都是用木盆装着去河边或者井边洗的。他们这一带并不缺水，洗衣裳还是挺方便的，尤其苗家所在的位置很好，无论是去河边还是水井那头，都近得很。 　　毓秀为难极了。 　　她还记得昨个儿傍晚离开甄家时，甄珠在院坝上大喊，要她带上盼娣。可眼下咋办呢？ 　　何小红也就是随口那么一问，见她又不说话了，面上闪过一丝不耐烦，觉得这孩子怕不是脑子有问题，瞧着就傻不愣登的，也不知道李桂芳为啥这么疼她。 　　话是这么说的，何小红可不敢搞事，瞅着天色不早了，盼娣一时半会儿又回不来，她只能扶着腰起身去了灶屋：“养了仨闺女还要我自己生火做饭……” 　　这天的午饭是何小红自己做的，就最简单的熬了一锅杂粮粥，又在熬粥的同时顺便热了下饼子，下饭的咸菜腌菜都是现成的，弄起来倒也不麻烦。 　　就是李桂芳嫌弃得很。 　　“以前我做饭你老说我没用心，随便糊弄一下就是一顿。咋轮到你做饭了，你这弄得是啥？好歹我昨个儿还下细挂面了。”李桂芳轻拍了拍身旁坐着的毓秀，叮嘱道，“你少吃点儿，等下奶给你煮个蛋，补补身子。” 　　何小红：…… 　　怀孕的是我！！ 　　气个半死也没用，等吃过午饭，李桂芳真就煮了蛋，就一个。她急着上工去，让毓秀再等等，等鸡蛋凉了再吃。还不单是叮嘱了毓秀，在出门前，李桂芳还板着脸瞪了何小红好几眼，虽然没明着说出口，可这是啥意思何小红还是明白了。 　　其他人一走，家里又只剩下了毓秀、盼娣以及何小红。 　　毓秀肯定不是傻等着，她继续看她上午在看的书，也不催盼娣，就这样耐性很好的坐在一旁等着。 　　何小红一叠声的说了下午要干的活儿，随后就回屋歇午觉去了。随着天气逐渐转暖，加上她的月份也大了，最近她不单时常会感觉到饿，还格外容易困倦。幸好，她提前有所准备，把盼娣训练出来了。 　　等何小红一回屋，院子里就剩下了看书的毓秀，和干家务的盼娣。 　　盼娣上午忙得脚不沾地，下午的活儿虽然也很多，可这不是何小红回屋了吗？她在干活的间隙问毓秀：“你咋还不走？” 　　“我在等你呀。”毓秀理所当然的说。 　　“等我干啥？”盼娣更奇怪了，“以前我咋没见你等我？” 　　“珠珠让我带上你，她想跟你一起玩跳皮筋。”毓秀其实不是很想跟甄珠玩，最理想的结果就是，她跟着甄卓凡学习，或者她一个人看书等甄卓凡放学后再学习，同时让盼娣陪着甄珠玩。 　　盼娣沉默了。 　　她闷头继续干活。上午洗的衣裳得晾干了，因为晾衣的绳子挂得有些高，她还得搬小板凳踩上去才能晒衣服。晒一件就要踩上蹦下的，格外费劲儿。哪怕晒完了也不算完，她还要去村北边的小树林里捡枯枝烂叶笋壳之类的，虽说家里有干稻草和麦秆子，可这些都是有用的，平常生火可舍不得用掉。哪怕干完这些，她还得准备今天的晚饭，晚饭是红薯粥，她得把红薯洗干净了，拿小刀子削皮。这活儿按说不难做，可要想在去皮的同时保留更多的红薯，却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事儿。至于削下来的红薯皮也不能直接丢掉了，还得剁碎了去喂鸡。 　　讲道理，盼娣干活的速度真不慢，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手脚麻利了。可再怎么样她也才六岁，比起大人，她来做这些事情天然就会多好些麻烦。就不说别的，单上午洗衣服那茬，要是何小红去，她可以把要洗的衣服一次性都带走，洗完直接拿回来，可换成盼娣，来回倒腾了三趟才完事。 　　盼娣又闷头干活了，一声不吭。见她不说了，毓秀也继续低头看书。 　　一时间，苗家的院子里格外得安静。 　　直到院子外头传来甄珠标志性的大嗓门：“胖弟胖弟！我来找你了！胖弟！！” 　　“我二姐出门了。”毓秀抬起头，正好看到甄珠跃过门槛，咚的一声砸在地上。 　　甄珠落地的声音其实不大，可她的嗓门太大了，直接把人在西屋歇午觉的何小红吵醒了。何小红一肚子火气，却在推门看到甄珠的那一瞬间，转为了无限母爱，笑得格外灿烂：“珠珠来了？毓秀你别看书了，陪珠珠玩会儿。” 　　然而，何小红这番做派完全是媚眼抛给瞎子看，甄珠连个眼神都没给她，只跑到毓秀跟前问：“胖弟去哪儿了？她为啥不来找珠珠玩？” 　　“我二姐要干活……”毓秀努力想替盼娣解释一下，结果话还没说完，甄珠就炸了。 　　甄珠一手叉腰一手指向刚从屋里走出来的何小红，质问道：“你又让胖弟干活去了？你整天待在家里，你咋不去干活？哼！你讨人厌！！” 　　被宠爱的孩子自然是不会看人眼色的，甄珠连她奶奶都敢怼，面对何小红完全没有丝毫顾忌，气呼呼的跺了跺脚，她如同狂风过境一般的跑了，只留下一脸心碎绝望的何小红。 　　毓秀：…… 　　抬头看了看天色，她估不准时间，又跑去她自己那屋看了眼自家的三五牌座钟，确定这会儿小学已经放学了，她忙收拾好书，转身也跟着跑了出去。 　　甄珠跑得比毓秀可快多了，她气呼呼的跑回了自家，瞅着一院子玩得更开心的小伙伴儿，她很是不高兴的往角落里一蹲，抱着膝盖生闷气。 　　昨个儿盼娣还想着，今个儿学校要上课，肯定没人来玩了。不过事实并非如此，这年头小孩子们上学都偏晚，学校规定是八岁上小学一年级，可其实九岁、十岁才去上学的比比皆是。再说了，撇开这些学龄儿童外，不是还有好多年岁不大的孩子吗？昨个儿是因为招娣喊人来玩，她认识的孩子年岁都偏大，今个儿来的却是辗转得了消息的小不点儿们。 　　最大的也就五六岁，还有比甄珠更小的，跳皮筋的本事肯定不如小姐姐们，不过她们一样玩得很开心。 　　陆续有跳错了的出列，回头看到甄珠一脸不高兴的蹲在那儿，就跑来问她咋了，为啥不去玩。 　　甄珠鼓着腮帮子控诉道：“胖弟妈妈太坏了，她明明就待在家里，就使唤胖弟干活。干活干活干活，就知道让胖弟干活，她咋不自己去呢？” 　　“胖弟是谁？” 　　“是毓秀的姐姐，她跳皮筋可厉害了！” 　　“比你还厉害？” 　　“嗯！” 　　这边正说着，毓秀也跟着跑了过来，惊讶的看了一眼满院子的小豆丁们，她对甄珠抱歉的说：“我二姐还没干完活，我明天再带她来吧。” 　　“她明天能来？”甄珠胖乎乎的脸上写满了不信任，不是对毓秀，而是对那个可恶的胖弟妈妈。 　　毓秀也不太肯定，只道：“我会等她的。” 　　“可你今天就等了，结果你自己都没来。”甄珠扭头看别的小伙伴儿，忽的就有了个好办法，“咱们明天一起去喊胖弟，好不好？” 　　好好好，你有皮筋你说了算。 　　拥有全生产队独一无二橡皮筋的甄珠，是这帮女孩子里的头头，只要还带她们玩，让干啥都无所谓。 　　于是，这天之后，生产队就出现了一幕奇景。 　　每天早上大概七八点钟，这个点上学的都去上学了，出工也去出工了。这时候，甄珠就会领着一帮小萝卜头，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黄土路，从村尾一路往村头过来，中间还不停的有别的小不点儿加入，一直走到村口的苗家院子前，一群半大的小女娃娃就开始在甄珠的带领下，齐声高喊。 　　“胖弟！胖弟！！胖弟！！！” 　　何小红：…… 　　有道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反正在甄珠坚持不懈连着好几天的扰民行为后，何小红投降了。 　　毓秀终于完成了嘱托，成功的带着盼娣来到了甄家。 　　“二姐你跟珠珠跳皮筋吧，珠珠念叨好几天了。”毓秀很高兴，不过隐隐还是有些担心的，“你明天还要不要干活？最好你每天都跟我来。” 　　盼娣苦笑一声，她不想吗？就不说明天了，下午她就跑不出来。非但跑不了，下午的活儿会很重很重的。可就算这样，她心里还是高兴的，起码能痛痛快快的玩一上午。 　　她们过来还是很早的，陆续有小孩儿被家里人领过来，当然这种就是属于年岁更小的孩子了。 　　“老实待在这里别乱跑，等下工了妈来领你。” 　　“不准捣乱别惹事，小心点儿别摔了，记得到饭点了自个儿回家。” 　　“大妹你咋就自个儿跑了？让你领你妹妹出来的……赶紧的领走，我还要去河边洗衣服，家里活儿一堆呢！” 　　盼娣狐疑的看着这些人。 　　她小时候倒是时常跟着招娣出来玩，可那时候光顾着玩了，压根就没想过别的。今个儿，看着这些人，还有她们说的话，她满肚子都是困惑不解。 　　扭头看毓秀还在，盼娣忙问她：“为啥她们的妈妈都让她们出来玩？” 　　毓秀除了头一天等了盼娣一整天外，后面都是只等一上午，午饭过后就来的，所以这种状况她见了好多次了，只答道：“都让玩啊，就是不让调皮捣蛋。” 　　“让出来玩？不让干活？” 　　“对呀，奶不也这样？”小时候的事情，毓秀多半不记得了，却依稀记得她奶的口头禅，“奶以前不是老说，去去去，别杵在这儿碍事。” 　　语气是不太好，不过意思是一样的。再说了，别家当妈不也有那种凶巴巴的吼孩子，让别闯祸少惹事，还有拿“回家收拾你”这种话来威胁的。 　　毓秀没感觉的，说完以后扭头看了看盼娣，见她又不吭声了，也不觉得奇怪，很是自然的去了甄家堂屋。 　　“毓秀，来，搬把板凳来婶婶这边坐。”见了毓秀，周萍冲她招了招手。她的腿伤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过还是有些不方便。她原先扯橡皮筋是为了让胖闺女能多运动消减下身上的肉，这个愿望估摸着是实现不了，起码从目前看来，甄珠只是从一个只爱吃喝不爱动弹的胖墩子，变成了一个又蹦又跳手脚灵活的胖墩子。 　　不过，周萍瞅着眼前这情形，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在这之前，甄家这边冷清得很。一方面是因为甄家这院舍是很晚才建的，离这儿最近的人家也要走上好几分钟，压根就不是社员聚居的地方。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甄兴华常年在外，周萍又不是本地人，既没亲朋也没好友，日常就是一个人做家务带孩子，平时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现在就好多了，差不多全生产队不用上学的女孩子都集中在这里了，大家觉得挺好的，反正小孩子又没事，正好大人做事去了，把自家小崽子往甄家一丢，有人帮你看孩子还不好？又因为欠了周萍的人情，一个个都客客气气的跟她说话，意外的发现她这人挺好相处的。 　　一时间，周萍在生产队哪怕还是没啥知心好友，起码跟不少人搭上了话。 　　其实，这也是因为她当初下乡后没多久，连跟同来的女知青都没混熟，就跟甄兴华谈了对象。婚后就跟知青点没啥来往了，跟本队的又不熟。渐渐的，就变成了跟谁家都没来往，算起来也就跟甄兴华的大嫂来往最多。 　　很快，毓秀吭哧吭哧的搬着小板凳过来了，周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软乎乎的头发让她一时有些恍惚，见毓秀抬头看自己，周萍笑道：“毓秀的头发很好呢，你奶上回托你叔带了芝麻糊？好吃吗？” 　　“好吃，我奶隔天就给我冲一碗。”毓秀乖乖的回答道。 　　“下回还有啥要带的，记得跟我说一声。对了，你叔过两天又要出门了，晚上跟你奶说一声。” 　　“好。” 　　“行吧，你继续看书。” 　　周萍看着身边的小姑娘低头看书的乖巧模样，恍惚间还以为在带儿子。因为甄兴华一贯舍得在妻儿身上花钱，早几年就开始买些小人书回家。每次甄兴华一外出，她忙着带孩子做家务，难免会忽略掉大儿子，还好儿子乖得很，她干活儿间隙出来一看，保准就是坐那儿低头看书来着，不吵不闹，乖得很。 　　见小姑娘认真看着书，周萍自然不会去打扰，她只抬头用目光去搜寻胖闺女。 　　彼时，甄珠已经跟盼娣分好了组，跟上一次不同，这次她俩分别带一队人。要知道，碾压般的胜利爽是爽了，把这群小萝卜头弄哭就不好了。以前，周萍每次教育甄卓凡要照顾妹妹不能欺负妹妹时，甄珠也在场，她全听到了，也记到了心里。所以，她一准不会把这群小萝卜头弄哭的。 　　一人带一队的结果就是，每次待机时间就特别长，每一队都不会轻易输。 　　好在，这些小孩儿们以前都没的玩，眼下有的玩了，哪怕需要等待，她们也不会太介意的。那些输了又还没轮到当柱子的，就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要么玩剪刀石头布，要么玩拍拍手黑白配，反正总有打发时间的办法。 　　等她们都玩痛快了，一上午的时间也就过去了。 　　周萍掐着点去灶屋做饭了，做到一半就出来喊了停，让都回家吃饭去，要玩下午再玩。 　　这年头的小姑娘们都还是很听话的，兴许有那种不听自家大人话的，却不敢不听甄珠妈妈的话。她们是想着，万一不听甄珠妈妈的话，甄珠不带她们玩了咋办？因此，这厢周萍喊了停，那厢多半娃儿都跑了，仅剩的几个也是因为年岁太小，路有些远，等家里人下工来领她们走。 　　毓秀也放好了书等盼娣一起回家。 　　“胖弟、毓秀，下午也要来玩啊！”甄珠恋恋不舍的冲她们摆手。 　　盼娣已经放弃纠正自己的名字了，她只摇了摇头：“不行的，我下午要干活。” 　　“让你妈妈自己去干活！”甄珠好气啊，她好不容易才截到人。 　　“肯定不行……我下回再来找你玩。”说着，盼娣牵起毓秀的手，带着妹妹回家去了。 　　苗家姐俩走了，这不是还有人等着家人来接吗？就围着甄珠叽叽喳喳的说开了，你一言我一语，都在问为啥胖弟要干活。 　　甄珠想啊想：“因为胖弟妈妈太懒了，所以胖弟要干活。” 　　“还好我妈妈不懒。” 　　“胖弟好可怜了。” 　　“可是为啥毓秀不用干活？” 　　终于有人问到了点子上，甄珠瞪大了眼睛，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对啊，既然胖弟妈妈懒，为啥胖弟要干活，毓秀不用呢？这个问题，直到其他小伙伴们都被接走了，直到吃过午饭，直到午觉睡醒了，甄珠还是没想明白。 　　想不明白就问啊！ 　　看了一圈没瞧见胖弟，甄珠逮了个年岁最大的女孩子把事情一说，问她：“你知道为啥不？” 　　那女孩想也不想的说：“因为胖弟妈妈是后妈。” 　　“后妈？” 　　“嗯，让当姐姐的胖弟干活，当妹妹的毓秀不用干活，那还能不是后妈？你看看毓秀身上那衣服多好看呢，又干净又没有打补丁。再想想早上胖弟穿的那一身，脏兮兮的，破破烂烂的，那还能不是后妈？” 　　“原来是这样啊！” 　　甄珠终于恍然大悟，她想明白了，怪不得苗家姐妹差那么多，原来姐姐不是妈妈生的。 　　想通了以后，都不用有人开口问胖弟的去向，甄珠就会帮着主动解惑。偏今个儿下午周萍去卫生所换药不在家，毓秀也没过来。甄珠简直如鱼得水，逮着个人就宣传她刚听来的后妈论。 　　“你知道不？胖弟妈妈是后妈！” 　　“后妈可坏了，不给穿新衣服不给吃好吃的，还要胖弟干活！” 　　“胖弟老可怜了，她后妈太讨厌了！” 　　只一个下午，来甄家玩的小伙伴们都知道了那个跳皮筋跳得很好的大佬苗胖弟啊，她妈是后妈。可别小看了这群小孩崽子的宣传能力，她们都有各自的小圈子，回去跟自家已经上学的哥姐说，还会跟亲戚的堂兄弟姐妹说。 　　没过几天，这个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第三生产队。 　　在这段时间里，甄兴华再一次离家外出了，周萍的腿伤也已经差不多好全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休养了。而每天来找甄珠玩的小伙伴们则在不断的增加，甚至除了本生产队的，还有隔壁队的孩子。当然，不可能说每天都来，可因为总数增加了，哪怕是上学的日子，也起码有二十来个小姑娘过来。 　　人多了，哪怕轮流着玩，每个人轮到的次数也会少很多。好在，小姑娘们也会带上别的小玩意儿，再说人多肯定热闹，甭管咋样都比闷在家里强。 　　其中，最早被招娣找来的那个同学，还领了个小妹妹过来，说她表妹家里最近很忙，表妹暂住她奶家，央求甄珠也让她表妹一起玩。 　　甄珠压根就不在乎这个，当下就一口答应了。 　　唯一让甄珠不太高兴的是，好多天没看到盼娣了。别说盼娣了，最近连毓秀都很少来她家，多半都是吃过午饭来，上午都见不着人的。还好，没等甄珠再去苗家截人，盼娣又来了。 　　这天人特别多，因为学校放假了。 　　毓秀和甄卓凡快乐的在堂屋里学习，任由外头吵吵闹闹也一点儿不受影响。 　　而随着盼娣的到来，其他小女孩儿们纷纷围过去，叽叽喳喳的问这问那。盼娣都惊了，听到大家都关心自己为啥不每天出来玩，她不想失去这些朋友，就好声好气的掰着手指头算一天要做多少事儿。 　　天不亮就要起床，舀水淘米生火做饭，吃过饭要洗碗筷收拾桌子，天气越来越热了，每天都要去河边洗衣服，有时候上午洗不完下午接着洗，还要准备午饭、晚饭的食材，当然还有剁鸡食喂鸡捡蛋打扫鸡窝。这还是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另外一些隔三差五的要去小树林里捡枯枝烂叶干笋壳，再比如家里的盐吃光了，拎着一篮子鸡蛋去供销社换盐，等等。 　　生活真的没那么简单，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 　　这年头的家庭主妇可真没那么容易。当然，家庭主妇不容易，下地赚工分的更不容易，起早贪黑不说，经常下了工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只想匆匆吃一口然后躺下歇着。 　　可生活再不容易，跟小孩子有啥关系呢？ 　　“她为啥不自己做事呢？” 　　“就是啊，天天待在家里，干嘛自己不干活？” 　　“咱们是小孩子，小孩子就要玩！” 　　小孩子也是有脾气的，主要是何小红触犯了她们的利益。本来，全生产队跳皮筋最厉害的是甄珠和苗盼娣，一边一个，其他人手心手背的分好队以后，才能愉快的玩下去。毕竟，要平均嘛，一边厉害一边很弱，那要咋玩？当然，也可以让甄珠不玩，那也挺平均的。可橡皮筋是人家甄珠的，她自己不玩是她的事儿，你还能不让她玩？ 　　小伙伴们特别生气，纷纷讨伐起了后妈。 　　盼娣惊呆了。 　　“后、后妈？”这个剧情她不知道啊，她好久没来甄家跳皮筋了！ 　　就有人主动帮忙解释了一下，确切的说，是认真严肃的给盼娣分析了一波。 　　苗家不是仨姐妹吗？为啥姐妹之间的待遇差那么多呢？俩姐姐吃的穿的用的都比不上当妹妹的毓秀，这到底是为啥呢？还有家里的活儿，招娣要上学那是没办法，毓秀呢？咋就家里所有的活儿都让盼娣干了？道理在哪儿呢？ 　　俩大的，吃穿用度都很差，不用上学的还扛下了所有的家务活。小的那个，吃得好穿得好还不用干活。 　　差距那么大，正常吗？ 　　“你家是仨姐妹，不是俩姐姐和一个弟弟。要是毓秀是你弟弟，那倒是说得通，我家也是有好吃的就给弟弟的。”最后，说话的那人总结道。 　　盼娣都被说蒙了，本能的想找她大姐，再一想，她大姐今天没出来，在家干活呢。 　　这么想想，好像也挺有道理的？ 　　也不对。盼娣猛摇头，好像这样就能把这么可怕的想法甩出去一样：“我妈是我亲妈，不是后妈。” 　　“那为啥她只对你妹妹好？” 　　这是个好问题，盼娣完全答不上来，只努力解释道：“其实我妈更喜欢我和大姐，她不喜欢毓秀的。” 　　“她不喜欢毓秀，所以让毓秀吃好喝好玩好？她喜欢你和你大姐，所以让你俩穿破衣服成天干活？” 　　盼娣答不上来了，她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好像小伙伴们说的也有些道理。 　　这时，一直只顾着听别人家，自己还没吭过一声的甄珠突然发话了：“我知道了，你后妈就是甄讨厌。总是说，我是为了你好，你就应该这样应该那样。还说，我就是因为疼你才让做这个做那个的。明明甄讨厌最喜欢甄伟了，她就不说，还跟我妈说，对我好就是害了我。” 　　才四岁的甄珠当然没办法把事情前因后果撸顺了，好在跟她一起玩的孩子里头，也有跟甄家沾亲带故的，帮忙解释了一下，大家都明白了。 　　甄讨厌就是甄珠的奶奶，甄伟则是甄讨厌的小孙子。 　　那事情就太清楚了，哪有当奶奶的不喜欢小孙孙的？ 　　“胖弟你不懂，她肯定是你后妈，只有你妹妹才是她生的。嘴上说我疼你不疼你妹妹，实际上她亲闺女啥都不做，就你吃苦受罪！你呀，被她哄了！” 　　盼娣不相信：“可我妈对毓秀也不好啊！” 　　“那兴许你妈就是重男轻女。我家也是这样的，我妈更喜欢我哥，可我是她亲闺女，她就算再喜欢我哥，对我还是不差的。你想想，明明你妹也不用上学，为啥你妈不使唤她只使唤你呢？因为啊！” 　　“后妈虐待人！！” 　　盼娣：…… 　　就在盼娣整个人都不好了，她有千言万语想说，可其实她不是那种能言善辩的人。当然，她比她爸她姐要好很多，跟老实木讷沾不上边儿，可面对这么多小伙伴们众口一词的表示她妈就是她后妈，她就算想辩解也无从开口。 　　偏这时，甄珠又搞事了。 　　她突然毫无预兆的一把抓住了盼娣的手，大声的说：“你们看！” 　　看啥？ 　　“看手手啊！我和胖弟的手手，长得不一样呢！” 　　是不太一样。 　　甄珠她胖啊！ 　　从小胖到大，哪怕上回她爸离家她妈住院的那段时间里，因为甄大娘没收了零食的缘故，她很是瘦了一些。可等她爸妈回了家，她又跟吹气一般的，非但把前段时间掉得肉都胖回来了，看着还比以前更圆润了一圈。就算这小半月里，她一直不停的在蹦跶，零食也吃得少了，可她正餐却没少吃。 　　反正，到目前为止，甄珠还是白白胖胖的。 　　她人胖，手当然瘦不了。 　　小伙伴们在她的指引下，纷纷将目光落到了甄珠和盼娣的手上。 　　甄珠那胖爪爪啊，就跟个发面馒头一样的，又白又胖，拿手一戳就能摁出个小坑来，尤其是手背部分，全是肉肉。 　　再看盼娣，单看手是很瘦的，精瘦精瘦的那种，还黑乎乎的。先不提肤色问题，关键是她的指关节异常得粗大。无论手心还是手背，上面都有很多毛刺刺，被划破后又愈合再受伤的那种疤痕很是刺眼，还有好多处的老茧。 　　摸摸甄珠的胖爪爪，再碰碰盼娣那劳动人民的手，小伙伴们都气坏了。 　　“后妈太坏了！” 　　“胖弟你不用再说了，她根本就不是你亲妈妈，她是后妈啊！” 　　还有不信邪的人跑到甄家堂屋里，说要看毓秀的手。毓秀虽然听到了外头吵吵嚷嚷的声音，可她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上课内容里，压根就没顾得上去想外面咋了。再说了，外面能咋了？每天不都这么热闹吗？ 　　好在她生性乖巧听话，也就顺从的把手伸出来给小姐姐看。 　　小姐姐进去又出来，然后把看到的事情告诉了大家。末了，她还安慰盼娣：“我觉得你不能怪你妹妹，你妈不是要生小宝宝了吗？她本来也不咋喜欢你妹妹，要是这回生了个弟弟，说不定回头你妹妹也要跟着干活了。” 　　“对！多个小宝宝会多出来很多活儿的，要是你妈生了弟弟，到时候你们仨都要吃苦了。” 　　盼娣从最初的不敢置信，到中间的忍不住怀疑，再到如今算是有了几分相信，不由的问道：“那我该咋办？” 　　咋办呢？这事儿可不好办。 　　大家七嘴八舌的帮她出了主意，当然也没忘记跳皮筋，反正本来就是轮流跳的，不跳的人就负责想辙儿。有人说，可以找爸爸，妈妈是后妈，爸爸总归是亲爸。又有人说，找奶奶吧，爸爸要种地太忙了，奶奶比较闲一些。还有人说，下次就不干活，谁爱干谁干去。 　　最终，盼娣也没能得到比较靠谱的法子，倒是饭点快到了，她只能领着毓秀往家里赶。只是，在回家的路上，她忍不住低头去看毓秀的手，摸着手感是没有甄珠那么好，甄珠那个是肉手，软乎乎的，可毓秀的手虽然没多少肉，可摸上去感觉滑滑的，一点毛刺刺都没有的。 　　于此同时，那些分头回家的小孩崽子们还不忘跟家里人叨逼。 　　说上次提过的胖弟啊，她老可怜老可怜了，她后妈对她好坏啊！ 　　这天下午，盼娣果然没能再来甄家院坝上跳皮筋，倒是招娣来了。招娣说，是妈妈嫌弃她干活太慢了，让盼娣留下干活了。小伙伴们纷纷对视一眼，暗中点点头，果然…… 　　于是，在何小红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她后妈的名声传遍了第三生产队，又辗转传播到了更远的地方，没多久整个红太阳公社都知道了。 　　事情是这样的，何家的闺女本来就特别出名。就在今年的过年前，腊月那会儿，何家最小的闺女何小花，跟她已经订婚了的对象讨要三百块的彩礼钱，不给就不嫁。当然这事儿的结果早就出来了，对方出不起这个钱，所以退婚了。 　　退婚是很不地道的一个事儿，在乡下地头，订婚跟结婚也没啥两样了，反正就少有定下来又退掉的情况。可那次的事情是个特例，你说男方主动退婚不对，可他家出不起这三百块钱，你再说他不对，那这个钱你帮着掏？退是退了，何小花也成了年度最佳笑话。 　　三百块啊！你觉得你值那么多钱？ 　　这事儿其实已经是旧闻了，毕竟这会儿都已经迈入五月了。就算乡下地头少有新鲜事儿，可毕竟过去那么久了，提起这茬的人越来越少了。何家也早在今年的春耕结束后，又开始托人给何小花介绍对象。结果…… 　　小孩子们只会说苗胖弟的后妈有多坏，可大人们为了让对方准确的知道说得是谁，提的就不是苗家那几个小女娃儿，而是说——就是那个要三百块彩礼钱的何小花她大姐！ 　　假如没有何小花三百块彩礼钱那事儿，社员们在议论的时候就没办法让对方第一时间领悟到说的是谁。 　　假如没有何小红后妈这桩事儿，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何必再吃冷饭呢？ 　　就这样，姐妹俩相辅相成，登顶红太阳公社的热搜第一，成功的让自己成了全体社员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人物。 　　话题女王也不过如此！ 　　这事儿对苗家的影响其实不大。 　　李桂芳这人脾气大，没人敢在她眼前嚼舌根；苗解放是个木头桩子，干活特别卖力，也是种庄稼的好手，可他太木讷了，跟他说话多半得不到反馈，时间久了大家都不爱跟他说话；何小红这不是在养胎吗？要是她干家务的话，比如去河边洗衣服，那就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可她哪儿都不去，也就失去了获取信息的来源。 　　还有苗家仨姐妹。 　　招娣跟她爸几乎一个性质，唯一的优点大概是她天生笑面，成天乐呵呵的，也喜欢帮助别人，因此在班上人缘还不错。她本身就是受害者，同学私底下倒是有议论，却不会当着她的面说后妈长后妈短的，毕竟最重要的受害者是盼娣而不是已经上学了的她。 　　盼娣倒是全程都知道，可她咋敢把这事儿告诉她妈呢？再说了，家务活儿都干不完，谁有那闲工夫叨逼叨逼的。 　　毓秀…… 　　她一门心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并且在甄卓凡的倾力帮助下，已经成功的完成了小学一年级第一学期的功课，目前正准备向第二学期的课本发动攻击。 　　只这般，整个苗家都处于风平浪静之中，全然不知道外界已经流言满天飞了。 　　五月中旬的这一天，天气格外得晴朗。何小红使唤着盼娣将被褥全拆掉，一一清洗。可这个活儿吧，甭管是拆被褥，还是清洗被面床单，都不是一个容易的事儿，反正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而言，哪怕她再勤快能干，力气也比同龄人大，那也是件特别难办的事儿。 　　盼娣更费劲儿的干着活儿呢，她得先拆了被面，然后才能装到木盆里拿去河边清洗，这样一来，得分好几次才能干完，反正目测今天是肯定完不成的。好在最近天气好，今天做不完就明天再做，总有干完的一天。 　　“毓秀你自个儿去找珠珠玩吧，我今天干不完这些活儿的。”盼娣让毓秀别等她了，反正也等不到的。 　　毓秀点点头，一个人跑了出去。 　　等毓秀刚走没多久，何小花就怒气冲冲的登门了，一进来就破口大骂：“何小红你给我出来！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么害我？” 　　待看清楚了院子里的情况，何小花更生气了：“你可真是悠哉啊！自个儿躺椅子上晒太阳嗑瓜子，让你闺女在那儿拆被面。你真以为你是地主老财家的少奶奶了？你是断了手还是断了腿？你为啥不自己干活？” 　　“我又哪儿招你了？” 　　何小红一脸的莫名其妙。她是知道的，自打去年腊月被退婚后，她小妹一直就心情不好，动辄发火不说，冷不丁的还会情绪崩溃嚎啕大哭。原因不单单是何小花前对象家里条件好，还因为他俩订婚后就牵过手亲过嘴，本来这事儿要瞒下来也容易，可被退婚后，何小花受了最大的刺激，自个儿给说秃噜嘴了。如此这般，再加上三百块彩礼一事，何小花眼见出嫁无望，才会时不时的闹脾气。 　　既然知道何小花心情不好，何小红才会自个儿上门找罪受。事实上，从年后到现在，除了正月初二那天回去过一趟外，之后何小红一直都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绝对没招惹过这个暴脾气的妹子。谁知道，她好好的待在家里也能招来一顿骂。 　　“你害我了！二姐本来帮我又说了一门对象的，那家条件也好得很，本来这个月订婚下个月结婚的……都怨你都怨你！！” 　　“我干啥了？我啥都没干啊！”何小红先叫屈后质疑，“条件那么好为啥要娶你？你别是没睡醒在做梦吧？” 　　“因为他是二婚！！”何小花气炸了，要不是看在她大姐肚子老大的份上，她都能冲上去扇何小红的耳光。啥叫条件好为啥要娶她？啥叫没睡醒做梦？她怎么就不能找个好人家了？ 　　“可我真的啥都没干……” 　　“他二婚！他死了老婆！他还有个前婆娘留的女儿！”何小花抓起一把瓜子就往她大姐脸上丢，“结果就是你！你又懒又馋，仗着怀孕啥活儿都不干，全推给你闺女干，外头的人说你是后妈，虐待继女！人家听去就当了真，我和妈再三解释都没用，他们就觉得你是后妈！何小红你说你咋不能干点儿人事呢？懒得你！” 　　说到底，何小红也是个孕妇，何小花再生气也不敢殴打孕妇，她丢完了瓜子，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拿手拍着地大哭大闹，骂何小红不是个东西，骂老天爷怎么不长眼，骂她命苦到现在都没做没落…… 　　一直骂到大中午，李桂芳和苗解放回了家，何小花眼见讨不到便宜，只能恨恨的走了。 　　临走前，她还不忘威胁她大姐：“你别回娘家了！甭管你婆婆咋凶你骂你收拾你，你都别回来！你敢踏进何家大门一步，我就跟你拼了！” 　　李桂芳：？？？ 　　目送何小花愤然离去，李桂芳一脸狐疑的看过去：“你又干啥了？你说你这还怀着孩子呢，就不能干点儿人事？这一天天的，偷懒不干活，吃得倒是多。你是猪投的胎？” 　　好端端的，一上午挨了两顿骂，何小红就算是个面人儿她也得生气。不敢怼亲妹子，更不敢冲着婆婆撒气。等午后家里人都走了，她还特地把毓秀轰走，这才转身拿了根细竹条，黑着脸把盼娣唤到跟前。 　　细竹条是盼娣原先用来拍衣服床单的，就是晒好之后，为了能让衣服床单平整服帖，她会用细竹条仔细的拍打一遍，用完后就被她搁在了窗台上。结果这会儿却被何小红顺手拿过来，抬手就抽到她身上。 　　已经是五月中旬了，天气已经挺热了，反正大家伙儿都穿上了薄衫。盼娣也不例外，她就穿着很薄的单衣，细竹条落在她背上，痛得她猛的一哆嗦。 　　“后妈？我才知道，你居然在外面这么编排我？你对得起我吗？” 　　细竹条伴随着她这话，一下又一下的抽在盼娣的后背，疼得她忍不住哭了出来。可何小红并没有停下动作，她气狠了，一边打盼娣一边痛斥：“妈妈这么疼你，你呢？我咋都没想到，你会这么说。让你干点儿活咋了？谁还不是这么过来的？你以为我没嫁人前不干活儿吗？再说以前我让你干过活儿吗？这不是我怀了你弟弟吗？” 　　“苗盼娣啊苗盼娣，你啥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我是你妈啊，你咋狠得下心来说谎编排我呢？” 　　“你别低头，你看着我，瞪大眼睛看着我。我是你妈！你亲妈！” 　　“以后还瞎编排吗？还说不说谎？” 　　…… 　　毓秀其实是被轰出来的。 　　又不是休息日，其实毓秀一点儿也不着急去甄家。反正在哪儿看书都是看，自家还安静呢，甄家那头因为小孩儿越来越多了，天天吵得人脑壳疼。毓秀原本是想着，慢慢来，等屋里的座钟转到小学放学的时间了，她再慢悠悠的往甄家去也是来得及的。 　　结果呢？她还没把饭吃完，她妈就强行拽她下来，把她轰出了门。 　　毓秀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等她慢吞吞的走到甄家，甄珠都还没吃完饭呢，看到她过来，甄珠特别惊讶：“你今天咋来得那么早？你吃饭不是挺慢的吗？” 　　对的，毓秀是吃饭慢，习惯性的细嚼慢咽，哪怕吃得并不多，速度却很慢。甄珠是反过来的，她吃饭很快，可她吃得太多了，尤其在增加了运动量之后，差不多每顿都要吃三碗白米饭。 　　三两口的把碗里的饭吃干净，甄珠一抹嘴跳下板凳：“你咋了？为啥不吭声啊？” 　　毓秀其实是不知道该咋说才好，犹豫了一下：“我妈把我轰出来了。” 　　“啥？” 　　“我奶有事出门了，我爸和我大姐吃饭快，他们也走了。然后我还在吃饭呢，我妈就把我轰出门了。”毓秀一脸无辜的看着甄珠，“我饭还没吃完呢。” 　　“那胖弟呢？” 　　“在家里。” 　　甄珠猛的一跃而起，二话不说整个人就跟个小炮弹一般，速度飞快的冲下院坝，眨眼间就消失在了黄土路的尽头。毓秀都看呆了，回过神来后也忙跟了上去。 　　几分钟后，甄珠就跑到了苗家院子外。 　　还没进去呢，就听到里头传来阵阵哭喊声，那边哭边喊的架势，像极了甄珠。 　　“是不是妹妹才是你生的？我和大姐都不是？为啥妹妹有鸡蛋吃，我们没有？妹妹有糖吃，我们也没有？妹妹有芝麻糊吃，我们还是没有……她还有新衣裳新鞋子，还不用做事……” 　　“为啥啊？你说这是为啥啊？你还说你是我亲妈，你疼我，那为啥好东西没我的份，家里的活儿都是我干的？你说啊，你告诉我啊，你到底是为啥啊？” 　　“你就是后妈！你是妹妹的亲妈，我后妈！！” 　　甄珠悄没声息的摸了进来，看到的就是盼娣边哭诉边挣扎，而何小红却拿着细竹条死命抽盼娣的情形。 　　这一幕给了甄珠巨大的冲击力，要知道，就算她奶再不喜欢她，那也没打过她哪怕一下啊！ 　　“后妈打人了……” 　　“后！妈！打！人！了！” 　　等毓秀好不容易撵了上来，就看到小伙伴甄珠跟见鬼似的，连滚带爬的从自家院子门口跑了过来，边跑边扯着她那超级大嗓门拼命嚷嚷着。 　　甄珠的大嗓门是天生的，整个第三生产队能跟她有的一拼的估计也就只有李桂芳了。随着甄珠的一声声大喊，苗家附近的人家纷纷出来看情况，尤其那些跟甄珠一起玩的小伙伴们，跑出来一看再一听，立马跟在甄珠后面，边跑边跟着一起瞎嚷嚷：“后妈打人了！” 　　从众心理是很可怕的，更别提这还是一帮小孩崽子。 　　没多会儿，到处就开始响起“后妈打人了”的大叫声。 　　毓秀看看又跑远了的甄珠，正迟疑着要不要跟上去时，耳边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后妈打人了”。她开始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谁是后妈？谁被打了？ 　　紧走两步，毓秀透过自家院门，看到她妈正举着细竹条，二姐盼娣正在哇哇大哭。 　　作者有话要说： 　　毓秀：我妈是后妈？？？ 　　--------- 　　今天又开始打雷下雨了，是不是台风又要来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一万三奉上。 第027章 　　甄珠是一口气跑过了大半个生产队，暮然回首才愕然发现, 并没有人去救盼娣。 　　本来就是啊, 别说队上的人都知道何小红是盼娣的亲妈，哪怕是后妈好了, 那当妈的收拾孩子，不说理所当然吧，反正跟别人是没啥关系的。就算甄珠并一群小伙伴们嚷嚷得再大声, 出来的人多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少数也就是在心里同情一下盼娣，最多最多嘴上支援两句，让何小红消消气, 别真把孩子打坏了。 　　队上其他人都很淡定, 可甄珠淡定不了。 　　“珠珠你咋不跑了？咱们还喊吗？”一贯以甄珠马首是瞻的小伙伴们，见大佬停下奔跑的脚步，满脸思考人生的严肃表情, 顿时惊讶极了，纷纷开口发问。 　　甄珠想啊想，她的目的是啥呢？当然是为了救她的好朋友胖弟啊！ 　　“咱们去那边！” 　　改变方向，甄珠再度带着一群小孩崽子，浩浩荡荡的去了田边，费了些工夫后, 终于找到了目标人物：“毓秀的奶奶！胖弟要死了，要被后妈打死了，后妈打死人了！！” 　　李桂芳干活的地方离苗家隔了老远, 哪怕依稀仿佛听到有小孩子在叫，她也没当一回事儿，只继续跟其他社员们一起干活挣工分。谁知道，冷不丁的就冲来一帮小孩崽子，带头的不是别人，正是甄家那个胖闺女。 　　“啥玩意儿？后妈是啥？”饶是李桂芳自认为经历了不少事儿，乍一听到这话还是没能立刻回过神来。 　　结果，听着甄珠新喊的词儿，后头的小孩儿们齐刷刷跟着大喊：“后妈打死人了！！！” 　　李桂芳：…… 　　过程虽然略微有些艰难，可到底李桂芳被招来了。当家的人来了，何小红就算积攒了一肚子的火气，她也只能放下细竹条，起码眼下暂时是不能继续打孩子了。 　　不多会儿，苗解放也回了家，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也完全没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儿。好在，甄珠相当愿意当这个讲解员，她不单自己讲了，还拉着毓秀和一群小伙伴们当见证人，你一言我一语，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个痛快。 　　其实基本上就是甄珠在不停的叨逼叨逼，其他人负责点头附和，大家都觉得甄珠说得一点儿也没错，可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吗？ 　　毓秀倒是没附和，因为她之前并不跟这些人玩，压根就不知道还有后妈这个说法。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她特别惊讶的看看何小红，又瞅瞅盼娣，最后奔到她奶身边，小声的跟奶奶咬耳朵：“奶，我妈真的是后妈吗？” 　　当然不是！！ 　　李桂芳好气哦，托甄珠那张能逼逼的嘴的福，她已经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可这事儿要怎么说呢？单从理智上来说，错的肯定是甄珠啊！什么后妈，完全是污蔑，是诽谤！可介于甄珠就是个四岁的小毛孩子，加上何小红也有不对的地方，使唤孩子干活也就算了，她还打孩子！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你就算知道错的是甄珠，你能咋样？你又不能揍她！！ 　　“去去，都回家去，别堵着门口了！全都给我回家去！”李桂芳一叠声的赶人，包括祸头子甄珠都被她赶走了。甄珠还不乐意，用谴责的目光瞪了李桂芳好几眼，不过最后瞅着何小红的确被没收了“凶器”，盼娣也没再挨打了，她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走了。 　　然后，她就被她妈收拾了。 　　周萍简直不敢相信她大嫂跟她说的那些话，等她拄着拐杖下了院坝，打算去苗家找闺女时，就看到胖闺女气鼓鼓的回家了。就那气坏了的模样，周萍觉得她都不需要再问了，事情就是她大嫂说的那样。 　　“甄珠你给过来！” 　　当你妈连名带姓的喊你时，基本上你已经凉了七八分了。 　　很显然，甄珠还没有明白这个道理，起码明白得还不够透彻。她倒是老老实实的走到了她妈跟前，还帮妈妈搬了凳子来，之后就气呼呼的开始数落起了何小红。 　　“太坏了！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坏的人呢？她比甄讨厌还要坏！她就是最最最最最讨厌的人！” 　　得了，这下更不需要问了。 　　周萍实在是想不明白，为啥她和甄兴华都不是那种会惹是生非的人，偏偏这个闺女却是这种无事也要起三风浪的性子。别人打孩子跟你有关系吗？没有啊！人家是亲妈还是后妈，那是人家的事情，怎么就这么爱管闲事儿呢？ 　　深呼吸一口气，周萍强压下怒火，忍着气道：“甄珠，你跟我一起去苗家给你何姨姨道歉。” 　　听到这话，甄珠一下子就把眼睛瞪得老大：“道歉？我要跟胖弟的后妈道歉？” 　　“那是胖弟的亲妈，是亲的，才不是后妈！” 　　甄珠更惊讶了：“我不信！” 　　周萍很想说，我管你信不信，人家就是亲的好吗？可最终，理智还是占了上峰，她努力跟女儿解释着：“你何依依就是你苗叔叔的原配妻子，他们家仨姐妹都是你何姨姨生的，全生产队都知道这个事儿。” 　　“可胖弟说，她妈妈一直让她干活干活干活！” 　　“就算干活也是亲妈。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怎么能随便编排呢？上次你非说你奶奶是甄伟的奶奶，你爸是怎么跟你说的？”在教育孩子时，周萍更倾向于讲道理，她觉得就算孩子年岁还小，也是能听得懂道理的，可眼见女儿一脸迷茫的看着自己，她很是丧气，只能道，“好孩子是不能说谎的，你还是不是好孩子？” 　　“我没说谎啊！” 　　周萍只觉得脑壳疼，在再三强调何小红就是苗盼娣亲妈，可甄珠依然不接受这个解释时，她终于放弃了。 　　看来，孩子还是太小了，她是真的听不懂那些道理。那就只能先纠正她错误的行为，道理嘛，以后再慢慢讲吧。 　　“你的糖糖没了，明天后天还有大后天，都没了。” 　　甄珠：…… 　　“道歉道歉道歉！” 　　自打她蛀牙以后，她的零食就受到了限制。尤其是糖类，每天只能得到两颗，多了没有的，甚至她之前狡兔三窟藏起来的零食也都被翻了出来。关系到自己的切身利益，她就算再怎么想不通，再怎么不乐意，也只能选择屈服。 　　道歉就道歉。 　　只不过，就算被迫要道歉，甄珠在心里还是记了何小红一笔，那可真是个比甄讨厌还讨厌一百倍的坏蛋，天底下最最坏的人！ 　　就这样，周萍带着甄珠去了苗家。 　　实际上道歉的人还是周萍，她诚恳的赔礼道歉，说回去后一定会好好教训孩子的，会让孩子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其实这个事儿，在小孩子们眼里是不值一提的，因为他们完全没有编排人不对这种概念的。可周萍却知道，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随意将自己的猜测加诸于别人身上，甚至还到处宣扬，这种后果是很可怕的。就不说编排了，哪怕是真的好了，假如说何小红确实是招娣盼娣的后妈，是毓秀的亲妈，像这样大肆宣扬后，情况绝对不可能得到改善，只有可能会更糟糕。 　　孩子们不懂，有时候挺身而出并不能救人，只会害死别人。 　　万幸的是，苗家姐仨都是何小红的闺女，加上苗家实际上当家做主的人又是李桂芳，周萍觉得起码这次的事情没造成太严重的后果，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苗家众人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一定会好好教育孩子的。苗大嫂，对不住你了。”周萍再三赔不是。 　　见到这一幕，何小红心里那滋味那可真别提了。尤其是看到甄珠依偎在周萍身边，哪怕刚刚才被摁着头道歉，甄珠对周萍也只有满满的依恋。反过来，甄珠看何小红那眼神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弃厌恶，就好像看的不是亲妈而是一团脏东西。 　　因为太难受了，何小红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说话。周萍以为她还在生气，又打算再道歉。 　　李桂芳忍不住了，一个眼刀子甩给了何小红。她是很生气，却不是生甄珠的气，而是恨不得打死自家这个糟心儿媳妇。见周萍又要低头道歉，李桂芳忙冲她摆手，连道算了。 　　不多会儿，周萍就带着甄珠走了。 　　“你这办的都是啥事儿？何小红！”李桂芳等甄家娘俩一走，就怒喷何小红，“有种你就一辈子都怀孕，等孩子生下来，你看老娘怎么收拾你！皮绷紧点儿！！” 　　何小红一个哆嗦，下意识的捂住了肚子。 　　先前她还在心疼甄珠呢，这会儿却是什么都顾不得了。何小红赶忙开口给自己辩解：“谁家还不兴让孩子帮着做点儿事情呢？我这还怀孕了……” 　　怀孕怀孕怀孕！又是怀孕！！ 　　连李桂芳都恨不得何小红今天就生娃，明天就收拾她。至于已经哭得麻木了的盼娣就更不用说了，她从最初因为疼而哭，到后面看着甄珠带人来救她，再到李桂芳过来喊了停，甄珠又被摁头道歉…… 　　盼娣一脸怨恨的盯着何小红的肚子。 　　她跟毓秀不同，已经六岁的她，对于最近一两年里发生的事情记得无比清楚。在她的记忆里，妈妈以前压根就不是这个样子的。 　　以前的妈妈，会拉着她和大姐关心安慰，会偷偷的拿好吃的一分为二给她和大姐吃，会私底下埋怨奶奶太偏心眼儿……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以前那个温柔的妈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那个又懒又馋，满脑子都是“我肚子里的儿子”的坏妈妈。 　　在其他小伙伴们看来，何小红是对毓秀好对招娣盼娣不好。尤其是盼娣，好吃好喝永远没份儿，重活累活全是她的。换个人就该怨恨毓秀了，可盼娣却是一直死死的盯着何小红那已经高高隆起的肚子。 　　要是、要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胖弟~胖弟~” 　　盼娣蓦然一惊，下意识的将头扭向了出声处，却见本应早就离开的甄珠，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正探出了半个脑袋，悄悄的冲她招手。 　　犹豫了一下，盼娣偷眼看了看家里人，悄悄的溜出了家门。 　　俩小伙伴很快就垫着脚跑远了，特地跑到了一处偏僻地方，这才长出一口气，俩人排排坐到了地上。 　　“胖弟，后来那个坏女人有再打你吗？你爸你奶有帮你吗？”甄珠好奇的问道。 　　盼娣摇摇头，其实早在看热闹的人聚拢在苗家院门口时，她妈就没再打她了。后来，她奶和她爸先后赶回了家，倒是有骂她妈，可那有啥用呢？她挨了打，连一句安慰都没得到，而且照眼下这个情况看来，只怕以后家里的活儿还是她来干的…… 　　想到这里，盼娣又想哭了，干活太苦了太累了，她都已经很努力的做了，可还是做不完。 　　“给你吃。”甄珠在小兜兜里掏啊掏，她现在每天只能得到两颗糖了，其中一颗上午就叫她吃光了，现在兜兜里只剩下最后一颗了。可再怎么舍不得，她还是咬咬牙把糖塞到了盼娣的手里，“吃了糖就不疼了。” 　　盼娣呆呆的看着手里的糖，半晌都没有吭声。 　　“你吃啊，糖可好吃了。”甄珠催促道。 　　“我、我……哇呜呜呜呜呜！”随着甄珠的催促，盼娣突然放声大哭，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了下来，仿佛离家的孩子终于回到家一般，哭到几乎崩溃。 　　甄珠被她吓了一大跳，赶紧把头凑到她面前，几乎看傻了：“你吃啊吃啊，你哭啥？别哭了，你吃了糖糖就不疼了，吃啊！” 　　最后，盼娣还是吃了那颗糖，她含着糖继续哭，一边哭一边心里更难受了。 　　她咋都想不通，为啥外人比自家人都对她好。她在家里太苦了，虽然那些活儿是她妈使唤她干的，刚开始她奶还看不上她妈这么做。可后来次数多了，甭管是她奶还是她爸，甚至是姐姐妹妹，都习惯了，反正她干的挺好的，为啥不接着干呢？ 　　再后来，那些屋前屋后的事情，就好像变成她的了，反正家里人都习惯了，谁也不会感到奇怪。 　　“我奶骂我妈了……生完孩子收拾她……可我还是要干那些活儿……呜呜呜……为什么大家都不做就要我做呢？” 　　甄珠回答不上来，最后也只能看着盼娣抹着眼睛回家去了。 　　何小红打盼娣是在刚吃完午饭不久后，其实哪怕闹了这么一场，眼下也不是太晚。那些原本被轰散了的小孩崽子们，在回家待了一会儿后，又纷纷往甄家跑去。哪怕到了甄家没瞧见甄珠，也还是不愿意就此散去，只三三两两的待在离甄家不远的黄土路上。 　　于是，等甄珠回来后，小伙伴们又跟没事人一般高高兴兴的涌上了院坝。 　　周萍都被气得没脾气了，大人真的不能跟小孩儿记仇，你气个半死，她们不是惦记吃就是惦记玩儿。周萍索性不管了，寻思着等吃过晚饭再好好跟女儿讲道理，讲一遍听不懂，那就讲个十遍八遍的，哪怕还是听不懂，起码能记住吧？ 　　很快，其他小家伙儿们又开始高高兴兴的跳皮筋了，一直到毓秀出现在了甄家院坝上。 　　毓秀是掐着点儿来的，反正每次差不多到小学放学的点了，她就会出门往这边来。等再过一会儿，甄卓凡也该回家了，抓紧时间的话，他们还能再上一节课。 　　可今天不是才出了那档子事儿吗？见毓秀过来，那些个失败待定的小女孩儿就忍不住盯着她看。偏毓秀毫无感觉，只径直去搬了把小凳子，坐在上面等卓凡哥哥放学回家。 　　终于，有人憋不住过来问毓秀：“毓秀，胖弟干活那么辛苦，你为啥不能帮帮她呢？你们不是姐妹吗？” 　　有人出头就好办多了，立马有其他人也跟着问：“对呀，你妈妈对你好，你就偷偷的帮她啊，这样大家不就都好了？” 　　“还有你姐姐也很奇怪，为啥不帮她呢？一个人做那么多活儿肯定慢，你们仨一起做，快点儿做完不就可以一起出来玩了？” 　　今天中午这事儿，看似是已经翻篇了，其实不然。假如是大人，哪怕心里有再多的疑惑，也不会直接上去问。可小孩子不同，有啥说啥才是最常见的反应。事实上，就不说今天了，常来甄家玩的小姑娘们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疑问了。这谁家穷谁家富就不说了，咋一家子姐妹还区别那么大呢？要知道，就算是特别偏心眼儿的人家，起码明面上还是一样的，顶多暗地里给个鸡蛋给块糖，没的亲姐妹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 　　小伙伴们都特别同情盼娣，同时也很奇怪，哪怕妈妈是个坏妈妈，那为啥姐姐妹妹都不帮她呢？ 　　毓秀一脸认真的听着大家的问话，等大家都说完了，她才奇怪的问：“我二姐不想干活吗？我还以为她喜欢干活呢。” 　　“谁会喜欢干活呢？你喜欢吗？” 　　毓秀更奇怪了：“我不喜欢啊，我喜欢读书不喜欢做饭洗衣裳。可我二姐要是也不喜欢的话，就告诉妈妈啊，她不喜欢不做就好了。” 　　“咋可能不喜欢就不做了呢？” 　　“为啥不能？” 　　毓秀和小伙伴们无言的对视着，互相都弄不明白对方的逻辑。在毓秀看来，先前都是盼娣说要干活主动拒绝过来玩的。她完全不知道这是被迫的，还以为盼娣喜欢干活来着。假如不喜欢的话…… 　　“我以前没跳过皮筋，珠珠让我跳了一次，我不喜欢，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跳过皮筋了。”毓秀完全弄不明白小伙伴们的逻辑，不喜欢为啥要做？你做了不就是代表你很喜欢做这件事儿？“我二姐为啥不说呢？她要是说了，妈妈不就不会让她做了？” 　　小伙伴们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倒是甄珠，刚才一直没吭声，直到这会儿大家都不说话了，她才突然开口：“对呀，毓秀说的没错！” 　　“你觉得毓秀她说的没错？”就有人不可思议的看向甄珠，“可要是胖弟不干活的话，肯定是要挨打的啊！你怕挨打不还得去做吗？我还不喜欢吃粗粮窝窝头呢，我想吃我弟弟的白面馒头，咋办呢？还不得继续啃窝窝头。” 　　“那你吃呗，你把你弟弟的白面馒头吃了，让他吃窝窝头去。”甄珠瞎出主意，“你看我不喜欢学习，那就不学啊！” 　　更绝的是，一旁的毓秀猛点头，连道甄珠说得对。 　　“会挨打的！”这话得到了除了毓秀和甄珠以外的所有孩子的赞同。 　　整个生产队里，热爱说道理教育的只有周萍，而一味宠着疼着捧着的也唯有李桂芳一人。 　　而在别家，孩子不听话咋办？打一顿就听话了。孩子挑食咋办？打一顿就不挑食了。孩子不肯学习咋办？打一顿就乖乖去上学了。 　　一时间，孩子们成了两派，互相都说服不了对方，就连原先在跳皮筋的都被吸引了过来，纷纷站到了毓秀和甄珠的对面。 　　好在，没多久甄卓凡就回来了，他看了眼这群小女孩们，奇道：“你们咋不跳皮筋了？” 　　这话就像是开关一样，哗啦啦的小女孩们又涌去跳皮筋了，就好像刚才的争执完全没有发生过。小孩子的情绪本来就是来得快去得快的，毓秀就更不用说了，她压根就没明白小伙伴们怎么了，想了想她喜欢读书其他人喜欢跳皮筋，大概她们原本就是不同的吧。 　　不过，甄珠并没有去跳皮筋，她拉着甄卓凡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强调道：“胖弟妈妈是个大坏蛋，现在大坏蛋欺负胖弟了，她们说让毓秀帮胖弟一起干活，一起被大坏蛋欺负，这样胖弟就能少被欺负一些了。” 　　“可是，哥哥你以前不是给我讲过八路军打小鬼子的故事吗？也是小鬼子欺负好人，所以八路军就要把他们打出去，狠狠的打，打到小鬼子不敢欺负好人。那为啥不让八路军跟着好人一起被小鬼子欺负呢？这样大家都只受到了一点点的欺负了啊！为啥不呢？” 　　“好人要是不想被欺负，就要被小鬼子打的。胖弟要是不想干活，就要被她的坏妈妈打的。这不是一样一样的吗？咱们要当就当八路军，把大坏蛋打跑，把胖弟救出来！” 　　“哥哥你说对不对？” 　　甄卓凡：…… 　　道理是对的，可为啥听着就那么不对味儿呢？ 　　** 　　甄家院坝上发生的事情，暂时还没有其他人知道。可想也知道，对于这群小孩崽子来说，所谓秘密是完全不存在的，传播是必然的，是早晚的事儿。 　　事实上，哪怕已经被家里大人教训过了，知道苗盼娣的妈妈是亲的，也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绝大多数孩子依旧固执的认为，那就是后妈。也有少部分的人则觉得，亲妈是亲妈，就是个坏的亲妈。还有介于两者之间的，直接管何小红叫坏后妈。 　　从这以后，何小红但凡出门，就总有一两个小孩崽子冲着她指指点点，喊她胖弟后妈，或者胖弟坏妈妈，再不然就是胖弟的坏后妈。 　　其实，单就此事来说，最惨的还不是何小红。因为哪怕她倒霉了，那也只能算是自作孽不可活，偏她这回连累到了一个无辜的人。 　　何小花啊，好惨一女的啊！ 　　她上午骂了何小红，中午吃过饭就去卫生所找她二姐何小梅了。因为对方是提出了要退婚，其实都不能算是退婚，两人还没订婚呢，反正这婚事是取消了，就当没这回事儿。何小花肯定不甘心，她寄希望于她二姐，想着能不能再找人从中说一说，看看是否还有回旋的余地。 　　这回真不是何小花姿态放低了，而是她没别的退路了。 　　可谁知，等她从卫生所回来，就变天了。 　　事情是肯定瞒不住的，关键是没人会刻意隐瞒，全生产队都在叨逼这个事儿，有专门跑去看笑话的，也有借此让自家孩子知道妈妈有多好的，还有既不是笑话也不是同情就单纯凑个热闹的。 　　反正一句话，何小花知道了事情原委后，恨不得当场去世。 　　哦不，她是第一时间跑到了苗家院子，准备跟她亲大姐来个同归于尽。 　　彼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基本上家家户户不是正在做饭就是饭菜已经上桌了。何小花一下子就坐到了苗家院门口，一面蹬着腿一面拿手拍地。 　　“我活不了了啊！” 　　“杀人放火也不过才头点地，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天老爷要这么对我！要三百块彩礼钱是我不对，我后悔了啊，我不该看人家风风光光嫁出去，轮到我要啥啥没有。可我也得了惩罚了，到现在都没个着落。好不容易说了一门对象，又被她何小红搅合了。” 　　“人家亲姐妹是互相扶持，看谁过得不好伸手拉拔一把，她何小红是看我稍微好点儿了就给我一脚踹下去，恨不得踹下去了还多踩两脚！什么仇什么怨啊，我何小花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么坑我！你就是见不得我！你就是非要我死在你面前才好！” 　　“说你是后妈真对不住后妈啊，人家后妈那是‘横竖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糟蹋都心疼’。可你呢？你坑完亲闺女就坑亲妹子，天老爷咋没把你收了去呢？我不活了！” 　　“何小红你赔我对象！你赔我对象！你赔我对象啊啊啊啊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李桂芳脑门上的青筋直跳啊，她恨不得给何小红一脚踹出门去，让何小红跟她妹子立马滚蛋。可她确实不能这么干，何小红再蠢有一点还是预料到了，一般人真的做不到殴打孕妇。 　　何小红也惊呆了，因为之前闹的那一出，家里好多活儿都来不及做，弄得苗家到现在才刚生火做饭，还以为等下就能吃到饭菜了，结果她亲妹妹跑上门来嚎丧啊！ 　　“小花你……”何小红刚打算上前劝阻，就见她妹一个鲤鱼打挺猛的跳了起来，吓得她连连后退，生怕她妹疯了真的动手揍她。 　　“你不是懒吗？你不是不想干活儿吗？你不是使唤你闺女忙进忙出吗？成啊，你婆婆要下地挣工分没空盯着你，我有空啊！从明个儿起，我就上你家来盯着你干活！你干活我看着，你干不完我绝对不走！” 　　何小红：…… 　　作者有话要说：　　大姨妈来了，我已经是个废作者了_(┐「ε:)_ 第028章 　　要说何小花是真的蠢，就算她的婚事确实是因为她大姐而黄了的。可两边压根就还没订婚, 等于说, 尽管知情人是不少，可队上绝大部分社员都是不知道这个事儿的。 　　结果, 她这么一哭二闹的，简直就是上赶着演给别人笑话的。 　　乡下地头为了过日子，很多女的都是不大讲究的, 为了一个蛋一头蒜吵架扯皮的也不在少数。可那都是已经嫁了人生了娃的妇人，就是已婚妇人都没何小花那么豁出去。像他们第三生产队倒是有个特例，那就是李桂芳，可她是寡妇, 她要是不凶不悍能把日子过平顺吗？ 　　等何母得了消息急匆匆赶来时, 何小花大闹苗家，非要她大姐赔她对象一事，已经叫闻讯赶来的人听了去。这档口是不至于立刻传开, 可想也知道，用不了几日，全公社都会知晓今天发生的事情。 　　何母气都气死了，二话不说强拉着小闺女就走，愣是把她拖回了家，关上院门后才指着她的鼻子数落道：“你是疯了还是咋了？你咋能上你姐家大吵大闹呢？你就是不为她想想, 也该替自己想想啊！你这是嫌自己的名声还不臭？” 　　“都怪她都怪她！”何小花只要一想到好不容易才说定的亲事就这么黄了，她就气得恨不得直接跟她大姐拼了，“那是她亲闺女, 她咋就一点儿不心疼呢？但凡她手脚勤快点儿，也不会传出那种闲话来啊！” 　　“你怪她不够勤快？那行啊，我给你支个招。从明个儿开始，你一大清早就去你姐家干活，把苗家屋前屋后那些事儿全给包了，我保准回头没人再编排她懒，还会夸你这个当妹子的勤快能耐，又心疼姐姐和外甥女，适合娶回家当媳妇！你干吗？” 　　何小花当然不干，凭什么呢？！ 　　在何母的阻拦之下，何小花到底没能依她所言天天上门找她大姐的岔。其实，就算她真的做到了又能怎样？眼下都五月底了，何小红怀孕都八个多月了，眼瞅着没多少时日就该临盆了，这个节骨眼上，指望已经休息了大半年的她，重新开始操持家务…… 　　做梦呢？ 　　就算是李桂芳好了，她再怎么生气，也是想着横竖都已经忍耐了那么长时间，也不差这月把时间了。老话说的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何小红还真以为自己能母凭子贵？先说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男是女，就算真的是儿子，那就不能是母贫子贵？ 　　现在吧，李桂芳就等着，等她生完孩子出了月子，之前那些被记在小本本上的黑账，就可以拿出来一笔一笔清算了。 　　不过，李桂芳也没真的不管家里这摊子事儿。 　　这天之后，她就喊了盼娣过来，认真的打量了几眼后，才道：“你是不是怨奶没替你做主？”不等盼娣开口，她就径自道，“咱们家在队上算是过得好的，真要是过得苦的，四五岁就帮着做家事的也不是没有。都不能说是父母刻薄，当父母的不也下地挣工分了？真要是大人都下了地，家里的事情不是孩子做还能让谁做？” 　　“姐姐妹妹都没做……”盼娣不服气。 　　“行了，最多也就一两个月，等你妈出了月子，我就让她继续下地干活去。到时候，我还回家来做事，你就跟你姐你妹一起乖乖上学去。还有，你这孩子咋就那么实心眼儿呢？衣裳不用每天都换洗，三五天一回最多了，做饭也不用每顿都做新鲜的，早上多烧点，中午热一下，晚上弄个糊涂粥，我开春做了那么多腌菜咸菜，随便挟一碟子就是菜了。你别听你那个败家妈的，顿顿都要新鲜的，每天都要吃加餐，惯得她！” 　　家务活儿，干得好跟随便敷衍做一下，完全是两码事儿。 　　其实，就是李桂芳在家时，那也不是每天都去洗衣裳的，打扫更是好几天才一次，真要说比较勤快的，应该是清理鸡窝，毕竟那头要是脏乱了，保不准还会让鸡生病。像大扫除更是一年才一次的，平常尤其是农忙时节，干完活累都累死了，谁还在乎这些。 　　盼娣依言照做后，顿觉轻松了不少。与此同时，招娣也过来帮忙了，她因为平常很少做家务的缘故，干得不好还很慢，让她抹个桌子，结果擦过一遍后桌子还是油乎乎的，洗碗和洗衣服也够呛，索性就让她每天下午放学后去捡些枯枝烂叶回家，慢就慢点，也不妨事儿。 　　家里其他人适应得挺好的，并不觉得这么做后对生活有什么影响。 　　像李桂芳和苗解放都是吃惯了苦的，再说下地太辛苦了，回家后真的只盼着有碗热乎饭吃，吃完稍等会儿就歇觉，饭菜好不好吃压根就没心情去在乎。三姐妹里头，招娣盼娣既然要干活，更不会去说这个，至于毓秀则是完全不在乎。 　　一开始，盼娣以为毓秀会不高兴，结果毓秀吃啥感觉都没差，只要不饿肚子，她才不在乎是米饭还是稀粥亦或是泡饭。确切的说，毓秀对吃食并没有任何追求。 　　反倒是何小红受不了了。 　　她无法忍受没滋没味的饭菜，就想吃口新鲜的。像下碗细面条烫个青菜卧个鸡蛋，或者炖个冬瓜汤，里头加块咸肉片，再不然来碗西红柿蛋汤也好啊！结果，没等她实现这些愿望，夏天倒是先来了。 　　今年夏天很是炎热，仿佛从迈入了六月之后，一下子就升温了。 　　其他人倒是还好，可别忘了何小红已经是孕晚期了。她变得格外怕热，吃啥都觉得没胃口。可她怕热，上灶屋生火炒菜就不热了？假如没有前面大半年时间的作妖，提点小要求也没啥的，可她偏偏先前闹得太过了，家里再没人会惯着她。 　　再就是，何小红终于后知后觉的开始担心起肚子里孩子的性别。 　　正常来说，生个闺女是没啥的，可直到这时候，何小红才意识到她先前做了太多猫嫌狗厌的事情，这要是再生一个闺女，她还能有活路？谁让她前面已经作死作到生不出儿子连她自己都怕了。 　　最可怕的是，可能是因为何家姐妹俩闹得事情太大了，最近队上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她们姐俩，连带着苗家都受到了不少关注。人们仿佛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何小红的月份已经很大了，再过不了多久就可以临盆了。 　　临盆嘛，自然会猜测是男是女。可对于何小红来说，猜测性别还是最可怕的事情，而是那一天，有个老大娘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在闲聊中提了一句，说何家三姐妹老小长得最丑，偏苗家三姐妹却是老小最好看，还说苗家老小啊，长得咋跟她那俩姐姐不大像呢？ 　　人家可能真的是随口这么一提，压根就不走心的，可这话落在何小红的耳中，却吓得她心跳都漏了好几拍，差点儿当场背过气去。 　　再后来，她就忍不住用批判的眼神多看了毓秀几次。 　　其实毓秀长得跟她亲生父母和哥哥都不太像，起码五官不咋像，身材倒是都属于高挑偏瘦的，可这种身材很常见的，要知道整个红太阳公社，唯一一个能被称为是胖子的，就是甄珠。然而，毓秀虽然跟那边长得不像，可她同样也不像苗家这边的，姐仨站在一起，整个儿就像是颜值走高一般，老大最丑老二还成老小最美。 　　问题在于，招娣和盼娣长得很像的，她俩就好像是同一个人素颜和美颜的区别。盼娣的五官比招娣的要更精致一些，可就算有着较为明显的颜值差距，可她俩看着就是亲姐妹。 　　毓秀…… 　　何小红差点儿被逼死。 　　孕晚期反应，炎热的天气，还有对肚子里孩子性别的担忧，以及那个不可告人的秘密。种种原因交织在一起，令何小红的脾气愈发暴躁，态度近乎恶劣。 　　不停的搞事发泄，完了又害怕到不能自抑，偏又因为太害怕了，她想要找人发泄情绪。招娣盼娣全中了招，但凡叫她逮着个机会就会一口气不停歇的骂人。连苗解放都没能逃过一劫，又因为农活太重晚上睡觉要打呼噜，苗解放几乎没能睡上一个踏实觉，不停的被何小红踹醒，既不能跟她吵，又惦记着明个儿要干的活，最终不得不跑去堂屋打地铺。 　　也就是李桂芳了，何小红不敢怼她。 　　至于毓秀，何小红不敢多看她，生怕越看越揪心，可她又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去看毓秀。等回头次数一多，倒是不用她再纠结了，毓秀直接养成了习惯，被她多瞅两眼就想跑路，总觉得她妈那眼神奇奇怪怪的。 　　毓秀还把这事儿告诉了甄卓凡，说她妈妈最近好奇怪，动不动就骂姐姐们，还用特别古怪的眼神盯着她猛瞧，就连她想安静的看会儿书都不成。甄卓凡回想了一下他妈妈怀孕的时候，好像没发生这样的事儿，就安慰毓秀，觉得家里吵就来他家看书。 　　毓秀欣然接受。 　　只这般，对于何小红本人来说，所有的事情都进入了一个恶性循环之中。 　　而很多时候，老天爷就好像故意跟人作对似的，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七月里，队上已经忙碌了起来，所有壮劳力最近都是连轴转的，大队长先前就言明了，若非有特别重要的原因，都不准请假。李桂芳本来是打算在家待几天，毕竟预产期这东西，一来本就不是很准，二来提前发动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别的不说，上一回就提前了小半月。可大队长前头刚这么说，她也不好立马请假，思来想去就让几个孩子多看着点儿。 　　招娣要进行期末考试，不过小学统共就考一天，基本上考完就没事儿了，拿成绩报告单这个事儿可以托别人顺带拿一下。盼娣的活儿多，指望她不太可能。毓秀老被吓唬，最近都不敢待在家里了。 　　李桂芳寻思了一圈，只能跟毓秀谈话，让她多看两天，等招娣考完了，她就可以撒欢玩了。 　　“你只管待在自己那屋里，要是听到你妈喊，再出来看情况。放心吧，也就这么一两天，回头招娣就放暑假了。” 　　毓秀点点头：“好，我听奶的话。” 　　总算安排好了，李桂芳终于放心了。其实她都觉得自己这么做挺傻的，毕竟何小红的预产期在七月中下旬呢，早产也不能提前那么多天吧？ 　　结果还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这天是小学期末考试的日子，吃过午饭，招娣就匆匆的跑回学校了，其他人也各忙各的去了，毓秀看着她妈进西屋歇午觉去了，这才回自己那屋看书。 　　直到现在，毓秀都是跟她奶睡一屋的，屋里除了靠墙边的大床外，还有两个巨大的樟木箱子和一个矮柜。毓秀坐在铺了竹席的床铺上看书，本来四下是一片寂静无声的，忽的听到院门被推开的声音，毓秀好奇的放下书，走到窗台踮起脚往外头看。 　　院门是虚掩着的，很快毓秀就看到了进来的人。 　　那人她认识，就是她妈的娘家二妹何小梅，毓秀喊她二姨。可奇怪的是，何小梅一脸的慌乱，进了院子也没喊人，只径直跑到了西屋前，也没敲门就这么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又片刻后，何小梅搀扶着何小红匆匆离开了苗家院子，只是在离开之前，忽的想到了什么，何小红推了妹妹一把，低声说了几句话。 　　“毓秀在屋里不？你去喊你奶，说你妈去卫生所了。” 　　毓秀忙要答应，可等她跑出来时，外头早已没了人影。 　　想起她奶先前的叮嘱，毓秀忙关了院门，急匆匆的去找她奶。可李桂芳虽然安排了人留在家里，可事实上她并不觉得何小红真的会再度早产，因此，毓秀压根就不知道她奶这会儿在哪里干活。没办法，她只能东跑跑西看看，几乎跑遍了整个生产队，这才看到了她奶。 　　“奶！奶！我二姨说我妈去卫生所了！” 　　李桂芳听到这话时，有那么一瞬间是迷茫的。好在，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赶紧跟旁边的人打了个招呼，就跑上田埂问情况。毓秀其实也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她只是反复的提到，是她二姨说的，她妈去卫生所了。 　　“你二姨？算了算了，我让你爹赶紧去卫生所。”李桂芳觉得小孩子可能没说明白，不过去卫生所肯定是真的。 　　当下，李桂芳又跑去另外一头，喊了苗解放，让他立马放下活儿就去卫生所。 　　光这样还不行，眼见苗解放已经去了，李桂芳稍稍放下心来，又领着毓秀去找了大队长。说了事情的原委，再三道歉，这才请到了一天的假。 　　办完这些事儿后，李桂芳这才拉着毓秀往家里赶。 　　苗解放走得太匆忙了，肯定不会带任何东西的，更不用指望何小红会带上，所以她得赶紧回去收拾了东西，立马给送过去。幸好，就算不过李桂芳自己那回，那这也已经是第四回 了。她很快就收拾好了东西，拿了个编织袋装好，正打算往外走，就看到毓秀亦步亦趋的跟了过来，顿时为难道：“毓秀你待家里吧，你妈还不知道要生多久呢。” 　　别看刚才也办了不少事儿，可实际上到这会儿也才下午三点多。女人生孩子的时间本来就不好估算，快的兴许一两个小时就完事了，慢的生个一天一夜也是常事。不过，何小红到底是第四胎了，依着她前面三胎都很顺利的情况来推算，应该不会太慢的。 　　李桂芳正寻思着呢，就听毓秀不高兴的说：“奶，我想跟你一起去，带我去好不好？” 　　“去哪儿啊？”正说着呢，盼娣背着小竹篓回来了。 　　她刚才去了小树林里拾枯枝烂叶，这本来是招娣的活儿，可招娣要考试了，这两天拼了命的学习复习的，盼娣也不想耽搁姐姐的学习，她还盼着姐姐能升到二年级，这样就能把旧书给她用了，省得再花钱买。 　　“妈妈去卫生所了，我也想去。”毓秀答道。 　　盼娣还在想好端端的去卫生所干啥，就猛的回过神来：“妈要生了？” 　　“你俩待家里成不？”李桂芳无奈了。 　　可很显然，这俩都不想待在家里等消息，毓秀是想跟奶奶走，盼娣则满脑子想的都是千万别生弟弟，哪怕生一个像毓秀这样不干活的妹妹，那也好过于生个弟弟。 　　最终，李桂芳拗不过小姐俩，只能拎着东西领着姐俩去了卫生所。 　　卫生所离第三生产队还挺远的，要是李桂芳一个人过去，走上大半个小时也该到了，可拖着两个小的，加上这个点太阳还挺烈的，愣是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 　　看着眼前不远处的卫生所，李桂芳伸手抹了一把汗，低头看了看非要跟过来的俩孙女，心疼的数落道：“待家里不是挺好的？非要顶着大太阳走这一趟……哎哟，大夫啊！” 　　早先，他们公社的卫生所统共也就两人，一个医生一个护士。不过从今年起，卫生所进行了扩编，别的没添，倒是添了个小护士。李桂芳看到的人并不是医生，而是另一个她从来没见过的小护士。 　　“大夫啊，我儿媳生了没？她叫何小红！” 　　那不就是何护士的姐姐？小护士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开口就是恭喜：“恭喜老大娘了，母女平安。” 　　母女平安？ 　　还不如死了呢！ 　　李桂芳眼前一黑，差点儿当场撅过去。她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脑子里干脆就是一片空白，啥都思考不了。隔了好一会儿，李桂芳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丢，从牙缝里挤出话来：“麻烦大夫把东西给我儿子。” 　　说罢，她直接在门口就掉头走了：“走，咱们回家去！” 　　盼娣刚扬起嘴角露了个笑来，又被这话给吓回去了。她赶紧拉住探头探脑往里头瞧的毓秀，紧走几步撵了上去。 　　“二姐？”毓秀奇怪的看了盼娣一眼，又抬头看她奶，“奶，咱们不是要去看妈妈吗？妈妈生了弟弟还是妹妹？” 　　盼娣差点儿叫这话给吓死，好在李桂芳倒不至于迁怒，就是语气还是不太好：“妹妹。” 　　毓秀“哦”一声，又道：“没事的奶，下一个一定是弟弟了。” 　　就算这话是毓秀说的，也没办法安慰到李桂芳。她连勉强挤出个笑容都做不到，只略放慢了脚步，带着俩孙女往家里走。 　　走着走着，迎面走来俩人。李桂芳一看到她俩，原本就漆黑的脸色，愈发的黑如墨汁了。 　　“亲家母！小红她……”何母匆匆朝这边走来，她身旁跟着的是她小闺女何小花。可惜，面对她热情的打招呼，李桂芳压根就没搭理她们，拉长个脸目不斜视的往前走去，就好像完全没看到她们母女俩似的。 　　何母愣住了，何小花却是心里一咯噔，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心头。 　　可这档口，李桂芳已经领着俩孙女走远了，何家母女要追上去是不难，可人家都摆出这样的臭脸给她们看了，又何必自讨没趣呢？当下，何家母女忙加快脚步，仍旧往卫生所走去，想问问到底出了啥事儿。 　　…… 　　一来一回的，等祖孙三人再度回到家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好在七月里天黑得特别晚，这会儿天色还是亮堂堂的。 　　招娣倒是早就回来了，里外找了一遍都没看到人，只看到了被丢在院子里的竹篓子，她将那些枯枝烂叶倒在角落里，又跑去小树林里捡了一篓子，再度回到家等了没多久，总算盼到了人。 　　“你们去哪儿了？”招娣略过了脸色极度难看的奶奶，只问俩妹妹。 　　“去看妈妈了，可没见着。”毓秀道。 　　盼娣等毓秀说完了，才压低声音告诉招娣：“妈妈生了个妹妹。” 　　“又是妹妹？”招娣很是失望，在她的记忆里，她妈已经大过好几次肚子了，反正一生是个妹妹，再生还是妹妹，结果现在又给她生了个妹妹。 　　比起失望不已的招娣，盼娣其实挺高兴的，她刚才在路上就故意落在最后，低着头偷笑来着。她就想要妹妹，不管妹妹是不是得宠，那她也要妹妹。尤其在跟队上其他小伙伴们混熟了以后，她听了不少故事，愈发的认定了弟弟不是什么好东西。 　　总之一句话，就算生了妹妹后，妈妈会更疼妹妹，那也总比生了弟弟后，全家围着弟弟一个人转来得强多了。 　　盼娣的想法其他人并不知道，起码招娣是想要个弟弟的。至于毓秀，她其实还不大明白这里头的差别，在她看来，有奶才是万事足。 　　李桂芳进灶屋做饭去了，她打算随便弄点儿，毕竟这档口还让她有心思侍弄晚饭，也是怪难为她了。好在，家里还有一箩筐晒干了的红薯饼，煮一锅稀饭，配饼子吃也不错。 　　正忙活着，就听到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苗、苗大娘啊！苗大娘在家不？苗大娘！！” 　　李桂芳赶紧出去看情况，就见一人满头大汗的跑进来，连气都顾不得喘匀，撑着膝盖就说道：“苗大娘你赶紧去卫生所，你家儿媳妇被人打了！” 　　“啥玩意儿？”李桂芳都懵了，“他苗解放能耐了啊？还敢打人？” 　　“不是苗大哥，是那个何家那小闺女！！” 　　来报信的都是一脸的不敢置信，她亲眼目睹了一场妹妹打姐姐的惨剧。关键是，姐姐才刚生完孩子，就遭到了来探病的妹妹的狂殴，还是一边扇巴掌一边破口大骂。 　　最要命的是，苗解放本来就反应比较慢，再说他也没想到小姨子说动手就动手。等他回过神来上去护时，何小红已经被打成了个猪头。 　　作者有话要说：　　大姨妈第二天，我……_(┐「ε:)_ 第029章 　　帮忙送口信的想起那一幕就后怕，连道何家那小闺女跟个疯婆子一样, 又催促李桂芳赶紧上一趟卫生所。 　　李桂芳吧, 就有点儿恍惚，刚才那一席话, 拆开来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咋合在一起就这么叫人费解呢？啥叫何家那小闺女打了她儿媳妇呢？那她儿媳妇不也是何家的闺女吗？亲姐妹在卫生所互殴……李桂芳觉得她需要洗把脸冷静一下。 　　事实上，亲姐妹在卫生所互殴这个说法是不正确的。 　　哪来的互殴啊？何小红她刚生完孩子, 就算她底子还不错，可才从产房里出来，哪来的力气互殴呢？她完全是单方面的被殴打，碾压式的, 毫无抵抗还手能力的那种。 　　…… 　　时间回到半个小时之前。 　　何家母女急匆匆的赶到了卫生所里, 从方才半路上碰着了黑面神一样的李桂芳后，她们这心里就七上八下的，不详的预感一直笼罩在心头。等真的到了卫生所, 听说何小红又生了个闺女，何母那可真的是眼前一黑，哪怕早已有了心理准备，那种扑面而来的绝望，还是令她忍不住感到窒息。 　　四个啊！ 　　这都是第四个闺女了，哪怕何母自己也生了仨闺女, 可起码她头胎生的是儿子。然而何小红却是一而再再而三，三……老话说，事不过三啊！！ 　　就在何母倍感窒息之时, 她身旁的何小花突然就动了。 　　只见何小花一马当先的穿过门诊大厅，直奔后头的住院部，又因为卫生所太小了，说是住院部，其实就两个房间，她很容易就找到了她大姐所在的病房，径直冲上前，二话不说举起胳膊，啪啪啪就是好几个大耳括子。 　　病床里的人都惊呆了。 　　就不说刚从产房出来没多久的何小红了，连苗解放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这都不能怪他反应迟钝了，因为任凭谁都不会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苗解放倒是看到小姨子过来了，没等他开口打招呼，就看到小姨子“嗖”的一下冲到了他身旁，几巴掌下去就把他媳妇打成了个猪头…… 　　“我让你生赔钱货！我让你生赔钱货！！你说你咋就那么能耐呢？一个两个三个，这他娘的都第四个了，你就不能争口气？”伴随着何小花怒骂声的，是她手起巴掌落的啪啪声。 　　看得出来，何小花是真的被气到了，这会儿她赤红着眼睛，满脸的狰狞，几乎是用尽了吃奶的力气狂扇巴掌，完全是一副恨到了极点的模样。 　　“停、停手啊！”苗解放懵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回过了神来，想着不能再打下去了，他媳妇才刚生完孩子呢，赶紧上前去救人。 　　可这打人的是个不到二十岁的黄花大闺女，还是他媳妇的亲妹子。苗解放也不能上来就直接把人撂倒，他只是上前试图拦阻。结果这一拦阻，何小花连他都照打不误，反手一爪子，给他挠了个满脸开花。 　　后一步走进病房的何母看到这一幕，吓得她两腿一软，直接坐在了病房门口。 　　何小花还是没有住手，她几乎就跟疯了一般，没头没脑的胡乱的挥着手，不是扇巴掌就是又抓又挠的，整个儿看起来就像是个陷入了癫狂的疯婆子似的。 　　“何小红我哪里对不起你了？你从嫁人以后，不是回娘家抱怨就是在娘家骗吃骗喝的，这些小事儿我也懒得计较，可你为啥要这么坑我？上回你虐待亲闺女，结果叫人喊出去成了坏良心的后妈，你自己是嫁了人无所谓名声不名声的，可我还要名声啊！” 　　“我好好的婚事就被你给搅合了，我让你安生点儿，你又给我搞出事情来。你就是个祸害！是搅屎棍！一天到晚的不干好事，坑完自己坑别人！” 　　“苗解放你给我让开！！你一个大男人，连自家婆娘都管不了，就由着她作天作地。她要作幺，你打她啊！她打你亲闺女，你也打她啊，狠狠的打，往死里打！行啊，你收拾不了她，我帮你收拾！！” 　　何小花真的疯了，她原先还抱有那么一丝丝的希望，想着她对象也不能完全偏听偏信吧？只要她再努力努力，让对方相信她不是那种会苛待继女的人，这门婚事还是能抢救一下的。结果，她大姐又生了个闺女啊！ 　　大四喜啊！ 　　“天老爷啊！你倒是开开眼，我到底做错了啥事儿啊？我大姐生了四个闺女，我二姐嫁人好几年了，连个蛋都没下啊！这都叫啥事儿啊！！” 　　呃，几乎就是约等于老何家的闺女只会生赔钱货。 　　何小花当然没说的那么明白，也不是她不想说明白，而是她这会儿脑子里全是浆糊，完全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哦不，是想到什么骂什么。骂完她大姐骂大姐夫，俩口子都骂完了，就骂她二姐，抱怨这个抱怨那个，哭诉自己的命有多苦，怎么就摊上了这俩祸害姐姐呢？ 　　就不说已经被完全打懵了的何小红了，略慢一步从门诊大厅过来的何小梅都呆住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尤其不敢相信她妹子居然对她有那么大的怨气。 　　要知道，何小梅算是整个老何家最出息的那个了，她长得好看，从小学习也好，关键是运气也不错，正好叫她考上了卫校，一毕业就顺利的分配到了卫生所了。诚然，卫校肯定是没办法跟那些天之骄子一般的大学生比的，可眼下国家不是不让考大学吗？卫校毕业，毫无背景就能分配到工作，好好干的话，保不准还能被调到大医院去。可以说，何小梅从小到大都是一帆风顺的，真要说遗憾的话，那就是她结婚数年仍不曾有孕。 　　可这种事情，婆家还没闹呢，娘家人心疼都来不及，咋能这么直筒筒的插刀子呢？ 　　何小梅整个人都木了，站在病房门口看着里头的亲妹妹破口大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她的伤口拿刀捅开，血淋淋的展示给大家看。 　　要说也是凑巧，平常的日子，统共也没几个人会来卫生所。偏生今个儿除了何小红外，还有两个孕妇在，另外就是因为天气炎热的缘故，好几个生产队都出现了社员中暑情况，医生配了些防暑的药，正好今个儿有人过来拿。 　　全撞在一起的结果就是，用不了一天，今个儿在卫生所里发生的事情，就会传遍整个红太阳公社。 　　最终，何小花是被人拽住了，可这个时候，不单何小红的脸已经肿成了猪头样儿，苗解放也是满脸的血痕，得亏他闭眼得快，倒是没伤到眼睛。 　　苗解放本人是想不到要回家报信的，等何小花被人连拉带拽的拖走了，他也没顾得上自己脸上的伤，先喊了医生帮他瞧瞧他媳妇咋样了。 　　何小红咋样了？ 　　傻眼了呗。 　　今个儿何小花闹得这一出，后续影响最大的是何小梅，可受伤最深的却是何小红。 　　这里的受伤肯定不单单指脸上的伤，何小红刚生完孩子，哪怕她这是第四胎了，生的过程中也很顺利，没出任何岔子。可这刚生完被推出产房没多久，就被啪啪啪的连续狂殴了十来分钟，她整个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等苗解放喊来了医生后，她突然就捂着肚子喊起了疼。 　　当下，又是好一通的兵荒马乱。 　　不幸中的大幸是，何小红的问题不算特别严重。可就算伤势不严重，给何小红带来的痛苦却是显然易见的。本来，她是顺产，最多在卫生所里住个一晚，明个儿就可以回家去了。可现在，医生让她留院观察几天，视具体情况再决定能否出院。 　　苗解放完全不知道该咋办才好，抱着头蹲在角落里犯愁。 　　同样懵圈的还有何母，她前脚还在为骨肉相残的事情感到痛心疾首，转过头就听说大闺女还要留院观察，吓得她忍不住哆嗦起来，忙拉了二闺女问：“你大姐没事儿吧？她可千万不能出事啊！不然你妹妹可就真给毁了啊！” 　　何小梅真的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忍住了没甩开她妈的手。她很想问问她妈，心疼完大闺女又替小闺女担心，那有没有替她这个二闺女考虑过呢？本来，今年是有个调职名额的，卫生所新招了个护士，正好让她这个有着多年工作经验的优秀护士调去乡镇医院，那是医院，不是卫生所。对她来说，这个机会太难得了，错过了这辈子都不一定能再碰上。结果…… 　　不用再做梦了，经过今个儿这桩事儿，调职算是泡汤了。 　　“妈你先别着急，医生不是说让住一晚看看吗？就是为了稳妥一点儿。” 　　“那是啥意思？”何母是真正的大字不识一个，压根就没听明白何小梅这话是啥意思，她就想知道俩闺女会不会有事，要的也是一个保证。 　　可这种保证谁敢给？就算看着是没啥事儿，那也不敢拍着胸口保证说，一准儿没事，肯定一切都好。 　　何小梅勉强安抚住了她妈，转身想去找她妹时，却发现早已没了人影。 　　事实上，在被人拖住后，何小花就逐渐恢复理智了，趁着其他人跑去看病人时，她偷偷的从卫生所后门溜了出去。一口气跑出了老长一段路后，她才撑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起了气来。 　　要说何小花这人吧，就是天生的冲动性格，要不然也不会做出那些个没脑子的事情来。事实上，她一贯都是憋不住的人，有气就要发泄出来，哪怕事后再怎么后悔，等再遇到类似事情时，她还是会选择当场爆炸。 　　大喘了几口气后，何小花一抬头，就看到跟前十来米处，有个跟她岁数差不多的男青年领着个四五岁的小伢子，正在那头比赛谁尿得更远。 　　她直接就给恶心到了，连声叫晦气。 　　那男青年听着声儿才扭过头来：“哟，这不是三百块嘛，三百块你咋一个人出来呢？你不怕叫人抢走了？啧啧，三百块……让我瞅瞅，你哪里值三百块了？我看三十都不值。” 　　“陈家安你给我滚远点儿！！” 　　“咋的？这道儿是你家的？写了你的名儿？在哪儿你指给我看，哪里写着三百块呢？” 　　何小花几乎叫这二流子给气死，四下一瞧又发现自己跑错了地儿，恨恨的一跺脚，转身跑了。 　　…… 　　李桂芳是安顿好家里后，才去的卫生所。 　　这回真不是她心大，而是她琢磨着，要打人也早该打完了，打伤了正好在卫生所治了，要是打死了……那她就算赶去得再快，也肯定来不及了。 　　就这样，她让盼娣去做饭，让招娣管着毓秀，想了想不大放心，又转身去她娘家那头打了个招呼，这才往卫生所赶去。这么一来，等她赶到卫生所时，天色已经黑了，单纯看热闹的肯定早就跑了，留下的人也就是医生护士、病人和家属了。 　　“解放……解放？！”李桂芳刚跟儿子打了个照面，就傻眼了。 　　她儿子啊，不说长得有多英俊帅气，反正那模样也是差不了的，浓眉大眼，看着就是一副好人的样儿，唯一可惜的就是气质不行，憨憨的气质拖垮了颜值。 　　不过就这会儿，谈啥都没意义了，苗解放脸上被抓了好几道血痕，是没严重到皮开肉绽，可血刺呼啦的，看着也挺渗人的。再说李桂芳是当妈的，她平常是对儿子呼来喝去的，心情不好还开骂，可乍一看到儿子这模样，她顿时火大了。 　　“啥意思？老何家的是想断亲对吧？成啊，要离婚就离婚，谁怕谁！离婚前先给我把账算清楚了，打人是咋个意思？真以为是旧社会对吧？拿人命不当一回事儿！现在是社会主义新时代了，打人是犯法的。谁打的？出来！！” 　　何小花早就跑了，就算她没跑也不敢出来。 　　好在，何母人还在，她倒不是为了给李桂芳一个交代才留下来了，而是单纯的因为担心大闺女的伤势。再说了，她女婿多木讷一人呢，能把她闺女照顾好？ 　　只这般，何母跟李桂芳来了个面对面。 　　“不想过日子了是吧？行，离就离！”李桂芳的脸色难看得吓人，当然，她说出来的话更吓人。 　　何母被吓得赶紧摆手：“不不，不是这样的。亲家母你听我解释啊！没人说不过了，这不是……是我家小花不懂事，打了小红几下，解放他是去拦的，结果谁能想到的，就一不小心给蹭着了。” 　　李桂芳拿手指着病房里的何小红，唾沫横飞的骂道：“她生了四个赔钱货我还没打过她！就让你闺女打了！成，今个儿天色太晚了，我明个儿一大清早就上县里去。那个叫啥？对，派出所！” 　　说罢，也不管何母是啥反应，径直就进了病房里。 　　这个时候，何小红已经躺在病床上睡着了，她真的很累很累了，生孩子不是开玩笑的，加上她妹妹搞的这一出，她简直就是身心俱疲。可就算是睡着了，她脸上的青肿却没那么容易消掉，尤其病房里的灯光很是昏暗，看着就更吓人了。 　　是吓人，而不是令人心疼。 　　李桂芳瞅了几眼，问苗解放：“我让那个护士拿给你的东西，给你了？” 　　苗解放忙点头，指了指放在病床另一侧的柜子和下面搁的脸盆啥的，还有就是中午吃剩下的几个干饼子：“小红她没吃，说吃不下，就喝了两口水。” 　　“你别管了，赶紧回去，家里还有仨孩子，明个儿还要下地干活呢。” 　　对于亲妈的话，苗解放一贯都是很听从的。再说了，挣工分是大事儿，谁家媳妇生娃了，也没有全家人都陪在身边的道理。这要是农闲时分倒是无所谓，可眼下是农忙了，苗解放很快就听话的离开了卫生所，急急的往家里赶去。 　　家里的孩子倒是挺好的，盼娣会生火做饭一事，以前倒是没显出来，现在看来还真是挺有必要学的。见苗解放回来，先前过来的李桂芳她娘家嫂子问了下情况，很快就回家去了。 　　事情看似好像揭过去了，实则根本就是暴风雨前夜。 　　这天晚上，何母没有回家，不是她不想回，而是李桂芳让她留下照顾孩子。 　　“你照顾孩子，让你二闺女照顾她姐。我去那个护士值班室打个盹儿，明个儿一大早还要上县里报案呢。我倒是要问问看，打人犯不犯法，打的还是革命烈士的家属，这得怎么算！我男人流血流汗的在前头打小鬼子，连命都搭上了，你们现在的好日子都是革命烈士给的！好啊，真是好啊，打人……” 　　何母快给她跪下了。 　　帮着照顾刚出生的孩子当然是没问题的，照顾何小红也不算啥，可李桂芳口口声声说要报案啊，别说何母了，连何小梅都被吓得脸色煞白。 　　别看何小花是个冲动的傻子，可她有句话还是说对了，亲姐妹之间本来就是一体的，任何一人出了事儿，剩下的都别想有好日子过。要是何小花真的被以伤害罪入了刑，那何小红这个受害者兴许无所谓，毕竟搞事的是她婆家，可何小梅这个医务工作者却是彻底凉了。 　　在这个看重家庭成分的年代里，像医生护士这种职业更是比别的行业更为严谨。就不说调职去医院当护士了，只怕连卫生所的工作，何小梅都保不住了。 　　眼看李桂芳去值班室歇觉了，何小梅忙拉着她妈商量对策，这一商量就是一整个晚上。 　　其实，一般这种情况，只要能够得到受害者的谅解，就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这个事情的受害者有两个，何小梅觉得，想要说服她姐倒是不难，可她姐夫一贯都听李桂芳的话，怕是很难说服。好在，苗解放那伤就是最轻微的皮外伤，应该不会怎么样。那现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得到何小红的谅解。 　　于是，等李桂芳一夜好眠从梦中苏醒后，就听说她儿媳妇已经原谅了打人者。 　　李桂芳呵呵哒：“行啊，你们亲姐妹打来打去的不叫个事儿，那就离吧。没见过哪家儿媳妇喊娘家妹子过来打自个儿男人的。姐妹重要是吧？离！我这就去喊解放过来。” 　　“亲家母！！” 　　“自己是个傻子还当别人都傻？你也别亲家母亲家母的喊了，我跟你说，这事儿没完！” 　　撂下这句话，李桂芳转身就离开了卫生所，她倒是没有立刻往县里去，而是去了离卫生所不远的公社干部办公室，将事情一说，让干部们替她做主。当然，要是公社干部觉得这事儿太难办了，那也无所谓，她大可以去县里找派出所报案。退一步说，要是派出所觉得也为难，她还可以找部队的领导啊！ 　　公社干部：…… 　　殴打刚生完孩子的产妇和其丈夫，且他们夫妻俩还是烈士家属，这个事儿要是处理不好，只怕连公社干部都得跟着倒霉。最要命的是，眼下都七月份了，离八一建军节已经不远了。要知道，每年建军节，上面都会派人下来慰问烈士家属，送些吃的喝的日用品等等，到时候肯定会有人问李桂芳日子过得咋样。 　　这要是李桂芳嘴皮子一秃噜，说她儿子和刚生完孩子的儿媳被人打了，公社干部不作为…… 　　凉了。 　　都没让李桂芳说第二遍，公社这边立刻组织人手，一些人跟着李桂芳一起去卫生所看望受伤病人，另一些人则径自去了第三生产队，找生产队大队长问话，当然也要将打人的凶手捉拿归案。 　　两边其实都挺容易的，先说卫生所那头，一看到公社干部来了，何小红吓得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全说了，压根就没顾得上洗白她妹妹。而去了第三生产队的那些人，很快就在大队长的帮助下，将打人的何小花给逮住了，捉凶过程格外容易，因为何小花哪里都没去，她就待在自己家里。 　　接下来，完全是一出好戏。 　　都不用李桂芳出马，她只安心待在家里洗衣做饭，连地头都不去了。因为大队长被她这番操作吓懵了，连声表示有苗解放一人挣工分就可以了，而她这几天损失的工分，可以让何家补偿啊，谁让何家壮劳力多呢。至于何家那边愿意不愿意，大队长完全没考虑过。 　　大队长先出面对何家进行严厉的批评教育，不单是针对何小花一人，是全家一起接受教育。就不说拥军问题，仅仅是打人这一行为就是大错特错的，更别说被打的还是一个刚生完孩子的产妇。眼下是没出大问题，可这是受害者的幸运，并不是原谅打人者的理由。 　　再后来，公社也派出干部专门处理这一事件，让何小花写检查作报告，必须让她认识到自己犯下了多严重的错误，并在整个第三生产队全体社员面前做出深刻的检讨。而且，这一过程必须在公社干部监督下完成。 　　对于老何家来说，好消息是，公社干部也觉得丑事不能外扬，并不赞同去县里报案。可坏消息却是，别说第三生产队了，事实上整个红太阳公社都听说了这件事儿，何小花算是彻底扬名了，起码在他们公社里，她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至于她那对象，从这以后就无声无息了。 　　也是直到很后面，毓秀才从甄珠那边知道，原来她小姨对象的女儿，是曾经跟她们一起玩过皮筋的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亲眼看到了胖弟的爪爪，亲耳听到了胖弟的哭诉，当天回去就哭了一夜，家里大人一问，很快就让中间人去退了婚。 　　短短一个月时间，社员们既要忙着地里的活儿，又要分出心思来关注这事儿，其他人倒是没啥意见，反而觉得这样劳逸结合，有助于他们恢复精力。 　　对于何家来说，那伤害就太大太大了。 　　丢脸还不是最重要的，实质上的损失才是最让他们无法接受的。 　　李桂芳并没有要求赔钱，她觉得这钱不能拿，一旦拿了，回头就名不正言不顺了。所以，她要求老何家赔偿医药费，不是给她的，是给卫生所的。可问题在于，何小红生孩子本来就要付医药费啊，何家一开始是不愿意的，李桂芳才不管，直接把人丢在了卫生所里，让老何家的头疼去。闹到后面，医药费住院费都结了，营养费也得给啊，人家不要钱，那就得送鸡蛋送罐头送麦乳精，咋样都得把事情给解决了，再这么吊着，李桂芳不怕事儿，他们老何家却还想好好过日子。 　　这些事儿，小孩子们原本是不知道的。只是谁也没想到，事情绕啊绕的，莫名其妙的就绕到了甄珠身上。 　　等这天毓秀高高兴兴的去甄家上课时，就看到甄珠哭哭啼啼的对她说：“毓秀，你小姨太坏了。” 　　毓秀惊了：“咋了？她打你了？” 　　“她还不如打我呢！就因为她打了你妈，你妈妈生完小妹妹没奶水了，他们就抢走了我的奶粉……那是珠珠的奶粉呜呜呜呜！” 　　抢是不可能的，何家没这个胆子，他们是花钱买了的。本来，周萍也不稀罕这点儿钱，可何小红没奶水了，这么点大的孩子，总不能真的吃米汤过活吧？在听说孩子还是早产的，周萍拼着自家胖闺女哭闹，还是把奶粉卖给了老何家。 　　老何家损失惨重，甄珠觉得她才是最惨的那个。 　　毓秀安慰了她好久都没能把她哄好，结果甄卓凡出来瞄了一眼，突然开口说：“珠珠，妈妈说让你九月份跟毓秀一起去上学。” 　　“……啥？！”甄珠被吓到了，吓得都不会哭了。 　　“嗯，就是去上学。你跟毓秀一起去，对了，你不是很喜欢毓秀的姐姐吗？到时候她也会去的。”甄卓凡一脸认真的告知甄珠这一凄惨绝伦的消息，“是真的，我保证。” 　　甄珠：…… 　　活不了了！！！ 　　同样觉得活不了的，还有甄珠大伯家的小儿子甄伟，听说隔壁小侄女都要上学了，甄振华扭头就给自家儿子报名了。生怕年纪不够学校不收，甄振华顺手就给自家儿子改大了一岁，还帮甄珠也改了。得到启发的李桂芳立马找上大队长，跟着也把毓秀的年纪改大一岁。 　　除了这些不到年龄的，像何家的何小军倒是够年龄了，事实上他都超龄了，八周岁的他已经哭闹着不上学好几年了，今年家里一团乱，何父火大了直接给了他一顿竹板炒肉，直言不上学就打，打到愿意上学为止。于是，何小军就愿意去上学了。 　　与此同时，终于出了一口恶气的李桂芳，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一个事儿。 　　“毓秀，你大姐是放假了吧？” 　　毓秀点头：“都放假好久了，卓凡哥哥已经给我上完了小学一年级的功课，现在我们一起在看二年级的书。” 　　“哪来的？” 　　“珠珠的妈妈借来的，珠珠的妈妈教我们。” 　　李桂芳没在这事儿上面纠结，只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大姐都放假那么久了，她考得咋样啊？人家校长说了，只要能考及格，就不用留级了。她考了几分啊？” 　　毓秀露出了一个非常尴尬的笑：“语文八分，算术三分。” 　　李桂芳：…… 　　行吧，留级就留级吧，就算仨孙女都上同个年级，她也出得起这书本费。 　　话是这么说的，李桂芳还是很生气，她又不能揍孩子，扭头就把何小红喷了个狗血淋头：“这不是出月子了吗？你坐月子不知道给孩子收拾，这都出月子了还干躺着干啥？不是说你妹没把你打伤吗？没打伤也没打残，你瘫着给谁看啊！” 　　何小红低头哭泣不敢吭声。 　　在外人看来，她是生产队少有的坐满一个月月子的人，而且婆婆多好啊，见她被打，还豁出去跟人撕破脸讨公道。不单如此，还要了不少营养品给她补身子。可别忘了，她是被她娘家亲妹妹打伤的，这些东西包括医药费住院费都是她娘家出的。她躺在卫生所就难受，回到家里更难受，偏她娘家妈还要怨她不帮着说话，由着婆家闹成这个样子，不就是被扇了几巴掌吗？多大事儿呢！ 　　直到现在，何小红都记得她妈怨恨的眼神，还有句句戳心的话。 　　“那是你妹啊！你亲妹妹，你咋就那么狠心呢？对，她是打了你几巴掌，我给你打回来咋样？姐妹之间哪里不拌嘴不打架？谁家还不是这么过来的？你也有闺女，你看看你这几个闺女，不也老为了一颗糖争吗？你怎么就非要揪着这个事儿不放呢？你是非要逼死你妹妹，逼死你爹妈才甘心，是吧？” 　　“家里以前是怎么对你的？你咋心眼就这么小呢？心肠就那么毒呢？好了，现在你小妹嫁不出去了，你二妹也因为这个事儿被领导教训了，调职的事儿泡汤了，家里都吵成一锅粥了。你呢？鸡蛋好吃吧？咱们家一个月没见荤腥了，往后也见不着！麦乳精好吃吧？我拿两只肥母鸡换来的！你还想吃点儿？肉吃不？我从身上割下来给你吃！还要吃啥？我卖血去！” 　　“何小红啊何小红，做人要讲良心。你以为你嫁人了，娘家人是死是活就没啥关系了？行啊，那你以后别再回来了，往后就算你婆婆要打死你，你也别回来抱怨一句！我、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何小红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落，她很想替自己辩解两句，可她妈才不会管那么多，只在乎最终的结果。 　　可很显然，最后的结果并不是何母想要的，当然也不是何小红想要的。 　　事实上，何小红不是没替她妹妹说过话，她不敢央求李桂芳，只能私底下背着人跟苗解放说了这事儿。结果，苗解放听完她的话，目光直勾勾的盯了她看，过了好一会儿才问她：“你要我跟妈说这事儿算了？你以前老跟我说，妈她骂你、凶你，可妈最多也就是嗓门大点儿吼你两句，你连这点儿委屈都受不了，你妹打你就没关系了？行啊，我回头就跟妈说，以后别骂你了，有啥不满直接给你两巴掌，反正你也不在乎挨打，只要别骂你就成了。” 　　何小红简直就跟第一次认识这男人似的，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可后来，她就懂了，苗解放还真不是在讽刺她，而是真觉得她怕挨骂不怕挨打。 　　她还能说什么？ 　　再者，这件事情难道不是她最吃亏吗？是她挨打了，怎么反过来娘家人婆家人都还觉得是她不对？ 　　一般来说，受夹板气的多以男人为主，可何小红愣是尝了一把两头不是人的滋味。娘家人拿来的鸡蛋红糖罐头麦乳精，她吃是吃了，几乎是如愿以偿的吃到了嘴里，可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吃的时候简直就跟试毒没两样，结果不知道是反胃还是怎么了，吃进肚子又吐了。 　　整整一个月的坐月子期间，何小红在不需要管小闺女的情况下，完全没胖，反而还掉了十几斤肉，整个人气色特别差，乍一看就好像是重病未愈一般。 　　李桂芳才不心疼，她气都要气死了，还心疼个鬼。 　　扭头看到盼娣又在洗尿布了，李桂芳心头的火那是腾腾的往上窜：“你出月子了吧？坐月子不能喂奶，不能哄孩子睡觉，不能给孩子洗尿布。那行，明个儿你就下地挣工分去，孩子我来照顾，饭我来做，尿布我来洗，这下总成了吧！” 　　盼娣几乎要欢呼了，这一个月以来，她搓屎尿布都快搓哭了，跟着身上都有屎尿味儿了。哪怕招娣放假在家也能分担一些活儿，可因为是农忙啊，李桂芳除了最开始请假了几天后，跟着就又下地抢收去了。这就直接导致招娣盼娣姐俩，放暑假都没时间玩，成天都要跟繁重的家务活儿作伴。 　　幸好幸好，苦日子就要熬到头了。 　　李桂芳说到做到，第二天就把人轰了出去。 　　对于苗家孩子来说，奶奶回归家庭真的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儿。李桂芳能耐啊，她本来就是生产队上出了名的能干人，又是年轻守寡，可以说她干活那是又好又快，就没她干不了的事儿。于是，家里有热乎饭吃了，衣服有人洗了，院子有人扫了，最令盼娣深恶痛绝的屎尿布也有人搓了，至于其他琐碎的事儿，同样难不倒李桂芳。 　　只这般，招娣和盼娣高高兴兴的去甄家玩了，可让人没想到的是，毓秀却没走。 　　“你不去甄家上课？”李桂芳奇道。 　　毓秀摇了摇头：“卓凡哥哥要给珠珠姐姐上课，说要在开学前，让珠珠学会写自己的名字，还有会做十以内的加减法。” 　　她喜欢上课是没错，可这么幼稚无聊的内容，实在是提不起兴趣来。要是她奶不在家，那她肯定跑去甄家看书了，可她奶回来了…… 　　“奶，卓凡哥哥借给我新的书了，我在家看，我陪着你！” 　　李桂芳高兴了，她也喜欢在家里领着孙女做些轻省的活儿，毕竟下地干活太苦太累了，她年轻时候吃了不少苦，如今年纪渐长了，有些活儿虽然还能干，却感觉比以前吃力多了。 　　祖孙俩正说着话呢，屋里的小婴儿不知道是饿了还是尿了，突然哭了起来。 　　“毓秀来，前阵子让你跟你姐姐们睡一屋，你还没认真瞧过你妹吧？”李桂芳招呼上毓秀，就往她自己那屋去了。 　　自打这孩子出生后，何小红是各种不舒服，李桂芳懒得说她，毕竟她越是不舒服，她娘家就越倒霉。可就因为何小红的不舒服，孩子是跟着李桂芳住的，因此毓秀就被暂时挪了出去。要挪也不能单挪她一人，所以招娣盼娣也挪出了她们爹妈那屋。如今仨姐妹住在一起，反正是夏天，也不用担心夜里踢被子着凉了。 　　毓秀好奇的跟着奶奶进了屋子，很快就看到床边摆了个旧摇篮，她踮起脚探着头看摇篮里的妹妹。 　　“来弟好看吧？” 　　来弟就是苗家老四的名字，毫无疑问这是李桂芳起的。其实一开始，她一看到来弟就感到窒息，四个孙女啊，她真的是无福消受了。可后来，养着养着，她就改了想法。 　　“妹妹有点儿不太好看。”毓秀看了半晌，最终只憋出了这句话。 　　“小婴儿就是这样的，大了就会好看的。”李桂芳伸手把来弟抱了出来，让毓秀好好看看，“你看，这来弟啊，跟毓秀你小时候长得可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万字更√ 第030章 　　从何小红生产，一直到她出月子下地挣工分, 正好跨越了一半的暑假。 　　在这期间, 社员们亲眼见证了一出出好戏，为他们枯燥无趣的生活带来了不少乐趣。不过, 小孩子们却是完全不在乎这些事儿的，要知道，现在可是暑假啊, 暑假不玩啥时候玩？ 　　这年头的小学生几乎没啥暑假作业，起码低年级肯定没有。高年级的就算有一些作业，可暑假有整整两个月呢，有啥作业不能等到快开学时再补呢？横竖大人们忙着队里的事儿, 压根就没精力去管自家的小孩崽子。就算要管, 那也是叮嘱不要下河游泳，像学习写作业啥的，多半家长都不会搁在心上。 　　当然, 凡事都有例外，像甄兴华家就是个特例。 　　就在何小花扬名红太阳公社之际，甄兴华回了一趟家，然后没待两天又走了。他带了好几个青皮大西瓜回来，往父母大哥那头送了几个，余下的都搁在家里。他们这一带压根就不产西瓜, 这玩意儿别说乡下地头了，连在县里都算是个稀罕货，甄兴华带来的还是甜度很高的那种西瓜, 吃得甄珠眉开眼笑。 　　有吃有喝是好事儿，坏事儿也不是没有，就说要开学这件事情，甄珠是打心眼里不愿意。她还不知道七八岁上学这个年龄坎儿，因此只是一味的抗议说不想去，这要是以后让她知道了，她能活活哭死过去。 　　宝宝才四岁，上什么学！！ 　　然而，同样四岁的毓秀却是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她在甄卓凡的教导下，早已学会了看时间，正好甄家的座钟跟苗家的完全一样。可光会看时间还是不够，所以甄卓凡又拿了日历教她看日子，还特地在九月一日这个日期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看到没，只要到了这一天，你就可以去上学了。”甄卓凡指着日历说道。 　　毓秀很高兴，虽说她还是不明白离九月一日具体还有多久，可起码眼下有了个盼头。上学啊，她从半年前就开始期待了，真不知道上学后该有多好玩。 　　这上学啊，光想想还不够，趁着甄卓凡给甄珠上课时，毓秀又将一年级上学期的课本翻出来，一页页的跟着复习。可都说了是复习，这厢毓秀已经快将所有的课文都背下来了，那厢甄珠还在跟第一页较劲儿。要说毓秀仅仅是感到有些无聊，最多也就是上午不来了，下午再过来旁观，那么甄卓凡就惨多了，他简直要疯。 　　“这么简单，你咋就老是记不住呢？” 　　甄珠一脸委屈：“我、我就是记不住啊！” 　　人和人的差距本来就是很大的，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一方面，当然同样也有不擅长的。甄珠是不知道自己在学习方面咋样，可她知道自己擅长什么。 　　吃和玩。 　　先不提吃，就说玩好了。现在难道不是暑假吗？她为啥要在堂屋里辛苦的学习呢？要知道，她家院坝上，还有一群女孩子天天蹦跶着跳皮筋呢。是的，就算艳阳高照，就算天气再怎么惹，也依旧无法阻挡小女孩们对跳皮筋的热爱。 　　事实上，在这个炎热的暑假里，女孩子们依旧热情四射，男孩子们则纷纷跟下饺子一般，偷偷的跑去河里游泳，一个两个全都晒成了黑炭头。 　　当然，甄卓凡永远这个特例，他一贯不喜欢跑出去玩，什么上山下河的，他都不爱。相较而言，他倒是宁愿待在家里逼死胖妹妹。 　　甄珠觉得她快死了。 　　于是，她决定搞点儿事情，反正她不想一个人死。 　　趁着课间休息的时候，甄珠凑到毓秀身边咬耳朵：“你让胖弟也来上课好不好？” 　　毓秀想了想，摇头道：“我二姐不喜欢学习的，她喜欢跳皮筋。” 　　“我也不喜欢学习！！我也喜欢跳皮筋！！” 　　“呃……那我帮你问问吧，我觉得她应该是不愿意的。” 　　答应了小伙伴的事情，毓秀还是会做到的。之后等甄珠又被迫上课后，她就走出堂屋去院坝上找她二姐说了这个事儿。果不其然，盼娣对学习啥的不感兴趣，可听说甄珠想让她一起去上课，盼娣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盼娣是想着，甄珠是第一个拿糖给自己吃的人，她对自己那么好，那陪她一起上课好像也没啥。 　　成功招募到了一个倒霉蛋后，甄珠又盯上了她堂哥：“哥哥，我想甄伟了，特别特别想。” 　　甄卓凡：…… 　　我看你是想打他吧？ 　　本着不能一个人倒霉的想法，甄珠愣是拽来了两个倒霉蛋。不过，严格来说，这俩人还是有区别的，甄伟是贪玩的性子，坐不住的，被强拽着来上课后，他简直就是生无可恋。相较而言，盼娣就好多了，她是不喜欢学习，可也并不讨厌，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时间长了，还是能记住不少东西的。 　　只是这么一来，甄家小课堂就有了变化。 　　老师还是那一个，甄卓凡特别喜欢当老师，眼看学生变多，愈发得高兴起来。学生则是以甄珠为主，甄伟和盼娣属于凑数的，反正甄卓凡多半精力都是放在了他这个胖妹妹身上，尽管就目前看来，收效甚微。每次看到这么简单的内容，甄珠却怎么都记不住，甄卓凡就特别想叹气，小小年纪就承受了不应有的压力。 　　凡事都要靠对比，先前就毓秀和甄珠两个学生时，甄卓凡就特别喜欢毓秀，聪明又听话，反观甄珠，那就是永远的倒数第一。现在学生又多了两个，甄卓凡愕然发现，他妹还是垫底的那个，毫无悬念的那种。 　　不过，也因为学生多了，毓秀就不常来甄家了。从以前的每天都来，到后面两三天才见到一回。等甄珠把甄伟拽来后，毓秀彻底没了人影，倒是盼娣仍然每天过来报道。 　　盼娣是在家待腻了，只要能出门，不拘去哪儿都可以。哪怕上课没啥意思，她也坐得住。 　　甄伟却是活不出来了，他怕甄卓凡告状，更怕甄珠揍他，整个人就跟苦哈哈的小白菜似的，每天都是蔫了吧唧的，一副饱受迫害的模样。 　　直到这天，李桂芳要带来弟去卫生所打针，毓秀一个人待在家里嫌无聊，就跑到了甄家。 　　夏天的午后，知了在大树上叫个不停，吵是吵得很，却能让人产生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甄伟人是坐在小板凳上的，目光却瞄向了院坝那头，一面瞧女孩子们跳皮筋，一面鄙夷这群只会叽叽喳喳的小姑娘，简直比甄珠还烦人。 　　就在这时，毓秀头戴小草帽手拿一本书，路过那群叽叽喳喳的跳皮筋女孩子们，安安静静的走进了堂屋，很是自然的在墙角边的小板凳上坐了下来，把手里的书放在膝盖上，低头认真的看了起来。 　　甄伟悄悄的瞪大了眼睛，原本软趴趴的脊背瞬间挺得笔直，满脸严肃的看向他堂哥，假装自己听得很认真。可不一会儿，他又忍不住偷眼去瞧坐在角落里的毓秀，然后又认真的开始听课。 　　反复几次后，毓秀那边是毫无反应，倒是甄珠瞧瞧的伸出胖爪爪，快狠准的在他头上敲了一记。 　　“你……”甄伟捂着后脑勺，气哼哼的瞪过去，可不出一秒，他就收敛了面上那凶狠的表情，又偷偷的瞄了毓秀一眼，随后乖宝宝似的在凳子上坐得笔挺。 　　甄珠活见鬼的看着他，挠着头一脸的费解。 　　捱啊捱啊，终于捱到了课间休息时，甄伟一把拽过甄珠，强行给她拖出了堂屋：“等等！我不跟你打架！” 　　“那你想干啥？” 　　“坐在那边看书的小姑娘是谁啊？我以前咋没见过她？”甄伟还担心甄珠没明白自己说的是谁，偷摸着拿手指了指毓秀，然后飞快的缩了回来。 　　甄珠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他：“毓秀啊，苗毓秀。就是苗胖弟的妹妹啊！” 　　“哦。”甄伟大大方方的回头看了眼盼娣，随后学着他堂哥甄卓凡的样子，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唉！都是妹妹，为啥人家的妹妹安安静静的坐在旁边看书，我家的妹妹就把我摁在土里打呢？” 　　“珠珠啊，咱们商量个事儿好不好？” 　　“不打架！说好了不打架的！我就是想问问你，那个毓秀……她喜欢啥？” 　　甄珠就算是个笨蛋，也看出甄伟奇奇怪怪的，不过要只是回答个问题倒是无所谓，她想也不想的回答道：“她喜欢看书啊！”说这话的时候，甄珠一脸“你瞎吗”的表情冲着甄伟。 　　课间休息过得太快了，哪怕甄珠其实没咋为难他，他还是没能打听到太多的消息。不过，打从这天起，甄伟倒是爱上了小课堂，天天都过来报道，还试图让毓秀加入他们。 　　毓秀倒是加入了，她觉得偶尔复习一下已经学会了的知识，也挺不错的。 　　于是，甄伟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当天回到自家后，甄伟就逼着他亲哥给他补习功课。他亲哥差点儿以为他疯了，白天上课还不够，晚上还要补习？皮得能上房揭瓦的熊弟弟啊，这就给拧过来了？他亲哥不信，第二天憋着没去玩，尾随至甄家，亲眼见证了熊孩子变乖的可怕情形，并且很快就找到了原因。 　　之后不久，兄弟二人进行了一段推心置腹的谈话。 　　“苗毓秀好看吧？卓凡也喜欢她，还想把她领到家里当妹妹。咋的？你也喜欢她？以前咋没见你喜欢珠珠呢？” 　　“珠珠那么胖那么凶！！……哥，咱们能把毓秀领回家当妹妹吗？拿小美换！” 　　“想得倒美！你咋不拿珠珠去换呢？” 　　“行啊！” 　　甄伟觉得堂妹和亲妹都是灾难，唯独苗家的小妹妹符合他心目中完美妹妹的形象。为了能让小妹妹跟自己玩，他是想尽了一切办法，从来熊得不得了的他，愣是开始好好学习，还绞尽脑汁跟堂妹打听更多关于毓秀妹妹的事情。 　　要说这个吧，有点儿类似于后世幼儿园小男孩惦记班上某个穿花裙裙小女孩的感觉，要是小姑娘愿意跟他玩了，兴许没过多久也就没兴趣了。偏生，毓秀一点儿也不爱玩，她就想安安静静的看会儿书，遇到不懂的地方，再去问她的卓凡哥哥。 　　在一群小伙伴里，毓秀只有对甄卓凡和甄珠是特殊的，前者是她最崇拜的小哥哥，后者则是她第一个小伙伴，当然要是撇开两个姐姐不提，甄珠也是她唯一的小伙伴。 　　不得已，甄伟硬着头皮向可恶的臭堂妹甄珠低头了。 　　甄珠乐颠颠。 　　“下回你奶再欺负我，我就去毓秀那边说你坏话！你要是听我的话，我就告诉你毓秀喜欢啥。嘿嘿嘿嘿嘿……你有本事再跟甄讨厌告我的状啊！” 　　要不是打不过，甄伟真的想打死这个胖子堂妹。看看毓秀，再看看这胖墩子，人跟人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这一切的一切，毓秀全然不知情，她只乖乖的看书学习，偶尔问甄卓凡一些问题。除此之外，她还会每天跑去看日历，摆着手指头算开学的日子。 　　在临近开学不到一周时，甄伟终于鼓起勇气蹭到了毓秀身边，问她：“毓秀妹妹，你是不是也要上学啊？我也是！” 　　毓秀转过头看着他。 　　甄伟是因为早先被甄珠打怕了的缘故，因此从来就不会主动往甄珠家来，自然也就不认识毓秀了。可问题是，毓秀却是认得他的。非但认识，而且对甄伟这个名字可以说是如雷贯耳。谁让甄珠早几个月前，天天哭着说甄伟抢了她的小鸭鸭，还弄坏了她的小鸭鸭，甚至有一次，毓秀还亲眼看到甄珠把甄伟捶到了土里。 　　可怜甄伟答应了胖墩子堂妹无数不平等条件，为的就是保住自己在毓秀跟前的形象，起码不能崩了自己的人设。可他绝对想不到，毓秀其实啥都知道。 　　“……是。”半晌，毓秀才回答了甄伟的问题，随后继续低头看书。 　　得到了回答，甄伟心满意足的走开了，面对胖墩子堂妹那狐疑的眼神，他挺起胸膛，特别骄傲的说：“毓秀妹妹刚才跟我说话了，她喜欢我呢！” 　　甄珠毫不犹豫的伸腿绊了他。 　　得亏甄伟以前熊惯了，反应迅速的稳住了身形，这才没在毓秀妹妹跟前摔个狗吃.屎。饶是这样，他还是给气着了，回头飞快的看了毓秀，甄伟咬牙切齿的低声威胁：“不许在毓秀妹妹跟前打我！不然我就、就……” 　　“就咋样？”甄珠就不带怕的，斜眼看着他。 　　“我就不给你吃糖！” 　　甄珠摊手要糖。 　　“给！你！”恨恨的给了糖，甄伟好气啊，都是妹妹，这差距也太大了吧？！ 　　好在，甄珠在收受了贿赂之后，总算做了个人，跑去毓秀跟前逼逼了一堆她堂哥二三事，没提尿床偷鸡蛋被鸡啄这种糗事，而是着重提到了她堂哥最近惨得很：“……上学呢！甄伟也要去上学了，甄讨厌这回都没帮他呢，还说上学好，有老师帮忙看着他，省得他在家里欺负妹妹……呃。” 　　欺负妹妹这事儿好像不应该说出来。 　　“他又欺负你了？”毓秀还记得小鸭鸭的事情，忙问道。 　　甄珠摇头，嘴里的糖还在呢，她不能搞破坏。想了想，甄珠解释道：“我大伯娘生了个小妹妹呢，可她老是哭老是哭，还会尿裤子。甄伟不喜欢他妹妹，他想要能陪他玩的会说话的那种妹妹。” 　　“那你不就是？” 　　“不要！我才不要陪他玩，我只想打他。”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瞎聊着，大有把休息时间聊完后，继续往下聊的架势。盼娣听到了她俩的话，随口接了一句：“小婴儿都是这样的，我家来弟也是啊。” 　　“来弟是谁？”甄珠奇怪的问道。 　　“就是我和毓秀的妹妹，她叫苗来弟。” 　　“你们家好奇怪啊，你叫胖弟，还有来弟……” 　　“我叫盼娣！盼娣！盼娣！”盼娣气都要气死了，她算是知道为啥甄卓凡每次都会被甄珠气得头顶冒烟了，老是记不住啊！“我是盼着要弟弟，我大姐是招一个弟弟，我小妹妹是来一个弟弟。懂不懂？因为我家没有弟弟！” 　　“那我家也没有弟弟，我家只有哥哥！” 　　盼娣：…… 　　算了，她还是去学习吧。 　　成功的气走了盼娣后，甄珠鼓着腮帮子吃糖，末了又道：“毓秀，咱们不学习了，我领你去看甄伟的妹妹吧。” 　　毓秀不是很想去。 　　她本来就对小婴儿兴趣缺缺，就算有兴趣好了，自家还有一个呢。她奶说来弟跟她小时候长得很像，可她左看右看还是没看出来有啥相像的。忽的心念一动，她问甄珠：“甄伟的妹妹跟他像吗？” 　　没等甄珠回答，甄卓凡来吼人了：“珠珠！上课了！！” 　　甄珠抱头鼠窜。 　　把胖妹妹吼回座位上后，甄卓凡想起刚才听到的问题，帮着回答道：“小猪猪跟小伟一点儿都不像。” 　　“小猪猪……是谁？” 　　“就是小伟的妹妹啊，她不是跟你妹妹同一天生的吗？对了，她跟珠珠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所以我管她叫小猪猪。”甄卓凡想了想，又说，“不然你回头晚点儿走，我大伯娘吃过晚饭就会抱着小猪猪来我家聊天，你看了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 第031章 　　这天，毓秀并没有见到小猪猪, 毕竟家家户户吃晚饭的时间点都是差不多的, 她不可能在甄家等到甄大伯娘吃过晚饭抱着孩子过来散步消食。再说了，毓秀对小婴儿其实也不是那么好奇, 最多也就是在晚饭桌上，跟李桂芳提了一嘴。 　　毓秀说的是，珠珠的妹妹跟珠珠长得一模一样。 　　李桂芳还纳闷呢：“啥玩意儿？她妈啥时候怀孕了？我咋不知道呢？” 　　“不是珠珠妈妈生的, 是她大伯娘。” 　　这下，李桂芳就明白了：“对哦，上回她妈不就是在她大伯家帮忙干活的时候摔断了腿？也就是欺负人娘家靠不住……” 　　毓秀没听懂，好奇的抬头看李桂芳。 　　李桂芳不欲多说别人家的事儿, 只撇了撇嘴, 让毓秀赶紧吃饭。 　　苗家其他人倒是没什么反应，毕竟生产队上那么多人家，谁家添了个娃, 谁家要说对象，都不算啥稀罕事儿，很多时候听过就好了。唯独何小红面色煞白，额上渗出了冷汗来。可很显然，家里压根就没人特别关注她，及至吃了晚饭各自散去后, 她一个人又坐在板凳上缓了好久，才动作缓慢的起了身。 　　当天晚上，她就起了烧。 　　可苗解放干的是重体力活, 睡得死沉死沉的，压根就没发现身边人的异样。直到第二天起床后，喊她喊不动，这才发现人已经烧糊涂了。 　　李桂芳勃然大怒，举着盛粥的大铁勺，径直杀到了何家，非说是何小花当初下手太重把人打坏了，看吧，都发烧了，都快烧成傻子了！ 　　何母：…… 　　就为了何小花掴掌何小红一事，李桂芳差点儿没逼死老何家上下十几口。可李桂芳本来就是个泼妇，跟她都没法计较太多。其实，这事儿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何小红选择原谅，然后养好身子骨精神奕奕的出现在众人面前，用事实表明自己啥事儿都没有。 　　可惜，何小红完全不配合。 　　这年头的人们跟多年以后是截然不同的，哪怕大家都明白，女人生完孩子后要坐月子，可事实上整个红太阳公社坐满月子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要是碰上婆家刻薄的，生完孩子第三天就下地干活的比比皆是。就算运气好，婆家都是厚道人，那也是休息了七八天十来天后，就开始在家操持家务的。 　　何小红连生了四个闺女，还坐满了一个月的月子，且在这期间，何家赔偿的鸡蛋红糖麦乳精等等，全都进了何小红的肚子。这任凭谁来看，都没办法说李桂芳不厚道，兴许她是小气抠门舍不得掏钱，可她也的确没亏着何小红。 　　结果呢？ 　　精心养了一个月的结果就是，何小红还是哪哪儿都不舒坦。勉强下地干了几天活，这不，又病倒了，还直接发了高烧，一看就是体虚体弱，那既然不是李桂芳苛待了她，还能不是何小花打的？ 　　何母恨不得没生过这祸害玩意儿，可她又不敢跟李桂芳硬杠，生怕送去卫生所更费钱，何母只得跑去卫生所找二闺女求救，让何小梅去苗家瞧瞧情况。 　　其实，何小梅一点儿也不想看到她大姐，可亲妈都这么说了，她在问清楚了大概情况后，拿了点药和针剂，满脸苦大仇深的跟着一起去了苗家。 　　“就是累的，身子骨虚，累着了就病了。”何小梅简单的看了看她姐的情况，跟她预想中的差不多，不差钱的话就挂瓶葡萄糖，不行就打枚营养针，再不济煮一碗红糖鸡蛋水也可以。 　　听说没啥大问题，何母长吁了一口气，生怕何小红有个三长两短，自家又要大出血了。 　　“妈你去忙吧，我跟大姐讲两句话。”何小梅很快就打发走了她妈，又起身瞧了瞧苗家院子，确定李桂芳不在家，东屋那边只有一个熟睡的小婴儿后，这才关上门，拉着脸走到了她大姐跟前，“你到底想咋样？这不都如了你的愿了，你就不能消停点儿？” 　　何小红一脸虚弱的躺在床上，气色差得吓人，毫无精神气。 　　听到自家二妹的话，何小红脸色更难看了：“又不是我想生病……” 　　“这话在妈在你婆婆跟前说说就得了，在我跟前你还装？你本来就没啥毛病，小花给你那几巴掌，连皮外伤都算不上，你又好吃好喝的养了一个月……你说你坑别人，我没话说。可妈都已经出了一大笔钱了，你就不能心疼心疼她？” 　　“可我心里难受啊！”何小红忽的抹起了眼泪来，边哭边说，“你当我愿意这么干吗？都有人说了毓秀长得太好看了，这不像爹不像妈也不像她两个姐姐的。我能咋办啊？你说说，我能咋办啊？万一别个误会我偷人……我不如死了算了！” 　　“行行行，你说的对，你说的特别有道理。那现在不都遂了你的心愿了，你还折腾啥啊？”何小梅心里窝着火，她本来有十足十的把握能够调职去乡镇人民医院的，哪怕就算调职了也还是个小护士，可在卫生所里窝着，跟调职大医院能一样吗？偏偏，这事儿叫自家姐妹搅合了。 　　她既怨妹妹何小花太冲动，就算真要打人，回去不能打？非要跑到卫生所里大吵大闹，叫别人看了笑话，也叫她调职的梦想泡了汤。她也怪姐姐何小红太不上道，就算真的挨了打，忍忍不就好了？非要把事情闹大，坑了两个妹妹也坑了娘家。 　　何小红就是哭，拼命的哭，就好像这么一来心里的难受劲儿就能都发泄出来似的：“我、我就是后悔，我后悔啊，我当初就不该听你的……我好悔啊！” 　　“做人要讲良心！我都是为了谁？”何小梅要疯了，正打算跟何小红掰扯清楚时，忽的就听到外头有响动，只能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毓秀的奶奶！！！！！！” 　　超级大的嗓门在苗家院子里响起，倒是没能喊出本尊来，反而将东屋里正在熟睡的小婴儿吓得嚎啕大哭。当然，也成功的吓到了人在西屋的何小红和何小梅。 　　何小梅本来是急吼吼的去开门，结果冷不丁的听到这么大的吼声，差点儿没吓得坐在地上。她猛的扭头看向何小红，用口型问：“她怎么来了？” 　　回答她的，是何小红迷茫无措的摇头。 　　此时，甄珠已经听到了东屋的小婴儿啼哭声，也看到了西屋的门打开了一半，她立马冲了过来：“毓秀的奶奶在哪里啊？” 　　“我不知道，她刚出门了，你找她有啥……”何小梅努力崩住表情，结果她的话还没说完，甄珠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跑了。 　　被这么一打岔，何小梅也不想再待下去了，她捂着胸口，就感觉到心跳得异常快，扭头看了眼她亲姐姐：“你说你后悔，你以为我不后悔吗？”最终，她只留下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拎了带来的东西就走了。 　　…… 　　甄珠从苗家出来后，又绕了一段路，这才在河边找到了正在洗衣服的李桂芳。她一下子冲了过来，几乎是挨着李桂芳大吼一声：“毓秀的奶奶！！我可找到你了！！” 　　李桂芳差点儿没叫这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得把手里的衣服丢河里去：“啥玩意儿？小胖妞你喊啥喊？” 　　“毓秀的奶奶！” 　　“你喊我苗奶奶就成了，直接说，到底啥事儿？” 　　“苗奶奶，甄伟把毓秀欺负哭了！！”甄珠把眼珠子瞪得老大，“他有甄奶奶撑腰，我就来找你了，苗奶奶！” 　　李桂芳：…… 　　还甄奶奶，你可真是会活学活用啊。 　　让旁边一个大妹子帮她看下衣服，李桂芳甩干手站了起来：“走，带我瞅瞅。” 　　她倒不是很担心甄伟真把她宝贝孙女咋样了，毕竟乡下地头，小孩子之间吵吵闹闹是常事儿。不过，饶是有了心理准备，等在甄家看到了哭得两眼泪汪汪的毓秀时，她立马心疼坏了。 　　甄伟坐在地上，半边脸肿得老高，他倒是没哭，就是看向毓秀的眼神里充满了绝望，一副随时随地都会情绪决堤的可怜模样。 　　“小胖妞你过来，说，这咋回事儿？”李桂芳一面把毓秀搂怀里安慰，一面使唤甄珠讲述事情的前因后果。 　　其实要说起来，还真就谈不上啥大事儿。 　　这不，甄伟在憋了好几天后，感觉跟毓秀这个漂亮的小妹妹熟悉了点儿，就忍不住想搞点儿小动作。正好，上课也挺无聊的，他就瞄啊瞄的，瞄准了毓秀的小辫辫。 　　生产队的小姑娘不少，留辫子的却没几个。确切的说，年岁大的小姑娘普遍都留了长发，可一般六七岁的，或者更小的孩子，多是被家里人剪了短发的。省事儿啊，不然洗头发多麻烦，每天还要绑辫子更烦人。 　　当然，毓秀是个特例，她从年后就留起了长头发，到如今刚好能扎两个小辫子，松松的编了麻花垂在耳朵边，末尾还扎上了红丝带。 　　甄伟盯啊盯，盯着看了好久，终于一个没忍住，就伸出了罪恶的小爪子，趁毓秀不注意的时候，摸了一把小辫子。第一次是真的飞快摸了一把，紧接着就想轻轻的揪一下。谁知，就在甄伟轻轻揪住毓秀的小辫辫时，说时迟那时快，甄珠一巴掌呼了过去，快狠准的拍到了甄伟的脸上。 　　惨剧就在这一刻发生了。 　　很难说清楚谁更惨一些，甄伟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差点儿没甄珠那一巴掌呼到土里去。最要命的是，他一时间忘记撒手了，于是，毓秀也同样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就觉得头皮一紧。 　　毓秀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就是这样的，都怪甄伟，就是甄伟太坏了。”甄珠把所有的过错全推到了甄伟头上，并义正言辞的指着甄伟说，“他以前就爱欺负我，也抓过我的小揪揪，我哥哥说他了他才松手！甄伟你说，有没有这回事儿！” 　　甄伟委屈死了，他承认他是欺负过甄珠，可他从来没想过要欺负毓秀啊！ 　　“苗奶奶！甄奶奶可坏了，以前甄伟欺负我，甄奶奶都帮他不帮我的。不过你放心，以后他要是再欺负毓秀，我一定打他，我会保护毓秀的！”不过有一点还是要确认一下，“甄奶奶要是生气了，你得帮我们。” 　　李桂芳斜眼看着这小胖妞，满脸都是嫌弃，转而低头看向怀里的毓秀时，她立马换上了一副慈爱的表情：“毓秀乖啊，人家跟你闹着玩的，不小心才拽着你的。你……算了，以后咱们不跟他玩。” 　　这话一出，原本还努力憋着眼泪的甄伟，终于再也绷不住了，坚强的站起来后，他大哭着跑远了。 　　“太坏了，甄伟太坏了。”甄珠冲着甄伟跑远的方向挥了挥拳头，“欺负毓秀，打死你！” 　　站在一边努力想要安慰毓秀但失败了的甄卓凡，这时候也忍不住帮着说了一句话：“小伟他不是故意的，他其实很喜欢毓秀的。” 　　盼娣也帮着说话：“对呀，我都看出来了，他好喜欢毓秀，一天到晚往毓秀跟前凑。” 　　毓秀看看哥哥姐姐，又抬头看看奶奶，这会儿她头皮也没那么痛了，心里的天平也渐渐倾斜了：“真的吗？那我不哭了，下次还跟他一起学习。” 　　只有甄珠还是不服气：“咋可能是喜欢呢？他以前还欺负过我，那也是喜欢我吗？” 　　甄卓凡果断摇头：“不，他那是讨厌你，就像你讨厌他那样。” 　　盼娣附和道：“我也觉得甄伟不是故意想要弄哭毓秀的，但他肯定是故意想要弄哭你。” 　　甄珠：…… 　　哎哟好气啊，果然应该见一次打一次。 　　李桂芳琢磨着，她应该让毓秀远离这个小胖妞才对，不然总觉得照这个情况下去，下一次误伤已经不远了。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离开学已经没几天了。 　　在之后的几天里，毓秀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她奶身后。甄伟倒是不怕死的又出现了，在发现毓秀不上他二叔家去了，失望得不得了，连跟甄珠斗气都没心情了，只悄悄的跑去苗家附近看毓秀。回家后就缠着他亲哥，问啥时候才开学。 　　他亲哥：？？？ 　　我弟有病，没得治的那种。 　　在某些极个别人士的强烈期待下，九月一日终于到来了。 　　这一天，李桂芳领着自家仨孙女往小学去了，没一会儿就发现后头跟了一串小萝卜头。 　　——甄伟和他哥，甄珠和他哥。以及一脸我要死了表情的何小军。 　　当然，队上还有其他人家的孩子也在上小学，不过他们肯定不能老老实实的跟在李桂芳身后，都是飞快的跃了过去，嗷嗷叫的往学校冲。 　　因为出门早，等李桂芳带着孙女们赶到学校时，其实也就七点多。她不知道孙女们在哪个班，就索性全都领导了之前招娣读书的那个班，见里头没几个娃儿，她只喊毓秀去前面坐：“你个头矮，坐第一排中间这边。” 　　毓秀乖乖的听话坐好，把她奶昨个儿才找出来的全新军用书包拿下来放在了桌子上。 　　甄伟兴冲冲的想要坐到毓秀旁边那个座位上，没曾想因为太高兴了，“啪叽”一下摔了个大马趴。等他起身一看，毓秀身边已经坐了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最最最讨厌的堂妹甄珠。这下，他还有啥不明白的？ 　　“甄珠！刚才是不是你绊我的？” 　　“是！”甄珠回答得那叫一个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甄伟差点儿没叫她给气死：“你知道你是哪个班的吗？你就坐到毓秀旁边！万一你是隔壁班的呢？” 　　“那你咋不去隔壁班？”甄珠才不怕他，小书包拿下来，也学着毓秀的样子放在桌上，随后转过身子跟甄伟叫板，“你走！你不是我们班的！” 　　“我偏不！” 　　毓秀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最终只能一脸无辜的看向她奶。 　　李桂芳接收到了孙女的求救，可她总觉得这剧情有点不对味儿。她就算没上过学，也大概明白一些事儿，这小姑娘之间有矛盾是个很正常的事情，吵嘴啊闹别扭啊，再寻常不过了。至于小男孩嘛，想跟好看的小妹妹坐一起也不奇怪。 　　寻思了一会儿也没想通，李桂芳索性不管了，喊了盼娣坐毓秀后桌。至于招娣，她是留级生，个头会比多数孩子都要高一些。李桂芳指了个中间靠后的座位让她坐下，想着大不了回头老师自己安排座位。 　　瞅着没啥事儿，李桂芳在叮嘱盼娣多看着点儿毓秀后，转身离开了教室。 　　及至李桂芳走了，甄伟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本来可以坐在毓秀后一桌的…… 　　“你要是再多瞧几眼，连这个座儿都没了。”盼娣看不下去了，直接拽他坐到自己的身边。其实，这个座儿也不错，毓秀后桌的同桌嘛。假如不去看毓秀的同桌，那这个座儿是真的不错。 　　甄伟欲哭无泪的坐在位置上，瞅着跟前的胖墩子陷入了绝望之中。等他亲哥去二年级教室放好了书包回来找他时，就看到他满脸都写着彷徨无助，顿时急了：“你不是说你喜欢上学吗？不准淘气，更不准逃学！不然回头爸又得揍我。” 　　“我喜欢上学。”甄伟努力憋住不哭，“我就是不喜欢珠珠。” 　　甄珠扭头：“哼！！” 　　没过多久，老师就来了。 　　也是毓秀几人运气好，一年级一班这位老师，是全校最有名的老教师。姓唐，教书育人几十年了，整个红太阳公社年轻一辈的，几乎都是唐老师带出来的。其中，也包括了苗解放、甄兴华他们。 　　拿到花名册时，唐老师对照着学生名字，就把他们的家长猜了个七七八八，等进了教室，大致的看了下长相，就差不多猜出谁是谁家的娃儿了。 　　只除了…… 　　“你俩叫什么名字？”唐老师看着紧挨着讲台的第一排俩小姑娘，有点儿犯愁。按说小孩子的长相一般不是随爹就是随妈，可眼前这俩，他实在是想不起公社里还有这样的人。 　　“我叫苗毓秀。”毓秀小声答道。 　　“甄！珠！”甄珠扯着嗓门中气十足的吼道。 　　唐老师低头检查了一下花名册，很快就发现了两人的名字，要命的是，旁边都标了备注，年纪不够，硬塞进来的。其实，整个一年级一班的特殊学生特别多，除了这俩年岁明显不够的，还有个甄伟也是不够年纪，可好歹比这俩要好点儿。另外，班上还有去年的留级生，几个生产队队长家的孩子，还有一个公社干部的娃，两个教师子女，再就是前段时间相当出名的掴掌产妇的何小花亲弟弟何小军。 　　就感觉吧，才刚开学就要秃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楼上装修，我快疯了_(:з」∠)_ 第032章 　　唐老师料想得不错，今年刚入学的新生里, 但凡有问题的, 全都集中在了他所在的一年级一班。倒不是校长故意为难他，而是想着唐老师是名师啊, 教书育人几十年了，还能料理不好这几个小孩崽子？要是连他都没办法，新老师就更束手无策了。 　　可就算提前有了心理准备, 唐老师还是差点儿被逼死了。 　　本班问题学生很多，而最叫他犯愁的，还是第一排中间的甄珠小胖妞。 　　毓秀和甄珠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按说年纪小的孩子多少都会有坐不住的问题。可毓秀不一样, 她生性喜静, 以前李桂芳还不是很喜欢她的时候，就时常搬把小凳子让她坐在上面。后来，李桂芳是对她改了态度, 可她的性子仍然是那样，给把凳子就能坐一天，要是再给她一本书，她能让你忘记家里还有个孩子。 　　第一天开学，唐老师差点儿以为苗毓秀同学不会说话。幸好，这个误会没多久就解开了, 瞧着这个安静乖巧的小孩儿，唐老师好歹松了一口气，想着孩子乖点儿好, 甭管上课内容能听进去多少，起码不会捣蛋惹事。 　　而与之相反的就是毓秀的同桌甄珠，甄珠很好的诠释了一句话，动如脱兔。 　　开学第一天的第一节 课，唐老师就感觉这孩子可能得了小儿多动症。 　　甄珠感觉自己上辈子就是一道数学题，她可太难了。因为开学前，她妈她哥再三告诫她，上课时不能吃东西不能喝水不能上厕所不能说话不能乱动…… 　　以至于等真的上课了，她满脑子都是各种不能不能不能。刚开始，她还憋得住，不到五分钟就开始东张西望左摇右晃，十分钟后就变成了各种焦虑不安，就跟屁股底下藏着针似的，那种不安的感觉都快要凝结成实质了。等二十分钟后，她就慢慢的陷入了绝望之中，胖乎乎的脸上写满了困惑，仿佛在问为什么还没下课呢？ 　　一直到最后十分钟，唐老师眼角瞥到她时，都忍不住立马把眼挪开，实在是不忍多看。 　　甄珠已经是两眼无神内心空洞绝望凄凉生无可恋…… 　　然后！！ 　　只听下课的哨声响起，甄珠整个人如同脱缰的疯狗一般，“嗖”的一下就窜出了教室。别人倒是还好，单纯就是被她怔住了，完全没反应过来，最惨的是坐在她后桌的甄伟。甄伟正起身打算跟同学们一起喊“老师再见”，就看到他堂妹原地弹起，撞了一下后桌后，没了踪影。 　　甄伟被吓得一屁股坐回了凳子上，好半天才缓过来，然后就感觉屁股蛋子好痛啊！ 　　唐老师：…… 　　行吧，毕竟是上学第一天。 　　乡下地头的孩子，全都是没有学前教育的。唐老师作为一个资深老教师，对学生们的要求放得很低很低。他是一年级一班的班主任兼整个一年级的语文老师，依着惯例，他打算花一周的时间，教会孩子们写自己的姓名和班级、学号。 　　这对毓秀来说，完全没有任何难度。从年后就开始跟着甄卓凡学习的她，差不多已经将一年级的课本都学会了，只是离吃透还是有那么一段距离的。可不管怎么说，写自己的名字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她觉得甄珠应该也没问题，可显然这是她想太多了。 　　在下午第一节 课后，甄珠这回没急着跑掉，而是拿铅笔在作业本的扉页画了个小圆圈，颇为自豪的跟毓秀说：“看，这就是我的名字，甄珠！” 　　“甄珠……是两个字。”毓秀提醒她。 　　“哦。”甄珠从善如流的拿起笔又画了个一个圆圈，“这就是甄珠！” 　　后桌的甄伟探出脖子：“你画两个羊屎蛋子干啥？” 　　战争一触即发，毓秀果断的让开，空出位置让他俩慢慢打架。同时，毓秀也顺势看向后桌的二姐盼娣，发现她二姐倒是拿起笔认认真真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尽管看着歪歪扭扭的，丑得厉害，可起码盼娣写的是对的。 　　见毓秀低头看自己，盼娣主动解答道：“甄卓凡教我的，我拿烧过火的小棍棍在地上写了好久，这还是头一次拿笔写字。”她把作业本拿开了一点，认真的打量了几眼，还是挺满意的，“以后我多练练，会好看的。” 　　盼娣其实很高兴的，不单因为上学这个事儿，更因为她第一次拿到了全新的礼物。 　　簇新的小学一年第一册 课本，还有几个同样崭新没人用过的作业本和铅笔橡皮。 　　对于毓秀来说，用新的东西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可盼娣不同，反正在她的记忆里，不管是衣服鞋子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一律都是招娣用过的，全是旧的。 　　“毓秀你要去厕所吗？我领你去。”盼娣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桌面，喊毓秀结伴上厕所。 　　毓秀摇了摇头，拒绝了。 　　盼娣见状也没多说，喊了其他几个熟悉的小姑娘，高高兴兴的跑了出去。没多久，甄珠跟甄伟的战斗也宣告结束，甄珠大获全胜，把甄伟打得抱头鼠窜。她喊毓秀出去玩，可毓秀还是摇头，回到座位上继续翻看起了语文书。 　　一年级的功课很简单的，再说老师们都心里有数的，对于这些新生相当得宽容，哪怕遇到个别比较笨的，也会很耐心的教导。基本上，一年级第一学期，就是一个适应过程，培养良好的学习习惯以及让学生们学会遵守校园规则，远比学习文化知识更为重要。 　　这也是为什么老师会建议招娣留级的根本原因，成绩不好当然是一个原因，可更重要的是，招娣其实一直都懵懵懂懂的，不太理解学校的各种规章制度，很多时候她都是遵从本能的。想听就听，不想听就不听，也不能说她态度不端正，可单看她上课的效率，绝对会认为她是铁了心来学校混日子的。 　　开学第一天，风平浪静的过去了。 　　班主任唐老师还给他班上的问题学生排了个序列，首位就是甄珠，其次是甄伟…… 　　相反，原先他觉得需要花很多精力的何小军，完全不在此列。倒不是说何小军就是老师心目中的好孩子了，而是他是个典型的窝里横。 　　在班上，同学们因为他姐那桩事儿，完全不跟他一起玩，他又没那个勇气跟同学们硬杠，只是委屈的一个人玩。不过总得来说，起码他上课不吵不闹，下课也没惹是生非，至于学习问题，唐老师反而不会太放在心上。 　　又观察了两天后，唐老师重新将问题学生名单排序。 　　有事儿做时，时间本来就是过得飞快的。尤其对于毓秀来说，上学真的是太美好了，哪怕她已经跟着甄卓凡学了一遍，可小孩子上课哪儿能跟专业老师相比？教语文的唐老师教学经验丰富，除了课本上的知识，还常常给他们讲小故事，毓秀特别喜欢各类故事，听得格外认真，两眼都是亮晶晶的。教数学的是一位相对年轻的女老师，姓陶，她教学经验是肯定比不过唐老师的，却胜在特别能调动课堂气氛，还做了不少教具，来帮助学生们更好的理解算术题。 　　“同学们大胆的想象一下，数字1、2、3……分别像什么？举手回答！” 　　像这种课堂提问，毓秀一般不太会主动参加，当然要是老师喊她了，她还是会乖巧的回答，可要她举手抢答却是奢望了。反而盼娣，格外得积极主动，每每老师的话音刚落，她的胳膊就已经高高举起，还是老师帮着纠正了几次，她才学会规范的举手。 　　“1像油条，2像小鸭子……”盼娣再度抢答成功，兴奋的小脸蛋红扑扑的，高高兴兴的回答道。偏当她回答到“0”时，稍稍卡了个壳，她的小同桌甄伟逮着机会就大喊：“0！0像羊屎蛋子！像甄珠！” 　　全班轰然大笑，原本趴在桌子上满脸写着“不想活了”的甄珠，猛的一个转身，举起胳膊快狠准的拍在甄伟的脑壳上。 　　陶老师被吓了一跳，忙上前拉架，还帮着劝小朋友之间不能打架。 　　“我没有打架，我只是打了甄伟！”甄珠义正言辞的反驳道。 　　“上课时不可以捣乱，甄珠你去旁边站一会儿，好好反省一下。”老师罚甄珠站了墙脚，转身又点了甄伟回答问题，甄伟学习是不如毓秀，可他好歹也用功过一段日子，倒是勉强答上来了。当下，甄伟得意洋洋的扭头看甄珠，一脸欠揍的表情。 　　于是，下课的哨声就变成了进攻的冲锋号，俩人又干上了。 　　…… 　　家里仨孩子都去上学了，李桂芳一个人待在家里照顾来弟做家务，忙不过来倒是不至于，可确实有点儿不太习惯。何小红的病前几天就好了，反正烧是退了，也就该继续干活挣工分了。苗家不是真的缺那点儿工分，可问题是，你要是不想下地挣工分，倒是在家做家务带孩子啊。啥都不干，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乡下地头，少有养闲人的，就算是小孩子好了，那也会帮着大人做一些事儿。在苗家，也就只有毓秀和刚出生不久的来弟是完全不干活的，像招娣就常帮着捡一些枯枝烂叶干笋壳啥的，用来引火生火，盼娣就更不用说了，在何小红的训练下，她现在啥活儿都拿得出来，还能帮着缝个扣子打个补丁啥的。 　　哪怕是何小红搞事之前，李桂芳前两年也会让招娣盼娣拿个碗碟摆个筷子啥的。 　　养一个闲人，还不是自家孩子，而是儿媳妇…… 　　莫说李桂芳原本就不是什么善心人，哪怕是好了，也没得全家上下都在忙活，只儿媳妇一人歇着不干活的。这种白日梦，不做也罢。 　　随着何小红再度被轰出去挣工分，她对李桂芳的怨气也是一日大过于一日，偏她在队上人缘不好，搁在以前还能跟娘家人诉诉苦，可眼下，只怕她娘家人才是最气她的。 　　幸好，最忙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接下来的活儿是还有不少，却都是不需要急赶着做的，相对而言会轻松不少。当然，这是对那些干惯了苦活儿的人来说，像何小红这种，从她怀孕到生产，别说干农活了，那可是把屋前屋后所有事情都推给了盼娣做的。可以说，她是闲了大半年后，突然被要求干苦活累活，差点儿没逼死她。哪怕现在相对轻松了一些，可对她来说，仍旧是不轻的折磨。 　　繁重的体力活，炎热的天气，还有沉重的心理压力，逼得何小红几乎喘不过气来。 　　可老天爷仿佛还嫌她日子过得太好了，在开学两周后，何小花又来找她，倒是没动手打她，而是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臭骂，中心思想是自己嫁不出去了，责任全在于她。 　　何小红实在是觉得难受，身上心里哪哪儿都不舒坦，跟大队长告了半天假后，她拖着脚步往家里走。 　　意外的是，今个儿家里居然有客人。 　　唐老师循着记忆里的小路，没费多大劲儿就找到了苗家。想当年，他教苗解放的时候，也曾不止一次的登门拜访过。直到现在，他还记得苗解放这孩子，憨头憨脑的，整个人跟聪明是八竿子打不着边儿的关系，不过用功还是挺用功的，在发觉自己不适合念书后，就将所有的时间精力用到了种地上头。 　　要知道，眼下还是大锅饭时期，社员们一起下地干活挣工分，只要将时间待够了，出力多或者少，其实是不影响记工分的。可苗解放却是真的在种地一事上花过不少心思的，哪怕他脑子再笨，却也不曾给他爹丢过脸。 　　进门之前，唐老师就已经回忆了一遍苗家的概况，顺便也想好了措辞。 　　李桂芳刚把来弟哄睡了，正打算把几个大红薯擦了，午饭做红薯稀饭，再拌一碟子什锦菜，清爽又开胃，关键是简单。 　　正忙着呢，唐老师进门了。 　　“你……哟，这不是唐老师吗？好些年没瞧见您了，最近过得咋样？”李桂芳送孩子们上学那天，没来得及瞧见老师就跑了，她还不知道唐老师是三个孙女的班主任老师。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了。 　　唐老师跟李桂芳很熟悉了，其实真要算起来，他俩还是亲戚关系，唐老师他妈也姓李，是李桂芳娘家的堂姑。不过因为血缘关系其实挺远了，加上唐老师以前跟苗光荣是好兄弟，因此一贯喊李桂芳为“老嫂子”。 　　“老嫂子，你还不知道？你家招娣盼娣毓秀，都在我班上呢。” 　　李桂芳搬了椅子请他坐下，又去灶屋里倒水兑了一杯红糖水，递到唐老师手上后，才开口问道：“招娣盼娣又干啥了？我把孩子交给学校了，她们要是不听话，你尽管骂尽管打，不然你告诉我，等她们放学回家，我让解放揍她们！” 　　“好些年没碰面了，老嫂子还是直性子。” 　　这话唐老师太熟悉了，以前他每次谈到苗解放，李桂芳就是这么跟他说的，随便打随便骂，你要是不方便自己动手，你说，我来打。 　　“不过嘛，这回我要说的不是招娣也不是盼娣，她俩都挺好的。招娣那孩子，看出来了，随爹，脑子是不太聪明，好在她性子好。加上她不是已经上过一年级了，今年的同学多半都比她小，挺有姐姐样儿的，会主动帮助小同学，特别是生活方面的。”毕竟学习方面她也帮不了。 　　“盼娣这孩子就更不错了，她脑子比她姐要灵光很多，上课认真听讲，积极回答老师提出的问题，学习相当得刻苦，我好几次都看到她舍不得用铅笔本子，折根小木棍在地上练写字。偶尔遇到不懂的问题，她也会问老师，问高年级的同学。在对待同学方面，她比招娣更为热情，喜欢助人为乐，人缘相当的好……这孩子真的挺不错的，我打算再看看，回头让她当个班干部。” 　　李桂芳一贯都是精明强干的样子，可这档口却是露出了迷茫的表情：“那您……跑我家来是特地夸孩子来的？” 　　这套路不对啊！ 　　哪个老师搞家访，也不能是专程来夸孩子的，正常的套路难道不是孩子在学校搞事，老师上门告状吗？ 　　早以前苗解放倒是从不闯祸，可苗解放的情况有点儿特殊，他爹很早就没了，一般没爹的孩子容易被人欺负，可他爹是解放军，还是为国捐躯的，哪怕他再怎么老实巴交，也没人敢欺负他。然而，因为他那个不讨喜的性子，也没人跟他玩。就因为不合群这个事儿，加上苗解放是烈士后代，两家又沾亲带故的，唐老师这才不止一次的上门家访。 　　可没爹跟没爷爷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儿！整个队上没爷爷的人多了去了，有好多甚至是爷奶都不在了，一点儿也不稀罕。 　　在李桂芳困惑的目光下，唐老师喝了一口红糖水，讲述了自己的来意。 　　他是为了毓秀来的。 　　李桂芳惊了：“毓秀？我家毓秀能有啥问题？她聪明着呢！” 　　“确实很聪明，要不是年岁实在是太小了，让她直接去二年级也完全跟得上。”唐老师先肯定了一把，随后才耐着性子解释道，“毓秀的问题在于，她这人很独，从不会主动跟同学来往。她的独，跟当初解放还不一样，解放是因为性子木讷不讨喜，同学们不喜欢跟他玩。毓秀的话，看得出来班上有挺多同学很喜欢她，是她自己不愿意配合。” 　　“不会吧？她跟那个小胖妞……就是甄家那个珠珠，玩得挺好的。” 　　“甄珠？嗯，我在你这儿说完，回头还要上甄家去。”唐老师想起甄珠就头疼，不过两人的情况却是不同的，他继续将话题扯回到毓秀身上，只道，“毓秀回家有没有同你说过学校的事情？” 　　“说啊，她说上课很好玩，学习很有趣。” 　　“同学呢？朋友呢？她有提过这方面的事情吗？” 　　李桂芳想啊想，想破了头都没想到。其实也正常，她本身就不是那种喜欢刨根问底的人，最多也就是随口问一句，今个儿发生了啥事儿，毓秀说了也就算了，真要是不说，提一句没啥事儿，她也不会死抓着问题不放。 　　半晌，她很勉强的想到了一个事儿：“好像有一次提过一嘴，毓秀说，甄伟揪她的小辫辫，然后甄珠把人打倒了，还把她的铅笔盒碰掉了。” 　　确切的说，毓秀的重点在于她的铅笔盒从桌上掉到了地上，磕掉了一小块漆，可把她给心疼坏了。 　　唐老师叹着气摇了摇头。 　　见状，李桂芳有些慌了，忙追问道：“可我看她跟那小胖妞玩得挺好的，早先还没开学的时候，她老往甄家跑。” 　　“这事儿我知道。可老嫂子你知道吗？苗毓秀小同学跟甄珠一起玩，每次都是甄珠主动找的她，她从来没有主动过哪怕一回。她去甄家也不是为了找小伙伴玩，而是跑去看书的。谁让咱们公社有那闲钱买书的人太少了呢？ 　　李桂芳一寻思，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儿。再一想，暑假里，她不再外出干农活了，毓秀好像就不爱往甄家去了。再往前推算一下，去甄家似乎也不是毓秀的本意，而是她这个当奶奶的给安排的。 　　“毓秀她在学校特别独，独来独往，不跟任何同学玩耍。老嫂子你要知道，小女孩子都很喜欢结伴同行的，别说上下学了，上厕所都一起去的。只有毓秀除外。” 　　“这话的意思是，其他小同学欺负她？她被排挤了？别人不跟她好好相处？”李桂芳来了气，心道别的孩子也就算了，自家那俩咋就不看着点儿妹妹呢？ 　　唐老师本想说得委婉一点，毕竟有些话说得太直接了不好听。可眼见李桂芳会错意了，他没了奈何，只得将问题挑明了：“不是别人的问题，就是毓秀自个儿有问题。” 　　李桂芳瞪大了眼睛。 　　“毓秀这人很奇怪，她好像从来不关心别人怎么样，完全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给你举个例子，她的同桌和后桌，也就是甄珠和甄伟两个小朋友，见天的吵架打架，她最多也就是让开位置由着他俩打，然后有一次，甄伟摔了个大马趴，嘴唇都磕破了，流血了。毓秀她看到的，就看了一眼，然后接着低头干她的事儿，别的同学都围上去关心甄伟了，只有她完全不在乎。” 　　“我当老师几十年了，以前就没见过这种情况。你说要是这孩子憨憨傻傻的，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儿，那是没啥，可她太聪明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对周围的事情漠不关心。对了，提到这个……” 　　唐老师想起一个事儿，就班上的问题学生，他曾经罗列了一个表格。本来，毓秀是排在挺后面的，因为她别的方面都不错，仅仅是年纪比较小，可这个属于客观因素，不是毓秀主观造成的。然而，经过他的认真观察，毓秀的名次被一点一点挪了上来，到目前为止，连胖墩子甄珠都在她后面了。 　　也因为整理名单这个事儿，唐老师有次忍不住在办公室说了几句，正好旁边一老师听到了，笑着说二年级有个男同学跟你们班这个女同学挺像的，都是啥都不管闷头学习，人缘已经不是差了，是入学都一年多了，连一个朋友都没有，极为不合群。那老师还提了一句，那男同学长得怪好看的，性子清清冷冷的，不少女同学上课都爱悄悄瞄他，就连高年级的女同学都会趁课间休息过来瞧几眼。 　　听到这些话，唐老师就知道人家说的是谁，因为他曾经帮忙替请假的老师代过课，对二年级一班的甄卓凡印象深刻。这孩子吧，看着特别不像是乡下地头长大的，反正在一群熊孩子里格外显眼。事后，他还特地打听了一下，得知甄卓凡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教比他小的孩子上课学习。 　　唐老师：…… 　　这个年纪的孩子哪个不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教小孩子上课学习，听着就怪怪的，尤其在听说教的大半还是小姑娘时，唐老师就懂了。这孩子得多不合群，才会连一个玩伴都没有，但凡有一个玩伴，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就不会跟小妹妹玩，会被其他男孩子笑话的。 　　甄家的问题也很大，不过唐老师并不打算跟李桂芳说这些事儿，他只简单的提了句，学校里也有跟毓秀性子相似的学生，孤僻冷漠不合群。 　　“我再给你举个例子，咱们学校都是安排学生做值日打扫卫生的。按说都是分配了谁干哪一块，别的孩子就算做完了自己的事情，也会搭把手帮别人做事的，早点做完早点结伴出去玩或者直接回家。只有毓秀，她是那种戳一下动一下，做完自己的事情立马就走。” 　　“还有啊，有一次我看到苗盼娣过去帮她，按说这种情况下，她应该是跟姐姐一起干活，毕竟人家主动提出来要帮你。可她不，她听说姐姐要帮她，二话不说就点头答应了，然后她就自己背起书包走了。” 　　年岁小，脑子聪明，深受宠爱，偏偏家里人没有进行很好的引导，唐老师感觉毓秀还是不如人家甄卓凡呢，起码甄卓凡被教育得很有礼貌，别管是不是出自于真心，起码他把礼仪做到了。 　　唐老师还在拼命想原因，可他不会知道，毓秀也好，甄卓凡也罢，这俩是真正的血亲兄妹，为什么性子这么像？因为他俩都像亲妈，只不过周萍相对来说要温吞很多，加上在娘家是长期被漠视的，看着没俩孩子这般清冷。不过，本质上是一样的，周萍下乡差不多有十年了，她在队上一个朋友都没有，如今俩孩子都上学了，甄家那头安静得就跟鬼屋似的。 　　在不知道真相的前提下，唐老师已经很努力的在追寻原因了。 　　最终，他将原因归结于家庭教育。 　　“老嫂子，你家仨孙女……哦，先不算那个小的。就招娣盼娣和毓秀，这仨姐妹，年岁相差都不大，怎么就差别那么大呢？” 　　李桂芳心说，我哪知道：“招娣笨得哟，不过倒还算勤快，做活儿老是做不好，差点儿没把她妈给气死，后来我拣几样简单的活儿让她做，是没盼娣做得好，好歹也顺下来了。盼娣倒是手脚利索得很，屋前屋后的活儿都拿得出手，你说学习，我是真不知道了，就知道毓秀爱看书，脑子也聪明……” 　　唐老师抬手让李桂芳停一停：“老嫂子，我说她们差别那么大，是想说，为啥你对她们的态度差那么多？你知道吗？一开始我都不敢相信，她们仨是亲姐妹。一家子亲姐妹啊，咋当姐姐的，吃的差穿的差，妹妹却养得那么金贵。” 　　犹豫了一下，唐老师到底还是说了实话：“你让我感觉，毓秀就好像那种前头生了好多个女儿的人家里最小的那个金贵弟弟。” 　　李桂芳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唐老师继续说：“你还记得以前的地主林家吗？前头七个闺女，第八个才得了个金孙孙，那可真的是心头肉。等前头七个闺女长大了嫁人了，咱们新中国也成立了，当爷奶的当爹妈的都没了，就只剩下林家那宝贝疙瘩。他咋活的？靠姐姐们接济，还一点儿感恩之心都没有。我倒是不怪他，他爹妈死的时候他才十岁，懂啥呢？还不是爹妈爷奶教他的，姐姐们为啥活着？是为他活的。姐姐们的东西就是他的，连命都是他的。” 　　“我知道老嫂子你肯定不会故意这么教，可你太偏爱毓秀了。以前就解放一个，你咋弄都成，左右也没个比较对象，疼他也好骂他也罢，都没啥。可眼下是姐妹几个，差别太大，等她们懂事了咋相处？” 　　“就不说别的，毓秀常会带一些吃的来学校。有好几次我都看到盼娣坐在她后头，眼巴巴的盯着她剥糖纸吃糖，有时候毓秀也看到了，可她没感觉的。唉，老嫂子，是亲戚才这么说的，你不能再怎么偏心下去了，仨姑娘差别那么大，长大以后咋办？就算当姐姐的不记恨妹妹，那要是毓秀本人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那她以后也让姐姐们继续这么奉献吗？” 　　“有句老话叫做，习惯成自然。一旦习惯得到优待，她以后就会理所当然的让姐姐这样那样。这跟那些重男轻女的家庭里，让女儿为儿子奉献一切甚至一辈子都被压榨，有啥区别？孩子什么都不懂，是需要大人去教导去引导的。” 　　李桂芳惊了，一个没忍住就将毓秀是自己救命恩人这个事儿说了出来。 　　这下，轮到唐老师目瞪口呆了。 　　他略思量了一下，觉得不能直接否决，干脆就道：“你说你本来是一碗水端平了的？后来因为毓秀救了你的命，你才偏心她的？可人家都救了你的命，你就这么害她？都养成啥性子了？你这不是疼她，是在害她啊！” 　　“那我该咋办？”李桂芳后知后觉的怕了，她也没上过学，以前也没人教过她这些事儿，只想着对救命恩人要感恩，拿最好的东西去回报，哪里会知道这些个弯弯绕绕。 　　“你这样，反正你家里也不差那口吃的，不用克扣毓秀的，你一碗水端平，对招娣盼娣也上点儿心。哪怕你没办法立刻改过来，像毓秀有新衣服穿，你给招娣买双新鞋，给盼娣买个新书包，都成啊！要想做到完全公平没可能的，但也不能差别那么大。太大太大了，大到不像是一家子亲姐妹，倒像是地主家的小姐和丫鬟！” 　　顿了顿，唐老师还强调了一个事儿：“你现在没孙子，将来有了孙子也不能太偏心，凡事得有个度。” 　　李桂芳猛点头：“对对，要公平对待。往后我对她们都好，大不了当大人的少吃两口，孩子们都一样。” 　　“别把日子过得那么磕绊，你家真不差那么一口吃的。” 　　“成，我记住了。” 　　唐老师想着也没啥事儿，他还得往甄家去呢，又想着刚才批评了那么多，临走前又猛夸了盼娣一通，说这孩子好，关键不是某方面特别好，而是方方面面都很好，特别平均，比她爹强太多了。 　　“孩儿她妈你蹲门口干啥？为啥不进去？”忽的，门外传来苗解放的声音，语气里满满都是狐疑，没一会儿他就进来了，看到院子里的人时，顿时愣住了，“唐、唐老师，老师好！” 　　“你也挺好的，招娣像你，是个实诚的娃儿，盼娣和毓秀都很聪明，比你当年可强太多了。”唐老师随口说着，之后就跟李桂芳告辞了，说他还要往甄家去，那头的问题也不少。 　　及至唐老师走了，何小红才扶着墙脸色煞白的进了院子。 　　李桂芳已经猜到这货蹲门口偷听来着，虽然不知道她听去了多少，不过其实也无所谓，哪怕真叫她听到了毓秀是救命恩人那一段，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 　　话是这么说的，李桂芳还是冷冷的瞥了何小红一眼：“还傻愣着干啥？去把屎尿布搓了。” 　　“不是让我下地挣工分吗？” 　　“那咋了？那我干农活的时候就不沾手丁点儿家务了？孩子不是你生的？搓点儿屎尿布还矫情上了？” 　　何小红无话可说，只能照办。 　　李桂芳明显就是找人撒气，她是觉得唐老师说的很有道理，可心里还是不好受。那心里不好受咋办？总得发泄出来吧？要怪也只能怪何小红正好撞了上来。 　　这时，一直站在原地作思考状的苗解放忽的开了口：“唐老师说我闺女聪明？” 　　“他说招娣随你，笨的哟！盼娣和毓秀都很聪明，大概都是随我吧。” 　　苗解放不敢质疑亲妈，他黑黝黝的面庞上露出了笑意来：“我闺女聪明呢！” 　　“那也是像我，不是随你！随你就笨了！” 　　“反正我闺女聪明。”憨人也有执着的时候，甭管女儿像谁，那总归都是他闺女。他闺女聪明得很，甚至聪明到连唐老师都亲自登门夸奖来了，可太难得了。 　　李桂芳懒得跟傻子一般见识，她开始琢磨要怎么这个问题完美的解决掉。冷不丁的给招娣盼娣买新衣服新书包新文具，会把那俩孩子吓死的吧？那就先从小事儿上来改变，好像她还有半包糖，先给糖好了。 　　当天放学后，李桂芳本来是想抓三颗糖一人给一颗的，临时改了主意，唤了毓秀到跟前：“奶给你三颗糖，你也让你两个姐姐尝尝。” 　　说这话时，李桂芳一直有细细观察着毓秀的表情，见她只脆生生的答应了一声，很快就跑去分别找了招娣和盼娣分了糖，从头到尾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高兴。唯一的问题是…… 　　“大姐，奶让我给你吃糖。二姐，奶给的糖。” 　　李桂芳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这傻孩子哟，奶这是让你借着糖跟姐姐拉近关系啊，你咋啥都说出来了呢？ 　　叹气归叹气，李桂芳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这说明啥？说明毓秀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她只是因为没人教，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并不是真的对姐姐们冷漠。这样的话，问题就好解决多了，大不了回头给东西都给三份，让毓秀去分给姐姐们。次数多了，她不就知道那是她姐姐了，自己有的姐姐也应有，唐老师都说习惯成自然，那这样也能养成新的习惯。 　　只是，才高兴了不一会儿，李桂芳就想到了一个事儿，又唤了毓秀到跟前：“毓秀，甄家那个小胖妞给你分过吃的没有？” 　　“有。珠珠给我吃过糖块、饼干，还有江米条和五香豆。” 　　“那你给过她吃的没有？” 　　“没有。”毓秀悄悄的睁大了眼睛，“我要给她吃吗？” 　　李桂芳嘴角抽抽着，她告诉自己，只是因为以前没教过毓秀，孩子是好孩子，就是大人没尽职：“是啊，她给你吃的，你也要给她吃的。还有，那个小胖妞她哥借你书看，你谢过人家没有？” 　　“没有。”毓秀又问，“我要谢谢他吗？” 　　“是的，下次记得说谢谢。” 　　“嗯，我记住了！” 　　李桂芳笑看着毓秀跑去玩了，转过身子就看到何小红又在使唤盼娣收拾灶屋，顿时拉长了脸，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何小红，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后气沉丹田一声吼：“何小红你个糟心玩意儿，我老苗家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作者有话要说： 　　谁也不能阻止我日万╭(╯^╰)╮ 第033章 　　唐老师离开苗家后, 就往甄家去了。 　　今天其实是上学的日子, 唐老师上午只有两节课，上完课就急急过来家访了。只是没想到在苗家耽搁了太多时间，等他赶到甄家时，孩子们已经中午放学了。 　　这里有个问题, 唐老师以前也教过甄兴华哥几个，不过他只来过甄家老屋, 对甄兴华婚后盖的新房是从未去过的。好在这也不打紧，毕竟她们班上的问题学生太多了, 不算毓秀和甄珠，那也还有个甄伟。 　　顺势跟甄家人聊了几句, 唐老师的意思是，甄伟的年纪太小了，眼下看着勉强还能跟得上，可这又是何苦呢？要知道, 毓秀和甄珠都才四岁，甄伟比她俩也只大了半岁光景，莫说晚个一两年了, 就是到八岁再上学也是完全来得及的。 　　一听这话，甄家其他人还没说什么, 刚放学回到家的甄伟, 连书包都还没放下, 就已经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我要上学！我要上学的！！” 　　甄伟其实不大喜欢上学, 可他喜欢毓秀啊！他又不傻，晚个一两年他就不能跟毓秀当同班同学了。要知道，他现在就算跟毓秀不是同桌，那好歹也是前后桌。再说了，保不准再努力一把，他就能把那个讨人厌的胖墩子堂妹给干掉了，那不就能成功上位了？ 　　唐老师决计不会想到他的学生居然这么时髦，可既然甄伟举着小手手保证说一定乖乖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绝对不打架惹事，他……也没辙儿啊！ 　　没奈何，唐老师只好问甄珠家在哪里。 　　一听这话，甄伟的两眼瞬间大放光芒，锃亮的仿佛四十瓦大灯泡一般，连午饭都不吃了，嗷嗷叫唤着说要主动带老师去找二婶。见状，甄大娘让大儿媳妇喂完奶就去灶屋忙活，自己拿围裙擦了擦手，领着小孙孙一起往甄兴华家走去。 　　两家其实隔得也不太远，没一会儿就到了甄兴华家外头，结果还没进院子呢，就听到里头传来甄珠扯着嗓门巨洪亮高亢的大哭声。 　　甄伟龇了龇牙，嘀咕着胖墩子又开始哭了。等几人进了院子，就看到甄珠坐在堂屋桌前，仰着头张着嘴，哭声震天的同时，却连一颗眼泪都没看到。 　　“这又咋了？”甄大娘走上前，很快就看到甄珠跟前摆了一碟子月饼，她就纳闷了，“有的吃你还哭？月饼不好吃？” 　　“我要吃粽子粽子粽子……”甄珠嗷嗷叫，“不要月饼不要月饼不要月饼！！” 　　一旁的周萍满脸无奈的解释道：“先前端午节，兴华从外头带来了肉粽子，她吃得特别香，一直就惦记着。这不又过节，也不知道她是咋想的，非闹着不吃月饼要吃粽子。” 　　甄大娘额上青筋暴露，要不是有老师在场，她真的很想上手收拾这个胖孙女：“你去跟老师谈谈，这边有我呢！”转身，甄大娘就去灶屋里盛了一碗米饭，“啪”的一下砸在了甄珠面前，“吃！你要的粽子！” 　　甄珠：…… 　　你当我傻？ 　　好在，这个时候甄珠也发现来了客人，她很快就爬下凳子，蹭蹭蹭的跑过去，光明正大的偷听起来。等她发现老师是过来告她的状的，她立马瞪圆了眼睛，再一看，旁边的甄伟满脸都是幸灾乐祸，还在悄声嘀咕着，退学才好，胖墩子退学了他才能跟毓秀坐同桌。 　　这谁能忍？ 　　甄珠大声宣誓：“老师！我会乖的！我一定乖乖听话，好好上学！以后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我要上学的，我要的！！” 　　上不上学其实一点儿也不重要，跟甄伟作对才是顶顶重要的。 　　咱们的政策是：凡是甄伟想要的，就绝对不能让他奸计得逞；凡事甄伟不想要的，不要也得要！ 　　唐老师心好累了，他怎么也想不通，现在的孩子咋就变成这样了？上学就真的那么好玩？不见得吧？国家既然规定了七到八岁为小学入学的年龄，那就肯定是经过了反复讨论和验证的。兴许有个别孩子，例如苗毓秀这种特殊人群，可很显然，甄伟和甄珠都不在此列。 　　然而，孩子们坚决要上学，当家长的肯定不会反对。要不是在苗家，李桂芳还算是很配合的，唐老师的这回家访可算是有够失败的。 　　事实上，就苗毓秀这个情况，唐老师还是很在意的。他是希望苗家能教一教，至于学校这边，他回去以后还得再好好琢磨一下，看能否两边配合起来，帮助这个天赋相当优秀的学生。这般好的苗子，他是真的不忍放弃。 　　** 　　另一边，苗家吃过午饭，孩子们背起小书包上学去了。李桂芳拿开水冲了一碗奶粉，稍稍放凉后就拿小勺子一点一点的喂来弟喝。 　　要说来弟这孩子，李桂芳一开始是极度不待见的。这已经不单纯是重男轻女的问题了，而是一而再再而三，老话都说事不过三，结果她愣是迎来了第四个孙女。刚开始，她每次看到来弟，都有一种扑面而来的窒息感。幸好，这孩子会长，跟她大姐二姐丁点儿不像，倒是越长越像毓秀了。 　　李桂芳在她自个儿那屋喂来弟喝奶，何小红则是一脸不情愿的收拾碗筷抹桌子。 　　原本，何小红是以为自己既然下地干活挣工分了，那家务活儿当然啥都不用干。可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的，李桂芳还是能找出各种事情让她做，甚至好几次鸡蛋里挑骨头的找茬骂她。搁在以前，每回在婆家挨了骂吃了亏，何小红还能回娘家诉苦，哪怕娘家其实并不能真正帮到她，起码也有个发泄的窗口。可现在…… 　　唉，别提了。 　　眼见苗解放吃过饭就要回屋歇觉，何小红紧走几步，拽了他一下，压根声音说：“我前头回来得早，听到了一些老师跟妈说的话。” 　　“啥？” 　　“就是……”何小红其实也没听全，她回来得其实已经挺晚了，关于毓秀是李桂芳救命恩人那段完全没听到，只依稀听到唐老师劝李桂芳，要公平的对待家里的每个孩子，不能太偏心眼儿，尽可能的一碗水端平。 　　将自己听到的话简单的告诉了苗解放后，何小红满脸焦虑的道：“你说那老师特地跑咱们家来说这个干啥？” 　　苗解放也不知道老师来干啥的，一开始他还以为老师是专程来夸他闺女聪明的，及至听了这些话，他才恍然大悟，敢情唐老师是跑他家来教训他妈的？连他都听出来了，这就是明摆着说他妈太偏心眼儿了，不然为啥要劝说公平对待家里的每个孩子？ 　　“唐老师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妈应该会听的。”苗解放特别佩服唐老师，这要是换个人来跟他妈这么说，保不准被啐一脸。 　　——我咋养孩子关你啥事儿？是碍着你了，还是吃你家大米了？呸！ 　　苗解放还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不想何小红却更焦虑了：“你这话啥意思？难不成妈以后真就一碗水端平了？” 　　讲真，要做到完完全全的一碗水端平那是不可能的，李桂芳都多大年纪了，性子早就养成了，哪有那么容易拧过来了？苗解放还是很了解他妈的，他觉得他妈应该会明面上一碗水端平，暗地里还是会继续贴补毓秀的。这就好比什么呢？李桂芳早几十年就跟苗家叔伯闹翻了，可她还是叮嘱苗解放每年正月里去给叔伯拜个年。这撕破脸是一回事儿，表面工程又是另外一回事儿，用她的话来说，做做样子还是有必要的。 　　不过这话，苗解放没说出来，他觉得他媳妇应该不喜欢听。 　　因此，他只道：“这不正好？你老说妈偏心眼儿，只疼老小……哦不，是只疼老三不疼老大老二。这下遂了你的愿，你高兴了吧？” 　　何小红：…… 　　我高兴个屁！ 　　你早有这种觉悟该有多好？非得等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了，才幡然醒悟。这不是坑人玩吗？早知道、早知道…… 　　何小红越想越难过，忍不住红了眼圈，她还质问苗解放：“你知不知道那老师还跟妈说，以后哪怕有了孙孙，也要一碗水端平。那我还生啥儿子？我儿子还不如老三老四金贵！他咋这么闲呢？咱们家咋样跟他有啥关系？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尽管别人家的闲事儿！” 　　说到前面时，苗解放还有耐心听，可听到后面，他却是黑了脸。 　　他以前从不生气的，哪怕是何小红月子里为打她的妹妹何小花说情时，最多也就是不耐烦。可这会儿，他却是真的生气了：“唐老师家访是为了学生好，你不领情还说他？这话你以后不要再说了，我不爱听！行了，去洗碗！有这个闲工夫，去把闺女们那屋收拾一下，竹席多擦几把，枕头拿去晒一晒……你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吗？干活去！” 　　何小红气到眼圈发红，拿着抹布站在原地就开始抹起了眼泪。 　　等李桂芳喂好奶哄好孩子出来一看，好家伙，堂屋桌上还是一片狼藉，她儿媳妇正拿抹布擦眼泪呢！ 　　“你去把屋里的脏衣服都收拢起来，还有毓秀她们姐妹那屋的枕套枕巾、毛巾被，都拿去河边洗干净了，今个儿天气好，晒一下午肯定能干的……还不快去！！” 　　“我、我下午还要下地干活。” 　　“所以才让你动作麻利点儿，快去！！” 　　何小红这下是真被气哭了，可她到底不敢招惹李桂芳，只得默默的流着眼泪，依着李桂芳的话，收拢了脏衣服枕套之类的，拿去河边清洗了。 　　这年头，婆婆的权利还是很大的，要是当婆婆的铁了心要收拾儿媳妇，多半都是能成功的。当然，也有少部分儿媳妇娘家厉害，碰到这样的情况，当婆婆的多少还是会收敛点儿的。可何家本就不如苗家，连李家都不如，李桂芳会忌惮才叫怪了。再一个，何家现在烦死了何小红，尤其最忙的这段过去后，乡下地头各家各户又开始给未婚男女介绍对象了，可何小花……无人问津。 　　何家人恨死何小红了，哪怕上回那个事儿的确是何小花自己造的孽，可他们却不是这么想的，仍是认为何小红不该这般小题大做，当妹妹的就算再不对，也该回家收拾，不该闹到收不了场的地步。 　　说起来，何小红的甩锅技能完全是来自于她娘家的。这不，明明是何小花毒打产妇，何家人愣是能把一切责任都推到无辜的何小红身上。哪怕何小红是造了不少孽，可起码在这件事情里，她是全然无辜的。反过来，何小红也每次都能把责任归咎到别人身上，甩锅技能当真是一脉相承。 　　能看透这一点的人不多，可就算再傻的人，也不至于在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还非要跑去跟何家结亲。试想想，乡下地头那么多人，她何小花又不是天仙美人，干嘛非要娶她？ 　　这么一来，何小花俨然成了何笑话，被众人取笑之余，愈发的无人问津了。 　　于是，何家人就更恨何小红了。 　　…… 　　何家人如何暂时还影响不到苗家这头，主要是李桂芳性子太彪悍，苗解放又是个憨的，委婉的话听不懂，太直接了那不就变成撕破脸了？也不是没人想暗戳戳的搞事，这不何小军就憋着气，他亲眼看着他妈和他姐天天在家里抹眼泪，有心想帮妈和姐出气，就暗暗盯上了苗家那几个女孩儿。 　　问题就在于，何小军不是很敢怼毓秀和盼娣，前者是众人瞩目，后者是朋友众多。还没等他把目标改成招娣，唐老师就召开了班会，任命班干部。 　　自打家访过后，唐老师连着好几天都在苦思冥想对策，终于还真就让他想出了个好法子。 　　就苗毓秀那性子，指望她当班长是不可能的，好在她人聪明功课好，当个学习委员就很不错。这样一来，别的同学有学习上的困难就会去找她，一来二去的，不就融入集体了？又因为是班干部，就算性子略冷一些也没关系，横竖同学既然是过来问题目的，别人求着你自然就不会太计较态度问题，等回头跟同学们交流多了，自然而然的就会处出情谊来的。 　　唐老师想的很好，他还精心挑选出了班长副班长等其他班委成员，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特地点了苗毓秀当学委，强调说，以后老师不在的时候，同学们有问题可以找苗毓秀同学，让她帮着讲一讲。 　　除了苗毓秀，唐老师还点了苗盼娣当生活委员，在他看来，盼娣的的成绩虽然不算最好的，但学习态度还是很不错的，为人热情乐于助人，关键是生活能力很强，看她打扫卫生那架势，一看就知道在家没少干活。 　　“我、我是生活委员？”盼娣都惊了，短暂的惊讶过后是狂喜，“嗯，唐老师您放心，我一定当好生活委员，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 　　生活委员…… 　　说句良心话，在学生们眼里，权利最大的班干部当然那是班长，要是初高中则是班长和团支书。小学的话，班长是仅次于老师的存在，特别光荣的职位。再往下是副班长和学习委员，副班长有点儿助手的性质，学委则是高大上的存在，一听就特别了不起。 　　至于生活委员，则是又苦又累的存在。 　　小学班里人数少，再说本来也没太多的事情，因为班上只有生活委员，少了劳动委员。等于说，但凡是打扫卫生、应付检查、开门锁门等等，全都是生活委员的事情。这就意味着，你得第一个来上学负责开门，也得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因为要锁门。还得安排好每周每天的值日生，要是遇到学校搞大扫除，生活委员不单要方方面面都安排好，还得身先士卒，干最苦最累的活儿。 　　最关键的是，多数同学都会尊重学习委员，却没几个人会尊重生活委员。 　　然而，盼娣才不在乎这些，她兴奋得两颊通红，只差没宣誓说一定会好好干，绝不辜负老师的期望。 　　跟盼娣比起来，毓秀那叫一个迷茫。她压根就不想当什么班干部，是学习不好玩，还是书本不好看？为啥要想不开当班干部为广大同学服务呢？好在，这才刚当上，毓秀再聪明也没意识到当班干部会有多麻烦，迷茫归迷茫，她到底没立刻站起来反对。 　　而此时，班干部任命也进行到了尾声，只听唐老师说道：“还有体育委员……” 　　“我我我我我！！”甄珠从开始盼到结尾，眼看只剩下最后一个班干部了，她急坏了，都不等唐老师说完，就忍不住举起爪子，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唐老师话音一顿，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甄珠急死了，她特别特别想当班干部，眼见唐老师停下来了，她赶紧起身推销自己：“我啊我啊！甄珠啊！我跳皮筋很棒的，我还会跳绳，跑步也超级快的。上一回，甄伟他都跑出去百来米了，我一下子就窜上去，从后面给他扑倒了，把他摁在土里揍！我很厉害的！我还会拍皮球，我啥都会的！” 　　坐在甄珠后面的甄伟，一开始是真没打算竞选班委，可他完全受不了甄珠诋毁他，尤其还是当着毓秀的面！ 　　不能忍！！ 　　“老师老师！我也想当体育委员，我比甄珠大了半岁呢，我还比她个子高！” 　　甄珠愤怒的回头，张嘴就喷了他一脸唾沫星子：“比我大有啥用？你还不是被我追着打？长得高你倒是跳得高啊，你平地上都能摔个大马趴，要是让你跳皮筋，你不得把自己摔死？笨的哟！” 　　眼看两人又要上演世界大战，唐老师赶紧叫停：“这样吧，咱们班也来一场民主选举，大家举手表决，看谁票数多就让谁当体育委员。” 　　横竖就是个体委，唐老师其实也不太在意，当下就让同学们举手表决，结果却相当得出乎意料。 　　让同意甄珠当体育委员的举手，一大片小手都高高举起，数都没法数清楚。等让同意甄伟当选的举手时，甄伟恨不得跳起来把手举高，可同意的人却寥寥无几，一只手就数的过来。 　　甄伟输了，输得无比惨烈。最叫他难受的是，毓秀居然站在甄珠这一边。 　　小男生的玻璃心彻底碎了，当场他是憋住了没哭，等下课以后却忍不住跑出去教室找了个角落蹲着哭。太委屈了，他那么喜欢毓秀，结果毓秀喜欢那个讨人厌的胖墩子！！ 　　这个时候，甄伟还不知道，他这个胖墩子堂妹将会在他的成长中占据极大的篇幅，成为他人生里的巨型绊脚石，给他造成了永久性的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所谓青梅竹马，就是恨不得亲手弄死她丫的！！！ 　　班委任命告一段落，直接造成的后果就是，甄伟足足三天没露过笑脸，再就是何小军愈发不敢搞事了，他还是很惧怕权威的。 　　然而，三天后，就在甄伟好不容易走出了这段阴影后，毓秀告诉唐老师，她不想当学委了。 　　毓秀没去办公室，她就是在这天语文课下课之后，径自跑到讲台旁，小声但语气坚定的说：“唐老师，我不想当学习委员了。” 　　唐老师差点儿没叫她这话给噎死：“为什么？” 　　“不好玩，太麻烦了，我不想当了。”毓秀眨巴眨眼睛，一脸认真的给唐老师算了一笔账。 　　在当上学委之前，毓秀每天的行程都是，上课听讲，下课写作业。又因为甄卓凡已经上了二年级，每天放学后，她还要去甄家上课，还可以跟甄卓凡借书回家看。在李桂芳的教导下，她已经学会了说谢谢，每回都有认真的感谢卓凡哥哥，还带了奶奶做的粢饭给甄珠吃。 　　总之一句话，毓秀的生活特别充实，她自己也很满意，并不想进行任何改变。 　　然而，自打当上了学委后，她每节课的课间都要遭受一波问题。这年头，多数同学还是惧怕老师的，就算有问题也不敢去问老师，那么选择学委无疑是个好办法。尤其毓秀长得好看，小男生们本来不知道该怎么跟毓秀搭话，现在就好了，特别是甄伟，他变着法子的跟毓秀套近乎，今天问这个明天问那个，甚至放学以后，他还能追着问一路。 　　毓秀烦不胜烦。 　　她认认真真的告诉唐老师，自己不想教那么多人，每天都有人来找她问问题，太烦了。 　　唐老师：…… 　　当了几十年的老师，他还是第一次碰上有不想当班干部的学生。可问题是，他点毓秀当学委，本来就是想让毓秀尽快的融入到班集体里，结果…… 　　因为毓秀态度很坚决，唐老师不得不先同意了她的请求，不过他也没立刻选别人，而是决定下午放学后，再往苗家去一趟。 　　二度家访。 　　这个时候，唐老师已经意识到了，哪怕一年一班的问题学生是不少，可哪个都没有毓秀的问题严重。 　　就拿甄珠来说，她就跟多动症儿童一样，上课时候焦虑到不行。可慢慢的，甄珠也适应了学校里的生活，上课不让吃，那她下课吃，教室里不让吃，那她拿去操场上吃。又因为一年级的功课其实还是很简单的，甄珠那脑子是不太擅长学习，可架不住她哥会帮她，白天上课晚上补习，起码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生跟不上的状况。 　　至于甄伟，他是一面想跟毓秀当同学，一面跟甄珠较这劲儿。在甄伟看来，没道理胖墩子能做到的事情，他却做不到。因此，甄伟适应得也不错，学习方面看着比甄珠强上不少。 　　可苗毓秀…… 　　唐老师脑壳都疼了，下午放学后，他立刻赶往苗家。 　　成年人脚程快，再说唐老师觉得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当着孩子的面聊比较好，因此他紧赶慢赶的往苗家去了。等他到苗家时，恰好苗解放刚从地里回来，俩人在门口打了个照面。 　　“唐老师好！” 　　唐老师冲着苗解放笑了笑：“你在更好，孩子的事情，父母的态度是非常重要的。对了，孩子妈妈在不？” 　　本来是不在的，李桂芳收拾了半盆子屎尿布打算让何小红去河边搓，可听到唐老师这话，她果断的改了主意，唤了何小红过来，三人都坐在院子里，呈扇状将唐老师半包围起来。 　　“事情是这样的，上次我家访后回去仔细想了想，为了能让苗毓秀同学更好的融入到集体中，我就让她当了学习委员……这个事儿你们知道了吗？” 　　答案是不知道。 　　本来，盼娣这孩子是憋不住想要将这个特大喜讯告诉家里的，问题在于毓秀她没说啊。盼娣琢磨着，生活委员是挺了不起的，好赖也是个班干部呢，可学习委员更了不起，妹妹都没骄傲，她好像……更没资格骄傲？ 　　如此这般，三天时间里，家里完全不知道俩孩子当了班干部。 　　好在，他们现在知道了。 　　“我闺女那么厉害啊？学习委员？”苗解放高兴疯了，搓着手满脸的兴奋，“毓秀学习很好吧？我记得我那会儿上学时，学习最好的同学才能当上学委呢！” 　　“是的，苗毓秀同学很聪明，学习非常好。尽管她的年纪是班上最小的，可她的成绩却是班上最好的，要不是因为年龄问题，跳级直接上二年级都可以。”唐老师一贯的风格就是先肯定，不过很快他就话锋一转，“但或许是因为年龄问题，也有可能是本身的性子，苗毓秀就好像跟班里同学割裂一样的，她在班上没有朋友，光没有朋友也就算了，她对什么都不在乎，就低头读书。我原本是想着，她当了学委以后，同学们有问题可以去问她，一来二去的，她跟同学们就能建立起良好的沟通桥梁来。可她今天却对我说，她不想再当学委了，太麻烦。” 　　“不是……”苗解放差点儿没叫自己的口水给噎死，他赶紧摆手，“唐老师你别听她的，我回头跟她说说，得当啊！咋还有人不想当班干部呢？”他当年做梦都想当，可惜连个体育委员都没当上。 　　唐老师摇头叹息：“我是好不容易才想到了这个办法……唉，其实也不是非要逼着她交朋友，可她现在在一个集体里，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关心，就自己玩自己的，咋能这么独呢？人啊，哪儿能完全不跟别人来往呢？我也是看出来了，苗毓秀同学是个聪明的，能读的，咱们国家现在虽然取消了高考，可一个国家要发展，绝对是需要人才的。她年纪还小，这几年政策一直在变化，谁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可有一点我很清楚，这孩子将来绝对是个有出息的。” 　　苗解放听得两眼放光，李桂芳则是一副预料之中的表情，唯独只有何小红，面上的神情格外复杂，颇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我当老师的，是希望每个学生都好好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并不是每个孩子都有读书天赋。咱们是在说，努力很重要，可解放你当初不努力吗？很多知识，老师只提了一嘴，苗毓秀同学就立刻听懂了，学会了，吃透了。可其他同学却是要老师反反复复的讲上好多遍，他们还是一知半解的。苗毓秀同学的天赋非常好，她注定是要一飞冲天的人。可越是这样优秀的苗子，我越是不忍心看她这样。” 　　“你看咱们现在，能耐人不都是当干部的？有能耐的，你管着人，没能耐的，被人家管。我原先是想着，让苗毓秀同学先当个小干部，要是干得好，回头让她当班长也是可以的。等以后，推荐她当少先队员，上了初中还可以入团，高中时候还能入党。班干部和成绩好，这两样都是很重要的，你们家成分好，这孩子又聪明，不好好培养太可惜了。” 　　“现在多锻炼一下，早点磨练起来，以后不就能走得更平顺了？将来迟早都是要跟别人打交道的，人总不能一辈子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吧？她那么聪明，完全是个当干部的料。” 　　唐老师说了挺多的，苗解放听得都傻眼了，直到唐老师说到一个段落时，他才结结巴巴的问：“我闺女还能入团入党啊？可这个，一般不都是给干部子女的吗？” 　　一个公社那么多生产队，这年头又还没实行计划生育政策，每家每户都是好几个孩子的。再说除了干部子女外，还有干部的侄子侄女，另外老师子女也占了一部分。在这种情况下，像少先队员倒是还好，毕竟名额很多，可入团入党却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女能轮得到的。 　　可唐老师却说：“别人家不好说，可你家是什么情况？烈士家庭，只要自身足够优秀，挤掉谁都不能挤掉你们家的孩子。哦对了，还不止苗毓秀同学，苗盼娣也很不错，她是我们班的生活委员，论学习可能是不如她妹妹，但她胜在性子好，乐于助人，在班上人缘很好。我已经决定，让她们俩都第一批加入少先队员。” 　　苗解放：…… 　　我的闺女那么棒！！ 　　“反正你们做家长的，能劝就劝着点儿吧。不过，孩子年岁也是小，实在不行也不用强迫她。小学六年呢，兴许等她再大一点儿，更懂事了，就会改了想法的。” 　　唐老师是特地强调了这一点，还是专门冲着李桂芳说的。因为他太清楚李桂芳的性子，他很担心李桂芳脾气上来的直接拿柳条抽孩子，毕竟当初苗解放是真没少挨骂挨打。 　　生怕自己说的太委婉了李桂芳听不懂，唐老师又补充道：“老嫂子啊，你可千万记得，打骂孩子是要不得的，咱们要以说服教育为主。要实在不行，也应该给孩子一点时间，要试着去理解孩子，尊重孩子的想法。” 　　李桂芳一时间没听懂唐老师的潜台词，不过她本来也没想过打骂孩子，因此只点点头，末了又想起一事：“那我家招娣呢？” 　　“苗招娣同学……”略一犹豫，唐老师还是选择实话实说，“到时候第二批少先队员，我还是会推荐她的。这孩子性子还是不错的，开学后进步也挺大的，相信期末考试能够及格，小学也能顺利毕业。现在跟以前不同了，小学升初中不难的，不过她应该也就只能念到初中了。孩子是好孩子，可能就是不擅长念书。” 　　“我听懂了，招娣随爹。”李桂芳气恼的瞪了眼苗解放，倒是没再说什么。 　　能说什么呢？唐老师那说法，明显就是舍不得好苗子折了，可要是本身就咋地，那就混个小学毕业或者初中毕业。然后干啥？男的下地干活去，女的找个好人家嫁了，还能咋地？ 　　李桂芳在心里盘算着。招娣不着急，离初中毕业还有很久很久；盼娣很好，眼下完全不用担心她；唯一的烦恼就是毓秀，这孩子到底像谁呢？ 　　苗解放也在思考等下要怎么劝劝闺女，在一旁始终没吭声的何小红突然开了口：“老师，我娘家弟弟何小军也在你班上吧？他咋样？要是毓秀不想当那什么学习委员，你让小军当呗。” 　　唐老师：…… 　　我为啥要那么想不开呢？ 　　“何小军啊，那孩子成绩不好，脑子不够聪明，性子也不大……就是毓秀吧，她是自个儿不想跟别人玩，同学们还是很喜欢她的，每天都会想一堆理由接近她，可她不爱搭理人。何小军就不同了，同学们都不大喜欢他，男生女生都不爱搭理他，他性子太闷了，畏畏缩缩的，只怕往后很难有大出息。” 　　这要是当着何小军父母的面，唐老师还不会说的那么直白。可姐姐跟父母是不同的，唐老师犹豫了片刻后，还是说了大实话。 　　何小军也是个问题学生，不过一个班上那么多人呢，当老师的哪里管得过来？有些是不忍心折了，有些就无所谓了，反正管不管都一样，与其浪费精力，还不如将精力放在那些长大后能有出息能报效祖国的孩子们身上。 　　就是何小红要难受了，她一下子红了眼圈，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见状，唐老师忙安慰了一句：“不要紧，何小军虽然不会有大出息，可苗毓秀将来一定会很优秀的！” 　　何小红：…… 　　并没有感到安慰。 　　过后不久，孩子们陆续回到了家里。 　　之所以说陆续到家，那是因为毓秀先回来了，她是跟着甄卓凡的，本来是打算路过家里放下书包就往甄家去，结果就被她爸拦了下来，非要跟她探讨班干部问题。 　　苗解放送走了唐老师后，满脑子都是班干部。他小时候做梦都想当却没能当上的班干部啊，结果闺女当上了，还是当了地位很高的学委，却说不干就不干了。这叫什么事儿呢？哦对了，他是想当当不上，他闺女是不想当老师还觉得很可惜。 　　他俩碰上的真是同一个老师？？？ 　　可惜的是，苗解放并不擅长言辞，尽管他已经很努力的劝毓秀了，可毓秀仍然固执己见，说不干就不干。 　　苗解放都绝望了：“为啥啊？你为啥不想当班干部？” 　　毓秀不解的看着他：“当班干部有啥好的？同学们有啥不懂的老跑来问我，问问问，那么简单的题目也要问我，有啥好问的？我都让他们去问老师。” 　　“不是……”苗解放绞尽脑汁，变着法子的劝闺女，他都急死了，真的不懂为啥闺女不想当干部，那可是干部啊！他想当还当不上呢！ 　　最终，还是李桂芳救了苗解放，她是怕再不出手，亲儿子就要把他自己逼死了。 　　李桂芳唤了毓秀到跟前，好言相劝了好一会儿，还把唐老师的话转告给了毓秀，试图让毓秀明白，当班干部就算麻烦一些，但好处还是很多的。 　　结果毓秀却道：“为什么呀？卓凡哥哥就没当班干部，当班干部可浪费时间了！” 　　李桂芳一口血哽在嗓子眼里，差点儿没忍住拍死毓秀……她妈！ 　　心肝宝贝儿是舍不得骂更舍不得打的，那就只能迁怒了。不过，眼下迁怒还不是最重要的，要紧的是说服毓秀。然而，甭管李桂芳怎么劝，毓秀就是很固执。李桂芳就纳闷了，这孩子啥时候变得那么固执了？转念一想，好像毓秀一直都是很固执的，只不过她对很多事情都无所谓，这才没早早的察觉到。 　　李桂芳后悔啊！ 　　她特别特别的后悔！ 　　要是早知道会这样，她绝对不会把人送到甄家去。甄卓凡太坑了，把她家宝贝孙女往坑里带啊，你说学习好，可人还能啥事儿不管只顾学习吗？那还不得学成个书呆子了？最可怕的是啥呢？还不是当不当班干部的问题，而是她怕啊，她怕再这么继续下去，万一这两只长大以后凑一起了，那日子还咋过啊？不得两眼一抹黑，彻底把日子过瞎了？ 　　俩人都一个德行，万事不理就闷头读书。就算再喜欢读书，这也太过了啊？ 　　低头看向一脸认真的孙女，李桂芳默默的将甄卓凡的名字从孙女婿的名单中划掉。就算这孩子看着就是个有出息的，她也不能让这两只凑一对。 　　绝不！！！ 　　最终，家里人谁也没能说服毓秀，只能默认她辞去学习委员一职。 　　倒是不久后，盼娣回了家，苗解放问她生活委员一事，她忙解释道：“这不是毓秀没说，我也就没说了。她当上学委都不骄傲，我就一个小小的生活委员，嘚瑟啥呢？对了，我天天晚回来就是要关门关窗，我要跟值日生们一起把教室打扫干净后，才能回家。” 　　苗解放满脑子都是“小小的生活委员”，一颗心就跟泡在黄连水里那么苦。要知道，他读书那会儿，别说生活委员，连体委……哦不，体委还是很了不起的，他是连个小组长都没当过啊！ 　　“盼娣你好好干，认真点。”不管怎么说，盼娣这个生活委员还是安慰到了苗解放，他可劲儿的鼓励了孩子，生怕这孩子也闹着不干。 　　盼娣把这些话都听在耳里，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没一会儿，她就冲她爸笑得无比灿烂：“爸！爸，我跟你说，我班上的事情可多了。你能不能跟我妈说一声，让她别给我那么多活儿。” 　　“行！爸会跟你妈说的。你好好学习，好好当干部，给家里争口气！”苗解放一点儿也没怀疑他闺女的用心，拍着胸口保证道。 　　这一幕，全被李桂芳看在了眼里，她在脑海里把三个孙女都过了一遍，这招娣随爹是毋庸置疑的，可盼娣和毓秀，一个鸡贼一个固执，到底像谁啊？哦，还有小孙女来弟，目前还看不出来，也不知道长大了会咋样。 　　她啊，有四个孙女，咋就没一个随她呢？ 第034章 　　自打唐老师两次家访后, 苗家就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早先, 苗家的饭桌上多半都是两样饭的，稀饭或者杂粮粥是为其他人准备的，李桂芳一般会给毓秀下碗细挂面，偶尔还会煮点面疙瘩汤。后来, 因为何小红怀孕那事儿，李桂芳下地挣工分去了, 饭菜就没那么大区别了，可就算同样的一锅红薯饭, 李桂芳也会想办法给毓秀多舀些白米饭，时不时的还会给她煮个鸡蛋补补身子。 　　眼下, 李桂芳再度回归家庭，因为要照顾才几个月大的来弟，她经常会煮一些小米粥，偶尔也会添点儿奶糕糊糊, 毕竟奶粉这玩意儿，不可能一直吃下去的，除了钱外, 奶粉本来就不好弄，倒是奶糕还容易点儿, 也适合小婴儿吃。 　　来弟吃奶粉吃奶糕吃小米粥, 毓秀就吃黑芝麻糊吃煮鸡蛋吃细挂面。至于招娣和盼娣, 那肯定没这个待遇了，基本上都是大人吃什么, 她们也跟着吃什么的。 　　于是，在接受了唐老师的建议后，李桂芳重新制定了食谱。来弟暂时没办法改，就算要添加辅食也得等她再大一些再说。至于前头的仨孙女，李桂芳决定在吃食方面一视同仁，要么都吃白米饭，要么都吃挂面，煮鸡蛋也可以一人一个带去学校吃。 　　也就是说，苗家从以前的两样饭变成了三样饭，来弟自个儿吃一种，毓秀姐妹仨吃一种，然后就是三个大人了。 　　可问题还是存在的，李桂芳她是从苦日子里熬过来的人，尽管实际上苗家跟甄家的条件是不相上下的，可一则苗家人口多，二则李桂芳特别担心将来有急需要用钱的地方，手里不捏着钱她就会很不安。在这种情况下，要想提高招娣和盼娣的饮食水平，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从大人这边抠。 　　何小红都惊呆了。 　　以前，家里偶尔还能煮两顿白米饭或者白面馒头，再不济也有红薯饭吃。可冷不丁的，孩子们的待遇提高了，他们当大人的反而降了生活水准。 　　白米饭？没有。 　　白面馒头？没有。 　　红薯饭？红薯还是有的，饭那是少得可怜。 　　当然，李桂芳也不至于想要饿死家里的谁，在重新制定了菜单后，三个大人吃的虽然差，但份量却是足足的。别说不说，玉米粥红薯粥南瓜粥干饼子杂粮窝窝头……管够！ 　　可就算管用好了，这么区别对待，也太难受了吧？ 　　搁在以前，尽管毓秀一个人吃得好，可毕竟那也不是顿顿如此的，而且其他人的伙食其实也没那么差，隔三差五的还能改善一下。而如今，几个孩子那是顿顿白米饭细挂面，时不时的加个鸡蛋，大人们的伙食水准却是直线下跌，改善啥的只怕梦里才会有。 　　其实，比起早年间吃了上顿没下顿，一年到头都是饥肠辘辘的，现在的生活已经好很多了。要知道，就算他们这一带属于比较富庶的地区，那也不是家家户户都能吃饱的。别的不说，在同个生产队里，苗家这都算是数得着的好日子了。 　　苗解放还特别高兴：“吃，你们姐妹几个多吃点儿，吃饱吃好才能好好学习，还要给班上做事，不能给你们爷爷丢人，知道了不？” 　　李桂芳抬起眼皮瞥了蠢儿子一眼，没好气的道：“吃你的吧，她们聪明着呢！” 　　是挺聪明的，哪怕是姐仨里头看着最笨的招娣，在开学半个月后，也渐渐的摸索到了学习方法。 　　说起来也不算啥，招娣先前之所以留级，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是插班生，一年级上学期的课程也是很重要的，她基础没打好，本人又没有自主学习的能力，成绩差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儿。等重新上了一年级后，她比任何人都更快的适应了校园生活，加上盼娣当了班干部后，成天盯着她写作业。没多久，招娣的成绩就有了起色，谈不上有多好，可好赖也能挤到全班的中下游了。 　　笨也有笨的好处，起码让她干啥就干啥。小学的难度本来就不高，一年级的课程更是简单到了极点。在盼娣的高压政策之下，目测到期末考试时，招娣最起码也能混个及格分。 　　与此同时，毓秀也在缓慢进步着。这里的进步并非指学习成绩，而是她的日常生活。 　　唐老师的话还是很对的，如今这个年代并非后世，人跟人或者社会都是没办法脱节的。假如真的任凭毓秀这么下去，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像周萍那样，找个好人家嫁了，照顾孩子操持家务，跟谁都不来往，没朋友没知己，没工作没事业，完全失去了生存能力。 　　幸好，毓秀年纪还小，在李桂芳的干涉下，最起码她已经能跟两个姐姐分享食物。又因为她的学习进度远超两个姐姐，偶尔还能给她们讲从图书上看来的故事。再就是，毓秀虽然拒绝同学们的问问题，可姐姐们到底不是同学，有时候盼娣遇到不会的题目，毓秀还是会帮着解答的，就是过程略有些磕绊，毓秀常常纳闷，这么简单的题目怎么就不会呢？不过想想甄珠，她就算不理解还是能够体谅的，甭管怎么说，盼娣可比甄珠聪明多了。 　　三姐妹的感情逐渐升温中，自然，当姐姐的也不可能完全没有任何表示，在意识到毓秀不擅长做家务后，每次轮到毓秀当值日生时，姐姐们都会搭把手帮个忙。平常得了闲，也会一起凑到来弟的摇篮前，帮着照看一下这个最小的妹妹。 　　李桂芳很是满意，苗解放对这些事情没啥感觉，不过他还是主动接过了不少家务活儿，以便让闺女们好好学习，给家里争气。 　　整个家的气氛特别好，温馨幸福又美好，所有人都很快乐，大概只除了何小红。 　　何小红那已经不能算是不快乐了，她是快要难受死了。 　　眼睁睁的看着家里姐妹情深、祖孙情深，甚至父女情深，她整个人都不好了，每天都在饱受煎熬。更要命的还不是情绪问题，而是因为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干活，直接导致她现在完全承受不了繁重的农活了。 　　就算农忙已经过去了，下地干活依旧是非常辛苦的。何小红连屋前屋后那些事儿都做不好，农活能怎么办？她倒是想偷懒，可队上是有记分员的，大体上只要过得去就没人会追究，却架不住何小红那活计做得连敷衍都谈不上，除非就是磨洋工。 　　记分员倒是没批评她，而是在记分簿上如实的记录下来，回头就扣了她好多工分，顺便将这事儿告知了李桂芳。 　　李桂芳刚从孙女们身上得到了些许安慰，这就又被气到了。 　　她直接问何小红想干啥？真要是打算吃闲饭不干活，那索性回娘家待着去吧，谁家都不养闲人的。 　　“妈！妈，我不是不想干活，我是真的吃不消啊！”何小红原本就是苦苦支撑着，她觉得自己都那么努力了，就算没功劳也该有苦劳吧？偏偏没人觉得她好，所有人都在数落她。外人也就算了，怎么家里人都不站在她这边呢？ 　　“我吃不消啊！我熬不住了！” 　　“你让我回家做事吧，我保证这回再也不偷懒了，来弟岁数还小，你让我来照顾她。还有家里别的活儿，我都能做的。妈，妈你就让我回家吧。” 　　何小红一面抹着眼泪一面忍不住大哭起来，下地干活真的是太苦太累了，她以前当姑娘的时候，因为是家里的长女，倒是打小就教着做各种琐碎的家务活儿，再不就是帮着照顾妹妹们。等嫁过来了，苗家的伙食是比何家要好，可事情却也一下子多了起来。 　　其实这很正常的，谁家当姑娘的时候都是在享福的，等嫁了人，尤其是生了孩子以后，事情肯定会多起来的。像苗家这样还算好的，李桂芳是嘴巴坏，可碰上需要搭把手这种事情，每次都是能帮就帮的。队上还有那种婆婆只顾自己，完全不管儿媳妇的。 　　别的不说，老何家其实就是这样的，何母要照顾年幼的儿子何小军，她大儿媳妇两次生孩子，都没咋管，生完孩子后也都是大儿媳妇自己照顾的，非但如此，还得帮着照顾小叔子何小军。 　　李桂芳自身是个能干的，所以她完全理解不了何小红为啥那么废物。 　　生儿子不行，干家务不行，下地挣工分也不行。当真是，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 　　“让你回家待着，你不得又要让盼娣帮你干活了？”李桂芳斜眼看着她，“以前没来弟的时候，你都玩不转，现在添了个孩子，你确定你能操持得了家务活儿。 　　何小红面露苦涩，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肯定是不行啊。说她懒也好，说她废也好，反正她就是不会干活。迟疑了半晌后，她才支支吾吾的道：“谁家不是当姐姐的帮着照顾弟妹的？盼娣再晚一年上学呗，到时候来弟也大些了……诶，妈！妈咋走了？” 　　李桂芳觉得，自己大概是傻了才会站在这里听何小红瞎逼逼。 　　“要么下地干活，要么滚回你娘家去，二选一。” 　　她才不怕何小红搞事呢，反正整个生产队里，哪家的媳妇都要干活。要说留在家里不下地的还是有的，像甄兴华他婆娘周萍就是，可周萍也要照顾孩子也要干家务的，没人是清闲的。 　　没有！ 　　何小红抗议无效后，哭着又去上工了。她还是消极怠工，记分员还是给她扣分，可不管咋扣，多少还是能挣一些的。用李桂芳的话来说，总比让她回家折腾孩子来得好。 　　唐老师的话很管用，李桂芳牢牢的记住了，一定要尽可能公平的对待每一个孩子。 　　既然她不打算让毓秀干家务，那就不能拖着招娣盼娣干活，要公平嘛。至于何小红，那老师也没说不能苛待儿媳妇啊！ 　　苗家的三个大孩子，招娣是那种就算看到了也不会往深处想的性子，毓秀就更没这个概念了。唯独盼娣，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上，抽空还会细细的琢磨，掰碎了去想。 　　盼娣想了很多很多。 　　她的记忆不差，清晰的记得早先她妈在她跟前编排过她奶很多的坏话，说她奶脾气如何如何的坏，又是怎样的重男轻女，刻薄又恶毒，坏透了的那种人。 　　可盼娣她会看啊，她老早以前就发现了，她奶脾气是坏，也爱骂人，却从未把她往死里使唤。那个时候，她还仅仅是隐约感到了不对劲儿，等后来上学了，接触到了老师和同学，她心里的狐疑却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发多了起来。 　　这天去上学，盼娣看着姐姐跑在前头，又要分神照顾走路慢的妹妹，心里盘算这事儿，手却是伸到了自己的兜兜里。 　　那里，有一枚还温热的煮鸡蛋，是出门前奶奶给的。她奶一共就煮了三个鸡蛋，姐妹仨一人拿一个，还特地叮嘱了一句，不准在上课时候吃。 　　学校的规章制度，盼娣肯定会遵守的，让她不解的却是…… 　　“毓秀，你说妈妈好还是奶奶好？” 　　毓秀原本正在低头赶路，听到这话很是惊讶的抬起头，那神情仿佛在说，你咋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你说呀，你告诉我。”盼娣知道毓秀的性子跟自己不同，好在她更清楚，只要自己多问两边，毓秀还是会回答的，哪怕她问的问题很蠢。 　　“奶奶好。”毓秀果然回答了。 　　盼娣低垂下头，对这个答案真的是一点儿也不意外。过了一会儿，她又问：“毓秀，你觉得老师说的话对吗？” 　　“对呀。”毓秀奇怪的看她，“老师说的还能错？” 　　“老师说，咱们要努力学习才会有出息。可妈妈老说我太小了，明年再上学也不晚，正好回家带来弟一年。老师说，男女平等，妇女也能顶半边天。可妈妈说，她要养好身子骨给我生个弟弟，不然等将来我嫁出去了，娘家没有弟弟，就没人给我撑腰了。” 　　毓秀有点儿跟不上盼娣的节奏。这主要是因为何小红不爱搭理毓秀，从以前到现在，何小红的眼里都是没有她的，哪怕非要跟她说个事儿，也是就事论事，说完拉倒。像这种母女谈心，毓秀一次也没经历过，这就导致了她十分不能理解盼娣。 　　跟着盼娣走了一段路，毓秀勉强想了个措辞：“何小军不就是咱们的小舅舅？妈妈有弟弟，可何小军并没有给妈妈撑腰呢。” 　　盼娣还以为毓秀不打算搭理自己了，冷不丁的听到这话，她脑海里出现了那个畏畏缩缩的何小军身影，一想到自己也许会有这么个弟弟，她顿时忍不住露出了极度嫌弃的表情：“咦……啧啧，别说那么可怕的事情，咱们弟弟咋也不会像何小军的。” 　　“可奶说的，生女儿像姑，生儿子像舅。” 　　苗家姐妹有俩舅舅，可因为何大军年岁比苗解放还要大，两边就算逢年过节偶尔能碰上面，那何大军也不可能跟毓秀她们姐妹几个搭话的。这就直接导致了她们对大舅舅全然不了解，脑海里全是那个怂包样儿的小舅舅何小军。 　　盼娣：…… 　　她感觉自己要自闭了。 　　在妹妹这边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反而差点儿被何小军那畏缩形象搞恶心了，盼娣也是蛮不容易的。偏巧，这天到校后不久，老师喊她过去，说为了迎国庆，学校要搞大扫除，让她安排一下。 　　学校大扫除还是挺容易的，人多不说，教室本身也不脏，每天早晚两次打扫呢，一般人家里可没那么干净。不过，既然是老师吩咐下来的，盼娣还是照做了，她回到教室后就翻出了值日生名单，打算依着名单来安排具体工作。 　　只是，看着那份值日生名单，盼娣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年头孩子的名字其实很有时代特色的。撇开姓氏不提，单论名字的话，男同学里的名字里最常见的就是军兵卫杰，还有什么建设建业建军、国庆国强国兴，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个。女同学也没好到哪里去，像盼娣她妈三姐妹，红梅花组合就是属于烂大街的名字，除此之外，还有燕萍霞秀淑英等等，像她妹妹苗毓秀这样的名字，已经算是高水准了。再然后…… 　　盼娣用手指一个个点下去，开学一个月了，她认识的字虽然不算太多，可同学们的名字也不复杂，连着学号看下来，就算碰到不认识的字也能猜出来。 　　一直看到最后一个名字，盼娣眼里的光都黯淡了。 　　“胖弟！咱们去跳皮筋！”趁着还没开始上课，甄珠热烈邀请盼娣一起热会儿身，结果就看到盼娣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顿时惊了。 　　短暂的惊讶之后，甄珠一巴掌拍到了盼娣的同桌甄伟脑壳壳上：“你居然敢欺负胖弟！” 　　甄伟气都要气死了，他才刚到好不好？书包都还没放下了，怎么就变成他欺负人了？ 　　关键时刻，盼娣制止了这场战争，她问甄珠：“你觉不觉得我的名字很奇怪？” 　　“是挺怪的，你又不胖，为啥非要叫胖弟呢？” 　　盼娣：…… 　　扭头看向甄伟：“你们接着打吧。” 　　不理会甄家这俩傻乎乎的堂兄妹，盼娣思来想去，觉得爹妈奶都不靠谱，当然姐姐和妹妹也靠不住，她要自己想法子解决这个盘旋心头已久的问题。 　　当天中午放学回到家后，盼娣直接找上了李桂芳：“奶，我觉得我妈做的不对，她以前老在我面前说你的坏话，教了我好多错误的知识，跟老师教的完全不一样。” 　　李桂芳斜眼看她：“然后呢？” 　　“然后我觉得你也有不对的地方，我妈做错了事情，你也一样错了。我老在想，你跟我妈到底谁对谁错，到今天我才想明白，你俩都错了。”盼娣挺着小胸脯，义正言辞的说，“我妈又懒又馋，没有上进心，这是她不对。奶你重男轻女也是不对的，现在是新社会了，男女都一样，主席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 　　李桂芳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这个小破孩子，半晌才说：“你能耐了啊？说吧，你到底想干啥！直说！” 　　“我想改名字！” 　　有一句话李桂芳是说对了，盼娣就是能耐了。自打上学后，尤其是当上了班干部后，她就重拾了自信心。自己不是什么赔钱货，她也不是笨蛋，只要努力学习，认真完成老师交代的任务，她就是一个好学生。只要持之以恒，总有一天她能获得成功。 　　而改名字，就是迈向成功之路的第一步。 　　李桂芳：…… 　　“我打死你个小兔崽子！！” 　　盼娣赶紧跑路，边抱头鼠窜边坚持自己的意见：“我要改名字！别的同学都有好听的名字，就我叫啥盼娣，盼着弟弟生出来……你这是重男轻女！你这是跟主席对抗！你这是封建残余！” 　　毓秀和招娣目瞪口呆，俩人这会儿都已经坐到了饭桌旁边，就等着开饭了，结果谁也没想到，盼娣突然就闹事了。不对，她这哪里是闹事啊，她这是闹革命啊！ 　　姐俩乖乖的坐在长凳上，一会儿目光往左，一会儿目光往右，追随着李桂芳举着筷子追杀盼娣。 　　后一步进堂屋的苗解放差点儿被这一幕给吓死，忙下意识的上前将盼娣护在了身后：“妈！妈你这是干啥？有话好好说，咋就打孩子了？唐老师上次不还说了，孩子是不能打骂的，要劝啊，要好好教育啊！” 　　盼娣冷不丁的被她爸拽着护在了身后，小脸上还有些懵，及至听到了这话后，她心头热乎乎的，突然觉得她爸也不是那么靠不住嘛。 　　“奶，不打姐姐。”毓秀也回过神来，忙爬下凳子，过来拉住李桂芳的手，仰着头央求道，“奶，不打姐姐好不好？不打啊。” 　　招娣也赶紧下来帮妹妹，不过单看她的表情，她大概率还沉浸在懵圈之中，还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 　　“她要改名字啊！这熊孩子居然想要改名字！！”李桂芳气得差点儿没原地爆炸，把筷子挥舞得虎虎生威，好险没拍在苗解放的额头上，“我决不答应你改名字！想都别想！绝不可能！” 　　“为啥啊？”盼娣从她爸身后探出个脑袋，“你都不问问我想改啥名儿，你就不答应？” 　　“行啊，那你说你想改啥名儿？” 　　盼娣立正站好，满脸的肃穆：“我想改名叫苗胡兰！奶你听说过刘胡兰吗？她是革命先烈，是优秀的□□员，主席还亲自为她题字，‘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李桂芳：……………… 　　“我今天就打死你个小兔崽子！！” 　　毓秀是想阻拦的，可她办不到啊！ 　　狂暴之下的李桂芳，压根就不是她能拦得下来的，别说她了，苗解放都没能阻止他妈的暴行，好在他个头高体格壮，哪怕拦不下来，起码挡得住。就是吧，为了保护盼娣不挨打，他被打得老惨了，脑壳壳的都挨了好几下筷子。 　　招娣弱弱的站在毓秀身旁，半晌才惊叹出声：“奶跟珠珠好像啊！” 　　听到这话，毓秀脑海里瞬间浮现了甄珠杀气腾腾狂撵二里地追杀甄伟的情形：“是挺像的。” 　　只是，姐俩还是不明白，为啥奶奶要那么生气？不就是改个名字吗？ 　　她俩不知道，苗解放却是知情的。当初，苗光荣改名后不久就光荣了的事情，在生产队上压根就不是什么秘密，也就年轻一辈不太知道，可苗解放作为苗光荣独一个儿子，早就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 　　哪怕盼娣真想改名，也不能改成烈士的名字吧？ 　　苗解放还在分神想辙儿劝闺女放弃，或者换个其他名字，结果这一分神，身上又挨了好几下，而且一不当心，就撞到了刚从灶屋过来的何小红。 　　何小红老惨老惨了，她手里端着一碗汤啊！刚从锅里盛出来的冬瓜汤，哪怕已经不是特别烫了，一下子被撞翻泼到了自己胸前，还是疼得她哇哇大叫，汤碗更是直接摔在地上成了碎片。 　　苗解放第一时间看他身后的闺女盼娣，见孩子没事，他长出了一口气，庆幸不已：“还好还好，还好没烫着孩子。” 　　“苗解放你啥意思？！”何小红疼得跳脚，又被这话气到吐血，“你闺女金贵，我就不要紧是吧？” 　　其实也不是这个理，就是苗解放觉得，大人跟孩子不一样的，小孩子要是劈头盖脸的被泼了一头一身的热汤，还不给烫坏了？万一留个疤咋办？大人的话…… 　　“没事儿的，你就是烫坏了我也不嫌弃你。”苗解放憨憨的解释道。 　　他还不如不解释，这一解释，何小红更生气了。 　　关键时刻，李桂芳叫了停：“你赶紧回屋换身衣服。”又盯着盼娣看了一会儿，“记住，不准改名，听到没有？尤其是烈士的名字，不准改！” 　　啥“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好好活着不行吗？ 　　她才不要自家娃儿伟大、光荣！！ 　　…… 　　这天的午饭，那叫一个鸡飞狗跳，闹到最后盼娣还赌气不吃饭。不过她后来想了想，改叫烈士的名字好像是有点儿不妥当，她觉得自己不配啊！可名字还是要改的，改啥好呢…… 　　一整个下午，盼娣都在思考这个严肃的问题，直到她两个姐妹提醒她，奶不会同意她改名的。 　　既然抗议无效，那就举报吧！ 　　没两天，李桂芳就被大队长喊去了。她还以为何小红又偷懒不干活了，正打算说点儿好话保证回家收拾儿媳妇时，大队长一脸牙疼的告诉她，她被举报了，举报她重男轻女。 　　李桂芳那脸色就跟吞了只活苍蝇那样难看。 　　“苗盼娣！！”都不用问举报人是谁，李桂芳一猜就猜到了。可就算真的猜到了，她还是不敢相信那熊孩子居然还真的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举报啊！ 　　她举报了自己的亲奶奶啊！ 　　“苗大娘，你看这事儿吧，也挺难办的。你确实有些重男轻女了，私底下的行为咱们可以不追究，可关于孩子名字这事儿，的确有点儿……封建思想残余。你看要不这样吧，给俩孩子改个名字，只要改了错误，你依旧还是好同志！” 　　李桂芳气得一脸扭曲，要是盼娣这会儿在她跟前，她一定抽死这倒霉孩子！ 　　大队长还在努力说服她，毕竟李桂芳的身份非同一般，加上举报的又是亲孙女，他当然是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勇于改正错误，依旧是好同志嘛！ 　　然而，无论大队长怎么劝说她，李桂芳还是气坏了，她简直就是被盼娣这番操作气到原地爆炸。 　　咋能有这么熊的倒霉孩子呢？ 　　这孩子到底是像谁呢？ 　　最气人的是啥呢？那倒霉孩子有文化了，还能抬出主席的话来反驳她！ 　　所以说，千错万错就是何小红的错！她就该改名叫何生男，要是真改了，就啥事儿没了！ 　　李桂芳气疯了，从大队长家出来后，就杀去了地头上。她都等不及回家在骂人，就站在田埂上，当着无数社员的面，将何小红从头到脚骂了个痛快，直接把何小红骂得晕头转向差点儿没死在地头上。 　　直到李桂芳出了气，何小红都已经被骂得奄奄一息了，可她还是没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干啥了？我啥都没干啊！”何小红气到哭，不过她很快就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盼娣啊，她可比甄珠能耐多了。甄珠受了委屈只知道又哭又闹，可事实上就算她哭闹不休，该吃的亏还是吃了个够。盼娣就优秀多了，她先提出抗议，你不听她转身就把你给举报了，让上面人来找你麻烦。 　　这还不够，盼娣是双管齐下的，一面让大队长找她奶谈话，一面就偷了家里的户口簿，径直跑去公社那头要求改名。 　　理论上说，小孩子要求改名是无效的。可架不住盼娣说话一套套的，干部们也觉得这么明目张胆的重男轻女不太好，在盼娣的坚持之下，最终还是帮着改掉了。 　　一直到晚上，盼娣比平常还要晚了半个钟头才到家，一进家门就将户口簿双手送上：“我改完名字了。” 　　李桂芳顺手操起大铁勺，狠狠的砸在了一旁的何小红背上：“你生的好闺女！！” 　　何小红痛呼一声，委屈的眼泪是唰唰的往下落。 　　听到动静跑出来的苗解放和毓秀、招娣都被吓得不轻，苗解放赶紧去拉盼娣：“妈，唐老师说过的，可不能打骂孩子啊！” 　　“我打了吗？我骂了吗？”李桂芳梗着脖子愤怒的大吼，“那唐老师说没说过不能打骂儿媳妇啊？！” 　　肯定没有…… 　　人家一小学老师，关心自己班上的学生还能说是尽职尽责，关心人家的儿媳妇那纯粹是吃饱了撑着吧？ 　　“你改了啥？小兔崽子你告诉我，你到底改了啥名儿？你要是敢改成苗胡兰，我今天就打死你妈！！” 　　毓秀见她奶是真的气炸了，赶紧拿过盼娣手里的户口簿，快速的翻开来，找到盼娣那一页后，顿时两眼放光：“奶！奶你看，二姐没改成苗胡兰，她改成苗毓兰了！” 　　“啥、啥玩意儿？” 　　“苗毓兰。”毓秀高高兴兴的举着户口簿让她奶瞧，“一看就是毓秀的姐姐。” 　　这个名字…… 　　盼娣牛气的仰着头：“我本来是想改成苗胡兰的，可我觉得奶说的对，我咋配得上这种名字呢？正好我看到了课本上的玉兰花插图，我想了想，叫玉兰……叫苗毓兰也挺好的。” 　　是挺好的。不是这个名字到底有多好，而是叫啥名儿不比苗盼娣强？哪怕叫红花春花喇叭花，那也比招娣盼娣强太多了。 　　可哪怕盼娣最终也没叫苗胡兰，李桂芳还是很生气。 　　“你能耐了！你翅膀硬了！都不用听大人的话了！你……你这破孩子到底像谁啊？” 　　这个问题一直让李桂芳相当得纠结，她咋想都想不通。当爹的苗解放太老实了，八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当妈的何小红虽然有些小毛病，比如一把懒骨头之类的，可事实上盼娣一点儿也不懒，早先也是因为活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加上她觉得不公平，这才闹着不干的。 　　所以，这倒霉孩子到底像谁啊？ 　　李桂芳拒绝相信盼娣像自己，她才没那么爱折腾。 　　结果，隔了一天大队长过来问情况，也就是改名这事儿琢磨得咋样了。李桂芳叹着气把事情一说，顺便还道出了自己心里的疑问。 　　大队长沉默了半天，才问她：“你真的不知道她像谁？” 　　“像谁？反正肯定不像我，我才没她这么能折腾。”哪怕隔了一天，李桂芳还是很生气，还是她的毓秀最乖，招娣也挺乖的，不过是因为太笨了所以不得不乖。来弟还看不出来，可盼娣这娃儿实在是太气人了！！ 　　“呃，你家二孙女……” 　　大队长看了李桂芳一眼，见她确实没想明白，这才边叹息边感慨连连的说道：“你家二孙女，她像她爷啊！”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哪里有不公平哪里就闹革命。” 　　“真不愧是苗光荣的亲孙女啊！她要是早生几十年，保不准也是革命队伍里的优秀人才，一身反骨，真是太有反抗精神了。” 　　李桂芳：……………… 第035章 　　李桂芳承认盼娣是能耐, 可就算再能耐又怎样呢？名儿是让她改了, 可谁说一定要喊你户口簿上的名字？谁定的规矩？ 　　乡下地头多的是狗蛋土根栓子，有些人大名跟小名就是同一个，也有人是上学以后嫌弃小名难听，改了个上台面的大名。可那又咋的？以前该咋叫以后还咋叫, 大名就没几个人能记住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李桂芳回头就喊：“盼娣！盼娣你给我过来！” 　　盼娣到底不敢跟她奶作对, 老老实实的上前停训。她刚才试图给她大姐洗脑，让她大姐也跟风去改个名儿。然而, 招娣断然拒绝，一则是觉得啥名儿不是叫？二则也是怕真把她奶气出个好歹来。反正, 盼娣游说失败，她刚自我安慰好歹自己是革命成功了，就被李桂芳喊到了跟前来。 　　“你个小丫头片子给我记住了，我管你大名叫什么, 反正你在我这儿，就叫盼娣！！” 　　“噢。”盼娣毫不意外，她觉得吧, 就算她奶管她叫赔钱货她都认了，还能咋地呢？见好就收,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李桂芳也是没想到这倒霉孩子居然这么想得开, 有心再多训斥几句, 可一时半会儿的也想不出词儿来。最重要的是，李桂芳其实只会骂人, 她压根就不知道该咋教训孩子。迟疑了半晌，她索性歇了这份心，摆摆手让盼娣哪儿凉快待哪儿去。 　　改名字这桩事儿，看似就这么翻篇了。 　　比起家里，学校那头就要好很多了。盼娣郑重的告诉同学们，她改名字了，以后请叫她苗毓兰。大部分同学还是愿意配合她的，毕竟她是班委嘛，哪怕生活委员听着是不如班长学委那些体面，可县官不如现管，班上值日啊大扫除都归盼娣管，稍稍配合一下也没啥。 　　当然，也有人完全不听。 　　毓秀和招娣是被逼的，李桂芳气死了，勒令全家都不准配合。好在，毓秀倒是不为难，其实她平时也不喊盼娣名字的，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学校里，她都管盼娣叫“二姐”。招娣脑子是不活络，可在这个事情上却是很有求生欲，她很快就想出了办法来，那就是学毓秀，只不过她喊的是“二妹”。 　　撇开这俩小机灵鬼不提，可别忘了，班上还有个缺心眼的傻大胆。 　　盼娣前脚刚发布了改名的声明，甄珠后脚就喊：“胖弟！胖弟咱们去跳皮筋啊！” 　　“甄珠同学，请叫我苗毓兰。”盼娣努力保持微笑。 　　“好的，苗毓兰。”甄珠从善如流的答应了，可很快又催她，“走啊，跳皮筋去啊！胖弟你快点儿！” 　　正所谓，善恶皆有报，天道好轮回。盼娣尽全力把李桂芳气了个半死，没过一天，她又被甄珠气了个半死。最关键的是，甄珠啊，她酷似李桂芳。 　　学校这边，很快就在盼娣的主持下，完成了大扫除工作。之后就迎来了国庆节，他们这里只是个小地方，没的搞那么多大场面的，事实上学校这边只弄了个升旗仪式，以及国旗下讲话，校长、副校长、教导主任分别上去讲述了跟国庆相关的话题，还让一个高年级的同学上台演讲，鼓励同学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要辜负了先烈们为祖国和平付出的血与汗。 　　在国庆之后，学校又组织了一场校运会。原则上是中高年级同学参与的，不过考虑到低年级小同学也是学校的一员，也鼓励参与，反正比赛第二友谊第一，重在参与嘛。 　　这种活动，毓秀真的兴趣缺缺。 　　她早先还跟盼娣一起商量着给招娣换个名字，为此，她还翻了好多书，试图找出好听又好看的字来。最后，她选中了霞萍英敏，让招娣从中任选一个。可招娣不愿意，只说叫啥都一样，只要不挨骂就好了。 　　招娣本人不干，其他人就算再想也没辙儿，用盼娣的话来说，要是强行逼迫招娣改名，那她们跟亲奶有啥区别呢？ 　　可要说取名一事，毓秀还有兴趣也愿意多翻翻书，对于随后即将举办的校运会，她是一点儿兴趣都提不起来。 　　幸好，体委是自己人。 　　毓秀头一次主动找了甄珠，央求她别把自己写进名单里。 　　甄珠虽然不解其意，可到底还是答应了：“好，我不写你的名儿。”然后转身就把甄伟写上，400米、200米、100米，全都写上。 　　得亏这是小学生运动会，这要是高中生的啥的，万一项目里有一千五百米甚至三千米，甄珠都能把甄伟坑进去。 　　当然，甄珠也有办法说服甄伟：“你看，我也报名了，你报的项目，我自个儿全报了。咋了？我能跑你不能跑？你说你长得比我高有啥用呢？你书读得不如毓秀好，你跑步又不如我，你还能干啥？找甄讨厌告状呢？” 　　告黑状什么，是小学生大忌啊！ 　　甄伟一下子恼了，拍着桌子冲着甄珠直嚷嚷：“我说不愿意了？我说了吗？不就是跑步吗？有啥大不了的！你都能跑，我咋就不能呢？你放心，我一定跑个第一名！” 　　俩人又杠上了，旁边的盼娣已经不想说什么了，反正这种事情每天都在上演，多看几回也就习以为常了。当然，身为班委的盼娣还是很支持体委的工作，她也报名了，报了个扔铅球。 　　说起来，甄珠的身体素质是好，她是吃得多又爱动，成天就跟个多动症儿童一样，上蹿下跳没完没了的，加上还有个活靶子甄伟见天的跟她较劲儿，她跑步的速度远比其他女孩儿要快。可除了速度外，甄珠并不擅长别的运动，反而盼娣，因为打小就被她妈使唤得团团转，啥家务都干过了，练了一把子力气，丢铅球丢得格外远。 　　小学生运动会没那些高大上的项目，除了跑步外，也就只有跳高跳远，再不就是扔铅球了。 　　一年级一班还是能人辈出的，在好几个项目里都夺得了第一。 　　可惜，甄伟的牛皮还是吹破了，他的速度在同龄的小男生里面是算快的，然而他是提前入学的。在一群八岁甚至九岁的男同学里，只有五岁改了户口上的年纪也才六岁的他，压根就跑不过人家。 　　失算了啊！ 　　甄伟垂头丧气的回了自己班里，对他来说，唯一的安慰就是堂妹甄珠肯定也没办法获胜，毕竟甄珠年岁更小。 　　然而，他又一次失算了。 　　讲道理，凭实力的话，甄珠碾压同龄孩子，甚至比她大个一两岁的都跑不过她。可一年级里还是有那种超龄学生的，像招娣这种留级生都是有的。按理说她不管怎么样都没法获胜，然而她的气势太强了，随着体育老师的哨声响起，甄珠整个人仿佛飓风席卷全场一般，连着带倒了左右两条跑道的同学。偏偏，她还是中间跑道的，她左右两边的同学一倒，直接就影响了更边上的同学。 　　只这般，甄珠莫名其妙的就获胜了。 　　如果说短跑靠的是气势，那么长跑就是完全靠毅力了。 　　400米跑步时，甄珠勒令甄伟站在终点线上，她全力冲击，成功的取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事后，她拍着甄伟的狗头，满意的说：“我跑步的时候就在想小鸭鸭，想着你当初非要抢走我的小鸭鸭，抢走了又不好好爱惜，弄断了绳子还弄坏了三个轮子……妈呀，这么一想，我就浑身充满了劲儿！” 　　甄伟：…… 　　运动会就进行了一天，甄伟却被吓得躲了甄珠好几天，他总觉得甄珠想要搞死他。哪怕，之后几天甄珠就跟个没事人一样，该上课就上课，该玩耍就玩耍，他还是觉得怕怕的。等到了又一个周末时，他央求他爹帮个忙，能不能帮甄珠把玩具鸭子修好。 　　到底能不能修好是一回事儿，关键是，甄伟必须要让甄珠明白，他当初是年幼无知，这不是不知道甄珠那么吓人吗？他要是早知道，就算再手欠也不敢惹她啊！ 　　甄家那头是平静中带着一丝不安，其实就只有甄伟一个人不安，其他人都好好的。 　　而苗家这边，却是各种不太平。 　　何小红后悔死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学校对孩子们的影响会有那么大。更确切的说，是对盼娣的影响会那么巨大。以前的盼娣，就算不似招娣那般实心眼，可总得来说，还是一个比较好糊弄的小姑娘。虽说偶尔还是会对一些事情产生狐疑，可只要何小红稍微说几句好话，或者费点儿力气发个洗脑包，最终还是能让盼娣心甘情愿的听话做事。 　　可自打盼娣上了学，尤其是当上了班干部以后，她重新拥有了自信心，学会了判断是非对错。还会反抗权威。最可怕的是，她有文化了，知道抬出领导人语录了。 　　这么做的直接后果，是把李桂芳气得够呛。可间接后果，却是让苗解放在不知不觉之间，慢慢的倒戈相向了。 　　苗解放以前是听妈和媳妇的话，而多半情况下，李桂芳对他的要求就是好好干活赚工分，并不会详细具体的让他去做什么。何小红就不同了，她懒得很，有些逃避不了的事情，就会让女儿去做，丈夫这边她也能搞定，毕竟女孩子嘛，迟早都是要学会做这些家务活儿的，不然以后嫁出去了，还不得被婆婆嫌弃死？ 　　可惜，那是以前了。 　　早以前，盼娣一直以为她爸是磨得感情的，或者根本就像外人说的那样，重男轻女，不拿闺女当回事儿。可自打她发现她爸其实很在乎她的学习，还有班上的职务后，鸡贼的她立马暗戳戳的搞了事儿。 　　“爸！毓秀今天又被老师夸奖了，说她作业写得特别棒，全对不说，字迹工整卷面整洁。我真羡慕她啊，总是被老师夸聪明。我们班上的老师都喜欢她！” 　　“爸！我今天要晚点儿回家，老师说以后每个月都要评比小红旗，哪个班级卫生搞得最好，流动红旗就归哪个班。我是生活委员，我一定要担负起这个责任来！” 　　“爸！大姐也好厉害啊，她跳远特别棒，我就不一定了，我是跳高好跳远就不咋地了……” 　　先用姐妹几个在学校的各种小事拉近距离，很快盼娣感觉奏效后，又及时调整了策略，用各种好消息配上领导人语录，让她爸逐渐明白，女孩子不比男孩子差，要不然为啥她们班的班长副班长都是女孩子呢？ 　　古有花木兰，替父去从军；今有娘子军，扛枪为人民！ 　　盼娣还知道用对比，她跟甄珠不同，甄珠每次都是拽着甄伟甚至踩着甄伟显摆自己的。盼娣嘛，她觉得她爸应该不会去关心甄家的娃儿，所以她回回都是踩着何小军蹦跶的。 　　于是，在盼娣的努力之下，苗解放心里就能排除个123了。 　　偏偏这个时候，何小红还在努力下地干活中。分配给她的活儿的确不是最辛苦的，而且一年中最忙碌的时节也已经过去了，可她还是应付不来这繁重的农活。因此，等她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儿时，她男人已经叛变了。 　　苗解放这人笨啊，他是属于那种实心眼的人。 　　在内心深处，他其实并不讨厌女儿们，可整个生产队上，除了他之外还真就没谁家连着得了四个闺女的。哪怕有些人家闺女也不少，可人家起码是有儿子的。倒不是说他重男轻女，而是在经历过生活坎坷后，他实在是没办法昧着良心说，没儿子也没啥。 　　说不出来的。 　　要是他不是儿子是个女儿，当初他妈根本就不可能保住他爹的抚恤金。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妈被爷奶叔伯联手赶出家门，抚恤金和慰问品，包括他本人的抚养费等等，全都不可能花在他身上。有良心的，就随便给口饭吃，横竖养个十来年就可以打发出去了。要是再黑心一些，饿着冻着随便凑合着，反正艰难岁月里，小孩子夭折也不稀罕。 　　正因为意识到了男女之间的差别，苗解放不可能对没儿子这个事情毫无芥蒂。 　　也因此，在早些年他都是处于回避状态的，总觉得憋屈得很。直到盼娣开始主动亲近他，跟他说很多关于学校的事情。毓秀和招娣一开始还是有些怵他的，可孩子们对父亲天然就有一些孺慕之情，苗解放以前是不搭理女儿，却从未打骂过孩子。很快，在盼娣这座桥梁的帮助下，姐妹仨都开始慢慢的跟苗解放亲近起来。 　　苗解放很是高兴，他闺女聪明啊！ 　　大闺女是随他，脑子笨笨的。二闺女却能耐，生活委员，班干部呢！三闺女就更不用说了，聪明，招人喜欢。偏他最最喜欢的就是聪明孩子，哪怕他本人嘴皮不利索，可每回听社员们提起孩子们，他就忍不住心里暗喜，总想跟人夸夸他闺女，就是一下子夸不出来，他心里头也是高兴的。 　　等何小红意识到不对劲儿时，苗解放已经揽下了给闺女房间打扫清洁、晒被褥、送热水等等活儿。 　　何小红目瞪口呆，问他抽什么风。 　　“你看看咱们生产队上，谁家跟你似的，每天都要打扫房间两三回？你还隔两天就给她们晒被子，你倒是晒晒咱们自己那屋的被子啊！还烧热水，多费柴禾呢，现在天气又还不冷。” 　　苗解放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就顺手的事儿，有啥麻烦的？咱们闺女出息，我这个当爹的别的帮不上忙，生活上搭把手还是可以的。” 　　“费事儿！费柴禾！” 　　“不打紧的，我不怕累。柴禾不够我回头去山上捡些来，你记得别老让招娣去小树林了，她干两三天都不如我下了工干一个钟头的。” 　　何小红憋得脸红脖子粗，她很想跟苗解放讲道理，宠孩子也不能这么宠。问题是，苗解放是那种听得进去道理的人？哦不，不可能的，越是实心眼的人，他就越是固执。除非找那种他特别信服的人过来劝，譬如李桂芳，再譬如唐老师。 　　然而，李桂芳才不管这些事儿，大面子上过得去就可以了，至于苗解放非要上赶着帮毓秀姐妹仨的房间打扫卫生，又没碍着谁，管他呢！ 　　讲道理，苗解放这么干是没碍着谁，可他却让何小红再一次情绪崩溃。 　　何小红她恨啊！ 　　她如今最讨厌的都不是毓秀了，而是恨上了盼娣。盼娣是她的亲生女儿，早些年她为两个女儿不受重视，暗地里抱了多少屈、流了多少泪。结果，亲闺女却不向着她，批判她嘲讽她暗戳戳的捅她刀子抽她底牌…… 　　要是早知道会这样，她肯定不让盼娣去上学！！ 　　学校啊，老师啊，害死人了啊！！ 　　何小红原本身子骨就不是很好，其实想想就知道了，她小时候正是连年饥荒时，哪怕何家父母不是那种苛待孩子的人，可家里没粮食咋吃？算起来，何小红还是嫁给了苗解放以后，才过上了吃饱饭的日子。当然，也就只是吃饱而已，离吃得好还有一大段距离呢。 　　年幼时饥一顿饱一顿的亏了身子骨，嫁人之后虽然饭是吃饱了，可家务活儿却是多了，加上她又连续生了四个孩子，中间最多的也就隔了三年半，前面三个完全是两年一个六年抱仨。血亏之下，又没及时调整心情养好身子，配上连番打击，她能好才叫怪了。 　　一直苦捱到了年底，过了元旦，她就又病了。 　　临近年关事情特别多，不单是说屋前屋后那些事儿，还有生产队的事儿。今年的年景其实是不错的，他们队上一贯都是秋收后分口粮，年前其实还有一波，却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的，而是看工分算好了下发的。另外，队上除了养猪外，还有养鸡鸭的地方，这些跟他们社员是没啥关系的，完全独立出来的，规矩都是去一留一，也就是一半上交，剩下的一半是可以作为福利发给社员们的。 　　当然，还是要看工分，除了工分还要按人头设置上限，并不是你想换多少就换多少的。 　　又因为队上有甄兴华这个跑长途车的能耐人在，他虽说一年里回家的次数十个手指头数得过来，每回待的时间一般也不会超过五天，可过年是个特例。基本上，甄兴华每年的腊月中旬就会回家，能一直待到年后正月十五左右。当然，这个也不是一定的，可甭管怎么说，他年前是绝对会回来的。 　　每到年前这个时候，甄兴华就会想法设法多弄些好东西回来，不拘什么都行，横竖为了过个好年，社员们还是愿意咬咬牙抠出钱来买东西的。哪怕没人买，拿去送年礼也是很体面的。 　　除此之外，他们第三生产队的大队长也会四处托人弄些稀罕东西来，多半都是吃食，细粮和肉类，运气好了还能弄到一些糖块来。 　　反正，为了能过个好年，所有人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而年前，还有一些其他事情，譬如秋收后盖房子，到了年底基本上都完工了，得办乔迁酒。再譬如，各家各户但凡有到了年岁的未婚青年，都会想法子撮合一下，也是农闲里就开始托人介绍相看着，中意着就先处着，到年前正好订婚。要是有特别性急的，赶在年前办喜事的，也不是没有。 　　忙啊，大家都很忙，忙得脚不沾地。 　　偏生本地的习俗就是，年前忙活是个好事儿。要不然过年都冷冷清清的，还有啥年味儿呢？ 　　结果就在这档口，何小红又病了。倒是不严重，就是浑身脱力，完全提不起劲儿来，莫说去队上干活了，就是连一些轻省的家务活儿都干不了。 　　李桂芳烦都要烦死了，她还想着临近年关不好骂人，这才勉强按捺住了。可要她回来照顾儿媳那是做梦，最后她也只能略微让了一步，她去干活，让何小红待在家里照看孩子。至于别的活儿，家里每个人都辛苦一点儿，先对付过去再说吧。 　　可别忘了，临近过年还有一桩事儿。 　　那就是各大学校都要进行期末考试。 　　小学生是最幸福的，他们没有期中考试，只有期末考试。不过，这所谓的幸福其实也挺有限的，既然每个学期都只有一次考试，那就意味着好坏就这么一锤子买卖。换成暑假前的期末考试倒是还好，因为每逢暑假，都是队上最忙碌的时候，哪家的父母也没心思管这群小孩崽子的成绩如何。可寒假前的期末考试就截然不同了，快过年了啊，就算刚放假那会儿大家都挺忙的，可总有轻快的时候。 　　试想想，大年三十，爹妈爷奶发压岁钱的时候，问一句你考了多少分…… 　　大过年的挨骂挨打兴许能逃得过，不过这也就意味着压岁钱泡汤了，好吃的跟你无缘了。又因为这年头家家户户都不是只有一个孩子，你没拿到压岁钱，可你的兄弟姐妹兴许就拿到了，回头就去供销社里买了硬水果糖山楂片，你呢？有得看没得吃，连过年都没滋没味的。 　　所以，每到临近年关时，平日里再怎么淘气的孩子，都会稍稍紧紧弦，难得的用功一下。有道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反正老师们应该也不会故意出难题的，只要分数上面稍微好看一点，能糊弄过去就成。 　　这种情况下，最不担心成绩的，就是类似于毓秀这种好学生了，对她来说，期末考试是十拿九稳的，反正就是双百分。至于名次，那不重要，只要能考上双百就是第一名，谁管并列的有多少人，小学又不排名次的。 　　当然也有完全不担心成绩的，就好像甄珠，她已经放弃了，反正她爸一年到头也就回来几趟，她完全有信心，就算拿了两盏红灯笼回家过年，她爸也不会揍她的。 　　而在这其中，最犯愁的就是盼娣了。她的成绩不好也不坏，努力一把兴许能冲击一下班级前几名，可偏偏她妈又病了。李桂芳是说了家里人都搭把手帮下忙，可想也知道，到时候干活的一定又是她。 　　盼娣央了她爸帮忙分担了一些家务，像搓洗屎尿布这种事情，总不好叫她爸去干，她只能自己上。学习时间被挤占的后果就是，她愈发的没把握期末考试考出个好成绩了。 　　总得想法子，是吧？ 　　没奈何，盼娣去找了毓秀帮忙。 　　这要是搁在学期初，还没被家里学校联手引导的毓秀时，估摸着就算勉强同意帮忙，也就是讲一遍，听不懂随意。万幸的是，这一个学期以来，毓秀的变化还是挺大的，听说盼娣复习有些吃力，她很快就丢开了图书，帮盼娣一点一点的把知识撸顺。 　　“……像这样的，二姐你明白了吗？”毓秀尽可能往简单得说，努力讲得更直白更浅显易懂一些，她边讲解还边回忆甄卓凡给甄珠补课时的情形，只是心里却在纳闷，这么简单的问题真的会有人不明白吗？ 　　当然是有的。 　　哪怕毓秀往简单了说，盼娣仍然不是特别明白。 　　其实，以盼娣这个成绩，考个九十分没问题的，毕竟一年级也不是那么难的。可她的目标却是双百分，那就要费些工夫了。偏偏，这年头最缺的就是各种复习资料，光靠两本薄薄的课本，没办法将所有的知识吃透。而老师们都习惯性的会安排一两道有难度的题目，不是故意为难学生，只是为了看清楚班上究竟谁学得更好一些，毕竟这是每学期唯一的一次考试。 　　毓秀思考了半天，决定带盼娣去找甄卓凡。 　　甄卓凡也正在为胖妹妹的功课头疼不已，见毓秀过来，他特别高兴：“毓秀，要不你来帮珠珠讲讲题目？你们算术考试肯定会考到20以内加减法的，她到现在只能算总数10的加减法，怎么跟她解释她都听不懂。” 　　这样的话，情况就是比盼娣还要糟糕得多了。 　　毓秀凑上去看，甄卓凡正好做了个示范：“珠珠你看，假如说，你原本兜兜里有五颗糖，这时候爸爸回家了，又给了你八颗糖，你现在有几颗糖？” 　　甄珠委屈巴巴的低着头对手指：“我根本就不可能有五颗糖，妈妈每天只给我两颗。” 　　“这就是个题目！好好，咱们改一改题目，你原本有五粒花生米，后来妈妈又……”甄卓凡这种换汤不换药的讲解法，对于甄珠来说，啥用都没有。当然，就算有毓秀加入也没用的，毓秀最多也就是把花生米改成了山楂片，并没有任何作用。 　　盼娣看不下去了，深呼吸一口气，忽的道：“假如甄伟去甄讨厌那边告了你一状，第一次你打了甄伟五下，第二次他又告状你打了他八下，请问你一共打了甄伟几下？” 　　“十三下！！”甄珠高兴了，啪啪的拍着桌子，“一下都不能少，结结实实的都拍在甄伟身上！” 　　甄卓凡;amp;苗毓秀：…… 　　原来题目还能这么编啊！ 　　这下可好，新世界的大门被打开了。等甄伟听说毓秀来了，高高兴兴的跑过来找毓秀玩时，才走到堂屋门口，就听到了扎心的话。 　　甄伟：…… 　　委屈，想哭。 　　不过甄伟很快就高兴了，因为他发现了，甄卓凡要教盼娣功课，条件就是盼娣教甄珠功课，毓秀一个人待在旁边看书，他完全可以凑过去…… 　　“啪”的一声，中途休息的甄珠一眼瞄到甄伟试图凑过去摸一摸毓秀小辫辫的爪爪，眼疾手快的瞄准，啪的一下打在了甄伟的手背上。 　　“你为啥老要去欺负毓秀？” 　　“我没欺负毓秀，我喜欢跟毓秀玩！” 　　“我不信！你看看你，你就会干坏事告黑状弄坏我的小鸭鸭！” 　　甄伟太委屈了，当着毓秀的面他还得忍住憋住，告诉自己不能跟这胖墩子打起来，真的是太辛苦了。 　　好在，甄卓凡很快就叫了停，让大家先做功课，最好是在场的人都能考到双百分。 　　甄珠;amp;甄伟：……你疯了？ 　　上着学、做着家务、写着功课、还要期末复习以及给甄珠辅导功课，盼娣成功的把自己弄成了个陀螺，忙得飞起。这期间，她还硬逼着招娣也跟着复习，不求别的，绝不能再考不及格了。唯一让盼娣感到庆幸的是，虽然姐姐不靠谱，但妹妹聪明啊！ 　　盼娣绝对不会想到，她现在硬拖着往前走的甄珠，才是她真正的亲妹妹。 　　幸好，她什么都不知道。 　　…… 　　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李桂芳和苗解放都去大队部了，招娣和盼娣一起去河边搓来弟换下来的屎尿布了，毓秀则乖乖的待在家里看书写功课，何小红则在她自己那屋哄着来弟。 　　值得一提的是，自打入冬以后，何小红重新回归了家庭，李桂芳就让她把来弟抱走，回头就将毓秀的铺盖搬回了自己房里。李桂芳觉得还挺好的，招娣盼娣都大了，不用人操心了，可毓秀还小呢，跟她一起睡，半夜里踢了被子也能帮着盖，省得给冻着了。 　　相比之下，何小红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就算来弟已经快半岁了，比起前面几个月算是好带很多了，可她还是个小宝宝。是那种屎尿不知，半夜里还会突然哭起来的小宝宝。何小红先前下地干活时，是不需要照顾来弟的，最多也就是帮着洗个澡换个尿片。眼下，冷不丁的变成了由她照顾来弟，那可是苦了她了，几乎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平时也就罢了，今个儿却是个特殊的日子。 　　何小红刚才就想让招娣和盼娣留一人在家，结果就慢了一步，那俩孩子已经抬着屎尿布和其他脏衣服离开了家。 　　她急吼吼的跑进堂屋看时间，一看都这个点了，顿时着急了。先去灶屋拿开水兑了点儿米糊糊，着急发慌的跑回屋里弄醒了原本正在熟睡的来弟，喂了小半碗米糊糊后，她又跑出去站在院门口往远处张望，好一阵子也没瞧见人后，她更急了。 　　“这俩熊孩子！洗衣服去一个人就行了，俩都去干啥？懒得哟……”何小红急得直跺脚，一扭头却看到她二妹何小梅正远远的朝这边走了，身畔还跟着一人，正是她二妹夫。 　　这下，何小红忍不住了，回头冲着院子里就是一声喊：“毓秀！我出去一下，你去照顾妹妹！” 　　话音未落，她就已经急不可耐的冲了出去，一口气跑到了何小梅跟前。 　　“姐？”何小梅惊讶的挑眉，“你干啥这么心急火燎的？还特地在这儿等我？直接去娘家啊。” 　　“你当我不想？小花太记仇了，非说不叫我去。她咋不瞅瞅今天是什么日子？咱们就只剩下这一个妹子没嫁出去了，好不容易她终于许了人家，订婚的大日子啊，我咋可能不去呢？当姐姐的，还能跟妹妹记仇不成？”何小红万般无奈的说。 　　是的，在经历了颇多的波折后，何家的小闺女何小花终于说上了婚事。 　　这回倒不是何小梅介绍的了，而是何母的娘家人辗转给她说了一个，论条件跟前头那两个是没法比的，家里条件倒是还行，就是她对象本人一条腿有些跛，是那种影响劳动的残疾。好在，对方俩哥哥都挺好的，愿意拉拔弟弟。按说这个条件，搁在半年前，何小花说啥都不会答应的。可眼下，她是真的不想再折腾了，也折腾不起了。反正家庭条件还行的，嫁过去也有新屋住，就可以了，她满意了。 　　订婚酒是定在今天的，等过完年，正月里就嫁过去。 　　何小花这回是完全不闹了，一点儿要求都不敢提，唯恐又把对象搞没了。她唯一的要求还是对娘家人提的，那就是—— 　　别让何小红来吃她的订婚酒。 　　可这事儿要咋说呢？瞒着是绝对没可能的，直接让何小红不来吧，先不说这话好好说，关键是就算你说了，何小红她也不会听的。 　　何小红是没听，可李桂芳听到了。 　　“她不让你去你就别去啊，咱们家缺你一口吃的了？” 　　李桂芳才不稀罕，她这儿忙着呢，不去就不去，空出的时间能干不少活儿呢。毕竟，就算干不了重活，起码能把馒头蒸了饼子摊了，干嘛非要跑过去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可何小红却没办法不理会这事儿，亲妹妹要订婚啊，她这个当姐姐咋可能不去呢？眼瞧着时间越来越近了，她急得挠心挠肺的，及至看到何小梅俩口子过来，终于忍不住跑了过来，说要跟他们一起去。 　　何小梅是不会拒绝的，她也没道理拒绝，只是问：“你小闺女有人照顾？” 　　“那有啥？”何小红满不在乎的摆摆手，见她妹一脸的不赞同，才又添了一句，“我让她姐看着呢。” 　　“行吧，那咱们赶紧去，回头你早点儿回家。”何小梅以为是招娣或者盼娣，也没太在意，毕竟那俩都大了，看下孩子也没啥。 　　她哪儿知道是毓秀啊！就算她不是本生产队的，只见过毓秀没几次，可也看出了这孩子是个万事不理的。 　　关键还不在于毓秀理不理，而是她没听到。 　　何小红太着急了，看见她二妹过来就急吼吼的冲出去了，只冲着院子里语速极快的喊了一句话。毓秀正在屋里看书呢，她倒是听到她妈好像喊了她的名儿，也顺势应了一声，可心思却还停留在书本上。等看完这一页，她放下书本走出屋子：“妈？妈你喊我干啥？” 　　并没有人回答她的话。 　　毓秀又喊了两声，依旧无人应答，她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院子，见院门开了半扇，想了想就走过去打算把院门关上。就在这时，甄卓凡从另一边跑过来，看到她正在关院门，就冲她摆手：“毓秀来！毓秀你出来！去我家！” 　　“我去拿书。” 　　“去我家！我爸回来了，他带来了好多书啊！” 　　毓秀本来是想把看了一半的书拿上再去甄家的，可甄卓凡在外头催她。她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遵从了本心，走出院门，还顺手关上了，高兴的跑向了卓凡哥哥。 　　苗家彻底只剩下了来弟一人。 　　院门关不关，其实问题不大的。要命的是，何小红自己那屋的门也是虚掩着的，冷风直接从缝隙里往屋里灌，躺在小摇篮里刚被喂饱的来弟，扭来扭去的不想睡觉，又咿咿呀呀的喊了几声后，她把盖在身上并没有掖严实的小被子给踢了…… 　　** 　　李桂芳喜气洋洋的提着东西回来了，队上依工分发的粮食肯定没她的份，好在她早先就托人帮着带了一些富强粉，数量不算特别多，掂量着也差不多五六斤了。这么多富强粉，足够家里下面条或者包饺子吃了。等过几天，队上杀年猪了，家里分了肉，还可以包一些猪肉白菜馅的饺子。过年嘛，肯定得吃点儿好的，要不然怎么算红红火火过大年呢？ 　　她身后跟着的苗解放手里也没空着，都是托人捎带的东西，其中甄兴华带来的东西里，有好些都叫李桂芳买来了。其中还有两罐奶粉，毕竟来弟还太小了，才半岁不到呢，光吃米糊糊肯定是不行的。 　　母子俩高高兴兴的往家里赶，推开院门却发现家里没人，李桂芳把手里的东西交给苗解放，让他去放好，自个儿则边喊着边往堂屋里去。 　　“毓秀！毓秀你在家不？”李桂芳去堂屋瞅了一眼，又透过窗户看了眼自己那屋，没见着毓秀，她嘟囔着，“大概又跑去甄家看书了。” 　　转身就去了西屋，这回李桂芳的语气就没那么好了：“我说话你没听着呢？听着了不会答应一声？也不知道是耳朵聋了还是嘴巴坏了……” 　　苗解放听到他妈在那头嘀嘀咕咕的骂人，他也没在意，因为这已经是家常便饭了。结果，他刚把东西都放在灶屋里，还没来得及归置好，就听到他妈发出了一声变调的怒吼。 　　“苗解放！！解放你给我过来！！来啊！！” 　　当下，苗解放顾不得归置东西，忙转身飞快的跑了出去。等他跑出去时，就看到他妈搂了个被褥，那被褥很眼熟的，毕竟自打入冬以来，来弟就被抱了他那屋睡觉，每晚都能瞅着，你说眼熟不？ 　　“妈……” 　　“快快！你脚程快，赶紧抱上来弟去卫生所！这孩子不知啥时候蹬了被子，都烧起来了！快啊，你先去，我拿了钱就去找你，跑着去！” 　　苗解放都懵了，下意识的接过襁褓，低头一看，却发现原本白白嫩嫩的来弟，这会儿小脸都烧红了，真叫他妈给说着了，不知道是啥时候烧起来的。他赶紧把孩子搂怀里，大步流星的跑了出去。 　　李桂芳转身就去她自己那屋拿钱，等找了钱出来揣进了兜里，刚才的慌乱也平息了一些。 　　其实，卫生所是很人性化的，但凡有病人去，都是立马给医的。没给钱也给医，可以事后交钱，甚至要是拿不出钱来，还可以用生产队的工分抵。要是连工分都没有，队上一般都会给先垫付上，等来年再扣。 　　因此，李桂芳揣了钱出来后，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开始盘算家里人都上哪儿去了。 　　也是赶了巧了，招娣和盼娣一人提着大木盆子的一边，吃力的往家里走。等费劲儿的把木盆子抬进院门，就看到李桂芳面色很难看的站在院子里。 　　俩孩子都有些害怕，盼娣胆子还大一些，小声的问了句咋了。 　　李桂芳这会儿也想到了，她想起吃早饭时，何小红跟她提过要提前去娘家帮忙，置办订婚宴麻烦得很，能多个人搭把手，也好轻松有些。 　　当时，李桂芳瞪着眼让她别去，人家都明着说了不欢迎你去，非要上赶着拿脸子给人甩？不过这会儿想想，李桂芳觉得，何小红十有八.九是回了娘家。 　　她气炸了。 　　顾不得跟俩孙女说话，李桂芳杀气腾腾的出了门，直奔正在办喜事的老何家。 　　这回的订婚宴，老何家是真的下了血本了。当然不可能宴请全村的，可家里的近亲都喊到了，打算好好热闹一下，庆祝原本以为要砸手里的小闺女，终于能嫁出去了。 　　扬眉吐气啊！ 　　结果，李桂芳满身杀气的从看热闹的人群里挤了出来，完全不顾场合，站在何家院子里就是一声怒吼：“何！小！红！” 　　何小红并不在院子里，她在灶屋那头帮她妈生火烧菜呢。听着外头的动静，她赶忙丢了烧火棍，急忙跑出去，打算赶紧解释两句，让婆婆千万别在今个儿闹事，有话可以回家再说嘛。 　　结果，她才刚露了脸，就被怒火中烧的李桂芳扬手就是俩巴掌。 　　啪！啪！ 　　这俩巴掌打傻了何小红，也震住了满院子的宾客，包括何小花她对象跟他家里人。 　　此时，何小花是待在她自己那屋的。其实原本，她们三姐妹是住一屋的，不过随着俩姐姐先后嫁人，那屋子就归了她。这不今个儿是大喜的日子，何小花时刻谨记不能搞事，她连宾客都没去应付，就乖乖的坐在自己屋里的床沿上，听着亲戚家姑娘们的道贺，再就是她二姐何小梅也陪着她，让她更觉得体面了几分。 　　结果就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李桂芳杀上了门来。 　　何小花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可她压根就没打算出去看。她一点儿也不心疼她大姐，反而觉得她大姐就是个祸害，都让你别来了你还来，这下好了吧，你婆婆收拾你也是你活该！ 　　她是没动，何小梅却忍不住了。 　　且不提何小梅的品性如何，起码她对自家的亲姐妹是真的上心。听到外头情况不对，她赶紧跑了出来，正好就看到李桂芳扇完俩巴掌就是一个推搡…… 　　“姐！”何小梅一个箭步冲上去，她是想要扶住她姐，结果因为去势太急，非但没能扶起她姐，反而姐妹俩一起摔在了地上。 　　要说完全没用倒也不对，假如没有何小梅的话，何小红应该是被李桂芳直接推倒在地的，就算冬□□服穿得厚，这么摔一下也够呛的。有了何小梅这姐妹情深的一送，何小红哪怕还是摔倒了，却是摔在了何小梅身上，她自个儿啥事都没有。 　　“妈，妈你干啥呢？”何小红很快就起了身，边伸手去扶她二妹，边哭着问李桂芳到底想干啥。 　　李桂芳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何小红，破口大骂：“你个糟心……” 　　骂声戛然而止，不是李桂芳突然发了善心，而是何小梅捂着肚子痛呼出声。还不光是喊疼，何小梅额头上冷汗淋漓，她自个儿是护士，当然明白出了什么事儿，联想到自己小日子有段时间没来了，她脸色煞白，忙抓着何小红的手，连声道：“快！快送我去卫生所！快啊，我可能、可能怀了孩子！” 　　何小红懵了，原本打算去扶二妹的手也顿住了。 　　还是原本在一旁看热闹没凑过来的何小梅丈夫跑了出来，这个时候，责怪的话也不用说了，他只赶紧弯下腰抱起何小梅。也就这么点儿时间，何小梅原本穿着的裤子上就已经渗出了血迹来。 　　“有自行车吗？谁骑了自行车……” 　　何小梅俩口子都走了，宾客们一片哗然。 　　会来参加何小花订婚的，肯定都是亲朋好友。既然是何家的亲戚，就没道理不知道何小梅那情况的。何小梅当初是秋收后嫁出去的，第二年的二月里，毓秀就出生了。而现在，毓秀已经四岁再过半个月就该五岁了。然而，何小梅到现在还没有孩子。 　　这年头不是后世，不存在避孕这种事情的，结婚就是为了生孩子。多的是人头年结婚次年生娃的，像何小梅这种结婚四五年都没生孩子的，绝对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可听她刚才那话的意思，她是怀上了？然后又被撞倒了？ 　　宾客们议论纷纷，又因为何小梅已经被她丈夫抱走了，大家就都将目光集中在了何小红和李桂芳身上。 　　李桂芳赶紧澄清：“我可没碰她一根指头！我是来这儿找我儿媳妇的！她倒是好，在家里啥活儿都不干，特地跑回娘家干活也就算了，还把我那刚出生才半年不到的孙女丢在家里。我出门了啊，家里没别人了，孩子蹬了被子，都烧糊涂了！我这不是来骂她呢，谁知道……” 　　她啊，本来想了一大堆骂人的话，还没骂出来，何小梅就出事了。 　　气势汹汹的要去骂个痛快，结果…… 　　哎哟，憋死她了！！ 　　何小红也叫屈啊：“孩子那么小，我咋带她出来啊？” 　　“那你可以不出来啊！你就不能在家里看孩子吗？老何家那么多人，就缺你一个干活的了？” 　　“我妹子订婚啊！我亲妹妹她好不容易订了婚，我能不来吗？再说我让毓秀看着啊！”何小红想起来了，她出来的是挺匆忙的，可她记得她当时回头冲着院子里喊了一声，而且隐约还听到了毓秀的答应声。 　　都是毓秀的错！！ 　　李桂芳本来就很生气，听到何小红这么说，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使唤招娣盼娣这么大冷的天去河边搓屎尿布，你自个儿丢下那么小的孩子不管，跑回娘家吃订婚酒，还把错都推到毓秀身上！你还是当妈的，你配当妈吗？我看你都不配当个人！” 　　何家这边本来就乱了，何小梅也不是就她男人送她去的，她娘家哥嫂看情况不对，也跟着去了。其他宾客也是议论纷纷，还有人瞅着这情况，说不一定能保住啊！还有人听着李桂芳这话，看向何小红的眼神都不对了，心说都讲李桂芳重男轻女，看她这样子对孙女不是挺在意的吗？ 　　这些围观的人里头，还有一群特殊人物。 　　何小花的对象以及她对象的家里人。 　　眼看着情况有些失控，她对象面上满是犹豫，迟疑了半晌还是站了起来：“今个儿可能日子没选好……要不还是算了？回、回头再说。” 　　撂下这话，那人就带着自家亲戚走了。 　　李桂芳本来是打算骂完何小红再找何母算账的，可瞅着眼下这情况，她琢磨着，要不然还是先算了？回家再说？ 　　这么想着，李桂芳拽起何小红就往外走，她也没往家里去，而是拖着人去了卫生所。 　　她们前脚赶到卫生所，何家其他人后脚也追上来了，结果看到的却是何小梅哭得撕心裂肺，她男人抱着头蹲在角落里，痛苦又悔恨：“我让你别来的！我都说了你娘家人太烦了，订个婚又不是明个儿就要出嫁了，不来又咋样？是你非要来，还逼着我请假，说什么你娘家提前打了招呼，亲妹子订婚一定要回去……你为啥不听我的？为啥就非要趟这趟浑水？这下好了吧，孩子没了，没了啊！！” 　　李桂芳眼神漂移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她没错啊，她有什么错？婆婆教训儿媳妇罢了，谁让那何小梅非要上赶着冲过来表演姐妹情深的？但凡何小梅没冲上来护姐，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李桂芳知道自己的力道，就她那推搡一下用的力，搁在何小红身上最多也就是摔出个淤青来，别的屁事都没。 　　谁知道呢？ 　　谁能想到呢？ 　　想到这里，李桂芳绕过这些人，径自走向了角落里的苗解放，关切的问：“咋样了？” 　　苗解放一脸的愁容，他压根就没管别人哭啊嚎的，满心满眼都是怀里的小闺女，直到听着他妈的声儿，这才抬头回道：“医生说送来的太迟了，怕是已经烧了多半天了。还说可能熬不过去了，就算熬过去怕是脑子也烧傻了……” 　　李桂芳转身抬手，“啪”的一下，直接把身后的何小红打倒在地。 　　这一次，再没有她妹妹疾跑过来救她了，即便她妹妹现在人就在她身后不远处。 　　在场的就算有不了解情况的，也有人会主动提起来。再一个，就算现在已经是新社会了，像婆婆打儿媳，像男人打媳妇，像爹妈打孩子，这些个陋习仍然还是存在的。尤其他们这儿只是乡下地头，看到这一幕，就算有人心里犯嘀咕，也不会强出头。 　　倒是医生看到这一幕，因为知道苗家是谁做主的，他很快就走过来，对李桂芳说：“我是建议住院观察一晚，反正好赖就看今晚了。孩子太小了，很多药都不能用，看她自己能不能撑过去。不过，烧得那么厉害，时间看着也挺长了，别抱太大希望。” 　　李桂芳脸色都变了，她恨不得直接拍死那倒霉儿媳妇。 　　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孩子，她忍了又忍，强忍着心头的怒火，对医生点了点：“嗯，我们住院。” 　　小孙女得有人看着，可家里还有仨孙女呢。李桂芳叮嘱苗解放仔细守着，又让何小红也待在卫生所里，自己急急的返回了家中。 　　何小红很愿意留在卫生所里，天气太冷了，冰冷的卫生所哪里有家里来的温暖舒服。再说了，她为了给娘家人帮忙，午饭只是匆忙扒拉了一口，眼下都下午两点了，她早就又累又饿。 　　然而，就算有再多的理由她都不敢吭声。 　　侧过头瞥了眼闭眼昏睡的来弟，何小红心里五味杂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没过多久，何小梅掉了孩子一事，就经由几个何家亲戚传开了。 　　其实，掉孩子不算是一件特别稀罕的事情。最近几年还行，要是搁在十年前，人人都吃不饱，吃树叶挖树根，甚至连土都吃了。在那种情况下，掉孩子简直太正常了。有些就算勉强生下来了，也是一副惨兮兮的模样，不知道能捱多久。 　　可这不是最近几年日子渐渐好过了吗？再说了，何小梅嫁的男人是公社里的干部家庭，家里条件很好的，完全不愁吃喝，她自己也能赚钱，加上结婚四五年不曾怀孕，偏偏这回刚怀孕就落了孩子…… 　　反正队上说啥的都有，不过大体上还是同情何小梅的，都觉得她太惨了。 　　只除了一个人例外。 　　何小花啊，她觉得自己才是最惨的那个人。 　　她好不容易说了个靠谱的对象，人家也答应娶她了，只要过了订婚酒，等来年正月里她就可以嫁出去了。谁知道，就在她的好日子里，出事了。 　　一开始知道外面出事，她还努力崩住了，想着管它天塌地陷，反正只要她自己端着点儿，千万别搞事，这桩婚事就坏不了。万万没想到，她大姐被打了，二姐为了救大姐，搭上了肚子里的孩子。而她的对象见情况不妙，居然先撤退了，说是今天日子不好，可潜台词是什么，她还能猜不到？ 　　完了。 　　全完了。 　　何小花跑出来坐在院子里哭啊，哭得声嘶力竭，哭得肝肠寸断。 　　“谁让你们来的？谁让你们来的啊？我让你们来了吗？有你们啥事啊？都嫁出去了没事回来干嘛啊？就在婆家老师待着不行吗？” 　　她的两个亲姐姐啊，联手搞凉了她的婚事。 　　关键是这一次，她真的真的什么都没干！ 　　那边，何小梅：我的孩子啊！！ 　　这边，何小花：我的对象啊！！ 　　姐妹俩遥相呼应。 　　…… 　　就像何小花猜测的那样，她的对象再不曾登过何家的大门，就从这天起，彻底没了音讯。何父何母当然不甘心，托了中间人去问问情况，想着兴许还能再挽救一下。可中间人回来后，却是满脸的为难，说对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放弃了，又说先前送给何家的礼物不要了，就当是赔罪了。 　　何小花再次放声大哭。 　　腊月里啊，她哭得仿佛死了妈。 　　** 　　好消息也不是没有，来弟熬过来了。 　　李桂芳那天回家后就问了毓秀，可毓秀回忆了半天，也只记得依稀仿佛听过她妈喊她，可等她出来就没找着人，又被甄卓凡一唤，她就高高兴兴的跑了。李桂芳原本就不是很相信何小红，觉得肯定是那货又在甩锅，听了毓秀的话后，更是深信不疑。 　　万幸的是，来弟没事。在住院一天后，就被苗解放抱回了家。 　　烧退了，可人看着却是蔫吧了很多。 　　毓秀姐妹仨都凑过去看妹妹，就觉得小妹妹瘦了很多。早先，还是李桂芳带来弟的时候，毓秀因为喜欢往李桂芳跟前凑，没少看到这个白嫩的小妹妹，倒不是特别胖，可瞧着身上脸上胳膊上还是都有肉肉的。可现在，就感觉肉掉了不少，精神头也差了很多。 　　李桂芳担心几个孩子过了病气，不让她们凑近。又怕傻子一样的何小红照顾不好来弟，就让苗解放带何小红去干活，啥苦活累活都给她干，干不好就扣伙食，只给半碗饭。 　　“你有本事就去你娘家哭，正好跟你妹子一起。你一声我一声，大过年的跟嚎丧一样，也亏得你爹妈受得了。” 　　何小红不敢的，她何止不敢回娘家，那天晚上在卫生所，她思来想去觉得来弟必须好好的。这万一哪天，事情曝光了，孩子全须全尾的在着，总归还好一点。要是直接把人家孩子养死了…… 　　狠狠的打了个寒颤，何小红完全不敢往下想。 　　这个年，对于姓何的来说，真的是太难熬了。 　　往后一天就是小学的期末考试，又两天后，甄珠大呼小叫的举着成绩单跑到了苗家。因为成绩单是不需要每个人都去拿的，苗家姐妹仨都没去，甄珠倒是很乐意跑这个腿，她还能提前看一下别人考了几分。 　　“毓秀你双百分啊！第一名啊！” 　　“胖弟胖弟胖弟！你也好棒啊，算术一百分，语文九十九！” 　　“招娣你就惨了哟，你比我还考得差呢！我都考了六十五和七十分，你两门课都是六十八。” 　　甄珠的大嗓门在苗家院子里响起，毓秀走过来拿成绩单，顺口说道：“我大姐要是两门课都是六十八分，那她考得比你好啊。至少总分比你高了一分。” 　　“我考了六十五和七十分呢！七十分呢！！”甄珠瞪大了眼睛，完全不信这话。 　　“珠珠，你的总分是一百三十五分，她是一百三十六分，她不比你高？你平均分67.5分，她平均分可是68分呢。”毓秀接过了成绩单，一本正经的跟甄珠解释道。 　　甄珠：…… 　　你怕不是在搞我。 　　** 　　与此同时，心里升起同样想法的，还有被临时挪去东屋的来弟。 　　来弟躺在摇篮里，身上的被子裹得结结实实的，别说踢被子了，她连把小爪爪伸出来都做不到。不过，有个事情她还是能做到的，那就是把眼珠子瞪得差点儿脱了眶。 　　毓秀？胖弟？招娣？珠珠？ 　　我聊了个大去！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毕竟前面两天虽然有个干瘪刻薄脸的老太太一直在照顾她，可那老太太又不会跟她说话的，永远都是板着脸给她换洗尿布。偶尔也能听到外头有小孩子的声音，可那老太太不让那群孩子进来。也因此，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不仅仅是简单的穿越，而是穿越到了一本看过的小说里。 　　才刚看完全文，她还认真的提笔写了个小作文，高高兴兴的准备等番外篇呢，就……穿了？！ 　　那她是谁？ 　　如果是在苗家的话，毓秀她们仨在外面，一直给自己换洗喂吃的就是李桂芳了，那她就只能是那个倒霉催的甄老大家被换走了的亲闺女了。 　　她是来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来弟哭了，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李桂芳一直以来的坚持。名字啊，人的名字是很重要的，是不可以胡搞乱搞的。你说她为啥会穿越成来弟？因为她刚跳槽到了一家待遇极其丰厚的公司，并依着公司传统，给自己起了英文名。 　　她的英文名叫做Letty，直译就是莱蒂。 　　名字不能乱取啊！你看她叫莱蒂，可不就来弟了吗？她好不容易才打拼出来，这下直接给打回改革开放前了。还好不是直接回到解放前，至少她还知道未来的发展趋势，再奋斗一次……那也还是太惨太惨太惨了啊！！ 　　来弟太伤心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内心的悲伤太过于猛烈，还是单纯就是身子骨扛不住，她直接哭了出来，真的哭出声儿来的那种哭法。 　　“哇啦哇啦哇哇哇……” 　　外面，甄珠还在努力摆着手指头算，她算的是，去年她打了甄伟六十五次，今年再打七十次，那一共是多少次呢？可这回，连甄伟也救不了她，这题超纲了啊！ 　　结果还在算着呢，就听到屋里传来小孩子的哭声。 　　甄珠愣了一下，突然就高兴了，敦敦敦的往屋里冲：“是跟小猪猪一样的小妹妹吗？诶！你好啊，我叫珠珠，你叫啥啊？” 　　来弟的哭声戛然而止，看着眼前那张大饼脸，内心毫无波澜，还有种想笑的冲动。 　　饼脸大佬泥嚎，饼脸大佬再贱。 　　很快，甄珠就被盼娣拽出去了。因为李桂芳叮嘱过的，不要来这边，来弟的病还没痊愈。 　　被这么一打岔，来弟也没了继续往下哭的冲动。 　　怎么说呢？从九零后变成七零后是挺惨的，完全可以说是非常之惨了。更别提她原先的家境挺好的，自身的发展也很不错。可凡事嘛，也要往好的一方面去想。 　　在那本小说的大结局后，来弟真情实感的写了一篇八百字的小作文，专门用来吐槽女主。就感觉剧情是很精彩的，每天都如同登台唱大戏，读者永远也猜不到后续剧情，但女主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弱了。学习成绩是好，对象也很不错，可还是没个性啊，其他配角各种蹦跶，风头完全被抢走了。 　　可那是在穿越前。 　　直至今日，来弟突然就看开了。 　　她感天动地的谢谢女主没个性，好歹不搞事，在这个文里都不需要太小心就能让她平安的长大。真要算起来，倒霉的也就是红梅花三姐妹，其他大部分人都还是很幸福，也很安全的。这要是摊上那种女主作天作地，作者亲妈一路保驾护航，所有配角不是被打脸就被炮灰…… 　　这么一想，这个文对她还是很友好的，至少没直接送她去高危片场。 　　也是幸好她穿进了作者的这篇文里。这要是穿去隔壁种田文，别说穿成个小配角了，就是当了男主都不一定安全，万一一睁眼就在牢里呢？ 　　还好是这个文，起码在这里，只要别得罪甄珠就行。这要是得罪了那位饼脸大佬，不是挨揍就是坐牢。尤其是大佬的亲妈啊，太惨太惨了。待到事发之时，饼脸大佬的亲妈嚎啕大哭，表示自己这么做都是为了亲生女儿能过上好日子。 　　饼脸大佬并不感动，反手一个骚操作，送亲妈去吃牢饭。 第036章 　　还没过年, 红太阳公社第三生产队就已经好戏连台了。 　　真要算起来, 老何家的红梅花三姐妹都挺倒霉的，也就是程度不一罢了。何小红挨了收拾，何小梅落了孩子，何小花被退了婚。一时间, 何家三姐妹再度荣登公社头条，成为了全体社员茶余饭后的最佳谈资。 　　其实, 按说像何小红和何小梅这种已经出嫁多年的妇人，就算真的闹出了笑话来, 大家提的也该是她们的夫家，而非娘家。可谁让情况特殊呢？何家一共就姐妹三人, 个顶个的出名，被拿出来放在一起谈论简直太正常了。 　　今个儿天气不错，李桂芳她娘家嫂子一早就过来了，提着个竹篮子里, 里头搁了纳鞋底的工具，打算来找小姑子聊天打发时间。 　　李桂芳让她嫂子进了堂屋，随后也回屋拿了针线箩筐来, 打算趁着空闲给来弟做身小衣裳。一旁的毓秀乖乖坐在小板凳上, 捧着一本书看得格外认真。至于来弟, 则躺在摇篮里，浑身裹得结结实实的不说，摇篮还是靠墙放在了背风处。 　　“解放媳妇那俩娘家妹子也是够倒霉的，尤其是那个小梅, 她结婚快五年了吧？毓秀翻过年都五岁了，我记得是毓秀出生那一年嫁的人？哎哟，那怕是得心疼死。” 　　“她是毓秀出生前一年嫁的人。”李桂芳随口搭了一句。 　　“那更要心疼死。好多年都没怀上孩子，好不容易怀上了，说没就没了？对了，她嫁的那男人不错吧？要是男人靠得住倒是还行，不然回头她婆婆都饶不了她。” 　　李桂芳哪会知道得那么清楚？她回忆了一下当日在卫生所看到的情况，只记得那男人是没冲何小梅大呼小叫，而是抱着头蹲在角落里懊悔痛苦。这倒也正常，想想他们老苗家，这么多年都没得个孙子，就已经在外头没脸了，何小梅家更惨，一个娃儿都没有，这日子能好过才怪了。 　　她还在想着事儿，就听她嫂子又絮絮叨叨的说开了：“都说女人生孩子亏身子骨，要我说，好歹也是瓜熟蒂落的，有啥亏不亏的？像这种怀上了又掉了的，那才是亏身子骨呢。你说万一她掉了娃以后不会生了，那该咋办呢？去抱养个别家的孩子？” 　　“做啥梦呢！”李桂芳无语了，“生不出孩子去抱养别家的？你倒是给我去抱一个来啊！要男婴，全须全尾的，身子骨康健，你给我去抱一个来啊！” 　　“没男娃儿，也可以抱个女娃儿嘛。” 　　“那还不如换个婆娘呢！没听说过谁家婆娘不会生，就去抱个娃儿的，反过来还差不多。”李桂芳瞥了眼她嫂子手上的鞋底子，纳闷道，“你做的是虎头鞋？做这玩意儿干啥？” 　　“给我外孙呢，兰香说正月初二要带孩子来队上。到时候你也去啊，你还没见过兰香的娃儿吧？” 　　李桂芳还真没见过，以前李兰香还没出嫁时，倒是时不时的往苗家跑一趟，帮着送下东西，或者带个口信啥的，算是比较常登门的亲戚。可自打李兰香出嫁后，也就回门那趟瞧了一眼，之后因为她很快就怀了孕，连着一年都没往娘家来。 　　当然，她本人虽然没回来，她男人还是跑了好几趟的，她爹妈和亲哥嫂都有去县里瞧过她，生完孩子还送了鸡蛋啥的。李桂芳只知道李兰香生了个儿子，过得还不错，旁的就不太清楚了。 　　“知道了，正月初二我也回娘家去。” 　　姑嫂两个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说完了别人家的闲事，又说起了儿女的事儿，李桂芳眼下是不需要去瞅孩子们婚事的，可她嫂子还是得提前盘算起来。别看李兰香年岁不大，她头上好几个哥哥呢，当哥哥的结婚都早，赶巧前头几胎又都是儿子，眼下最大的已经上高中了，可不得寻摸起来了。 　　相较而言，李桂芳就轻松多了，哪怕招娣好了，翻过年也才九岁，这还是虚岁，完全可以安生的过个十年再考虑婚嫁问题。 　　提到了婚嫁之事，就不由的想到了何小花。 　　“我咋记得解放媳妇那娘家小妹子，跟我家兰香是同学？啧啧，三桩婚事啊，这还没算上那些没谈妥的。我说句良心话，那闺女是不太好，可起码这一回怪不到她身上去。” 　　李桂芳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走到摇篮前看了看，又伸手给来弟掖了掖被角，还拿手背试了一下来弟额头的温度。见没啥事儿，她又走到五斗橱前拿了奶粉罐子，舀了两三勺奶粉，加到了搪瓷缸子里，添了热水又兑了点儿凉白开，调好温度后，拿了个小勺子喂来弟喝奶，边喂边随口答应着：“哪来的三桩？我咋就记得三百块那个事儿？” 　　“三百块那事儿是她自己作死，怨不得别人。之后不是那个后妈？甄家那胖闺女哟，可太能耐了，扯着嗓子在生产队上嚷嚷着，说后妈打死人了。这你都能忘了？”李桂芳她嫂子吧唧着嘴，还起身探过头看了一眼摇篮里的来弟，纳罕道，“这闺女长得还挺好？” 　　“不然呢？”李桂芳这会儿也想起了后妈那事儿，确切的说，她原本是故意忘记这事儿的，偏她嫂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弄得她腮帮子一阵阵发酸。 　　她嫂子没纠结长相这个问题，回到凳子上坐好后，又继续刚才的话题：“前几天那个不就是第三桩婚事了？也是倒霉，真的倒霉哟。” 　　何家三姐妹接连倒霉，就目前看起来，最惨的应该是何小梅，毕竟她失去了一个孩子。可事实上，何小花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谁叫她每回出事都是在年关里呢？三百块是，这回也是，当然第二次的那个后妈事件是个例外，谁让甄珠太能耐了，嚷嚷着全生产队都知道了，不单如此，偏还就是那么凑巧，何小花那对象的闺女也在跳皮筋的孩子们之中，她不凉谁凉？ 　　摇篮里，来弟由着李桂芳给她喂奶，脑海里却还在头脑风暴中。 　　难不成因为她的穿越，反而还救了何小红？要知道，真正的来弟是死了啊！就因为何小红没好好照顾那孩子，着凉受冻后发了高烧，直接没捱过去，就死了。 　　这么一想，来弟嘴里原本香甜的奶粉都变了味儿。 　　她记得，刚看书的时候对李桂芳误解挺大的，因为这位确实是那种毫不掩饰的重男轻女兼偏心眼儿。可后来，看着李桂芳又花钱又托人情的，央了甄兴华帮忙带奶粉，为的就是让体弱的来弟多吃点儿好的补补身子。可等李桂芳欢欢喜喜的拿着奶粉罐子回到家，想象着小孙女吃了这么有营养的好东西，回头一定能长得健康白嫩。然而，可怜的来弟早已烧得不省人事，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自然也就没吃上奶奶好不容易才托人弄到手的奶粉。 　　诚然，李桂芳对何小红确实很刻薄，但要怎么说呢？ 　　来弟小口小口的吮吸着小勺子里的奶水，她觉得，奶奶您还可以再刻薄一点儿，稳扎稳打的虐何小红，一直虐到最像您的甄珠后来居上，接过虐何小红的接力棒，直接把人虐到牢里去唱铁窗泪。 　　吃饱喝足睡觉觉，来弟打了个奶嗝，闭上眼睛睡觉了。 　　临睡前，她隐约想起了什么，不过也没多想，毕竟苗家这边一直挺太平很幸福的，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何小红的痛苦之上的。 　　不过没多久，她就知道自己忘了什么。 　　甄珠捧了个大馒头，跑来找毓秀，身边还跟着甄卓凡。 　　一般情况下，甄卓凡是很少往苗家来的，就算非要来，那也是过来喊毓秀去甄家的，从来没有坐在苗家就不走了的情况。可这回，他却是背了个书包过来，就待在苗家堂屋里，给毓秀和盼娣教功课。至于胖妹妹甄珠，甄卓凡已经放弃了，他现在改为自己先教会盼娣，再由盼娣去教甄珠。 　　于是，没事儿干的甄珠就凑到了摇篮边上，一面盯着来弟看，一面吭哧吭哧的啃着大馒头。 　　她手里捧着的是那种供品大馒头，巨大无比，看着比来弟的脑袋都要大，上面还盖了红红的印章。 　　来弟躺在摇篮里，沉默的望着甄珠捧着大馒头啃个没完，内心五味杂陈。 　　假如说，毓秀是被各种人保驾护航顺畅无忧的走上了人生赢家的道路，那么甄珠就是一路靠自己厮杀出了一条血路。可惜，能把亲妈送进牢里的甄珠大佬，眼下还只是个就知道吃的蠢胖子。 　　“我觉得你在骂我。”甄珠突然停下了吃馒头的动作。不过她手是放下了，嘴巴还在动，边嚼边含糊的问，“小毓秀你说你是不是在骂我啊？” 　　来弟：…… 　　谢谢，我不叫小毓秀。 　　甄珠很快就起身跑掉了，她冲到毓秀身边，举着大馒头告状：“毓秀，我觉得你妹妹怪怪的，她看我的眼神特别奇怪。你说……” 　　尽管因为受困于摇篮的缘故，来弟看不到旁边发生的事情，可她不聋，她都听到了！ 　　“……她是不是个傻子啊？” 　　来弟气到瘪着嘴骂人，你才是个傻子！不过她再也不敢小瞧笨蛋的直觉了，赶紧装成困了，闭上眼睛装睡。 　　就听甄卓凡一本正经的教妹妹不要乱说，甄珠又据理力争，说小毓秀跟小猪猪不太一样，明明妈妈说她俩是同一天出生的。埋首于写功课的盼娣终于忍不住了：“你和毓秀还是一天生的呢。” 　　“对呀对呀，所以我跟毓秀一样好看。” 　　盼娣：你对你的长相是有多大的误解？ 　　“毓秀，你说是不是啊？我觉得你比你妹妹好看多了，我也比小猪猪好看多了。”甄珠边吃馒头边叭叭叭的说着，最终还是甄卓凡忍不住了，直接把她轰走，让她去旁边吃去。 　　甄珠不高兴的撅着嘴：“我想回家了，你们都不陪我玩。” 　　“不能回家，爸说了，大人的事情我们小孩子不能管，等外婆和舅舅他们走了就好了。”甄卓凡耐着性子哄妹妹，又随手拿了张白纸，快速的写下了二十道算术题，“来，你过来写算术题，我陪你写。” 　　甄珠：…… 　　盼娣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儿来，她太懂甄珠了，倒是甄卓凡和毓秀，这俩面上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仿佛都在问她怎么了？她只能摆摆手：“没事儿，珠珠你是要写算术题还是去跟来弟玩？对了，那是来弟，不是小毓秀。” 　　“哦，我妹妹也不叫小猪猪，她叫甄丑。”说完，甄珠一转身，继续蹲摇篮去了。 　　毓秀满脸的狐疑，她原本很认真的在写作业，听了这话却发现题目做不下去了。扭头看了看甄珠，又回过来看甄卓凡，纳闷的问道：“甄丑？甄伟的妹妹叫甄丑？” 　　“不是。”甄卓凡扶额，“她叫甄美，美丽的美。我是因为她长得跟珠珠很像，就叫她小猪猪。可珠珠说她长得太丑了，应该改个名字，叫甄丑。” 　　盼娣秒懂：“我知道，就跟甄讨厌一样的，是绰号嘛。” 　　摇篮里的来弟就算是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来自于甄珠大佬那炽热的目光，再听到旁边几个孩子的对话，她忍不住在内心里呐喊——甄丑算个啥？大佬还给自己起过外号，叫甄造孽。 　　才这么想着，来弟就感觉嘴唇边好像有个东西，一个没忍住，她睁开了眼睛，却看到甄珠举着被啃了一小半的大馒头往她嘴边送，还小声哄她：“吃啊，你吃啊，可好吃的糖包子了，红糖猪油馅儿的，特别好吃。” 　　来弟心说你也不怕噎死我，刚努力侧过头挪开一点，却让甄珠误以为她真的想吃，忙将手收了回去，冲她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哄你的，不给你吃！略略略！” 　　来弟：…… 　　行叭，你高兴就好。 　　等把来弟闹得闭上眼睛不搭理自己了，甄珠又无聊了，托着腮帮子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馒头：“咱们啥时候才能回家呢？外婆好讨厌，舅舅好讨厌，他们没有自己的家吗？为啥要来我们家？” 　　闭上眼睛装睡的来弟瞬间悟了，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忽略了什么。 　　对呀，这一年红梅花三姐妹倒霉到家了，与此同时，甄家那头也没过好这个年。 　　因为周萍的娘家人来了。 　　周萍是下乡女知青，长得好看性子温柔，看她那模样做派，娘家应该也不会太差才对，起码也该是个工人家庭出身的。一开始，来弟还真就是这么认为的，觉得那就是个落难公主。可后来，仔细一想才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通常情况下，知青跟乡下人结合，多是因为年岁太大了，又返城无望，这才不得不在矮子里头拔高个，选个还不错的搭伙过日子。但周萍并非如此，她是一下乡没多久就跟甄兴华结婚了，之后就怀孕生子，在家操持家务照顾孩子。从时间上来算，几乎可以说是她刚下乡就跟甄兴华处了，再往前推算，甚至可以说她还没下乡就已经做好了留下来的心理准备。 　　为啥？说不通啊，知青难道不应该惦记着回城吗？ 　　来弟一开始真的没想明白，直到后来，周萍的娘家人出现了。 　　周家的条件还可以，只不过因为儿女众多，排行不上不下的周萍打小就是个被家人忽略的小可怜。哪怕家境不错，可资源也就那么点儿，孩子一多还剩下什么？于是，当国家号召上山下乡后，周萍连一点儿留下来的希望都没抱，莫说留城里很难，就算每家每户只需要出一个孩子下乡，那也绝对是她没跑了。 　　于是，她很快就填好了表格，一点儿都没抗拒的离开了家，带走的只有自己的贴身衣服，像别人还有爹妈暗中贴补的钱和票，她什么都没有。 　　下了乡，分配了公社和生产队，周萍因为本身长得不错，也没有别的女知青那种高傲的感觉，很快就经当时借住的老乡家里介绍，没两个月就嫁给了甄兴华。甄家条件好，甄兴华本人又是开长途车的，工资很高，还能帮生产队带一些稀罕东西来，加上甄兴华疼婆娘，她自打嫁人后就再不曾下过地。虽说操持家务也不容易，可她原本待在城里的娘家时，也是要烧饭做菜洗衣打扫的，人多事情更多。而嫁人后，甄兴华常年外出，在没生孩子之前，她只需要照顾好自己就行了，一点儿也不吃力。就算后来生了儿女，可儿子乖巧听话，女儿只要有的吃就行，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然而，就在她几乎忘了娘家的存在时，娘家人不请自来。 　　一来就跟她要了一大笔钱。 　　两百块。 　　理由是她娘家兄弟闯了祸需要拿钱摆平，可周家也就是普通的工人家庭，儿女众多压根就攒不下几个钱，亲戚里头也就甄兴华这个女婿最能耐，不找她又找谁呢？ 　　周萍是不肯的，她能那么快就嫁人，且多年都不曾来往，这就说明了她对娘家是没有留恋的。可她拿娘家人毫无办法，她亲妈叫嚣着家里等着拿钱救命，大过年的赖在她家不走，哭着喊着说她冷心冷肠，连亲兄弟都不管了。 　　就为了这个事儿，甄家闹翻了天。也许甄兴华是有钱，可要拿出这么大的一笔钱出来给丈母娘家，想也知道甄大娘肯定不会同意的。哪怕当面没说什么，背后肯定跟儿子叮嘱再三，不准拿钱出来。 　　甄家不肯拿钱，周家拿不到钱就来着不走，而夹在中间的周萍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她摆不平。 　　…… 　　来弟又忍不住拿眼起瞧甄珠，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同情她有个二傻子妈。 　　可不是傻子吗？把亲闺女坑去了这么户人家，吃兴许是吃够了，可除了那口吃的，还有啥呢？你说苗家伙食是不算好，可也没饿死过人呢。再说了，就算甄家任凭孩子敞开了肚子吃，可那又能吃几年呢？眼下都七十年代中期了，离改革开放没几年了，到时候谁还稀罕长途车司机帮着带东西？不会直接上县城买吗？又离得不远的。 　　还有啊，甄兴华那工作…… 　　来弟打了个哈欠，眼睛立马就朦胧了。她的身子骨还是太弱了，哪怕没被何小红那二傻子坑死，高烧之后仍然亏了不少。迷迷瞪瞪的看了一眼还在啃馒头的饼脸大佬，来弟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甄家那边，确实就像来弟想的那般，已经闹腾起来了。 　　两百块真的不是个小数目了，别看甄珠好像天天吃一直吃，吃的还都是很稀罕的零食，可其实之所以说那些东西稀罕，不是指价格贵，而是因为难以弄到手。真要算起来，两百块换成零食，能把甄珠吓成傻子。 　　硬水果糖一分钱一块，芝麻大饼三分钱一只，□□花四分钱一根。 　　还有像乡下人舍不得用的火柴，那也才两分钱一盒。 　　就说甄卓凡引以为豪的众多图书，最便宜的一毛钱都不要，很厚的大字典也才五毛钱。哪怕他爸每回出差回到家，都尽可能的弄些新书回来，到现在他那屋都有大半个书架的书了，可总价连三十块都没有。 　　结果周家人一开口就要两百块，这已经不是甄兴华能不能拿出这笔钱的问题是了，而是…… 　　凭什么？ 　　甄家发生的事情，对于队上其他人家倒是没太多影响，最多也就是又给大家伙儿提供了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过，甄卓凡和甄珠倒是在苗家这边扎根了，基本上是白天待在苗家，晚上去甄大伯家住，因为周家人占了堂屋和另两间屋子，一副不拿到钱誓不罢休的样子。 　　期间，因为甄家小兄妹待在苗家这边，李桂芳倒是没当着人家的面叨逼什么，毕竟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再说这事儿也跟人家孩子没关系。 　　李桂芳不开口谈论，苗解放那是连知道这事儿都不可能了。倒是何小红，跟抽了风一样，天天往甄珠跟前凑，开口就是满满的关心爱护，看得李桂芳腮帮子酸疼，只觉得这货又想出了偷懒的新办法。 　　“干你的活儿去！别一门心思想着偷懒！还不快去！” 　　在李桂芳看来，何小红连亲闺女都爱答不理的，突然间就对别人家的孩子关怀备至……那还能不是想趁机偷懒？ 　　就不说李桂芳了，连苗解放都是这么想的，他觉得他婆娘简直懒出境界来了，甚至晚上还跟他说，这都放寒假了，可以让招娣盼娣去河边搓屎尿布啊。 　　寒假啊！大冬天啊！让俩孩子去搓屎尿布，你个当妈的躲在家里烤火取暖吃红薯！ 　　你咋有这个脸呢？ 　　苗解放都没让他妈开口，就冷着脸驳回了：“现在地里没活儿了，你就去洗衣服搓屎尿布。生火做饭妈会干的，拾柴禾挑水我去。几个孩子就让她们待在家里烤火写作业，哪儿都不用去。” 　　何小红哭啊，她哭得太伤心了。现在是寒冬腊月啊，别说洗衣服了，那是手指头碰到冷水都忍不住往回缩。可苗解放平时不吭声，一旦做出了决定，却不是何小红能反抗得了的，最重要的是，家里就没一个人站她这边。 　　哦不，来弟站她这边，为了支持何小红的洗衣大业，来弟很努力的吃喝，然后更努力的噗噗噗，争取让何小红一次洗个痛快。 　　李桂芳本来就爱干净，再说来弟的摇篮被搬到了堂屋里，这样方便她日常看顾不说，万一她临时出去一下，盼娣还会帮着掖被角。这么一来，只要来弟噗噗噗了，李桂芳就会第一时间给她换上干净尿片，脏的…… 　　何小红天天搓屎尿布，搓到怀疑人生。 　　在这样的气氛中，这一年的大年三十到来了。 　　李桂芳牢记唐老师的叮嘱，要对孙女们一碗水端平。所以，她这回特地准备了四张簇新的一毛钱纸币，每个孩子都发了一张，包括还在襁褓里的来弟。 　　招娣拿着钱高兴坏了，她已经想好了，回头就去供销社买东西，一半买硬水果糖，另一半买头绳。等回头开学了，她左兜兜里装着硬水果糖，右兜兜里装着花头绳，美滋滋的上学校显摆去。 　　盼娣也高兴，她想的却是可以买两个新本子，再买两根新铅笔。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将钱放好，千万别给弄丢了。 　　毓秀：…… 　　捏着钱看了半晌，她想不到要买什么。 　　“奶！奶你帮我藏着。”最终，毓秀又把钱还给了李桂芳，也不是还，是帮忙放着。就是吧，她去年也是这么说的，过了一年就忘记了。 　　李桂芳哭笑不得收回了钱：“行吧，我帮你存着，你啥时候想要了跟奶说。” 　　这边祖孙俩和乐融融的，那边何小红却是悄悄唤了招娣过来，说要帮她保存，理由特别充分：“妈还能贪了你这一毛钱？来，妈帮你存着，你回头要买东西了跟妈要。正月里前几天，供销社不开门的。” 　　招娣想想也是，就把刚放进兜里还没焐热的一毛钱给了何小红：“嗯，妈帮我放着，等开学了我要去买糖和头绳的。” 　　“嗯，你就放心吧。”何小红收了招娣的压岁钱，又去唤盼娣。 　　盼娣赶紧用手捂住藏钱的小兜兜，然后立马跑到了毓秀身边：“毓秀，你的书呢，借我看看成不？” 　　毓秀一脸的惊讶，盼娣虽然不像甄珠那么不爱学习，可事实上也没那么热爱学习啊。再说了，今天是大年三十，连她自己都没学习…… 　　“好的，二姐。” 　　就算再怎么不理解，毓秀还是回屋拿了一本书给盼娣。又因为盼娣看起了书，毓秀想了想自己也拿了一本，跟着看了起来。 　　何小红气得胸疼，转身趁着李桂芳不注意，走到摇篮前，伸手去抓来弟的压岁钱。 　　来弟：→_→ 　　“哇呜哇呜哇呜哇呜……”来弟放声大哭，小爪爪死死的拽住一毛钱，说啥都不肯松手，并且用哭声成功的引起了李桂芳的注意。 　　李桂芳一看，顿时被气乐了：“你就这点儿出息！放手！” 　　喝退了何小红，李桂芳哄好了来弟，又找了个小荷包，帮她把钱塞到小荷包里，套在了她的脖子上。 　　来弟可高兴了，她才不稀罕那一毛钱，就是单纯的“看你不高兴我就高兴了”。摸着藏钱的小荷包，来弟睡得喷香，结果等再次醒来，就听说周家人走了。 　　为啥会知道呢？因为甄卓凡和甄珠都没来苗家报到。 　　毓秀还不高兴，她想继续学习，于是就收拾了小书包要去甄家找卓凡哥哥。李桂芳赶紧把她拦了下来：“甄家那头有事儿呢，你要学习等再过两天，横竖寒假时间短，过些天就要开学了。” 　　李桂芳倒是把人拦下来了，可毓秀还是不高兴，垂着眼满心满眼都是失落，并且发出了来自于灵魂的拷问：“奶，你说学校好端端的，放什么假呢？” 　　这个问题问得太好了，李桂芳无法解答，将包袱甩给了盼娣。 　　盼娣又招谁惹谁了？看着毓秀那充满了好奇的眼神，她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我觉得吧……要是不放假你咋能体会到开学的快乐呢？对不对？只有肚子饿了，吃饭才香。只有放过假了，你才知道上学多开心啊！” 　　毓秀思考了一下，觉得还真是这个理，遂点了点头，一副被说服了的模样，乖乖捧着书看去了。 　　摇篮里的来弟差点儿没笑岔了气，倒是盼娣听着她咯咯的笑声，凑过来看她：“来弟你笑啥？你是不是又尿了？”说着，盼娣就麻利的掀开被子，扒了她的屎尿布。 　　来弟：…… 　　笑容渐渐消失。 　　** 　　从年前腊月里到年后正月里，整个第三生产队都相当得热闹。 　　前有何家三姐妹排着队的倒霉，后有周萍娘家人变着法的闹着要钱。 　　等出了正月初五，甄卓凡和甄珠就又来苗家上课玩耍了，不过一直笑容满满的甄珠却没了笑，很不高兴的嘀咕着要回家，还说甄讨厌真的是太讨厌了，怎么能这么欺负她妈妈呢？ 　　李桂芳听了一耳朵，心说你奶算是好的了，搁我家被迫给老何家两百块……哼，做梦吧，把他们剁成两百块倒是没问题！ 　　又听那甄家小胖妞嘟嘟囔囔了好一会儿，李桂芳忍不住问她：“你咋知道你奶叫陶燕？” 　　“啥？”甄珠受了惊，瞪大眼睛看向李桂芳。 　　“你不是喊她名儿了吗？陶燕，你奶名字就叫陶燕啊！” 　　甄珠：…… 　　作者有话要说：　　更√ 第037章 　　甄珠都听懵了, 一开始她就没听懂, 等弄明白了，她那眼睛都快瞪出眶了。 　　所以，甄讨厌的名字就叫陶燕？ 　　“她咋那么能耐呢？哦不，我咋那么能耐嘞！”甄珠从震惊到狂喜也就那么几秒钟, 不多会儿她就喜滋滋的笑裂了嘴，满脸的嘚瑟。 　　李桂芳斜眼瞧着她, 蹦出一个字：“傻。” 　　甄珠不敢跟李桂芳硬杠，哼哼唧唧的跑开了。她见毓秀和她哥正在认真学习, 犹豫了一下，伸手拽走了盼娣：“你来你来, 你跟我来。” 　　“干啥呢？”盼娣拗不过她，无奈的放下书本，跟着甄珠走到角落里。 　　“我问你啊，要是你奶奶欺负你妈妈, 你会咋办？” 　　盼娣：…… 　　这个问题问得太好了，苗家又没分家，她妈和她奶天天一个屋眼底下待着, 发生矛盾冲突的次数是甄家那头的几百倍。至于甄珠所说的问题, 盼娣深以为那就不叫个事儿。 　　“不咋办, 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甄珠瞪她：“那要是你妈妈天天躲在屋里哭呢？” 　　“哭呗。”盼娣一脸冷漠。 　　本来这俩孩子是不想打扰甄卓凡和毓秀才跑到角落里说话的，可苗家本来就不大，这会儿又是正月里，外头冷飕飕的, 她俩也就是跑到了堂屋的另一边，挨着门口说话的。结果，这话不单李桂芳听见了，也叫刚搓完屎尿布回到家的何小红听到了。 　　何小红当下就涌出了热泪了，她感动坏了，心说亲闺女就是亲闺女，就算没养过一天，那也是母女连心，都知道心疼妈了。再一看盼娣，她顿时黑了脸。 　　其实，搁在以前，何小红最不喜欢的人肯定是毓秀。不是亲生的当然是最重要的原因，再就是毓秀受宠，在家里的日子过得要比招娣盼娣好很多。偏生，何小红不敢说出真相，哪怕心里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然而，去年一年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尤其是上学那个事儿，给整个家庭都带来了很多的变化。 　　讲句良心说，就算盼娣上了学她还是在帮家里做事的。不算还是个小婴儿的来弟，苗家其他人里，也就只有毓秀是完完全全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可问题在于，何小红对毓秀是没有任何期待的，本来就受宠，年岁又小，再说还不是亲生的，有啥好期待的？ 　　一个是毫无任何期待值，另一个却是因为以前太能干了，抱了极大的期望。结果，搞事的人却是盼娣，何小红的亲闺女。 　　何小红烦死盼娣了，还不仅仅是厌烦，更兼担心。担心盼娣时不时的往苗解放身旁凑，老跟苗解放说一些有的没的。要知道，苗解放他笨啊！谁说的话他都会听，再这么下去，何小红真怕哪一天苗解放就直接被盼娣洗了脑，彻彻底底的倒戈相向。 　　事实上，这一天其实已经不远了。 　　这边，何小红心烦意乱，却还得把刚洗完的屎尿布挂起来晾晒。正月里日头短，她必须及时清洗屎尿布，看着太阳好了立刻晒起来，不然回头来弟没屎尿布垫了，李桂芳又该插着腰扯着嗓子骂人了。 　　那边，甄珠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小胖脸上满满全是失望。 　　盼娣就不明白了，她是认识甄大娘的，不觉得甄大娘有啥可怕的，遂问道：“你奶也会骂人吗？她骂人有我奶厉害吗？” 　　“没有。”甄珠很诚实的回答道。 　　“难不成她还会打人？” 　　“不会。”甄珠继续摇头。 　　“那你愁个啥？”盼娣代入自己想了想，不就是挨骂吗？别说她奶骂她妈了，就算是上回她闹着非要改名字，她奶火气特别大的骂了她，那也没啥吧？不痛不痒的，翻篇就好了。 　　甄珠顺势坐到了苗家堂屋的门槛上，托着腮帮子，愁容满面的叹了一口气：“我也觉得挨骂没啥的，可我妈难受啊，她难受得天天躲在家里哭，我心疼她啊！再说我妈干啥了？她啥都没干呢，甄讨厌为啥老欺负她呢？你说，我妈要是跟你妈似的，见天的惹事闯祸，挨完骂屁不疼，接着瞎折腾……那我也犯不着心疼了。” 　　人在院子里晒屎尿布的何小红：…… 　　以及本来在看毓秀写功课的李桂芳：…… 　　最终，还是李桂芳凑过来问她：“你妈到底咋了？你舅你外婆他们不都走了？是走了，对吧？” 　　“走了啊，早几天就走了，还拿走了我家好多好多东西。”甄珠继续叹气，她觉得啊，她上辈子大概是道算术题，她真的太难了。 　　是的，周家人是走了。 　　可问题是，有些事情并不是罪魁祸首离开就能翻篇了的。 　　其实，甄兴华原本也不愿意出这个钱。先不说两百块不是一笔小钱，就算钱不多，那他又凭什么当这个冤大头呢？这还不是周家人生病急需就命人，而是周萍她哥打人必须出钱赔偿安抚，要不然他那工作可就保不住了。 　　如今这个年代里，能有一份国有厂子的稳定工作，是一件很值得自豪的事情。周萍她哥那工作还不是自己找的，而是顶了周母的职。等于说，要是他被厂子开除了，就不是丢脸的问题，而是实实在在的砸了饭碗。周母这才跑上跑下的帮他说情走门路，好不容易才让对方松了口，表示只要给二百块钱，那伤就当是对方走路没长眼睛自己摔的。 　　二百块钱…… 　　别看周家说出去还算是个体面人家，可他家孩子多开销大，再说周萍她哥也不是头一回闯祸了，哪儿还有钱赔偿人家？ 　　不赔钱就要丢工作，没了工作生计都得成问题，可家里又没钱赔人家。 　　这根本就是个难解的局，周母在将自家亲戚全想了一遍后，最终将目光落到了出嫁多年的闺女周萍身上。 　　甄兴华真不想掏这个钱。可他没办法啊，但凡有其他法子他也不会想到破财消灾了。问题就是周家真的走投无路了，在软磨硬泡都不行后，直接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明着说，拿不到钱就不回去了，反正回去也会丢了工作，没工作全家都要扎脖，那还不如留在这里，好赖能有一口吃的。真要是没有，那就全家一起饿死在甄家了，也不用再花那个冤枉钱买车票回去了。 　　从腊月里，一直闹到大年夜。 　　因为怕家里两个还年幼的孩子受到惊吓，甄兴华只能将俩孩子送到了他大哥那头。可周家人的决心太大了，大到让甄兴华不得不尽快作出决断。 　　他是长途车司机啊，一年到头能待在家里的日子也就个把月。眼下是在年里，他倒是在家的，可过不了几天他就又要出门开工了。他在家尚且镇不住他大舅哥，等他一走，老婆孩子还能有好？他要是不走，他的工作咋办？ 　　那二百块钱，是甄兴华权衡再三后，硬着头皮掏的。 　　其实还不止二百块，周家一群人在甄家待了小半月，吃喝不都是钱？他们还说没钱买车票回去，甄兴华想着二百块都掏了，也没在这车票上扯皮了。等拿了车票钱，他们又说没钱买饭吃，得了，他特地为了过年买的吃食都被拿走了，还是甄珠机灵，为了防备着甄讨厌，提前狡兔三窟藏了不少吃的。 　　当然，跟甄家的损失来说，甄珠藏起来的糖块饼干，那真是连零头都谈不上。 　　等周家人都走了，甄兴华还来不及松口气，好了，他老娘病了。 　　有一点甄珠却是说错了，她奶压根就没骂她妈。骂人那是在生气之下才会干的事儿，甄大娘这会儿已经不是生气了，她是心疼啊！ 　　二百块钱对她来说那就是个天文数字，反正她这辈子就没见过二百块钱。哪怕甄兴华他再出息，干的活儿又苦又累，一年到头都不着家，那二百块钱也得攒好久好久。结果，就这么轻松的给了别人家？ 　　甄大娘病了，她是心病，心里太难受才病倒了。 　　她一病倒，周萍在甄家就更尴尬了。 　　原本，依着甄家当初的协商，是由老大来赡养父母，老二、老三出点钱和米粮。可甄振华家仨孩子，就算前头俩大了不用太操心，可后面那个小的，也才半岁而已。甄振华他婆娘上要照顾老，下要照顾小，还得管她男人，差点儿没给累吐了。这种情况下，周萍还能置之不理？不是因为她，甄大娘能病？ 　　只这般，周萍陷入了两难之境，甚至比她娘家人在时日子还难捱。 　　心疼丈夫的血汗钱打了水漂，寒心娘家人完全不管她在婆家如何硬逼着拿钱，还有婆家这边，她太尴尬了。甄大娘兴许不会像李桂芳那样插着腰扯着嗓门破口大骂，可她会哭啊，生着病躺在床上，她还不停的抹眼泪，还说自己不怪儿媳妇，就是心里这道坎过不去。 　　那可是二百块钱啊！！ 　　本来，生产队上但凡有个啥事儿，就能快速的传开来。要是农忙倒还行，自顾不暇的时候谁也没这闲工夫管别人家的事儿，可眼下不是正月里吗？那正月里，谁还不是走亲访友打屁聊天？ 　　托甄大娘一病不起的福，很快队上就知道甄兴华为了把周家人送走，掏了二百多块钱。 　　我的娘哟！ 　　真就掏钱了啊！ 　　这下子，再没人谈论何小花嫁不出去这个事儿了，全都一股脑的聊起了甄家的是非。 　　“甄老二疯了吧？那可是二百块啊！二百块啊！再娶个媳妇都够了！” 　　“你傻了吧？谁家娶媳妇还能花上二百块钱的？以前那李家闺女够好看够能耐吧？她夫家也就是出了自行车缝纫机手表，看着是值钱，那不得拿回去的？哪个还能直接甩出个二百块钱给丈人家？做你的白日梦呢！” 　　“还真别说，这事儿听着太吓人了，我刚知道那会儿都不信呢！二百块钱啊，你说为啥甄兴华连这钱都愿意给？不给又咋的？反正孩子都生了，真要是不给钱，他婆娘还真能闹离婚不成？” 　　“离婚又咋的？换我我就让他离婚再娶个黄花大闺女！” 　　“是二百块钱吧？不是二十块吧？” 　　“肯定啊，甄大娘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她小儿子还在县里当工人呢，真要是二十块，她还能给气病了？哎哟我的妈呀，二百块钱啊，换谁都过不去啊！” 　　队上都炸锅了，一面惊讶甄兴华咋连这钱都愿意给，一面也佩服周萍那娘家，还是城里人呢，城里人就这么不要脸？二百块钱啊，你闺女真就值这个钱？ 　　值不值得的看个人，问题是甄兴华他能不搭理队上其他人，他还能不管他亲妈？ 　　甄大娘从病倒就一直恹恹的，看着好像没太大问题，可她动辄抹眼泪，饭也吃不下了，没几天就瘦了一圈。甄兴华本来就很少回家，他对媳妇孩子有愧疚是不假，那他对他妈也有愧啊！ 　　没奈何，甄兴华只能撇开妻儿，亲自去伺候他妈。 　　“你走吧，你可别在我跟前杵着了，我一看到你就想起那二百块钱……哎哟哎哟哎哟，我这胸口啊，闷得厉害。你回家去吧，二百块钱换来的媳妇啊，想我前年还在笑话老何家，值不值三百块心里就没个数？好了，这下好了，我成了全队的笑话了。” 　　“以前亲戚里都说你能耐了你本事了，能给家里挣大钱了。可我这个当妈的，宁可你没出息待在家里，也好过你天天不在家里。兴华啊，你别管这摊子事情了，回头出门当心点儿，妈心里惦记着你呢。” 　　“唉，兴华啊，有个事儿妈犹豫好久了，就是忍着没跟你说。” 　　“你弟啊，他们夫妻俩在县里也不容易。俩口子带个孩子住在丁点儿大的亭子间里。前头过年那会儿，你弟还说呢，他单位搞了个什么福利房，想换个大点儿的房子，就是差一笔钱。我就劝他，你两个哥哥读书都少，你大哥要管你爹妈，你二哥年轻时候当兵到现在都没过过一天舒坦日子，你啊，你是老小就别让爹妈操心了。他说他就这么随口一说，叫我别放在心上，还叮嘱我千万别跟你们俩讲……” 　　甄大娘说着说着，就用拳头去捶自己的胸口，又是咳嗽又是顺气的，面上更是眼泪横流：“不是亲的就不知道心疼啊！咋能这么糟蹋人呢？我的儿哟，妈就是心疼，妈不怪你！”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甄兴华还能咋样？ 　　他是后悔之前没再坚持一下，可他也明白，跟周家人僵持的时间越久，周萍夹在中间就越难做人。其实这根本就是个无解的难题，到了这地步，他也只能想法子又凑了二百块钱给他妈。 　　甄大娘不能收的，还是甄兴华跪下来求她收下，连道自己平日太忙太忙了，没办法好好孝敬父母，求她一定要收下，不然他出门也不安心。 　　最后一句话唬住了甄大娘。 　　这甄兴华是司机啊，开车上路最要紧的就是安全，真要是不安心了，那可咋整儿？那可是大货车，可不是乡间乱窜的自行车，出丁点儿事情都是大事了。 　　“唉，那妈就收下了？行吧，我帮你收着，省得你年轻……” 　　没几天，队上的社员们就愕然发现甄大娘又病好了，也不能说完全好了，反正看着气色是比前阵子精神多了。就有人忍不住去打听，这队上原就没啥秘密，哪里经得住人再三打听的？很快，队上就又传来了一个令人咂舌的最新消息。 　　甄兴华啊，他不单给了周家人二百块钱，还给了他妈二百块钱！ 　　讲道理，他这么做没人能够指摘他。连大舅哥都给，还能少了自己亲爹妈？再说了，这性质也不一样，他大舅哥是自己闯了祸摆不平让他帮忙，而甄大娘不管咋说，她还能乱花钱？不可能的。退一步说，哪怕她吃了喝了用了，那也比给周家人打了水漂来得强。 　　等到了正月初十，全队上下再也记不得还有何小花这一号人，更不曾提起倒霉催的何小梅。 　　两边各给二百块钱，那就是四百块啊！ 　　甄兴华啊，他可真有钱！！ 　　…… 　　甄家发生的事情，既然在队上都传开了，苗家这边没道理不知道。 　　真要说不知道还是有的，苗解放听了一耳朵，可他觉得这事儿跟他没屁关系，扭头就忘了。比起别人家的闲事，他其实更爱听人逼逼孩子。 　　前阵子，也就是没甄家这事儿时，他就特别爱跟人凑堆聊天，别人都知道他家老三毓秀提前上学还能考双百分，哪怕小学一年级的考试卷不难，那为啥就没别人考双百呢？ 　　苗解放还记得，他当初上小学的时候，就没一次考过及格。好在他上学那会儿大人们比现在更不在乎成绩，他又是烈士的儿子，老师就算瞅着他脑壳壳疼，到底还是没让他留级。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老师已经看透了他，觉得就算留级了也没啥用，毕竟那时候李桂芳整日里为了生计忙碌，苗解放原本就笨，又没人时时刻刻督促着他，留级也没意义。 　　说白了，就算是老师也不可能真的做到完完全全的公平。只不过别人兴许看你家庭看你有多少钱，唐老师那人更看重学习成绩。就好比现在，唐老师宁可花十二分的心思在毓秀身上，也没想过要给招娣补补课，至于像何小军这种，更是打从一开始就被他放弃了的。 　　这个年的前半部分，苗解放还是很高兴的，他就喜欢听别人夸他闺女人聪明成绩好，长得好看还爱学习。除了毓秀之外，盼娣也是他心目中的好闺女，班干部呢，多牛气啊！ 　　结果，还没等他高兴个本儿，甄家就搞事了。 　　苗解放气死了，他现在出门听到的全是甄家甄家甄家，有啥好说的？就算甄兴华再有钱，那也不关别人的事儿，他有钱还能给你？有这工夫，多督促家里孩子学习多好呢。 　　尽管苗解放不会督促孩子们学习，不过他也尽力帮忙的，除了洗衣服搓屎尿布这种事情他不好干，别的活儿他都能做的都做了。反正他的想法就是，当爹妈的苦一点累一点没啥，只要闺女能有出息，一切都是值得的。 　　真的吗？ 　　别人暂且不提，反正何小红肯定不是这么想的。 　　要说她想的是啥？应该是觉得自己就算再倒霉也不至于生出五朵金花来，所以她就希望赶紧养好身子骨，然后再怀一个。下回，她下回铁定生儿子！ 　　可家里压根就没人配合她。 　　孩子们就不说了，李桂芳变着法子找茬骂她，使唤她各种洗洗洗。正月里啊，大冷天啊，她搓屎尿布都快搓出心理阴影来了，手都生冻疮了。但是没用，李桂芳一点儿也不心疼她，只会骂她干活磨磨唧唧了，还会拎起屎尿布检查有没有洗干净。 　　不过，比起李桂芳，苗解放更让何小红失望。 　　她想生儿子不得苗解放配合？然而人家就是不配合他，白日里各种找活儿干，晚上一倒下就闷头大睡。何小红想让他开口跟李桂芳说说情，本来女人就是冻不得的，她天天在冷水里洗洗涮涮的，亏了身子骨生不出儿子咋办？看她每次才刚开了个话头，苗解放的鼾声已经响了起来。 　　气死了啊！！ 　　都说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最叫何小红想不明白的就是这一点，为啥自己也就是想偷个懒吃点好的补补身子，就这点心愿都那么难以达成。而那头，周萍都把自家坑成那样了，咋她男人还这么宠着她呢？ 　　换个人大概就认命了，可何小红并不觉得这是她命不好，她怪苗解放太废物。 　　赚钱赚钱不行，脾气脾气不好。 　　有啥用？你说嫁给这种男人，图啥呢？ 　　尤其眼下是寒假里，甄珠回家就看到她妈在屋里哭哭哭，她劝是劝了，可压根就劝不住。甄兴华又觉得这种事情小孩子不应该插手，每回看到她就打发她出去玩。久而久之，甄珠索性一天到晚待在苗家了，她倒是不跟毓秀玩，而是拉着盼娣吐黑泥。 　　盼娣对甄珠还是很宽容的，她是觉得，人家哥哥天天给她们姐妹上课补习，偶尔陪甄珠聊聊天也没啥。 　　而且，直到今天，盼娣依然记得，在那个被她妈毒打的下午，是甄珠救了她，还给了她一块糖吃。那是她最黑暗的一天，也是她最温暖的一天，更是她平生第一次知道糖的滋味，那甜津津的味道她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行了，你说吧。”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盼娣很是留恋的看了眼堂屋里的甄卓凡。其实，比起听甄珠吐槽，她还是更喜欢听甄卓凡讲课。 　　甄珠完全不知道她的好朋友胖弟此时此刻心里的想法，她只把胖脸上的五官挤成一团，又是不解又是烦恼的道：“我妈还是天天哭，哭哭哭，一直在哭。我爸咋劝都不好使，我也劝了，不管用啊！唉，过日子真的是太难太难了。” 　　路过的李桂芳：…… 　　李桂芳本来是看着今个儿天气很好，特地找了个避风的地方，把来弟连同摇篮一起搬了出来，好叫她晒晒太阳。结果，也不是刻意偷听，反正甄珠那话就窜进了她的耳朵里。 　　摆好了摇篮后，李桂芳到底没忍住：“你放心，你家以后的日子还会更难的。” 　　甄珠不想搭理她，并给了她一个大白眼。 　　倒是盼娣很是不解：“为啥啊？奶你说，珠珠妈妈还能一直一直哭下去不成？” 　　“对呀，以后的日子啊，有的是机会让她哭。保准能叫她哭个够本儿，想停都停不下来。”哪怕认为跟几个小孩崽子说这话没太大必要，可李桂芳这不是闲着吗？略一停顿后，她还是说了出来，“老祖宗都说了，财不露白。这财都露了白了，以后还想有好日子过？” 　　甄珠和盼娣都没听懂，里头认真上课听课的甄卓凡和毓秀干脆就是没听到。 　　倒是摇篮里的来弟相当认同的点了点头，觉得李桂芳今天拿的应该是预言家的牌。 　　钱财露白的后果绝对是惨烈的，其实真要说起来，甄兴华家的条件跟苗家是相当的，甚至于花销都差不了太多。当然那是因为苗家孩子多，赚钱的人少花钱的人多，光是一日三餐就要耗费不少粮食。而甄家那头，甄兴华常年不在家，自然也就不在家里吃喝了，周萍和甄卓凡都不是大胃口的人，吃得很少，也就甄珠吃得多些，再就是家里零食和书本的开销了。 　　以前，队上倒是知道苗家有钱，都觉得李桂芳手里应该是捏着一笔钱的，只是因为生性节俭又担心后面花钱的地方多，这才舍不得花销。可现在，再没人想起苗家了，集体认为第三生产队最有钱的就是甄兴华了，毕竟谁能一口气拿的出四百块呢？ 　　李桂芳就拿得出，但她才不说。 　　都说肉要埋在饭里吃，反正有好处自家知道就行了，没得嚷嚷的大家伙儿全知道的。李桂芳不要脸面，她不觉得大家的羡慕有啥好的，只知道这么一来麻烦绝对少不了。 　　你家那么有钱，给了大舅哥二百块，还能再给你妈二百块。那然后呢？这年头，家家户户的日子都过得寒碜，就算最近两年的年景还不错，多半人都能混个七八分饱，不用再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了。可就算解决了温饱问题，别的问题呢？ 　　孩子要念书，家里人要买衣服鞋子穿，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都得要勒紧裤腰带捱日子，更别提一年到头沾不了几次荤腥。 　　再就是，儿女婚嫁问题。 　　甄家跟苗家是不同的，苗家这边，因为李桂芳多年前就跟公婆彻底的撕破了脸，眼下也就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还稍微有些来往。就连这个，都是苗解放一人去的，李桂芳才不跟苗家其他人来往。她就算再有钱，说不给就不给。哪怕你说孩子要饿死了，她问你既然养不活那么多孩子，为啥还要生那么多？你说儿子娶不上媳妇了，她问你个当老子的是废物吗？老子废物儿子孬，索性别娶媳妇了，省得耽误了人家好闺女。 　　可甄家呢？ 　　亲戚众多，姻亲更多，还有一些拐弯抹角的远房表亲。 　　最要命的是，甄家就是本地人，祖宗十八代都生活在这一带的。这就直接导致了他们家的亲朋好友多是集中在第三生产队的，哪怕稍微远点儿的，多半也不会出红太阳公社。 　　李桂芳是自个儿猜的，她觉得甄兴华就快凉了。兴许没那么快，毕竟甄兴华当过兵，又在外闯荡了那么多年，怎么说在队上还是有些脸面的。可他还能一直不走？他要是能豁得出去不要工作，那也不会给周家人那么多钱。可只要他一走，他那婆娘能立得住？以前知道他们家有钱，但没证据啊，现在就不同了，谁家要是遇上个紧急事儿，不得直奔他甄兴华家去？ 　　来弟就不同了，她压根就不用猜，她知道剧情走向啊！ 　　尽管她也意识到，随着自己的穿越会改变一些情况，比如何小红就没被打个半死。可她还小呢，到目前为止活动范围就是摇篮，日常就是吃喝拉撒睡。在这种情况下，她不觉得自己会改变剧情走向，起码绝对影响不到甄家那边。 　　给周家人的二百块是一切灾难的□□，给甄大娘的二百块钱却是火上浇油，彻底的让事情失了控。 　　等甄兴华一走，那时还没到开春，就有甄家亲戚孩子半夜里着凉起了烧，急着用钱呢，搁在平时是可以跟队上记个账回头再还，可谁让甄兴华有钱呢？医药费花不了几毛钱的，老麻烦队上也不好，所以他们就来跟周萍借钱了，一开始还是说好话的，后面就不耐烦了，你周家人花了二百多块钱，我一个姓甄的，跟你借几毛一块钱你还这么磨磨唧唧的？是借，不是要！ 　　当然，借了啥时候还就不知道了。可那也是借！不像周家人，直接抢钱呢！ 　　周萍不能不给的，她就是个菟丝花，靠自己立不住的。给了钱，劝走了甄家亲戚，又勾起了自己的伤心往事，于是就哭。 　　凡事有一就有二，甄家就仿佛开启了潘多拉魔盒一般，口子一开再也止不住了。来弟记得没多久甄珠就要饿肚子了，也不是完全挨饿，而是甄珠打小就吃吃吃，胃口被撑大了，食量要比正常人大很多，除了正餐外，她还需要各种加餐。之后，就是加餐少了，日子就要难过了。 　　来弟觉得何小红就是个傻子。 　　费尽心思换了孩子，结果亲闺女是去了别人家享福，可满打满算也就没几年啊！回头甄家的日子就要不好过了，而且真的以为两百块就能打发走周家人？不可能的，周萍那个哥哥就是祸害，他能来一次，就能来第二次、第三次…… 　　甄家很快就会凉了，直到甄珠崛起。 　　来弟从摇篮里往外瞧，因为角度的关系，她其实看不到甄珠的，可她听得到甄珠的声音。心说，何小红还是能耐的，换闺女吧，换了个女主，出息是有的，能耐也是有的，就是跟她一点儿也不亲，纯粹就是白养了，丁点儿好处都捞不着。亲闺女吧，一个两个都不是善茬，尤其是甄珠，简直有毒，但凡得罪了甄珠的，真的是二选一，要么遭受皮肉之苦，要么遭受牢狱之灾，当然也有可能鱼和熊掌都兼得。 　　这不是有毒又是什么？！ 　　想到这里，来弟觉得留在苗家挺好的，跟毓秀当姐妹，怎么着也比跟甄珠当姐妹来得强。 　　——话说，其实也亏得何小红把孩子换了，这要是没换的话，那头就是仨包子啊，香喷喷软乎乎惹人垂涎三尺的大肉包子啊，不啃你啃谁？ 　　** 　　正月里日子过得特别快，转眼就到了元宵节。 　　红太阳公社这边，元宵节吃的都是汤圆，糯米粉搓成了白胖大圆子，里头有裹豆沙的，也有芝麻的。要是家里条件好的，还会加点儿猪油和白糖，味道一级棒。 　　可惜就算味道再棒，也跟来弟没关系。 　　苗家这边，李桂芳本来是打算给毓秀弄碗汤圆的，裹点儿好料。好在，就在快实施时，毓秀突然跑过来问她：“奶，到底啥时候才开学呢？我都在家里待了好久好久了。” 　　开学啊…… 　　“十八开学，还有三天。”李桂芳笑眯眯的回答了毓秀的话，脑海里却浮现了唐老师那张褶子脸。 　　行叭，要一碗水端平了，不能太偏心眼儿。 　　只这般，这一年的元宵节，毓秀和招娣盼娣都吃上了一模一样的黑芝麻白糖猪油馅儿的大汤圆。而李桂芳和儿子儿媳则吃了白糖汤圆，就是里头添了些白糖骗嘴巴的汤圆。至于来弟，继续喝奶中。 　　盼娣特别同情来弟，于是她端着汤圆走到摇篮边上吃，好叫她闻个香味儿。 　　来弟：…… 　　你跟甄珠真不愧是亲姐俩。 　　毓秀就不同了，她压根就没注意来弟，只满心满眼的盘算着到底啥时候才能开学。还好，本来就没几日了，在终于盼到了开学日到来时，毓秀开心坏了，起了一个大早，吃过早饭背上书包，就等在了院门口。不多会儿，甄卓凡拖着睡眼朦胧的甄珠过来了。 　　“卓凡哥哥，今天开学了呢！” 　　甄卓凡也笑着跟她打了个招呼，结果就在这几秒钟里，甄珠站着睡着了。 　　没等甄卓凡无奈的喊妹妹，盼娣也出来了，一见这情况忙大包大揽：“你们走吧，有我呢，我喊醒她。”说着，盼娣就走到甄珠身畔，扯着她的耳朵叫道，“你舅舅来了！！” 　　甄珠吓得原地一蹦三尺高，猛的一个下蹲就捡起了一块小石头：“哪儿呢？我打死他！” 　　她就算再傻，过了这么多天也终于意识到了，一切的起因都是她舅舅。可惜，她明白的太晚了，人家拿了钱就跑了，还会待在这里等她报复？ 　　“清醒了吧？走了，上学去了！”盼娣伸手拽她走。 　　“胖弟你吓唬我？！”甄珠瞪大了眼睛，“我不跟你好了！你骗我！” 　　“都说了我改名叫苗毓兰了！你咋老记不住？是苗毓兰，不是胖弟！你过完年又大一岁了，可机灵点儿吧！” 　　然而，甄珠实力拒绝：“不！你叫胖弟！苗胖弟！不信你问你奶，苗奶奶肯定会说珠珠说的没错！” 　　她还不单拒绝了，还故意挺起小胸脯，满脸的嘚瑟挡也挡不住，仿佛在说“我就是气你咋滴”？ 　　仿佛是为了配合她，李桂芳还真就过来了，就是手里还拎着招娣，一面把招娣往门口一丢，一面就顺口答道：“嗯，珠珠说的没错！” 　　盼娣：…… 　　你是谁的奶奶？你说，你到底是谁的亲奶奶！！ 　　不过哪怕再怎么气不过，盼娣也就只敢在内心深处逼逼两句。这跟上回是不一样的，她上回最终目的是改名字，为了达成自己的心愿，哪怕再怎么胆寒，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可但凡有其他选择，她也不会跟她奶硬杠上。 　　最后的最后，盼娣也只能一手拽着甄珠，一手拽着招娣，气呼呼的往学校去了。 　　按说，开学第一天是不用上课的，也就是领个书开个班会，要是有插班生或者老师变动了，再多个自我介绍环节。不过，那是对其他学生而言的，对盼娣来说，开学第一天就意味着极度忙碌。 　　她是生活委员啊，要负责大扫除的。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开学第一天唐老师就扔下了一个深水弹。 　　“新学期开始了，老师希望在新的一学期里，你们能够更加认真学习努力上进。而且，这个学期，我们要评选出少先队员，只有班上最优秀最出色的同学，才能当上中国少年先锋队队员，戴上鲜艳而又光荣的红领巾。我们班只有三个名额……” 　　作者有话要说： 　　更√ 第038章 　　光荣的少先队员？？ 　　随着唐老师的话音落下, 全班同学的眼睛都瞪圆了, 就连原本万事不理的毓秀, 在那一刻也忍不住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 　　加入少先队员还仅仅只是第一步, 后面还有入团入党等等。这些小学生兴许不知道那么多, 那也知道能够加入少先队员佩戴上鲜艳的红领巾是一件格外值得自豪的事情。而像苗家这种, 家里出了烈士的, 对于这些事情就更为敏感了。 　　毓秀头一次这么上进，别看她平常学习很用功，可事实上那不叫努力上进, 而是她的兴趣爱好。她就是单纯的喜欢学习喜欢看书, 对她来说不存在努力不努力的问题。 　　而这一次…… 　　等唐老师宣布下课后，同学们完全没顾得上跑出去玩, 而是纷纷热烈的讨论起了关于少先队员的事情。 　　老师是没明确的说选哪几个同学, 可他提到了“最优秀”这三个字。什么是优秀呢？这年头的小同学心思还是很单纯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到学习成绩。顿时，好些人都将目光集中到了苗毓秀同学身上。 　　三个名额的话, 苗毓秀应该是占了一个，毕竟她上学期期末考试考了第一名。 　　那还有两个呢？ 　　唐老师仅仅在开学第一天提了一句, 就直接造成了极大的轰动。当然, 他提到了少先队员, 并不代表就要立刻推选出来。依着往年的惯例, 多是四五月份才会举行入队仪式, 所有入选者都会站在国旗下宣誓, 由之前的少先队员为新加入的佩戴上鲜艳的红领巾。 　　可哪怕离正式加入还有段时间, 同学们还是兴奋得很。 　　这年头，几乎每个同学都有兄弟姐妹。很快，在高年级有哥哥姐姐的小同学就打听来了最新消息，说一年级名额最少，只有三个。可往上，二年级每班能选上五个呢，三年级更多！ 　　其他人都跑去打听了，甄珠和甄伟自然也不例外，等他俩分别跟自家哥哥说了话后，回来告诉毓秀他们：“我哥一年级没评上少先队员，他说他要努力了，这次一定要选上。” 　　甄伟附和着点点头，表示他哥也是这么说的。 　　毓秀就惊讶了：“卓凡哥哥不是少先队员吗？可他的学习那么那么好！” 　　“我哥说不是呢。”甄珠一本正经的说，“连我哥都不是少先队员，我还是放弃好了。胖弟！咱们跳皮筋去吧！” 　　盼娣没搭理她，转而问毓秀：“是不是光成绩好还不够？班干部？那要是这样的话，毓秀你跟唐老师说一说，还是继续当学习委员吧。” 　　毓秀想了想，摇头说：“我还是回家问问奶奶吧。” 　　“也行，反正又不是今天就选出来的。”盼娣心里还是挺火热的，她成绩也好，哪怕比不上毓秀，但在班上也是名列前茅的。加上她还是班干部，全班选三个的话，她未必就没有希望。这么想着，她愈发不搭理甄珠了，而是主动开始安排下午大扫除的事情。 　　甄珠好委屈，她从小书包里拿了橡皮筋出来，气鼓鼓的跑出了教室。结果，她才刚跑到操场上，上课的哨声又响了。 　　好气哦！ 　　开学第一天除了宣布评选少先队员这个事儿外，别的大事倒是没有。倒是每个同学都发到了新书，哪怕再不用功的也会翻几页瞧瞧，然后放到书包里，等着明天正式上课。 　　上午报道，下午大扫除。 　　唐老师还是很放心他们这个班的，虽说班上的确有几个不太省心的，可怎么说呢？像毓秀，她的问题在于完全封闭了自己不跟其他同学来往，哪怕李桂芳有意识的纠正着，老师这边也有刻意引导着，但效果并不佳，到目前为止也就是她所在的四人组还稍微热络一些。还有甄珠，上学期刚开学的时候那叫一个多动症晚期，好在经过了一个学期的适应后，现在已经好很多的…… 　　可这些问题儿童吧，其实没一个是会主动搞事的，因此总的来说，唐老师对班上的同学还是满意居多。 　　大扫除是每个同学都要参加的，顶多也就是分工不同。 　　又因为寒假有将近一个月，教室可算是脏透了。盼娣将同学们一一安排好，还特地给毓秀和甄珠这俩岁数小的，安排了比较轻省的活儿。结果，一转眼，毓秀的活儿让招娣做了，甄珠的活儿则丢给了甄伟。 　　招娣倒是自愿的，她干那种需要用脑子的活儿肯定不行，拿扫把扫扫地还是没问题的。可怜的是甄伟，他完全是被迫……自愿的。 　　比起一年级这边的兵荒马乱，其他年级要好很多。 　　毓秀因为不需要干活，很快她就跟打扫完卫生的甄卓凡一起回去了。甄卓凡本来还想喊上胖妹妹的，可一看到甄珠正在那儿呼朋唤友的跳皮筋，他就放弃了。横竖回家的路已经来回走了小半年了，甄珠肯定不会迷路的。 　　迷路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甄珠跳个皮筋却把自己给跳懵了。 　　甄珠在学校里的人缘特别好，尤其是女生群体里，看她长得胖乎乎的，有皮筋又很会跳，还没架子，不会仗着自己是皮筋的主人作怪搞事。因此，哪怕班上多半同学都没空，她还是很快就纠集了一帮子女生，在操场上玩得格外开心。 　　原本，一开始倒是挺好的，结果在她轮到休息时，就听到旁边有路过的女生指着她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 　　“……就是她啊！我奶说的，她爸给了亲戚四百块钱呢！” 　　“四百块钱？那是多少钱？” 　　“很多很多很多的钱，反正我奶说了，她家可有钱了。你看，她长得那么胖，肯定是天天白米饭吃到饱，兴许还能吃到肉肉呢！” 　　“哇，真羡慕啊！” 　　甄珠一开始其实还不知道人家在说她，毕竟随着各班大扫除相继结束，操场上的人越来越多了。像毓秀那种，一放学就回家的人其实不多的，尤其今天是开学第一天，下午放得特别早，好多同学都是留在学校里玩个痛快再回家的。 　　可哪怕最初不知道，等人家说胖的时候，甄珠还是立马醒悟了。 　　这年头胖子少啊，反正她在生产队和学校就没见过其他胖子，那还能说的不是她？甄珠本来就是个直肠子，意识到人家在说她的时候，立马敦敦敦的跑过去，仰着头问：“你们是在说我吗？嗯，我家顿顿都吃白米饭的，过年还吃到了肉肉。” 　　被抓了个现形的女同学还有些不好意思，见她好像并不在意的样子，这才点点头。 　　“那四百块是啥？” 　　那同学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从家里人那头听来的事情告诉了甄珠，末了问她是不是真的。甄珠哪里知道这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且不说她对钱完全没概念，事实上直到现在，她也没办法数到一百。哪怕年前期末考试那阵子，甄卓凡压着她恶补了功课，到目前为止，她的算术仍然停留在20以内的加减法。 　　“我家过年是来亲戚了，是我舅舅还有我外婆。”甄珠老老实实的答道，“可我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拿钱，我只看到他们拿走了我家好多好多的吃的。” 　　跟刚认识的同学聊了一会儿，甄珠又被喊去跳皮筋了。一直玩到天快黑了，她才在盼娣的招呼下，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学校。 　　盼娣一般是班上最晚走的那个，她喊上甄珠后，俩人就往第三生产队的方向跑去。哪怕时间已经晚了，甄珠还是在路上跟盼娣说了她刚才听到的事情。 　　“胖弟，我妈妈过年老是哭啊哭，我还以为是甄讨厌欺负了她，还偷偷的打了甄伟一顿。可人家说，不是这样的，是那个叫舅舅，还有叫外婆的亲戚拿走了我家的钱，所以妈妈才哭的。”甄珠就感觉三观被重塑了，咋回事儿呢？ 　　没等闹明白，她俩已经跑到了队上，甄珠还因为心里揣着事儿，直接跟着盼娣跑进了苗家。 　　“你走错门了，赶紧回家去！”李桂芳刚才还在想盼娣咋还不回来，结果转眼间，盼娣回来了，还多捎带了个拖油瓶回来。 　　甄珠停住脚步，刚打算出去，突然想到了刚才的话题，忙又转身走到李桂芳跟前，问她：“苗奶奶，我听人家说，我爸给了亲戚四百块钱。” 　　“你不知道吗？”李桂芳还愣了一下，回想了片刻后，了然的道，“你尽惦记你妈哭了。” 　　“那四百块钱是多少啊？能买啥呢？” 　　“能买你四个妈还有剩！”李桂芳白了她一眼，喊招娣盼娣去洗手摆碗筷，又让毓秀把堂屋桌上的课本收一收。 　　甄珠气鼓鼓的瞪着李桂芳，她再傻也知道这话不是好话。 　　李桂芳扭头一看：“我说你咋还不走？我可不会留你吃饭。”顿了顿，她想起来了，“你问我四百块能买啥对吧？四百块买回来的糖，你天天吃，不歇气的吃，白天黑夜的吃，吃一年都吃不完，能叫你吃到你再也不想吃糖了！” 　　甄珠：…… 　　不敢置信都不足以形容此时此刻甄珠那崩溃的心情。 　　一个没忍住，甄珠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哇哇的大哭起来，边哭还边问：“那为啥啊？我爸为啥要给亲戚呢？他还不如给我买糖吃！” 　　“我也觉得他还不如给你买糖吃，起码钱没给外人花，对吧？”这钱给谁花是一门学问，哪怕以前甄兴华孝父母疼婆娘宠孩子，外人最多私底下逼逼两句，毕竟别人家的事情关你屁事啊！可一旦钱财露了白，还给了别人…… 　　李桂芳砸吧砸嘴，觉得周萍真是个祸害。 　　甄珠还坐在地上哭啊，她太心疼了。 　　听到甄珠的哭声，毓秀快快的收拾了书包，跑出来看情况。听了这些话，毓秀仰着头看她奶，白嫩嫩的小脸上全是疑惑不解：“四百块钱很多吗？糖很多吗？” 　　李桂芳想着毓秀对那些零嘴的兴趣不大，思量了一下，很快就又改了说辞，把糖块的比喻改成了书。四百块钱能买多少书？足够买好几间屋子的书，保管你不吃不喝不睡的看，看上几年也看不完。 　　毓秀：…… 　　扎心了我的奶。 　　李桂芳还说：“四百块钱啊，公社里多少钱一辈子就没摸到过这么多钱，你爸为了你妈也是真舍得。” 　　“为啥啊为啥啊！”甄珠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嘴里还不停的叫嚷嚷。 　　“为啥啊？谁让你妈舍不得这门亲呢？”李桂芳本来不想搭理这小胖妞的，可眼见这孩子哭起来没完没了的，心说你再哭下去，回头叫别人瞧见了，还以为我吃饱了撑着欺负人家孩子玩儿呢。没奈何，她只能勉勉强强的安慰了两句，“你妈舍不得这门亲戚，你爸能咋样呢？这种事情本来就该让你妈出面挡的，就算她挡不住，好赖也说一句，这门亲戚再也不要了，从今以后不想跟她娘家再有任何来往了。只要她这么一说，你爸不就能挡住了？” 　　讲真，甄珠其实没太听懂，可有一点她明白了，就是这个事情其实是有办法处理的。有办法，但是她爸妈不作为。 　　“为啥啊为啥啊！”甄珠气到哭，“那只要说两句话就成了，他们为啥不说呢？” 　　李桂芳瞅了一眼堂屋，招娣盼娣已经把碗筷摆好了，何小红正在灶屋里舀饭盛菜，她真怕甄家这小胖妞就这么赖在她家里不走了，自家这点口粮可不够糟蹋了。 　　“你哪儿来的那么多为啥？咋跟盼娣似的，为啥姐姐妹妹不干活为啥我干，为啥妹妹有的吃为啥我没有……”李桂芳头都大了，心说这孩子学谁不好，学盼娣干啥？ 　　可甄珠明显是个倔脾气，她就是想不明白，她就是要问个明白！ 　　没奈何，李桂芳只好耐着性子跟她分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话听说过没？这对待自己人能跟外人一样吗？对自家亲戚下不了狠心有啥法子？那是你妈的娘家人，她不拿个态度出来，啥都不管也不问，就知道哭哭哭，把所有事儿全丢给你爸，你爸咋办？他没法管！” 　　“说白了，就是你妈还想要这门亲戚，她舍不得丢开娘家人，你爸想做啥都做不成。他能咋办？这婆娘不要了？” 　　“你爸舍不得你妈，你妈舍不得她娘家人。这事儿说一千道一万，不可能人人都高兴的，那就得有人不高兴，周家人高兴了，可不得你爸妈受委屈？没辙儿！” 　　甄珠脸上挂着泪，小脑瓜子努力的思考李桂芳这些问题，半晌才问：“周家人是谁？” 　　李桂芳都被她气到没脾气了，忍不住拿手往她头顶拍了一下，扭头让毓秀回屋吃饭去：“走，我送你回家！”说罢，也不管甄珠愿意不愿意，提溜上人就出门了。 　　一路上，甄珠还在哭闹着挣扎着，李桂芳边走边跟她讲：“这事儿怪不得你爸，要怨就怨你妈。要我说，这种亲戚不断掉还留着过年吗？我猜啊，你妈舍不得丢掉这门亲戚，是打量着凡事不能做得太绝，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啧啧，这种亲戚留着怕是条绝路吧？” 　　等快到时，李桂芳直接丢下甄珠就回去了，留下甄珠一人，要哭不哭的迈开小粗腿往家里走。 　　此时的甄家只有周萍和甄卓凡俩人，周萍在灶屋里生火做饭，甄卓凡则高高兴兴的翻看着新发下来的课本。等甄珠走上院坝时，周萍正好从灶屋里探出头来，见到胖闺女，她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咋这么晚才回来？下次别玩那么久，早点回家，妈都担心坏了。” 　　等周萍把饭菜端上来时，才发现甄珠满脸是泪。 　　“咋了？珠珠你咋了？谁欺负你了？” 　　甄珠拿手背抹了一下眼泪，很大声的吸了下鼻涕，委屈的问她妈：“为啥你要让爸爸给周家人钱？” 　　走了这一路，甄珠已经忘了具体数目是多少了，更不知道那四百块里头，有两百块是给了甄讨厌的。不过，那不重要，她只记得她妈让她爸给亲戚的钱，能让她吃糖吃到再也吃不下为止。 　　周萍惊了，差点儿把手里的饭菜给打翻了：“你、你说啥呢？不要胡说。” 　　“我都知道了！知道了！”甄珠又气又委屈，刚才好不容易止住了的眼泪，又大滴大滴的往下落，她伤心坏了，比上次零食被甄讨厌抢走那一次还要伤心，“你为啥啊？这种亲戚留着过年啊！只要你说一句，你不要这门亲戚了，我爸就能把人赶出去！就算我爸不行，还有我大伯呢，咱们家那么多人，还真怕他们不成？” 　　“你这孩子……”周萍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半晌才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你还小，你不懂。” 　　甄珠承认她还小，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可老师都说了，不懂就问，学问学问要学要问，要是因为不懂就不问，那一辈子都不会懂的。就说周家人抢钱这个事儿，她原先是不懂，问了别人不就懂了吗？ 　　当下，甄珠把她这套理论搬了出来，堵得周萍哑口无言。 　　又半晌，周萍才满脸悲伤的开了口：“珠珠，亲戚跟外人是不一样的，咋能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呢？断亲说的容易，做起来可没那么容易。再说……” 　　“再说啥啊？”甄珠不懂，所以她梗着脖子继续问。 　　可周萍却说不出来。 　　为啥不能把事情做绝？因为一旦真的彻底撕破了脸，她就等于没娘家了。以前，就算她娘家离得远了些，可远并不等于没有。她男人常年不在家，万一家里有个啥事儿，她至少还能想着娘家人，即便娘家帮不上忙那多少也有个底气。不然呢？有个啥事儿找谁？找她婆婆吗？ 　　李桂芳有句话说的很对，周萍就是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归根结底，周萍是菟丝花，她根本没办法靠自己立起来。既然立不住，她就只能攀附别人，偏生甄兴华一年到头都不着家，她心里没底，她害怕啊！ 　　一切悲剧的根源，就是她立不住。 　　可这些事儿，指望甄珠一个小屁孩子能理解？不可能的，先不说甄珠年岁太小了，就算她将来长大了…… 　　娘家靠不住就不靠啊！ 　　男人靠不住就换掉啊！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有自己最可靠！ 　　甄珠固执的认为，别人要抢你的东西，你还念着他是亲戚？你是不是傻？他非要抢，你跟他打啊！打不过他，你找别人帮你忙啊！真要是实在是打不过也抢不回来，你倒是跟他拼了，两败俱伤也比只有自己吃亏来得强吧？ 　　“那要是他下回还来，还管你要钱要东西咋办？你还给他？” 　　周萍摇摇头，可没等甄珠松口气，她又说：“他不会再来了，不会的。” 　　“咋可能呢？这要是我跟你要东西，你给我了，我下回一定还跟你要啊！”甄珠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她不知道啥叫得寸进尺，可她知道她不敢跟甄讨厌叫板，因为甄讨厌会收拾她，但她敢跟她妈叫板，因为她妈最多也就逼逼她两句。 　　“不、不会的。”周萍说着说着，又红了眼圈，难受得不得了，“珠珠你别说了，给都给了，还能要回来不成？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好了，你吃饭吧，饿了吧？” 　　“气都气饱了，还吃个屁啊！”甄珠好气啊，她先前看她妈掉眼泪，还觉得心疼，这会儿再看就只剩下了不耐烦，“舅舅他们咋那么讨厌呢？他们一家咋都那么讨人厌呢？我不准他们再来我家，不准！以后都别来了，这种亲戚就该让他们滚得越远越好！” 　　“你别乱说……小姑娘家家的，不能这么说话，没礼貌。再说了，你还小，你又没经历过什么事儿，多一门亲戚多一条退路。” 　　甄珠觉得苗奶奶才是最厉害的，全都让她给猜着了。顿时，她一扬头：“啥多一门亲戚多一条退路啊，有这种亲戚是绝路啊！姓周的咋都那么讨厌呢！气死我了！！” 　　从本质上来说，甄珠和周萍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互相完全不能理解。 　　这天晚上，周萍就没吃下去饭，哭着跑回了房里。 　　甄卓凡从妈和妹妹开始吵架，就已经走了过来，可他毫无办法，有心劝妹妹别闹了，可他的胖妹妹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了，他深深的怀疑要是这会儿过去劝架，会不会被她像拍甄伟那样，呼的一巴掌拍飞了。犹豫再三，甄卓凡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的过来吃饭。 　　饭还是要吃的，甄珠在气得跳脚后，最后还是决定先把肚子给填饱了。 　　“我要好好吃饭快快长大，长大以后把那个大块头舅舅揍趴下，让他管我叫奶奶！！”甄珠气死了，她还记得自己每次把甄伟打哭以后，甄伟都会哭着叫奶奶。但其实甄伟是在喊奶奶过来救他，并不是管甄珠叫奶奶，可惜这一点甄珠并不清楚。 　　甄卓凡：…… 　　我还是闭嘴吧。 　　与此同时，出门在外的甄兴华也在吃晚饭，他刚才出了点不大不小的事故，可把同行跟车的人吓惨了。看着天色已晚，哪怕再赶时间，也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忙拉过他一起先把晚饭给解决了。 　　甄兴华是过完元宵节就出门的。 　　他如今是隶属于县里的运输大队，主要是给乡下的供销社以及县城里的百货大楼做事的。其实，像这种单位福利待遇都是很不错的，但缺陷也不是没有，那就是完全没有任何自由可言。每回都是上头让出发就得立刻出发，让去哪儿送货就得往哪里去，有时候倒不是单趟路线长，而是要来回在各个县里跑，以至于根本就没时间往家里赶。 　　搁在以前，他虽然常年在外难免会记挂家里，但想的却是温馨美好的画面。可这一回就不同了，年里发生的事情让他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根本就没法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工作上。万幸的是，这年头车子很少，他又是那种技术和经验都有的老司机，这才没真的出什么事儿，就是把跟车的吓得不轻。 　　跟车的问了他很多问题，他都没怎么回答。能说什么呢？事情已经这样了，不如先把工作做好，看下回能不能跟上头商量一下，尽可能的跑短途，也好让他能把心思放到家里。 　　他还不知道，就这档口，他闺女差点儿没把他婆娘给逼死。 　　不过，就算没有甄珠搞事，那也还有他老娘，以及甄家其他的亲戚。 　　就像来弟记忆里那样，没过几天，甄家一门亲戚的孩子就病了，人家上门来找周萍借钱，说是治病救命的钱，借一块钱，等回头有钱了立马还上。 　　其实，这话的意思就是不打算还了。什么叫做有钱了还？那要是一直没钱呢？潜台词已经放出来了，周萍还能不借？要知道，她哥是跟人打架斗殴把人打伤了要赔钱，人家是孩子生病了等着拿钱救命，那家还是姓甄的…… 　　最终，这钱还是借出去了，基本上就是有借无还了。 　　说起来，甄家的亲戚其实要比周家那头靠谱多了，哪怕眼下知道甄兴华家里不差钱，那也不可能随便上门就讨钱的。一个队上住着，全都是熟人，别人在你背后戳脊梁骨说风凉话，多半人都是受不了的。可事有例外，这一年到头的，谁家还能没个为难事儿？ 　　生病救命钱你借了，那孩子上学读书呢？婚丧嫁娶呢？ 　　理由本来就是人找出来的，甄家亲戚哪怕比周家人靠谱，那你借个一块，我借个五毛，且每次都是有确凿理由的，你借不借？只要开了头，这事儿就没法收住尾。至少，周萍是不可能做到的。 　　她只是哭，每天哭，以泪洗面。 　　到后来连甄珠都不爱往她跟前凑了，常常跑到苗家去，拉着盼娣吐黑泥。倒是毓秀，她嫌家里太吵了，常去甄家找卓凡哥哥说话写作业，反正周萍哭都是躲在屋里哭的，其实什么都不影响。 　　摇篮里的来弟满头黑线，只能说基因真他娘的神奇。 　　在这种情况，毓秀和甄珠的生日到了。 　　其实，乡下地头不太在乎生辰的。谁让这年头，家家户户都有好多个孩子，大人们忙于生计，谁也没这个耐心去记这玩意儿。也就是苗家这边了，李桂芳记得毓秀的生日，可就算这样，大肆庆祝也是不可能的，她只是在生日当天的早上，给毓秀下了一碗鸡蛋面。 　　比起毓秀，甄珠就更惨了，她记性不好，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是哪天生的。以前，她妈还会记得俩孩子的生日，可今年不是忙着伤心落泪吗？周萍彻底给忘了，甄珠也就没注意这事儿。 　　这天放学后，仍旧是毓秀先跑回来了，她直接跟着甄卓凡就去了甄家看书。之后回来的是招娣，最后才是盼娣和甄珠。 　　看到甄珠进门，何小红激动的凑过去问她：“珠珠啊，你今天是吃了长寿面还是鸡蛋？罐头吃没吃？别的好吃的呢？” 　　甄珠有点儿懵：“没有长寿面，没有鸡蛋蛋，没有别的好吃的。” 　　“为啥呢？” 　　你问为啥，我还想问呢！甄珠像看傻子一样的看向何小红：“我吃了白米饭，一天三顿白米饭，我妈还给了我一个烤红薯叫我带学校里吃。” 　　“别的呢？” 　　甄珠摇头，并且用怀疑的眼神瞄着何小红，总觉得这人没安好心，不是想骗她好吃的，就是想挑拨离间。没一会儿，她就觉得自己猜对了。 　　“你妈咋这样呢？今天你过生日啊，咋能不给你做好吃的？起码也该给你下碗长寿面，再吃个鸡蛋啊！毓秀都吃了的，你咋能没有呢？这个妈当的，太不称职……哎哟！”何小红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要不是她及时拿手撑住了地，她说不定能直接摔个后脑着地，摔成傻子都是有可能的。 　　屋檐下，来弟小脑袋微微探出了摇篮，她砸吧砸着嘴，觉得好可惜，咋没直接给何小红摔成傻子呢？功亏一篑啊！ 　　“珠珠你推我……”何小红一脸的心碎。 　　甄珠翻了个大白眼，这几天她在队上以及学校里，没少听别人谈论她家的事情。不过嘛，别人都是用聊天的口吻说话的，也就只有何小红，全是埋怨。 　　“我家咋样我妈咋的，关你屁事啊！”甄珠呸了何小红一脸，转身就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 　　苗家院子里也没其他人，毓秀去甄家了，招娣被打发去后院捡鸡蛋了，李桂芳人在灶屋里呢，虽然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可她显然没当回事儿。苗解放则还没回家，仍在地头上做着收尾工作。 　　也因此，目睹这件事情的人，除了甄珠和何小红两位当事人外，也就只有跟甄珠一块儿回来的盼娣了。 　　盼娣都惊了，刚才甄珠出手太快了，她压根就没机会拦。等甄珠赌气跑掉了，她才忙上前把何小红扶起来，同时也生气了：“珠珠太坏了，她咋能推人呢？我以后不跟她好了！” 　　何小红还在心碎着，冷不丁的听到这话，顿时急了，一摆手差点儿就把盼娣甩出去了：“不准胡说！！” 　　“啥？”盼娣稳住了身形，惊讶的看向她妈。 　　“我说你不准欺负珠珠，听到没有？她还小，她不懂事，你当姐姐的咋能欺负妹妹呢？听妈妈的话，不准跟妹妹闹脾气，记住没有？” 　　盼娣：…… 　　这边盼娣还没说话，那边李桂芳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院子里有事儿，走出灶屋门却正好听到了何小红最后那句话，顿时气炸了：“啥意思？苗盼娣你能耐了啊！你居然敢欺负你妹妹？我看你就是皮痒了欠收拾！” 　　话音刚落，毓秀拿着一本书，蹦蹦跳跳的走进了家门。 　　李桂芳抬高声音问：“毓秀！毓秀你说你姐咋欺负你了？” 　　毓秀手里拿着刚跟甄卓凡借来的新书，一脸不解的看向她奶，然后又看向盼娣，眨巴眨眼睛，迷茫极了：“我姐……我姐从来也没欺负过我啊！” 　　终于有人说实话了，盼娣“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太委屈了，拿手指着何小红：“你坏！你太坏了！我不要再理你了！你坏蛋！”说着，她就跑开了。 　　李桂芳寻思了一圈也没想明白到底咋了，可既然毓秀没被人欺负，那别的事情也就不是那么重要了，她只喊了毓秀过去：“奶给你蒸了鸡蛋糕，甜甜软软的，可好吃了。去，赶紧把书放回屋里，把手洗干净。先吃鸡蛋糕，晚点等你爸回来再开饭。” 　　毓秀听话的照做了。 　　等分鸡蛋糕时，她还记得奶奶以前对她的教导，掰成三块，给两个姐姐一人一块。 　　招娣是个傻大姐，成天乐呵呵的，接了鸡蛋糕开心得不得了，当下就开吃了。盼娣是有点儿不开心的，可她也明白这事儿不能怪毓秀，红着眼圈接过鸡蛋糕，小声的说了谢谢。 　　姐妹仨一齐坐在门槛上吃糕糕，旁边摇篮里的来弟羡慕坏了，可惜，姐姐们一个都没注意到她。 　　毓秀边吃边对盼娣说：“我刚才在路上碰到珠珠了，她说我妈是坏蛋。二姐你知道咋回事儿吗？” 　　谁都知道盼娣跟甄珠最要好了，所以毓秀觉得，有关甄珠的事情，问她二姐准没错。 　　盼娣吃着又香又软的鸡蛋糕，咬牙切齿的说：“妈欺负她了，所以她生气了。妈也欺负我了，所以我也生气了！哼，我以后再也不跟她好了。” 　　毓秀被这么直白的话给弄愣了，迟疑了一下，她觉得她也应该站个边。想着甄珠也是她的好朋友，二姐平常帮她做过不知道多少次值日，毓秀很快就有了决断：“那我帮二姐，我也不跟妈好了。” 第039章 　　孩子们之间的“我跟你好, 我不跟她好”，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常见了，完全没必要往心里去。就不说像甄珠这种天生忘性大的孩子了, 哪怕毓秀和盼娣好了, 再生气也不会过夜的。 　　等到了第二天，姐妹几个又高高兴兴往学校去了，当然结伴而行的还有甄家那几个娃儿。 　　已经开学有段日子了, 不过这年头的小学生还是很轻松的，更别提他们之中最大的也就才上二年级。一年一班的唐老师算是教师群体里很负责的那一种了，那也不至于这般着急。比起学习成绩，唐老师显然更希望学生们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就本学期而言, 最重要的就是评选出三位少年先锋队队员，别的反而都能往后推一推。 　　确实是这样的, 毕竟眼下才初春时节, 离期末考试还有很久很久, 完全可以玩个痛快再去烦恼考试的问题。 　　跟这些小孩崽子比起来，成年人的世界就要苦逼太多了。 　　红太阳公社这一带, 属于偏南方的，开春时间比较早。因此，在出了年关后不久，各个生产队就开始忙活起来了。准备春耕一事, 还要安排各个社员们的活计, 有些是需要小范围调整的, 有些则是私底下说好了对调活计的。可不管是哪一种，都得重新登记，以方便计算工分。 　　好在，一般情况下，活儿的轻重都跟工分是称正比的。 　　也就是说，越是重活累活，工分就会相对越高。反之，越轻省的活计则工分越低。这么做就能最大程度的避免生产队的干部们以权谋私，也省得其他社员闹意见。 　　可惜，甭管再完美的规矩，要想让所有人都满意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就不说别人了，何小红就是一脸的忿忿不平。 　　因为她被安排了播种的活儿。 　　何小红不想离开外出挣工分，在她看来，就算是队上最轻省的活儿，那能有待在家里舒坦诚然，屋前屋后那么多的事情，要完全做好也不容易。可家务活儿她能找人分担，队上的活儿那是既然分派给了你，就必须由你亲自来完成的，要不然就会被扣工分。 　　可李桂芳能答应 　　在年前来弟那事儿出了之后，李桂芳说什么都不愿意再让何小红留在家里作威作福了。 　　“废话我也不多说了，就一句话，要么下地干活，要么滚回你娘家去” 　　何小红 　　回娘家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托甄家的福，队上如今已经完全不再提起何家三姐妹的事情了。可不再谈论并不代表就没发生过，其他人兴许能忘了，何小花那是决计忘不掉的。 　　永生难忘 　　何小花啊，她黄了三桩婚事 　　说起来，何家姐妹都是甩锅的好手，哪怕事实上第一次婚事黄了跟别人无关，何小花也能选择的忘记。她只记得，第二次就是因为何小红搞出了那个后妈传闻连累了她，第三次就更惨了，她好事当天啊，她二姐掉了孩子，她婚事又黄了。 　　考虑到她二姐已经够惨了，何小花从善如流的将一切责任都归咎到了她大姐身上。为此，她还在家里大闹特闹，逼着她父母答应不让她大姐回娘家。 　　更确切的说，是在何小花成功嫁掉之前，不准何小红回娘家。 　　因为正月里大家伙儿的注意力都被甄家那头吸引了，何家的事情暂时还没传扬出去。可这事儿吧，瞒得住别人却瞒不住作为姻亲的苗家。正月初二回门那日，李桂芳还拎了半篮子鸡蛋，特地往娘家跑了一趟，见到了有段日子没见面的李兰香，以及李兰香生的大胖小子。可怜何小红，她特别想回娘家，哪怕没有实质上的安慰，起码也能得到一些心理安慰，可惜，她妹不让。 　　何母特地来找过何小红，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千万别想不开回娘家。因为何小花早就在家里放话说，但凡看到她登门，就立马捅死她再自杀。 　　甭管何小花这话是单纯的言语威胁，还是豁出去了打算动真格，反正何家人是赌不起的。哪怕她真的是随口说说吓唬人的，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冒风险呢何母劝何小红忍一忍，劝她让让妹妹，当姐姐的咋能跟亲妹子置气呢那小花不是年岁小不懂事吗 　　于是，从腊月出事那一天到开春，何小红再也没能进过娘家大门，哪怕她婆家和娘家步行也才几分钟而已，她都不能回去过。 　　这件事就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偏偏李桂芳还专门拿这件事儿扎她的心。 　　哪怕心里很是不情愿，何小红最终也不得不认命的下地干活去了。不仅如此，李桂芳还特地跑去跟记分员打了招呼，要是何小红再糊弄了事不好好干活，就来跟她说一声，她回头就给何小红减口粮。 　　因为太难受了，何小红哪怕没办法回娘家，还是找机会寻了她老娘，拉着抹眼泪吐苦水。 　　“妈，我这日子太难过了，真的过不下去了。你不知道啊，我那婆婆就跟犯病了一样，以前瞅着几个孩子哪哪儿都不顺眼，可现在，给自家人还做两样饭，孩子们吃的都是最好的，我呢我这才生完孩子半年多啊，吃的差活儿还多。她就不怕亏了我的身子骨，回头生不了孩子啊” 　　何母一点儿也不想跟这个大闺女掰扯那么多，凭良心说，她还是挺在意女儿的，可十根手指头尚且有长短，儿女一旦多了，偏心那简直就是再正常不过了。比起已经出嫁多年却一直没让人省心过的大闺女，何母显然更心疼掉了孩子的二闺女，以及直到现在还没着没落的三闺女。 　　可大闺女拽着她不停的哭诉，她能怎么办呢她只能忍着不耐烦，尽可能劝慰着“那也是没法子，好在孩子们吃得好了，你一个当妈的还跟小孩子计较啥呢一样的，孩子吃了不就是你吃了” 　　“这咋能一样呢”何小红想起家里那糟心的四个闺女，心情简直不能更坏。 　　毓秀和来弟就不说了，反正不是她亲生的，她原本也没抱什么希望。可就算是亲生的招娣和盼娣好了，她现在最厌恶的恐怕就是盼娣了，明明是她亲生的，却半点儿也不像她，更从未向着她，见天的惹事搞事不说，她婆婆平常那么厉害的一人，居然没下狠手收拾那倒霉孩子。招娣勉强还算是个好孩子，可功课不好，人也笨笨傻傻的，一看就是个没出息的，想来就算将来长大了也是个指望不上的。 　　真要说起来，何小红如今最疼的恐怕还是甄珠了。 　　所谓远香近臭，大概就是这么个道理。 　　可这些话，她也不能同她妈说啊本来，她要是不用下地干活的话，还能等学校放假了，让招娣盼娣看着点儿来弟，她自个儿就能去卫生所找她二妹说说话，排解下心里的烦闷。可一来，她如今忙得不得了，偶尔偷个懒是没问题，大老远的跑去卫生所肯定是不行的。二来，她二妹自打掉了孩子以后，就再不曾回来过了，正月初二她没回娘家，她二妹也一样没有。 　　“行了，你都这个岁数了，就别再让妈操心了。妈早就跟你说过了，你没生儿子肯定在婆家立不住脚。你呀，有点儿眼力劲儿吧，活儿抢着干，嘴巴甜一些，你那婆婆看着是个厉害的，可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但凡你能干些，她就算不给你个好脸色，起码也不会逮着你就是一通骂了。” 　　何小红不说了，她觉得傻子才会听她妈的。好嘛，她累死累活的干活，就为了少挨骂那还是继续挨骂吧，横竖又不痛不痒的。 　　见状，何母就知道游说失败了，她也懒得理会这傻闺女了，摆手就说要回去干活。可何小红不让她走，拉着她非要她帮着出个主意。 　　“你叫我出主意，我能出个啥主意” 　　“我不管，谁家闺女在婆家受了委屈，不得回娘家诉苦的娘家人不就是给出嫁女撑腰的吗你去跟我婆婆说一说，让她别这么折腾我了，我身子骨不好，我真的干不动活儿啊我不是懒，是农活太辛苦了” 　　何母 　　说来说去，还不就是懒 　　干农活肯定是格外辛苦的，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天活儿干下来，那叫一个腰酸背痛的。女人们干的活儿还相对来说轻省一些，男人们才是真的苦。要不然为啥这年头完全不指望男人照顾、教育孩子因为那是不可能的，干一天活儿下来，骨头都快散架了，有时候那是连吃饭都没胃口，只想倒头就睡。在这种情况下，指望当爹的还分出闲心来跟孩子们交流沟通 　　做梦去吧 　　何小红的情况虽然没那么糟糕，可她也确实不是干活的料。 　　母女俩正拉扯之间，就看到不远处的田埂上走来一人，不是别人正是周萍。 　　按说，周萍平常是压根就不出门的，她宁可待在家里缝缝补补，哪怕关门关窗在家歇觉，也绝不出门跟别人凑堆闲聊。可事有例外，家里的盐巴没了，她总归是要去供销社里买点的。她其实很不愿意出门，想也知道外人瞧见自己后，一定会指指点点的。所以，她才特地选了个大家伙儿都忙着干活的时间点，想着走快点儿，买完盐巴立刻回家去。 　　看着周萍比平常快多了的脚程，何小红心里格外不是滋味，忍不住又抱怨开了“看看人家咋那么好命，我咋就” 　　“那可不一定。”何母顺着何小红的目光看过去，摇着头说，“早上我看到陶家那老娘们了，这不年不节的，她跟她儿媳妇们一道儿往这里来，还能不是专门为了甄老二那事儿来的” 　　何小红愣住了“陶家甄兴华他妈的娘家人” 　　“是啊，就是陶燕的妈和俩嫂子。” 　　何止是不年不节的过来，眼下是春耕时节啊第三生产队忙成这样，别的生产队也合该如此才对。陶家并不是本生产队的，当然他们还是属于红太阳公社的，就是同个公社不同生产队而已。又因为隔了有段距离，再说陶燕，也就是甄大娘年岁不小了，不像那些年轻的媳妇们每年都回娘家。 　　再一个，能让甄大娘她亲娘带着俩儿媳妇特地大老远的赶过来，那还能是小事儿 　　想到这一层，何小红终于舒坦了。 　　这人嘛，自个儿不舒坦的事情想想还有人比自己更惨，心里可不舒坦多了 　　与此同时，甄大娘也正在遭受磨难。她其实看着是年岁不小了，实则也不过才刚五十出头。当然，她娘家妈和俩嫂子年岁就更大了，冷不丁的都赶来了，她在愕然的同时，也猜到了是为了啥来的。 　　哪怕两边相距甚远，可到底是一个生产队的，就算年关里消息不曾传过去，时间久了到底还是让那边知道了。 　　“燕儿啊兴华他真的给了那头二百块钱” 　　甄大娘一听这话，眼泪又忍不住涌了出来“可不是吗兴华那婆娘就是个祸害也不去打发她娘家人，任凭我磨破了嘴皮子，让她主动跟娘家撕破脸断了关系，她就是不肯。我当初就不该贪这个便宜想着她人好看又是城里姑娘，脾气也软和，既然兴华喜欢，我想着她也没要彩礼钱，就同意了” 　　占小便宜吃大亏这个道理，甄大娘原先不懂，不过她现在却是彻底明白过来了。 　　可惜，已经太晚了。 　　“二百块钱呢别说十年前了，就算搁在这档口，甭管哪家下聘都花不了那么多钱” 　　“可不是吗小姑你可是吃大亏了。” 　　“不能要回来那么多钱呢，那家人也太不要脸了，没叫过谁家嫁出去的姑娘抠婆家的钱给娘家的。你说就算要贴补娘家，给些鸡蛋米面也就是了，哪有真金白银拿回娘家的” 　　甄大娘原本因为甄兴华拿给她二百块钱，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可一听这话，立马又难过上了。她嫂子还火上浇油，问她想过没有以后该咋办 　　她抹着眼泪说“能咋办我倒是想叫他们分开，可我说了算吗兴华那孩子打小就主意大，他当初又早早的去当了兵，好些年都没瞧见他。等他退伍回家了，跟我说他看上了队上的女知青，非要该新屋娶她，我还能哭着喊着不让他娶当时想着女知青也成吧，虽说亲家帮不上忙，起码不会拖后腿，谁知道” 　　“以后呢以后咋办” 　　“我不知道啊我后悔死了，你看看她养的那俩孩子” 　　“孩子又咋了” 　　咋说呢甄卓凡和甄珠两兄妹都挺奇怪的。 　　甄卓凡这孩子乍一看挺好的，模样出挑成绩优秀。原先甄大娘也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孙子，哪怕没有亲手带大的孙子那么喜欢，可起码也是付出了真感情的。可自打年前周家人来闹事后，她就瞧着特别不是滋味。她作为婆婆，对儿媳妇不满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儿，起码她本人不觉得有任何问题。可甄卓凡是周萍的亲儿子啊，那段时间她就光看着胖孙女甄珠上蹿下跳的闹腾，甄卓凡却格外得耐得住，看书学习一点儿也不耽搁，仿佛完全不担心爹妈的事儿。 　　最开始，甄大娘还是努力说服自己，觉得孙子年岁还小嘛，可能不太理解家里出了什么事儿。等到了后面，她自己一病不起了，甄珠还特地过来瞅了两眼，她孙子甄卓凡啊，压根就没见到人影。 　　人在生病的时候就容易多想，甄大娘自然也不例外。她事后仔细琢磨着，总觉得甄卓凡这孩子不像他们老甄家的人。当然，这不是在怀疑周萍咋了，而是感觉甄卓凡太像他妈了。 　　“唉，我也不知道这是咋了，儿子像妈倒是没啥，可这孩子跟我是一点儿也不亲近，我总觉得这孩子叫周萍养坏了。你说读书是要紧，养成个书呆子还有好” 　　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后，甄大娘明显舒服多了，可她又想起了胖孙女甄珠，于是心情又一下子低落了，且还烦躁得要命“还有那个珠珠啊哎哟我头疼，卓凡起码是随了他妈，珠珠那胖娃也不知道是随了谁，那叫一个糟心啊” 　　没等甄大娘的娘家人开口劝慰，不知道啥时候窜进来的甄伟突然开了口“珠珠啊，珠珠她像毓秀的奶奶。” 　　“你啥时候回来的今天学校不上课吗”甄大娘被吓了一大跳。 　　“老师去开会了，叫我们自由活动。”甄伟随口解释了一句，又继续起了刚才的话题，“奶我跟你说，珠珠可像毓秀的奶奶了，她跟毓秀的奶奶聊得可好了，每回毓秀的奶奶骂了人，她都在一旁听得可认真了，回头就学来骂我。” 　　甄大娘 　　“你边儿玩去对了，哄你妹妹去。” 　　“那好吧。”甄伟无奈的走出去了，去了他爸妈那一屋。而此时，他妹妹正躺在床上睡得喷喷香，旁边围了一圈被子，仿佛是为了怕孩子掉下来。不过甄伟觉得这完全是多余的，他妹妹才懒得转身呢反正这多半年里，他妹妹除了吃就是喝，再不然就是尿尿拉屎，以前还喜欢扯着嗓子哭，后来干脆是连哭都懒得哭。 　　甄伟盯着他妹妹瞧了一会儿，还是不敢相信这居然是他妹妹。 　　正好他妈进屋来看闺女，甄伟忙问“妈，她真的是你生的不是隔壁二婶生的” 　　“熊孩子你给我边儿玩去” 　　连着被打发了两回，甄伟也死心了，他突然发现胖墩子堂妹也是有优点的，起码不会赶他走，最多也就是习惯性的给他一巴掌，直接将人拍飞。抱着这样的想法，等下午再去学校时，他冲着甄珠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甄珠挥手就是一巴掌，直接糊在了他的后脑勺，差点儿没给他打趴下。 　　“胖子” 　　“傻子” 　　眼瞅着俩人又熟门熟路的怼了起来，毓秀忙拿手指塞住了耳朵，等估摸着这段过去了，才松开手，无奈的看着这俩“老师下午要宣布少先队员的人选呢，你们就真的一点儿也不关心” 　　“不关心。” 　　“傻子才会选甄伟。” 　　这话还是很有道理的，起码说服了毓秀。不过，毓秀本人还是有点儿小担心的，她是不在乎班干部这种事儿，但对于能够戴上鲜艳的红领巾成为一名光荣的少先队员，她还是相当向往的。只是，每个班级才选三个人呢，连卓凡哥哥都不是少先队员呢，她真的能选上吗 　　毓秀第一次犯起了愁，她想当少先队员，可她怕自己没被选上。 　　等盼娣兴冲冲的从外头跑进教室时，看到的就是俩斗鸡外加一蔫巴巴的妹子。她还不至于怀疑甄珠和甄伟合谋欺负毓秀，因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那俩要是合谋，最可能的结果就是窝里斗。她只是奇怪毓秀为啥会是这副模样，坐回座位上，她拿手指戳了戳毓秀的背“你咋了” 　　“二姐，你说我能被选上吗” 　　“选三个人呢，你应该没问题的。”盼娣认真的想了想，“我觉得你和班长都没问题，就看第三个选谁了。” 　　要说担心，盼娣肯定也是有的。作为烈士的后代，她也很希望自己能够继承爷爷的遗志。又因为年岁太小了，别的事情又做不了，眼下能有机会当上一名光荣的少先队员，当然是万分期待着的。可她也没太大的信心，论成绩她不如毓秀，论能力她不如班长副班长，所以只能自我安慰，等明年升到了二年级还有机会。 　　就像毓秀想的那样，甄卓凡不也没当上少先队员吗所以她就算当不上，也不算太丢人。 　　正因为提前抱了这样的想法，等下午唐老师开班会的时候，宣布了少先队员的名单后，盼娣惊呆了。 　　唐老师说了三个名字苗毓秀、苗毓兰、王小惠。 　　王小惠就是一年级一班的班长，她爸是红太阳公社第二生产队的大队长，家里的伯伯还是公社里的干部，还有个姑姑在公社初中当老师。她能被选上是毋庸置疑的，毕竟方方面面都不差，真要算起来，也就是上学期期末考试，算术做错了一道题，成绩方面稍逊毓秀一筹。 　　让盼娣惊讶的是，不仅妹妹当选了，她也在名单之上。 　　唐老师还在讲台上说着话“选上的同学不要骄傲自满，接下来你们还要参加学校里举办的入队训练，要认识到少年先锋队建队的目的，队徽队旗所代表的意义，还要学习队礼，学唱队歌。当然，没被选上的同学也不要气馁，明年还是有机会的。另外要是有兴趣的话，就算没被选上也可以跟着一起学习，少年先锋队的精神还是很值得大家学习的” 　　宣布名单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才是重头戏，等真的到了入队那一天，怕是起码也得四月份了，往年还有拖到五月初的。到时候，所有的预备队员都会在校长的带领下，去国旗下宣誓入队，由老队员为新队员系上红领巾，真要是走到了那一步，才算是真正的入了少年先锋队。 　　老师们倒是不在意，每年都有的事情，可小孩子们还是很在乎的。 　　其实，也不止是小孩子在乎，家长们也很在意这个事儿，比学习成绩更为在意。 　　这天之后，通过各家孩子的嘴，这事儿就传遍了整个公社。而比起其他高年级，一年级其实更容易引起轰动，谁让这是第一批呢要知道，只要自家的成分还可以，本人也不是特别胡来，到小学毕业前，九成九的孩子都是能够加入少先队的。可不管什么事情，都是第一批来得最光荣，家长们也会互相攀比的，相对于攀比别的，起码攀比这个更为说得出口。 　　且不说别地儿，单说第三生产队，苗解放可算是大大的扬眉吐气了。 　　虽然当爹的没啥用，但是他有两个能耐的闺女呢 　　比起好不容易被唐老师拧过来的李桂芳，苗解放才是真正的偏心眼儿，他太得意了，就觉得二闺女三闺女棒棒的，也不舍得让俩孩子做事儿了，只叮嘱她们好好学习革命先烈的精神，家务活儿什么的，李桂芳要是做不完，这不是还有他媳妇何小红吗 　　何小红才是天降横祸，原本盼娣就是姐妹之中最为能干的人，哪怕因为上学的缘故，她干的活儿不如从前那么多了，可谁让她本事大呢就算干活的时间少了，实际上干的活儿却并没有少上太多。有盼娣在，何小红每次下工回来，就不用再被使唤得团团转了。 　　然而，她男人居然让盼娣别干活 　　开什么玩笑 　　一个没忍住，何小红就跟苗解放吵了起来，质问他这么做有没有替她想过，又问他“小姑娘家家的，读书差不多就可以了，学那么好又能咋样国家都不让考大学了，她读得好也就是高中毕业，跟着不还是得找对象嫁出去吗你看小花她不就是高中毕业的比谁牛气呢” 　　苗解放本来还有耐心听他媳妇叨逼，结果听到最后那句话，立马黑了脸“你拿我闺女跟你娘家那蠢妹子比” 　　“我” 　　“把你娘家俩妹子连你算在内，全掐一块儿都不如我闺女”苗解放气死了，拉着脸训婆娘，“以前是谁说的，孩子年岁到了要上学现在上学了，学得还很好，老师都夸她们了，回头还要戴红领巾了，你咋又不乐意了想一出是一出的，我看你还不如来弟呢” 　　一旁摇篮里的来弟猛点头，那可不是何小红当然不如她，她多棒呢 　　万幸的是，何小红并没有看到这一幕。 　　不过，就算没看到也不妨碍何小红气个半死。 　　婆婆刻薄，男人不讲理，闺女们又不向着她，这日子还咋过呢索性别过了算了 　　这厢，何小红气得头疼肚子疼浑身上下哪哪儿都疼。 　　那厢，出差多日的甄兴华趁着夜色急匆匆的赶路回家。 　　早些日子他就已经想到了，自己当初离开的太匆忙了，很多事情都没有做好。其实也不是想的不周到，而是在那种情况下，再周到都没用，除非他能不离家，只要他一离开，家里就不可能消停的。偏生，这趟出差过程中出了不少岔子，是没有上升到特别严重的地步，可一件两件的小事儿堆积在一起，直接导致他外出时间远远超过了先前的预估。 　　他是元宵节一过就出门的，本来以为能赶在闺女生日前回来，没想到回来时，却已经是一个半月以后了。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还没进门，甄兴华就受到了热烈欢迎，胖闺女甄珠大呼小叫的冲过来，差点儿没把他给撞翻了。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后，甄兴华第一时间去看堂屋里的媳妇和儿子。 　　媳妇还是一副憔悴的模样，仔细看去，瞧着比他先前离开家时更憔悴了。儿子倒是还好，看到他回来，冲着他露出了个笑脸来，却不像女儿那般兴奋。 　　眼前的这一幕，让甄兴华不由的想起了早些年甄珠还小的时候。 　　那时候，甄卓凡大概也才五六岁，甄珠还是个啥都不懂的小婴儿。每次回家时，甄兴华都是揣着一颗热腾腾的心，结果每回家里人都能泼他一盆冷水。媳妇倒是会温柔的笑着，儿子则是一副看陌生人的表情，他也知道这不能怪孩子，谁让他一年到头都在外面忙活呢儿子本来就是偏内向的性子，跟个小姑娘似的害羞腼腆，乍一看到他这个陌生人，会退缩才是正常的，能够立在那儿不动弹的看着他，已经算是很大的进步了。 　　其实，最早那些年，甄兴华回家时没有捎带礼物的习惯。 　　赚钱不容易啊 　　外人只看到他每个月都有工资拿，却想象不到当长途车司机有多难。赚钱的人才知道赚钱有多辛苦，甄兴华又不是那种傻大方的人，想着将来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他很是节省，想着多攒点钱，将来要给儿子盖新屋娶媳妇，还要给闺女攒嫁妆，当然他和媳妇的养老钱也能准备好。 　　可后来，每次回家看到儿子那看陌生人的眼神，他慢慢的改了想法，总会买很多东西回来，给儿子买了，总不能不给媳妇买，给媳妇买了，爹妈的要不要买 　　结果，那些礼物其实并不太受欢迎，周萍不是那种物欲至上的人，她觉得有的吃有的穿就可以了，既没有对吃食特别感兴趣，也不是特别喜欢漂亮衣服。甄卓凡就更冷淡了，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喜欢什么，毕竟书本那些是直到后面他上了小学以后才慢慢爱上的，在没上学之前，他压根就不知道书本是个什么鬼。 　　直到甄珠渐渐长大了，她会两眼放光口水直流的看着甄兴华买回家的那些好吃的，特别给面子。 　　你给她一块糖，她能搂着你亲香半天。要是给她一份以前从来没吃过的零嘴，她能惊叹好几天。再一个，甄珠记性是不好，可她能永远记得自己吃过什么好吃的，又是谁给她吃的。 　　甄兴华喜欢往家里买那些别人看着毫无用处的零嘴，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只有胖闺女甄珠才会这般捧他的场。 　　再后来，习惯成自然，甄兴华哪怕忘了别的，也会专门买上些好吃的。 　　而且，给儿子买书本是要精挑细选的，书这玩意儿难买不说，还不能买重复了。一开始倒是无所谓，自家又没书本的，买啥都重复不了。可越到后面，甄兴华就越是头疼，因为他老是记不住以前买过什么书本。这要是买重复了，儿子还会一脸失望的看着他。可买吃的就不同了，他就是老买一模一样的，闺女都不会埋怨他，只会开心的又蹦又跳，好爸爸的叫个没完。 　　“来，这个给珠珠。”甄兴华顺手将一袋子零嘴塞给闺女，成功的得到了胖闺女热情的拥抱和满嘴的好话。 　　又看向媳妇儿子，他压住心底里的担忧，问“我不在家的这段日子，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儿” 　　话音刚落，他媳妇周萍就涌出了两行泪来，带着哭腔说“兴华你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都不知道该咋办才好了。” 　　担心成真了，甄兴华倒是没太感到意外，只是走过去坐到了桌边，一副耐心聆听的模样。 　　这时，甄珠已经放好了零食袋子，捧着茶缸子过来“爸爸喝水爸爸我跟你说，我的好朋友胖弟要当上少先队员了还有毓秀，毓秀也是呢” 　　周萍本来是想说的，可看着俩孩子，她到底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只含糊的说等下再说。而这会儿，甄兴华的注意力也被甄珠这话给吸引过来了，他问道“你们评选少先队员了那卓凡呢卓凡评上了吗” 第040章 　　甄卓凡评上少先队员了吗？ 　　这确实是个好问题。 　　原本周萍是积攒了一肚子的话想跟甄兴华说, 只是碍于儿女都在场，有些话夫妻两个私底下说说是无妨, 叫小孩子听了去却不好。再一个, 甄卓凡也就算了, 他已经长大了还挺懂事的，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不能说。可甄珠不行啊，她太小了，保不准回头就秃噜了嘴，把家里人说的话往外传了。 　　结果, 还没等周萍想好怎么打发俩孩子赶紧去歇觉，就听到了甄兴华的问题。顿时，她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 扭头看向儿子, 问道, “卓凡，你评上了吗？咋没听你说呢？” 　　没说当然是没评上了。 　　甄卓凡迟疑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没有, 同学们没选我。” 　　这话，不说他爸妈了, 反正甄珠是完全没听明白, 好奇的仰头看她哥：“哥哥你没当上少先队员吗？同学……我们班是老师评的，我们唐老师说, 少先队员就要选最优秀的同学来当, 毓秀和胖弟, 还有王小惠就是班上最优秀的！” 　　“王小惠是谁？”甄卓凡扭头问妹妹。 　　“我们班长啊，她上回期末考试考了第二名呢，第一是毓秀！”甄珠没有丝毫的不自在，她并不觉得自己成绩不好有啥丢人的，她一直认为自己还是个小宝宝，而且老师也有夸她跑得快跳得高，让她回头在春季运动会上再接再厉，争取拿到更好的名次。 　　比起甄珠，甄家其他人就比较尴尬了。 　　甄卓凡低下头不说话了，要说他完全不在意这个是假的，他从去年就特别想评选上少先队员。可惜，他们班上一群干部子女、教师子女，他学习成绩是好，旁的却并不是那么出挑。去年是第一批，老师自然是拣最优秀的选上去，今年倒是相对宽松了一些，没曾想老师改了法子，不跟以前那样是直接点名了，而是由班上的同学来选。 　　民主选举是一件非常考验人缘的事情。 　　诚然，甄卓凡的成绩是很好，可他的人缘嘛…… 　　在将事情解释清楚后，甄兴华头疼不已：“为啥说改就改了？那一年级呢？一年级还是老师说了算的，只改你们二年级，还是以后都这么干？” 　　甄卓凡哪会知道这些事儿？他只摇了摇头，表示反正他们班是选出来的。 　　问得再详细一些，就得知当时是二年级一班的班主任先说了这次要选几个人，然后发下去草稿本，让同学们在纸条上写好想要选的同学名字，等收上来以后，公开唱票，择票数最高的那几人入选。 　　公开、公正、公平。 　　你想挑刺也没的说。 　　当然，这里头真要做文章还是可以的。譬如，在选举之前，老师会说明白，但凡是以前期末考试考过不及格的同学，取消参选资格。再有就是，以前因为打架斗殴之类的事情，被学校公开批评过的，也会被取消资格。假如班上还有那种家里成分特别不好的，也是一样的处理方法。不过，甄卓凡他们班同学里还没有这种复杂的情况，也就是剔除了几个成绩特别差的。 　　选举过程没啥稀罕的，顶多也就是有些人不会写同学的名字，互相询问的有，写错字别字甚至直接用拼音代替的也有。这些小问题都不打紧，反正最终的结果就是，甄卓凡仅有三票。 　　不至于完全垫底，但想要选上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将学校里的事情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甄卓凡满脸失落的道：“堂哥给了我一票。”他自己是没写自己的，一般人都不会这么干，所以班上应该还有两人填了他的名字，就是不知道究竟是谁了。 　　且不说甄兴华和周萍，反正甄珠是听愣了：“为啥啊？哥哥你的好朋友们咋不选你呢？还有啊，好多小姐姐都喜欢你的，还老跑来找我打听你的事情，她们也没选你吗？为啥为啥啊？” 　　甄卓凡是七岁上学的，眼下他也才八岁，所以要谈早恋是太早了点儿，可甄兴华还是头疼的瞅了眼胖闺女：“珠珠，不要说这个话，不能说别人都喜欢你哥哥。” 　　“为啥啊？”甄珠满脸的不解。 　　“就是……爸爸这回给你买了奶油小蛋糕，上面还有漂亮的小纸伞，你先去吃一个。”甄兴华知道他闺女有多爱问为啥，果断的放弃了说服，只先把人给支开了。 　　万幸的是，甄珠原本就不聪明，一碰到好吃的更是瞬间降智，二话不说转身就去翻零食袋子，很快就找到了她爸说的小蛋糕，直接蹲角落里就吃开了。 　　打发走了难缠的胖闺女，甄兴华连水都没顾得上喝一口，就让儿子讲清楚在学校里的事情。不仅仅是这回选举的事情，还有平常学校、班级里的情况。 　　说真的，甄兴华是生产队里比较难得的关心孩子学习的家长。他跟苗解放还不同，苗解放那是单纯的为自家闺女感到骄傲自豪，实际上是不会去插手任何事情的，顶多也就是在生活中尽可能的给予帮助，别的方面不帮倒忙就可以了，就不奢望了。 　　可甄兴华呢？他本身是初中毕业后当的兵，论文化程度也不算差了，哪怕乡下地头的教学质量不咋样，好歹他在当兵时也学习过一些文化知识。后来又娶了高中毕业的周萍为妻，还格外舍得花钱给儿子买书本文具等等。从这些方面来看，他还是很看重学习的。 　　然而，再看重也没用，就他一年到头在家里待个把月的这个情况，最多也就是当当事后诸葛亮，但凡有需要他这个当父亲出面的事情，他都赶不上的。 　　又问了儿子一些事儿，甄兴华到底还是让孩子们早点歇着去了。周萍给他热了些饭菜，他凑合吃了，之后就回了屋，夫妻两个商量事儿去了。 　　儿子在学校里的情况已经够让甄兴华头疼的了，可接下来周萍哭诉的事情才叫他真正的难受起来。 　　很多事情吧，就算能够提前猜想到，可只要事情一天没发生，就会本能的抱一些希望。其实这就是侥幸心理，去河里游泳总不会想着自己会被淹死，去偷东西总不会想着自己会坐牢，乱穿马路也不会想着自己被车撞死。甄兴华哪怕已经猜到了等他离开后，亲朋好友会为难他媳妇，也仍旧希望不要出现这样的事情。 　　可惜，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平心而论，甄家亲戚还不是那种没脸没皮的，总得来说，跑来借钱的都是真正遇到了困难的，借钱的理由相当确凿，借的数目也不大。他走了月余时间，一共跑来借钱的也就三户人家，总的数额也就三块五毛钱。 　　这笔钱，甄兴华出得起。别说以前了，就算是掏出了四百块钱后，就三块五，对他来说也是不痛不痒的。问题是不能开这个口子啊！ 　　现在是三户人家，以后就可能是三十户。 　　现在是三块五毛钱，以后保不准就是三十五块、三百五十块！ 　　人的贪欲本来就是无底洞，万一回头哪家娶媳妇钱不够、盖新屋钱不够、办喜宴寿宴钱不够，你给吗？假如真有这样的事情，那就不是三五块的小钱了。 　　甄兴华摇头叹气，他是想跟他媳妇讲道理的，可他也清楚他媳妇不是不懂道理的人。因此，话到了嘴边，他又给咽了回去，等媳妇哭够了，他才开口：“萍啊，有个事儿我想跟你商量一下。就是……我先跟你说好，这事儿现在还没个谱，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先听听。” 　　“啥事儿啊？” 　　“我呢，早先是因为在部队学会了开车，退伍后才被安排去了县里的运输大队。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县里特别缺司机，要不然这个工作也不能落到我手里。现在跟以前不同了，哪怕还缺司机，其实也不是那么紧缺了。” 　　“那咋了？你的工作……” 　　“你别紧张，只要我还想开，就没人能顶得掉我。我是想着，像这样长年累月的出门在外，你一个人待在家里照顾孩子也挺辛苦的，再说俩孩子也不能老这样，有爸跟没爸似的。我就想着，要是有机会的话，我索性调职回来，你看咋样？” 　　“成啊！这是好事儿啊！” 　　周萍眼角还挂着泪呢，听到这话，却立马露了笑容。她性子本来就很内敛，轻易不会提出要求来，可她做梦都想男人赶紧回家，哪怕日子过得苦点累点，这些都不打紧，最要紧的不就是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吗？ 　　甄兴华原先也设想过这个问题，他知道以周萍的性子，无论他做出了怎样的决定，都不会提反对的意见。不过，他还是没想到周萍会那么高兴，迟疑了一下后，还是点点头：“我尽量想法子，不过你也知道，调职这种事情得看有没有机会，不是立刻就能成的。” 　　“没事儿，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不差这一年半载的。”周萍很理解，她自己就是城里人，曾经见过她爸妈为了她哥的工作各种托人找门路。虽说甄兴华如今是调职而不是直接找份工作，可难度肯定是有的，不可能想咋样就咋样的。 　　周萍有这个耐心，甚至因为这个事儿，心里重新燃起来对未来生活的希望来。 　　她男人要是回家了，甄家那些个亲朋好友但凡有个啥事儿，都可以让她男人出面了。甚至她都想好了，以后她手里不拿钱了，横竖家里也没啥需要买的，哪怕偶尔要买油盐酱醋，临时再跟她男人要钱就是了。反正只要她手里没钱，别人就是想借钱也没辙儿。 　　这天夜里，周萍难得的睡了一个好觉，甄兴华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想的还不是媳妇咋样，横竖媳妇已经娶进家门了，咋样都无所谓了，性子都成型了，不可能再拧过来了。他愁的是儿子，男儿顶天立地，他儿子聪明是聪明，懂事也是真懂事，却少了点儿男子汉的气概，这般温吞的性子，只怕长大以后难以鼎立门户。 　　还是少了当爹的陪伴啊！ 　　甄兴华是觉得，闺女可以由媳妇来教，儿子还是得让当爹的亲自教。 　　以前，他偶尔回趟家就能听到队上人跟他叨逼，说他闺女咋咋脾气坏吃得还多，成天瞎闹腾，哇哇大叫大哭大闹。 　　这些事情他都知道，可他后来亲眼瞧着，就感觉闺女也就贪吃了点儿，别的没毛病啊。当然，成绩也就一般，问题是他上学的时候成绩也挺一般的，满分一百分，他能考个七八十的，他闺女好赖都及格了，有一门还上了七十分呢，不错了。再说年岁摆在那里呢，他八岁上学，他闺女四岁半就上学了。 　　比起贪吃的胖闺女，甄兴华还是更愁儿子的问题。尤其他年岁渐长，他媳妇自打生下了珠珠后，肚子就一直没动静，当然这里面肯定也有他的问题，谁让他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呢？可不管咋说，就现在看来，他只怕就得这一儿一女了，咋可能不为孩子，尤其是他儿子好生打算打算呢？ 　　思来想去，甄兴华还是觉得尽快调职回家乡比较好，哪怕是调职去县城里，那起码隔三差五的能回家一趟。有他这个当爹的陪伴左右，儿子应该多少会有些变化的。 　　只是这个事儿吧，到时候还得跟他妈商量一下，不然回头决定了再说，保不准又是一场家庭大战。就看他爹能不能理解他了，能理解还能帮他劝劝他妈，要是连他爹都不理解，这事儿怕是还没办就已经黄了。 　　足足想了大半宿，甄兴华一直到天色微微亮起，这才睡了过去。 　　…… 　　第二天并非周末，甄卓凡和甄珠依旧要去上学。 　　不过，就算是上学，甄珠也还是很高兴的，她的左右两边小兜兜里都装满了好吃的，书包里也有，喜得她眉开眼笑。尤其她妈好像有心事一样，一点儿都没注意到她偷藏了好多零食。这下，她更乐呵了，走在黄土小道上，还美滋滋的琢磨着等下要分一些给她的好朋友胖弟吃。 　　苗家那边也挺开心的，上学的仨闺女里头，有两个被评选上了少先队员，还都是第一批的，足以见得苗家娃儿有多优秀。 　　哪怕是唯一落选的招娣，因为天性乐观的缘故，她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高兴，反正跟她爸苗解放似的，傻乎乎的笑着，一脸的骄傲自豪。 　　“我二闺女三闺女都是少先队员呢！” 　　“我二妹三妹是班上最优秀的同学呢！” 　　要说盼娣是依靠自身优秀以及嘴甜讨喜，才得了苗解放的喜欢，那么招娣却是完全像了苗解放。甚至于，随着年岁的增长，她的模样都开始慢慢的像苗解放靠近了，当然不可能那么男性化，只是眉眼之间愈发得相似了。反正几个孩子跟苗解放并排走的话，一打眼看过去，就感觉招娣绝对是他的亲闺女，太像了。 　　至于其他几个，目前还看不出来像谁，只有李桂芳一口咬定，来弟跟毓秀小时候像极了。问题是，毓秀小时候长啥样儿，家里其他人还真就想不起来了。 　　苗家这边再高兴也还是依着往常的时间起床洗漱吃早饭的。 　　盼娣起得更早一些，她脚程也快，是跟甄珠一起横冲直撞的往学校跑的，每回都能抢在第一第二到班级门口。招娣和毓秀明显要慢很多，招娣是路上看到谁就跟谁聊得欢，蹦蹦跳跳的往学校走，偶尔还能走回头路，基本上都是踩着铃声进教室的。毓秀每天跟甄卓凡结伴往学校走，他俩走得其实不慢，就是那种闲庭漫步似的的走法，优哉游哉的，比不上最快的，却也谈不上有多慢，等走到教室里时，多半同学都已经坐下来了。 　　不过，事有例外。 　　这不今个儿甄珠就飞快的冲刺进军到了苗家，等她跑进苗家院子时，她哥才背上小书包，连院门都还没出呢。 　　“胖弟！胖弟！我来找你了！” 　　盼娣飞快的扒拉掉最后的几口饭，鼓着腮帮子跳下了凳子，一把拽起放在窗台上的书包，就往外头冲。 　　“胖弟我跟你说，我哥哥没有选上少先队员呢！”甄珠其实不着急的，她看着盼娣火急火燎的冲出来，还不忘将她哥的事情抖落干净，“你说他成绩那么好有啥用呢？他每回都考第一名呢，为啥都这样了，还不能评上少先队员呢？你都没考第一，你连第二名都不是，第二是王小惠呢。” 　　听到最后那话，盼娣手心好痒痒，特别想学着甄珠平时收拾甄伟那样，飞过去一巴掌糊在她大脑门上。好在，她忍住了，也幸亏她没动手。 　　因为下一秒，甄珠就从兜兜里摸出了一颗油纸包好的糖来，是盼娣以前从来没见过的：“这叫猪油糖，是我爸从外头买回来的，我昨天就吃过了，特别特别好吃。给你！” 　　盼娣接过了糖，没舍得立刻剥开来吃，而是先揣到了兜兜里，拉着甄珠往外走，边走边问她：“你爸回来了？” 　　“对的呢，他给我带了好多好多的好吃的，我爸可真好啊！” 　　“我爸也可好了，我当上少先队员了，他还夸我了！” 　　“那是得夸你，要是我能当上少先队员，我爸妈都得夸我，连甄讨厌也得好好夸夸我，我多棒呢！你看，我哥还有我堂哥都没选上呢，甄伟也没有。” 　　甄伟没选上是很正常的，毕竟他成绩最多也就是中上游，而且又不是班干部，在班级里的人缘也就还凑合。等于说，甄伟没有任何一方面是可以称之为优秀的，方方面面都还凑合的结果，自然是跟少先队员没缘分了。 　　盼娣觉得，别说第一批了，第二批第三批估摸着都跟他没关系。 　　才这么想着，就听甄珠科普了她哥班级里评选少先队员的方法。 　　“自己选？”盼娣惊呆了，忍不住停下脚步问了个清楚明白。 　　就因为她俩耽搁了一会儿工夫，招娣蹦蹦跳跳的赶了上来，她后面就是毓秀和甄卓凡。自然，其他人也很快就知道了这个事儿，并且得到了甄卓凡的肯定。 　　“为啥啊？”就算有了甄卓凡的肯定，盼娣还是不明白，一口一个为啥，听得甄卓凡一个劲儿的拿眼瞄向自家胖妹妹，他老觉得妹妹跟盼娣太像了，不是说长相，而是说话的语气几乎一模一样。 　　可甄卓凡也不知道为啥啊，他就是把他们班的事情说了说，再问就只剩下摇头了。 　　好在，那不要紧。 　　等到了学校后，盼娣因为监督值日生做今晨的清扫工作，她让甄珠跑出去打听。没多大功夫，甄珠就过来汇报情况了。 　　原来，最早以前二年级往上也都是由老师直接指派的。可问题就在于，很多时候所谓的优秀是没个明确标准的。你说成绩优秀当然没问题，但有时候前面几名的位置并不是固定的，上下浮动太正常的了。至于班干部，那还不是老师你自己选的？所以，咋样才能算是最优秀呢？老师选出来的学生到底优秀在哪里呢？ 　　一般的家长是不会纠结这个问题的，队上的活计以及家里的生计就足够逼死他们了，才懒得管小孩崽子的那点儿破事。可也有家长是很在意的，比如那些公社、队上的干部，还有那些小学、初高中的老师等等。 　　前头就有家长不服气，自家孩子样样都好，第一批没选上也就算了，咋第二批也没在名单内呢？不服气就搞事，趁着职务之便，就搞了个举报，回头就有人过来学校调查，逼得学校这边不得不开了几天会议商讨这个问题，最后还让各班的班主任老师出面开班会，告诉全班同学，为啥要选择那几位同学，那些被选上的同学究竟优秀在哪里呢。 　　折腾过一次后，学校就聪明了。 　　一年级还是由老师说了算，毕竟一年级的学生年岁太小了，懂个啥呢？无论什么事情全都由班主任来指定，可等升到了二年级，策略就要变一变了。就不说少先队员了，班干部也得变成选举制，得让有意向竞争的同学，主动到讲台上来发表演讲，为自己拉票，之后才由全班同学投票决定。 　　这些事儿，甄珠是跟高年级的小姐姐们打听的，她在学校里的人缘特别好，当然这单纯是指同性缘。异性的话，小男生是不爱跟小女生玩的，他们班尚且如此，高年级的男生眼里压根就没有低年级的小妹妹们。 　　“……她们都是这么说的。还有啊，我打听到，有些人是想选我哥哥的，可是不好意思。”甄珠就纳闷了，啥叫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到底是几个意思啊？ 　　不懂就问，她问了盼娣，也问了已经开始早读的毓秀。 　　然而，她俩都没能给出靠谱的回答来。 　　还是后一步进教室，在旁边听了个尾巴，好不容易才弄明白事情原委的甄伟给了答案。他还不是立刻说的，而是在确定了毓秀又转身认真看书时，才压低了声音瞧瞧的告诉了盼娣和甄珠，啥叫不好意思。 　　以及，为啥二年级一班的那些女同学们明明心里想投票，却不好意思投给甄卓凡。 　　暗恋啊！ 　　谁还能没脸没皮的直接给暗恋对象投票呢？再说这年头的小孩子可没有**观念，好多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我问你投了谁，你问我有没有写你的名字。 　　所以说，甄卓凡还能有三个选票，已经算是他魅力大了的。 　　甄伟尽可能的剖析了甄卓凡班上女同学的心理，他特别理解她们，简直就是感同身受。假如他们班也弄个选举啥的，反正他是不好意思写毓秀的名字的，多难为情呢！ 　　可哪怕把话说到了这份上，甄珠还是没听懂，她完全无法理解：“为啥呢？那要是咱们班以后也这样，甄伟你会选我吗？” 　　“那我肯定选你！选你有啥好难为情的？”甄伟努力压下想要翻白眼的冲动，心说班上哪个男生选你都不会难为情的。 　　甄珠虽然还是没明白，不过听到这个回答她还是很高兴的。当下，她抬起手很大力的拍了拍甄伟的肩膀，直接给他拍矮了一截。 　　很快，早读开始了。等早读结束后，是短暂的休息，之后就直接开始上第一节 课了。 　　一直到第一节 课下了，盼娣才伸手拍了拍甄珠的后背：“我终于想明白了。” 　　“想明白啥？”甄珠行动如风，哦不，是行动如狂风骤雨，一个猛烈的转身，甄伟的铅笔盒就来了个720度大扭转，最终“啪”的一下拍到了他的脸上。 　　盼娣同情的看了甄伟一样，又拍了拍毓秀的肩膀，让她也转过来：“毓秀你还记得咱们小姨吗？就是黄了三门婚事那个事儿。” 　　“三百块。”毓秀立马回答，她当然记得这件事儿，主要不是她记得，而是李桂芳叨逼了特别久。当然，还有后面的后妈剧情，以及来弟生病导致她奶去找她妈，她二姨掉了小宝宝，她小姨又被退婚了。 　　这些事情，甄珠也知道的，甄伟虽说知道得不太详尽，可听毓秀这么一提，他也有了个大概的印象，忙问盼娣到底咋了。 　　“你们想想看啊，甄卓凡班上的女同学明明都喜欢他却都没几个人给他投票。咱们小姨说了那么多对象，结果碰上点儿事情，一个跑得比一个快。这说明了啥道理？珠珠你说！” 　　甄珠深吸一口气，抑扬顿挫的说：“说明对象不靠谱！” 　　“没错！你看看咱们小姨，跑了那么多对象，可咱妈和咱二姨呢？毓秀你说！” 　　毓秀一脸茫然，不过还是顺着盼娣的意思说了下去：“对哦，咱妈和二姨都没跑呢，姐妹比对象靠谱？” 　　“对！就是这个道理！”盼娣又说，“也不单单是姐妹，你们想啊，甄伟他哥是不是给甄卓凡投票了？那说明兄弟也是很靠谱的。刚才早读前，珠珠不也问了甄伟，甄伟也说会把票投给珠珠的。这说明啊，兄弟姐妹比对象靠谱多了！” 　　甄伟：…… 　　这话我可不同意，我只是怕不那么说，那讨人厌的胖墩子能把我捶进土里去。 　　然而，这心里话甄伟一样还是不敢说出来，他只能保持礼貌的微笑，点头表示赞同这话。 　　有些事情吧，其实不适合毓秀知道，当然告诉甄珠也没啥好处。这毓秀知道的事情，基本上李桂芳也就知道了，甄珠知道的事情，那跟昭告天下也没啥两样了。 　　果不其然，等这天中午放学，毓秀一回到家里就钻进了灶屋里，把这个事儿告诉了李桂芳。 　　灶屋里可不止李桂芳一人，苗解放和何小红因为要下地干活的缘故，没那么快回来。家里还有个已经开始活泼好动的来弟了，李桂芳担心这孩子胳膊腿有力气了，会从摇篮里翻下来，因此拿了跟板凳，靠墙放好后，把来弟硬生生的摁在上面。为了以防万一，还在来弟前面放了一个高凳子，平常负责拦着来弟，偶尔她干活累了还能坐上去歇会儿。 　　所以这几天里，趴在高凳子上的来弟动不动就被她奶的大屁股挤了一脸。弄到最后，她已经心力交瘁了，索性也不趴在高凳子上了，而是一脸生无可恋的靠在墙上。 　　自然而然的，来弟也听到了毓秀的这一席话。 　　比起还是没能弄明白啥是难为情的毓秀，来弟特别理解。谁还没暗恋过校园男神呢？可像这种公开选举，男同学们暂且不提，女同学们普遍都还是会把票投给更为亲近的人，而不是暗恋对象。不然，这不就变成公开处刑了？ 　　再说了，谁还能没个好朋友呢？小时候的闺蜜情，可比长大了出社会工作以后真得太多了，肯定得选自个儿的好朋友啊！怪只怪，甄卓凡人缘太差了，女同学们倒是喜欢他，但不敢公开支持。男同学们就别提了，你平时都不跟别人玩，关键时候还能指望别人选你？ 　　做你的白日梦吧！ 　　这个时候，来弟想起来了，也亏得毓秀是第一批入选的少先队员，不然她只怕又是第二个甄卓凡。当然，毓秀跟甄卓凡还是不同的，单单只是成绩好，人家想要挤掉你连理由都懒得找，毕竟所谓的优秀本来就是指方方面面都优秀。不过嘛，毓秀到底是烈士后代，一般情况下还是没人敢挤掉她的。至于班干部，横竖毓秀已经辞职了，可比二年级时竞选失败来得体面多了。 　　正在心里腹诽着，来弟压根就没注意到她腹诽的同时嘴巴子还上下动着，李桂芳以为小孙女饿了，在给毓秀吃的同时，也顺手塞了来弟一嘴巴。 　　来弟差点儿没给吓死，眼珠子都瞪圆了，好在她很快就尝出味道来了，是一小块红薯饼。她用小手托着，一小口一小口吃着，边吃边听李桂芳叨逼。 　　“我觉得就挺合适的，咱们大队长不也是全体社员选出来的吗？没啥的，谁有本事谁上啊，谁得民心谁上啊！”当然，甭管是选啥，基本条件还是必须具备的。像大队长，最少也得初中毕业的，起码也得把字认全乎了，算术也没问题对吧？不然，要是上头发了什么文件，或者年底算工分了，两眼一抹黑，那不就抓瞎了？ 　　李桂芳觉得学校老师们想得很对，她还顺口帮着出了主意：“这就说明啥问题呢？平时要好好做人，好好给大家伙儿办事。只有你心里揣着别人，回头你需要别人帮忙了，人家还会伸手拉拔你一把。” 　　毓秀点头，继续点头，她觉得她奶说的肯定不会有错的。 　　“再说，要是你真的优秀，大家伙儿肯定选你啊！既然没选你，就说明你还不够优秀，不然为啥不选你呢？还有啊，大家伙儿推选出来的人，甭管干的咋样你都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啊，谁叫你选了他呢？他是大家一起选出来的人，代表的就是大家！” 　　来弟也猛点头，说得好，说得对！ 　　——这就好像后世选总统一样，总统再傻逼也是你们自个儿选的，能怨谁？ 　　** 　　苗家那头还是一派和乐的，尤其等盼娣回来后，跑去灶屋里帮她奶的忙，顺便还听了一耳朵道理。有些话对毓秀是没用的，哪怕她明白你说的对，因为性子缘故，她根本就没办法照着去做。盼娣就不同了，她听了，也记住了，然后就会照着去办。 　　尽管盼娣已经入选了少先队员，但尽心尽力为班集体、为同学们服务总是没错的。你捧着一颗真心为别人，哪怕有些人的心确实是捂不热的，可那到底是极少数的，绝大多数人还是愿意跟你真心换真心的。 　　可另一边，甄珠和甄卓凡回到家里，却见灶屋里冷锅冷灶的，压根就没看到午饭的踪影。 　　堂屋里，妈妈又哭开了，爸爸则一脸烦闷的坐在桌边。 第041章 　　直到看见俩孩子放学回来, 周萍这才意识到已经中午了，忙急急的起身：“我去做饭。” 　　甄卓凡站在堂屋门口，满脸的犹豫, 看看坐在桌边愁容满面的父亲, 又瞧了瞧因为着急去灶屋, 差点儿被门槛绊倒的母亲, 迟疑了半晌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而是转身去了他自己那屋。 　　倒是甄珠, 在最初的愣神后，很快就迈着小粗腿蹭到了她爸跟前, 仰着头满脸认真的瞅着她爸。 　　“珠珠饿了吧？自己去拿些东西吃。”甄兴华很是勉强的笑道。 　　说实话, 甄珠一点儿也不饿。她昨个儿趁着父母不注意，私藏了不少零嘴, 今个儿早上偷偷的揣进书包里带去了学校。不过嘛，她胃口大, 就算不饿也能吃下不少东西。换做别的时候，听到这话她没准儿就跑开找好吃的去了，可今个儿她却是飞快的拖来了一把小板凳, 挨着他爸坐下来, 换了个只是继续仰头瞅着她爸。 　　甄兴华瞧着胖闺女这一系列的动作, 忍不住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他老觉得自己不是个称职的父亲，毕竟从结婚到现在, 他就没有多少日子是留在家里的。两个孩子出生他都没瞧见过, 至于孩子们的成长更是错过了绝大多数。 　　正因为长期的缺席, 以至于甄兴华他压根就不知道怎么跟这双小儿女相处。 　　以前，只有甄卓凡一个孩子时，每次甄兴华回家，看到的都是一个眼神怯怯的儿子。哪怕他尽可能耐心的哄着儿子，可等好不容易父子俩熟悉了，他又该离家外出了。等他再下一趟回家时，儿子又成了老样子。别人都说他儿子听话懂事，不像别家熊孩子那样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可他却觉得这孩子太安静了，安静到让他满心愧疚。 　　再后来，家里多了个胖闺女。其实，甄兴华不止一次听到队上的人跟他说，他家闺女没教好，又淘气又贪吃。就算能吃是福好了，那她这样子也太过了，瞧瞧都胖成啥样儿了？哪怕一日三餐少不了，起码零食可以给她戒掉吧？要知道，第三生产队离哪儿都不算近，小学还行吧，但离供销社却还有蛮长的一段路。只要家里人不给她零嘴吃，她能咋办？哪怕供销社离得近也无所谓，她又没钱买的，要戒零嘴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一个事儿了。 　　可甄兴华不忍心。 　　道理他都懂，可没办法，他下不了这个决心。怪只怪，他只能从胖闺女这边体会到当父亲是个啥感觉。谁让他闺女好养呢？打小就傻乎乎的，只要给块糖，就愿意跟他亲近。不像儿子，好多次看他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疏离、漠然。他肯定是不忍心怪儿子的，可心里又难受得很，毕竟他离家外出工作也是格外辛苦的。再说了，他那是为了工作为了这个家，又不是跑出去游山玩水的。 　　“珠珠啊……”甄兴华叹着气，轻轻的拍了拍胖闺女的头顶，有心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就在今天上午，他跟他爹妈商量工作变动一事。不出所料，他爹妈完全不同意，还是那种毫无转圜余地的断然拒绝。 　　其实，只要不傻就知道在外工作更好一些。 　　回乡下地头能有什么好的？费了那么大劲儿，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结果却放弃了大好前程，回家陪媳妇孩子？换做任何一个当父母的，都不会同意的。说白了，甄兴华他爹妈都还没老到那种，需要儿女陪伴的年纪。比起儿孙的陪伴，甄家老俩口更希望孩子们能有出息，能光宗耀祖。 　　果不其然，一听说他说了这个事儿，他爹妈就炸锅了。 　　“我就说你这个媳妇没娶好！当初让你娶你姨夫家的侄女，你说啥都不肯，非要娶这婆娘，说什么她有文化，她是城里人，她愿意听你的……结果呢？” 　　“老婆子你也别提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了，咱们就事说事。老二啊，你现在这份工作多稀罕啊，多少人眼红啊，你自己当初也说了，要不是运气好，赶上了好时候，这份工作能轮得到你吗？你想调职容易，以后可再没有这样的好事儿了。” 　　“你说回来也是开车，可开长途车的工资是多少？回来开小客车的工资又是多少？还有一点你想过没？你开小车，接送的都是乡里乡亲的，人家钱不凑手，你咋办？你是硬着头皮去要他的钱，还是和稀泥算了啊？兴华啊，回来没那么容易的！” 　　“别听你婆娘的话，啥不求你拿多少钱回来，她那是没过过苦日子，你要是真的天天回家又拿不回钱来，到时候你看她还会不会说这话。” 　　“贫贱夫妻百事哀……” 　　还不止他爹妈反对，他哥嫂也是一样的反应。 　　甄振华是等着爹妈教训完弟弟以后，这才拉着人分说的。他以过来人的身份跟甄兴华讲述了乡下地头过日子的艰难，真的是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瓣花，又说孩子们渐渐长大了，以后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你现在是有钱，你有钱才会觉得有钱没钱没太大区别，等你真的缺钱了，到时候就会后悔得挠心挠肺，恨不得回到重新能赚钱的时候。 　　最关键是，你要走下坡路是很容易的，等你后悔了，想要回去却是千难万难的。 　　“二弟啊！当哥的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男人一定要有出息，你有出息能往家里拿钱，就算你别的什么都不做，你婆娘还有爹妈都会听你的，等哪天你不能往家里拿钱了，到时候你就知道，说出口的话一点儿都不管用了！” 　　“我是你哥才跟你说心里话，你别嫌弃哥说话难听。你真以为你能赚那么多钱是你本事大？不，这完全就是因为你运气好，你刚好在部队里学会了开车，就这么凑巧，你退伍回来那一年县里成立了运输大队，正当是最最缺司机的时候就让你赶上了。只要你犯错，运输大队就不能把你开了，可你现在要是走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爹妈那么说，亲哥也是这么讲的，连大嫂虽然没直白的说什么，可面上的表情却也已经很清楚的表明了看法。 　　甄兴华原本就不是很笃定，他一方面是放心不下妻子和孩子，另一方面也明白自己那份工作有多么的稀罕。被爹妈哥嫂这么轮流劝着，就愈发的摇摆不定了。 　　等他从老屋那边回来把事情一说，他媳妇就瞬间红了眼圈。 　　周萍还会希望男人在家里的，只要她男人在家，甭管来多少借钱的亲戚，都可以让男人出面应对。她呢，在家里忙活家务活儿，照顾一双小儿女，每天准备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一家人团团圆圆的，不好吗？钱这玩意儿，够用就好了，真的没必要那么多的。 　　俩人就这样僵持住了，周萍是不可能逼着她男人回来的，她的性子做不到强迫对方，可她能用行动表明自己的难过和悲伤。 　　于是，甄兴华又犹豫了。 　　这么一耽搁，俩孩子都放学回家吃午饭了。 　　午饭倒是很快就收拾出来了，周萍做家务还是挺不赖的。多年前，她刚嫁给甄兴华时，还不太会用乡下土灶，因为她以前在城里的娘家用的都是煤饼炉。不过，在苦心钻研了一段时日后，她就把土灶用得很利索了，生火做饭炒菜熬汤，又因为甄家不差钱，在吃食上就没有别家那般计较，食材好，份量足，周萍又是那种愿意下功夫琢磨饭菜的，因此甄家的伙食可以算是整个第三生产队最好的了。 　　其实道理很简单，别家婆娘要做的事情很多很杂的，就说李桂芳好了，眼下看着她是回到家里做事了，也不用外出挣工分了，可要做的事情却远比周萍多了很多。 　　李桂芳一方面要照顾年幼的来弟，小婴儿会占据一个人特别多的精力，这还是在来弟特别好带的前提下，换成别人，光是照顾一个孩子就足以累趴下了。另一方面，她还得看着后院那几只鸡，照料偷摸着开垦的几垄菜地，全家吃菜就靠那点菜地了。这之后，才是生火做饭、洗衣打扫等等事情。 　　队上绝大多数人家都跟苗家差不多的，不像周萍那么轻松，自然也不可能分出精力去琢磨饭菜了。 　　周萍理想中的生活就是，男人每天早出晚归，儿女们则去学校里上学，她自个儿待在家里精心张罗一桌饭菜，等待着外出的男人孩子归来。 　　可惜，甄兴华做不到。 　　在权衡再三之后，甄兴华还是选择听从多数人的意见，毕竟他这份工作是真的不错，哪怕累是累了点儿，可干啥不累呢？对比那丰厚的工资，感觉累点儿也是值得的。 　　就这样，隔了几天后，他又一次离家外出工作了。 　　结果，甄兴华前脚赶走，甄家亲戚又上门来借钱了。 　　要说有些人也确实是脸皮厚，退一万步说，就算甄兴华有钱好了，那也是他辛苦赚来的，哪怕被迫给了周家人不少钱，那跟其他人有关系吗？又不是花了你家的钱。偏生就有一些人看不惯，就觉得有便宜不占跟吃了大亏没两样，一听说甄兴华又出车了，立马拖家带口的过来借钱。 　　理由很好找的，主要是谁家不缺钱呢？家家户户都缺呢，尤其眼下恰好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离秋收还有些日子，几乎所有人家都是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的，这档口，拖着面黄肌瘦的老人孩子上门去，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着家里就要揭不开锅了，求行行好借点钱周转一下，等家里宽裕些了立马就还。 　　问题是，光听听这个话，就知道借出去的钱如同打了水漂，也就听个响儿了，没可能回来的。 　　可周萍有什么办法？她整个人都木了，看着在自家院坝上哭得稀里哗啦的亲戚，完完全全袖手无策。 　　甄兴华是昨个儿大清早走的，甄家亲戚得了消息就想过来，不过他们知道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临近傍晚了，毕竟谁也不可能啥事儿都不做光盯着甄家瞧了。所以，他们第二天才过来，也是凑巧，这天是休息日，倒是方便了家里几个还在上学的孩子陪着奶奶一起上门来哭诉家里没米下锅了。 　　更巧的是，毓秀也在甄家，因为先前甄兴华回家时，还是带了几本书回来的，可李桂芳不让毓秀那几天来，理由是人家当爹的好不容易回家待两天，就别去凑热闹了。毓秀尽管很想看书，满心的不情愿，可她还是选择听奶奶的话。 　　一直憋到今个儿，她起了个大早，连早饭都是匆忙扒拉一口，就欢欢喜喜的跑到了甄家找卓凡哥哥一起看书。 　　值得一提的是，毓秀兴冲冲的跑到甄家时，差点儿就跟往外跑的甄珠撞了个正着。也亏得甄珠身手矫捷，在最关键的那一刻，猛的一个闪身，作为一个灵活的胖子，险而又险的避开了毓秀，这要是俩人真的撞了个结结实实，毓秀保准就悲剧了。 　　“毓秀！胖弟呢？” 　　“在家呢，我想来你家看书。” 　　“嗯，你去吧，我去找胖弟跳皮筋。” 　　俩小伙伴愉快的打了个招呼，就错身离开了。甄珠其实也可以在家里跳皮筋的，可她哥嫌弃她太吵，努力的想要把她引回正道上，具体措施就是写了好几页纸的算术题，让她放下皮筋立定成佛，不对，成数学家。 　　甄珠觉得，她还是麻溜儿的滚去苗家找胖弟好了，这样对她和她哥都比较好。 　　然而，甄珠离开家后不久，毓秀才刚看了没几页书，甄家亲戚就登门了。 　　来的不是老的就是小的，仿佛吃准了周萍不可能拒绝老弱病残。事实上，就算不是老弱病残，周萍也没辙儿啊，她看着自家院坝上光哭不落泪的亲戚们，满脸的无措，几次努力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每每被哭声打断，不得已只能袖着手茫然的立在堂屋前。 　　甄卓凡也没办法，他刚才倒是跟毓秀聊得挺好的，还给了建议，哪本书最好看，让毓秀先看着，回头俩人还能聊聊读后感啥的。结果一转眼，亲戚就上门借钱了，他妈完全没办法，他更是彻底傻眼了。 　　毓秀：…… 　　完全没碰到过这种事情。 　　其实，苗家的条件真的不比甄家差。也许单纯算每个月的收入，那肯定还是甄兴华的工资来得更高。问题是，甄家这边是甄兴华一个人工作养活媳妇孩子们，而苗家那头，李桂芳是从今年开春以后才算是真正的不挣工分了。 　　事实上，在今年以前，苗家赚钱的是三个人，李桂芳那份工是比较轻松的，所以工分相对少一些；苗解放干的是重体力活，而且他农活干得特别好，拿的工分是全队数一数二的；何小红也是干活的，问题就是李桂芳老嫌弃她仗着怀孕搞事不去挣工分，换句话说，她做梦都想不干活，只是一直没能达成心愿而已，也就是怀孕期间能偷些懒。 　　挣工分也是一种赚钱方式，只是生产队这边极少给钱，都是结算的口粮和工分换取额外的粮食，以及年底杀年猪分肉。 　　基本上，苗家三个大人挣的工分就足够全家人吃喝的了。也就是去年何小红怀孕那会儿，天天给自己加餐，完全不知道算计。弄得秋收前两个月，口粮就被吃光了，气得李桂芳破口大骂，不得不拿出了压箱底的钱，去自由市场买了粮食回来吃。 　　苗家有钱，只是李桂芳死抠死抠的，把上头发给她的钱全捏在手里，一分钱都舍不得花。他们家吃喝用度都是自己赚来的，上头给的钱几乎全部存了下来。 　　甄家比苗家还有钱，可有钱管啥用呢？不得吃不得喝不得用？ 　　真要算一户人家的财富指数，肯定不能仅仅只算收入啊，还得看结余率。苗家几乎是百分百的结余率，甄家连百分之五十都没有，更别提过年那阵子还一气儿损失了四百块钱。 　　别说在第三生产队了，就是在整个红太阳公社里，论钱多都没哪家比得上苗家。可就算人人都知道苗老太李桂芳手里捏着不少钱，问题是谁敢上门借钱？找李桂芳借钱，需要的不是勇气，是你得有九条命，更气人的是，哪怕你豁出去命了，其实也不一定能够借到钱。 　　毓秀都看懵了，连手里的书不知不觉的掉在地上都没发现。等她发觉了，差点儿委屈的哭出来，忙捡起书，小心翼翼的吹掉上头的灰尘，又谨慎的放在膝盖上，也不敢拿在手里看了，因为她怕回头再有个惊吓，她又把书弄掉了。 　　她会这么想，就代表着她还是很有远见的。 　　外头院坝上的甄家亲戚又换了个套路，刚开始是哭诉自家不容易，这青黄不接的时候啊，连最差的粗粮都吃光了，一家子老小就要被饿死了，求求周萍行行好，哪怕大人可以不吃，倒是借点钱给孩子买点儿吃的，瞧瞧这些孩子都饿成皮包骨头了。可周萍也不是纯粹的傻子，她都被坑了好几次了，甄家那些亲戚真不愧是血缘至亲，用的套路都差不多。因此，哪怕再抹不开面子，周萍还是崩住了，只是立在原地，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却并没有就此松口答应借钱。 　　一看这情形，打头的老太太就变脸了。 　　“都说一笔写不出个甄字来，还是一家子血亲呢，我就是想借几块钱买点儿粗粮吃，你咋就那么狠心呢？你一个外来媳妇，咋那么多事儿呢？钱是你赚的吗？写了你的名儿吗？外人就该有外人的样子，倒是狠心拿我们老甄家儿孙赚的钱贴补外姓人，眼睁睁的看着我们老甄家的血脉饿死……丧天良啊啊啊啊啊啊！” 　　周萍最怕的就是这个。 　　有些人吧，属于来硬的不行，你软和着说话，就抹不开面子。还有一些人，则是软的不行就必须来硬的，威胁恐吓谩骂，就害怕了，就怂了。当然，另外还有一种人，譬如李桂芳，软硬都不吃，还能呸你一脸。 　　以前的周萍属于软硬都吃的，最没用的那一种人。后来，软的套路看多了，她也就免疫了，起码没那么快妥协了，谁知道甄家亲戚又换了套路呢？ 　　一听到“外来媳妇”、“外姓人”、“贴补外人”等等这些话，周萍立马泪流满面，恨不得立马躲进屋子里去。 　　甄卓凡看到他妈哭了，顿时也着急了，可他能有什么办法？一个小孩子而已。 　　毓秀就更别提了，她一慌就想回家找奶奶。 　　然而，没等甄家亲戚进一步攻城略地，甄珠回来了。 　　今个儿不是学习放假吗？就有队上其他人家的小姑娘吃过早饭来找甄珠跳皮筋，结果才刚走到甄家院门口，就看到了一出好戏。甄珠的那些小伙伴们多了解她啊，心知她要是在家，老早就杀出来了，甭管干不干得过，先干了再说。所以，小伙伴一看院坝上没有甄珠，扭头就往苗家跑。 　　果不其然，甄珠就是上苗家找她的好朋友胖弟去了。 　　小伙伴把事情一说，甄珠立马就要往外冲，冲到一半她就想起来了，问那小伙伴她家来了几个人。小伙伴哪可能记得那么清楚，掰着手头算了半天，就说比五个人要多。那就不能自个儿一人上了，甄珠可鸡贼了，扭头就嗷嗷叫着去后院找了李桂芳。 　　“苗奶奶！走走，咱们去救毓秀！走啊！快走啊啊啊！！” 　　李桂芳一开始差点儿没被这大嗓门的胖墩子吓死，等她被拽到了甄家院坝上后，又被这谎报军情的小丫头片子给气死。 　　这是救毓秀吗？这明显是救你妈来了！ 　　瞎子都能看出来甄家这些亲戚是跑来要钱的，既然是要钱的能欺负人孩子吗？就是要欺负也欺负甄卓凡，敢欺负她孙女的，那不是瞎子，是傻子吧？ 　　甄珠眼见李桂芳就要撂摊子不干，忙拽着她不放手：“苗奶奶！苗奶奶！你是我亲奶奶！你、你来都来了……” 　　去你妈的来都来了。 　　李桂芳气得要揍人，可这时甄家那些亲戚已经看到她了，为首的老太太干了一件特别不理智的事情。 　　“李桂芳？我们老甄家的事情，要你管？走走走，边儿凉快去！我跟你说，少管别家的闲事儿！” 　　这要怎么说呢？李桂芳其实挺能拉仇恨的。跟她同辈儿里头，几乎就没几个人是看得惯她的，尤其是那些个跟她打小一块儿长大的。要知道，李家闺女长得好啊，李桂芳她娘家侄女李兰香是整个第三生产队第一美人，足以见得当姑姑的李桂芳年轻时候也是队上一枝花。 　　她好看，她干活利索，她娘家条件好。 　　方方面面加在一起，所以李桂芳当初才能从一众竞争者里头脱颖而出，成功的嫁给了苗光荣。 　　李桂芳前头那二十年的人生简直就是顺风顺水，嫁了人后不久就怀孕了，头胎就得了个大胖儿子，同年男人还升官了，每个月都给她寄津贴寄城里的稀罕东西，她还有新屋住，公婆又是跟大伯子家过的。可以说，她的日子是队上所有小媳妇最为羡慕的，几乎是梦里才有的好生活。 　　就在所有小媳妇羡慕嫉妒恨的时候，苗光荣出事了。 　　当时，李桂芳其实才二十岁，她结婚早啊，乡下地头的姑娘家十六七岁嫁人太普遍了。因此，所有人都认为她铁定要改嫁的。试想想，哪怕她条件再好，本人再能耐，这寡妇改嫁能比头婚好？不可能的，至少在那个年代，是绝无可能的。 　　大家就想着，李桂芳终于要从云端跌落了，谁知道她又搞了个骚操作，跟婆家人撕破脸大闹特闹，豁出命去捏住了上头发下来的抚恤金，愣是死活不改嫁，一个人拉拔大了儿子，还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 　　你说气不气？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的李家是不同意的。 　　没有哪个当爹妈的愿意看自家闺女年纪轻轻就守寡带孩子，孤儿寡母的日子多难捱啊，就算眼下都已经七十年代了，那也不容易的。更别提，那个时候才刚解放没多久，太难了，也太苦了。最关键的是，这个苦头你根本就没必要吃的。 　　把儿子给苗家人，自己再嫁一回，就算日子没以前好过了，那也比孤儿寡母捱日子要强吧？肯定会轻松很多的。 　　谁也没想到，李桂芳拼着跟娘家人闹翻也非要这么干，她就是这么说一不二，同时得罪了婆家和娘家。 　　当然，娘家跟婆家的区别还是很大的。父母哪里会跟亲闺女记仇？等意识到李桂芳是动真格的，她父母也就心软了。那会儿苗解放还很小，李桂芳要下地干活养儿子，经常把苗解放背在背上就这么下了地，等后面她父母妥协了，就让她把孩子放在娘家，别的忙帮不上，起码能帮着洗洗涮涮，多少能让闺女轻松一点儿。 　　只这般，李桂芳硬是凭着自己的毅力，以及娘家人的帮助，咬牙撑过了最艰难的岁月。 　　后来，国家愈发强盛了，给烈士的优待也就愈发多了。就不说给钱给东西了，单单是每年都会派领导干部下乡探望烈士家属这个事儿，就足以镇住不少心怀叵测的人了。 　　李桂芳她豁得出去啊！ 　　你敢惹她，她就敢在上头派下来的干部跟前逼逼。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全都是气死人的大实话。你能咋办？除了哄着她捧着她敬着她，你还能咋办？甚至于她有时候都等不及干部下乡慰问，她能自个儿跑去公社叫冤喊屈。 　　就靠着厚脸皮，李桂芳愣是成了生产队一霸。 　　好在，她本人不搞事的，只要你不去招惹她，她就绝对不会来惹你。 　　可就算这样，还是叫人万分嫉妒。 　　凭什么呢？你明明遇到了那么多坎坷，每个坎儿都不好过，居然就一个两个的叫你给捱过去了。不说以前的事儿，就说儿媳妇给她生了四个孙女，换个气性不好的，真的能被这倒霉儿媳妇给气死过去。当然她也生气的，气了就骂儿媳妇，骂过就翻篇，该干啥就干啥，一点儿都不会生过夜气的。 　　今个儿上门搞事的甄家那老太太就是跟李桂芳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同龄人啊，可惜同人不同命。 　　看看人家，在家里是作威作福，不愁吃不愁穿，上头派下来的大领导都得给她几分面子。 　　再看看自己…… 　　人比人，气死个人！！ 　　一个没忍住，那老太太就干出了不理智的事情来，主动挑衅了正欲离开甄家的李桂芳。 　　李桂芳好气啊！ 　　“我多管闲事？这还是你们家的事儿？你以为现在还是旧社会啊？我告诉你！全国解放都二十多年了，你别给我搞这些个旧封建旧思想！什么你家的？甄兴华是你儿子吗？现在都是小家了，不搞大家族了，那是封建糟粕！他甄兴华，要养老婆要养孩子，还得孝顺他爹妈，这都没啥，你又算哪根葱哪根蒜？” 　　“缺吃少穿的找你男人啊！找你儿子啊！就一家子窝囊废，平常不好好干活，尽给队上丢人。临到青黄不接的时候，没口粮吃了？没吃的你就饿着呗！怪谁呢？还能怪别人不管你？” 　　“去年是大丰收年，家家户户都不差吃的，凭啥你家就没吃的？你这是在怨谁？知道的说你在怪你家男人儿子没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埋怨国家呢！啥意思？不给你吃的？故意饿着你？啧啧……” 　　李桂芳一上来就给扣了一顶大帽子，吓得对方一屁股坐在地上，这回是真给吓哭了。 　　不多会儿，甄家那些人就一个扶着一个，踉踉跄跄的跑了。 　　周萍整个人如同虚脱了一般，要不是甄珠及时扶了她一把，她真的能瘫坐在地上。哪怕甄珠扶住了她，她也腿软得很，慢慢的靠着门框滑坐到了堂屋的门槛上，满脸的心有余悸。 　　李桂芳喷走了来占便宜的甄家亲戚，回头就看到毓秀一脸怕怕的凑到了自己身边，拽着她的胳膊：“奶，奶那些人老吓人了！” 　　“不怕不怕，奶把他们吓唬走了，毓秀最乖了，毓秀不怕啊！” 　　说变脸就变脸，李桂芳比那专业的川剧演员都能耐，她还不仅仅是变了脸，还换了格外温柔的声调，耐着性子好生好气的安慰起了受惊的宝贝孙女。 　　然后…… 　　“你个小破丫头！以后再要是碰着这种事情，记得别来找我，去找你亲奶！”一扭头，李桂芳就把甄珠喷了，可她没能吓到甄珠，倒是把倚着门框坐在门槛上的周萍吓了个够呛。 　　甄珠不怕的，她胆子比天还大。 　　听了这话后还能仰着头跟李桂芳掰扯道理：“可是我亲奶奶没用啊，我亲奶就是甄伟他奶奶，对不对？甄讨厌啊，她没你能耐啊！我说苗奶奶，咱们打个商量，你给我当奶奶成不？我想跟胖弟换个奶奶。” 　　李桂芳以前觉得，四个孙女里头最糟心的就是苗盼娣那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小孩崽子了。可她现在变了，她突然就发现了盼娣的好，反正咋样都比眼前那个胖墩子来得强。 　　“谁要跟你换？找你亲奶奶去！”说着，李桂芳就要拉毓秀走。 　　毓秀一脸的恋恋不舍，她想看书。可她又不敢跟奶奶说不，迟疑了一下，她小声的问：“奶，我可以跟卓凡哥哥借本书再走吗？” 　　周萍虽然还是腿软浑身冒冷汗，可这会儿时间里她已经缓过来了，闻言忙点头：“卓凡，卓凡你拿本书给毓秀，不然你也去苗家看书好了。”她也意识到了，儿子其实帮不上忙的，倒是凶巴巴的胖闺女还能给她一些勇气。 　　这么想着，周萍又对甄珠说：“珠珠啊，你要不在家跳皮筋吧，让你的朋友来家里，妈给你们做好吃的。” 　　好吃哒！！ 　　甄珠瞬间就两眼放光，忙不迭的猛点头：“好好好！毓秀，你帮我跟胖弟说一声，来我家吃好吃的啊！” 　　毓秀正小心翼翼的将才翻了几页的新书拿起来，她特别不放心的用两只手把书抱在怀里。听到甄珠这话，立马一口答应下来：“嗯，我回去就跟我二姐说。” 　　没多久，盼娣就来了，一同前来的还有招娣以及另外几个同生产队的女孩子。 　　李桂芳特别高兴，她琢磨着，俩孙女在甄家多吃几口，自家不就能省下几口粮食了？这要是舔着脸让孩子上门要吃的，这种事情她可做不出来，可眼下是人家主动邀请的，那干嘛不乐意？她还特地叮嘱了，万一甄家留饭，留就留吧，估摸着周萍这次被吓得不轻，这家里的人多了，哪怕都是小孩崽子，那也能壮壮胆啊！ 　　很快，甄家那头就热闹起来，甄珠本来就爱咋呼，一群爱吵爱闹的小伙伴凑在一起，那真的是能闹翻天的。 　　反观苗家这边，李桂芳拎起来弟就去里屋换屎尿布了，院子里只剩下毓秀和甄卓凡俩人了。 　　一时间，苗家安静如鸡。 第042章 　　李桂芳特别满意。 　　她就希望自家院子里安安静静的, 那群闹哄哄的小孩崽子都被轰出去才好呢，哪怕小孩崽子里有自家的娃儿，她也一样嫌弃得很。 　　顺手把换上干净屎尿布的来弟放到了凳子上，李桂芳还不忘掂量一下，那手法就跟掂量猪崽子差不多，事实上她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又重了不少, 挺好的。记得乖乖坐在这里，不准摔下来！”前头那句是自言自语，后头那句就是冲着来弟说的, 为了以防万一, 她还拿了好几把凳子, 把来弟围了个结结实实。 　　来弟：…… 　　都这么着了, 她要是还能摔下来也算是有本事了。 　　来弟生无可恋的把头放在身前的高板凳上，她觉得现在还不如之前呢！先前苗家院子里一群人闹哄哄的跳皮筋玩, 就算她没法参与，起码还能多瞧几眼。再看现在，院子里只剩下了毓秀和甄卓凡, 那俩就坐在屋檐底下，半低着头认真的看着书。 　　金童玉女，温馨美满。 　　可惜，来弟小朋友完全欣赏不来。 　　…… 　　这天中午, 招娣和盼娣果然没回家。她们留在了甄家吃包子, 倒是甄卓凡掐着点回家去了, 说实话, 他看着是淡定，心里还是有些惦记家里的，生怕那些亲戚又杀了个回马枪。 　　等苗家这边开饭时，苗解放都已经把饭碗端起来了，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家里少了人：“盼娣呢？”迷茫的扫视了一圈，他又添了一句，“招娣咋也不见了？” 　　“吃你的！”李桂芳没好气的怼了一句。 　　之后，也没再等人发问，她就自顾自的说了半上午那事儿。重点在于，周萍太窝囊了，以及甄家那胖墩子太能耐了。 　　苗解放听得都忘了吃饭了，两眼发直的看着他妈。 　　何小红则是被吓懵了，尤其当她听说甄珠打算换个奶奶的时候，那种震惊到灵魂出窍的感觉，让她险些就把手里的碗给甩出去了。好在，最后一刻她还是崩住了，不然李桂芳能喷死她。 　　不过事实上，李桂芳压根就没把眼神往儿子儿媳那边瞧，她一面说着半上午的事情，一面还顾着毓秀。 　　毓秀这孩子也不知道咋回事儿，她倒是不挑食偏食，可只要李桂芳走个神，她就只顾低头扒拉米饭，完全不记得还要挟菜。李桂芳说了她几次，她当时都说记住了，也照着做了，可回头就又给忘了。次数一多，李桂芳索性也不说了，逮着空挡就给她碗里挟菜，横竖菜都已经到碗里了，她总不能不吃。 　　顺手挟了几筷子菜后，李桂芳还是没往儿子儿媳那面瞧，而是径自往下说着：“我看啊，甄家那胖墩子就不该老想着给自己换个奶奶，她就该想着换个妈！” 　　这话一出，何小红是真的没崩住。 　　“啪叽”一下，她把筷子掉在了桌子上，随后筷子又顺势滚落到了地上。 　　李桂芳白了她一眼，倒是没怼她，而是继续之前的话题：“打甄家回来后，我就一直在琢磨。仔细想想，甄兴华那婆娘给我当儿媳妇倒是挺好的，听话又勤快，还从来不搞事作幺。你说她没主见吧，这也没啥，大不了我帮她把要做的事情都安排好了，让她顺着去做就成了。娘家人来要钱也不怕，能从我手里弄到钱的人哟，啧啧，还没生出来呢！” 　　又吃了一口饭，李桂芳拿筷子遥遥的点了一下何小红：“你这样子的搁咱们家，浑身上下处处都是毛病，嫁到甄家也不赖啊！甄家有的吃有的喝，还不用下地干活，又懒又馋算个啥呢？再说你娘家，那道行也太浅了，每回搞事多半坑的都是自家人，怕啥呢？” 　　“可惜了，咋就没换一下呢？” 　　对面的何小红刚把筷子从地上捡起来，正打算起身去涮一下，就听到婆婆这话，一个失神她就直接把筷子搁嘴里了。 　　好、好像说的有点儿道理？ 　　没等何小红回过神来，苗解放也顺势接口道：“对啊，咋就没换一下呢？你瞅瞅人家当妈的，有啥好吃的好喝的都给闺女留着，还从来不使唤闺女干活，这才像个妈！” 　　“苗解放！”何小红气死了，当婆婆的说想换个儿媳妇，这其实不算啥的，可换成自家男人说这话…… 　　苗解放一脸莫名其妙的看了他婆娘一眼：“咋了？好端端的你喊我干啥？对了，你别老吃菜，也给毓秀留点儿，瞧她都瘦成啥样儿了。” 　　“啊？”冷不丁的被点了名，毓秀抬起头困惑的看了一眼。 　　李桂芳敲了敲筷子：“赶紧吃饭，哎哟你别光扒饭，倒是多吃点儿菜啊！……何小红你少吃点儿。” 　　何小红成功的被气饱了，不仅胸口一阵阵翻腾，连脑子都快被气到缺氧了。 　　一旁的来弟吃吃吃的笑着，哪怕何小红循声扭头瞪了她，她也完全不带怕的。 　　话说回来，换妈这个梗，来弟穿越前也没啥吐槽过。她一直觉得，要是把俩妈换一下，不就啥问题都没有了吗？皆大欢喜啊！ 　　何小红瞪了来弟几眼，而后就放弃了。你说跟个不满一周岁的孩子计较什么？再回头想想她婆婆、男人那话，当她不想换吗？外人不知道内情，她当儿媳妇的，还能不知道婆婆手里捏了大把的钱？对，过日子是要算计着过，不然再多的钱也经不起败活。可她奢望什么了吗？不就是想吃饱吃好吗？有钱还抠门，拽着那么多钱是能带到棺材里还是咋的？ 　　这厢，何小红径自生着闷气。 　　那厢，李桂芳经了半上午甄家闹的那一出，倒是陡然间发现了盼娣的好。果然，人是要靠对比的，单看自家孩子们，盼娣是咋看咋糟心。可跟甄家那胖墩子一比，盼娣一下子就好了起来。可惜，即便有周萍作为对照组，李桂芳依旧没能挖掘出来何小红的美，她坚定的认为，谁家儿媳妇都不可能有她家的那么差！ 　　唉，可惜了，为啥就不能换一换呢？ 　　** 　　悠闲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 　　招娣和盼娣在甄家玩了几乎整整一天，还吃到了美味的菜包子。可惜，第二天又要上学了。 　　像毓秀这样，单纯觉得上学很有意思的人终究还是少数的。盼娣其实也挺喜欢上学的，那是因为她觉得在学校里有成就感，她可以安排同学们做事，还有一群小伙伴陪她玩耍。当然，功课也是很重要的，经过评选少先队员这个事儿，她已经明白了，就算烈士爷爷能帮到她不少，可要是成绩不好，一切都是白搭的。 　　“毓秀，这道题你能教教我吗？”一下课，盼娣就跟甄珠换了位置，她有道题不会解。 　　毓秀是不耐烦帮助其他同学，可在她奶的再三教导下，她已经明白了两个姐姐不是普通同学。其实也不限于招娣和盼娣，像甄珠、甄伟也被她划入了自己的范畴。不过，甄伟就算有问题也不会跑来问毓秀的，他不要面子的啊？宁可放学后问自家哥哥，哪怕几次三番的被他哥认为他被甄珠打傻了。 　　甄珠也不会去向毓秀讨教的，她倒不是出于面子的问题，而是毓秀说的她听不懂。 　　聪明人和大笨蛋之间的区别就在于，你说的我听不懂，我说的你压根就不觉得是个问题。幸好，两者之间还有普通人，盼娣的脑子是不如毓秀，却比甄珠强多了，她可以先向毓秀或者甄卓凡讨教，等自己学会了再来教甄珠。 　　眼看苗家姐妹连下课都只顾着认真解题，甄珠差点儿没自闭了。 　　她跟盼娣交换了座位后，就一脸苦恼的托着腮帮子。坐在她身边的甄伟小心翼翼的起身打算离开座位，生怕一不留神又招惹了这位可怕的小堂妹。然而，即使他已经那么谨慎了，最终却仍然是在劫难逃。 　　甄珠一巴掌拍在了课桌上，震得课桌上的铅笔盒都原地跳跃了两下：“甄伟，你奶奶为啥那么没用呢？她要是跟苗奶奶那么棒，我还用得着犯愁吗？” 　　被点到名字的甄伟满脸苦相，他哭丧着脸看过来：“咋的？你还想换个奶不成？” 　　“那可不？”甄珠将自己的胖爪爪捏成拳头冲着眼前的空气挥了挥，“你等着瞧吧，只要我再努力多吃一点，就能快快长大，到时候我就会像苗奶奶那样能耐，谁都不能欺负我！”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可惜，就不说甄伟了，连前排正在看姐姐答题的毓秀都惊了，扭头盯着甄珠猛看。 　　毓秀好歹没说啥，甄伟却憋不住了：“我看呐，你这不叫想快快长大，你就是想快快长胖……啊！！” 　　甄伟一声惨叫，本能的拿手捂住了自己的大脑门，气得直跳脚：“胖子！！我都跟你说了好多遍了，不准当着毓秀的面打我！你明明答应过的！你还拿了我的糖！” 　　好像是有这事儿。 　　甄珠很快就看向毓秀，双手合十：“毓秀毓秀，拜托你转过去继续做题目，我要开始打甄伟了！” 　　毓秀：…… 　　那好叭。 　　转身低头看题目，毓秀还特地拿手捂住了耳朵，只为了配合小伙伴。 　　眼见大事不妙，甄伟一个箭步飞快的冲出了教室。然而，几乎他前脚刚迈出教室的门，甄珠就立马杀了上来，俩人直接在教室门口就战成了一团，开始了几乎可以被称之为日常的互殴游戏。 　　盼娣一面解题一面还得留神注意门口，等上课哨声响起之后，她还得上前将这两只拖回到座位上，免得被老师批评了。 　　她真的是太难了。 　　…… 　　甄珠的快快长大计划并没有如期进行，哪怕她已经很认真很努力的吃饭了，可事实上，就如同甄伟预测的那般，她只是长胖了。 　　最让甄珠难受的，还是长胖这个问题，而是她家亲戚啊，又来了。 　　不得不说，甄家亲戚的行动力还是很强的，目的性也格外明确。再说了，他们既然可以避开甄兴华在家的日子，等人走了以后再跟周萍借钱，那么自然也能避开甄珠。 　　于是，等这天甄珠放学后回到家里，就看到她妈面色煞白的坐在堂屋桌旁，两眼还又红又肿，看着似乎是已经哭了很长时间了。一问，大概的事情经过也就明了了。 　　能说的能劝的，甄珠早就已经尝试过了，她本人是完全无法理解她妈的，当然反过来她妈也理解不了她。没奈何，她只能继续去找她的忘年交——苗奶奶。 　　李桂芳正忙着呢，对于这个单方面认定了她的胖墩子，她是一点儿耐心都没有，直接打发人出去：“找你的胖弟去！” 　　甄珠苦恼极了，不过她也看出来李桂芳忙得很，只能退而求其次：“胖弟，胖弟你说，我妈咋就不像我呢？” 　　盼娣斜眼瞧着她：“那是你不像你妈！” 　　“为啥呢？” 　　得亏小学生放学早，何小红被逼着下地干活挣工分呢，这个点离他们下工还有段时间。要不然，光听着这话，她就又能心梗了。 　　甄珠没能等到盼娣的回答，她自言自语道：“别人要是跟我借钱，我肯定不借啊。你说我有钱不借，那有你啥事儿呢？你说我家吃的好，那我吃你家大米了？就算我的钱多得花不完，我凭啥要给你呢？你非要，行啊，咱们来打一架啊！你输了滚蛋，我输了……” 　　“你还是不会借的。”盼娣帮她往下说。 　　“对呀！”甄珠猛点头，“我就是想不明白我妈到底是咋想的。她说她拒绝不了，就是说不出那个不字，可是为啥啊？胖弟你知道啥叫抹不开面儿吗？” 　　盼娣扭头盯着她看，片刻后突然提高音量喊堂屋里毓秀：“毓秀你出来！你快出来啊，来我这儿，快快快。” 　　毓秀一脸懵的被喊出来了：“二姐？” 　　“你刚才是不是在写作业？” 　　“对呀。” 　　“那你想出来跟我们聊天吗？” 　　“不想。” 　　“哦，那你出来干啥？” 　　毓秀实力懵圈，半晌才道：“不是你喊我吗？” 　　盼娣看着她，突然又喊：“珠珠你去写作业！！” 　　“不去！”甄珠没好气的顶了一句，“写个屁！我就是不写，让老师打死我算了！” 　　“好了毓秀，你回去写作业吧，这里没事儿了。”盼娣打发走了妹妹，扭头对甄珠比划道，“看到没？像我妹妹这样的，就是抹不开面儿，她就算心里再怎么不情愿，你只要多喊她几回，她还是会听你的。你想想以前你喊她跳皮筋，她不就是一点儿也不喜欢吗？可缺人的时候，她再不喜欢都会搭个伙儿的。你呢？要是换成你呢？” 　　“不去！不干！我不乐意！”甄珠代入自己想了想，她才不管别人喊她干啥，爱咋咋地，就算真的缺人……噢，那关她啥事儿呢？ 　　“这下你懂了吧？”盼娣伸手拍了拍甄珠的头，被她甩开也不气恼，“你遇到事儿就先想自己乐不乐意，你妈遇到事儿就想别人会咋想。我奶跟我说过的，我妹就是个软面团，我姐又是个大笨蛋，叫我平常多盯着点儿，免得叫人欺负了去。” 　　甄珠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我为啥就没有那么好的奶呢？胖弟你真的不愿意跟我换个奶吗？” 　　“换屁！小胖妞你咋还赖在我家不走？”李桂芳忙完一个段落，出来一瞧，却正好听到了甄珠最后那句话，顿时就来气了，“走走走，我家不留饭。” 　　“那你给我出个主意呗？只要你给我出个好主意，我就再也不来烦你了！”甄珠起身仰头看李桂芳，肉嘟嘟的脸上全是哀求，“苗奶奶你最厉害了，全天下最厉害的苗奶奶，求求你帮帮我！” 　　李桂芳舒坦了，吐出一口气，很是勉为其难的摆摆手：“其实我也就那样，还好还好。算了，我就给你想个法子……这样好了，等你爸下次回来，你让他别给你妈一分钱，把钱给你奶啊！放心吧，陶燕这人要脸得狠，咋样都不会贪了你家的钱。回头再有人要借钱，让他们去找陶燕就好了。” 　　甄珠想了想，反手指向自己：“那我呢？我奶可小气了，她都不让我吃零食的！” 　　“让你爸提前买好零食和口粮，放家里不就成了？其他日用品，你奶不会不给买的。” 　　“那要是有人来抢呢？”甄珠还是不放心，她舅舅那事儿给她刺激太大了，当时是真的把能搬走的都搬走了，得亏她因为防备着甄讨厌，偷藏了一部分零食，不然亏得更大。 　　李桂芳都无奈了，拿手“啪”的一下拍在这小孩崽子脑壳上：“你咋那么多事儿呢？甄家人不是老周家！他们没那么不要脸！借钱没啥的，大不了也就是借了不还。明着抢？给他们熊心豹子胆都不敢的！一帮子要脸的怂货！” 　　甄珠终于满意了。 　　“苗奶奶你太棒了！你真是全天下第一聪明的奶奶！你比我奶奶强太多太多了，你就是我亲奶奶！！”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何小红两脚发软，一屁股坐在了院门口。 　　院子里几双眼睛同时看了过来，有嫌弃有鄙夷，李桂芳则是一脸的不忿，她刚还觉得倍儿有面子呢，这糟心儿媳妇是上赶着来拆她台的是吧？！ 　　“奶奶我走了！”目的达成，甄珠果断的跑路，就是在经过何小红身边时，忍不住嫌弃的瞥了她一眼。 　　这人真笨，平地都能摔跤，简直比甄伟还要笨！ 　　好歹有了法子，甄珠感觉日子一下子就有盼头了。 　　期间，学校里还有事儿，也就是少先队员的正式入队仪式。对于学校来说，这算是本学期的重头戏了，因此搞得格外隆重。 　　那些预备役的少先队员，早已在老师的组织下，学会了唱队歌，当然还得学习如何佩戴红领巾，以及其他关于少年先锋队的知识。这些活儿，对于像毓秀这样的预备役来说，是必须参加的，完全是强制性的，其他同学要是感兴趣也能参加，那就是出于自愿原则了。 　　毓秀对别的活动比较敷衍，可像这种，她却是极为用心的。 　　她本来记性就好，那些关于队徽、队旗、队礼的小知识，几乎听过一遍就能记住了。反而盼娣有些会弄混了，或者干脆就忘记了，不得不跟毓秀求助。 　　一年级一班统共推选了三人，毓秀和盼娣，以及他们班的班长。可班长王小惠跟她们并不玩在一起，而是另外找了别班的同学练习复习。 　　本来，这事儿跟甄珠没啥关系的，可架不住甄伟也要凑上去。甄伟羡慕啊，再说了，他本来就乐意创造机会跟毓秀相处，哪怕多一个盼娣也无所谓，因为盼娣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都还是挺安静的。结果，他一往前凑，甄珠也跟着过来了。 　　甄伟气得要命：“你跟着我干啥？不准跟！” 　　“谁跟着你了？我是跟着胖弟的！”甄珠高傲的扬着头，“哥哥说我笨呢，笨鸟先飞，我要是提前学会了，等明年我也加入少先队员了，不就省事儿多了？” 　　“你是笨吗？你是胖！胖鸟再怎么先飞也飞不起来……啊！你不准当着毓秀的面打我！” 　　毓秀一听，马上背过身子去：“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 　　甄珠得意洋洋：“听到没？哈哈哈哈哈哈哈！” 　　还真别说，甄珠在学习上是属于很不开窍的那一种，但学习队歌的速度倒是挺快的。尽管，甄伟不止一次的打击她，唱歌跑调，贼难听，扭头又特别真诚的夸了毓秀，唱歌太好听了。可甄珠是那种会被批评击垮的人吗？她坚定的认为，唱歌就必须有气势！ 　　是挺有气势的，她把少年先锋队的队歌，愣是唱出了义勇军进行曲的气势来，怎一个杀气腾腾。 　　而毓秀唱歌的时候，面上露着浅浅的笑容，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前方，笑容甜美声音更甜，有一种年岁小的孩子特有的奶味儿，甜津津的，让人一看就心情愉快。 　　唐老师：…… 　　恨不得给这俩人换一下！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到了正日子，唐老师就领着班上三个预备役，在操场前方的国旗下，由本校的少先队大队长带领着，宣誓入队。 　　少先队是分为小队长、中队长和大队长的，也就是普遍说的一二三条杠。当然，像毓秀这种刚入队的少先队员，那就是最普通的那种。这年头还是很重视少先队员的，因此想要当选干部，哪怕仅仅是一条杠的小队长，也是需要层层筛选的，且多半都是三年级以上才有资格竞选的。 　　宣誓结束后，高年级的哥哥姐姐们拿着鲜艳的红领巾，来给新入队的弟弟妹妹们佩戴上。 　　这年头的红领巾就是普通的红色棉布巾子，用得久了就特别容易掉色。不过，簇新的时候看着是真的很鲜艳，尤其大家都身着深色的衣裳，愈发的衬着胸前的红领巾鲜艳夺目。 　　在这天放学后，连一贯都低调沉默的毓秀都忍不住挺起小胸脯，跟姐姐和小伙伴们一起昂首挺胸走在回家的土路上。而且这天，毓秀都没往甄家跑，一到家就立马喊奶奶。 　　“奶！奶你快看！我的红领巾！” 　　李桂芳听到毓秀的声音时，正在里屋给来弟换屎尿布，结果一个激动，就忍不住往来弟的屁股蛋子上拍了一巴掌，发出了一声脆响：“我家毓秀这么厉害啊！来，来屋里。” 　　毓秀颠颠儿的跑进了屋子里：“奶，好看吧？” 　　“真好看，我家毓秀哟，最最好看了！” 　　多么温馨美好的场面啊！ 　　多么感人肺腑的祖孙情啊！ 　　趴在床铺上屁股朝天的来弟内心悲愤交加。没办法，作为一个已经大学毕业的九零后，请恕她完全无法理解入个少先队到底有啥好骄傲的。关键是，作为一个认真负责的奶奶，倒是先把她的屎尿布换好再夸人呢！！ 　　嗨哟好气哦！ 　　等啊等啊等，一直等到李桂芳将毓秀从头到脚都夸了一遍，等到来弟都快睡着了，突然就听到外头一声大吼：“奶奶！！” 　　在苗家吧，喊奶奶不是啥稀罕事儿，毕竟苗家四个孙女呢。就算撇开直到现在也还没开过口的来弟，那也还有三个呢。 　　可问题在于，外头那声惊天大吼实在是太熟悉了，在吓了来弟一大跳的同时，她还是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招娣或者盼娣喊出来的。哦，她明白了…… 　　“叫个屁啊！你奶奶不在这里！”李桂芳扭头冲着门口就是一声吼，结果却是间接的帮助甄珠指路了。不多会儿，甄珠就敦敦的走进了屋里，在说事情之前，还先瞄了一眼趴在床铺上的光屁股来弟，诧异道：“小毓秀为啥这个样子呢？” 　　“还不是被你给打岔了？”李桂芳秒速甩锅，转身利索的先将来弟收拾好了，跟着把人拎起来摁在了小板凳上，这才有空问甄珠来干啥。 　　甄珠嘿嘿嘿：“我爸回来了！” 　　“那你跟你妈说去啊！跟我说啥？” 　　“我这不是想着好法子是奶奶你帮我想的吗？我刚才在回家路上就已经跟我爸说了那个好法子，他特别高兴，还夸了我呢。就是吧……我没说这是你帮我想出来的嘿嘿嘿。” 　　“别跟我嘿嘿嘿了，哪儿凉快待哪儿去！”李桂芳并不想邀功，只想让这胖墩子赶紧从眼前消失。 　　甄珠就是特地跑过来对口供的，见李桂芳没打算揭穿她，顿时更乐呵了：“那行，我走了啊，奶奶再见！” 　　“滚犊子！！” 　　李桂芳给的法子太好用了，关键是吧，在甄珠眼里还有坑人的作用。她在这几天里认真琢磨过了，只要能确定甄讨厌不会坑她家的钱，那这事儿就特别完美。试想想，要是再有人想借钱，就只能管甄讨厌要，要是给了，她不得赔钱呢？要是不给，那些人一定能像气哭她妈那样，把甄讨厌也给气哭了。 　　甄珠觉得自己棒棒哒。 　　另一边，甄兴华也终于彻底放心了。他这趟真的是抽空跑回来的，上一趟走得太匆忙了，事情都没有安排好，他等不及回家瞧瞧情况。结果，他胖闺女就给他出了个这么好的点子。当下，他把东西放下后，就拎起孝敬父母的东西匆忙赶去了老屋那边。 　　把事情简单的一说，他爹妈…… 　　甄兴华他爸倒是还好，主要是他妈，那就跟李桂芳夸毓秀一样，把儿子从头到脚全部夸了一遍，并许诺保证完成任务，绝对不会借出去哪怕一分钱的。 　　当妈的都想管钱，只是甄兴华早年间当兵去了，回来后又拿退伍费盖了新屋娶了媳妇。这家都分了，再提出管钱就不地道了。李桂芳有句话说对了，甄家的人普遍还是很要脸的，有便宜当然要占，可让他们豁出去脸面不要却是不可能的。 　　眼下，甄大娘听到儿子主动提出让她来管钱，笑得那是牙豁子都露出来了。 　　甄伟全程目睹了这一幕，他是知道甄珠打的小算盘，心下正摇摆不定呢，就看到他奶笑得春光满面，惊讶之余，等他二叔一走，就忍不住问：“奶，珠珠是想气哭你呢。” 　　“啥玩意儿？” 　　“二叔说的那个好点子，是珠珠想出来的，她在学校里说了好多遍了。她还说，到时候有人来咱们家借钱，你借也不是，不借肯定要被气哭的。她蔫儿坏！” 　　甄大娘略一思量，就明白了小孙子这话的意思，一拍大腿：“没想到珠珠还挺聪明的啊，挺好挺好。”看到小孙子担心的目光，她忙安慰道，“放心，奶没那么窝囊。” 　　于是，在周萍完全不知情的前提下，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这一趟，甄兴华只在家待了两天，当然他也没顾得上休息，而是往家里搬了不少吃食，并且亲眼看着胖闺女跟蚂蚁搬家似的，将零嘴偷藏起来。很快，就又到了分别之际，甄兴华以为那点子就算是甄珠想出来的，媳妇肯定也是知道的，因此只在临走前说了一句，钱放到妈那儿了，有需要去拿。 　　周萍：…… 　　“兴华？兴华！”周萍有那么片刻的失神，之后等她回过神来，甄兴华都走远了。 　　她还真就没想到是胖闺女搞的事儿，只以为她男人不让她拿钱了，换句话说，就是不放心她管钱了。那以后咋办呢？钱在她手里，跟在婆婆手里能一样？花一分钱都要手心朝上跟婆婆要的日子，能好过？ 　　甄珠并不知道，她这么做压根就坑不到甄讨厌，坑的只有她妈。 　　不过，经了这一遭，她家的钱起码是保住了。哪怕甄大娘没李桂芳那么能豁得出去，可甄家亲戚也没那么不要脸。最关键是，甄珠又不往老屋去的，在她看来，亲戚们那是瞬间绝迹了，好日子来喽！ 　　学校里一片欢声笑语。 　　老师宣布，接下来有两个活动，其一是春季运动会，其二是六一儿童节。 　　“运动会上学期我们已经举办过了，作为一年级，我们还是只需要出少有的几个项目。这次还是由体育委员甄珠来负责，生活委员苗毓兰作为辅助。另外，我们还要提前为六一儿童节出节目，每个班级至少两个节目，由文艺委员和其他班干部来负责。” 　　其实，从时间上来说，这两个活动是完全错开的。 　　春季运动会是五月初举办的，统共也就一天时间。而六一儿童节，自然是要到六月了。可今年情况有些特殊，上面的意思是，儿童节当天会有领导下来巡视，现在还不能确定究竟哪几个学校中标，不过也得提前准备起来，哪怕白折腾一场，也好过于到时候来了个措手不及。 　　唐老师说完这些后，将目光落到了毓秀身上：“苗毓秀同学，下课后来一趟办公室。” 　　毓秀愣了一下，乖乖的点了点头。 　　经过将近一年的相处，唐老师也摸索出针对苗毓秀的法子来了。这孩子吧，就是得用命令式的口吻让她做事，而且要强调必须去完成，每次只要这么做，毓秀就不会反对了。换言之，这孩子就是个很难拒绝长者命令的人。 　　唉，他要是早点儿摸索出来这个规律就好了。 　　等下课后，唐老师在办公室里等到了苗毓秀同学，同时还看到了门口一闪而过的苗毓兰。是了，仅仅苗毓秀同意还不够，还得说服她姐：“让苗毓兰同学也进来吧。” 　　毓秀很快就喊了她姐进来，姐妹俩排排站。 　　“是这样的，儿童节当天可能会有上级领导来视察，我们学校要选择几个同学出面迎宾。我想着，让苗毓秀同学上前献个花。”唐老师停顿了一下，强调道，“这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不过也不用太紧张了。” 　　没等毓秀开口，盼娣就特别自信的道：“我们家每年都有大领导大干部来，上回我妹还给军区领导送过茶呢！送茶跟鲜花不是差不多吗？包在我妹妹身上，没问题的。” 　　毓秀想了想，是这个道理。 　　“嗯，没问题的。” 第043章 　　毓秀憋不住话， 这天放学就将事情告诉了李桂芳。 　　饶是李桂芳年年都能看到下乡慰问的干部， 得知这个消息还是激动得很， 问了大概的日子后， 就翻箱倒柜的寻摸布料， 打算拿去她娘家， 找娘家嫂子帮毓秀做一身新的夏衫。 　　“咱们家毓秀就是厉害！”甭管咋样， 先夸再说， 这已经成了李桂芳的习惯了。及至她找出了料子后，才想起以前唐老师家访时说的话， 犹豫了一下，喊来了盼娣，“那你呢？” 　　冷不丁的冒出这么句话，盼娣能听得懂才怪，反问道：“啥你呢我呢？” 　　“问你学校活动的事儿！” 　　“哦， 春季运动会珠珠负责，我辅助她。儿童节就没我的事儿了……奶， 其实咱们一年级就是凑个数， 咋样都没啥的。” 　　李桂芳翻了个白眼：“行，你就凑合着吧。毓秀，跟奶奶去趟李家。”末了还不忘叮嘱盼娣多看着点儿来弟。 　　很快， 毓秀就被李桂芳牵着离开了家。家里也就只剩下了盼娣和来弟， 至于招娣， 老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见没了其他人， 来弟忙坐在小板凳上冲着盼娣嘟嘴眨眼卖萌。 　　盼娣压根就没接收到小妹妹的示好， 走过去把人拎起来就往墙边一戳：“站着，你也该学学走路了，好好站！” 　　来弟：……你真他娘的不是人！ 　　时间过得很快，仿佛前头还在谈论运动会的事情，没多久就到了正日子。不过，就如同其他人想的那般，甭管啥活动，一年级永远都是陪跑的那个，无所谓好坏，权当凑个数。甚至于，唐老师都没分心思在这件事情上，而是彻底放权，由着甄珠和盼娣折腾。 　　报名、训练、参加比赛。 　　一切倒是有条不紊的，盼娣还搞了个小型啦啦队，为本班同学助威呐喊。她钦点了甄伟当啦啦队的队长，等甄珠开始跑步时，逼着甄伟高喊加油。 　　“你喊，喊得大声点儿，不然我就去毓秀跟前说你坏话！”盼娣回忆着甄珠平常的样子，有模有样的对甄伟好一通威胁。甄伟能咋办呢？他能跟胖子堂妹私底下打架，却是真的没胆子跟毓秀的姐姐干架。 　　“成成成……”甄伟妥协得非常之快，怂成了一个球。 　　哪怕是作为凑数用的，可一年级是跟一年级比赛的，因此他们一班的运动会成绩居然还挺不错的。拿到了好几个第一名不说，更是被校长点名表扬，夸奖一年级一班的精神面貌相当不错，朝气蓬勃，乐得唐老师喜笑颜开，那笑容一直保持到了第二天上课。 　　运动会还是属于日常调剂，从早先的安排就能看出来了，重头戏在于之后的儿童节。 　　他们小学平常是没有音乐课的，主要是缺少乐器，哪怕像之前学唱少先队员的队歌，那也是无伴奏清唱的。在这种情况下，要求每个班都出文艺节目，实属在为难人了。好在，有高年级的哥哥姐姐们顶着，底下的弟弟妹妹压根就没当回事儿，甚至还有人提议可以跳皮筋啊，排练一下不也是个节目？ 　　从运动会结束后，连着大半个月，同学们的话题就一直集中在儿童节上，无比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就连一贯对集体活动不怎么感兴趣的毓秀，也在五月下旬拿到了舅婆婆送来的新衣服。 　　很难得的，居然是条小裙子。 　　面料是纯棉布的，颜色是比较浅的绿色。这年头，五彩缤纷的颜色就不用想了，多数料子不是黑的就是灰的，再不就是棕色的，反正瞧着就没啥精气神。李桂芳特地拿出来的料子是绿色的，又因为料子其实已经放了蛮长时间了，颜色微微有些掉。可眼下看来，掉了色儿好像更好看了。不单如此，小裙子的领子是白棉布做的，腰上还系了一根白色的腰带，毓秀穿上后愈发的显得秀气灵动了。 　　“好看，真好看。”李桂芳让毓秀试了试，随即后退几步，上下打量了好一阵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头一次穿这种小裙子，毓秀还觉得挺新奇的，又依着她奶的意思，前后转来转去让她奶仔细瞧。 　　也不止李桂芳在认真瞧，家里其他人也是一样。 　　招娣和盼娣羡慕的看着毓秀，小裙子啊，哪个小姑娘不想要呢？等羡慕完毓秀，她们又跑去羡慕来弟了，毕竟这年头，很多衣裳都是姐姐穿完妹妹穿，等回头毓秀穿不下了，来弟不就能穿了？ 　　被羡慕了一脸的来弟绝望的贴墙站立，她觉得这一家人都有毛病，干嘛有事没事就逼她罚站呢？她一点儿也不想摔个大马趴，只能颤抖着双腿，勉强靠墙立住。比起毓秀的小裙子，她更想坐回到她的小板凳上去。 　　毓秀其实也没穿多久，李桂芳就让她换下来收起来了，毕竟马上就到儿童节了，万一弄脏了弄坏了也怪麻烦的。 　　也因此，等苗解放和何小红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时，并没有看到刚才那一幕。问题是，眼下已经是五月底了，离儿童节没几天了，早晚都是能看到的。 　　果不其然，六一节当天，李桂芳特地起了个大早，让毓秀换上好看的小裙子，还拿起缺口梳子，耐着性子给毓秀梳了两个小辫子。 　　乡下地头的小孩子，多半都是剪短发的，除非是孩子自己大了，能自己梳头了，不然当爹妈的才没那么闲工夫帮孩子梳头呢。不过，事有特例，毓秀就是一直留着头发的，只是多数时候都是扎个马尾辫，极少数时候她奶才会早起给她梳头。 　　于是，片刻后，苗解放和何小红就看到了梳妆打扮好了的毓秀。 　　一袭棉布绿裙子，两根小辫子垂在肩上，才五岁的毓秀这么看着竟是有一股子小小少女亭亭玉立的感觉了。 　　何小红一眼看过来，差点儿没吐血。 　　因为她亲生的招娣和盼娣，前者傻乎乎的捧着大碗喝红薯粥，嘴边都是黏糊糊的，而且眉眼之间像极了蠢爹；后者也没好到哪里去，盼娣起得早收拾得快，每天清晨都跟行军作战似的，永远都是第一个，她折腾好自己就去折腾来弟，把还睡眼惺忪的来弟拎过来就往门槛旁一放，但凡来弟不想坐在地上，就只能扶着门槛站起来。 　　两下一对比，何小红大清早的火气腾腾的往上窜。 　　“招娣你吃得快点儿，磨磨唧唧的，不知道每天在干啥！盼娣你管好自己就行了，老弄来弟干啥？她爱走不走，没你的事儿！” 　　这话一出，全家人的目光都瞧过来了。 　　何小红的脸色很难看，索性放下碗筷自己先出门了。见她都走了，苗解放还道是时间来不及了，赶紧也跟了上去，没曾想，还是晚了一步，出门就没见着何小红了。苗解放还嘀咕了一句，以前咋没见她跑那么快，心里也没多想，抬腿就往自己干活的地头去了。 　　另一边，何小红赌气快步走在田埂上，远远的就看到甄珠和甄卓凡走过来，她停下脚步贪婪了看了几眼，等人都走近了，她才侧过身子让那俩孩子过去，后盯着人家的背影瞅了好几眼。 　　甄珠不是没发现人，而是没在意，她满心满眼都惦记着今个儿的儿童节活动呢，蹦蹦跳跳的往村口去了，很快就跟苗家姐妹几个汇合了，一道儿往学校走去。 　　孩子们倒是各个都开开心心的，就连招娣和盼娣，早些时候被何小红训了几句，也都没往心里去。这主要还是因为李桂芳日常怼人，苗家这几个孩子心理素质都太强了，就何小红那几句话，屁不疼的。 　　可显然，何小红没法高兴。 　　目送甄珠走远后，她的脸色更难看了，因为她才发现，甄珠今个儿穿的是一身旧衣服，还是灰扑扑的，看着一点儿也不起眼，甚至连头上那两个羊角辫都是歪歪斜斜的，一看就是自个儿胡乱扎的。 　　今个儿可是六一儿童节啊！ 　　周萍这个当妈的，咋就不能给孩子好好收拾收拾？ 　　说曹操曹操就到。 　　何小红刚拐过一个弯儿，就看到周萍低着头很没精气神的朝自己走来。说起来，她俩虽然是一个生产队的，且周萍下乡也快十年了，但事实上，她俩真的没太多交集。 　　两家住得不近仅仅只是一方面，毕竟第三生产队一共也就那么点儿大，绕着队跑一圈都花不了一个钟头时间，真要想见面还是很容易的。可其实，她俩那么多年以来，碰面的机会寥寥无几，一个巴掌都能数完。理由也简单，周萍不爱出门的，哪怕必须要出门，也会尽量避开队上其他人。何小红则是心虚，再说她也忙，忙着下地挣工分呢，只要稍稍避着点儿，俩人就不大可能碰着面的。 　　谁知，今个儿就是这么巧，何小红赌气提前从家里出发，而周萍也是看孩子出门后，紧跟着就离开家，打算往供销社跑一趟。 　　已经是六月里了，他们这一带冬天不怎么冷，可夏天却是又热又晒。周萍平常的事情也不多，出门选在清晨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何小红不理解，也完全不想去理解，她只疾走了几步，干脆利索的挡在了周萍面前。 　　周萍微微一愣：“呃，苗大嫂。” 　　就算没啥交情，俩人还是互相认得的，只是周萍想不通，这人为啥特地把她拦下来：“你这是……有事不？” 　　“今天不是小孩子们过节日吗？你不说给珠珠换身新衣裳仔细收拾收拾，咋还拣了那么件灰扑扑的？头发也是乱糟糟的，你就不能对珠珠上点儿心？”不等周萍回过神来，何小红就噼里啪啦说开了，“行吧，小孩子也没必要那么讲究，可你家那些个破事儿，咋都过去小半年了，还没折腾好？当妈的不靠谱，连累小孩子瞎操心，你也好意思？” 　　周萍都听懵了，前头那些话，她起码还听得懂，正想说她家珠珠不在乎穿着打扮，而且六一儿童节甄珠又不表演节目的，折腾那些干啥？事实上，她今早是看着胖闺女往书包里塞了好多零嘴，鼓鼓囊囊的，最后连书本都没拿，说放不下就不拿了，反正今天应该不上课的，上课也不怕的，可以借甄伟的书来看。 　　本想稍稍解释一两句，可等何小红说完后面那一席话，周萍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迟疑了半晌，才问：“我家的事儿？我家啥事儿？苗大嫂你是不是对我有啥误会？” 　　“误会啥啊？就你娘家年关里折腾的那些个事儿，队上谁不知道呢？可事情过了也就过了，你应付不了娘家，还对付不了夫家那些亲戚？行吧，你爱咋咋的，跟我也没啥关系，我就是看着珠珠那孩子心疼，别家跟她那么大的孩子，谁不是成天上蹿下跳的闹个没完，也就她了，天天为你这个当妈的操心……” 　　何小红烦死周萍了，她都不知道周萍这人是什么毛病！ 　　同样是给人家当媳妇的，何小红觉得，这要是换成自己，拒绝娘家人估计不太可能，可夫家的亲戚有啥拒绝不了的？就算真的不行，那她婆婆不也帮着出了主意，让把钱拿给甄大娘管着吗？这就可以了，事情了结了，可结果呢？ 　　…… 　　前些时候，胖墩子甄珠又来苗家找她的忘年交讨主意了。 　　那天，何小红也在家，刚好听到了她俩的对话。 　　甄珠问的是：怎样才能让她妈别说了？李桂芳回答特别言简意赅，没辙儿。 　　原来，在新办法执行后，周萍的生活再一次陷入了艰难之中，这次是之前所没有遇到过的情况，结婚多年后，一贯手头宽裕的她，没钱了。 　　要怪也只能怪甄兴华这人太实诚了，换个人，就算把大注的钱给了当妈的，也会给媳妇留些零散钱的。可他这不是没想到吗？临出门前就将所有的生活费都给了他妈。甄大娘这人吧，缺点是不少，抠也是真的抠，不过她还干不出来拿二儿子的钱去贴补另外两个儿子这种事情。更确切的说，也不是干不出来，而是不会偷摸着做，毕竟真需要用钱了，明着要，甄兴华也是会给的。 　　甄兴华很了解他妈，所以出门时特别的放心，还特地说了这趟出去可能会很久，保不准得秋收那阵子才能回来。也因此，他留的钱比较多。 　　要知道，搁在以前这些钱都是直接给了周萍的。周萍那人虽然也不会乱花钱，但手头上钱多了，花起钱来也会略微手松一些。 　　譬如说，别家最多也就是睡前漱漱口，或者拿盐巴刷牙，换做她，家里的牙刷牙膏是常备的，她还会一天还几次的盯着甄珠刷牙，牙膏用得很快。还有肥皂、火柴之类的，但凡是日用品，消耗得就特别快。当然还有其他的东西，反正看着是必需品，但其实真要省也是可以的，只是周萍做不到，也没必要这么干。 　　以前手头上钱多，稍稍手松一点没啥的。可冷不丁的，手上没钱了，这不就日子难过了吗？ 　　跟婆婆要钱没那么容易的，看脸色是必然的，哪怕是她男人赚的钱，她去拿的话也不是那么好拿的。甄大娘跟李桂芳是一辈儿的人，很多习惯都是相似的，在她看来，不少东西都是没必要的。你说要买洋火柴，她说打火石挺好用的。你说要买雪花膏，她说蛤蜊油便宜多了。你说要买好点儿的卫生纸，她能跟你推荐粗糙到扎手的草纸。 　　甄兴华才走了不到十天，周萍就已经感到生活的艰辛了。 　　可甄大娘却是一副振振有词的样子，觉得当妈的有必要给儿子省钱，她每笔开销都记得的，到时候还要给儿子报账。真正需要的东西她会给钱让你去买，而那些无关紧要的，那可就买不成了。 　　问题看似解决了，可周萍的日子却更难过了，尤其这趟甄兴华出去的时间是真的久，久到家里样样东西都缺了，他还没有回来。周萍没底气跟婆婆争辩，只能回家躲起来偷偷哭。她就希望能像以前那样，既不用在婆婆手底下讨生活，又能避开亲戚借钱，可世上哪有两全事儿？没多久，甄珠就发现了她妈又在偷偷的哭了…… 　　甄珠是越来越不懂她妈了，她没觉得日子过得不好，反而家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倒是真的。可她妈还是哭，在她再三的追问之下，周萍不得不说，自己不想找婆婆要钱。 　　那好办啊，当妈的不去，闺女去呗！ 　　当时，甄珠就问明白了家里缺了啥，需要多少钱，跟着就跑去了老屋找甄讨厌。甄讨厌听完了她的话，张嘴就说买这些东西花不了那么多钱的，让她回家待着去，说明天给她拿过去。 　　老太太们啊，都有一个绝技，总是能买到量大且便宜的东西，反正能用就好，质量什么的，又无所谓的。 　　甄珠觉得挺好的，可她妈显然不那么认为…… 　　闹到最后，甄珠感觉甄讨厌也不是那么讨厌，倒是她妈，愈发的懂不起了。偏偏这一回，连李桂芳都没了辙儿，还反过来说，横竖咋样你妈都要哭，那就让她哭个够，只要钱没少东西没丢吃食照旧，她爱哭就哭呗，谁还能没个爱好了？ 　　最终，甄珠被说服了，何小红则是暗地里生了好几天的闷气。 　　她换孩子的初衷是不想让亲闺女在家里过苦日子，而不是让亲闺女去那边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小小年纪为那个家，几乎操碎了心！ 　　本来以为没机会了，结果就是这么巧，她俩在儿童节这一天，狭路相逢了。 　　都说狭路相逢勇者胜，何小红在李桂芳面前就是个渣渣，可她好歹也是被李桂芳怼了那么多年的，再蠢也多少学会了一些怼人的话。逮着机会，她就将周萍从头到尾狠狠的数落了一通，几乎堪称是全方位无死角的抨击，誓要教周萍重新做人。 　　这一天，周萍就没能去成供销社，前头好不容易要到手的两毛钱都没花，在半道上就被何小红骂回来了。 　　她倒是没怀疑何小红的用心，毕竟来乡下地头那么多年了，就算再怎么不跟人打交道，也知道乡下婆娘有多彪悍。别的不说，单说何小红好了，这些年来生了四个闺女，就没少被那些闲得没事儿干的大娘婶子说道，很多人还不是背后说两句，而是当面数落她没生儿子是多大的罪过。 　　可有些事情，不说到自己头上是没感觉的。 　　就在小孩子们高高兴兴过节的这一天，周萍真切的感受了一把语言暴力。在路上她憋着没哭，回屋却是整个人都崩溃了，仔细想想，好像何小红说的也没错，别家都是当妈的操心孩子们，也就她了，反过来让小孩子为她操心。 　　于是，周萍赶在俩孩子回家之前，止住了哭声擦干了眼泪，装作没事儿人一般去灶屋生火做饭了。 　　人在学校的甄珠一点儿也不知道她两个妈狭路相逢大战了一把，她只把小手拍得通红，看高年级的哥哥姐姐排的节目，看得那叫一个兴高采烈。 　　毓秀也没闲着，她不用表演节目，却肩负了给领导送花这一重任。当然，领导不止一个，送花的也不止她一人，可她还是出了风头，因为校长在介绍本校的优秀学生时，特地提到了毓秀。 　　“这位苗毓秀同学，她爷爷就是本乡唯一一个被评为烈士的苗光荣同志。苗毓秀不愧是烈士后代，成绩优秀，深得老师和同学们的喜欢。她还有一个姐姐，俩人都是第一批被选上加入少先队员的。” 　　领导干部都很和蔼，毕竟是乡下来学校参观，还是特地选了儿童节这么个日子，自然各个都摆出了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顺着校长的话，问了学习情况家里情况，之后就是没口子的夸赞了。 　　底下甄珠把巴掌拍得通红，胖嘟嘟的脸上全是羡慕的神情，她还不忘拿胳膊肘鼓捣甄伟：“看看，他们都在夸毓秀和胖弟呢！胖弟好棒，毓秀好棒！” 　　甄伟头一次没跟胖墩子唱反调，也跟着可劲儿的鼓掌，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毓秀。 　　不过，就算是一片和谐中，也会偶尔出现一点不那么和谐的情况。一年级一班的班长王小惠就忍不住别过脸故意不去看毓秀，她爸是第二生产队的大队长，她妈和她姑都是老师，她本人长得也很出挑，学习成绩也很好，上学期期末考试也就是仅仅丢了一分，更别提她还是班长，这次儿童节还出了节目。 　　可就算这样，上台给领导献花的还是苗毓秀！ 　　王小惠气得想哭，抬眼却看到跟甄珠甄伟跟俩傻子一样的猛拍巴掌，愈发气得厉害了。 　　儿童节活动要持续一整天，可领导们却不可能一直在的。事实上，之前文艺表演的时候，领导们压根就没来，一直到将近中午了，才匆忙赶到。这也很正常，学校又不止他们这一个，四处赶场子的结果，就是每个地方都匆忙过一遍流程，接受学生代表的献花，再说几句千篇一律的场面话，之后就再赶下一个场子。 　　大人们都知道这个套路的，可小孩子们却不清楚。 　　等领导们走了，老师就宣布中午放学，下午则是老时间到校，各班自个儿玩游戏，仍旧不用上课。 　　一放归自由，一班的同学就在甄珠的带领下把毓秀围了个水泄不通，毕竟刚才校长主要夸了毓秀，谁都看得出来，盼娣只是附带的。可饶是这样，盼娣跟前的人其实也不少的，他们班上头一批少先队员一共三人，可眼下瞧着，仿佛就两人一般。 　　王小惠直接被气跑了，哭着回家跟家里人说了这个事儿。可家人却反过来劝她，说这是正常的。 　　“苗家？苗光荣可是咱们乡里唯一的烈士，为革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的孙女们，别说本来就优秀，就算一般般，到时候老师们也会拉拔一把的。”王小惠她爸是大队长，倒是特别能看透这些。 　　国家对烈士后代本来就有优待，计较这些根本就计较不过来的。再说了，眼下看来也就是评选少先队员，以及献个花啥的，这在孩子们看来是件大事，实则也就那样吧。 　　看小闺女不服气的样子，王大队长还安慰她：“只这样你就受不了了？那以后入团入党咋办？就说加入共青团好了，名额那么少，你们到时候升到初中，最多也就两三个班级，不是同班也得竞争。” 　　“听不懂。” 　　“不懂就算了，反正以后你会明白的。” 　　少先队员不算什么的，学校老师就可以决定的，评上了也不用上报，说白了其实没太大意义的，毕竟到了年纪就自动退队了。可后面的入团入党却是意义非凡，正式的团员都是有团员证书的，要上报要记入档案的。真到了那个时候，才是竞争的开始。 　　王大队长瞥了眼气呼呼的小闺女，觉得自家这个没指望的，哪怕他是个大队长，能托关系走后门把别家孩子挤下来，可烈士后代你能咋办？挤掉谁都不能挤掉苗家的娃儿啊！ 　　…… 　　王小惠家里发生的事情，毓秀她们肯定是不知道的。 　　放学后，又被耽搁了一会儿，最终她们一群小姑娘还是跑开了。甄伟也想跟，却被他亲哥眼疾手快的拽走了，叮嘱他不要老跟小姑娘家家一起玩，会被别的小男生笑话的，还特地拿甄卓凡举例，认真的告诉自家蠢弟弟，男生得跟男生玩，女生才能跟女生玩，不然就等着被排挤吧。 　　就因为自家亲哥横插一杆子，等甄伟好不容易挣脱了他哥的钳制，却发现毓秀她们早就跑得没赢了。 　　“你走开！你咋那么讨人厌？我爱跟谁玩就跟谁玩！！” 　　甄伟气坏了，他突然觉得亲哥比堂妹还要讨人厌，最起码那胖墩子只是偶尔的捣乱打岔，不像他亲哥，一来就要断他的后路。啥叫男生跟男生玩，女生跟女生玩？他不，他偏不！！ 　　很快，甄伟也跑开了，紧赶慢赶的追上了大部队。 　　“咦？你刚才去哪儿了？咋一转眼就不见了？”甄珠还是很善良的，一面关心了突然消失不见了的甄伟，一面就一巴掌呼过来正中甄伟的后脑勺，哥俩好的并肩走，“我跟你说啊，我家的酱油没了，你让你奶打点儿酱油，回头你给我送来啊！” 　　苗家姐妹仨也在前头走着，一年级散得快，甄卓凡压根就没跟上来。 　　姐妹仨这会儿也头并着头肩膀靠着肩膀，一会儿说上午的节目，一会儿又期待下午各班的小游戏，还商量出了一个好办法，如果是需要体育游戏，就让甄珠和盼娣上，如果是需要动脑子的，就让毓秀上。 　　等她们商量完毕了，家门口也就到了。 　　“珠珠再见，甄伟再见！” 　　毓秀姐妹跟他们挥手道别后，就蹦跳的进了院子。与此同时，甄伟又苦了脸，扭头问：“为啥到你这边就是珠珠，轮到我了就是甄伟？” 　　“那不然喊你啥？”甄珠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很快就提议道，“不然我给你起个外号？你觉得甄笨咋样？” 　　于是，说话间，这俩又开始了日常追逐互殴。 　　幸好相较于那不消停的两只，苗家这边还是一片和乐融融的。 　　李桂芳记着今个儿是小孩子们的节日，加上毓秀还要负责给领导献花，她决定好好弄几个菜，给孙女们庆祝一下。毕竟，唐老师那要公平对待每个孩子的话，她还没完全忘了，可要是让她给每个孙女都做一身小裙子……算了吧，那得心疼死她。 　　蒸了一锅红薯米饭，又烧了个清热去火的冬瓜汤，李桂芳还忍痛切了两片咸肉放到了汤里，之后又去后院摘了两根黄瓜，弄了个凉拌菜。想了想还觉得有些不太够，敲了三个鸡蛋和上面粉，摊了一盘鸡蛋饼。 　　等毓秀她们回来，刚好鸡蛋饼出了锅，一股子香味飘满了苗家院子。 　　听到院子里的声响，李桂芳边盛菜边喊道：“洗手拿碗筷吃饭！” 　　哗啦啦的洗手声过后，招娣冲进来拿空碗，毓秀也跟进来抓了一大把筷子，盼娣则是熟门熟路的跑到了来弟跟前，伸手就摸了摸来弟的屁股：“咦？居然没尿裤子？不错啊！” 　　来弟气呼呼的甩掉盼娣拍她头的手，哪有人摸完屁股就摸头的？虽然屁股和头都是她的，可她还是嫌弃得很。 　　盼娣哪里知道来弟居然还能有自己的想法，笑嘻嘻的给她拎起来，往桌脚一放：“站好了！”扭头看到姐姐妹妹已经过来了，她又说，“来弟看着不笨啊，咋她都那么大了，还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呢？姐，你还记得毓秀是啥时候学会走路说话的？” 　　招娣正挨个儿分空碗，闻言头也没回顺口答道：“忘记了，我只记得毓秀很晚很晚才会说话，她以前都不吭声的。” 　　“不吭声的？为啥啊？”盼娣转身接过了毓秀手里的筷子，麻利的分完了，“毓秀你以前不说话吗？那来弟是不是像你啊？她不说话，她都不哭的，不然我们把她弄哭？” 　　“要吃饭了……”毓秀弱弱的提醒道，她真的不太想看到小妹妹哭，主要是当年甄珠大哭大闹的样子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也行吧。”盼娣也就随口一说，见这边忙完了，又转身去灶屋里帮忙。热的饭菜，李桂芳肯定不会让她搬，不过凉拌菜就无所谓了。等苗解放和何小红回来时，堂屋里啥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他俩入座吃饭了。 　　苗解放憨厚的笑着，一脸的高兴：“还是妈在家好，回家就能吃上热气腾腾的饭菜。” 　　何小红跟在他身后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听听这话说的…… 　　不过，在外劳累了半天工夫，任谁都想一回家就吃上一口热乎饭。滋味好坏暂且不提，主要是饿啊！等苗解放坐下后，再一看桌上这菜色，愈发的高兴了，连道他妈就是比他媳妇来得靠谱。 　　“谁没事干了跟你那糟心婆娘比？”李桂芳白眼一翻，“行了，吃吧。” 　　说是开吃了，其实李桂芳还没吃，因为她得先把来弟喂饱了。幸好，已经快一周岁的来弟，不像以前那样啥都不能吃了。到如今，来弟日常的吃食跟她的三个姐姐已经没太大区别了。当然，肉之类的肯定不能吃，可平常家里也看不到肉啊！ 　　李桂芳挑着红薯喂了点儿，又分神盯着毓秀让多吃菜，眼见说了没太大作用，她直接拿筷子挟了鸡蛋饼给堆到了毓秀的碗里，回来又挟了点儿塞到来弟嘴里：“上午咋样啊？领导来了不？” 　　像这种问题，问毓秀只能得到简单的回答，要是换做盼娣就不同了，她能现场给你来个直播演讲。 　　可就在盼娣手舞足蹈的开始表演时，一直安静坐在李桂芳腿上的来弟冷不丁的开了口。 　　“胖弟！！” 第044章 　　随着来弟那一声“胖弟”, 堂屋里一瞬间陷入了安静之中。 　　别人倒还罢了, 盼娣本人那可真的是如同被雷劈过一样, 彻彻底底的懵圈了。她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坐在李桂芳怀里的来弟，忍不住拿手指着：“她、她、她……” 　　“哟，来弟会说话了？”李桂芳也反应过来了, 放下碗筷后，用双手托在来弟的腋下, 把她整个人翻转过来颠了好几下，“不错嘛, 看来这个应该不像解放。” 　　苗解放才是真的无辜的，不过说他的人是他亲妈，就算这话再怎么内涵，他也不敢吭声。倒是一旁知道实情的何小红, 很是不屑的撇了撇嘴, 只不过因为她一直低着头，倒也没人看到这一幕。 　　“奶！！”见大家的重点都错了，盼娣气恼的一拍桌子，“为啥来弟跟毓秀不一样？” 　　“咋了？”李桂芳拿眼角瞥她。 　　也不单是李桂芳, 连毓秀都不由的好奇了，问道：“有啥不一样的？” 　　“大姐说你第一次开口喊的是奶！”盼娣气死了，她咋都想不通, 别人家的孩子头一回开口不是喊爹就是喊妈, 当然也有像毓秀这种, 打小就是奶奶带大的，那喊奶也没问题。可为啥呢？为啥来弟就这么的与众不同呢？ 　　有疑问就要开口问，这一点盼娣几乎跟甄珠是如出一撤的。 　　于是，她就问了：“为啥呢？这到底是为啥呢？来弟才屁点儿大，咋就会喊胖弟呢？一定是奶奶你教的！” 　　李桂芳送她一个大白眼：“我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教她啊？得了，赶紧吃你的。” 　　盼娣觉得这话也有道理，话糙理不糙嘛，最主要是她奶看着的确不是那么无聊的人。盼娣犹豫了，她决定先吃饭，吃完饭再继续想这个问题。 　　不过，等她吃完饭就不用想了。 　　甄珠惦记着下午可以自由玩耍，一吃完午饭，都没顾得上午休，就颠颠儿的跑来了。且她是那种人未到声儿先到的，离苗家院门还有十来步远，就扯着她那天赐的大嗓门，中气十足的喊道：“胖弟！！” 　　院子里，刚被喂饱正有些犯困的来弟听到这声儿，瞬间来劲儿了：“胖弟！！” 　　等甄珠进了苗家院子，就看到自己的好朋友胖弟正鼓着腮帮子杀气腾腾的冲着自己瞪眼睛，她顿时惊了：“咋回事儿啊？胖弟。” 　　“胖弟！胖弟弟弟……”来弟挥舞着爪爪兴奋的喊着，一个没留神，哈喇子就飞流直下三千尺。 　　盼娣黑着脸拿帕子给妹妹擦口水，行了，凶手已经找到了，现在的目标是纠正来弟：“记住，我是你二姐，叫二姐！” 　　来弟才不叫，继续笑呵呵的喊胖弟。 　　结果，好好的一个午休，全给耽搁了。甄珠没弄明白这是啥情况，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果断的撤退了，拽着招娣和毓秀去了学校。最惨的还不是甄珠的反应，而是到最后，连来弟都不稀得搭理盼娣了。 　　“你为啥不去学校？去去去！别招你妹妹，她还要睡觉呢！”李桂芳嫌弃的轰走了盼娣，一把拎起来弟，“咱们睡觉去，不搭理这傻子。” 　　等安顿好来弟后，李桂芳出来一看，就瞧见盼娣还没走，而是气鼓鼓的立在院子里，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高兴。顿时，李桂芳就乐了：“跟个小孩崽子怄气，你也是闲的。咋了？发现名儿白改了？没事儿，白改就白改呗，听着还顺耳呢！” 　　这是名字白改了的问题吗？！ 　　盼娣以前觉得，叫啥名儿都比叫盼娣来得好听。可眼下她不这么认为了，她觉得叫苗盼娣也挺好听的，起码比胖弟来得强。 　　“讨厌的珠珠！”盼娣气坏了，想了想又问她奶，“奶，咱们学校也该放暑假了吧？我记得是天气热了就放吧？等回头放暑假了，你把来弟给我，我来照顾她！” 　　“行啊，有啥不行的，这可是你自个儿找活儿干。” 　　“嗯！” 　　盼娣下定决心要狠狠的收拾一下这个臭小妹，以至于她一到学校就跑去问老师，啥时候放暑假。老师倒是不惊讶，正常来说，学生们都是盼着放假的，哪怕成绩好的学生也一样，像毓秀那种的叫特例，教书几十年都不一定碰到这样的例子。 　　暑假从本月底就开始了，唐老师还特地提醒道，放暑假之前要考试。 　　考试啊…… 　　这年头的学生其实还是很舒坦的，像小学，哪怕到了高年级，也就只有期中考试和期末考试。一学期考两回多轻松呢！更别提低年级一学期就考一次了。不过，凡事有利就有弊，只考一回的结果就是，考得好代表着这个学期学得不错，自然万事无忧，考得差可就惨了，遇到暴脾气的家长，一顿打是逃不掉的。 　　盼娣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心态，回教室就宣布了这个事儿。 　　于是，好好的一个儿童节变成了全员哀嚎。 　　也不对，起码毓秀没哀嚎，她还挺高兴的，满脸的跃跃欲试，甚至还小声的说了一句：“要是每个月都能考一回该有多好啊！” 　　作为毓秀的同桌，甄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还特地扭过头盯着毓秀看了好一会儿，确认道：“毓秀你说啥？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也还是好样子，除了能够证明甄珠的听力没问题外，有限的作用也就是让甄珠再绝望一次。 　　甄珠啊，学渣本渣，即便你告诉她期末考试不会太难的，老师不可能故意为难他们的，她爸妈也不会因为成绩差而揍她的，可她还是满心的绝望凄凉。原因很简单，老师爸妈都不是问题，有问题的是她哥。一想到期末考试即将到来，甄珠梦如半年前，想起了上学期末被她哥支配的恐惧。 　　同样面临考试季，毓秀笑嘻嘻，甄珠哭唧唧。 　　“胖弟！我可咋办呢？又要考试了！” 　　有事儿找盼娣，这个本来是没错的，可惜盼娣今个儿的心情相当不美妙，尤其当她听到那熟悉的“胖弟”时，只想冲着甄珠呵呵哒。 　　“我不想跟你说话，在你念对我名字之前，我再也不跟你好了。” 　　甄珠：？？？ 　　于是，甄珠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思考盼娣到底叫啥名字。当然，说是一下午，实则她只在忙着玩游戏，只在间隙稍稍分神思考一下，之后就又玩疯了。一直到傍晚老师宣布放学，她熟门熟路的去找盼娣时，被盼娣一瞪眼，才一脸茫然的回想起先前的事儿。 　　“毓秀毓秀！毓秀你等等着！甄伟你走开！”甄珠一把推开甄伟，凑到毓秀跟前，“毓秀你告诉我，胖弟叫啥名字呀？你告诉我好不好？” 　　毓秀看着凑到跟前的大肉脸，不由的想起了奶奶包的白面包子，还得是肉肉馅儿的，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叫盼娣……哦，她改名了，叫苗毓兰。” 　　甄珠认真的跟着念了好几遍，这才道了谢，高高兴兴的离开了。 　　等她一走，刚才被挤掉守候在旁边的甄伟立马凑上来：“毓秀……”话音未落，甄卓凡就过来了，态度格外自然的喊了毓秀，一起结伴回家去。 　　甄伟瞬间蔫巴了：“姓甄的咋都那么讨人厌呢！！” 　　“所以你打算抢你奶奶的名字？”甄珠又回来了，她是拉着盼娣过来的，看样子这俩人又和好如初了。随口怼了甄伟后，甄珠也没打算要回答，就跟盼娣手拉手一起高高兴兴的往家里走了。 　　“你坏！”甄伟气呼呼的撵了上来，“你坏透了！你等着考试不及格，让二叔打你屁股！不对，是不给你买好吃的，饿着你！” 　　甄珠危险的眯起了眼睛，大战一触即发。 　　…… 　　从六一儿童节到期末考试，理论上前后全加在一起也没有一个月时间，因为他们得在七月之前全部放掉。 　　然而，对于那些个学渣们来说，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简直就是度日如年，太煎熬了，太痛苦了。 　　毓秀的目标是再夺第一，其实名次倒是无所谓，她就是想考双百分，带给奶奶瞧。 　　盼娣也觉得自己可以冲刺一下双百分，但保守目标还是每门功课九十五分以上。 　　招娣就实在多了，保底六十分，冲击七十分。 　　这是苗家姐妹的目标。至于甄家那头的，甄卓凡很有信心拿双百分。事实上打从他上学以来，一共考过三回，每一回都是标准的一百分。甚至老师都恨不得再给他多加十分卷面分，只因跟别的熊孩子比起来，甄卓凡这种卷面干净字迹工整的，绝对是异类中的异类。 　　甄伟就实在多了，他的目标是超越毓秀，成为被毓秀崇拜的人！不过，保守一点就是超越胖墩子堂妹，然后在拿成绩单那天跑得快一点儿，免得又挨揍。 　　“珠珠也定个目标吧，我觉得也可以冲击一下双百分。考不上双百的话，一整个暑假不吃糖怎么样？” 　　这话是甄卓凡说的，却几乎让甄珠以为她哥被甄伟那混蛋附身了。顿时，甄珠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不不不不不不……” 　　“那这样好了，你考几分就吃几颗糖，两门课加一起。” 　　甄珠自闭了。 　　不过她的自闭症到拿成绩单的那一天就自动痊愈了，因为考题不难的缘故，她两门课加一起居然考到了一百六十分，平均分也有八十分了。想着自己能吃一百六十颗糖，甄珠的欢呼声差点儿把唐老师的耳朵给吵聋了。 　　“你顺便把毓秀她们姐妹仨的成绩报告单拿回去，收好，别丢了。”唐老师头疼的捂着耳朵，赶紧打发人走。 　　甄珠大声答应着，转身就冲出了几百米，还是一口气不停歇的往队里跑，终于赶在快到苗家时，撵上了早早跑掉的甄伟，用猛虎下山般的姿势扑向了甄伟，把他扑得一个踉跄，噗通一下跪在了苗家院门口。 　　“胖弟！你跟毓秀一样都考了双百分啊！胖弟你好厉害啊！你居然跟毓秀一样厉害啊！胖弟！！！！！！” 　　苗家院子里，从期末考试结束到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来弟经受了盼娣接连三天的魔音洗脑，强行逼她改口喊二姐。来弟觉得自己就快英年早逝了，正想着要不妥协算了，毕竟事实上苗家上下也的确没有喊胖弟的人。 　　就在这时，甄珠来了。 　　来弟一下子就精神了：“胖弟！！” 　　盼娣转身怒怼甄珠：“绝交！我要跟你绝交！！” 　　绝交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随着小学的放学，整个生产队都热闹起来了，更确切的说，是闹腾而非热闹。女孩子们倒是还好，那些男孩却是一个接着一个，跟下饺子一样的往小溪、河里冲，无论大人怎么劝说，甚至恐吓了都没用，反正一个不留神，家里的男娃就齐刷刷的失踪，而且只管去河里找准没错。 　　当然，特例还是存在的，譬如说甄卓凡，他就特别乖，眼看着放暑假了，他的小课堂再度举办起来。 　　毓秀是当仁不让第一个支持的，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甄伟也想跟着来上课，确切的说是想跟毓秀一起玩，可最终他还是没能抵抗住水的诱惑，跑去跟亲哥一起下水玩了。没办法，游泳比上课好玩太多了，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不过，在跑路之前，他还是很有良知的推荐了甄珠，希望胖墩子堂妹能在暑假好好补补课。 　　这就是为什么，甄伟会顶着熊猫眼下水的真正原因。 　　一整个暑假里，毓秀都跟甄卓凡玩在一起，上课下课，看书写作业，俩人特别合得来，争吵什么的从来不会发生在他俩身上。 　　周萍也慢慢的适应了手上没钱的日子，其实也没有适应不适应的，主要是没办法，因为甄兴华这趟出去太久了，中途倒是托人捎带了口信来，说最迟七月中旬肯定回来。等到了说好的日子，甄兴华倒是真的回来了，也带了给家里人的礼物，可一共也没待两天，又急匆匆的离开了。留下了一堆口粮吃食，以及交给亲妈的生活费。 　　要说周萍没意见是假的，问题就出在她的性格上。说白了，她就不是那种会主动提要求的人，以前分家、盖新屋，都是甄兴华做的主，后来把钱交给她拿着，也是甄兴华主动提出来的，并非她要求的。眼下，就算她心里有别的想法，也不会直筒筒的说出来，只会用眼泪来抗议，希望甄兴华能理解她。 　　可甄兴华理解不了的，他倒是问了胖闺女，他离家的这段日子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儿。 　　甄珠表示，啥事儿都没有，家里啥都好，还很稀罕的夸了甄讨厌，直言甄讨厌其实也不是那么讨人厌，不单让买啥就买啥了，花的钱还少，买的东西却很多，棒棒哒！ 　　在甄兴华的心目中，他闺女就没啥是不敢说的，更不可能说谎骗人，所以他很满意。又因为待在家里的时间太短了，根本就没那个闲工夫亲自了解情况。 　　所以这就很坑了。 　　而甄家老屋那边，在七月里给家里最小的成员甄美过了生日，甄珠还逮着机会就去那边蹭了一顿好吃的，看着跟自己越来越像的小堂妹，甄珠龇着牙在心里嫌弃了个彻底，回头看到毓秀和盼娣时，还实力演绎了一波。 　　“甄伟的妹妹长得太丑了！她还好意思叫甄美，我看她就该改名叫甄丑才对。她老胖老胖了，胖得就跟咱们队上开春抱的那猪崽子似的！” 　　毓秀欲言又止的看着她，没好意思说，自己之前在甄家时，见过甄大娘过来送东西时怀里抱着的甄美了。怎么说呢？甄美确实挺圆润的，明明跟她妹妹来弟应该是一样大的，可论块头却是来弟的两倍都不止。她还听甄大娘抱怨这孩子太能吃了，而且咋吃都吃不够，好几次都吃撑了，甚至有两回把自己给吃吐了。 　　事实上，甄大娘的原话是：这孩子咋比珠珠还能吃？真是猪投的胎啊！ 　　然而，毓秀是个好宝宝，哪怕情商不高，她也知道甄珠不会喜欢听到这个话的。 　　倒是盼娣不怕死的道：“妹妹像姐姐你懂不懂？她丑，就说明你也不好看。” 　　“哼！我不信！”甄珠一扬头，“你说妹妹像姐姐，那为啥你跟毓秀一点儿也不像？毓秀多白呢，你黑乎乎的！” 　　绝交！ 　　这次必须绝交！！ 　　就这样，一个暑假里，甄珠和盼娣演绎了分分合合，不断绝交又再度和好如初，然后继续绝交再建交的过程。 　　毓秀看腻了，她觉得还不如继续待在甄家看书呢。 　　哪怕即将升上二年级了，暑假作业还是不多。有是有的，就是少得可怜，毓秀写了两个下午，全部搞定。其他孩子，包括盼娣都没写，一直捱到了不得不写的日子，才哭丧着脸写完了。 　　暑假过得飞快，几乎眨眼就过去了。 　　也因此，等开学时，多数学生都是懵的，完全沉浸在快乐的暑假中，心思一点儿也没回来。 　　这也不要紧，唐老师都带过那么多届学生了，对他们相当了解，早先就做好心理准备，等国庆节以后才正式收心上课。而在这之间嘛，重新适应下校园生活，准备一下国庆活动，学唱爱国歌曲，再学一套新的广播体操，齐活了。 　　哪怕国庆之后，多数学生其实也没收心。好在，功课不难，勉勉强强的也能跟得上来。 　　直到学期末，再度迎来了期末考试。 　　以及一个坏消息。 　　“这次的考试卷是县里小学的老师出的，等于说你们可以跟城里的学生考一样的卷子了，高兴不高兴？”要不是问这话的人是唐老师，底下的学生们真的能齐声高喊一通不高兴。 　　这能高兴吗？ 　　要知道，爹妈爷奶才不会管你卷子难或者简单，他们只会问你考了多少分。尤其这学期结束后是寒假啊，要是暑假的话，多半人都在忙活大队长安排下来的农忙秋收任务，就算要收拾孩子，也只能抽空收拾。可要是寒假里，年关里谁不闲？就算当妈的当奶的，仍旧要忙活屋前屋后那一摊子家务活儿，起码爹是空着的。 　　总感觉屁股要保不住了…… 　　每到这个时候，甄珠就成了被羡慕的那一个。因为她爸常年不回家，就算过年回来了，也不会揍她的，相反还会给她带一大堆的好吃的。 　　当然，毓秀这种学霸也有人羡慕。问题是，毓秀是凭自己的努力成为学霸的，而甄珠是因为运气好摊上好脾气的爹妈的。比起考得好不用挨揍，绝大多数同学更羡慕考砸了也不用挨揍。 　　这个时候，毓秀就忍不住来了句大实话：“我爸脾气也好，我爸也从不打我。” 　　“你成绩好！” 　　“……也不打我大姐二姐。” 　　二姐也就算了，苗毓兰是仅次于毓秀的好学生，基本上是能跟班长王小惠竞争的人。可大姐苗招娣就比较耐人寻味了，他们班上压根就没独生子女，几乎都是兄弟姐妹一堆的，有个别也跟招娣一样，是家里的老大。就有些寻思着，要是自己没考好，而妹妹们都考得特别好，这还能不是竹板炒肉提前预定？！ 　　“那你爸脾气是挺好的。”同学一脸醋意的说着。 　　更让人吃味的还在后面。 　　今年也不知道咋的了，以前他们这一带往往一年都不下雪的，哪怕要下雪也该是在过年前后。可今年特别意外的，居然赶在期末考试结束的那一天，下雪了。 　　下午考的是数学，还在考试时，外头就洋洋洒洒的飘下了雪花，等考完出来一看，地上都有浅浅的一层积雪了。倒是不妨碍走路，还引得一群小孩崽子高声欢呼着跑去玩雪了。 　　毓秀就不是那么高兴了，她是一整个夏天都不带出汗的那种体质，却是体寒格外得怕冷。 　　其实，下雪的时候不算太冷，化雪了才是真的冷。可瞅着外头大片大片的白色雪花，毓秀瞧着就开始遍体生寒，站在窗户跟前，完全不想出去。可不出去也不成呢，尤其瞧着这下雪的样子，怕是一时半会儿都停下不来，保不准能下一整个晚上呢。 　　正迟疑着，刚刚才飞奔出去的甄珠又蹬着小短腿跑进来了：“毓秀！你爸来接你了！” 　　毓秀一愣。 　　苗解放还真就来了，不算是特地来的，可那不重要，反正人来了，还借了队上的推车。这会儿，招娣和盼娣都围着他转，他问毓秀呢？话音刚落，甄珠就拽着毓秀过来了。 　　“都上来。”苗解放让毓秀上了推车，车子虽然不大，不过坐三个闺女还是没问题的。 　　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下，苗解放就跟年初开春拉猪崽似的，把仨闺女拉回了家。还真别说，开春那会儿就是他去公社那头拉的猪崽子，用的还就是这辆推车。 　　等苗家父女一走，其他孩子也被老师们轰走了，让赶紧回家，这雪还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呢，横竖都放假了，有的是时间玩。 　　因为毓秀和盼娣都走了，甄珠苦着脸等她哥一起走，做好了思想准备要被说教，结果她哥一来就问毓秀上哪儿去了。 　　“毓秀的爸爸来了，把毓秀胖弟她们都接走了。哦对了，胖弟说她不叫胖弟，她叫……叫啥来着？” 　　“苗胖弟。”甄卓凡听说毓秀先走了，也没不高兴，反过来逗妹妹。 　　“是这样吗？我咋记得不是这个。” 　　“就是这个，不行你问甄伟。” 　　甄伟：……你不怕挨揍，我是怕的呀！ 　　好在，甄珠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她蹦跶着跟在亲哥和堂哥身后，难得的没打人，而是一路上摊着手接雪花片。可惜，她是跟毓秀正好相反的体质，哪怕大冷天，手脚都是热腾腾的，雪花片一落到手心里秒速化开，倒是头顶上积了不少雪籽，远远的看去还以为她一夜白了头。 　　因为知道毓秀不爱在冷天出门，甄卓凡路过苗家时，想着跟她打个招呼，说成绩报告单到时候会让甄珠送来的，还想说回头自己拿书来找她。 　　结果还不等甄卓凡开口，毓秀就一脸欢喜的说：“卓凡哥哥，我妈妈又要生小宝宝了，我奶说这回准是个弟弟了。” 　　“像甄伟这样的弟弟？”甄卓凡反问道。 　　毓秀：…… 　　突然不是很想要了。 第045章 　　何小红这次怀孕, 既在意料之中, 又有些出乎大家的意料。 　　要知道，她前头那三个闺女，都是正好相差两岁的，连生日都差不了太多。而等到第四个时，却是足足相差了四年半。偏生，眼下来弟也才刚一岁半, 她就又怀上了。 　　怀孕肯定是好事儿, 可搁在何小红身上, 那就不一定了。 　　李桂芳一方面欣喜于总算可以抱上孙子了，另一方面也是牙疼得很。想想前头四个孙女啊，再回忆一下每回何小红怀孕必作幺的经历, 她立马笑不出来了。 　　还好, 眼下已经是腊月里了，队上的活儿基本上都已经收尾了, 仅剩下的那些也不需要所有社员一起上。至于家里的事情，李桂芳前头一年早就做惯了，倒也没必要故意刻薄儿媳。思来想去, 她还是决定先跟何小红约法三章, 怀孕懒散可以忍，但作幺忍无可忍, 为了确保何小红能够听自己的, 她还特地往何家跑了一趟。 　　因为这年头还不存在后世的计划生育, 家家户户都是好几个孩子, 像有些没分家的，儿子儿媳一大堆的，那院子里永远都是有孕妇的。哪怕像苗家这样的，何小红怀孕其实也没必要特地通知她娘家，可李桂芳偏不，她就是特地去支会的。 　　不仅限于通知，她还把人给请来了。 　　何小红见到自己亲妈过来还有些惊讶，而何母瞅着苗家院子里一溜儿的四个丫头片子，心里简直堵得没缝儿了。其实，何母也是有孙女的，她大儿媳妇去年年初就怀上了，算起来也就是何小梅掉孩子之后没多少天，她大儿媳就查出有了身孕，在两个月前平安生下了个小孙女。如今，她有两个孙子一个孙女，当然还有一个年过二十还没有嫁出去的老闺女。 　　这天，何母就在苗家跟何小红聊了很久，走的时候母女俩都是泪水涟涟的。不得不说，何母还是有些本事的，她成功的劝服了何小红不要搞事，还帮着回忆了以前搞事的后果，反正李桂芳这人是从不吃亏的，每次何小红弄出了幺蛾子来，倒霉的不是何小红本人，就是何家人。 　　“妈，我听你的。妈你一定要让小花嫁出去啊！” 　　何母：……你以为我不想吗？ 　　乡下地头，但凡要给儿女说婚事，都是赶在农闲时分的。更确切的说，是秋收以后，以及过年这段时日。何小花这年岁真的不算小了，本生产队跟她同岁的全嫁出去了，有些甚至已经生了两个娃儿了，也就她了，一拖二拖的，拖到如今连个适龄的男青年都找不到了。 　　自然，何家的这些烦心事儿，李桂芳是不会在乎的。 　　在意识到何母还是有点儿用处的，李桂芳就决定隔三差五的请人过来坐坐。也不怕她不来啊，苗家又没有适龄的未婚男女青年，何小红一旦再做幺蛾子，倒霉的必定是何家。就冲着这一点，她就算是捏住了何小红的命脉。 　　何小红果然安分了下来，懒还是一样的懒，不过横竖这会儿也不用再下地干活了。馋也还是一样的馋，可过年嘛，年关里吃的本来就比平常要好一些，只要别挑食，有啥吃啥，李桂芳还不至于饿着怀孕的儿媳妇。 　　可有一件事儿，李桂芳觉得很着急。 　　着急到什么程度呢？ 　　毓秀他们考完试的那一天，何小红才刚确定自己怀孕了。学校发成绩报告单是考完试的第三天，可李桂芳第二天上午就去寻了何母来家里“坐坐”，下午就抱着来弟去找了大队长，要求给孩子登记户口。 　　大队长一脸懵圈。 　　“不是……苗大娘您到底要干啥？这娃儿两岁都没有吧？哦，一岁半。那一岁半登记个啥？谁家不是快上学了才取大名……行行行，您说了算，我这就给你登记。” 　　忍着头疼，大队长果断的认输。 　　诚然，多数社员都是等自家孩子要上学了，才想起来要给孩子取个响亮的大名，把户口登记好，正好顺势上学念书。也因此，每到秋收结束，差不多八月底那阵子，各个生产队的大队长都要将自己队上适龄学前儿童统计好，齐齐的拿去公社那边做正式登记。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腊月里啊！ 　　离过年倒是的确还有好些日子，但以前也没人会赶在过年前给娃儿登记姓名户口，关键是你就真的这么着急？ 　　李桂芳还在那里给大队长摆事实讲道理：“秋季开学前登记那叫惯例，记住了，是惯例不是规矩。哪个领导规定了，年前就不能改户口了？没这回事儿吧？” 　　“是是是，苗大娘您看您打算给孩子取个啥名儿？”大队长已经放弃跟李桂芳讲道理了，与其费那个劲儿，他宁可多往公社跑一趟。横竖年前他肯定还要去一趟的，不差这点儿工夫。 　　找出了本生产队社员的登记簿，大队长寻摸了好一阵子也没找到笔，最后还是翻了他小儿子的书包才勉强抠出了一支被啃缺了口的铅笔：“你说，我先记下来，等过两天办好了我直接送去你家里。” 　　“能叫啥？就叫苗来弟啊！我跟你说，你可得赶紧着些！解放婆娘又怀上了，我寻思着小名儿不一定好使，还是得起个响当当的大名。这也是家里事儿多，我一时脱不开身，不然我就自己去公社那头了，又不是不认得地儿。” 　　大队长满脸复杂的看着李桂芳，还分神瞥了眼她怀里的来弟。 　　“苗大娘，你忘了去年你家二孙女闹得那个事儿吗？上头说了，生男生女都一样，妇女也能顶半边天。咱们现在是新社会了，不是解放前了，不能搞重男轻女这档子事儿，这是封建糟粕，是要摒弃的、打击的。” 　　李桂芳掂了掂怀里的来弟，让大队长仔细看，认真看，上上下下的看：“我咋弄她了？我这孙女养得不好？还有啊，我前头那仨大的孙女，哪个不是又好看又能耐的？尤其是我家毓秀啊，成绩那么好，还是少先队员。这是谁的功劳？还是我养得好！” 　　“那……” 　　“叫啥名儿有啥关系呢？我喊她来弟，就是盼着她能带个弟弟来，又不是不要她了。” 　　“反正不行，苗大娘您就换个名字吧。换一个。” 　　大队长坚决反对，事实上来弟也反对，她穿越的名字是挺普通的，属于特别大众化的那种，全国同名同姓的人无数的那种。可即便是那样，也比来弟强吧？怪只怪她给自己取了个破英文名莱蒂，这下好了，莱蒂变来弟，洋气没沾上，只剩下了土气。 　　唉…… 　　在大队长的坚持之下，李桂芳最终也妥协了：“那行吧，你就给我改成苗五军。” 　　大队长刚要应声，猛的回过神来，差点儿没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了，咳嗽几声后，他不敢置信的看向李桂芳：“……啥玩意儿？？？” 　　“苗五军。我老苗家的苗，一二三四五的五，解放军的军！”李桂芳是没念过书，可她好歹在解放后还上过那么几天识字班，虽说学到的知识全都还给老师了，可不会认不会写，她还能不会张嘴说？当下，她格外自信的说出了新出炉的来弟大名，同时成功的噎死了大队长，顺便吓懵了来弟。 　　来弟：…… 　　喵喵喵？ 　　奶奶您说啥？我耳背了没听到。 　　在片刻之前，来弟还觉得这世上不可能有比苗来弟更坑爹的名字了。可才过了几十秒，她就后悔了，突然觉得苗来弟这个名字，还是很不错的，高端大气上档次，听着就比苗五军靠谱多了。 　　关键是，奶奶您给我取这种坑祖宗的名字，你的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大队长也是这么想的，他还特地抬眼认真的打量了李桂芳怀里的来弟。摸着良心说，来弟长得挺不错的，五官清秀皮肤白皙，看多了队上的熊孩子皮猴子，冷不丁的瞧见一个乖巧文静大眼睛的小姑娘，还是很招人稀罕的。 　　然而啊，这个漂亮的小娃娃名字叫做苗五军…… 　　“苗大娘您倒是再考虑考虑啊！” 　　“还有啥好考虑的？你说苗来弟这个名字不行，是重男轻女，是封建糟粕。苗五军咋了？你说说看，五军咋了？八路军的军！解放军的军！” 　　说的是挺有道理的，可大队长还是忍不住提醒她：“你家这是第四个娃儿吧？我咋记得这孩子是你们解放的四闺女呢？我看叫四喜还挺好的。” 　　李桂芳斜眼看他：“她叫苗五军！记住没！” 　　行吧行吧，他尽力了。 　　最终，大队长不得不拿起铅笔，在登记簿上写了来弟的新名字。不过，在写最后一个字时，他到底还是没忍住，偷瞥了一眼已经完全懵了的来弟小姑娘，咬咬牙落了笔。 　　来弟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大队长，看着他在登记簿上写：苗五君。 　　咦咦咦？？ 　　得救了！！ 　　因为完全没有期望值，来弟觉得这样也还凑合吧。不然还能咋的？她心情复杂的看着大队长，心说，好人一生平安。 第046章 　　又一天后, 毓秀她们的期末考试成绩就出来了。 　　对于毓秀来说，考试成绩没啥好意外的, 因为她又是双百分，哪怕这次其实难度比较高, 用的是县里小学的卷子，她依然稳稳的扎根在全年级第一名。 　　同样稳扎稳打的还有甄卓凡，三年级也不难的，事实上他们是从四年级开始，语文卷子上才会出现作文, 到时候要想再拿满分可就难了。可起码三年级上学期还是比较轻松的，甄卓凡入学两年半, 一共考了五次考试，次次都是满分，还是那种老师恨不得给他多加卷面分的满分。 　　可除却这两个异类之外, 别的孩子就没那么好运了。 　　招娣很勉强的及格了，真的是险而又险，因为她语文六十二算术六十一，拿到成绩报告单时, 她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盼娣相对来说就好多了, 起码两门课都上了八十分，但比起上学期的成绩却有些不够看了, 尤其她还希望自己能上九十五分, 看着这分数, 她难过极了，站在檐下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甄珠就是个快递员，每学期末苗家姐妹都懒得去学校，全都是她蹬着小粗腿跑去学校，还不单要给苗家姐妹拿，自家亲哥堂哥们也不能忘记，搞得她就跟派发传单似的，手上一叠成绩报告单。 　　瞅着一脸不意外的毓秀，再看看心满意足的招娣，以及哭得格外伤心的盼娣，甄珠觉得她懂不起苗家姐妹。 　　“毓秀考了双百分没啥高兴的样子，招娣才刚及格就笑得跟捡了钱一样，胖弟你都考了八十多了，比我高出好多呢，你哭个啥？”本着不懂就问的原则，甄珠直筒筒的问了出来，并把手里的成绩报告单甩得啪啪响，“胖弟啊，你帮我想个法子，咋样才能让甄伟挨揍呢？他考得比我好。” 　　“他多少分？”盼娣边哭边问。 　　“我语文八十，算术七十五。他呀，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跟我作对的，每门功课都正好比我高出了一分。”甄珠好气哦，她觉得自己当然是比不过毓秀和盼娣的，可咋能比甄伟还差呢？早知道她就再用功一点，要是现在颠倒过来，她比甄伟高出一分，那该多嘚瑟呢？ 　　“那你就告诉甄讨厌，毓秀双百分，你哥也是双百分，还有你堂哥呢？” 　　“九十八、九十九。” 　　“对，你就这么跟甄讨厌说，说不定他就能挨揍了。” 　　甄珠想啊想，觉得可以试一下，就算没成功也没啥的，大不了她私底下再把甄伟揍一顿，咋样都不算亏：“对了，不是说你奶奶给你妹妹取了新的名字吗？叫啥？” 　　这是个好问题，苗家四姐妹齐刷刷的把目光投向了甄珠，全是一副直勾勾的模样，尤其是年纪最小同时身为当事人的来弟，目光最是深沉。 　　甄珠吓得屏住了呼吸，半刻后就跟屁股后面有鬼在撵她一般，咋咋呼呼的冲了出去：“我、我去打甄伟！！” 　　苗家太吓人了，甄珠感觉她这个寒假都不敢再过来了。 　　总得来说，这个寒假，小孩崽子们都还是挺快乐的。毕竟是过年嘛，就算平日里再怎么严肃苛刻的大人，大过年的总不好板着个脸。再就是，年关里好几户人家办喜事，赶着年底娶媳妇是最划算的，这样等到来年开春，媳妇就能下地干活挣工分了，到时候秋收分粮食都是算在婆家头上的。反过来说，要是秋收以后办喜事就有些尴尬了，又不能让媳妇带着粮食嫁过来，反而那些嫁闺女的乐得秋收后办喜事，闺女嫁出去了家里少了个人吃口粮，先前的工分又在，特别划算。 　　这期间，甄兴华自然也是回了家，事实上他现在越来越不愿意回家了。 　　以前，回家对他来说是一件期待了很久的喜事，每一趟回家的路上他都是归心似箭。可自打上回周家人来闹事拿钱，他就感觉自家的气氛一天不如一天了。而让他最不敢回家的原因，就是怕看到他媳妇哭丧着脸跟他诉苦。 　　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媳妇一直这么丧的，尤其当他辛苦工作好些日子，一回到家就要听各种诉苦，哪怕周萍没有哪一次是明着抱怨谁的，只是诉说自己的不容易，他也不想听。 　　这个时候，唯一的安慰就变成了胖闺女。甭管啥时候，哪怕天气已经很冷很冷的，甚至时间都很晚了，一听说爸爸回来了，甄珠就会第一时间冲出来，高兴得又蹦又跳，恨不得撒花放炮，一个人就能盖过一整支啦啦队，实力演绎欢迎爸爸回家。 　　可惜的是，因为长途线路越来越多，甄兴华离家的日子越来越久，回家的次数却少了，待的日子也就更少了…… 　　年里，还发生了一个事儿。 　　压岁钱。 　　这年头，大人给孩子的压岁钱本就不多，能给一毛两毛算是很大方了，多数甚至只给一两分钱，权当是讨个好彩头。李桂芳算是大方的了，每个孩子都能得到一毛钱，也就是在今年大年夜里，她再度依着惯例发压岁钱时，招娣瞧着这熟悉的一幕，冷不丁的就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桩事儿。 　　去年这个时候，她妈好像就从她手里拿走了压岁钱。说是怕她丢，等开学以后再给她。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招娣脑子是比普通孩子要更为迟钝一些，但她又不是真的傻，好哄好骗也是因为何小红是她妈，换个人她就精明了。可事实上，就算是亲妈，一模一样的招数用两次也是不成功的，招娣实力拒绝交出压岁钱，并在何小红要强行收走时，跑到了奶奶身后。 　　天大地大奶奶最大。 　　在李桂芳的深情凝视之下，何小红一瞬间安静如鸡。 　　甭管怎么说，好歹也把这个年顺顺利利的给过了。寒假的日子短，过完年再走几家亲戚，还有李家的小辈儿过来瞧李桂芳，再就是孩子们东跑西跑的闹腾几日，感觉也没过多久，元宵节就悄然而至。跟着，小学就又开学了。 　　再然后，便是开春时节，队上又开始为春耕提前做起了准备。 　　何小红那情况，屁事没有她都想好好歇着，更别提她现在又怀孕了。李桂芳也没那么刻薄，思来想去还是让她留在了家里，但口粮得收好，反正就何小红那德行，也不可能每天热饭热菜的做好等他们下工回来，既如此还不如实在点儿，锁好粮食等她下工回来做饭。 　　又因为开春以后，天气一天热过一天，招娣盼娣接过了洗衣服的活儿，毓秀倒还是老样子，最后还是李桂芳觉得不能太过了，勉强给她安排了一个捡鸡蛋的活儿。至于最小的来弟，哦不，应该是新上任的苗五君小朋友，她还在自闭中。 　　托怀孕的福，何小红再一次享受起了孕妇的待遇，规格是不算高，可对比前一年辛苦下地干活挣工分，眼下的日子也算是不错了。还有就是，来弟这娃儿还是很好带的，也不乱跑乱跳，也不瞎哭大闹，除非一天几次的把屎把尿外，来弟能坐在小板凳上一整天不挪窝。 　　“……真是老甄家的种。”何小红嘴里嘟嘟囔囔的，看向来弟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柔。 　　当初换了毓秀，是她希望亲闺女能过上好日子，可到了来弟这边时，她想的却是圆先前那个弥天大谎。再说了，一而再再而三，老话都说了事不过三，对于第四个闺女，何小红是没有一点儿感情的。莫得感情唯有怨恨，恨自己怎么就没生个儿子，也恨甄振华婆娘是个废物，都生了两个儿子了，怎么就不能再生个儿子？这要是来弟是个男娃，她的压力也能小一点。 　　来弟不看她，而是低头盯着角落里的蚂蚁搬家，一面盘算着何小红还有多久能生娃儿。 　　在原书里，何小红第五胎终于得了个儿子，如愿以偿。只是，这个儿子却是个蠢的，加上亲妈的溺爱，直接给养废了。等亲妈被亲姐姐送去吃牢饭后，这个儿子除了震惊就是难过，没有任何作为。当然，在那种情况下，他一个小孩子也确实没啥办法。 　　问题是，书里没写何小红具体的预产期，倒是写了在何小红怀孕期间，她那个好二妹何小梅避而不见，更确切的说，是唯恐避之不及，从头到尾不曾探望过一眼不说，连何小红去卫生所做检查，何小梅也会特地避开，甚至为此不惜请假。 　　为啥呢？还不是怕了这个姐姐，生怕何小红再搞事，又威胁她说，生了女儿就给换掉…… 　　来弟托着腮帮子想啊想，她感觉自己没有做出过任何改变剧情的事情，所以剧情还是会顺着往下走吧？当然，她也很清楚自己的穿越本身就是个不确定因素，可这事儿她又没法改变，总不能让她一头撞死吧？ 　　何小红自顾自的做事，偶尔看一眼来弟，见她一副认真思考问题的表情，嗤笑一声：“真是个小傻子。” 　　…… 　　时光飞逝，感觉才开春没多久，夏日就已经飞奔而来。 　　这几个月以来，队上倒是一切如常，哪怕离秋收还有段时日，经年的老庄稼把式也能看出来，今年的收成应该还是挺不错的。学校里也挺好的，只是四五月间又一次少先队员入选时，甄卓凡依旧不在入选之列。 　　甄卓凡挺难过的，他是不在乎班干部什么的，可对于少先队员，他还是心心念念向往着的。事实上，从一年级头一次选拔时，他就觉得自己应该能入选，因为他的成绩是全班第一。可惜，一年级时没入选，到了二年级变成了公开选举，他又没能入选。然后就是三年级下学期，他第三次失败了。 　　其实，失败也不算什么，招娣也失败了，哪怕唐老师有言在先，第二次入选会提招娣的名字，但不得不说，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招娣两门功课都是堪堪过了及格线，就算问题出在卷子难度上，可大家考的都是一样的卷子，刚及格这个成绩没办法让同学们服气。 　　招娣没选上，甄珠也一样，当然还有甄伟。 　　问题是，他们仨都是心大的，招娣失望了大概半节课，之后就高高兴兴的出去玩了。甄珠觉得，甄伟没选上就是大喜事，她选没选上都不重要。 　　好巧，甄伟也是这么想的。 　　等于说，其他落选的都没往心里去，只有甄卓凡过不了心里这道坎。 　　到了五月底，甄兴华回来了，知道这事儿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也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去了老屋那边，再度提起了想调职回家的事情。他也是没办法，今年运输大队增加了长途路线，他是一次跑得比一次远。当然，运输大队的福利是真的好，光今年就增加了两次工资。可他还是觉得，不管是为了媳妇，还是为了孩子，他都得回家了，再这么下去，他儿子的性子只怕是真的拧不过来了。 　　六月时，天气已经很热很热了，今年的儿童节没大办，就是简单的玩了些游戏，好好的热闹了一番。之后就给孩子们放了半天假，同时也提醒大家注意，期末考试快到了。 　　然而，期末考试还没到，何小红就提前发动了。 　　她发动那天，家里只有来弟一人。 　　问题是，来弟的身子骨其实不是很好，也不知道是因为当初病根没去掉，还是本身在娘胎里就没养好身体，她总是使不上劲儿。其实算下来，七月生的她，到现在已经快满两周岁了。两周岁的时候，毓秀已经走得相当好了，稳稳当当的，一点儿也不会摔，要是甄珠的话，那已经是健步如飞了，跑起来敦敦敦的特别有劲儿。 　　可来弟到现在还只能慢悠悠的走路，扶着墙走路还成，要是彻底脱离助力，她往往走着走着，两腿一软就啪叽一下，坐倒在了地上。就因为这样，李桂芳都没敢让她穿开裆裤，就怕她哪天把自己的屁股给坐裂了。 　　何小红发动的时候，来弟正努力的想迈过堂屋的门槛，然后扶着墙慢吞吞的往后院去，她想去后院找老母鸡玩，尽管老母鸡们经常一头给她撞倒。结果，还没等她迈过门槛，就看到何小红哎哟哎哟的捂着肚子，让她去喊人。 　　来弟：……你可真看得起我。 　　最终，还是不远处的邻居大娘听到了动静，让自家小孙孙跑去低头喊人，她帮着收拾了下东西，等苗解放来了后，一起扶着何小红上了队上的推车，往卫生所去了。 　　这么一着急，都没人注意到来弟。好在，来弟也不需要人特别关注，她也不去找老母鸡玩了，就乖乖的往门槛上一趴，数着时间等姐姐们放学回来。 　　一等就是半上午。 　　“胖弟！胖弟！！”好不容易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来弟激动坏了，摆着手让盼娣过来，“尿！我尿尿！” 　　盼娣黑着脸把手里的书包给了招娣，弯下腰把来弟拎走。 　　这头毓秀还奇怪呢，东张西望了好一阵子，问：“妈呢？”她知道她奶下工晚，可她妈顶着个大肚子，能上哪儿去？ 　　招娣也很奇怪，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的全塞给毓秀，就跑到后院看了看，随后又跑回来：“后院没人，妈不见了。我去外头瞧瞧吧，问问有没有人瞧见。” 　　等盼娣收拾好来弟，招娣也回来了，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李桂芳。 　　“别折腾了，你们妈上卫生所生孩子去了。等奶歇口气，给你们做饭。” 　　已经是六月下旬了，他们这里冬天虽然不太冷，可夏天却是热得要人命。操持那些屋前屋后的事情也就算了，哪怕去河边洗衣服都能找个背阴的地方凉快一下，可下地干活却是无处可躲的。李桂芳热得一头一脸全是汗，缓了好久都没凉快下来。 　　盼娣索性丢开来弟，跑到李桂芳跟前：“奶你给我粮食，我去淘米做饭。”又喊了招娣帮她看着火，姐俩一起跑灶屋做饭去了。 　　李桂芳让毓秀看着点儿来弟，她拿了粮食，又看了眼家里少了的东西，盘算着还要送啥东西去卫生所，同时也忧心着何小红这个糟心媳妇，到底能不能给她生个大胖孙子。 　　让毓秀看来弟是个特别棒的主意。 　　真的。 　　因为毓秀真正的做到了李桂芳叮嘱的事儿，看，来弟。 　　可怜的来弟被毓秀那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吓得连连摆手：“我不跑的，乖乖的。” 　　毓秀点点头，回忆着盼娣平常的样子，伸手摸了摸来弟的脑瓜子：“嗯，乖乖的，姐姐知道你不会跑，你连走路都还不稳当呢。” 　　来弟：……别以为你是女主就了不起！ 　　可女主就是了不起啊，来弟最终还是认了怂，往小板凳上一坐，继续拖着腮帮子回忆剧情。可是吧，看小说跟背课文是不一样的，任谁看小说都是一扫而过，看得也是重点剧情，而且对她来说，那也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你能记得你两年前看过的小说？就算能吧，那也没办法将细节完美还原的，别说读者了，你就是让作者亲自来，她也做不到啊！！ 　　来弟只能确定，何小红是连生了四个闺女后，第五胎终于得偿所愿，生下了一个大胖儿子。 　　儿子是儿子，胖也挺胖乎的，据说样子还不错，唯一的问题就是没出息，窝窝囊囊的一辈子，并没有让何小红母凭子贵，甚至都没能让何小红享过哪怕一天的福。 　　想啊想，一直想到了开饭时，来弟才晃晃悠悠的去吃饭。 　　等吃过饭，毓秀姐妹稍微歇了一会儿，就又去上学了。其实，学校是有午休的，午休时间还不算短，足足有两个小时。可学校离第三生产队不算近，走路基本上都要花半个小时，来回就是差不多一个小时了。再算上做饭吃饭的时间，那就不剩下什么了。好在，眼下已经是六月底了，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等考完了就可以放暑假了，反正成绩报告单有甄珠牌快递员帮着送过来。 　　至于担心生娃儿的妈…… 　　说实话是没有的。 　　毓秀姐妹几个回学校的路上，还稍微聊了一下，猜测这一回妈妈是生弟弟还是生妹妹。随后撵上来的甄珠也帮着猜了一下，她觉得要是像甄伟这样的弟弟，或者像甄美这样的妹妹：“……那还不如别生了，太倒霉了。” 　　大家都能理解她为啥讨厌甄伟，可甄美呢？ 　　“你们不知道，甄丑在我心目中都快超越她哥哥甄伟了，太烦人了。毓秀胖弟，你们的妹妹来弟多乖啊，我每次看到她她都乖乖坐在小板凳上不哭不闹的。甄丑那叫一个讨人厌哟，傻乎乎的，都不会说话，但是跑得贼快，那小腿儿可有劲儿了，手上也有劲儿，逮着我手里的吃的就抢。我不给，她就哭，哇哇大哭，烦死了！” 　　一提起讨人厌的堂妹，甄珠就有倒不完的苦水，她觉得有这么个坏东西比较着，她看甄伟都要顺眼多了。 　　毓秀有些不太明白：“我奶说，姐妹之间要分享，她想要好吃的，你就分她一点儿呗。” 　　“不干！她是我堂妹，又不是我亲妹妹。”甄珠耐着性子给毓秀讲道理，“你跟胖弟是亲姐妹，你们一个爹一个妈，有啥好东西当然可以分享。可我跟甄丑又不是一个爹妈生的，她想要好吃的，找她爹妈去啊，找我干啥？我的好吃的是爸爸买给我吃的，又不是买给她吃的。” 　　道理是有的，毓秀很快就被说服了，倒是一旁的盼娣忍不住问：“那她哭了你咋办？” 　　甄珠奇怪的看了盼娣一眼：“她哭她的，我能咋办？总不能因为她哭了，就让我把爸爸买给我的好吃的给她吃吧？我妈都把我穿不下的小衣服给她了，这还不够啊？唉，你说万一回头我妈也生了妹妹，我的衣服都给了甄丑，我亲妹妹咋办呢？” 　　毓秀几个陷入了沉思之中，纷纷觉得甄珠的担忧很有必要。 　　于是，等到了学校后，以盼娣为首的女孩子们将甄伟围了个水泄不通，问他为啥不把自己的衣服给妹妹穿，非要抢甄珠的。 　　“……那是你妹妹，不是甄珠的妹妹。那以后珠珠要是有亲妹妹了，咋办？” 　　甄伟目瞪口呆，等他透过人群发现毓秀坐在座位上，一脸认同的看过来后，顿时急眼了：“不是我，不是我要这么干的！我、我回头收拾她去！” 　　尽管是堂兄弟，可甄伟跟甄卓凡那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甄伟对妹妹一点儿耐心都没有，烦死了这个又哭又闹的胖墩子。甚至可以说，甄珠是因为那胖墩子对甄伟有了些许改观，甄伟又何尝不是呢？他觉得亲妹妹比堂妹讨厌一百倍，恨不得重新给塞回他妈肚子里去。 　　怎么会有那么烦人的小孩儿呢？又懒又馋不说，关键是还无师自通学会了抢东西。其实，甄珠并不知道，甄美对她还是客气的，毕竟是在别人家里，没自家那么放得开。事实上，甄伟被欺负得才叫惨，但凡有啥好吃的上了桌，立马被搅合一气吃光了事，偏生甄伟他们家又不像甄珠家那么有钱。要知道，就算甄兴华先前被迫掏了四百块，他每个月都有一笔不菲的收入，甭管怎么说也比在地里刨食的哥哥家来得宽裕。 　　“珠珠，我也很讨厌我妹妹的，就上回我过生日，奶奶给我下了一碗长寿面，还在上头卧了个荷包蛋。结果也就一个眼错不见，我妹妹就跑过去吃了我的荷包蛋，还把面条弄得一塌糊涂，气死我了！”甄伟连着倒苦水，希望借此能博得堂妹的同情心。 　　可惜，他想错了。 　　甄珠才不管他有没有吃苦，那是他的妹妹啊！ 　　“反正等考完试就要放暑假了，到时候你记住，不准让你妹妹来我家！要是哪天你妹妹来我家了，她肯定又要抢我爸买给我的好吃的，只要她敢抢，你就完蛋了！我立马跑去找毓秀，跟她告你的黑状，编排你污蔑你，让毓秀以后再也不跟你一块儿玩了！”甄珠气呼呼的警告着。 　　能把威胁的话语说得如此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只怕普天之下也就仅此一家了。 　　偏生，甄伟他还不敢不听。 　　这些个事情，人在卫生所的何小红还不知道，因为怀孕期间她几乎足不出户，甄家离苗家又远，平常小孩子们也不会聊到这方面，她没了消息来源，自然就不清楚了。可生产队就那么大，哪怕现在不知道，以后总归会有机会知道的。 　　甄珠和甄美不对盘，两人互相仇视，其矛盾甚至要远远大过于当初的甄伟和甄珠。可以预见的是，这两人之间迟早都会爆发战争，就是不知道何小红到时候瞧见了，又该是一副怎样的心情了。 　　而此时此刻，何小红根本就没有余力去管小孩子之间的矛盾。 　　她被紧急送往了乡镇医院。 　　就在毓秀她们认真复习准备期末考试之际，苗解放一头汗一身血的回到了生产队，他压根就没回家，径自去了地头上找他妈。 　　李桂芳差点儿没被他这副样子给吓死，要知道，上午何小红发动时，邻居大娘是直接喊了苗解放的，当然后面也通知了李桂芳，但她没瞧见人呢，只道是去了卫生所生孩子，那不就结了？多少人还是在家里生的，就连何小红生招娣盼娣时，也是在家的，也就是后面两胎去了卫生所，那现在第五胎去卫生所也没啥，最多不过丢几个钱，生孩子花钱李桂芳还是舍得的。 　　“咋了？这些血……” 　　“小红出事了，说是难产生不下来，还说什么大出血。她那个妹子，小梅啊，联系了公社的拖拉机，给她送到医院去了。”苗解放满脸的惧意，他怎么也没想到，前头四个顺顺利利的，怎么到了第五个，反倒是出事了呢？ 　　“那你不陪着去，你回来干啥？！”李桂芳简直要疯，“你就把人丢下了？” 　　“那不是小梅陪着一道儿去了！就是她让我回来找你，还说要带上钱，医院不是卫生所，不兴记账的。还有这个那个……”兴许是太慌张了，苗解放一时间想不起来他小姨子说了啥，懊恼的拿手捶了捶脑袋，“我忘记了。” 　　“你个猪脑子！”李桂芳气死了，抬脚就往田埂上去，她都没空去找大队长，而是寻了记分员，把事情简单的一说，央他跟大队长说一声，之后就拽着苗解放往家里赶去。 　　等李桂芳一走，地头上顿时一片哗然。 　　他们母子俩刚才说话又没特地放低声音，再说地头上没遮没拦的，要偷听实在是太容易了。不多会儿，何小红难产大出血被送去医院的消息就传开了。 　　医院啊！那可是医院啊！ 　　这年头，一般人有个小病小痛那都是熬过去的，家境好的也就是下碗细面条卧个蛋吃，只有特别严重的时候才会往卫生所去。至于那种真正的大医院，很多人一辈子都没去过的，就不说别的，反正第三生产队上那么多人，没一个去过大医院。 　　可何小红就被送去了，这得有多严重，连卫生所都治不好？ 　　没过多久，老何家那边也知道了消息。 　　何母吓得噗通一下坐在了地上，眼泪喷涌而出，边哭边拍打地上：“我的小红啊！我闺女啊！”哪怕还没有准确的消息传来，何母心底里也不抱什么希望了。 　　听听那些个词儿，难产、大出血、送医院…… 　　这里头有哪个是好话了？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过鬼门关，他们这一带以前也不是没有生孩子死了的，就不说别家了，老何家的一个堂婶子当初就是孩子头太大了，怎么都生不下来，最后母子俩都去了，一尸两命。还有那种好不容易把孩子生下来了，结果当妈的大出血，怎么止都止不住，最后孩子保住了，妈却没命了。 　　本来，这种事情有是有，但还是属于少数的。因为这年头绝大多数人干的都是体力活儿，哪怕孕妇下地干活的也不算少。在这种情况下，生孩子还是比较顺利的，因此出事的不算多。 　　可就算比例降低了，那也还是有的。反正何母是把她知道的出事的例子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愈发的心痛了，捂着心口大哭起来，仿佛她闺女不是送去医院抢救了，而是已经死了。 　　当天下午，李桂芳就回来了，苗解放还留在医院里。 　　李桂芳肯定得回家的，因为家里还有四个孙女呢，她先去李家那头接了小孙女来弟回家，然后生火做饭等毓秀她们姐妹仨回家。 　　毓秀她们回家后，没见着妈也没见着爹，正纳闷着呢，盼娣胆子大，跑去问李桂芳。李桂芳脸色很是不好看：“有你啥事儿？吃你的喝你的，你妈生完孩子就会回来的！” 　　盼娣碰了一鼻子灰回来，问招娣记不记得以前妈生毓秀和来弟是啥情况，她已经记不清楚了。 　　招娣努力的回忆了好久好久，不太确定的说：“我忘了生毓秀时是啥样子了，可我记得那会儿妈生来弟，好像在卫生所里住了好几天？” 　　这话一出，毓秀也想起来了：“姨姨打了妈，还抓伤了爸的脸。奶很生气，去何家骂人了。” 　　“对对，就是这样的。然后妈在卫生所里住了好几天呢，把身子骨养好了才回来的。”盼娣边说边放下了心来，“那咱们就好好准备考试，说不定考完爸妈和小宝宝就回来了。对了，忘了问奶，生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刚挨了骂，盼娣可不敢往上凑了，最后还是毓秀在饭桌上问了出来。 　　李桂芳面上的神情晦暗不明，半晌才道：“你们有弟弟了。” 　　搁在两年前，盼娣一准儿不高兴，不过她这两年也成熟了不少，渐渐懂得每个家里都有个男孩子，只她家里没有。而招娣一贯是乐呵呵的，听了这话自然也继续乐呵，没有任何小情绪。毓秀隐隐排斥像甄伟那样的弟弟，她想要个安静的听话的乖巧，而且爱读书的弟弟。 　　只有来弟屁不疼，呼噜噜的吃着红薯稀饭，一副宝宝什么都不懂的小模样。 　　李桂芳也没指望这些孩子咋样，等又一日后，她继续把来弟托付给娘家人照料，毕竟来弟就算再怎么乖巧懂事，放个两岁的孩子一个人待在家里她也不放心。李家人倒是乐意帮忙，反正一个孩子是看，两个孩子也是看，那边孩子多，不差来弟这么一个。尤其来弟还特别好带，给她一根板凳坐着，要尿尿要屙屎她都会自己说，渴了也会喊，对比下来，李家恨不得把来弟留下，把自家皮小子送给李桂芳。 　　就这样，毓秀她们考完了二年级下学期的期末考试，来弟也就如愿的回了家，反正有姐姐们照顾她。 　　又过了两天，甄珠咋咋呼呼的挥舞着成绩报告单过来了，一通闹腾后又敦敦敦的跑开了，扬起了一层黄沙。 　　毓秀还是双百分，招娣盼娣都有了不同程度的进步，但离满分却还是有不少的距离。好在，这一回盼娣没哭鼻子，对比上学期期末的成绩，她对这次还是属于比较满意的，起码上了九十分，而且比招娣和甄珠都要好。 　　只是…… 　　妈妈依然没回家，奶奶口中所说的小弟弟也没回来。 　　哪怕再迟钝，毓秀姐妹仨还是品过味儿来了，她们这回没直接去问李桂芳，毕竟要能问出来也不是等到现在都没动静了。她们改了主意，想从其他渠道了解情况。 　　像打听消息这种事情，毓秀是绝对靠不上的，所以她被姐姐们安排看着来弟。而招娣盼娣则跑出去找小伙伴打听消息，当然甄珠也被赋予了重任，一定要把情况打听出来。可这事儿跟别的事情不同，大人们还真不想跟小孩子说这个，尤其现在情况不明，加上又是农忙时节，哪怕何小红出事在队上完全不算是秘密了，小孩子们想要打听还是有难度的。 　　没等她们打听出个所以然来，何小红回来了。 　　她是被苗解放用小推车推回来的，本来是整个人半躺在车上的，可苗家院子有台阶的，不算高，也就三四阶的样子，以前甄珠每次从苗家离开时，都会从最高的台阶跳下去，发出“咚”的一声巨响，顺便还能扬起漫天黄沙来。可很显然，就算台阶不多，小推车是肯定没办法上去的。 　　苗解放先把车子靠在一边，从何小红怀里接过了孩子和包裹，先送到了里屋，然后再出来接媳妇。 　　这么一来，堂屋里的毓秀和来弟自然就看到了。 　　毓秀对小孩子不存在好奇心，她只是依着姐姐们的吩咐，在家里看着来弟，以及等爹妈回来。看到她爸回家了，毓秀立马走出了堂屋，往院子里去：“爸，我妈呢？” 　　来弟也很想知道到底出了啥事儿，她记得原文里好像没这一段吧？当然也有可能是她记岔了，反正她只记得何小红第五胎生了个儿子。见毓秀出去了，她也赶忙跟上去，努力迈着小短腿，费劲儿的翻过门槛…… 　　就在这时，苗解放已经扶着何小红进来了。 　　更确切的说，何小红之所以必须要苗解放扶着才能进来，完全不是因为她作妖或者拿乔，而是因为她一个人根本就没法进来。 　　院门口，苗解放小心翼翼的扶着何小红上台阶，而何小红满脸的汗水，格外费劲儿的扶着墙一蹦一蹦的上来。 　　她金鸡独立，她傲视人间。 　　她的左腿裤管处打了个结，原本的左小腿处，空空荡荡。 　　…… 　　来弟好不容易翻过堂屋的门槛，走到了院子里，抬头就看到了这一幕。 　　极度震惊之下，来弟原地劈了个大叉。 　　180°的标准一字马。 第047章 　　托来弟那惊人的原地劈叉的福,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苗解放一面将媳妇搀扶进了西屋, 一面又喊毓秀把妹妹扶起来。毓秀倒是听话，闻言转身就学着盼娣以往的样子，拿手托着来弟的腋下, 把她整个人从地上拎了起来。 　　来弟眼泪汪汪，感觉屁股摔裂了。 　　不过，比如屁股疼这种小事儿, 最让来弟崩溃的还是何小红眼下这模样。在被毓秀拎着放到了堂屋门前的小板凳上后, 来弟就开始托着腮帮子思考了起来。 　　毓秀安顿好妹妹, 扭头看向西屋，迟疑了半晌才是没忍住走过去看了一眼, 秀气的小脸上全是欲言又止。这时, 苗解放从屋里出来，看到毓秀，愣了一下, 问：“毓秀你知道你奶把摇篮放哪里了吗？就是原先你们姐妹……来弟去年还在用的那个竹编摇篮。” 　　“在东屋旁的小间里。”毓秀指了指东边，那是他们家的杂物间, 啥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里头堆，假如是冬天的话, 还会堆上半屋子的柴禾。 　　苗解放依然去那头翻出了摇篮, 拿水瓢从大水缸里舀了水清洗着。因为眼下已经是七月里了, 这会儿又是临近中午时分, 他也懒得找抹布来擦, 直接把摇篮往院子中间一撂, 由着阳光把它晒干。 　　在这期间，毓秀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她爸干活，偶尔也会扭头往西屋那头瞧上一眼。性格使然，令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这些事儿，因此满脸都是困惑不解。 　　其实，苗解放知道毓秀盯着他看，也知道毓秀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儿，可这不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吗？等手头上的活儿忙完了，苗解放想了想，又去堂屋瞧了瞧，看热水瓶里还有大半的热水，就拎着去了西屋那边，放下热水瓶立刻出了门。 　　“那个……毓秀你看着来弟啊，爸出去一下，有啥事儿你回头问你奶吧。”苗解放叹了一口气，弓着背走出了院门。 　　毓秀迷茫极了，在院子里站了一小会儿后，索性回到了堂屋前，也拖了根板凳，跟来弟排排坐好。 　　来弟看出毓秀很懵，可问题是，她也完全没想明白这是咋回事儿呢！！ 　　就算她记不清楚原文细节了，那也不可能忘记这么重要的剧情啊！假如真的有红姐断腿这档子事儿，她咋可能忘记呢？可要是原文压根就没有这种剧情，那不就表示因为她的穿越导致剧情发生了重大变化？ 　　也就是说，她把红姐的腿给蝴蝶了？！ 　　来弟咋都想不通，她觉得她压根就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可以说再没有比她更佛系的穿越女了。事实上，也就是上个月姐姐们还没放假时，她被李桂芳送去李家待了两天。在此之前，她一直就被困在这一方小院里，哪儿都没去呢！哦对了，她还去过大队长家里，年前被抱着去登记了户口。 　　等等，苗五军？来弟突然悟了，难道又是名字起坏了？她奶想要孙子，所以才给她取了这么个坑爹的名字，结果啊，五军是来了啊！试问，哪个军队不是浴血奋战才能杀出重围的？ 　　这个时候，来弟已经彻底迷瞪了。她跟毓秀的情况还不同，毓秀是单纯的被这个事实给震住了，可来弟因为知道剧情走向，并且她有刻意控制自己不去插手剧情，为的就是能让未来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结果呢？ 　　结果呢！！ 　　红姐你告诉我，你为啥生个孩子还能丢了腿？！ 　　苗家院子的安静其实并未保持太久，大概也就是苗解放走了一刻钟后，盼娣就回来了，她往院子里一探头：“珠珠说她看到我爸了，爸回来了？” 　　不等毓秀开口，身旁的来弟就跟见了大救星一样，猛的从小板凳上一跃而起，挥舞着爪子：“胖弟！啊……”重心不稳的后果就是，来弟再一次扑街了，好在这回不是原地劈叉，而是五体投地摔倒在地。 　　毓秀叹了一口气，起身上前把来弟拎了起来，放到了小板凳上。随后，她才看向盼娣，并拿手指了指西屋：“妈和弟弟回来了，就在屋里。爸出门了。” 　　“真的？”盼娣听到前面那句话就激动坏了，立马冲到了西屋，“妈！你回来了？你到底咋回事儿……” 　　盼娣的声音戛然而止，片刻后，她跟游魂似的走了出来，两眼直勾勾的。 　　毓秀上前拉过她，姐俩走到了西屋斜对角的墙边说话。 　　“二姐你看到了？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我……看……到……了……”盼娣被吓得灵魂出窍，说话的声儿都是飘着的。要知道，眼下是七月里，又不是寒冬腊月的，何小红就算人是躺在西屋的床上的，身上却没盖被子。更确切的说，何小红是半躺着的，她靠坐在床头，表情空洞又茫然。 　　好在，盼娣还是很快回过了神来，小心翼翼的往西屋张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问：“爸没说点儿啥？还有，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呢？奶不是说，妈去医院生弟弟了吗？” 　　“我也不知道。” 　　姐俩面面相觑了半天后，最终，盼娣还是又开溜了，她说她要去找招娣。 　　找到招娣没费啥劲儿，可盼娣还是没胆子回家，总觉得心里怕怕的。一直磨蹭到快到午饭的点了，她俩才手拉着手互相壮着胆子回家了。且一回到家，就立马往灶屋里冲，反正这些天都是她俩负责生火做饭的，李桂芳还是挺放心盼娣的，每天早上盛好口粮，让盼娣自己拿。 　　生火做饭，端菜上桌，拿碗分筷。 　　这些事情原就是做惯了的，尤其盼娣是个手脚格外利索的人，做起事情来那叫一个行云流水，流畅得很。她甚至都没让毓秀沾手，只喊毓秀看好来弟，就跟招娣两个一起把午饭收拾出来了。等李桂芳和苗解放回来时，早已万事俱备，就差人了。 　　毓秀小声的问：“要不要喊妈吃饭？” 　　盼娣也没了主意，悄悄的指了指李桂芳，让毓秀问奶去。 　　这时，李桂芳已经看到了俩孙女之间的小动作，摆了摆手：“不用喊。解放你再去拿个大海碗，装点儿吃的给她拿进去。” 　　不用苗解放动手，盼娣已经一溜烟儿的飞奔去了灶屋，拣了个最大的汤碗，跑回来后又帮着舀了饭，还往饭上面挟了不少的菜，最后才双手捧着送到了苗解放跟前：“爸去送。” 　　苗解放去送饭了，李桂芳往长凳上一坐，招呼几个孩子坐下的同时，顺势将来弟抱起来放在膝盖上：“有个事儿迟早都要说的，原先是不知道咋开口，不过现在你们也看到了……” 　　“我没看到，二妹叫我别进去。”招娣只听说妈妈腿没了，可她不是很能理解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桂芳一瞪眼，招娣瞬间噤声低头拿筷子扒饭。 　　“你们妈啊，为了生你们弟弟可是吃了大苦头了，差点儿就把小命给搭进去了。先前一直没回家，也是医生不让出院。这以后啊……”李桂芳面色格外得复杂，苗解放不知道咋跟几个孩子说这事儿，她也一样不知道咋开口。 　　诚然，李桂芳是很想要个大孙子的，可她也是真的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情。其实一般来说，女人生孩子最艰难的应该是头胎，可何小红的身子骨一向挺好的，虽说是懒散不爱干活，可并不是干不动活儿，只是单纯的偷懒而已。再一个，头胎二胎三胎四胎这不都是平平安安的吗？咋轮到小五的时候，就摊上了这种事情呢？ 　　“你们妈怀孕那会儿吃得不也挺好的吗？也没让她干活啊，连家里这些事儿都不做，咋就……生毓秀那会儿倒是半夜里起身滑倒了，可不也母女平安吗？生来弟时，还叫何小花给打了，哦，她是后来打的，可不也太太平平的？”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可事实摆在了眼前，李桂芳就算再想不通也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她抬眼看向左手边的三个大些的孙女，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来弟，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你们妈本来就懒，现在好了，彻底不用干活了。招娣盼娣，你俩大一些，生火做饭就靠你俩了，起码农忙这段时间没办法了。毓秀，你也帮奶奶看着点儿来弟，幸好来弟不爱动弹，傻乎乎的也挺好。” 　　来弟：…… 　　不是，您老人家说事归说事，咋还上升到了人身攻击呢？ 　　等苗解放垂着头回到堂屋，李桂芳就说了一声开饭了，下午还有一大堆的活儿呢。 　　农忙的确是没办法，尤其苗解放还是他们生产队的老庄稼把式之一，这队上要说比苗解放会种地的人是不少，可既会种地又有一把子力气还完全不怕苦不怕累，永远冲在第一线的社员，却真的没几个了。别的时候倒是无所谓，可农忙赶收成呢，苗解放一个人抵得上起码两个别的壮劳力，缺了他可不行。 　　再一个，前面半个月苗解放已经请了不少天的假了，也亏得还没到秋收，所以大队长也没说啥。可接下来肯定不行了，不说为队上考虑，再这么请假下去，回头分粮食时工分怕是都要不够用了。 　　苗解放闷头吃饭，吃完后本来都要走了，临走前又进了西屋把空碗筷拿出来，还支会了一声：“我看那热水瓶里的水不多了，回头记得烧点热水。在医院里也是喝热水的，好像不能喝直接从井里打上来的水。” 　　生怕家里人追问，苗解放又急急的添了一句：“我也不知道为啥。” 　　“还有啥忌讳没有？直说。”李桂芳问。 　　“就是让卧床休息啥啥的，让不能碰冷水，要喝热水吃热饭，还有那些药啊，每天都要吃的。”苗解放绞尽脑汁的想啊想，最后直接放弃了，“小梅说她明后天会过来的，不然到时候妈你问她吧。” 　　“我咋就生了你这么个蠢东西呢？”李桂芳直接撵人，看到苗解放走了，她才又回头很是不放心的对几个孙女叮嘱了又叮嘱，完了还说要有啥事儿记得去找她，假如没找到她，就去李家那边找舅婆。 　　舅婆就是李桂芳的娘家大嫂，也就是李兰香她妈，先前毓秀几个还没放假的时候，来弟就是托她照顾的。李家那边人口多，壮劳力也多，她就不用下地干活了，但人一多家务活儿也多，尤其家里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也一样忙得够呛。 　　李桂芳平常很少去麻烦娘家人，可眼下她也没辙儿了，地里的活儿不等人，她只能先这么着。 　　叮嘱完了之后，她还拿眼去瞧盼娣，直到这个平常她觉得最糟心的二孙女点头说知道了，她才放下心来。 　　大孙女憨，三孙女乖，四孙女是个小傻子。平常没事儿的时候不觉得，真摊上事儿了，李桂芳还是比较放心最最糟心的二孙女。 　　盼娣还是挺有能耐的。等李桂芳一走，她就使唤招娣去洗碗抹桌子，又让毓秀看着来弟。她本人则是去东屋那边翻箱倒柜，不多会儿就捧了一叠干净的屎尿布出来。随后就看她在院子里拉了绳子，把屎尿布一块块的搭在上头，由着正午的太阳暴晒着，顺便还将她爸收拾出来的摇篮搬到了屋檐下头。 　　按理说，有些事情本该早就准备好的，可前头不是太忙活了吗？饶是李桂芳这个自诩经历了不少事情的人，也被这些事情弄得焦头烂额。地里的事情要管，家里还有小孩子放不下，那边医院里儿子傻儿媳更傻，李桂芳牵挂着三方的事情，能想起来这些琐事才叫怪了。 　　等招娣把碗筷收拾好后，盼娣又让她生火烧水。 　　其实，乡下地头真的没那么讲究的，就不说大人了，连半大不小的孩子都是渴了直接舀水缸里的生水喝的。因为平常洗衣服啥的，都是去溪边河边的，水缸里的水则是用的井水，挺干净的，直接喝也没啥。可既然医生说了不能喝，那就烧呗。 　　毓秀看着两个姐姐脚不沾地的忙活着，又扭头看看小妹妹。 　　来弟继续懵圈中，她还在回忆剧情。要知道，现在才七六年啊，在她原先的计划里，她是打算长大后努力学习，就算考不上京大清大，也要考个京市的普通大学。再往后，甭管是找个稳定工作慢慢熬，还是积攒点本钱下海做买卖都可以。真要到了那个时候，才是她篡改剧情之时。 　　换句话说，至少在十五年里面，她是不打算搞事的，只想怂着发育。 　　再就是，她原本是九零后，对于九十年代的情况比较清楚，哪怕有些事情自己不记得了，也听家里人提过的。对她来说，只有迈上了自己熟悉的年份后，才能大着胆子可劲儿的搞事，不对，是发展。可谁能告诉她，为啥她才两岁，剧情就崩了呢？ 　　西屋里的何小红一直很安静，可她一个人安静也没用，因为不多会儿小婴儿的哭声就响彻苗家院子。 　　苗家唯一的孙孙啊，先前因为睡得喷香一直没出声，结果现在睡饱了，哭声震天不说，还伴随着一股子屎臭味。没办法，大夏天的，就算因为月子还没过的缘故，西屋的窗户是关着的，可门却是虚掩着的。其实也是因为乡下地头没那么讲究，就连何小红前面坐月子，时间倒是都坐满了，不过后面都是出来跟大家一起吃的饭。这要是冬天忌讳还会多一些，盛夏时节就更不讲究了。 　　没等盼娣进去送屎尿布，何家人就来了。 　　何母是一个人来的，她听人说苗解放俩口子已经回来了，就慌慌张张的往苗家这边跑，进了院子就直奔西屋，不多会儿屋里就传来了何母的哭喊声：“小红啊！你这是咋的了？不是说你大出血难产吗？咋、咋还能断腿呢？哎哟这往后的日子该咋过啊！！” 　　原本，西屋里只有小婴儿的哭声，何小红面无表情的哄孩子。等何母的哭声响起来后，就仿佛打开了何小红的情绪开关，她也跟着落了泪：“妈……妈，我的命咋那么苦呢？你说我以后该咋办呢？” 　　“这好端端的……小红啊！” 　　“妈啊！” 　　盼娣纠结了半天也不知道该不该往里头送屎尿布，没等她纠结完毕，又有人来了。 　　苗解放推着媳妇儿子回家时，是半上午那会儿。那档口几乎所有的壮劳力都在地头上忙活，因此少有人看到他。可别忘了，前两天学校就已经放假了，大人们是要下地干活的，小孩子们却是不怕热的满生产队乱窜。既然甄珠能看到苗解放，那么其他人也可以。 　　就算半上午那会儿没看到，那么去上工的路上也能碰到人。 　　这不，有些跟苗家或者何家沾亲带故的婶子大娘就过来了，这看望产妇是很正常的，关系近的提点儿鸡蛋红糖过来，远一些的拿白菜萝卜或者两根大红薯也成，再说两句客套话，走个形式而已。 　　只不过，原先是想着走个形式的，结果到了苗家一看到何小红如今这情况，都惊呆了。 　　“这是咋的了？” 　　“那不是生个孩子吗？咋生个孩子还能把腿给生没了？我的娘哟！咋回事儿啊？” 　　“早先苗解放不是说难产吗？是因为难产？” 　　“我表婶家的亲戚也是生孩子的时候大出血，送到卫生所人就不行了。难产死人是没啥说的，咋还能缺胳膊少腿啊？” 　　“小红啊，你也别太担心，起码你现在有儿子了啊！想想你儿子，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也不能说这些过来探望的亲朋好友真就有坏心，可事实上，她们说的那些话却是句句扎心。惊讶的，惊叹的，感概的，她们倒是没留多久，毕竟这会儿是队上最忙活的时候，可等离开了苗家后，却还是忍不住抽空聚在一起叨逼几句。 　　乡下地头是没有秘密的，像这种足以叫人为之震惊的大消息，更是别指望能够瞒得住。 　　哪怕活儿再多再忙，一下午以及一晚上的时间，也足够让事情彻底发酵开来。 　　到了第二天，苗家院子就成了整个生产队最热闹的地方了。 　　盼娣一看这情况不对，赶紧跑去找她奶。没找着人后，又去了李家那边找舅婆。李桂芳她嫂子过来一看，觉得也没辙儿，谁也不能阻止乡亲来探望产妇吧？再说了，这些人做样子还是做全套的，说是来探望的，就真的拿了东西来。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最重要的是，这几乎全生产队的人都来了，真要是轰人，那不是把所有人家都给得罪了？ 　　“你们姐俩出去玩吧，等快到饭点了再回来。那个，记得把来弟也带出去，人挤人的，别把孩子给蹭了。” 　　走就走呗。 　　三个姐姐轮流提着妹妹往前走，最后还真叫她们研究出了一个办法，招娣和盼娣站在两边，把来弟夹在中间往前走，毓秀在后头拎着来弟的领子，免得她一个不留神又扑街了。 　　“去找珠珠？”姐妹仨商量了一下，一致决定去甄家。 　　而彼时的甄珠却是忙着跟堂妹斗智斗勇。她个头高她力气大，但她要护着手里的芝麻饼。她妹人小力气却不算小，关键蹦跶得还起劲儿，眼瞅着芝麻饼就要被饼脸堂姐吃完了，小不点儿一个发狠，一把掐在了甄珠的胖腿上。 　　甄珠“嗷”的惨叫一声，一脚把甄美踹倒，再低头一看，肥嘟嘟的小腿上都被抓出了血痕来。 　　当然，干架是很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先把手上的芝麻饼吃完。 　　三两口的吃完了芝麻饼后，甄珠一把掐住了她妹白嫩嫩的小腿上，直接就把人给掐哭了：“疼吧？你下次再敢掐我，我还继续掐你！” 　　“哇哇哇哇……”甄美嚎啕大哭，芝麻饼没了，小腿还被坏姐姐掐疼了，她转身就跑去找哥哥，“打打！打！！” 　　甄伟很想装作听不懂，可他妹虽然到现在还不太会讲话，无奈肢体语言太丰富了，一看这动作就知道是来搬救兵，让他这个当哥的去打甄珠为她出气。 　　问题是…… 　　他不敢啊！ 　　“毓秀来了！”甄珠一眼就看到了小伙伴们，扭头威胁道，“你知道该怎么办！” 　　行了，不用犹豫了。甄伟一把拽住妹妹就往外头走，可他妹胖啊，胖得跟猪崽一样的，加上又在奋力的挣扎抵抗，他费了老鼻子劲儿，累出了一头一脸的汗，才堪堪把他妹拖出院子。 　　“不不不不……”甄美可劲儿的挣扎着，眼见自己就要被拖出远门了，气恼之下一口咬住了甄伟的手。 　　甄伟好想哭啊，不过在哭之前，他决定先把他妹打哭。 　　毓秀几个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要说以前甄伟和甄珠吵架打架已经是家常便饭了，都看腻味了。哪怕每次获胜的人是甄珠也没啥的，毕竟他俩也就差了大半年，最关键的是，甄珠她还不是单纯的胖，她是壮。 　　可眼下看着甄伟跟他妹妹打架，已经七岁的甄伟居然没打过才两岁的甄美，这就有点儿耐人寻味了。 　　其实也不是打不过，是甄伟不敢下狠手，再怎么讨人厌，那不也是他妹吗？可等他发现苗家姐妹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后，他几乎要被讨厌的妹妹给气哭了，索性发了狠，也不管他妹怎么哭闹，硬生生的把人给强行拖走了。 　　直到这俩的背影已经成了远处的小点点时，依然还是能听到甄美那震耳欲聋的大哭大闹声。 　　“你们咋来了？咦，这不是来弟吗？”甄珠伸手捏了把来弟的脸颊，来弟已经放弃躲避了，就这么面无表情的看着甄珠。甄珠捏了两把，语带困惑的说，“每次我看到来弟，总觉得她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有好几次，我都感觉她在心里骂我。” 　　“得了，你想太多了，我看甄伟他妹妹才在心里骂你呢！”盼娣找了根板凳，把来弟拎过去靠墙坐好，“来玩皮筋吧，我好几天没玩了，快！” 　　尽管家里发生了那么多事儿，可小孩子的注意力还是很好转移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李桂芳这根定海神针尽可能的把事情往小了说，以至于盼娣觉得，也就是家里的活儿要她和姐姐多做一些，别的也没啥变化嘛。 　　甄珠很快拿来了皮筋，又因为毓秀不想跳，她跑到外头大喊了几声，不多会儿就跑来了三四个小姑娘，几人很快就玩开了。 　　** 　　就在小孩子们疯玩时，苗家院子里迎来了一茬又一茬的人，一直持续到半中午。 　　李桂芳下工以后，都被堵了好一会儿，问她咋回事儿。苗解放那边也是一样，都是疑惑咋生个孩子还能把腿给生没了的。他俩都尽量解释了两句，可大家还是没弄明白，索性苗解放就说他二姨子今明两天会过来的，到时候问吧。 　　医学方面的问题，普通人本来就是很难解释的，听都没听明白，更妄论还要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解释给别人听了。不过，有个问题却还是很好回答的。 　　就有人问：“苗大娘啊，那你这回掏了多少钱啊？上大医院看病贵吧？比卫生所贵好多吧？” 　　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到这事儿李桂芳那可真的是钻心般的痛啊！ 　　其实上卫生所看病也不能说便宜的。假如仅仅是拿些感冒、拉肚子之类的药，那当然是很便宜的，没两毛钱。要是打针就贵一些的，打一针估计就要五毛钱了。像打吊针就得看具体情况了，反正便宜不到哪里去。还有譬如说，何小红生第四胎时，算上催产针、分娩、住院，以及被何小花打了以后的养伤费用等等，全部算在一起，当时何家出了五块八毛钱的医药费。 　　然而，这还仅仅是卫生所，还只是生个孩子住十来天院而已。 　　至于何小红这一次，那还得算上手术费、输血费、住院费等等，至于打针挂吊瓶吃药啥的，跟前面那些相比，反而是小头了。 　　李桂芳心痛如绞，可旁边的人都盯着她看呢，她只能捂着心口难受得说：“别再跟我提这个了，哎哟，解放那婆娘哟！我前前后后花出去了六十八块钱呢！我攒了好多年的钱啊，全泡汤了！哎哟我的钱啊，钱啊钱……” 　　因为李桂芳心痛的表情太真实了，完全不似作伪，再说她对外的缺点也就是泼辣脾气坏，并没有人怀疑她说假话。 　　也因此，等李桂芳的话音落下，周遭爆发出了一阵不敢置信的惊呼声。 　　“啥？六十八块钱？我的娘哟！！” 　　“苗大娘你真给了那么多钱？你咋舍得呢？” 　　“你别是把苗光荣当初的抚恤金掏了吧？天呐，你还真的掏了？也是，你们孤儿寡母的，过日子也不容易，好不容易攒下的几个钱也给解放娶媳妇了。唉，这可真的是……” 　　“这也太吓人了，要么生不出儿子，要么生儿子那么大阵仗。咋能花那么多钱呢？我的乖乖，搁我家就不救了，有儿子就行了啊！” 　　…… 　　人群外头，何小花的心拔凉拔凉的。 　　昨个儿她妈就去苗家看过她大姐了，回来就是一通哭，还劝她别再提以前那些事情了，姐妹之间哪有深仇大恨的？又说让她有空去瞧瞧她大姐，摊上这种事情，哪个人受得了？尤其她大姐也才三十出头，人生还那么长，婆婆刻薄男人窝囊，眼下又缺了一条腿，往后的日子该有多难啊！ 　　何小花也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事实上她就是典型的家里老幺的性子。要知道，她跟何小军差了足足十年，在很多年里，她都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何家条件不差的，对闺女们也不苛刻，可以说她打小过得挺好的，哪怕最艰难的那几年，家里也不会饿着她。 　　要说磨难，大概就是从高中毕业开始相亲以后了，何小花明面上退婚的就有三桩，这三桩是已经订婚了又退婚的，等于说是阵势很大的那种。还有一些，见过面没瞧上眼的，第一眼瞧着还凑合但是后面发现不对的，临到订婚又谈不拢的等等情况，那就更多了。 　　这么说吧，她刚相亲时，毓秀才两岁半。而现在，毓秀都已经六岁半了。 　　前不久，何小花又说了一门婚事，条件啥的也就不说了，反正想也知道的，要是人家样样都好，咋可能看得上她呢？也就是何家这边放出风声去，说他们家不要彩礼钱，还能给做一整套被褥，再给做一身新衣裳，送她出门子。那头是第三生产队的人，平常没啥来往的，男方倒是没有特别重大的缺陷，就是吧，家里穷兄弟多负担重，底下还有好几个未婚的弟妹，本人小学学历，又矮又瘦，瞅着就不是个干农活的料，但是吧，他好歹是个男的，还是活的。 　　何小花已经不想折腾了，她就想赶紧把自己嫁出去。寻思着对方也没啥太大的毛病，家里人口碑也还行，反正都不是搞事的主儿，这样就行了吧。 　　然后，她想着趁午饭前来看看她大姐，就碰上了被人堵在半路上的李桂芳。 　　这本来也没啥的，问题就在于，她正好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咋能花那么多钱呢？我的乖乖，搁我家就不救了，有儿子就行了啊！ 　　呵呵，搁他家就不救了？有儿子就行了？ 　　何小花冷着脸转身就走，她也不去看她大姐了，径直回到家里，走到她妈跟前：“我不嫁了。” 　　“我的祖宗姑奶奶啊！你这又是咋了的？小花啊，你大姐二姐的事情已经够让妈操心的了，你就别再添乱了成不？这回又是为了啥？他家穷？那我让你爹再多给置办一身衣裳行吗？别闹了，你可以了，你也瞧瞧你自个儿，多大年纪了？哎哟我的花哟，就当是妈求你了！！” 　　冷不丁的听到这话，何母的眼泪落下来。 　　她也想不明白啊，老话说儿女都是债，她一共生养了两儿三女，两个儿子其实还行的，当然是没出息了点儿，可那又咋样呢？他们老俩口也没啥出息啊！大儿子何大军干活还是挺卖力的，也娶了妻生了娃，如今日子过得挺不赖的。小儿子成绩是惨不忍睹，可好歹小学总是能念完的，回头就让他也跟着下地干活呗，日子总归是能往下过得，好赖不算嘛。 　　再看仨闺女…… 　　大闺女前头连着生了四个丫头片子赔钱货，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腿给生没了。 　　二闺女结婚都七八年了，好不容易怀了一胎，孩子没了。 　　三闺女都二十好几了，说了无数次亲，说一回砸一回。这要是没看上悄没生息的砸了倒是没啥，可偏偏她好几次都是砸得惊天动地，能够在整个红太阳公社引起轰动的那一种。 　　本来以为这一回总算能把小闺女嫁出去了，毕竟对方是队上的人，知根知底的那一种，互相都知道家里是个啥情况，小闺女又是点过头的，只等着秋收过后，就给俩孩子办婚事。可谁知，小闺女又说不嫁了。 　　何母心态崩了。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拍着地面，哭得肝肠寸断。 　　“我上辈子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这一个两个的，尽知道给我找事儿啊！何小花你要是不嫁了，我就一头撞死在你跟前！你就说，嫁不嫁！” 　　何小花冷漠脸：“不嫁。” 　　“你个死孩子！！” 　　“他说了，要是让他摊上我大姐这样的媳妇，他就不费那个钱救了，横竖有儿子就行了。”何小花的语气里满是冰冷，“你听听，他把我当成啥了？生儿子工具？生完就丢？那我为啥要嫁给他？图他穷？图他矮？图他不把我当人看？” 　　“这……这里头是不是有啥误会啊？” 　　何小花冷冷的看着她妈：“反正我不嫁，你要是逼我嫁，我今个儿就吊死在家门口！” 　　换作别人说这话，多半人是不在乎的，明显是说出来威胁人的。可何小花是一般人吗？摸着良心说，何母其实不是很担心她小闺女真的去寻死，可她生怕她小闺女拿刀去把那人砍了。 　　艰难的咽了咽口水，何母默默的从地上爬起来：“那行吧，我让你表婶去那头支会一声。”顿了顿，她又问，“那你今个儿看没看过你大姐？要是没去就算了，明个儿再去，小梅今个儿没来，明个儿应该会来的。” 　　何小花没再搭理她妈，憋着气回了自己那屋，连午饭都没吃。 　　讲道理，这回退婚是何小花自己想主动退，对方完全没这个意思的，因此不管怎么说也不能怪到何小红头上去。可何小花咋想心里都不是滋味，理智上说，她甚至应该感谢她大姐，要没她大姐这事儿，她还不知道她对象这么不是东西。可就算避开了这桩祸事，她还是感谢不出来，完全不感动，只觉得心情糟透了。 　　想想两个姐夫。 　　大姐夫长得人高马大的，是侍弄庄稼的好手，哪怕人憨了点儿，可家里条件多好啊，还是烈士家庭的独子，以后家里的一切都是他的。 　　二姐夫论长相是不如大姐夫的，但人家是公社干部家庭出身，学历高工作好。虽说不是独生子，不过家境是真的好，还是家里受宠的那个。关键是对她二姐是真好，俩人是自由恋爱结的婚，婚后多年无子，二姐夫也没说什么。 　　其实仔细想想，她大姐夫对她大姐也好啊！六十八块钱，说给就给了。甚至那个刻薄至极的婆婆，别管她嘴上逼逼了啥，看人不能光看她说了啥，得看她干了啥。事实上，生了四个孙女她没咋样，出了事儿她也给钱了，这就可以了！ 　　何小花悲伤的哭了，她倒不是看上了姐夫，而是替自己的未来伤心，咋想嫁人就那么难呢？她这辈子还嫁得出去吗？ 　　…… 　　又往后一天，何小梅提着一袋子营养品回到了久违的第三生产队。 　　自打上回在娘家落了胎，她就再没回来过。一方面是夫家那边对她很是不满，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自己不想回来。最开始是因为怕触景伤情，后面却是想要避开她大姐了。 　　她大姐啊！可真是个能耐人！ 　　连着生了四个闺女不算啥，别的地方还有五朵金花呢。可她大姐却把婆婆说成了黑心黑肝的夜叉，非说生了闺女会被丢到山上喂狼，结果她就忍不住…… 　　帮了一次就有第二次，可她不敢再帮下去了。卫生所已经不是原先的卫生所了，以前就她一个护士，医生还不是坐班的，多半是这边有处理不了的问题，医生才会来的。而且晚上肯定没有医生值班，卫生所等于是她的一言堂。可最近这一两年里，卫生所多了长驻的医生，还多了个小护士跟她轮流值班，她怕啊，再来一回她可不敢保证一定不会叫人瞧了去。偏生，她大姐是个听不懂人话的，又或者说，人家听得懂，就是丝毫没管她的感受和立场。 　　幸好，她大姐终于生了儿子。 　　何小梅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拎着编织袋就要往苗家去。结果快到时，远远的看到了她妈和她妹的身影，索性等了等，母女仨一起进了屋里。 　　苗家院子老热闹了，就算农忙也抑制不了大家伙儿八卦的心。 　　当然，会这个时候来苗家的，肯定是不用下地干活的，又以老年妇女为主，反正一眼望过去，多半都是李桂芳、何母这个年龄段的。 　　今个儿，招娣和盼娣一大早就跑出去了，毓秀和来弟没走，俩人都待在东屋里，毓秀写作业，来弟坐门槛上看人。她俩之所以宁可待在家里遭受中老年妇女的噪音污染，也坚决不去甄家的原因特别简单，因为起码中老年妇女不用动手，而甄家那边，甄珠和甄美一言不合就开打。 　　甄珠和甄伟打架是无所谓的，他俩有分寸，从不牵连到无辜群众。可甄美太小了，打起架来又特别虎，来弟昨个儿下午就被甄美撞到了，差点儿没给她压死，今个儿她说什么都不去了。 　　于是，来弟就看到了何小梅，那个将她和甄美一手调包的何小梅。 　　说起来，这还是她头一次看到何小梅，认出人倒是不难，一则何家姐妹模样起码有六七分相似，二则何母和何小花都在呢。 　　来弟坐在门槛上，托着腮帮子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何小梅，她知道原文里何小梅一生无子，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要是从未怀过，那就是不孕，可何小梅曾经怀孕又流产过，基本上排除了这个可能。然而，因为原文里至始至终也没下过断言，作为曾经的读者，来弟索性粗暴简单的给何小梅下了判断：造孽太多，遭报应了。 　　何家母女三人进院子时，来弟看到了，其他人也发现了。 　　“小梅啊！你这是来看你姐姐的？我都听说了，听苗解放说，多亏了那时候有你在，要不是你立马喊了拖拉机送你姐姐去医院，保不准连小命都得丢了，是吧？哎哟，那你可是你姐的救命恩人了。” 　　“家里有个大夫真好啊……护士也一样，谁不知道你是咱们公社最能耐的？有个小病小痛直接找你就行了，找啥医生呢，你不就是？” 　　“对了，婶儿问你个事儿，为啥你姐生个孩子还能把腿给生没了？啥情况啊？” 　　何小梅知道她肯定要被问到这事儿的，提前打了腹稿。那些晦涩难懂的专业名词，她直接就没提，只大概的解释了一下，是因为大出血的缘故导致了截肢。听到那些大娘婶子问以前咋没听说过，她也耐着性子说了：“我姐这次算是运气好的，她本来就在卫生所，正好那天有拖拉机要去城里拉货，加上医院那头医生们都在，这才救下了她一命。你说别的……这要是在家里生，一旦大出血就没命了，还有啥截不截肢的。” 　　卫生所没用的，就他们那个小卫生所，一点儿抢救设备都没有的。就不说别的，大出血你得输血吧？抱歉，没有输血的设备。 　　那这还是在卫生所，起码有医生护士。假如是在家里生的娃儿…… 　　其实，就算何小梅这么说了，这些大娘婶子还是没听懂。可就算没听懂吧，她们也不好明着说出来，眼见其他人都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立马也装着听明白了，心底里暗暗念叨着何小梅说的那些话，盘算着回头好跟其他人说道。 　　要说谁听懂了，估摸着也就只有来弟了。 　　来弟她想起来了！以前看过的社会新闻里有啊！ 　　不就是羊水栓塞吗？ 　　当然喽，知道一个名词并不代表她就知道这里面的原理，她又不是学医的，只大概明白这种概率非常之低，好像是说，十万个孕妇里最多也才四五个。而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死亡概率却是极高的，尤其在医学水平低下的地方。 　　何小梅说的对，之所以大家没听说过，是因为一旦出事人就死了。既然人都死了，就没啥其他并发症的问题了。也就是何小红了，正好人在卫生所，护士还是她妹妹，估计当时就是何小梅眼见情况不对，当机立断要求送去医院，正好陪同的苗解放是个二愣子…… 　　所以，这到底算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呢？ 　　这种小概率事件都能被何小红碰上，要来弟说，还是得归咎于造孽太多了。 　　没人会去注意一个两岁的小丫头片子，尤其这娃儿还是个天然没有存在感的。那些大娘婶子们，有些是真的忙里偷闲跑出来的，这种打听完之后就跑了。还有一些不算特别忙，就帮着开道，引何小梅进屋，还抢着说：“小红啊！你看，谁来了？你的救命恩人呢！” 　　何小梅还摆了摆手，解释说她就是帮着送人去医院，动手术的是大医院里的医生，她连进手术室当见习护士的资格都没有。 　　结果，她的话音才刚落，就一样看到了半躺在屋里床上的大姐。 　　该怎么形容呢？ 　　她大姐看向她的眼神是直勾勾的，里面充满了无数负面情绪。 　　绝望、不甘，还有浓浓的怨毒和恨意。 　　何小梅头皮发麻。 第048章 　　算下来, 何小梅有足足一年半没回到第三生产队了。 　　前年的腊月里, 就在何小花的订婚宴上，何小梅为了救下被李桂芳推倒的大姐何小红，意外导致流产。 　　何小梅没想到多年不曾怀孕的自己居然怀上了, 何小红也没想到偶尔一次疏忽大意会导致来弟重病。李桂芳是脾气大，不过下手也是有分寸的，那会儿是腊月里啊, 何小红穿得特别多, 就算她一把将人给推倒了, 最多也就摔出个淤青来，出不了大事的。可谁能想到呢？何小梅护姐心切, 硬生生的冲出来托了一把, 结果…… 　　平心而论，这真的只能算是一次意外, 谁都预料不到的那种。 　　可何小梅婆家那边，却是忍不住埋怨起了何家。没办法, 谁让何小梅是回去参加亲妹妹的订婚，还是为了护住亲姐姐才出的事儿，她婆家尽管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却还是迁怒了何家。 　　不过何小梅却不怪她姐姐, 她始终认为她姐是无辜的，跟她一样都是受害者。再说姐妹同心, 那不是外人三言两语能挑拨得了的。只是, 随着她姐第五次怀孕, 她却是真的怕了，怕死了她姐再动起换孩子的心思来。她只能被迫选择避开她姐，甚至为此连正月里都不曾回过娘家。 　　再然后…… 　　“姐。”何小梅顶着压力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了何小红的床前。与此同时，何母和何小花也跟着走上前，何小花看起来还是有些不痛快，索性站在何母身后，低着头不吭声。 　　可很显然，何小红压根就没注意到别人，她的眼里只有她亲爱的好二妹！ 　　“你调到镇医院去了？” 　　饶是何小梅已经看出了她姐眼里的怨怼，却还是没想到，她姐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微微愣神后，她点了点头，道：“嗯，手续已经办得差不多了，从八月份开始正式上班。” 　　何母惊了：“啥意思？小梅你要去镇医院上班了？可你上回不是还说，这事儿没戏了吗？” 　　所谓的上回，其实就是两年前，也就是来弟出生前后那段时间。本来何小梅的希望是很大的，谁知道何小花突然发了疯，在卫生所痛打何小红，而后李桂芳又不依不饶的把事情彻底闹大，就不说第三生产队了，那段时间整个红太阳公社都在谈论何家姐妹的事情。托大姐和三妹的福，何小梅调职一事彻底搞砸了。 　　可此一时彼一时，镇医院那头一直很缺护士，毕竟现在护校少得很，毕业生又都爱往县里、市里的大医院去。作为镇医院，其实是非常尴尬的，完全没办法跟县市的大医院争抢人才，只能从底下公社里的卫生所招人。本来，这事儿咋样都轮不上何小梅的，她只是运气好去护校培训了两年，哪怕技术不错，错过了上次的机会，也没啥指望了。谁知道正好摊上何小红难产大出血，何小梅心系姐姐，一看情况不对，立马要求送去医院，人被救回来了，何小梅也因此被上头记住了。 　　其实，换做别的病患，医护人员是不敢这样随便做主的。 　　难产大出血的死亡率太高太高了，就算送去医院，也几乎不太可能被救回来。可到时候，要是人没救回来，医药费却得让病患出，这是绝对会闹出大纠纷来的。也就是何小梅了，她一口咬定非要救人，正好苗解放是个糊涂的，见小姨子坚持，也就听她的，她咋说就咋样，甚至连人都没管，而是听从吩咐回家拿钱。 　　整个流程下来，何小梅确实担得上一句当机立断，加上她专业技能的确不错，人又吃得了苦受得了罪。这不，还在何小红住院期间，镇医院就找她谈过话，让她尽快办理手续，入职镇医院，还是正式工。 　　何小红什么都知道，她听到了，后来也找医生确认过了。可她想不通。 　　等何小梅简单的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后，还在屋里的几个大娘婶子纷纷给她道喜：“那你以后就是大医院的护士了？正式工？那你岂不是比你男人还厉害？他只是公社的干部啊！” 　　“人家小梅本来就厉害啊，你看她在卫生所待了那么久了，有谁说过她一句坏话没？都说何大夫人美心善，打针又快又好，对孩子还特别耐心，看到孩子哭了还会哄……啧啧，镇医院的领导还是很有眼光的。” 　　“小梅我问你啊，你这调去了镇医院，工资涨了没了？” 　　要说原先只是笑着恭贺，听到这个关键问题，别说那些大娘婶子了，连何母和何小花都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她。何小梅心知这乡里乡亲的，可不知道啥是避讳，偏这个问题还不好含糊带过去，迟疑了一下索性说了实话：“镇医院算是县人民医院下属的，我拿的县里七级工资，一共二十五块七毛八分。” 　　“我的乖乖！” 　　一屋子的人全都惊叹了起来，眼睛都发亮了，片刻后又一叠声的夸起了何小梅，还羡慕起了何母。 　　何小花也很高兴，她从昨个儿起就一直板着脸，哪怕想退婚的人是她，她也还是不高兴。可眼下，听说二姐调职去了镇医院，哪怕依旧还是个护士，那身份地位也大不同了。何小花不禁想起了她第一个订婚对象，那就是她二姐帮着介绍的，当时觉得不如李兰香的对象，如今想起却是懊悔不已，记忆里的那个人完美到不真实。 　　可惜，那人三年前就结婚了。何小花倒还不至于去破坏人家家庭，她想的是二姐既然能介绍一个，就能介绍两个。她那些个破事儿，兴许在红太阳公社不是什么秘密，可镇医院那边却不一定听说过。再说了，她大姐也生了儿子了，怎么着都破了何家女只会生赔钱货的谣言。这么一想，她还是很有希望嫁出去的。 　　有这个事儿打岔，屋里方才那凝重的气氛倒是彻底散了，大家伙儿都喜气洋洋的，仿佛调职去镇医院的是自家人。 　　显然，何小红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她脸色愈发难看了起来：“你们啥意思啊？知道的说你们是来探病的，不知道还以为是来贺喜的！” 　　其他人面上均闪过一丝尴尬，有个平常比较能说会道的婶子忙开口打圆场：“解放媳妇你说岔了，咱们可不是来道喜的？恭喜你生了个大胖小子，瞧瞧这孩子长得多好啊，回头长大了肯定像他爸，好模样！” 　　“对对，你看这眼睛鼻子的，可不是像解放吗？个头肯定也像他，个子高体格壮，一看就是种庄稼的好手！” 　　夸孩子这种事儿，中老年妇女自是擅长得很，从头到脚都夸了一通，把这个出生才半拉月的小婴儿夸得那叫天上有地下无。然后，所有人就发现何小红的脸色随着她们的夸赞越来越难看了，最终那些个脸皮薄的先撑不住了，随便扯了个借口开溜了。 　　有一就有二，很快西屋这边就只剩下了何家母女四人，以及躺在摇篮里的小婴儿。 　　“这孩子倒是乖，睡得真香。”何母尴尬得笑了笑，走过来瞧了眼孩子，之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索性继续盯着孩子猛瞧，仿佛这孩子是稀世珍宝一般。 　　何小红面沉如水：“何小梅我问你，我的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大姐……”何小梅叹了一口气，耐心的将刚才已经对其他人说过的话，又重新讲了一遍。这一次，她更细心了，尽可能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解释，并且语速很慢，反复的解释了三遍后，才迟疑的问，“你听懂了吗？” 　　疑难杂症本来就很难对不懂行的人讲，要是对方原就是个通透的，那兴许还好办。关键是吧，何家三姐妹的学历是成反比的。老大何小红才小学学历；老二何小梅起码念完了初中，又机缘巧合得以去护校进修了两年，勉强可以算是高中学历；只有老三何小花才是正经的高中学历，且她的成绩也还可以。 　　要让一个才念过几年小学的人，理解这种发病率极低，堪称小概率事件的罕见病，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为啥其他大娘婶子听何小梅说了一遍就听懂了？因为她们不懂装懂啊，不然其他人听完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自己则反复询问咋回事儿，这多丢份呢！再说了，别人那是凑过来听个热闹，懂不懂也就那么一回事儿，反正只要记住了何小梅的话，回头能拿几个词跟别人闲聊时显摆一下就可以了，压根就没人真的有那么旺盛的求知欲。 　　可何小红不同，她是当事人，她没办法接受这种事情。 　　何小梅努力的解释了，可何小红依旧目光冰冷的看着她，半晌后，又开了口：“你就编吧！生个孩子咋可能把腿给生没了？还能不是你送我去医院的时候，撞车子了？肯定是这样的，你就是不肯承担责任，故意胡乱编个故事出来诓我！” 　　“不是……大姐你啥意思啊？哦，你是说，我让拖拉机载你去镇医院的路上出了车祸，是这个意思吧？大姐，做人要有良心，我咋就编故事了？拖拉机手就是咱们公社的人，你去问啊，你问他就知道了，哪有这种事儿？” 　　“良心？你跟我扯良心！”何小红气得拿拳头捶床板，“那你说啊，我的腿到底是咋没了的？你说啊！” 　　“你难产，你生孩子的时候大出血了……” 　　“我不要听你讲故事！你随便逮个人问问，有没有人听说过生孩子还能丢了一条腿的！对，我是难产了，我是大出血了，那不是救回来了吗？我的命不是被医生保住了吗？那为啥还要给我把腿锯了？” 　　何小红说着说着，忍不住哭了出来。 　　从出事到现在，已经有大半个月了，可她一直没办法接受这个事情。一想到自己少了一条腿，以后再也没办法像正常人那样走路、跑步了，她整个人都崩溃了，完全没办法平静下来，更无法接受这个惨烈的事实。 　　其实何小梅已经很努力的解释了，可她不想听，她拒绝接受生孩子少条腿的事情。 　　“反正现在你咋说都行，我又知道个啥呢？那时候，我人在卫生所生孩子，直接就晕过去了，我咋可能知道中间到底出了啥事儿？反正等我醒来，人家就告诉我，我的一条腿没了！！你说，你说这到底是回事儿？肯定是路上撞车了，都是你的错！！” 　　“还说我没良心，你何小梅才是没心没肝的坏东西！你为啥不保住我的腿？就因为你，我的腿没了，没了啊！你呢？你调职了，你终于能去镇医院了，你还涨了工资，所有人都夸你好。很得意是不是？还要我把你当成救命恩人……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何小梅！！是你害我没了腿，就是你害我的！你赔我的腿！！” 　　…… 　　七月里，就算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太阳依旧晒得很。 　　可何小梅却觉得浑身冰冷，整个人都是木的，她连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出了苗家都不记得了，反正等她回过神来，就已经在何家院子里了。 　　“小梅啊，你大姐说的那些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她就是太难受了，才乱说的。”何母边说边叹气，作为一个母亲，肯定是希望自己的儿女和和睦睦的，哪个有困难了，其他几个也好拉拔一把。原先吧，虽说各家各户都不算太宽裕，不过倒也还算和气，最多也就是小儿子何小军太淘气了点儿。谁曾想…… 　　“妈！你就老和稀泥！谁对谁错，你以为大家伙儿不知道还是咋的？实话实说啊，凭啥老护着她？她是家里的老大，结果你看呢？一天天的干得都叫啥事儿，我几次搞对象都是她给我搅合了的，这次也是！还有二姐肚子里的娃儿，也是让她给撞没了的。她这种人，谁沾上谁倒霉，趁早躲远点儿才叫好！” 　　何小花气死了，本来她看着大姐已经那么惨了，也就不想怪对方了。万万没想到啊，她大姐还能极品到这个地步，谁都知道这次的事情她二姐居功至伟，她大姐竟然把救命恩人指着鼻子骂了一通。 　　说完了亲妈，何小花又安慰起了她二姐，努力让她二姐明白，妈只是不想破坏姐妹之间的感情，不是故意偏心眼儿的。还拍着胸口保证说，一定站在她这一边。 　　“今个儿太晚了，我还是先回去吧。” 　　然而，甭管何小花咋说，何小梅都是一副被伤透了心的模样，很快就告辞离开了。 　　等她一走，何小花又不高兴了：“我刚才特地说了我这次的对象也叫大姐给搅合黄了，为啥二姐都不问问是咋回事儿？她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你就行了吧！都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了，你还记着……得了得了，我还得去问问你老婶，退婚那个事儿到底咋样了。最好是能没啥动静的退掉了事，反正也没还办订婚酒。这要是再闹腾出去，咱们老何家真的不用做人了。” 　　“他还能闹出啥事儿来？这事儿明摆着是他不厚道！” 　　何母看着气红了眼的小闺女，又想了想刚才离开时满脸心碎的二闺女，以及人在苗家绝望崩溃到满脸怨毒的大闺女，最终只能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乡下地头别想有秘密，尤其像这种本来就备受关注的事情。 　　那些个大娘婶子虽然在何小红发飙之前就都找借口离开了，可事实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走远了，有些仅仅只是出了何小红所在的西屋，走到院子里磨磨蹭蹭的就不愿意走了。还有些更能耐，直接去逗弄来弟，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行为，实则人家可一直盯着西屋那边呢。 　　何小红发飙时，嗓门震天响，当然跟她婆婆李桂芳是没得比的，可西屋的门仅仅是虚掩的，都不用费什么劲儿，就能把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都不用说那些刻意凝神细听的大娘婶子们了，连坐在门槛上思考人生计划未来的来弟都听了个七七八八的。来弟惊呆了，为何小红那奇葩到了极点的逻辑点了一排蜡。 　　平心而论，来弟很反感何小梅的。要说何小红换孩子，还能勉勉强强的扯到母爱这事儿上头，那何小梅呢？姐妹情深？ 　　呸—— 　　再想到何小梅还是个医护工作者，简直就跟吞了苍蝇一样恶心。来弟以前是觉得，医生护士老师之类的不过是个职业，没必要出个啥事儿就上升到道德层面上，甚至牵连到整个群体。可就这个事儿而言，她真的很难平心静气，只要想到何小梅是个护士，却偏偏做出了这种造孽的事情，实在是厌恶得很。 　　最可怕的是，她居然还比原书中更早了一两年调职去了镇医院。 　　来弟记得，原书里何小梅是迟早会去镇医院的，但肯定不是何小红生孩子的这一年。而是要再往后一些，据说是何小梅赶巧救了一个退休老干部，那老干部本身倒是不值得一提，偏有个出息的儿子。对方感激她，特地登门拜访送了重礼，可何小梅愣是表示这是她作为医务工作者该尽到的义务，坚决不收。也因为这样，对方被深深的感动了，想法子将她调到了镇医院，算是还了这个人情。 　　转念一想，来弟觉得现在这样也挺不错的。因为少了个所谓的后台，何小梅应该不可能像原书里那样把事业干得风生水起了，哪怕后台并没有怎么帮助她，有个名儿让她借用也够了。 　　乐观的来弟很快就将何小梅调职一事抛到了脑后，毓秀也完全没在意，事实上她还不是很明白卫生所和镇医院的区别有多大，她又没去过镇医院，再说与其关心这事儿，还不如多写两页暑假作业。 　　比起这俩淡定姐妹，队上其他人却是激动坏了。 　　就不说别人了，连李桂芳下工后从别人处得知了这个消息后，也是惊叹不已。在她看来，能去镇医院当护士，可不是老何家祖坟冒青烟了吗？可惜呀，老何家生闺女也太不稳定了，好的好差的差，差距也太大了。 　　李桂芳属于整个第三生产队消息较为灵通的那一种人，其实她本人倒不会故意去打听什么事儿，可架不住人家都爱跑来跟她叨逼。 　　别的事儿且不提，何小梅调职去镇医院这桩事儿，跟苗家多少能沾上边。谁让李桂芳儿媳妇是何小梅的亲姐姐呢？还有就是，何小梅之所以能够调职成功，也是因为何小红生儿子难产大出血了。 　　很难得的，李桂芳在路上碰到何母时，冲着她露了个笑脸。 　　何母：…… 　　吓得瞬间夺路而逃，全然忘了她本该跑去小闺女对象家掰扯道理。 　　一次示好没成功，李桂芳索性在她屋里的大木箱子里翻找了半天，心痛地选择了一对小号的搪瓷缸子，拿着去了何家。甭管咋说，人家闺女救了她儿媳妇的命，哪怕儿媳妇是很糟心没错啦，那也是她家的人。 　　这年头，能拿出去一对簇新的搪瓷缸子，哪怕是小号的，那也称得上是一份不薄的礼物了。 　　何母颤颤巍巍的接过了东西，哭丧着脸问她咋了。 　　李桂芳是真的想示好，而不是想要吓死救命恩人的亲妈，遂平心静气的解释了两句，又道这对缸子正好能当做何小花的嫁妆。 　　本来，何小花听说李桂芳来了，立马就躲回了她自己那屋。等她贴着门板听了几句后，自觉没啥危险，就又出来了。结果，就听到了李桂芳最后那句话，顿时一屁股坐到了门槛上，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哭开了。 　　于是，李桂芳又被迫听了一耳朵八卦消息，等回家时，忍不住在饭桌上叨逼了几句。 　　“解放啊，你那小姨子，就是何家那小闺女哟，她又退婚了。这回是她想退婚，人家不乐意，说啥都不同意，两边正闹着呢。” 　　“这回又是为了啥？”苗解放呆住了。 　　“唉，还不是你媳妇造的孽。”李桂芳把缘由简单的说了一遍，不住的摇头叹息，“我寻思着，那小子可能就是说话没过脑子。不过吧，何小花不愿意嫁倒也没啥好说的，嫁人不就是图他心里有你吗？这以后真要是摊着事儿了，那兴许就是另外一个说法了，可咋能啥事儿都没发生，先把话说出去了呢？” 　　李桂芳也是想不明白，她只能认为对方可能出娘胎时忘了把脑子捎带上了，咋就能蠢到这个地步了呢？还是又蠢又毒。 　　“不能嫁。”来弟随口嘟囔了一句。 　　“哟，小傻子也知道这种人不能嫁？”李桂芳低头瞧了她一眼，兴许是觉得跟来弟说话太跌份，又抬头跟三个大些的孙女道，“你们也记住了，姑娘家嫁人很重要的，一定要擦亮眼睛，可不能随随便便找个男的嫁了。真要是那样的话，回头在婆家吃了亏受了苦，我可不会给你们做主。” 　　招娣、盼娣、毓秀，三人齐刷刷的抬头看向她们奶，用表情诠释了一把“没听懂”。 　　李桂芳很快就放弃了说教，而是直截了当的说：“我的意思是，以后你们要嫁谁，必须经过我这一关！我要是不同意，你们谁也不准嫁！记住了吗？” 　　“记住了。”招娣一本正经的点头，满脸严肃。 　　“哦。”盼娣翻了个大白眼，继续低头吃饭。 　　“好的奶，奶说的没错。”毓秀依旧是最捧场的那个。 　　来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正打算开口说话时，却被李桂芳一个用力，愣是摁头到了面碗里：“吃你的！小傻子还想嫁人呢？我琢磨着，起码也得二十年后！” 　　说句良心话，来弟没想那么早嫁人，哪怕二十年后好了，那她也才二十二周岁，还是个宝宝呢，嫁个屁啊！可话是这么说的，道理却是另外的道理，她可以不嫁，但是她奶不能说她嫁不出去。 　　没等来弟怒目而视，众人纷纷吃完饭下了桌。 　　暑假里嘛，尽管不用上学了，可每个人的事情其实都不少的。 　　因为何小红少了一条腿的缘故，下地干活挣工分那是别想了。事实上，她连家务活儿都彻底没法干了，甚至于还需要别人来照顾她。 　　李桂芳和苗解放要忙着秋收的事情，实在是无力分心，只能让招娣盼娣顶上去，而毓秀自然还是负责盯着来弟。 　　“盯着”来弟。 　　来弟看着眼前这个，写一会儿作业就盯她一眼的女主姐姐，只觉得腮帮子疼。她想说自己很老实的，不吵不闹不乱跑，更是闯祸的绝缘体。可显然，就她如今这个年纪，还不足以说出这些话来，没奈何，她只能装作啥都不懂的懵懂模样，老老实实的坐着想事儿。 　　只这般，一晃眼七月份就过去了。 　　原本，七月里是来弟的生日，可惜家里人太忙了，压根就没人记得这个事儿。及至都八月份了，李桂芳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了这个事儿，煮了个鸡蛋给来弟吃，还往她手里塞了一块糖，哄她说：“今个儿是你过生日，吃吧。” 　　来弟：…… 　　你以为我是真的傻吗？都过去半个月了！ 　　“吃！”来弟笑眯眯的接受了这份迟来的生日礼物，一点儿也没暴露她穿越女的身份。 　　李桂芳满意的拍了拍她的脑子，笑着点头：“可真是个小傻子。” 　　上了八月里，天气热得简直像是孙猴子又把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给掀翻了。好在，地里的收成相当不错，又因为老天爷给面子，晒谷子的那几日，天天都是艳阳高照。不过，等一切都完事后，倒是连着下了几天雨。然而，都没等大家伙儿凉快几日，天气就又一次热了起来。 　　可这一回，哪怕天气再怎么热，河里都没了小孩崽子。 　　这年岁小的孩子是不敢往河里去的，就算真要玩水，那也是去小溪边的。只有那些已经上了学的孩子们，才会嫌弃小溪里玩水不痛快，非要像那下饺子一样的往河里去。哪怕各家各户的大人千叮咛万嘱咐，小孩崽子们也照去不误，打骂都不起作用。 　　然而，眼下已经是八月下旬了，临近开学的日子。 　　为啥河里没了人？因为不上学的孩子没胆子去，上了学的孩子们则忙着补暑假作业呢。 　　虽说这年头的暑假作业没有后世那么夸张，可凡事都要对比着来。暑假作业是没有后世那么多，他们平常的家庭作业也很少啊。从比例上来看，是差不多的。也因此，面临这“一大堆”的假期作业，熊孩子们心态崩了。 　　一年级升二年级的那帮孩子还行，很显然老师们没打算为难那些才刚念书的学生。可二年级升三年级却是要不得了，作业又多又杂，居然还有预习作业。 　　到了这个时候，毓秀就高兴了。因为她热爱写作业，别的同学是眼看着八月就要过去了，这才哭唧唧的忙着写作业，她却是在七月中旬之前，就已经将作业写完了。 　　“毓秀你写了半个月？咱们的作业那么难吗？”盼娣一面心急火燎的补作业，一面惊恐的问道。 　　毓秀觉得假期作业一点儿也不难，反正她不觉得难，至于为啥会写半个月…… 　　“作业为啥要急着写？慢慢来不就好了？我都是瞅着卓凡哥哥没空搭理我时，才写了作业。每天就写一点，慢吞吞的写，字写得端正一些，最好别用橡皮擦，不然卷面就不整洁干净了。”毓秀慢吞吞的解释着。 　　盼娣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没错啊，毓秀说的那个话一点儿错都没有的。暑假作业为啥要火急火燎的写？放假足足两个月呢！毓秀的逻辑是，她不着急，她磨磨唧唧的写着，虽然不能保证数量，但是可以保证质量。再说了，她为啥要保证数量呢？她有的是时间。 　　可问题是，别人都跟她完全相反。大家其实也觉得暑假作业没必要着急写，所以就大玩特玩疯玩，直到一口气玩到八月底了，眼瞅着离开学没几天了，就开始哭着写作业，那可真的是火急火燎，恨不得没日没夜不吃不喝的尽快写完。 　　其实相对而言，盼娣还是好的。 　　她成绩不错，再就是她平常要干不少活儿，有时候好不容易把活儿干完了，却发现时间不上不下的。想玩吧，估计其他小伙伴儿都回家去了，不玩吧，可活儿都做完了。权宜之下，她写起了作业。也因此，她补起来还是挺容易的，起码不像她大姐那样边哭边写。 　　苗·边哭边写·招娣。 　　招娣好惨一孩子啊，她明明是家里的大姐，脑子却是垫底的。她原本就功课很差，隔了两个月没翻书本，那是真的将老师教过的知识彻彻底底的还回去了。偏生，她暑假作业一个字都没写，翻开来就是簇新的。最可怕的是啥呢？作业是新的，她感觉上面的字和题目也是全新的。 　　全、都、不、认、识。 　　写着写着，招娣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甄珠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神奇的一幕。招娣哭着，盼娣写着，毓秀跟来弟一起托着腮帮子看着两个姐姐。 　　“你俩咋了？哇！胖弟你居然没写作业啊！！”甄珠惊呆了，她还特地凑上前，抢走了盼娣手里的作业，唰唰的翻了起来，“这个没写！哇，那个也没写！哇哇哇……” 　　于是，盼娣一个没忍住，抬手给了甄珠一个脑瓜崩：“你能耐！你厉害！你难不成都写完了？” 　　“上个月就写完了。”甄珠捂着脑门，委委屈屈的说，还警告道，“我跟你说，这要是甄伟打的我，我一定把他捶进土里打！” 　　盼娣对甄伟提不起丝毫兴趣来，只揪着作业的话题不放：“为啥你都写完了？你跟毓秀一起写的？” 　　没等甄珠开口，毓秀先摇了摇头：“没有，我在家写的。” 　　“我也是在家写的，我哥看着我写的。”甄珠鼓着腮帮子告状道，“我哥可凶了，他在毓秀面前像一个真正的好哥哥一样。等毓秀一回家，他就凶我，吼我，冲着我咋呼！我要是不写作业，他就让妈妈不给我吃饭，还抢走了我的糖果果！” 　　这下，轮到毓秀惊呆了，不敢相信她的卓凡哥哥居然是这样的。 　　盼娣也不信：“你编的吧？甄卓凡会这样？” 　　“那你说，我为啥在上个月就把假期作业给写完了？”甄珠翻了个大白眼，那表情像极了盼娣，几乎一模一样。 　　“好像有点儿道理……”盼娣陷入了思考之中。 　　一旁的招娣哭着哭着，就停了下来，问甄珠：“珠珠你可以把作业借给我抄一抄吗？” 　　“好啊！” 　　“不行！”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甄珠和盼娣深情对视。 　　盼娣正色道：“作业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不可以借别人的来抄。你要是敢抄作业，我回头就告诉唐老师去！” 　　甄珠无辜的看着她，又看向招娣：“哦，那我不借你了。” 　　毓秀跟着点点头：“对的，不能借作业。” 　　招娣委屈极了，她决定还是继续哭着吧。哭着哭着，作业也去了一些，可她怎么也赶不上盼娣的速度，等盼娣也把作业搞定后，她这边还剩下一半没写完：“怎么办啊？哇呜呜呜，老师要骂我了……” 　　盼娣态度格外坚决，她看着胸前的红领巾，坚定的要求招娣自己写，还让毓秀不准帮忙。毓秀本来也没想过要帮忙，她根本就不是那种乐于助人的性子，很是干脆的答应了盼娣的要求后，又临时想起了一个事儿，对盼娣说：“二姐，卓凡哥哥说，三年级算术要教乘法除法了，你背了九九乘法表吗？” 　　——那是个什么东西？ 　　尽管满心的困惑，盼娣还是崩住了：“没背，要不你指给我瞧瞧，我瞅两眼。” 　　毓秀转身找出了自己先前抄的九九乘法表，递给了盼娣：“就是这个，卓凡哥哥说要背下来。” 　　作为头一次看到九九乘法表的人，盼娣实力懵逼，拿着纸看了半天，她抬头问毓秀：“你没逗我？这些要背下来？” 　　“嗯，卓凡哥哥是这么说的。”毓秀很肯定的点头，临时又添了一句，“珠珠也背了。” 　　“珠珠也能背下来？”盼娣内心无比震惊，又一次低头看，还是感觉扑面而来的绝望。 　　毓秀想了想，边回忆边解释：“我们背了好几年了，我在上小学之前就背得差不多了，只是不太流利不熟练。珠珠好像是这个暑假才背完的，她早先还跟我说，卓凡哥哥吓唬她了，我不信，可她的确背下来了。” 　　“哦，那就是甄卓凡吓唬她了。”盼娣还是很震惊，盯着一张纸看了半晌，不得不开口，“毓秀你这个……借我抄一份。” 　　“送你好了，我已经倒背如流了。” 　　盼娣微笑不语，她是想感谢毓秀的，但是这真的太打击自信了啊！！ 　　事实上，三年级远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美好。确切的说，一二年级属于低年级，老师们多半都是抱着带孩子的心态来教的，就算作业没完成，或者考试没考好，也多半都是一笑而过，并不会揪着不放的。可一旦上了三年级，情况就彻底变了。 　　九九乘法表只是个开胃小菜，两位数加减法正在等着他们，还有简单的四则运算，时分秒的认识，口算、珠算等等，以及测量方面的知识，例如长度单位进率、重量单位进率、货币单位进率。 　　讲道理，这里面反而九九乘法表是最容易的，因为这个只考记忆力，跟智商高低基本上没太大关系。 　　别的东西就比较复杂了，毓秀自然是没问题的，她如今的学习进度是跟着甄卓凡走的，远超于本班同学。而另一个没问题的人是班长王小惠，那才是真的跟着进度走也没跟丢。再往下，后上任的学委、副班长等班干部，都还算太差，盼娣也在其中，属于第二阶梯的好学生。 　　甄珠和甄伟就惨多了，他俩实力演绎难兄难弟。甄珠倒是会被乘法表，可也仅此而已，其他的知识方面，她只有读货币单位进率特别拿手，别的都不行。 　　所谓货币单位进率，就是认识元角分。 　　对于这个，甄珠简直太拿手了，一点儿都不会出错，神奇得不得了。最终，还是盼娣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狐疑，问她到底是咋算出来的。 　　“我没咋算啊，我就是在心里想着，甄讨厌拿了我爸五块钱，花了四块二毛三分钱，还剩下七毛七分钱。”不单货币单位没问题了，连加减法都没问题的。 　　盼娣目瞪口呆：“这都涉及到三位数加减法了吧？” 　　毓秀点点头：“珠珠，我问你，五百减去四百二十三，等于多少啊？” 　　甄珠傻眼了，直勾勾的看着毓秀，胖嘟嘟的脸上明白的写上了“你就是在搞我吧”？ 　　“那咱们换一个题。”毓秀低头看了眼算术本子，又道，“二十减去十八，再加上六，等于多少？” 　　“不不，毓秀你不能这么问。你要是这么问珠珠肯定答不上来的。”盼娣提醒她要稍微变通一下。 　　毓秀认真的回忆了一番以前甄卓凡的做法，从善如流的改口道：“你本来有二十颗糖，甄伟拿去了十八颗，然后又还给了你六颗。请问你现在手里还剩下多少颗糖。” 　　甄珠原本脸上是一副懵圈的表情，随着毓秀的话音落下，她的胖脸上瞬间出现了杀气腾腾的表情：“我要打死甄伟！！” 　　“毓秀你少造孽了，你听我的。”盼娣学着唐老师的样子咳嗽了两声，“咳咳……珠珠，你爸爸给了甄讨厌二十块钱，你妈妈花掉了十八块钱，于是你爸爸回来的时候又给了甄讨厌六块钱，那么请问……” 　　“八块！甄讨厌手里还有八块钱！！”甄珠拿手比了个八，满脸的嘚瑟。 　　盼娣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装傻？” 　　“你才装傻！” 　　眼见俩人又要吵起来了，毓秀赶紧调停。这会儿她们是在苗家堂屋里写功课呢，本来甄卓凡也是要加入的，可不知道那边出了啥事儿，反正只有甄珠来了，没见着甄卓凡。更奇怪的是，甄伟也没来。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赶紧把作业写完，以及复习功课，应付期末考试。 　　是的，一学期又过去了，只不过对于学渣来说，这个学期相当得不友好。 　　语文倒还罢了，用唐老师的话来说，三年级还是幸福的，等到了四年级，他就要教同学们写作文了，到时候苦日子就来了。不过，就算语文还凑合，算术简直就不想让人好好活着。甄珠已经不止一次说自己上辈子就是一道算术题了，她太难了，太难太难了。 　　与之相比，招娣才是惨。 　　甄家那边的情况是，甄伟的哥哥和甄珠的哥哥成绩好。那当哥的，比当弟弟妹妹的聪明又没啥值得炫耀的。可苗家呢？招娣觉得她是最笨的那个。 　　这个想法得到了来弟的举双手双脚赞同，她也觉得一家四姐妹，老大最最笨。 　　眼下，听着两个妹妹和甄珠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得可高兴了，招娣只是满脸的落寞，她就没听明白其他人在说啥。 　　偏这时，毓秀又开口了：“老师讲，期末考试可能会考到口算乘法，珠珠你会吗？” 　　按说甄珠都把九九乘法表背会了，口算乘法是没大问题的。可所谓的没大问题指的是，算术题目跟着乘法表，可万一人家故意不跟呢？那问题可就大了去了。 　　盼娣也意识到了，不过她眼珠子一转，就有了主意：“珠珠你说，二乘以五等于几？你先别跟我急眼，老师还真有可能出这种题目的。” 　　“为啥啊？一会儿又让我背九九乘法表，一会儿又不按照上面的出题目，那他为啥非要我背呢？为啥啊！”甄珠气得连连拍桌子，气炸了。 　　毓秀托着腮帮子想啊想，一旁的来弟也学毓秀的样子托着腮帮子思考人生。这俩姐妹本就有六七分相似，做出了一模一样的表情动作后，看着就更像了。不一会儿，毓秀就道：“珠珠，要是你爸每次回来给你买五块糖，两次下来他给你买了几块糖？” 　　“我爸才没那么小气！他对我好着呢！”甄珠嘟着嘴不高兴的说，“还有啊，毓秀你为啥老学我哥呢？我哥就是这样的，啥题目他都能扯到好吃的上面去。我本来写作业就已经肚皮好饿了，他还老提吃的吃的吃的，那我不就更饿了？我不写了，我要回家吃包子。” 　　“停！换个题目。假设，甄伟在甄讨厌那边告你一次黑状，你就打他两顿，那么他要是在甄讨厌那边告了五次，你要打甄伟几顿呢？”盼娣一本正经的问道。 　　“十顿！！！！！！！”甄珠嗓门震天响，气势分外惊人。 　　门口，甄伟抽了抽鼻子，委屈巴巴的看着里面的人。 　　盼娣最先发现了他，她就跟没事儿人一样招呼甄伟进来：“甄伟你来了啊！过来，你看我特地给你留了座儿，你就坐毓秀身边，来来。” 　　甄伟立马高兴了，颠颠儿的跑了上去，还不忘扭头挑衅的看了一眼胖墩子堂妹。甄珠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行领悟。 　　“好了好了，赶紧写作业。” 　　盼娣当起了和事佬，生怕这两只一言不合又打架。同时，她也冲着招娣格外认真的说：“这回咱们谁也不能考不及格，快过年了，丢脸死了。还有啊，我奶说了，谁要是考了不及格就不给压岁钱！” 　　招娣：……难受，想哭。 　　已经两岁半，终于走路稳当了的来弟抬头看着哥哥姐姐们，小声的逼逼了一句：“考不到双百分就不给压岁钱。” 　　得亏没人听到她这话，不然怕是能被除了毓秀以外的其他人联手收拾一顿。 　　在或是期待（？）或是焦虑之中，三年级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来临了。 第049章 　　“考试真棒啊！真希望赶紧升到四年级, 卓凡哥哥说, 他们除了期末考试外, 还有期中考呢。”毓秀看着抱卷子的老师离开了教室, 扭头对同桌甄珠说道。 　　甄珠：…… 　　她刚刚还在心里默默的念叨着, 这世上为啥会有考试这种超级讨人厌的事情呢？结果，就听到了毓秀这话，顿时她哭丧着脸看向毓秀：“能不提四年级的事情吗？一学期考两次, 老师是疯了吗？” 　　“我觉得还好。”毓秀弱弱的说。 　　“你知道吗？这话幸亏是你说的, 要是换成甄伟的话, 他现在就已经挨打了！”甄珠边嘀咕着边收拾书包, 临时想起一事, 又转过头问后桌的盼娣, “胖弟啊，今个儿还大扫除吗？还是等拿成绩报告单那天再说？” 　　盼娣先点头后摇头：“今天扫, 等到那天会来多少人还不知道。还有！不准叫我胖弟！” 　　“好的胖弟，再见胖弟。”甄珠麻利的收拾好书包，往肩上一甩, 后座的甄伟险险的让开了, 就差一点点被突突了正脸。 　　虽然说了再见, 可甄珠并不是要离开，而是招呼大家都将椅子反过来放在桌子上。她虽然不是生活委员, 管的也不是卫生这一块儿, 不过号召力还是很强的。等那些动作比较慢的, 譬如毓秀这样的将书包整理好时, 甄珠已经抡起大扫帚开工了。 　　小学的教室脏不到哪里去，一个甄珠加一个盼娣，就差不多够了。当然，其他同学也没闲着，搬桌子的放椅子的抢扫帚的擦黑板的，等班主任唐老师过来布置寒假作业时，大扫除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 　　看到唐老师过来，甄珠怪叫一声：“妈呀！寒假也有作业啊！” 　　唐老师冲她微微一笑，很是肯定的点点头，之后就招呼班委来发作业，他本人则走上讲台，说道：“这次作业不多，刚发下去的口算本写完，这是算术课的作业。我们语文课更容易，每人写三段话，分别以过年、压岁钱、元宵节为题。放心，这不是作文，仅仅是写一小段话而已，每段差不多五十个字就成。” 　　学渣们茫然无措的看着唐老师，突然感觉手里的扫帚重逾千斤。哪怕学霸们也不好受，您这说着轻松，可所谓的写一小段话到底是啥意思呢？不懂，没做过，心里慌。 　　“就这样，两天后来拿成绩报告单。生活委员别忘了锁门。老师在这里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同学们：……其实你不来这趟我们可能会快落。 　　别的琐事倒是无所谓，甚至连口算本都不算啥了，大家纷纷对着写三段话这个事儿表示极度迷茫。在这里头，毓秀永远都是最奇葩的那个，她两眼锃亮，飞快的将老师要求的三个题目记在了自己的草稿本上，然后跟盼娣打了声儿招呼，就跑出去找甄卓凡了。 　　盼娣到底是主管班级卫生的，大权力没有小权利还是有的，让自家妹妹提前离开没啥，反正平常打扫卫生只她出力最多。可现在，她却没心思管这些事儿，而是扭头看向好搭档甄珠：“珠珠，我咋觉得突然就不担心期末考试成绩了呢？老师布置的作业到底是啥啊？我没弄明白。” 　　甄珠想啊想，突然重重的拍了下一旁甄伟的胳膊：“没事儿！回头我去问我哥！你要是不会写，上我家来，我让我哥教你！” 　　这倒是个好办法，可惜盼娣恐怕做不到。 　　自然不是盼娣或者甄卓凡不愿意，而是因为何小红。 　　何小红是去年六月底出事的，七月中就从镇医院回到了家里。眼下已经是一月份了，算下来已经有半年多了。在这半年里，何小红倒是没再搞出事情来，可就算如此，苗家情况也不太好。 　　因为少了一条腿的缘故，就算李桂芳再刻薄也不能再使唤了，莫说外出干活，就连家务活儿，何小红能做的其实也不多。李桂芳口头上是让她在家带儿子，可事实上，何小红就连带儿子都没办法独立完成，还需要别人的帮衬。 　　刚出事那会儿，因为正好是在暑假里，毓秀姐妹仨都放了假。在那时，李桂芳就给仨孙女各自安排了任务，招娣和盼娣负责做绝大多数的家务活儿，毓秀则负责照看来弟。说实话，姐妹仨完成的都不错，可以说是有条不紊的度过了一整个夏天。 　　可紧接着，小学就开学了。 　　这年头的小学功课其实不算紧张，可就算这样，上课时间却还是排得满满的。一周七天，学校有六天要开课，以前低年级的时候还不用上早自习，打从三年级开始，她们就必须每天七点二十分到校，上半个小时的晨读后再休息十分钟，接下来才是正式上课。中午倒是有不算短的午休时间，全校都是一样的，待到下午，三年级以上全都是四点才放学的。 　　也就是说，哪怕招娣盼娣干活都不差，那也不可能完成绝大多数的家务活儿。最多也就是上学放学以后，利用课余时间帮着做一些事儿，多半也是以生火做饭为主。然后便是周日放假，一起收拾屋子，将待洗的衣服被褥放到大木盆里抬着去溪水边清洗。 　　毓秀也没闲着，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她一直有帮着照看来弟，哪怕她去甄家那头借书问问题，也是拽着来弟去的。就毓秀看来，带孩子好像也挺容易的？ 　　正因为家务活儿太多了，招娣和盼娣都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玩耍过了，哪怕期末复习那阵子，都没办法离开家里，只能让甄珠和甄伟来苗家复习。 　　真的是脱不开身。 　　眼下又到了放假时，盼娣很清楚，等着她和大姐的必然是一大堆的家务活儿，连轴转也做不完的那种。 　　道理很简单，以前何小红怀儿子那阵子，虽然也将盼娣使唤得团团转，可那会儿孩子在何小红肚子里揣着呢，麻烦事儿并不多。可现在，孩子出生了，伴随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活儿，光是清洗屎尿布这一桩事儿，就足以把人逼疯了。 　　暑假这两个月，盼娣搓屎尿布搓到怀疑人生，可不管咋说，那都是大夏天的，洗晒都还算是比较容易的。可眼下已经是寒冬腊月了，盼娣只要一想起那一盆盆的屎尿布，她就希望学校不要放假。 　　“唉，要是咱们学校寒假里也上课该有多好啊！”盼娣关上了教室门，站在走廊上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甄珠：…… 　　她很想问，你们俩姐妹是有毒吗？放假不好吗？ 　　最终，甄珠还是没把心里话说出来，她觉得放假第一天就掐架，显得不是那么吉利。于是，等她回到家后不久，她就跟堂妹甄美掐到了一块。最终以“甄珠大获全胜，甄美嚎啕大哭”，结束了这放寒假的第一天。 　　寒假里，果不其然就跟盼娣预料的那般，压根就没有休息的时间。 　　何小红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就盼着学校赶紧放假，她甚至还生出了让女儿休学一年的念头，理由是家里实在是忙不过来了。然而，这个想法都不说让孩子们知道了，甚至连李桂芳都不知道，因为她才刚提起来，就被苗解放给驳回了。 　　诚然，在苗解放心目中，刚出生不久的小儿子的确是占了他绝大部分的注意力，可他仍然还是很稀罕女儿的。毓秀成绩格外出挑，是整个生产队都出了名的；盼娣是班干部，在班里的号召力那就别提了；招娣虽然相对来说弱一些，可她是苗解放第一个孩子，还是所有孩子里头唯一一个像他的…… 　　反正休学是不可能的。 　　被苗解放一口拒绝后，何小红倒是没再提这个事儿。她太清楚自己在这个家的份量了，本来是想着，苗解放是儿子，当儿子的跟妈提这个事儿，不管咋样，当妈的都不可能直接回绝。可苗解放不开口，她去说有个屁用？ 　　没奈何，何小红只能苦着脸一个人带孩子。 　　可小婴儿是那么好带的？更别提何小红压根就没习惯用拐杖，偏生家里处处都是陷阱，她闹过也吵过，可惜没啥作用。最多也就是苗解放妥协了，每天早起半个钟头挑水，让她就着水缸里的水给孩子搓屎尿布。 　　何小红：……？？？ 　　你还不如不妥协的！ 　　在苦水里泡了四个多月，何小红终于盼到了闺女们放假。都等不到第二天了，一看到闺女们相继回到家里，何小红立马安排起来了。 　　“招娣你去搓屎尿布，盼娣你去生火做饭，毓秀你也过来，别管来弟了，她不会跑掉的，你过来看着弟弟。”何小红长出了一口气，语气轻松的说，“以后每天都照这么来，盼娣你除了做一天三顿，别的活儿也看着点儿。毓秀你照看弟弟的时候警醒点儿，别跟看来弟似的，你弟弟皮得很。” 　　回应她的是仨姐妹齐刷刷的目瞪口呆。 　　招娣快哭了，就先不说大冬天的搓屎尿布有多难受了，就说最简单的一点，她一个人根本就抬不动大木盆子。当然她也可以在院子里洗刷，可这样的话，不是一样得找地方倒水吗？夏天的话，随便往院子角落里一倒就好了，反正天气热干得快。这要是搁在眼下，她敢保证她这边一倒水，用不了十分钟地上就能结冰了。 　　盼娣倒是还好，生火做饭已经算是轻省活儿了，她没说什么，只是拽了拽招娣：“走，咱们先去做晚饭，你生火我炒菜。” 　　也对，就算要搓屎尿布也不用这么着急。招娣很快就被说服了，高高兴兴的跟着妹妹走。 　　留下毓秀一人迷茫的看着何小红。 　　何小红招呼她进西屋里，过来帮着照看弟弟：“你早先不是帮着照看过来弟吗？就是比那个更用心一些。” 　　“好。”毓秀乖巧的点了点头。 　　门外，来弟拿小手捂住了脸，这画面太美她已经不忍心看了。是的没错，毓秀曾经是负责照看过她，可她用得着姐姐照看吗？事实上，从来弟的角度来看，明明就是她帮着大人照看毓秀的！而现在，毓秀要负责照看一个真正的小婴儿了，会无缘无故的大哭大闹的小婴儿…… 　　眼睁睁的看着一出悲剧正在上演，来弟愣是不知道该同情谁才比较好。 　　其实，早先何小红也打过来弟的主意，让来弟看着弟弟。可惜，来弟并不配合，假装听不懂，反正一问三不知。气得何小红连声骂她小傻子，可挨骂又无所谓的，反正到最后来弟也没干活。 　　好了，现在轮到其他人了。 　　来弟觉得她有必要跟女主搞好关系，因此等李桂芳和苗解放下工回家后，她就哭丧着脸扒拉住了李桂芳的衣服，满脸委屈的哭诉道：“三姐坏！不陪我！呜呜呜，奶，要三姐陪我！” 　　李桂芳一手拎起来弟，一手高声喊毓秀。 　　不一会儿，毓秀就从西屋里出来了，一贯淡定的脸上居然有了明显的崩溃：“奶啊，弟弟是咋回事儿？他老哭老哭，我咋哄都哄不好，他咋了？” 　　“你看着来弟。”李桂芳把来弟丢给了毓秀。 　　毓秀忙拉过来弟，长相极为相似的姐俩面面相觑。毓秀问：“你咋了？为啥要哭鼻子？” 　　“三姐给我念故事，我就不哭。”来弟趁机提条件。 　　念故事倒是没啥，毓秀拉着她去了堂屋里，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本书，本来都已经打开来准备念了，忽的她灵机一动，就把手里的书塞给了来弟。 　　来弟是迷茫的，有时候她真的搞不懂毓秀。像盼娣甄珠她们，其实是很好理解的，贪吃爱玩几乎是每个小孩子的天性。可毓秀呢？天生学霸，酷爱学习，才几岁大就能捧着一本书一坐就是大半天。还不止这些，毓秀有时候写完了作业，又没新书看的时候，还喜欢把以前的课本翻出来，拿出草稿本和铅笔，一笔一划的开始抄书。这要是古代读书人抄书还能说是拿去卖钱，毓秀她纯粹就是闲得没事儿，拿抄书当练字玩的。 　　这种兴趣爱好，来弟完全懂不起。 　　而此时此刻，看着毓秀硬塞给自己的三年级上学期的语文课本，来弟是懵逼的。 　　“来弟，姐姐教你看书好不好？你看这个书啊，里面有字也有图画，多好看呢！”毓秀兴高采烈跟来弟安利起了她的语文课本，看得出来，她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课本才安利给来弟的。 　　来弟无言以对。 　　讲句良心话，就算您觉得两岁半的孩子可以看出了，那是不是也应该拿一本连环画出来呢？诚然，语文课本上也是有插图的，但主要还是以文字为主啊！这玩意儿是给两岁半孩子看的？你真就不怕课本被撕了？ 　　“……好看吧？”毓秀尽自己所能把她的语文课本从头到尾夸赞了一遍，随后满脸期待的看着来弟。 　　“好看。”来弟昧着良心附和道。 　　你是女主你说了算！不就是从托着腮帮子纯发呆，到盯着课本继续发呆吗？来弟回忆着她上辈子的学生生涯，觉得盯着课本发呆那就是天赋本能了。 　　而这时，李桂芳已经抱着小孙子过来了，正好看到来弟手里拿着课本，赶紧提醒毓秀：“别把你的书给来弟，小心她给你撕了！” 　　来弟斜眼看过去，她不敢的好不好？苗家的宝贝金孙第一顿打是为什么？因为他撕了毓秀的书。来弟觉得，哪怕单纯为了她的屁股蛋子着想，她也不敢撕书。 　　“奶！书好看，可好看了。”来弟卖力的表现自己，“我看书。” 　　李桂芳傻眼的看着书呆子二号诞生，其实她相当怀疑，来弟这小傻子看得懂吗？不过，她很快就想起来了，当年毓秀好像也就是比来弟再大一些的年纪，毫无预兆的迷上了看书。这么一想，她非但放了心，还乐了：“保不准等来弟回头上小学了，也能考双百分呢！” 　　来弟：……我觉得你是在骂我。 　　待晚饭上了桌，盼娣抢先说学校已经放假了，过几天就能拿成绩报告单了，不过她还是不打算跑这一趟，反正甄珠到时候一定会去的。 　　李桂芳“嗯”了一声，吃了两口饭才开口：“甄家那小胖妞在这种事儿上倒是勤快，前几天我还让她帮我跑腿买了半斤盐巴呢。” 　　“啪叽”一下，何小红摔了筷子，惊道：“啥时候的事儿？我咋不知道？” 　　“你能知道啥？你这脑子连猪脑子都不如！”一听到何小红的声音，李桂芳就来气，当真是满肚子的火气，“你说去河边搓洗衣服不方便，我让解放每天打两缸子的水让你在家里洗，结果你又不干，攒成一堆等盼娣放假。这别的脏衣服没啥，屎尿布你都攒着！你是不是有毛病啊？生火做饭不行，剁鸡食也不行！成吧，这些都不用你干，你倒是把孩子给我看好啊！我出门前他在哭，我回家来他还在哭，嗓子都给哭哑了，你这个妈到底是咋当的？！” 　　李桂芳之所以会让甄珠跑腿捎带东西，完全是因为家里人各个都是连轴转的。当然，她也不会特地喊甄珠帮忙，这不是甄珠也要去供销社吗？随口问了一句，让顺便捎带的。 　　这个事情，其实一两句话就可以解释清楚的，可李桂芳一点儿也不想解释，她只能喷死这个糟心儿媳。 　　“我真不知道你这猪脑子里到底在想啥！还生了五个呢，咋连带孩子都不会呢？你说说看，你自个儿说说，你到底会干啥！”李桂芳越说越火大，“我让你干别的事儿了吗？别家媳妇但凡在家里带孩子的，哪个不是屋前屋后的事情全揽了去了？你呢？也没见你干啥，成天就喊累，挂着俩猪尿包，你膈应谁呢？” 　　何小红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的往饭碗里掉。 　　“咋的？说你两句还委屈上了？那你自己说，你到底想干啥？”李桂芳索性将筷子往桌上一拍，耐心彻底告罄。 　　这年头，家家户户都是不养闲人的。就不说何小红才三十几岁，哪怕家里有高寿老人，都七老八十了，但凡还干得动，都会继续干活的。农活干不了，轻省的家务活儿总是能做的，或者纳个鞋底子，或者喂鸡捡蛋，再不济还能帮着看孩子。可何小红呢？李桂芳好多次就看到来弟一个人待在院子里，这万一要是进来个人，把孩子抱走了都没准儿。 　　李桂芳早先就提过这事儿，何小红的论调是，哪儿会有人跑来偷女孩儿的？丢还来不及呢，谁那么缺心眼儿偷孩子还不分性别的。这话把李桂芳气得够呛，后来索性每天早上领着来弟去李家，下工后再把人接回来。 　　“你不管闺女我也认了，能咋办呢？怪自己当初猪油蒙了心，没瞧清楚你们老何家闺女的真面目！那现在呢？你不管闺女总要管管你儿子吧？” 　　“收收你这猫尿！你说！你今个儿非要给我个说法不可！” 　　何小红伤心得哭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开了口：“那我这不是照顾不过来吗？” 　　“你就带一个孩子也不行？”李桂芳气急败坏的拿手指遥遥的戳她，“说你是猪都侮辱猪了，你到底有个啥用啊！” 　　“那他爱哭爱闹，我有啥办法呢？”何小红崩溃大哭，她觉得自己不是故意的，亲生的儿子咋可能故意不上心呢？可她是真的带不好孩子。 　　理论上说，何小红是生养了五个孩子。可别忘了，前面四个那都是李桂芳带的。何小红以往都是生完孩子做完月子以后就去下地干活挣工分的，当然因为生的季节不同，休息的时间也不一定。但不管怎么说，哪怕她待在家里，那也是要干活的，不可能无时无刻都跟孩子待在一起。事实上，苗家带孩子的主力军一直都是李桂芳。 　　李桂芳没出嫁前帮着她父母照顾弟弟妹妹，等后来她几个哥哥陆续结了婚，她又帮着照顾侄子侄女们。结婚后倒是只生了苗解放一人，可后面苗家四姐妹却都是李桂芳带大的。 　　因为她干惯了这个事儿，并不觉得带孩子有多难。其实，她以前照顾孩子的时候，还要将屋前屋后的所有家务活儿一并都包揽了去。可就算这样，她不一样熬过来了？而且，苗家四姐妹的年纪其实差得都不多，也就是说，在盼娣刚出生时，招娣也就才两岁，她要同时带俩孙女。再后面的毓秀和来弟情况也差不多，可就算这样，她也从来没叫过一声苦。 　　所以，她就更想不通了，咋都想不明白何小红居然能废物到这个地步。 　　想不通就别想了。 　　“孩子爱闹你就陪他玩，他爱哭你就哄着他。屎尿布要勤换洗，多给他喂水喂奶糕。他有啥不舒服哼哼唧唧的，你立马过去看。我就不信了，他要是啥啥都好，那为啥要哭？说白了，不就是你没照顾好吗？你要我帮你照顾也行，那你下地干活去。” 　　何小红哭啊，她根本就想不出办法来。 　　下地干活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了。洗衣做饭这些家务活儿，对她来说也太难太难了，起码她现在是完全做不来的。那么仅剩的活儿也就是看孩子了…… 　　可她真的看不来啊！！ 　　哭了半晌，她吞吞吐吐的说：“这不是放寒假了？” 　　“队上也快放假了。回头屎尿布我会搓的，其他人的衣服少换洗，别给弄脏就行了。家里生火做饭的事情交给招娣盼娣，还有剁鸡食喂鸡捡蛋，也都交给你俩。毓秀你还是带着来弟，你要是去甄家的话，也带上她，我问过甄家那小胖妞了，她说来弟不爱闹腾，乖得很。” 　　毓秀乖巧的点头答应了。 　　盼娣则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直觉告诉她，甄珠才不会说来弟不爱闹腾这种话，更不可能夸奖来弟乖得很。真要说的话，她觉得甄珠很有可能会说来弟是个不会动弹不会说话的小傻子…… 　　“就这样吧。”李桂芳再度拿起筷子，“带孩子再辛苦你也得带，不然你干啥？才三十多就指望别人伺候你？可美得你。” 　　何小红一个劲儿的哭着，等她哭了一个段落，好不容易才重新拿起筷子准备吃一口时，愕然发现饭桌上的盘碟全都空了，连最后一个馒头都被苗解放顺手拿走了。 　　于是，她就更伤心了。 　　…… 　　寒假后不久，队上的活儿也宣布告一段落。大队长知道苗家有困难，像一些收尾工作就没要求他们家出人，苗解放乘机赶紧多囤些干柴，免得回头冬天没柴禾烧。李桂芳也是牟足了赶紧拆洗被褥，趁着天气还好，将全家的被褥衣裳洗了一遍，又抽空搓了一盆子的屎尿布。 　　大人们忙活，孩子们也没闲着。 　　在毓秀的建议下，招娣盼娣认命的拿出了寒假作业，决定先写完。要知道，寒假跟暑假是完全不同的，寒假最后几天就是过节啊，在正月里，甚至元宵节前后补作业是完全不切实际的，那时候只会忙翻天。哪怕真有时间好了，你能忍受别的小朋友在队里欢快的蹦跶，自己坐在家里写作业吗？所以，早晚都要挨一刀，还是不如过年前就把最大的问题给解决了。 　　甄珠也拿着作业来苗家写。 　　盼娣纳闷了：“你最近是咋了？没事儿干了老往我们家跑？” 　　这话本来没啥歧义的，小孩子之间说话本来就非常直接，没大人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再说了，甄珠和盼娣是熟悉到不得了的好朋友，哪怕甄珠最早认识的是毓秀，但实际上她跟盼娣的感情才是最好的。 　　没想到，盼娣这话叫何小红听到了。 　　何小红路过堂屋正巧听了这话，顿时气红了脸，怒斥道：“盼娣你咋说话的？珠珠来咱们家咋了？我欢迎得很！” 　　盼娣迷茫的扭过头，她倒不至于生气，因为李桂芳见天的在家里骂人，她的心理承受能力要比普通孩子强悍百倍。可甄珠却生气了，她好气啊，气自己的好朋友因为自己挨了骂。 　　“胖弟跟我说话，有你啥事儿啊？你儿子在屋里哭呢，不好好看着你儿子，跑出来干啥？尽编排是非，挑拨离间，好事没你的份儿，坏事全有你的！”甄珠跳下板凳，一手叉腰一手怒指何小红，“还傻愣着干啥？回屋看孩子去！！” 　　那一瞬间，何小红觉得她看到了她婆婆。 　　梗着血回到了西屋里，何小红悲从中来，和着摇篮里小儿子的哭声，她自己也哭了起来。哭声里充满了委屈不甘，还隐隐有一种心碎的感觉。 　　堂屋里，盼娣吓得铅笔都掉了，并不止何小红觉得甄珠像李桂芳，盼娣她们也一样是这么想的。 　　就见甄珠得意洋洋的重新坐回到凳子上，翘着腿满脸嘚瑟：“咋样？我学苗奶奶像不像？我老喜欢苗奶奶了，可惜她不是亲奶奶。” 　　来弟“啪”的一下，下巴磕到了饭桌上，小脸上俱是掩不住的震惊。 　　甄珠听到声响，眼神里满是同情的看向她，啧啧两声：“胖弟，你小妹妹真傻。” 　　她这话提醒了盼娣，盼娣忙说了先前李桂芳提到的事儿，问她有没有夸奖过来弟不吵不闹乖巧得很。甄珠肯定不能认呢，她把眼珠子瞪得滚圆，不敢置信的道：“我疯了吗？我干嘛要夸你妹妹？不对，要夸我也夸毓秀，毓秀才是聪明乖巧。来弟啊！她傻乎乎的，成天就两眼发直的看着前面的空气，跟个小傻子没两样的。” 　　还不光用嘴说，甄珠甚至还演了一遍。 　　目光呆滞，两眼发直，嘴巴微张，就差没留下一条哈喇子的。 　　呃，看着是挺傻的。 　　来弟恨不得把手里的课本丢到甄珠脸上去，可思及这货在知晓真相之后，第一时间居然是把亲妈送进监狱里，她…… 　　秒怂。 　　大义灭亲是个褒义词，这点儿是毋庸置疑的。然而，来弟真的不敢招惹连亲妈都能下狠手的大佬。惹不起，惹不起。 　　寒假作业也就几页算术纸，写完就了事了。至于语文那个坑孩子的作业，大家讨论了一下，最后决定先放放，又拜托甄珠问一下她哥。 　　这个时候，盼娣又想起了刚才被何小红打断了的话题，旧话重提，问甄珠为啥老跑到苗家来。 　　甄珠很是无奈：“我妹妹啊！不对，是我堂妹，就是甄伟那个糟心妹妹。她神烦，看到我拿好吃的，一定要过来抢，我不给她就大哭大闹，还扑过来打我。那我能让她打吗？我肯定要打回去的，然后她就满地大滚，非要甄讨厌揍我。我能站着让人揍？那我肯定得把她一把推倒，就跑出来了。” 　　盼娣张了张嘴，最后决定还是闭嘴吧。 　　倒是毓秀在放寒假前，不止一次的看到过那副场景，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是的，甄伟的妹妹可凶了。上次珠珠给我一颗糖，她愣是抢过来了。” 　　“没事儿，我不是又抢回来了吗？我还打了她两嘴巴子。” 　　毓秀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你那是把糖块从她嘴巴里抠出来……” 　　盼娣嫌弃的五官都皱到了一起，赶紧轰人，让甄珠立马滚蛋，临了还不忘提醒她，记得向甄卓凡讨教语文作业的事儿。 　　甄珠一声“得令”，就往院门口跑去。没曾想，她都已经起跑了，还能被何小红叫住。 　　何小红从西屋的窗户里探出头来，冲着甄珠叮嘱了几声，让她慢点儿跑，别摔了。甄珠就感觉这是在骂她，刚要回嘴，何小红又说：“你也别跟你妹妹吵嘴，都是一家子姐妹，你吃和她吃有啥区别吗？你让让她呗。” 　　都是一家子姐妹，咋就没见过你帮过你那俩妹妹呢？ 　　甄珠在心里吐槽了一声，不过话到了嘴边却临时改了口。就见她三两步的跑到了西屋的窗户底下，双手叉腰气势十足的冲着何小红“呸呸”两声，唾沫星子直接喷到了何小红脸上。见状，她满意了，昂首挺胸大步流星的走了。 　　何小红：…… 　　“这孩子、这孩子……周萍到底是咋教的孩子！！” 　　毓秀觉得有必要帮甄卓凡的妈妈说一句话，她尽可能大声实则听着还是挺小声的说道：“妈，珠珠吐人口水是跟我奶学的。” 　　盼娣也猛点头：“对对，就是上回奶站在田埂上跟牛奶奶吵架，奶呸了她一脸。珠珠跟我们在一块儿呢，她瞧见了，然后就学会了。” 　　也就是前几天的事情，目测何小红就是甄珠第一个试验品。 　　何小红气了个倒仰，反手啪的一声关上窗户，因为用力太大了，木制的窗户撞上窗棱后又大力的弹了回去，正好碰到了何小红的鼻子，痛得她眼泪狂飙。 　　这个寒假，从一开始就对何小红不友好。 　　之后，那就更不友好了。 　　因为过年的缘故，队上各家各户都是喜气洋洋的，尤其等队上杀完年猪以后，好多人家都忙着熬猪油，光闻着就觉得喷香扑鼻。李桂芳厨艺还凑合，大菜是做不了的，家常菜却是完全没问题。她一面熬猪油，一面准备小年的事情，等几个孩子忍不住凑到灶屋里时，也拿了碗装上油渣让她们吃去。 　　油渣的味道很好，更妙的是，毓秀写了过年那个题目的小段落。 　　五十个字而已，她就写了过年了，队上杀了年猪，奶奶熬猪油炸油渣，分给姐妹四个吃，姐姐妹妹都很高兴，她也很高兴，因为油渣真的是太好吃了。 　　等她写完之后，盼娣忍不住看了一遍，随后惨叫一声：“我咋没想到呢？哇！那我可咋办呢？” 　　学霸不怕，学渣无所谓，像盼娣这种成绩中不溜丢的娃儿才是最惨的。一旁的来弟实在是忍不住了，不就是围绕着过年写五十个字吗？这到底是有多难呢？ 　　“二姐，你就写。过年了，奶奶从供销社里买了福字和对联，让爸给贴到门上去了，结果爸贴歪了，叫奶骂了一顿，还好歪得不是很厉害，瞅着还挺好看的。”来弟趁着盼娣思考之际，眼疾手快又抓了两把油渣。 　　盼娣很快就找了纸笔写了下来，一数，字数还真就够了！ 　　“太好了，那我就只剩下压岁钱和元宵节没写了。”盼娣高高兴兴的收好了作业，扭头一看，一碗油渣已经见底了，“来……弟……” 　　来弟夺路狂奔，可惜她不是甄珠，才跑了没两步就被逮回来了：“我帮你写作业！！” 　　强烈的求生欲让来弟瞬间找到救命稻草。其实也不是她来写，这具身体羸弱得很，哪怕已经两岁半了，也就只能做到正常走路，走快点儿就东倒西歪的。腿上都没劲儿，手上就更没劲儿了，就算到现在，她要拿书都得两只手用力才能托得起来。 　　不过不要紧，不能写还不能说吗？口述五十个字是有多难？ 　　搞定了盼娣后，招娣贼头贼脑的凑了过来，把手往来弟跟前一摊，露出了手心里的一块油渣：“我的给你吃，你也帮我说好不好？老师说，不能抄作业，也不能让别人帮忙写，但是没说不能叫你说啊！” 　　来弟觉得她大姐也不是那么笨的，当下接受了这份交易。 　　毓秀目睹了这一幕，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默默的闭上嘴，收拾好东西。她觉得她还是更喜欢自己想自己写，不过听到来弟那些话，她隐隐有了别的想法，打算这两天抽空去找一下她的卓凡哥哥。 　　其实，唐老师布置这种超纲的作业，是想看看学生们的潜力，并不是真的想要为难这帮小孩崽子。事实上，甭管写得是好是坏，他都会努力从中挑出优点来，夸奖一番的。当老师的，除了教导学生知识外，也得给学生们建立自信，同时还要激发他们的创造力，鼓励他们努力去挖掘这个世界的美好。 第050章 　　第三生产队今年养了四头大肥猪, 交上了两头后，其余两头全赶在小年之前杀掉分好了。 　　李桂芳在别的地方抠门得很, 分肉的时候却是一点儿也不心疼工分。分到手的猪肉除了熬猪油外, 剩下的又叫她腌了起来，保存得当的话，吃上两三个月没问题的。雪白细腻的猪油只留了一点装小碗里，余下的全叫她用小罐子仔细的密封好了。倒是油渣叫孙女们吃了个七七八八，剩下不多的一点则在当天晚上炒了菜端上了桌。 　　过年是件开心事儿，就算前头一年里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 大家伙儿也会尽可能的选择忘掉，欢欢喜喜的过大年。 　　小孩崽子没多少心事的, 可能有个别会因为期末考试考砸了提心吊胆的回家，遇到脾气爆的家长, 一顿打估计是逃不掉的。但更多的父母则不大在乎这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儿，反而更愿意将心思放在如何弄到更多好吃的上头。 　　而作为大人，不顺心的事儿可就多了去了。 　　苗家这头自是不用说, 何小红半年多前刚断了腿, 哪怕伤口老早就长好了, 不能干活总是事实, 更别提何小红总是耷拉着脸，连过年的喜庆气氛都被她搅合得不剩下什么了。 　　李桂芳选择眼不见为净，横竖等除尘之后, 家里剩下的事情已经不多了, 最多也就是准备大年夜当天的饭菜, 这个倒是不用着急。因此，李桂芳将四个孙女全都打发出门，连苗解放都没放过，很快家里就安生了下来，她心情十分不错的在灶屋里忙活开了。 　　正忙活了大年夜要吃的饭食时，李桂芳听到院门处有些动静，探出头一看，却是许久没见的何母。 　　大过年的，李桂芳不欲生事，只冲她点了点头，指了指西屋方向。 　　何母会来苗家，那肯定不是来找李桂芳叙旧，只有可能是来找何小红的。 　　两家的矛盾最激烈的时期已经过去了，甭管怎么说都是亲家，加上何小梅也确实是救了何小红。尽管李桂芳无比嫌弃何小红，却也没想过真的换个儿媳妇，凑合着过呗，还能咋的？ 　　李桂芳猜得不错，何母的确是来找何小红的。之所以特地赶在年前过来，也是因为这一带的风俗里，年后正月里，哪怕走亲访友，那也是晚辈探望长辈的，反过来却是要叫人说嘴的。 　　待进了西屋，何母没忙着看闺女和小外孙，而是先抬眼打量了一遍屋里的陈设。 　　想当年，李桂芳为了能让儿子娶到一房好媳妇，特地翻修了老屋，还加盖了两间屋子。不过，就算当初下了不少本钱修房子，到如今也已经有十年光景了。房舍从外头看早已旧仆仆的了，里头倒是还不错，尤其东西屋的两扇玻璃木棱窗，被擦得锃亮，冬日的阳光照进来，满屋都是光明。 　　西屋的家具也不少，靠墙放的五斗橱，睡炕尾的大木箱子，还有就是为了方便何小红特地打了个床上桌，旁边还搁着热水瓶和搪瓷缸子。 　　何母满意了。 　　“前阵子太忙活了，我都没工夫来瞧你。眼下看着，你婆婆对你也不差啊！”何母说着走上了前，探头去看睡在炕里头靠墙的小外孙，“孩子长得也不错……你咋不叫他睡摇篮了？” 　　“太好动了，上次差点儿从摇篮里掉下来。”何小红靠坐在炕上，语气闷闷的解释道。 　　“也是，这孩子看着就有劲儿，比你前头那闺女强。”何母就算家里再忙，也不可能完全不管闺女的，关于苗家的事情，她一直有在留心，自然知道不少事儿。 　　说起来这也不算什么秘密了。苗家四个孙女模样都不差，走出去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这原先来弟年岁还小的时候，因为极少往外跑，大家还不知道这孩子有问题。也就是从暑假里开始，这不是何小红刚断了腿，还要照顾刚出生的儿子，自然没工夫管来弟。来弟就叫毓秀带着往甄家去，好多社员都看到来弟走路一摇一摆，跟个小鸭子似的，而且手脚都没劲儿，跑不起来也就算了，走路慢吞吞，就苗家到甄家这点路，中间都要歇两三回。 　　何母刚听说那事儿时，还有些不相信，因为前头几个明明都挺好的。再后来，她亲眼看了几回，再多的不信也化为了叹息。 　　“你这个儿子可得好好养，像他前头三个姐姐倒是没啥，万万不能随了你家老四。唉，我都不知道你家老四以后该咋办，就算小姑娘家家的不用像大老爷们那样干重活，可到底也是要学会侍弄田地的吧？就算她运气好，嫁了个不用她下地的好人家，那屋前屋后那些事儿，哪个不用力气？我看你家老四往后只怕得砸手里了。” 　　“还是当初没养好啊，得亏是个闺女，要是个小子就更愁了。闺女也行吧，回头别要彩礼钱，找个不嫌弃她身子骨弱的嫁出去，让她夫家愁去吧。对了，甄老二他婆娘也是这样的，城里姑娘没点子力气，也就甄老二愿意宠着。上哪儿再去找第二个傻子呢？小红你说是吧？” 　　何小红谈兴不高，哪怕何母特地将话题扯到孩子们身上，她也照样兴趣缺缺。 　　担心来弟身子骨？哦不，她不担心。 　　怕来弟将来因为体弱嫁不到好人家？那就随便找个差的。 　　十里八乡多的是老光棍，还从来没听说过老姑娘。 　　呃…… 　　“妈，小花那事儿咋说啊？”何小红语气淡淡的开了口，成功的将担心外孙女嫁不出去的何母噎了个半死，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又不客气的拿过搪瓷缸子，提起热水瓶往里头添了热水，低头吹了起来。 　　于是，何小红又问了一遍。 　　“你可真是哪壶不提开哪壶！”何母气急败坏的撂了搪瓷缸子，“那家人还是不同意。” 　　“还不是你先提的来弟？她翻过年也才三岁，吃饱了撑着担心她嫁不出去？就算真嫁不出去，那也有我婆婆在，她会操心的，有我啥事儿？”何小红撇了撇嘴，好似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 　　何母似乎被说服了，点了点头：“也是，你婆婆要明年才五十吧？就算最小的老四，过个十五年肯定嫁了，那她也才六十五，还真就不用你操心。” 　　“小花……” 　　“你就不能不提这茬吗？”何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小闺女婚事几乎成了老何家最大的难题了。 　　半年多以前，一而再再而三的放低了条件后，何小花好不容易看上了同村的年轻人。那人的条件，摸着良心说，并不是有什么缺点，而是没一个优点。但仔细品品，人家也没干过啥缺德事儿，也没太难以接受的缺陷。在家里人的劝说下，何小花勉勉强强的接受了这门婚事。 　　本来说好了等忙完秋收以后就订婚的，赶在今年年前结婚。偏就那么凑巧，何小红生孩子难产大出血，命是保住了腿却少了一条。 　　按说，这事儿跟那人没啥关系，哪怕出事的是何小花的亲大姐，可生孩子出事怪不到娘家头上来，更别提何小红前头可是平安顺畅的生下了四个闺女。结果，那人嘴欠了一句，还恰好叫何小花听了去。 　　何小花的意思是，他矮他瘦他穷他傻，他方方面面都不行，这些都可以忍，可不拿婆娘的命当回事儿，这还咋嫁？她就是再恨嫁也不能嫁给这种人呢。于是，在她的坚持下，何家单方面的退了这桩婚事。可对方不乐意了，说白了，何小花连退三门婚的事儿，在整个红太阳公社都已经不是秘密了，在第三生产队那是人尽皆知，连三岁孩子都听大家讲过的。在这种情况下，对方还愿意娶何小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出于无奈。 　　不娶何小花，他就真的要打光棍了！ 　　一方非要退婚，另一方非要结婚，哪怕两家是还没有正式办过订婚酒，那这事儿在生产队上也已经有一多半人知道了。 　　事情很快就闹大了，何小花反正是说啥都不嫁，她道理特别足，都已经闹成这个样子了，再嫁过去还有意义吗？人家丢了那么大的脸，不得等着她自投罗网，好可劲儿的收拾她？不嫁，兴许回头还能好的，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当一辈子老姑娘；嫁了，她还不得被人连肉带骨头吞下肚？ 　　就为了这个事儿，从夏天一直闹到了冬天，眼瞅着这就要过年了，何母愁得哟，那头发是一把一把的往下掉。 　　“你妹子说了，横竖没订过婚，又不算啥的。她还说，就算订了婚也不怕，那不还能退婚吗？又说结婚了咋样呢，不一样能离婚吗？哎哟我的天老爷，我真的要叫她给气死了。”何母捂着心口难受得不得了，真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儿女都是债。 　　“咋的，你那好二闺女没给她介绍对象？”何小红阴阳怪气的说道。 　　自打她断了腿以后，就不肯好好说话了。当然，面对李桂芳的时候，她还是不敢使小性子的，最多也就是闭嘴不语。正好，李桂芳是个嫌吵的，只要何小红愿意闭上嘴乖乖听她骂人，最多骂一小会儿，她就消停了。 　　难得的，婆媳俩达成了一定程度的默契。 　　何母小心翼翼的瞧了何小红一眼，迟疑了一番后，到底还是开了口：“小梅啊，她倒是愿意给小花说对象，可说了对象不得上门相看吗？就算相看能约在饭馆子里，回头订婚总是要上咱家门的。她就让家里先把这档子破事处理好了，到时候再说别的。反正小花都已经这个岁数了，也不差这么一年半载的了。” 　　“呵，她到底挺能耐的。”何小红脸色愈发难看了，说出来的话字字句句都带着寒意。 　　“你呀，你那个事情怪不得小梅，这不是……” 　　何小红冷着脸打断她的话，又问：“她婆婆早先不是吵着要她离婚吗？又不说了？” 　　“这、这不是说说吗？又不是动真格的。再说了，小梅现在是镇医院的护士了，还是那啥妇产科的，专门管生孩子的。不光工资有二十多块，每个月还能发这样那样的票。上回她还塞了我好几张布票，叫我趁着过年给小花捯饬一下。” 　　“你过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吗？还是特地来叮嘱我正月里别回去？”何小红心里的火气愈发旺盛了，她就觉得其他人的生活咋咋都好，只除了她，“要是来跟我说别回去的，那你就省省力气吧，我现在哪儿也去不了！这破拐杖，弄得我手疼胳膊疼，还有那些个门槛，我跟解放说了好多遍了，叫他把家里的门槛去掉，再把地面弄得平整些，好叫我进出方便点儿。可他呢？每天不知道在忙啥，就是不帮我！” 　　没想到隔了半年多，闺女的怨气还是那么大，何母只能帮着劝：“今年队上的事情就是多，解放也是想多挣几个工分……” 　　“挣工分挣工分！我告诉你，苗家有钱！你别听我婆婆在外头抱怨这个抱怨那个，她手头上捏了大把的钱呢！人家甄老二能花钱买粮食，她凭啥不能？又不是城里人吃商品粮，买个粮食还得上黑市。就咱们公社里，但凡有钱，多的是人愿意卖你粮食。我婆婆有钱也有门路，可她就是抠门，宁可叫解放多干活挣工分！” 　　何母琢磨着，这也没错啊，且不说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就算李桂芳手里确实捏了一笔钱，省着点儿花也是应当的的。别的不说，半年多前何小红难产，光镇医院那头就花了六十多块钱，换成别家，那真有可能直接放弃了。这不是狠不狠心的问题，是没钱啊！ 　　“这钱攒着是要用在紧要关头的，再说她使唤她儿子干活挣工分……”亲妈使唤儿子，儿子还任劳任怨的，别人能说啥？何母只能尽可能放低声音，生怕叫外头灶屋里的李桂芳听见，“反正她就独一个儿子，眼下就一个孙子，就算她抠门舍不得花钱，那钱也落不到外人手上去。” 　　可惜，这话并不能宽慰何小红。 　　要是搁在以前，何小红其实还是很好哄的，她婆婆男人是懒得哄她，可她娘家人却是很会说话的。她亲妈、她二妹、她大嫂，还有何家其他婶子嫂子，都是那种惯会说好话哄她的，每次在婆家受了气，她总是爱往娘家跑，哪怕实际上娘家人什么忙也帮不上，说会儿话起码心里那口郁气能散去不少。 　　然而，那是以前了。 　　从断腿以后，何小红性格大变。就不提别的，单说花钱这个事儿，以前她是能够接受钱捏在手里迟早是她的，可现在的她却完全接受不了：“别老跟我提这个，我现在还能花到哪里去？她就算给我扯布买新衣裳，我能穿吗？我穿得出去吗？那要是她活到七老八十，到时候才把钱给我，这钱到了我手上又能咋样？我是能吃还是能喝？我算是看透了，福要趁早享，这还好我活下来了，要是我夏天死在医院里了，那钱还不知道便宜了谁呢！” 　　何母琢磨着，能便宜谁呢？不是便宜你男人就是便宜你儿子闺女，就李桂芳那德行，哪怕何小红当初真的没了，再给苗解放娶一个，那能把钱给后头那个？做梦吧！ 　　可这话，她却是不能说的。 　　好说歹说又劝了半天，何小红还是气不顺，咋样都不舒坦。 　　这搁在平日里，因为大家伙儿都忙着自己的事情，尤其队上的活儿确实多得很，早出晚归的累了一天，连聊天的心思都没有了，她感触还不明显。可到了年关里，哪怕她没出门，都能听到路过的社员嘻嘻哈哈的声音，还有小孩子们到处乱跑疯玩，笑着闹着，以及时不时的有人登门找李桂芳闲聊…… 　　就感觉，谁的日子都是欣欣向荣，充满了希望和未来的，独独她被排除在外了。 　　哪怕先前一直很同情的娘家小妹子，何小红现在也只剩下了满满的嫉妒。 　　——嫁不出去又咋了？起码胳膊腿儿都是齐全的。 　　得亏这话没叫来弟听到，不然她一定来个脑内小剧情：你失去的是一条腿，你妹失去的可是爱情啊啊啊啊啊啊！ 　　幸好来弟不知道，她只知道跟着毓秀跑。 　　毓秀很懂事，觉得家里已经一团乱了，奶和爸都很忙，妈也要管小弟弟，两个姐姐也没闲着。毓秀觉得，自己也是家里的一员，而且她都已经是三年级的小学生了，更是早早的戴上了红领巾，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应该替家里分忧了。 　　她选择分忧的方式就是，照顾四妹来弟。 　　来弟一脸冷漠的看着被强行塞过来的图画书。好家伙！不让她看字多插图少的小学语文课本了，改成让她看全是图片没一个字的图画书了。这当然不是毓秀想出来了，而是甄卓凡建议的。 　　甄卓凡的理由相当充分：“毓秀你小时候也很爱看这个，第一次看就入迷了。她是你妹妹，她应该也喜欢吧？” 　　毓秀想了想，觉得这话非常有道理，遂接过了甄卓凡拿过来的图画书，硬塞到了来弟手里：“来弟你好好看书，这书可好看了。” 　　来弟心说，你们可真会带孩子啊！ 　　一面在内心里疯狂吐槽着，一面配合的翻开图画书，来弟“哇”的一声：“好好看啊！” 　　甄珠从她家灶屋里出来，手里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包子，她左右手互相倒腾着，嘴里还一个劲儿的吹气，走进堂屋时，刚好听到来弟这话，顿时甩过去一个嫌弃的眼神：“毓秀，你妹妹怕不是个傻子吧？” 　　毓秀摇头：“我妹妹不傻……珠珠！” 　　“咋？”甄珠张嘴在大包子上面咬出了一个口子，好叫热气散得快一点。听到毓秀的叫声，她也没太在意，仍时不时的吹口气。 　　“包子！吃！美美吃！”甄美跟个小炮.弹一般的冲了过来，小短腿竟是不可思议的灵活，轻而易举的就翻过了门槛。 　　甄珠：…… 　　双手护住大包子，先飞快的往后退了几大步，然后甄珠稍作酝酿，飞起一脚踹倒甄美，紧接着她气沉丹田：“杀人啦！放火啦！甄伟你完蛋啦！” 　　“要吃！！吃吃！！”甄美也紧跟着尖叫起来。 　　二重奏在甄家陡然响起，注定了接下来的不平静。 　　毓秀和甄卓凡面面相觑着，他俩已经见过不少次类似的情况了。说句良心话，俩人肯定都是站在甄珠这一边的，熟悉且不说，道理也在甄珠这边啊，每回甄美冲上来就是抢吃的，甄珠只是护食，从来没抢过甄美的东西。 　　问题是，翻过年八岁的甄珠，跟年仅两岁半甄美打架…… 　　他俩没办法上前帮忙，只能万分庆幸甄珠战斗力彪悍，每次都是大胜。 　　所谓大胜就是，吃食护住了，妹子也打了，战后还能揪着甄伟再打一次，不过那就是单纯的出气了，毕竟打甄美不能太过分了。 　　甄珠在院坝上绕着圈子躲着甄美跑，时不时的还伸出腿绊一下甄美，或者趁甄美不注意窜到她身后猛的推她一把…… 　　多看了几眼后，甄卓凡就淡定了，回坐到了桌前，低头看起了书来。 　　人家当哥哥的都无所谓了，毓秀一则本身就不是爱管闲事的性子，二则她觉得吧，甄珠那么像她奶，应该吃不了亏。当下，她也坐了回去，就是在坐定之后，扭头看了眼坐在小板凳上来弟，叮嘱道：“来弟你乖乖的看书，图画书可好看了，可有意思了。” 　　来弟露出了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点头道：“嗯，好看，有意思。” 　　——带孩子可真难啊！f**k！ 　　——啥时候开学啊！快送这些熊孩子去学校啊！ 　　在来弟日夜期待之下，新学期没来，倒是大年夜来了。今年的大年夜没啥惊喜的，李桂芳倒是给了压岁钱，就一毛钱，能干啥？看着姐姐们欢欢喜喜的拿了钱仔细的藏在兜里，来弟撇了撇嘴，也跟着把钱藏了起来。这是她过得第三个年了，最早她奶给了她一个带绳子的红布兜兜，她每次都把钱藏在里面，因此到现在已经有三毛钱了。 　　三毛钱啊，好大的一笔巨款啊！ 　　其实，就购买力而言，三毛钱还真就能买不少东西。要知道，供销社卖的硬水果糖，才一分钱一块，滋味还不错。唯一的问题就是，来弟身子骨还是太羸弱了，每回去甄家，还得在半路上休息会儿，这要是让她去供销社，就不说能不能回来的问题，怕是才刚出生产队就趴下了。 　　所以她得找个跑腿的。 　　没过几天，来弟就跟甄珠搭上了头。她给了甄珠一毛钱，让帮着买硬水果糖，好处是九一分成，当然是她九甄珠一。 　　甄珠惊呆了。 　　“天啊！小傻子你居然会数数？还知道九加一等于十？不对，你竟然还知道一毛钱等于十个一分钱？我的乖乖，你咋那么聪明呢？你一点儿也不傻！” 　　来弟很艰难的维持住了微笑，问甄珠干不干。 　　“干！”甄珠狠狠的点头，不就是跑个腿儿嘛？她每天光是为了躲甄美，就能跑个一千五百米，有啥呢。 　　莫名其妙的，这俩人就接上了头。 　　可惜，来弟一共也就三毛钱，她还舍不得一气都花光了。所以整个寒假，她只找了甄珠这么一回，很珍惜的每天吃一颗。唉，这日子过得…… 　　没等来弟把糖吃完，小学就开学了。 　　招娣和盼娣可高兴了，她们终于不用每天干活了。毓秀更高兴，上学啊，念书啊，学习啊，都是她的最爱，不分前后彼此的。跟毓秀心情相似的是甄卓凡，截然相反的自然是甄珠了。 　　甄珠一步一挪的往前走着，给人的感觉全然不像是去学校，倒像是奔赴刑场：“这世上咋会有上学那么讨人厌的事情呢？比甄丑还讨人厌。” 　　哦，看来她是真的很讨厌上学了。 　　开学第一件事情，自然是交寒假作业。口算纸交上来给了数学老师，三个小段落作文却不用上交，唐老师让同学们从第一排第一桌开始，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朗诵小作文。 　　其实，五十个字的小段落都不能被称之为作文了，唐老师更多的也是想看看这些孩子有多少能耐，无论写的是好是坏，他都不会批评的，反而会煞费苦心的找出优点来。 　　于是，同学们在开学第一天就苦着脸念起了生平第一次写的小作文。 　　毫无意外的，毓秀的作文又是最好的。事实上，来弟可以帮她两个姐姐说几段比毓秀更好的小作文来，可她不愿意。为啥要靠作弊帮俩姐姐压倒另一个姐姐呢？所以，来弟可劲儿的将自己的水平往下压，尤其是后面两篇，完全是硬凑出来的。好在，就算这样，水平还是在中上的，唐老师也表扬了招娣和盼娣。 　　轮到甄珠的时候，胖墩子一脸的自信满满。 　　“过年了，妈妈和了面粉包了饺子，有猪肉白菜馅儿的饺子，有咸菜蘑菇馅儿的饺子，有韭菜鸡蛋馅儿的饺子……”说了一堆饺子后，甄珠总结道，“都很好吃，我吃了三十个。” 　　开学这天因为要发新书和开班会的缘故，其实开始念作文已经是第二节 课了，轮到甄珠时，更是第三节课了。就不说同学们了，连唐老师都不由的感觉腹中饥饿，他也想吃饺子啊！ 　　想着第一篇的题目是过年，过年吃饺子没毛病。唐老师默默的忍了下来，开始期待第二篇压岁钱。心道，压岁钱跟吃的总没关系了吧？事实上并不，甄珠写了她拿压岁钱去供销社买好吃的，买了硬水果糖、山楂片、糯米糕……总结就是，都很好吃，她全吃光了。 　　至于第三篇元宵，光看这个题目，就能猜到甄珠写的是什么玩意儿了。 　　“……元宵都很好吃，我吃了十五个。”甄珠念完了。 　　“坐下。下一个甄伟。”唐老师拒绝点评，心里暗道，怪不得他刚才瞅着甄珠又圆润了一圈，还以为是冬□□服穿得多，原来是没看错啊！ 　　甄伟就正常多了，谈不上有多好，可第一次写小作文，唐老师本来就没抱什么期望。事实上，当甄伟站起来磕磕绊绊的念着时，唐老师满脑子都是四年级正式开始写作文以后，甄珠会不会每次都写吃的……要命了。 　　寒假作业很顺利的翻篇了，新的教学任务也就此发布了。 　　三年级下学期一点儿也不比上学期轻松，而且今年的过年略早，开学自然也跟着早了，直接导致这个学期要比上学期长半个月。幸好，没几个学生家里有日历，就算有也不一定能看懂。甄卓凡倒是能看懂且家里也有，可他非常高兴，恨不得这学期能一口气上到暑假结束。出于对胖妹妹的爱，他还很善良的没将这个惨烈的事实告诉甄珠。 　　一晃眼，春耕已经开始了。 　　在新的一年里，苗家还是有变化的。苗解放的工种还是原先那个，工分最高的重体力活，倒是李桂芳换了工种。因为年前上头领导来巡视时，看到了何小红那腿，惊吓之余也听李桂芳讲了夏天发生在自家的惨剧。领导不单给了慰问品，还将身上的粮票都给了她，临走前又叮嘱公社干部多照顾一些。 　　于是，一开春，大队长就将李桂芳调到了清闲且相对工分还不算低的工种上。 　　确切的说，是专门给庄稼打杀虫药的。 　　李桂芳很满意这个活儿，干起来不累工分也不算低，关键是工时还灵活，让她可以抽空干家务活儿。见她满意了，大队长就放心了，这上头的领导叮嘱了公社干部，人家干部只能过来找他。这要是他没给安排好，保不准等下次大领导再下来慰问的时候，他就要倒霉了。 　　“苗大娘您好好干，要是家里有什么困难一定要直说。请假也没关系，我找人顶上就行了。反正有啥事儿您尽管来找我，我给您安排。”大队长再三叮嘱，他算是真怕了李桂芳了。 　　“这样就挺好的。”李桂芳是真的满意，并很快就投入了新的工作中。 　　在乡下地头，时间是跟着节气走的，过完年就准备育种，之后便是春耕。春耕结束后有一段时间的农闲，除了归整一下菜园子外，各家各户但凡有适龄未婚男女的，都可以趁这个短暂的农闲先相看起来。当然不着急结婚，一般订婚也好，结婚也罢，都是在秋日里的，有些则会安排在深秋或者初冬，腊月里也有。所以，上半年几乎没人会结婚，全都扎堆的凑到了下半年。 　　而对于学生们来说，日子是跟着上课内容走的。 　　第一单元结束，就该上第二单元了，结束后差不多就该准备春季运动会了。接着继续上课，中间插播一个少先队员入队仪式，跟着还是上课，再来个六一儿童节，继续上课，准备期末考试，之后就可以放暑假了。 　　一学期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要说事情也就那么点儿，不过对于小学生们而言，再小的事情都是天大的事儿。 　　就拿入少先队员这事儿而言，苗家这边，毓秀和盼娣早在一年级就入选了，本来唐老师是打算让招娣二年级再入的，结果因为从二年级开始变成了公开选举，招娣悲伤的落选了。到了三年级，唐老师特地在选拔之前，给大家讲了一个革命故事，里面的烈士特别感人，成功的让一群小孩崽子想起了招娣有个烈士爷爷，顺利的将票投给了她。 　　小孩子本来就很容易引导的，假如是他们所信任的班主任老师，那就更容易了。 　　当然，唐老师也没啥私心，本来烈士后代就有优待，招娣虽然成绩一般，可也不算差了，反正比起她爸当年那是好太多了。已经是第三次入少先队了，班上该入选的都入选了，怎么着也该轮到苗招娣了。 　　唐老师暗中引导了一下，同样这么做的，还有四年级一班的班主任。 　　甄卓凡就在四年一班，对他来说，这是第四次了。他很想戴上那鲜艳的红领巾，可第一次由老师选的时候，他没赶上，因为班上非但有干部子女，还有教师子女。等第二次、第三次时，又变成了公开选举。这选举嘛，自身条件虽然也很重要，但更重要的却是人缘。 　　可惜，甄卓凡的人缘非常之差。 　　看着一直很喜欢的毓秀妹妹明明比他小好几岁，也比他晚一年入学，却早不早的戴上了红领巾，甄卓凡很是羡慕。也幸好，他品性好，不至于将羡慕变成嫉妒。可每次在上学路上，看着毓秀，还有盼娣，脖子上都戴着红领巾，他心里就特别不是滋味。 　　儿子心里揣着事儿，当妈咋可能发现不了呢？ 　　周萍仅仅是性子怯懦，又不是傻子，很快她就发现了缘由。只不过，这种事情还真不是当家长的能够插手的。她有心去跟老师说说，毕竟她儿子回回考试都是年级第一，就算第一年第二年评不上，这都第四年了。然而，她也清楚这是公开选举产生的，为的就是公平公正。 　　那她能有什么办法？当然是只能等她男人回家后，将这个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甄兴华急了。 　　像他这种常年在外工作的人，本身就对家里人会有一定程度的亏欠，又因为三十好几了也才两个孩子，且只有独独一个儿子。对他来说，两个孩子都是宝贝，但儿子显然更为重要一些。 　　于是，在难得的假期里，甄兴华顾不得休息，更没法帮妻子干活，只急忙忙的去了学校，找了甄卓凡的班主任好生谈了谈。作为公社里，唯一一个在县城运输队干活的社员，甄兴华还是有些面子的。其实，公社里多数人都曾经托他带过东西，就算以前没有，那也不能保证以后不会求到他跟前。 　　那老师倒不至于想法那么功利，事实上她挺喜欢甄卓凡的，成绩好长相好，脾气温和又格外懂礼貌，除了话少一点外，也没什么别的缺点。 　　本来，大人和孩子们的想法就是背道而驰的，只单一个成绩优秀，就足以得到老师的喜欢了。 　　也因此，四年一班的班主任特地改了时间。她倒是没刻意去引导，仅仅是推迟了班会，将日子定在了四年级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后的当天下午，并在班会开始之前，狠狠的夸奖了一番成绩优秀的甄卓凡，夸他给一班争气了，回回都是年级第一。 　　只这般，甄卓凡终于顺利的成为了少先队的一员。 　　虽说选举的时间是有先后的，但入队仪式其实是同一天。 　　忘了说了，三年一班除了苗招娣外，甄珠也顺利的拉到了票，无比嘚瑟的让盼娣给她系上了红领巾。本来，老队员给新队员系上红领巾就是个传统仪式，也没规定谁必须给谁系，但正常来说，都是男生给男生，女生给女生的。甄珠那是提前跟盼娣打了招呼，逼她答应了才放心的去排队。当然，盼娣也照做了。 　　结果，一个不留神，毓秀就颠颠儿的拿着红领巾给甄卓凡系上了。 　　盼娣目瞪口呆，一等到散队，她就拽着毓秀到了角落里，一叠声的教育了起来：“你怎么能这么干呢？要被人笑话的呀！” 　　毓秀没听明白：“为啥？我喜欢卓凡哥哥，所以就给他系上了。你不是也给珠珠系了吗？” 　　“这能一样？”盼娣反问道。 　　“你喜欢珠珠。”毓秀一本正经的说，“我也喜欢卓凡哥哥，哪儿不一样了？” 　　因为这个话，盼娣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她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毕竟她年岁也不大，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但要翻过这篇不提，好像又挺困难的。于是，等放学时，盼娣就顶着一张怀疑人生的脸，看着班上的值日生打扫卫生。 　　今天值日的是甄珠那一排，也就是说，甄伟也在。 　　甄珠抢了扫地的活儿，把倒垃圾的活儿强行留给了甄伟，并在他倒完垃圾回教室时，哥俩好的搂着他的脖子，语气森然的说：“等下回你也选上少先队时，我一定给你系红领巾。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系的！” 　　说实话，甄伟原本也很期待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入选少先队。可听了胖墩子这话，他突然就心灰意冷了，总觉得入选少先队的那一天，大概就是他英年早逝的日子。 　　他真的是太难了。 　　他上辈子应该是一道四则运算。 　　…… 　　然而，等放学的时候，甄伟才发现，他可能绝望得太早了。 　　不知道为啥，原本该是毓秀和甄卓凡先走的，结果今天，他俩一直等到了做完值日。而甄伟的亲哥则一贯都是不鸟他这个当弟弟的，早晚都瞧不见人，偏偏就今天留下来等他了。至于招娣盼娣就更不用说了，胖墩子堂妹则跟他一样都是今天的值日生。 　　所以，莫名其妙的，放学路上就变成了一群红领巾，以及他这个夹在中间的异类。 　　嗯，他亲哥去年就入选了，他堂哥堂妹今年也入选了，只有他。 　　只有他！！ 　　甄伟悲从中来，但是甄伟不哭，最起码不能在毓秀面前哭。 　　一直到回到第三生产队，眼瞅着苗家已经近在眼前了，甄伟终于憋不住了，看着毓秀进了院门后，他就飞快的跑开了。也因此，他错过了一场好戏。 　　毓秀是跟着招娣盼娣进的院门，结果才刚进去，就听到俩姐姐齐刷刷的发出了一声惊叫。 　　听到惊叫声，毓秀本能的抬头看去。这么一看，她顿时也愣住了。 　　本来都已经走出十来步的甄珠也听到了，飞快跑了回来，一下子窜进苗家院子，随后笑得停不下来：“小光头哈哈哈哈！小和尚哈哈哈哈！好丑啊哈哈哈哈！苗来弟，你以后干脆就改名叫苗光头小和尚咋样？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哎哟哎哟，我笑得肚子疼！” 　　来弟看着眼前或是震惊到懵圈，或是笑得捂着肚子蹲下来的小姐姐们，满脸都是绝望。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光头，内心无比的凄凉。 　　嗯，她被剃了光头。 　　——凶手就是李桂芳。 第051章 　　来弟摸着自己的小光头, 委屈唧唧的看着姐姐们。 　　还是盼娣不忍心小妹妹被这样笑话，伸手推了甄珠一把：“去去，别搁这里碍事儿, 回你家去！” 　　甄珠平常跟苗家姐妹几个闹惯了，一点儿也没在意，哈哈大笑着就跑了。结果, 何小红沉着脸走出来, 不满的神色溢于言表。甄珠跑得快，自是没看到这一幕, 其他女孩儿倒是瞧见了，除了来弟外，毓秀她们几个都有些怕怕的，果断的绕过去，直奔灶屋找奶奶。 　　来弟不怕的，她只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表情凝重, 心情更凝重。 　　她啊, 成了个小和尚哟！ 　　待吃饭时，毓秀忍不住问了李桂芳，来弟为啥变成了一个小光头。李桂芳嫌弃的瞥了一眼来弟, 吧唧着嘴说：“还不是她长了头虱？小姑娘家家的, 咋那么邋遢呢？” 　　来弟呵呵哒。 　　头上长虱子能怪她吗？她手短脚也短, 是能自己洗头, 还是能跳河里游泳啊？怪只怪今年这天气太反常了, 明明才五月里，热得就跟夏天一样的。偏今年家里太忙碌了，李桂芳没顾得上给来弟剪头发，一不留神头发长了，虱子就这样在她头上筑了窝。 　　可就算长了头虱也不用剃光头吧？来弟觉得有的是办法处理，也就是李桂芳了，直接来个最干脆的，分分钟让她成了个小光头。 　　好气啊！ 　　我不要面子的啊！ 　　然而，再生气也没用了，都已经成为既定事实了，来弟叹着气继续扒饭吃。她只能庆幸这年头没有智能手机，哪怕县里是有照相馆的，可谁也不会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带她去拍照的。这么一想，她……还是好气啊！ 　　毓秀几个嘻嘻哈哈了一阵子，回头就互相帮忙洗了头，还找李桂芳要了篦子，仔仔细细的把头发筛了一遍，唯恐步了来弟的后尘。 　　哪怕五月里天黑得晚，等她们折腾完了，也到了睡觉的时候了。 　　如今，苗家这边是这么安排的。毓秀和招娣盼娣睡一屋，就住在李桂芳隔壁屋里，要是冬天的话，毓秀会搬去跟李桂芳住，怕她夜里踢被子着凉。来弟自然是一直跟李桂芳住的，以前睡摇篮里，现在直接被挤到了靠墙的角落里。苗解放和何小红则负责照顾最小的宝贝儿子。 　　李桂芳一面招呼孩子们睡觉，一面检查了院门灶屋门，确定没啥问题后，就回了自己那屋。 　　结果，第二天就听说队上出了事儿。 　　次日是正常的工作日，大人们纷纷下地干活，学生们则去学校上课，那些没到年龄的小孩子自然是满生产队乱窜。 　　等毓秀她们中午回家吃饭时，就听李桂芳在那儿摇头叹气，再看来弟，则是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 　　“队上老刘家的小孙子怕是要不行了。”李桂芳边说还边曲着手指头敲了敲来弟的光脑壳，“这当妈的，咋就没长脑子呢？” 　　“咋了咋了？”盼娣抢先问道。 　　“就是跟来弟一样，头发里长了虱子，听说还不少。我说长了头虱也没啥啊，剃个光瓢不就好了？刘家那媳妇就是个没长脑子的，她不是跟我在一块儿干活吗？就偷摸着拿了一些杀虫药水回家，给她儿子洗了头，还拿毛巾给裹起来，说是这样虱子就能死了。结果倒是好，虱子死没死不知道，她儿子晕了。本来是要送卫生所的，大队长一看这个不妙啊，让直接往镇医院送。” 　　李桂芳凶是凶，可在队上的人缘倒是不错，那刘家媳妇跟她在一块儿干活，俩人天天凑在一起，平常也没少见那小孩儿。 　　大概三四岁的年纪，因为老爱往外跑，皮肤黑黝黝的，一看就知道是个淘气的皮猴子。 　　结果昨个儿还好好的，今个儿就出事了。 　　“说是赶在早上给洗的头，半上午那会儿人看着就不对了。送是送去了，还不知道咋样了。”李桂芳当时还跟着过去瞅了一眼，直觉就告诉她不太好。不过这事儿也没准儿，当年她发现自家小孙女来弟大冬天的踢了被子发起了高烧时，她也觉得要不好了，要不然当初也不管不顾的跑去何家打人。结果，来弟倒是救回来了，就是不知道刘家那小子命大不大。 　　说着，李桂芳还瞄了一眼倚在门边抱着儿子的何小红：“我本来以后你们妈已经够蠢的了，没想到……唉！” 　　何小红一脸的不高兴，不过倒是没说啥，只低头继续哄儿子。 　　另一边，来弟伸手又摸了摸自己的光脑壳，突然觉得，她奶对她还是很不错的。小光头就小光头吧，起码小命是保住了。 　　队上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几乎家家户户都听说了。等毓秀她们吃过午饭回到了学校，就发现好多同学都在谈论这个事儿。 　　公社是不止一个小学，不过那也不是每个生产队都有小学的。就说她们班，基本上从第一生产队到第五生产队都有。自然，这个时候就得靠第三生产队的来给他们解惑了。 　　毓秀几个一到教室，就有好几个同学围了上来，不过她们都是冲着盼娣来的，纷纷争先恐后的询问最新消息。 　　“胖弟！你奶消息最灵通了，她跟你说没有？”甄珠仗着身强体壮，愣是挤开了一堆人，直奔盼娣，“我是到了学校才听说的，哎哟，早知道我吃完饭应该直接去你家找苗奶奶的。都怪甄丑，打她浪费了我好多时间。” 　　盼娣一头黑线，不过还是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 　　其实，这个时候谁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只知道人被送去了镇医院。 　　“都去医院了，应该没事吧？”毓秀坐到位置上后，边掏书本边说，“我妈当初就是送了镇医院的，在医院里住了好久好久，还动了手术，不也没事了？” 　　道理是有的，可甄珠却是双手捂住胖脸蛋，呐喊般的道：“可你妈妈的脚被割掉了啊！那小孩不得把头割掉啊！” 　　毓秀拿书本的手顿了顿，可没等她开口抗议，盼娣就已经愤怒的抬手拍甄珠的后脑勺：“说啥呢！再说我妈，我揍你啊！……不过割掉头……” 　　“对呀，你不觉得很吓人吗？”甄珠疯狂点头，“那不然把头皮割掉？” 　　托甄珠的福，全班同学都没心思上课了。在下午第一节 课，班主任唐老师的语文课上，所有同学的脑海里都是无比惨烈的一幕。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大家决定先揍甄珠一顿，这货太吓人了！！ 　　事实证明，吓人的还在后面。 　　等这天放学后，毓秀几个急匆匆的往家里赶，进了院子才发现这个点李桂芳还没下工呢，倒是来弟没去李家，一个人乖乖的坐在小板凳上看书。 　　来弟最早是经常性的被李桂芳丢回娘家去，因为何小红完全不管她的。李桂芳心还没那么大，两三岁的孩子，要是没人看着，天知道会出什么事儿。可自打来弟被剃了光头以后，她说啥都不愿意出门。被自家姐姐们笑话也就算了，她才不要让外人看到她这副模样。 　　李桂芳本来是无视她的想法，可后来瞧着，来弟一个人也能玩得很好，还会捡姐姐们的旧课本来看，甭管看不看得懂，人家起码看得很认真，半天都不挪窝的。见状，李桂芳也就由她去了。 　　毓秀几个跑回家没找到李桂芳，又不敢去西屋那头招惹何小红，只好拿手指去戳来弟的光脑壳，问她下午发生了啥事儿不？ 　　来弟鼓了鼓腮帮子：“没事儿！奶中午出门比你们都早，到这会儿还没回呢，我咋知道有啥事儿呢？” 　　见问来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盼娣就丢下书包，跑出了门。招娣犹豫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剩下个毓秀倒是没跑，她惦记着今天的家庭作业。 　　于是，来弟目瞪口呆的看着毓秀拎着俩姐姐的书包搁到了堂屋饭桌上，又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课本和作业，认认真真的写了起来。 　　来弟：……姐姐你可真秀。 　　小学的作业真没多少，毓秀又是那种学习特别刻苦认真的，不过半刻钟的工夫，她就写好了作业，拿起了课本认真的复习了起来。 　　就在这时，盼娣急匆匆的跑了回来，跑到西屋窗户底下喊妈。 　　何小红推开半掩的窗户：“咋了？” 　　“妈，老刘家的人把外婆家给围起来了！这会儿正在跟小姨吵架呢！”盼娣用手趁着膝盖，气喘吁吁的说，“说啥要偿命，一命还一命！” 　　“啥玩意儿？”何小红都听懵了，忙不迭的拿了拐杖走出了西屋，“你仔细说，说清楚点儿，到底咋个回事儿？老刘家……那个用农药洗头的老刘家？那跟你外婆家有啥关系呢？又不是你外婆逼她用农药给儿子洗头的！” 　　确切的说，人家是用杀虫剂洗的头，不是农药。 　　不过到了这会儿，纠结这种细节方面的问题也没必要了。 　　何小红一叠声的发问后，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啥叫偿命啊？刘家小孙子咋了？” 　　盼娣大喘气几口，接着解释道：“我听他们说，人没了，死在了医院里。” 　　“洗个头人就没了？”何小红都懵了，不过最让她懵的还是，这他娘的跟她娘家有啥关系啊？！ 　　在一个生产队上住得久了，各家各户其实都是认识的。当然要是像周萍那种，成天足不出户，本身又是外来户，那估摸着最多也就是混个脸熟而已。可何小红本身就是第三生产队的人，这里每个人她都认识的，老刘家跟何家没啥亲戚关系，平常来往也不算多，可也从未发生过任何冲突，就是很普通的交情。 　　反正何小红想破了头都没想通，刘家小孙子死了，跟她娘家能扯上啥关系。 　　回想起两年多前，来弟着凉发了高烧，那她婆婆也是劈头盖脸冲着她就是一通骂外加一顿打。何小红心说，刘大娘就这么废物？倒是打死自己儿媳妇呢！ 　　盼娣也是听了一耳朵就跑过来找她妈了，压根就不知道具体情况。 　　何小红心里愈发着急起来，杵着拐杖就往外头走。见状，盼娣赶紧过去扶她，要知道，哪怕何小红断腿到现在已经快有一年光景了，可她还是不擅长用拐杖。盼娣不单自己去了，还招呼了毓秀一声，姐俩一边一个，搀着她往何家去。 　　来弟：…… 　　不是你们就这么走了？ 　　屋里还有个小婴儿呢！ 　　那么不靠谱的吗？！ 　　没奈何，来弟认命的从小板凳上起来，吭吭哧哧的往西屋去，站在床榻边上，盯着还在呼呼大睡的小婴儿，生怕他醒来后找不到人骨碌碌的从床上滚下来。 　　来弟觉得，她真的是太难了。 　　…… 　　何家。 　　因为还没到农忙时候，何家人口又多，并不是所有人都下地的。在老刘家把院门堵了的时候，何小花和她嫂子都在家，还有另外两个小婶子。 　　可就算家里有人，冷不丁的看到这么大的架势，也能把人唬一大跳。 　　最初，何小花还以为是跟她谈对象的那户人家来找她麻烦了，结果一看这人，明显不对啊，她谈对象的人家跟刘家压根就没关系。 　　再等对方一开口…… 　　“你们老何家一家子的缺德鬼！还说何小梅医术有多好，那为啥没把我儿子救活呢？” 　　“生孩子难产大出血都没死，凭啥洗个头人就死了？肯定是她没尽心尽力！就是她害死了我们家孩子！” 　　“缺德冒泡的！怪不得她生不出孩子来，坏事做绝了啊！自己没儿子，也不救我儿子！丧门星！黑心黑肺的王.八羔子！你还我儿子命来！！” 　　何小花惊呆了，还是放学回家瞅着这一幕的何小军跑去地头上找了他爸妈大哥。可就算何家人很快就赶回来了，面对愤怒至极的刘家十几号人，也是束手无策。 　　没奈何，何家只好跟大队长求救。 　　等何小红拄着拐杖紧赶慢赶的过来时，大队长已经赶到了，并努力的在化解矛盾。然而，收效甚微。 　　“偿命！让她何小梅一命还一命！谁让她不救我儿子的！还我儿子命来！！” 　　何家门口，冲在最前面的且喊得最大声的自然是死去孩子的母亲，她已经差不多歇斯底里了，就跟疯了差不多，又哭又闹又叫着，反反复复的就说那些话，谁劝都没用。 　　大队长努力了，但真的没有任何结果。 　　一旁的何母也在尽力解释：“我家小梅是妇产科的，就是管生孩子的！” 　　人家何小梅之所以能够调职去镇医院，就是因为在遇到大出血产妇的时候，能够迅速判断出病情，并及时送往镇医院。在这种情况下，她当然就顺势被调到了妇产科。 　　可刘家人并不听。 　　孩子妈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手拍地嚎啕大哭：“我找她了啊！我一去镇医院就问人家何小梅在哪儿啊！我找到她了，我跟她说了，我跪下来求她了啊，让她救救我儿子。可结果呢？我儿子他死了啊！你们还说她医术多好多好，连生孩子大出血都能救！我儿子就洗了个头啊，凭啥就救不了呢？还能不是她故意的？我的儿啊，路上还好好的，送到医院就死了啊！儿啊……” 　　已经赶到有一会儿了，但不敢往前凑的何小红，在费了点儿脑子后，终于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顿时，她长出了一口气。 　　这种反应就很真实了，本来何小红听盼娣说，她娘家给人围了，特别紧张。结果眼下弄明白了是啥情况，她就彻底放下心来了。 　　不就是找何小梅赔命吗？找吧。 　　何小红又待了一会儿，见刘家媳妇一直就这么嗷嗷哭着反反复复的喊那些话，很快她就听腻了，让盼娣再把自己扶回去。 　　这天傍晚，李桂芳回来得特别晚，倒是苗解放到点就回家了。 　　他见招娣盼娣早已自动自发的去灶屋生火做饭了，就啥都没说，舀了水拿毛巾弄湿了给自己抹了把脸。这天啊，实在是太热了！ 　　等李桂芳回来时，饭菜都已经上桌了，就只等她一人了。 　　喊了声开饭，李桂芳倒是不忙着吃，而是先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老何家这叫啥？流年不利哟，见天的出事。以前那些个破事儿就不说了，单就今个儿这桩，可算是太倒霉了。有他们家啥事儿啊，明明就是刘家媳妇自己没长脑子。” 　　苗家人大致上都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哪怕从头到尾没出过门的来弟，也从盼娣那大嗓门里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来弟的想法跟李桂芳一模一样，这有何家人啥事儿呢？她冷不丁的就想起了上辈子看过一则新闻，大概是说有人喝了沐浴露中毒，然后把厂家告上了法庭，要求赔偿全部损失。当时，来弟脑子里就一个想法，心疼厂家。 　　再看眼下这档子事儿，人家倒是没告杀虫药水厂家，估计是知道肯定告不赢的，明显那是国有工厂生产的。也没去医院闹事，因为闹不过的。于是，他们找了医院里妇产科护士的家人……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来弟仅仅只是觉得荒谬，毓秀几个则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不对劲儿，可因为年纪小，其实不太能说得上来具体不对劲儿的地方，就感觉不应该找何家人麻烦。 　　李桂芳就不同了，她直接点破了关键：“还不是怕家里人怪她？明明是她给儿子洗头把儿子给洗死了，要不赶紧找个人背锅，她回头能被她男人她婆婆打死。现在好了，她死咬着何家不松口，刘家人肯定得帮她，咬着何家起码能咬出点儿钱来，不然把她打死了，回头还得花钱再娶一个媳妇。划不来啊！” 　　“我娘家不会给钱的，他们没钱。”何小红面露不悦，“谁害死的人就该去找谁啊，何小梅不是每个月都拿二十多块的工资吗？找她啊！” 　　这话一出，李桂芳都惊了：“你是不是傻？刘家人这是在讹钱啊，你还觉得他们做得对？” 　　“一人做事一人当啊！明明是她何小梅闯的祸，凭啥牵连到娘家？” 　　李桂芳看她的眼神都变了，是个人都明白刘家这是故意搞事，咋能算是何小梅闯的祸呢？连她这个从来没去过镇医院的人都知道，治病救人的是医生，跟护士有啥关系？更别提人家何小梅还是专门管女人生孩子的护士。当妈的把儿子害死了，还赖人家八竿子打不着的护士？ 　　“就跟你当年差点儿害死了来弟，我当时就想着，来弟要是真死了，我一定要打死你，给我孙女偿命。我还能找人家医生护士算账？”李桂芳想啊想，终于明白了，“敢情你跟刘家媳妇是一个德行啊，出了事儿不怪自己怪别人？” 　　何小红就是……这么想的。 　　可她不敢跟李桂芳对着干，索性低头扒饭吃，权当自己是个哑巴。 　　对于苗家来说，这就是个茶余饭后的话题，哪怕意识到了何小红这人不对头，其实说过也就好了。李桂芳后来倒是多叮嘱了几句，让她好生看着儿子，至于前头四个闺女，其实也不用太操心了。 　　然而，这事儿对于刘家和何家来说，却是过不去的。 　　在大队长的调解下，刘家人勉勉强强的回家了，但还是不愿意罢休，非要何家人给个说法。何家那边，何母还是想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息事宁人的，不想闹得太过了，可何小花不干。 　　面对第二天再度找上门来的刘家人，何小花爆发了。 　　“明明就是你这个当妈的没长脑子，害死了你自己的亲儿子，倒是全赖到别人头上！你要真觉得是我二姐害死了你儿子，你就去派出所报案啊，你就去医院闹啊！说白了你就是瞧我们家好欺负，柿子挑软的捏！我告诉你，没门！” 　　“要钱没有，要命更没有！你再敢来我家闹事，你不告官我去告！问问派出所，亲妈杀了亲儿子到底算不算杀人罪！” 　　“你个杀人凶手！就是你害死你亲儿子！你会有报应的！” 　　何小花说了个痛快，直接把刘家媳妇骂了个狗血淋头，都把人给骂傻了。何母强拽着她进了屋，好话说尽才把一群人送走。待回了屋，何母还没开口就已经泪流满面：“你个作死的闺女！你以为就你懂得多？大家都不知道是吧？她就是心里害怕才来咱们家闹事的，闹个几天，没见着好处，还能接着往下闹吗？” 　　“她害怕？你自个儿害死了人，倒是先害怕起来了？” 　　“你懂个啥！本来这事儿我和你爸会出面的，要你强出头干啥？现在好了，人人都知道你就个泼辣的，你以为别人会夸你能干？你还要不要嫁人了？” 　　“不嫁了不嫁了，反正我也嫁不出去，索性就不嫁了。回头让小军给我养老。” 　　“我……” 　　何母被小闺女气了个倒仰，却还是不得不出面想办法缓和这事儿。在她看来，自家又不可能搬家的，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何苦跟刘家撕破脸呢？和稀泥不好呢？反正过阵子谁还会记得这桩事儿。 　　不过，这事儿倒是得了个意外的好处。 　　在前前后后折腾了小一年都没个结果时，在这事儿发生后没几天，何小花那个对象果断的来退婚了。这种悍妇，他实在是无福消受。非但来退婚了，他还特地留下来逼逼了两句。 　　“小花，咱们到底是好过一场的，我也劝劝你，以后别这么嘴毒了。人家当妈的都死了儿子了，多可怜呢，你咋能这么说她呢？万一她想不开寻了死路咋办？就算没这事儿，这一个队上住着，往后咋相处？你这性子，会给你以后的婆家带来不少麻烦的。” 　　“要死赶紧死啊！正好黄泉路上给她儿子作伴去！一命还一命，这不是她自个儿说的吗？” 　　何小花边说边操起了扫院子的那种大笤帚，哗啦啦的就冲着她前对象扫去，劈头盖脸就是好几笤帚。那种大笤帚都是很硬的，几下子下去，她前对象脸上脖子上胳膊上就全是血道子了，谁让今年天气热得特别早，衣服单薄不说，他穿的还是个无袖的短褂子。 　　只这般，她前对象嗷嗷叫着夺路而逃，那架势，就跟后头有鬼在追似的。 　　与此同时，第三生产队的村口土路尽头远远的走来一人，肩挑手提了不少东西，待人走近了，才发现那就是差不多已经有两个月没回家的甄兴华。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不远处一个年轻人浑身血刺呼啦的朝自己奔来，在快到自己身边时，又一个急拐弯跑到了另外一条岔道上，很快就消失在了远处。再往前走，他就看到苗家院门的门槛上坐了一个小光头。 　　小光头看到他还兴奋的冲他挥了挥手：“珠珠的爸爸！” 　　甄兴华沉默了一下，他实在是想不起来这人是谁了，只能保持微笑：“是毓秀的弟弟？回头上我家找珠珠玩啊！” 　　来弟：…… 　　走好了您呐！ 第052章 　　所以, 当毓秀几个放学回家时, 看到的是一只自闭了的来弟。 　　小光头来弟啊, 她觉得自己真的太难太难了。 　　难到什么程度呢？来弟抬头看到胖嘟嘟的甄珠, 瞬间放弃了对大佬的敬意, 直接开怼：“你爸回来了, 还不赶紧回家去！” 　　甄珠本来挺好奇的，奇怪为啥都是屁点儿大的孩子, 她的堂妹甄美是个爱哭爱闹爱吵吵的烦人精，而来弟却永远都是乖乖巧巧不搞事的模样，甚至偶尔还会露出大人的表情来…… 　　结果，没等甄珠开口发问, 来弟就蹦出了这话来, 乐得她瞬间忘了想问的问题, 一蹦三尺高：“我爸回来了？真的吗？太好喽！！” 　　转瞬间，甄珠就窜出去老远。瞧她这速度这架势, 感觉都不用再过两年, 提前入学的她就能制霸校运会了。 　　甄卓凡今个儿学校有事，因此没跟她们一起回来。毓秀几个在目送甄珠远遁之后，就陆续进了家门。小学放学还是很早的, 这个点下地干活的人正忙活着呢，招娣和盼娣倒是熟门熟路的开始干起了家务活儿, 淘米洗菜切好下锅。 　　结果, 来弟抱着盼娣的大腿说什么都不松开, 还嘤嘤嘤的委屈起来了。 　　“干啥干啥？哪儿凉快待哪儿去！”盼娣老不耐烦了, 自打她妈去年断了一条腿后，家里就少了个整劳力，为了尽可能的多挣点儿工分，哪怕眼下并非农忙时节，她爸和她奶也忙得很，“你走开，我要生火做饭，不然今晚吃啥呢？” 　　来弟不走，她就抱着盼娣继续嘤嘤嘤。 　　盼娣大声喊毓秀，已经拎着书包进了堂屋的毓秀听到外头的动静又出来了，顺手拉过了来弟：“不要闹，姐姐带你看书。” 　　说看书就是看书，毓秀直接把人拎到饭桌旁的长凳上坐下，随后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一本书，啪的放在了来弟跟前：“看吧。” 　　来弟低头，一脸冷漠。 　　《算术·小学三年级下册》。 　　其实，依着正常情况，穿书女要么抱女主的金大腿，要么就是跟女主抢机缘。然而，这俩选项来弟都不想要，因为她要不起。 　　瞧瞧这是啥玩意儿？！ 　　现在已经是1977年6月中旬了，来弟清楚的记得自己是1974年7月生的。因为他们这一代还是习惯用农历，直到这会儿来弟都没弄清楚自己的阳历生日究竟是哪一天。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哪怕按照虚岁来算，她也才堪堪四岁而已。 　　给一个四岁的小孩儿看小学三年级的数学书？ 　　这是生怕她不够自闭吧？ 　　——姐姐你真秀。 　　来弟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随后认命的拉过课本，托着腮帮子看了起来，边看边开始思考，自己要不要干脆九月份就去上学好了，反正待在家里也没啥意思。 　　虽然去学校也没啥意思…… 　　就在这时，刚拿出本子准备开始写作业的毓秀突然开了口：“来弟，你要不要去上学啊？上学可有意思了。” 　　来弟被吓得打了个磕绊，差点儿就把下巴磕到了饭桌上，她以为毓秀领悟了读心术，懵了一瞬后才结结巴巴的问道：“啥？上学？” 　　“对，就是上学。跟大姐二姐还有我一起去上学好不好？”毓秀放下铅笔，满脸认真的看向来弟，一副打算好好给来弟洗脑的模样，“上学就可以背小书包，发新课本，还有铅笔橡皮本子。老师会教同学们认字读书，特别特别有意思呢！对了，上学还有一件特别好玩的事儿……考试！” 　　毓秀是真的喜欢上学，发自内心的那种，她两眼锃亮的给来弟发洗脑包，努力告诉来弟，上学是多么的有趣，考试是多么的振奋人心。 　　“好，我去上学。” 　　纠结了几秒后，来弟从善如流的答应了毓秀。只因为她真的真的不想再听毓秀说读书考试有多么棒了。 　　毓秀高兴了，连自己的作业都顾不上了，忙拿了草稿本，主动教来弟写字。 　　基因的力量是无比强悍的，此时的毓秀像极了几年的甄卓凡。 　　…… 　　与此同时，甄家那边也是热闹非凡。 　　甄兴华这一趟出门的时间可不算短，差不多得有两个月了。 　　上次回家，他统共也没在家歇上两天，几乎把时间全砸在了为儿子跑前程这事儿上了。或许在别人看来，小孩子加入少先队不算啥大事儿，可甄兴华却不是这么想的，他对儿子抱有很大的期待。要知道，哪怕他现在跑长途车工资不低，却依旧羡慕在县里国有厂子里上班的三弟。正好，他儿子打小就聪明，又很能念书，他是无论如何都要将儿子供出来，让儿子跳出农门。 　　谁能想到，从入学就稳拿第一的甄卓凡，一直到小学四年级了，才不曾加入少先队。这年头，光成绩好有啥用呢？政治面貌才是顶顶重要的。这要是连加入个少先队都那么费劲儿，将来的入团入党可咋办呢？ 　　甄兴华一路上都在想这个事儿，想着怎样拧一拧儿子那性子。 　　结果，好消息倒是有的，还是双份的。 　　只是应了那句老话，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毕竟只是小孩子的事情，甄兴华托了人情找了关系，甄卓凡本身又不差，顺顺利利的戴上了红领巾。可他没想到，才上三年级，还是提前两年入学的胖闺女，竟然一声不吭的也被选上了。 　　“爸爸爸爸爸爸！！”甄珠还没进院门就大声的嚷嚷起来。 　　她还不止是嚷嚷，连蹦带跳的模样差点儿让院坝都跟着震三震。自然，她很快就如愿的看到了从屋里出来的甄兴华，以及放在堂屋桌上那一堆的东西。 　　甄珠太高兴了，不过哪怕再高兴，她还是满脸的警惕，手脚利索的开始归置东西。 　　已经长大了的甄珠当然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因为她爸帮别家带东西而哭闹了。因此，她提前问清楚了哪些是别人让带的，哪些是自家的，只将自家的东西尽数收拢起来。给她妈买的东西放到东屋那头去，给她的好吃好喝的全锁到她那屋的木箱子里，还要狡兔三窟的藏好。至于给她哥买的书就无所谓了，因为整个生产队里，除了毓秀之外，压根就没人会惦记那些书，甭管是以前最爱捣蛋的甄伟，还是现在那烦人精甄美，都对书籍没有半点儿兴趣，搁眼前都不带抬下眼皮的。 　　话是这么说的，甄珠还是利索的把东西分门别类的归置好了，前后不过才半刻钟。 　　甄兴华目瞪口呆。 　　讲道理，甄兴华算是乡下少见的疼闺女的家长了。可疼闺女是一回事儿，关键是他太忙了，跟媳妇孩子相处的时间太短太短了。再一个，他是疼闺女，可他也疼儿子，横竖胖闺女只要给吃的就高兴，更多的时候甄兴华是把精力放在更为内敛的儿子身上的。 　　结果，暮然回首，他才发现胖闺女早已不是以前那个啥事儿不会做只要哇哇大哭要吃的肉球了。 　　这个发现，愈发的让甄兴华笃定要跟儿子好好谈谈。 　　人呢，是群居的，想要获得成就，绝对离不开群众的。他自己忙忙碌碌一辈子都在被别人管，自然寄希望于儿子将来能够成为管人的干部。 　　“爸爸，我跟你讲啊！你不在家的时候，咱们队上发生了好多的事情啊！那个刘家的，农药洗头！不对，是杀虫剂……还有何家的……”甄珠归置完了东西后，就自动自发的搬了条小板凳，挨着她爸坐下，俩嘴皮子上下一秃噜，就开始叨逼这两个月来队上发生的事情。 　　该咋说呢？特有农村劳动妇女闲暇时拉着人唠嗑的架势，看得甄兴华一脸恍惚，很想问问胖闺女到底是跟谁学得这一套。 　　能跟谁学啊？当然是李桂芳！ 　　李桂芳想拿整工分，她下工的时间几乎跟苗解放没差了，这个时候队上已经有好些人看到了甄兴华，有那熟人还跟李桂芳打了招呼，大概也就是觉得她当初为了毓秀都舍得掏钱买好东西，那现在不得为了大胖孙子下血本啊？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得知甄兴华大包小包的回来了，李桂芳连眼皮子都没抬，她之前又没托人帮着带东西，想来经过了上一遭何小红的折腾，甄兴华无论如何都不会应承的。至于大胖孙子，米粥蛋羹面糊糊，还不够？这伙食标准，在他们生产队算得上是独一份了！ 　　李桂芳是没啥反应，何小红却是抱了很大期望的。 　　主要是吧，苗家这小儿子是去年六月下旬生的，等于说马上就是这孩子一周岁的生日了。虽说前些年搞破四旧，不准大办喜事，可小孩子办周岁也没那么避讳。再说了，只是自家人聚在一起吃顿好的，给孩子庆祝一下周岁生日，哪个也不会吃饱了撑着去举报的。 　　何小红提前一个月就在盼着了，盘算着该给儿子添置些啥东西。 　　早先孩子还小的时候，确实没啥缺的。苗家伙食挺不错的，尤其给小婴儿准备的全都是细粮，何小红哪怕最开始照顾孩子手忙脚乱的，不过时间久了，她也就习惯了，毕竟这个儿子她期待了十余年。 　　孩子长得很好，白白胖胖的，哪怕赶不上甄珠小时候，瞧着还是属于比较圆润的那种。 　　一周岁前只要吃好喝好睡好就行了，可之后却是可以添置不少东西了。像衣服裤子，先前用的都是旧襁褓，垫的是旧屎尿布。以后就可以弄些细棉布做几身合适的衣裳，虎头鞋虎头帽也可以准备起来了，别看眼下才六月，可要是不用缝纫机的话，单就是秋衣秋被也要忙活不少时间。再算上冬日里的棉衣棉裤棉鞋棉被，提前小半年准备起来，一点儿也不算心急。 　　何小红自己就会做衣裳，她早就想好了，让婆婆买些好料子，再买些新棉花来。横竖她现在也出不了门，就待在家里给儿子做衣裳被子，做得仔细点儿，保证让儿子穿上舒舒服服的。 　　还不单是穿的，顶好再买些麦乳精、奶糕之类的营养品来。儿子大了，能吃的东西就多了，奶糖、江米条、糯米糕等等，全都可以吃起来了。假如可以的话，何小红还希望婆婆能托甄兴华带些小孩子玩具来，她清楚的记得，当初甄珠就有个形影不离的玩具小鸭子，大队长家的儿子还有个上发条的小青蛙，再不济也可以买个小皮球让儿子玩。 　　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玩的…… 　　从五月底开始，何小红就一样一样的开始掰着手指头算起来了，眼瞅着离儿子一周岁生日没几天了，她心里热热的，恰好又听说甄兴华回来了。 　　于是，这天傍晚，她破天荒的拄着拐杖走到了院门口迎接婆婆。 　　李桂芳和苗解放一前一后往家里走去，隔了一段距离就看到何小红倚在院门口，伸长了脖子往路口看。李桂芳心里纳闷，直觉告诉她，糟心儿媳肯定又要闹幺蛾子了，可仔细一想，这不年不节的，有啥好折腾的？ 　　说实话，这年头的人少有在乎生日的。也不是完全不在乎，而是一大家子人，每个人的生日都不同，光要记住就得费不少精力。哪怕记住了又怎样呢？条件好的人家也不过是下碗面条，最多再添个鸡蛋。反正别指望当家的把小孩子生日当成一桩大事儿去办，没可能的。 　　“妈……”何小红冲着李桂芳露出了笑，目光却是落在二人的手上，“咋、咋没东西呢？” 　　“啥东西？”李桂芳奇道。 　　“那不是甄老二回来了？妈你没去甄家啊？还是打算等吃过晚饭再去？也行啊，夏夜天黑得晚，来得及。”何小红原还想说自己也想一同去，无奈低头看了看空荡荡的裤管，到底还是将这话咽了回去。 　　七十年代的乡下地头，对残疾人真的是一点儿也不友好。没有一丝一毫的便民设施，所有的路全都是黄土小径，就不提风沙了，单那路七扭八拐的就足够考验何小红了。关键还处处都有埋伏，一不留神就把拐杖戳到了小坑里，踉跄算是好的，直接把她摔到地上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还有就是，生产队上家家户户的院坝都是高出黄土路一大截的。苗家这边还好，村口这些老房子院门口的台阶都不算多，一般都是三五个阶梯。甄家那头直接就是个蜿蜒的台阶小道儿，从路口到院坝起码有十来个台阶，还带拐弯的。以前没出事时，何小红没觉得有啥问题，眼下回想起来，她觉得自己大概没命走到甄家院坝上去。 　　没等何小红继续自哀自怨下去，李桂芳就打破了她的幻想。 　　“我没让甄老二带东西，家里啥都不缺。” 　　何小红都懵了，及至李桂芳和苗解放先后进了院子，她还没回过神来。好半晌，她才拄着拐杖费劲儿的扭过身子，追了几步后发现追赶不上，忙急急的开口：“咋不缺啊？我看啥都缺，布料棉花不得提前备起来了？还有啊……” 　　李桂芳压根就懒得搭理糟心儿媳，她只径直去了灶屋，一瞅，盼娣听到外头的声音就开始盛饭菜，招娣则麻利的拿了碗筷凉菜往堂屋去。当然，跟往日里一样，毓秀肯定不在灶屋，她在堂屋里带来弟呢。 　　说实话，李桂芳挺满意的。 　　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可队上也不是没有宠孩子的人家。好些人家都是当爹妈的累死累活在地头上干活，下了工还要忙着生火做饭。孩子们最多也就是搭把手，指望小孩子把家务事一把抓还是不太现实。像盼娣这样，屋前屋后的事情做得比大人都利索的，绝对是生产队里独一份。招娣也不差了，就是脑子笨点儿，可她胜在听话，二妹让干啥她就干啥，姐俩一起干活，质量有保障不说，速度也快了不少。 　　瞅着这一幕，李桂芳深以为娶个惫懒儿媳也没那么糟糕，瞧瞧她孙女们多能干呢！ 　　能干的招娣盼娣很快就将饭菜端上了桌，这时毓秀也已经将作业课本都收了起来，拉着来弟去水缸旁边，舀水给来弟冲洗小爪子。 　　不大会儿，全家人都坐到了饭桌旁，包括已经快一周岁的苗家小儿子。 　　何小红抱着儿子旧话重提，跟李桂芳一样样的算家里缺什么。 　　李桂芳还是不稀得搭理她：“缺啥你去买啊，没钱说个屁。” 　　“妈，这些都是紧要的东西，又不是乱花钱。”何小红自诩还是很讲道理的，她觉得这不是自己要用，都是给苗家的金孙置办的，怎么说都是正经事儿。至于没钱，哄哄别人也就算了，她这个当儿媳的，还能不知道她婆婆手里头捏了多少钱？ 　　钱嘛，本来就是给人花的，还有比苗家金孙孙更值得花钱的人吗？ 　　何小红很努力的跟李桂芳掰扯道理，结果她好话歹话说了一箩筐，全家人除了她和儿子外，全都低头吭哧吭哧的吃晚饭。等她说得口干舌燥了，低头一瞧，几个菜碟子都差不多见底了。偏就在这时，苗解放瞅着闺女们都吃完了，拿了半个馒头将菜碟子一一抹了一遍…… 　　好了，这下是真的干净了。 　　“解放！我还没吃呢！” 　　“你吃啊，不是给你留了两个馒头吗？”虽然是掺了不少玉米面的馒头，那味道也挺不错的，尤其干了一天的活儿后，感觉跟白面馒头也差不多了。 　　何小红气得胸口一阵阵起伏不定，赶紧伸手把最后的俩馒头拿过来放在自己的碗里，又扭头看向李桂芳：“妈，你听没听我刚才说的话？我这可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 　　“你见天的儿子儿子喊，到底打算给他起啥名儿？”李桂芳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话，“早先我就是看你生个儿子不容易，还搭上了一条腿，想着这名儿就让你起。可这都快一年了，你到底想出了啥名儿来？实在不行我起得了。” 　　“不！我、我还没想好，我要慢慢想，反正又不急的。” 　　“也行吧，可好歹你先起个小名儿喊着。”李桂芳嘀咕了两句，跟招娣盼娣一起收拾起了饭桌，没一会儿桌上就只剩下了何小红面前盛着俩馒头的碗。 　　又一会儿后，招娣盼娣就拿出了作业来写，她俩一放学回家先做家务，比不得毓秀早早的写完了作业。不过，小学生的作业量少又简单，倒是不妨事儿。哪怕是全家成绩最差的招娣，费了点劲儿，也在半个钟头以后将作业全部写完了。 　　何小红也吃完了那俩馒头，她儿子吃的是额外做的蛋羹米汤，半下午的时候喂一次，等她吃完又喂了一次。 　　讲真，李桂芳对这个胖孙子也挺上心的，天天一个鸡蛋，米汤白粥面糊糊从不间断。要不然跟生产队上其他人家那样随便养养，咋可能长得白白胖胖的呢？当然，要是何小红非要跟当年的甄珠去比，那是肯定比不得的。说白了，李桂芳是喂孙子，甄兴华俩口子当时是拿闺女当猪喂，生生的把甄珠的胃都撑大了，别家孩子最多是胖，甄珠都快朝着膘肥体壮发展去了。 　　犹不死心的何小红又努力了几次，可李桂芳才不在意，任凭何小红叨逼叨逼，她该咋样还是咋样。 　　偏偏这几天甄珠还没往苗家来，何小红就是想打听个啥事儿都不成。每到这个时候，她就无比痛恨何小梅，要不是少了一条腿，她想要打听个事儿至于那么难吗？ 　　直到学校开始期末复习了，甄珠才再度登门，不过这个时候她爸已经再度离家了。 　　“唉，胖弟你说，要是我爸像你爸那样该有多好啊！” 　　何小红本来想跟甄珠打听些事儿的，结果还没开口就听到了这话，吓得她一个磕绊，噗通一下就摔了个狗吃.屎。 　　甄珠目瞪口呆的看着何小红给她行了个大礼，赶紧往旁边一跳，凑到毓秀跟前咬耳朵：“你妈疯了？” 　　咬耳朵是咬耳朵，可小孩子还不太会用气声说话，加上离得近，何小红是一点儿没漏的全听到了。好在，招娣和盼娣还是挺靠谱的，见状忙上前把人扶到了长凳上。 　　见没事儿了，甄珠又继续找盼娣说话：“我爸为啥老出门呢？每次回家就没几天，出门就一两个月。别人的爸爸都待在家里，就只有我爸，我老瞧不见他。唉……” 　　盼娣哪知道那么多，她随口“嗯嗯”应了两声，就提醒甄珠：“期末考试语文要写小作文的，你别老看算术了，我觉得你算术能及格，语文够呛。” 　　甄珠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她无所谓：“我考得再差我妈都不会骂我的，等我爸下趟回家，估计下学期都开学了，怕啥？” 　　同样是期末考试，甄珠明显更在乎寒假前的那一次，毕竟那关系到过年有没有好吃的，以及压岁钱的多少。 　　听到甄珠提起下学期开学，毓秀忽的抬头：“等下学期，来弟也要上学了。珠珠，你可以让你堂妹也去，她不是跟来弟一样大吗？” 　　“对啊！”甄珠瞬间两眼大放光彩，恨不得给毓秀一个大大的拥抱，“我让甄丑去上学！我看她怎么死哈哈哈哈！！” 　　上学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啊！ 　　甄珠仿佛看到了甄美的末路…… 　　毓秀很迷茫：“上学多好玩呢，为啥会死呢？” 　　“嗯嗯，上学特别好玩，真的真的太好玩了。好了，我不复习了，我这就去找甄讨厌，非叫她同意让甄丑上学不可！”话音未落，甄珠已经跑出了苗家院门。 　　何小红才刚从连番打击中缓过来，又听到甄珠这话，差点儿没被噎死过去：“……不是，这啥意思？毓秀，谁跟你说来弟要上学？上啥学？她那么傻，这不是白糟蹋钱吗？” 　　来弟：…… 　　你才傻！你们全家都傻！！ 第053章 　　来弟是个小傻子这桩事儿, 几乎是整个生产队默认了的。 　　当然, 话是这么说的，社员们平常忙地里的活儿都来不及，事实上也不会那么关心别人家的小孩子。可但凡跟苗家交情好的, 或者是跟招娣盼娣玩得开的孩子们都知道这个事儿。反正一句话, 来弟这孩子看着就不正常。 　　这年头，甭管是大人还是孩子，对聪明的标准就两样。 　　上学之前, 越顽皮越闹腾，最好是那种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孩子，才是机灵鬼。听话懂事的, 虽然能得到大人的夸奖, 可谁也不会觉得这是聪明相儿。 　　当然，要是上学以后那标准就一下子简单了, 看考试成绩呗。能考第一名或者双百分的, 那就是顶顶聪明的。每次考完试就提着灯笼回家的, 就算多数家长不是很在意读书，可闲着也是闲着，为成绩差揍孩子的也不在少数。 　　至于来弟…… 　　安静到木讷, 成天一副傻傻呆呆的模样, 最常做的事儿就是坐在自家院门口或者堂屋的门槛上, 托着腮帮子发呆。 　　可怜她还没上学呢, 这副表现搁在别人眼里, 可不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傻子？ 　　像李桂芳和她娘家人还算是戴着滤镜看来弟的, 那不过也就是将小傻子改成了好带听话不闹腾的……小傻子。 　　于是，这天等李桂芳回了家，何小红迫不及待的跟她说了这个事儿，强调千万不要送来弟去上学，没的在傻子身上糟蹋钱的。 　　“妈，你要是钱多烫手，可以给……” 　　何小红的话音未落，李桂芳就已经走开了，她去堂屋喊了毓秀，毕竟想也知道，家里其他孩子压根就不会在意来弟上不上学：“咋回事儿呢？你嫌来弟闹人？” 　　“来弟一点儿也不闹人，她很乖很乖的。”毓秀瞪大了眼睛，努力替来弟辩解着。 　　“那你为啥要把她丢去学校？不是嫌她闹腾？” 　　“上学多好呢！” 　　李桂芳忽的醒悟了，她家毓秀啊，跟别家孩子不一样。哪怕就说盼娣好了，她是会努力学习，为的却不是学习本身，而是想要得到老师家长的夸奖，以及同学们敬佩的眼光。说白了，盼娣压根就不喜欢上学，只是比起待在家里，那自然是学校更好了。 　　可毓秀…… 　　毓秀狂热的爱学习。 　　“来弟太小了，今年九月就算了，等明年吧。”在弄明白了毓秀的想法后，李桂芳略一沉吟，很快就有了决断，“反正咱们家孩子上学也不用交学费，回头毓秀你把一年级的课本找出来，给来弟使就好了。” 　　摸着良心说，李桂芳也觉得来弟这孩子傻乎乎的，可反正上学也不费钱，那就去呗！ 　　回头，李桂芳还特地对来弟叮嘱道：“明年九月上学好不好？早点儿读书其实挺划算的，你五岁上一年级，就算每年都留级好了，人家念五年小学，你念十年，到时候小学毕业也才十五岁。挺好，挺好的……” 　　来弟一脸冷漠。 　　——横竖不花钱对吧？ 　　考虑到自己小胳膊小腿儿的，咋看都不是李桂芳的对手，来弟权当自己没听懂，继续托着腮帮子思考人生哲理。 　　李桂芳人是走开了，背着来弟是连连叹气。这孩子吧，有时候看着还挺好，可多数时候太奇怪了，反正她这大半辈子见过了无数小孩，就没一个是像来弟这种的。就连毓秀当初也仅仅是有些腼腆害羞，可那属于性格问题，来弟这种是明显的脑子不太对吧？ 　　“你个傻货咋还站在这里？没听到我孙子在哭？别的干不成，连哄孩子都不会了？你说你有啥用？边儿待着去，别碍事儿！！”李桂芳转身就寻了个由头把何小红骂了个狗血淋头，反正在她看来，来弟之所以会傻全是因为当年何小红没好好照顾她。 　　这个逻辑还是通的，就是两位当事人都不高兴。 　　何小红有心争辩两句，可自打她断了腿后，最不方便的其实就是没办法赶上李桂芳。李桂芳是骂完转身就大步流星的走了，何小红在后面拼命得撵都撵不上，就算勉强叫她跟上来了，李桂芳不照样可以继续避开吗？ 　　于是，苗解放这天又经受了好一番摧残，他媳妇非要他去找他妈，让别在来弟身上糟蹋钱。 　　苗解放起初还耐心的听了两句，等意识到这都是明年的事情后，直接不搭理人了。 　　明天的事情都明天再说，这明年的事情，爱咋咋地！！ 　　“你就专心照顾儿子就成了，真要闲得发慌，回你娘家逛逛。你妹子的婚事不是退了吗？有空帮着张罗张罗。” 　　啥叫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就是！ 　　何小花的婚事啊，从去年何小红生儿子难产出事那会儿起，她就闹着要退婚。原本，她对象是不愿意的，不过自打队上老刘家出了杀虫剂洗头的事情后，这婚倒是成功的退了，可何小花也再一次成为了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 　　眼下，离秋收还有一段时间，可何母压根就等不到秋收结束，逮着个空儿就想给小闺女说婚事。他们生产队肯定是没戏了，甚至整个公社都不太有希望了，可再往外的话，何母压根就不认识那些人。至于原先抱了很大期望的何小梅那头，反正最近是没听到啥新消息。 　　想想来弟早一年或者晚一年读书其实真的无所谓的，可亲妹子要是再嫁不出去，只怕是真的要彻底砸手里了。 　　何小红终于又有事儿做了，除了照顾儿子的日常生活外，她也在很努力的练习用拐杖走路。老何家离得其实不算远，当然苗家这边还有几家更近的，何小红忍着外人异样的眼光，想着不管怎么样，都得为亲妹子做些事儿，总不能真叫亲妹子当一辈子老姑娘吧？ 　　得亏何小花完全不知道这事儿，不然就这“姐妹情深”也能膈应死她。 　　而就在何小红努力练习走路的这段时间里，小学又一次迎来了期末考试，之后就是放暑假。而各个生产队的大队长则被召去了公社里，为即将到来的秋收做好动员工作。 　　小孩子们忙着撒欢玩耍，大人们顾着地头和家里的事儿，哪个也没闲着。 　　谁也没想到，待七月下旬，就在所有人热火朝天的忙着地里的活儿时，第三生产队来了几个陌生人。 　　要说是完全的陌生也不尽然，人家之前还是来过的，也就一次，而且都隔了好些年了，绝大多数的人都已经把他们忘记了。只不过，在农忙时节突然有陌生人来到生产队，想不引起注意都是难的。 　　那些人是奔着甄家去的，赶巧毓秀和来弟都在，倒是甄珠不怕晒的顶着大太阳跑出去玩了。更确切地说，甄家那头是周萍和甄卓凡，以及毓秀和来弟在。 　　来弟瞅着这组合就牙疼，可她还不能不跟着毓秀，因为只要她留在家里，何小红就试图教她做家务，一副非要将她打造成十全老妈子的模样。两害取其轻，来弟觉得甄家这边也还凑合。只是就连她都没想到，又叫她赶上了这出大戏。 　　周萍娘家人…… 　　望着一副志在必得的周家人，再看看后头周萍、甄卓凡以及毓秀这仨，来弟只觉得腮帮子疼。 　　老话说，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周家人就是一群饥饿的疯狗，而后头那仨就是肉包子组合。 　　“妈你咋又来了？”周萍瞅着来人，还没开口先变了脸色，偏她还不能躲开，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去应付。结果，又因为她一开口就没说好，被她妈逮着机会狠狠的数落了一通，又带着人大爷一般的坐到了甄家堂屋里，拎起凉水壶直接就喝，还嚷嚷着几天没吃好饭了，让周萍整治点儿吃的喝的来。 　　不请自来的周家人有七八个，除了周萍她妈和她哥嫂外，其他都是大小不一的小萝卜头，最小的还是个小婴儿，被周萍她嫂子背在背后。这副样子搁在后世简直就是避难的超生游击队，咋瞅咋惨烈。 　　然而，甭管他们有多惨，在场的人都没啥同情心。 　　甄卓凡到底大了，几年前发生的事情，他略微一回忆就想起来了。顿时，他也变了脸色，下意识的看了眼毓秀姐俩，想了想还是站了起来，小声的问他妈：“妈，我去喊爷奶他们？” 　　喊是肯定要喊的，周萍太清楚她娘家人是什么祸害了。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人都来了，那绝对没好事。可不等周萍出声，周大舅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就狠狠的往地上一砸。 　　“啥意思？大外甥你这是把咱们当踩狼虎豹？我告诉你，我是你舅！娘舅最大你懂不懂？将来你和你妹要结婚，大舅就是首座的客人，我不到你们都不能开席。咋了？想找你爷奶赶我们走？行啊，你去喊，正好咱们来谈谈彩礼钱，当初你爸娶你妈，咱们老周家可没点头答应过，该收的彩礼钱现在补上！” 　　甄卓凡就算成绩出众，可他哪里遇到过这种无赖，下意识的看向他妈，却见他妈面色煞白毫无血色：“妈，妈你先坐下喝口水缓缓。” 　　周萍轻摇头，先转身向毓秀道：“毓秀你先把你妹妹带回家吧，姨姨这边有事儿要忙。” 　　毓秀担心的看着她，不过性子使然，她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起身走了几步拉过了呈发呆状的来弟。 　　“这俩不是你家的？”方才一直没吭声的周大舅妈面露狐疑，“小的男娃也就算了，这闺女不是你生的？” 　　“是队上其他人家的孩子，嫂子你别吓到她们。”周萍敷衍的解释了一句，示意毓秀姐俩赶紧走。 　　毓秀拉着来弟走下了甄家院坝，走到岔道口却犹豫起来。 　　来弟提醒她：“咱们不去报信？” 　　“可我不知道奶今个儿上哪一片干活了。”毓秀迟疑的道。 　　“找奶干啥？”来弟有点儿懵，顿了顿后索性提议，“那姐你去找找奶，我去找甄讨厌？” 　　“也行。” 　　姐俩很快就分开了。毓秀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找到了李桂芳，把事情一说后，李桂芳满脸的无奈。这事儿吧，沾亲带故的都没办法插手，也就是只有自家人才能办。偏生，甄兴华压根就没在家，找甄老大家倒是勉强能有点儿用，可其实还是差了一层。 　　甄家都分家十几年了…… 　　李桂芳只能安慰毓秀，这是别人家的事儿，他们管不了的。 　　安慰了几句后，李桂芳突然想起来了：“甄家那胖墩子呢？她没在家啊？” 　　“珠珠一大早就跑出去了，好像是跟二姐一起走的，我也不知道她们上哪儿去了。”毓秀对出门本来就不感兴趣，尤其是盛夏时分，干啥不好，咋就非要出门遭罪呢？ 　　“没在好。上回她才屁点儿大，就敢扯着嗓子瞎嚷嚷。这回要是真叫她碰上了，还不得打起来？” 第054章 　　周家人这回可真的是挑了个好时候。 　　农忙时节, 就算发生天大的事情都比不上收粮食来得重要。要知道，地里头的收成可不仅仅关乎到整个生产队社员的口粮问题, 还要按规定上交一定额度的公粮。在这档口，哪怕是平日里再怎么爱管闲事的人, 最多也就是瞎叨逼两句，多余的事情压根就不会去做的，毕竟每天干完活儿就已经累得够呛了。 　　甄家那头，甄老大一家子还是赶到了, 报信的人是来弟, 不过她没特地跑到甄家老屋，而是在半道上碰到了甄美。 　　看着这个跟自己命运交换的小姑娘，来弟心里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儿异样的, 尤其她跟毓秀的情况是完全不同的，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情况，却并不打算纠正这个所谓的错误。不过，异样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 她很快就喊了甄美，让甄美回家报信去。 　　这俩是认识的，仅仅认识却不熟。毕竟，甄美每次去甄珠家里，都忙着掐架, 才不会搭理一个只会发呆的小傻子。 　　再之后, 这桩麻烦事儿就交给了老甄家。 　　尽管没能亲眼看到后续, 不过毓秀和来弟没多久还是知道了大致的情况。当然, 来弟原本就知道的，周家人来找周萍永远只有一个原因。 　　——要钱。 　　“听说这回是真的丢了工作，想找门路换个工作，差老大一笔钱呢。”李桂芳是个闲不住的，就算这几天地头上的活儿极重，她一回到家还是接着干活，就算饭菜已经好了，她仍会搭把手，顺道就说起了最新的消息。 　　上次周大舅打了人想拿钱把事儿给抹平了，只要受害者不计较，单位多半都会选择睁只眼闭只眼，这样他的工作就能保住了。而这一次，情况有些不同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反正周大舅已经被单位开除了。城里人是商品粮的，每个月都有定量，可只有定量没有钱有啥用呢？周大舅妈本来就是个临时工，赚不到多少钱的，至于周外婆当初是把工作让给了周大舅的。 　　等于说，眼下的情况就是，周家上下这么多张嘴等着吃喝，可只有周大舅妈这个临时工每个月挣钱…… 　　“反正我听那头的意思，大概就是要么每个月拿钱给他们开销，要么出一笔大钱再帮着找个工作。还是城里人呢，咋有脸说这种话呢？忒不要脸了！”李桂芳本来就是直性子，再说这会儿都是自家人，没啥说不得的，她直接啐了唾沫星子，满脸都是鄙夷和嫌弃。 　　苗解放没接话，他闷声不吭的检查了家里的柴禾数量，琢磨着等下趁天色还没黑，再去多弄点儿来。倒是何小红忍不住搭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呢，她周萍都嫁到甄家了，凭啥拿钱给娘家？” 　　李桂芳本能的白了她一眼，刚打算开口怼她，忽的醒悟过来：“也对哦，你是处处不咋地，可倒也真没贴补过娘家。” 　　何小红被噎了一下，她哪里是不想贴补娘家，分明就是李桂芳从来也没给过她这个机会。可真心话说不得，她顿了顿，才问道：“那甄家会给钱吗？不是说周萍已经不拿钱了吗？” 　　“放一百二十个心吧，陶燕肯定一分钱都不会给的。”李桂芳笃笃定的道。 　　陶燕，也就是甄珠口中的甄伟奶奶甄讨厌，且不评价她这个人究竟是好是坏，但可以确定的是，她不是冤大头。 　　眼下，甄兴华不在家，周萍和俩孩子都是不拿钱的，就算平常买个油盐酱醋，那也是让甄珠跑去找甄讨厌要的，最开始是要钱，之后不久就改为了直接要东西。最近这几年里，反正明面上周萍手里连一分钱都没有的。当然，谁也不能保证甄兴华私底下有没有拿钱给她，或许还是有的，给她些零钱买点儿蛤蜊膏之类的，但数目肯定不会多，跟周家人想要的绝对是天差地别。 　　甄讨厌肯定是有钱的，甄兴华本来就是个孝顺儿子，加上一年到头都不在家，没办法孝顺爹妈的他只能选择给钱给东西。想也知道，逢年过节的孝敬钱，还有给媳妇孩子的生活费，应该是一笔不小的钱了。 　　可这钱跟周家人半点儿关系都没有的，甄讨厌不会给的，周家人若是想要抢，他们公社也不是摆设。 　　李桂芳知道毓秀很喜欢那家人，因此格外多说了几句，好生安慰了她一番。 　　毓秀一贯都很相信她奶的话，再想想甄珠以前没少抱怨甄讨厌，就她感觉，甄讨厌该是吃不了亏的。 　　然而，毓秀是宽心了，倒是盼娣在那头唉声叹气。等她们仨姐妹这天夜里睡觉时，盼娣压根声音告诉姐姐妹妹，说甄珠气疯了。 　　甄珠的记性一直都是个谜。她能忘记反复记忆了无数遍的错题，却永远能够清晰的记得甄伟欺负她抢她小鸭鸭的事情，当然也就没办法忘记被她舅舅抢走的那四百块钱。确切的说是两百块，就是没人跟她解释后续的事情，直接导致她将四百块这笔账全部记在了周大舅身上。 　　“珠珠原先还老说呢，她要是早知道周家人那么坏，当初就不该放他们走。结果他们又来了，珠珠说要打死他们。”盼娣老担心了，不是担心甄珠真的动手，而是担心她被揍。 　　周家人啊，哪怕印象已经不深了，盼娣还是记得他们好像都长得高高大大的。 　　他们这一带，男的还好，个头高大的也不是没有，像苗解放就是身量比较高的。不过，女的就比较寒碜了，可能是因为吃的不好的缘故，长得都比较矮。年轻没嫁过人的小姑娘还好，但凡嫁了人生了娃的，那身材多半都不能看，就是典型的劳动妇女模样。 　　不过，周萍是个特例，她长得高高瘦瘦的，哪怕甄家伙食很好，她也没长胖。身量高挑，脖颈修长，偶尔露出来的胳膊也是白皙光滑，瞧着就跟他们这些地里刨食的不一样。 　　至于她哥，那其实已经不能说是高高大大的了，而是属于又高又壮。 　　盼娣还仅仅是回忆了一番，这趟她没瞧见呢。毓秀就只剩下猛点头了，她告诉两个姐姐，甄珠的大舅特别高，比她爸还要高出一个头，有她爸两个那么壮。 　　招娣盼娣：…… 　　“那我明个儿要早点起来去找珠珠，让她千万悠着点儿，别想不开去招惹大个子。”盼娣一脸的心有余悸，她真怕小伙伴被打死了。 　　毓秀就比较乐观了：“会没事儿的，奶说了呢。” 　　盼娣很想提醒她，奶说的是甄讨厌不会给钱，根本就没说会没事儿的。可不等她开口，就听到窗户外头传来一声咳嗽，里头警告的意味浓重，吓得盼娣立马闷头睡觉。 　　乐观的毓秀一觉睡到大天亮，傻乎乎的招娣则认为麻烦事儿跟她没关系，只有中不溜丢的盼娣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梦里全是小伙伴被一个高壮凶猛的男人打成肉饼子的惨烈模样。 　　于是，等大人上工去了，盼娣就一个飞窜离开了家，喊都喊不回来。 　　何小红气死了，她瞅着家里这四个闺女，最小的是个秃头傻子，老三是最受宠的，老大又是个憨的，唯一能让她差遣的也就只剩下老二盼娣了。结果，盼娣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跑得那么快，她喊破嗓子都没把人喊回来。 　　“一天到晚的也不知道学个好，都放假了不老实待在家里，老跑出去干啥？跟谁学的啊？”何小红气急败坏的叫骂着。 　　毓秀本来是打算往甄家去的，等她要出门了才想起甄家来了不速之客，顿时失望的停下了脚步，转身走向来弟，打算教教妹妹学习。正好，听着何小红这话，毓秀略有些讶异的回答道：“二姐跟珠珠学的。” 　　“啥？”何小红有点儿懵。 　　“珠珠跑起来可快了，二姐就喜欢跟珠珠一块儿玩，现在都不搭理我和大姐了。”毓秀一本正经的解释着，“珠珠也喜欢二姐，卓凡哥哥给珠珠讲题她都听不懂，换成二姐讲题，她就能听懂了。真奇怪，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毓秀也不是想要答案，她就是在回答何小红的问题。 　　可事实上，何小红那只是在随口抱怨，压根就没想到还能得到这么认真的回答，关键这回答咋就那么戳她心窝子呢？ 　　亲姐妹不愧是亲姐妹？就算不在一个家里长大，还能感情那么好？可要是真这样的话，招娣和盼娣并不是啊，招娣有自己的小伙伴，这俩平时并不在一起玩的。更别提甄珠和甄美了，简直就跟是上辈子的冤家一般，见了面都不吵架，跳过没必要的环节，直接开掐…… 　　何小红在短短一瞬间想了很多，那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不过，最终她也没说什么，只是神色复杂的回了屋。 　　来弟目送她脸色异常难看的败退，忍不住拿手捂住了眼睛。 　　这画面太美，她……想录制下来反复看。 第055章 　　甄家的日子很不好过。 　　更确切的说, 是周萍的日子太难过了。 　　李桂芳的猜测是没错，甄兴华不可能完全没给他媳妇留钱，可那钱实在是太少了，倒是足够买两盒蛤蜊膏或者两沓好点儿的卫生纸，纯粹就是零花用的，派不上大用场。 　　于是，周萍手里没钱, 她婆婆是铁了心不会掏这个钱的，偏生她娘家人急等着要钱…… 　　这基本上就是个无解的死循环了。 　　周家这趟来的人不少，他们是空着手来的，到了之后就直接住了下来。因为是盛夏时分，住倒是很容易, 横竖甄家房子多，随便找个空地铺张竹席就能睡，吃喝自然也不用愁, 都不需要周萍招待，周外婆就自个儿熟门熟路的摸进了灶屋里，淘米洗菜张罗了起来。 　　反正一句话, 他们压根就不拿自己当外人。 　　在这期间，甄珠当然也抗议过，不过在抗议之前，她先火速的收拾好了东西。这时候就看出来狡兔三窟的好处了, 尽管最初她这么做完全是为了防备甄讨厌搞她, 可甭管怎么说, 她的那些个零嘴吃食是保住了大半的。 　　吃的喝的藏好了，衣裳裤子被褥啥的也都收拾起来。关键时刻，甄珠展现了她特有的基因，不单拥有她亲奶的利索劲儿，还有她亲爷的急行军特色，在周家人完全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将家里的好东西藏了个七七八八。 　　可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比如灶屋里米缸里、屋檐下的吃食等等。好在，他们家本来就没人下地干活，口粮不是买的就是跟人换的，存量并不算多。再一个，眼下都秋收了，家家户户其实都没太多存粮，都勒紧裤腰带准备等秋收后分粮食呢。 　　周家人挑在这个时候来也是有讲究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他们真的走投无路了，城里的亲戚都借遍了，周萍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但凡能抠出油水的，全被周外婆带着人轮了一遍。在所有人都被坑了一遍后，周外婆这才想到了这个嫁给了乡下殷实人家的闺女。 　　来是来了，要求也说了，无奈周萍没钱。 　　是真的没钱，就算今个儿把她逼死了，也弄不出钱来的那种。 　　还不单单是没钱，没过两日，本来就不多的粮食就被周家人吃了个精光。周萍欲哭无泪，只能让甄珠去甄家老屋那边找人。 　　甄珠不干。 　　“甄讨厌就算再讨厌，她也不吃咱们家的东西啊！这些人就跟蝗虫一样的，见啥都吃，他们都这个样子了，妈你还叫我去找甄讨厌？找她要来粮食，到时候不也全落到了那帮人的肚子里？” 　　周萍抹着眼泪努力跟胖闺女解释：“那些人是你外婆和舅舅……” 　　“管他们是啥人，有手有脚的凭啥不自己去挣钱买吃的？”甄珠一点儿也听不进去，“反正我不会去的。大不了等我肚子饿的时候，直接上甄伟家吃去。” 　　甄珠说到做到，等到了饭点，直接拽着她哥去了甄家老屋。 　　那头见到他俩很是惊讶，甄珠小嘴噼里啪啦一通说，随后就一屁股挤掉甄伟，霸占了他的座位他的碗筷：“在那帮人走之前，我和我哥就在这儿吃了。粮食啥的你们自个儿算，回头找我爸要。” 　　别说周家人了，连甄讨厌都没想到她孙女还能想出这种法子来。 　　咋说呢？挺无赖的，但很解气。 　　甄讨厌从善如流的接受了这个办法，她一点儿也不在乎二儿媳妇会咋样，横竖饿两顿死不了人。再说了，周家人本来就该由周萍亲自打发的。 　　想法是不错，问题就出在周萍没能耐打发她娘家人。 　　在发现粮食没了后，周家人逼着周萍去讨粮食，无果后就开始在家里大吵大闹，嚷嚷着周萍要饿死他们。周萍完全没了主张，除了哭着央求娘家人离开外，别无他法。 　　从周家人来到如今其实也不过才短短七八日间，闹出的事情却是一桩接着一桩。 　　要钱，赖着不走，白吃白喝，吵闹谩骂…… 　　等发现周萍是真的弄不到吃食后，周大舅彻底毛了，上手就开始砸东西。 　　“妈！你到底管不管他们？这才饿了两顿，他们就开始砸凳子了，回头是不是该拆房子了？你要是管不了他们，我去找大队长，去找公社干部，去找公安抓他们！” 　　甄珠也跟着毛了，从第一天起她就特别想打人，可她又不傻，在意识到实力差距后，她勉强忍住了，倒是暗搓搓的干了不少事儿，到底没正面跟人杠上。 　　当然，甄珠之所以能忍住不爆发，周萍还是占了很大功劳的。 　　周萍一直都在家里，每次甄珠憋不住要搞事时，她总是能拖着不让甄珠动手，眼泪流着嘴上劝着，好说歹说之下，甄珠一次次的气运丹田，差点儿没把自己给憋出病来。 　　可眼瞅着周大舅都开始砸凳子摔缸子了，甄珠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儿什么，不然她就要气到爆炸了！ 　　“珠珠！珠珠你可别胡闹，大队长忙着呢，哪儿有闲工夫来管咱们的事儿？更别提公社干部，还有……”周萍都没想到她闺女还能提到公安，这得多大仇才能把亲人往局子里送呢？“他是你舅舅，你咋能找人抓他呢？” 　　“为啥不能？做错事儿就该受到惩罚，这是唐老师教我们的！” 　　“可他是你舅舅……” 　　“舅舅咋了？一样都是人，凭啥他做错事儿就不用受罚？妈，就是因为他打小就这样，也没人管教他，才会越大越不像话的。既然你管不了他，外婆管不了他，为啥就不能让别人来管？以前甄伟闯祸，甄讨厌老护着他，我就告唐老师了，唐老师狠狠的批评了他一通，从那以后他就不敢了。” 　　“那不一样。” 　　甄珠憋着气看向她妈，终于意识到跟她妈压根就说不通。 　　既然说不通就不说了！ 　　很快，甄珠就避开她妈，偷摸着将自家院门的门捎藏了起来，趁人不备，举起门捎狠狠的砸在了周大舅背上。 　　“啊！！！” 　　周大舅冷不丁的遭了暗算，发出了一声惨叫，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循声赶来的周萍正准备上前去拉住女儿时，就见周大舅一个转身捞起甄珠，直接就将人甩出去老远。 　　“珠珠！！！”周萍撕心裂肺的喊道，眼睁睁的看着女儿被高高的举起猛的一下被甩出去好几米远，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她整个人都木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直接就瘫坐在了地上。 　　彼时，秋收最忙的阶段已经过去了，加上甄家这段时间好戏连台，但凡有闲工夫的人都爱往甄家这边跑，也不是直接过来，而是远远的站在岔路口瞧着，横竖他们家的院墙只有半人高，隔得老远也一样能看得七七八八的。 　　随着周萍痛彻心腑的惨叫声，不单周家人都瞧见了这一幕，连带那些来瞎凑热闹的社员们也看到了。 　　就在其他人暗叫不妙时，被重重甩出去的甄珠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地上蹦了起来，并在周大舅完全没反应过来之前，搬起旁边的大石头举过头顶，用尽吃奶的劲儿狠狠的砸了过去。 　　咣当！ 　　石头正中周大舅脑门，把人砸得一个踉跄，顿时眼冒金星摔在了地上。 　　趁他病要他命！ 　　甄珠一个箭步飞窜上去，俩爪子疯狂的挥舞着，用她那啃缺儿了口的指甲，把周大舅挠了个大花脸。 　　围观群众：…… 　　这场战役是惨烈的，周大舅先挨了一棍子又挨了一石头，最后还被挠了个大花脸，要不是他眼睛闭得快，没准儿被挠瞎了也说不准。当然，甄珠也没讨到好处，她被摔得不轻，纯粹是气疯了才会冲上去拼命的，等周家其他人反应过来后，又挨了揍。 　　甄卓凡想上前去护妹妹，没护住反挨了揍。 　　周萍眼睁睁的看着俩孩子被打，疯了一般的冲上去保护孩子，结果她反而受伤更重。 　　事情彻底闹大了。 　　要说这世上最了解甄珠的，还得是李桂芳。她老早以前就说过了，这事儿不能叫甄珠碰上，要不然搞不好能打起来。偏偏周家人没要到钱就不走人，周萍倒是充当了缓和剂的角色，却无奈还是没能劝住甄珠。 　　本来，大队长是不想插手这档子事儿的，他忙活生产队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哪儿有闲工夫去管别人家那些个破事儿。原本是想着周家人要不到钱迟早会走的，至于打人这种事情，是想都没想过，毕竟周家人是图钱，真要动了手还能要到钱？不可能的！ 　　原本是该如此的，可谁能想到呢？周大舅没动手，甄珠先搞了一波。 　　这下好了，大队长被迫上门调解矛盾，他的意思是各打五十大板，反正谁也没能讨到好，直接散了就得了。 　　对于这个说法，周萍倒是愿意的，她本人受伤最重，俩孩子是有伤却不是特别严重。就想着赶紧把瘟神送走，好恢复正常的生活。可周家人不愿意呢，他们是来要钱的，眼下钱没要到，周大舅还被开了瓢，能乐意？ 　　甄家人气死了，召集了一群亲朋好友聚在了甄兴华家里。 　　“跑到我们老甄家打人？你们可真能耐！一句话，赶紧滚蛋，不然回头送你去吃牢饭！还想要钱？没门！” 　　“没钱！有钱也不会给你们姓周的！大不了你们把兴华婆娘带走啊，爱咋咋地，反正甭想要到一分钱！” 　　“对！带着你们闺女赶紧滚蛋，咱们第三生产队不欢迎你们！滚远点儿！” 　　周家人是不少，可好些都是半大孩子，眼下被一群人围着，外头还有一大圈看热闹的社员，哪怕是人高马大的周大舅都忍不住有些怂了。 　　就在这时，周外婆哭了起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着：“我家老头子走得早啊，我辛辛苦苦把几个孩子拉拔长大我容易吗？她周萍就是个白眼狼，当初我没让她下乡啊，都给她说了一门婚事了，是她自个儿不愿意，偷摸着写了申请书下了乡，还连声招呼都没打，直接就把自己嫁了出去。你们评评理，哪有这样当闺女的？我这个亲妈啊，是闺女嫁人好多年以后才知道的！” 　　“她日子倒是过得好好的，可咱们家呢？她自个儿吃香的喝辣的，倒是忍心看着家里的老娘活活饿死？天杀的东西，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 　　“反正我活不了了，我就死在这里得了！” 　　周外婆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想借此博得其他人的同情。说实话，同情的人还真就有，跟甄家这边没啥关系的社员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了起来，有觉得周外婆可怜的，也有觉得周萍在嫁人这事儿上确实不太地道的，还有就是和稀泥劝和解的，想着都是亲戚还是算了吧。 　　甄家人也想算了啊，眼下他们压根就不是想要讨回公道，而是抱着送瘟神的心态。可周家这边想着没要到钱回家也没活路，愣是哭着叫着不肯走。 　　“活不了那就去死啊！”甄珠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眼里都快冒出火光来了，“你休想从我们家讨到丁点儿好处，不然我就去县里找公安，叫这坏胚子吃枪子！！” 　　换个小孩儿说这话，别人还不带信的，可甄珠说得太认真了，考虑到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毛孩儿了，要是她真的豁出去，还真就有可能跑到县里找公安。 　　周大舅先怂了。 　　他这人就是个泼皮无赖，横的时候格外横，可需要低头的时候还是能瞬间缩起来的。当下，他赔了礼道了歉，带着他老娘媳妇孩子就离开了第三生产队。 　　大队长很是松了一口气，他就希望生产队上太太平平的，所有人都安分守己千万别搞事。如今这个事情虽然不算处理妥当，可好歹也算是掀过去了。 　　周萍眼见她娘家人走了，抱着胳膊就是一通哭，她本来是想抱甄珠的，可甄珠气鼓鼓的甩开了她，坐到旁边独自生闷气去了。 　　等其他人散了，甄珠也跟着愤怒的跑离了家。 　　甄卓凡见他妈一脸心碎的立在当场，迟疑着安慰道：“妈，珠珠就是气不过，等过阵子她消气了就好了。” 　　“我知道，我没怪她。”周萍心里难受极了，看着这满院子的狼藉，哪里还有往日温馨的气氛，整个家都不像家了，也难怪闺女会生气。 　　甄珠当然生气，她一气之下就跑去找了她的忘年交李桂芳。 　　“苗奶奶！！” 　　李桂芳全程追踪这个事儿，自然清楚的知道事情进程，所以她实力拒绝甄珠找她讨主意：“我没法子，实在要是不行，你索性给你自己换个妈好了。” 　　换个妈…… 　　甄珠差点儿没被这话给噎死，就算她老是跟她妈生气，换妈这种事情还真就没想过。 　　“那不如让我妈换个妈！” 　　“也行啊，你跟她说去，别来找我。”李桂芳赶紧打发她走，可没等甄珠离开，母爱爆棚的何小红就出来安慰甄珠了。 　　何小红的消息比较滞后，但架不住这事儿闹得大，她还听说甄珠被周家人打了，心疼得不得了，一面使唤盼娣去照顾小儿子，一面就凑过来拉着甄珠上下打量。 　　“你干嘛啊？”甄珠莫名其妙。 　　“不是说他们打你了？打你哪里了？上卫生所看过没？咋这么狠的心，连个小孩子都不放过……”何小红还想再说，可甄珠已经快速的甩脱了她的手，那架势就跟甩啥脏东西似的，不单如此，甩开后她还往旁边猛窜几步，狐疑外加嫌弃的望着何小红。 　　李桂芳也是满肚子狐疑：“你咋了？又犯病了？” 　　何小红差点儿没被这对祖孙给气死，可她对甄珠还是充满了母爱的，忍着心里的难受解释了起来，说自己是心疼孩子，又说周萍太不像话了，管不住娘家人又护不住孩子，还不如索性跟她娘家人一道儿走了算了。 　　她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一会儿，及至意识到没人搭理她时，抬头望去，才发现人都跑了，包括她心心念念惦记着的亲闺女甄珠。 　　甄珠是拽着李桂芳跑的。 　　“苗奶奶，我觉得毓秀妈妈脑子有点儿问题。” 　　“我还觉得你妈傻呢！” 　　“倒也是。” 　　“边儿玩去，别老缠着我！” 　　跟忘年交套近乎讨法子失败后，甄珠退而求其次，找了盼娣，结果被盼娣以要干家务为由拒绝了。实在是没辙儿了，她只能拖上毓秀和来弟。 　　“你俩来我家啊，周家人都走了，上我家玩儿呢！放心吧，他们没糟蹋我哥的书，都好好着呢。毓秀你来我家学习，来弟你嘛……”甄珠想啊想，很快就有了新的措辞，“你来我家看我和甄丑打架吧。” 　　毓秀、来弟：…… 　　这俩一个是面团性子，一个是无所谓，还真就叫甄珠给拐走了。 　　等毓秀继续坐小板凳上看书时，来弟犹豫了再三，还是忍不住开了腔提醒道：“珠珠，我觉得你大舅还会再来的。” 　　甄珠知道啊，他没要到钱能不再来吗？ 　　“我家没钱了，是真的没钱。”甄珠摸了摸来弟的小光头，发现她的头顶已经长出了青毛刺，摸着手感还是很不错的，于是就多摸了两下，“唉，你说为啥我爸总是不在家呢？像你爸多好啊，天天在家，都没人敢欺负你。就上回，不就有个小屁孩子说你小和尚，还被你爸凶走了。” 　　这事儿来弟记得，倒是毓秀当时没在场，好奇的扭头问怎么回事儿。 　　其实事情挺简单的，就是队上真的少有像李桂芳这种给小姑娘家剃光头的，那些关系不错的只是调侃来弟，可另外一些屁孩子就是故意欺负人了。也亏得来弟不是原装货，她其实不太在意小孩子们的嘲笑，直接爱理不理的当没听到。 　　也是凑巧，前阵子队上那个出了名的熊孩子故意来苗家招惹来弟，恰好苗解放忘了拿东西，回家看到有个黑小子在欺负他闺女，直接吼了一嗓子，吓得那黑小子连滚带爬的就跑了。 　　来弟托着腮帮子听甄珠说那事儿，心说她爸可不单把那黑小子吓了一大跳，连她都差点儿被吓死。 　　可甄珠羡慕啊，她打小就羡慕队上那些爹妈都在家的小孩儿，不像她，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她爸几回。 　　“我爸对我是挺好的，老给我买吃的喝的。可要是他能天天在家，就算不给我买吃的喝的，我也高兴啊！”甄珠是想着，要是她爸在家，周大舅他们大概就不敢上门闹事了吧？ 　　毓秀难得看到甄珠这么失落，迟疑着劝道：“不然，等下回你爸回家了，你跟他说说？” 　　“说啥啊？咋说呢？” 　　“就说你希望他在家啊。”打小受宠的孩子想法格外简单，毓秀觉得要是有人上她家欺负她，她一定会拽着她奶不让她奶走的。 　　“这么说能行吗？” 　　“试试看吧，兴许能行。” 　　甄珠和毓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讨论着这法子的可行性。 　　一旁的来弟格外悲伤，她特别想剧透来着，可又不是太敢，生怕在她长大之前就把剧情给崩了。事实上，哪怕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大剧情她还是记得七七八八的，比如说这回周大舅压根就没罢休，在意识到从周萍这边弄不到钱后，他会想法子打听甄兴华啥时候回家，然后再杀个回马枪。 　　来弟掰着手指头算着时间，她实在是不记得下次是啥时候了，只知道不算太久，就是在今年。可今年是个大年份，1977年发生了好多事情，十月份全国高考恢复，知青返乡的政策也会提上议案，没两年知青下乡将成为历史，符合条件的还能返城。 　　他们红太阳公社接收的知青不在少数，很多都是附近县城的人，到时候又是一出出闹剧。 　　甄珠跟毓秀又商量了一会儿，毓秀还答应回头帮她问问奶奶，看咋样才能更好的说服甄兴华留在家里。如此这般，甄珠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哪怕胳膊腿儿连带屁股都疼得慌，也不妨碍她的好心情了。 　　“等我爸回家了，要他们好看！哼！”甄珠特别高傲的一扬头，随后就看到来弟满脸同情的看向她。 第056章 　　甄兴华是八月中旬才回家的，而在他回家之前, 甄珠就遭遇了一波重创。 　　这所谓的重创并不是指被周大舅甩开那次, 甄珠她人胖, 浑身上下都是肉，也因此哪怕被甩得挺狠的, 多半也都是皮外伤。又因为盛夏里穿得比较单薄，她胳膊腿儿尤其是膝盖和肘关节处擦伤严重, 哪怕她再怎么不愿意, 最后周萍还是拽着她去了一趟卫生所, 让一个凶巴巴的护士给她涂抹不少红药水, 看着着实吓人。 　　然而, 这仅仅还只是一道开胃菜。 　　就在甄珠到处讨主意时, 周萍意识到胖闺女已经消气了，在步入八月时, 就抢先来了一波心灵攻击。 　　甄珠就莫名其妙的凉了。 　　“妈跟你说个事儿，你别跑, 老实坐在这里，听我仔细跟你说。” 　　外头热浪滚滚, 然而甄珠的内心却是瓦凉瓦凉的，因为她妈重拾多年前的习惯, 开始对她进行了好一番爱的说教。像这种高规格一对一的教育谈心，甄珠已经好多年没体会到了, 回想起来, 好像还是很久以前她跟甄讨厌对着干时, 她妈才念叨过几次。 　　比起以前，这一次的问题严重多了。 　　“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觉得你大舅他们上咱们家来白吃白喝白住，心疼东西心疼钱，当然我也知道你心疼妈。可有些事情不是只分对错的，就算错的是你大舅，你以为你就没错吗？” 　　“珠珠，你这样是不行的，有话要好好说，咋能跟人动手呢？这次你是没咋样，可要是真叫人打伤了，是你先动的手，人家打了你没啥事儿，你打伤了人没准还要摊上事儿！” 　　周萍憋了很久了，要不是前阵子甄珠气得厉害，她早就想教训女儿了。 　　这次太吓人了，周萍也是万万没想到，她闺女这么小就敢抡棒子搬石头打人，这要是不好好教育，往后长大了该咋办？周萍可是清楚的记得，当初她哥就是因为被家里人宠着疼着，年岁小的时候还好，顶多也就是窝里横，随着年岁的增长那是愈发的无法无天了。她完全无法想象，要是她闺女变成她哥那个样子，她该怎么办。 　　瞅着仍然满脸不服气的闺女，周萍连声叹气。 　　“珠珠，不是妈非要偏帮别人，可你是小姑娘家家的，咋能这样呢？你大舅就是个浑人，你可万万不能学他啊！咱们要做文明人，有话好好说。” 　　甄珠仰着脸皱着眉看向她妈：“好好说有啥用呢？那你为啥好好说了，他们还是赖在咱们家不走呢？我爸在外头跑长途多辛苦呢，家里的一针一线一粒米都是我爸辛辛苦苦赚来的。给咱们家花是没啥，给甄讨厌和甄伟都没关系，可凭啥要给他们呢？他们算啥啊！” 　　“那是你舅舅和外婆……” 　　“他们比甄讨厌还要讨厌一百倍一千倍！周大讨厌、周老讨厌、周小讨厌！姓周的都讨人厌！”甄珠嘟着嘴气哼哼的叫唤着。 　　“珠珠！”周萍又气又急，想说重点，又怕甄珠气坏了疯跑出去，保准一眨眼就寻不到人影了。可要是由着甄珠这么胡闹下去，周萍又实在是放心不下。 　　没等周萍想出法子来，甄珠已经把头一扭：“我都长大了，我现在知道咋去公社了，等回头我再大一些，我肯定能弄明白咋去县城里的！” 　　“啥意思？”周萍还在思考怎么把闺女的性子拧过来，就听到甄珠这话，顿时奇怪了，没明白闺女想干啥。 　　甄珠是那种藏不住心思的人，况且她也不觉得这事儿应该保密，只嘚瑟不已的道：“只要我弄明白咋去县城里，等以后周大讨厌再来咱们家，我就上县城的公安局去，让公安把他关起来吃牢饭！哼~” 　　周萍：…… 　　这闺女不教是不行了。 　　从八月初的这次谈心之后，甄珠就凉了。她前头期末考试没考好，两门功课都是擦着及格线过去的，周萍都没说她，整个七月里玩得超疯，暑假作业一个字都没写，周萍也没管她。然而，从这天起，她就彻彻底底的凉了，周萍对她采取了最严厉的管教措施，从她早上起床到晚上睡觉，执行的就是24小时监督教育制度，誓要将她那可怕的性子强行拧过来。 　　来弟觉得，这就是传说中的不作不死。 　　周萍对甄珠不打也不骂，吃喝也不曾克扣，还因为甄珠前阵子受伤的缘故，给她好好补了补身子。然而，撇开这些不提，每天的思想汇报、品德教育等等，却是连轴转的。 　　譬如说，每顿饭前先来一段自我剖析，吃饭时也要进行不间断的洗脑教育，饭后固定的一个小时散步时间，只是散步的同时必须深刻检讨自己的行为。中途倒是有休息时间，除了写暑假作业外，更重要的还是写检讨书，每天至少一份，每份字数不低于三百字。 　　甄珠：qaq 　　作为重要目击者，毓秀和来弟全程观摩了甄珠从最开始的懵圈，到中间的死命挣扎，再到后面目光呆滞的认命了。总共其实也就只有小半个月时间，反正等八月中旬甄兴华回家时，看到的就是一个蔫了吧唧的胖闺女。 　　是的，就算这么严重的心灵折磨，还是没能让甄珠瘦下去，哪怕因为饭前饭中饭后的思想教育非常影响她的胃口，她最多也就是有些消化不良，胃口还是极好的。 　　等甄兴华照旧大包小包的拎回家后，就看到他那胖闺女两眼直勾勾的看着他，全然没了往日见到他时的欢呼雀跃。 　　甄兴华都恍惚了。 　　“珠珠？珠珠你咋了？爸爸给你买了很多好吃的，过来瞧瞧。” 　　甄珠眨巴眨眼睛，胖脸上全是茫然。还是一旁的毓秀看不下去了，拿胳膊肘捣鼓了她一下，提醒道：“你不是说要让你爸留家里不出去吗？你爸回来了，你倒是说呢。” 　　毓秀也想让甄兴华留在生产队，倒不是她对甄兴华有啥感情，而是每次甄家这边有啥闹剧，直接会影响她的福利。因为李桂芳是不会让她过来添乱的，像七月份周家人来的时候，她足足有十来日没过来，可委屈死她了。当然，还有一点，她对周萍这个温温柔柔的姨姨还是很有好感的，不希望看到周萍哀伤的抹眼泪。 　　在毓秀的催促下，甄珠木着脸站起身走过去，却不像之前那样先扑到好吃的上头，而是扬起脑袋看向她爸，问：“爸，你为啥每次出去都要那么久？你为啥老是不在家？别人的爸爸都在家的，就你不在……” 　　本来是垮着脸说这话的，可说到最后，甄珠忍不住带上了哭腔。 　　周家人太坏了，赖在她家里白吃白喝还打人，就算她是自找的，那她妈和她哥呢？打了人还不算，走了都不消停，她妈为了这个事儿连着半个月收拾她，她又不能怪她妈，那不就只能怪周家人吗？再一想，要是她爸在家里…… 　　甄兴华一听这声儿就感觉不对，等看到胖闺女憋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时，顿时被镇住了。 　　“咋了咋了？珠珠你别哭，好好说，跟爸爸说，到底谁欺负你了？是不是小美又抢你好吃的了？还是小伟又抢你的玩具了？” 　　在这个事儿上最最无辜的人是谁呢？绝对要数甄伟了。 　　起码甄美八月里还曾抓紧时间跟甄珠打过两次架，可甄伟就老无辜了，他从头到尾都老老实实的待着，啥事儿都没干，最多也就是假装题目不会做，拿着作业本跑来甄珠家里找毓秀问题目。就这么一老实巴交的娃儿啊，他颠颠儿的拿着本子才刚跑到院门口，就听到了许久不见的二叔这话，顿时…… 　　“二叔！我没欺负珠珠！一直都是她在欺负我！”甄伟强烈抗议，并快速的将上个月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甄兴华。 　　甄兴华的脸色无比难看。 　　他刚才到家时，周萍和甄卓凡正好有事出门了，家里也就俩小姑娘加一秃头来弟。甄珠忙着质问她爸为啥老出门，毓秀又是个安静不搞事的，来弟倒是想逼逼两句，可她记仇得很，想起上次甄兴华说她是毓秀弟弟那事儿，她就拒绝跟甄兴华说话。 　　于是，托甄伟的福，甄兴华终于明白自己出门这段时间里家中发生了什么事儿。 　　关键吧，要是换成其他人兴许还能比较客观的说事儿，可甄伟的情况不同，他其实并没有亲眼看到周家人是如何闹事的，可他听他奶说了无数遍。想也知道，甄讨厌是绝对不可能客观评价这事儿的，连带这事儿从甄伟口中过一遍，周家人的行为比实际上还要恶劣千百倍，简直就是无恶不作，分分钟被抓起来的节奏。 　　“……他们还打了珠珠！”甄伟说着，还回头找人证，“毓秀你说对不对？珠珠被打得老惨了！” 　　甄珠这一次特别配合，仰着脸哇哇大哭。 　　毓秀肯定是站甄珠这边的，闻言也附和道：“我都听我奶说了，周家人老坏老坏了，把珠珠举起来甩出去好远。我奶说，换个人不得把骨头都给摔断了？也就珠珠了，肉多又结实。” 　　“呃……”甄珠哭声一顿，不过很快就又续上了，顺便在心里给李桂芳记了一笔，啥叫做她肉多又结实？咋不干脆说她胖呢？ 　　等周萍和甄卓凡前后脚回家时，甄兴华已经把事情弄清楚了，脸色格外得难看。 　　来弟觉得她们应该退场了，这么想着她就捂着肚子喊饿，毓秀完全没多想，看了看天色虽然还早，但仍是领着妹妹回家去了。甄伟本来就是来找毓秀玩的，不然他还能跑来看胖墩子堂妹？见状，甄伟也赶紧闪人，让毓秀拉着来弟，他帮毓秀拿东西。 　　转瞬间，甄家这边就剩下了他们一家四口。 　　这天他们商量了什么，毓秀他们并不知道，只是没过几天，就看到甄珠蹦蹦跳跳的跑到苗家说了个好消息：“我爸说他要调回乡里来！” 　　李桂芳早就已经从毓秀那边知道了具体情况，闻言也不意外，只是有些可惜：“乡里的工资可不高。” 　　“就是因为我爸的工资高，周家那群讨厌鬼才老是跑到我们家讨钱。要是我爸回来了，挣的钱是少了，可他能留在家里，周讨厌鬼们不就不会来了？”甄珠美滋滋的说道。 　　不想，李桂芳却扭头上上下下的把她好一阵打量，直把甄珠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也跟着低头看了看自己今个儿的穿戴：“我咋了？你瞅啥？” 　　“我就是瞅瞅，你个胖墩子长得是不咋地，想得倒是挺美的。” 　　甄珠好气啊，双手叉腰冲着李桂芳怒目而视：“你上回还说我肉多又结实，这回又说我长得不咋地！” 　　“那不然呢？你真以为问题出在你爸身上？我跟你说，只要你妈放不下她娘家人，就算你爸天天待在家里不出门都没用。懂吧？这事儿的症结在你妈身上，但凡她说一句不要娘家人了，就算你爸不在家，周家人也讨不到便宜。” 　　这些话对于甄珠来说略有些复杂，她一时间没闹明白，只迟疑的问：“我爸回家也没用？”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李桂芳随口打击完甄珠之后，转身就看到毓秀委屈巴巴的看着自己，顿时立马改口，“也不是完全没用的。” 　　甄珠不干了：“到底是有用还是没用？苗奶奶你就不能说得明白点儿吗？我傻，我听不懂！” 　　李桂芳斜眼看向胖墩子，随后招手让毓秀过来，摸着毓秀的小脑袋半搂着她说：“没事儿的，小孩子家家的就管好自己，大人的事情大人会处理的。其实回来也好，一家人待在一起才叫家，家里没个顶梁柱哪儿成呢。” 　　“听不懂。”甄珠狐疑的看着李桂芳，催促道，“再说得明白点儿。” 　　“你可闭嘴吧，写你的作业去！” 　　“就是没事儿对吧？” 　　“对对对，哪儿凉快待哪儿去！” 　　李桂芳实在是烦了这个胖墩子，扯着嗓子喊了盼娣过来，让盼娣把人领走，不拘去哪儿，只要别待在她跟前碍眼就成了。盼娣都干了一个半月的家务活儿了，得知终于可以放飞后，顿时快活得跟小鸟儿一样，飞扑向甄珠：“走！去跳皮筋！” 　　也亏得甄珠体格壮实，没被盼娣撞倒，还能反手拉过盼娣：“对，咱们去跳皮筋，我的伤全好了！” 　　终于清静了。 　　李桂芳刚长出了一口气，就听到西屋那边传来小孙子“哇啦哇啦”大哭的声音，顿时刚呼出去的气又给憋了回去，恼得心头直冒火：“何小红你个废物秧子！连个孩子都管不好，我家解放真的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娶了你这种糟心媳妇！……” 　　很多时候，气憋在心里会憋出毛病来的，反过来只要彻底的发泄出去，回头人就会感觉舒坦多了。 　　反正李桂芳很快就舒坦了，将方才心底里的那丝不自在彻底的丢开了，就是何小红差点儿被骂得自闭了。 　　何小红躲在屋里直抹泪，她刚才就是听到甄珠的声音，才凑到窗户底下想听听出了啥事儿，结果一个没留神，儿子午睡醒来了，发现没人搭理就这么哭开了。本来就不算啥事儿，一岁多点儿的小孩子，哭啊闹啊，完全是正常的，偏就叫婆婆逮着机会又数落了她一通，她还没能耐回嘴。 　　你说冤不冤！！ 　　李桂芳出了气就又去干活了，秋收是过去了，活儿却还有不少，她哼着小调离了家，留下毓秀和来弟面面相觑。半晌后，毓秀牵起来弟的小爪子，又往甄家去了。 　　…… 　　其实，李桂芳方才的确是故意找何小红撒气的。 　　因为甄珠那话，令她想起了很多尘封多年的往事。 　　且不说周萍本身就是菟丝花一样的人，哪怕是李桂芳这种彪悍的农村老婆娘，在当初还年轻时，也吃了不少苦，只因家里没个顶梁柱。最初，苗光荣是在外打仗，李桂芳是跟公婆叔伯一起住的，那时还成，问题不大。可等苗光荣牺牲以后，各种麻烦事儿接踵而来，真的是让她连伤心掉眼泪的时间都没有，只能硬着头皮冲上去跟人对骂掐架。 　　她个性本来就强，她男人还是烈士，加上还有国家的补助、公社生产队的扶持，以及她娘家那边时不时的搭把手，这才勉勉强强的把日子给过下去了。 　　反观周萍…… 　　李桂芳是挺瞧不上周萍那性子的，但以己度人，她又不得不承认一个女人拉拔俩孩子过日子确实很难。你要说周萍不缺钱，她当初也一样不缺钱，可过日子又不是光有钱就可以的。只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人有各人的命。 　　在李桂芳看来，这事儿并没有结束，哪怕甄兴华能够如愿以偿的调到乡里，也一样无济于事。 　　而事实上，甄兴华调职一事远比其他人想象得更麻烦。 　　这年头，会开车且开得好的老司机特别少，按说甄兴华轻轻松松就能找到工作的。可问题是，眼下的工作都是分配的，普通人是没有权利不服从分配的。甄兴华原本就是作为退伍军人，县里特地给他安排的工作。这份工作赚的钱是多，可其实并不好干，最关键是你要调职，那就得有人顶上来，不然单位是不会放人的。 　　在再度出门前，甄兴华向单位领导递交了调职申请，可到底什么时候能批复下来，连他自己都拿不准。他只是告诉领导，是家里的缘故，不求调的职位有多好，只求让他能够天天回家。 　　说实话，这个要求真的不高。像县城乡里本来就有几条公交线路的，以甄兴华的本事，开公交车绝对没问题。可他能开公交车，原本公交车的司机却没本事顶替他去开长途大卡车。这么一来，事情又不好办了。 　　甄兴华再度出门已经是八月下旬了，很快整个八月就过去了，各个中小学再度迎来了开学季，学生们更是牟足了劲儿赶在最后两天拼命的补作业，然后在开学第一天挨老师的骂。 　　开学后，毓秀她们就是五年级的学生了，这一带的学校全都是“五二二”学制，也就是小学五年初中两年高中两年。全部念下来也只需要九年而已，要是以八岁入学来算，到高中毕业也就十七岁。假如是城里人，十七岁就可以去上班了，乡下地头则十四五岁就可以算做半个劳力，下地干活拿壮劳力一半的工分。 　　等于说，这是毓秀她们几个上学校的最后一年了。 　　要说毓秀其实无所谓的，对她而言，咋样都没区别，反正她永远都是认真刻苦用功读书的好孩子。不过，对其他同学来说多少还是有些区别的，因为小学升初中是需要考试的。 　　当然，这年头的小升初没后世那么夸张，卷子是小学老师自己出的，也不是按照分数线择优录取的，而是看及格线。简单的说，只要五年级下学期的小学毕业考都能及格，就可以顺利的升入公社初中。万一要是没及格，也不是不能找找门路疏通一下，实在要是惨不忍睹，譬如多年前的苗解放这样的，也可以选择留级一年，来年再考一回。 　　……或者直接选择回家种地去。 　　考虑到明年六月份就要进行毕业考了，还关系到这群学生能否升学，唐老师在开学第一天就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了这件事儿。重点强调了毕业考的重要性，勉励同学们抓紧时间好好学习，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加把劲儿还是可以通过毕业考的。 　　一般来说，唐老师说事情的时候，全班同学都是听得很认真的，哪怕平常最皮的淘气包也会给老师面子的。不过今个儿却有些例外，其他同学都认真听讲了，唯独平日里最乖的好学生毓秀完全没在意。 　　小孩子的表情是瞒不过老师的，尤其毓秀还坐在第一排正中间。 　　唐老师一眼望过去，就看出这孩子心思不在这儿，更确切的说，毓秀正满脸严肃的翻看着刚放下来的语文课本，津津有味的默念着上面的课文。 　　当着全班的面，唐老师没说什么，等下课后，他轻敲了敲毓秀的课桌，让她来一趟办公室。 　　毓秀当然乖乖去了，面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但更多的却是坦然。 　　“关于明年六月份毕业考的事情，苗毓秀同学，你有啥想法吗？”唐老师对好学生还是很耐心的，好声好气的问道，希望能找出毓秀难得不听讲的原因。 　　“没有想法。”毓秀摇了摇头。 　　“刚才在课堂上，你有认真听老师说毕业考的事情吗？” 　　“听了，考及格就能上初中。”毓秀说着，忽的停顿了一下，像是临时想到了什么，满脸诧异的抬头，“唐老师，怎么以前毕业考还会有人考不及格吗？” 　　唐老师：…… 　　有啊，你爸呗。 第057章 　　唐老师好歹也当了毓秀五年的班主任, 已经不像最初那样对毓秀缺乏了解了。几句话下来后，他大概就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像这种类似于动员大会的班会, 的确能调动其他同学的自觉性，独独对毓秀起不到半点儿作用。 　　你说小学毕业考是很重要的, 万一要是没考及格就不能升入初中了。 　　她觉得……还能有人考不及格？！ 　　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唐老师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改口道：“苗毓秀同学, 前头四年里, 你每一次考试都是全年级第一。但你也要明白,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明年六月份的毕业考，你不仅仅要跟咱们学校的同学比, 还要跟其他学校的同学比。你有没有信心以全公社第一的好成绩进入公社初中？” 　　这话一出, 毓秀的眼睛都亮了，猛点头：“有！唐老师你放心, 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 　　唐老师挺放心的，他这就是误会之后强行挽尊来着。因此, 他很快就摆手让毓秀回教室去了。 　　换个同学被班主任老师叫到办公室去谈话，回头一准儿会被其他同学追着问发生了什么事儿。不过搁在毓秀身上就好多了，一方面是因为她成绩太出众了, 又不是爱闯祸的性子, 老师绝对不可能批评她的, 另一方面则是她在班里的人缘很是一般, 除了两个姐姐和甄珠、甄伟外，其他人都跟她不熟。 　　眼见毓秀回到了班里，也就是同桌甄珠好奇的问了一句，得知唐老师让她再继续努力争取考到全公社第一名后，甄珠就失了兴趣，只嘟囔了一句：“反正我能考及格的，一定能的。” 　　其实，大部分同学还是有上进心的，不一定要争第一，但考不及格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尤其眼下的人家里，几乎家家户户都不是一个孩子，拿兄弟姐妹互相比较那是常态，添上堂的表的一起比较也很寻常。哪怕平常不咋在意孩子成绩的父母，那不在意归不在意，又不妨碍他收拾孩子的。一句话，父母可以不关心孩子的学习问题，但因为考试不及格而上不了初中导致大人跟着丢人现眼的…… 　　保准逃不过一顿揍！ 　　开学第一天，唐老师就着重的强调了毕业考的重要性。那些话在短时间内还真就产生了些许影响，可惜的话，小孩子多半忘性大，没过一周，同学们就都恢复了常态，反正以前咋样现在还是咋样。 　　学校里的老师也习惯了这个状态，其实他们心里也有数，小升初的考试不会太难的，班上绝大多数人都能通过，不过真的会念初中的却不是很多。道理很简单，像毓秀和甄珠这种提前两三年上学的孩子终究在少数，多半人都是八、九岁才上一年级的，十岁才上学的也不是没有。五年小学上完后，差不多就是十四五的年岁，在生产队上算是半个劳力了，能给家里挣工分了，自然也就没必要继续往下读了。 　　说个最简单的数据，他们红太阳公社算是附近比较大的一个公社里，有三个小学，却只有一个初中。至于高中那就更不用说了，公社高中跟初中是挨着的，初中好歹每个年级有两个班，高中每个年级仅有一个班。 　　当然，要是成绩足够好的话，也可以选择考县城里的高中，不过乡下地头并没有人会这么做，因为在他们看来，学校好坏也没啥关系，真要是有门路，去念个中专技校才是真的好。 　　这些事儿暂且跟毓秀他们没多大关系，在新学期开学后，学生们重新投入到了学习生活中，各个生产队也迎来了新的劳动任务。 　　苗家这边，倒是出了个新鲜事儿，就是苗家小儿子的取名问题。 　　早先李桂芳就说了，何小红为了生儿子都少了一条腿了，无论如何孩子的名字还是让她起吧。何小红并不感动，反而陷入了犯愁之中，她儿子都一周岁多了，她还没把名字想好。好在，那天她无意中听毓秀姐妹几个闲聊国庆节活动，灵机一动，决定给儿子取名叫国庆。 　　然而被苗解放无情的吐槽了。 　　“咱儿子又不是国庆生的，为啥要叫这名儿？我给你说，给孩子起名不能起这样的，压力太大了，万一这孩子跟我一样是个蠢的笨的，多糟蹋这名儿呢？还有啊，像我这样叫解放的，你起的叫国庆的，太多太多了，换一个。” 　　何小红多难呢，她又没啥文化，还不想凑合着给儿子起个名字，好不容易想出了一个好的，又被苗解放给否了。 　　关键是，啥叫“万一这孩子跟我一样是个蠢的笨的”？ 　　“你别胡说八道，咱儿子肯定聪明得很！我都想好了，等他三岁就让他开始念书，四岁就可以上小学了，回头年年考第一，当班干部当少先队员。长大以后他肯定是顶顶有出息的！”何小红语气格外急躁得道，“以后你不准说他笨啊蠢啊，来弟才是小傻子呢！” 　　来弟：…… 　　我她娘的又招谁惹谁了？！ 　　在何小红的强烈抗议之下，苗解放最终还是闭了嘴。而苗家小儿子的名字在经过了一番热烈讨论之后，到底还是定了下来，叫苗飞跃。 　　这名字喊起来响亮，寓意也不错，虽然还是免不了重名的风险，可到底比别的大众化名字要强一些。反正李桂芳就觉得挺好的，负责登记户口的大队长也感觉不错，毕竟他对李桂芳那奇葩的取名能力已经有了心理阴影了。 　　只这般，苗家这五个孩子的大名就都定了下来。 　　苗招娣、苗毓兰、苗毓秀、苗五君、苗飞跃。 　　大队长瞅着队上的集体户口，还是觉得腮帮子酸疼。别人家的娃儿，光看名字就知道肯定是兄弟姐妹，就苗家这边，几乎一人一个画风。当然，老二是个特例，原先跟老大一个画风，眼下又跟老三一个画风，只可惜啊，整个生产队没人记得苗家二闺女的大名，全都一口一个胖弟。 　　你说牙疼不牙疼？！ 　　再牙疼还是得给办了，李桂芳倒是挺乐呵的，回头就冲着小孙孙喊了新的名字。 　　“这娃儿啊，还是得喊大名，大名越喊越敞亮，听着就有出息。对吧，毓秀？” 　　毓秀肯定点头啊，她一贯都觉得奶说啥做啥都是对的。倒是一旁的盼娣不干了，反手气呼呼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质问道：“那我呢？我呢我呢？我的大名叫苗毓兰！” 　　“不认识。”李桂芳一脸冷漠。 　　盼娣跳脚：“我叫苗毓兰！毓兰啊！” 　　这下，李桂芳直接连搭理的工夫都省略了，转身就寻摸活儿去了。好巧不巧的，甄珠又跑来找小伙伴玩，她一贯都是不敲门的，况且苗家的院门白日里都是半敞开的，直接冲进来就是了。 　　“胖弟！”随着一声大吼，甄珠几乎空降到了苗家院子。 　　“臭珠珠！”盼娣气炸，甄珠则是一脸的莫名其妙，抬起胳膊闻了闻：“不臭啊！” 　　毓秀笑眯眯的看着这俩耍宝，扭头看来弟也瞧着认真，拿手指戳了戳来弟的小脸蛋，还摸了摸她的脑袋：“头发已经长了，再过阵子就能扎小辫儿了，以后不叫奶剃光头。” 　　“嗯，不剃光头！”来弟一脸赞同的点了点头。 　　事实上，哪怕是乡下地头也少有李桂芳这样不讲究的，一般连小男孩都很少剃光头，最多也就是替个平头。小姑娘的话，除非是完全不懂事的小婴儿，谁家也没有给四五岁大的小姑娘剃成个小和尚的。 　　小孩子不要面子的？小孩子之间不会嘲笑的？ 　　来弟深以为得亏她是穿越来的，心理素质格外得好，换个原装货，早就被队上那些毛孩子气哭了，搞不好还能落下心理阴影。不过，对于那个杀虫剂洗头的，来弟还是感谢李桂芳饶她一命。 　　“明年就去上学，我的东西都给你。”毓秀又说道。 　　“嗯嗯。”来弟也觉得挺好，毕竟到了明年九月份，她肯定有头发了。 　　毓秀对于读书的执念来源于甄卓凡，她才是真正由甄卓凡一手教出来的。不算是真正的书呆子，可她却是发自内心里热爱读书学习。唯一让毓秀心情略感不好的是，从今年九月份开始，甄卓凡就不跟她一起上学放学了，因为甄卓凡去上公社里唯一的一所初中了。其实，他们小学和初中离得也不算特别远，步行也就十来分钟的样子，可去的路却不同，自然而然的也就分头行事了。 　　要说对这事儿最感高兴的，自然要数甄伟了。 　　甄伟超喜欢毓秀的，可他又不傻，很清楚比起他，毓秀更喜欢他堂哥甄卓凡。比是比不过的，毕竟甄卓凡那成绩太好了，回回都考第一，家里那么多书全都看完了，还是反复看过无数遍的，问他啥都知道。 　　在考虑了超越甄卓凡，还是让甄卓凡赶紧滚蛋后，甄伟果断的选择了后者。 　　眼下，他愿望成真了。 　　棒棒哒！ 　　可要说这事儿吧，也不算太完美。因为就算甄卓凡去上初中，他最大的绊脚石还是在的。一年又一年，那块曾经的绊脚石啊，是越长越胖乎，越长越结实，数年如一日的在他的人生道路上使绊子。 　　回想当初，甄伟最气愤的就是小时候的自己咋就那么欠呢？为啥非要去招惹甄珠牌绊脚石？为啥非要抢她的玩具？真要是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他一定会跟甄珠划断一切联系。 　　您麻溜儿的滚远吧~ 　　得亏甄珠不知道甄伟心中的想法，不然她绝对会用实力让甄伟知道，啥才是圆润的滚蛋。 　　几个打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儿们吵吵闹闹的继续上学放学，转眼国庆就过了，天气从炎热渐渐的凉快了起来。就在十月下旬的一天，唐老师满脸激动的走进教室，宣布了一个惊人的好消息。 　　高考恢复了…… 　　已经停止十年的全国统一高考，于今年恢复。广大学子们又可以站上高考的战场上，发挥出自己全部的实力，考上全国最高学府，成为国之栋梁。 　　唐老师特别激动，无奈底下的同学们却多半都是懵圈的。 　　大学？高考？ 　　同学们望着讲台上激动到唾沫横飞的唐老师，一张张小脸俱是迷茫。就感觉吧，离他们太远太远了，还不如开学第一天动员小学毕业考呢，起码他们弄明白了，毕业考要是没及格就不能再继续上学了。 　　比起内心毫无波澜的小学生们，公社初中、高中那边就给面子多了。尤其是今年的应届毕业生，虽说他们之前读书多半也是混日子，可要知道，好歹他们是不间断连续的读书的，比起那些个老三届，起码那些文化知识都还在脑子里。真要是参加了高考，他们的优势是显而易见的。 　　这个时候，大家还没意识到第一届高考的竞争有多激烈。更不会想到红太阳公社在高考恢复后的好几年里，别说大学生了，连个中专生都没出。 　　起码在当下，老师同学们都还是充满了自信的，想着这是天降机会，怎么说都得把握住。 　　除了在校师生们，还有一类人更为激动。 　　自然就是当年上山下乡支援农村劳动建设的广大知识青年们。 　　知青下乡最早是五十年代就有的，不过红太阳公社这边的知青，多半都集中在六十年代以后。最早的那几批知青全都结婚生子了，也就是七十年代后陆续下来的知青，还有不少是单着的。眼下，具体的政策还没下来，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只要能够考上大学，知青就可以无条件返城。 　　一时间，公社里各个生产队的知青都激动坏了，年岁大的已经生儿育女的倒是还好一些，最近几年下乡的，那是激动得恨不得高声欢呼。还有那些个胆子大的，直接找上了各自队上的大队长，要求换个轻省的工种，他们要好好复习争取考上大学。 　　大队长们实力拒绝。 　　知青干活本来就不如土生土长的社员们，起码多半是不如的，而那些愿意下苦功夫跟社员们好好学的，多半孩子都会打酱油的。在这种情况下，知青挣的工分换自己的口粮都勉强，再换个轻省的，这是打算饿死自己，还是想叫队上贴补？ 　　两样都不可能的，那就好好干活，哪怕要复习也得等干完活以后。 　　心中有着远大理想抱负的知青们很是失望，好在失望归失望，他们也明白这种先例是不能开的。不然，随便哪个说自己要参加高考，让队上网开一面安排轻省活儿，那队上的重活让谁干？ 　　在确定工种一事没办法调整后，知青们很快就改了想法，一方面活儿还得好好干，另一方面则是想办法弄到复习的用书。 　　然而，这看似简单的事情却一点儿也不好办。 　　高考停止已经足足有十年光景了，哪怕红太阳公社这边的运动不像大城市那么激烈，也没有人会特地举报家有藏书的人家。然而，即便是这样也没哪户人家是有高考复习资料的。即便公社有高中，老师也依旧在上课，但高中课本跟这回的高考几乎没有半点儿关系。至于别的复习资料，那更是想都别想了。 　　有关系有门路的赶紧想法子给家里人去信，或者直接发电报，让无论如何也要想想办法弄到高考的复习用书。 　　从十月份传来高考恢复的消息，到正式确定高考时间，但凡有心想往前一步的人都跟疯了一样的找复习资料。 　　也有人觉得时间太紧了，既然都说高考恢复了，赶不上第一年还可以赶第二年嘛，起码在时间上没那么紧张了。可这种理论并未得到其他人的认可，你说时间紧张，那谁还不是呢？大家都不知道国家会突然选择恢复高考，你没时间复习准备，别人不也一样？这是第一年，哪个都是赶鸭子上架的，谁也不比谁好。可要是等到了第二年，那些家里有背景的，就算不走后门，还不兴人家搞到复习资料？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甭管怎么说，高考恢复这个消息就跟炸雷一样，在九州各地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这事儿对于苗家来说影响不大，李桂芳倒是听人说了这个事儿，想着以前唐老师总说毓秀成绩好，心里热腾腾的，琢磨着要是苗家祖坟冒青烟了，兴许还真能出个大学生。可再一想，毓秀才这么点儿大，好几年以后的事情这么早说也没啥意思。 　　李桂芳没表态，她一方面是没有太在意，另一方面也是不想给毓秀太大的压力，倒是苗解放接连兴奋了好多天，只因队上好多人都跟他说他闺女咋咋能耐。别人兴许只是随口一说，他却是高兴坏了，尤其听多了以后，他就跟闺女已经考上大学一样，那叫一个骄傲自豪。 　　苗解放倒是没跑到毓秀跟前说啥，他也觉得不能给孩子太大压力，可他忍不住跟何小红叨逼了几句。 　　“……连大队长都跟我说了，他侄儿不也在毓秀那个班上？说毓秀特别能读书，每次考试稳拿第一，还不是班上的第一名，是年级段的。对了，唐老师还鼓励毓秀明年毕业考拿个全公社第一名。哎哟，我闺女咋那么聪明呢？” 　　何小红被这话堵得满脸通红，有心想反驳，憋了半天也才憋出一句：“毓秀才几岁？上着小学呢，你倒是想到了大学去！” 　　“那咋了？现在又不是咱们以前了，五二二制度呢！毓秀明年就能小学毕业了，初中两年高中两年，最多五年以后她就能考上大学了！我闺女真能耐！” 　　“你……”何小红差点儿叫苗解放给气死，心说你闺女一个比一个笨呢，能耐个鬼？再说了，考大学是那么简单的？就算她本人连小学都没毕业，那也知道能够考上大学的绝对是人才中的人才。 　　“不是说盼娣的成绩也不错吗？”苗解放夸完毓秀又想起了二闺女，瞅着何小红并不配合他，他果断的换了个人，喊来了盼娣问情况。 　　搁在前几年，盼娣还是很喜欢跟家里人汇报学习成绩的，尤其是每次期中期末考试的分数。不过时间一长，她也就兴趣缺缺的，主要是因为无论她多么用功努力，都考不过妹妹毓秀。当然，不跟家里人汇报成绩并不代表她就不用功了，事实上她一贯都是稳定在班里前十名的。 　　听得她爸问起学习成绩，盼娣还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一五一十的全说了。 　　考大学什么的，盼娣真没那个概念，毓秀也没有，可好好学习她们还是听得懂的。 　　“爸！你放心好了，我一定刻苦学习，明年的毕业考上，我拿个第二名给你瞧瞧！”盼娣最喜欢听大人夸她了，当下就拍着胸口保证道。 　　苗解放很高兴，就是跟着走出来的何小红一脸的不满：“你还没努力就知道最多考第二名了？人家不都是争第一的吗？” 　　盼娣一脸理所当然的拿手指了指人在堂屋里的毓秀：“第一名肯定是毓秀啊！” 　　“第二也好，反正都是咱们家的，一样的。”苗解放忙安慰道，甚至不惜自黑了一把，“想当年啊，你爸我小学毕业的时候，就没能考及格。那会儿唐老师还说是不是要帮忙弄个名额，可你奶不让，说丢你爷爷的人。唉，我就这样回家干农活了。”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而从堂屋走出来的毓秀：…… 　　破案了，原来真的有人小学毕业考没及格啊！ 　　一旁的来弟揉着肚子哈哈大笑，因为方才毓秀听到苗解放那话时，面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纷呈。有惊讶，有懵圈，有不敢置信，还有一种格外复杂的意味深长。 　　“毓秀，加油考第一！” 　　“盼娣，你也要努力学习，第二名也很不错。” 　　苗解放一一鼓励了闺女，想起自己还有个大闺女，可转了一圈愣是没找到，不得已只能把目光放到了最小的闺女来弟身上。他还一脸认真的想了想词儿，而后才道：“来弟你也要……起码咱们得小学毕业，对不对？” 　　来弟一脸冷漠，转了个身子，拿屁股对准苗解放。 　　“珠珠也要小学毕业啊！”冷不丁的，甄珠就蹦跶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的，她还能自己给自己加台词，“我哥说他将来要考大学呢，我就考个初中好了。” 　　何小红本来就满心满眼的不乐意，等听到甄珠这个话，简直就是一口老血哽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的，差点儿没当场去世：“人家能考大学，你为啥不能考？你家条件多好啊，比大队长家都过得好，这么好的条件你为啥不珍惜？我不管，你必须考上大学！一定要考上！” 　　甄珠惊呆了，瞪圆了眼睛看着突然间歇斯底里的何小红。 　　其实别说甄珠了，连苗解放都被何小红这话给震住了，放眼整个公社，就没有哪个大人敢笃笃定的要求孩子必须考上大学的。哪怕苗家好了，感觉毓秀的成绩是很好，可那到底只是在小学里，以后会咋样谁也不知道。要说期待肯定是有的，毕竟毓秀总是被老师夸，可期待并不是强制啊！ 　　因为太惊讶了，苗家院子一时间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中。 　　还是甄珠先反应了过来，拿手指反手指了指自己，那模样就跟前阵子盼娣质问李桂芳为啥喊自己小名几乎一模一样。 　　“我？我考大学？是你疯了，还是大学疯了？啥大学能要我啊？那种大学还能要吗？” 　　甄珠跟毓秀她们不同，她有个能耐的哥，还有个城里知青出身的妈。因此，她比毓秀几个更明白啥叫考大学。正因为明白，她才早早的选择了放弃。 　　人啊，是要有梦想，但梦想不等于痴心妄想。 　　何小红还想再说，可甄珠不稀罕听她逼逼，转而跟毓秀和盼娣显摆道：“你们知道我刚才干了啥事儿吗？我告诉你们，我干了一件大事儿！天大的事儿！！” 　　毓秀摇头说不知道，盼娣则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就连原先屁股朝苗解放坐的来弟也回过了身子，一面看向甄珠，一面开始回忆剧情里甄珠干过啥大事儿。 　　“就刚才，甄讨厌家的甄丑又来找我打架了，她太坏了，她居然说我妈妈要回城里去，还说我就快要没妈妈了。我老生气老生气了，然后我就把她打成了猪头脸，她还在我胳膊上咬了两大口！”甄珠说着就举起胳膊给小伙伴看上面的伤口，还真别说，那伤口挺深的，都破皮出血了。 　　毓秀一脸的不忍，还安慰道：“姨姨不会丢下你的，珠珠你放心吧。” 　　“我可放心了，就周家那群讨厌鬼，我妈得有多想不开才会丢下我们回城去啊？她要是真这么做了，不得比甄丑还蠢啊？我跟你们说的不是这个事儿，是哈哈哈哈哈……” 　　盼娣猜到了一些：“你把甄丑咋样了？” 　　“我把她踹到田埂边的粪缸里去了哈哈哈！这会儿甄伟还在捞他妹呢哈哈哈！以后甄丑就可以改名叫甄臭了哈哈哈！” 第058章 　　甄珠爆发出了一阵大笑声, 她一个人愣是笑出了回绕音效果的立体声。 　　在场的其他人, 就算已经猜到她铁定没干好事，还是被这话给弄得有点儿懵。而这其中, 最不了解甄珠的人当属何小红了, 她是彻彻底底的惊呆了。 　　确定的说, 何小红也不是不了解甄珠, 而是在心目中给她立了个完美闺女的人设。说白了，从当年那场人为的事故发生后，甄珠在何小红心中已经变了味道，她再也不是她本人, 是何小红给她精心修饰并强行加了无数层滤镜的“她”。 　　可很显然, 甄珠压根就维持不住自己的人设，只不过以前因为她有意识的避开了何小红, 导致双方来往不多, 也就没崩得那么厉害。可眼下…… 　　啧啧。 　　何小红整个脸都是木的，木愣愣的两眼无神望向前方，仔细一看却能看出她的双眼根本就毫无焦虑, 就这么满脸失魂落魄的呆立着，仿若一个没脑子的傻子。 　　苗解放作为一个正常人，就算脑子不是那么聪明，他还是先回想了一下田埂旁粪缸的样子，想起那玩意儿到底比不上队上茅坑底下能淹死人的粪坑, 先长出了一口气, 而后才下意识的皱眉道：“捞出来了？那缸子是不深, 可小孩子掉里头也得出事。” 　　“没事儿，她那俩亲哥都在呢，她爸也在旁边呢。我妈说过了，可千万不能把人真的打伤了，要是像上回周大讨厌那样的，我先动手，人家把我打死了也只能算我活该。所以啊，嘿嘿嘿我聪明着呢！”甄珠满脸的嘚瑟，恨不得原地转圈圈。 　　得知甄美没啥大问题，盼娣和毓秀也松了一口气。 　　旁边坐板凳上的来弟则是至始至终都没为此担心过，理由很简单啊，甄美一直到大结局都是活蹦乱跳的。虽说因为她的穿越改变了一些事情，可她确定这些改变都是在苗家内部发生的，她可没插手过甄家的剧情。 　　谁知，这时苗解放刚打算继续找活儿干，一扭头就看到了何小红那满脸呆滞的模样，顿时乐了：“小红，你还老说来弟是个小傻子，你现在这样子可不跟来弟一样了？我算是看出来了，招娣像我，盼娣像她爷，毓秀像她奶。来弟啊，她随你，跟你傻得一个样儿！” 　　何小红：…… 　　来弟：…… 　　很难说得清楚，这俩人谁更不高兴一点儿。反正在这一刻，何小红和来弟的默契达到了今生今世的最高峰，齐刷刷的看了过来，眼神里的不善直白到让苗解放完全招架不住，连个借口都没找，赶紧出门去了。 　　…… 　　这一年的秋日里，最大的消息就是全国高考恢复了，再然后便是知青们那颗蠢蠢欲动的回城心。 　　讲道理，高考恢复跟普通的社员关系不大的，最多也就是家里有孩子正在念高中的，当爹妈的会抱那么一丝丝的期待，问一声关怀一句。别的也就省省吧，自家娃儿是个啥情况当爹妈的咋可能完全不知道呢？真要是不知道，问过了解过总该明白了，这祖坟上冒青烟的事情，做梦想想就好了，实现到底是有难度的。 　　比起高考恢复，知青们之中的波澜显然更牵动大家伙儿的心。 　　从六十年代到如今，已经差不多有二十年光景了。别的地方暂且不提，就说他们红太阳公社，几乎家家户户都跟知青有或多或少的联系，哪怕自家没有，本家的隔房的亲戚的姻亲的等等，甭管需要拐几个弯儿，反正到最后总能搭上关系的。 　　一时间，队上最热门的话题就变成了谁谁正在备考，打算考上大学回城去。 　　大队长为这个事儿愁得头都秃了。 　　国家既然宣布恢复高考，都不用动脑子就知道上面的领导是支持高考的。作为公社干部，大队长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去拦着不让人家准备高考，说白了，只要对方将队上派下来的活儿保质保量的完成了，闲暇时间他是愿意看书还是愿意睡觉，关你屁事啊！ 　　假如是春耕秋收期间，那大队长还能借口农活繁重，重新分配调派公种。可知道，高考恢复的消息传来时，都已经是十月中下旬了，这个时间点是妥妥的农闲时分，哪怕知青们集体选择罢工，队上原有的劳动力也是措措有余了。 　　实在是无力插手，大队长最终决定袖手旁观。 　　但凡能考上大学的，甭管是远的近的好的坏的，一律依着上头的命令，直接放行。可考不上的，那就没办法了，该干活就得干，农闲时胡闹无所谓，等到了农忙时，谁敢搞事他这个大队长也不是吃素的。 　　据说，十一月初时，红太阳公社各个生产队的大队长聚在一起开了个小会，都决定采纳这个方式，同时也将态度对底下的社员们表明。 　　一句话，各凭本事吧！ 　　这番态度表明后，有心准备高考回城的知青们自然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与此同时也愈发的拼命了。想也知道，第一届兴许是最难的，但也是机会最大的。要是这一次考不上，他们是可以再等第二届高考，可中间却势必要经过春耕时间，甚至高考本身的时间都有可能卡在秋收时。真要是到了那份上，就没那么多主动权了。 　　还有一个情况是社员们所没有想到的，那就是学校的不少老师也开始积极备考，不单有小学初中的，甚至有些高中老师也报名了。 　　其实仔细一想也有道理，本来学校里的好多老师都是由知青担任的，会起这个心思也正常。各个学校的校长也就是叮嘱不要影响正常的教学进度，别的也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因为范围波及得太广，以至于一时间连毓秀她们这些小学生都忍不住碰头聊天，说一说谁准备高考了，猜一猜谁有可能考上大学。 　　毓秀坚定的认为唐老师最厉害了。 　　“唐老师的语文课教得多好呢，上回算术老师请假几天，他还帮咱们上算术课，多了不起。” 　　这个想法得到了其他小伙伴的赞同，就是意外听到这话的唐老师很是哭笑不得。他本来就是返聘回来上课的，五十好几的人了，还参加什么高考？考上了又咋样呢？读个几年出来，他还干得动吗？ 　　啼笑皆非的唐老师先是谢了毓秀，而是才道：“祖国的未来是要看你们年轻一辈儿的，老师年纪太大了，就让老师继续教书育人，看你们成才吧。要是将来，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人考上了大学，记得回来说一声，也让我看一看那大学录取通知书。” 　　参加高考，考上大学…… 　　毓秀几个在最近一段时间里，听了太多关于这些的消息，哪怕仍然还处于懵懂之中，可有些事情本来就不需要完全理解。即便不太懂，有些想法也会如同种子一般，落地生根，直到某年某月的某一天里，储备够了营养，无声无息的破土发芽。 　　对这群小孩子而言，这属于难得的新鲜事儿。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小孩子都喜欢这个话题，倒是跟压力无关，毕竟多数人都是正常的，像何小红这样的奇葩属于万中无一的。有个别孩子不喜欢这个话题，纯粹是因为他们的爹或者妈，就是知青。 　　在这个事儿上，甄珠和甄卓凡被无情的排除在了知青子女的队伍之列。 　　周萍打从一开始就没关心过高考恢复这件事儿。 　　儿子闺女都还小，她本身也不是那种特别高瞻远瞩、目光长远到能够提前好多年规划未来的人。至于她本人，虽说她是高中学历，可这并不能代表什么的。城里人有念到高中的，乡下人同样也有念到高中的，成绩的好坏跟学校是有一定的关系，却没有必然的关系。 　　就说周萍好了，她是上有哥姐下有弟妹，本身倒也能读书，可在十多年前那种大环境下，她没跟着跑去闹事已经算是好学生了。至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种事情，就别奢望了，更别提她当初还有不少家务事儿要做，没那个心思也没那个时间精力。 　　而眼下，她结婚都十多年了，以前学到的那些个文化知识早就被柴米油盐磨光了。仔细算下来，也就是甄卓凡还小的时候，她为了教儿子曾经复习过小学课本。再后来，甄卓凡学习成绩极为优秀，不单他自个儿不用人管，还能帮着管教妹妹。从那时起，周萍就再不曾捧起过书本了。 　　退一步说，考上大学然后回城……被她哥她妈继续剥削吗？ 　　周萍放弃得特别快，几乎是一秒就决定了。 　　不过，其他人又不知道她的想法，甄家老屋那边还对此事进行了一番热烈讨论，最后由甄讨厌拍板决定，想方设法联系到甄兴华，让他赶紧回家来。尽管甄讨厌对周萍这个儿媳妇很是不满意，可不满意并不代表就希望离，周萍生了两个孩子，甄讨厌无论如何都不希望她的孙子孙女没了妈。 　　也就是这次甄家老屋的家庭会议，让年岁尚小的甄美听了去，才有了她主动送上门找踹一事。 　　甄兴华是十一月下旬回来的。 　　让人没想到的是，甄兴华才刚到家没两天，周大舅又来了。 　　其实来弟是知道的，在她所知道的原始剧情里，周家人一共来了四次，其中周大舅来了三次，周外婆也来了三次，其他人就没写得那般清楚了。不同的是，周大舅是前三次来的，周外婆则是前两次外加第四次。 　　而这一次，自然就是周大舅第三次登门讨钱。 　　问题是，来弟就算知道剧情，可她并不知道具体的时间。只记得事情发生在1977年的年底，具体到哪一天却是不清楚的。再说了，就算她知道又能咋样？提前告诉甄珠？理由呢？哪怕她明确的知道第三次会出大事，她依然没办法剧透。 　　也因此，在看到周大舅那大块头从自家门前经过时，来弟两眼都瞪直了。可她什么都没做，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人走远。 　　周大舅其实发现她了，就眼角瞥到一个小孩儿坐在院门的门槛上，两眼发直的看着他。可他又不认识苗家人，哪怕之前在妹妹家见过这孩子，这都好几个月过去了，当初的小光头也长出了头发来，他压根就没把人对上号。 　　来弟目送他远去，直到那大块头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田埂尽头。 　　十一月下旬早就步入了农闲时分，今个儿上午又有些阴雨绵绵的，去地里干活的人并不多，更多的人是闲在家里的。这也是没办法，初冬的下雨天真的不适合出门，尤其他们生产队的路况非常差，晴天风沙漫天，雨天泥水满地。要是夏天倒也罢了，直接赤脚出门，或者踩一双草鞋就成了，搁在冬天那是出门一趟就冻着脚，连最淘气的熊孩子都不爱在这种天气跑出去玩。 　　然而，今天是工作日。 　　来弟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院子，她知道何小红肯定抱着苗飞跃在屋里睡觉。大冬天的不睡觉干啥？就何小红那腿脚，干啥都不方便，不如直接躺炕上。 　　毓秀他们都在学校，甄珠和甄卓凡自然也不例外，区别大概也就是小学和初中吧。反正等他们中午放学回到家，该出的事情就已经出了。 　　平心而论，来弟一点儿也不想插手重要剧情，她自己死而复生那是没办法，总不能为了不崩掉剧情把自己搞死吧？除此之外，她是能不动弹就不动弹，哪怕被人误会成个小傻子，也总好过于在她长大之后就把主线剧情给搞崩了。 　　先知总比一无所知来得好。 　　迟疑了片刻，来弟到底没能过自己心里那一关，又往身后瞧了一眼，起身迈出院门，往村口去了。她要去的是小学，找到甄珠，看能不能抢救一下…… 　　从第三生产队去小学就是那一条大路，来弟之前其实去过一次的，就是今年国庆活动，全家人都很忙，何小红不稀得带她，她就让毓秀拽去学校了。反正给把凳子就能坐一天的，没凳子她也会找门槛坐，不碍事儿。 　　托那次的福，来弟无惊无险的摸到了小学的大门，恰逢课间活动，在一群大孩子的注视下，她随便找了个看着面善的，问甄珠在哪儿。 　　“来弟！”盼娣一声高呼，立马冲了过来。 　　“胖弟！”来弟也很激动，“胖弟胖弟，我找珠珠，我看到珠珠她大舅又来了，我来给她报信的！” 　　盼娣一巴掌呼在来弟脑壳壳上，愤怒的道：“喊我二姐！不对……珠珠她大舅？甄珠！！！！！！” 　　一阵山呼海啸之后，甄珠甩开膀子冲出了校门，那架势就跟提刀要找仇人拼命一样。 　　毓秀这会儿也走出了教室，她只瞧见甄珠的背影快速的消失在校门口，第一感觉就是唐老师又该挠头了，同时还心疼唐老师那头发，本来就没剩下多少了，这次再多挠几下，就该更少了。等这个念头过去以后，毓秀这才伸手拉过了来弟。 　　“都这会儿了，你也别一个人回去了，走，跟我进教室。” 　　来弟顺从的跟着毓秀走了，她脑瓜瓜还疼着呢，刚才盼娣不光在她的脑壳壳上呼了一巴掌，还曲起手指在她的大脑门上弹了个脆响的脑瓜崩儿。理智告诉她，跟着毓秀最多再添些心理阴影，可跟着盼娣却是要遭受物理攻击的。 　　事实跟来弟想象的完全一样。 　　因为毓秀不仅将来弟拉进了教室，还直接将她安顿到了甄珠的空位上，甚至顺手帮她从课桌里拿了下节课要用的课本，找到要上课的内容，摊平了放在他跟前。 　　来弟用眼神问毓秀，这是什么操作？ 　　毓秀还是很能理解来弟的，哪怕家里其他人都觉得来弟是个小傻子，只有她对来弟有一种莫名的信心。她觉得既然她可以，所以来弟也一定可以的。 　　“等下还有一节课呢，珠珠跑掉了，唐老师一定会生气的。你代替她上课，这是课本，你先看看。” 　　来弟惊呆了。 　　那是怎样的感觉呢？就好比上个月甄珠一脚丫子把甄美踹到田埂边上的粪缸子里，那种扑面而来的窒息感。当然，来弟觉得她好歹比甄美强多了，毕竟甄珠和盼娣一样走的是物理攻击的路线，而毓秀一贯擅长心灵攻击。 　　“我啊！来弟啊！我才四岁啊！” 　　让一个四岁的孩子来五年级教室帮人代课，您自己品品，这合适吗？！ 　　来弟用谴责的目光看着毓秀，无奈这一次毓秀却没及时接受到她的信号，可能主要是因为恰好这时，上课铃声响起来了。 　　毓秀只快速的说了一句：“你就假装你是珠珠，唐老师上课提问不找她的。” 　　诚然，唐老师上课提问是不爱找甄珠，那是因为甄珠老答不上来不说，偶尔还会毫不留情的拆老师的台。问题是，唐老师不瞎。 　　刚进教室还没发现问题，等唐老师走上讲台，本能的喊了一声“上课”，然后他就看着挨着讲台的第一桌站起了个小豆丁，那身高刚好够到课桌，只露出了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 　　唐老师：…… 　　他以前一直很希望甄珠能减个肥，哪怕这年头觉得胖墩子有福气，可甄珠那体型已经超过福气本身了。而现在，这个愿望看似是实现了，甄珠不光减肥成功了，还连身高都跟着缩水了。 　　“这什么情况？甄珠人呢？” 　　一般解释这事儿的该是班长同学，不过这事儿班长她不清楚，最后出面解释的人变成了盼娣。 　　唐老师倒没这么不近人情，得知是甄珠家里出了急事，加上这会儿都上课了，他就暂时没发作，只在心上记了一笔，同时让盼娣转达甄珠，明天交一份八百字的检讨书上来。 　　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来弟被人忽略了个彻底。当然，她的存在感一贯都比较微弱，整节课下来，就这么乖乖的坐在凳子上，一声不吭、一动不动，权当自己是个摆件玩意儿。 　　终于下课了，唐老师瞥了一眼整节课都很老实的来弟，叹了一口气：“你奶说你也要提前上学？行吧，只要你坐得住，明年九月份就来报道吧，正好我又该带一年级了。趁着岁数小还能多留级几次，省得像你爸似的，连小学毕业考都没考过。” 　　来弟绷着小脸，她觉得自己已经没办法保持微笑了。 　　早以前，李桂芳说她像苗解放一样是个憨傻子；上个月，苗解放说她傻得跟何小红一模一样；而眼下，唐老师又说她像苗解放…… 　　思考了三秒钟，来弟放弃了自我辩解，自暴自弃的想着爱咋咋地，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证明自己不是傻子。 　　她是没吭声，同桌的毓秀却是惊呆了：“我、我爸小学毕业考没考过？” 　　“对呀，他考了两次呢，我还记得两次分数全加一起也没及格。”唐老师顿了顿，“然后你奶就把他拽回家去了，说不如下地挣工分。” 　　毓秀一脸的难以言喻，来弟倒是淡定。 　　没办法，苗家的人本来就不擅长读书。 　　真要算起来，盼娣算是兄弟姐妹里面的智商担当了。可就算是盼娣，那脑子也就是正常人水准，假如盼娣生在九十年代，参加的是大学扩招以后的高考，那考个普通大学还是有指望的。可惜，在大学扩招之前，高考是真正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想要考上大学需要的不仅仅是刻苦用功，还是远超于寻常人的好脑子。 　　至于盼娣之外的苗家人，啧啧啧。 　　这天中午放学后，来弟是被仨姐姐带回家的。等到她们四姐妹回到家时，因为是农闲的缘故，李桂芳和苗解放早就已经回家了。苗解放疯了一样的在全生产队找小闺女，李桂芳则发动了李家亲戚都跟着一块儿帮着找，当然她本人也去找了，只是边找边咒骂何小红。 　　“谁说闺女没人要的？万一真叫拐子给拐走了呢？” 　　“来弟头发还没养成呢，六月里给剃光头的，她身子骨弱，头发长得慢，瞧着跟个小蛋子似的。怕不是叫拐子误会是男娃了吧？哎哟那孩子又傻乎乎的不咋说话！” 　　“对对，她就是个小傻子！可再傻那也是我老苗家的娃儿，不能给丢了啊！” 　　李桂芳的大嗓门是隔着老远就能听到的，毓秀拉着来弟的手，刚想跑上前告诉她奶，妹妹没丢，就听到盼娣一声河东狮吼：“奶！来弟在这儿！” 　　毓秀被吓得浑身一颤，在那一瞬间，她以为盼娣变成了甄珠。 　　结果，不等毓秀细想就看到她奶风风火火的朝她这边冲了过来，眨眼功夫就到了她跟前，头一次无视了她，一把拽过来弟的同时举起了蒲扇大的巴掌，狠狠的拍向了来弟的屁股：“我叫你瞎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第059章 　　来弟觉得自己简直比窦娥还要冤。 　　从穿越至今, 她可以说是穿书女中的典范了, 丁点儿没剧透不说，还不跟女主抢资源, 也没主动刷女主的好感度。就这么说, 老老实实、安安分分的走剧情, 生怕自己搞出点儿事情来就把原本的剧情给蝴蝶了。 　　结果呢？好不容易良心发现想当一次好人, 就凉透了。 　　要说李桂芳这人吧，脾气坏在第三生产队那是出了名的。不过，咱们也有一说一，她就算脾气再坏, 那也是讲道理的人，总不能无缘无故的突然就爆发。这就好比她这人是重男轻女, 可对孙女们也不差的, 火气上来了也会忍不住把人骂个狗血淋头, 可她这些年来确确实实也没打过孩子。 　　然后，就在今个儿破了例。 　　李桂芳真不愧是劳动妇女, 那手劲儿可别提了。尤其她今个儿是真的被吓到了, 谁能想到呢？一贯都呆呆傻傻只会待在家里的来弟突然就跑出家门了呢？吓得不轻的她，直接就把气撒在了来弟身上, 收拾来弟时，那是有一下算一下的, 几乎每一下都是实实在在的拍在了来弟的屁股蛋子上。 　　真的是……太惨太惨了。 　　偏生, 谁也没胆子在李桂芳手底下抢人, 愣是等她出够了气, 苗解放才大着胆子把小闺女提溜了起来。 　　来弟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屁股蛋子上火辣辣的，这还是因为入冬以后穿了厚裤子，要是搁在前几个月，只怕这屁股都不能要了。更要命的，还不是屁股疼这种小事儿，而是她丢人了。 　　她丢人了啊啊啊！ 　　托李桂芳的福，跟苗家有些交情的人家都帮着一起寻起了孩子。以至于等来弟被李桂芳拖来打屁股时，队上不少人都亲眼目睹了这一幕。那些大人倒还罢了，见没事儿了自然就散了，小孩崽子们可乐呵了，尤其是跟来弟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们，那叫一个幸灾乐祸。 　　来弟太绝望了。 　　最终，她满脸生无可恋的被苗解放抱回了家里，同时还收获了三个姐姐同情的眼神。 　　早知道会这样，她就不该做好人好事！！ 　　等等…… 　　回到家里后，来弟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她之所以落到这个下场，可不就是因为去小学给甄珠通风报信了吗？所以，甄珠人呢？甄家的事情咋样了？ 　　甄家那头不太好。 　　在来弟的记忆里，周大舅一共往第三生产队来了三次。而就在这第三次里，闹出了人命来。 　　周萍怀孕了。 　　算起来应该是甄兴华上次回来怀上的，月份还浅，加上周萍自打生下了闺女后，就再不曾怀孕过。这年头的人不大往医院去，再说她又不是不能生，而是生完了一儿一女之后不知咋的就怀不上了。队上像这样情况的人也有，哪怕周萍是城里人，但她对医学知识一无所知，刚开始几年还在心里着急过，想着是不是因为跟甄兴华聚少离多的缘故。可眼见着前头一儿一女越来越大了，她也就歇了那份心，琢磨着怕是她命里就这俩孩子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周萍是压根就没往那方面去想。本来，等时间再略长一些，她迟早会发现的，谁知道偏就是这么巧，怀孕也就一个半月左右，她娘家大哥又上门搞事了。 　　这一次，甄兴华是在家的。 　　可很多时候，并不是人在家就能避免风险的。事实上，周大舅就是打听到妹夫回来了，掐着点儿过来的，为的就是跟掌握着家里经济大权的妹夫借钱。 　　一开口，他就要借五百块。 　　甄兴华自然不能答应，况且他根本就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两边也不知道怎么闹的，从最初的好声好气，到后面起了争执，再加上其实第二次双方就有了罅隙，周大舅记恨外甥女暗算他，甄兴华又何尝不记恨大舅哥打了他闺女呢？ 　　只这般，从争执逐渐演变成了推搡，周萍想上来劝架，一个没弄好就被推倒在了地上。再然后，孩子就没了。 　　…… 　　这是来弟所知道的剧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本人占了这具年幼夭折的身子，她对周萍肚子里的孩子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怜悯心。况且，她并不觉得孩子有什么过错，甚至在这个事情里，周萍都是无辜的，周大舅已经陷入了绝境之中，就算这个时候周萍想跟娘家断绝一切往来，也是太迟太迟了。 　　所以，她跑去找了甄珠，想着兴许这样能够改变结局。 　　等下午姐姐们又去上学了，来弟苦着脸凑到了李桂芳跟前：“奶……” 　　“坐你的门槛上去！”李桂芳没好气的怼了她一句。 　　来弟伸手摸了摸肿了一大圈的屁股蛋子，委委屈屈的道：“坐不下，屁股疼。” 　　“下回要是再敢跑，我就把你的腿打断！” 　　来弟觉得没下次了，她上辈子就是宅女一枚，再说这七十年代的乡下地头，有啥好跑的？她只将上午的事情解释了一下，说自己是因为看到了那个高高大大的周大舅，想起上回那个事儿，这才特地跑到小学里找甄珠通风报信的。 　　她不解释倒还好，李桂芳的火气本来都已经消了，毕竟来弟也才是个四岁的小孩儿。这小孩不听话才是正常的，偶尔犯一次浑真的不算啥。 　　结果…… 　　“我看我就该再打你一顿！”李桂芳一气之下又往来弟的屁股蛋子上拍了两巴掌，拍得来弟嗷嗷叫的同时还忙不迭的往旁边躲，“谁让你去给甄家那小胖妞报信的？你喊她回来有个啥用？大人都解决不了的事情，她一个小屁孩子能有啥法子？她回来只会让事情闹得更大！” 　　来弟知道啊！ 　　她当然知道让甄珠参与到战局之中，只会让矛盾冲突愈发激烈。可问题是，原书里甄珠没参与进去，周萍那娃儿没保住。现在她让甄珠参与进去了，虽说是会造成一定的后果，可万一孩子保住了呢？ 　　而且吧，来弟对甄珠有着莫名的信心，觉得就甄珠大佬那样儿，绝对是个命硬的，谁嗑上她谁倒霉。 　　可惜，这些话没办法对李桂芳解释。来弟本来是想打探一下消息的，结果消息没打探到，自己又多挨了几巴掌，委屈得她赶紧跑路，一瘸一拐的往角落里去了。没办法坐她就站着靠着，不行还能蹲着，至于消息啥的，李桂芳不告诉她，她还可以跟姐姐们打听，反正迟早都会知道的。 　　事实上，消息来得比预料中还要快。 　　李桂芳她娘家大嫂下半晌过来窜门子时，就跟李桂芳说了那桩事儿。 　　“就半上午那会儿，你忙着找你家来弟呢，甄家那头又出事了。甄兴华那大舅哥哟，可真不是个东西，听说是上门又吵又骂还打人了，这回倒霉的是甄兴华婆娘。” 　　“咋了？” 　　“孩子掉了，听说甄兴华把他婆娘送到医院都没法子，好在人是保住了，这会儿还住医院里呢。”李桂芳她嫂子嗑着南瓜子，唾沫横飞的道，“甄家那头气疯了，陶燕她自个儿生了仨儿子，恨不得儿媳妇们各个都跟她一样，好给她多添几个孙子。结果甄老大媳妇倒是生了俩儿子，老二媳妇就一个儿子，老三结婚晚，到现在也只有一个闺女。” 　　这年头的乡下人，绝大多数都是重男轻女的，其实也不能全然怪他们，实在是因为壮劳力挣的工分多，家里能不能吃饱全看有几个壮劳力。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尤其是经历过战争和饥荒之后，寻常老百姓的愿望是既简单又朴实，就是能吃上饱饭，把日子过下去。在这种情况下，几乎家家户户都盼着多生儿子，这样日子才有盼头。 　　甄讨厌就盼着儿媳妇们能多添孙子，结果都没来得及高兴，周萍的孩子掉了。 　　她何止气疯了，她直接跑去找了公社干部，要求严惩亲家大舅哥。 　　不过，这个时候其实已经晚了，周大舅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赶紧脚底抹油先开溜了。甄兴华当时顾着婆娘都来不及，根本就不可能去逮人。只这般，公社是出面了，却没逮着人，最终还是选择了和稀泥。 　　“甄大娘，我也知道你心疼儿媳妇，可这事儿吧，还真不好办。孩子都没出生，也不能算个人，是吧？再说他肯定也不是故意的，就算是，他也不能承认啊！我琢磨着，就算你再较真，最后也就是赔几块钱营养费，总不能因为一个没出生的孩子，叫大人抵命吧？可你看周家那情况，能拿得出钱来？”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就是事情的结局。 　　周萍在医院住了三天，第四天上午就回来了，被甄兴华推着自行车载回来的。她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身形消瘦面色苍白，一副遭受重大的打击的模样。 　　而甄卓凡和甄珠兄妹俩，这几天就住在甄家老屋那头，因为担心人在医院的周萍，他俩都没往外跑，连上学都是蔫巴巴的，放学后更是老实待在家里哪儿也没去。 　　只能说，得亏周萍怀得月份还小，掉了孩子对她的身子骨是有影响，好歹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只不过，连医生都说了，这种情况下伤了身子，以后要是还想怀孕，怕是更艰难了。 　　甄兴华跟单位请了假待在家里，就他家这个情况，他咋可能丢得开手呢？就算勉强去了，心里也不安生，偏他那个工作还是有一定危险性的，甭管从哪方面考虑，他都不能再出去了。幸好，早先他已经跟单位打过招呼了，那头因为确定他是真的想调职，这段时间也一直在找合适的人手，同时也让他和其他长途司机带徒弟。最多年后，甄兴华就能调职成功了。 　　差不多就在高考开始的那几日，甄珠又再度出来活动了。 　　说实在的，甄珠这回也被吓得不轻。 　　来弟到底还是报信迟了，等甄珠从学校赶回家里时，其实事情已经没救了，她亲眼看着她妈流了好多血，整个人都木了。再后来，她爸送她妈去医院了，周大舅趁乱溜走了，没过多久她哥也从学校回来了，她就被她哥带到了老屋那边。 　　差不多一个月时间，甄珠都是恹恹的，刚开始是担心她妈，后来见她妈没事儿了，再听她奶说了一通弟弟啥的，又开始心疼上了素未谋面的弟弟妹妹。别看她那么讨厌甄伟和甄美，可她觉得，要是她妈生的弟弟妹妹，她一定会很喜欢的，就好像她很喜欢她哥一样。 　　结果，连面都没见着，弟弟妹妹就没了。 　　等到腊月里，周萍也逐渐恢复了一些神采，甄珠拉着她妈出来遛弯，因为她觉得老闷在屋里肯定心情不好。偏生，周萍跟队上其他人家也不熟悉，又不想去老屋那头听甄讨厌反反复复的念叨那些事儿，如此这般，甄珠索性拽着她来了苗家。 　　腊月里，家家户户都挺闲的，当然活儿还是有的，可对比其他时候，确实要清闲不少。 　　周萍在那头跟李桂芳聊着，其实主要是李桂芳在说周萍负责听。也就随口说一些年关里的事情，问问年货置办好了没，再问问年后有啥打算不。李桂芳这人脾气坏嘴巴毒，不过那也是分时候的，反正这会儿她就挺和气的，避开那些雷点，随口瞎聊了一通。 　　这边，甄珠过去找她的小伙伴了。 　　临近期末考试，毓秀挺忙的，她不单要自己复习功课，还要帮招娣盼娣划重点。 　　其实，主要还是招娣的问题比较大，盼娣哪怕不是很聪明，可小学的知识能有多深奥？平日里上课认真听讲，课后作业按时完成，期末考试前再抓紧复习一波，别说及格了，考个七八十分是绝对没问题的。招娣就比较惨了，她是典型的脑子笨还不用功的人，好在毓秀还挺会抓题的，不求别的，只求让招娣擦过及格线，可千万不能背着大红灯笼过年。 　　甄珠绕了一圈，她又不是那种完全没眼力劲儿的人，看毓秀在那头划重点，旁边紧挨着坐的又是招娣，还有啥不明白的？只哼唧了一句：“回头也让我瞧瞧啊！” 　　说罢，她就去找盼娣了。 　　盼娣这会儿正在收拾来弟呢，趁着今个儿天气不错，她打算给来弟洗个脑袋，眼下洗了一直到过年就不用管了，毕竟来弟头毛短又少。见甄珠凑过来，盼娣还让帮着搭把手，同时也随口问道：“你总算舍得出门了？我还以为你打算窝家里冬眠呢。” 　　“你要给她洗头啊？”甄珠没回答前头的话，只好奇的摸了两把来弟的脑袋，想起先前的事情，又说道，“听说来弟你挨打了？唉，你倒是去喊了我，可我跑得太慢了，没赶得上。” 　　来弟觉得甄珠已经跑得更快了，这应该是主线剧情不可逆吧，连带着她这个剧透弟也挨了收拾。想到这里，她只摆了摆手，表示无所谓，结果刚表态就被盼娣摁到了脸盆里，稀里糊涂的浇了一头的水。 　　甄珠是家里最小的，哪怕她有堂妹好了，可她不把甄美踹粪缸里就好了，洗头收拾啥的，做梦都不用想。因此，她是好奇的看着盼娣，偶尔听盼娣的话帮着递个水拿个毛巾，还顺带吐槽了家里的事情。 　　“胖弟，我可真羡慕你啊，你看你有姐姐也有妹妹，还有个弟弟。我就只有哥哥，本来这回家里还能添个弟弟妹妹的，被周大讨厌这么一搞，没了。我本来还想揍他的，反正那会儿我妈在医院里，我就算打了人，她也收拾不了我。没想到周大讨厌跑得那么快，我气都气死了！” 　　“你说，他把我弟弟妹妹搞没了，我也把他的弟弟妹妹搞没好不好？” 　　盼娣本来是只带着耳朵听甄珠吐槽的，她太了解甄珠了，这货就是爱逼逼，一般都不需要别人附和就能叨逼许久很久。然而，她万万没想到，甄珠还能想出这种骚操作来。 　　“不是……他是你大舅啊！”盼娣一个没控制好，直接把来弟摁到脸盆底了，来弟呛了两口水，她才把人捞起来，拿帕子胡乱的抹了起来。 　　“我知道啊，你们不要来个人就劝我是亲戚，是大舅。他那么坏啊！他搞没了我的弟弟妹妹，还不兴我找他报复？”甄珠气呼呼的抱着胳膊，一脸的不爽。 　　盼娣真的是开了眼界，忍不住拿手遥遥的指了指正在灶屋门口跟李桂芳搭话的周萍：“你去啊，去啊！” 　　“啥意思？” 　　“你不是要搞他的弟弟妹妹吗？你去啊，你妈就是他妹妹，亲的！” 　　甄珠：……！！！ 　　天地良心啊，因为周萍从结婚后就没跟娘家人来往过，平常过日子时，也不会跟人提起娘家半句，以至于在周家人登门之前，甄珠完全不知道她还有外家亲戚。哪怕后面，周家人几次登门搞事，周萍也教甄珠喊了人，可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这时候就看出智商差距了，哪怕已经上小学五年级了，甄珠依旧没弄明白亲戚之间的关系。 　　她一直以为，大舅啊外婆啊，那就是一个称呼，咋就…… 　　“所以，周大讨厌是我妈的亲哥哥？”懵圈了好半晌，甄珠终于后知后觉的醒悟了。 　　盼娣点头：“就是啊，不然你以为舅舅是什么？我也有大舅小舅，我大舅叫何大军，就是我妈的亲大哥。还有咱们班的何小军，他是我妈的亲弟弟。舅舅的意思本来就是妈妈的亲兄弟啊！” 　　李桂芳相当得不满意何小红，可这并不妨碍两家走亲戚。一个生产队上住着，何小军还跟苗家仨姐妹成为了同班同学，哪怕没刻意亲近，那也陌生不起来。 　　眼见甄珠陷入了新的人生迷茫之中，盼娣还帮着解释亲戚之间的称谓和关系，力求让甄珠明白为啥这件事情那么难办，以及最为重要的，让甄珠放弃找周大讨厌弟妹算账这个想法。 　　也把他的弟弟妹妹搞没了…… 　　这种话太吓人了！ 　　在盼娣再三的解释下，以及略迟一步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的毓秀和招娣也加入了进来，姐仨轮流给来弟擦脑袋，顺便给甄珠洗脑，想给她建立起正确的三观来。 　　甄珠的三观都裂了。 　　她才知道啊！ 　　原来周大舅是她妈周萍的亲大哥啊！ 　　这话要怎么说呢？等于说，周大舅跟周萍的关系，就好比甄卓凡跟她那样的。 　　代入到这一层后，甄珠整个人都不好了。她突然就理解了为啥她妈狠不下心来跟周家人彻底断绝关系了，换做要是她，她也舍不得跟甄卓凡反目成仇。还有周外婆，那是她妈的亲妈。 　　“换算下来，就是我妈带着我哥跑到我家里打我的孩子抢我的东西？？？” 　　甄珠突然崩了心态，而随着她这话一出，毓秀几个…… 　　盼娣一巴掌呼在了甄珠脑壳壳上，用力之大甚至还发出了一声“咚”响：“别说那么吓人的话！你妈也就算了，你哥是那样的人吗？他多好的一人呢，长得好看成绩又好，说话温温柔柔的，早先我去你家里，他还给我拿糖吃，一点儿都没嫌弃我长得黑黑丑丑的。” 　　眼见甄珠不吭声，盼娣抬起手又是一巴掌，这次换成了后脑勺：“听到没？不许冤枉甄卓凡，他才不像你大舅呢！你大舅就是个坏胚子，坏得流油的那种！” 　　“二姐。”毓秀弱弱的开了口，示意盼娣看向身后。 　　身后，何小红拄着拐杖铁青着脸，正目光凶狠的剜着盼娣，看她这副样子，简直就跟要吃了盼娣一样。 　　在场的其他人都莫名其妙，除了来弟。 　　可来弟知情有个屁用，上次剧透了一点点，她就挨了揍，还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这一回，她学乖了，顶着还有些湿漉漉的脑袋就往李桂芳跟前冲：“奶！奶、奶……” 　　李桂芳循声看过来：“叫唤啥呢？哦，过来，奶给你擦擦脑袋。” 　　何小红不甘的看了一眼盼娣，最终还是没敢在李桂芳跟前造次。毕竟，李桂芳所谓的讲道理都是对别人而言的，在何小红跟前，她是最不讲道理的人，保不准又要挨削。 　　盼娣保住了，甄珠却还是懵圈的。 　　“我妈……我哥……我妈……我哥……”她觉得她的三观直接碎了个彻底。 第060章 　　这世上很多事情本来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 并非当局者不明白事理，而是当你身处局中之时, 压根就不会去思考道理二字。 　　就说周家那群无赖，打从头一回登门讨钱后，甄珠就烦透了他们。只是那会儿她年岁太小了, 事发时压根就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 哪怕事后从队上社员口中把事情打听了个七七八八，可她又能做什么呢？就不说早已离开的周家人了, 就是甄家人也不会拿个小孩子的话当回事儿。 　　一句话, 气炸了也没辙儿。 　　直到后来，甄珠陆陆续续的从各种人口中听到所谓的“解决办法”，她觉得那些话都很有道理，那些法子也特别靠谱。既然有现成的法子摆在那里, 她妈为啥就不愿意照办呢？ 　　年岁小, 脑子又不聪明，甄珠是满肚子的疑问得不到解答。 　　直到第二次、第三次…… 　　她是真的想不通，明明大家都说了，只要她妈出面跟周家人断绝一切关系，麻烦就能立马解决。那为啥不做呢？以前是真的不懂, 到今时今日，她懂了。 　　这不是废话嘛，那是周萍的亲妈和亲哥啊！再混蛋那也是至亲, 搁她身上, 她也不能愿意啊！ 　　可怜甄珠, 好不容易瞧着她妈今个儿精神头还算不错，这才把人骗出来散散心。结果，周萍心情倒是稍稍放开了一些，甄珠的心态却是崩了个彻彻底底。 　　因为心里揣着事儿，直到甄珠跟她妈一道儿回家去了，她还是没能及时将心态调整过来，反而看向她妈的目光里充满了同情怜悯，以及还有另外一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在里面。 　　说实话，周萍是发现了胖闺女的不对劲儿，可她也没往深处想，毕竟最近一段日子里，甄珠是有些古古怪怪的，她认为是自己的缘故，遂安慰闺女，说她不要紧的，只当那个掉了的孩子跟他们家没缘分。安慰完毕之后，周萍见闺女还是没恢复以往的活力，思量了片刻后，去灶屋做花生糖去了，想着有好吃的，闺女总该高兴了。 　　随着甄兴华的回来，甄家这边的伙食有了显著的提高。其实还不单单是甄家，连带队上好些人家都跟着沾了光。 　　所谓的沾光，当然不是全然的占便宜，而是拿钱或粮食换的。 　　甄兴华这些年在外头打拼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他比队上任何人都有门路。像大队长，在队上倒是一言九鼎，搁在公社里也能说得上话。可论在县城里的关系，十个大队长都不如一个甄兴华。哪怕他现在已经不出车了，去县城里还是有人脉弄些稀罕东西来。 　　已经是腊月里，因为最近这几年风调雨顺的，队上多半人家日子过得都不算差。再有一个，总在传上头有新政策下来了，虽说眼下还未落实，可相较于以前变化还是有的。像前些年，政策收紧的时候，家家户户最多养两三只鸡，别的都不允许，后来渐渐放宽了，就没人管这些事儿了，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公社干部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屋前种些葱蒜姜，屋后栽种黄瓜、茄子、白菜的，是不值当几个钱，可乡下地头本来就没多少要用钱的地方，日常开销都是从地里出的，以往是不让利用这些边边角角，后来没人管了，日子多少还是好过了不少。等各家各户的鸡再略多养几只，鸡屁股银行一发功，光是每旬攒的鸡蛋就足够去供销社那头换盐巴了。 　　人嘛，最基本的需求肯定是吃饱穿暖，等温暖问题解决了，自然会想到吃好穿好。 　　就目前为止，穿好有些难办，城里人的布票都不够用，乡下地头就别那么讲究了。好在，吃喝方面倒是有了不少改善，各乡镇都陆续办起了自由市场，且比前些年偷摸办的时候物资丰富了不少。而县城里头，黑市也跟着冒了头，但凡有门路，想弄些稀罕金贵的吃食并不算太难。 　　恰逢年关将近，又有甄兴华从中帮忙，队上但凡日子过得去的，都抠出钱来托他弄些吃食来。 　　这不，生产队上的年猪还没杀呢，好些人家已经飘出了肉味儿来。 　　大队长装瞎是一把好手，毕竟他家也托甄兴华帮忙买了一整个猪后腿。眼见大队长都没吭声，其他红眼病的社员背地里是嘀咕了不少，明面上却没敢搞事，依旧盼着赶紧杀年猪。 　　苗家这边，盼娣完全不知道自己给了甄珠致命一击，她只是觉得奇怪，甄珠跑来一趟后又再度销声匿迹了。不过因为平日里在学校还是能看到甄珠的，她也没在意，仍旧跟着姐姐妹妹一起复习准备期末考试。 　　小学放假还是很早的，队上还没开始杀年猪呢，期末考试就先到来了。就像以往每一年那样，考完布置作业打扫教室，等过两天去拿成绩报告单，过了元宵节再开学。 　　从这次期末考试就能看出来，甄珠的状态垮得厉害，不过她的运气还是不错的，超低空掠过，反正都及格了。等她哭丧着脸把成绩单拿回家，周萍先瞧了瞧，无言的摇头叹息。周萍本来就是那种会将一切过错往自己身上堆的人，见这成绩还不如之前期中考，只依旧认为是因为她的缘故，导致甄珠无心向学。 　　相较而言，甄兴华的接受能力要好很多，毕竟他本来也没指望甄珠光宗耀祖来着，再一看甄卓凡升入初中以后还能继续拿年级第一，他顿感欣慰，盘算着保不准老甄家真能祖坟里冒青烟，出个大学生什么的。 　　甄珠成功的从她爹妈手里逃过一劫，然后差点儿死在了甄卓凡手里。 　　寒假里啊，大过年的啊，甄卓凡上演了一出大义灭亲。 　　等毓秀拽着来弟到甄家借书时，就看到甄珠生无可恋的趴在堂屋的桌子上，面前是作业本，左手边是一摞课本，右手边是冲她虎视眈眈的甄卓凡本人。 　　“秀啊！！！”甄珠一眼看到毓秀和来弟，那种感觉要怎么说呢？其实这会儿离期末考试结束也就没几天，成绩报告单都是前天刚拿到手的。可就这么几天光景，甄珠却是度日如年，她无比的思念起了上学的时候，想念老师同学，恨不得明个儿就开学。 　　看到“久违”了的小伙伴，甄珠热泪盈眶，仿佛见到了亲人一般。 　　“写你的作业！”甄卓凡一声训斥，瞬间浇灭了甄珠心头的热火。 　　甄珠心里拔凉拔凉的，整张胖脸上俱是委屈的神情，望向毓秀的眼神里全是祈求，仿佛在说“救救孩子”…… 　　毓秀迷茫的领着来弟走进甄家堂屋，先把傻妹妹安顿好，这才凑到甄家兄妹跟前：“这是怎么了？不是才放假吗？” 　　就连勤奋好学的毓秀都认为刚放假应该歇两天，哪怕老师的确布置了寒假作业，可那量又不多的。毓秀琢磨着，先悠闲的玩两天，然后再开始做寒假作业，也不用闷头猛做，只需每天写一个小时，保准在大年夜之前保质保量的全部完成。 　　“就是啊！才放假……” 　　“写。”甄卓凡冷漠的出声。 　　甄珠好想哭啊，她就想哇哇大哭才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和委屈。可她毕竟已经长大了，没好意思哭是一回事儿，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哭这招对她哥没用。 　　哦，那就继续写吧。 　　眼见胖妹妹终于又安分的开始写作业了，甄卓凡这才扭头看向毓秀，冲她露了个笑容，语气也变了，从冷漠变成了温柔，好声好气的解释道：“是这样的，上学期我忙着适应初中学习生活，都没顾得上珠珠的学习。也怪我，我没想到她能在一学期里退步那么多，还好及时发现了，从这个寒假到明年六月里，我都会严格督促她好好学习的。” 　　甄卓凡的意思是，我不是故意那么凶的，我是有原因讲道理的凶。 　　毓秀没理解这么深层次的含义，她只是品了品甄卓凡这话的表面意思，很快就赞同的点了点头：“是哦，明年要小升初毕业考了，珠珠这成绩有点儿危险。” 　　“不是有点儿，而是很危险。”见毓秀不理解，甄卓凡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举个例子，期中考试考的是前半学期的知识，期末考试考的是一整个学期的知识。但是毕业考，就会涉及之前咱们学过的所有知识，难度也许不是很大，但知识点会很琐碎，考出来的成绩肯定不如之前的考试。” 　　“原来是这样啊！”毓秀恍然大悟，也开始跟着担心起来，只是她没担心自己，也不曾担心甄珠，而是对她大姐招娣犯起了愁，“我大姐成绩也不好……” 　　“来得及，还有足足半年时间呢。”甄卓凡一面安慰着毓秀，一面警惕的看向正在写作业的甄珠，成功的抓到她开小差，顿时冷了脸，警告道，“今天的任务完不成，你就别想吃零食。” 　　甄珠哭唧唧，她觉得她的人生太惨太惨了。 　　这哪里是写作业啊，这分明就是她苦难人生的真实写照。 　　腊月的天气本来就很冷，哪怕待在屋里穿着也挺厚实的，可最多也就是身上暖和，伸出来的爪爪还是冰冷的。甄珠写着作业就想把爪爪往兜兜里伸，结果最终还是败退在了甄卓凡那犀利的眼神下。 　　写作业仅仅是个开始，在甄卓凡的严厉监督下，不出三天甄珠就把寒假作业给做好了。可做好了又有什么用呢？甄卓凡拿了铅笔帮着批改，除了写错的划个叉外，他还圈出了写得歪七扭八的字、模糊不清的数字，更别提像阅读理解和作文这种没有标准答案的题目了，直接就能叉掉重写。 　　毓秀在家里又没啥事儿，年关里啊，本身就是社员们一年到头最清闲的时候。只要队上没活儿，自家的活儿再多能有多少呢？就算还是有一些很琐碎细致的家务活儿，那又跟毓秀有啥关系呢？她就被分派到了唯一的一项任务。 　　——照顾来弟。 　　那任务太简单了，尤其眼下太冷了，李桂芳又把毓秀从三姐妹的屋里挪到了自己的东屋。等于说，眼下毓秀是跟来弟睡一个铺上的，几乎是24小时不间断的待在一起。 　　本来，毓秀也可以在家里照顾来弟的，谁知道何小红又抽了什么疯，忽的就跟闺女们杠上了，见缝插针的各种找茬。虽说也可以跟李桂芳告状，可毕竟那是她们的妈，又没打人骂人，鸡蛋里挑骨头这种事情，好说不好听。于是，姐妹四个全跑了。 　　招娣盼娣火气更重一些，大冬天跑到外面玩也无所谓。毓秀就不行了，她怕冷，一到冬日里就手脚冰凉，来弟比她还要糟糕，反正只要天气一冷这俩就能裹成个球。 　　又因为在家里待不住，俩球就晃晃悠悠的去甄家了。 　　前一天去，甄珠满脸绝望的写着寒假作业，后一天去，变成了订正寒假作业。隔了两天还去，作业还是那份作业，甄珠却已经不是前两日的甄珠了，她太惨了，那种一打照面就感觉她被人虐待了好久，胖脸上已经没了绝望，只剩下了麻木。 　　好不容易将寒假作业解决了，甄卓凡又找出了他之前的课本，打算趁着这个美好的假期，帮妹妹提前预习一下五年级下学期要学的新知识。 　　他是这么打算的，虽说小升初的考试范围比其他考试要广，但其实还是以五年级的知识为主的。所以，他要先把五年级下学期的课本帮甄珠过一遍，等这部分内容掌握以后，还可以往前推，五年级上学期的知识再复习一遍，然后继续往前…… 　　小学嘛，能有多难呢？新知识兴许有些难度，以往都学过的嚼烂的旧内容，两天一本没问题的。 　　甄卓凡都想好了，趁这个寒假把甄珠小学五年的知识都过一遍，等开学以后就可以重新复习巩固。他知道甄珠脑子没自己好使，所以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务必要监督甄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反正必须通过小升初考试！ 　　抱着这个想法，甄珠真的差点儿死在他手上。 　　毓秀从最初的惊讶，到后面也无所谓了。主要是吧，毓秀本身也是个学霸，她对学渣没有丝毫的代入感。仔细想想，不就是写作业学知识吗？风吹不着雨打不着，有啥难的呢？她这么想着，就收回了本来就不多的同情心，同时也跟着甄卓凡学起了新知识。 　　小学和初中又不在一块儿，哪怕放学后还是有自由时间的，可初中放学要比小学晚很多，加上毓秀先前也没觉得自己需要课后复习，所以算下来她已经很久没参加甄家小课堂了。再一次参加后，毓秀的感觉特别棒，每天都是笑呵呵的，还悄悄的问甄卓凡，开学以后能不能休息日也上课。 　　放学是不可能的，初中不仅放学晚作业还多，可休息日还是可以的。 　　甄卓凡都没细想就干脆的点了头：“可以，回头我帮你们整理一份复习大纲出来，你还可以喊上你姐姐。” 　　毓秀想了想她那俩姐姐，直觉告诉她，盼娣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特别高兴的，招娣就不一定了，大概可能……会跟甄珠的反应差不多？ 　　不管怎么说，毓秀本人还是很乐意的，这个寒假她过得无比充实，整个人都洋溢着欢快的气息，跟甄珠形成了鲜明到近乎惨烈的对比。 　　一样是写作业，一样是学新知识，一样是甄家小课堂…… 　　毓秀超开心，甄珠巨绝望。 　　亲眼旁观了这一幕的来弟在心里笑出了猪叫，然后她就被点名了，甄卓凡觉得她很像当年的毓秀，找了一年级课本让她也跟着学。 　　来弟：喵喵喵？？？ 　　学就学吧，来弟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并用实际行动表明她不是小傻子。于是，正月还没过去，毓秀就告诉李桂芳，说来弟特别棒，已经学完了一年级上学期的语文和算术。 　　李桂芳惊呆了，她当然相信毓秀的话，可还是忍不住用怀疑的眼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来弟。最终，她选择试试看，横竖烈士家庭的孩子上学不收钱，至于课本又是现成的，不费钱的事情干嘛不试试？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被退货呗。 　　确定来弟将会在春季开学时直接上小学一年级后，被折磨了一整个寒假的甄珠忍不住搞事了。 　　甄珠太惨了，她在放假前就先遭遇了一波心灵攻击，直接被击溃了三观。没等她把三观重塑，她哥又差点儿把她逼死。反正整个寒假，她都在很惨和特别惨之间来回跳跃，并且用一整个寒假的时间，终于明白了当年她妈周萍的苦。 　　真的是太苦了。 　　周萍不敢反抗她妈她哥，甄珠敢吗？不，她不敢的。 　　想当年，甄珠拿棍子搬石头打伤了周大舅，周萍对她进行了一系列的心灵摧残，教育她一个好姑娘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摆事实讲道理，差点儿没把甄珠逼疯。而现在，她哥顶上来了，接过教育标杆，直接让甄珠明白你哥还是你哥。 　　确定斗不过她妈和她哥后，甄珠从善如流的换了个目标，这一次就不是甄伟了，而是甄伟的妹妹甄美。 　　甄珠暗地里威胁了甄伟，要求他跟自己保持口供一致，然后回忆着这些日子以来她妈和她哥对她摧残式教育的话，成功的给甄讨厌洗了脑。 　　来弟啊，跟甄美一样大的呢，凭啥人家春季能上学一年级了？因为她聪明？反过来说，甄美是个蠢蛋？顺着逻辑算下去，甄家人不如苗家人？ 　　其实甄讨厌听出来她是故意使得激将法，不过这无所谓，反正甄美也干不了什么活儿，主要是甄家不缺干活的人。再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本就难带，一不留神就能出点儿小状况，在这种事情上，甄美简直绝了。跟甄珠打架被揍，跟别人家孩子打架却是她揍人，然后别家爹妈就找上门来告状，弄得甄讨厌回回都丢脸，气得恨不得揍甄美一顿。 　　也许……送她去上学会是个好主意？ 　　甄家不差那几块钱，课本也同样都是现成的，用前头俩孙子的旧书就成了。至于读好读坏，完全不在甄讨厌的考虑范围之内。如此这般，等过完了元宵节，甄家那头也把甄美打包送到了小学里。 　　——由甄伟全权负责。 　　——甄珠主动请缨愿意配合协助。 　　于是，新学期开学伊始，倒霉催的一年级二班班主任迎来了一个木着脸的小傻子，以及一个哭得肝肠寸断的小哭包。 　　就开学第一天，连课都还没上呢，全校同学都有幸听到了甄美惨烈到极致的哭声。 　　“我不上学！我要回家！哇哇哇哇哇……” 　　甄珠坐在五年级一班的课堂上，听着窗外那震天响的熟悉哭声，心里真的是比喝了蜜还要甜。就仿佛，一整个寒假吃的苦都已经彻底过去了，接下来的学习生活是那么的美好幸福。 　　毓秀弱弱的问甄珠：“就让她一直哭下去？他们班还能上课吗？” 　　“当然不能，你放心好了，我等下就去揍她。”甄珠一脸的自信。 　　果不其然，一到下课时间，她就拽着甄伟去了一年级二班的教室，她负责言语威胁，甄伟负责举着巴掌直接吓唬，连番恐吓之后，甄美暂时老实了下来。 　　哭声是没了，就是一上课就趴在桌上呜呜呜的流眼泪，等下了课再继续放声大哭，不然就被哥哥姐姐威胁恐吓。课呢，是绝对不听的，作业就更别提了，她比当初甄珠的毛病还多，甄珠顶多就是容易肚子饿，一上课就颓下课了就疯。 　　连着上了一个月课后，一年级二班的班主任忍无可忍，跑去校长那头强烈抗议，直言要求甄美退学。 　　“孩子太小了，过几年再让她来上学吧。” 　　——这是甄家那边听到的说法，已经算是比较委婉的了。 　　甄家人肯定不乐意，你说年岁太小了，那当初毓秀和甄珠不也一样是提前了好几年上学吗？别家孩子十岁才上小学一年级，她俩十岁都快小学毕业了。就算不提那俩，这不是苗家小傻子也在上学吗？凭啥连队上出了名的小傻子学校老师都不嫌弃，反而嫌弃他们家这个呢？ 　　然而，甄家哪怕出了个甄兴华，可在学校里仍然没有话语权，本来就没到入学年龄，学校有权利不收的。最终，在阳春三月里，甄美被学校劝退了。 　　甄美倒是高兴了，她又可以在田里溪边撒欢了，她爹妈爷奶特别不乐意，可又拿学校没办法，只想着兴许是因为苗家那小傻子傻头傻脑的，不吵不闹才没引起老师的反感。再想一想，苗家大闺女当初不也留级过的？估摸着这个小的也一样。 　　等到了每年一次评选少先队员时，来弟果然没被评上，听闻消息的社员倍感欣慰，只当这孩子就是个傻子，没错。再跟着，就没人注意这些小事儿了，因为上头有了明确消息，从今年开始，可以放宽养殖家畜家禽了。 　　意思就是说，不单再也不限制鸡的数量，而是鸡鸭鹅猪牛羊随便养，只要你们愿意，想咋养就咋养。但有一点，养二交一，无论什么家畜家禽，到了年末出栏时都要上交国家一半。 　　初看是不划算，可仔细一琢磨，乡下地头多数人家都不缺劳动力，兴许挣全工分的壮劳力不多，可女人孩子却是不少。像养鸡这种简单的活儿，完全可以交给家里的孩子去干，养起来不麻烦，也费不了太多粮食，到年末却是实打实的肉。更有甚者，还跟大队长打听了养猪事宜，这养鸡只是年末多块肉，要是换做养猪，回头上交一头，剩下的还能挑到自由市场去卖，到时候那可是实打实的钱入账，数目还不小呢！ 　　早先还有些不乐意孙女被退货的甄讨厌，很快就高兴了起来。 　　甄美其实不算小了，五岁的小姑娘搁在队上多半人家里都是一个劳动力了。说她小只是因为她不到入学的年龄线，当然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她太闹腾。可养鸡就无所谓了，甄讨厌弄了不少小鸡仔来，手把手的教孙女养鸡喂鸡收拾鸡窝，誓要打造出一个养鸡小能手来。 　　队上又没秘密的，再说也不止甄家这么干，别家好多也用了类似的法子，还把这事儿当成了优秀事迹传开了。 　　劳动最光荣！ 　　小小劳动者难道不更光荣吗？ 　　可惜，因为身体缘故，何小红很少出门，自然而然的，她得到新消息总要比别人落后好几步。等她知道时，甄美已经开始养鸡了，并且还养得有模有样的。 　　瞅着“小傻子”样的来弟天天背着小书包跟姐姐们去学校里上学，而“聪明相”的甄美却被甄家人培养成了个小鸡倌。 　　何小红内心无比苍凉，她忍不住开始怀疑人生。 第061章 　　乡下地头，几乎人人都要干活, 上至八十老妇下至黄口小儿, 放眼望过去, 谁也没闲着。 　　当然，也有极个别疼爱孩子的人家不想让自家娃儿受苦，可总体大环境却不是这样的, 尤其这年头家家户户都有好多个孩子, 大孩子带小孩子都成了常态, 帮着大人收拾家里、洗衣做饭等等, 实在是太过于寻常了。 　　大环境如此，何小红就是心存怨愤，也没个由头发泄, 只能仍旧憋在心里, 愣是把自己憋得上火, 没几天嘴角就起了好几个燎泡。 　　然而, 每年春夏之际都很忙碌, 今年上头的政策还有所松动。莫说苗解放这种本来就憨头憨脑的人了, 哪怕是再怎么心细如发的, 也忙着干活挣钱, 谁会管家里媳妇上火不上火的。 　　人人都奋发图强的样子成了生产队的一景, 老一辈儿苦过来的人看着年轻人干得热火朝天的，笑得十分开心。不过, 高兴之余, 有些心思重的人还是忍不住略有些担忧, 因为以前也不是没有各种传扬，每次心头火热的期待起来了，却冷不丁的又传来坏消息，多来几次后，让人高兴里头都带了些忧愁，生怕又是一场空。 　　对于大队长这些干部们来说，很多事情都是多说无益的，与其用嘴皮子瞎叨逼，不如实实在在的干起来。 　　从早春到盛夏，早先捉的鸡崽都养大了，有些养得好的都开始下蛋了。养得多的人家已经不再小心翼翼的攒鸡蛋，而是舍得每天或者隔天给家里人炖个蛋补补身子。还有一些最初持观望态度的人家，瞧着政策一直没变，纷纷开始后悔当初下手不够快，早知道不如多养一些。回头想想，确实应该这么办，毕竟就算政策变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养大的母鸡给杀了吃，他们这一带全都是贫农，不怕出啥问题。 　　养家禽尚且有人持观望态度，像家畜那就压根没人敢养。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毕竟像鸡这样的，养上两三月，就算最后杀掉吃肉，那也划得来。这要是换做养猪，才养上几个月，离出栏还早着呢，万一有啥政策变化，那却是亏了血本了。因此，初春那会儿跑去问大队长捉猪崽事宜的人不少，真正下决心养的却是没有。 　　李桂芳胆子大，她倒是敢养，完全不怕事儿的，毕竟就她家这个成分，就算冷不丁的改了政策，上头也不会把她咋样的。可问题是，养鸡容易养猪缺人手啊！ 　　眼下的苗家，乍一看人丁还是很兴旺的，上有李桂芳这根定海神针，中间那俩虽然脑子都不好使，可苗解放干活特别利索，永远都是拿队上最高工分的，何小红别的是不咋地，小儿子苗飞跃还是照顾得相当不错。还有底下五个孩子，撇开尚且年幼的苗飞跃不提，前头四个闺女都大了，天天往学校里跑，放学回家还能帮着家里干不少活儿。反正，苗家大院热闹得很。 　　然而，平时瞧着再热闹，也架不住真要干活时，还是缺人手。 　　劳动力不足啊…… 　　哪怕上头的政策所有松动，李桂芳和苗解放还是得继续下地挣工分，所谓的政策松动仅仅代表着可以利用闲暇时间创造财富，并不是让社员们放弃正经事儿，跑去干死活儿。 　　于是，李桂芳只能利用一切时间，把后院尽数开垦出来，又把前院鼓捣了一通。他们家后院其实不小的，除却留了一角搭了个鸡窝外，别的地方都垦了地。种了一垄白菜、一垄萝卜、一垄土豆，又利用高低差，用竹竿子搭了架子，种了些黄瓜丝瓜之类的。早春那会儿瞧着还不明显，等到四五月间，后院瞧着就很像样子了。 　　对于后院，苗家前院能用的地并不多，李桂芳只弄了些葱蒜姜。她也算是特别能利用地方的人了，不知道打哪儿寻了些破缸子花盆来，连窗台都不放过，种了不少小葱。 　　整个第三生产队里，像李桂芳这样能干的妇人也不算少，毕竟都是穷过来的，以前是因为政策不允许，现在情况有所变化，那些特别会过日子的妇人自然利用起手边的一切条件，努力给自家创造好生活。 　　及至六月里，生产队各家各户的变化已经很大了。 　　家家户户都开辟了后院以及边角地方，种了不少蔬果，又因为各家的选择不大相同，有人种瓜有人种豆的，还有找门路托关系寻了些花生、蚕豆之类较为稀罕的种子，自家肯定是吃不完的，就有人去别家交换着吃。一来二去的，各家各户的饭桌上都渐渐丰富了起来。 　　大概是确定了上头不会改政策了，待到六月中旬，就有人提议要不要捉猪崽，或者养些别的啥的。 　　李桂芳也被问到了，她娘家大嫂决定养猪，虽说这个时间点有些尴尬，可其实也无所谓的。养猪一年不一定能出栏，再说就算出栏好了，眼下都六月了，完全可以明年七八月间卖掉。整的卖不掉，也可以拆开来卖，毕竟秋收过后，好多人家要嫁女娶媳。以前是没那个条件，如今日子过得好了，办喜事哪儿能少了肉呢？ 　　听娘家大嫂这么一说，李桂芳其实蛮心动的，可她仔细一寻思，还是摇了摇头。 　　“我家是啥情况，嫂子你也是明白的。养猪太麻烦了，除非我不挣工分了。可这样……”不挣工分就代表着回头分不到足够的口粮，虽说也能用养猪卖肉的钱去买粮食，可自由市场眼下看着是很松泛的，谁能保证以后不紧收？万一哪天，粮食又收紧了，有钱买不到口粮的日子又不是没有过。 　　“不养猪，你也可以养些鸭鹅的。你看你家现在，鸡是不算少，让解放媳妇顺手管一下啊，你再养些别个，咱们这边多水，放鸭子没那么难的。平常你早晚去放一下，学校放假了让俩大的搭把手，家里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完全可以让解放媳妇干啊！” 　　李桂芳听了这话，很想问问，你是对何小红有什么误解吗？ 　　乡下地头，能干会持家的媳妇是不少，可败家娘们一样有的是。何小红严格来说，谈不上有多败家，或者更确切的应该说，她倒是想败家来着，无奈从嫁到苗家以后，几乎就不曾经手过钱。 　　就算没败家，何小红身上也永远不会出现持家有道这种褒义词。以前，她还没出事的时候，倒是迫于无奈下地挣工分。可自打她少了一条腿，那几乎就跟“干活”这俩字彻底没了联系。从那一年夏天开始，她生活的全部重心都落到了小儿子身上。 　　这些事儿，李桂芳她娘家嫂子原先也听说过，眼下又听李桂芳提了几句，她还是满脸不可思议。 　　“都过去那么久了！又不是前阵子刚断的腿！咋的？她还打算一辈子不干活了？你呀，白瞎了你在外头名声那么悍，咋就叫何小红这么个怂包孬种爬到头上去了？她是少了条腿，又不是胳膊腿儿都没了。原先孩子还小，是要人照顾，可眼下你小孙子两周岁生日都过去了，虚岁三岁了！三岁的娃儿，还要人看着？” 　　“我给你出个主意，外头的事儿让她干是不大地道，可像生火做饭、喂鸡喂鸭啥的，有什么不能干的？还有啊，你家这么大两口水缸呢，回头让解放每天担满水，端个板凳坐院子里洗衣服还不会？没腿还能没长手？” 　　“反正啊，解放媳妇能做的事情，都叫她去做了，实在要是她没法子做的，你让你孙女放学后搭把手，让解放多干些力气活儿，你自己呢，瞧着哪儿需要去哪儿。这人呢，能挣钱的时候千万不能可惜力气，回头政策说变就变，可再怎么变，已经捏到手里的钱和东西，上头还能叫你吐出去不成？凭啥呢！咱们劳动致富的！” 　　李桂芳一脸大开眼界的表情看着她娘家嫂子，半晌才狐疑的问道：“这些话是你自己想出来的？我咋不知道嫂子你口才那么好？” 　　她嫂子白眼一翻：“想啥呢？这不就是上个月兰香回家跟我叨逼的？” 　　兰香就是李兰香，李桂芳娘家大侄女，早些年嫁到了县城里。她命不错的，乡下姑娘嫁给了城里人，夫家条件不错不说，对她也是极好，去年更是想法子给她寻了份纺织女工的活儿。尽管只是临时工，可每个月也能挣到十二块钱，纺织厂的福利还好，时不时的就能弄到些低价的处理布，她自个儿得了实惠还不忘娘家人，连带李桂芳都从她手里收了两块看着不错的料子。 　　在厂子里听得多了见得多了，李兰香如今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乡下丫头了。上个月厂子里休息，她就抱着二胎闺女回了一趟娘家，顺便提点了一下娘家人。 　　“反正兰香说了，上头现在是大力抓教育、抓生产，咱们别的本事没有，浑身都是力气，拿力气换钱不好吗？” 　　李桂芳自然也觉得好，闻言就点点头：“那行，我回头寻摸一下，看有没有鸭崽子。养鸭还是不错的，回头多腌些青皮鸭蛋，我记得嫂子你以前就爱那个味儿。” 　　没吃没喝的时候，吃草根树皮都是香的，不过李桂芳确实记得她嫂子喜欢吃腌制的东西，也不光是青皮鸭蛋，还有其他的腌菜、酱菜啥的。 　　果不其然，听她这么一说，她嫂子立马点头：“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好些年没尝那味儿了，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就是馋得慌。对了，我在后院墙边种了一溜儿甘露子，回头拿些给你，你弄点儿酱甘露子来吃。” 　　“多拿些来，我酱好了你再拿回去。”李桂芳多了解她嫂子啊，索性替她把话说全了。 　　她嫂子满意极了。 　　说完了自家的话题，这不正好提到了李兰香吗？她俩想到一块儿去了，顺势将眼神往西屋那边瞧。 　　何小红……她娘家还有个没出嫁的妹子呢。 　　要说何小花也是真的倒霉，前些年倒是没啥问题，何家不算有钱，但也不会饿着她。又因为是最小的闺女，她还是姐妹里头学历最高的，公社高中毕业。本来先前都是一帆风顺的，谁知道等到了说亲的年纪，所有的坎坷一股脑的全砸了过来。 　　这么说吧，跟何小花同龄的李兰香，二胎闺女都两岁多了，不然她也不会把孩子抱回娘家，她心还没那么大。可何小花呢？至今她的诸多事迹仍然是整个红太阳公社社员们茶余饭后永久不息的热门话题，也就是今年了，大家伙儿一门心思干活挣钱，才渐渐不提她那些事儿了。 　　其实还不如多提提呢，起码话题度在，不至于让人忘了何小花还没嫁出去。就眼下这个光景来看，大家伙儿已经不稀得再提这一茬了，那何小花还能嫁出去？ 　　姑嫂两个逼逼了半天，直到瞅着天色不早了，这才意犹未尽的散了。 　　等李桂芳她娘家嫂子一走，在西屋里憋了半天的何小红走了出来。刚才，李桂芳姑嫂两个说话的声音并没有刻意收着，这会儿又是盛夏，西屋那边门窗俱是大开的，直接就叫何小红听了个真切。 　　好气啊，还不能反抗。 　　偏生，李桂芳一看到她，就眼前一亮，半点儿都不心虚的道：“方才那些话你都听到了？就从今个儿起吧，你看看你都能干啥活儿，横竖飞跃都大了，不需要人操心了。” 　　何小红很想反驳她，咋就忽的大了？虚岁才三岁的孩子，正是处处都需要大人照顾之时。可何小红也没有真的傻到家，婆媳多年的结果就是，她相当得了解她婆婆，深知她要是反驳了，她婆婆接下来就该说——那就边干活边继续照顾孩子好了。 　　于是，等毓秀姐妹四人放学回到家时，就看到何小红坐在板凳上，弯着腰正在大木盆里搓脏衣服裤子。 　　四姐妹齐刷刷的惊呆了。 　　有多久了呢？好像自打何小红断腿以后，就再也不曾看到她搓衣服了。哪怕是苗飞跃的屎尿布，都是李桂芳和盼娣轮流搓的。当然，事情也不能那么绝对，偶尔急需要用的时候，何小红也是干活的。可但凡是能拖延的活儿，何小红都会把事情一拖再拖，反正拖着拖着，自然就会有人去干了。 　　可眼下是盛夏啊，谁都知道夏□□裳干得快，再说最近这段日子一直都是艳阳高照的，何小红压根就没必要急赶着搓衣服。 　　毓秀几个面面相觑，半晌之后，她们齐刷刷的选择了避开位于院子中间的何小红，垫着脚侧着身，分成两头溜之大吉。 　　所谓的分成两头指的是招娣和盼娣一挂，先去后院的小菜地，再去灶屋那头。而毓秀和来弟则自成一派，径直去了堂屋写作业。 　　已经是六月里了，小学毕业考近在眼前。可地里的活儿也不少，李桂芳只能一面叮嘱孙女们千万不要往家里背红灯笼，一面自然是听从她娘家嫂子的话，将家务活儿尽可能多的交给何小红。 　　何小红气死了，可再气也没用，李桂芳又不跟她开玩笑，更不存在讨价还价之类的事儿，她只能边干活边生气，最多也就是得空了跟她娘家妈抱怨几句。而最后这个，已经上升到福利性质了，因为何母也很忙的，既要操持家务，又要侍弄小菜地，还要关心小闺女的嫁人问题，同时今年何小军也要参加小升初的考试…… 　　所有人都忙得连轴转，在这种情况下，日子反而过得愈发快了。 　　很快，考试的日子到了。 　　好消息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像其他年级每个班都有的期末考试，五年级的毕业班直接就给取消了。也就是说，五年级的同学只需要参加小升初的考试，及格了就能去公社初中继续念书，不及格就拿了小学毕业证回家待着去，或者找找门路，或者再念一年，都是各人的选择。 　　据说，这也是后面改革的，早在苗解放念书的时候，期末考试和小升初的考试还是分开进行的，这直接就导致了…… 　　“你们要好好考试，别像你们爹当初那样，考了两年都没考及格。也亏得我在公社里还有些面子，好歹叫他毕业了。唉，别学他啊！起码也得及格啊！” 　　考试这天早上，李桂芳千叮咛万嘱咐，生怕孙女们随了爹。 　　虽说现在取消了五年级的毕业考，哪怕最后考零分，小学毕业证还是有的。可李桂芳并不感动，她没有要求孙女们各个成绩优秀，但她拒绝接受不及格的成绩，并用森然的眼神盯着招娣看了好一会儿，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招娣：…… 　　害怕。 　　能不怕吗？在苗家，除了毓秀之外，谁不怕李桂芳呢？就连胆子一贯很大的盼娣，除非别无选择，不然她也不想跟她奶杠上。万幸的是，盼娣有十足的把握一定能通过小升初考试。 　　于是，招娣就更害怕了。 　　吃过早饭，四姐妹背上小书包就要出门。临走前，来弟忽的想到了什么，回头嘀咕了一句：“大姐没考上初中也没啥啊，到时候还能继续领我上学。”预防针还是要打的，来弟还是挺喜欢招娣这个傻大姐的，生怕她奶回头真的揍人。 　　然而…… 　　招娣并不感动。 　　李桂芳也没了好脸色，扭头就怼来弟：“你管好你自己吧！你要是敢背红灯笼回家，我一样抽你！” 　　来弟心说那是不可能的，在被盼娣拽走之前，她还不怕死的接了一句：“我要是考了双百分，奶给我两毛钱……哎哟，慢点儿慢点儿！” 　　小祸害被拽走了，毓秀和招娣也赶紧跟了上去。好歹今个儿也是考试的日子，哪怕离开考时间还有很久，早点儿到学校还能多瞅几眼书本。 　　跟她们抱有类似想法的人不少，反正平常热热闹闹的校园，今个儿别提有多安静了，几乎所有的学生都老老实实的待在教室里，连去厕所都是一路小跑的，老实的跟一群鹌鹑似的。 　　可惜，老实也就这么点儿时间，等考完上午的语文，熊孩子们再度放飞自我，吵闹声足以把屋顶给掀了。待下午的考试都结束后，他们倒是不吵不闹了，只两眼晶晶亮的看着讲台上的老师，希望老师赶紧宣布放假，他们早已等不及要跑了。 　　老师们中午在校长室里碰了个头，开了个短暂的会议，得到了一个最新的通知。 　　也因为中午开的小会，各年级各班的班主任这会儿都是一副心情复杂的模样，其中又以五年级老师最为明显。 　　唐老师站在黑板前，拿手撑着讲台，放眼望下去，底下全是自己教了五年的学生们。讲道理，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心怀不舍的，甭管这群熊孩子之前给自己带来了多少麻烦，可五年的时间相处下来，说没感情是不可能的，眼见这些孩子即将小学毕业离开这里，于情于理他都该有些心情惆怅才对。 　　说实话，唐老师心情确实挺惆怅的。 　　“唉……” 　　未语先叹息，唐老师成功的吓住了不少孩子，尤其是坐在前头的毓秀和盼娣。 　　毓秀是聪明以及心思敏感，盼娣脑子不够直觉来凑，加上她比较会看人眼色，听着那一声叹息就本能的坐直了身子，满脸严肃的抬头看老师。 　　当然，有聪明的肯定也有笨的，别人就不说，甄珠就是个实打实的笨蛋。 　　从今年的寒假开始，托她哥甄卓凡的福，甄珠这大半年里，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每天都演绎着不同程度的绝望。万幸的是，小学功课的难度到底还有限，甄卓凡虽然教育方式略有些不适合甄珠，可在这种高强度的补习之下，甄珠的进步还是很明显的。 　　想要冲击前几名是痴心妄想的，但若是要求仅仅是顺利通过小升初考试，成功升入公社初中的话，那绝对是百分百的，毫无悬念。 　　憋屈了大半年光景，甄珠就快要把自己逼疯了，她这会儿啥想法都没有，就盼着唐老师赶紧说放假。要知道，她早些就从她哥那头听到了一个好消息，五年级毕业考后的暑假里，是没有作业的，一丁点儿都没有。 　　这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快说、快说……放假了放假了放假了……”跟毓秀和盼娣一样，甄珠一双眼睛也死死的盯着唐老师，只不过她嘴巴也没闲着，一直在小幅度的波动着，絮絮叨叨的小声念着什么。 　　唐老师一声叹息后，又接着叹气，好一会儿才勉强开了口，说出来的话却颇让人感到意外。 　　“同学们，本来今天该是咱们最后一次相聚的时候，毕业考的结果届时会由公社初中那边公布，卷子什么的都不会再下发了。凡是考及格的，就能被初中录取，不及格的要么留级要么回家……这些都是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全不作数了。” 　　再度深吸一口气后，唐老师近乎痛心疾首的宣布了一个重磅消息。 　　“最新消息，教育局宣布学制改革，你们将按照新的学制来上课。无论这次毕业考的结果如何，九月份你们都不能去上初中了，而是该上六年级。” 　　全班同学：……？？？ 　　啥、啥玩意儿啊！ 　　五二二学制已经在他们这一带流行了好多年了，主要是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学制相当不错。你想啊，小孩子太小入学没意思的，养到八、九岁上小学，五年后小学毕业就差不多算是半个劳动力了，完全可以下地挣工分了。要是那些个家境比较好的，让孩子混个初中文凭也行啊，起码说出去好听多了。还有些人家想的多，觉得要是能高中毕业，说对象应该能更容易点儿，因此他们公社念完高中的孩子每年也有一些。 　　这学制好在哪里呢？晚点上学也凑合，横竖来得及。要求高的也舒坦，横竖读到高中也才九年而已，念完刚好可以准备说亲了。最重要的是，在高考消失的这十年里，很少有人会在乎孩子在学校里能学到多少知识，而是只图个说出来好听罢了。 　　结果，上头说改就改。 　　唐老师看着底下集体懵圈了的学生们，心情莫名的就好转了，再度开口时，连语气都变得轻快多了：“从今往后，五二二学制就将成为历史，六三三学制重新归来。对了，你们的课本也会迎来全新改变，将来你们就不是为了学习而学习，而是为了报效祖国、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了！” 　　“新的课本暑假里就会到，不过暑假作业没那么快，我宣布，咱们五年级一班的暑假作业就改成写作文和写日记。一会儿我把作文题目和要求都抄在黑板上。日记每天都要记录，每篇两百字，另外再写八篇周记，八百字以上。” 　　等唐老师拿起粉笔“唰唰”的开始在黑板上书写暑假作业时，底下的同学们还处于极度震惊之中。 　　最终，还是甄珠壮着胆子举手发问：“唐老师！啥叫六三三啊！啥意思啊！为啥我哥念完五年级就好了，我就要念六年级啊！” 　　她这都不是疑问句，而是质问了。 　　还好，唐老师一点儿都不生气，转过身来微笑着解答她心中的疑问。 　　“五二二学制是五年小学两年初中两年高中，同理，六三三学制就是六年小学三年初中三年高中。咱们省和邻省是作为示范点最先开始试行六三三学制的，这项改革充分的彰显了咱们国家重振教育事业的决心，而作为有幸赶上这波政策的你们……” 　　“假如说，大家都能高中毕业，你们就比早年间那些同样高中毕业的多读三年书呢！足足三年呢，高不高兴？” 第062章 　　高不高兴？ 　　惊不惊喜？ 　　意不意外？ 　　三连击就这么砸在了甄珠的大脑门上, 直接把她砸了个晕晕乎乎, 感觉就算是被雷劈了也不过如此。还好, 同样被这个消息砸懵了的人也不止甄珠，事实上, 因为事出突然, 甭管平时成绩好与坏，所有人都是懵圈的。 　　小孩子又不懂上头人的想法，“五二二”学制在本地已经执行了十年光景, 就不说他们这群孩子了，连带家里的哥哥姐姐, 甚至还有叔叔姑姑小舅小姨啥的，也都是这么过来的。 　　而如今, 早已习以为常的事情冷不丁的就被推翻了, 即便理由正当且充足, 那还不兴人家懵圈一会儿？ 　　其实, 就连唐老师在中午那会儿刚得到消息时, 也是缓了好一会儿。怎么说呢？身为一个大人，且又是投身教育事业几十年的老教师了, 他倒是很能理解上头的考量。“五二二”制度其实蛮儿戏的, 虽说每个阶段仅仅少了一年, 可少的却是最重要的后一年，加上课本简单, 老师学校不上心, 学生家长更是无所谓, 弄得学校一度成为了带孩子的地方。 　　别的不说，当初李桂芳之所以把毓秀提前送过来，肯定不能是事先预知了毓秀会读书，还不是打量着有个地方帮她带孙女？ 　　像李桂芳这样的，在各地都不少的，就感觉半大不小的孩子，留在家里也干不了太多的活儿，反而老给家里添乱，不如往学校一丢，有老师帮忙看着，就算没学到任何文化知识，起码不至于闯出祸事来。等回头人长大了懂事了，家长把人领走寻摸着活儿，就能让孩子给家里挣钱了。 　　也不是说这么干不行，可学校啊，到底是学习文化知识的地方，主次是万万不能颠倒的。 　　从去年十月里，上头宣布恢复高考，很多事情就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要说早先还有那些个疑心病重的人觉得这事儿长久不了，那么随着学制改革，那些人总算是明白了国家对于教育事业的重视。于是，毓秀他们这些在校学生，就这样的成为了历史的见证人。 　　“好了，把暑假作业抄完后就走吧。三天后来领成绩单，到时候要是有算术作业，再一并领去。”唐老师摆了摆手，终于放过了这群可怜的孩子。 　　可事实上，这次的打击太过于重大了，以至于唐老师都走出教室了，里头还是安静如鸡。同学们皆是一脸的恍惚，面面相觑了半天后，仍然没办法在短时间内缓过来。也就是那几个成绩好的，素来习惯了听老师的话，摸出了草稿本拿起笔开始抄写黑板上的暑假作业，绝大多数的同学都仍旧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之中，无论是表情还是眼神里都透着满满的不敢置信，当然还有甄珠这样的，那干脆就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绝望的气息。 　　太、太惨了吧？ 　　别人都只需要念五年小学，凭啥轮到他们要毕业了，就要多念一年呢？ 　　其实，多念一年也不算特别惨，可问题是，绝大多数同学还是很在乎小升初考试的。可以说，五年级这一年，尤其是最后这大半年里，他们的用功程度远超前头四年的总和。 　　眼瞅着就要熬出头了，希望都已经近在眼前了，结果冷不丁的…… 　　多读一年？！ 　　甄珠“噗通”一下把自己的大脑袋重重的磕在了课桌上，其动静之大，连最后几排的人都听到了。身为她同桌的毓秀，本来都已经开始记录暑假作业了，结果才写了没几行，就被这巨大的响声惊得差点儿没原地跳起来。 　　略缓了会儿，毓秀转过头来，小心翼翼的看向甄珠：“珠珠……珠珠你还好吧？” 　　“我不好！！”甄珠拿手捂着大脑门，她刚才太用力了，感觉脑门都要肿起来了。 　　毓秀伸手摸了摸她的脑门，别说，还真的有点儿鼓起来了，顿时无语了：“你干嘛跟自己过不去？二姐……” 　　盼娣就坐在她们后头，自然也目睹了这一惨剧。不过说实话，盼娣自个儿也是懵的，及至听到毓秀这话，这才没好气的伸手往甄珠后脑勺拍了一巴掌：“折腾啥呢？不就是再念一年吗？你家差这几个钱了？老实待着。” 　　甄珠把嘴一瘪，委屈唧唧的看向盼娣，一副你要是不安慰我，我就哭给你看的表情。 　　“……毓秀你把作业抄完了吗？那我就不抄了，回头你借我瞅瞅。”盼娣说着，又顺手往甄珠脑壳壳上呼了一巴掌，“行了，赶紧给我起来，咱们还要打扫卫生呢！” 　　很快，几人就分了工。 　　毓秀嘛，负责将暑假作业抄写完整，盼娣和甄珠招呼其他同学一起大扫除，至于三天后的拿成绩单反而没啥了，眼下又不能升初中了，考好考坏也就那么一回事儿，爱咋咋地。 　　等他们这边把教室打扫了个七七八八时，一年级的小萝卜头来弟也过来了。 　　来弟往教室里一扫视，见大姐二姐和胖珠都忙着，她就径直过来找毓秀：“三姐，我们老师说，以后小学就是六年级了。” 　　“对。”毓秀边收拾东西边点头，还顺手拿过了来弟的小书包，随口问道，“你们有作业吗？” 　　“有的，不过不多。”是真的不多，来弟估摸着，一个小时内完成全部暑假作业绝对没问题。跟后世比起来，现在的学校和老师简直就是天使。 　　来弟过来后没多久，盼娣她们也都收拾好了，几个小伙伴们很快就出了校园。 　　苗家四姐妹以及甄家堂兄妹，他们这六人的组合已经固定有一个学期了。今个儿清晨上学那会儿，盼娣还在那头说，等他们升入初中了，来弟就没人带了。结果，一天都还没过去，啥问题都没了。 　　仔细想想，还是惨。 　　整个回家的路上，甄珠都没吭一声，她已经不好了，甚至感觉彻底好不了了。就算毓秀和盼娣轮流安慰她，说这事儿纯粹是赶巧了，再说其实也没太大关系，多读一年的话，来年考得不就更好了？可惜，无论她俩说啥，甄珠都不予回应，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受了大刺激。 　　进村后不远处就是苗家院子，因为知道今个儿是考试日，何小红早就等在门口了，她倒不是关心闺女们的学习成绩，而是盘算着考试都结束了，那她的好日子不就又来了？ 　　好日子来没来尚且不知，反正何小红是被甄珠这个状态给吓到了。 　　要说明的是，甄珠是天生的爱闹腾，以往每天放学都能从学校蹦蹦跶跶的往家里跑，更别提是放假了。然而，她眼下这个状态，完全没了往昔的活力，也看不出来这是放假了，倒感觉这胖娃把魂儿给丢了。 　　“咋、咋的了？”何小红的目光始终落在甄珠面上，可惜甄珠一点儿都没搭理她，径自跃过她，两眼无神面无表情的走了。甄伟怕她出事，赶紧飞快的跟毓秀告了别，也跟了上去。 　　没得到答案，何小红自然不甘心，扭头就问：“盼娣？” 　　盼娣多无辜呢，她就不明白了，为啥她妈有好事永远想不到自己，一旦有啥倒霉事儿或者要找人差遣了，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她。眼瞅着姐姐妹妹们鱼贯进了院子，她拿手紧了紧书包的背带，无精打采的回答道：“我们九月份上不了初中了，还得接着上小学。” 　　“啥意思？你们都被留级了？这考试成绩不是还没出来吗？” 　　“不是留级，就是……反正以前最多是五年级，以后要有六年级了。我们九月份就是要上小学六年级。” 　　在盼娣尽可能耐心的解释下，何小红尽管还是有些没闹明白，可起码不像最初那么一头雾水了。可有时候，一知半解还不如一无所知呢！她坐在院子里想了半天，愣是没想明白这到底是为啥，倒是苗飞跃因为长时间没人搭理，哇哇大哭了起来。 　　苗飞跃是前年的六月底生的，其实也就是毓秀她们期末考试前些天的事儿。也因此，他已经足足两周岁了，虚岁也可以算三岁，不能说很大了，可起码也已经不是单纯的小娃儿了。 　　这个年纪的话，换做当年的招娣盼娣，老早已经能够自个儿玩得很好了。要是换成毓秀，她倒是干不了别的，可她不会闯祸，乖乖听奶奶的话，让干嘛就干嘛，绝对的省心孩子。 　　不过，真要算起来，谁也没有来弟那么省心。来弟省心到什么程度呢？一度所有人连带自家人都觉得这娃儿是个傻子，不然正常孩子哪儿有不哭不闹不折腾的？咋可能最大的爱好就是坐在门槛上发呆呢？一看就是个脑子不好使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苗飞跃这娃儿才是大众心目中普遍的孩子形象。 　　他年岁小，又是家中的幺儿，在范围内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所以，他爱哭爱闹爱折腾，但凡有个稍微不顺心，就喜欢扯着嗓门嚎啕大哭，用哭声引起他妈的注意。平常不哭的时候，他也贪吃，在他眼里，世界上所有的东西大概就分为“能吃的”和“不能吃的”，经常何小红一个不注意，他就抓住个东西往嘴里塞。 　　据不完全统计，就盼娣目睹的惨剧就不止十次。像墙边的野草野菜还算是好的，他还曾抓了蝴蝶往嘴里塞，更别提那些个小零小碎的玩具文具啥的，甚至还刨了锅炉里的炭块塞嘴里，只因为他以为那个是烤红薯。 　　何小红只觉得带前面四个闺女也没这小儿子来得心累。 　　殊不知，前头那四个她压根就没花什么心思。尤其是关于哭闹的，他一哭闹你就去哄，自然而然的就形成了习惯，下回下下回他接着大哭大闹，反正会有人来哄的。反过来，甭管咋样大哭大闹都没人理会，时间一长谁还会折腾那个？小孩子又不等于傻子。 　　“来了来了。”何小红拿起拐杖费劲儿的站了起来，一面嘴里念叨着一面就起身循声过去了。 　　结果，苗飞跃屁事没有，他就是闲着无聊，哭两声闹腾一下。等何小红软言软语的哄了几句后，他就消停了下来，却是捂着肚子直呼饿了。 　　到了这会儿，何小红已经彻底想不起甄珠了，啥心情好不好，啥多读一年，这些都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啥呢？是她的宝贝儿子饿了啊！ 　　“盼娣！！” 　　盼娣已经在灶屋里了，她恨不得跟甄珠一样，一头撞死过去。偏何小红这人还执着，你要是不搭理她，她能一声声的反复喊着，烦都能烦死你。不得已，盼娣只能扯着嗓门回道：“听到了！这就煮饭呢！” 　　招娣在灶屋外头舀水淘米，盼娣则蹲在灶台前引火。其实她们远不用这么着急的，别看考完试后唐老师又开了班会，后面她们还打扫了教室，但实际上算下来，这会儿时间还早着呢。盛夏天时长，下午四点完全还算是半下午，又因为农忙时节干活的人回来得晚，就算五点半甚至六点做饭也是完全来得及的。 　　可为了耳根子消停，招娣盼娣很是认命的开始做饭，横竖夏天也不怕饭菜凉了，就这样吧。 　　何小红哄好了儿子后，瞥了眼这偌大的院子，总觉得心里不得劲儿。 　　俩亲生闺女正在灶屋里生火做饭，盛夏啊，用脚指头想想就知道灶屋里有多热，灶台前有多熬人。再一瞅，毓秀和来弟又待在堂屋里，寻了大饭桌的一角，俩人头并头的不知道是在看书还是写作业，反正瞧着是既凉快又清闲。 　　——这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 　　片刻后，何小红就把苗飞跃领进了堂屋里，唤道：“毓秀，你闲着也是闲着，教你弟弟念书吧。” 　　毓秀茫然的抬起头，花了大概三秒时间消化何小红这话里的意思，随后才“噢”了一声，想了想就把自己的语文书递了出去。 　　来弟：……姐姐你为何如此优秀。 　　也许甄卓凡只能算是一个不是那么称职的小老师，那么毓秀简直就是学生的公敌，让她教人念书，她能教到你怀疑人生。反正来弟是觉得，与其指望毓秀，还不如指望盼娣呢，起码盼娣曾经教导到甄珠，甭管成效如何，起码甄珠至今依然健在。 　　苗飞跃长得还是很不错的，浓眉大眼的，一看就是继承了苗解放那好相貌，唯一遗憾的就是，他至今还是个三寸钉，还是那种略有些胖的矮敦子。 　　要说毓秀是迷茫的，苗飞跃更不明白他三姐这是打算干啥，下意识的接过了毓秀递过来的书，他两手捧着看了看，随后一个骚操作，直接把课本的一角塞到了嘴里。 　　来弟：……我猜到了。 　　饶是何小红动作不慢，等她把课本从小儿子嘴里拽出来时，课本那一角也已经湿透了。 　　何小红气急败坏：“毓秀你干嘛？！你这样给他，他肯定是要吃的！” 　　毓秀又不知道喽，她压根就没关注过这个小弟弟的情况。头一次看到这一幕，她还悄悄的瞪圆了眼睛。却见苗飞跃被他妈强行拽出了嘴里的课本后，猛然间爆发出嚎啕大哭，何小红顾不得再训斥毓秀，赶紧好宝乖宝的哄了起来。 　　来弟悄悄的凑近毓秀，问：“三姐，你是不是觉得飞跃比珠珠还笨？” 　　“珠珠比他聪明多了！珠珠从来不会吃不能吃的东西！从来没有的！”毓秀觉得很有必要替小伙伴澄清一下。算起来，哪怕现如今甄珠跟盼娣的关系更亲近一些，但事实上毓秀才是最早认识甄珠的。在毓秀的记忆里，她清楚的记得甄珠对于吃食很有分辨能力，不仅知道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还有些大家伙儿见都没见过的稀罕零食，甄珠也知道怎么吃最好吃。 　　拿苗飞跃跟甄珠比？ 　　毓秀觉得这俩人的差距太大了。 　　来弟在心里偷笑一声，又悄声道：“那小猪猪？甄丑？不对，她现在叫啥来着？甄臭？” 　　“甄笨。”毓秀老老实实的回答着，“她跟你一样大，你好好的上学，她却被老师勒令退学了。所以珠珠觉得她太笨了，不配叫甄丑和甄臭，就喊她甄笨了。” 　　姐俩说悄悄话的声音其实不大的，唯一的问题就是，何小红离她们很近的，哪怕有苗飞跃这个噪音制造机在，姐俩的话还是尽数进了何小红的耳朵里。 　　何小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俩小白眼狼吃苗家的喝苗家的，居然还敢…… 　　敢不敢的暂且不提，关键时刻，李桂芳回家了。 　　李桂芳刚迈过院门槛，人还没走进院子呢，就扯着大嗓门嚷嚷起来了：“毓秀！毓秀你来说说只是咋回事儿啊！为啥我听人说，你们这一届全要留级啊！凭啥啊！你成绩那么好！” 　　毓秀听着她奶的声音就飞快的起了身，在来弟完全来不及回过神来之前，她就已经跑到了屋外头：“奶！”先高高兴兴的唤了一声，接着她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费了点儿工夫，李桂芳总算是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在确定不是孙女自个儿的缘故，而是上头统一下达的命令后，她就无所谓了。 　　“也成吧，我还想着你当初太早上学了，别家娃儿跟你这岁数才刚上一二年级呢，你就小学毕业了。万一你回头考得好，参加那啥啥高考，一下子就给考上大学了，我这不得担心坏了？年岁太小了，多念几年书，搁我眼皮子底下待着……蛮好、蛮好的。” 　　李桂芳永远能从各种清奇的角度来挖掘事物的正面，尤其是在关于毓秀的事情上，她总是能往好处看。自然，这次也不例外。 　　这会儿工夫，盼娣也从灶屋探出头来：“奶，你今个儿咋这么早回来？我爸呢？” 　　“我这不是听人说了你们这一届全得留级吗？还琢磨着，你们几个蠢的也就算了，咋毓秀还能考不上初中呢？”李桂芳满不在乎的摆摆手，“没事儿了，你忙你忙的，回头早点儿开饭，记得给你爸一份出来。” 　　你们几个蠢的…… 　　盼娣忍不住嘴角抽抽，她是觉得自己不如毓秀聪明，但也不用这么简单明了的概括吧？不过，盼娣心知自己再过十年都不会是她奶的对手，哪怕心里憋屈得很，还是老老实实的继续做饭。相较而言，招娣的心态就要好太多了，她特别认同她奶的话，觉得没毛病啊，她就是个蠢的。 　　只这般，姐俩合力做好了饭菜端上了桌，当然也给苗解放额外留出了一份来。 　　能提前吃饭，大家伙儿都挺高兴的，毕竟都饿了半天了。一时间，堂屋里只有呼啦啦的吃饭声，就连平常闹腾不休的苗飞跃都乖乖的坐在板凳上，跟个嗷嗷待哺的小鸟似的，张着嘴等着他妈给他喂饭。 　　** 　　甭管怎么说，苗家这边都还是比较和乐融融的，不能说所有人的心情都好，可总体气氛都还行。 　　可甄家那头就截然不同了。 　　同样是放学回家，甄珠蔫了吧唧的背着书包进了家门。她回来时，周萍正在家里忙活，自打甄兴华回家后，对于周萍而言，心里陪伴是有了，可家务活儿却是多出了不少。 　　其实道理很简单的，哪怕甄兴华这人在整个红太阳公社是出了名的好男人，可指望一个养家糊口的男人做家务是不切实际的。按说甄兴华是当兵出身的，不是说他不会干活，会肯定是的会的，一个人离家外出，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来扛，不存在不会做的。可他要是回家了呢？以前，他一年到头起码有十个月是待在外头的，偶尔回趟家，也是念着媳妇一个人在家带孩子不容易，自是拣那重活累活抢着做。可现在他都回家了，那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甄兴华目前的工作是在各个乡镇之中跑车，他这份工作，性质倒是跟那些大城市里的公交车司机情况类似，拿的工资却是不如公交车司机，更别提他原先那份长途货车司机的丰厚工资了。 　　每天大清早的，他就要骑自行车到乡里的小车站，随后开着车在各个乡镇公社里跑。累倒也不算特别累，毕竟路线都是固定的，来来回回就这么几条路，再说这年头的车子都是配备有售票员的，身为司机，他要做的事情特别简单，就是看路开车，别的啥都不关他的事儿。 　　可以说，除了钱少之外，别的损失倒也没有。只是这份工作即便可以每天都回家，却也是早出晚归性质的，事实上家里人还是不太能看到他。 　　就甄珠而言，她起床时她爸老早就出门了，可等她放学了她爸却连个影子都没有，差不多要到晚上六七点钟才能看到人。可她一贯睡得早，几乎也就是每天打个照面，别的感觉跟以前也没啥两样的。 　　她都这样了，甄卓凡就更不用说了。哪怕他睡得要比甄珠晚，但他每天一放学就开始写作业复习功课，中间吃个晚饭，之后他就回自己房间了。 　　怎么说呢？ 　　甄兴华倒是调职回乡工作了，可事实上对整个甄家而言，改变其实也不是那么大。起码，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幸福。 　　尤其是…… 　　他工资少了。 　　在乡镇公社之间开客车，工资连县城里的公交车司机都不如，跟甄兴华原先那份工作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么说吧，他现在的工资大概是他以前的三分之一左右。而这，还仅仅只是工资，要知道甄兴华以前开长途车时，因为经常性的帮人带一些稀罕物件，中间其实是有不少油水可捞的。 　　想也是，人离乡贱物离乡贵。很多东西在外省不起眼，拉到本省来，却是稀罕极了。 　　甄兴华都不用费心费力，每一趟随便带些东西来，稍稍加点儿价就能赚不少了。他这人挺重情重义的，乡里乡亲的从来不会额外收钱，可人家也记得他的好，人脉门路这些事儿本来就是靠日积月累的慢慢维护的。而另外一些，要么收钱要么就是暂且留着人情，毕竟谁都不能保证，自己就没个求到别人跟前的时候。 　　丰厚的工资，每趟的油水，额外的人情…… 　　好了，他现在都已经调职回乡了，那还能剩下啥？不说全没了，也差不多没了。 　　从最初刚调职回来，全家人心里都是热乎乎的，感觉终于能过上一家人团聚的好日子了，自然是时时挂着笑的。可如今，好几个月时间过去了，家里人慢慢的就品过味儿来了，就觉得吧，好像目前的生活没有原先想象的那么好。 　　甄珠瘪着嘴盘算着自己有多久没吃到那些个稀罕零嘴了，从前她爸虽然好久才能回家一趟，可每一趟都会给她带一堆的好吃的。只要她不胡吃海吃，稍微有点儿规划，基本上都能捱到她爸下一趟回家的。 　　可现在，没了啊，啥都没了啊。 　　哪怕家里的伙食还是比一般人家强，一日三餐，顿顿管饱，可别的就没了。从过年到如今，甄珠也就是吃过几回本地供销社卖的硬水果糖，那还是很久才拿到几两半斤的，再就是她妈给她做过一些花生糕、土糖块啥的自制零食。 　　没零嘴吃，这日子多苦呢！ 　　甄卓凡也是这么想的，他倒是不贪吃，可他想要买新书。无奈，他们这一带连个书店都没有，哪怕去县城里好了，倒是有那么一家新华书店，可那里卖的书他都有了。他想要新书，可他爸已经不开长途车了，没法子去外省给他买书了。 　　兄妹俩都很难过，搞不清楚咋的日子一下子就变味儿了。 　　要说他俩其实还属于没弄清楚情况的，那么周萍却是真的开始后悔了。 　　周萍从嫁给甄兴华后，就没有一天不盼着丈夫回家的。尤其新婚燕尔那会儿，她当时下乡不久，整个第三生产队上连个熟人都没有，勉强算是有些熟悉的还是一起下乡的知青。可她嫁了人，又不可能继续住在知青点上，本来关系就不够亲近，时间一久自然就愈发生疏了。 　　在最初的那几个月里，周萍是真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好在她很快就怀孕了，婆家不算苛刻，心知她是甄兴华自己要娶的，又念着她长得好看还是个城里的文化人，待她还是很体贴的。 　　可婆家再好还能代替得了丈夫？ 　　从生下甄卓凡，到把甄卓凡一点点的带大，期间周萍还是吃了很多苦的。在乡下过日子真的没那么容易，就算她不用下地挣工分，屋前屋后那些事情就够她忙活了，更别提她还要照顾一个年幼的小婴儿。等后来又有了女儿，俩孩子哪怕还算是好带的，一个人既要做家务又要拉拔孩子，着实也不容易。 　　那时候，她就一直盼着甄兴华能调职回来。寻思着，就算钱拿得少一点儿，可只要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吃点儿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后来，她娘家人三番两次的上门闹事，愈发的坚定了她想要丈夫回家的想法。 　　再往后…… 　　她梦想成真了。 　　可惜紧接着，她的美梦就破碎了。 　　甄兴华回家真的没那么好，早出晚归的结果就是，他压根就没工夫陪伴妻子。没时间也就算了，他回家了，家里多了个人自然也就添了不少家务活儿。司机算不上重体力活儿，可成天待在密闭的车厢里，大冬天的也就算了，盛夏时分车里闷得很，开窗都没用，反正一天下来那衣服就没眼看了，每天都要写一堆衣服。加上甄兴华中午是不回家吃饭的，周萍还得提前给他准备好早饭、午饭，让他带着走。晚饭也不能凑合，以前还可以说家里人少随便吃一顿，多了甄兴华，每顿都要好好弄。 　　另外，还有别的琐碎事儿，单独拎出一件来算不得啥，全部加在一起，却是不得了了。 　　过日子哪儿有那么容易？严格来说，甄兴华和周萍根本就没有经历过一般夫妻都有的磨合期。由于长期聚少离多，哪怕结婚十多年了，他俩其实一直处于小别胜新婚的状态。 　　眼下，这个状态被彻底打破了。 　　以周萍的性子，她是做不出来跟甄兴华大吵大闹的，就算心里很是不得劲儿，多半时候还很是后悔，可她不会张嘴说的。她只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憋在心里，家里没人的时候，一个人把事情掰开了揉碎了细细琢磨，然后就愈发的心情低落了。 　　更要命的是，甄家的生活水准一直都在降低，持续性的降低。 　　最开始，家里还有些存款，加上谁过日子都不可能前一天还大鱼大肉，后一天就吃糠喝稀的。就算工资一下子少了很多，起码在最初伙食还是不错的。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甄家饭桌上的菜色其实一直在走下坡路，管饱还是没问题的，可稀罕食材越来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乡下地头最寻常的食材，什么上市就吃什么。 　　没办法的，因为甄兴华要存钱的。 　　儿子女儿一天天大了，尤其他最为看重的儿子甄卓凡瞧着还是个能念书的，以前高考没恢复的时候，甄兴华都盘算着要给儿子攒钱，看能不能寻个门路给弄到县城里当个国有厂子的工人。去年，停了十年的高考恢复了，看到儿子那么会念书，他咋可能不想多呢？ 　　万一老甄家真的祖坟冒青烟，出了个大学生呢？ 　　当爹的自然要提前为儿子做准备。 　　甄兴华并不知道国家对大学生有诸多的补贴，毕竟从高考恢复到现在，红太阳公社一个大学生都还没出过。他只是想着，尽可能的多攒些钱，穷家富路，到时候儿子真要是考上了大学，肯定是要去外头念书的，多攒钱总是出不了错的。 　　也不光是儿子，闺女也要紧的。甄兴华对甄珠那学习成绩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顺着念下去，最好是能高中毕业，那兴许还能运作一番，帮着塞到县城的厂子里去。假如考不上高中的话，初中毕业也成呢，到时候他出面帮着相看个好对象，再备上一份厚厚的嫁妆，想来闺女将来的日子也差不了。 　　儿子念书要钱，女儿嫁人也要钱，再往后想儿子娶媳妇不得更要钱？万一留在大城市里，买房置业还是得用钱。 　　爹妈已经年迈了，用钱的地方更是多。 　　他和媳妇眼下看着是没啥，可往后呢？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后呢？ 　　甄兴华挺会想的，用后世的话来说，中年焦虑开始了。以前是因为感觉自己很年轻，每个月到手的收入也不少，因此忽略了这些问题。眼下，问题一股脑的全涌了过来，逼着甄兴华不得不着手准备开源节流。 　　说白了，还是钱闹的。 　　而从这天之后，听闻学制改革，甄兴华又多了一份愁。明面上他没说什么，暗地里又将家里的各项支出算了一遍，跟媳妇商量减少开支，好多存些钱有备无患。 　　周萍不会拒绝的，就算心里再不愿意，她还是答应了下来，只是面上却忍不住带出了一点儿。 　　只这般，等甄珠从她要多念三年书这个噩耗中走出来时，愕然发现自家的伙食又跌出了新的境界。管饱也是有区别的，大肉包子管饱跟白面馒头管饱能一样吗？而眼下，白面馒头都变成了掺着玉米面的馒头，菜还是有的，全是自个儿队里出的，收啥吃啥呗，甚至她爹妈已经在商量，要不要也开几垄地用于种些瓜果蔬菜，好丰富下饭桌。 　　对一个吃货而言，再没有比这更惨烈的消息了。 　　大好的暑假里，甄珠抑郁了。 　　她觉得吧，是时候跟她爸商量一下，反正周大讨厌也不再上门了，她爸其实可以去外头上班的，见不着面也没啥的。 　　寻了个机会，她就把自己的想法跟她爸提了提，成功的噎住了甄兴华。 　　“爸爸回家你不高兴？” 　　“高兴，可就算爸你不回家，我也高兴的。”甄珠努力让她爸明白，您还是出去吧。 　　尽管难以启齿，甄兴华到底还是跟女儿说了实话，“调职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调到乡里难，想要调回去更难。这么说吧，没法子了，爸回不了县里的运输队了。” 　　在这个酷暑难耐的盛夏里，终于弄明白自家状况的甄珠自闭了。 　　…… 　　在这期间，成绩单倒是出来了，他们几个常在一起玩的小伙伴都及格了。毓秀自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不过因为毕业考取消了，公社那头没统计全部的，毓秀也只是全年级第一。盼娣的成绩也不错，全上九十分了。其他人不提也罢，反正就那么一回事儿。 　　不过，有一个人倒是格外得出乎意料。 　　那就是苗家的小傻子来弟。 　　她考了双百分。 　　刚知道这个消息时，何小红“腾”的一下从凳子上跳了起来，那架势就跟她腿还没断似的：“不可能！这不可能！来弟咋可能考双百分呢？这绝对绝对不可能！” 　　一连串的不可能之后，她用近乎凶狠的眼神瞪向来弟：“你说！你是不是考试作弊了？你偷看谁的卷子了？” 　　来弟偷偷的在心里翻白眼。 　　忒么小学一年级的卷子，她做个毛线弊啊！ 　　要知道，她上辈子就算不能跟真正的学霸相提并论，那好歹也考了个不错的大学。换成这辈子，清大京大她是不敢奢望的，毕竟这年头的大学录取率实在是太低太低了，高考真的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可就算无缘全国顶尖学府，她觉得考个大学还是没问题的。 　　不是她看不起小学一年级…… 　　好吧，她就是看不起。 　　毓秀弱弱的举手：“整个一年级就来弟一人考了双百分，她咋作弊呢？偷看谁去呀？” 　　何小红被噎了个半死，可她还是不愿意相信：“反正不可能的！就她那个傻样子，凭啥考双百分？她就是个小傻子！傻子！！” 第063章 　　啪—— 　　一下响亮的耳光声在苗家院子里响起。 　　何小红扎扎实实的懵了, 连拿手捂住脸都不曾, 只愣愣的抬头看去。 　　另一边，苗解放气得脸红脖子粗的, 举起的手至今还未曾放下来。倒是挨着他坐的李桂芳差点儿没给憋死，她骂娘声儿都到了嘴边, 眼瞅着就要喷何小红一个狗血淋头，结果就叫苗解放给打断了, 憋得连着咳嗽了好几声才缓过来。 　　“……这是干啥呢！！” 　　李桂芳简直无语了，刚还在说孩子考试成绩的事情, 咋就突然上升到干架了？其实, 摸着良心说, 哪怕现在上头改了政策, 决定要开始重视教育了, 可长年累月的习惯却是很难改的。说白了, 李桂芳也觉得孩子们考得好当然很棒棒啦, 但假如说考得很一般，她也觉得无所谓。像之前威胁招娣不准背大红灯笼回家，那也是随口一说的，哪怕招娣真的考了不及格，她最多也就是翻几个白眼叨逼两声，别的惩罚绝对不可能有的。 　　说一千道一万，其实还是不够重视。 　　不过, 来弟的成绩倒是让李桂芳挺惊喜。这毓秀考第一和招娣考不及格都不算稀罕事儿了, 可来弟却是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谁曾想, 她还没来得及夸上两句，何小红就突然发癫了。 　　先有何小红发癫，后有苗解放二话不说抬手就扇巴掌，李桂芳觉得自己在这个家的威信受到了质疑。 　　在李桂芳的发问下，苗解放面上的愤怒之情虽未曾消退，倒是好歹回答了她的话：“谁让她骂我闺女傻！” 　　“苗解放你什么意思！你就因为我说了两句小傻子，就敢打我？！”何小红也从愣神中缓了过来，又惊又怒又不敢置信，“你疯了吗？整个生产队谁不知道咱们苗家的小闺女是个傻的？这话又不是我传出来的，其他人没说吗？妈没说过吗？” 　　李桂芳回忆了一下，虽然她说的不多，可她必须承认，她确实骂过来弟傻。但更确切的是，整个老苗家，她只是没骂过毓秀，别的从她儿子儿媳到孙子孙女，都叫她骂过不止一遍。 　　没等李桂芳开口，苗解放只恨恨的又将巴掌抬高，威胁道：“别人说咱们闺女傻，你不说上前拦着护着，倒是应下了？妈那是说着玩的，你是这样？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是真把来弟当傻子看。去年就有小孩儿骂来弟秃头傻子，这还能不是你传出去的？好好的一小闺女，你见天的骂她，不傻也给你骂傻了！” 　　“你你你……我是她妈，我骂她两声咋了？你这就护上了？”何小红气得胸口一阵阵起伏，她是真的没想到有朝一日苗解放居然会站到来弟那边。 　　从前些年，盼娣不知怎的讨了苗解放的喜欢，苗解放就三不五时的护着盼娣。很多活计，明明盼娣能做的，偏就逮着她叫她去做。就那会儿起，何小红心里已经很不满了，可甭管怎么说，盼娣也是她亲生的，再说当时她也没生下儿子，琢磨没儿子疼闺女也不算离谱，便咬牙忍了下去。 　　万万没想到啊，现在苗解放都有儿子了，他还护着闺女。护着闺女也就算了，他娘的护着来弟算个什么事儿？还为了来弟扇她巴掌？ 　　怎么现在随便一小白眼狼都比她来得重要了呢？！ 　　何小红被这个认知气得眼冒金星，要不是因为行动不方便，她这会儿都已经忍不住跳起来要跟苗解放掐架了。哪怕她没真的动手，面上的盛怒却不是作假的，一叠声的质问苗解放是不是不想好好过日子了。 　　搁在以往任何时候，就苗解放那性子，眼见何小红都气成那样子了，他绝对会主动退让一步。毕竟，两口子过日子又不一定非要分出个是非对错的，谁让谁并不重要，只要能把日子顺顺当当的过下去就行了。尤其苗解放对何小红还心存愧疚的，人家为了给他生儿子断了一条腿呢，他别的事情做不了，总该对人家好点儿，退让什么的也是应该的。 　　然而，这是以前。 　　就眼下来看，苗解放也同样被气得不轻。 　　老实人发起火来，可比平常就彪悍的人更可怕。 　　只见苗解放听得何小红这话后，非但不像平日里那般主动退让，反而被激怒了：“我跟你说过不止一次，不要老无缘无故的骂孩子！孩子还那么小，她做错了啥啊？你还是当妈的，你就这么糟蹋孩子？” 　　“我是她妈我糟蹋她咋了？别说骂几句了，我今个儿就是弄死她，也是她该受的！！” 　　“那我还是你男人呢，我打你咋了？你还金贵到打不得了？” 　　“苗解放你混账！” 　　…… 　　李桂芳搂着毓秀无言以对的看着这俩，她原先是挺生气的，不过咋说呢，瞅着眼前这俩比她更生气，你骂一句我吼一句的。瞅着瞅着，她反而没刚才那么生气了。尤其吧，李桂芳一直觉得她儿子太怂太窝囊了，八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还不单单是在家里，哪怕是在外头，人家故意给他气受，他也总是默默忍了，瞧着分外憋屈。 　　真没想到啊，她儿子居然还有那么生气发火的这一天。 　　要说李桂芳是无所谓的，乡下地头俩口子吵架实在是太寻常了，就算掐架都是常有的事儿。像苗解放和何小红这种级别的，那就不叫个事儿。 　　可她是淡定了，几个孩子却是完全懵了。 　　“行了，招娣盼娣你俩干活去，趁着日头还早，去弄些野菜野草菜帮子剁碎了喂鸡。毓秀你带着来弟去甄家找那胖墩子玩吧。没事儿的，别担心，去吧去吧。”李桂芳随口打发走了孙女们，又顺手捞了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小孙孙，冲着儿子儿媳摆摆手，“你俩继续，吵明白再说。” 　　苗解放、何小红：…… 　　吵得明白才叫怪了，叫你这么横插一杆子，吵都吵不下去了。 　　要说苗解放不愧是李桂芳亲生的，他虽然平日里憨了点儿，可这会儿得了提醒也明白再吵下去没有意义，横竖吃亏的也不是他，他很快就道：“别人我管不着，往后你再要是叫我听到骂我闺女小傻子，我还揍你！” 　　何小红气得哭了起来，她有满腹的委屈想要说出口，甚至还想不管不顾的把事情全捅破算了。可惜，话到了嘴边她还是没敢说出口，难受得她心肝肺都揪在一起疼，一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面捂着心口哇哇叫，可苗解放威胁完后就跑了，毕竟再不跑，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咋收场了。 　　李桂芳抱着小孙孙站在院子里，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四个孙女先跑出了院门，然后就是她那熊儿子跟着麻溜儿的跑路，她扭头看向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何小红，嫌弃极了：“哭个屁！” 　　可何小红能不哭吗？她再不哭出来，就真的要被自己憋屈死了。 　　“我活不了！我不活了！这日子还咋过下去啊！谁家男人会为了一个小……丫头片子打婆娘的？谁会这么干啊！我就说了她两句，我又没打她！”何小红这次是真的伤心了，她一直认为她男人是站在她这边的，起码心里是站她这边的，至于李桂芳纯粹是因为太凶了，苗解放才不敢反抗。 　　结果，就今个儿这情况来看，敢情一直都是她自作多情了？！ 　　只这般，何小红哭得愈发惨烈了，好似这么干就能将心里的委屈尽数发泄出去一般。 　　李桂芳等了她一会儿，见她一直没消停，索性抱着小孙孙出去了：“走喽，奶领你出去遛弯儿去，咱们去外头玩哟！” 　　苗飞跃开心死了，虽说他已经虚岁三岁了，可因为一直都是由何小红带的缘故，平日里他是极少外出的。偶尔外出一次，也就在家门口附近，几乎从未走远过。可小孩子本来就是爱热闹的，苗飞跃就算年岁小，也知道外头比家里头好玩。因此，还没出远门呢，他就止住了眼泪，高兴的手舞足蹈，还要李桂芳放他下来，他要自己跑。 　　跑就跑吧，李桂芳是心疼孩子没错，可她不觉得一个三岁的娃儿还需要时时刻刻抱在怀里。要知道，就算她最疼的毓秀，两三岁的时候也是自个儿走道的。 　　祖孙俩出门遛弯儿去了，很快苗家院子里就只剩下了何小红一人。 　　何小红本来是因为太憋屈了才哭的，结果越哭越伤心，越伤心就越止不住哭，等她回过神来发现家里就剩下她一人后，更是哭得天昏地暗，眼前都一阵阵发黑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苗家院门被人叩响，何小红下意识的抬起头，就看到她妈站在院门口，面露迟疑的望着她。 　　“妈！！！！！！！！！” 　　这一声妈，仿佛蕴含着这些年来何小红所受到的所有委屈，甚至何小红都没顾得上拿旁边放着的拐杖，就这么坚强的起了身…… 　　随后就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大马趴。 　　何母赶紧过来扶起了她：“你这是干啥呢？你弟回家跟我说，你哭得村口都能听到声儿了，我还以为那浑小子又诓我，过来一瞅……咋了？你婆婆又骂你了？” 　　话是这么说的，可何母其实不太相信是因为这个缘故。一个队上待了那么久，何母太清楚李桂芳是个啥人了，骂人那是家常便饭，假如说何小红是今个儿才刚嫁过来，被骂哭倒是很有可能。可事实上呢？何小红嫁人都十多年了，还能没被骂皮实？ 　　再定睛一看，何母变了脸色：“她还打你了？” 　　“苗解放他打我啊！”何小红放声大哭，一面痛哭一面将事情说了个大概，恨不得她妈立马能给她做主。 　　何母满脸的为难。 　　打人肯定是不对的，可就他们这一带，当家的打婆娘实在是太多了。娘家人是可以出面找对方算账，可那一般都是刚嫁人不久的小媳妇，没有像何小红这样的。再一个，算账之后呢？是指望苗解放诅咒发誓再也不打婆娘，还是…… 　　“小红啊，唉！”何母长叹一声。 　　太清楚自己妈是个惯会和稀泥的人，何小红听着这声叹气，她的心就已经瓦凉瓦凉了。 　　果不其然，何母开始劝了起来，先说苗解放是不该打她，可她也有错啊，咋能老是无缘无故的骂孩子呢？再说来弟那孩子就是跟别家娃儿不太一样，那不太一样也不代表人家非得是个傻的啊！人跟人的性子差那么多，孩子跟孩子难不成还必须一模一样？当爹的疼闺女挑不出理来，真要是不疼闺女，当妈的才该难受了呢。 　　末了，何母又一脸羡慕的道：“你也算是好福气了，进门那么多年生了四个赔钱货，你婆婆就算嘴巴子坏，可还是把四个赔钱货都养大了，搁别人家里，就算不偷偷丢到后山去，也该送人了。” 　　“还不如弄死算了！” 　　“你这孩子，别说气话。”何母只当她是怒气未消，完全没当一回事儿，“反正你也算是苦过来了。现在，儿子也有了，闺女们也大了，往后只管好好享福。对了，你弟弟也跟我说了，你家这几个闺女是咋养的？咋成绩就那么好呢？毓秀回回拿第一，盼娣还是班干部，就连那来弟，看着呆头呆脑的，咋还能考双百分呢？你呀，你别藏私，也教教我，回头我也好让小军跟着学学。” 　　何小红一口血哽在嗓子眼里，差点儿没被她亲妈气到当场去世。 　　盼娣那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毓秀和来弟则干脆跟她没屁点儿关系，何母这番夸赞下来，直接把何小红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足足半晌都没能缓过劲儿来。 　　偏偏何母这人还不太会看人脸色，又或者说，她就没注意到这种细节，毕竟谁家当妈的跟自己亲闺女说话，还得时时刻刻观察闺女脸色的？她只自管自的往下说着，完全没察觉到亲闺女快叫她气死了。 　　“我真羡慕你啊，你自个儿脑袋瓜子一点儿也没活络，咋生的闺女就那么聪明呢？这要是搁在早些年，聪明啊笨的也没啥用，横竖念完书就要下地干活，最多也就是嫁个好人家。可谁能想到呢？国家政策说变就变，咱们地里刨食的泥腿子居然也能参加高考了。” 　　“哎哟！那可是大学生啊！家里真要是能出这么一个大学生，祖宗的脸上都有光啊！这要是搁在早以前，那可是比出了个秀才都能耐的。我还听说啊，大学生是国家帮着养的，回头还能去当大领导呢。你说，我外孙女往后能不能成为公社干部啊？” 　　“公社里也有女干部的，我上回就瞧见了。穿着干部装，上衣的兜兜里还挂了两根笔，好像说是钢笔呢，只有干部才能用的。人家说话做事跟咱们也不一样，瞧着就是体面人。小红啊，我外孙女要是以后也能当个干部，咱们老何家的人走出去腰杆子都能挺得更直呢！” 　　“真好，就算我儿子闺女都是蠢的，起码我外孙女能耐呢！” 　　“毓秀啊，瞧着就是个聪明娃儿，我等着她长大考大学，好叫我这个老太婆面上也有光！” 　　何母压根就不需要何小红搭话，她一个人就能絮絮叨叨的说上一大车的话。 　　她跟李桂芳是完全不同的类型。真要说起来，李桂芳这人或许是因为早年就守寡的缘故，性子要强不说，说话还容易夹枪带棒的，就是外人常说的嘴皮子坏。 　　可何母不是啊！她这人长相也偏柔和，不像李桂芳那样一脸的刻薄脸寡妇相。不仅仅长相软和，何母说话做事也是偏软绵的，见人先带出三分笑，语气温温柔柔的，说起话来也从来不掺杂粗话脏话，反正就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 　　然而，就是这么个和蔼又和蔼的老太太，差点儿逼死了自己的亲生闺女。 　　最要命的是，她还一点儿没察觉！！ 　　来问何小红怎么教孩子的，仅仅是这么随口一说，何母压根就没指望能从何小红这头得到答案。不是怕她藏私，而是觉得这大概就是脑子问题。这么想着，她也就这么带出来了。 　　“算了，我就这么随便问问，你不用往心里去。这人呢，有那聪明的就有那笨的，总得有人当干部有人种地挑粪，对吧？我呀，就指望毓秀给长长脸，你弟弟可算了吧，我寻思着再多念一年也好，等回头我去找找大队长，最好是叫他去挑粪，那是个好差事。” 　　何小红很想问问她妈，凭啥毓秀就要当干部，她亲弟弟何小军就非得要去挑粪呢？！ 　　可她问不出来，她真的真的真的要被气死了。 　　“还有啊，你妹妹要是再说不上婚事可就真的砸手里了。眼下我跟你爹还能干得了活儿，可往后呢？总不能像她说的那样，让小军给她养老吧？唉，你回头也跟你婆婆提一下，就是那个……你还记得不？你婆婆有个娘家侄女，还是你妹以前的高中同学呢，叫李兰香还是李香兰的？反正就是那个嫁到城里的，她男人不是叫陈爱华？记得不？” 　　何小红被气到完全不想开口说话，只是黑着脸点点头。 　　“就是那一家，前两年那个老陈头不是没了吗？陈家就跟那边差不多没了联系，倒是常陪着媳妇回娘家来。这不，前不久才回来过，还抱了个闺女来。”何母拉拉杂杂的说了一大通，眼见何小红越来越不耐烦了，不得已又将话题再度扯回正轨上，“老陈头出息的儿子就一个，没出息的倒是有好几个。他出息儿子只给他生了一个出息孙子，没出息的倒是孙子一箩筐……我说的是那个陈家安。” 　　陈家安？ 　　关系太远了，何小红前前后后被自家男人和亲妈气了一回又一回，加上她还哭了老半天，这会儿愣是脑子缺氧到无法思考，压根就记不起这人是谁。 　　嫌问清楚太麻烦，何小红索性点点头，假装自己想起来了。 　　“陈家安这人其实也不是那么差的……是啊，他是成日里没个正形，吊儿郎当的，又不能下地挣工分，懒懒散散的总不成样子，还老是盯着大姑娘小媳妇猛瞧着。可仔细想想，好像也没太不像话，对吧？”何母一脸讪讪的。 　　何小红都懵了，本来就跟浆糊一样的脑子，极为勉强的开动着：“啥、啥意思？你到底是说他好，还是不好？” 　　“是不太好……可你妹妹年岁不小了，还能挑剔来着？寻个不是那么差的，俩人搭个伙，凑合下过日子也还成吧。不然还能咋样呢？你妹妹啊，这一年拖一年的，再拖下去她就不是二十好几了，该是快三十了！”何母好似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满脸沧桑的叹着气，“唉，反正你就帮我跟你婆婆说一声，等忙过这阵子，让俩孩子见一面，成不成到时候再说吧。” 　　看得出来，何母特地往苗家跑这一趟，并不像她先前说的那般，是因为何小军跑去说何小红在家里大哭。当然，这兴许是个由头，可她过来是另有目的的，自然是想让李桂芳当这个中间人。 　　办完了正事后，何母好似彻底松了一口气，起身就开溜了。 　　何小红怔怔的坐在板凳上，如同一座雕像。 　　好半天，她终于想起来了！ 　　陈家安啊，那不是老陈头众多儿孙里面，顶顶没出息的那个吗？二流子、混子，见天不干正事就知道溜猫逗狗，三不五时的还调戏人家女知青，再不就是跟其他混混打架闹事，十足十的混不吝一枚啊！要不是他本身胆子不大，没干出更过分的事情来，他爷老陈头在这一带还算有些威望，老早就被收拾了。 　　所以，折腾了半天，她妈她妹看上了这么个东西？！ 　　今个儿受到的打击实在是太大太大了，何小红愣是一口气没接上来，捂着心口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第074章 　　乡下地头年关里能唠什么话题？ 　　其一是地里的收成, 可眼下所有的地都是属于大队的，自家也就是后院那三分地，实在是没啥好说的。撇开这点不提, 其二便是娃儿们了。 　　哪家都有娃，还不止一个。 　　像那些大一些的, 但凡上了十来岁就可以商量着找对象了, 寻摸着好的就得赶紧下手，免得回头叫别家抢了先, 轮到自个儿时就只剩下了歪瓜裂枣。要知道, 如今可不是后世，队上学历最高的也就是公社高中毕业，反正一贯的习惯就是，念书的娃儿不说对象，不念书了就赶紧定下来吧。 　　当然，更多的还是小一些正在念书的娃儿们，这些就只能比较学习了。要是学习好的是自家娃儿, 那就等着别人上来夸就成了, 是别家的也别气馁, 回家该鼓励的鼓励，该收拾的收拾。这年头可没不准打孩子的说法, 反正等期末考试成绩一出来，赶在腊月的尾巴上，赶紧先下手抽几顿再说。 　　以往每到这个时候，毓秀都会成为其他孩子的眼中钉。 　　没办法啊, 尤其是那些个离苗家挨得近，或者有些沾亲带故的，再不然就是念同个年级的，都会被自家父母念叨半天。最最惨烈的，是既跟苗家有亲还跟毓秀一个班并且家就在第三生产队的，那日子简直就是难过到了极点。 　　早好几年前，毓秀还在上小学时，李桂芳一度很是犯愁。因为她在眼里千般万般好的宝贝孙女毓秀，在学校里班上的人缘却不是很好，能玩在一起的除了招娣和盼娣外，也就甄家那胖墩子了。不过，后来李桂芳就不愁了。 　　因为犯愁也没用啊，试问哪个孩子愿意跟“别人家的孩子”玩？ 　　——你看看人家老苗家的毓秀！ 　　——想当年你爹我回回考试都是班上前十，苗解放次次都是倒数第一，你呢？ 　　——给老子争点气！你还是个男娃，你还不如个小丫头片子！！ 　　毓秀本来就是性子偏冷淡的，对外界的事物一贯采取不搭理的态度。诚然，老师是喜欢这种听话乖巧读书又好的学生，可小孩子找同伴又不是看学习成绩的。倒是有像甄伟这样的小男生，悄悄的喜欢着毓秀，可这只能让毓秀的人缘变得更差。 　　时间一久，李桂芳就放弃治疗了。 　　行叭，就这样叭，横竖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学习，交朋友这种事情还是可以等长大以后再说的。 　　话是这么说的，可事实上李桂芳还是没能彻底放下心来。 　　眼看过完年就又该开学了，李桂芳背着毓秀找了招娣和盼娣谈心，明示暗示好一阵子，就是让她俩平常在学校里多照顾一下毓秀。譬如课间拉着毓秀出去玩，再譬如学校里有啥活动拽着毓秀多参与，反正毓秀成绩不错的，就算稍稍挪出一些时间和精力也不会影响到学习的。 　　被委以重任的招娣和盼娣都很苦恼，就是苦恼的方向不大相同。 　　招娣迟疑着摇了摇头：“奶，你都不知道，毓秀在学校里都不跟我玩的，连话都不太跟我说的。我个头高，坐在最后一排呢，她坐在第二排正中间……” 　　“谁让你上课说话了？你不能下课跟她玩吗？” 　　“可是……”招娣很想跟李桂芳解释清楚，课桌位置是很重要的，一旦被分开，哪怕以前很要好的同学都能渐行渐远的。问题是，李桂芳又没上过学，她压根就理解不了，只强硬的摁头让招娣照她说的去做。 　　眼看实在是拒绝不了，招娣耷拉着头苦思冥想，还真别说，真就叫她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来。那就是——找毓秀上厕所。 　　毓秀怎么也没想到，在新的一学期里，她大姐仿佛突然对厕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每节课后的课间都准时找她上厕所。她好脾气的配合了几次，之后就装死不搭理了。 　　而盼娣，一开始也想了些法子，可她是班干部啊，事情本来就多，加上她性格外向又乐于助人，老师同学有事没事都爱找她，实在是没的空闲。幸好，盼娣的脑子要比招娣活泛多了，她很快就寻到了替罪羔羊。 　　就是甄珠。 　　盼娣还会假传圣旨，拿李桂芳说事儿，表示这是甄珠最爱的忘年交苗奶奶叮嘱的事情。 　　“好！保证完成任务！”甄珠拍着胸口，信誓旦旦的说道。 　　于是，毓秀在好不容易摆脱了傻大姐之后，就迎来了甄珠牌牛皮糖。 　　甄珠可不是招娣，她一点儿也不好打发。只这般，毓秀被迫放弃了课间十分钟这难得的学习时间，被甄珠强行拽出教室，不是去操场跳绳，就是围着教学楼跑圈。每次毓秀要彻底放弃时，甄珠还能搞出新的事情来，尤其特别会利用体委的权利，又是跟老师借排球，又是借别的体育器材，眼看校运会快来了，还举荐毓秀当开幕式举班牌的。 　　“这是为了咱们班集体的荣誉！”甄珠义正言辞的说道。 　　毓秀其实不太在乎班集体的荣誉，她觉得吧，扯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还不如好好学习，哪怕多看两页书多写一页大字呢？ 　　“咱们可是一班呢，一班啥意思？就是第一的班级！”甄珠继续扯犊子，“咱们绝对不能叫隔壁班比下去！我问过甄伟了，他说他们班最好看的也没毓秀你好看，所以只有你来举班牌是最合适的，谁让你长得好看呢？” 　　“我……”毓秀隐约觉得有点儿不太对劲儿，这话是甄伟说的？ 　　当然不是，甄伟喜欢毓秀，正因为喜欢他才不会这么说。可甄珠确定毓秀不会找甄伟对质的，所以格外的自信，半点儿也不怕谎话被戳破。再说了，就算毓秀真的找甄伟对质，那她也不怕，她就不信甄伟那货还能说他们班有比毓秀好看的女生，毕竟甄伟只是不太聪明，又不是真的蠢到家了。 　　在甄珠各种鬼扯之下，毓秀只能无奈的接受校运会开幕式举班牌这一重任。 　　再然后，毓秀就在公社初中出名了。 　　别看公社初中规模比不上后世那些动辄一个年级十几二十个班的中学，可事实上各个年级各个班的人数也不少的，平常又忙于学业，除了本班的同学外，跟外班的几乎都不熟，更别提是不同年级的了。毓秀哪怕已经上了一学期的学，但因为她连课间十分钟都懒得出教室，在学校里的存在感那是相当的微弱。 　　倒是有很多人都知道初一一班有个小升初考试第一名的好学生，可第一名这玩意儿，哪一年没有呢？哪怕回回考试第一名好了，初三一班的甄卓凡不就是？人家从初一到初三，每一次都是稳居榜首，并成功的把第二名甩开十万八千里，差点儿没给人家甩出心理阴影来。 　　第一名真不稀罕，因为但凡是个学校，它就能出各种第一名。 　　可要是第一名是个长相格外出众的小美女，那感觉就完全不同了。 　　为啥甄卓凡在学校里那么出名，哪怕他对谁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可完全不妨碍小女生们躲在一边偷看说笑，还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甄卓凡出名比较晚，他是去年九月里，也就是他念初三上学期的开学典礼上，作为老生代表进行国旗下讲话，致辞欢迎新生们时，才彻彻底底的出了名。在那之前，学校里的学生只知道有个年级第一，也知道有个同学长得很好，却一直没把人真正的对上号。 　　而毓秀…… 　　托甄珠的福，一次校运会的开幕式，就把毓秀曝光了。 　　等闹明白前因后果后，甄伟差点儿没忍住半路里搞埋伏套甄珠麻袋。比甄伟更悲伤的是甄卓凡，虽然没有甄伟表现得那般明显，可他确实对毓秀的感觉非比寻常。 　　校运会开幕式后，甄卓凡每次看到他的胖妹妹就忍不住叹气，满脸都是纠结。 　　甄珠：……？？？ 　　哪怕发现了自家老哥最近不对劲儿，可甄珠才懒得去想为什么。她只是美滋滋的琢磨着自己的任务完成的不错，应该没有辜负忘年交的期待吧？才这么想着，她们班主任突然宣布了一件事儿。 　　“咱们班上多数同学都是光荣的少先队员，老师为你们感到自豪。不过，你们知道少先队员的意义吗？作为一名少年先锋队队员，你们要时刻做好准备，成为**的接班人。而你们当中，最为优秀的少先队员，将由队组织推荐成为共青团的发展对象。” 　　全班同学都瞪大了眼睛，那些原本就戴着红领巾的同学顿时骄傲的挺起胸膛，坐得更笔挺了，眼神也更亮了，满脸期待的看向了班主任老师。还有极少部分或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能在小学期间加入少先队的，心态好点的满脸失落，忍不住哭出来的也不是没有。 　　老师的话很明白，成为共青团员的大前提就是，首先你得是一名优秀的少先队员。 　　且不说这“优秀”是怎么评定的，可要是本来不是少先队员，那就是彻底没了希望。 　　初一的学生已经会思考并且懂得很多事情了，只不过寥寥片刻工夫，班上就分成了两个阵营，魏晋分明。 　　班主任还在继续说着，明确的告诉大家，假如共青团没那么容易，除了首先是少先队员外，包括小学期间在内，从未违规违纪，考试成绩至少在八十分以上。 　　“符合以上这些条件的同学，才称得上是优秀的少先队员，具备了写入团申请书的资格。老师之后会教符合条件的同学写申请书，不过申请书并不代表就一定能加入。在提交了入团申请书后，会由组织调查并确定入团积极分子，培养考察后再明确发展对象，再然后才是新团员的大会表决。表决也不代表一定能入团，还要由上级部门审批通过后才能宣誓入团……” 　　入团远不是加入少先队那么容易的，要知道，少先队很大程度上只需要班主任同意就可以了，哪怕低年级没加入，待升到小学高年级时，正常情况下都是可以加入的。可共青团就完全不同了，比例极低不说，还要层层设置关卡，但凡有一丁点儿问题，都会审核不通过的。 　　老师在说完入团的难度后，又强调了入团的光荣，整整一节课时间，将所有学生的积极性都调动起来，哪怕自己的希望不大，同学们也想看看谁有资格成为入团积极分子。 　　在下课铃响之后，班主任点了几个同学的名字：“苗毓秀、苗毓兰、沈红娟、梁国栋……你们几个来老师办公室。”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是02年入团的，我们当时过程已经简化了。 　　然后我05年上高二开始申请入党，前后折腾了足足两年，各种开会培训写思想报告，最后没通过……我太难了_(┐e:)_ 第075章 　　加入共青团的步骤极为繁琐, 远不是小学那会儿入少先队来得那么简单的。就说时间好了，一般想要加入少先队员都是四五月份选出来，快一点五月底就能戴上红领巾, 哪怕再慢，六月份肯定得举办入队宣誓。 　　可换成入团就不是这样了, 眼下已经是五月里了, 哪怕再怎么一路顺畅，估摸着他们这一批也得等今年的十月或者十一月份了。事实上, 一般来说每年都有两次入团机会, 分别为上半年的五六月间、下半年的十月十一月间，具体得看各个团组织的安排。像初一，因为去年下半年才刚入学，就没让班主任提这个，不过初二初三的同学倒是早已写好了入团申请，并且在这个时候已经明确了入团积极分子。 　　毓秀几个从老师办公室回到教室里时，就被同学们团团围住了, 纷纷争先恐后的询问着各种问题。 　　想也知道, 哪怕老师刚才说了符合条件的同学都可以写入团申请书, 可像毓秀他们几个被老师特地点名叫去的，机会肯定要比普通同学大很多。甭管是打探消息, 还是单纯的八卦凑热闹，多问几句又没啥的。 　　一直到上课铃声再度响起，毓秀几个才勉强脱离了包围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几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尤其是毓秀，她实在是有些受不了同学们的热情。不过，对于入团一事，她还是很感兴趣的。 　　稍后得了空，毓秀问甄珠：“珠珠啊，卓凡哥哥会写入团申请书吧？” 　　甄珠刚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饭盒子，正要打开呢，就听到了毓秀这话。 　　像他们这些初中生的午饭都是在学校里吃的，不过这个饭盒子却不是甄珠的午饭，事实上她每天带四个饭盒来上学，中午是一盒饭跟一盒菜，另外两盒则分别是上午和下午填肚子的点心。 　　听到这话，甄珠边继续开饭盒，边随口答着：“他会啊，他都写了好几次了，咋可能不会呢？” 　　“好几次？”毓秀有点儿懵。 　　“嗯，他都写了好多好多回了，不然我回头拿他的草稿本给你？”甄珠已经开吃了，她对入团这件事情还是很感兴趣的，可问题在于，这事儿又急不得的，再说天大地大吃饭才是最大的。 　　毓秀迟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拒绝了甄珠的好意：“还是我自己去向卓凡哥哥讨教好了，他这周应该没别的事儿吧？” 　　甄珠嘴里含着吃的，含含糊糊的嘀咕着：“他每周都没事，就见天的出题考我，总有一天我要叫他给烤糊了……你来我家，让他烦你去，我去找胖弟玩儿。” 　　俩人很快就商量妥当了，互相预定了对方的哥、姐。 　　一直到下午放学，在回家路上，盼娣才听说了这个事儿，顿时一脸的羡慕：“那毓秀你要好好听甄卓凡讲，回头记得教教我。” 　　“那不如索性二姐也一起去？”毓秀提议道。 　　盼娣犹豫了，她是很想去甄家，哪怕不是为了讨教入团申请书咋写，她也十分的想去甄家玩儿。可眼下已经是五月里了，虽说离秋收农忙是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因为李桂芳如今是队上和县城两头跑，主要也是因为门路是李家的，李桂芳借了娘家的光，总想着多出点儿力，以至于总是顾不上家里的事情。 　　五月啊，离期末考试还有好久，再说初一下学期的期末考试也不是什么特别关键的考试，盼娣作为家里干活最麻利的娃儿，承担的家务活儿一点儿也不比何小红少。尤其她平常要上学，能干活的时候往往就集中在了周日。可以说，别的娃儿最期待的周日，她都是大清早天还没亮透就起床，一直要干到夜幕降临，才能歇口气。 　　想去，但丢不开手上的活儿…… 　　见盼娣犹豫，一旁的招娣主动开口道：“入团呢，多光荣的事情，盼娣你去呗，家里有我呢。” 　　尽管招娣也是少先队员，可她的成绩实在是太差了，虽说门门功课都擦线及格了，可入团的标准却是八十分以上。这要是某一门功课不太好，还能算平均分，可招娣却是哪一门都不好，直接没戏。自己是没希望了，招娣更盼着妹妹们能入团，当下大包大揽起来。 　　这下，盼娣可高兴了，拍着胸口保证道：“姐！回头期末复习我帮你！！” 　　招娣：……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不提突然陷入自我怀疑的招娣，甄珠又有话说了：“胖弟你妈妈都不干活吗？让她去干活啊！”好气啊，她还想周日甩开倒霉催老哥拽着小伙伴一起玩呢，结果又泡汤了。 　　“她干活太慢了，再说我家人多，攒了一周的衣服要在一天内洗完，还有像捡枯枝烂叶、笋壳、稻草啥的，她也不太方便。”盼娣解释道。 　　甄珠还是不太理解，于是她决定周日去苗家待一整天。 　　只这般，到了周日那天，毓秀和盼娣高高兴兴的背上书包跑了，到了甄家后，甄珠趁她哥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毓秀看时，一个脚底抹油就开溜了。 　　五月里，天亮得很早，李桂芳和苗解放真的是天刚放亮就出门了，反正家里的娃儿也大了，比起做那些琐碎的事情，他们更希望多挣些工分和钱，毕竟孩子们各打各的瞧着有出息，将来要花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 　　等甄珠兴冲冲的跑到苗家时，她的忘年交早已离家，苗家只剩下了还在西屋里睡觉的何小红母子俩，以及正在收拾桌子的招娣和拿了半个馒头仍然在啃啃啃的来弟。 　　苗家吃早饭是分批的，李桂芳和苗解放出门最早，直接就去灶屋里站着猛塞俩馒头又灌了一大壶水，来了个速战速决。毓秀和盼娣倒是在堂屋里佐着咸菜喝了粥吃了馒头，来弟吃饭慢，等俩姐姐都跑路了，招娣都已经开始收拾桌子了，她还有半个馒头没吃完。 　　来弟正吃着呢，一抬头就看到敦敦敦冲着自己跑来的甄珠，顿时起了个坏心眼儿，拿手往西屋一指：“别吵吵，我妈还在睡觉呢。” 　　“都这么晚了她还在睡觉啊！还说她干活慢，不起床咋干活呢？她这不是干活慢，就是懒得吧？”甄珠眼珠子都瞪圆了，扯着嗓门当场表演了一个狮吼功，“这就是懒啊！！” 　　这下，来弟满意了。她就知道不能跟甄珠说类似于“别吵吵”这种话，一旦说了，接下来绝对会迎来一轮强大的音波攻击。 　　托甄珠那震天响大嗓门的福，何小红的美梦到此结束。她原先还想着今个儿闺女们不用上学，总算能睡个舒坦的懒觉了，还特地叮嘱了儿子，睡醒了直接找姐姐们要吃的，别吵她睡觉。结果…… 　　火冒三丈的何小红胡乱的收拾了一下自己，就出来找人算账，可等她意识到饶她清梦的人是甄珠时，火气又发不出来了，只剩下一肚子憋屈。 　　抬眼看向四下，何小红忽的找到了发泄点：“盼娣呢？毓秀呢？她俩上哪儿去了？” 　　“去我家了！”甄珠抢着举手回答。 　　何小红差点儿没被她这话给噎死，缓了一下才又问：“好端端的，去你家干啥？” 　　甄珠奇了怪了：“好端端的为啥不能上我家去？我家又不是卫生所，非得不好了才能去。” 　　这要是在苗家，或者跟苗家关系比较近的几户人家，都会有意识的避开类似于卫生所、医院这样的话题。主要也是因为在出事的那一年，何小红整个人都崩了，连听到鞋子都要炸毛，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学会避讳了。 　　问题是，甄珠没学过啊！老甄家别的不说，说话的自由还是有的，她一贯说话不过脑子，想到啥就说啥，哪怕看到何小红听了自己的话瞬间涨红了脸，也仍然一脸的好奇，问：“你咋突然脸红了？喝酒了？大白天的你不好好干活，居然躲在屋里头喝酒？苗奶奶咋没骂死你呢？” 　　何小红：……气到自闭。 　　来弟笑呵呵的啃完了手里的半个馒头，好戏果然下饭，只可惜甄卓凡对甄珠管得太严了，这要是甄珠能天天来苗家，估计她的胃口会更好的。 　　“招娣你去屋里给飞跃穿衣服，来弟你去把早饭盛出来端到堂屋里。”何小红稍稍缓了一下，就开始发布命令，随后又尽全力挤出了一个笑容，对甄珠说，“珠珠你自个儿去玩吧。” 　　“你都起床了为啥不顺便给你儿子穿衣服呢？不然让他自己穿啊！这早饭都做好了，你为啥不能自己去盛呢？你断的是脚又不是手……”甄珠还想继续质疑，招娣已经跑过来拽她了，急急的说：“珠珠你去找盼娣玩啊，去啊去啊，不然你带来弟出去玩！” 　　来弟挺想继续看戏的，不过既然大姐发了话，她就起身走了过去：“供销社去不？我奶给了我两毛钱。” 　　“去！”甄珠本来还要继续往下逼逼的，可一听来弟这话，瞬间两眼放光，还顺势掏了掏兜，“我也有，我爸给了我五毛钱呢！” 　　“走吧。” 　　看着来弟把甄珠带走了，招娣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扭头看到她妈那不善的眼神，忙往西屋跑，边跑边道：“我去给飞跃穿衣服，妈你先去堂屋坐着，等下我就去端早饭！” 　　一大清早的，甄珠差点儿把何小红点炸了。 　　说实话，来弟真的挺佩服的，不是佩服甄珠，而是佩服何小红。这要咋说呢？她给换出去的真闺女，一个比一个更不好惹，可换过来的假闺女不是女主就是穿越女。感觉就好像，甭管何小红咋做，面临的都是修罗场。当然，要是没换，起码面临的仅仅是单面的修罗场，换了就是升级加强版修罗场了。 　　啧啧，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是一个惨字。 　　却说来弟是带着祸头子甄珠跑了，可何小红在吃着早饭时，终于回过了神来，想起了毓秀和盼娣去甄家是为了啥。 　　讲道理，苗家人做任何事都会跟家里人提一嘴的，多半都是选择在晚饭时间，因为那个时间点家里人到得最齐。而昨个儿吃晚饭时，毓秀和盼娣都说了学校老师要推荐她们入团一事，当然过程肯定没有入少先队那么容易，所以得去向甄卓凡讨教怎么写入团申请书。 　　虽说苗家是烈士之家，可说真的，苗家上下没有一人知道加入共青团的具体步骤。苗光荣倒是一名光荣的党员，可他又不是按部就班升上去的，是亲自参与了诸多战役后，获得了上头的嘉奖以及数枚军功章，直接被推荐入党的。且不说战争年代跟和平年代的情况不同，就算一样好了，苗光荣也没跟家里人说过他入党的经过。 　　毫无参照标准的结果就是，李桂芳特地从去年的慰问品里挑拣了一样礼物，毕竟甄家那边陆陆续续帮过毓秀姐妹很多，礼尚往来是很有必要的。不仅如此，李桂芳还叮嘱毓秀姐俩不要闹，要学会看眼色，万一甄家很忙或者临时有啥事儿，就赶紧回家，横竖这事儿也不急于一时。 　　入团…… 　　何小红本来胃口还行，吃着咸菜喝着白粥，结果一想到毓秀和盼娣是去甄家找人问入团申请书的事情，她就又不好了。 　　昨个儿晚上是听了个大概，她那会儿只顾盯着儿子吃饭，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眼下回想起来了，又喊了招娣问清楚。等彻底明白过来前因后果了，她是想好都难了。 　　“毓秀都能入团，你为啥不能？你还比她大了四岁，你这岁数是白长的？”拜自己男人和婆婆所赐，何小红如今最听不得的就是毓秀哪哪儿好，尤其亲生的闺女咋样都比不上毓秀，这让她分外怀疑当初的换孩子是不是做错了，偏她现在也没了别的选择，甚至连个诉苦的人都找不到，愈发的憋屈难受。 　　可招娣不明白啊，她正收拢了脏衣服，打算提着去河边洗呢，就被她妈招到跟前问了一堆事儿，好不容易讲完了，她就想赶紧走，结果又被拽住好一通的数落。 　　招娣就纳了闷了：“我不如毓秀有啥奇怪的？她全乡第一名，我好不容易才考到六十分呢。” 　　“那你就不能比她强？” 　　“不能啊！”招娣迷茫极了，“我脑子笨啊，我咋可能在读书上比毓秀强呢？不过妈你放心吧，毓秀和盼娣平常都会帮我，我这回期末考试一定能考及格。” 　　“及格及格！你就想着及格！你就不能有点儿出息？”何小红气死了，她跟前就仨亲生的娃儿，小儿子苗飞跃不配合她还能说是年岁太小了，盼娣就更别提了，别气死她就算是很好了，唯一一个招娣还算是贴心，只一点，招娣太笨了。 　　可招娣再笨也知道她妈这是在骂她没出息，顿时就委屈了：“考及格还不好？我脑子笨，费好大的劲儿才能考及格呢。你干嘛非要拿我跟毓秀比？再说了，我读书是不如毓秀，可我干活比她强多了！” 　　这确实是大实话。 　　然而，很显然这句大实话除了能让何小红更生气外，没有别的作用。 　　“妈你问完了没有？我还要去洗衣服呢，不然回头就来不及了。”招娣催促道。 　　何小红气都要气死了，赶紧摆手让她滚蛋，回头想拿本书让小儿子多看看，结果却发现小儿子早就不知道啥时候吃饱喝足开溜了。 　　在外人看来，苗家一切都好，尤其是姐妹几个感情特别好。其实，早些年招娣和盼娣挺不喜欢毓秀的，一方面是何小红有意无意的将招娣和盼娣跟毓秀隔离开，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李桂芳那不加掩饰的偏爱。 　　偏爱这种事情，兴许在长辈看来是很寻常的，毕竟十个手指头尚且有长短，更喜欢家里某个孩子也是难免的。可对于孩子们来说，被偏爱的兴许没啥感觉，可另外的孩子却难免会对独受宠爱的那个孩子心生嫌隙。 　　幸好，当年唐老师的介入让李桂芳改了做法，也间接的影响到了苗解放。至于何小红，偏不偏爱其实影响不大的，因为她一没钱二没物，最多也就是嘴皮子上下波动说妈妈爱你，而该干的活儿一样不干，尽数推给闺女们，以至于盼娣一度被甄珠洗脑成功，觉得自己真就是后妈养的。 　　苗家姐妹几个感情很好，好到什么程度呢？哪怕何小红刚拿毓秀跟招娣比较，并借此骂她了，招娣也完全没有往心里去。 　　等招娣抱着一桶脏衣服去了河边时，已经有不少跟她年纪相仿的姑娘家蹲在河边洗衣服了，见她过来还招手喊她，挪出位置让给她。 　　“咋今个儿只有你过来？盼娣呢？” 　　“她跟毓秀上甄家去了，说是跟人讨教咋写入团申请书。”招娣说这话时，挺了挺胸膛，语气里也忍不住带上了得意，“我敢说，我妹妹到时候一定能入团的！” 　　“那倒是，就算初一只有一个名额，那也肯定是苗毓秀的。”都是同龄人，又是一个生产队的，就算不在一起念书，家里或者亲戚家也有跟毓秀她们一个班的，很清楚学校里的情况。 　　招娣迟疑了一下：“应该不能只有一个名额吧？” 　　“肯定啊，我就是这么一说。” 　　这下招娣高兴了，洗起衣服来干劲儿十足：“我二妹三妹都可能耐了，就连小来弟都是个聪明娃儿。我都想好了，念完初中就不往下念了，让我奶帮我跟大队长讨个活儿。这样我也能挣工分了，还能帮着家里做事，省得我妈老使唤盼娣，她都不能好好念书了。” 　　早些年，招娣在干活方面是不如盼娣的，主要是她学东西特别慢，再说当时她年岁也小，老想着跑出去玩儿。不过现在好了，基本上除了下地干活还不行外，别的屋前屋后的事情全都一把抓。当然，论细致方面她仍然比不上盼娣，别的不说，单就是烧饭做菜，她就没盼娣做出来好吃。 　　可她觉得，总不能因为盼娣做饭菜好吃，就老叫盼娣做吧？她读书是真的不行，盼娣倒是可以努力一把，万一出息了呢？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跟身畔的人说：“刚才出门前，我妈还嫌弃我没出息呢。我想着，我脑子笨，那就多干些活儿，让我妹妹们出息去。” 　　“你妈还嫌你没出息……”她咋有脸呢？ 　　都是一个队上的，谁还不知道谁呢？旁边洗衣服的忍不住低下头撇了撇嘴，心道，老苗家的人都挺好的，只除了何小红。 　　这时，另一边有人拿胳膊肘鼓捣了招娣，神秘兮兮的问她：“你知道你姨怀娃娃了吗？” 　　“我姨？”招娣愣了一下，她并不知道这个消息，她妈一点儿也没提过。 　　见她这副表情，身畔那人就懂了：“我奶不是病了吗？我姑昨个儿回来看她，我就是听我姑说的，说你姨何小花怀上娃娃了。” 　　“你是说我小姨啊？哦，我回头跟我妈提一嘴。”招娣恍惚了一下，她还以为说的是她二姨呢。 　　才这么想着，就听到旁边那人噗嗤一下笑开了：“你以为我说的是你二姨？对了，你知不知道你外婆找了南头山坳里的半瞎求符水？她还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呢，只是大家懒得说她。这都什么年代了，生不出娃娃来上医院瞧瞧才是正理，拿符纸烧成灰泡水喝……她咋想的呀？” 　　这事儿吧，招娣也不知道。 　　但她深深的尴尬了，毕竟作为一个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新时代接班人，她倒是还记得小时候破四旧的事情，却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喝符水这种操作。 　　匆匆洗完衣服后，招娣就赶紧跑回了家，没着急晒衣服，她先把两件事情都告诉了她妈，并叮嘱道：“妈你赶紧让外婆别再找半瞎了，大家都知道了，就是没说破。哎呀丢人死了，外婆是咋想的？她咋能这么干呢？现在都什么年代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 第076章 　　也就是迈入了八零年代, 这要是搁在早一二十年，就何母这种做法，被抓去再教育都是很有可能的。 　　招娣虽说学习成绩不咋的, 可她打小就被亲奶洗脑，再加上学校老师也没少上各种思想品德课, 对何母的做派是深恶痛绝, 只将事情往严重了说，又提到小舅舅何小军年岁也不小了, 就算不替别人考虑, 也该叫何母想想何小军。 　　何小红听得目瞪口呆。 　　说实话，对于家里的五个孩子，何小红一直都有不同的定位。 　　先不说别人，就说招娣好了，在何小红心目中，那就是个十足十的笨蛋，像极了苗解放。还不单单是笨, 招娣属于读书不行干活也一般, 哪怕眼下多半家务活儿都会做, 那也仅仅是会做而已，没有哪一样是单拎出来算拿手的。关键这孩子长相还很普通, 远不及她这个当妈的年轻时候。甚至这孩子心里还没个成算，明明是家里的大姐，却事事听妹妹的话，连来弟这么个小破孩子都能把招娣唬得一愣一愣的。 　　也因此, 早先何小红还很犯愁，就招娣这个样儿，将来怕是没可能说个好人家，别等下跟她娘家妹子何小花似的砸手里了。 　　冷不丁的听招娣说了这一大车的话，何小红都听懵了，半晌才问她：“这些话是谁跟你说的？我不是说你外婆找半瞎的事儿，就问是谁跟你说会耽误你小舅舅说婚事的？” 　　“这还问别人跟我说？”招娣反问道，“外婆最在乎的人不就是小舅舅吗？你拿小舅舅说事，她心里害怕，不就不会再去找半瞎了？我知道我外婆找半瞎求符水是为了二姨，可二姨哪有小舅舅来得重要？” 　　“你瞎说啥！”何小红仿佛被戳中了痛脚一般，一下子就炸毛了，“你外婆啥时候这么说了？” 　　招娣愈发的纳闷了，心道这事儿还用得着特地说开吗？不过，她眼见亲妈的脸色很是难看，到底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说白了，她又不是来弟那嘴欠的孩子，特地来跟何小红说这事儿，也是担心叫别人举报了何母搞封建迷信，她的目的可不是想要气死亲妈。 　　“反正妈你得空就去找外婆说一声吧，我接着干活去。”招娣深知自己不太会说话，所以她理智的做出决定，多干活少开口。 　　饶是如此，何小红的心情也已经跌落到了谷底。 　　不过，稍片刻后，何小红还是收拾了心情去了一趟何家。叮嘱何母别再搞那些没意义的封建迷信是一回事儿，再就是跟何母支会一声关于何小花怀孕的事情。 　　何小花所嫁的陈家，是在第六生产队那头。两边隔得倒也不是特别远，毕竟还是隶属于同一个公社的。不过，就算不远，眼下都五月里将将六月份了，没的说赶在农忙前走亲戚的。当然，要是有要紧的事情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可嫁出去的闺女怀孕显然不算特别要紧的事情，等忙过这一段再说也来得及。 　　等何小红拄着拐杖晃晃悠悠的回了一趟娘家，也将两个事情一并都说了，该叮嘱的自然也叮嘱了，毕竟何小红就算脑子再不好使，也知道搞封建迷信没好下场。 　　最最关键的是，何母为啥要去找半瞎要符水？还不是为了能让何小梅怀上孩子？偏这件事情又是何小红最不愿意看到的，她只恨不得何小梅立刻遭到报应，才不想叫何小梅得偿夙愿。 　　把厉害关系说明白后，何小红就转身离开了，只留下何母满脸复杂的立在院中。 　　…… 　　传完话后，何小红就回了家，就算趁着闺女在家，她可以稍微歇一下，可要是她直接跑得没影儿了，回头一准挨骂。李桂芳骂人的词儿可多了，哪怕偶尔会体谅她缺条腿不方便干活，可讲道理，你干活不方便四处溜达倒是方便了？ 　　何小红一点儿也不想挑战李桂芳的威信，且不说论骂人她完全不是李桂芳的对手，就算她有这个能耐，还能真就跟她婆婆正面硬杠？ 　　待回到家，她从屋里拿了件做到一半的小孩儿衣裳，搬了板凳坐在檐下，有一搭没一搭的做着活儿，脑子里却是在想旁的事儿。就说早先招娣跟她说的那番话，乍一听好像也没啥，可仔细琢磨后，她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不是话不对，而是感觉那些话不像是招娣那个蠢孩子能想出来的，可招娣也不会说谎，所以…… 　　这种感觉很不好，何小红只觉得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已经不在她的掌握之中了，连着让针戳了几次后，她只愈发的烦躁了。 　　快中午时，毓秀和盼娣就回了家。 　　盼娣只一头扎进了灶屋里，而毓秀则是拎着俩人的东西径自去了堂屋。 　　只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行为，又叫目睹了这一幕的何小红气了个倒仰。可惜，对于她而言，这仅仅是个开端而已。就在这一天的午饭时，在何小红的刻意引导下，傻孩子招娣终于将她心中的想法给说了出来。 　　就是清晨在河边说的那一席话，关于招娣对自己未来的规划。 　　“我不同意！”话题是何小红引出来的，可显然这个结果不是她想要的，“好端端的，为啥念完初中就不念了？不是说现在升学考试都简单了吗？再说你还没考呢，咋就知道自己考不上？” 　　招娣一脸诧异的看过去：“考得上又咋样？我又不是读书的料，留在家里帮妈你干活不好吗？” 　　这年头的升学考试其实不难的，就说小升初好了，是有人没考上，但比例是格外小的。换句话说，哪怕真的没考上，也可以选择再读一年明年重考，甚至要是连着两次都没考上，也能找熟人托托关系帮着塞进去。说白了，初中也好高中也罢，多一个少一个学生那是完全没差别的，再说又不是你上了别人没得上，横竖不会触犯别人的利益，谁也不会多管闲事。 　　像何小军那样念完小学就不继续往下念了，多半是因为上学时年岁就不小了，等小学毕业就是个大半少年郎了，完全可以在队上找个活儿干了。事实上，假如何家有心的话，找大队长帮忙通融一下，要上初中太容易了。 　　初中是这样，高中的情况也差不多。 　　招娣见她妈憋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又道：“我今年都十五岁了，念完初中就十七了，还往上念？其实我都觉得没必要念完初中……” 　　“那还是要念完了，反正也不花钱。”李桂芳随口应了一句。 　　既然连奶都这么说了，招娣就点点头：“嗯，那我念到初中毕业就回家，到时候奶你给我寻个活儿呗，我跟你一起边挣工分边做家务，不然跟你去县城里卖菜也成呢。” 　　李桂芳倒是无所谓，可何小红却是猛的将筷子往桌上一拍，愤怒至极的大吼道：“不成！我不同意！” 　　家里人齐刷刷迷茫的看着她，完全不知道她这么在闹哪一出。 　　苗解放是家里最笨的那个，当然也是眼下最摸不清楚头脑的，他刚狼吞虎咽的吃了俩大馒头，这会儿又拿了一个，才啃了一口就发现媳妇炸了，回忆了一下方才的情况，他只问：“你又犯傻了？” 　　“苗解放！”何小红气疯了，“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你闺女年岁轻轻的就辍学在家？还有，她为啥那么大岁数才上学？早些年我是咋说的？还不是妈，非说早上晚上都一样。咋一样了？招娣要是跟毓秀那样四五岁就上学了，眼下都念高中了！” 　　招娣听了这话，蓦地瞪圆了眼睛：“不不，我要是四五岁就上学，那我得留级好几年吧？” 　　“你闭嘴！”何小红大喝一声，“反正我不同意让招娣辍学回家干活！凭啥啊？家里那么多孩子，凭啥非要让招娣辍学！” 　　苗解放继续迷茫中：“初中毕业……叫辍学？” 　　“我不管我不管！”何小红气到眼泪都出来了，“凭啥呢？就因为她是家里的大姐，就活该晚上学，跟俩妹妹上一个年级？原先就老叫她多干活，现在又不让她念书去挣工分供妹妹们读书？凭啥啊？凭啥！！” 　　李桂芳到底比苗解放聪明，慢慢的品出味儿来了：“你的意思是，招娣不该受罪，该叫别的娃儿受罪对吧？她是家里的大姐，你也是你娘家的大姐，所以你最疼她？” 　　何小红不吭声了。 　　此时，堂屋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一声不吭，尤其是姐妹四人。 　　招娣面上闪过焦虑，她很想说什么，可她是真的想不出来这个时候能说什么；盼娣把头垂得低低的，她刘海偏长碎发也多，叫人看不清楚她面上的表情；毓秀抬眼看看她奶，见她奶一脸的铁青，有心想要劝一劝，却被身畔的来弟拽了一下，最终也没吭声；来弟就淡定多了，她努力崩住想看好戏的表情，可滴溜溜乱转的双眼却出卖了她，好在这个时候谁也没空关注她。 　　过了好半晌，何小红才艰难的开了口，声音略有些嘶哑：“我、我没啥意思，就是觉得不公平。” 　　“照你说，咋样才叫公平？”李桂芳冷着脸继续追问。 　　“就、就是……”何小红绞尽脑汁的想把这个话题圆过去，可一时半会儿的，她哪里想得出来？ 　　至于心里话，她是万万不敢说的。 　　这叫她咋说呢？哪怕她本人没念过几年书，那也明白读书好才能改变命运。所以，依着她的心意，当然是希望亲生的两个闺女一路顺畅的念上去，不用理会家里的琐碎事情，只一门心思好好念书，将来就算考不上大学，那起码也能找一份轻省的活儿，再不济也能嫁得更好。至于毓秀和来弟，顶顶好是家务活儿样样精通，留在家里干活做事挣工分，回头到了年岁随便找户人家嫁了…… 　　可这话她能说吗？ 　　但凡她敢说出口，李桂芳能当场灭了她。 　　“我给你机会你不说，那以后就给我老老实实的闭上嘴！” 　　饶是何小红没吭声，李桂芳还是能接着骂她：“唐老师当年就说了，要对家里每个孩子一碗水端平。这要是招娣想接着念书，我一定继续供她，家里活儿你这个当妈的做就行了，不就是累点儿苦点儿吗？为了孩子，这又算得了啥呢？” 　　“可她要是真不想念，那就算了，回家帮衬你不好吗？多挣点儿工分帮衬弟妹不成吗？你非要闹得家里孩子跟斗鸡一样才高兴？行了，我看你就是日子太舒坦了非要搞点儿事情出来，你别吃了，饿一顿醒醒脑子。” 　　说完这句话，李桂芳格外麻利的将桌上的饭菜分了分，每人多分两口，就差不多把何小红那份分光了。至于何小红才喝了没两口的粥，李桂芳本人是很嫌弃的，可她知道苗解放无所谓，就一个反手将粥都倒进了苗解放已经喝空了的大海碗里：“吃！” 　　饿一顿出不了啥事儿，但挨饿的滋味绝对不好受。 　　待吃过午饭，李桂芳果断的将家里人全部支出去，该干活的就去干活，不用干活的出去撒欢玩，像毓秀这种并不想出去玩的，就让她去甄家找胖墩子去。等把家里人都轰走以后，李桂芳随口给何小红派了一堆的活儿，没指望她全都做完，就是打定主意不叫她有空搞事。 　　在这个年代，尤其是乡下地头，要是当婆婆的铁了心跟儿媳妇过不去，当儿媳的绝对别想有好日子过。 　　李桂芳这回就是这么想的，她都不指望何小红彻底变好，只盼着这次狠狠的收拾一回，起码要保证从现在到秋收结束，何小红都不敢搞事。 　　事实证明，李桂芳就是宝刀未老，何小红就是个怂逼窝囊废。 　　从五月里开始，中间毓秀和盼娣在几经修改后，将入团申请书上交给了班主任，紧跟着又迎来了六一儿童节，虽说她们已经上初中了，不过还是意思一下过了节。等上了六月份，期末考试几乎就在冲着她们招手了，除了毓秀和来弟外，别的同学都紧了紧皮子，就连一直心情很低落的盼娣都猛的精神了，开始进入了刻苦的复习中。 　　毓秀和来弟一切照旧，不过她俩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就说毓秀，她是一年到头不管啥季节啥日子，永远都是一样的用功学习。而来弟，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就是一枚小海螺，乍一看呆呆傻傻的，实则要是放在耳边听一听…… 　　啊，大海！它全是浪~~ 　　作者有话要说： 第077章 　　期末考试嘛, 成绩好坏与否全看学生们平日里学得咋样。(m..) 　　这要是搁在小学那会儿，因为只考语文和数学这两门功课，临阵磨枪的效果还是相当不错的。可到了初中, 一下子增加了好几门功课不说，好些还是毫无基础的, 光背公式就能逼死个人, 更别提还有别个需要死记硬背的知识。基本上，平日里要是没好好学, 哪怕老师不故意为难, 期末考试想要取得好成绩也是痴心妄想。 　　幸好，老师们也没想折腾死这帮小孩崽子，基本上只要稍稍用些心，及格没问题。但想要取得八十分以上的好成绩，那就得多费些心思了。要是能考到九十分以上，几乎就可以证明这一整个学期以来，都有认真刻苦的学习了。 　　毓秀毫无悬念的拿了全年级段第一名, 并且是以平均分九十六分的好成绩傲视群雄。可她还是不太高兴, 诚然她是比第二名优秀很多, 可她知道甄卓凡前头两年都是以近乎满分的好成绩斩获所有考试的第一名。 　　还是差了点儿。 　　就在别个同学或是欢喜或是忧愁的瞅着成绩报告单时，身为年级段第一名的毓秀却是满脸难掩失落之情：“珠珠……” 　　相识多年, 甄珠已经很了解毓秀了，看她这样立马拍着胸口保证道：“过几天等我哥考完以后你上我家来，让他给你辅导功课、教你新知识、给你出考题。反正从今个儿开始，我哥就是你哥了！送给你！白送！” 　　“那我姐也送给你。”毓秀一高兴, 就说顺口了。 　　过来喊妹妹回家的盼娣：…… 　　笑而不语，只想锤爆胖珠的狗头。 　　初中和小学的差别还是很大的，别的就不说了，像成绩报告单就必须本人亲自到校领取，还有各类假期作业也显得正规多了。不过，听说以前才不是这样的，家里有年岁大一些的哥哥姐姐的同学特别悲伤，只恨自己没提前几年念书，因为早以前上学可轻松了。 　　不像现在，每学期都有两次大考，平常各种作业也没少，放假的时候更是不让人消停。更可怕的是，上头还有升学考压着，就跟一座大山似的，倒不至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可头顶上悬了块大石头，你说吓人不吓人？ 　　之所以连放假了心里都不轻松，也是因为初一初二是考完了，可初三却没有。 　　这年头没中考这种说法，可却是有毕业大考的。初中的毕业大考安排在七月里，比高考要早几天，可对于这帮子学生来说，却丝毫不比高考轻松。 　　高考嘛，横竖又考不上的，有啥压力呢？反正从高考恢复那一年开始，一直到今年，他们红太阳公社包括附近几个人民公社，别说大学生了，连个大专生都没出过。甚至连那些下乡的城里知青们，在一开始还充满干劲儿的跟各自的生产队大队长请假复习，就奔着考上大学能回城这个梦想使劲儿，可结果太令人绝望了，反正该放弃的也差不多放弃了，仍然抱有希望的就看今年是啥情况吧。 　　比起难度系数巨高的高考，初中升高中就容易多了。可正因为容易，要是没通过，挨骂是绝对的，挨打都没话说。哪怕很多人就算考上了高中也不一定会去念，可没考上就是丢人。 　　今年，甄家就有俩娃儿要考高中，甄卓凡和他堂哥甄俊。 　　甄卓凡就不用说了，哪怕今年只录取一个人，那也绝对是他。至于甄俊，他是不如堂弟成绩好，不过也算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了，考上高中肯定没问题。 　　正因为信心十足，甄家那边一点儿也不担心，反正原先咋过现在还咋过。真要论起来，倒是更担心今年气温反常，秋收那会儿只怕会晒脱一层皮。 　　果不其然，甄卓凡和甄俊都顺利得通过了升学考，前者第一名后者大概二三十名。为了这个，甄家还很高兴的办了两桌酒，当然没请外人，都是自家亲戚过来坐坐。甄珠显然是最开心的那个，再就是甄美了，这俩小时候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如今大一些了倒是没那么相像了，可仔细看去，眉眼还是有着九成相似的，就是一个胖另一个巨胖而已。 　　甄珠是打小就吃得好吃得多，哪怕自打她爸不开长途车后，家里的伙食水平一落千丈了，可那也是质量差了，数量方面非但不曾减少反而有大幅度增加。也因此，她从小胖到大，是整个红太阳公社里有名的胖墩子。 　　反正，人家要提到甄珠，必然会在后头加一句“就是那个第三生产队老甄家的胖墩子”。 　　而甄美，那就是胖墩子她妹。 　　甄美也胖的，她没甄珠那么夸张，但在这个遍地都是瘦子的年代里，她这个体型足以见得家里的伙食不错。当然，她也是赶上好时候了，前些年她还算是个体型正常的娃儿，也就是从改革开放以后，她奶跟风养鸡养鸭又养猪的，后院的菜园子也收拾的极好。 　　单从人口上来说，是不如苗家的，苗家是三个大人五个娃，甄家却是四个大人三个娃。可干活却不是单纯看人数的，苗家八口人，真正干活的只有苗解放和李桂芳母子俩，招娣盼娣倒是能搭把手，但其实她们只是做些琐碎的家务活儿，并不能给家里带来经济效益。可甄家就不同了，四个大人都很能干，男人在队上干活挣工分，女人则找门路赚外快，就连三个娃也能帮着家里煮猪食赶鸭子喂鸡捡蛋。 　　本来，甄讨厌还琢磨着该让小孙女甄美上学去了，毕竟跟甄美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来弟都已经上小学三年级了。可因为甄美把鸡喂得很好，她又有些犹豫了。别看喂鸡是不费什么事儿，可那是指家里随便养个三五只鸡的。要是打算养二三十只甚至更多，还是要花费很多精力的。累倒是不累，就是磨人，很容易把人拴住哪里都去不了。 　　这不，趁着大孙子二孙子都考上高中了，甄讨厌犹豫再三，还是把话题扯了出来，让家里人都说说，要不要让甄美九月份上学去。 　　甄珠正吃着喝着呢，听到这话立马把手举得高高的：“要要要！！让甄笨蛋上学去！！” 　　“不不不不……”甄美慌了，她都顾不得反驳她的名字，只满脸惊慌的疯狂摆手，“美美不去上学，不去不去不去！” 　　“你总归是要去上学的，你咋可能一直不上学呢？”甄珠反问道。 　　“我不要……我明年再去。”甄美忽的眼珠子一转，临时改了口，还丢下手里的好吃的跑去抱她奶的大腿，“奶，我乖乖的在家里喂鸡捡蛋，我还能帮你剁鸡食扫鸡窝呢，我明年再去上学好不好？” 　　甄讨厌刚打算答应下来，就听甄珠毫不迟疑的戳穿了这话：“你去年也是这么说的！前年也是！” 　　“有你啥事儿啊！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甄美气死了哦，她打小就特别讨厌她这个堂姐，天天躲家里吃好吃的，从来不分她吃，自己穿新衣服，旧的就给她穿。哪怕现在她已经明白了那是甄珠的爸赚来的钱，可她还是气不过，明明都是甄家的女儿，瞅瞅甄珠那体型，再看看她！ 　　——这得吃了多少好吃的，才能长得那么胖呢？ 　　于是，这俩顺理成章的又掐到了一起。 　　事情闹到最后，甄珠是仗着自己膘肥体壮的，狠狠的收拾了一顿甄美。不过，甄美也没吃亏，她借着自己挨了揍吃了亏，在她奶跟前哭了个惊天动地，成功的让她奶答应今年不送她上学。至于明年要不要去，那就明年再说呗，实在不行她还能像前些年那样在学校里大哭大闹，逼得老师让她退学。 　　打死甄珠都没想到，甄笨蛋难得动一回脑子，居然是为了不去上学。 　　其实，哪怕是像已经退学回队上捡牛粪的何小军，也明白上学有多好，他是真的不能读，却也是打心眼里羡慕那种会念书的人，并且清楚的知道，就他们这样的人家，真的只有读书这唯一的一条路可以改变命运。 　　知识改变命运，这是从小学一年级开始，老师就不断提起的一句话。 　　这个世界其实有很多的不公平，像城里娃儿，哪怕不会念书，那也可以顶了父母辈的班。那些国有厂子的职工为啥称自己的工作为铁饭碗？还不是因为就算他们退休了，儿女也照样能进入厂子工作。甚至于，很多厂子好不容易才对外招聘一次，通知还没放出去，就被原有职工的亲戚给占据了所有的岗位。像李桂芳的娘家侄女李兰香，之所以能够成为县纺织厂的临时工，就是因为她夫家有人在纺织厂当领导，而临时工虽然不如正式工，可到底也是一份旱涝保收的工作，再说运气好的话，干个几年还能转正呢。 　　哪怕不提那些“铁饭碗”，单说读书好了，很多技校是只对城里户口开放的。虽说那些学校跟大学大专院校完全没得比，很多都是类似于何小梅多年前读过的护校，就是简单的培训个一到两年，然后给安排一份工作。可就算是这样，对于农村孩子来说，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何小梅当年能获得这个机会，实属于运气惊人了。 　　对于他们这些农村户口的孩子们来说，想要改变命运，想要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好好读书是唯一的出路。 　　也因此，在这顿庆祝酒过后，甄珠满脸恍惚的将这个事儿告诉了毓秀和盼娣。 　　要命的是，甄珠因为太心急了，根本就等不及毓秀和盼娣来找她，而是她主动走去了苗家。之所以是用走的，完全是因为她中午吃多了撑着了，实在是跑不动了。不过，等到了苗家后，她还是满脸激动的讲述了这个事儿，并附带上了自己的评语：“甄笨蛋真不愧是甄笨蛋，她以为她能躲得过去？早点儿念完早点儿了事嘛，再说万一过几年国家又搞事了，小学从六年变成七年了，咋办？” 　　毓秀一下子两眼放光：“这么好？” 　　一旁的甄珠原本就在那儿喘大气，结果听到这话，差点儿没岔了气：“啥玩意儿？” 　　“你想啊，咱们小学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一共也只能念十二年书。”毓秀微微叹了一口气，“老师说大学很难考的，要是我能考上大学就好了，那我就能多念四年书了。” 　　甄珠：……我耳朵瞎了。 　　来弟又来劲儿了，明明没她啥事儿，她就爱掺合：“三姐你可以的。我跟你说，你念完四年大学以后还可以再接着往下念，做学问嘛，要讲究的是终身学习。” 　　毓秀狐疑了：“真的吗？来弟你是听谁说的？” 　　“……听我们老师说的。”来弟琢磨着她那班主任应该不会闲到来家访，所以甩锅甩得分外干脆，“而且吧，就算将来你不念书了，你也可以出书啊！但凡你有心学习，肯定有办法的。办法总是比问题多嘛！” 　　听来弟这么一说，毓秀又高兴了，忽的想起一事，她扭头问甄珠：“卓凡哥哥有空了吗？我可以去找他学习了吗？” 　　“可以可以，你去吧，赶紧去去去！”甄珠忙不迭的摆手让毓秀走，还不忘指着来弟，“让她也去，你俩一起去吧，反正她不爱吵吵。” 　　甄珠深深的认为，毓秀和来弟这俩人简直太可怕了，坚决拒绝跟这俩待在一块儿。 　　万万没想到，等毓秀和来弟前脚刚走，盼娣后脚很快就寻了个借口，欢欢喜喜的拽上甄珠就出了苗家的院门：“走走，咱们也去。” 　　“去哪儿？”甄珠被硬扯着走了好几步，才意识到这方向不对，顿时惊了，“你要去我家？！” 　　“当然是去你家啊！不是你说的甄卓凡考得很好，现在得闲了吗？来弟那小孩崽子都去了，我也能啊！”盼娣一脸的渴望，结果甄珠却停下了脚步，说啥都不愿意配合她。 　　就甄珠那体型，饶是盼娣打小干活练就了一把子力气，那也别想拖动，她只能返身双手合十哀求道：“珠珠，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你想想啊，反正你哥哥也要给毓秀讲课，我就坐在旁边听，保证不吵吵，好吗？求求你了，珠珠你也带上我嘛！好了，我就当你答应了！” 　　甄珠：…… 　　谁答应了？！ 　　再说要去你自己去，你扯上我干啥？！ 　　作者有话要说： 　　甄珠：(╯‵□′)╯︵┻━┻ 第078章 　　孩子们在苗家院子里说话那会儿, 何小红也在家的。(m..) 　　事实上，何小红原就极少外出，眼下又临近农忙了, 虽说也没到真的忙到脚不沾地的时候，可总不能男人和婆婆都下地干活去了, 何小红这个当儿媳的翘着脚等饭吃吧？因此, 李桂芳每日里出门前必给何小红分派活儿，还是那种一样样的都叮嘱仔细了, 末了还叫她背一遍, 明着说了回家要检查的，要是没做完或者敷衍了事，就等着饿肚子吧！ 　　李桂芳这话还不是单纯的言语威胁，而是实打实的。 　　其实往前两三年，队上各家各户的日子都还不是那么好的时候，每到农忙时节，“两样饭”几乎是所有人家的惯例。 　　所谓的“两样饭”, 指的是一家人吃两种不同的饭菜。像需要下地干活的壮劳力, 就吃捞干饭, 还是管饱的，其他妇人孩子包括老人, 吃粥或者喝稀饭，混个六七成饱就算不错了。 　　苗家以前也是这样的，倒不是故意区分开来，而是苗解放太能吃了, 他吃的饭菜倒是跟家里其他人没太大区别，可质量没差，数量上差距却是非常大的。包括这两年日子好过了，其实情况也没啥变化。 　　何小红自打上回开罪了李桂芳，叫她惩罚着饿了一顿后，就再也不敢招惹是非了。因此，她哪怕听到了院子里甄珠那扯着大嗓门的叨逼声，也只敢躲在灶屋里偷偷的抹眼泪。一直到院子里没动静了，她才委屈的哭出声儿来。 　　这世上本来就有那种没占到便宜就当自己吃了亏的人，更别提何小红是实打实的真吃了大亏。 　　偏生，她咋都想不通事情怎么就落到了这一步。 　　最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她非但无力改变什么，连找个人倒倒苦水都做不到，甚至于她都没办法替可怜的小闺女出头…… 　　何小红难过极了，一整日里都闷闷不乐的，结果活儿倒是干得不错，反正李桂芳交代下来的事情她都做完了，不说做得有多精致，起码人家完成了啊！ 　　等李桂芳回家一瞅，还颇有些意外，又见何小红一脸受气包小媳妇的模样，反倒是松了一口气，觉得糟心儿媳还是那个糟心儿媳，没变。苗解放也是这么想的，连他这种缺心眼的人都看出媳妇不高兴，可他没直接问，而是顺手拎起匆忙跑回家吃饭的小儿子苗飞跃，问知不知道咋回事儿。 　　苗飞跃知道个屁啊！ 　　其实，像这种姐弟组合的人家，尤其是像苗家这样，前头一溜儿全是姐姐的，当弟弟的被娇惯那就不叫个事儿。就连何小红她娘家，何小军也是个被惯坏了的，比他哥何大军差得远了呢。苗飞跃的情况跟他小舅舅何小军类似，又更夸张一些，谁让他是老苗家唯一的宝贝金孙孙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娃儿只是贪玩外加贪嘴了点儿，别的毛病暂时还没发现。不过，小孩子嘛，还是格外受宠的那种小孩儿，有些许小毛病也不算啥。最起码，他还知道要尊重长辈以及姐姐们。 　　被亲爹抓住后，苗飞跃先慌了一下，以为他爸要骂他到处乱跑就知道玩了，结果一听这问话，他就淡定了。略一回忆，他告诉他爸，今个儿胖子姐姐来过了，在家里骂了她自己的妹妹又蠢又笨，然后他自个儿的姐姐就跟着胖子姐姐一起跑了，说要去学习了。 　　因为年岁还小的缘故，苗飞跃说得颠三倒四的，难为苗解放跟儿子思维在一个波段内，略一琢磨后，还真就弄懂了。 　　胖子姐姐嘛，整个第三生产队就一个胖子，她倒是没亲妹子，可有堂妹啊。把关键人物一确定，苗解放非但没能解惑，反而愈发纳闷了。 　　这甄珠跑到苗家大院里骂甄美又蠢又笨，结果就把他媳妇给弄得难受到不行？ 　　认认真真的寻思了一会儿，苗解放艰难的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媳妇的脑子大概叫驴给踢了。 　　得亏苗解放没把这话拿去何小红跟前说，不然何小红真能给他表演一个当场吐血。可事实上，就算苗解放憋住了没吭声，何小红的日子也仍旧不好过，她在干活之余就光琢磨这事儿了。反正就目前看来，甄珠的日子虽然没以前好过了，可总得来说也还算凑合，可甄美却不行了。 　　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咋当大人的就这么随她去了呢？这不是毁了她一辈子吗？ 　　何小红把这桩事情翻来覆去的掰碎了细细琢磨，甭管咋想都觉得不对。先不说眼下国家大力支持教育事业，就算搁在以前，人人还说读书没啥用呢，可甭管是给队上干活还是说亲找对象，读过书的跟完全不认识字的，待遇就截然不同。就说她男人苗解放好了，队里公认的庄稼把式，可要是他当初多念几年书，好歹把初中给念完了，那指不定第三生产队的大队长就换人当了。 　　这还是以前呢，现在……甚至将来，读没读过书差别肯定大了去了！ 　　在这之后，何小红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一番关于甄美的事情。无奈，毓秀几个因为跟甄珠关系好的缘故，跟甄美完全没交集，压根就提供不了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再多问几句，毓秀还仅仅是拒绝，说自己跟甄美不熟，盼娣就开始用狐疑的眼神打量她妈了，反过来追问为啥要打听甄美。 　　何小红差点儿就绷不住翻车了。 　　几个孩子里，招娣是最好糊弄的，可也是最不顶用；盼娣能能派上用处，前提是你得想好说辞，免得一个不留神圆不了谎，天知道她能折腾出啥事儿来；毓秀则压根就不懂人情世故，说拒绝就拒绝，也不管何小红脸色有多难看，典型的被宠爱的孩子就是这么的有恃无恐…… 　　最终，何小红将主意打到了来弟身上。 　　来弟瞬间两眼放光，仿若黑夜里的探照灯。 　　“妈你想找甄笨蛋啊？等着，等回头队上的人都下地干活忙秋收去了，我领你去找她，我知道她在哪儿！”然后她就可以蹲在一旁吃瓜看好戏了。 　　这一天来得并不算晚，当然对于何小红来说，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度日如年了。好在，最终她还是见到了甄美，算起来这还是她头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个打从一出生就被她选择性遗忘了的亲闺女。 　　可惜她心心念念的亲闺女并不待见她。 　　确切的说，来弟真的很会挑时候。这天，队上其他人的确都下地抢收去了，整个甄家老屋里，就只剩下甄美一个人，就连甄伟都去河边放鸭子去了。问题是，就在她们过来后没多久，甄珠就晃晃悠悠的过来了，手里还捧了个硕大的肉包子，边吃得喷香边往她奶家走来。 　　自打甄兴华调职回乡后，甄珠他们家跟大房这边的关系就陷入了冰点。当然，正面的撕扯闹事是没有的，两边还维系着面子情，逢年过节也有走动，就好比之前七月初，两边还坐在一起吃了顿饭。可事实上，甄家所有人都清楚，两边的关系早已不复从前了。 　　也因此，周萍是万万不敢往老屋这边来的，就算出了天大的事情，她也绝对不过来。正好，甄兴华回家了，有啥事情直接推给他就行了，算下来周萍都差不多有两年光景没跟公婆打照面了。而要是甄兴华忙的话，使唤甄珠就好了，她很乐意帮着跑腿，要是能顺手给她点好吃的，那就更好了。 　　这不，甄珠又被使唤着跑腿，好巧不巧的叫她碰到了何小红和来弟。 　　甄珠很是惊讶，不过她也没说啥，反正她就是一带话的：“傻子蛋，我妈说叫你们不用做午饭了，回头她做好了我给送来。” 　　周萍并非不知道公婆对她很有意见，可她能做的事情有效，更学不来讨好卖乖那一套，只能盘算着最近农忙，她又不下地，就帮着多烙了些饼子包了些包子，好叫两边的关系稍稍缓和一下。 　　其实真要说起来，周萍那点儿小毛病也不算啥。队上也有那种明明结婚生了娃，却还是向着娘家有啥好东西都往娘家塞的妇人；还有那种对着公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转身又去讨好娘家兄弟的；再就是，公婆但凡多吃点儿多喝点儿，就横眉竖眼跟仇人似的。 　　比起那些人，周萍算是孝顺媳妇了，她压根就不介意孝顺公婆，让她帮忙干活行，让她拿钱给公婆也成。反正，钱是她男人赚的，给她男人的亲爹妈花一些，有啥不成呢？哪怕甄兴华的工资不如前些年的，可其实相对应的，给父母的孝敬钱也不如前些年多了。 　　如此这般，两边是不如前些年关系和睦了，可起码也没继续恶化下去。 　　“……听见了没？傻子蛋。”甄珠把话带到后，见甄美没答应，又问了一声。 　　结果，甄美气呼呼的朝她奔来：“你才是傻子！不对，你是胖子！” 　　“对呀，我是胖子你是傻子。”甄珠又啃了一口肉包子，还不忘吧唧嘴，“香喷喷的大肉包子，一口下去全是肉肉，真好吃啊！” 　　甄美给气哭了，这半上午的，早饭已经消化了，她肚子饿得扁扁的。偏刚才来了莫名其妙的人，她又要盯着不让人顺走家里的东西，还要听那个一条腿的女人逼逼读书的重要性，没等她把人轰走，讨厌人的胖墩子堂姐又来了，还故意馋她！ 　　“你走！你们都走！走走走！哇……” 　　看到甄美真的哭了，何小红心疼坏了，忙开口劝道：“珠珠，你妹妹也饿了，你把肉包子分她一半呗。” 　　甄珠斜眼看她，眼神里明晃晃的都是嫌弃：“有你啥事儿？” 　　何小红一噎：“呃……这不是你妹妹吗？你们姐俩要和和气气的，咋能老拌嘴老打架呢？” 　　“就拌嘴就打架，你管得着吗？”甄珠冲她扮了个鬼脸，得意洋洋的啃起了肉包子，没几口就都下了肚，“吃光啦——傻子蛋，有得看没得吃！略略略~” 　　甄美气得冲上来就要打人，甄珠肯定不能站在原地挨打，一边躲闪一边还手。 　　这要是甄家其他人在场就压根不会当个事儿，只因为这些年里，她俩掐架了无数次，至于吵架的次数那是绝对算不清楚的。兴许刚开始，家里人还会劝着点儿，可眼见俩人掐了那么多回，最多也就是抓伤咬伤或者哪里青了紫了。想想劝架也挺累人了，还不如由着她俩掐，横竖掐过了就完事了。 　　可何小红不知道啊！兴许以前听人提过一嘴，可这绝对是她头一次亲眼看到正面战场。 　　吵架骂人是开端，紧接着就互相推搡打人，跟着还能掐成一团。甄美擅长用嘴咬，甄珠擅长拿巴掌拍，反正你一下我一下，谁也没占便宜，不过也谈不上有多吃亏。 　　一旁的来弟看得好开心啊，只后悔没揣上她奶炒的瓜子花生。 　　何小红心痛到窒息。 　　…… 　　这天，李桂芳回到家时，看到的是一个灰头土脸且胳膊腿儿上还有很多擦伤的糟心儿媳。 　　她一下就来气了：“谁打的？” 　　来弟瞬间举手，完成了这一抢答，可惜没加分：“甄珠和她妹妹打架，我妈去劝架，结果被她俩撞到了水沟里。” 　　李桂芳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真相，太过于出乎意料的结果就是，她只发出了一个充满了迷惑的音：“啥？” 　　“就是我妈去劝架被撞了。”来弟言简意赅的回答道。 　　沉默了片刻后，李桂芳转身去干活了，多一个字都不想跟何小红说。 　　整整一个暑假里，何小红的心情就没好过。托她的福，苗飞跃整个夏天都非常快落，他就像是一只自由的小小鸟，上山下河爬树掏洞，跟队上同龄的小伙伴们玩嗨了。李桂芳和苗解放对他没啥要求，也就是叮嘱他注意安全，不准去大河，再就是到了饭点准时回家。四个姐姐对他就更没要求了，他是饿了回家有饭吃，衣服脏了让姐姐洗，偶尔还能从姐姐们手里哄点儿小零嘴儿，别提有多开心了。 　　可惜的是，等毓秀她们开学之后，何小红就恢复过来了。 　　于是，苗飞跃的好日子就到此为止了。 　　苗飞跃简直要哭，他只恨不得他妈天天伤心难过悲哀失落，反正别来烦他就好。为此，他还不惜求了四姐好几天，非要四姐告诉他，上回妈跟她出去发生了啥，咋就能难受了一个夏天呢？ 　　来弟就把当初对李桂芳说的那番话告诉了愚蠢的弟弟，苗飞跃如获至宝，转身找上了胖子姐姐，央求她再跟甄美打一架，然后找准角落，争取一次将他妈撞到阴沟沟里。 　　甄珠：……？？？ 　　自诩温柔善良只是稍微胖了一点儿的好姑娘甄珠，用怜爱的眼神看着苗飞跃：“你想让你妈别管你学习对吧？你的心情我明白，我给你出个主意，你找你奶啊！当奶的都疼孙子，都不喜欢儿媳妇，只要你妈一逼你，你就找你奶哭、闹、叫！信我，这招一准儿灵！” 　　苗飞跃其实不太相信这个话，因为他觉得他奶并不疼他：“可我奶疼我三姐啊！” 　　“可你奶最讨厌你妈了！”甄珠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深深的觉得这孩子跟她同病相怜，试想想，读书多苦啊，为啥非要逼着他们这些不爱读书的娃儿读书呢？“你试试吧，反正不灵也没啥。” 　　倒也是…… 　　打死何小红都不会想到，她心心念念的好闺女，莫名其妙的就跟她的宝贝儿子搭上了线。关键吧，别看甄珠跟甄美各种不对盘，她居然还跟苗飞跃还挺聊得来的，帮着出主意不说，还亲自带他参观了甄美那招牌式的尖叫哭闹打滚撒泼现场，让苗飞跃好好学学，将来迟早用得上。 　　甄珠造完孽就跑，不过她接下来也没啥好日子过就是了。 　　随着毓秀等人步入了初二年级，甄卓凡也升入了高中学习。可就算甄家兄妹分属于不同的学校，当哥哥的想要折腾妹妹，仍然有的是办法。甄卓凡觉得他的要求一点儿也不高，他从不奢望胖妹妹考到前三名，他就希望妹妹能够顺顺利利的升入高中。 　　这要求不高吧？ 　　因为所有期待，所以甄卓凡哪怕高中的学业再忙，也仍然会抽出时间来辅导甄珠学习，给她写学习计划、复习计划、出考题等等。这些做法，可把毓秀给乐坏了，蹭福利蹭得高高兴兴的，每次甄卓凡给甄珠布置了额外作业后，毓秀都会一脸的欢喜。要不是甄珠很了解小伙伴，还真要以为她这是在幸灾乐祸了。 　　忙忙碌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在初二上学期的学期中，毓秀和盼娣都顺利的通过了入团审核，当然离她们正式加入共青团还有一段考察期，不过基本上到了这一步，除非出了什么特殊情况，正常来说都是可以顺利加入的。尤其，苗家的情况摆在那里，负责审核的老师放行得特别痛快，毕竟苗家不光祖宗十八代都是贫农，更是光荣的烈士家庭。 　　值得一提的，初二一班就只有毓秀和盼娣通过了，另外两位被寄予厚望的同学，都被涮了下来。 　　那两位同学，叫沈红娟的女同学是一班的班长，小学跟毓秀她们不是同一个，她爷爷是红太阳公社的干部，她爸也是公社里的一个小干事，她自身也相当得优秀，反正从小到大考试成绩就没跌出过九十分。还有一个叫梁国栋的，他爸也是当兵的，不过前些年转业回家了，现在在畜牧站当干部，也是有一个自身和家庭都十分出众的学生。 　　其实，能被老师寄予厚望被推荐给团组织，就足以证明优秀程度了，基本上都是方方面面都很不错的孩子。要不然就算勉强够得上入团标准也写了申请书，都会在第一关就被残忍的涮下来，根本就到不了后续的审核关卡。 　　得知自己没被选上，沈红娟还哭了一场，她没底气怼毓秀，毕竟毓秀回回考试都甩开她一大截。可她十分得不服气盼娣，毕竟单论成绩的话，她要比盼娣强好多。 　　也是干部家的孩子底气足，实在是气不过，她就去找了老师说理，问老师是咋评的：“……我觉得我比苗毓兰优秀。” 　　当老师久了，各种各样的学生都会碰到的。见状，班主任也不介意，只笑着举了个例子：“沈红娟同学你听说过甄卓凡这个名字吗？他在七月份以全乡镇第一名的好成绩升入了高中。我觉得苗毓兰不够优秀是吗？那苗毓秀呢？她够优秀吗？作为一个老师，我明确的告诉你，如果单论学习成绩，苗毓秀远远不如甄卓凡，那才是我当老师那么多年碰上的极为有天赋的学生。” 　　沈红娟没有理解这话的意思，只纳闷的看着老师。 　　“甄卓凡从初一就开始写入团申请书，他第一次失败了，后来每学期都写。他写的入团申请书，简直就能当成范文了。可一直到现在，他也没能加入共青团。” 　　“为什么？” 　　“我只能说，入团的标准里有学习成绩这一项，但这并不是全面。沈红娟，你也是班上很优秀的同学，这次不行下次一定可以的，老师相信你。” 　　沈红娟到底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虽然心里还是不服气，倒也没再纠缠下去，只是回家后把这事儿连带老师说的话尽数告诉她爷爷和她爸。尽管不是一个生产队的，不过苗家在公社上属于名人，她家里人弄清楚事情经过后，都劝她别灰心，这次是碰上烈士家同样优秀的孩子了，下次一定能轮到她。 　　另一位梁国栋同学倒是没找老师，不过他同样将事情告诉了家里人。 　　过程虽然有所不同，可结果却是相差无几。两位同学都在家人的劝解下不再纠结这事儿，而是重新写入团申请书，争取下次成功通过审核。 　　第三生产队上初中的孩子也有不少，隔了一阵子，这事儿还是在队上传开了。 　　李桂芳听说以后，别提有多得意了。不光在外头昂首挺胸自信满满，回到家里也不忘吹嘘道：“可不得让我孙□□先吗？我男人可是烈士！国家还能亏待了咱们家的孩子？也是招娣自个儿不行，不然咱们家还能出三个团员呢！” 　　来弟依旧很捧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奶你别急，等我大了我也能入团。” 　　“也是，咱们来弟还是挺聪明的。不像你大姐，随爹！”李桂芳眼角瞥到欢乐得啃着玉米棒子的小孙孙，又添了一句，“飞跃也随爹，唉！” 　　随谁都已经成为了既定事实，除了认命还能咋地？ 　　倒是之后一学期，也就是毓秀她们念初二下的时候，毓秀和盼娣如愿以偿的正式加入了共青团。与此同时，早先那两位倒霉的同学也顺利得通过了审核，只要接下来的半年考察期里安分不搞事，入团这事儿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与此同时，折磨了甄卓凡数年的入团一事，也在这一年有了说法。毕竟，他优秀是真的，家里的成分也过得去，只是初中入团名额太少了，到了高中以后，名额多了争取的人却少了。终于，他也通过了审核，他堂哥甄俊也是。 　　甄卓凡非常高兴，只是他表达高兴的方式略有些与众不同。 　　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想法，在他爸问他想要什么奖励时，他说他想跟着去县城，还主动提出要带上胖妹妹。 　　惊喜来得太突然，甄珠老早以前就想去县城逛逛了。不过，跟她哥不同的是，她对书店文具店半点儿兴趣都没，甚至对小饭馆都兴趣缺缺。她吧，就希望赶紧摸清楚公安局和派出所，在哪儿咋走的报案流程又是咋样的…… 　　这个想法太可怕，好在甄家人全都被蒙在鼓里。 　　为了能事先自己的梦想，甄珠在确定自己可以跟着去县城后，难得的开动了她的脑子，想好了一堆的开溜措辞。幸好，一切都很顺利。甄兴华去县城还有事情要办，再说俩孩子又不小了，他把人往县城里的新华书店一丢，自己就离开了，当然是约定了时间来接人的。 　　于是，等甄兴华一走，甄珠瞅着她哥看书入了迷，立马脚底抹油开溜了…… 　　这几乎堪称是经典的一役，为了实现自己伟大的目标和梦想，甄珠愣是在陌生的县城里干了一票大事。最关键的是，她既没惊动任何人，还把地方摸熟了，甚至发挥了自己全部的脑力，硬生生的将路径记了下来，等回家后立马找了纸笔默写下来全部内容。 　　基本上吧，要是她肯在读书上面花费那么多心力，考个大专应该是没问题的。 　　不过，搞事情都是要遭报应的。没等甄珠偷着乐呵，她哥就给了她致命一击。 　　“珠珠，这是你的。”甄卓凡将厚厚的一沓练习册给了胖妹妹，然后犹豫着又拿出了一沓，“这个……” 　　“哥！！！！！！！！！！！” 　　甄珠发出了一声凄厉高亢并且惨绝人寰的叫声，直接把人在灶屋里的周萍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并且顾不得腚疼直接起身冲了过来，嘴里还不停的问着“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等看到儿子女儿都没事，周萍险些软了腿，有气无力的摆手：“珠珠，你是要吓死妈妈吗？” 　　“我哥！我哥他才是要吓死我呢！多大仇？一沓还不够，再来一沓？”甄珠几乎要流出血泪了，真的是句句都是控诉，“哥，我是你妹吧？是吧是吧？” 　　甄卓凡先哄走了当妈的，之后才陪着笑一脸尴尬的说：“这一沓是你的，另外那一沓……那个难度比较深，不太适合你，倒是挺适合毓秀的。” 　　“给毓秀？”甄珠活过来了，拍着胸口庆幸的道，“还好还好！” 　　本来嘛，给一沓就要命了，可因为原先想得更惨烈一些，现在瞅瞅一沓居然还行？甄珠心存余悸的拿走了两沓练习册，听话的将其中一份交给了毓秀。 　　毓秀两眼晶晶亮，捧着练习册且惊且喜：“给我的？珠珠你真好！” 　　盼娣拿眼瞄呀瞄的，甄珠瞧见了，为了不让自己最好的胖友产生误会，她果断甩锅：“是我哥啦，给我一沓给毓秀也准备了一沓。胖弟，你要是喜欢我那份给你！” 　　“你哥？”盼娣面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却是满脸的落寞，“哦，算了吧，我也不是很喜欢这些。再说了，我也可以找毓秀抄一份。” 　　毓秀高高兴兴的答应了，随后就捧着练习册回屋了，完全没发现盼娣看她的眼神有多复杂。 　　甄珠也没发现，她只顾着自己悲伤了：“胖弟，你说我哥是咋想的？他干嘛要这么折腾我？我就算考上了高中又咋样？我自己有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吗？唉，我好难啊！” 　　盼娣一开始没吭声，过了许久才将甄珠拽到一旁，很小声的问道：“珠珠，我记得你堂哥甄伟是喜欢毓秀吧？有这回事儿吧？” 　　“对呀，他喜欢毓秀不是人人都知道的吗？咋了？”甄珠一脸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 　　“没啥，我就是随便问问。”盼娣笑得很勉强，与其说是笑，更像是随时都要哭出来。 　　这可把甄珠给惊到了，她慌了神：“那啥……甄伟就是个大傻子，咱们都是一块儿长大了，你还不知道他那人有多蠢吗？他小时候还被我踹得摔了个狗吃.屎呢！……胖弟？胖弟！胖弟你别哭嘛，甄伟喜欢毓秀有啥用呢？毓秀又不瞎，再说她只喜欢苗奶奶啊！哎哟，气死我了，我这就去揍甄伟！！” 　　作者有话要说： 　　甄伟：喵喵喵？？？ 第079章 　　盼娣眼瞅着甄珠真的就要去揍甄伟了, 赶忙拽住了她，又恐这边动静太大招来了人，索性拽着她往旁边的小径上走, 一直走到僻静处瞧着四下无人了，这才叹着气说道：“我真不知道该说你傻还是说你聪明。” 　　“那当然是聪明啊！”甄珠挺了挺胸膛, 格外自信的道, “你别以为我不懂，就咱们现在立着这地儿, 早些年我还瞧见队上那个姓刘的知青拽着咱们队的花嫂子拉手亲嘴呢。” 　　“不是……你可闭嘴吧！”盼娣差点儿没叫她这话给噎死, 抬手就作势要拍她，“花嫂子都嫁人了！” 　　“前几年没啊，谁知道她后来咋想的。”甄珠才不怕盼娣呢，随口回了一句就又旧话重提，“你别当我不知道，甄伟见天的嚷嚷着喜欢毓秀，咱们还没上小学呢, 他就眼巴巴的想要讨毓秀当媳妇了。可毓秀也不傻啊, 再说就算她傻, 那不是还有苗奶奶吗？放心吧，苗奶奶指定不能答应……” 　　说着说着, 甄珠忽的没了声儿，只拿眼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盼娣，眼神里充满了浓浓的审视意味。 　　盼娣都叫她这个眼神给看得毛骨悚然，一个没忍住就抬手拍了她：“干啥啊！” 　　“我是觉得毓秀不傻, 指定不能瞧上甄伟。可你为啥……苗奶奶不能答应啊，甄伟瞧着就不像是有出息的。”甄珠瘪着嘴，仿佛第一次认识她的小伙伴，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啥。 　　尽管没听明白，可一点儿也不妨碍盼娣收拾她：“啥意思？毓秀不傻，我就傻？毓秀不瞎，我就瞎？你咋想的呢？我还能看得上甄伟？”憋了憋气，盼娣很想一鼓作气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算了，可她最终也没能鼓起勇气来。 　　其实，喜欢这种事情吧，越是大声的嚷嚷出来，反而越不算啥。真要是将某个人放在了心里，那就成了内心最深处的秘密，还是独属于自己的那种小秘密。盼娣一直觉得，就甄伟那德行，指不定就是小孩子过家家，逮着身边最好看的小姑娘就说要当媳妇，别说过些年长大以后了，就算是眼下，恐怕也不是真心的。 　　盼娣想了很多，等话真的到了嘴边，她又改口道：“珠珠你放一千一百个心吧，我绝对没有喜欢甄伟。” 　　甄珠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无比庆幸的拍了拍胸口，可随口不等她彻底松懈下来，她又变了脸色：“那你刚才是咋回事儿？” 　　这一次，甄珠无论怎么发问，盼娣都不肯说了，她只是一口咬定绝对对甄伟没半点儿意思。对这个话，甄珠是相信的，她先前也是不敢置信自己的小伙伴能瞎到这份上，眼见问不出个啥来，她也就放弃了。 　　也得亏甄珠不是那种爱刨根究底的人，逃过一劫的盼娣愈发的认定小秘密不能说。可没想到的是，甄珠回头就找了毓秀，很是不放心的又一番追问，她得确定身边的小伙伴不要犯傻。 　　毓秀是公认的聪明娃儿，毕竟她能读书嘛，可面对甄珠这连珠炮似的询问，她却是一脸的茫然：“珠珠你在说什么？我咋没听懂呢？” 　　一旁的来弟笑得肚子疼，还要努力憋住不发出声音来，结果效果不太好，还是叫甄珠逮住了。眼见甄珠大佬都飞眼刀子过来了，来弟赶紧开口：“珠珠我觉得你想太多了，就我三姐啊……她可能更喜欢书店图书馆。” 　　好嘛，警报彻底解除了。 　　于是甄珠又陷入了新的忧郁之中：“那甄伟以后岂不是要打光棍了？”这个可能性非常大啊！ 　　可怜的甄伟，他倒是逃过了挨打那一劫，却还是没能逃过来自于胖墩子堂妹的折磨。甄珠也没把他咋样，最多也就是每次看到他，就忍不住用那种充满了同情怜悯的目光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打量他，然后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摇着头离开。 　　甄伟：……你有病？！ 　　这甄珠有没有病暂时还不清楚，可甄伟很快就没空关注这个胖墩子了，因为他奶奶快不行了。 　　被气的。 　　却说就在甄珠忙着八卦小伙伴喜欢谁不喜欢谁的时候，她爸甄兴华找上家里人商量了一件事情。确切的说，事情还得从上回甄兴华带着儿女去县城说起，他当时是把俩孩子往新华书店一丢就走了，去的却是他曾经的工作单位县运输大队。 　　已经过去两三年时间了，县运输大队倒是还存在，却是不如以前那般红红火火了。 　　道理也简单，这两三年连乡下地头都发展迅速，更别提偌大的县城了。以前，运输大队是吃的公家饭，给百货公司以及其他一些国有企业、厂子跑车的，典型的旱涝保收不说，还经常忙不过来，运输单子那是一长溜儿，有时候货要的急了，人家还得给他们说好话求爷爷告奶奶的才能插个队。 　　为啥甄兴华他能在县城里有那么多人脉门路？还不是因为运输大队的地位超然。反正时间久了，他自然而然的也就跟各个部门混熟了，偶尔让人家开个后门买些稀罕东西，肯定会比寻常人容易很多。 　　然而，那都是之前的事情。 　　随着甄兴华离开县运输大队，之后不久又遇到国家改革开放大力发展经济，原本运输大队垄断全县的优势就荡然无存了。紧接着，私人开始介入运输行业，别的不说，像甄兴华之前的同事就有凑份子承包车辆的。也是他离开的时机不对，但凡再过一年，形势就会有所不同，他完全可以跟其他人一样承包辆大车，自己跑运输。 　　跑运输这种事情吧，别说眼下才八十年代，就算一直到九十年代末，那利润也是很高的。当然，再往后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可甄兴华也不可能一直做这一行，能保证二十年不衰败，就能赚很多很多钱了。 　　可惜，他错过了这次好机会。 　　不过在上次去找以前的同事和老领导时，人家还是看在过去的情分上，给他出了个主意。大概的意思就是，既然他离不开家里，跑长途不行那就跑短途的。短途运输赚钱是不多，但可以做客运生意，正好大车的承包费贵，小车就好多了，反正怎么着都比当个乡镇客车司机来得强。 　　甄兴华听进去了，不过这是个大事儿，肯定不能由他一人就拍板定下的。他回家后也跟周萍提了，周萍没啥主意，只道他决定了就好。末了，他又往甄家老屋那头跑了一趟，想着还是得跟父母大哥打个招呼，毕竟这事儿太大了。 　　结果，甄兴华成功的气倒了他妈。 　　老人家不懂这些承包不承包的事情，只知道现在甄兴华当乡镇的客车司机，虽说钱挣得是没以前多了，可起码每个月都固定拿工资的，到了年底还有其他的东西发，怎么算都比下地干活挣工分来得强。而要是放弃了这份工作，回头自己承包了车子，干得好也就罢了，万一干得不好呢？工作没那么好找的，到时候保不准就真得回家种地了。 　　他老爹说什么都不同意，差点儿没忍住拿旱烟杆子抽他；他妈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着，连声说他不听老人言，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继续干他那份长途货运司机的工作；他哥也是坚决反对，不过好歹没像爹妈那么直接开口骂人，而是边摇头叹息边让他回去好好想一想，别再像前一次那么冲动了…… 　　甄兴华答应回家考虑考虑，可他考虑再三，还是觉得承包客车有赚头。 　　主要吧，他这两年都在开附近这几条线，大概的估算得出来利润有多少。就算单次车票并不贵，可一辆小车能装至少二三十人，逢集的时候人更多，再就是眼下队上日子过得好的人家不少了，往镇上去的人愈发多了，还有就是直接上县城郊区做买卖的。林林总总算下来，这一天下来，只怕就是他一个月的工资了。 　　当然，这里头并没有刨去成本，可就算再加上油钱和一些别的耗损，利润也绝对要远远高于他目前的工资。再一个，他眼下是当司机，每辆车都会配备一名售票员，假如他承包了小客车的话，那就可以让周萍去当售票员，这又能省下不少开销，横竖家里孩子都大了，自家也没养啥家畜家禽的，应该忙得过来。 　　这么盘算着，甄兴华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要承包小车。 　　于是，他妈就病了，一病不起，除非甄兴华收回这个决定。 　　只这般，事情就僵持了下来。 　　从五月闹到了六月里，本来事情可以会一直一直僵持下去的，毕竟甄兴华总不能为了挣钱把他妈给逼死吧？结果，不知咋的，叫甄珠知道了这个事儿，她简直高兴疯了，因为她听人说，自己承包车子能赚大钱。 　　赚大钱意味着啥？当然是能买很多很多好吃哒！！ 　　所以她怂恿她爸赶紧去承包车子，赚钱要趁早。又听闻甄讨厌不让她爸挣大钱后，她简直要气哭，这种感觉该怎么说呢？原本完全没希望也就罢了，眼看着希望就在眼前，就好比煮熟了的鸭子啊，它飞了…… 　　“爸你去啊！你别管我奶了，反正她又不可能一直盯着你的。”甄珠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你以前就每天早出晚归的，好些天才能去一趟老屋那边，你怕啥啊？怕别人告状？那行啊，你别开咱们生产队这条路线啊，你走远点儿不行吗？等到时候，车子承包了钱也挣到了，就算我奶她知道了又咋样？” 　　甄兴华心道，这不就是先斩后奏吗？ 　　想法倒是很不错，可甄兴华觉得没可能实施的：“珠珠，爸原本想着承包车子，是打算让你妈给我打下手的。她念过高中，算车程算票价肯定没问题的，这样就能省下一个人工费。要是不告诉你奶，你妈就肯定走不了，到时候再雇一个人，就算赚钱也没多少的。” 　　售票员的工资肯定比不上司机，可那也是一笔支出。甄兴华哪怕开车多年，自己做买卖还是头一遭，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没底的，就盘算着能省则省。别说售票员了，他都打算有啥问题自己修车，横竖在部队里以及在运输大队这些年，他也没少帮着修车，只要不是大毛病，他一准儿能搞定。 　　自己做买卖跟给人打工是截然不同的，各个方面都要考虑周全，还得学会开源节流。说白了，就是抠小钱。要是不在乎那几个小钱，积少成多，回头不说赚不回工资钱，别倒霉到亏本就不错了。 　　甄珠觉得她爸这话很有道理，只这般，她就愈发的失落了。 　　一失落，转身她就跑去找她的忘年交了。结果，忘年交不爱搭理她，倒是忘年交的秃头傻子小孙女像看真正的傻子一样的看着她：“你行你上啊！” 　　“要不是我怕你奶揍我，我一定像打甄傻子蛋那样的打你！” 　　来弟狂翻白眼，她这会儿已经忘了要尊重甄珠大佬：“字面上的意思你懂不懂？不就是公交车售票员吗？你妈能你不能？你是记不住地名儿还是记不住票价？我咋记得你算数成绩挺好的呢？” 　　是挺好的，比其他功课好太多了，尤其像物理化学这种课，甄珠之所以能及格完全是被她哥逼出来的。可数学就好多了，基本上她都能考个七十分，要是撞大运了，还能考上八十分呢。 　　甄珠蹲在来弟面前，托着腮帮子努力的想啊想，过了好半晌，她猛的站起来，结果因为蹲太久腿麻了，直接身子一歪往旁边倒去。好巧不巧的，她倒下的方向正是来弟坐着的门槛。 　　惨剧就在这一秒发生。 　　来弟摸着良心说，她先前确实对大佬有所不敬，但是这报应是不是来得太迅速了？其实胖珠你才是作者的亲闺女吧？这分量这吨位这…… 第080章 　　来弟觉得吧, 她当时离去世真的只有一点点！ 　　那种感觉真的很窒息，如同泰山压顶，反正来弟是懵了, 直到毓秀和盼娣俩人手忙脚乱的过来拽起甄珠给她丢一边去，又赶紧把来弟捞了出来。 　　甄珠倒是啥事儿都没有, 被推开后, 她意识到自己闯了祸，也不敢动弹, 就这么坐在地上双手抱头作投降状。等盼娣确定来弟没事儿后, 叮嘱毓秀看着妹妹，转身就举起手来“啪啪啪”的冲着甄珠就是一阵拍。 　　“你说你上我家来干啥？总找我奶……那是我奶不是你奶！你就不能闲着没事儿干了去孝顺孝顺你奶吗？得亏来弟没事儿，要是她被你压坏了，压成傻子了咋办？我奶老早就说过了，咱们老苗家有一个傻子就够了，再来一个……” 　　盼娣气坏了，别看她平日里也不太爱搭理来弟, 可那也是她妹子啊！ 　　就是吧, 慢慢缓过来的来弟听着自家二姐那爱的宣言, 咋总觉得味道怪怪的呢？刚要开口，她一一抬头就看到了她妈。 　　何小红从西屋里走到院子里, 从她那个角度看过去，就只看到甄珠一屁股坐在老苗家堂屋门前檐下的地上，双手抱头怂成一团，整个人别提有多可怜了。更可怜的是, 甄珠面前，是毓秀搂着来弟正在小声的安慰着，甄珠身后，是盼娣举着巴掌一下又一下拍在她那厚实的背上…… 　　完全不知道前头发生了啥事儿的何小红，看到眼前这一幕，心都碎了。 　　更叫她气愤的是，盼娣边打人还边骂着什么，等她听清楚最后那句话时，顿时气得七窍生烟：“苗盼娣！！” 　　一般来说，当你妈连名带姓的喊你时，你基本上就宣告凉凉了。 　　盼娣一下子就警觉了，赶紧转身看向她妈：“那啥，妈，我跟珠珠闹着玩的。” 　　“闹着玩的？”何小红气得几乎站立不住，抓着拐杖的手都在颤抖，“那你说家里已经有个傻子了，也是闹着玩的？你说啊，谁是傻子，我让你说！！” 　　这要咋说…… 　　关键时刻，原本怂成一团的甄珠求生欲爆棚，用最快的速度从兜里摸出了一颗舍不得吃的水果糖，冲着在堂屋里看戏的苗飞跃晃了晃。 　　苗飞跃难得今天没跑出去玩，不是他不想出去，而是最近这几天太热了。再说眼下又是正中午，他琢磨着等太阳小点儿了再出去，正好可以借着半下午肚子饿的由头，让盼娣给他煮个鸡蛋吃。盘算得好好的，谁知道甄家的胖墩子会突然过来，让他更没想到的还是之后的事情发展。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在甄珠掏出水果糖的那一刻，苗飞跃眼睛都亮了。别看他一念书就犯困，人家可机灵着呢，尤其跟甄家的胖墩子特别的心有灵犀。 　　“我我我！我是傻子！我是老苗家的傻子！”苗飞跃完全不愧对他妈给他取的名字，在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飞跃出去，一下子就窜出了堂屋，高举着右手又蹦又跳，成功的吸引了他妈全部的注意力。 　　甄珠借着身体的遮挡，顺势就将水果糖往苗飞跃的裤兜里一塞，然后赶紧站起来跑路，顺手还拽走了盼娣。 　　何小红在短短片刻之内，被连着气了好几回，就感觉吧，这日头真大啊！ 　　…… 　　被甄珠拽离战场的盼娣，在离开家没多远就蹲在了一处阴凉地儿抹眼泪花花。 　　甄珠也顺势蹲在她的身边，可怜兮兮的跟她道歉，连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就是蹲久了腿麻。 　　“我哪里是生你的气！”盼娣带着哭腔说，“我就是不明白我那个妈！明明我记得小时候她很疼我的，以前从外婆家里拿回了一个月饼，她都偷偷的切成两半给我和大姐吃。可不知道打从啥时候开始，她就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甭管我干啥她都能找到话数落我，还说我奶重男轻女不疼我们，我看她才是顶顶偏心眼儿！” 　　“你奶重男轻女？我咋不觉得呢？她不是最喜欢毓秀吗？”甄珠一时间没找到重点，纳闷的接了一句。 　　“谁还不是缺啥想啥？以前她没孙子肯定想要孙子啊！可等她真有了孙子，其实也就那样。”盼娣压根就不在乎她奶的态度，究其原因，却是因为李桂芳就没疼过她，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不可能有，既然完全没希望，也就谈不上失望。 　　盼娣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很是想不通的问甄珠：“珠珠你说为啥会这样呢？我奶稀罕毓秀没啥的，毓秀长得好看成绩又好，老人家都喜欢这样的娃儿。我爸喜欢来弟和飞跃，我也不说啥了，本来他俩就小，来弟帮爸算东西又快又好，飞跃到底是个老苗家唯一的一个男娃……可我妈呢？她早些年还挺疼我的，后来不知咋地，就光会使唤我干活。” 　　“干活就干活呗，咱们队上哪个女娃儿不干活了？可凭啥我干了活儿还落不得一句好？早先大姐说她念完初中就不念了，帮家里干活挣工分去，可把我妈给心疼坏了。你说说看，咋的我家里人就没一个喜欢我的呢？” 　　甄珠：…… 　　这个问题超纲了。 　　努力代入了盼娣的立场去思考，甄珠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个结果。她也不明白啊，苗家五个娃儿，傻子都能看出来最出色的是毓秀，但盼娣不差的，成绩上面跟永远领先的毓秀是没法比，可盼娣胜在一直在进步。从刚上学时中不溜丢的成绩，到后面一点点的赶上来，再到如今都初二下学期了，早两个月的期中考试时，盼娣已经是年级段前二十名了。 　　成绩优秀，又是班干部，还入了共青团，在学校里、生产队人缘都好，也深得老师的器重同学的喜爱…… 　　讲道理，就甄珠看来，盼娣真的不比毓秀差。 　　都不比毓秀差了，那就更别提跟招娣比了。 　　可问题就在于，盼娣并不嫉妒毓秀，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她妈并不喜欢毓秀。更确切地说，她妈现在最喜欢的应该是小弟苗飞跃，其次则是大姐招娣。 　　“珠珠，你说为啥呢？我大姐对我很好的，我真的不想讨厌她，可有时候我忍不住啊！飞跃太小了，又是男娃，我想着爸妈在他身上多费些心也是应该的，可我大姐呢？她长得没我好看，干活也不如我利索，学习成绩比不上我，在班上的人缘也不如我……可我妈就是喜欢她！” 　　盼娣简直要气哭，这种没来由的偏心眼儿让她愈发的意难平。 　　甄珠想啊想，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可、可能是因为你妈她是个大傻子！！” 　　盼娣：…… 　　无可反驳。 　　为了不让小伙伴继续难过下去，甄珠努力岔开话题，说起了她爸要承包客车的事情，并且许诺，将来给盼娣免票。 　　“承包？你提到这个，我先前好像听我奶也提过一嘴，不过她说的是承包土地。”盼娣努力回忆了一番，“对对，就是承包土地，你看现在离秋收不还早着吗？我奶就忙成这样了，估计就是在忙这个事儿。” 　　“土地也能承包？” 　　“我也不太清楚，但她好像是这么说的。她还说，回头承包了土地以后，就不种粮食，改种花生大豆芝麻啥的，还说这些东西卖得贵，比种粮食划算多了。”盼娣把自己听来的事情，一股脑儿的都告诉了甄珠。 　　甄家一贯不种地的，主要是甄兴华哪怕如今天天回家了，那也没这个空闲。周萍操持家务是没问题的，可指望她下地干活挣工分就不太现实了。也因此，就算队上有关于土地承包的事情，甄珠也完全没听说过，估计老屋那边知道的，可这不是为了承包客车的事情闹着吗？两边好久没好好坐下来了，更谈不上互通有无。 　　不过，甭管是承包的是啥，既然李桂芳决定要承包土地了，就充分证明了承包这个事情的可行性。 　　出于对忘年交的信任，甄珠毅然决定就这么干了！ 　　当天晚上，她就跟她爸叨逼了一大通。 　　“爸你就来个先斩后奏，也不用担心售票员的事情。这都六月底了，回头学校就该放暑假了。到时候我跟你干，帮你收钱卖票。放心好了，就算我成绩不好，算钱这事儿一准出不了错。等回头干上两个月，你也赚到钱了，车子也承包了，还怕甄伟奶奶接着反对？她反对你就拿钱给她，我还能帮你策反甄伟，让甄伟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着他奶同意！” 　　“那也是你奶！” 　　“你就说干不干吧！” 　　法子是个好法子，可甄兴华权衡再三也有自己的考虑：“那你不学习了？一整个暑假都跟着我跑？回头等开学了，你跟不上咋办？” 　　“爸，你觉得我好好学习考上大学的希望大呢？还是你多攒几个钱，给我备一份厚厚的嫁妆嫁个好人家希望更大呢？”甄珠继续努力说服她爸。 　　甄兴华：…… 　　感觉这俩希望都不是很大。 　　为了不打击胖闺女，甄兴华咬咬牙：“嗯，那看来爸得努力赚钱了，赚它个万儿八千的，一定让我们珠珠嫁出去！” 　　甄珠：…… 　　等等！我需要万儿八千才能嫁出去？！ 　　本来是在研究咋样才能承包客车赚大钱的，最终这事儿倒是没问题了，甄珠却陷入了自闭之中。她觉得吧，她爸肯定是疼她的，这话也是发自内心的，所以……她更自闭了。 　　万幸的是，再怎么自闭也不妨碍甄珠掰着手指头盼着暑假的到来。 　　要是暑假到来之前没有可恶的期末考试就更好了。 　　然而，期末考试非但有，还要排名次。不过，排名次跟甄珠没太大关系，事实上以前还在上小学的时候，老师也会看一下这次年级段第一名在哪个班是哪个同学。上了初中以后，老师对每次大考后排名就更重视了，可眼下不比后世，排名这玩意儿是实打实手工排榜的，哪怕一个年级段的学生也没太多，那也怪累人的。也因此，一般而言期中考试排个前三十名，期末考试排个前五十名，差不多也就得了。 　　甄珠从来跟榜单无关，倒是盼娣一直在努力，这回更是考到了年级段第十八名的好成绩。 　　至于毓秀…… 　　毓秀仍然是年级段第一，来弟也是。 　　招娣就比较惨了，她有两门课没及格，虽然就差那么几分，可不及格就是不及格。就不说跟自家妹妹比了，甄珠都要比她好很多，只愈发的显得她脑子笨不会念书了。幸好，招娣是个心大的，收了成绩单就跑去干活了，还专门捡重活累活干，把轻巧的活儿留给了盼娣。 　　盼娣挺纠结的，她明白她大姐对她很好，可有时候还是忍不住会嫉妒，嫉妒她大姐明明样样不如她，可就是得了妈的偏爱。 　　以前每次想到这个，她都会忍不住情绪低落很久很久。可眼下，再想起这个事儿，她的脑海里就会出现甄珠那话——你妈她是个大傻子！ 　　“噗嗤。”盼娣忍着笑跑开干活去了，丢下了一头雾水的何小红。 　　何小红也没太在意这个事儿，她这会儿也忙着呢。 　　正如同早些时候盼娣跟甄珠说的那样，李桂芳确实准备承包土地，但这不是她一个人的行为，而是上头的新政策。更确切地说，这叫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他们大队长管这个叫大包干，因为在别的地方已经大获成功了，所以他们这边是利用已有的经验直接推广。 　　承包土地是以家庭为单位的，再按照具体的人数来算。 　　不过，这仅仅是指数量，却跟质量无关。要知道，一样是土地，好坏差别可大了去了，还有就是离河边的距离、具体在哪个位置上，这里头的学问可多了。又因为一旦包干到户后，是不允许退换的，完全是一锤子买卖，甚至还关系到子孙后代的利益，所以打算承包土地的人都异常的关心这事儿。 　　李桂芳关心是关心，却并不担心。 　　用她的话来说，她男人啊，为了解放祖国都牺牲了，任凭谁吃亏也不能亏了他们家。 　　事实证明，她说的一点儿也没错。甚至哪怕原先有人打算暗地里做些手脚，听了她这话也不敢了。大队长更是提前将她喊来，告诉她苗家能拿多少地，又拿了现画出来的图纸，让她先挑。 　　——你自个儿挑，以后甭管咋样你都没话说了吧？ 　　大队长是真怕了她了，好在他们第三生产队土地有不少，好地坏地的数量都各占一半。在这种大前提下，哪怕李桂芳真铁了心全部挑好地，其实总得来说影响也不大的。再一个，水田和旱地是不同的，真要是全挑了水田，数量方面就会吃很大的亏。 　　李桂芳当然不会都挑水田，她又不打算种水稻，挑水田干啥？ 　　反正挑挑拣拣了好一阵子后，李桂芳满意的离开了。大队长也很满意，因为他早先看中的那两块地，全都没被选走，懒得理会李桂芳的想法，反正他是挺高兴的。 　　不过，在承包土地之前，还得先将粮食收上来。也是这一次，让大家伙儿明白了，原来所有人都留着力气呢！以前甭管大队长在秋收之前如何动员，都不及这一次的速度快。等秋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结束后，社员们又开始商量接下来该在自家地里种什么。 　　这就很伤脑筋了。 　　以前都是大队长让种啥就种啥的，底下的人哪里需要动脑子了？好多人都习惯了一起干活，干完这块地再去那块地，乍然分开以后，还挺不习惯的。可再怎么说，土地归了自家，大家伙儿还是很开心的。只是在开心之余，又一窝蜂的涌到了大队长家里，让帮着出个主意。 　　在队上其他人家都涌向大队长家时，李桂芳已经辗转托人弄到了新种子。 　　她本来是只打算种花生、大豆和芝麻的，这三样都属于经济作物，虽然比种粮食略难伺候一些，不过因为苗解放很擅长种地，倒也不担心种不了。不过，后来得了来弟的提醒，她又托人弄来了甜菜和油菜的种子。 　　来弟纯粹就是嘴欠，听着她奶和她爸在那头研究种啥来钱，她一秃噜嘴就给蹦出去了，完了等她奶看过来，她赶紧又甩锅给她老师。现在吧，也就只能祈祷她老师千万别来家访，要不然只怕就会发现身上背了无数锅。 　　这厢，队上热热闹闹的，那厢，甄家也没闲着。 　　承包客车的事情得甄兴华本人去办，他先辞掉了现有的工作，随后赶在暑假来临之前，将一切手续都办妥了。又因为不敢在他爹妈跟前漏了馅儿，他都没敢开自家那条路线，车子也是停在乡车站里的，每天得骑着自行车往那头赶，傍晚再骑车赶回来。 　　本来这倒没啥，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不是还得捎带上甄珠这个售票员吗？ 　　在承包客车之前，甄兴华在心里预设了很多的问题，又因为他在这方面很有经验，因此可以说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了。然而，等真正开始以后，他还是碰到了难题。 　　一个早先从来意识到的巨大难题。 　　他要骑车去上班，甄珠也得跟着去，所以是像以前甄珠还小的时候那样，当爹的骑车带闺女去上班？这个想法很美好，就是吧，没考虑到甄珠现有的体重。 　　甄兴华发现，他带不动他闺女。 　　这就很尴尬了。 　　就是吧，还不好说到底谁比谁更尴尬一点儿。 　　最后的最后，甄兴华骑车上班，甄珠在后头一溜儿小跑，暂时解决了第一天上班的难题。再后来，甄兴华又买了一辆自行车，总算将这一难题彻底解决了。 　　“等开学后还能让你哥骑车带你……呃，还是算了。”甄兴华决定闭嘴。 　　甄珠哭唧唧，然后坚强的站了起来：“开学以后，我可以骑车带我哥啊！” 第081章 　　甄兴华的小客车生意就这样悄没生息的开张了。 　　一开始, 还真就没人知道这桩事儿。别说甄家老屋那头了，队上的人都完全不知情。这其实也好理解，队上不正忙着搞包干到户吗？像李桂芳这种笃笃定大队长不能坑她的人到底还是少的, 多数人不得提心吊胆的？毕竟土地承包可是关系到子子孙孙的事情。 　　忙着满生产队上下瞅着哪块地好哪块地差的人有，也有心里门儿清准备找人去大队长那头说情的, 还有就是急吼吼的想要添丁进口好多分那么一点土地的…… 　　都是一个生产队的, 就算不沾亲也能带故的。反正前段时间，大队长家那就一个热闹非凡, 感觉门槛都要被踩平了。等后面总算包干到户这事儿到一个段落了, 又迎来了繁忙的秋收，惦记着之后土地就该归自家了，谁也没心思磨洋工，只恨不得立刻抢收完毕，好早早的沤肥准备秋种。可别忘了，秋收可不仅仅是抢收这么一桩事儿，回头还要晒干脱粒收仓等等。 　　队上家家户户都忙得不行, 谁也没心思去关注原本就在队上极其没有存在感的甄兴华。 　　倒是有不少孩子发现甄家的胖墩子不见了, 惦记着她手里好玩的东西, 就有人跑到老苗家找盼娣。毕竟，谁不知道苗盼娣跟甄珠最要好了呢？ 　　“苗胖弟！你知道珠珠去哪儿了吗？” 　　盼娣好气啊, 大夏天的本来火气就大，她刚刚还在灶屋里做事，带着一身的烟火气就听到了外头人的大吼声，气得她直接挥舞着大铁勺子就出来了, 跟人对吼：“我叫苗毓兰！” 　　“哦。”来人也是个小姑娘，比来弟大一些，因为人家是正常入学的缘故，她跟来弟上一个年级只是不同班，“那珠珠去哪儿了？苗胖……苗姐姐。” 　　“她跟她爸上县里去了！”盼娣当然知道甄珠干嘛去了，可她能说吗？必须不能啊！再说了，就算能说她也不说！凭啥你连我叫啥名字都不知道，我还要告诉你我的好胖友上哪儿去了？ 　　“哇，县城啊！”小姑娘满脸的羡慕，只是羡慕之余也难掩失落，“那我晚上再去找她吧……胖弟姐姐再见。” 　　盼娣：…… 　　所以她当年费劲千辛万苦改名是图什么？ 　　气呼呼的盼娣转身就瞪向来弟：“说！是不是你在外头宣传我的小名了？” 　　“你的小名还用得着我给你宣传？”来弟也惊了，“二姐，我给你说，一个咱奶，一个珠珠，这俩人加一起比全公社的大喇叭都能耐。” 　　盼娣沉默了，她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奶就暂且先别提了，反正也不是对手，倒是可以考虑一下回头收拾一下甄珠。 　　然而，没等盼娣找着机会，才过一天，甄珠就跑来自投罗网了，还主动奉上了她心肝宝贝的橡皮筋和跳绳，还有一个大陀螺：“借你玩。” 　　“你想干啥？”盼娣才不信甄珠突然转性儿了，只警惕的看着她。 　　“我想让你去我家待着，让我哥也教教你功课。”甄珠一脸讨好的说道。 　　仅仅一个毓秀是不够的，加个来弟也没啥太大意义，因为这俩都是那种不需要别人多操心的人。怪只怪甄卓凡太优秀了，他自身优秀，再教俩优秀的学生，直接就导致他还有不少闲工夫，偏他又不爱出门，更不愿意跑去客车里当售票员，只想待在家里看书写字做学问，顺便给自家胖妹妹出一堆的卷子…… 　　甄珠觉得自己太难了，摸着良心说，当客车售票员不是什么苦活累活，再说她本人也是能吃得了苦的。哪怕第一天下来口干舌燥肚皮饿，可后面有了经验，她就自备干粮了，还能揣上点儿半斤水果糖散卖给坐车的小孩儿，这么一来，其实上班也挺愉快的。 　　可惜，下班以后就没那么愉快了，她哥认为她耽误了一整个白天，晚上得补回来。 　　补回来！！ 　　“毓秀太聪明了，我哥讲一遍她就记住了，然后她就自己去做题目了，根本不需要我哥多费心。来弟也是啊，你说她看起来傻乎乎的，咋在学习上那么开窍呢？她才上小学，初中的题目听一遍就会了，咋有这样的人呢？而且她还时去时不去的。”甄珠委屈死了，一边抱怨一边把自己的宝贝皮筋跳绳啥啥的，都一股脑的往盼娣手里塞，“胖弟你脑子笨，你一定能让我哥再没空管我！” 　　…… 　　五分钟后，甄珠实力演绎了一出抱头鼠窜。 　　她仿若一只特大号的仓鼠，敦敦敦的从苗家院子里逃窜出来，扬起了一片沙尘。 　　毓秀满脸惊愕的看着甄珠从自己身边掠过，只来得及伸手拽了一把来弟，以避免发生惨烈的撞车事故。与此同时，姐俩就听到不远处的家里传出一声异常震怒的吼声，不是李桂芳，而是何小红：“苗盼娣！！你为啥又在欺负珠珠！！” 　　话音刚落，盼娣比何小红吼得更大声：“我就欺负她了，咋样？！” 　　“呃，三姐，咱们要不在外头散散步？你看这夕阳，它是多么的美好啊！”来弟求生欲满满的建议道。 　　毓秀先是顺着来弟的手指抬头看了看不知道已经见过多少回的夕阳，满脸俱是迷茫与不解。片刻后，她低下头看来弟，还伸手摸了摸来弟的头顶，眼神里满是怜爱：“来弟喜欢就看吧，三姐陪着你。” 　　来弟：…… 　　姐姐你可能对我有点儿误会。 　　请收起您那关爱智障的眼神，谢谢您嘞！ 　　** 　　就在全队上下忙得热火朝天之时，甄珠也忙着卖票收钱，当然其他人也没闲着。 　　真要细说起来，前头高考恢复和改革开放，对他们这些乡下人的影响其实不大的。哪怕像学制改革，可在很多人看来，多读一年少读一年都不算啥，考大学更像是痴人说梦，想想高考都好几届过去了，别说大学生了，他们这一带连个大专生都没出过，有啥影响呢？倒是改革开放，让他们得以去镇上、县里卖菜卖鸡蛋，还能放开了养殖家畜家禽，倒还算是影响比较大的，可再怎么说，都没有眼下这包干到户来得惊人。 　　乡下人啊，庄稼汉啊，祖祖辈辈都是在地里刨食的，土地是关系到他们日后生计的，自然是重中之重。 　　再加上以前都是给公家干活的，虽说这年头多少人的思想境界还是比较不错的，偷懒耍滑的人肯定有，但因为有大队长和其他干部约束着，大面子上还是都过得去的。尤其像是春耕秋收这种关键时刻，敢掉链子是铁定会被收拾的，哪怕再惫懒的东西都会收敛着些。 　　可再怎么样，能比得上给自家干活？以前那是能偷懒就偷懒，实在不能偷懒了才干活。放在如今，你在地里多挥洒几滴汗水，回头就能多收获一些粮食，谁还会偷懒？那真的是，连自家娃儿都被爹妈叮嘱再三，拉屎屙尿都必须在自家地里，可不能便宜了别家！ 　　因为红太阳公社这一带偏南方，秋收之后是完全可以再种一茬的，以前都是随便白菜萝卜土豆瞎种一通，种啥就看啥玩儿好养活不费劲儿。现在就变了，都变成啥玩意儿值钱，至于难伺候啥的，力气又不值当什么。 　　这个时候就看出谁更有远见了，李桂芳一点儿也不着急，她早早的就将种子弄到手了，心情格外舒畅的使唤着儿子孙子下地干活。 　　没错，不单苗解放下地了，连苗飞跃也去了。 　　李桂芳当然没疯，她给小孙孙派的活儿也简单，撒种子。苗飞跃读书是不行，干这种不用脑子的活儿倒是很快就上手了，末了还能帮着刨坑，偶尔碰到一条蚯蚓，非但不怕还能给抓到瓶子里，回家喂鸡去。 　　何小红以为儿子是跑出去玩了，咋也没想到，苗飞跃还能是跑去给他爹和他奶打下手的。 　　关键吧，这娃儿玩得还挺开心的，见他这么傻乎乎的跟着跑了一天也不嫌累，李桂芳又想起了唐老师当初说的话，对孩子嘛，不能老是骂，要夸。 　　这夸毓秀容易，夸苗飞跃其实挺难的。好在，李桂芳寻思了一会儿后，到底还是找到了角度夸了起来：“飞跃真能干，瞧瞧这土坑刨得多好啊！哟，这蚯蚓可够粗的，抓回去鸡吃了保准能多下两个蛋。嗯，给咱们飞跃吃！” 　　苗飞跃懂个屁啊，他就是单纯的过来凑热闹瞧新鲜的，本来要是李桂芳不夸他，等他的新鲜劲儿一过，自然而然就丢开这事儿又跑去玩儿。可这不是李桂芳夸他了吗？他格外新奇的瞅着他奶，毕竟从小到大，这谁也没夸过他。 　　于是，这娃儿越被夸越来劲儿，虽说他是干不了太多的活儿，可眼下还是烈日炎炎的夏天啊，放他出去四处撒丫子疯玩，万一跑到水边井边出个事儿咋办？还不如让他在自家地头上刨坑玩。 　　很快，在李桂芳的夸赞和教导下，苗飞跃不单学会了刨坑和徒手抓蚯蚓，还能除草掐虫摘野菜。哪怕他经常把东西弄得乱七八糟，鸡又不会嫌弃的，照吃不误。李桂芳也爽快的遵守了承诺，特地给他煮了俩白煮蛋吃。 　　李桂芳得意极了：“瞅瞅，这就是咱们老苗家的娃儿！啥虫子蚯蚓都不怕的，徒手抓！才这么大点儿就看出来是个种田的好手，回头解放你好好教他，把你一身种庄稼的本事全教给你儿子！” 　　苗解放当然是满口答应下来，对亲儿子他还能藏私啊？肯定不能啊！ 　　就是吧，他琢磨了一下后，纳闷的问道：“你为啥毓秀和来弟看到只菜青虫都能跑？还特讨厌蚯蚓，连黄鳝都不喜欢。” 　　李桂芳被这话给噎着了，心说，这男伢子跟女娃儿能一样？又想了想，解释道：“毓秀和来弟读书好，将来指不定能考上大学当干部呢，所以她俩就农活差，喂个鸡都能兜鸡一头的……老天爷不能叫一个人方方面面都好的。” 　　喂鸡兜了鸡一头的是来弟，前阵子盼娣忙，剁了鸡食后随手将盆子给了来弟，让她去后院喂鸡。这就把来弟给难住了，她没喂过啊！好在，她别的不行，自信心还是非常足的。只这般，她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到后院鸡窝，打开门，举起盆…… 　　呼啦啦的，把鸡食兜了里头的母鸡们一头一身，直接把鸡们给弄懵圈了。 　　这问题也不是很大，就是被家里人取笑了好几天。 　　像李桂芳他们是真的拿这事儿当个乐子瞧，毕竟乡下娃儿，不会喂鸡的太少了，以前也没注意来弟不曾往鸡窝里凑。何小红就难受了，想起甄美早好几年前就被家里使唤着当了小鸡倌，小小的一个孩子又要剁鸡食又要喂鸡捡蛋，还要清扫鸡窝等等，何况甄家养的鸡还不少，反正比苗家这边要多好些…… 　　让何小红难受的事情多了去了，来弟那事儿起码已经过去好几天了，眼下听到男人和婆婆说自己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宝贝儿子居然是个种地的料儿？！ 　　“不是，你们啥意思啊？凭啥毓秀和来弟就是读书的料儿，飞跃就是庄稼把式？妈，解放，飞跃是咱们老苗家的金孙孙啊！！”何小红都听懵了，她完全不知道苗飞跃这几天不着家是在地里干活，她一直认为这娃儿就是跑出去跟其他家的孩子疯玩了。 　　李桂芳不爱搭理，不过这档口还是要解释一下的：“对呀，飞跃是咱们老苗家的金孙孙，那解放的手艺不得教他？都没舍得教给毓秀呢！” 　　何小红气得几乎要破口大骂，啥手艺啊？苗家有啥手艺啊？不就是种地吗？还不舍得教给毓秀，你倒是教啊！谁稀罕呢！！ 　　偏苗解放还要多嘴说一句：“毓秀不是那块料，小姑娘家家的，回头甭管考不考得上大学，找个风吹不着雨淋不到的工作才叫好。” 　　“那我儿子呢？就活该风吹雨打？就活该吃苦受罪？” 　　苗解放纳闷了：“男娃儿不下地干活，他还想干啥？哦，他也可以去当兵啊！等回头妈你帮着问问呗，几岁能当兵了？让飞跃先跟着我学种地，到年纪了去当几年兵……” 　　“然后回来再跟着你种地对吧？！”何小红气得眼睛都充血了，她豁出去半条命生下来的儿子啊！那不是为了让他下地干活当一辈子泥腿子的！！ 　　“对啊！”苗解放憨憨的回答道。 第082章 　　人要是真的气狠了, 那是连破口大骂都做不到的。 　　何小红眼下就是这么个状态。 　　也不能怪她看不开, 实在是就目前这个状况看来，一切的一切都是跟她梦想中的背道而驰的。最惨的是什么呢？全家上下, 除开她之外，愣是没有一个人觉得有啥不对的。甚至于，他们还觉得生活是多么的美好, 未来是多么的值得期待。 　　最让何小红糟心的是, 她都气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就不说她婆婆了，连她男人都没察觉到她的异常, 只在最后瞄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起身离开干活了。尽管谁也没说什么, 可何小红还是理解了那最后一眼的意味。 　　这是觉得她又傻了？ 　　似乎是为了证明她猜测的没错, 苗飞跃端了个破瓮子从她身边经过：“妈你咋又傻愣着了？算了, 我去喂鸡。” 　　何小红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宝贝儿子又是种地又是喂鸡的，整个人都木了，她什么都不想说了，僵硬着身子回西屋睡觉去, 只盼着一觉睡醒，就能发现这些都是假的。 　　然而, 苗飞跃仿佛是从他奶的夸赞中汲取了力量，又或者说他还真就是块种地的料, 反正他天天都往地里跑, 半玩半干活儿的, 日子过得津津有味的。这苗家的地又没盖子，还是跟别家的地紧挨着的，自然也就看到了苗飞跃见天的帮家里干活，顿时又开始羡慕上了。 　　这人嘛，别的东西不能老显摆，就好比李桂芳常说的，肉要埋在饭里吃。也因此，哪怕她早些年明明手头上捏着不少钱，也绝不会叫人知道。这外人猜测是一回事儿，只要自家不承认，谁也拿你没办法。可有一桩事儿却是可以摆在明面上嘚瑟的，那就是自家娃儿。 　　“还是你们老苗家会养娃儿，瞧瞧这一个两个的，咋都那么出息呢？” 　　“九月里你们家前头那几个大的就该上初三了吧？哟，我这脑子里还记着她们几个小时候的模样，咋一转眼就要上初三了呢？回头该都上高中吧？还是得念书啊，现在苦点儿累点儿没啥，等把娃儿们都供出来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几个姑娘都那么出息，你家这小子回头肯定更出息。对了，咋没叫他提前去上学呢？” 　　原本，苗飞跃是笑眯眯的听着别人夸奖，哪怕多数人夸的都是他家姐姐，他也听得很高兴。结果，谁知道话锋一转，就变成了叫他提前上学，顿时吓得他赶紧卖力干活，想用事实证明，让他干活比让他念书靠谱多了。 　　队上其他人也就是得闲了随口聊几句的，不走心的闲聊而已，别的不说，眼下地都归了自家，就算不是农忙，也能寻摸出不少事儿来做的。在短暂的休息聊天之后，大家就又埋头干活去了。 　　苗飞跃很警觉的抬头观察了他奶和他爸，犹觉得不太放心，因此在这天回家后，他偷偷摸摸的寻上了姐姐们。 　　别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相反，很多小孩比大人还要会看眼色。就拿苗飞跃而言，他很早以前就知道家里头他妈地位最低了，没见他奶有事没事就开口骂他妈。当然，家庭地位最高的人肯定是他奶，偏生他妈以前老拘着他，不叫他往他奶跟前凑。再就是，根据他的观察，他奶很喜欢他三姐，其次就是他四姐…… 　　“姐！”苗飞跃嘿嘿嘿的凑到毓秀和来弟跟前，仰着脸讨好的笑着，仿佛一只大型犬。 　　毓秀很纳闷的看了他一眼，想了想，从手边的一摞书里头抽出了一本，伸手递给他：“看书。” 　　苗飞跃一脸冷漠的拒绝了毓秀的好意，并且很快就重新审视了自己的选择，转身不动声色的远离了毓秀，往来弟身边靠了靠：“四姐！” 　　来弟斜眼看他：“你想干啥？” 　　“四姐，我最近可乖可乖了，每天都帮着咱爹和咱奶干活。我是想着，家里的事情那么多，你们又要上学，尤其啊！！我都听说了，大姐二姐三姐她们都要上初三了，要考高中了，那不得忙疯了？”苗飞跃紧张的看着来弟。 　　然而，来弟并不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大姐不打算上高中了，二姐和三姐绝对能考上的。我呢，更是没问题。” 　　“不不不，你们都是小姑娘，小姑娘家家的咋能干活呢？我都想好了，反正我年岁也不大，晚一年上学也没啥的，对吧？” 　　“可我记得你去年就是这么说的，还答应了说今年九月份肯定会去上学的。”来弟毫不犹豫的揭穿了他。 　　一旁的毓秀刚才虽然没搭上话，可她也有在听。听到这里，她忙附和的点了点头：“对呀，飞跃你去年就说过了，今年会乖乖去上学的。其实吧，你没上过学你不知道，上学可好玩了。” 　　来弟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对呀，上学特别好玩。每天都要早早起床去学校，一上课就是半拉钟头，每天还要写作业复习功课，完了每个学期还有考试……别提有多好玩了。” 　　苗飞跃：…… 　　我觉得我凉了。 　　说真的，假如搁在前几年，苗飞跃想晚几年上学都没问题。偏生，随着上头的政策一变再变，底下的人本来就很容易跟风，哪怕明知道考上大学的希望渺茫，可还不兴做做梦吗？再说了，反正迟早都是要上学的，赶早不赶晚啊！还有就是，苗家的情况有些特殊。 　　学费全免！书本费有人给！学杂费也给免了！ 　　李桂芳还给小孙子定了个目标，不管咋说，小学肯定是要毕业的，这是底线，总不能说当儿子的混得比当爹的还差。 　　然而，李桂芳并不知道，苗飞跃很惨很惨的，因为教育系统一直都在不停地改革，哪怕现在还是六年制义务教育，等轮到苗飞跃快小学毕业时，就会改成九年制义务教育，还是那种强制性的。真到了那个时候，哪怕苗飞跃的成绩再差，也能顺顺当当的升入初中。 　　幸好，苗飞跃现在还不知道。 　　不过也没几年了…… 　　来弟回想着原书的剧情，眼神里充满了同情怜悯：“弟弟啊，好孩子都是要上学的，你就算想用帮家里干活的借口也是逃避不了上学的。” 　　话是这么说的，可来弟咋就觉得这套路是如此的熟悉呢？她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大姐好像也是……”毓秀弱弱的道，“其实我觉得她努力一把也是能够考上高中的，我问过卓凡哥哥了，考上高中不算特别难，难的是考大学。” 　　“何止大姐啊！”来弟忽的醒悟了，“珠珠不也是？还有珠珠那个妹妹。” 　　然而毓秀没把这俩算进去，她想的是自家人：“珠珠念不念书咱们可管不着，反正有卓凡哥哥在，她就算不愿意也没办法。她妹妹……”不熟，不认识，完全没印象了。 　　来弟的意思是，血缘的力量真是强啊，不过她没说出口，只是继续笑眯眯的看着苗飞跃：“弟弟你要是真的不想念书，就去跟咱妈说啊！万一她同意了呢？”万一她想打死你呢？ 　　苗飞跃伤心的走了，他觉得家里人没一个是理解他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 　　待到秋季开学时，无论苗飞跃怎么抗议，他还是被强制性送去了学校。同时被送去的还有甄美，也许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俩被安排在了同一个班级的前后桌。 　　甄美闹过了，苗飞跃也是，可小孩子到底不是大人的对手，他俩就跟蔫哒哒的黄瓜似的，在这美好的开学季，没精打采的趴在课桌上，听着老师慷慨激昂的宣传演讲，整个人就是肉眼可见的丧。 　　比他俩还惨的是甄珠。 　　要说在这个长长的暑假里，甄珠过得别提有多爽快了。自行车骑着，售票员当着，小钱钱收着，还有一天到晚不停歇的嘴。明明是在打暑假工，可她愣是在酷暑难耐的两个月里，胖了足足两圈。要知道，她原本就已经很圆润了，又被加持之后，等她出现在初三一班的教室门口时，那些一整个暑假没见面的同学们都惊呆了。 　　还不止那些同学，连毓秀几个都是懵的。 　　谁让甄珠暑假里忙呢？她早出晚归不说，回家还要被她哥拽着写暑假作业复习功课，直接就导致她很久没跟小伙伴们见面了。一下子来了个重磅出击后，毓秀看她的眼神都是直勾勾的，迟疑了好久之后，到底还是没忍心问出来，反而是盼娣不在乎这些，一巴掌拍在甄珠的后背，直截了当的问：“你暑假不是帮你爸干活去了？哦，可看出来那是你亲爸了，活儿没干，好吃的没少吃吧？” 　　“干活了！还赚钱了！”甄珠得意死了，“我爸说他今天就去跟甄讨厌摊牌，然后让我妈跟车……唉，我觉得我比我妈干得好，为啥不让我继续跟车呢？这学啊，上不上有啥关系呢？帮家里干活不比上学更重要吗？” 　　毓秀语气无比诚恳的道：“来弟说的没错，珠珠你跟我弟弟好像哦。” 　　盼娣也点点头：“是挺像的，就是你比飞跃胖太多太多太多了。” 　　甄珠：…… 第083章 　　从小都被人说胖, 甄珠早就已经习惯了，不过她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问题，而是非常自信的认为, 一定是因为别人都太瘦了。 　　可不是吗？别看最近这两年因为政策放松了的关系，队上各家各户的生活水平有了很明显的提高, 可胖子还真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吃出来了, 绝大多数的社员们还是瘦巴巴的，极少数脱离了瘦的范畴, 脸上身子稍微攒了点儿肉, 不过还是称不上胖。 　　但那是在乡下地头！ 　　暑假里，甄珠跟着她爸在乡镇和县城之间来回转悠，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她见过的人比她前头十几年还要多。这见过的人多了，胖子嘛……反正还是有的！ 　　甄珠语气坚定的将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盼娣对别人的身材不感性化，只问道：“照你这么说, 你爸开客车很赚钱？要不然他也不能把你养得那么胖啊！” 　　毓秀猛点头, 她也是这么想的, 同时还感到很开心：“赚钱好，甄珠爸爸赚了钱, 回头卓凡哥哥考上大学就不用愁钱了。” 　　提到这个，甄珠就有话说了：“对对，我哥今年就要上高二了。他们老师说，高二高三都很重要的, 还说要是咱们红太阳公社只有一个人能考上大学，那一定是我哥了。让我爸妈重视起来，给我哥创造一个好的学习环境。” 　　甄兴华不知道啥叫好的学习环境，你说让孩子不分心好好学习吧，可甄卓凡本来就不干家务的，唯一要说分心的事情，只怕就是给甄珠辅导功课了。也因此，当听说甄卓凡的老师这么说后，甄珠别提有多高兴了，兴奋期待的搓着胖爪爪，等着她哥放过她。 　　可惜，甄卓凡是个很有想法的少年郎，他告诉家里人，就照以前这么念书就行了。一周七天，上课就要六天，剩下的一天完全可以督促胖妹妹学习。 　　一人进步不是进步，大家一起进步才是真的进步。 　　很难形容那一刻甄珠的绝望，哪怕这会儿再度提起来，她还是难掩悲伤：“……我真的太难了。毓秀，我跟你换个哥姐吧？我哥送你，胖弟归我。” 　　“不要不要！我做什么想不开拿聪明好看的妹妹，去换一个笨蛋胖墩子？”盼娣实力拒绝。 　　万幸的是，班主任老师及时的进入了教室，有效的阻止了一场可怕的战争发生。不过，等老师站到了讲台上，下意识的扫视了一圈教室，目光落到了甄珠身上时，很明显的停滞了一瞬。略稳了稳心神，老师假装什么事儿都没发生，点了几个高个头男生的名字，让他们去搬课本。 　　已经是初三了，哪怕考高中的难度不是很高，老师也是相当重视的。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老师着重的强调了这一年的重要性，鼓励同学们在初中的最后一年里，积极努力的学习，不给青春留一丝遗憾。 　　话是这么说的，其实学校里的每一位老师都很清楚，很多同学是不准备考高中的。尤其先前早入学的，又恰好摊上了学制改革，看似好像变化不大，可仔细一算就知道了。就说招娣好了，她入学的时候就已经八岁了，还留过级，眼下就已经十六岁了，到明年初中毕业时就是十七岁了。在乡下地头，十七岁就是实打实的大姑娘了，完全可以说对象准备嫁人了，要是再念个三年高中，怕是要成老姑娘了。 　　在他们班，像招娣这种情况的人不少的，毕竟八岁上学不算晚的。甚至于，之前还有十岁才上学的，不过像这种，一般小学毕业就不打算念了。像何家的何小军，这不已经在队上干了两年活儿了，又因为大包干，他现在回了自家，天天跟着他爹他哥还有他侄儿下地干活。 　　带了两年的班级，对于哪些同学打算考高中，哪些完全是随缘态度的，老师心里门儿清。不过，眼下还只是初三上学期，老师倒没啥表示，可依着惯例，待到明年年后春季开学时，班上的同学们只怕就已经变成了魏晋分明的两派了。 　　就这样，新的一学期又开始了。 　　要说都念了那么多年书了，甭管成绩好坏，所有的同学们都已经很适合学校生活了。哪怕是今年才入学的小学一年级新生，也在艰难的融入班集体中，刚开始肯定很难过的，可等最艰难的九月份过去后，新生们也就渐渐适应了，包括苗飞跃和甄美。 　　甄美执行的是非暴力不合作态度，吵过闹过哭过，但凡她能想到的法子，全都一一尝试过了。可甄家那头，尤其是大房那边，明显就不是惯孩子的家长，早先没让她去上学，是瞅着她年岁不大，眼下她都八岁了，咋可能继续纵容着呢？反正，学是肯定要上的，其实小学得混过去，别的事情就以后再说吧。 　　在意识到反抗无效后，甄美就乖乖上学去了。 　　其实，等甄美适应了学校生活后，她就会发现，上学也没她想象中的那么可怕。道理很简单，她没追求啊！上课要么神游要么打瞌睡，作业倒是做的，不论对错乱填一气就行了，考试的话，低年级只有期末考试，可那是明年一月份的事情了，现在咋可能去想那么久远的事情呢？再就是，上学的乐趣还是有的，可以跟很多同龄的小伙伴一起玩游戏，这是先前忙着当小鸡馆的甄美所从未体验过的。也因此，到了十月份，她已经非常高兴去上学了。 　　苗飞跃也很乐呵，他属于上学早的。六岁嘛，在一群七八岁的同学里，他年岁算小的，可体格却是壮得很。年岁小并不妨碍他跟其他同学玩闹，他比甄美还要更快的适应了，跟一群男孩子们玩得别提有多快乐了。 　　真正无法适应变化的人，其实只有何小红。 　　从苗飞跃三岁开始，何小红就一直嚷嚷着让孩子去上学。可想也知道，就算苗家是烈士之家，让个三岁孩子上学也太夸张了。于是，她就退而求其次，打算让儿子三岁开蒙，六岁上学，然后每次考试都拿满分拿第一名，跳级上初中、高中，最后顺顺利利的考上大学…… 　　何小红的计划格外得周祥，无奈苗飞跃并不配合。好在，就算前几年啥都没配合，到了今年，总算上学这个目标达成了。可没等何小红松一口气，她就发现自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家里空空荡荡的，除了她自己外，也就只有后院的一窝鸡了。 　　仿佛是一瞬间，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了，忙着学习忙着种地忙着挣钱忙着…… 　　偏生，苗家就坐落在村口，甭管是进出生产队，还是往河边洗衣担水，或者是去远一些的田地里，都要路过苗家院门。何小红在感到孤孤单单的同时，又看着队上那些熟悉或者不熟悉的社员们，步履匆匆的从自家院门口经过，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所有人都异常忙碌，只有她自己，仿佛被全世界遗弃了一般。 　　然后她就挨骂了。 　　李桂芳真的是抽出难得的空闲时间，插着腰把这糟心儿媳给痛骂了一通。骂她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骂她纯粹就是闲出来的毛病，骂她……光骂也就算了，李桂芳还十分有针对性的帮她找了个活儿，剥玉米粒。 　　现在是剥玉米粒，干完以后肯定还有别的活儿。李桂芳认定了不能让她闲着，一闲就搞事，不如直接断绝了她搞事的契机。 　　只这般，有事儿做之后，连何小红都觉得时间过得快了许多，也明显得感觉到自家饭桌上的菜色愈发好了。以前最多一个月见一回肉，还经常是肉汤，可现在，每周都能吃上肉了，像鸡蛋做成的菜更是隔天就能吃到一回。菜色丰富了，吃细粮的餐数也仿佛也多了起来，等天气逐渐转凉后，李桂芳还索性让苗解放担了五十斤的面粉回家。 　　瓜果蔬菜、鸡鸭鱼肉、面粉大米…… 　　有些事情既像是突然爆发了，又好像早已有了铺垫，反正在1981年的年底，他们第三生产队家家户户都好似手头上有了余钱。这些钱，肯定不够盖新屋的，可能连给家里每个人添件新衣服都不够，但却能买上一些往年没钱买的稀罕吃食，足以叫他们过上一个好年了。 　　乡俗里就有过个肥年来年才有好日子的说法，也因为手头上多少捏了一些钱，哪怕离过年还有一段日子，队上却已经隐隐有了过年的气氛。 　　可也不是家家户户都那么高兴的，有那赚钱少的眼红别人家日子过得红火，也有赚钱虽多了可糟心事儿也跟着多了起来的。 　　譬如甄兴华家。 　　七月里，他就承包了客车在乡镇和县城之间来回跑。在最初的两个月里，他确实赚了不少钱，毕竟他开车的经验丰富，这十里八乡的竞争者又少，加上最近一两年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了，往县城里跑得次数自然也增加了。 　　可没过多久，确切的说，是自打九月里学校开学后，甄兴华就碰到了难事儿。 　　他先是跟他妈坦白了自己先斩后奏的事儿，尽管心里又惊又怒，可到底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他爹妈气归气还是由着他去了。再之后，他就带着媳妇周萍继续跑车，他当司机他媳妇当售票员。结果，谁也没想到，事情就坏在了这里。 　　周萍脸面薄还怕生，这要是简简单单的让她收个钱拿个票是没问题的，可事实上当客车售票员远没有那么简单。 　　甄兴华自打调职回乡后，跑的路线一直都是附近这一带，周遭的人全都认识他。加上他跟家里摊牌后，又增加了附近的路线，直接导致他的顾客群成了自己的熟人，甚至还有亲朋好友。 　　乡里乡亲的也就算了，这亲朋好友你还能拉下脸面跟他要车钱？很多人刚开始借口忘记带钱了，还有说回头给的，更多的则是一面跟甄兴华大侄子大外甥的打招呼，一面假装没掏钱买票这回事儿…… 　　一天下来，周萍都懵了，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催讨车钱。问了甄兴华，后者也很懵，毕竟他这些年都忙着开车，对于收钱这回事儿其实也没太多经验的。 　　仔细回忆了一番，甄兴华想起暑假里胖闺女当售票员时，他坐在前头司机位置上，就听到胖闺女那熟悉的大嗓门嗷嗷叫着，大爷大娘大叔大婶大哥大嫂等等，管她认识不认识，她都能跟人侃大山，边侃大山边收钱给票，与此同时她还能往自己嘴里塞吃的。 　　再想想媳妇当售票员时的情形，甄兴华有些无奈了。 　　要说甄珠就是个人型大喇叭，那么周萍就是个木头桩子，非但不会主动跟人侃大山，连招呼人付车钱都是畏手畏脚的。很多时候，本来就是敌退我进的，这要是你先让步了，对方咋可能素质高到主动给车钱呢？ 　　亏倒是还不至于亏，毕竟无亲无故的人占了多数，当然这些人里头逃票的也有，甚至还有耍无赖说自己已经买过票了，不过多数人还是给了钱的。 　　可做生意的最终目的是赚钱，而不是保本。要是光保本，那索性别做生意了，还轻松自在了呢。 　　甄兴华在承包客车前是信心满满的，他技术好，哪怕乡下地头道路各种坎坷不平，他也能开得稳稳当当的。他还熟悉这十里八乡的各条道路，保准不带走错道的，还时不时的能走捷径。而刚开始营业的两个月也的确给了他很多的自信，谁知道后面就…… 　　俩口子私底下商量了不止一回，甄兴华都想着实在不行他去雇个人当售票员，可周萍一方面是舍不得这份工钱，另一方面也觉得这不是换个人就行的。 　　“那人家认准的是你啊，换个人也是给你打工干活，非要耍赖不给钱，咱们咋办呢？”周萍很是犯愁，她也很烦自己这脾气，可总不能为了这一毛两毛钱的，天天跟人吵架吧？尤其还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亲们。 　　“我估计也是时间长了，刚开始倒是挺好的。”甄兴华头疼得很，车子已经承包了，他当时觉得信心十足，一口气签了五年的合同。眼下，连一年都没过，总不能真的不干了吧？再一个，其实所谓的保本，是扣除了油钱和工钱的，也就是说哪怕不少人赖了车钱，这么干下来，也等于是夫妻俩都赚了一份工资。 　　总比先前给公家打工来得强…… 　　甄兴华一面自我安慰着，一面苦苦思索着对策。 　　对策自然是没有，胖墩子倒是有一只。 　　没等甄兴华想出对策来，学校放假了。哪怕甄珠她们已经念初三了，可学校依旧按照老时间放假，这会儿离过年还有大半个月呢。甄珠苦苦哀求毓秀和盼娣帮她稳住她哥，她自个儿则高高兴兴的跑去找她爸，央求她爸还让她当售票员，当然福利是不能少的，花生瓜子糖块走起！ 　　于是，甄珠就知道了，原来自家这几个月其实没赚到太多的钱。 　　逃票赖钱这种事情，一旦开了口子就很难收回的。不过，让甄珠当售票员有个好处，她嗓门足够洪亮，哪怕真的收不到钱，某某没付钱的声音也能响彻整个车厢。再一个，她背书的时候记性特别差，到这种时候反而神奇的拥有了一个绝佳记性，只要赖过一次钱，第二次她还能给你加上去，扯着震天响的嗓门巨大声的播报某某上次欠了多少这次又要多少累积一共多少。 　　稍稍还要点儿脸面的人都捏着鼻子给了钱。 　　可这种法子是对付不了那种无赖二流子的，才在她爸的车上当了两天售票员，甄珠就气呼呼的跑到了苗家找她的忘年交。 　　抽空听了一耳朵，李桂芳无比嫌弃的翻白眼：“陶燕是傻子吗？你爹妈不懂事，她也不懂？做这种乡里乡亲的生意，就要做好被人揩油的准备，现在都吃了亏了，还能有啥法子？早干嘛去了？别的不说，我家地里不也有人砍颗菜掐根葱呢？你能为了这点儿破事跟人吵吗？得了吧，只能认栽！” 　　“甄讨厌不答应的，她那会儿还装病来着。”甄珠苦着脸，这会儿她终于明白自己冤枉了甄讨厌，“那现在该咋办呢？好多人逃票，没脸没皮的，我都吼出来了他们还是死活不给钱也不下车。” 　　“那不然去县城里开车？” 　　“县城里有公交车。”甄珠去过县城的，还不止一次，她还问过她爸关于公交车的事情，这个法子没用。 　　“没辙儿，反正现在也没亏，少赚点儿就少赚点儿呗。”李桂芳满不在乎的摆摆手，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她前个儿还为了五分钱差点儿把人当街给劈成两半。 　　又不是她的钱，她肯定不心疼。 　　等把胖墩子打发走后，李桂芳就喊了毓秀去她那屋：“瞧瞧，奶在百货公司给你买的新袄子，庆祝咱们毓秀又考了年级第一名！快，穿上试试看。” 　　毓秀顺从的走过来依言穿上了新棉衣，随后才一愣：“奶，我们考试成绩还没出来呢。” 　　“那有啥关系呢？反正是第一。”李桂芳帮毓秀整理了一下新棉衣，哪怕她今年赚了不少钱，买这衣服还是叫她肉痛了好久。不过，还真别说，一分价钱一分货，这话还是很有道理的，这新棉衣左看右看就是好，“原本这衣裳没票还买不了呢，得亏上回领导给了我不少票，就这样还是我抢来的呢，有个城里老娘们抢不过我，还在那头骂我来着，笃定我没钱没票……啧啧，我掏出钱和票买些下来的时候，她都气死了。” 　　因为价格太高，也因为抢不到那么多，哪怕李桂芳心里牢记唐老师的话，要一碗水端平，可这回是真的端不平！ 　　于是，她果断的改了口，表示这新棉衣是年级第一的奖励。 　　这天吃晚饭时，大家都看到了毓秀的新棉衣，招娣和盼娣很是羡慕，不过当听闻这是年级第一的奖励后，就没再吭声了。其实，她俩都看出来了，这衣服看着就不便宜，指望李桂芳一人买一件是不可能的，反正去年领导送的棉衣还能穿，也不差了。 　　苗解放是肯定不会吭声的，甭管李桂芳干啥他都是全力支持的。何小红很想替儿子抱不平，可苗飞跃压根就不是那种在乎穿着的人，他这会儿正努力的把脸埋到大海碗里，吃得正欢呢。 　　唯独来弟…… 　　她蹭蹭蹭的到了李桂芳面前，拿手反知自己：“看见没，看见没？” 　　“看啥啊？”李桂芳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年级第一！” 　　“你们考试成绩出来了？”李桂芳惊了。 　　来弟摇了摇头：“还没呢。” 　　“那你说个屁！！” 　　新棉衣是没有，李桂芳喷了来弟一脸的唾沫星子，并表示小孩崽子哪儿凉快待哪儿去！可话说回来，现在都放寒假了，哪里不凉快了？ 　　腊月里，来弟自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 第084章 　　甭管怎么说, 过大年还是很开心的。尤其随着日子愈发红火，过年时的吃食仿佛一下子多了起来，不止数量多了, 连带种类都比往年翻了一倍有余。鸡鸭鱼肉就不说了，单就是过年的小零嘴, 李桂芳就准备了十余种, 其中只有南瓜子是自家炒的，别的像香瓜子、五香豆、花生米等等, 都是李桂芳特地从县城里买回来的。 　　李桂芳还特得意：“你们都不知道, 县城里多了一家批发市场，那边的东西全都不要票的，有钱就可以随便买，种类还特别多，价格也不算贵。本来我想喊上你们一起去的，可毓秀说要好好复习准备考试，我就没喊你们。” 　　来弟早先就忍不住自闭了, 听了这话简直要抑郁了：“你可以喊我啊, 就小学那破考试, 我都不用复习，随便考考就能得第一了！” 　　“喊你干啥？回头你走不动还指望我抱你？” 　　“我啥时候让你抱过我了？”来弟觉得这完全是诬陷, 从小到大她就没干过这种事儿！ 　　“以前呗，就你小时候呗。”李桂芳又不直到来弟记得所有的事情，随口扯了个借口，还道, “行行，明年过年带你去，这下行了吧。” 　　打发走小破孩子后，李桂芳又给家里其他人安排了活计。反正眼下学校都放假了，至于拿成绩报告单啥的，从来就不被她放在眼里，考都考完了还能咋的？趁着地里没活儿，她把苗解放使唤得团团转，趁着年关物价普遍上涨，要赶紧挣钱，至于家里的事情则统一交给了盼娣，让盼娣替她暂时当这个家，别人都听盼娣的。 　　李桂芳的原话是：“家里孩子也都大了，往后要是我不在家里，你们就都听盼娣的话！” 　　这就很尴尬了。 　　更尴尬的是，全家上下会觉得尴尬的就只有何小红一人。 　　何小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知道婆婆因为老要去县城里卖东西的缘故，越是到年节时越是忙碌得很，可把这个家交给盼娣当是什么鬼？当她不存在吗？ 　　其实，何小红并不知道，她无意中猜到了真相。 　　撇开敢怒不敢言的何小红，盼娣也是一脸的激动，哪怕她以前就老帮着家里做事，可做事跟当家是两码事儿，乍然接受这一重担，她是又兴奋又有些不安：“我嘛？真的是我嘛？” 　　“不是你还能是谁？你姐跟你爹一样傻，毓秀和来弟就知道学习，你弟……”李桂芳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嫌弃的表情，好在她及时想到唐老师的话，对孩子不能老嫌弃还得时不时的夸奖一二，顿时他改口道，“你弟还是很不错的，你回头给他安排一样不用脑子的活儿。还有你妈啊，何小红你别给我捣乱，不然我回来收拾你！” 　　已经饱受折磨的何小红，这一回她挺住了，她没被气哭，她已经被气傻了。 　　整个过年期间，家家户户都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中，哪怕过去的一年里有着诸多的不愉快，到了这时候也该展望一下未来。尤其随着包干到户的推广，可以预见的是，大家伙儿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而且因为之前比较着急，很多适宜这边气候的蔬果种子根本就没有，大队长答应大家向上头汇报，申请一些优良品种的蔬菜瓜果种子，想来明年的收获一定会更好的。 　　大过年的，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才是正经事，实在要是无聊就去窜门子。 　　人穷的时候，那是连一粒米都要计较的。像早些年，大家都没有上别人家吃饭这个概念，哪怕非要吃，那也是自备口粮的，因为你多吃一口，别人就少了一口救命粮食。不过，眼下这些都不是问题了，亲戚朋友们开始在年关里拜年做客，别说饭了，菜都是随便吃的，还有好些炒货糖果，哪怕是个眼生的娃儿上门，都会被塞一把吃的。 　　这期间，当然也少不了各种喜事。因为前些年的政策原因，不让大家伙儿大操大办，可眼下政策都放宽了，连大队长前不久都给他老爹过了七十大寿，别家也是有样学样。过寿的有，可更多的还是男婚女嫁，光这一个来月时间里，队上就有五户人家办喜酒。 　　毓秀对这些热闹的事情都不感兴趣，家里又不缺炒货糖块，她才不要顶着冷风跑出去跟小孩子们抢吃的。倒是来弟欢欢喜喜的拽着飞跃跑出去抢糖块抢花生米，弄得盼娣瞅着这俩妹妹就开始了发呆，咋也想不明白这俩为啥有时候特别像有时候又完全不一样。 　　随着年岁的增长，原本的秃头小傻子来弟已经完全变样了，如她所愿，她长得并不差。当然，跟毓秀还是不能比的，假如说毓秀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的话，她就是个清秀的邻家妹子，且仔细看去，跟毓秀还是有三四成相像的。 　　也就三四成相像，再多就没有了。 　　来弟没穿越的时候，还想过相貌这个问题，因为确实有些人长得就像是一家子，都不需要自我介绍的那种，一样就能看出来的。甚至于，还有些人是可以跟家里人共用照片的，相像程度可见一斑。那时候她就纳了闷了，咋整个生产队就没一人看出来毓秀跟家里人不像呢？ 　　后来她就知道了。 　　并不是所有的亲人都长得相似的，队上就有一个像爹一个像妈还有像爷奶的，更有莫名其妙的随了其他亲戚的。而像苗家这样的，五个孩子里头，招娣和盼娣就长得有七八分相像，只是招娣看着傻气一些，盼娣则更机灵点儿，毓秀和来弟也很像，但没前头俩姐姐像，撑死了也就三四分相似，剩下一个苗飞跃，长得虎头虎脑的，乍一看反正不像家里任何一人，不过李桂芳说他长得极像苗解放小时候。 　　再说了，老话还说了，生儿子像舅生女儿像姑。偏生，就有那么巧，陶燕没亲闺女，李桂芳也是。 　　来弟深深的认为，也许根本就不是什么巧合，而是狗比作者故意的。 　　真要说相似，甄珠和甄美才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只是甄珠她膨胀了，整个儿就像是甄美的放大号，还是特大的那一种。 　　“我觉得你又在骂我。”甄珠颠颠儿的跑来苗家找忘年交，没找到也无所谓，她还可以找她的小伙伴儿们一起玩。结果，一进门就看到来弟坐那儿发呆，都不用问，直觉就告诉她，这秃头小傻子绝对又在骂她。 　　来弟：…… 　　大佬您好，大佬再贱。 　　随口帮甄珠指了路，来弟又陷入了回忆之中，她最近老觉得吧，自己可能忘了什么重要剧情。可仔细得回想了一圈，她又想不出来漏掉了啥。 　　算算时间，九月份毓秀她们就要升入高中了。 　　来弟想啊想，升高中也没出啥事儿，真要说的话，也就是招娣没能考上高中。其实，假如招娣真的铁了心要去上学，李桂芳也是有法子的，到底她在公社里还是有些面子的。可招娣本人不愿意，李桂芳又不是那种会勉强孩子的人，就随招娣去了。 　　自此，招娣离开学校回到家里，开始了操持家务并跟着李桂芳赚钱补贴家用的日子。而毓秀和盼娣，并甄珠、甄伟，没啥意外的顺利升上了公社高中。 　　与此同时，甄卓凡也上了高三。大概也就是在这一年，他终于历经千辛万苦，加入了共青团。不过，入团都那么困难，入党基本上就没他什么事儿了。再往后，就是高考了，甄卓凡会成为他们这一带自高考恢复后的第一个大学生，届时甄家还会大摆宴席，来弟记得狗比作者还深夜报社来着，不过这一回她倒是可以去蹭一下好吃的。 　　其实，本来毓秀和甄卓凡只差了一年的，因为毓秀提前上学了。可好巧不巧的，毓秀她们摊上了学制改革，多念了一年小学，也因为两人差了两个年级。 　　没想出来毓秀那边有啥问题，来弟换了个角度想。 　　她弟啊，也就是苗飞跃小朋友，基本上用一句话就可以形容了，这货是来寻仇的。其实飞跃是个好孩子，然而这是家里其他人的想法，对于何小红而言，苗飞跃就是实打实来找她报仇的。 　　这话要咋说呢？ 　　来报恩的就是，我喜欢的样子你都有。 　　那反过来，搁在何小红和苗飞跃这对母子身上的就是，你讨厌的特质我全有。 　　全都有，齐齐整整一个没少。 　　在苗飞跃学生时代，何小红就一心盼着儿子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长大以后考上大学，结果苗飞跃却是学渣本渣，渣到底的那种。唯一值得欣慰的大概就是，苗飞跃从来也没有被留级过。可他之所以没被留级，并不是因为他成绩合格了，而是教育局下令无特殊情况不允许学生留级。再后来，苗飞跃也如愿的升入了初中，可同样不是因为他顺利通过了小升初考试，而是教育局要求推广九年制义务教育。 　　这才是被老天爷厚爱的娃儿啊！ 　　尽管苗飞跃一点儿都不感动。 　　来弟寻思了好一会儿，都没想通自己漏掉了什么。毕竟，苗飞跃小朋友并不是那种热爱搞事热衷作死的人，他仅仅是无意识的跟他妈对着干。 　　更确切的说，他是按照他妈的要求反着长的。 　　这就要了命了。 　　** 　　正月里，甄兴华并不出车，因为他们这一带还真就没有正月里出门的习惯，一般至少也要等到初七以后才会出门，平常最多也就是在亲戚间走动走动。真要说生意的话，肯定还是有的，可问题是，正月里谁好意思收钱？他还不如待在家里休息两天，横竖一年到头也没几天好休息。 　　就为了这个乡亲们逃票赖票这个事儿，甄家那边最初也是炸得厉害。 　　人都是这样的，真要说少赚几个钱，那倒是没啥的，可眼睁睁的看着原本该到兜里的钱被人拿走了，小气的人真能被气死。关键吧，你要说这个车钱，单个看的确是小钱，五分八分一毛的，端看路程的远近。可逃票的不是一个人，耍无赖的更是次次都赖钱。就不说长年累月了，哪怕算每天被逃掉的票，加在一起也有好几块了。 　　一天算两块好了，一个月不就是六十块了？ 　　哪怕八十年代各个工种的工资都有所增加，那也没六十块啊！就说甄兴华的小弟，在县城厂子里干了很多年了，从最初的学徒工到现在都四级工了，也才四十八块五毛钱。等于说，甄兴华每个月被人赖掉的钱，就比他弟一个月辛辛苦苦挣的工资都多了。 　　再一个，六十块还是估算的，有时候恰逢一家子熟悉的人上车，能给全赖掉不说，更可恶的是，那些人占了座，真正有需要的客人就上不来了。毕竟，甄兴华也没办法承包大客车，他那车一共满打满算也就只能塞下三十余人。按说，这年头的人都节省，没必要的话，都是派一个人出门买东西的，完全不会出现后世那种一大家子人一起出门的盛况，可要是铁了心不给钱存心占便宜呢？ 　　甄家为这事私底下不知道开了多少次家庭会议，可没用就是没用，很多事情除非你一开始就不给人机会，都已经开了口子了，现在再想阻止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除非，彻彻底底的跟乡亲们撕破脸，还不单是乡亲，更多的则是跟甄家沾亲带故的人。 　　好在甄兴华还算看得开，他琢磨着这两年节俭一点儿，多攒几个钱，回头索性不承包客车了，还是改开货车，给人拉货这一行他熟悉啊，正好不用老跟人打交道。不得不说，甄兴华之所以能跟周萍处上，也不单单是因为周萍长得好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俩的脾气性子是差不多的，譬如都不爱跟人打交道，都喜欢闷头干活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不，正好甄兴华他弟弟一家子也回乡下过年了，仨兄弟都待在甄家老屋这边，边闲聊过去一年里的事情，边商量着来年该干些啥。 　　甄老大分到了不少土地，他们家的人口本来就多，又因为他要负责赡养老人，连带他爹妈的地也是他在种，再就是甄兴华俩口子都不种地，但他们还是分到了地，也一并给了甄老大，没收他一分钱。可惜，甄老三高中毕业就在县城里落户了，城市户口好是好，就是分地没他的份了。 　　哥仨边吃喝边闲聊着，说到来年，甄老大表示他要好好种地，再多养两头猪，鸡鸭也要养，勤劳致富嘛！甄兴华肯定是好好开车的，争取多积攒点儿钱，随着孩子的长大，家里处处都要花钱。甄老三的情况就没那么好了，城市户口、国有厂子的职工，这放在十几二十年前确实是颇为令人羡慕的，放在如今就不算啥了。他不好意思跟哥哥们说实话，更不愿意叫父母担心，可厂子的情况确实不那么乐观，眼下还撑得住，但明眼人都知道，撑不了多久了。 　　屋里头，大人们闲聊着，院子里，几个孩子也是玩疯了。 　　准确的说，是甄珠负责玩，甄伟负责疯，甄美则是被玩的那个，至于甄老三的儿女们基本处于看戏状态。 　　“看看，咱们每个人都有新衣服穿，就你没有。” 　　“瞧瞧，这是县里卖的零嘴呢，咱们都有，你呢你呢？” 　　“还有啊……” 　　甄珠花式挑衅甄美，甄美气得哇哇大哭，跳着脚要来跟甄珠对掐。甄珠不怕的，论掐架她就没怕过的，对手是甄美就更加得无所畏惧。 　　最终，不得不逼着大人出面将俩人分开，甄兴华头疼不已的看着坐在地上大哭特哭的侄女，摆手让甄珠回家去。 　　走就走，谁怕谁？ 　　转身，甄珠就跑了。眼见胖妹妹跑了，一早就想走的甄卓凡也打算趁机开溜，结果却被他三叔给逮住了：“卓凡你等等，过来，叔问你些事儿。” 　　一般会问到甄卓凡头上的事情，左右也就是学习了，毕竟你问别的，他也答不上来啊！ 　　甄家哥仨的名字是顺着起的，老大甄振华，老二甄兴华，老三甄耀华。且不说别的，起码甄耀华在前头那些年，确确实实给老甄家添了不少荣耀。高中毕业后进了县城里国有厂子当工人，转正后还娶了城里姑娘当老婆，前些年厂子里分福利房，甄耀华是有资格的，毕竟是双职工家庭，可大家都认为分房没他的事儿，因为福利房也是需要拿出钱来的。结果，就是这么出人意料，甄耀华一口气拿出了五百块钱，成功的分到了一套小二居的福利房。 　　至于钱的来源，那就无需多说了，反正他们夫妻俩的积蓄是肯定凑不到那么多钱。毕竟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而那时候，甄耀华每个月的工资才二三十块钱。 　　过去的事情暂且不提，单说眼下。 　　甄家哥仨不管是干啥的，反正这些年下来，也勉强谈得上是事业家庭双丰收了。老大看似混得最惨，不过从去年起，情况就变了，毕竟包干到户政策一出，农民的日子是肉眼可见的蒸蒸日上。老二的情况摆在那里，是不如以前了，却还是比弟兄俩强多了。老三的话，最叫他犯愁的还不是工作问题。 　　“二哥啊，我最羡慕的真不是你赚得多，而是你有这么个好儿子。我啊……唉！” 　　“说啥呢？三弟你家娃儿不也挺好的？咋了，叫你操心了？” 　　操心是肯定操心的，哪有孩子不叫父母操心的？哪怕是甄卓凡好了，他学习成绩是好，可甄兴华和周萍一样没少为他操心。不过，甄兴华一贯不爱在外头说孩子，在他看来，好坏都是自家的事儿，在外头，哪怕是在自家亲戚面前，也该给孩子留点儿面子。 　　“我家娃儿啊，俩大的还行，小的就……”甄耀华连连摇头，他的情况稍微有点儿类似于苗家，也是前头生闺女最后一个才是儿子。当然，区别还是有的，就是闺女没苗家的省心，儿子倒是比苗家的更不省心。 　　唤了自家小儿子到跟前，甄耀华对甄卓凡说：“卓凡啊，趁着放假有空，你也教教你弟弟。他呀，成绩太差了，再这么下去，我担心他回头连小学都毕不了业。” 　　甄耀华本来就是家里的老三，他结婚比俩哥哥晚，生娃更晚，因此这小儿子今年也才七岁。城里娃上学早，加上他儿子生日大，去年九月里就上了一年级。自打他儿子上学后，那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老师天天请家长，基本上就已经不是单纯的学习差的问题了，而是熊。 　　被惯坏了的那种。 　　很显然，对这样的娃儿，甄卓凡是无能为力的。索性那孩子也极会看眼色，本来要是刚才没看到胖墩子堂姐打人的场面，他兴许还会闹腾一场，可惜他看到了。 　　看到了啊！ 　　那胖墩子堂姐以超乎寻常的敏捷和速度，快狠准的抽了他另外一个堂姐，明明他另外一个堂姐看着也是个能耐的，愣是被追着打压着打变着花样得挨打。 　　城里娃儿没见识啊，吓都要吓死了，哪里敢呛声。寻思着反正过年走亲戚也就这么几天，装也要装一下装。就这样，甄珠也没想到因为自己临时抽个风，竟然意外得给自己谋了福利，反正从这天一直到开学，她都没被她哥逼着复习功课，而等城里来的小堂弟被他父母接走时，学校已经开学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让甄珠开心到飞起。 　　再然后，报应就来了。 　　她没写寒假作业。 　　刚开学，甄珠就被请家长了，班主任严肃的跟甄兴华探讨了家长应该如何协助老师教育孩子，毕竟一个老师要面对一整个班级的学生，肯定没办法做到面面俱到的。要是平常还可以多留心观察，轮到休息日和节假日，尤其像是寒假暑假这种日子，那是比如由家长出面多督促管教孩子。 　　老师基本上都很能说，偏生甄家的人都不是特别能说。唯二例外的是甄珠和甄美，不过她俩为啥那么能叨逼叨逼，原因就不用多说了。 　　甄兴华从两个孩子上学至今，一直都没被请到过学校里来。曾经倒是有一次，那还是上小学时候，唐老师要去苗家家访，顺便去了一趟甄家，那会儿是建议甄珠退学的，理由是孩子太小了坐不住。不过，最终甄珠倒是没退学，可几年之后甄美却是被以同样的理由退学了。 　　“老师您说的是，我回去以后一定好好教育孩子。”甄兴华被老师灌了一脑门子的教育格言，几乎是昏头转向的出门了。 　　他是自己承包的小客车，谈不上休息不休息，以前给公家干活是有轮班的，现在是歇一天少一天的钱。不过，为了孩子，他也顾不得做生意，大清早的就拉着周萍一起来听老师训话。 　　结果当然是夫妻俩一起被训得低头弯腰作忏悔状，连咋出的办公室门都不知道。 　　而在初三一班，甄珠一整节早读课都是魂不守舍的，毓秀的好奇心有限，可因为她太明显了，还是忍不住多瞄了她几眼。就这样，毓秀没从甄珠找到答案，倒是一眼就看到了窗户外的甄兴华和周萍，忙推了甄珠一把：“看！周姨姨！” 　　毓秀一直跟周萍关系挺好的，毕竟从小到大她都没少去甄珠家。不过，她跟甄兴华不熟的，想也是，甄兴华早年开长途车时，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后来虽然调职回乡了，却反而更忙了。再说后来毓秀也长大了，比小时候更不爱搭理人。反正，整个生产队里，她除了苗家自家人外，也就跟甄卓凡兄妹并周萍关系亲近了。 　　“周姨姨来学校干嘛？”毓秀问甄珠。 　　甄珠要哭不哭的看着她：“来找老班啊！我寒假作业没写，昨个儿老班让我回家叫爸妈来学校……秀啊，我好惨的！” 　　“放心吧，周姨姨脾气好，不骂人更不打人。”毓秀安慰她。 　　然而，这个安慰并没有起到丝毫作用。周萍是不会骂人更不会打人，事实上甄兴华也不会这么干的，以前是觉得自己常年不在家，对孩子们心存愧疚，哪怕孩子真的犯了错他也不忍心责骂，现在却是因为感觉孩子们都大了，得给他们留点儿颜面。 　　可是吧…… 　　“我妈会说教啊！你别看她平常不言不语的，她一说起我，那是比老班还能说呢！她会教育我不能打架不能骂人，好姑娘要乖乖巧巧的文文静静的，要听老师的话要听爸妈的话要听哥哥的话……”说着说着，甄珠忽的一顿，神情古怪的上下打量着毓秀，“我咋突然觉得，咱俩不该拿哥哥换姐姐，就该直接拿咱俩换一换呢？” 　　“不！才不换！”毓秀极为难得的怼了甄珠，“我奶天底下最最好！” 　　“我奶天底下最最讨厌。”甄珠举双手作投降状，对自家奶奶不如毓秀奶奶这个事儿，那叫一个心服口服。 　　片刻后，早读课下课了，甄珠带着一脸慷慨就义的表情出了教室门。 　　毓秀想了想，也跟着她出去了。 　　考虑到是在学校里，甄兴华和周萍都没打算直接教训孩子，他们只是觉得来都来了，跟甄珠打个招呼再去做买卖，横竖也不差这么点儿时间。见甄珠出来，甄兴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头：“你们老师说你没写假期作业，为啥？” 　　“我知道！”有些人对于问题特别执着，譬如毓秀，她完全忘了这不是在课堂里，抢答道，“卓凡哥哥去给一个不认识的小弟弟补课了。”所以甄珠就放飞了自我。 　　甄兴华得了提醒，略一思索就明白了，这下就更无奈了：“是这样的？”见甄珠点头，他又道，“那九月份你哥就要上高三了，到时候就没空管你了，你……” 　　话还没说完，甄珠就两眼放光，显然她原本就没想到这一茬，眼下一听这话，哪怕有刻意忍着，也仅仅是把欢呼声咽了下去，照样的满脸放光。 　　一整张胖脸上都是阳光灿烂！ 　　这下，夫妻俩都叹气了，还是周萍先说：“珠珠啊，你……算了，回家再说吧，晚上妈妈跟你好好谈谈。” 　　甄珠：…… 　　不不不不不不，实力拒绝！！ 　　可惜，周萍没给她这个机会，很快夫妻俩就离开了学校，只留下满脸凄凉绝望的甄珠。以及，不明所以拿手指头去戳甄珠胖脸蛋的毓秀：“珠珠，他们走了。珠珠！” 　　“秀啊！我完蛋了！！我妈能说死我！！！”甄珠反手抱住毓秀，来了个抱头痛哭。 　　也不对，哭的人只有甄珠，毓秀只是一脸懵圈。 　　她想不通的。多数人都习惯了以己度人，尤其是见识不多的孩子们。毓秀代入了一下自己，可问题是，何小红虽然明摆着不喜欢她，但更多的是用漠视的态度对待毓秀，讲道理，何小红从来没有苛待过毓秀，当然这很有可能是她没那个胆量。 　　毓秀不明白啥叫做“我妈能说死我”。 　　很多事情只有亲身经历过，才知道有多恐怖。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甄珠就活在惶恐不安之中，她平生头一次不想放学不想回家，因为只要回到家里，她就要接受来自于亲爱的妈妈“爱的教育”。 　　太渗人了，还不如直接胖揍她一顿呢。 　　只是，甄珠并不知道，她亲爱的妈妈也在懵圈之中，甚至于比她更悲伤更绝望更生无可恋。 　　** 　　小客车上，虽说今个儿发车晚了，可这年头又不像后世那样有个公交车时刻表，别说像他们这种乡下野路子客车了，就算是县城里好了，迟到都是很寻常的事情。再说这才刚出正月里，大家伙儿也不像平常那么早出发，甄兴华和周萍很快就沿途接了人，一路往县城郊外去了。 　　尽管是打着乡镇到县城路线的招牌，可事实上他们是不进县城的，就在城郊的车站外头停下，一般会停小半个钟头，方便客人上车，也能让周萍下去买点儿东西。 　　车站外头是个小集市，类似于农贸市场，却也不单单只卖农副产品，像一般的日用品也卖的，虽说东西都很普通，却胜在不用任何票证。 　　依着惯例，甄兴华待在车上等人，周萍下车去集市里看看有啥要买的。结果，周萍刚下了车，还没到小集市呢，就听到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颤颤巍巍的喊她。 　　“萍儿……你是萍儿……萍啊！！” 　　等周萍循声看过去时，就看到好些年没见的亲妈老泪纵横的朝她走来，走得踉踉跄跄的不说，还边走边不停的抹眼泪。 　　周萍愣住了。 　　说实在的，周萍自己对娘家人的态度也很微妙。没见着时，她其实还是很惦记的，尤其到了逢年过节时，还有就是正月初二所谓的回娘家日子，看着队上其他妇人拎着吃的领着儿女回了娘家，她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的。可真要是让她见着了娘家人，她的心情就更复杂了。 　　她可以不去想好多年前那肉包子打狗一般的二百块钱，也可以忽略掉出嫁前在娘家挨的打受的气，可她实在是没办法忘记自己女儿差点儿被她大哥摔死，以及她那个有缘没分连性别都不知道的孩子。 　　看着比上次见面明显苍老了好多岁的亲妈，周萍满嘴苦涩，顾不得喊妈，她先下意识的往她妈身后看了一眼。 　　咦？没人？ 　　“我、我哥呢？”周萍心跳如鼓，又害怕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发问道。 　　不想，她妈猛的就情绪崩溃了，拽着周萍的胳膊，两腿却直发软，站都站不住：“萍啊！萍啊！你哥他……” 　　“妈你好好说，妈，咱们先上车，回去再说。”到底是亲母女，周萍眼看她妈哭成了个泪人，一搀扶却发现人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头，顿时又是心酸又是心疼，忙高声喊了甄兴华，将人扶到了车子上。 　　…… 　　打死甄珠都不会想到，她正在学校里饱受煎熬，回忆了往日里她妈跟她谈话、教育她、给她做思想报告的场景，又脑补了无数个更让人绝望的谈心画面，绝望的不得了，差点儿连上午的点心都忘记吃了。 　　毓秀倒还好，她心理素质比一般人强太多了，倒是盼娣一上午都心惊胆战的，唯恐小伙伴真的凉了。 　　万幸的是，到了第三节 课下，甄珠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下课铃都还没停下呢，她就疯了一样的打开书包拿出饭盒打开盖子一头栽了下去…… 　　盼娣：……还知道吃，那就没事。 　　坐在后面两排的盼娣看了个真真切切，也顺便嫌弃了一通。不过，到底小伙伴的命是保住了，别的也就没啥好奢求的了。可她也没想到，哪怕三餐正常，下午的点心甄珠也没忘记吃，但等真的放学以后，甄珠又怂了，非但在回家路上磨叽了半天，待走到苗家院门口时，她直接蹲下不走了。 　　“呜呜呜，你们谁陪我回家，只要有人在我妈就不会训我了。求求你们了，谁陪我一起回家好不好？秀啊，胖弟啊！” 　　毓秀还是有些不忍心的，但盼娣非常忍心，并相当期待甄珠被收拾。 　　“你走你走！赶紧走走走，没事别来，有事也别来！”盼娣吼得巨大声，恨不得给甄珠一脚踹出个十万八千里远。 　　没等甄珠再苦苦哀求，来弟赶在试图出门来主持公道的红姐前面，一下子跳到了院门的门槛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外头。 　　她双手叉腰，她昂首挺胸，她自信十足。 　　这一切的一切只因为她总算想起了自己到底漏掉了啥剧情。 　　“胖珠！”来弟终于可以大声的喊出来自己给大佬取的外号了，“你赶紧回家看看，你外婆来了！” 　　甄珠刚撸起袖子打算收拾这个秃头小傻子，就听到了后面那句话，在极短暂的愣神过后，她一个鲤鱼打挺原地跳起，猛的转身就往家里冲。顿时，包括来弟在内的所有人都吃了一脸的灰尘，呸呸呸了半天。 　　可就算所有人都吃到了灰，来弟还是最惨的。 　　因为她是正面受到了攻击，也因为她为了显得自己气势十足特地跳到了院门的门槛上。这门槛吧，它有点儿高，先前何小红不止一次的想要家里人把门槛弄平，好方便她进出家门。可没人搭理她，因为在乡俗里，门槛是有寓意的，真假不论反正没人把门槛弄平就是了。当时，来弟光顾着看好戏了，现在她知道了什么叫做报应。 　　一阵风沙迎面袭来，来弟一个重心不稳，叉着腰的手来不及抓住门框，就这么直挺挺的向前栽倒，成功的把自己摔了个五体投地，俗称狗吃.屎。 　　等姐姐们手忙脚乱的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后，来弟已经啃了一嘴的泥。 　　她好气啊，她要气疯了。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剧情里没这段啊啊！ 　　不过很快她就又想起来了，原书里真正的来弟在半岁的时候就凉了，那当然没这段了。没等她从悲伤中缓过来，甄珠又去而复返。本来她们应该早就进屋了，可谁让来弟太难受了，拽了半天没起不说，好不容易被强行拽起来了，她又一屁股蹲在了院门口，陷入了浓浓的悲伤之中。 　　结果，没多久，甄珠又回来了。 　　甄珠跑掉的时候，那叫一个尘土飞扬。等她又再度返身回来时，架势就更大了，不单身后有飞尘特效，还自带环绕音效的。 　　“毓秀秀秀秀~~！胖弟弟弟弟~！……” 　　人家红楼里的王熙凤是人未到声先到，甄珠却是席卷灰尘老远就让人看了个真切，外带超强力雷霆音效，简直就是晴天一声霹雳大佬隆重登场。 　　眨眼间，人已经到了跟前并跟站在最前头的盼娣来了个热情拥抱。 　　就见甄珠一脸的兴奋激动，仿佛开心到飞起。 　　“胖弟胖弟！我大舅被抓啦！！” 　　作者有话要说： 　　月初了，是时候日个万了_(┐e:)_ 第085章 　　——我大舅被抓啦！！ 　　蹲在院门口当蘑菇的来弟心说, 这个“啦”字就用得很好，完美且充分的提现了说这话的人，内心那无处安放满满溢出来的喜悦之情。 　　换成人话就是, 甄珠真的很高兴。 　　能不高兴吗？从好多年前的那二百块钱开始，到后面她差点儿被甩出去摔死, 再就是她妈被推搡导致流产一事……桩桩件件的事情加在一起, 换到任何一个好脾气的人身上都受不住，更别提甄珠这人一贯就是暴脾气。 　　只恨不得周大舅一夜暴毙！ 　　可惜, 诅咒压根就没用, 再说自打上回周萍流产之后，周家人就再没有登门拜访过。甄珠并不知道她妈的娘家究竟在哪里，就不说具体住址了，她连究竟在哪个市哪个县都不清楚，唯一可以确定的也就是她妈是本省人。 　　全省范围那么大，她咋找啊？连人都找不到，谈啥报仇呢？ 　　这几年来, 甄珠心心念念的就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一直觉得就周家那群讨厌鬼的德行, 早晚还是会上门的。也因此，她好久之前就盘算着要摸清楚县城公安局、派出所的位置, 还得弄明白报案流程等等。事实上，尽管过程挺艰难的，可她还是做到了，调查了个清清楚楚不说, 生怕日子一久给浑忘了，她想起唐老师曾说过的“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特地找了个小本本，详详细细的记录了下来。 　　摸着良心说，她要是能在学习上这么用心且用功，哪怕争不了第一，起码也能考到前十名！ 　　“唉，其实现在想想也挺可惜的，我大舅进牢房里去了，那我当初辛辛苦苦弄清楚报案地点、法子又是为了啥呢？”甄珠高兴完了又开始叹气，满脸遗憾的摇了摇头，“可惜啊，真的太可惜了，他进去了挺好的，可咋就不是我亲手给他送进去的呢？” 　　在场的其他人都是一脸无语，因为初中放学挺晚的，眼下又还没出正月里，这会儿天色已经渐暗，苗家的人陆陆续续的回了家，这会儿都在院子里听甄珠瞎逼逼。 　　不过，在场的人里头还是有一个特例的。 　　来弟斜眼看向甄珠，心说这有啥好可惜的？虽然大佬你没能把你大舅亲手送进牢房里，但是你可以把你妈送进去呢！还是你亲妈，亲的那个！ 　　眼见甄珠是真的可惜上了，来弟难得做了个人，开口安慰道：“我们老师说了，任何努力都不是白费功夫，就算现在用不着，总有一天也会派上用处的。” 　　甄珠下意识的点点头，觉得这话还是挺有道理的。同样觉得这话不错的还有苗解放、招娣还有飞跃，也就是说，傻子一般脑回路都差不多。可其他人明显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儿，毓秀和盼娣只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李桂芳就一巴掌拍了过来，直接命中来弟的脑壳壳：“瞎说啥呢！”又扭头喷不动弹的糟心儿媳，“你不赶紧去做饭你戳这儿当自己是根棒槌啊！” 　　何小红心情复杂的去了灶屋。 　　讲道理，她是盼着甄珠好的，也就是说她希望甄家好好的。可从另一方面来说，她又不希望周萍好，只因为周萍所拥有的一切正好就是她想要而得不到的。 　　能耐又好脾气的男人，聪明懂事又格外优秀的儿子，体贴孝顺的乖闺女，还有远离自己的公婆等等。何小红觉得周萍唯一比不上自己的，大概就是娘家了。何家虽然不富裕，但胜在不搞事，哪怕有事找娘家没用，可起码娘家从来没坑过自己。 　　可眼下，周萍的娘家好像要凉了？ 　　都已经走进灶屋里了，何小红临时又探出头，不甘心的问了一句：“珠珠啊，你大舅进去了还能出来吗？” 　　甄珠正在哀悼自己作了无用功，听了这话，明显一愣：“哈？都进去牢房里了，还能出来？为啥啊？我家没钱！”有钱也不给！ 　　李桂芳冲着灶屋那边摆摆手，又喊毓秀她们进去堂屋，让有话堂屋里说：“……站外头吹冷风你们也不嫌冻得慌。” 　　今天才正月十八呢，哪怕他们这一带是没北方那么寒冷，站在露天的大院子里，也是冷风嗖嗖的往领口衣袖里钻。本来，要是没人提醒，大家伙儿被新鲜出炉的火热八卦吸引着，还真没注意到这一点。等听了李桂芳这话，毓秀第一个跑了，还不让拽着小妹来弟，就是吧，来弟毫无防备差点儿被拽得又摔了个大跟头。 　　来弟觉得，这可能是因为最近骂了太多次狗比作者的报应。 　　稳住身形后，来弟也跑进了堂屋了。倒是招娣和盼娣，尽管有心听八卦，却还是惦记着晚饭的，略一迟疑她们还是往灶屋去了，想赶紧把晚饭收拾出来。 　　苗解放对这些消息倒是没啥兴趣，四下一看，索性去了后院。 　　甄珠不满的砸吧砸嘴：“你们咋就一点儿也不捧场呢？你们就不想知道我大舅是咋进去的吗？胖弟？胖弟啊！！” 　　“别喊了，你家今个儿应该没人做饭吧？索性在我家吃一口好了。”李桂芳也就随口一说，毕竟年关里来自家吃饭的亲朋好友还是有的，别的不说，李家人就来过好几个，包括嫁出去好几年的李兰香。不过，等话出了口，她就后悔了，因为她意识到了她留饭的人是谁。 　　“好！！” 　　“一口，就一口，最多给你一个馒头。”李桂芳赶紧描补道。 　　甄珠嫌弃死了，不过也无所谓，能吃多一个馒头也是好的，因此她没告诉李桂芳，她家晚上是没人做饭，但在她跑出家门前，她哥已经去甄家老屋那边求救了。甄讨厌虽然不喜欢儿媳和孙女，但她肯定不会让儿子和孙子挨饿的。 　　“我哥会给我留吃的……”甄珠挤着鼻子小声的嘟囔了一句，而后才抬高音量，“你们都不知道啊，事情可巧了，我爸开车去县城，结果就在车站外头那个小集市前，碰到了我外婆！” 　　是挺巧的，要是没这个巧合，保不准周外婆都没办法走到红太阳公社第三生产队。 　　要知道，她是年初八就从家里出发的，在路上足足花了十天光景。可这却不是因为她家离这边极远，而是她从未一个人出过门，人生地不熟，加上手头上一共也没几个钱，这旅途别提有多艰辛了。等到了这边县城里时，她真的已经弹尽粮绝了，要不是正巧碰上了女儿女婿，只怕她得冻死在下乡的路上。 　　太惨了，真的是太惨了。 　　只是她所有的悲惨遭遇都是来自于她心爱的宝贝儿子，那就有些让人同情不起来了。 　　在场的人里头，除了年纪最小的苗飞跃不太理解这些事情外，其他人都很清楚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尤其是李桂芳，她原先还羡慕过陶燕，觉得自家别的都好，独独儿媳妇太上不了台面了，不像陶燕那三个儿媳妇，各打各的都不错。 　　后来嘛…… 　　李桂芳心里突然平衡了，心情一好，又想着眼下自家的条件越来越好了，当下大手一挥：“回头你可以多吃一个馒头。” 　　甄珠：……我谢谢您哦！！ 　　深知自己不是李桂芳的对手，甄珠也不敢怼人，只是接着往下说：“我外婆老可怜老可怜了，不过听她说，我大舅更可怜呢，大冬天的哪儿也没去，就老老实实待在屋里头睡大觉，结果警察叔叔踹开门把他抓走了。” 　　这当然不是周外婆的原话。 　　事实上，就在上午那会儿，周萍喊了甄兴华一起费劲儿的将她妈搀扶到了车上，听说人已经有好几天没喝上一口热水吃上一口热饭了，甄兴华认命的拿了车上搪瓷缸子下去给她找热水，让周萍陪着她妈。 　　热水是找车站里的人讨的，午饭则是夫妻俩原本打算自己吃的。甭管怎么说，在热水和饭菜的双重安抚下，再加上女儿女婿也近在眼前了，周外婆的心情明显好转了很多，待情绪稳定一些后，就开始说自家遭遇的悲剧。 　　而此时，乘客们也陆续上了车，甄兴华就算再怎么心烦意乱，买卖还是要做的，就让周萍扶她妈坐到了售票员的位置上，周萍则站在旁边，收钱卖票外加看护着她妈。 　　小客车上路后，周外婆的讲述才正式开始。 　　据她所说，尽管儿子这些年来是挺混账的，可这一次真的不是儿子的错，而是实实在在的飞来横祸。 　　却说周大舅上回仓皇逃离了甄家后，也不敢再多停留，生怕妹子要是真的死了，他得给她偿命，连夜就离开了县城，辗转几天后回到了自家。回家以后他也不敢说实话，并且在最初的一段时日里，过得那叫一个胆战心惊，生怕哪天警察就找上门来了。万幸的是，他最害怕的事情并未发生，而等过一段时间后，他自己也想明白了。假如他妹真的死了，那谁还知道家里的地址？要是他妹没死，那就更好办了，他妹铁定不能报警抓他，自然会去安抚甄家人的。 　　想通了之后，周大舅就彻底放心了，原本因为这桩事情多少有些收敛，想通后就彻底放开了。 　　以前是咋样的现在还咋样，甚至颇有些变本加厉起来。而正好，他的工作也丢了，养家糊口的重担全压在了他媳妇一人身上，他非但不帮着分担，反而因为不需要上班玩得更嗨了。最初只是跟人打打牌打发时间，后来则是吃喝玩乐一条龙，可玩是要钱的，没钱谁会跟他玩？于是，他开始偷钱，先偷他妈的再偷他媳妇的，偷完家里人的，又盯着了他老丈人那边，还有街坊邻居等等。 　　这期间，他不是没被逮住过，可他也有分寸，每次偷的都是小钱，而且目标全是认识好多年的熟人。熟人啊，总不能真就为了几块钱把人送进去吧？再说了，每次他被逮到后，他妈必过来磕头赔礼道歉，这流程太熟练了，可人家还不能不吃这一套。 　　久而久之，周大舅就更不怕了。 　　当然，在周外婆嘴里肯定不是这么形容的，她再三强调家里条件不好，儿子丢了工作没了进项心情不好，这才会跟几个玩得好的出去打打牌吃吃酒。男人嘛，吃酒打牌是消遣，咋能算是恶习呢？至于喝醉酒打老婆就更不算啥了，起码没打亲妈也没打自家娃儿呢！ 　　就是吧，很多事情一开了口就收不住了，在发现从熟人哪里弄不到钱之后，周大舅就开始跟几个玩得好的哥们一起，在小巷子堵人要钱。 　　刚开始找学生要，几毛一块也不嫌少，积少成多嘛。后来学生处弄不到钱了，就找落单的人，反正只要动脑子办法肯定是会有的，偶尔遇到单身女青年，不光能要到钱还能占些小便宜，那几人越干越来劲儿，颇有一种打算把这一行当终身事业来干的想法。 　　结果，上头开始严打了。 　　随着高考恢复，很多真正有本事的知青都通过考上大学回到了城里。可那终究是少数人，更多的人只怕穷尽一生都没办法考上大学。要是考不上就放弃倒也无所谓，偏有些人既没本事正正当当的回城，又发了疯似的非要回去，有些都已经在乡下娶妻生子了，就算这样他还是想回去。 　　哄骗妻子离婚的、走后门找关系弄回城指标的、伪造病历甚至故意让自己生病得以回城的…… 　　反正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的事情，偏这些人就算回到了城里，一时半会儿也别想找到工作，就这样成了闲散的社会青年。等上头意识到情况不对时，这些人当然也包括类似于周大舅这种原本就留在城里的毒瘤，已经给城市造成了很恶劣的影响。于是，趁着年关将近，上头终于开始行动，下令严惩不贷，不姑息一切违法犯罪行为，还老百姓一个清净的生活环境，让大家过个好年。 　　过个好年…… 　　多朴实的愿望啊！ 　　然后，周大舅就被抓了。 　　“你哥是无辜的啊！那天上午他是出门了，可那是他偷了我置办年货的钱，打了几斤撒装白酒。中午他就把自己喝倒了，还是我好不容易才给他扶到了里屋。我记得清清楚楚的，我下午两点出门前，还不放心的进屋看了他一眼，把他吐在地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还给他掖了掖被角，这才出门的。两点，就是下午两点，我肯定没记错！” 　　“哪知道啊，后来警察就上门了，等我得了消息赶回家时，你哥他、他……他好惨啊，他被那帮警察摁在地上，两只胳膊还被反绑在背后，疼得他哇哇大叫。我都央求那帮警察了，我说我儿子打小就怕疼，让他们放开，没听到孩子都疼得直叫唤了吗？可那帮警察都不搭理我，你哥就挣扎了一下，还有人踹了他一脚。” 　　“哎哟，我的心哟，这不是当着我的面扎我的心窝窝吗？萍啊，妈好心疼啊！你说他们咋就那么狠心呢？” 　　周萍当时听了这些话，确实掉了眼泪，可只怕连她自己都弄不明白她的眼泪是为了谁掉的。倒是开车的甄兴华听得那叫一个心烦意乱，同情是肯定没有的，作为一个守法公民，他只想给警察同志叫好。那不然呢？难不成抓个犯人还要客客气气的把人请过去？要不要弄一列迎宾队夹道欢迎呢？做啥梦呢！ 　　甄兴华完全不同情，他只是烦，烦得好几次都到了路口，却忘了停下来。还是车上的乘客发现了赶紧喊他，他又是好一通的赔礼道歉，停车让人下去。 　　不过，更多的乘客则是听得入了迷，完全不在乎已经到了家门口，反正大不了回头就说甄兴华忘记停车了，车钱是上车就收的，还能加收一回吗？ 　　而此时，周外婆喝了一口水，略歇了歇，又开始继续哭诉她儿子有多无辜有多委屈。 　　是挺委屈的，也真的是很无辜。 　　因为那天，周大舅确确实实没出过门，更确切的说，他放了他好哥们的鸽子。本来，要是上午没偷到他妈的钱，他就该出门跟哥们几个汇合继续去“发家致富”。可这不是他偷到钱了，还买了酒了，这酒都买回来了哪里有不喝的道理？一不小心就喝高了，人都醉得不省人事了，他还能记得哥们的约定才叫怪了。 　　可与此同时，他那几个好哥们却照旧出门发财去了，结果就被蹲守在各个大街小巷的便衣警察逮了个正着。 　　本来，要是真就全逮住了，也就没后来的事情了。偏生就有那么巧，警察当场抓到了两个，却放跑了其他人。因为当时一团乱，连警察都不知道究竟跑了几个，只能从被抓的那俩人身上寻找突破口，逼问他们同伙是谁，又住在哪里等等。 　　这么一问，周大舅就凉了。 　　说到这里时，周外婆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好几次都险些接不上来气：“咋能这样呢？凭啥这样呢？我儿啊，我儿那天就待在屋里睡大觉，他干啥了？他啥都没干啊！凭啥抓他呢？那帮警察是疯了吗？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啊！！” 　　剧情太出乎意料，饶是甄兴华早先猜测了很多可能性，当听到这里时，还是懵了。 　　得亏他开车好多年了，要不然分神之下，出车祸都是有可能的。哪怕他及时稳住了，还是让车子扭动了好几下，吓得听戏正听得入神的乘客们齐刷刷的惊呼出声。 　　“没事没事，就是路有点儿不平。”甄兴华勉强寻了个理由糊弄过去。 　　周外婆也被吓得不轻，不过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又开始哭她那可怜的儿子。 　　幼小可怜又无辜。 　　就有人忍不住问她，警察就算开头没搞清楚事情原委，把人抓进去以后难道还不调查清楚吗？结果听了这话，周外婆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哭惨。 　　“我知道我儿子是无辜的，他那天压根就没出门，就连早上也就是去巷子口老张开的杂货店里打的散装白酒，他没出去过啊！我跟警察说了，可警察不相信，非说他同伙已经招供了。那狗.杂.种！我儿子有没有跟他们在一起，他们会不知道？就是他们污蔑了我儿子！！” 　　这时，甄兴华忍不住开了口：“警察办案讲证据的，光那些人的口供不算啥的。要不然，甭管犯人说谁是同伙就是了？不可能的！” 　　真要是这样的，社会早就乱套了。 　　周外婆沉默了半晌，边拿袖子擦眼泪边哭哭啼啼的说：“警察说，说他们也问过其他人，都说我儿子跟那些人是一伙儿的。还说以前也有人来报过案子，说被一伙人抢了钱，警察找到了他们，让那些人来、来指认还是啥的，反正就、就……我儿是无辜的啊！他那天就待在屋里睡大觉啊！啊啊啊！！” 　　一车人都沉默了，只听着周外婆哭天抢地。 　　很显然，警察是讲道理的，也是讲究证据的。假如光是一群小混混的口供，那当然不算啥，可要是加上以前报案人的亲自指认呢？你说二流子小混混污蔑你，那你还能说那些一看就是守法公民的人也污蔑你了？要知道，报案的人里头啥样儿的都有，有学生有工人有家庭妇女，甚至还有老太太。 　　又调查了几天后，警察那边就结案了。 　　案件太清晰明了了，还查什么啊！大过年的，赶紧把这些社会毒瘤弄进去才好，这样老百姓们才能过一个清净的好年。 　　“那天被抢劫的人呢？没看清楚是谁抢的？”好久好久，周萍才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说记不清了。”周外婆又是恨又是气，“又不是瞎了眼，咋就没看清楚呢？他认出了被抓的那两个，后来又认出了另一个当场跑掉的，其他的他说记不住了！我去找过他的，我都跪下来求他了，他把门一关不搭理我，他婆娘还从窗户泼了一盆洗脚水下来……苍天啊，他们那么坏咋老天爷没收了他们去啊！！” 　　一车子的人：…… 　　讲道理，这要是有人抢了他们的钱，那绝对不是一盆洗脚水能够解决的。只能说，城里人真不愧是城里人，讲文明懂礼貌。 　　被抢劫的说记不清楚，抢劫的一口咬定周大舅是同伙之一，曾经那些被抢的亲自去指认并认出了周大舅…… 　　警察同志表示，他们很忙的，尤其年关将近，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去处理，这种脉络清晰的案件，当然是立马结案了。至于到底怎么判，这跟基层警察没关系的，不过还是有人告诉了周外婆，说上头态度非常坚定，绝不姑息任何违法犯罪行为，而且像周大舅及其同伙这种屡次犯案的，绝对会严判重判。 　　差不多就是杀鸡儆猴的意思，谁让你们赶在年前这种时候犯事儿呢？ 　　严格来说，这也不算是冤枉无辜，毕竟周大舅实在是不配称作“无辜”。可在周外婆看来，起码这一回她儿子真的是被冤枉的。 　　“他没去过啊！他那天就在家里睡大觉啊！”周外婆哭了一路，直到快傍晚了，才被拉回了第三生产队。 　　小学放学早，来弟听着外头动静不对，赶紧跑出来一看，结果就看到甄兴华和周萍两人扶着个哭得一脸绝望的老太婆。 　　在那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漏掉了什么剧情。不过也难怪了，毕竟这个剧情跟她没啥关系，跟整个苗家，甚至跟甄家关系都不大的。道理很简单，甄家也是普通人家，还没能耐到可以把手伸到别的县司法系统的地步。 　　所以，周大舅注定要凉。 　　来弟也再一次意识到，跟甄珠大佬作对的没啥好下场，不是挨揍就是坐牢。噢，还有可能像她一样，无缘无故的自个儿摔了个狗吃.屎。 　　甄珠手舞足蹈的说了个痛快，她讲述时，肯定会带上一些她个人的看法，基本上都是情绪化的且带有偏见的。譬如，她觉得这叫善恶皆有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再譬如，她可惜自己白费了力气去了县城。还有就是，她也不知道她大舅还有没有机会从牢房里出来，假如真的出来了，她也不介意再把人送进去一回。 　　讲了个尽兴，又蹭了俩馒头吃，甄珠完全忘了白日里的她有多么的悲伤凄凉和绝望。 　　不过，她忘了没关系，这不还有一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毓秀吗？ 　　毓秀在甄珠说完了整个事情后，直白的问道：“珠珠你寒假作业写完了吗？老师不是让你补好交上去吗？” 　　甄珠：…… 　　馒头不香了，心情不好了，她也想学她外婆来个嚎啕大哭。 　　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秀！！寒假作业借我抄抄！快点快点，正好我爸妈今天肯定没心情管我，我可以抄一晚上！” 　　毓秀冲着她露出了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提醒道：“寒假作业……都交上去了。” 　　对哦，哪怕多数时候老师都不会批改假期作业，但并不妨碍老师要求同学们将假期作业全部上交。 　　甄珠绝望了，那一瞬间她就感觉整个世界的恶意冲着她迎面袭来：“我为啥会把寒假作业给忘记呢？我为啥不提前找你借作业来抄呢？为啥呢？这到底是为啥呢？” 　　一路问着为啥，甄珠带着满身的绝望离开了苗家院子，孤独而又无助的走在回家的小道上，光是看她的背影都觉得她太可怜了。 　　反正，毓秀还是很同情甄珠的：“对呀，她咋没提前问咱们要作业呢？” 　　盼娣就不同了，她三观特别特别的正：“不，毓秀你要记住，就算她管咱们要作业来抄，你也不应该给的。作业要自己写，抄别人的算什么样儿！再说了，作业可以抄，那考试呢？只有学到手的知识才是自己的！” 　　毓秀一脸的诧异：“可我没打算借给她抄啊！” 　　招娣、盼娣、来弟：…… 　　你都不打算借给她抄，那你在这里同情个啥啊？ 　　姐妹儿，论秀还是你最优秀！ 　　作者有话要说： 　　我挺不住了，7k也是不错的_(┐e:)_ 第086章 　　冬日里, 太阳落山很早，等甄珠从苗家离开时，外头的天色已经很暗很暗了。(m..)好在, 回家的小道儿是她多年来走习惯的，真正的闭着眼睛也能找到路, 因此没费什么工夫, 她就赶回了家。 　　不过甄珠还是失算了。 　　甄珠离家之前，她哥就已经去老屋那头求救了, 明显周萍现在没办法分心做饭, 甄卓凡是打算去那头要点儿吃的，甭管包子馒头肉饼都无所谓，先兑付一顿再说。可结果却是，他被强行留下来吃饭，非但脱不了身，甄讨厌还派了小孙女甄美去喊人，喊的只有甄兴华。 　　只要儿子孙子不饿着, 甄讨厌才不管别人的死活。再一个, 饿一顿是死不了人的。 　　可怜的甄珠面对的就是冷锅冷灶, 以及哭唧唧的妈和外婆。 　　这个时候就要庆幸在苗家坑了俩馒头吃，哪怕没吃饱, 起码不是那么饿了。甄珠一面自我安慰着，一面就往她妈跟前凑，就算明知道她外婆是翻来覆去的说那些话，可还真别说, 看周老讨厌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恶心归恶心，还挺痛快的。 　　甄珠是痛快了，就是把周萍吓得不轻。 　　周萍绝不会忘记，想当年才屁点儿大的胖闺女就敢正面跟周大舅杠上，又是抓又是挠的不说，完了还能拿门捎打人，搬起大石头砸人。诚然，单就事论事的话，错的人肯定是周大舅，哪怕周萍这个亲妹子也绝对不会护着她哥，可她家这个胖闺女也太吓人了，小小年纪就敢豁出命去跟人硬杠，万一弄个不好，出事了咋办？ 　　现在好了，她哥是进去了，可她妈还在跟前呢！周萍绝不会低估了她娘家人在胖闺女心目中的讨厌值，也因此，从闺女摇摇摆摆的进了门开始，她就开始警惕起来。 　　“珠珠啊，你不是会蒸馒头饼子吗？你自己去弄点儿吃的，想吃啥就吃啥，妈这头还有事儿。”周萍试图把胖闺女哄走。 　　这刚才还在路上时，甄珠满脑子想的就是毓秀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寒假作业数量很多的，当然要是她能跟毓秀那样，从一放假就开始做，哪怕再怎么慢悠悠的，一整个寒假下来铁定能做完。可这不是她寒假里光顾着疯玩疯闹了吗？要把所有的作业在一晚上内解决，那是不可能的，抄都来不及，更别提自己写了。 　　甄珠愁啊，老犯愁了，都快愁成来弟那秃头小傻子样儿了。 　　然而，在走进家门的那一刻，在看到了周老讨厌之后，又听到她妈这话，甄珠立马就不愁了。作业啥的，那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先听戏看戏，像这种难得一见的热闹戏码，错过这一回就不知道下一回还能不能瞧见了。 　　“妈，没事儿，你陪着外婆，我去烧点儿热汤。”甄珠笑眯眯的应了一声，她还不是光说说的，还真就跑到了灶屋生火去了。 　　过年嘛，哪怕过了元宵节就算是出了正月了，可家里的吃食还是挺多的。她舀了水先烧着，然后找了半颗白菜切了丢锅里，又寻了一颗胡萝卜，切丁仍然丢进去……乱七八糟的蔬菜都进了锅后，又撒了盐搁了葱蒜，顺便拿了蒸板，把早上的冷馒头饼子放上去。 　　别看甄家做饭的人一直都是周萍，可甄珠也是会的，谈不上有多好，反正会是会的，甚至她还特地跟盼娣请教过，偷摸着看李桂芳做过面食。 　　烧个汤蒸个饼子还是挺快的，甄珠很快就端了个汤碗出去了，分三回搬来了空碗筷子以及一盆馒头饼子，招呼大家一起吃：“外婆也来啊，这天气多冷呢，你喝口热汤暖和暖和身子。” 　　周萍都惊了，不是惊讶于甄珠会做饭，毕竟平常甄珠偶尔也有帮着生火烧水啥的，她震惊的是甄珠居然喊了外婆？还好声好气的招呼人喝口热汤？ 　　“妈你也吃啊，我不会炒菜，先将就着吃吧，能填饱肚子就好。”甄珠面对她妈就显得敷衍多了，反而扭头看她外婆时，满脸堆笑，“外婆您尝尝我的手艺。” 　　蔬菜汤和馒头饼子真的谈不上手艺不手艺的，不过周外婆眼下心思也不在吃饭上头，闻言只点了点头，挪着身子过来饭桌旁坐下。 　　见状，周萍也顾不得去想胖闺女咋了，赶紧先帮着盛了一碗汤，又给拿了个热饼子：“妈，您吃。” 　　“萍啊！”周外婆哪里有胃口吃，她一手摸着略烫的汤碗，一手拿着块热饼子，眼泪是哗哗的往下落，止也止不住，“你哥他现在能吃上一口热饭菜吗？那牢里都是些啥人呢？会不会欺负他啊？不会真的动手打他吧？他打小就身子弱，也没吃过什么苦，受得住吗？” 　　周萍满脸的为难，说实话，她是很想安慰她妈的，问题是这要安慰呢？ 　　“妈你……”周萍飞快的看了一眼胖闺女，让她诧异的是，她闺女一点儿闹事的迹象都没有，就这么老老实实的盛汤吃馒头，面上的表情也很正常，甚至还带了点儿笑意。尽管满肚子的狐疑，可周萍也明白现在不是关注这个的时候，赶紧收敛了心思，继续想出话来安慰她妈。 　　可周外婆需要的是安慰吗？不！ 　　她甚至都不需要热汤热饭，她要的是儿子！确切的说，是儿子平安无事。 　　“萍啊，兴华咋去了那么久？他啥时候回来啊？是不是你婆婆不让他回来？”周外婆一叠声的发问着，完了又开始抹眼泪，“你哥吃不了苦的，你得赶紧想法子救他啊！他打小身子骨就不好……” 　　甄珠吃得津津有味的，边吃边看戏，还顺便在心里吐槽着她外婆。 　　她大舅身子骨不好？这话听着可真瞎啊！别的就不说了，就她见过的那两回，她大舅比她爸都高了一个头，身强体壮的，随便一伸手就能拎起她，抡起胳膊就把她丢飞出去了。就算那已经是好几年以前的时候了，可那会儿她的份量也不轻啊！事实上，她从小到大份量就没轻过，想当年也起码有百八十斤的肉，现在就不好说了。 　　又高又壮，那么大的舅舅啊！ 　　咋看都跟身子骨弱联系不到一块儿去。 　　不过，甄珠只是边吃边看戏，并不打算发表意见，单纯的就是将眼前的这一幕当成了下饭的好菜。就感觉吧，哪怕仅仅是放了盐的蔬菜汤和馒头饼子都美味了很多呢！ 　　周萍怎么都不会想到她闺女还能将她娘家的惨剧当成下饭菜，不过这会儿她也是真的没空管别的了，只忙不迭的安慰她妈。可惜，她妈反过来的一席话却将她堵得哑口无言。 　　“你不用再说了，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又有啥用呢？倒是赶紧把你哥捞出来啊！他是你哥，你亲哥啊！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他坐牢？我问过了，现在他只是被抓到了那啥……对对，看守所里，还没有被判刑呢。真要是等到判了刑，那就全完了！所以要赶紧啊，别再磨叽了！” 　　“还愣在这里干啥呢？去找你男人要钱啊！你哥是被那些坏胚子害了的，他那天没去过，只要给钱，对对，拿钱给那些坏胚子，让他们改口，让他们证明你哥那天根本就没跟他们碰过面，那不就好了？他就能被放出来了！” 　　“萍啊！你到底是咋回事儿啊？法子我都跟你说了，你咋还坐在这儿啊？” 　　周外婆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周萍看了好久好久，这才用一种不敢置信外加心碎的语气质问道：“你是不是不想救你哥？” 　　“哪里是我不想救，这根本就没法救啊！”周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妈年纪大了，也没念过书，很多事情其实压根就不清楚。可周萍自己好歹是高中毕业的，她太清楚她哥这情况根本就没法救。你说，用钱买通那些跟她哥混在一起的混混二流子？那兴许是能让他们改口供，可警察是这么定罪的吗？光犯人供述根本就没法给别人定罪，还需要旁的佐证。反过来说，犯人临时改了口能有用吗？真当警察办案是过家家呢？ 　　可有些话吧，好说不好听。哪怕周萍知道这些个道理，她总不能一开口就是，我哥没救了，警察绝对不会放过他的，你别忙活了，没用的，等着判刑吧！ 　　周萍不是甄珠，她太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哪怕这些都是大实话，一旦说出口非但对整个事情毫无帮助，还会气死她妈。 　　“你胡说啥呢？我问过了，你哥还没被判刑，只要没被判刑没被关到监狱里，那就还有救！你啥意思？你说这话到底啥意思？你凭啥说你哥就没救了？你知道个啥！！”周外婆气得胸口一阵阵起伏不定，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起来。 　　这下子，周萍却是慌了神，忙上前给她妈拍背顺气。一旁忙着看热闹的甄珠也动了，她拿了个茶缸子倒了杯温开水过来，让她妈喂她外婆喝点儿热水。 　　“萍啊萍！我是真的没想到，你居然变成这个样子了！那是你亲哥，就算以前你们兄妹有啥磕磕碰碰的，可一家人哪有隔夜仇？亲兄妹啊，真遇到事儿了，你咋就忍心撒手不管呢？你爹在天上看着呢！你你你……” 　　“妈，妈你喝口水缓一缓。”周萍苦着脸，完全不知道该咋办才好。理智上，她太清楚这种事情根本就没有救回来的可能性，至少像他们这种普通人家是绝对插不了手的。可从情感上来说，她妈都这把年纪了，再听说她哥出事又是在过年前，想也知道从那天之后她妈就没好好休息过，只怕连饭都没好好吃过，她这又忍不住心疼起来。 　　“我缓啥啊？我咋缓啊？你知不知道你嫂子跟你哥已经离婚了？她还带走了几个小的，那两个大的也不像话，居然给跑了，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咋都找不到！”周外婆说着又哭了起来，看起来她是真的伤心了，悲痛欲绝的那种。 　　“不管怎么说，你倒是先喝口汤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就算要救我哥，也不能不吃不喝，对吧？再说了，眼下都那么晚了……”周萍别无他法，只能暂时先拖着。 　　拖字诀还是挺好用的，起码周外婆听进去了一点，忍着悲伤吃了点儿东西。吃的也不多，大半碗蔬菜汤，以及半个饼子。一来，她是真的没有胃口，二来，也是因为这段时间都没好好吃饭，一下子让她吃她也吃不下去。 　　见她妈情绪略微稳定一些了，周萍总算松了一口气。她也知道，这仅仅是暂时的，可哪怕只能得到暂时的安宁，也好啊。 　　没曾想，等周外婆略吃了一些后，又开始了之前那车轱辘的话了。 　　甄珠胃口好，吃得也快，可架不住她吃得多啊！本来她都已经停下来了，可看她妈和外婆都没啥胃口，她索性将剩下的都给吃了。反正，就她对甄讨厌的了解来看，她爸和她哥一准儿饿不着，甚至极有可能，甄讨厌会直接把人扣下，让在老屋那边过夜，毕竟屋子被子都是有的，之前她三叔一家子还住了小半月呢。 　　吃着喝着听着看着，甄珠完全忘了还有寒假作业等着她去宠幸。 　　而周外婆在说了一大车的话后，终于累了也乏了，周萍乘机让她进屋歇着，临时想起家里因为从来不待客，都没准备客房被褥啥的，又扭头对甄珠道：“珠珠，让你外婆今晚住你那屋成不？你跟妈睡，让你爸去你哥那头凑合一宿。” 　　甄珠无所谓的，点了点头之后，又忍不住嘴欠多说了一句：“不然你跟外婆睡也成呢，正好晚上说说话。” 　　周萍都已经把她妈扶起来要往甄珠那屋去了，听到这话脚下只一踉跄，差点儿没稳住：“你外婆睡眠浅，让她住你那屋，那头安静。” 　　是挺安静的，因为甄兴华当年盖屋的时候，村口那一大片都已经没宅基地了，所以批了一块位置比较偏僻的，以至于直到现在，周遭也没几户人家。再一个，眼下还是正月里呢，夜里别提有多冷了，哪个都是吃饱喝足钻被窝的，可不是安静得很？ 　　不过，甄珠也没反驳她妈，只是应了一声后，又道：“妈，那你给外婆冲个热水袋呗，我刚烧了水的……热水袋就在我被窝里。” 　　“嗯嗯，妈知道了。”周萍胡乱的应着，心里却是愈发的狐疑了。是她胖闺女今个儿吃错东西了？还是真的转性儿了？突然间懂事了？ 　　同样这么想的人还有周外婆，虽说不大了解自家外孙女，可周外婆还是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这个小胖妞儿插着腰冲着他们大喊大叫，一看就是个炮仗脾气。不过，比起周萍，周外婆倒是不算太疑惑。道理很简单，那时候甄珠不是年岁小吗？谁还没个不懂事的时候呢？眼下长大了，懂事了，也是很正常的。 　　周外婆心里也就是一闪而过的怀疑，很快她就被周萍安顿到了甄珠房里，又一会儿后，周萍拿了灌好了热水的热水袋进来，让她好生躺着歇觉。反正甭管咋说，夜里头啥事儿都办不成，还是得等明天天亮。 　　甄珠那屋离堂屋是最远的，比较靠近灶屋那头。因此，周萍在安顿好她妈后，又往堂屋走去，打算好好问问胖闺女今个儿这是抽的哪门子疯。她真不觉得闺女会突然脾气变好，思来想去，琢磨着可能是因为白日里他们俩口子去了学校的事情，在这儿装乖吧？ 　　这个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不过周萍已经把那事儿放下了。自家闺女自家知道，甄珠是真的不爱学习，要不是有她哥盯着，只怕小学就能留级甚至辍学了。周萍对孩子的学习还是挺在意的，可她也明白，强扭的瓜不甜，再说甄兴华也一直在劝她，说就珠珠那样儿，还真就不是块读书的料，不如早点儿攒一份厚厚的嫁妆，找一户好人家嫁了去。 　　眼下谈嫁人还早，不过提前准备嫁妆倒是可以。周萍边走边琢磨，等走到堂屋时，恰逢甄珠吃掉最后一口饼子，还喝掉了最后一口汤。 　　——嗝~ 　　然后，打了个饱嗝。 　　“珠珠。”周萍制止了打算去洗碗的甄珠，柔声问道，“你今个儿到底是咋回事儿啊？咋突然转性儿了？” 　　“我干啥了？我啥都没干呢！”甄珠迷茫了。 　　“就是你啥都没干啊。”周萍叹了一口气，面露惭愧的道，“妈之前还担心呢，生怕你回来就朝着你外婆大吵大闹，还怕你骂人，甚至打人。唉，也是我想多了，咱们珠珠都长大了，咋还会像小时候那样不懂事儿呢？” 　　甄珠还是一脸迷茫：“我打她干嘛？她不是你妈妈吗？” 　　“是啊，那你以前不还打你大舅？” 　　“那时候我不知道舅舅是啥意思呢！还是后来，胖弟跟我说，大舅就是妈妈的大哥，外婆是妈妈的妈妈，我以前不知道啊！哦对了，胖弟还说了，大舅和妈妈的关系，就好像我哥跟我一样的。”说到这里，甄珠顿了顿，提前预警道，“那要是我哥敢打我，我也是要还手的。” 　　周萍心里五味杂陈，一时忘了反驳甄珠后面那话，沉默了半晌后，才道：“妈知道了，珠珠长大了。”叹了一口气，她实在是忍不住抱怨了起来，“孩子倒是长大了，大人还那么不懂事。警察办案能错吗？就算那天是没去，那以前呢？同伙招供了，被抢的人也认出来了，这还怎么救呢？讲讲道理啊！” 　　甄珠猛点头：“对对，真不讲道理啊！妈你终于懂我了！” 　　“什么？” 　　“就是妈你终于明白我的感受了！可有啥办法呢？谁让那是你妈呢？妈妈骂你，你有啥法子呢？又不能还嘴，只能忍着呗。反正妈妈也不能老说你，回头该咋的还咋的，就当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这样就行了！”甄珠说着说着，还拿胖爪爪拍了拍周萍的肩膀，叹息着劝道，“你也想开点儿，谁还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周萍：…… 　　我咋觉得这话，话里有话呢？ 　　甄珠很快就收拾好了桌子，舀了缸子里的水洗了锅子，又就着锅里的水洗了碗筷。完事之后，她回了堂屋里，就看到她妈从一脸沉思到恍然大悟，心里暗叫不妙，可要跑已经晚了。再说她也没地儿跑了，她的房间被征用了。 　　“甄珠！！”周萍气结。 　　“妈……算了算了，我已经放弃让你讲道理了，妈妈嘛，当然有权利不讲道理，就像你妈妈那样。”甄珠索性放弃治疗了，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整个人就散发着一股子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气息，无所谓的道，“就说外婆好了，她骂你，你有啥法子呢？你就算再不服气，那是你妈妈，你妈妈骂你你就得老实挨骂，哪儿也不能去啥话都不能说。妈妈要教育女儿，女儿能咋办捏？” 　　甄珠两手一摊，莫的法子。 　　关键时刻，就在周萍险些被气到撒手人寰的那一刻，甄兴华和甄卓凡赶回家了。 　　“萍……”甄兴华先进的屋子，瞧了一眼母女俩，面上的焦急很快就变成了茫然，“咋了这是？那个，珠珠没跟老人家吵起来打起来吧？没事儿吧？人呢？人去哪儿了？” 　　“我让她在珠珠那屋歇下了。”周萍捂着心口很勉强的挤出了这句话。 　　“那没事儿吧？吵过没？打了没？我妈也是，非要拽着我俩，我都跟她说了，怕珠珠回家闹腾，结果你知道她说啥？她说反正珠珠从小到大啥都吃，就不吃亏，她不怕的。”甄兴华是又好气又好笑，不过这也是因为看着没啥事儿发生，要是回家看到一地狼藉甚至血溅当场，估计他就笑不出来了。 　　甄卓凡这会儿也进了屋，顺手将一包东西放到了桌上：“给，你爱吃的麻花。” 　　“哪来的？”甄珠震惊了，难道甄讨厌转性儿了？突然知道疼爱她了？ 　　“小伟给的。” 　　“哦。”甄珠明白了，明白了之后她就很生气，当然不是针对甄伟，而是对她爸，“爸你咋能这么想我？我为啥要跟我外婆吵架打架？那是我外婆啊，我妈妈的妈妈呢！” 　　这时，甄兴华也发现不对头了。 　　情况确实不对劲儿，他闺女并没有跟他丈母娘杠上，眼下看起来，反而他媳妇一副快要被气死的模样。谁干的？丈母娘肯定没这个本事，家里也没别人了，所以…… 　　“你气你妈了？” 　　甄珠瞪大了眼睛，拒绝承认这个罪名：“我没气她啊！我就是……她妈妈骂她了，我没帮她而已啊！” 　　“那你为啥不帮她？”甄兴华也懵了，一旁的甄卓凡也很惊讶，因为他太清楚他妹有多护短了。 　　“那我为啥要帮她呢？我妈骂我的时候也没人帮我呀！”甄珠梗着脖子反问道。 　　顿时，屋里一片寂静。 　　甄珠还叨叨的说个不停：“妈妈不讲道理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就好像我妈也不讲道理啊，我能咋样呢？想开点儿呗，她骂你你就听着，回头该咋咋的。再说了，妈妈骂你那是她爱你，妈妈骂你那是为了你好，她要不是你妈她会骂你吗？她咋就不去骂别家的闺女呢？” 　　“还有啊，我妈以前一直就教育我，要尊敬长辈，不然她要收拾我的！” 　　“反正也没啥的，她又不会打你。你听她骂完就好了，就算她没道理，你听着，别气她啊！大不了阳奉阴违嘛！” 第087章 　　这下别说周萍了,　连甄兴华和甄卓凡都被惊得不轻。(..) 　　甄珠还得意呢，要知道，这些可都是她的经验之谈,　是这些年来她被教育多了，绞尽脑汁才有的心得体会：“要是外人,　我还不说呢！” 　　——你还不如不说呢！ 　　周萍已经被气糊涂了,　整个人瘫坐在饭桌旁的长凳上，都没力气对胖闺女进行再教育了。甄兴华显然不能指望儿子出面调停,　只能自己上前打圆场：“算了算了,　都这么晚了，洗洗睡吧。有话明天再说……” 　　拖字诀在很多时候都是很好用的，毕竟绝大多数的事情都是有时效性的，拖着拖着，大部分难题就这么消失了。 　　然而，甄兴华忘了一件事儿，他们家因为长久以来都不待客的缘故,　家里是没有准备客房以及备用的被褥的。假如现在是酷暑时节倒是无所谓,　可问题就在于,　这会儿还没出正月。按照周萍原本的安排，是父子、母女各住一屋的。 　　噫~ 　　“珠珠。”甄兴华把胖闺女拽到一边,　也懒得对她进行再教育了，而是直接威逼利诱，“你今晚老实一点儿，别那么多话,　回头爸带你去县城里下馆子。要是你今晚又惹出事情来了，取消你整整一年吃零嘴的资格！听懂了吗？记住了吗？” 　　甄珠：…… 　　啥都不说了，小鸡啄米一样的狂点头，末了，她还拿手捂住了嘴巴，用行动证明她今晚就是个哑巴了！！ 　　行了，啥都不说了，她马上改名叫甄哑巴！！ 　　搞定了闺女后，甄兴华也并没有就此松口气，他很清楚这件事情里最大的问题在于他妻子。稍片刻后，他打发俩孩子各自回屋里，自己则跟妻子在堂屋里商量对策。其实，对策特别简单，反正钱是肯定不会出的，这已经跟有钱没钱没关系了，假如今天是等钱救命那是另外一回事儿，可人都进了牢里，买通同案犯改口供？甄兴华是疯了才会同意这么干。 　　不借钱，不救人，要相信司法系统。 　　当天晚上，周萍一宿没睡，次日起床两只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眼。甄兴华用眼神制止了甄珠，只让周萍扶上她妈，吃过早饭一起离家往县城去。 　　背上书包出门前，甄珠就听到她妈在问她爸，真不管了？真就把人送走了？以后呢？ 　　甄珠心道，哪里还有什么以后呢？哪怕她是个小孩子儿也知道抢劫是重罪，大块头的舅舅哟，要待在牢里等以后了。 　　开开心心的背着小书包蹦跳着往前走，甄珠很快就跑到了苗家门口，气运丹田：“胖弟！！” 　　盼娣很快就出来了，一巴掌糊在了甄珠的背上：“叫啥叫？大清早的，想吓死谁呢？” 　　“胖弟！胖弟，我跟你说啊，我昨天晚上……”甄珠才不在乎盼娣的态度，都等不住别人出来，就忙不迭的开始宣扬她昨晚的丰功伟绩。尽管结局是差点儿把她妈给气出个好歹来，可甄珠还是觉得自己干得不错。要知道，她说的那些话可都是她这些年来搜肠刮肚才想出来的心得体会，一般人她还不告诉呢，也就是她妈了，无私免费奉送啊！ 　　甄珠特别得意，她还告诉盼娣，昨晚她冒着寒风凛冽偷听到了她爸妈的谈话，反正她爸的意思是，这事儿自家绝不能沾手，根本就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是不能跟犯罪分子同流合污！ 　　“我觉得我爸也挺有文化的，他知道的成语比我都多呢。”甄珠吧唧着嘴，说了个痛快后才惊觉时间不早了，赶紧加快速度往前头走。 　　这会儿，苗家姐妹几个也都出来了，背着书包拎着饭盒，跟在胖墩墩的甄珠身后往学校赶去。 　　尽管急于赶路，可这一路上，甄珠真的是没少逼逼。从此可见，逼着她当一晚上的哑巴有多难了。盼娣一面听着甄珠逼逼这个逼逼那个，一面还忍不住扭头去看身畔的毓秀，并在心里暗自比较着俩人，到底哪个更秀一些。 　　及至学校近在眼前，在路上怕吃冷风一直没吭声的毓秀，忽的停下脚步，凝神看向甄珠，小声的唤道：“珠珠，你的寒假作业做完了吗？” 　　甄珠的声音戛然而止。 　　川剧变脸都没那么快，反正就这么0.1秒之内，甄珠从兴高采烈变成了生无可恋，无比绝望的看着毓秀，那表情仿佛毓秀刚抢走了她手里的一大碗红烧肉。哦，也许比那个还要惨。 　　盼娣明白了，她终于明白了，论秀，谁也比不上毓秀。 　　学还是得上的，课还是要听的，当然作业也是要写的。 　　眼见甄兴华俩口子没精力管甄珠了，本来依着毓秀的意思，是打算告诉甄卓凡，让他去管的。可盼娣持反对意见，表示作为好朋友，是时候由她们出面帮助甄珠了。 　　“毓秀，甄卓凡这都高二下学期了，我还听说，他是他们学校里入党积极分子，平常各种事情一大堆，忙得都没时间休息。像珠珠的寒假作业这种小事儿，不该去麻烦他。”盼娣阻止了毓秀趁午休时间去公社高中找甄卓凡的打算，强调道，“假期作业能跟明年的高考比吗？能跟入党这么大的事情比吗？” 　　“不能。”毓秀被说懵了，“可作业也很重要的。” 　　“那就由我们来监督她！” 　　盼娣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十分危险的眯起了眼睛。毓秀倒是还好，她不会怕她二姐的。只有甄珠怂怂的缩成了一团，深深的觉得此时此刻的盼娣跟以前大不相同，让她忍不住瑟瑟发抖。 　　甄珠还想挣扎一下：“我觉得我哥他能……” 　　“他不能！”盼娣冷着脸看过来，“那是你的作业！你寒假玩舒服了，落下的作业就该你自己找时间补上！补不上就不要老想着吃喝玩乐，你是新一批的入团积极分子，就算这学期没戏了，下学期等你升上了高一后，肯定能顺利成为预备团员的。团员是什么呢？是要具备艰苦奋斗精神的革命先锋，像你这样好吃懒做怎么行？你说！怎么行？！” 　　“我……” 　　“你自己也说了，你大舅就是个好逸恶劳的坏胚子。他为什么会被抓进去？因为他不爱劳动贪图享乐，既想要钱又不希望付出汗水，结果就是去抢别人的劳动所得。他会被抓进去是理所当然的，你想成为他那样的人吗？” 　　“不不不……” 　　“那就写！”盼娣一巴掌将甄珠的铅笔盒拍在了她的作业本上，低吼道，“好好写你的作业！那是你的作业！不是别人的！自己写，认真写，心里想着你大舅写！！” 　　甄珠：……妈妈我有点儿害怕。 　　盼娣是谁？那是当年连大队长都忍不住惊叹的，最像苗光荣的人啊！整个老苗家，包括苗解放这个亲儿子，苗飞跃这个亲孙子，都没能继承到苗光荣身上那股子倔劲儿，独独盼娣这个二孙女，哪怕长得是不太像，但那种从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气势，却是像极了当年的苗光荣。 　　于是，甄珠老老实实的提笔开始补作业，补得不说心甘情愿吧，反正没胆子反抗就是了。 　　话说回来，心里想着周大舅补作业…… 　　甄珠补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拿笔尖在周大舅身上多戳几个洞洞。 　　这一幕，把毓秀给看待了，她满脸崇拜的看向盼娣：“二姐，你太厉害了，卓凡哥哥以前都要说一车的话，好说歹说，劝着哄着，经常还要拿好吃的吊着，珠珠才会听话。” 　　盼娣嫌弃的切了一声，利诱算个啥哟，要她说，胖珠就是欠收拾。 　　** 　　这厢，甄珠被摁头补着作业，那厢，甄兴华也总算是把丈母娘送到了县城车站里，掏钱给她买好了回县城的车票，又让周萍准备了一大袋子的吃食，当然也没忘记往丈母娘兜里塞钱，毕竟他们这边是没有直达车到周家的。 　　“妈，你回去好好的，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咱们就是小老百姓，咋能跟国家机关对着干呢？” 　　“你要相信党相信政府，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的。要是真没干坏事，回头就放出来了。哪怕真的犯了错，抢钱又不是杀了人，该赔的赔，该道歉的道歉，只要好好反省，国家一定会再给一次机会的。” 　　周外婆当然是不愿意就这么走了的，在车站候车室里，她哭得涕泪横流：“没别的法子了？可那天……” 　　“要是真没那回事儿，回头一定会还大舅哥一个公道的。”甄兴华生怕媳妇一个心软，说了不该说的话，赶紧截住话头。 　　话是这么说的，听在周外婆耳朵里肯定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她还是认定了女儿女婿不肯拿钱出来，可眼下她一个老太婆，倒是可以哭可以闹可以撒泼打滚，却没能耐逼着女儿女婿拿钱出来。又哭了一会儿，她想了个折中的法子：“那你们不能陪我一起回去吗？多个人多个法子，兴许就能把人救出来呢？” 　　丢下这边的老父老母年幼儿女，以及承包的车子，贴钱贴时间贴精力的去捞一个混账东西？ 　　甄兴华绝不可能答应这种事情的，只一口咬定要相信党和政府，让他丈母娘放宽心，不会有事儿的。接着，他就强行给人送上了回去的车子，等目送车子走远了，才长松了一口气。 　　眼下尽管已经是八十年代了，可前些年的各种斗争，至今还不曾令人完全忘记。也亏得如此，甄兴华扯虎皮充大旗，周外婆就算心里头完全不相信这些话，也不能直接开口反驳。可就算这样，将人勉强送走后，周萍还是哭了个肝肠寸断。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了啥在哭，可真的心里太难受了。 　　“我妈……我妈她以后该怎么办呢？” 　　想也知道，周大舅是不可能被放出来的，现在的悬念只在于到底会被判多久。依着周萍的想法，抢劫又没咋伤人，抢的钱也不是很多，分到她哥手里的估计更少，撑死了也就百来块钱。应该不算特别严重的罪名吧？ 　　此时的周萍并不知道，事实上远在乡下地头的人都不清楚，各大城市正在开展一场名为严打的运动。周大舅这案子事发时，严打还没开始，进去以后才有了消息，算是擦了个边。可就算仅仅是擦边而过，刑罚还是会比预想中的要严重很多。 　　从正月里起，周萍就没露过笑，她一直担心着，既担心亲哥坐牢，更担心亲妈老来无依。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一直没消息传来，她只愈发的提心吊胆，盼着早点儿传来新消息，哪怕是个坏消息也总比现在这样不上不下来得强。 　　甄家因为这个事儿，全家都跟着不好受，连带甄讨厌都在二三月间进了两次卫生所。她是因为年轻时候干了太多活儿，又生了三个儿子亏了身子骨不说，还没好好养。眼下，年岁渐长之后，各种各样的小毛病都找了上来，要是一切平顺无忧倒还罢了，但凡心里揣着些事儿，她就觉得哪哪儿都不舒坦。 　　公社卫生所还是那副老样子，医疗设备啥的全都没有，所能做的治疗也就是给开个药，不然就是打针，挂水都得去乡医院。好在，甄讨厌这病属于慢性病，医生给她开了药，让吃好喝好心情放松，好好养一阵就没问题了。 　　吃好喝好是没问题的，随着大包干的推广，他们这些庄稼人的日子愈发好过了。 　　今年开春后，大队长去粮种站那头领到了品种众多的优良种子，按地的亩数下发到各家各户手上。不单如此，上头还陆续派了指导员下乡演讲，指导农民们如何科学的种植、收割，以及推广家庭为单位的小型养殖场等等。 　　可以预见的是，只要肯下苦工夫干活，这日子只会越来越好，老百姓的餐桌也会愈发的丰盛。 　　问题是，吃好喝好这是客观存在的，但心情放松就无解了，毕竟多的是日子过得好心里却不舒坦的人。也因此，甄讨厌一直就病恹恹的，偏他家里的事情还多，弄到最后，连很多家务活儿都做不了了。本来，是可以由甄振华媳妇去做的，可她也忙着呢，忙着养猪养鸡鸭，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个人使，实在是没法子兼顾家务事儿。 　　…… 　　苗家人原本是不知道甄家那头的事情，也是奇怪，哪怕孩子们玩得很好，可两家的大人就不是很对付，谈不上有啥怨气，就是单纯的混不到一块儿去，互相之间没话好说。包括两家的老人也是，反正李桂芳就挺反感甄讨厌的，很巧，甄讨厌也是。 　　不过，这不是有甄珠这个人形大喇叭在，想知道啥消息都没问题。 　　甄珠也挺惨的，她补寒假作业花了小一周的时间，之后更是被盼娣压榨得很厉害，见天的盯着她写作业不说，连吓唬她要是期中考试没考好…… 　　“哼哼！你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最惨的还不是这个，而是甄卓凡偶然间从堂弟甄伟处听到这个消息后，慎重其事的跑到苗家姐妹面前表示了感谢，还着重谢谢了盼娣，因为他也知道这事儿主要的执行人是盼娣。 　　盼娣受宠若惊，随后就使出了吃奶劲儿非逼着甄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誓要在初升高的升学考试里获得优秀的成绩。 　　甄珠简直欲哭无泪：“胖弟，你不是毓秀的姐姐吗？你为啥不能像毓秀那样，自己优秀自己的呢？” 　　“你是觉得我能考到全乡第一，还是能拽着你一起考个全乡前百名？” 　　二选一的话，咋看都感觉后一个比较靠谱，因为前一个几乎没戏啊！ 　　被说服了的甄珠，哭唧唧的开始在初中的最后一个学期里努力学习，加油追赶。被姐姐和好胖友的努力所感动了的毓秀，这一次完全没有独自美丽，她选择了贡献出自己的笔记和复习大纲，还学着以前甄卓凡的样子，出一些难度不一的考题让大家做。 　　要是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甄珠表示她绝不嘴贱。 　　在初中的最后一个学期里，招娣和甄珠都成了入团积极分子。不过，从时间上来算，她俩都没可能在初中毕业前成功入团的，哪怕一切顺利，那至少也得是半年以后，也就是高一上学期十月到十一月之间了。其实，入团没想象中的那么难，难的是初一第一批就入团，只要一直念下去，成绩哪怕不是那么好，但只要本人学习态度好，家里成分也不错，到了高中以后，入团就会变得相对容易很多。 　　可惜的是，招娣已经确定念完初中就不念了。 　　这期间，何小红闹过不止一次，可眼见家里其他人都同意，尤其招娣本人相当乐意回家帮着干活，她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转而将全副身心都投入到了小儿子苗飞跃的学习之中。 　　苗飞跃成绩很差，好在他现在也才一年级下学期，在来弟有一搭没一搭的帮助下，勉强还跟得上学习进度。问题在于，何小红对苗飞跃的要求太高太高了，非要考双百分，还要必须年级第一名，并列的都不行。 　　就这个要求，连毓秀都觉得不可思议。 　　“考双百分倒是没啥，可咋样才能确保自己一定是第一名呢？”毓秀非常不理解，任凭谁都只能保证自己优秀，要怎样才能做到保证自己优秀的同时还能保证别人一定不能优秀呢？ 　　甄珠安慰道：“没啥的，谁让她是妈妈呢？当妈妈的就是不讲道理的，听听就好了，千万别跟她吵架，别气着她。”顿了顿，她才缓过来，惊讶的问道，“连毓秀都不能保证考第一名吗？我还以为这回你一定又是全乡第一名！” 　　“谁能保证呢？”毓秀一脸无辜的看着甄珠，“要我说，只要尽全力考出一个自己满意的好成绩就可以了，名次本来就不是我们可以保证的事情。反正只要我满意了，别人咋想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没曾想，甄珠听完这话之后，哭得好大声：“秀啊！你都这么想了，为啥还要跟胖弟一起逼着我学习呢？我对自己的成绩就很满意啊，都考及格了！我满意的！！” 　　她肥肠满意，反正只要能顺利升上高中就行了，考好考坏考第几名……又有啥关系呢？ 　　毓秀拒绝接收她的意见，并将新鲜出炉还火热滚烫的最新复习大纲推给了她。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又到了酷暑时节。 　　考虑到读书费脑，临近考试更加需要好好补补，李桂芳收罗了一堆好吃的，变着花样给家里的孩子补补。补没补到暂且不说，反正除了毓秀之外，其他娃儿多多少少都胖了一些。 　　尤其是苗飞跃，他年纪最小，矮墩墩的一坨，吃得却是最多且最好的。一则，姐姐们不会跟他抢好吃的，二则，何小红心疼儿子，经常偷偷的抠下一些吃的暗中塞给儿子吃。不过倒也不用太担心苗飞跃发胖，因为对于李桂芳而言，考前当然要吃好喝好，等考试结束了，该咋样还咋样，都不用等暑假过完，不出一周就能瘦下来。 　　苗飞跃不知道的是，像他奶这样考前考后态度不一的还不算啥，最可怕的是他妈。 　　一直到临考那天早上，苗飞跃还活在幸福美好的幻想中，可小学就考一天的，不像初中要连续考三天。这天下午，他考完试跟四姐来弟一起回到了家里，往日的温馨幸福仿佛就是过眼云烟，等待他的是疾风骤雨。 　　“飞跃你考得咋样？题目全部都会做吧？肯定能考双百分吗？你们班还有其他班级，没一个人比你强吧？你一定能考全年级第一名的，对不对？” 　　对……对你个头！ 　　打死苗飞跃都想不通，他妈到底对他有多大的误解。要知道，上学期的期末考试，他也就考了七八十分。而他之所以能取得这样还算不错的分数，完全是因为老师们想让他们这些一年级新生过个好年，把题目出得特别简单，当然这里头也有来弟的功劳，考前两三天给突击了一把，效果还挺显著的。 　　可那是上学期，眼下他们在老师眼里已经不是新生了，题目倒是不算难，却也谈不上简单了。哪怕来弟还是帮着突击了一把，但是吧…… 　　双百分是考前临时抱佛脚能考出来的？ 　　全年级第一名是突击一下就能取得的？ 　　“妈你就不能现实一点吗？你年纪都一大把了，咋还跟三岁小孩一样做白日梦呢？啥双百分？没可能！第一名？要不然我下回给你考个倒数第一？”苗飞跃砸吧砸嘴，在他四姐来弟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硬气的回怼道，“青天白日的，别做梦了！” 　　然后，他就被打了。 　　家里没别人了，其他人都很忙的，唯一在场的来弟还被震住了，不敢相信怂包弟弟居然也有硬气的时候。这孩子怕是前段时间吃了太多的肉给吃傻了吧？ 　　等晚间，来弟叹着气帮忙解释下午发生了何等惨烈的事情，她着重讲述了那关键的一刻。 　　“咱妈也是能耐，知道一旦让飞跃跑了就肯定逮不回来，所以她装作啥事儿没有的样子先靠近了飞跃，随后一个老鹰抓小鸡……飞跃好惨啊！他屁股蛋子都被打肿了！” 　　来弟是可以扑上去救弟弟的，可第一她有点儿怂怕被连累也挨了打，第二她感觉飞跃是挺欠的挨打也活该，第三嘛，她决定对红姐多一点信任，毕竟飞跃是红姐历经千辛万苦甚至还赔上一条腿才生下来的心肝宝贝儿子啊！ 　　结果，红姐辜负了来弟的信任。 　　同样的，来弟也辜负了飞跃的信任。 　　“唉，弟弟太惨了！唉，咱妈也太狠了！”来弟抹了一把那并不存在的眼泪，对姐姐们哭诉道，“咱妈啊，还不如珠珠外婆呢！一样都是当妈的，飞跃就是没考好，咱妈就下手那么狠，你们都不知道飞跃下午哭得有多惨。再看人家，珠珠大舅都被发配去劳动改造了，当妈的还不离不弃……奶救命啊啊啊啊啊！！” 第088章 　　关键时刻, 李桂芳如同救世主一般的从天而降，解救了因为嘴贱差点儿当场暴毙的来弟。 　　来弟幸运的得救了，可飞跃仍然惨得很。 　　何小红有时候怂得厉害, 有时候却又莫名的很倔强。在李桂芳的干预下，她的确放过了来弟, 却坚定的要求全家人支持她教育飞跃。用她的话来说, 反正期末考试都结束了，也是时候安排人手给飞跃补补课了。 　　“可我们还没考完。”毓秀出声提醒道。 　　小学的期末考试只考一天, 哪怕是小升初也不例外, 上午语文下午数学，别的一些像画画唱歌体育思想品德啥啥的，那都是提前考的，而且并不记入最后的总分里。可初中就不同了，他们一共要考八门功课，总共要考三天，其中两天是考三门的。 　　眼下, 只过了一天…… 　　李桂芳满不在乎的摆摆手：“没事儿, 让来弟教。” 　　来弟是不敢得罪自己的救命恩人, 可她更不敢独自一人面对何小红那近乎痴心妄想的期待，只能可怜兮兮的看向姐姐们。 　　其实, 对于李桂芳这个安排，可不仅仅来弟不满意，何小红也同样如此。不过，她也一样不敢跟李桂芳正面怼上, 只咬牙退了一步：“那就先让来弟教着，等回头毓秀考完了，也教教飞跃。” 　　这也没啥不可以的，毕竟李桂芳就算再疼爱预习，飞跃也是她的金孙孙。再一个，眼下就已经热得不行了，考完之后只会更热，让毓秀待在家里乘凉写作顺便带一带飞跃，在李桂芳看来也不错。因此，她很快就表示了同意，又顺手指派道：“那招娣跟我出去做事儿，盼娣留在家里做家务，毓秀和来弟就负责教飞跃读书……对了，毓秀你这个暑假别去老甄家。” 　　“为啥？”毓秀对前面的安排毫无异议，毕竟她原就不爱跑出去玩。 　　“笨啊，因为甄卓凡要高三了，准备考大学了！”盼娣下意识的接口道，随后就感受到一股子森然的寒意，抬头一看就发现她奶很危险的盯着她，她立马改口，“我笨我笨，我最笨了！毓秀你今个儿考得咋样？” 　　“要对题吗？”毓秀顿了顿，从书包里掏出了她的草稿本，“我把大部分题都记下来了，你哪题没把握？” 　　盼娣：…… 　　妹妹啊！我就是想岔开话题，让咱奶别再吓人了，不是真的要对题啊！！ 　　对题是什么概念？说实话，这要是已经全部考完了，盼娣还真就不介意对对题，提前知道也好安心嘛。可问题是，眼下才过去了一天啊，未来还有整整两天，五门功课要考啊！提前知道自己考得有多惨，那回头不得心态崩了？ 　　瞄了一眼面色深沉的李桂芳，盼娣认命的凑过去看毓秀的草稿本，本来只是想做做样子，结果招娣也兴冲冲的过去：“毓秀毓秀，语文那个阅读理解……” 　　盼娣愣是被激动的招娣挤开了。 　　有道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说的大概就是招娣这种了。要说盼娣起码还在好学生之列，招娣就是典型学渣了，每次考试能混及格都算是人品大爆发了。而且，招娣的情况跟甄珠还不同，招娣是真的笨，脑子就跟被糊住了一样，需要背诵的知识，背了又背还能忘记，再不就是直接给搞混淆了，而需要理解消化的知识就更别提了，完全理解不了，更谈不上消化，变成笑话才是正常的。 　　确切的说，这些人里头，真正有天赋的只有甄卓凡和毓秀。而相较而言，甄卓凡又更加聪明一些。 　　至于招娣、盼娣，以及甄珠和甄美…… 　　盼娣属于脑子一般但肯下苦功夫的人；甄珠的脑子跟盼娣差不多，问题是她懒，又懒又馋，没人逼着就不知道刻苦用功；招娣则是真的笨，好在她挺用功的，勉勉强强还能混个及格，不过这也是她的极限了；甄美就不成了，笨且不用功，托她的福，跟她同班的苗飞跃小弟弟压根就不担心自己会垫底，当然同班的其他同学也是这么想的，哪怕闭着眼睛瞎考，也肯定比甄美考得好。 　　当然，还有一个bug一般的来弟，她的情况就不能以常理来判断了。 　　就这会儿，来弟自认为危机已然解除，托着腮帮子笑眯眯的看着仨姐姐在那儿对考题。不出她的预料，不多会儿就看到大姐哭丧着脸走到一旁蹲下来思考人生，又隔了会儿，二姐也走到了大姐身边蹲下。 　　俩人双双宣布自闭。 　　“你们何苦来哉呢？”来弟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结果一不留神就对上了何小红的双眼，吓得她赶紧逃命，“我、我去帮飞跃整理复习资料！！” 　　苗飞跃才是全家里头最惨的那个，没有之一。 　　好不容易熬过期末复习阶段，要知道就算他平日里是不咋用功，可临近考试啊，一般人多多少少都会有紧迫感的，更别提苗家这个学习气氛是被毓秀一手带起来的。也因此，苗飞跃好歹用功了半拉月，本来想着刻苦复习一把，考个不错的成绩拿回来让家里人高兴高兴，这样才好在暑假里放心大胆的浪起来。 　　结果呢？ 　　全砸了！！ 　　原本该是先苦后甜的，在何小红的插手之下，愣是硬生生的变成了先苦再苦然后还要更加苦。这让苗飞跃咋办？屁股的疼还不算啥，毕竟还有比这更痛苦的将来等着他。 　　等次日，毓秀姐仨回学校继续考试去了，来弟则在何小红森然的注视下，不得不拿出课本给苗飞跃补习。说真的，苗飞跃不乐意，来弟也一样不乐意啊！诚然，她的学习成绩是很好，可那根本就不是因为她有多么的热爱学习，完全是因为她芯子里是另外一个人。暑假啊，而且还是小学生的暑假，就算再怎么看重学习，这会儿就开始冲刺是不是太早了？ 　　来弟觉得吧，初中再用功，甚至到了高中再全力冲刺也不晚啊！ 　　然而…… 　　何小红不要你觉得，她只要她觉得。 　　“飞跃啊，你要认真念书好好学习，这样才对得起妈妈！你要知道，当年妈妈为了生下你，失去了一条腿……你呀，你要是不用功怎么对得起我呢？苗飞跃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听到了。”苗飞跃捣蒜似的点着头，心说他何止听到了，就这些话，那么多年下来，他听得耳朵都快生茧了，都能倒背如流了。 　　尽管内心里觉得小儿子这个态度不是很好，可何小红还是忍住了。儿子是她最后的依靠，是她下半辈子的指望，就像李桂芳常说的那样，不能老是责骂，还是要给予夸奖鼓励的。她想了又想，还是勉强挤出一丝笑来，勉励道：“飞跃，妈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将来一定能考上大学光宗耀祖，有大本事赚大钱，让妈过上好日子的。” 　　苗飞跃迷茫极了，他知道上大学是啥，毕竟平常姐姐们聊天时也有提过的。可他并不觉得这玩意儿跟自己有关系，哪怕将来真的跟自己扯上关系了，那也一定是…… 　　他是大学生的弟弟？ 　　嗯，这个希望还是很大的，所以考大学这事儿还是交给他姐来完成吧。 　　而此时，何小红又扭过头换了一种相当复杂的语气，对来弟说：“你也要多用心，飞跃是你唯一的弟弟，你将来就算嫁了人，在婆家挨骂挨打受了委屈，不还得靠你弟弟撑腰？明白了吧？要多用心！你弟弟是你以后唯一的指望！” 　　来弟：…… 　　老纸翻你一个大白眼！ 　　尽管心里老不乐意，不过来弟还是装乖道：“嗯，我明白的。就好像小舅舅也是妈妈你以后唯一的指望对不对？” 　　何小红无言以对。 　　也不知道老何家是什么风水，早些年仨闺女轮番出事。何小红这个大闺女就不说了，好悬没摊上五朵金花，哪怕最终是生出了儿子却丢了一条腿。何小梅事业有成，却始终有个难言的痛苦，她只比何小红小了三岁，虽说嫁人是要略晚一些，可甭管怎么说，都这把年纪了，却还是一无所出。何小花早些年还行，从到了找对象的年纪就开始各种坎坷，好不容易嫁出去了，也顺利怀孕生了儿子，可这并不代表她的日子就好过。 　　陈家不缺儿子，更不缺孙子。甚至早在当初说亲时，有人提醒过老陈家，说何家姐妹不吉利。老大生了四个闺女，老二一个蛋都没下，都是一家子姐妹，谁知道何小花这个老小会不会有啥毛斌。可陈家压根就不在乎，他们家儿子多孙子多，那会儿还说呢，真要生不出来，这么多小的里面，让随便挑一个过继了，反正都是陈家的种，不怕。 　　当然，这是摆在明面上的话，事实却是老陈家也没办法再挑剔啥了，毕竟就陈家安那德行，有人肯嫁他就不错了。要知道，之前勉强帮着说合的对象里，不是带孩子的寡妇，就是脑子有毛病的傻子。对比之下，何小花已经算是很好很好了。 　　原本，陈家人认定了自家这个只是年岁轻没经历过事儿，等成了家有了娃，身上担了责任，自然而然也就会懂事了。可事实证明，浪子也没那么容易回头，哪怕何小花顺利怀孕并且诞下一子，陈家安原先咋样现在还咋样，压根就没有丁点儿浪子回头的迹象。 　　这就很尴尬了。 　　何小花生完孩子以后，也回过几趟娘家，毕竟都是一个公社的，哪怕不在一个生产队，又能隔得有多远呢？再说她也不用下地干活，以前赚工分的时候都没她的事儿，现在都是包干到户了，就更没她的事儿了。 　　只不过，她每回一趟娘家就要哭一回。哭男人靠不住，见天的不着家；哭孩子太难带了，婆婆还袖手不管，妯娌也没说帮她一把；哭公婆太偏心，看重的是大伯子小叔子，甭管家里要做啥事儿都一律撇开她男人…… 　　两个人凑在一起过日子，如果本身没有丝毫爱意，那就必然会充满了矛盾冲突，磕磕绊绊都是小事儿了，怕只怕互相嫌弃互相看不上，甚至于发展到后面互相厌恶。 　　何小花惨就惨在，老陈家还没分家，上头是由公婆当家的，当公公的器重长子，当婆婆的偏爱幺儿。她男人是中间不上不下的，家里倒是没饿着冻着他，却也谈不上有多看重。自家男人在家里都没啥地位，可想而知何小花这个当人儿媳妇的有多可怜。最要命的是，她嫁过去没多久，包干到户政策就来了，对于别家来说，这绝对是个好事儿，可对于她来说，却是真的霉运罩顶。 　　以前，所有人都是在队上干活的，记工分到秋收后分粮食，分了粮食后也是放在粮仓里大家一起吃喝取用的，不分彼此，也不会太过于计较你多吃一口我少吃一口的。可随着政策的改变，每家每户都有了自己的地，地里出产是可以拿去卖钱的，陈家所在的生产队，也有类似于李桂芳娘家这种在县城里有人脉关系的人家。 　　本来人人手头上都没钱，有口吃的也就罢了，可眼下，别人手头上都有钱了，独独何小花眼看着自家男人仍旧跟以前一样好吃懒做，啥正经事儿都干不来，自然也那不回一分钱。偏她因为添了个儿子，家务活儿一下子增加了不少，婆婆妯娌都忙着挣钱呢，咋可能来帮她？ 　　没钱，还辛苦，何小花一度觉得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而事实上，何家要烦恼的事情还不止这些，因为何大军夫妻俩想分家了。 　　现在不比从前了，就说他们第三生产队，分家单过的人家太多太多了。以前能当个新闻看的，现在就连听说了也就答应一声表示知道了。而老何家闹分家更是太正常了，因为何大军的长子比他弟弟何小军还大了一岁，次子也只比何小军小了两岁。 　　仨个男娃年岁相近，何大军还有个小闺女，哪怕不提他闺女好了，他肯定也不能不为自己的儿子考虑。男娃长大了要盖新屋娶媳妇，哪哪儿都需要钱，何大军显然不想担负弟弟这个责任，他连自个儿的儿子都顾不过来了。 　　…… 　　何小红的脸色很难看，她才说了苗飞跃是来弟将来唯一的依靠，来弟就作死的孩子就提到了何小军。 　　就眼下看来，何小军谁的依靠都不是，他还得靠父母靠哥嫂。无奈的是，何家父母年岁太大了，就算勉强还能再干几年活儿，可也无法掩饰父老儿幼的事实。谁家嫁闺女都不是单看小伙儿自身的条件的，当然要是自身条件足够优秀的话，也是可以掩盖掉家庭缺陷的。问题就在于，何小军本人也就一般般，是没啥不良嗜好，却也一样没啥出挑的地方。在这种情况下，只怕任凭谁家都宁可找一户爹妈还年轻的嫁闺女，毕竟谁也不愿意亲闺女一嫁过去就要伺候年迈的公婆，连带生的娃儿也得自己一个人照顾。 　　来弟目测了一下自己跟院门的距离，不怕死的继续道：“对吧对吧？妈你说呢？飞跃啊，姐姐以后要靠你了啊！” 　　苗飞跃趴在课本上，整个人如同一条咸鱼似的，只觉得人生了无生趣，恨不得立刻撒手人寰。听了来弟的话，他也只是随口应了一声，估计这话都没过他的脑子，连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都谈不上。 　　“好好学习！”何小红没想出要怎么反驳来弟的话，索性就当没这回事儿，猛的一拍桌子，喝道，“苗飞跃你给我坐直了！瞧瞧你像什么样子！坐好！来弟你快教教你弟弟！” 　　“噢。”来弟也觉得自己跟一条咸鱼没两样了。 　　只这般，咸鱼姐弟在何小红近乎凶神恶煞般的注视下，老老实实的开始一个教一个学。只是，教的人提不起劲儿来，学的人更是生无可恋，效果可想而知。 　　何小红就算自己没念过两年书，这些年看的多了，也知道一些。一看这俩的模样，先不说教学质量如何，反正这态度就不行。忍了又忍，何小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在心里盼着初中赶紧考完，就她看来，盼娣和毓秀里的任何一个都比来弟要靠谱，既如此…… 　　不如让盼娣和毓秀一起教飞跃，让来弟去干家务活儿？！ 第089章 　　没两天,　初中的考试也结束了。 　　所有人里头，最开心的莫过于甄珠了。在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就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以完全不符合重力学的姿态往上猛的一窜，倒是没把同桌的毓秀吓到,　反而把不熟悉她画风的监考老师吓得往后连退好几步,　直到后背撞到了黑板才稳住了身形。 　　等老师抱着考卷走了之后，盼娣从后头走到前面,　拿手拍了拍甄珠的肩膀：“胖珠啊……” 　　“不准喊我胖珠！我又不姓庞！”甄珠强烈抗议道。 　　“那幸好你还不姓费。”盼娣随口吐槽了一句,　又问她暑假里有啥计划。 　　这话算是问对人了。 　　甄珠嘿嘿嘿的笑着，还没等她笑完，就被盼娣一巴掌拍到了课桌上：“说人话！” 　　“人话就是，我打算暑假里帮我妈卖票去！”甄珠早就打算好了，她才不要大好的假期留在家里。想也知道，家里有她哥在，就算她哥要复习功课,　那也不妨碍抽空整理个复习资料,　顺带逼死她。还有就是,　只要她待在家里，甄讨厌就一定会搞她的。 　　其实,　也不是甄家大房故意搞事，而是实在是有些忙不过来了。 　　穷过苦过，甚至经历过那种挨饿受冻的艰难岁月的人，是不怕辛苦的。以前是按部就班的过日子,　毕竟政策如此，他们也就是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还能跟上头对着干不成？尤其搁在前些年，投机倒把是大罪，要不是被逼到绝境上，谁又有这个胆子呢？可现在不同了，政策一下子放宽了，去年倒是有些人还不敢动作太大，可这种事情肯定会有人起头的，像他们第三生产队，打头阵的不是别人，正是李桂芳。 　　李桂芳是谁呢？她可是烈士遗孀！ 　　连她都亲自上阵了，不就明摆着肯定没问题吗？ 　　要说负责牵线搭桥的人是李家已经嫁出去的闺女李兰香，可说白了，李家那头要是真的吃得下那么大的一个摊子，他们为啥不自个儿干？要知道，李家可不是苗家，他们家人口众多，没的说特地去便宜一个已经出嫁好几十年的老姑。就算两家平日里关系不错，那也不值得赔上这么多好处。真正的原因，无非就是看中了李桂芳烈士遗孀的身份，想着万一哪天政策又变了，有李桂芳这个合伙人在，起码可以保证不会秋后算账。 　　同样的，也正因为李桂芳和李家人放开了手脚大干特干，引得生产队上其他人家心里直发痒，想着他们能为啥咱们就不能呢？就算没李家的门路，完全可以多养些家禽家畜，托李家人卖出去。 　　甄家大房也是这么想的，并且还这么做了。 　　队上其他人家，养鸡鸭的最多，尤其是养鸡的，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最少的也有十来只，多的起码四五十只。养鸭因为要多一个人手，麻烦了一点，所以稍微少了些。养猪就太搭人手了，本钱还多，整个队上养猪的人家不超过十家，且多半也就养了一两只。 　　“甄伟他奶奶太贪心了，这也要那也要。早先甄傻子蛋还没上学的时候，她是专门负责养鸡的，剁鸡食喂鸡打扫鸡窝，还有捡鸡蛋啥啥的，都是她来干的。那会儿其实还好，甄傻子蛋脑子虽然不太好使，干这些倒还成。可她去年九月里就上学了，小学再不忙好了，那也没办法兼顾那么多事儿了，这些事儿就都归了甄讨厌。” 　　“还有甄伟和他哥以前放学后都还要去河边放鸭子，可咱们念初三了，他哥跟我哥念一个年级，谁有空呢？放学都很晚了，好吧，这些事儿又落到了甄讨厌身上。” 　　甄珠摊了摊手，表示她才不要待在家里，想也知道，一定会被甄讨厌使唤得团团转的。 　　盼娣却问：“那她家其他人呢？” 　　一旁的毓秀也停止了整理书包的动作，侧头看过来。见状，甄珠只继续道：“甄伟的爸爸和爷爷要下地干活的呀！你们忘了吗？我家的地都给了他们，免费种，不要钱的。他们肯定舍不得浪费一块地的，暑假忙着呢，哪儿有空帮忙管鸡鸭呢？” 　　“那甄伟的妈妈呢？”毓秀也问道。 　　“养猪啊！他们家养了五头大肥猪呢！我听说，还打算扩充一下，等忙完秋收，他们家大概就要盖房子了。盖两间新屋，再搭一排猪舍。”甄珠顿了顿，见小伙伴们一脸的迷茫，又解释道，“盖新屋是为了给甄俊娶媳妇，就是甄伟的哥哥。” 　　甄俊比甄卓凡还要大个一岁半，只是比起七岁就上学的甄卓凡，他要晚一年上学。严格来说，也不算太晚，八岁上学才是乡下地头学校里的常态。 　　不同的是，甄卓凡成绩极为优秀，小学初中倒也罢了，难得的是他上了高中还能保持年级段第一名，还是遥遥领先的那一种。可甄俊显然就没那么优秀了，他成绩不差的，可也仅仅是不差而已，差不多也就在年级段前十名左右。 　　这年头，可不是大学扩招的后世，想要考上大学，需要的不仅是天赋还有勤奋，以及一些气运。只有三者兼备的人，才能如愿以偿的成为大学生。这时的大学生，是真正的天之骄子，远不是后世所能比的。 　　年级段前十这个成绩，肯定还是很不错的，可想要考上大学却几乎是没什么可能性的，毕竟他们公社高中真谈不上有多好。也因此，甄俊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考大学，他原先的目标是高中毕业后托家里三叔的门路，去县城里当一个光荣的工人。可这个目标现在已经不合适了，县城里各大国企和工厂的效益早已大不如前，哪怕尚且能撑好几年，但早已不对外招人了。就算偶尔真的放了几个招聘名额，那也没乡下人的事儿。 　　既然不打算考大学，高三就没什么压力了，甄家打算让甄俊边念高三，边可以准备相看亲事了。正好，今年忙完秋收以后家里盖新屋，等明年夏天高中毕业，就可以顺势订个婚，还能赶在下半年过年前结婚。 　　种着比别家多一倍的地，养着一大群的鸡鸭，还有后院的大肥猪们，甄家大房忙是忙的，但也是属于那种极为有干劲儿的忙碌。 　　可不得不说的是，哪怕再怎么有干劲儿，这种强度的劳作还是很折腾人的。尤其甄讨厌年纪也不轻了，又因为上半年为了甄珠家里的事情操心病倒，如今不是很能干得动活儿了。她老早就盼着学校放假了，毕竟家里哪怕年纪最小的甄美，也勉强能算是半个劳动力了，能帮家里做不少事儿呢！ 　　甄珠也盼着放假，可她并不想帮她大伯家做事。 　　“想啥呢？就算我放假了，也该是帮自家做是的。甄伟他哥要娶媳妇关我啥事儿呢？我哥还没娶媳妇呢！” 　　“你才多大啊，别老是想着娶媳妇啥啥的，也不怕难为情！”盼娣本来听八卦听得挺开心的，闻言心头一紧，下意识的回看了一下周遭。 　　万幸的是，这天下午是最后一门考试了，考完之后多数人就开溜了，留下来的不是班干部就是值日生，而且各自都忙碌着，没空听她们说啥话。 　　盼娣暗自庆幸着，扭头一看却发现甄珠和毓秀正齐刷刷的盯着自己看，她愣了一下：“咋了？你们看我干啥？” 　　甄珠先开了口：“我为啥要怕难为情？娶媳妇的人不是甄伟的哥哥吗？又不是我。” 　　毓秀也点头，不过她的角度跟甄珠不一样：“娶媳妇为啥要难为情？就算是我……反正我不觉得难为情，人长大了，总归是要娶媳妇或者嫁人的。” 　　“你们……”盼娣嘴角抽抽着，半晌才道，“你俩还是小孩子啊，等再过几年，估计就会感到难为情了。”有顿了顿，盼娣悄悄的指向明明不是值日生但还是任劳任怨的拿起扫帚开始打扫卫生的招娣，“大姐恐怕也要说亲事了。” 　　招娣比毓秀大了四岁呢。晚入学外加留级，才导致她今年都十七岁了刚念完初中，而且她生日大，虚岁都十八了，在乡下地头就是个实打实的大姑娘了。早先是因为还在念书，这才没人上门，可想也知道，随着招娣初中毕业，并且没有继续读下去的打算了，苗家这边迟早被媒人踏平门槛。 　　“说亲咋了？大姐这岁数很正常呢。”毓秀还是没理解，而且她压根就不懂为啥招娣要刻意压低了声音，很是直白的问道。 　　“嘘嘘！你小点声儿！” 　　“为啥啊？” 　　盼娣满脸的无奈，尤其毓秀和甄珠都是一模一样的迷茫无措。这种感觉其实挺新奇的，毕竟甄珠是真的笨，每次写作业都能露出这种傻乎乎的表情来。可同样的事情搁在毓秀身上就很神奇了，盼娣也是头一回知道，自家这个处处优秀从来不会被难题困扰的妹妹，居然也有傻乎乎的时候。 　　笑眯眯的伸手摸了一把毓秀的脸蛋，盼娣小大人似的说：“毓秀啊，你还是太小了。反正你只要记住，这事儿不要说出去，更不能跟大姐说，记住了吗？” 　　“哦，记住了。”毓秀老老实实的答道。 　　甄珠就没那么老实了，她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一副正在打鬼主意的模样。偏盼娣因为瞅着时间不早了，赶紧过去帮忙打扫卫生了，没注意到这一幕。 　　考完试之后自然是一切轻松，感觉连回家的路都变得跟平常不一样了。要知道，她们已经初中毕业了，过两个月就要升入高中了，这代表了什么呢？代表接下来整整两个月的暑假里，是没有一丁点儿作业的！ 　　简直不能更棒！！ 　　哦不，要是下周不用过来拿成绩报告单就更棒了…… 　　各回各家后，结果两边都遇到了麻烦事儿。 　　先说苗家这边，何小红左思右想还是觉得眼下最重要的是小儿子的学习问题，她认为来弟靠不住，并且直言不讳的说了出来。来弟又不在乎的，她其实也觉得自己靠不住，毕竟她上辈子学的专业跟师范八竿子打不着，这要是摊上一个听话好学的学生也就罢了，偏生苗飞跃又笨又不爱学习。她能咋办呢？她也很绝望好不好！ 　　于是，当何小红提出来，罢免来弟家庭教师的工作，让毓秀替代的时候，全家都没啥意见。 　　李桂芳原本是觉得，让毓秀和来弟一起比较好，这样不太会耽搁毓秀自己的学习。不过毓秀表示她可以的：“奶你放心，我能保证自己学习不退步的。” 　　既然毓秀都这么说了，李桂芳自然没意见，只是扭头瞪了小孙孙一样：“好好学，不准吵不准闹，听你姐的话，不然让你爹揍你！” 　　苗飞跃绝望极了，不过仔细想想，让三姐教还是让四姐教，其实差距不大的，反正这俩教的内容他都听不懂，而且这俩脾气都好，哪怕他怎么教都教不会，最多也就是反复念叨，既不会骂他更不会打他。想到这里，他就恢复过来了，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听话的。 　　他是答应了，可何小红又不干了。 　　“说飞跃干啥呢？这本来就是来弟没教好，换成毓秀，毓秀成绩这么好，一定能把飞跃教成第一名的，对不对？毓秀啊，你要好好教，飞跃下学期能不能考第一名，就看你的了。”何小红面上是挂着笑的，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的笑压根就到不了眼底，语气里更是带着隐隐的威胁。 　　李桂芳的意思是，飞跃学不好就揍他。可何小红这话的意思却是，飞跃要是没学好，那就是毓秀没教好，全部都是她的责任。 　　尽管在场的人里头，傻子占了多数，可也有聪明人的。 　　当下，李桂芳就不乐意了：“敢情你的意思是，毓秀必须要保证飞跃考第一？做啥梦呢，你自己生的儿子是啥玩意儿，你自己心里就一点儿数都没有？我给你说，为啥毓秀和来弟成绩好呢？因为老话也说了，生女儿像姑，生儿子像舅。咱们家是没姑，那是因为我没生出闺女来，假如我生了闺女，我闺女随我铁定聪明。所以啊……毓秀和来弟的聪明劲儿都是随了我，飞跃随他那俩舅舅榆木脑子！” 　　所有人：………… 　　话还能这么讲的啊？ 　　“对，奶说的没错，我像我奶！”毓秀不愧是第一奶吹，在所有人都被这话弄懵的时候，她第一个反应过来，格外得捧场。末了，她回想了一下她奶刚才那话，又格外添了一句，“来弟也像奶。” 　　被点到名的来弟一点儿也不感激毓秀，她只拿眼上下打量着李桂芳，心道，她才不要像这个干瘪寡妇脸的老太太，哦，还要加一句，脾气暴躁骂人技能满级。 　　——干嘛要想不开像这位啊？！ 　　得亏李桂芳不会读心术，不然来弟估计要当场去世了。 　　不过，来弟是苟住了，何小红却是满腹的委屈：“啥意思？凭啥飞跃……那招娣盼娣呢？”她的未尽之言很明显是不想让儿子随舅舅，问题是飞跃的舅舅是她的亲兄弟，这话就不太好说了，只能将话题扯到招娣和盼娣身上去。 　　李桂芳一扬头：“招娣随他爹，盼娣随他爷，这不是明摆着吗？盼娣比招娣聪明多了，咱们家啊，比招娣笨的估计也就只有飞跃了。你说说看，像谁不好，非要像他舅舅。哎哟，以后给飞跃娶媳妇可要擦亮眼睛了，绝对不能找那种一家子都是蠢货的，还一个比一个蠢，蠢得都没法子救了！” 　　何小红气得要死，可她嘴皮子不利索，既说不过又不敢直接开怼，只能恨恨的闭了嘴。 　　当下，李桂芳又道：“毓秀教飞跃学习没啥的，教得好有奖励，教不好就无所谓了。飞跃你也听着，要是你下学期考试能进步……” 　　“啥奖励？！”苗飞跃激动了。 　　“没你的事儿，奖励也是给你姐的，要教会你这个榆木脑袋，她得多辛苦呢？我回头还得上县城里给她多买点儿补品。那啥，麦乳精，还有一种叫奶粉的，听说都是补脑子的，我看这两样就可以了。” 　　苗飞跃不敢置信的瞪着他奶，忍不住抗议道：“奶，你不觉得我才是全家里头最需要补脑子的人吗？我啊！飞跃啊！我没脑子的呀！” 　　李桂芳：…… 　　为了一口吃的，你也太拼了。 　　最终，还是毓秀当了和事佬，表示好东西要一起分享，买回来姐妹和弟弟都一起吃。李桂芳自然不会反对，何小红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不知道是不是李桂芳洗脑太成功，毓秀学会了分享，可她分享的对象一般都是姐妹和弟弟，当然每一次毓秀都会询问她奶要不要吃，可从来没有一次是记得何小红这个当妈的。 　　白眼狼！！ 　　就在何小红心里暗骂不已的时候，李桂芳又重新分派了任务。 　　她原本是想让毓秀和来弟待在家里的，既然何小红表示不需要来弟，那她就带走。正好，她摆摊需要人手，来弟不仅坐得住还特别会算账，再好的帮手没有了，比招娣靠谱多了。再说了，让盼娣一个人待在家里操持里外事情也太刻薄了，索性让招娣和盼娣一起干，姐妹俩分担活计，就会松快不少的。 　　李桂芳还特地叮嘱了盼娣：“你别老让你姐干那些不用动脑子的，脑子这玩意儿偶尔还是要动动的。再说你九月份还要念高中，家里这摊子事情迟早要交给你姐的，你得教教她。” 　　盼娣一口答应下来，不过面上却有着一丝犹豫。 　　“有啥话你就讲，别跟你妈学，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 　　“奶，我听人讲我姐就要嫁人了。”盼娣凑到李桂芳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 　　“也没那么快，你姐年岁也还不大，就算秋收后开始相看对象，定下来也要冬天了，估计最快也要等明年下半年了。”李桂芳倒是没啥好难为情的，大手一摆，“反正你先教着，就算她回头嫁人了，不也一样要干活儿？迟早要学的事情，早点儿学会更好。” 　　李桂芳都这么说了，盼娣当然不会有别的意见。再说，这话还是很有道理的，盼娣深以为她姐这么笨，要是再不会干活，将来的日子可咋过呢？人呢，不求十全十美，总该得有一两样拿得出手的优点来。 　　只这般，几句话下来，全家人都安排妥当了。 　　呃，独独漏了何小红。 　　说实话，都到了这份上了，李桂芳几乎已经对这个糟心儿媳放弃治疗了。能咋样呢？还有啥好期待的？这原先家里的所有孩子都要上学，她和苗解放又都忙得很，家里的事情就糊弄着来吧。眼下，招娣注定不去念书了，家里的事情就可以陆续交给她来做了，何小红懒点儿就懒点儿，想歇就歇着呗，回头真要忙不过来了，想来也会搭把手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糟心到了一定程度，在所有人都没了期待后，这日子还是能过的。 　　何小红很快就发现，自己被晾在了一边，哪哪儿都不需要她了。 　　地里的活儿苗解放一个人就能搞定，县城郊外看摊子的是来弟，来回送货的是李桂芳，家里这些屋前屋后的事情招娣和盼娣商量着做，就连飞跃的学习也有毓秀看着…… 　　只有她，没事儿可做，闲人一个。 　　这人就是这样，忙的时候想休息，可真让她彻底闲下来了，啥事儿都不需要她来做了，她又开始忍不住想东想西，还是越想越难过的那种。明明自己年岁也还不大，才三十多呢，连四十都没有，乡下地头六七十岁的老人家还扛着锄头下地干活呢，咋她才这么年轻就啥事儿都做不了了呢？ 　　总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了，还是被自己至亲的家里人…… 　　何小红难过极了，在家无处诉苦，就跑回了娘家去哭诉。偏巧，这天何小花也跑回了娘家，一样是为了诉苦。 　　小红花姐妹俩，时隔多日终于又见面了。 第090章 　　一样都是回娘家诉苦,　可何小花却是真的苦，泡在黄连水里的那种苦。(小说网) 　　说实话，她嫁的老陈家真算不上什么极品人家,　一大家子上下都属于勤劳能干肯吃苦的，独独除了一个不靠谱的混混二流陈家安,　偏生那就是她男人。早先,　所有人都在生产队干活，甭管干好干坏,　总归能混一口饭吃,　陈家壮劳力不少，也不介意多养个懒人。 　　可当懒人从一个变成两个，还添了个小的以后呢？大家又从给公家干活，变成了自个儿有地自个儿干活呢？再就是，连政策都允许他们私底下做些活计挣点儿小钱…… 　　“他们要我待在家里做事，生火做饭洗衣打扫带孩子。这些事儿我都做了啊，我从早忙到晚,　一刻都不能休息,　顶着个大肚子还要干活,　生完孩子才七八天，就拎着木桶去河边洗衣服,　我容易吗？他陈家安啥忙都帮不上，尽会添乱，其他人就跟瞎了一样，宁可闲着也不帮我搭把手。” 　　何小花泪水涟涟,　她没出嫁的时候，就巴望着能够赶紧嫁出去，可真嫁了人，她倒是宁愿自己还没嫁出去。虽说何家的条件是不如陈家好，一年到头饭桌上也见不到几回荤腥，可起码温饱是没问题的，也不用她成日里累死累活的做事。再一个，陈家条件好又有什么用呢？家里人多劳动力多小孩儿更多，哪怕饭桌上有一道荤菜，她一个外来的媳妇还能跟陈家的金孙抢肉吃吗？ 　　“妈，我这日子真的是没法过了！陈家安真不是东西啊，他这结婚跟没结婚一个样儿，成天不着家，整日里就知道溜猫逗狗的，还跟人家小寡妇眉来眼去的。我呢？出门就是去河边洗衣服，平常忙完这个忙那个，孩子又小，我夜里还睡不好……” 　　“单这些也就算了，别人手里头起码还能捏着点儿钱，只我没有，一分钱都没有！从嫁到他们家到现在，我活儿没少干，气没少受，还给他们家生了孙子，结果半点儿好处都没有，好处都是别人的！”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何小花是真的伤心了，其实有时候不是干活不干活的问题，而是过日子没个盼头。她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男人靠不上，儿子又太小，自己立不住，夫家其他人又只将她当个老妈子使唤。这种一眼望不到头的苦日子，叫她内心无比绝望。 　　见小闺女都快哭成个泪人了，何母心里也是难受，可她又有啥办法呢？ 　　只能硬着头皮劝着呗！ 　　“谁家媳妇不干活了？也怪我不好，想着你是家里的小闺女，宠着些也没啥。唉，你是不知道，当初我刚嫁给你爹时，可没少被你奶折腾。有啥法子呢？日子不一样得往下过？你再熬一熬，家安也是太年轻了，过些年兴许他就上进了呢？” 　　何小花完全听不进去。 　　“他今年都二十八了，这岁数都还没长进，能指望过些年就突然长进了？我婆婆还指望他娶了媳妇懂事了呢，结果呢？后来又说是因为还没当爹，可我都给他生儿子了，他有懂事吗？我就不明白了，老陈家这是咋了？一家子人都上进得很，咋就偏生出了陈家安这么个惫懒东西？” 　　“这……”何母很想提醒她，问题根本就不在于陈家安好不好。换句话说，陈家安真要是跟他兄弟一样是个好的，那当年还能来老何家提亲？疯了吧？可这话，何母肯定不能说，说了不是故意刺激人吗？ 　　就在她迟疑的时候，何小红来了。 　　何小红明显就是来拉仇恨的，她倒是看到了许久未见的何小花，可因为脑子里想的全都是自家的事儿，那可真的是满腹委屈无处说，哪怕见了妹子她也没多大反应，而是拉过凳子，坐下来就抹起了眼泪哭诉了起来。 　　小闺女这样，大闺女也是这样，何母比她俩更想哭。 　　平心而论，何母觉得自家的三个亲家都算是不错的了，可为啥闺女们的日子就这么难过呢？她忍着心里的难受，正想开口安慰时，何小花炸了。 　　想起自己每日里天不亮鸡一叫就要起床做一大家子的早饭，还要给年幼的儿子换尿布喂饭喂水，完了抓紧时间扒拉一口，又得提着一大桶脏衣服尿布等等去河边洗，夏天还好，冬天简直就是折磨。偏她还要赶在半上午赶紧洗完回家晾着，只因为还要准备午饭。哪怕吃完午饭也不能消停，收拾整理洗碗等等，家务活儿总能源源不断的冒出来。前几个月她太婆婆还摔了，她得空还要去伺候老人，给老人换洗擦身。可事实上她哪里抽的出空来？不就是咬紧牙关硬撑着吗？就这样，家里妯娌还总是阴阳怪气的，觉得她是吃闲饭的。 　　是，她是不会赚钱，可她妯娌就会了？她男人是个废物，赚不了钱撑不起家，连带她在家里一点儿地位都没有。用妯娌的话来说，总不能你男人啥都不干就吃闲饭，你也闲着吧？ 　　何小花这日子苦得都没边儿了，结果就听到何小红在那里说苗家上下都排挤她，啥事儿都不让她参与，啥活儿都不让她干，还总是凶她，叫她哪儿凉快待哪儿去，别过来添乱。 　　说真的，何小红说的绝对是实话，这一点甭管是何母还是何小花都信的。同在生产队那么多年，苗大娘李桂芳是啥德行，谁不知道呢？可就因为太清楚了，何小花才更生气。 　　“苗大娘这话说错了？你干啥啥不行，她让你一边待着去咋了？不让你干活还亏待你了？给你吃给你穿，让你好好在家歇着，这要是还算亏待你了，那陈家不得算虐待我了？” 　　想想自己那苦日子，再听到何小红这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模样，何小花气得胸口疼，恨不得抬手给她几个大耳括子。 　　关键时刻，她想起了当年一气之下暴揍何小红，结果反被坑了好多医药费的事儿，都已经抬起来的胳膊硬生生的止住了：“你要是觉得苗家不好，我们换啊！！你去老陈家，那边才不介意你生不出儿子来！换啊！” 　　何小红目瞪口呆，主要是她完全不理解她小妹咋又突然爆发了，迟疑了半晌，身为大姐的天性还是占了上风，她本能的选择退让：“瞎说啥呢？我就是……就是觉得吧，他们拿我当外人看。” 　　“不让你干活就是拿你当外人看？”何小花气哭了，“那我恨不得老陈家就拿我当外人看！” 　　“话不是这么说的。”何小红举了个例子，提起了招娣念完初中就不打算继续念的事情，她的意思是，好歹关系到她闺女的前途，咋就不让她提意见呢？家里人分分钟就决定下来了，也没人问她同不同意。这样的事情有很多，反正每回家里有个啥事儿，她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哪怕明确的表示了反对，家里人还是该咋办还咋办，压根就没人在乎她的感受。 　　其实就是一言堂嘛，李桂芳本来就是这种人，何母和何小花并不意外。 　　“那她为啥不让招娣念书了？还不是因为你干不好活？让招娣不念了回家干活，松快的是你啊！”何小花又是气愤又是嫉妒，“前些年让你干活你不乐意，好不容易把腿弄断了不用干活了，咋还不乐意呢？” 　　何小红：……好、好不容易把腿弄断了？？ 　　你他娘的再说一遍？！ 　　本来是去娘家诉苦的，可何小红一点儿也没将心里的憋闷委屈倒出去，反而被娘家亲妹妹气得脑子发闷。同样的，何小花也难受极了，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受，稍晚些时候更是一路哭着往陈家那头去了。 　　最难受的还当数何母了，她现在面临的是一大摊子的麻烦，就不说闺女们那些破事儿了，就她自家，她大儿子大儿媳闹着要分家，他们老俩口倒是强压着不让分家，可这种消息最是容易传播出去了，弄得现在她幺儿何小军的婚事不上不下，好的肯定不愿意嫁，差的她也不愿意，毕竟何小军长得还算周正，性子也还成，配个太糟糕的当妈的肯定不乐意。 　　** 　　何家的麻烦事儿远未结束，可何小红却是不敢再回去了。也不是不敢，就是意识到娘家人丁点儿用都没不说，连安慰人都不会。她回了一趟娘家，回头就病了一场，虽说不严重，可大夏天的胸口发闷胃口全无，整个人恹恹的，一点劲儿也提不起来，着实难受得很。 　　似乎是为了让她更难受，很快她就从招娣和盼娣的闲聊中，又得知了一桩糟心事儿。 　　甄家那头，想让甄珠也别继续念了。 　　其实，乡下地头很多人都是念完初中就不念了，这都不能算是重男轻女，因为很多男娃儿也是这样的。这么说吧，像他们红太阳公社，小学有三个，初中高中却只有一个。而初中每个年级都还有三个班，到了高中却只剩下两个班，有时候甚至只有一个班。尤其是到了高三的时候，有很大一部分学生是不打算考大学的，也不是不打算是明知道考不上就不折腾了，提前就拿了毕业证离开学校。因此，到了高考前夕，高考班经常只有十几二十个学生。 　　一般来说，自家孩子真要是有读书天赋，当爹妈的就算砸锅卖铁也会继续供的。可很显然，绝大多数的孩子是没这个天赋的，与其磕磕绊绊的念着，提前毕业帮家里干活挣钱也不错啊！ 　　按说，甄兴华和周萍不至于这么做，可架不住甄家还有个拖后腿的甄讨厌。 　　甄讨厌的意思是，家里的事情太多了，实在是忙不过来了，不如让甄珠弃学，要么待在家里干活，要么去她爸的车上当售票员，让她妈回家干活。反正二选一，咋样都比让她在学校里混日子来得强。 　　初听到这话时，可把何小红给紧张坏了，忙拄着拐杖过来问情况。她生怕甄珠那孩子一时头脑发热，真给答应下来，毕竟甄美晚了好几年上学就是因为被家里拖着让干活的。 　　何小红追问的时候心口都是发疼的，尤其她出来就看到招娣和盼娣两人正在院子里合力将被套绞干挂到晾衣绳上，烈日炎炎，姐俩不知是热的还是累的，额头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子。可相对阴凉的堂屋里，毓秀一身清爽的坐在饭桌旁，捧着一本书半低着头正看得津津有味，一旁的苗飞跃则抓耳挠腮的写着作业。 　　凭什么呢？！ 　　她亲生的闺女，一个已经弃学了，另一个即将被逼着弃学，还有一个则是被愚昧无知的甄家人耽搁了好几年才上学。 　　可那俩小白眼狼呢？毓秀一身清爽看书学习，来弟则跟着李桂芳去了县里，据说算账收钱一手抓。 　　一个学习，一个拿钱？ 　　这跟她预想中的情况也差得太多了吧？ 　　想到这里，何小红身形一歪，好悬没给摔了。等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却发现招娣和盼娣已经晾好了被套，却没一个注意到她差点儿就摔倒了。 　　“我问你们话呢！珠珠到底咋样了？”何小红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招娣惊讶的回头看过来：“珠珠……她很好啊，她差点儿把她奶气死。” 　　盼娣比招娣还要惊讶：“妈你咋这么关心珠珠啊？就她那啥都吃独独不吃亏的性子，能咋样？不把她奶气出个好歹来，就已经算是她心善了。” 　　本来嘛，要是单单让甄珠不念书了，她一定会欢呼跃雀，高兴到飞起来的。可要是说这话的人是甄讨厌，那就不好意思了，她的宗旨一贯很明确的，自己高兴不是真的高兴，只有她讨厌的人不高兴了，她才能得到真正的高兴。 　　简单地说，看到你不开心，我就开心了。 　　甄讨厌让她别浪费那个钱继续念了，回家帮忙干活不好吗？甄珠却反怼她，回哪个家？帮谁干活？就算真不念了，她也会找个活儿干，赚的钱也是给爹妈给哥哥的，跟甄家大房没屁关系。她还故意提醒道，真要大房盖新屋买猪崽相媳妇差钱了，可以跟她家借啊，正好三叔家的二百块还没还回来，还了就借。 　　多年以前，甄珠还以为周讨厌那一家子骗走了她家四百块钱，不过后来她总算知道了，其实那次只有二百块，另外二百块是叫甄讨厌拿走借给了城里的三叔买单位福利房。 　　还是不可能还的，眼下也确实没这个能力还，不过甄珠冷不丁的提了这个事儿，还是让她大伯大伯娘心里很是不痛快。不是针对她，而是针对甄老三。 　　赡养父母的人是老大俩口子，老二起码一直在给孝敬钱，而且队上分下来的地也都免费给他们种了，可老三呢？有事儿了躲得远远的，有好处了直接蹦出来，这叫他们心里咋想？ 　　甄珠成功的把他家搅合了个鸡犬不宁，然后欢欢喜喜的跟她爸一起出车去了。 　　一整个暑假里，甄珠都很快乐，快乐到她连苗家都不来了，横竖这回的暑假也没作业要写，来干啥呢？不如在外面浪个够。 　　同样浪得很快乐的人还有来弟，她倒是有作业的，可小学的暑假作业真的不多，哪怕她九月份就要上六年级了，那作业量和难度对她来说也是很轻松的。她只高高兴兴的跟着李桂芳待在县里，看着摊儿算着账儿收着钱儿，还能帮着出出主意搞搞促销活动，把李桂芳哄得格外高兴，到暑假快结束时，还给她发了三块钱当工资。 　　来弟挺可惜的，其实她才是所有人里头最不想念书的人，可无奈这年头想要出人头地，唯独只有念书一途。哪怕她想到九十年代去发财，原始资金的积累也只能靠工资收入，而想要取得不错的薪金，就必须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忒么绕来绕去还是得好好读书啊！ 　　愉快的暑假很快就过去了，可以说，除了毓秀之外，压根就没人盼着开学季的到来。 　　包括招娣。 　　“你们都去上学了，就留我一个人啊？”招娣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要失去妹妹们了。要知道，从她有记忆以来，就一直都是跟盼娣在一起的，后来又添了毓秀，姐妹仨从小学到初中，连着九年光景天天一起上学一起放学，然而…… 　　何小红忙不迭的接口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升学考不是及格了吗？” 　　初中升高中的考试里，毓秀又得了第一名，不过这回第二名超常发挥了，跟她的差距仅有两分，据说第二名那姑娘回家哭了半个暑假，纯粹就是被自己生生气哭的。盼娣成绩相当不错，考了个第八名。甄珠也不差，毕竟那段时间她差点儿被毓秀和盼娣联手逼死，愣是从中下游赶到了中上游。就连成绩最差的招娣，也都低空掠过，全部及格了。 　　及格了就能升学的，事实上平均分及格就可以了，甚至于略差几分的话，也一样可以上。这年头，又是乡下地头的学校，原就不是那么严格的。 　　因此，何小红一脸期待的看过去。 　　结果前一秒还在哭唧唧的招娣，后一秒瞬间变脸，把盼娣推了一个踉跄：“你们走吧，走吧走吧，赶紧去上学，免得回头迟到了。” 　　盼娣无言以对，只拽上毓秀出门去了。 　　几乎她们前脚刚走，就听到外头传来甄珠熟悉的大嗓门：“毓秀毓秀！上来！我带你！！” 　　李桂芳今个儿不打算去县里，她正在堂屋里边催来弟快点儿吃边收拾着桌子，听到这声儿，诧异的抬头往院门那头看去，正好看到许久不见了的甄家胖墩子骑了辆八成新的自行车，招呼毓秀坐到后座上。不过，更让人瞩目的还不是甄珠和她的自行车，而是站在甄珠身畔一脸绝望的甄卓凡。 　　从今个儿起，甄珠她们就已经是准高中生了。高中跟初中其实是在一块儿的，紧挨着的那种，不过因为高中上学时间更早了，甄兴华就让出了一辆自行车给胖闺女，反正他就算带不动胖闺女，带自己媳妇还是没问题的。 　　甄珠非常开心，跨上自行车就邀请她哥坐上后座。 　　甄卓凡实力拒绝，他知道自己带不动胖妹妹，但他绝不会让胖妹妹带他的。 　　幸好，甄珠本来也不是那种会勉强别人的人。既然哥哥拒绝，她就开开心心的推着车到了苗家，准备找小伙伴一起上学。甄卓凡以为她会找盼娣，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甄珠跟盼娣玩得更好，他正欣喜于自己能跟毓秀肩并肩一起上学时，就听到胖妹妹声音洪亮的喊了毓秀。 　　甄卓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就这么看着毓秀朝他走过来，然后绕过他坐上了自行车后座。随着甄珠一声吆喝，自行车就跟那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紧接着毓秀因为惯性的作用，抱住了甄珠那水桶般粗的腰身。 　　甄卓凡：…… 　　你最好的胖友难道不是盼娣吗？！ 　　事实上没错啊！甄珠也觉得盼娣是她最好的朋友，所以她开开心心的带走了毓秀，把她哥留给了她最好的朋友。 　　盼娣一脸的惊喜，倒是甄卓凡，他决定下午放学后跟自家胖妹妹好好聊一聊。 　　可惜，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人意料。 　　下午放学后，甄卓凡在校门口看到了一只蔫巴巴蹲在地上的胖妹妹。 　　“呜呜呜……哥啊！入团积极分子的名单里没有我！我被人挤掉了！” 　　高中入学第一天呢，连一节课都还没上过，今个儿也就是单纯的报道、领书外加开个班会啥，本来按说是没啥事儿发生的，甄珠都计划好了骑车去一趟供销社，她一暑假也攒了不少钱呢。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她被打击到生无可恋。 　　入团的事情其实早在初三就确定了，甄珠和招娣都在名单上，她俩也都参加了各类思想报告会议，该写的申请书和思想汇报一样都没少。之所以没能在初中就入团，纯粹是时间上来不及，因为有一个考核期。但事实上，谁也不会拿考核期太当回事儿的，一般只要不出像考试作弊、打架斗殴之类的大问题，通过考核期顺利入团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结果，今天甄珠才发现，自己从名单上消失了。 　　甄卓凡愣了一下，看了眼围站在甄珠身畔的毓秀和盼娣，那眼神询问怎么回事儿。 　　盼娣刚才倒是巴拉巴拉的训了甄珠一顿，眼下却不好意思开口了，只低着头不安的拿脚尖踢着地上的小石子。见二姐没吭声，毓秀就开了口：“老师说，珠珠家里的成分不太好。” 　　“什么？”甄卓凡更惊讶了，“我家的成分是贫农。” 　　“是珠珠的大舅，他不是被判了无期，送去劳动改造了吗？”毓秀小声的解释着，一旁的盼娣终于憋不住了，咬咬牙开了口：“甄卓凡你别管珠珠了，你还是去问问你们老师你入党的事情吧！家里有人被判刑，好像……好像通不过审核的。” 　　甄卓凡脸上一白，冲着盼娣点点头，转身大步往老师办公室跑去。 　　见他走了，盼娣立马又活泛了，拿手指猛戳甄珠的脑壳壳：“叫你先前幸灾乐祸！你还说要报案把你大舅抓起来！得亏你没去，不然你就完蛋了！看吧，你大舅不好了，连累你和你哥了！这要是你上县里报了案，你看你咋跟家里人交代！” 　　“这不公平！！”甄珠蹲在地上，委屈得缩成一坨，“我写了多少份申请书啊，还有好多好多都差不多有厚厚一沓的思想汇报了。这会儿才告诉我不能入团，那早点儿跟我说，我就不忙活了！” 　　“敢情你是伤心这个啊？”盼娣无语了。 　　“那我也伤心不能入团啊！为啥大舅算我家里人？他姓周我姓甄，我俩咋就是一家人了？凭啥他干坏事被警察抓起来了，我就不能入团了？” 　　这个问题，甭管是毓秀还是盼娣，都回答不上来。事实上，入团这事儿还没啥，毕竟就甄珠那德行，她既考不上大学，也不可能从事政治工作，连当老师都没啥指望。能入团当然是好事儿，真要是入不了影响也不是很大。 　　可要是甄卓凡…… 　　毓秀和盼娣面面相觑，站在校门口很是不安的等着甄卓凡。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到一条评论说，红姐好不容易腿断了…… 　　好、不、容、易…… 　　是挺不容易的_(:3∠)_ 第091章 　　最担心的那种情况还是发生了。(m..) 　　甄卓凡在问过班主任老师后,　得到了一个虽然模棱两可但大家都能听得懂的话。老师的意思是，入党的审核过程比入团要严苛很多，相对的审核时间也会更长,　这是为了能够更全面更细致的了解每一个入党积极分子的自身情况以及家庭背景。 　　“我们老师现在还没得到通知，说一旦有消息了会告诉我的。”甄卓凡勉强保持平静,　不过眼底里的失落是谁都看得出来的。 　　盼娣是第一个听明白的,　她有心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迟疑着拽了下毓秀的手,　示意毓秀开口。 　　毓秀反应略慢了一筹，对学习上的问题她反应极为敏捷，而像这种话里藏话的，她反而会有些懵。不过，虽说稍迟了片刻，可她还是听懂了：“这事儿咱们都没辙儿，我看要不回家问问我奶？卓凡哥哥,　你也跟你爸妈说一声。” 　　“对对,　咱们先回去,　跟大人说一声，兴许他们会有办法呢！”盼娣忙不迭的点头。 　　事已至此,　也只有这个不算法子的法子了。 　　其实，哪怕是最笨的甄珠也明白这件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入团、入党都是要向上头递交申请报告，并且进行严格审核的，这已经不是小学时候加入少先队员那么简单了。可以说,　像他们这样普通人家，是断然没有插手改变的可能性的。 　　一路上，几人情绪都不高，等到了村口时，就立刻分开了。 　　毓秀和盼娣回到了家里，因为时间还不算太晚，盼娣撂下书包撸起袖子，就跑去干活了。毓秀则唤了来弟和飞跃，问他俩学校里的事情。 　　来弟一脸懵，不知道为啥这个优秀的姐姐突然就开始关心她了，只问道：“今个儿才刚开学，啥事儿都没有。哦对了，我的暑假作业交上去了。” 　　“我的也是！我都做完了，三姐你帮我检查过的！”飞跃一脸的紧张，要知道，毓秀跟寻常人的标准不一样，被她检查过的作业，不单做错的题目都被标注出来了，连带写得潦草的字也被圈出来了，单单是改作业就快逼死飞跃了。最要命的是，在这件事情上，全家都站毓秀，包括他亲妈。 　　“哦，那你们去包书皮吧。”毓秀心不在焉的答应了一声。 　　来弟总觉得毓秀今个儿怪怪的，可她回想了一下，实在是想不出最近有啥大事儿。略思考了片刻后，她索性就不想了，反正就算有啥大事儿，她也改变不了的。 　　一直到李桂芳回家，来弟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李桂芳听完毓秀和盼娣的描述，摇头道：“没辙儿，以后入团入党都没可能了，只怕连干部都不能当了。” 　　入团入党没希望这个事儿，毓秀和盼娣都想到了，可她们没料到的是，怎么就连干部都当不了了？别看当干部是挺不容易的，可甄卓凡成绩好，就算没考上大学，考个大专总是没问题的，这样一来，当干部是妥妥的，完全不成问题。 　　没等毓秀和盼娣开口，何小红已经急坏了：“为啥？好端端的咋就不行了？早先……对对，招娣那会儿不也是很晚很晚才入团的？” 　　李桂芳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为啥对别人家的事情那么上心。不过，见毓秀和盼娣也一脸热切的看着自己，李桂芳只耐着性子解释道：“招娣那是不够优秀，不管是入团入党，还是你们上小学时加入少先队，都是从最优秀的开始挑。最好的挑完了，这才轮到底下那些个傻棒槌。可甄家那头不是这样的，是政审没通过。别的就不说了，往后连当兵都不成的。” 　　傻棒槌——招娣默默的转身去灶屋拿碗筷摆上，不然还能咋样？她又不敢怼她奶。 　　“那咋办啊？咋办啊？”何小红想听的并不是解释，而是解决办法。 　　见状，李桂芳愈发奇怪了：“你干啥呢？不能入团入党也没啥啊，又不影响过日子的。哦，不能当兵当干部是吧？本来就是没影儿的事情，有啥关系呢？” 　　入团入党以及当兵，都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可真要是不成，也没啥啊！ 　　何小红被这话噎住了，她明明问都是甄珠，可显然李桂芳也好，家里其他人也好，想的都是甄卓凡。毕竟，就甄珠那德行，既没可能考上大学、大专，更没可能跑去当兵或者当上干部。 　　见何小红被堵得满脸通红，苗解放还抽空安慰了她一句：“没事儿，你看我啥都不是，不也过得好好的。”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苗解放随口反问了一句，却没打算得到回答，只催促着，“赶紧吃饭吧，早点儿吃完早点儿歇着，明个儿还要早起干活呢。” 　　这事儿便就此告一段落，至少在老苗家是这样的。 　　横竖又没办法，不翻篇还能咋样？ 　　可同样的事情却没办法在甄家顺利翻篇，当甄卓凡和甄珠回到家，把事情跟父母一说，甄兴华呆住了，周萍更是在短暂的愣神后痛哭失声。周大舅那个事儿，就算重新来过，他们也没办法帮忙，不是不肯帮，而是真的无能为力。但谁能想到呢？这事儿居然还会连累到自家孩子身上…… 　　看着满脸无措的儿子女儿和泣不成声的妻子，甄兴华最终也只能表示回头去学校问问老师，看还有没有挽回的办法。 　　肯定是没有的。 　　入党的审核略迟一些下来，差不多在十月中旬，甄卓凡就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他的入党申请书被退回来了。 　　这事儿并未在学校里引起什么轰动。一则是甄卓凡的班主任提前得了信儿，所以只唤了甄卓凡去办公室说了这事儿。二则，入党本来就很难，没通过的也不止甄卓凡一人，哪怕也有人听说了这个消息，也没太当一回事儿。 　　只不过，甄卓凡的情况是特殊的，别人就算一次没通过，下次还可以接着申请，多的是申请三五次才如愿入党的人。可甄卓凡没下一次机会了，包括甄珠也是，直接绝了希望。唯一庆幸的是，这并不会影响他报考大学，前提是主动避开某些特殊大学和专业。 　　明确的消息出来后，毓秀也跟李桂芳提了一嘴，盼娣则没说话，只是很难过的避到了一边。苗家其他人倒是还好，连来弟都表示很理解。 　　正常啊，就算是在后世，当兵和考公务员也都是要政审的，只不过那个时候舅舅已经不算在直系亲属之内的。 　　别人都看得开，盼娣也仅仅是情绪低落，唯独何小红又一次钻了牛角尖。 　　何小红怎么都想不通，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本来是想让亲闺女去享福的，眼下看来，福没咋享，罪倒是没少受。就说这个事儿，完全就是被连累的，甚至还不单单是连累这么一回，以后呢？万一甄珠考上了大学呢？万一她想去当兵呢？万一她要去政府机关当干事、干部呢？ 　　得亏甄珠不知道何小红心里的想法，不然她能直接懵逼过去。 　　可正是因为没人知道何小红的真实想法，她只能一个人独自消化这些不良情绪。憋屈、难受、不甘……各种负面情绪可把何小红折磨得不轻，从九月里知道这个事儿，到十月中确切消息传来，再到甄家那头彻底放弃希望，反正整个下半年，何小红就没露过一次笑，用来弟的话来说，丧得不行，也有可能是真的要不行了。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心里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这对于很多人来说，本身就是一个特别大的负担。尤其何小红那心理素质本来就不好，没办法把真心话说出口，又反反复复的在心里品着这个事儿，直接导致她精神头极差。再加上下半年天气愈发冷了，她当初做的截肢手术，虽然理论上是很成功的，但其实术后康复得并不算好。要是天气晴朗倒也罢了，一旦摊上阴雨天，伤口处就会不停的疼。而到了寒冬，天气冷外加阴雨绵绵，对她而言更是一种钻心剜骨般的折磨。 　　病痛这种事情，不是亲身体会，不然是很难理解那种痛苦的。 　　何小红不能将心底的秘密说出来，但是她可以说自己身子骨不舒服，断腿的地方疼得厉害。可显然，家里人一方面是无法感同身受，另一方面也是没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苗解放劝她忍耐一下，李桂芳更是粗暴简单的让她回屋歇着。 　　不舒服咋办？ 　　多喝热水，回屋躺着。 　　也不能说他们做的不对，只是在何小红看来，家里人太冷漠了。 　　她男人满脑子都是自家那一亩三分地上的那些破事儿，她婆婆整日里就盘算着咋样多挣些钱，她大闺女就知道埋头干活，还有她二闺女和那俩小白眼狼更是只知道上学放学写作业。 　　再就是她的宝贝儿子…… 　　感受着断腿处那时不时的疼痛，何小红脸色异常难看。都说时间能忘记一切伤痛，可唯独这种无法恢复的创伤，是任凭再久的时间都没办法忘记的。每次她的腿一疼，她就忍不住咬牙切齿的恨着何小梅，心说要不是何小梅，她就还是好好的，能跑能跳，哪怕需要干活，也好过于现在这样变成个废人，还得捱过疼痛。 　　一开始，她恨的人只有何小梅，可问题在于，何小梅是不回娘家的。 　　且不说以前咋样，反正自打何小红出事后，何小梅就极少往第三生产队跑了。即便真的有事回娘家，也会刻意避开苗家这条道儿，宁可多绕点儿路，抄小径去何家。 　　也因此，真要算下来，何小红已经起码有五六年没看到何小梅了。 　　看不到罪魁祸首，就算有再多的恨意，那也没个宣泄口。偏生，随着冬日的临近，何小红的腿伤愈发严重了，尤其今年还不知道咋的，还没到腊月里，居然就已经开始飘雪了。要知道，他们这一带属于偏南方，下雪这种事情是好多年才看到一回的，且多半都是在腊月中下旬的。 　　不到腊月就开始飘雪，就算仅仅是小雪好了，也预示着今年冬天会很冷。 　　冬天越冷，何小红的日子就越不好过，更糟心的是，她那个倒霉的娘家妹子还羡慕她！ 　　倒霉的娘家妹子指的是何小花，因为在夫家日子难捱，等她的儿子略大一些能脱得开手了，她就果断的把孩子丢给了夫家的老人，隔三差五的就往娘家跑。你说两家分属于不同的生产队？同一个公社的，能有多远呢？再说远了也不怕，何小花就算出嫁前没那么辛苦，可她到底也是乡下姑娘，赶路的辛苦对她而言其实还好，更别提远了还能借口赶夜路不安全，乘机留在娘家过夜。 　　于是，队上又有了新的闲话。 　　说何家姑娘也是有病，老大是干活嫌累，让她闲着又觉得婆家人针对她；老二是结婚多年没下过一枚蛋，就算再出息，便宜的也是夫家子侄；老三就更别提了，没嫁人之前是各种恨嫁，嫁了人生了娃又见天的往娘家跑…… 　　何母听了这些闲话，怎叫一个欲哭无泪。 　　她本来就因为大儿子俩口子闹分家和小儿子的婚事问题，整日里愁得不行，眼瞅着好不容易说服了大儿子，等小儿子成家以后再分家，结果又因为这些闲话，原本有意向的人家纷纷打了退堂鼓。她就不明白了，她也没想过要找多好的，既不要求亲家条件有多好，也不指望儿媳妇本人有多出挑，就想着找个手脚勤快吃苦耐劳的，咋就那么难呢？ 　　对比何家，甄家那边倒是顺利多了。 　　前阵子因为周大舅入狱一事，甄卓凡和甄珠都被连累跟着倒了霉，不过这事儿跟甄家大房关系不大，并不会因此连累甄俊和甄伟兄弟俩。事实上，连累也不怕的，因为这俩都没资格入团，也没想过要当兵啥的。在甄卓凡为了高考拼命念书的档口，同念高三的甄俊却已经在家里人的安排下开始相看亲事了。 　　比起千难万难的何小军，甄俊相对象不要太顺利。家里刚放出风声去，就有亲戚帮着说合，到腊月里就已经把婚事定下来了。不过，因为甄俊本人还在念书，女方虽说念完初中就不念了，可也没那么着急，就决定今年先订婚，等明年甄俊高中毕业后，再正式办酒结婚。 　　就这样，在临近期末考试时，甄家就办了订婚宴。这跟苗家倒是没多大关系，两家交情泛泛，再说订婚酒到底比不得正式的喜酒，只邀请了一些亲朋到场。甄珠自然是跟着去吃酒了，还顺便又跟甄美打了一架。 　　老甄家的人对她们姐俩掐架已经彻底麻木了，毕竟都那么多年过来了，打就打吧，哪天要是看到她俩姐妹情深，估计才要被吓死了。 　　吃了顿好的，又打了一架放松了一下，甄珠神清气爽的投入到了期末考试之中。 　　然后理所当然的考砸了。 　　也不算太砸锅，反正都及格了。 　　甄珠本人还算满意，她爹妈忙着接送乘客，实在是没这个心思说她。甄卓凡倒是想收拾她来着，可因为离高考仅剩下半年时间了，他在深思熟虑之后，把高考倒计时拍到了胖妹妹面前。 　　“干啥？”甄珠不太理解，她又不打算参加高考，再说就算她要参加好了，也该在这个时间前面再加上两年时间。 　　“等我考完，你的好日子就结束了。”甄卓凡面无表情的宣布道。 　　甄珠：…… 　　死亡威胁啊啊啊啊啊啊！ 　　收到了哥哥的死亡通知书后，甄珠哭得好大声，并且很快就做出决定，接下来的半年里要好好浪一浪，毕竟她的好日子就快到头了。 　　就在甄珠为了她那所剩无几的好日子哀悼的同时，苗飞跃挨打了。 　　别误会，甭管是学校还是生产队，都没人会欺负苗飞跃的。一方面他是革命烈士的孙子，另一方面他有个恐怖的奶奶。 　　所以，打他的人是自家的，确切的说，是他亲妈何小红。 　　苗飞跃现在念二年级，从上小学一年半以来，他的学习成绩就特别稳定，稳稳的定格在及格线以上。哪怕是这样，都是托了来弟考前突击的福，毕竟苗飞跃那脑子跟他爹苗解放差不多，完全不是读书的料，能考六七十分就已经很值得高兴了。 　　可显然，何小红对这个成绩相当得不满意。 　　本来，苗飞跃都已经经过了三次期末考试了，就算不满意也该有个心理准备的。可偏生，今年的冬天格外得冷，何小红因为腿伤的缘故，从入冬以来就被伤病困扰，随着天气愈发的冷了，她更是索性住在了床上。到期末考试成绩出来后，她已经腿疼到完全没办法走路了。 　　在这个前提下，苗飞跃考出这种成绩，完完全全就是火上浇油。 　　一想到自己是为了生儿子才断了腿，何小红完全没办法接受这种成绩。你说及格了？及格就满意了吗？这才小学二年级啊！想也知道考试难度肯定不高的。再一个，想想毓秀和来弟读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那是回回考试都拿双百分，女娃子都可以，他一个男伢子为啥不行？！ 　　何小红坐在床上，死死的拽住儿子就是一通揍，边揍还边发出灵魂的拷问。 　　“为啥你姐能考双百，能考第一，你就不行？难不成你就真的比你姐笨？你是男的啊！你凭啥不如一个丫头片子！！” 　　苗飞跃哭得才叫一个大声，可再大声也没用，在收拾孩子这件事情上，何小红有着惊人的天赋，每次都能出其不意拽住儿子，而且都是选择家里没人的时候。 　　也不是没人，来弟就在家，可她是个小怂包，怂不拉几的躲在一边，别说上前制止了，她都不敢出现在红姐面前。 　　见义勇为这种事情，对来弟而言就是白日做梦。 　　不过她可以帮着打个报警电话，换成当下，就是悄悄的溜出家门找奶奶。 　　最终，苗飞跃也没被打死，就是屁股蛋子肿得老高，连嗓子都哭哑了。而且，他断然拒绝再去他爹妈那屋睡觉，宁可去姐姐那屋打地铺，或者冻死在院子里，也绝不去西屋送死！ 　　李桂芳就算再疼毓秀，那飞跃也是她唯一的金孙孙，看小孙子哭得那么凄惨，她大手一挥：“解放你去把你旁边那屋收拾出来，让飞跃住那屋。” 　　苗飞跃顶着一脸的眼泪鼻涕，不敢置信的看向他奶。 　　他以为，他奶好歹会收留他。毕竟，姐姐们住的那屋是连排的土炕，天热的时候，四个姐姐是并排躺着睡觉的，只有到了冬天，他三姐和四姐才会跑到他奶那屋睡。 　　李桂芳像是看懂了他心里的想法，笑得一脸慈爱：“天气太冷了，奶这不是担心你那俩姐半夜里踢被子冻着吗？咱们飞跃就不一样了，是男娃！男娃是啥啊？像你爷那样的，不怕苦不怕累不怕冻，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对不对？” 　　“对！！”苗飞跃挺了挺小胸脯，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 　　很快，苗解放就收拾出了旁边那屋。家具什么是不存在的，不过他搭了个简易床铺，又帮着铺好了褥子棉被，让儿子先凑合住着，回头再慢慢添置东西。 　　有了自己的窝之后，苗飞跃更是绝不往他妈跟前凑，别说进屋了，连门窗都是远远的避开了。明明他那屋就在他爸妈那屋隔壁，可他宁愿在院子里绕一个大圈回屋，也不为了贪图省事而冒风险。 　　每当他这么干时，来弟都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心说，红姐就算再残暴，也不至于打死她唯一的儿子啊！ 　　苗飞跃看懂了他四姐的意思，可他还是决定小心为上。 　　命只有一条，丢了就完蛋了！ 　　打死何小红都没想到，挨了一顿痛殴之后，她直到开春都没能看到她的宝贝儿子。至于开春以后，随着天气的转暖，她终于能勉强下地了，可就算这样，苗飞跃也是看到她就跑，跑得贼快不说，面上还带着惊恐的表情，仿佛被鬼撵一般。 　　开春后，队上又陷入了新一轮的忙碌。值得一提的是，三月里公社又有了新的举措，改生产队为村，并进行公开选举村长。 　　到了四月里，原先的大队长以压倒性的优势，当选了他们村第一任村长。 　　此时，距离高考已经不足一百天了。 第092章 　　因为高考并不是强制性的,　很多高三学生自知考上大学无望，在提前通过了毕业考之后，就早早的离开了学校,　或是帮家里做事，或是托人想法子找工作。还有一些则在家里人的安排下,　相亲准备结婚。 　　这年头,　提前上学的终究是少数，因此等到高中毕业时,　哪怕年岁小的也有至少十六七岁了,　有些大的已经十九、二十了，确实已经到了适婚年纪。就像甄俊，他已经顺利订了婚，新房也已经盖好了，只等着忙完这一茬，等秋收结束以后就结婚。而在这之前，对于老甄家而言,　最最要紧的还是甄卓凡的学业,　毕竟他考上大学的希望很大。 　　希望确实挺大的,　甄卓凡自打上学以后，但凡是考试,　就必得第一名。当然，这里的考试指的是卷面考试，像考体育项目这种的，他差不多就要垫底了。 　　而在步入到五月里后,　公社高中和其他高中联合安排了一场模拟考试，甄卓凡又是当仁不让的第一，这使得大家对他的期望值愈发高了起来。学校、家里明着不敢给他施加太多的压力，可暗地里还是将别的琐事都料理好，好让他专心致志的投入到高考之中。 　　除了高三的那些准考生们之外，其他学生们也在按部就班的学习中，准备应对七月里的期末考试。不过，相较而言，其他人的压力会小很多，毕竟区区一个期末考试，也没啥好太在意的。 　　毓秀就不太在意，确切的说，她其实挺在乎学习的，可跟别人不同的是，她对于考试反而抱了一种格外看得开的态度。就好像，她真正想要的是文化知识，实打实烙印在脑海里的各种学识，至于考试，她确实也会全力以赴，可也仅仅如此而已。 　　跟她比起来，其他同学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儿了。毓秀是平常就很努力，哪怕明个儿就是期末考试了，她也是跟平常一样的态度，其他人却是平常能咋浪就咋浪，临到快考试了，立马开始抓瞎，临时抱佛脚是常态。 　　这里头，还有一个人是比较特殊的存在。 　　甄珠掰着手指头算日子，算的却不是高一期末考试的日子，而是高考的时间。她一面算着距离高考还有多久，一面为自己哀悼，因为高考倒计时，几乎相当于她生命的倒计时。 　　她哥从来不会诓她的，说好了考完收拾她，就绝对会说到做到的。也就是说，一旦高考结束，她基本上就凉了。 　　“你可以好好准备期末考试，考出一个好成绩，这样你哥不就不会收拾你了？”盼娣简直无法理解自己的小伙伴，很明显甄卓凡说那种威胁的话，就是担心甄珠没了他的监督，会浪翻天以至于彻底荒废学业。所以，本质上来说，难道不应该愈发努力用功好好复习备考吗？ 　　“不不不！”甄珠狂摇头，还伸出一根胖乎乎的手指头，在盼娣眼前摆了摆，“胖弟你错了，也许我考出一个好成绩我哥是不会收拾我，可我是不可能考出我哥心目中的好成绩来的。” 　　盼娣一开始没理解，结果甄珠暗戳戳的拿手遥遥的指了指毓秀。这下子，盼娣明白了。 　　甄卓凡自身太优秀了，这种人是不会理解学渣对学习有多无力，他只会纳闷，为啥这么简单的题目还能出错呢？为啥你就考不出优秀的成绩来呢？有句话叫做，以己度人，甄卓凡其实就是在拿自己当做标准，并且他丝毫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问题。 　　于是乎，就苦了甄珠。 　　“只要我考不到第一名，我哥就会收拾我的。考第二都没用，兴许并列第一有用吧？”甄珠的语气也不是那么确定，“反正我肯定考不出我哥心目中的好成绩，那我还不如趁眼下还有时间，舒舒服服的玩个痛快，省得回头没时间没机会……唉！我太难了。” 　　毓秀收拾好书包，正要起身离开座位时，就听到了甄珠这话，很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对此表示赞同。 　　甄珠都惊了，连盼娣都不敢置信的看着毓秀，显然她俩一直把毓秀当成甄卓凡那种人。 　　结果，毓秀却道：“妈妈也是这样的，我觉得飞跃太可怜了，跟珠珠一样可怜。” 　　哦对了，还有一个何小红。 　　“我觉得吧……”甄珠摸着良心语气格外诚恳的说道，“飞跃比我更可怜。是这样的，我哥他太聪明了，读书对他来说是一件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的事情，所以他很不能理解为啥我老师学不会，怎么教都教不会。他自个儿能耐，要求我跟他一样能耐，没毛病呢！毓秀你妈妈……” 　　脑壳壳有问题。 　　你要别人考第一，你倒是自个儿先考一个啊！ 　　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凭什么要求别人一定要做到呢？ 　　甄珠难得说出了一番有道理的话，结果还是被盼娣收拾了一顿：“不要说我妈妈，就算她……不聪明，你也不能说她！” 　　“我没说！我没说！！”甄珠强烈抗议道。 　　“你是没说，但是你就是这个意思！我听懂了！” 　　“反正我没说……”甄珠斜眼看过来，她是没说话，可面上丰富的表情已经完全透露了她内心的想法——你妈就是个傻子。 　　盼娣暴跳如雷，连书包都顾不上拿了，跳着脚追了出去。 　　可甄珠跑得多快呢，她背着书包提着装了空饭盒的编织袋，就这样还能跟个脱缰的野狗似的，一下子就窜了出去，跑过的路上扬起了一阵灰尘。 　　毓秀在原地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她就背好了书包，拿起了盼娣的书包，慢悠悠的走出了教室。 　　可巧，甄伟这会儿也从教室里走出来，眼神是望着校门那头的，虽说没看真切，可直觉告诉他，刚才一路疯跑的那个敦实身影，绝对是他家那个胖墩子堂妹。 　　然后，他就看到了毓秀。 　　“毓秀毓秀，我们一起回家！”甄伟可开心了，他原先觉得自己运气不是特别好，初中和高中都没能跟毓秀分到一个班级里，可其实也不差了，起码每回都是紧挨着的班级。再一想，等升到了高三，撇开那些不念了的，他肯定能跟毓秀待在一个班级里。到那时候，说不定还能幸运的再次坐前后桌，甚至于……同桌？ 　　“好的。”毓秀并没有拒绝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顺口答应后，她又道，“珠珠应该还会跑回来吧？” 　　甄伟一下子就心凉了。 　　怎么说呢？要说他原本心头升起了一簇小火苗，那么在听到毓秀提起“珠珠”这两个字时，小火苗仿佛被一盆从天而降的冰水瞬间浇灭了，连死灰复燃的可能性都没有的那种，灭得彻彻底底，毫无生还的可能性。 　　“哦，珠珠啊……”甄伟满脸的绝望，是啊，只要有那胖墩子在，就算升到高三时，他能跟毓秀同班，也绝对不可能成为同桌的。 　　甄珠啊，那简直就是个祸害！！ 　　然而，“祸害”这会儿已经跑回来了，敦敦敦的跑到毓秀跟前，顺势挤开了甄伟：“毓秀走！我把胖弟甩掉了，我骑车带你回去！” 　　毓秀只来得及跟甄伟打了个招呼，就被甄珠拖走了。没一会儿，甄珠就骑着自行车，带着后座上的毓秀，嘚瑟不已的从一群中学生面前扬长而去。 　　甄伟：……真他娘的是祸害啊！！ 　　祸害也有倒霉的时候，随着高考日的愈发临近，饶是心大如甄珠，也愈发不安起来了。对比自信满满的甄卓凡，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即将参加高考的人是甄珠呢！ 　　对于这一点，盼娣在指出来之后，甄珠毫不客气的回怼她：“要是我高考我紧张个啥？不就是考试吗？考完就能疯玩了！” 　　这话也挺有道理的，盼娣一面微笑着点点头，一面狠狠的扎刀：“只可惜不是你高考，只可惜你马上就要完蛋了！！” 　　是啊，马上就要完蛋了。 　　五月份眨眼就过去了，本来还以为有个六月作为缓冲，可不知道咋的，六月过得飞快，等甄珠回过神来之时，就已经是七月里了。 　　七月二日到四日，除高三之外的中学生们都参加了期末考试。 　　隔了两天后，七月七日，全国高考正式拉开了序幕。 　　反正从高考开始之后，甄珠整个人就崩了，给人的感觉仿佛即将走上刑场，连偶然看到她的李桂芳都忍不住怼了她一句：“啥情况啊？你这是打算英勇就义还是咋的？” 　　“还不如英勇就义呢！”甄珠已经不是以往的那个甄珠了，她失去了灵魂。 　　毓秀很清楚前因后果，可惜这种事情却没办法代入进去，只出言安慰道：“卓凡哥哥那么和气，他又不会骂你，更不会打你。你也不用太害怕的，珠珠。” 　　“他是对你和气。”这话完全没安慰到甄珠，她宁可挨骂挨打，横竖捱过去就好了。可她哥啊，那简直就是钝刀子杀猪……哦不，杀珠。 　　要说安慰人这种事情，还是得看天赋的，反正毓秀是肯定不具备这种天赋，倒是来弟可以尝试一下。 　　来弟九月份就要升入初中了，所以这回的暑假她无比轻松自在，啥作业都没有，而且以她的成绩，都不需要焦心等候成绩，考上初中一点儿悬念都没有的。因此，她这会儿浑身洋溢着欠抽的气息，蹦蹦跳跳的凑到了甄珠面前：“珠珠姐姐。” 　　“你走开。”甄珠不喜欢来弟，因为她老觉得这秃头小傻子在心里憋着坏骂自己。 　　“我给你说啊，你要是觉得不高兴了，你可以来找飞跃玩啊！飞跃老惨老惨了，我妈让他考双百分和第一名，虽然现在成绩还没出来，但是我可以肯定，他两样都没完成。” 　　“什么？！来弟你再说一遍？！”何小红的身影出现在了西屋门口，她本来是听到了甄珠的声音，费劲儿扒拉的穿上衣服杵着拐杖走了出来。结果，还没来得及细看甄珠，就听到了来弟这话。 　　来弟无语凝噎，她有点儿小小的愧疚。 　　不过很快，她就甩开了那几乎连小手指指甲盖大小都没有的愧疚，直截了当的告诉何小红：“妈你醒醒吧，就飞跃那成绩，真考了双百分还能不是作弊？第一名就更扯淡了，别说年级第一班级第一了，他连他们小组第一都考不上的。” 　　何小红如遭雷击，身形都忍不住晃了晃。 　　倒是李桂芳看不下去了，瞪着铜铃大的眼睛对她怒目而视：“何小红你别折腾我孙子啊！飞跃、飞跃你人呢？走，跟奶出门去，省得你妈又作践你。” 　　苗飞跃听到声音，从后院急急的跑了过来，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儿，就看到他妈赤红着眼睛瞪着他，吓得他差点儿没一屁股坐在地上。幸好，他奶最后那话救了他，他忙不迭的跟了上去：“妈再见，姐再见，胖珠姐姐也再见！” 　　甄珠：……小孩崽子你给我站住！！ 　　关键时刻，甄珠想到了她跟李桂芳之间的武力差距，及时刹住了脚步，目光在何小红和来弟之间游移了个来回，果断的说：“算了，我去打一顿甄伟出出气好了！” 　　毓秀目送甄珠离开，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然而，没等毓秀思考出个答案来，何小红已经失控了：“毓秀！来弟！” 　　“哈？” 　　“干嘛！！” 　　来弟恶狠狠的怼了一句，怼得何小红懵了一下，差点儿忘了自己想说啥。好在，她很快就想起来了，瞪了来弟一眼，继续道：“你俩准备一下，多出些题目，从明个儿开始轮流教飞跃功课。” 　　“我要帮奶干活。”来弟提醒道。 　　“赚钱重要还是你弟弟的功课重要？！”何小红抓狂了，“他下学期就要念三年级了，马上就要小学毕业了，回头就该念初中了，离高中也没几年了！到时候怎么办？他要是高考没考好，就上不了大学了！没多少时间了！！” 　　来弟也跟毓秀一样，忍不住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她妈脑子就是有病吧？对吧对吧？ 　　“行叭！”来弟最终还是选择了投降，拉过了还在发呆的优秀姐姐，“那妈你自个儿歇着哟，我跟三姐研究研究那个……教学大纲。” 　　拉着毓秀走进了堂屋，来弟立马坐下趴到了饭桌上，时间还早，她完全可以先打个盹再作打算。 　　“苗来弟！！”何小红在院子里怒吼道。 　　“唉……”来弟无奈的拽过书包，拿出课本和草稿本，抬头看向挨着自己坐下的毓秀，“三姐，这下可咋整儿呢？” 　　毓秀也很无奈，她非常实诚的说了一句大实话：“小学低年级的知识多简单呢，要怎么教啊？” 　　“那也不能不教啊，咱妈不会放过咱俩的。” 　　“嗯，那要不我们从头教起？一整个暑假时间，足够将一年级到六年级都过一遍了。”毓秀一脸认真的提议道。 　　来弟呆住了，半晌，她才忍不住提醒毓秀要做个好人：“三姐，我觉得你应该充分的考虑到飞跃是咱们唯一的弟弟，也是咱们老苗家唯一的金孙孙。” 　　“什么意思？” 　　“意思是不能逼死他，好歹也要留他一条命。” 　　姐俩相视无言，最终决定先将一二年级的课本都拿出来，一人负责一门功课，将里头最重要的知识点都罗列在草稿本上…… 　　“珠珠都还没倒霉，咋就咱俩先倒霉上了呢？”来弟认命的拿了算术课本，她其实是文科比理科强的，但显然小学算术不在此列，“好想看她倒霉哟！” 　　这个心愿实在是太渺小了，不出两天，心愿就达成了。 　　甄卓凡从高考考场出来的那一刻，就预示着甄珠开始要倒霉了。又因为高考成绩其实没那么快出来，甄卓凡这人又偏淡定，不像其他人那般忐忑不安的等着成绩，他是从撂下笔的那一瞬间，就开始琢磨要怎么利用这个暑假，狠抓一把胖妹妹的学习成绩了。 　　他都想好了，这个暑假就将整个高中阶段的知识都过一遍，正好高三下学期都没学习什么新的知识点，一整个学期都在复习。他有全部的复习大纲，完全可以跨过课程，直接将关键知识点一股脑的塞进胖妹妹的脑子里。等明年，甭管他能不能考上大学，反正暑假肯定还是有空的，到时候再来一波统筹复习，相信效果一定会很显著的。 　　于是，高考结束的当天晚上，甄珠就收到了来自于她哥爱的学习计划。 　　“早上五点起床？五点半开始学习？……我的妈呀呀！！”甄珠捧着学习计划表，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满脸都是绝望和不敢置信。 　　其实，甭管古今中外，学霸的学习计划表永远都是相似的。这要是让来弟看到，她一定会觉得这玩意儿特别眼熟，像什么北大高材生剑桥美女学霸等等，都有一份相似度极高的时间表，从早到晚，精确到每一分钟，致力于让“一寸光阴一寸金”这句话得到完美的诠释，也让广大学渣们留下无比心酸的泪水。 　　比你聪明的人比你还努力，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呢？！ 　　当然是有理由的，因为我们只是普通人呢！ 　　“珠珠你先看一下，回头贴到你那屋的房门后面。从明天开始，你的作息时间就照着这个来。”甄卓凡一脸的平静，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不错。 　　甄珠：……杀珠啊啊啊啊！！ 　　没有人能救得了她，一个人都没有。 　　就在这个暑假里，甄卓凡用事实给她讲述了一个深刻的人生道理。那就是，很多困难你都得自己去克服，没人能帮你，除了你自己。 　　也不单单是甄珠，隔了半个村子的苗飞跃也在经历差不多的事情，而且他的待遇更高，二对一的家教辅导课，比后世那些一对一的精英团队看起来更豪华。可惜，这些都是表面工程，事实上毓秀和来弟都是迷茫的，这俩都不是师范出身的，压根就不会当老师。而且从甄珠身上就可以看出来了，让学霸教学渣本来就是一件特别扯淡的事情，更别提人家甄卓凡好歹还是出于自愿的，毓秀和来弟完全是被逼上梁山的。 　　毓秀每天都沉浸在——这么简单的知识点，弟弟为啥记不住呢？这么简单的题目，弟弟为啥就不会做呢？ 　　来弟每天想的都是——早上的玉米饼子有点儿硬，嘴巴有点儿干了喝口水好了。中午吃啥呢？二姐会做啥好吃的呢？晚上呢？不知道奶回家会不会带些县里的稀罕吃食来。这见鬼的时间咋就过得那么慢呢？好困啊，想打个盹…… 　　这俩都有受不住了，就更别提苗飞跃了。 　　飞跃啊，他简直就是泡在黄连水里，每天睁眼就是学习，他还是个宝宝啊，他为啥要遭这些罪呢？ 　　万幸的是，救星来了。 　　高考成绩是临近八月那会儿出来的，果不其然，甄卓凡的分数遥遥领先本校的所有考生。这还不算，在分数出来后的第二天，县教育局亲自派人过来，表示接到市里的通知，本市的状元出自于红太阳乡。 　　原本的红太阳公社早在今年开春那会儿，就改为了乡政府，对外称呼为红太阳乡。不过，很多当地人还是不太习惯，但甭管咋说，眼下红太阳乡算是大大的出名了。 　　市状元…… 　　哪怕其他人早就心中有数，觉得以甄卓凡的能耐，考上大学只是时间问题，哪怕今年不成，那也可以继续复读的。事实上，这些年县城里的高中虽然一直都有人考上大学或者大专，但很多人都不是一次就成功的，多的是复读两到三次的。甚至更多的，也不是没有。 　　这年头，考大学实在是太难太难的，真正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但凡能考上的，不论什么学校，都是实实在在的天之骄子。 　　“居然真的考上了……” 　　也正因为考大学太不容易了，哪怕早就有心理准备，当确切的消息传来时，大家伙儿还是震惊不已。 　　要来弟说的话，听听，现在听说人考上了大学，都用的是“居然”。而她上辈子高考结束后，她家的亲朋好友都是直接问，考上啥大学了？不存在考不上这个选项的，真要是没考上，保准儿被人用看傻子的眼神上下打量。考不上丢人，考上了也就那么回事儿，除非真能考上那些顶尖学府。 　　连自诩见多识广的李桂芳，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也忍不住感慨连连，顺带连看毓秀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毓秀完全没察觉到她奶的异常，只是径自为她的卓凡哥哥感到高兴：“太好了，这下卓凡哥哥就是准大学生了吧？他先前还说没把握，怕清大不要他。” 　　“啥、啥玩意儿？他报考了啥学校？” 　　“清大。”毓秀解释道，“就是首都的学校，咱们国家最最顶尖的学府之一。不过他也填了别的志愿的，怕万一分数不够，也能调剂去别的学校。” 　　来弟是知道剧情的，就算时隔多年，有些细节部分已经忘记了，但甄卓凡考上清大这个剧情点，她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因此，她半点儿也不担心，真要说的话，她更担心甄珠大佬会被整死。 　　本来嘛，这年头的很多家庭都是很在乎长子的，不单单是疼爱，而是在意长子的态度，遇到事情也会跟长子商量。没见周大舅那么不靠谱，周外婆还是格外的尊重他吗？甄家那头也是差不多的，甄兴华和周萍都不是重男轻女的人，但无一例外的是，在遇到难题的时候，他们都会站在长子这一边。 　　以前就是这样，现在甄卓凡成了市状元，还考上了全国顶尖学府，想也知道在家里的地位会一下子高涨的。在这种情况，只要甄卓凡坚持要给胖墩子辅导功课…… 　　啧啧，天热了，某珠也该出栏被杀了。 　　一想到甄珠不单这个暑假要凉，接下来等甄卓凡去了京市，拿自己挣来的奖学金给胖妹妹买各种辅导资料，来弟就各种心情舒畅。 　　倍儿爽！！ 　　毓秀满脸狐疑的看着来弟，不明白自家小妹为啥突然笑得那么贼。 　　“别人考上大学了，跟你们有啥关系啊？还不赶紧去学习！去啊！！”何小红打断了这一切，在她的怒吼声中，毓秀和来弟急忙忙的跑回了堂屋，至于飞跃则是一脸欲哭无泪的跟了上去，幼小可怜又无助。 　　偏生，何小红还在那头叨叨个不停：“飞跃你要努力啊，将来也要考个市状元。哦不，市状元哪里够，你应该考个省状元！对对，就是省状元！还有那个清大啊……毓秀，清大是不是很好？那飞跃你也考清大好了。”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何小红帮儿子制定好了人生目标，考个省状元，上清大念书！ 　　堂屋里，苗飞跃绝望的看着俩姐姐，趁何小红不注意，他压低声音问：“清大是啥啊？” 　　毓秀小声的解释了一番，可来弟觉得解释那玩意儿是毫无意义的，她直截了当的说：“清大是啥呢？奶今年可赚了不少钱，我敢说她手里起码捏了三千块钱！至于清大嘛……” 　　“弟弟啊，人要有自知之明！” 　　“咱们可以先定一个小目标，比如说，先赚它个一百万！！” 　　反正，来弟是有信心赚一百万的，可她实在没信心考上清大。 第093章 　　再牛逼的肖邦也弹奏不出苗飞跃的悲伤…… 　　哪怕才上小学二年级的他,　压根就想象不出来一百万是多么庞大的天文数字，可就算这样，他也明白自己是绝对不可能考上清大的。换句话说,　他妈啊，亲生的妈妈啊,　竟然给他设定了一个绝对完不成的人生目标。 　　等等！！ 　　“我其实不是我妈亲生的吧？要不然她咋会这么对我呢？”苗飞跃悲呛的呼喊着,　偏他还不敢太大声，生怕把他妈给召唤了过来。 　　“你肯定是爸妈亲生的,　绝对是！”来弟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并且还给出了旁证，“你都不知道你长得多像咱们爹，性子像长得也像，脑子更像！里里外外全昭示着你是咱们老苗家的种！” 　　毓秀也在一旁点点头，虽说她并未亲眼看到弟弟出生，可她还记得当年何小红怀孕大着肚子，生不下来孩子被紧急送走的事情。 　　说实话,　也不是毓秀记得这桩事儿,　而是何小红为了生下苗飞跃断了一条腿,　这个事儿给所有人都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别说才过了这几年,　只怕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 　　见两个姐姐都给了确凿无疑的回答，苗飞跃更绝望了。 　　万幸的是，没过两天，老甄家办流水席邀请全村上下所有人过去吃酒。 　　其实,　他们这一带一贯就有遇到喜事办流水席的风俗，往前都能推算到几百年前了。可惜的是，风俗抵抗不了外力，大概从二三十年前开始，因为闹饥荒，家家户户连口粮都不够吃了，就再没心思办什么流水席了。之后，又因为上头发下来了文件，号召大家勤俭持家，既不能搞那些封建习俗，又不能奢侈成风。久而久之，所谓的流水席也就不存在了。 　　而最近一两年，托改革开放政策的福，好些人家都富裕了起来，不说手头上有多少钱，起码吃喝不成问题了，隔三差五割两刀肉吃也不会心疼了。就有人又动了办流水席的心思，毕竟这象征着脸面，而脸面这玩意儿，在有些人心目中比什么都重要。 　　可没个恰当的由头，一般人还真不敢开这个头，连村长他老娘过寿，也不过是多邀请了些村民，离流水席的标准还差得远呢。 　　没想到的是，倒是叫在村里一贯不怎么起眼的老甄家赶了先。 　　关键吧，就算让老甄家抢了个头筹，别家也没二话。这炫耀别的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可孩子有出息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非但没人会说闲言碎语，反而会引来颇多的羡慕。再就是，甄卓凡已经笃定是市状元，好多人还想着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带自家孩子过去沾沾光，非但不会说闲话，还会自动自发的准备红包，主动去甄家帮忙等等。 　　苗家这边，李桂芳得了消息后，迟疑了一瞬，最终拍板决定自家不出人，出钱就好了。 　　结果，何小红又有意见了：“为啥要出钱？又不是自家亲戚办喜事，出啥钱啊？送些萝卜白菜当礼物不就成了？要是觉得这还不够，大不了咱们家也派人过去帮忙啊！” 　　寻常喜事送萝卜白菜倒是没啥，甚至就算是自家亲戚办喜事，送半篮子鸡蛋也算可以了。可这不是状元席吗？李桂芳惦记着自家几个娃成绩都不错，就想着多沾点儿喜气，咋可能在这种地方小气呢？再说了，就算包钱也不过是三五块钱，搁在往年兴许会心疼，可这两年她赚了钱，才不在乎呢。 　　至于后头那话…… 　　“别家去帮忙的都是老娘们，咱们家咋办？我那头事情多着呢，你把来弟给我扣下了我都没找你算账，要我说，毓秀一个人教飞跃还能不够？真要是毓秀不行，多添个来弟有啥用？” 　　来弟在一旁狂点头：“对对对，奶你说的太对了，我有啥用呢？我没屁用的！” 　　“闭嘴！”何小红怼了她一句，又扭头继续发表自己的意见，“实在不行我去啊，反正人到了就可以了。” 　　“你去？你是去帮忙的，还是去结仇的？可得了吧！” 　　见何小红还要再开口，李桂芳赶紧走人。有时候吧，真不是李桂芳故意不讲道理，或者无视家里其他人的意见，而是在她看来，要说服蠢货想要花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有这个工夫干点儿啥不好呢？为啥非要跟个傻子较劲儿呢？你就算真的胜了傻子又有啥好嘚瑟的呢？ 　　溜了溜了。 　　因为决定了要送礼金，苗家这边就没准备派人过去帮忙。其实，都不用细想，就该知道甄家那头肯定缺不了帮忙的人。一则甄家亲朋好友本来就多，二则甄讨厌的娘家和甄振华媳妇的娘家都是在本地，再就是，跟何小红一样穷抠穷抠又想沾光的人也不在少数。 　　没几日，就到了甄家办流水席的日子。 　　李桂芳揣着早就包好的红包，招呼上人就要出门：“我包了五块钱呢，都走都走，吃回来！” 　　都走的意思就是包括了何小红，其实李桂芳不稀得带上她，可想也知道，要是不带上她，回头她又得在家里闹腾。横竖今个儿人那么多，也不差这么个糟心玩意儿了，李桂芳就没特地撇下她。 　　一行人风风火火的往甄家去，苗解放特地落在后面，也是生怕何小红摔了。可惜，何小红并不领情，她只将跑在人群前头的苗飞跃唤到身边，叮嘱他一定要跟在自己身边，别乱跑别吵闹别…… 　　苗飞跃垮着脸跟在何小红身边，偶尔羡慕的看一眼走在前边的姐姐们。 　　唉，他还是觉得自己是捡来的娃儿。 　　幸好，等到了举办流水席的晒坝上时，何小红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暇顾及儿子。 　　因为自家院坝不够大，办席的地方就在原先大队粮仓前面的晒坝上，那边原本是队上统一收上来粮食晒粮的地方，又大又平整，最适合办流水席了。而此时，晒坝上满是人，大人们倒是还好，或是跟旁人寒暄，或是忙忙碌碌的端菜拿碗筷，小孩子们那是满坝上到处疯跑。 　　何小红本来是打算拽着儿子的手，结果到了地方以后，她发现自己最要紧的是别被那些疯跑的小孩撞倒。等好不容易找了凳子坐下后，她儿子早就跑得没影儿了。 　　“解放！你去把飞跃找回来！” 　　“找啥啊，丢不了的。”苗解放才不担心儿子，安顿好媳妇又随口敷衍了一句，他就走开了。流水席一般都是男女分开坐的，这倒不是穷讲究或者避讳啥，而是单纯的因为男的都爱喝酒，扎堆凑一块儿才方便划拳吹牛。 　　原本，何小红还想说什么，可李桂芳一屁股就坐在了她身边，俩死鱼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看，愣是把她看得心里毛毛的，到了嘴边的话也憋屈的咽了回去。 　　这个时候，苗飞跃早就跑去找他的小伙伴了。他的小伙伴们还很稀罕的问他这些日子干啥去了，为啥不出来一起玩儿？听到这些话，苗飞跃差点儿没崩住泪奔，他真的是太苦了！ 　　比起男孩子们的疯跑，女孩子们稍微秀气一些，不过这也得看年纪，像毓秀她们略大一些的女孩儿多半都是凑在一起闲聊的，年纪小一些的则早就跑去讨糖讨花生去了。 　　盼娣自己也想去，又怕羞难为情，就唆使来弟去。来弟暗地里狂翻白眼，不过还是听话的跑去了，可她没去跟那帮小孩崽子抢，而是直接跑去找了甄珠的堂哥甄伟。 　　“我是毓秀的妹妹，你认识我吗？”来弟自来熟的跟甄伟打交道，他俩是见过面的，不过确实不咋熟。 　　“秃头小傻子……咳咳，我是说，来来，哥哥请你吃糖。”甄伟脑海里就闪过胖墩子堂妹的话，一不留神就这么秃噜出去了，等他发现来弟黑了脸，赶紧掏出一把糖塞过去，试图描补一二。 　　糖嘛，来弟是要的，原谅，那是不可能的。 　　揣好糖块，来弟毫不留情的转身走人去找姐姐们。 　　比起这帮心心念念糖块零食的孩子们，大人们的想法就多了。羡慕老甄家出了个文曲星，又盼着自家娃儿也能出息一些，可说实话，差距摆在眼前呢，瞧瞧人家甄卓凡，就不说长相身段了，光就是淡然的模样就不是自家娃儿能拥有的。 　　甄卓凡被家里人领着跟这些或熟悉或眼生的叔伯婶子大娘敬茶，感谢他们抽空前来。 　　其实，平心而论，甄卓凡并非那种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所谓的招待客人，也多半都是在他爸和他大伯的引导下进行的。就不说那些别村的，连本村的人他多半都不认识，甚至还有甄家一些亲戚，他都是两眼一抹黑，基本都不认识的。 　　他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性子，着实让甄兴华犯愁。原先，是想着考大学不容易，专心致志都不一定能考上，咋能分心别的呢？可眼下孩子已经考上大学了，甄兴华有心让他多接触一些人和事，不过目前看来效果很一般，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甄卓凡这人还是挺配合的，让干啥就干啥，而且耐心好，绝不会表露出丝毫不耐烦来。 　　人肯定是优缺点并存的，反正甄老大觉得自家二弟这是杞人忧天。当然，他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准确的说，他说的是：“你就是瞎操心！有工夫犯愁卓凡，还不如仔细想想珠珠的婚事。她也老大不小了，你打算咋办啊？” 　　在甄老大看来，侄儿已经考上了大学，以后的成就肯定会超过父辈很多很多。那还操心啥呢？大学生啊，有国家兜底，啥都不用愁！ 　　“珠珠啊……回头再说吧。”甄兴华头疼的皱了皱眉。 　　“也是，大喜的日子不说这个。” 　　于是，甄兴华更头疼了。 　　还好很快就有人跟甄兴华搭话，他只将要操心的事情暂时丢到了脑后，满脸堆笑的跟人说话，时不时的还要回答别人提出来的问题。 　　对于本乡出的第一个大学生，所有人都是好奇心满满的。那些本村人自是不用说了，从成绩出来到现在都有小半月了，该问的事情都已经问过了。可架不住也有外村人，甚至还有从县城里赶来的人，当然那些也算是甄家的亲戚，是甄老三媳妇的娘家人。 　　甄老三媳妇是县城本地人，虽说也仅仅是普通人家，可因为是城里人，他们多多少少还是带了一些优越感的。尤其在前些年，城市和农村的差距是极大的，他们自带优越感，对甄家这个乡下亲家很是看不上。就不说别的，依着风俗习惯，每年过年甄老三都该回来跟父母兄嫂一起过年的，毕竟县城又不是很远。可事实上，他差不多两三年才回家一趟，结婚后多半都是跟丈人一家子过年的。 　　去哪边过年，搁在后世确实是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可放在当下真的不难选择，因为谁家都不是只有一个孩子，除非是当上门女婿，一般情况下还是会选择跟男方长辈过年的。尤其甄老三一年到头都待在县城里，跟丈人家距离极近，于情于理都该过年陪父母才对。 　　不过，风水轮流转。这不，甄老三丈人一家都过来了，当年结婚都没这架势。 　　只能说，大学生实在是太稀罕了，尤其甄卓凡还是市状元，考上的还是全国最顶尖的学府之一。从他考上大学的这一刻起，他跟村里这些泥腿子就完全不同了，彻彻底底的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甄老三的城里媳妇姓丁，丁家人今个儿真的是倾巢而出，连才半岁大的小娃儿都给抱过来了，还非要让甄卓凡抱一下。甄卓凡家里就他们兄妹俩，哪怕有甄美这个小堂妹，那又不用他来带的。勉强意思一下抱了抱后，他赶紧把人孩子还回去，生怕不小心给摔了。 　　丁家人又将大些的孙子推了过来：“我听你三婶说，去年过年那会儿你还给你堂弟复习过功课？今年呢？放假也没啥事儿对吧？也顺带给你表弟们补补功课？” 　　严格来说，丁家人跟甄卓凡没有一丁点儿的血缘关系，不过要是跟着甄老三的孩子喊，确实是表弟们。可甄卓凡并不打算接手，因为他觉得，自己精力有限，一个胖妹妹就快逼死他了。 　　生怕儿子说出不好听的话来，甄兴华赶紧把话茬接过去：“卓凡他八月底就要出发了，他们大学开学早，我也是想着赶早不赶晚，提前去安心一些。” 　　“是这个理。那他是自个儿一人去？没个伴儿？” 　　“我上县城教育局问过了，今年咱们县考到京市的有三个，我跟人说好了到时候一起去。” 　　虽说都是考到了京市的大学，可显然甄卓凡考上的清大才是最好的。其他人是想着出门在外有同乡也不错，再就是甄卓凡的未来不可限量，另外那三人都很乐意结交这么个有能耐的朋友。 　　有些话不用说的太明白，反正该听懂的肯定能听懂。 　　丁家人了然的点点头，又问道：“那你可得给孩子多准备一些钱，出门在外处处都要花钱，多备一些，你们在家也能安心点儿。” 　　提到钱的问题，都不用甄兴华开口，其他人就抢着说。 　　“上大学不要钱！国家还给发钱呢！我的乖乖，早先我还想着，得亏咱们家娃儿没啥出息，这要是他真有出息，我这个当爹的没能耐赚到钱，怕是砸锅卖铁也供不起一个大学生。没想到啊……” 　　“就是啊，要不是咱们村出了个大学生，都不知道原来上大学是不用花钱的。不单不用花钱，国家还给大学生发了好多钱呢！对了对了，咱们县里的领导、市里的领导，连学校校长都给了奖励！” 　　“不要学费的！大学还可以申请补贴！每个月都有！” 　　“领导奖励了好几百块钱呢！” 　　“我回家就去打死我家那个兔崽子……” 　　撇开最后那个不怎么和谐的话，绝大多数的村民还是以羡慕为主的。不过，这番话却是惊呆了丁家人，哪怕事实上他们才是城里人，可在这一刻，他们更像是乡下泥腿子。 　　“不、不要钱？还给发钱？”丁家人懵了，他们家最出息的也就是念到了高中毕业，但事实上念高中是很容易的，这年头还没有中考这个概念，单纯的初中升高中考试，只要及格了就能念，并不是后世那种划分数线的“小高考”。 　　没见识的丁家人至此才知道，原来国家对大学生远比他们想象的更看重。 　　换句话说，大学生的前途也绝对比他们预想中的更敞亮。 　　热热闹闹的流水席过去后，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喝高了的人。没办法，虽说现在很多商品都不需要票证了，但酒还是需要票证购买的，因此甄家是托人买的自酿烧酒，便宜带劲，唯一的缺点就是容易喝高。 　　不过也不要紧，难得高兴一场，无妨的。 　　当然，不高兴的人也是有的，譬如甄珠。 　　她在办流水席之前，就被甄讨厌拽过去帮忙。想着这是给她哥办的席，甄珠难得的没出歪点子，也没跑路，而是老老实实的帮忙干活。好不容易盼到开席了，结果她又被限制不准去前面，只能舀一碗蹲在后灶屋里吃。吃完了也不算完，还得撸起袖子洗涮碗筷。 　　这些都没啥，甄珠自认不是什么矫情的人，小问题都是能够克服的。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等她好不容易洗完了两大木盆的碗筷，回到家里后，等待她的居然是…… 　　“今天还要补习？哥！！！” 　　甄卓凡早就已经习惯了胖妹妹的魔音穿耳，只淡定的道：“学习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来吧，咱们接着往下讲……” 　　“咳咳，卓凡。”甄兴华看着胖闺女几乎随时随地要撒手人寰的绝望表情，终于忍不住插嘴道，“今个儿就算了吧，珠珠她干了很多活儿，已经很累很累了。” 　　亲爹的话，甄卓凡还是听得进去的。他略一思考，果断的收起了高二的课本，然后在甄珠充满期待的眼神里，从自己的草稿本里抽出了一张手写的卷子：“既然珠珠今天累了，那咱们就考个试轻松一下。” 　　甄珠：……你说啥？！ 　　“卓凡啊！”甄兴华真的很担心胖闺女当场背过气去，轻咳两声后，又道，“那个事情，我今个儿让你妈托你大伯娘又问了一遍。苗大娘的意思是，毓秀年纪还小，再说她成绩也不错，暂时不考虑她的婚事。” 　　这话一说，甄卓凡和甄珠的眼神都变了。前者神情略微有些凝重，后者就差不多是一下子精神了，如同回光返照一般。 　　只听甄卓凡道：“是不考虑任何人，还是独独不考虑我？” 　　“我猜是谁都不考虑。”甄兴华很是认真的回答道，“其实，要是珠珠跟毓秀似的，回回都考第一名，我也不会那么早考虑珠珠的婚事了。只要自身优秀，咋可能找不到好的对象呢？就好比你，有些事情我和你妈是没告诉你，其实很早以前就有人上门问过你的婚事，都被我和你妈婉拒了。我们想的是，你迟早都是要出去的，那干脆就在外面找，虽说在咱们乡是知根知底的，可我想着你肯定也不喜欢娶个村姑。” 　　“所以，苗奶奶也是这个想法？”甄卓凡面上凝重的神色散去了，“如果是考虑到这个原因的话，我可以等，横竖再过两年，毓秀也该参加高考了。” 　　“嗯，只要毓秀能考上大学，我觉得苗大娘对孙女婿的要求，最起码也是大学生了。” 　　甄珠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半晌，在她哥又要伸手去拿卷子，她赶紧开口：“哥哥哥哥哥哥！你今天放过我，我回头就去哄毓秀考京市的大学！” 　　这话一出，甄卓凡立马迟疑了：“你能保证？” 　　“保证完成组织给予的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 　　作者有话要说： 　　我去剁手啦(～￣▽￣)～ 第094章 　　哪怕已经进入了八十年代,　改革开放也已经好几年了，但自由恋爱这种事情，搁在乡下地头还是一件很稀罕的事儿。多数人更乐意遵循一贯的习俗,　也就是有意中人后，让家里的长辈帮着探探口风,　假如对方乐意,　就托媒人从中说合，接下来就是订婚、结婚…… 　　这种情况,　倒是比旧社会的盲婚哑嫁稍微好点儿,　起码双方都是见过面的，相看之后更是会经常见面说话。其实，像甄兴华当初就属于这种的，他是自己看上了周萍，再托人帮着说合的。 　　也因此，甄兴华俩口子很愿意去理解、尊重儿子的想法。 　　当然，所谓的理解和尊重,　也是建立在一定条件下的,　假如今个儿甄卓凡看上的姑娘不咋样,　当父母的态度肯定就不是这样的了。 　　等入夜后，甄兴华难免又提起了这个事儿。不过,　他没直接说自己的意见，只道他以前回家待的日子少，再说就算回家好了，那也是忙着跟父母妻儿相处,　哪有工夫去关注别人家的娃儿？反正，在他的印象里，毓秀就是个乖巧听话的娃儿，外加就是学习成绩很好。至于别的，他实在是说不上来。 　　周萍就不同了，自打她以城里知青的身份下乡后，就再没离开过。以前最远也不过是去供销社买点儿日用品，当然后来甄兴华自己承包了客车，她也跟着到处跑，待在家里的时间就少了很多，可那都是近两年的事情了，按说她该对毓秀挺了解的。 　　“毓秀那孩子挺好的，文文静静的一小姑娘，打小就很懂礼貌，虽然平常话不多，可很懂礼貌，会主动跟人打招呼，家里人应该是有特地教过的。”周萍边回忆边道。 　　天生的性子开朗和后天培养出来的礼貌，区别还是蛮大的。周萍最大的问题是如同菟丝花一般立不住，可她看人还是挺准的，依稀记得毓秀最开始是那种闷闷的性子，不会主动喊人，甄珠吃零食她不会眼馋，分给她吃她也会收下，是后来才慢慢变了，变得会主动跟人打招呼，也知道感谢和回礼了。 　　尽管周萍跟苗家人接触得不多，不过她感觉应该是李桂芳教的：“其实，我不大喜欢苗嫂子，苗家其他人倒是都挺不错的。” 　　虽说结儿女亲家也得看对方家里人都是什么情况，不过也不能强求太多。 　　甄兴华也是这个意思，他比周萍略多想了一层，主要是他摊上了那么一个大舅哥，对将来的亲家肯定是有所要求的。可说话，周萍娘家最大的问题就是有周大舅这么个糟心玩意儿，假如没周大舅，就周外婆一个人是掀不起什么浪的。这么一看，何小红的问题就不大了。 　　“现在说这些也没啥用，人家苗大娘还没松口呢。” 　　大学生是很稀罕，全乡第一个大学，还是市状元，又考上了清大。甭管从哪方面来看，甄卓凡都变成了香馍馍。事实上，早在前两年，就有人在甄兴华跟前说道了，去周萍那边说的人少，毕竟周萍瞧着就不像是能拿主意的人，还有不少是找了甄家大房的，让亲戚当中间人是常规操作。 　　有人稀罕，那就必然也会有人不稀罕。甄兴华看不上那些一窝蜂涌上来的人，可眼下人家苗大娘表现出兴趣缺缺的模样来，他又头疼上了。 　　“咱儿子可真会挑啊，他是咋从这么多人里头，一下子挑中了最不可能答应的人？” 　　从甄卓凡的高考成绩出来后，甄兴华就没少跟公社高中的老师、校长打交道，也因此听说了不少消息。譬如说，下一届的学生里并没有太出挑的，本校能否再出一个大学生，只怕得看再往下一届了。正巧，甄珠就在再往下那一届，甄兴华多问了一句，就问出了老师心目中仅次于甄卓凡的好学生。 　　也就是毓秀。 　　一个极有可能考上大学的好学生，好像确实没必要对另外一个大学生过于稀罕。毕竟，她自己就行，稀罕啥呢？ 　　甄家这边聊了半宿，最终也只是决定先这么拖着，甄兴华还怕媳妇耳根子太软，千叮咛万嘱咐，让千万不要答应什么，万一碰到推脱不了，就往他这边推，说自己做不了主就可以了。这要是换个自尊心强一些的人，听到这话就该不乐意了，好在周萍性子软和，甄兴华说啥她都答应。 　　其实，像甄家这样，弱势的一方不在意被强势的那一方安排，那整个家庭的氛围还是挺和谐的。怕就怕，弱势的一方心里不痛快…… 　　事实上，这天晚上苗家就闹出了一场小小的风波。 　　起因还是临睡觉前洗漱时，几个小姑娘凑在一起说笑打闹，因为是酷暑时节，姐妹四个是睡一屋的，平常也就罢了，这不是今个儿吃了流水席，话题一茬一茬的，简单的洗漱都因为说笑而延长了一倍还多的时间。偏李桂芳在别的方面很计较，对孙女们的嬉笑打闹一贯采取放任态度，想着横竖是在暑假里，就算睡得晚了，大不了明个儿起晚一些，没啥大不了的。 　　可也有人看不下去了，何小红本来就心情不好，原因在于她今个儿好不容易出了一趟门，本以为可以看到甄珠和甄美，结果这俩人，没一个出现在流水席上。心情不好的同时，又瞧见来弟在外头笑得很大声，顿时来了气：“赶紧睡觉去！明个儿早点儿起来教飞跃念书，人家都考上大学了，你们就没一点儿想法吗？” 　　想法是有的，可跟飞跃有啥关系？ 　　好在，几个小姑娘都不欲跟当妈的起冲突，推推搡搡的往屋里去。 　　“等等！今个儿珠珠咋不在？不是她哥的状元席吗？”何小红终于憋不住了，她觉得要是不问个清楚明白，她晚上就别想睡着了。 　　不过，事实证明她问了以后更睡不着。 　　招娣走在最后面，听了这话随口答道：“珠珠在后厨干活啊，我回来的时候还看到她蹲那儿洗碗筷盘子呢。” 　　“什么？！”何小红咋都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顿时惊呆了。 　　偏招娣是个笨的，她完全没意识到何小红语气里的不敢置信，只理所当然的说着：“她哥办酒席，她肯定要帮忙干活啊！” 　　“那周萍呢？她不干活吗？为啥要折腾个小孩子？” 　　其实，到这会儿，盼娣已经听出了不对劲儿来，她是想制止她大姐的，结果没来得及阻止，招娣又继续说了：“珠珠妈妈也在干活啊，还有珠珠的大伯娘和她堂妹，都在后厨帮忙……”被盼娣扯了一下，招娣还迷茫呢，“咋了？” 　　“都这么晚了，先睡觉啊，明个儿再说。”盼娣扯着她大姐进了屋，麻利的关上了门。 　　睡觉？ 　　这忒么还咋睡觉啊！！ 　　何小红气得胃疼，眼看别屋都关了门，有心想闹又怕惹婆婆不快，只能压抑着愤怒跟苗解放抱怨：“凭啥啊？凭啥那甄卓凡考上大学，逼着珠珠和她妹妹干活？还讲不讲道理了？” 　　苗解放今个儿喝了不少酒，好在他酒量不错，酒品也还行，这会儿除了脸红和犯困外，并没有别的异常。甚至听了这话他也没觉得烦，就顺口道：“要是飞跃考上大学，招娣她们不照样要帮着干活？有啥呢。” 　　是啊，有啥呢？ 　　甄珠九月份都要念高二了，算啥小孩子？就算甄美好了，确实年岁还小，可当初盼娣六岁的时候就帮着家里干活了，还干得挺好的，起码比何小红强。所以，家里碰到大喜事儿，让姐俩干活有啥不对的？ 　　道理是没错的，可这不是何小红非要给自个儿找罪受吗？没等她再开口抱怨，就听到一阵阵此起彼伏的鼾声，扭头一看，苗解放已经睡着了。 　　何小红：……气死了！！ 　　一宿没睡踏实的后果就是，次日一大清早，何小红就开始折磨苗飞跃。 　　苗飞跃还沉浸在昨个儿吃到的好滋味里，正有一口没一口的扒米粥喝呢，就听到他妈一声怒吼：“苗飞跃！赶紧吃饭！吃完饭立刻开始学习！你给我听着，下次考试你必须考双百分，必须考第一名！记住了没有！！” 　　记住…… 　　不是这种事情是记住就管用的吗？ 　　全家人齐刷刷的抬起头，目瞪口呆看着她，连李桂芳都被她这一大清早莫名其妙的火气给弄懵了。可因为昨个儿吃席的缘故，李桂芳已经落下了不少活儿，想了想觉得何小红应该不至于弄死苗飞跃，她也就懒得跟这糟心儿媳计较了，只喊上已经吃完了的苗解放，母子俩很快就离开了家。 　　他们一走，何小红就更加来劲儿了：“听到没！苗飞跃，你还磨叽什么？” 　　“你是要考大学的人！！你是将来的省状元！！” 　　声音之洪亮、语气之愤怒、内容之荒谬，让已经走出院门的苗解放脚步都忍不住一顿，面露担心的回头瞅了一眼：“小红又咋了？她不会揍飞跃吧？” 　　“一次两次叫她逮住已经够不容易了，飞跃又不是傻子，他妈再用老招数，他不会跑吗？”李桂芳一点儿也不在乎。说白了，苗飞跃是何小红唯一的儿子，还是拼了老命用一条腿换回来了，何小红就算再疯也该有个限度，出不了事儿的。 　　等走出一段路后，李桂芳瞅了瞅四下无人，这才压低声音跟儿子说：“甄家那头，就是大学生他伯娘，早先来找过我一回，昨个儿又拽我去角落里说了半天话。” 　　大学生指的当然是甄卓凡，他伯娘也就是甄老大媳妇。 　　苗解放只听懂了字面上的意思，因此很是不解的扭头看他妈：“说啥话？咱们两家有啥话好说？” 　　“说大学生看上了咱们家毓秀呗。” 　　“啥？……不是，啥玩意儿啊？”苗解放震惊得都停住了脚步，半晌才回过神来，“妈，你先前不是说在给招娣相看人家吗？咋突然变成毓秀了？那不行，毓秀可不行，我还指望她考上大学光宗耀祖呢！大学生是了不得，可等咱们家毓秀也成了大学生，回头肯定能给你带来一个大学生孙女婿啊！” 　　“废话！你都懂得道理，我能不懂？” 　　“那妈你是啥意思？” 　　“到底人家是替大学生来说的，我总不能跟你似的，直不愣登的就给回拒了吧？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人家不要面子的？所以啊，我就跟她说，咱们家毓秀岁数还小，前头俩姐姐都还没说婚事呢，轮不到她。” 　　苗解放想了想，觉得是这个道理，于是他一脸赞同的点了点头。 　　结果，李桂芳一巴掌糊过来，直接给他弄懵了。 　　“你是不是傻？我那分明就是寻了个由头拖着人家，你还觉得特别有道理是吧？又不是旧社会了，先给妹妹说亲后给姐姐说的，多着呢！我就是想着，大学生这个月月底就要走了吧？去京市呢，大老远的，估计一年能回来一趟就算好着呢。毓秀还要两年才能考大学……两年啊！谁知道会发生啥事儿！” 　　李桂芳招呼儿子继续走，边走边说。 　　“这事儿我就跟你提一嘴，你千万别跟毓秀说。这本来嘛，毓秀不知道这事儿，还能专心念书。万一她知道了，心里有个啥想法，能不能专心念书先不说，就怕大学生在外头跟别的大学生好上了，那咱们家毓秀咋办？不得伤心坏了？” 　　“我就决定，拖着！要是两年后他们家还是这个意思，咱们家毓秀也考上大学了，那就可以给他俩先订个婚，再叫他们一起北上念大学。这样的话，离家那么远，有个人陪着毓秀，我也能放下心来。” 　　“所以你记着，千万别跟毓秀说。对了，你媳妇也不能说，她就是个傻子，她懂个屁！！” 　　苗解放一个劲儿的点头，一一答应下来。 　　说句心里话，其实苗解放并不能完全理解他妈的意思，不过有两点他是明白的。 　　第一，他妈比他聪明。第二，他妈不会害毓秀。 　　那就行了，听妈的一准儿错不了！ 　　从这个事情上就可以得出一个道理，你希望别人听你的话，那就必须先证明你比别人聪明。要不然，人家凭啥听一个傻子的话呢？ 　　“……你妈是不是傻？”苗家院子里，甄珠连蹦带跳的进来，换个人这副样子还是挺可爱的，可算上甄珠那吨位的话，就有点儿吓人了。不过，在场的人都没被她吓到，因为所有人都被何小红的怒吼声吓住了。 　　考双百分！考第一名！考京市的大学！考省状元！ 　　甄珠差点儿被自己绊倒，强行稳住了身形后，她拽了拽离自己最近，正睡眼惺忪的拿牙杯漱口的来弟，发出了来自于灵魂深处的质问。 　　来弟脱口而出：“你妈才傻！” 　　因为没控制好音量，何小红循声看了过来：“来弟你在干啥？为啥起得那么晚！……珠珠啊，珠珠你吃了早饭没？要不要再吃一口？我给你蒸个蛋？” 　　甄珠拿眼神询问来弟，大概的意思就是，你确定你妈不是傻子？ 　　来弟心说，我他娘的非常确定你妈才是傻子！她一面在心里腹诽，一面快速的洗漱，随后冲到堂屋里吃起了早饭。 　　另一边，招娣和盼娣也安排好了今个儿活计，在弟弟绝望的眼神之中，绝情的离开了家。 　　苗飞跃真的是一点一点的失去了希望，看着他奶和他爸走了，再看着他大姐和二姐也走了。万幸的是，三姐和四姐还陪着他。 　　然而…… 　　“我吃过了。”甄珠难得好脾气的回答着，随后还主动凑到了何小红面前，挤出满脸的笑，好声好气的跟何小红打商量，“婶子你把毓秀借给我好不好？就一天时间，借我一下呗！婶子你最好了！我可喜欢你了！” 　　何小红瞬间热泪盈眶，她压根就没听清楚甄珠的要求是啥，满脑子都是自我感动。 　　“好好好！！” 　　甄珠多鸡贼呢，一听到何小红答应下来，立马冲到毓秀跟前，都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就拽着她往外跑。毓秀倒是无所谓去哪儿，按说她更喜欢待在家里学习，可喜欢学习并不代表她就耐得住天天看小学生课本。因此，被甄珠一拽，她也就顺势跟着跑了起来，一点儿拒绝的意思都没有。 　　俩人一口气跑到村口，毓秀这才发现甄珠的爸妈也在。 　　“走，我今个儿带你坐车去县城里玩！”甄珠得意洋洋的从她爸手里接过了自行车，让毓秀坐上后座，随后就跟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差点儿没吓死周萍。 　　周萍都看懵了：“她平常就这样骑车的？你也不说说她！” 　　“没事儿，都骑了一两年了，有啥呢。”甄兴华也带上媳妇，他们的目标是乡镇车站，毕竟村子里没地儿停车，再一个也是生怕亏损太多耗不起。 　　到车站，坐上车，毓秀好奇的东张西望，她完全不怕甄珠把她拐卖了，只是等其他人陆续上车买票后，她拽了拽身畔的甄珠，说：“珠珠，我没带钱。” 　　“我带了！”甄珠嘚瑟死了，她今早坑了她哥好多钱。 　　就算甄家比村里别的人家有钱，可那也不会给孩子太多的零花钱。仅有的零花钱全叫甄珠买了各色小零嘴吃，要说改革开放最好的一点就是，好吃的多了，而且全部都不要票。 　　没零花钱也不要紧，这不是甄卓凡考上了大学，学校里、县里、市里都给了他不少奖励，有钱也有东西，再就是家里的长辈也给了红包。甄卓凡还是知道要让牛干活就给得给草吃，放在胖妹妹身上就是，只要有吃的那货一定会尽心尽力的。所以，他给了甄珠三块钱，让她好好干活，干得好与不好，关系到她将来能在家里收到怎样的包裹。 　　尽管甄卓凡没把话说明白，可是甄珠还是听懂了。 　　干得好，估计从京市来的包裹里装的就是好吃的了，干不好，那只怕包裹里全是各种书籍卷子了。 　　甄珠暗暗发誓，她一定要将毓秀骗到手！！ 　　“去县城哪里玩儿？新华书店吗？”等车开了后，毓秀看够了外头的风景，扭头跟甄珠说话。 　　新华书店…… 　　“行啊，那咱们就先去书店里，看看有啥新到的书没有。”甄珠想了想，还是决定先顺着毓秀来，她还道，“要是有你喜欢的话，咱们就买下来，我有钱。” 　　“那我先借你的钱用一下，回头让我奶还给你。”毓秀没有拒绝，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没必要那么生份。 　　甄珠倒是无所谓，她觉得吧，要是自己花钱买了书送给毓秀，她哥应该会把买书的钱给她的。 　　行程就这么先定下来了，第一站就是书店。 　　这年头的书店进货率并不高，就算进货也就这么一些书。因此，毓秀在书店里待了一个小时，也才找出了一本心仪的书。 　　“回头等我哥上京市了，让他买书寄回来。京市可是首都啊，那里的书肯定特别特别多。”反正不是自己掏钱，甄珠出主意出得格外利索，“你还可以给我哥写信，让他给你找习题找卷子。” 　　听到这话，毓秀的眼睛都亮了：“嗯嗯，到时候我可以把钱给你爸妈吗？我不知道怎么寄钱给卓凡哥哥。” 　　“可以啊！咋样都成，不然你等我哥放暑假回来再给他也行的，他跟我说，过年可能不回来了，但暑假有两个月呢，要回家的。” 　　“也行。”毓秀很快就不纠结这个事儿了，她看着甄珠付了买书的钱，就一脸欣喜的把书抱在怀里，高兴的道，“那将来卓凡哥哥给我寄习题和卷子了，我跟你一起写！你要是不会，我还可以教你。” 　　甄珠：………… 　　我对你那么好，你就这么对我？！ 　　兴许是因为打击太大了，甄珠愣是好半天都没能找回语言功能。还好，在路过一个照相馆的时候，她猛的回过神来，想起了今个儿来县城最重要的任务。 　　“毓秀看呢，照相馆！咱们去照个相吧！” 　　毓秀抬头看了眼照相馆的招牌，她没拍过照，主要是李桂芳不觉得在这种地方花钱有啥必要：“照相？挺贵的吧？有这钱还不如买纸笔文具呢。” 　　“是我！是我想拍照！！”甄珠绞尽脑汁想法子，“拍照是论张数收钱的，一个人拍和两个人拍收的钱是一样的。我俩一起拍一张呗，拍一张洗两张，可划算了！” 　　“那好吧。” 　　见毓秀点头答应了，甄珠乐得都快飞起来了，赶在毓秀察觉到异常之前，她就拽着人风风火火的冲进了照相馆。 第095章 　　八十年代的小县城远没有后世那么繁华,　好在对比前些年，最近这两三年里的变化还是挺大的。原先，县里只有一条主干道,　两边倒都是商铺，不过全部是国有商店。经常关门不说,　即便开门营业了,　里头也没几样商品，甚至就算有商品,　跟大多数人都是没太大关系的,　只因为买东西除了钱之外，还需要票证。 　　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像自行车、缝纫机之类的稀罕物件，仍然是需要票证的。不过多数常见的日用品，却是可以直接用钱买了。而且，大街小巷的商店愈发多了，除了国营的,　还有不少是个体户开的店。就拿照相馆来说,　甄珠选的这家就是个体户经营的。 　　“国营照相馆那头要排队的,　洗照片的速度还特别慢，不像这家,　今个儿拍了照相最快明个儿下午就能拿了。”甄珠美滋滋的盘算着回家后要怎么坑老哥，一扭头就看到旁边小摊位上有人卖葱油饼，立马撇开毓秀冲了过去，“毓秀你吃吗？” 　　毓秀犹豫了一下,　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书，想着横竖到时候要给甄珠书钱和车票钱，也不差一个葱油饼了：“要。” 　　“嗯，老板来五个！” 　　五个葱油饼，四个叫甄珠给吞下了肚，等她都吃光了，毓秀还在那头秀气的小口小口吃着。甄珠吃完了还不忘发表评论：“县城里样样都好，好吃的都比咱们村的多，我早就跟我爸说了，干嘛不搬到县里来住呢？横竖咱们家又不种地也不养鸡养鸭，来县城不一样能载客挣钱？” 　　毓秀扫视了下四周，她承认甄珠说得很有道理：“县城里确实比咱们村好。” 　　“是吧是吧！买东西都方便！”甄珠边说还边掰手指头，一样样的算给毓秀听。 　　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好用的，还有衣裳料子鞋袜棉被褥子等等，反正生活所需的东西里，除却一些稀罕的工业品外，别的东西多半都是可以用钱买到的，比乡下地头实在是要方便太多了。 　　甄珠还说呢，这儿还仅仅是小县城，真不知道首都京市该有多繁华。 　　“我哥说到了京市以后，他会写信回来的，好好的给我说一说，首都有多热闹。” 　　毓秀想了想，鼓励道：“珠珠你要是喜欢京市，也可以考京市的大学。要考上清大是很不容易，可京市又不是只有一所大学，你可以试试别的。” 　　“……毓秀啊！”甄珠很想说毓秀你老这么说话会没朋友的！关键时刻，她想起了她哥交给她的任务，硬生生的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改口道，“京市是很棒，毓秀你可以试试看。咱们这一届要是有人能考上大学，那一定是你的！” 　　费劲巴拉的将话题扯了回去，接下来甄珠都不敢随便岔开话题，生怕一个不留神，又得到了毓秀的鼓励。这一刻，甄珠觉得毓秀跟何小红还是挺像的，一个觉得她能考上大学，另一个觉得苗飞跃能考上大学。咋说呢？都挺瞎扯淡的。 　　小县城虽说比前些年是要热闹多了，可像布店、服装店、日用品店这些得，俩人都不咋感兴趣，偏生数量还多。逛了小半天后，俩人就把感兴趣的店都逛完了，甄珠提了一大包零嘴，毓秀捧着书店买来的书和街边小摊上淘来的二手书，一齐高高兴兴的往城郊赶。 　　目标是城郊的农贸市场。 　　原本的自由市场，经过了两年多的发展，已经形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农贸市场。这里主要是附近乡镇的农□□来农副产品摆摊售卖，也有城里小贩拿些所谓的“残次品”来卖。因为互相需求都不小，这里一年到头都是热热闹闹的。不过，热闹也就大半天光景，差不多到下午一两点钟，这边就没啥人了，所以想买东西还得赶早。 　　甄珠熟门熟路的穿梭在一排排的小摊贩前，托甄珠在前头开道的福，毓秀跟在后面走得格外顺畅，偶尔还好奇的看了看四下，毕竟是头一次过来，她确实有些小好奇。 　　“到了！” 　　毓秀正瞧着四下呢，别看她是乡下出身的，像这种自由市场还真就是头一次来，甚至她连自家的菜园子都极少去，一点儿也不像是农村娃儿。结果正瞧着呢，就听到甄珠说了话，她正纳闷啥地儿到了，抬眼一看，正对上她奶那张老橘子皮的脸。 　　“奶！”毓秀高兴的凑了上去，“原来你在这儿摆摊呢？以前来弟就是在这儿帮你看摊子？” 　　李桂芳一脸的莫名其妙，想不通咋毓秀就跑了过来，不过她还是极有耐心的解释道：“那可不？也就你妈屁事儿多，不然来弟帮我看着，我就能去送货了，省事多了！” 　　边解释着，李桂芳还从兜里掏出钱来：“来都来了，拿钱买点儿吃的喝的。对了，你咋来的？胖墩子骑车带你来的？” 　　胖墩子——甄珠危险的眯起了眼睛，不过在权衡了一下她跟李桂芳之间的武力差距，又想起她老哥的叮嘱后，她很快就又挤出了笑脸来：“苗奶奶，这天太热了，我是带毓秀坐我爸的车子来的。” 　　这档口，毓秀也跟李桂芳说了今个儿的事情。李桂芳初时还一脸平静的听着，等听说她俩先前跑照相馆去拍照了，顿时不敢置信的看了甄珠一眼：“照相？你俩？” 　　“对呀！珠珠说拍合照划算，洗照片比拍照片便宜多了。” 　　道理是对的，问题就在于…… 　　李桂芳一脸牙疼的瞅着自己面前这俩娃儿，最终还是没说啥，只给了毓秀一些钱，让她自个儿先去逛逛，买些吃的垫垫肚子，回头等这边收摊了一起走。 　　甄珠本来想让毓秀跟自己走的，她对她爸小客车的时间表相当熟悉，可她错估了李桂芳在毓秀心目中的位置。这都瞧见奶奶了，毓秀才不跟她走。无奈之下，甄珠只想自己先走，走的时候还盘算着任务完成度，自我感觉挺不错的，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家去了。 　　…… 　　照相馆的照片是甄珠取回来的，等拿到苗家时，已经是第三天大清早了。 　　相片是黑白的，虽说这年头很多大城市的照相馆已经有彩色相片了，可他们这个小县城里还没那么时髦。其实，黑白照也挺稀罕的了，多的是人从来没拍过照片。 　　因此，甄珠兴冲冲拿着相片跑到苗家时，立马就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 　　“我昨个儿下午去县城拿的，回来已经挺晚了，今早就给你送来。”甄珠耍了个小心眼儿，其实她也可以昨晚就送来的。盛夏的夜来得很晚，就算真的入夜了，也不像冬日里那般伸手不见五指。可问题是，假如她昨个儿晚上就送来了，那今个儿还能寻到理由出门？想都别想，一准儿被她老哥拽着补习功课写作业写卷子。 　　毓秀倒没想那么多，只好奇的接过了相片，低头一瞅。 　　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相片里是她俩的半身照，左边站着的是毓秀，右边则是甄珠。按说，像这种合照应该是一人占据一半位置的，无奈甄珠的身材略有些惊人，要是完全对半分，就会造成构图失衡。大概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毓秀站的位置略靠边了点儿，甄珠大概占据了整张相片三分之二的位置。 　　李桂芳就着毓秀的手看了一眼，就这么一眼差点儿给她看瞎了。 　　从前个儿听说这俩孩子跑去拍照相了，李桂芳就已经预感到一出悲剧就要上演。你说要是单单拍照是没啥的，可为嘛非要拍合照呢？得亏这主意是甄珠出的，要是自家孙女想出来的，李桂芳还以为毓秀终于精明了。反过来一想，拍合照的主意居然是甄珠出的啊，这胖墩子到底是有多想不开，非要往死里寒碜自己？ 　　你自个儿长啥样儿你心里就没点儿数？ 　　这厢，李桂芳正在心里疯狂吐槽着呢，那厢，何小红也凑过来瞧了一眼。 　　何小红一脸的欣喜与自豪：“哟，珠珠长得真好看！” 　　李桂芳：……你瞎啊？ 　　相片在家里人手里传递了一圈后，李桂芳生怕给弄坏了，赶紧收走了。毓秀倒是无所谓，她其实对这个没啥概念。事实上，除了对学习有着莫名其妙的兴趣外，毓秀对很多事情都是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甚至她都没形成美丑的概念。 　　按说，一般初中、高中的小姑娘，都是最爱漂亮的，哪怕条件有限，也会尽可能的想法子鼓捣自己的外貌。像编些新花样的辫子，弄些好看的头巾，还有一些五颜六色的发夹等等，要说改革开放最好的就是，各种各样的新鲜玩意儿多了起来，像毓秀班上就有家里人跑去南方打工的，不说挣了多少钱，起码穿着打扮跟别人就不一样了。 　　就连招娣和盼娣都有意识收拾自己，招娣就不用说了，家里正在给她相看对象呢，李桂芳舍不得拿钱出来买成衣，就扯了一些花布，让招娣自己比划着做衣服，还美其名曰横竖以后都要学量体裁衣的。还是盼娣看不下去了，凑一起帮着出主意，后来还一起去李家那头找舅婆帮忙，这次将新衣裳搞定了。 　　要说招娣还有家里人的支持，盼娣身为家中老二，其实一直都挺吃亏的。 　　苗家这边，因为多年前唐老师的一席话，在吃喝用度方面，李桂芳是尽量一碗水端平的。可穿着方面却没法子了，小孩子长得快，家里几个小姑娘年岁又相差得不多，尤其前头三个，基本上都只差了一岁半到两岁。在这种情况下，给家里每个孩子都买新衣裳，想想就知道是不切实际的事情。也因此，就注定了有人会吃亏，还是持续吃亏的那种。 　　招娣是家里的长女，新衣服新鞋子是少不了的，她穿不下的衣裳则是转给盼娣穿。 　　到了毓秀这边，李桂芳心疼她，经常会给她添置新衣裳。正好，毓秀穿不下的可以继续给来弟穿。 　　至于飞跃，一则他是男娃儿，二则那孩子对美丑更没概念了，有衣服穿就好了，新的旧的又有啥关系呢？小时候他就经常穿姐姐们的旧衣服，直到上小学了，李桂芳这才给他添置了几身新的。 　　总得来说，家里最吃亏该是盼娣和来弟。 　　可这俩人又有着很大的区别。 　　盼娣是真小孩儿，到了小姑娘最爱美的年纪，她还是很希望能好好打扮的。偏生，条件不允许不说，亲妈还是个坑货，不停的给她找活儿干。别说爱美这种事情了，就连暑假作业她都得挤出时间来做。弄得她总是忍不住想起小时候甄珠说的话，就是那个……后妈打死人了。 　　至于来弟…… 　　哦，她自身就个十足十的坑货。 　　在被迫当上了家庭教师一个月后，来弟终于受不了了，她选择了大罢工。 　　也不是明目张胆的罢工，她就是趁着何小红不注意，立马拔腿开溜。甚至被发现了也不怕的，反正何小红跑不过她。等她一口气跑出了家门老远后，就可以自由的浪了，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回家后会挨骂，可只要打不死，她就依旧可以继续浪。 　　想也知道，来弟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很快就彻底惹毛了何小红。 　　何小红在家里大吵大闹，来弟就假装自己已经死了。 　　“那是你弟弟！你弟弟啊！你自己学习好有啥用呢？你就一小丫头片子，就算以后真的考上了大学，又有啥用呢？你出息……你再出息都比不上你弟弟啊！！”何小红气得吐血，其实也不单单是因为来弟的原因，实在是她感觉到事事都不顺。 　　那种感觉该怎么说呢？有控制欲的人，却连身边的人都控制不住，所有的事情全都在向着自己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真的会将人逼疯的。 　　“一个两个都不省心！该成绩好的不好好学习，不该成绩好的偏就那么爱学习！你们就是存心想要气死我啊！！”何小红真的已经濒临崩溃了。 　　来弟意识到红姐又要发疯，二话不说脚底抹油立马开溜。 　　何小红气急败坏的在家里发疯，可她这种做法除了让家里人愈发疏远她外，并不能起到任何作用。偏这档口，她娘家又出了事儿。 　　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何家用事实演绎着这句老话。 　　第一个事儿是何大军俩口子再度闹分家，这次明显是动真格的了，起因是有人想给何大军的大儿子说亲，却担心他们这边负担太重，想提前问问清楚，有没有分家的打算。 　　第二个事儿是已经出嫁了的何小花，她又跑回了娘家，还是抱着儿子大哭着跑回来的。何母问了她许久，她才断断续续的哭诉说，她男人打算跟几个狐朋狗友一起南下打工。 　　这两桩事情都挺棘手的。 　　前一个站在何大军的角度来看，分家是必然的，他自己有两儿一女要照顾，让他赡养父母也就罢了，没的说还要养弟弟的。尤其最近两年，托改革开放的福，各种物资是丰富了起来，可同样的，娶媳妇的成本也高了很多。以前乡下地头娶个媳妇最多二三十块的彩礼钱，现在已经飙升到百来块钱了。有些讲究的人家，真就像城里人那样，要三转一响，还是非要不可。 　　就因为娶媳妇的成本高了，家里有多个儿子的人家都愁坏了。这个时候，就有人羡慕起了苗解放，说他还是很有福气的，早先是觉得何小红一生一个赔钱货，眼下仔细想想，闺女多好啊，回头能收多少彩礼呢，他还就一个儿子，完全不用担心将来的事情。 　　这些话，苗解放也听到了，可他没搭理别人，心说废物才靠卖闺女筹钱呢，他自个儿就能挣钱，还要攒钱供闺女念书呢。 　　苗解放是没将那些话放在心上，可架不住何小红听在耳里记在心里。她一面托人说给招娣说对象，一面也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多要些彩礼钱，最好是能叫她捏在手里，给李桂芳拿着，她就是放不下心来。 　　结果，就在何小红盘算着该讨要多少彩礼钱的时候，何母找上门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自家的不容易。 　　何小红没明白她妈为啥特地跟她说这些事儿，因为在她看来，甭管是大哥大嫂闹着要分家，还是小妹跑回娘家求救，她都帮不上忙。不过，到底是亲妈，何小红难得的收敛了脾气，耐着性子听她妈哭诉，全然没注意到几个孩子一看到她被缠住，就在来弟的带领下又跑了。 　　包括毓秀在内，全跑了。 　　等何小红回过头来发现堂屋里空无一人时，差点儿没气得背过气去：“这帮小兔崽子……” 　　“放假呢，爱玩就让他们玩去吧。”何母没有何小红那种控制欲，完全不理解为啥放假了还不让孩子们出去玩。不过，她也懒得追究原因，只继续哭诉着，“红啊，这次你一定要帮帮妈，帮帮你弟弟！” 　　“妈，不是我不帮忙，你说吧，我要咋帮你？就我家这个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嫁到苗家到现在，我是手里连一分钱都没捏到过。要是家里真的闹饥荒了，我倒是可以舀些米粮给你，横竖我婆婆现在管得也没以前那么紧了，少个一斤半斤米粮的，她也不会发现。” 　　何母好悬没被这话给噎死，她是上门来找人帮忙的，又不是跑到苗家来要饭的。搁在前些年，一斤半斤的米粮是可以救命的，可自打大包干之后，谁家还会缺这点儿吃食？ 　　想到自己有求于大闺女，何母生生的咽下这口气，等略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后，这才开了口：“红啊，咱们家是啥情况你心里也有数，妈没别的要求，就想着一定要给弟弟讨个媳妇。这事儿你总得帮忙吧？你总不能看着你弟弟打光棍吧？” 　　“咋帮？”何小红还是没想通，“彩礼钱不够？我没钱。” 　　“不是彩礼钱！是……”何母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咬牙说了出来，“你们家不是正在给招娣说对象？我知道一户人家，那家闺女挺好的……” 　　“啥？”何小红懵了。 　　“就是换亲啊！把你家招娣嫁给那户人家的儿子，那样他们家的闺女就可以嫁给你弟弟了。你放心，那家儿子挺好的，不是傻子也没残疾，招娣是我亲外孙女，我怎么着也不能坑了她。”何母生怕何小红误会自己找了户不好的人家给招娣，赶紧澄清道，“人真的挺好的，很精神的一小伙子，你要是不放心，我回头还能领你去瞧瞧，你满意了再说。” 　　何小红想来想去，还是没想明白她妈图啥，索性问了出来。 　　“你是不是傻！”何母终于受不了了，她算是知道为啥亲家母脾气那么暴躁了，她都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咋这个蠢闺女就还没听懂呢？“我没钱给你弟弟娶媳妇，所以才想着换亲呢！就是……你家招娣不要彩礼钱嫁过去，然后他家闺女也不要彩礼钱嫁给你弟弟！” 　　好了，这下子，何小红终于听明白了。 　　“你是不是傻！”何母终于受不了了，她算是知道为啥亲家母脾气那么暴躁了，她都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咋这个蠢闺女就还没听懂呢？“我没钱给你弟弟娶媳妇，所以才想着换亲呢！就是……你家招娣不要彩礼钱嫁过去，然后他家闺女也不要彩礼钱嫁给你弟弟！”“你是不是傻！”何母终于受不了了，她算是知道为啥亲家母脾气那么暴躁了，她都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咋这个蠢闺女就还没听懂呢？“我没钱给你弟弟娶媳妇，所以才想着换亲呢！就是……你家招娣不要彩礼钱嫁过去，然后他家闺女也不要彩礼钱嫁给你弟弟！”“我没钱给你弟弟娶媳妇，所以才想着换亲呢！钱嫁给你弟弟！” 第096章 　　没多久,　李桂芳就从何小红口中听说了今个儿发生的事情。彼时，看热闹的人也已经各自散去了，不过想也知道,　关于何家的闲话又将成为最近一段时间里的热门话题了。 　　李桂芳也挺佩服何家人的，看似这家人各个都不像是那种会闯祸惹事的人,　偏生每一回他们总能闹出大新闻来。这要是单纯的惹是生非也就罢了,　问题就在于，无论发生了啥事儿,　最后吃亏受罪的还是何家人。所以说,　他们图啥呢？ 　　“招娣的婚事你不用管，我会帮她看的。”李桂芳不在乎何小红怎么对待何家人，不过关于大孙女的婚事，她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的。 　　何小红很不高兴：“招娣是我闺女，我这个当妈的还能害了她不成？刚才，我妈都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着求我了，那我也没答应。” 　　“没说你会害她,　我就是觉得你没脑子。” 　　简单明了丢下这话后,　李桂芳又径自忙去了。她眼下是两边跑,　县城郊外的农贸市场舍不得丢掉，地里的收成肯定也不能放弃,　他们家的地不算少，苗解放就一个人，就算他擅长种地，平常也就罢了,　到了收获时节，还是会经常忙不过来。 　　也因此，没过两天，李桂芳就喊上了来弟，让来弟仍旧像去年那样帮她看摊子。 　　来弟自是乐意的。讲道理，这要是单纯的待在家里肯定是自在轻松的，去农贸市场，就不说累了，关键是这天热啊。不过，来弟还是乐意往外跑，主要原因就在于，她真的不想一整日都对着小学课本了。 　　于是，教导飞跃功课的重任就落到了毓秀头上。 　　再接着，救星来了。 　　甄珠兴冲冲的跑到苗家，目的就是为了哄毓秀去她家玩的，理由都想好了，当然是看书啊！ 　　“……前两天，我哥被请去了市里的重点高中！毓秀你都不知道，市里的高中好吓人的，他们高二年级居然八月一日就开学了，提前了整整一个月啊！还让我哥给他们演讲，说说学习方法啥的。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市里的新华书店老大老大的，我哥买了足足十本书！还有一本巨大的厚实的词典！” 　　毓秀听得两眼放光，压根就没等到甄珠开口哄她，就立刻接了上去：“可以借给我看看吗？” 　　“走啊，去我家玩啊！我今早烧了一大锅的绿豆汤，已经放凉了，里头加了不少冰糖，味道可好可好了！”一见毓秀已经心动了，甄珠立马开口邀请她。 　　然而，何小红出现了。 　　甄珠读书是不行，小聪明还是有的，当下转了转眼珠子，急中生智：“毓秀你去我家，我留下来教你弟弟功课。”反正她哥交给她的任务是把毓秀邀请到家里玩，有没有她好像并不是那么重要。至于读书的问题，看小学课本肯定比看高中课本轻松很多的。 　　“行！毓秀你去吧。”何小红从未有过的好说话，转身一脸慈爱的看向甄珠，“珠珠，你上回期末考试考得咋样啊？对了，你渴了吗？饿了吗？我给你拿吃的去。” 　　“我……我考得还行吧，反正教小学没啥问题。”甄珠目送何小红一拐一拐的往灶屋去了，转身拍了拍苗飞跃的大脑门子，“你妈是不是脑壳壳有问题。” 　　“是是是！我妈决定脑子有病！我奶都说了，她那人啊，忒傻了！” 　　苗飞跃一叠声的抱怨着亲妈，随后就哀怨的看着自家三姐毫不留恋的抛弃了他，他只能憋屈的把手里的课本推给甄珠，认命的接受又换了个家庭教师的现实。 　　甄珠低头一看，是格外熟悉的小学算术课本。 　　“你啥题目不会啊？毓秀教到哪儿了？” 　　“啥都不会，胖姐姐你随便教吧，我忘了我三姐教哪儿了。” 　　苗飞跃满脸的无所谓，一副你随便教我随便听，咱俩一起把时间混过去的敷衍态度。本来吧，换个人看到他那副样子，早就该生气了。可甄珠不会，她仿佛透过时光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明明外面阳光灿烂，玩点儿啥不好呢？就算啥都干不了，这不是还能睡大觉吗？为啥非要逼着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唉，辜负时光也辜负了自己，结果一事无成。 　　甄珠微微叹了一口气，随手拿过苗飞跃的算术本，看他写到了口算这一页，忽的就来劲儿了：“二十以内加减法啊？我教你一个特别棒的办法。” 　　打甄伟。 　　其实也不一定要打甄伟，完全可以灵活运用换成别的东西。 　　等甄珠发现苗飞跃不太会十进制后，她又教了一个特别实用的法子——买东西。 　　买东西要付钱也要找钱，搁在前些年，小孩子的零嘴多半都是一分两分钱的，完全不需要涉及找零的问题。可如今，随着商品的多样化，各式各样的零嘴都出现了，有便宜的就势必会有贵的，加上父母给钱也大方多了，一毛两毛频频出现在小孩子的兜里，要是不会算钱，就等着吃亏吧。 　　在甄珠的教导下，苗飞跃还真就逐步攻克了算术上的两大难题。 　　而与此同时，毓秀在甄家也待得很快乐，看书学习，遇到不懂的难题还可以询问甄卓凡。诚然，甄卓凡对毓秀是有种暗暗的情愫，可这年头的恋爱原就不是后世那种，确切的说，他俩类似于学霸之间的惺惺相惜，而甄卓凡作为已经开窍的那个，在目光所及之处只发现了毓秀这唯一的一个同类，难免会愈发上心。不过，他也理解毓秀年纪小，还没开窍，想着农家娃儿出人头地本就不易，他完全可以等，等到毓秀考上大学，也等到毓秀真正开窍。 　　毓秀啥都不知道，她只是单纯的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同时也听甄卓凡讲了一些外出的见闻，暗暗记在心上的同时，还回家跟姐姐们说。 　　苗家这边，每年开春以后，四姐妹就会住到一起，连排的土炕，别说四个小姑娘来了，再来几人也完全住得下。夏日里，夜里虽说没有白天那么闷热，可其实也不凉快，家里倒是不缺大蒲扇，都是苗解放抽空自己编的。人手一个大蒲扇，扇起了凉风带来了惬意，也让四姐妹在略显闷热的夏夜里，躺在芦苇席上说悄悄话。 　　多半时候，毓秀都属于聆听的那个，不过她偶尔会带来新的话题，几乎全都是来自于甄卓凡。 　　盼娣就很喜欢听毓秀讲事儿，每次来弟要插嘴，她就一巴掌糊过去，正中来弟的后背。被迫选择闭嘴的来弟每回都只能悄悄的翻白眼，可就算老是挨打，她每回还是会选择紧挨着盼娣睡觉。 　　等到了暑假即将结束的时候，夜谈的话题又变了，因为李桂芳终于托人相中了一户人家，并且那家人前几天已经过来相看了，双方都表示很满意，决定在九月底订婚。 　　在他们这一带，订婚跟结婚其实也没差了，因为极少会有人在订婚以后选择退婚的。就说他们村，反正在记忆里，就只有三次这样的情况。乍一听好像三次也不少了，问题是，这三次都是来自于何小花。 　　撇开倒霉催的何小花不提，绝大多数情况下，订婚就相当于真正的定下来了。 　　那家是镇上的，家里有新屋也打了新家具，三转一响倒是没凑齐，不过有最受乡下姑娘喜欢的缝纫机，也有三五牌座钟。家里人口简单，俩姐姐已经出嫁有几年了，底下还有一个妹子，正在念初中，等于说，招娣即将要嫁的人，算的是这个年代意义上的独生子。 　　单纯的看条件，李桂芳是很满意的，当然本人她也瞧过了，精精神神的一个小伙子，高中文化程度，原先跟招娣也是念一个初中的，不过人家没留级，比招娣要高两个年级，就不太有印象了。至于家里的经济来源，当爹的以前是粮站的临时工，当妈的就在家里带孩子，男的本人原应该是跟甄卓凡一样，参加今年的高考的，不过他自知考不上，果断的进了城里找了个活儿。也不是打算一直给人打工，而是想着先学学本事，回头自个儿也当个体户。 　　李桂芳提起这家人时，也是连连感概时代不同了。不过她自个儿也干卖菜的活儿，虽说自家产的农副产品跟那些倒买倒卖的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可她并不在意，横竖都是劳动致富，个体户又怎样？没啥好瞧不起的。 　　苗家这头，一贯都是李桂芳的一言堂，苗解放肯定是赞同的，何小红表示还要考虑一下，可她也没明确的表示出反对的意见来，毕竟嫁到镇上或者城里，是很多乡下姑娘的梦想。 　　招娣有点儿犹豫，她其实对这方面的事情挺迟钝的，有点儿类似于毓秀的那种没开窍，可论年纪，她比毓秀大了足足四岁，加上本人学习成绩又不好，家里人不可能等着她开窍。真要是万一有个两三年才开窍，失去了年纪这个最大优势，她会少了很多选择的。 　　李桂芳说的直白。 　　“你长得一般般，五官还行就是人太黑了，读书不行脑子不聪明，干家务还凑合。就你这样的条件，要想找个方方面面都好的，没那个可能。要是你不喜欢这人，奶可以再给你换个，可你要是嫌弃他们家条件不够好，那就没辙儿了，他家已经是奶能给你找到的条件最好的人家了。” 　　其实再好的也有，就是那种家庭条件很好，本人却有着比较明显缺陷的。毕竟，家境非常好本人也很出挑的，凭啥看上一个初中毕业的农家女？ 　　招娣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这会儿，盼娣就极为不舍的抱着招娣的胳膊，虽说订婚不等于出嫁，可想也知道，一旦订了婚，最迟今年年底，招娣肯定要嫁出去了。作为姐妹里头跟招娣最亲近的那个，盼娣格外得不舍，她还小声的抱怨着，奶为啥要这么着急的把她大姐嫁出去，再等等不成吗？ 　　“没啥的，奶一贯比咱们有主意，她想的总是没错的。”招娣反过来安慰妹妹，其实她也不是特别中意那家，可非要她说的话，她也不知道自己喜欢哪样的。只能自我安慰，她奶英明神武肯定是对的。 　　这话得到了毓秀的赞同，以及来弟的吐槽。 　　来弟小小声的说：“奶要是真的这么棒，那为啥爸会娶了妈？” 　　招娣、盼娣、毓秀：………… 　　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这一夜，来弟的身份是冷场弟，话题终结者。 　　** 　　八月的最后一天，高中就提前开学了。确切的说，那天是报道的日子，次日才是正式开学。虽说乡里的高中没市里那么夸张，不过高三年级还是加了课，午休多了一节课，晚上放学也更晚了。幸好，九月里天色暗得还是挺晚的，大家都挺适应的。 　　毓秀她们念的是高二，高三的生活状似离她们还远，但其实也不算远了。 　　对了，往前两天，甄家全家出动，齐刷刷的去了县城车站，将甄卓凡送上了去市里的车子。他们县没有火车站，想要去京市，只能转车先去市里的火车站。好在，作为大学生，上头给了很多方便，尤其甄卓凡又是市状元，又有同行的人，倒是不必太担心。 　　就算这样，甄珠还是情绪低落了好几天，她发现她哥在的时候，是挺烦人的，每天盯着她逼她学习。可等到人真的跑了，她又不高兴了，总觉得家里缺了点儿啥。 　　好在，这种情绪并未维持太久，等开学后，甄珠就被晦涩难懂的新功课逼得忘掉了一切烦恼。 　　高二严格来说，的确不如高三那么辛苦，可老师们却想提前将高三的课程上完，当然没后世那么夸张，但也要在两年半之内上完高中三年全部的课程。这种程度，对于毓秀来说还是很轻松的，盼娣感觉到了一些吃力，但她肯下苦功夫，总得来说还是跟得上的。可苦了甄珠，用她的话来说，功课太多太难了，弄得她连胃口都没了。 　　食欲全无啊！！ 　　对此，毓秀表示沉默，盼娣表示嫌弃。 　　——每天午饭加点心就没见你少吃两口。 　　也就在毓秀和盼娣她们上高二的同时，来弟也上了初一。为此，还差点儿闹出了矛盾来。主要是因为来弟这人不爱在家里谈论学校的事情，哪怕她考了第一名，只要家里人不问，她就不会说。这态度倒是跟苗飞跃挺像的，不过苗飞跃是害怕挨骂挨揍才憋着不说的。 　　等到了开学时，毓秀和盼娣自然是早早的出发了，高中上课早，每天六点半就要上早自习了，肯定得提前出发。结果她俩走后不久，来弟也急匆匆的拽着书包准备跑路，彼时苗飞跃还没吃完早饭呢，何小红喊住了来弟，问她这么着急干啥。 　　这一问，就问出了事儿来。 　　来说说初中的作息跟小学不同，及至她说了这话，何小红才意识到，来弟居然已经通过了小升初考试，成为了一名初一学生。 　　“你咋不早说呢？” 　　“哈？”来弟一脸懵逼，她没说吗？好像说了，好像没说。可这很重要吗？反正书费学费全免，就是换个地儿上学而已，用得着昭告天下吗？ 　　因为时间紧迫，这天来弟还是跑了，等晚上才知道何小红又闹了一天，大概的意思是，不能让飞跃一个人去上学，担心他的安全。 　　李桂芳翻了个老大的白眼，回头就找了李家的几个娃儿，让每天早上路过苗家院子时，喊一声苗飞跃，结伴一起去上学。 　　上小学还怕找不到伴儿？开啥玩笑呢？村里别的不多，小学生最最多了！ 　　就这样，一场战火硝烟未起就被平息了。 　　到了九月底，招娣订婚了，办得热闹非凡。家里的亲戚都来了，一些关系近的村民也过来帮忙。因为这一带的习惯，订婚酒是在女方这边办的，当然随着时代的不同，像城里就流行去饭店里办酒。苗家没学这些时髦玩意儿，就依着习俗来办，鸡鸭鱼肉、花生糖块，当然也少不了农家自酿的烧酒。 　　总得来说，气氛极好。 　　盼娣一开始还挺不乐意的，等后来，她发现好像订婚了也没啥区别。她大姐还是她大姐，依旧住在原来的那屋，四姐妹每天晚上还是排排睡，夜间的悄悄话也不曾终止。这么一想，好像也没啥了。 　　当然，区别肯定还是有的。 　　招娣订婚后，第一个节日就是中秋节。这天，她未婚夫就送来了节礼，两瓶酒两斤月饼一刀肉一包糖果。这礼不算太重，但符合他们这一带的实际情况，李桂芳高高兴兴的收下了，把人留下来，让苗解放陪着喝了两杯。 　　苗解放其实不太愿意这么早就嫁闺女，可他不敢跟亲妈对着干，加上未来大女婿还是挺会做人的，就在心理安慰自己，嫁了一个不还有仨吗？这么想着，他倒也乐呵呵的跟未来大女婿喝起了酒来。 　　何小红：…… 　　节礼并没有交到她手上，哪怕李桂芳并没有把东西藏起来，酒是直接打开就喝了的，月饼和糖果让盼娣去装了盘，就这么直接摆在堂屋的桌上，唯一的一刀生肉，那也是当天午饭就吃了的。可就算这样，何小红还是很不乐意，毕竟，那是她未来的女婿。 　　憋了半天，何小红唤了来弟到跟前：“你奶有没有说，到时候究竟给多少彩礼？” 　　来弟心里说，奶不说咱也知道，毕竟咱是剧透弟呢！ 　　“他们家不是有缝纫机？还有三轮车呢，订婚那会儿还给了我大姐好些花布，颜色可鲜亮了！”来弟说话的语气格外得真诚，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她是随口敷衍的。 　　“彩礼钱呢？给多少没说？” 　　“你问奶去啊！”甩锅这种事儿，来弟做起来一点儿都不心虚，反正红姐也没胆子跟李桂芳叫板。 　　果然，听到这话，何小红到底还是退却了。可等中秋节过后，她还是想法子找了个空挡，问招娣关于彩礼的事情。 　　招娣是知道的，不单知道彩礼，她还知道自己的嫁妆有多少。 　　“缝纫机、自行车、三五座钟都有，还打了十六条腿的新家具，订婚给了我六米的花布，还有两米的的确良料子……” 　　“彩礼钱！！钱！！” 　　“有五十块钱呢。”招娣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奶说了，到时候我的衣裳裤子鞋子啥的，都拿去，她托人给我做两套新被褥。那五十块钱的彩礼钱就给我当压箱钱，都给我。” 　　何小红沉默了，摸着良心说，对方提出的彩礼也算是很有诚意了，起码在他们这一带不算是特别出挑的，也属于上乘的。可问题在于，她得到了什么呢？ 　　这个好问题，招娣答不上来，只一脸无辜的看着亲妈，诚恳的说：“妈你还是去问奶吧，这些都是奶跟我说的。” 　　来弟说，你问奶去啊！ 　　招娣说，去问奶吧…… 　　何小红最终还是没敢去，盘算着横竖离招娣结婚还有一段日子，再想想法子，实在不行再去找婆婆问一问。其实，她也不是舍不得给招娣陪嫁妆，只是她没想到李桂芳会把彩礼钱直接算做嫁妆。在她的想法里，女儿出嫁的彩礼应该叫她拿着才对，至于嫁妆当然是由婆婆来出的，因为家里的钱都叫婆婆捏在手里。然而，眼下这种情况，可以说是直接将了她一军，弄得她完全不知道该咋办。 　　就在何小红思考对策的日子里，已经念小学三年级的苗飞跃第一次参加期中考试，考了个历史最低分，真的是堪堪及格。语文六十一，算术六十三。 　　苗飞跃的理由特别直白，我咋知道要考试呢？以前不都是放假前考试吗？突然加了一个期中考试，那考完给放假吗？ 　　放假是没可能的，打一顿倒是没问题。 　　本来就心情很不好的何小红，拖来儿子就是一顿打。而这次，连李桂芳都没帮着孙子，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实实在在的她太忙了。 　　上头的政策一直在改，当然不是大范围的改动，而是不断的在优化改良。就在期中考试前夕，上头就传来一个好消息，市里有专门的农业队下来做指导，要求每个县里、乡镇、村落等等，推荐最优秀的农民来进行科学种地的培训。 　　这种实实在在的好处，永远忘不了苗家。都不用领导特别叮嘱，乡政府主管此事的干部，第一个就将苗解放的名字登记了上去，还特别备注了，他是烈士苗光荣的独子。 　　于是，苗解放就去培训了，这下可苦了李桂芳，好在她娘家人出力了不少，总算没把她给累坏。在这种情况下，指望她去关心小孙子是不可能的，再说她笃定了何小红不可能把苗飞跃打死。 　　等苗解放回来后，作为全村唯一一个参加培训的人员，他得趁着农闲时分，给其他人做培训。也不单单是科学种田的要领，还有就是上头研发出来的各种新型稻种、以及别的粮种、蔬菜种子等等。再有就是，上面提出一个新名词，温室大棚。 　　据说，在北方那边，七十年代就有这种特殊的种植方式了，不过尚处于摸索研究阶段，就不曾对外开放。而现在，已经是八十年代了，温室技术不说已经完全成熟了，但起码有了一定的成果，上面决定推广试验。当然，这种是完全自愿的，可只要愿意，上面会给予很多优惠扶持政策。 　　这些事儿，毓秀她们几个就跟听天书一样，问李桂芳的意见，她低头想了好一会儿，最后拍板决定，跟听党的话，跟党走！ 　　翻译一下就是，上头说啥就是啥吧，反正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饿死。 　　只这般，在又一年到来后，苗家进入了新的阶段，连同姻亲李家一起，开始跟随上头派下来的农业专家身后，研究这种新型种植方法。 　　与此同时，早已北上学习的甄卓凡，也在新年来临之前，寄回来了一个硕大的包裹。他之前就常有信件寄回家，几乎每个月都有，但包裹却是头一回。甄珠都等不及她爸妈回来，自个儿兴冲冲的骑车去县城邮电局里领包裹，她去的时候有多高兴，回来的时候就有多沮丧。 　　包裹里，一大堆的书籍习题，还有给家里人买的衣裳鞋子，以及别的礼物，独独没有好吃的。 　　没好吃的也就算了，为嘛要寄那么多书和练习册呢？ 　　甄珠看着一大包的东西，陷入了自闭之中。 　　然后，趁着她爸妈还没回家，她飞快的整理好东西，将书和练习册重新打包，亲自送到了苗家：“毓秀！这是我哥给你的，全部都是你的，你的！！” 　　毓秀非常高兴，她一高兴，就瞎出主意：“咱们一起看吧，练习册也可以一起做，只要把答案写到草稿本上就可以了。趁着现在放假，珠珠你……” 　　话音未落，甄珠已经跑了。 　　她拿出了夺命狂奔的架势，没命似的跑远了，喊都喊不回来。 　　然而，毓秀并没有就此放过她，最终毓秀还是领着盼娣和甄珠一起做起了习题。让她们始料未及的是，等到了高二下学期，甄卓凡又寄来了一大包学习资料，并且隔了两月后，还是一大包…… 　　首都就是如此的不同一般，光是学习资料就有那么多。 　　并且，甄卓凡还在信上主动表示，等她们上高三时，一定会寄来更多更好更全面的复习资料，还说他室友家里有个亲戚就在京市重点高中教书，等回头还能搞到更多的模拟卷子寄过来。 　　毓秀太高兴了，在她的殷切期盼下，高三终于到来了。 　　高考仿佛近在眼前。 第097章 　　在这个年代里, 高考并不是使用全国统一命题试卷的，而是每个省份自己组织人员出卷子。也因此，事实上京市的模拟卷和习题册对于毓秀她们而言, 即便有帮助，但其实帮助并不是那么大的。可就算这样, 也没人愿意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实在是因为这年头书本和卷子仍然属于稀罕物件，太难得了。 　　一通百通嘛, 横竖各种知识最终都是汇聚到同一个终点的, 即便考试里不一定能用得上，多学一些新知识，对将来总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不过，这个情况就不用对甄珠说了，免得她放声大哭。 　　同样是高三，毓秀很是期待，盼娣也抱着一丝丝近乎奢望的希望, 唯独甄珠她再三跟家里人商量, 看要不要放弃高考, 横竖考不上又为啥要浪费时间呢？对此，甄兴华俩口子持一致的意见, 都认为家里不差甄珠这一个劳动力，让她不要有负担，好好读书，万一撞大运考上了呢？都不需要考大学, 哪怕只是考上大专、中专，那也是一件大喜事。 　　只这般，到了高三开学的日子，甄珠生无可恋的跟着毓秀和盼娣上学去了。 　　值得一提的是，年前就嫁人的招娣，在毓秀她们开学后不久，就传来了好消息。她怀孕了，预产期差不多就在来年高考前后。对这个消息，最高兴的人只怕就是飞跃了，他还不是单纯的替大姐感到高兴，而是因为何小红的注意力被转移了，暂时没工夫盯着他了。哪怕明知道好日子不会太长远的，飞跃还是非常得高兴，恨不得放炮庆祝千载难逢的松快日子。 　　可不是松快了吗？ 　　自打招娣年前嫁人以后，家里的活儿一下子就又压到了何小红身上，哪怕李桂芳和盼娣多少还是会搭把手的，可大部分的家务活儿还是必须由何小红来操持。人的精力本来就有限，何小红一方面是因为身体缘故，另一方面也是好多年没做那么多活儿了，忙起来以后，她压根就没空管苗飞跃，哪怕她做事再敷衍，再怎么努力的压缩时间，可管教儿子的工夫还是肉眼可见的缩短了不少。 　　及至九月里，毓秀和盼娣上了学，想也知道高三有多辛苦，哪怕盼娣有心帮忙，最多也就是周日帮着将囤积的脏衣服洗一下，别的日子真的完全抽不出空来。 　　再就是招娣怀孕了，何小红还要记挂着长女，这下子彻底没空管儿子了。 　　于是，何小红就将管教飞跃这一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来弟。 　　来弟翻了一个大白眼。 　　因为何小红没给来弟拒绝的权利，最终，来弟还是接过了这一重任。还好，她才念初二，时间肯定还是有的。可苗飞跃太笨了，尤其随着苗飞跃上了四年级，功课愈发难了，还添了个写周记的任务。可以说，教导苗飞跃的任务，对两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万幸的是，无论咋样苗飞跃都不可能成为倒数第一了，这是来弟为数不多的庆幸。 　　忘了说，倒数第一名的可怜娃儿，叫甄美。 　　平心而论，真的不是苗飞跃比甄美聪明，而是甄美没人盯着。这俩的能耐估摸着应该是差不多的，一样的蠢还不爱学习。可甭管咋说，来弟这个家庭教师多少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以至于不管咋考，苗飞跃都永远压了甄美一头。 　　真他娘的可喜可贺啊！！ 　　苗家暂时进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中，这主要是归功于何小红太忙了，忙到每天吃完饭到头就睡，累到连碗筷都没法收拾。李桂芳倒不介意搭把手干活，她还挺高兴的，甚至总结出了让糟心儿媳安分的好法子。 　　那就是，让她忙，让她累，让她没空瞎折腾！！ 　　然而，李桂芳还是忽略了人的适应能力，更确切的说，是何小红钻空子的能力。 　　在秋天过后，初冬将至的时候，何小红已经彻底放心了招娣那边，其实本来也没啥好不放心的，招娣是不聪明，却不是那种爱招惹是非的人，再说就算她自己年轻没经验，那不是还有她婆婆在吗？至于家里那些活儿，苗家又没养猪，倒是养了不少鸡，不过陆陆续续的吃掉了不少，如今留下来的不足十只。另外一些洗衣服的活儿，可以攒起来等周日让盼娣去河边洗，打扫前后院也可以暂时搁置，剩下来必须要做的，也就只有生火做饭了。 　　本着能拖就拖，能偷懒就偷懒，实在捱不过去的，就敷衍了事。 　　总之，历经几个月的摸索，何小红终于找回了原本的生活规律，同时也将注意力又放到了飞跃身上。 　　“你必须有出息！你要是没出息，那我当年为啥要生下你？不光要有出息，你还要挣大钱，不然妈这条腿不就白断了？苗飞跃，你记住了没！！” 　　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苗飞跃在松快了几个月后，又迎来了如同地狱一般可怕的生活。偏生，随着初冬的来临，几乎就意味着期末考试又该来了。问题是，他先前的期中考试就没考好，就算接下来努力学习，勉强考出个还算可以的分数来，那也绝对不会让他妈满意的。 　　这就是苗飞跃最崩溃的地方。 　　他妈的要求太高太高了，高到他对考试彻底失去了信心。假如是循序渐进式的学习目标，那兴许还有用，可因为目标太过于遥远，直接拔高到痴心妄想的地步，以至于苗飞跃整个人都是颓的，对学习没有丁点儿的兴趣，有的只是深深的绝望和无力。 　　最绝望的是，因为家里有俩上高三的姐姐，苗飞跃因此得知，原来高三年级每个月都有考试，名字叫做月考。 　　“老师、学习都是有毛病吧？一个学期考一次还不够，非要中间添一次考试，现在好了，每个月都要考？烤糊了啊！！我不管，反正我不要上高中，不上，绝对不上！！”苗飞跃都抓狂了，那种感觉就是自己已经快不行了，前面还有更多的灾难等着他。 　　来弟安慰他：“没事儿的，你考不上高中的。” 　　话音刚落，何小红的眼刀子就甩了过来：“你闭嘴！” 　　闭嘴就闭嘴呗，说的好像她闭了嘴，苗飞跃就能考上高中一样。来弟一面腹诽着一面算着日子，要说她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初觉得自己记性好，没把脑海里的剧情写下来。眼下，十年时间一晃而过，她发现老师说的，“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句话真有道理啊！因为她已经把绝大部分的剧情都忘记了，只剩下寥寥几个重大剧情。 　　譬如，红姐和梅姐迟早要当监狱姐妹花。 　　再譬如，有情人终成兄妹。 　　来弟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她觉得她挺对不住甄卓凡的，可她有啥办法呢？总不能冲过去告诉人家，你喜欢的人是你妹吧？在这个时候，她只能庆幸，毓秀不喜欢甄卓凡，而李桂芳又疼毓秀，这门婚事注定是要凉凉的。 　　“苗来弟！你又在发呆了！快教你弟弟功课啊！” 　　“我告诉你，你一个人进步是没用的！你弟弟才是你后半辈子最大的依靠！” 　　何小红又开始洗脑式教育了，这招吧，对招娣这种傻孩子还是有点儿作用的，哪怕现在招娣嫁了人，其实她还是心向着娘家的。只不过，因为苗家是李桂芳的一言堂，李桂芳不让她老往娘家跑，更不让她大包小包的往娘家送东西，所以招娣的言行都还在正常的范畴之内。想象一下，万一没有李桂芳，何小红只怕能拎着招娣的耳朵，耳提命面让她不停的往娘家搬东西，让她全心全意的照顾弟弟，让她…… 　　万幸的是，这种事情不会发生。 　　而同样的招数，对招娣有用，却并不代表就对来弟有用。 　　来弟就算明面上答应了，心里也在不停的翻白眼兼吐槽，有时候还会忍不住怼两句，譬如：“既然弟弟是当姐姐的下半辈子的依靠，那妈你逼飞跃进步有啥用呢？你下半辈子的依靠不是小舅舅吗？你倒是逼他上进去啊！” 　　“对对对，四姐说得对！”苗飞跃瞬间化身为狗腿子，一叠声的捧场附和着。 　　可惜，面对不讲道理的人，就算抓住了逻辑漏洞，其实并没有任何意义。何小红就好像没听到一样，还是逼迫飞跃好好学习，在月余后的期末考试里，必须考第一，还是年级段第一名。 　　说实话，这是不可能的。甭管是正数第一，还是倒数第一，对苗飞跃来说都挺难的。 　　于是，在新年来临之前，苗飞跃拿着全班倒数第二的成绩瑟瑟发抖的回了家。 　　毓秀和盼娣因为学业紧张的缘故，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关注弟弟妹妹的学习了。乍一听说飞跃这成绩，连毓秀都忍不住惊呆了。 　　盼娣很是不可思议：“来弟不是给你补课了？怎么会一点儿效果都没有？倒数第二？语文五十一，数学三十九？你这是咋考出来的？” 　　期末考试卷子按理说是不会发给学生的，不过假如真的想要，也不是完全没法子。盼娣特地往小学跑了一趟，跟苗飞跃的班主任拿到了两份卷子，也顺便问了一下蠢弟弟的学习情况。 　　老师其实也挺无奈的，只说苗飞跃一方面的确是不擅长念书，另一方面也是他并不用心，上课不认真听讲，作业敷衍了事，期末复习期间更是魂不守舍的。在这种情况下，考出糟心的成绩，真的并不意外。 　　等盼娣把老师的话转述给家里人后，哪怕她已经尽可能的委婉说了，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家庭大战。 　　已经是年关里了，何小红却在家里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隔着大老远的都能听到她的大哭声。她是真的难受死了，对她而言，儿子是她唯一的希望，而这个希望眼看着就要破灭了，叫她怎能不绝望？ 　　“你为啥不好好学？你凭啥不好好学？你有啥资格不好好学？” 　　“要是你没出息没本事挣大钱，那我为啥要拼着少了一条腿生下你呢？我图啥啊！” 　　“就因为你，我少了一条腿，还坏了身子骨！我再也生不了孩子了，再没有第二个儿子了！苗飞跃！你必须、必须……” 　　估计是太难受了，加上情绪过于激动，何小红一口气没接上来，顿时背过气去了。 　　大过年的闹成这样，家里人心里都不好受。就连一贯很宠小孙子的李桂芳都忍不住说了他几句：“你咋能不好好学习呢？你大姐脑子也不聪明，那不是一样刻苦学了？她那成绩是能上高中的，你呢？你别回头连小学都毕不了业。” 　　苗飞跃颤颤巍巍的站在旁边，看着他爸把他妈扶到了西屋里，他刚才吓坏了，毕竟他也料想不到会把他妈气成这样。 　　及至听到他奶这话，他顿时憋不住了，哇的一声哭开了。 　　“我好好学习有啥用呢？我考得了第一名吗？我妈要我考第一，我就是考了第二名她也不会高兴的，那我干嘛还要好好学呢？反正考不上的呀！” 　　看着大哭不止的苗飞跃，家里其他人无言以对。 　　毓秀是真的无法理解这种情况，她对学习的热爱，就好比甄珠对美食的热爱一样，以至于她压根就没办法感受到苗飞跃的崩溃。 　　这世上本就没有感同身受，所谓的感同身受其实不过就是经历过同样的事情而已。 　　眼下，毓秀能做的也就是安慰李桂芳，可其实李桂芳完全不需要安慰，她对儿孙的要求真没那么高，好好过日子不招惹是非就行了，没的说非要有多大出息，挣多少多少钱的。 　　苗解放也是差不多的想法。他觉得现在的日子就已经很好了，偶尔离家外出参加下培训，回来将学到的科学种植方法教给大家，就如同很多年前，十来岁的他进入生产队干活，啥都不懂的时候，也是队上的老庄稼把式，手把手的一点一滴不藏私的将种地的诀窍教给他。 　　瞅着心爱的幺儿哭成那样，苗解放忍不住开了口：“能读就读，实在不能读就算了吧。回头小学毕业了，跟我下地干活去，我手把手的教他，家里那么多地，饿不着他的。” 　　“你要是你劝服你媳妇，我是没意见的。”李桂芳翻了个白眼，径自忙活去了。 　　苗解放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小儿子的头，拽他起来：“别哭了，跟爸去地头瞧瞧，咱们家的大棚你还没去过呢。” 　　父子俩很快就离开了家，留下姐妹仨面面相觑。 　　来弟举手发誓：“我肯定好好教了，就是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算了吧，他自个儿不想学，谁能帮得了他？”盼娣看得明白，要知道，哪怕是甄珠好了，嘴上嚷嚷着不读了要毕业要给家里干活去，可事实上甄珠无论是上课还是课后，都是很认真很刻苦的。苗飞跃那样子，才是真正的打从心底里不想读了。 　　毓秀继续茫然，她还是没想通。 　　半晌，她弱弱的问道：“学习不好玩吗？而且只要考上了大学，就能去大城市了。” 　　盼娣扭头看她：“学习的确不好玩，可我想走出去看看，看看甄卓凡在信里说的首都风光，还有大学……” 　　大学，对毓秀来说，是一个目标。可对于盼娣来说，更像是一场梦，梦中的一切都那么清晰明了，可她真的没有丝毫把握，能触摸到梦里的美景。 　　甄卓凡去年考上大学以后，几乎每个月都会寄回来一封信，今年暑假那会儿更是回来亲口讲述了首都的风光。在他的口中，首都是那么的完美，大学更是莘莘学子梦寐以求的地方，也正是因为他的这番讲述，让盼娣的大学梦愈发的明朗了，也愈发奢望自己也能考上首都的大学。 　　——要是她也能考上大学就太好了。 　　因为发生了这个插曲，这一年的过年不像往年那般愉快。不过，对于毓秀和盼娣来说，这些都不是那么重要了，最重要的还是抓紧一切时间努力学习，准备来年的高考。 　　然而，命运之神往往就喜欢跟那些努力生活的人开玩笑。 　　翻过年后，还没到开学的日子，正在家里苦读的毓秀和盼娣，就看到有人登门了。起初，谁也没太在意，因为正月里本来就是走亲访友的日子。可没想到的是，何小红领着人来到了堂屋这边，喊了盼娣的名字。 　　“这就是我家二闺女，你叫她盼娣就好了。她翻过年十七了，打小身子骨就好，又勤快又懂事，这屋前屋后的活儿都一把抓，是姐妹里头最能干的一个了……”何小红笑盈盈的跟来人介绍着盼娣的情况，她分明是笑着说话的，语气也很温柔，却听得盼娣脊背发凉。 　　因为这些话实在是太熟悉了，前两年李桂芳托人给招娣说了婚事，人家上门来时，那会儿李桂芳也说了差不多的话。 　　盼娣难掩惊惧的扭头看了眼毓秀，毓秀也在看她，哪怕平日里再怎么迟钝，毓秀还是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去喊奶。’一张写了字的纸被推到了毓秀面前。 　　毓秀看了一眼，飞快的将纸捏在手里，起身跑出了堂屋的门。 　　“你干啥去？”何小红被毓秀的举动惊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常态，笑着对身边的大娘说，“瞧瞧，我家这三闺女就是毛毛躁躁的，一点儿都不像她姐姐那么稳重。唉，还是被我婆婆惯坏了，都这么大了，啥活儿都不会干，笨手笨脚的，我都担心她以后嫁不出去！比起来，我这二闺女就要好多了，当姐姐的就是比妹子能干，还懂事。” 　　明明是夸奖的话，可听在盼娣耳中，却比恶毒的语言都更让她心惊胆战。 　　其实，她也是可以跑掉的，可她不敢跑。不是因为怕事后挨骂，而是她想知道她妈到底打算把她卖给谁。再说了，她就算跑得了一时，还能跑得了一世吗？那是她妈，她亲妈。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相看满意了，对方笑着上前抓住了盼娣的手：“不错不错，我摸着她手里的老茧，就知道这是个能做事的孩子。” 　　盼娣面无表情的抽回了自己的手，她理智尚存，所以并没有迁怒来人，横竖没有这位大娘，也会有别的婶子。 　　关键是她妈。 　　等毓秀匆匆喊了李桂芳回家后，那位大娘已经离开了，只有盼娣坐在堂屋的桌前一脸冷漠的听着何小红不停的叨叨叨。 　　“我说你这孩子是咋回事儿？我是你亲妈，我还会害你不成？考大学是咱们这种人能想的？你考不上的！反正读个两年半就能拿到高中文凭了，你还费那个劲儿干啥？你们班啊，好多人都已经在说亲了。你看看那个，就珠珠的堂哥，她大堂哥不就是念高三的时候说的亲？现在她二堂哥也在说亲的，就叫甄伟的那个，甄家年前就给他说了一个对象，过两月就该订婚了！” 　　尽管学制改革已经有好几年了，可事实上，假如只想拿到高中毕业证，念个两年，最多两年半就可以了。考试还是有的，但对比高考，高中毕业考的难度极低。就不拿毓秀举例子了，连甄珠都在毕业考里取得了平均分八十五分的好成绩。 　　反正，学校的意思明摆着呢，会让每个人都拿到毕业证的，除非是犯了重大错误的，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只要是老老实实上学的学生，每一个都能顺利毕业，而且可以提前离开学校。 　　何小红并没有说谎，毓秀他们班上起码有三分之二的人，选择拿了毕业证就走。剩下的对高考其实也不抱太大的希望，只是想着博一下，万一考上了呢？ 　　可盼娣并不是那些提前离开学校的学生，她对高考是抱着期待的，也已经做好了准备拼死一搏。 　　李桂芳进来时，只听到了后续部分，不过这也足够她弄清楚事情原委了：“我说你不生事难受对吧？孩子都念高三了，你让她念完最后半年咋了？怎么着，你是觉得晚个半年她嫁不出去了？你有毛病啊？” 　　哪怕李桂芳也不觉得盼娣能考上大学，可她也不会上赶着泼冷水。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苗家娃儿上学不要钱啊，横竖不用她掏钱，想念就念呗，多大点事儿呢？ 　　“妈，我这也是为了盼娣好。你自个儿也看到了，连飞跃一个男娃都念不好书，她一个丫头片子，能考上大学吗？要我说，连毓秀都不用念了，费那劲儿干啥？我……妈呀！” 　　李桂芳举起了堂屋的门捎，并且门捎距离何小红的门面只有不到一巴掌的距离。 　　何小红差点儿没给吓得瘫倒在地，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后，只飞快的改口：“我就随便说说！反正搁谁家说亲都是先给姐姐说的，我先把盼娣的婚事定了，等盼娣嫁出去了，再轮到毓秀。那、那时候肯定考完了。” 　　没等李桂芳开口，盼娣猛的一拍桌子：“半年啊！你为啥连半年都等不了？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我不管，你要是不让我念书，我还不如去死！” 　　“你闭嘴！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何小红是怕李桂芳，可她没道理怕自己的亲生女儿，只毫不犹豫的回怼道，“迟早都要说对象，赶早不赶晚啊！反正你肯定考不上的！考不上的！！” 　　盼娣气得两眼通红，怨恨的瞪着何小红：“我偏不如你的愿！我就是要考！我非要考上大学给你看！” 　　“你考不上的！考不上的！！” 　　“我不！” 　　李桂芳及时制止了这种毫无营养的对吼声，直截了当的道：“让她考！横竖都不差这半年光景，你就让她去考！考上了最好，考不上就去相对象！就这么决定了！” 　　苗家终归还是李桂芳的一言堂，就算何小红再怎么不情愿，也没办法正面硬杠。 　　毓秀很怕她二姐因为不服气跟当妈的杠上，赶紧趁着她奶拉仇恨的档口，把盼娣拽回了屋里：“回头我央爸给咱们打个小桌子，咱们以后就在这屋学习了，不去堂屋了。二姐，你也别跟妈吵架，咱们好好学习，到时候真要是考上了大学，奶一定会让咱们去念的，妈拿不了主意的。” 　　盼娣坐在条炕上不停的抹眼泪：“我就是想不通！妈疼小弟我没话说，谁让小弟是咱们老苗家唯一的男娃呢？可为啥呢？明明都是闺女，当初大姐念完初中不念了，妈非要吵着闹着逼大姐继续往下念，轮到我的时候就……妈只疼大姐，奶疼毓秀你，爸喜欢来弟，飞跃更是全家人都向着他，就我！就我没人疼！！” 　　埋藏心里很多年的话，终于还是让她说出来了。 　　毓秀挨着盼娣坐下，将兜里的帕子递给她：“二姐你别哭了，咱们管不了别人是咋想的，只能努力做好自己。其实你想想，全家兄弟姐妹里头，妈大概最不喜欢的人就是我了……没啥的，十根手指头都有长短，偏心嘛，又咋样呢？” 　　听到毓秀这么说，盼娣沉默了。 　　连一贯迟钝的毓秀都能感觉得到何小红对她的不喜，盼娣当然更清楚。甚至于，盼娣清晰得察觉到，她妈只是不怎么疼她，可不知道为啥，对毓秀对来弟，有时候还带了一丝丝的恶意。 　　本来，这事儿应该是就此翻篇了，哪怕何小红以后还会旧话重提，但起码今个儿应该是闹不出事端来了。 　　偏生就有那么巧，就在盼娣拿帕子把眼泪擦干之际，外头传来熟悉的大嗓门。 　　“胖弟！毓秀！你们出来啊！来来，我要订婚啦！我给你们带来了好多好多糖块！我！甄珠！要订婚喽！！”甄珠在院子里张牙舞爪般的大吼大叫，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然而，紧接着就听到一声闷响，何小红晕过去了。 　　甄珠：……不是我干的。 第098章 　　要说何小红这人, 本身心理素质就算不得多好。别看她已年近四旬，但实际上的人生经历并不丰富，至今为止最大的磨难也就是婚后连着生闺女。撇开这事儿不提, 她的人生还是偏向于平顺的，没太多的坎坷, 也就导致了她眼下的脆弱。 　　在觉察到事情有变时, 何小红一直在拼命的补救，不断的提出第二方案, 想方设法的将事情导向原本的轨迹。 　　可偏生, 事情仍然朝着最坏的方向去了…… 　　等何小红从晕迷中醒转过来时，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挣扎着起身，拄着拐杖往屋外挪，等到了院子里后，发现灶屋里有人在忙碌着，再就是灶屋门口, 来弟鼓着腮帮子不知道在吃啥。 　　她一下子就来了火气：“都几点了？你咋不进去帮忙？养你这么大有啥用？半点儿用处都派不上！” 　　来弟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 想了想, 还是决定不跟这傻子扯淡，当即一声不吭的转身进了灶屋。 　　可即便来弟先示了弱, 何小红还是闹肚子的火气无法发泄，硬生生的憋到了开饭时间，她到底没忍住开口提到了先前那事儿，也就是甄珠要订婚一事。 　　说是要订婚, 实则不过是相看好了定下了日子，真正的订婚酒要在下个月月底才办，据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日子，是甄讨厌特地请人算好的。当然，甄珠其实是顺带的，甄讨厌主要是为了她的小孙子甄伟去算日子的，横竖去都去了，多算一个也没啥。 　　盼娣作为甄珠最好的朋友，负责解说这个事儿。说实话，盼娣挺不乐意开口的，她还记着白日里的事情，气她妈不顾她的意愿，非要将她早早的嫁出去。可想起她妈白天晕过一回，盼娣到底还是心软了，老老实实的回答了问题，接着就低头扒饭吃。 　　“下个月订婚？今个儿都正月初十了，那下个月订婚，不得是上学时候？等等，珠珠还上学不？”何小红急了。 　　“上啊，到时候请假就行了。”盼娣平静的说道。 　　“学生就该有个学生的样子！读书哪儿能分心呢？”何小红一叠声的质问着，“她爹妈到底是咋想的？才这么点儿岁数，急个啥？怕嫁不出去吗？” 　　随着何小红的话音落下，苗家众人齐刷刷的停了筷子看了过来。 　　就算白日里那会儿，只有毓秀、盼娣以及李桂芳在场，可事后家里其他人还是都知道了。想想她白天干的事儿，再听听她现在说的话，尽管其他人并没有像来弟那样在心里暗骂“双标狗”，可还是觉得她这话相当得不对劲儿，还是越品越古怪的感觉。 　　再一个，甄家为啥那么着急要给甄珠说亲呢？ 　　还真别说，何小红难得猜对了一回，这不就是怕甄珠嫁不出去吗？ 　　盼娣是想怼她妈的，可一方面想着她妈白天晕过一回，另一方面她不是很想说好朋友的坏话。就这么犹豫期间，毓秀先开了口：“珠珠说，好不容易碰上一个冤大头，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何小红差点儿没被这话气死，一个没忍住就恶狠狠的瞪了过去：“你胡说啥！” 　　“咋就是胡说了？”李桂芳不乐意了，“甄家那胖墩子就是这么说的，你晕过去以后，我问她为啥这么着急说亲，她回我的就是这话，毓秀一个字都没说错！” 　　“那、那……”何小红还想说话，可她本就不是那种善言辞的人，一时间脑子里满是浆糊，竟是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她是没话说了，来弟却是有话要说。 　　“胖姐姐终于要嫁出去了？那可真不容易，要我说，光订婚哪里够呢？这玩意儿不具备法律效应的，就该直接结婚去。对了，可别忘了上县城里扯证，只有扯了证才叫真正的保险，想赖账都没法子的。” 　　可以说，要不是因为来弟跟何小红之间距离太远，何小红都能当场打死她。 　　听听她说的这话！！ 　　没等何小红骂人，就听飞跃高高兴兴的问道：“四姐，胖姐姐有没有请我去喝酒？不然你们到时候带上我呗，我肯定不搞乱，乖乖听话的。” 　　订婚酒一般不会大宴宾客，参加的人数会比真正的喜宴少很多，而且多半都是自家亲戚，极少会邀请村里人家的。事实上，就算是结婚好了，像先前甄珠的大堂哥结婚，苗家人也并未受到邀请。这种喜宴，跟甄卓凡的状元席本来就有着很大的区别，当然也可以不请自到，可这样的话就有些不太要脸面了，李桂芳肯定不会让孩子们跑去蹭酒席的。 　　幸好，甄珠主意大，打从一开始就跟她爸妈要求一定要邀请她的好朋友。 　　就听盼娣答道：“珠珠邀请了我和毓秀，让我俩一定要到，不到不行的。她还说，要是大姐和来弟想参加，也可以去的，会给留位子的。” 　　“那我呢？我呢？”苗飞跃顿时急了。 　　“她压根就没提到你。” 　　苗飞跃委屈极了，亏得他还觉得胖姐姐人不错，可订婚宴啊，想也知道肯定有一桌子好吃的，还有各种各样的糖块点心随便拿，结果居然不喊他去？ 　　“我要去我要去！反正我要去！你们不能撇下我！” 　　“不准去！” 　　几乎苗飞跃刚提出抗议，何小红就紧接着添了一句。等家里人都看过来时，她又一次语气坚定的重复着：“不准去！谁都不准去！我不同意！” 　　毓秀飞快的拿眼去看她奶，小声的说：“奶，我想去。” 　　“去去，去吧。”李桂芳无所谓的摆摆手，“胖墩子邀请你们去，你们就都去。哦，飞跃别去了，留在家里陪你妈。” 　　苗飞跃汪的一声哭了出来，就在他还想继续抗争的时候，何小红再一次开了口。 　　“我说了，谁都不准去！还有，我不同意这桩婚事！” 　　这回，都没等毓秀再度向她奶求救，李桂芳就忍不住拍了筷子：“你脑子有病啊！订婚邀请同学参加关你啥事儿啊？等等……” 　　李桂芳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回想何小红刚才那话。等她终于后知后觉的弄明白何小红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后，忽的就泄了气：“啥叫你不同意这桩婚事？得了得了，你说我跟个二傻子计较啥呢？赶紧吃，吃完洗洗睡了。这啥玩意儿啊？回头我得跟何家老太婆好好聊聊，她生闺女的时候，没给她闺女按脑子吧？没脑子的傻货！” 　　苗解放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对对，赶紧吃，吃完歇着去，过两天不就又要上学了？小红你也是，你脑子不好就少说两句，吃你的，别惹妈生气。” 　　“苗解放你……” 　　“赶紧吃吧，我妈也不容易，你就少说两句吧！” 　　哪怕苗解放是抱着和稀泥的想法，可事实上，他成功的惹毛了何小红，简直就是无师自通了火上浇油。 　　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次日，李桂芳还真就往何家跑了一趟，开门见山的就问何母，为啥要嫁个傻子祸害他们老苗家，把何母弄得了个莫名其妙。等何母好不容易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非但没急着替闺女说话，反而大为懊恼。 　　“亲家母，你说那个甄家的胖墩子说对象了？哎哟，这事儿咋不早说呢？也怪我家跟甄家没啥来往！小红那人也是！你们家的俩孩子不天天跟那胖墩子在一起吗？小红咋就不提醒我一声呢！” 　　这下轮到李桂芳迷茫了：“提醒你啥啊？” 　　“我家小军啊！他到现在还没个着落呢！对了对了，当初上小学的时候，他还跟那群女娃娃念一个班级呢，这要是把那胖墩子说给我家小军多好呢！” 　　“你以为甄家人傻？”李桂芳毫不客气的翻了个大白眼，“胖墩子咋说都念到高中了，你家小军小学毕业！甄家就算这两年不如先前了，可咋样都比你家强多了！这得有多缺心眼才会把好端端的闺女嫁到你家来吃苦受罪啊？我跟你说，何小红那二傻子都干不出来这事儿来！” 　　李桂芳这么说是有原因的，她昨个儿问过了，何小红给盼娣说的那户人家，其实条件还真挺好的，反正比起何家那是要强上太多太多了。也就是盼娣现在不想谈对象，要是晚个半年啥的，李桂芳也觉得可以试试看，毕竟单论条件真的不算差了。从这方面来看，何小红还真就不是存心要坑盼娣的，只是盼娣眼下一心备考，完全没那个心思。 　　可何母却又是另一种想法了：“她胖啊！她吃得多，还不咋会干活，长得也一般般，咋就不能配给我家小军了？对了，这事儿是定下来了？还是只相看了一下？算了算了，我去问问，万一呢？问问又不吃亏。” 　　目送何母颠颠儿的解了围裙，还打算换身见客的衣裳再出门，李桂芳还真就没打算阻止，只小声逼逼着：“是不吃亏，问问咋的了？万一甄家人又瞎又傻呢？” 　　没在何家多作停留，李桂芳只扭头往自家去，她今个儿还要往县城跑一趟，农贸市场是没那么早开市，不过她要给纺织厂职工房那头送一些白菜萝卜，还有她自己发的豆芽菜。 　　“来弟你走不？得了，别给你弟弟找事儿了，他学不会的！索性你俩都跟我走，飞跃你帮我背一篓子豆芽菜，回头奶给你买好吃的。”李桂芳一进屋就看到苗飞跃打着打哈欠在那头对着课本发呆走神，干脆就当了一回好人，反正在她看来，多念一天少念一天又有啥区别呢？ 　　苗飞跃一声欢呼，飞快的跑去拿背篓，一点儿也不介意帮忙干活。来弟稍微慢了一步，她把课本啥的归整了一下，又跟俩姐姐打了招呼，这才走出了院门。 　　“你俩就在家待着吧，外头挺冷的。”李桂芳随口跟毓秀和盼娣说了一声，扭头看到何小红忿忿不平又不敢开口的憋屈模样，顿时乐了，“要我说，你们老何家就是一窝子傻货！你傻，你那个妈更傻！你知道不？刚才她跟我说，要去老甄家给你那傻弟弟提亲！我都告诉她了，甄家那胖墩子连订婚的日子都定了，她还说要去试试看，万一呢？我说……你干啥去？！” 　　因为太过于惊讶，李桂芳最后那一声直接喊破音了。 　　也不怪李桂芳太大惊小怪，实在是何小红的举动也忒吓人了，连话都没听完，就拄着拐杖飞快的冲出了院子。那速度，比之她没断腿之前都要快，关键还不在于速度，而是在那一瞬间，何小红迸发出了极为浓烈的杀气，整个人就跟炮仗一下冲了出去。 　　李桂芳都看傻眼了，等她追出去时，只看到糟心儿媳那远去的背影：“啥玩意儿啊！这不会出事儿吧？” 　　来弟憋着笑安慰她奶：“放心吧，铁定出不了事儿。谁还能打一个残疾人呢？最多也就是骂她两句多管闲事。” 　　“你啥意思？”李桂芳纳闷了。 　　“不就是我妈她喜欢胖珠姐姐吗？她就觉得胖珠姐姐不该这么早订婚，应该跟我三姐那样好好学习考上大学。那现在订婚不就耽误了吗？就算胖珠姐姐订婚的对象挺好的，还是个城里人，那我妈也看不上。连城里人都看不上，她还能看得上小舅舅啊？” 　　这话说得挺有道理的，李桂芳差点儿就被说服了。 　　——才怪！！ 　　“不是……她何小红脑子里装的是啥玩意儿啊？哦，甄家那胖墩子嫁给城里人她还觉得不够……也行吧，那啥叫……”李桂芳陷入了沉思之中，半晌才把来弟的意思品出来，“你的意思的是，她觉得何小军配不上胖墩子啊？” 　　“那不然呢？”来弟一面帮着弟弟整理背篓，一面随口答着，“肯定配不上啊！” 　　“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她是何小军的亲姐姐啊！” 　　“不然咋说她傻呢？”来弟一拍飞跃的肩膀，“好了，出发！” 　　苗飞跃高高兴兴的蹦跶到了李桂芳身边，拽了拽衣角：“奶啊，出发吧，咱们不管那傻妈了！走了啊！” 　　李桂芳本来没啥不放心的，可听了来弟刚才那话之后，她还真就有些忐忑不安了。迟疑了一下，她回头看向堂屋，目光在毓秀和盼娣之间游移了一下，叮嘱道：“盼娣，你看着点儿家里啊，要有啥事儿，记得去大棚那头找你爸！” 　　“知道了，我外婆不会打死我妈的，奶你就放心吧！”盼娣格外不走心的答应了一句。 　　“你个倒霉孩子！”李桂芳很是不放心的离开了家。 　　…… 　　事实证明，李桂芳的担忧是很有必要的。 　　不过，来弟和盼娣的说法也没错，出不了大事儿的，就算真的出事了，也要相信何母是何小红的亲妈。作为一个亲妈，就算再怎么生气，还能把亲闺女打死吗？那必须是不能的。 　　何小红是没被打死，可何母却是差点儿被气死了。 　　听当时在场的甄珠讲述，那时他们家刚吃完早饭没多久，何母就登门拜访了，逮着她就是一顿猛夸。 　　“……她就笑眯眯的拉着我的手，一叠声的夸我，把我从头到脚都夸了一遍，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呢！”甄珠美滋滋的笑着，“看不出来，何小军的妈妈还是挺有眼光的。” 　　其实，从古至今都有“一家有女百家求”的说法，就算最后亲事没成，也不会咋样的。要不然咋会有先找人上门探探口风这个说法？哪怕何母是亲自上门询问的，可因为甄珠家附近压根就没紧挨着的邻居，完全不怕外人看到，所以甭管最后成没成，都不用担心别人说闲话。 　　这一点，周萍心里还是有数的，毕竟她只是性子软，又不是完全不通人情世故。 　　于是，在何母一顿猛夸之后，委婉的问到说亲与否以及她家小儿子曾经跟甄珠有着六年的同窗情谊，周萍立马就懂了，也跟着适时的提出来说，女儿的婚事已定。 　　一直到这个时候，整个事态都还在掌控之中，毕竟何母提前就知道了情况，谈不上有多失望，只是问为啥妹妹要赶在哥哥前头。 　　虽说如今城里人已经很流行自由恋爱了，可在乡下地头仍然是遵从老习惯。就算允许婚前处一处，可总得来说仍然是父母决定儿女婚姻的。也因此，必然是年长的排在前头，没道理当妹妹的反而比哥哥早婚的。假如是那种年长的砸手里的，底下的弟妹又年岁不小了，那自然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可明显甄家不是这样的。 　　周萍也解释了，说只是订婚，结婚还早着呢。又说等暑假里，甄卓凡回家后也会订婚的，要是一切顺利的话，说不定连结婚酒一并办了。这样一来，甄珠大概是九十月份，或者再晚一些，等年前结婚。 　　“胖弟你外婆可羡慕我妈了！说我妈都不用发愁我哥的婚事，还问我哥定的谁？我妈没说，含糊的带过去了。你外婆就笃笃定的说，连我说的都是城里人，我哥不用问，肯定也是城里人。”甄珠连比带画的道，“就在这个时候，你妈杀了进来，劈头盖脸……哎哟，我都会用成语了……胖弟你别打我，我这就接着往下说！” 　　说时迟那时快，何小红冲进了甄家堂屋，差点儿没把胆小的周萍给吓到。 　　好在，没等周萍反应过来，何小红就已经到了何母面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咒骂，骂得狠了还伸手去拽何母。明明何小红才是那个弱者，可因为何母不敢真的动手打她，愣是叫她占了上风。在周萍和甄珠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何小红强行拖走了她妈。 　　手舞足蹈的将事情讲述完毕后，甄珠总结道：“胖弟啊，你妈怕是病得不轻。你说说看，就算何小军配不上我，那也不用大喇喇的说出来吧？随便找个理由婉拒不成吗？非要撕破脸闹翻天？我们家跟何家没仇啊，没的说亲家做不成就当仇家吧？唉，这事儿闹的。” 　　甄珠并不讨厌何小军，其实她都快忘了有这么个同学了。想也是，她都念高三了，谁还会记得小学里那个本身存在感就不强的男同学呢？可就算不喜欢，也不用彻彻底底的撕破脸吧？明明还有别的更好的法子婉拒的，何苦来哉？ 　　“我还挺喜欢你外婆的，我觉得她夸我的时候，感觉特别真诚。”但是我不喜欢你妈，你妈脑子不好使。 　　最后那句话，在看到了盼娣漆黑的脸色后，甄珠果断的咽了回去，反正大概的意思已经表达完了，就这样吧。 　　这桩小插曲在由甄珠转述给盼娣之后，又由盼娣告诉了李桂芳。值得一提的是，甄珠还是聪明了点儿，她没跑到苗家说何小红的坏话，而是特地把盼娣喊出来以后，这才把事情告诉她的。这是甄珠最新学到的本事，也是周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学着点儿委婉说话，毕竟已经是说了对象的大姑娘了，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说话直筒筒完全不带拐弯抹角的。 　　就目前看来，甄珠的进步还是挺大的，她甚至还能活学活用的鄙视何小红，在心里叨逼这人一把年纪活到了狗肚子里，连稍微委婉点儿说话都不会，非要闹得天下大乱。 　　傻的哟~ 　　李桂芳非常生气，其具体表现为，一口气不停歇的骂了何小红足足一个钟头，而后还给何小红减了口粮，每顿只准吃一碗粥一个馒头。饿是肯定饿不死的，不过浑身没力气倒是真的。 　　不单如此，李桂芳还勒令家里人不准给何小红吃的，尤其叮嘱了苗飞跃，只因为在她看来，何小红最疼的就是这个幺儿，所以苗飞跃也是重点危险人物。 　　结果，苗飞跃连个磕绊都没有，满口子就答应了下来。 　　又两天后，就在何小红半饥半饱没力气搞事时，学校开学了。 　　且不提小学、初中如何，反正对于毓秀和盼娣来说，高三绝对是忙碌而又辛苦的。因为全部的课程都已经上完了，所有准备高考的学生都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复习阶段。又因为高考恢复已经好几年了，比起最初，各种复习资料也已陆续推出，跟后世那是肯定比不了的，可对比前几届，复习资料还是多了不少。 　　这期间，甄卓凡也没忘记他的承诺，仍旧隔段时间就寄回来一大包高考复习资料，还有一些首都大学的简单介绍，包括各个专业的内容等等。 　　在各种消息相对闭塞的年代里，哪怕高考复习资料多费点儿心思还是能够弄到手的，可类似于名校资料、专业内容等等，却是压根就不知道去哪里弄的。很多人即便高考结束了，对于上什么大学念什么专业，都仍然是一脸迷茫的，甚至对未来压根就没有太过于清晰的目标。 　　其实，这也不难解释，就算在信息大爆炸的后世，也多的是人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投身哪一个行业。普遍的情况是，高中时期埋头苦读拼命学习，等考完了才有工夫去想关于大学的事情。 　　毓秀原本也是这样的，盼娣也是，她们先前就满脑子学习、备考，关于将来的一切都仍然处于迷雾之中。可因为甄卓凡寄回来的资料，她们对未来逐渐的清晰起来，压根就不需要甄珠帮着忽悠，俩人都一致将首都的大学作为自己的目标。 　　首都的大学又不是只有清大京大，也有一些分数线相对低的大学。 　　尽管谁都有一个名校梦，但都已经到了高三下学期了，离高考统共也就只剩下百来天的时间了，在这种时候再做梦就是不现实了。别说盼娣了，连毓秀都没把目标定那么高，她觉得能考上首都的大学就已经很好了，还特地将甄卓凡帮着圈出来的几个文科类大学仔细排了一下，选了其中的三个作为高考志愿。 　　这时候的高考填志愿全部都是盲填的，所以才会给出三个选择。通常情况下，第一志愿一般都是自己最想去的，第二志愿会稳妥一些，第三志愿则是百分百能过线的那种，最后还会勾选愿意调剂学校和专业，这样才能安心。 　　即便毓秀成绩一贯不错，她也不敢太过于冒险。再有就是…… 　　“二姐，你填志愿的时候记得把第三志愿填成大专，我是担心，万一这回没考上，妈不会让咱们再考一回的。我也打算第三志愿写个师范类的大专，妥当一些，只要有学上就是好的。” 　　盼娣沉着脸点点头，她觉得毓秀说的事情百分百会发生，就她妈那德行，绝对不可能让她们复读一年的。 　　而就在苗家姐俩认真复习备考并琢磨高考志愿的时候，甄珠却跟老师请了假，说自己要回家订婚去喽！ 　　——要订婚啦！真开心啊！ 第099章 　　甄珠的婚事是家里人帮着说的, 准确的说，是她爸甄兴华定下来的。 　　想当年，甄兴华从部队里转业回了家乡, 因为一手不错的驾驶技术，加上那个年代县里急缺各种大车司机, 他很是顺利的加入了县城的运输大队。尽管还是属于打工者, 可到底属于特殊行业，工资要比一般人翻了好几倍, 还能时不时的捎带些东西赚点儿外快。 　　后来, 因为家里缘故，甄兴华申请调职。可哪怕他早就已经不在县城运输大队干活了，曾经的关系网其实还是在的，尤其是运输大队里那些同样退伍兵出身的同事，仍然跟他保持着一定的联系。 　　他给甄珠说的对象，就是前同事的儿子。 　　那家姓冯，冯家当爹的运气要比甄兴华好多了, 在改革开放之后, 冯老爹就跟几个交情不错的搭伙承包了几辆车, 凭借着多年在县城里搭的人脉网，接了不少活儿。后来又用赚的钱买下了车子, 加上他前头俩儿子年岁也大了，初中毕业后就跟着老爹出车，眼下都已经能独立拉活挣钱了。 　　这年头，想要赚大钱还是得拉货, 可要拉货就必然得开长途，跨省都是小意思了，多的是一出车就是半拉月，甚至一两个月的。 　　冯老爹寻思着前头俩儿子已经跑长途去了，老三就留在县城得了，托关系给人弄了辆小客车，专门在本县和邻县之间载客。两边距离不算远，单趟差不多两个钟头，除了载客偶尔还能拉点儿货，就算挣得没跑长途大货车那么多，可养家糊口肯定是没问题的。 　　事业安排妥了，当爹的就寻思着给儿子找个媳妇。也是赶了巧了，甄兴华从胖闺女上了高三以后，就开始寻摸起未来女婿的人选了。他不觉得自家闺女能考上大学，深以为与其做白日梦，不如来点儿实际的。 　　两边几乎是一拍即合，很快就安排两个年轻人见了面。 　　冯家三小子虽然只念到初中毕业，不过论岁数还是比甄珠大两岁的。缺点不是没有，譬如个头一般般，人长得倒是不丑，就是属于丢到人群里再也找不着的大众脸。可优点也是有的，冯家往上数两代倒是农村人，可因为老早就在县城里安了家，也算是城里人了。冯家三小子本人又是那种踏实勤快的人，一看就是能过日子的，甭管甄家父女俩都很满意。 　　其实吧，有房有车，就算搁在后世这条件也不算差了。 　　甄珠不是那种爱做梦的女娃娃，听她爸说了条件就觉得挺好的，之后对方还表示，她婚后可以不用待在家里，只要她愿意，就能跟车当售票员，现在是跑本县和邻县这条线路的，以后就不知道了，兴许还能跑其他地方去，走哪儿吃哪儿。 　　走哪儿吃哪儿！！ 　　必须干啊！！ 　　要说甄珠爱吃绝对是她爸给曝光出去的，其实也不算啥，但凡认识甄兴华的人，都知道他早年间跑长途货车时，甭管去哪儿必给买一大堆的好吃的。给谁啊？家里的胖闺女啊！ 　　冯老爹特地教了他儿子，见了面务必提到吃。 　　本来，冯家三小子还有些不确定，心道小孩子当然爱吃，长大了就不一定了。不过，等他见到了甄珠本人，他立马就相信了亲爹的话。这姑娘绝对爱吃，不爱吃也不可能长得那么敦实啊！ 　　反正见面之后，甄珠是很满意的，早不早的就开始掰着手指头算订婚的日子。甄讨厌找人算的好日子有两个，一个早一个略晚一些，而相对来说，略晚一些的那个日子更好。原本，甄讨厌还在那头犹豫呢，因为按照年岁来说，甄伟要比甄珠大，应该是让甄伟赶早的，可早的那个日子显然不够好。结果，甄珠压根就没让她奶为难，吵着闹着要早的那个日子，还挥着拳头威胁甄伟，吓得甄伟一叠声的喊着“让她让她，让她早”。 　　甄珠的婚事几乎没碰到什么波折，毕竟是她爸中意的，以她妈的性子必然不会反对。至于家里其他人，甄家爷奶都很信任甄兴华的眼光，大伯伯娘表示到时候订婚酒一定会帮忙的，三叔三婶则记下了时间，保证一定会来喝订婚酒。 　　相较而言，冯家那头反而略多了一些波折。冯老爹倒是知道甄兴华一直喊他闺女叫胖闺女，可他也没想到小姑娘能胖成那样，他三小子更是没料到这一茬，当时都看蒙了，好在最后还是稳住了。回家一商量，最终还是冯老娘拍板决定，成！ 　　冯老娘的意思是，老祖宗都说了，生儿子像舅生闺女像姑。想想甄家的大小子，那可是市状元啊！要是自家孙子以后也这么有出息，就不说拿个状元了，只要能考上大学，那就是祖坟冒青烟了。当然，要是生了个蠢闺女也不怕的，横竖祸害的不是自家。 　　要知道，冯家也是有闺女的，他们家是前头仨儿子，后头一闺女。也因此，这个闺女还挺受宠的，哥哥们都是初中毕业就不念了，她倒是还在念高中。正当她为家里又要来个嫂嫂高兴的时候，一扭头居然听到了这话，还是她亲妈说的。 　　新嫂嫂还没进门，小姑子先宣布自闭了。 　　这段小插曲当然没告诉甄家的人，反正甭管过程如何，两家还是很齐心准备儿女婚事的。对于甄家要求的，要等甄卓凡回来后再办婚事，也是举双手同意。事实上，冯家特别希望状元郎参加喜宴，也因为甄卓凡的缘故，冯家那头对于小细节都满不在乎，直接让甄家做主就成。 　　只这般，订婚酒热热闹闹的办了起来。 　　甄珠是提前请了假的，不过正式办酒的日子是在周日。毓秀和盼娣依言去了，来弟本来也要去的，结果被苗飞跃拖着不让走，确切的说，是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来弟都气得翻白眼了：“那走啊！走走，一起走。” 　　“我不敢啊！妈不让我去，她说我要是敢去的话，她就打死我！” 　　“她自个儿都去了，才没工夫管你呢！” 　　“啥？”苗飞跃假哭了半天后，傻眼了。 　　是的，何小红偷偷的过去了，哪怕甄家人压根就没邀请她，她还是悄没声息的拄着拐杖去了甄家。订婚的人虽然是甄珠，不过事实上办酒的地方并不是在她家，主要是甄家的院子还不够大，加上她爷奶强烈要求在老屋这边办，她懒得计较这些，就同意了。可何小红去的却是甄珠家里，并且赶在甄珠出门前，把人给堵住了。 　　看到穿着大红衣裤的甄珠，何小红未语先落泪。 　　“珠珠啊！” 　　本来她不喊人还好，甄珠也没看到这人，可她偏偏就要声情并茂的喊了一声。这下，甄珠一扭头，就看到了泪流满面的何小红。 　　一般来说，极少有人会哭相好看的，那种所谓的梨花带雨、泪眼婆娑，只会出现在小说话本里。搁在现实中，哭起来绝对好看不到哪里去。何小红都年近四旬的人了，哪怕她年轻时候确实是队上一枝花，眼下也不可能好看了，加上她还一脸的悲悲切切，配上哭成狗的样子，直接就把甄珠给恶心到了。 　　“你哭啥哭啊？我大喜的日子你上门给我哭啥？俩眼跟猪尿泡似的，丑死了！” 　　不单恶心，甄珠还觉得晦气，直接就给怼上去了。 　　说实话，这个时候指望她还记得周萍教的怎么委婉说话怎么温柔行事，实在是太不现实了。她没直接操起大笤帚把人轰出去，已经算是很有素质的了。 　　可不得不说，甄珠这话真的伤透了何小红的心。 　　“珠珠，你怎么能……算了算了，我是特地来跟你说的，这婚你还是别定了，我都打听清楚了，他们家压根就不是真正的城里人，你那个对象的爷奶现在还住在乡下呢，还是山坳坳里，穷得很！还有啊，你对象家里三兄弟呢！这种人家，妯娌关系最最难处理了。你那个公婆也是藏了私心的，前头俩儿子挣大钱，让你对象待在身边，不就是指望你到时候赡养老人吗？对了对了，你对象还有个小妹子，像这样前头都是哥哥，闺女是老幺的，那脾气能有好？到时候，婆婆妯娌小姑子，你能被这一家人给欺负死！！” 　　要不怎么说人嘴两张皮，说啥都成呢？ 　　兄弟多了，既能说成是人丁兴旺，将来互相帮助，也能说成妯娌多是非多。家里有受宠的小姑子，既能表明公婆不是那么重男轻女，也能说成小姑子任性能惹事。还有老人在身边的，往好了说，不一样能帮着照顾孙子孙女吗？非要揪着赡养问题不放手，要知道，人家冯老爹今年还不到五十呢！ 　　平心而论，何小红说的这些话，确实是有些道理的。 　　可很多时候，并不是你说的有道理，别人就会听你的。且不说别人，反正甄珠是听不进去的。 　　本来她还想忍一忍的，等何小红这话一出，她当下就顺手拿起了搁在一旁的院门门捎：“我说一二三，你不滚蛋我就砸过去！” 　　“珠珠你干嘛！”关键时刻，周萍听着声儿不对，赶紧跑了过来，夺过了甄珠手里的门捎，“你赶紧去老屋那边吧，你同学不是已经过去了？走走，妈陪你过去，走了！赶紧走啊！” 　　周萍不欲在这种大喜的日子里多生是非，只忙不迭的催促闺女赶紧走。 　　原本就被甄珠伤透了心的何小红，乍一看刚才还凶神恶煞的甄珠，居然被周萍轻轻一推就往外走了，这种典型的双标，让何小红彻底崩了心态。 　　“珠珠！！”何小红崩溃大哭。 　　“你是不是有毛病啊？！今天是我订婚，不是我出殡！！”甄珠好火大啊，没门捎不要紧，她弯腰低头就拾起一块石头，想也不想的就冲着何小红扔了过去。 　　甄珠啊，连续多年校运会上的夺金热门人选，而且她擅长的不仅仅是短跑长跑接力跑，还有就是扔铅球。 　　万幸的是，甄珠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呢，劲儿倒是使得够大，准头却不是那么好，虽说最终还是命中了目标，却不是何小红的大脑门，而是她的胸腹部处。 　　何小红被石头砸了个正着，得亏这时候天气还挺冷的，她穿着厚棉袄呢，倒是没被砸出个好歹来，却架不住她身形不稳，噗通一下就摔到了地上。 　　周萍想去扶她，却被甄珠猛的一拽：“走啊，别跟疯婆子二傻子浪费时间。” 　　“那不是你同学的妈妈……好了好了，先去那头，妈送你过去。” 　　这话的意思大概就是，先把甄珠送到后，再返身回来帮忙？甄珠难得聪明一回，她听懂了，还在路上快速的琢磨了一下，不能找毓秀，毓秀搞不定的，盼娣也会吃亏的，倒是可以找找来弟那秃头小傻子，不然让来弟把李桂芳找来也不错。 　　最终的结果是，来弟临危受命。 　　来弟：我呸！ 　　气归气，还不能完全撒手不管，来弟恨恨的跺着脚，拽住飞跃的耳朵，命令他多抓些糖块回家，她回头要分一半。安顿好蠢弟弟后，她才飞快的跑开，不单找到了她奶，还提前好一顿火上浇油。反正等她领着李桂芳往甄家那头去的时候，走到一半李桂芳就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了。看到满身尘土的何小红时，李桂芳一个没忍住，直接挥了巴掌。 　　“你有病是吧？人家大喜的日子，你上赶着去找茬？你跟她多大的仇？她杀你爹妈了？乡里乡亲的，就算你跟她有意见，也犯不着挑这种时候恶心人吧？” 　　来弟在一旁偷偷的给她奶加油鼓劲儿，眼看她奶雷声大雨点小，她还不忘添把火：“肯定是记仇了！珠珠姐姐说过的，何家也去她家提过亲了！” 　　“可你妈不是觉得何小军配不上甄家那胖墩子吗？”李桂芳狐疑了。 　　“那谁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呢？万一她嘴上说我小舅舅配不上珠珠姐姐，心里却觉得珠珠姐姐不识抬举呢？”来弟睁眼说瞎话，而且一点儿也不心虚。 　　李桂芳一琢磨，觉得这话还是挺有道理的，顿时拿手恨恨的点着何小红的鼻子，怒火中烧的说：“走！我带你找你妈算账去！” 　　“不是啊！”何小红赶忙解释，“是我觉得珠珠那对象不够好。妈你想想，甄家的条件多好啊，再说那甄卓凡还考了个市状元，以后肯定有出息啊！说不定还能留在首都当大官儿呢！这么好的条件，珠珠嫁给一个开小车，可不是太亏了吗？” 　　来弟忍不住又逼逼了一句：“那有你啥事儿呢？” 　　“对啊！有你啥事儿啊？甄兴华的为人，咱们村里谁不清楚？他还能害他闺女不成？那是他亲闺女啊！”李桂芳见何小红不动弹，索性伸手拽人，目标直指老何家。 　　老何家已经很惨了，前头仨闺女轮番搞事，中有大儿子俩口子闹着要分家，后有小儿子眼瞅着就要砸手里当老光棍了，现在吧，李桂芳还拽着人往老何家去。 　　那头，甄家在热热闹闹的办订婚酒，这头，老何家迎来了一个凶神恶煞的亲家母，以及灰头土脸还不忘着急分辨的大闺女。 　　何母欲哭无泪：“又咋了？这到底又咋了？亲家母啊，你要收拾儿媳妇你就在家里收拾，成吗？我保证，不管你咋收拾她，我们老何家都不插手，连半句话都不说，行不？就当是我求你了，都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她都嫁出去十好几年了，你就不能当她没娘家吗？” 　　这话说的太绝情，不单李桂芳被噎了个半死，连时刻注意着插刀机会的来弟都没了言语。 　　至于何小红，则是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亲妈，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过，人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李桂芳到底还是没在何家搞事。想也是，犯不着跟个怂货硬杠，就算杠赢了又咋样呢？也忒没成就感了。 　　等回家后，李桂芳干了一件特别绝的事情，她拿了几块木条，又找出了铁榔头，都没耐心等苗解放回家帮忙，自个儿咣当咣当的敲了起来，愣是在院门口制造了人为障碍。 　　来弟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奶敲敲打打，等完工以后，她咋瞅都觉得那玩意儿特别像是后世阻拦小宝宝上下楼梯的栅栏。怎么说呢？腿脚好的成年人，抬腿就迈过去了，完全谈不上是障碍。可要是蹒跚学步的小婴儿，那就只能望着栅栏兴叹了。苗家没有小婴儿，所以被拦住的唯独只有腿脚不便的何小红。 　　何小红气到放声大哭，似乎想要通过这个方式将心中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哭吧哭吧，我去找珠珠姐姐！”来弟挥别了哭成个泪人的何小红，高高兴兴的迈过栅栏，欢快的往甄家老屋那头跑。 　　李桂芳倒是没走，她干完活放下铁榔头，插着腰就开始破口大骂，一直到骂痛快了，才往灶屋那头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温开水，解渴外加灭火。等稍晚些时候，毓秀她们从甄家回来了，李桂芳问了大概的情况，听说一切顺利后，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顺利就好，顺利就好。”李桂芳连连拍着胸口，满脸的庆幸，不过随后又开始犯愁了，“光订婚顺利还不够，回头还要再看看。你们这个妈啊！人家都说脑子里进了水，我看她分明就是脑子里灌了尿！大喜的日子跑到人家大门口触霉头，要是事事顺利也就算了，但凡将来出个啥事儿，人家不得来找咱们算账？我恨不得打死她！” 　　何小红还委屈呢，她咋都想不明白，甄家条件多好啊，这里的条件还不单单指经济条件，还有就是甄卓凡。既然甄卓凡能考上大学，还老往家里寄各种复习资料，那为啥甄珠不好好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呢？她觉得，但凡甄珠肯下苦功夫好好学习，就肯定能考上大学的。 　　“……她又不笨，就是不肯好好学。她哥能考上大学，她咋就不能了？还有那么多复习资料，好好学啊！这么好的条件，她咋就不好好珍惜呢？”何小红不停的嘀咕着，音量虽然不算大，可要是仔细聆听的话，还是能够听清楚的。 　　来弟往嘴里塞了两颗糖，凑过去听。 　　听了半晌后，来弟突然扯着嗓门吼：“有你啥事儿呢？珠珠姐姐学不学好，跟你有啥关系呢？她爸她妈都不管她，你凭啥管呢？” 　　何小红狠狠的瞪她：“我咋不能管？” 　　“你有啥资格管呢？你是她谁啊？” 　　“我是她……”何小红猛的咬了一下舌尖，用力之大，直接将舌尖咬出了一个大豁口，血都冒了出来。 　　来弟吓死了，她本来是想趁机搞事逼何小红提前说出真相的，结果差点儿就亲眼目睹了一场咬舌自尽的画面，吓得她赶紧跑远了：“妈呀妈呀，奶！！我妈她咬舌自尽了！！” 　　咬舌是真的，自尽就没可能了。 　　可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日子里，何小红为此真没少吃苦头。伤口在口腔里本来就很难好，她还是伤在了舌头上的。不好抹药，也没针对性的药可以吃，那可是喝水吃药咋样都疼，还很不容易好，往往刚好了点儿结了痂，稍微不留神又把伤口给撕裂了。直接导致在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里，何小红变成了哑巴，因为她连说话都觉得疼。 　　然而，即便这样，何小红也没停止搞事。 　　大概是明白自己没办法插手甄珠的婚事，她转而将目标放在了盼娣身上。她出不去不要紧的，人家会上门来的，只因她早两个月就对外放出了风声，说她家二闺女要说对象了。 　　盼娣长得比招娣好看，关键是她给人一种很自信开朗的感觉，成绩是没办法跟毓秀比，可在班上还是属于拔尖的。还有就是，村里的人都知道盼娣是苗家四姐妹里头最能干的一个，屋前屋后的事情一把抓，年岁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承包了家里绝大部分的家务活儿。 　　乡下人挑媳妇没那么多讲究，第一看的就是是否勤快能干，只要这一点占了绝对的优势，哪怕家里穷得叮当响，或者本人不好看，再或者大字不识一个，都无所谓。 　　而盼娣身上的优点，几乎都是乡下人挑媳妇最看重的那几样。 　　于是，苗家陆陆续续有人登门，都是来给盼娣说对象的。有些好有些一般，还有一些则是跟苗家沾亲带故的，连李家那边因为不知内情，也帮着说了一个条件挺不错的。 　　盼娣烦不胜烦。 　　她真的没工夫考虑这些事情，只想将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学习上。可她妈偏生不给她这个机会，本来，要是她像毓秀那样有着绝对的自信，还能说自己的目标是考上大学，可她真的没有这个自信。也就是说，她并不能将考大学这个事儿扯出来，而且会跑来登门说亲的，本身就跟苗家多多少少是有交情的。盼娣很理智，她明白这事儿是她妈搞出来的，跟那些大娘大婶没关系，人家是好心好意来帮忙，她不能冷着脸轰人。 　　只这般，盼娣陷入了两难之地。 　　而这个时候，离高考已经不足一个月时间了。 第100章 　　从何小红动了给盼娣说对象的心思后, 连着数月以来，盼娣真的没少被这个妈给气哭。(Www..)她再三表示，自己一门心思向学, 在高考结束之前不想谈婚论嫁。可何小红完全听不进去，你说你的, 我做我的, 愣是不停的给盼娣安排相亲。 　　盼娣完全想不通，在她看来, 她妈就是为了搞她来着, 纯粹就是起了坏心眼，不希望她过得好。 　　这么说，其实是有些偏激了的。诚然，何小红更偏心长女和幺儿，可对盼娣这个亲闺女还是用了心的，不存在说“看你过得不好我心里就舒坦了”这种想法的。 　　终于，在又一次模拟考成绩不如意后, 盼娣爆发了。 　　“你到底想干啥？你就差这么一两个月时间吗？我都答应你了, 等考完以后你想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可你咋就这么性急呢？怎么着, 晚个一两月我就嫁不出去了，对吗？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妈啊？我是你捡来的对吧？” 　　何小红目瞪口呆, 她是真没想到盼娣对她的怨气那么大，愣了半晌后，才喃喃的道：“我是为了你好……” 　　“咋就为了我好了？我看你就是分明见不得我好！你就非要看着我考不上大学，非要看我不如意, 最好嫁给瘸子瞎子傻子，以后日子越过越糟心，这样你就心满意足了，对吧？” 　　“你、你咋这么说呢？我啥时候给你介绍那些不好的了？我是你亲妈，我这么做当然是为了你好！” 　　“我看未必！你就铁了心的盼着我不好过！哪天我被你逼死了，你就该放炮庆祝了！” 　　很多话都是刚开口的时候最难，一旦说了出去，接下来的话就变得容易多了。盼娣憋了好几个月的火，甚至追溯起来，往前十几年的憋屈苦闷都埋藏在心底深处。横竖都已经这样了，她索性嚷嚷开了。 　　再看何小红，却是一副心碎到了极点的模样。 　　偏心真的不代表不疼爱，何小红被盼娣这一席话打击得不轻，眼泪都落下来了，捂着心口好半天才又开口：“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个样子的？对，晚那么几个月是能说亲，可你咋不想想呢？人人都是这么想的，你要是赶先不就能说到好的了？再说了，就你们班好多女娃娃读完上学期就不读了，决定高考的就那么几个，你想过没？那些不读了的，可得比你们早半年说对象啊！你别看十里八乡人多得很，好人家一共就那么些，跟你年岁相当的就更少了！你现在不着急，回头有你着急的时候！” 　　“我为啥要着急？我想考大学啊！” 　　“说得轻巧，你能考上吗？”何小红重重的拍自己的心口，又伤心又气愤，“你今个儿要是真有本事能考上大学，我还操啥心呢？可你能吗？你自己说说看，就你那成绩，你能考上吗？妈也是心疼你，你看看，一样念个书，毓秀念的多轻巧？来弟比她更轻巧，我就没见过来弟刻苦用功，可她就是能考第一。你呢？你呢？！” 　　盼娣也被气着了，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泪：“我用功还有错了？” 　　“你读书太辛苦了，妈瞧着不心疼？盼娣啊，妈早就看出来了，你就不是读书的料！反正也考不上，咱轻轻巧巧的过日子不好吗？你勤快你能干，你就是过日子的料！甭管别人是咋想的，反正在妈看来，你比毓秀要强上太多太多了！” 　　何小红不是没想过要给毓秀也找个对象，关键吧，乡下地头真没姐姐还没结婚，就给妹妹说对象的。再说苗家跟甄家还不同，甄家那种情况大家伙儿都是可以理解的，毕竟甄卓凡还在上学，人又不在本地，可苗家呢？姐俩年岁差得不多，都在家里，那肯定是先要解决了姐姐的婚事，才能轮到妹妹的。 　　说破天去，都没有妹妹抢在姐姐前头说对象的道理。 　　在何小红的计划里，先给盼娣挑个方方面面都好的，然后逼着李桂芳出一笔厚厚的嫁妆。当然，男方也得出一笔厚重的聘礼，这样才能对得起苗家出的嫁妆。不过，这回的聘礼一定要由她捏在手里才对，不能再像上回招娣那样了。 　　等盼娣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了，她再给毓秀择婚事。在姐俩年岁相近的前提下，正常情况下，妹妹是不可能比姐姐嫁得好的，只因为好的已经给当姐姐的提过亲了，没的姐姐不成再来找妹妹的。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毓秀没考上大学的前提下，一旦她考上了，就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何小红努力解释着，她当然不会说故意盼着毓秀不好，而是再三强调她是真心为了盼娣好。 　　“等你的婚事确定了，回头毓秀也要嫁啊！你们不要看甄卓凡考上了大学，就觉得考大学是个容易的事情。真没那么容易的！”何小红连连叹气，“毓秀的婚事还不好说呢，乡下姑娘不会种地倒是没啥，可总不能啥活儿都不会干吧？她到现在连生火做饭都不会，以后咋说对象呢？真以为读书好就行了？过日子啊，还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回头有的你奶后悔的！” 　　盼娣不想听这些话，离高考的时间愈发近了，她一心就想着考上大学，怎么可能乐意听到这种泼冷水的话？ 　　可她越是不想听，何小红越是要说给她听，还给她举例子，说以前某某就是一开始觉得不着急，后来年岁大了不得不嫁给老鳏夫，又说谁谁本来可以嫁得挺好的，愣是拖了两年，拖成了老姑娘…… 　　“妈！我马上就要考试了，你能说点儿好听的吗？” 　　“你要听好听的话还不容易？可过日子啊，本来就是很辛苦的，你勤快能干，回头婆婆就不会骂你，像毓秀这样的，啥啥都不会干的，回头可有罪受了，当婆婆的不得见天的骂人？还要逼着她学，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毓秀也是你闺女啊！”盼娣火大了，她是真的无法理解她妈，偏心儿子没啥的，作践闺女是什么毛病？ 　　“我也是有一说一……” 　　“妈，在你心目中，是不是只有飞跃和大姐才是你的娃儿？哦对了，珠珠也是吧？我看你倒是挺为她着想的，你别忘了，她的成绩比我还差，咋你就这么盼着她考上大学呢？” 　　何小红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心差点儿没跳出嗓子眼。还好，盼娣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可就算这样，她也被吓白了脸，缓了好一会儿还感觉心口噗通噗通的跳得厉害. 　　不过，盼娣这话虽然听着吓人，但要回答也不难的。 　　“她不用功学习，那成绩也没比那么用功苦读的你差多少。这说明了啥？不就是她比你聪明吗？这要是她肯多下点儿苦功夫，还不得立马超过你？说这些也没用了，她爹妈简直没脑子，非要……唉！” 　　提起甄珠，何小红眼泪就更多了，可她除了抹眼泪还能干啥呢？且不说甄家人不听她的，自打上回她在甄珠订婚那天哭着上门反对后，甄珠每回看到她都一副杀鸡抹脖子的凶恶模样。何小红是不聪明，但既然明确的知道不可能了之后，除了放弃她也没别的法子了。 　　“算了，咱们不说珠珠了，就说你的婚事……” 　　“别说了别说了！”盼娣烦死了，琢磨着是学毓秀还是学来弟，毓秀是被甄珠拽去甄家学习的，来弟则是带着飞跃跑去了李家，李桂芳和苗解放肯定是要出门忙活的，对他们来说是不存在休息日的。也因此，偌大的苗家院子，不论是工作日还是休息日都冷冷清清的。 　　眼见她妈还要开口，盼娣索性抢了先：“就算十里八乡的好人家没那么多，我干啥非要在这儿附近找？” 　　“那不行的！你必须在附近找，不然我养你那么大干啥？要么会挣钱给我花，要么就嫁得近好帮衬娘家。你弟弟年岁小，他娶媳妇都不知道是啥时候了，毓秀和来弟又靠不住，你就算嫁了人也还得回家帮我干活！” 　　盼娣深深的看了她妈一样，她觉得吧，自己也是傻了，为啥要试图跟她妈说道理呢？ 　　其实，最麻烦的并非是那种完全不讲道理的人，而是她拥有一套独属于自己的逻辑道理。她不理解你，你也不理解她，两种截然不同的三观碰撞的结果，可不就是火星撞地球吗？ 　　片刻后，盼娣收拾出了要用到的学习资料，拎上就往外走。何小红试图拦住她，可盼娣却抢先一步跨过了院门口的栅栏，临走前还不忘顺便扎心：“对了，妈你说的没错，闺女当然要嫁得近，方便将来伺候爹妈。所以珠珠才不考大学啊，你讲的对，她不是考不上就是不去考，万一考上了大学咋办？她哥走了她也走？呵呵，你以为只有你聪明？” 　　盼娣这话当然是胡说八道的，她就是单纯的为了扎她妈的心才这么说的。 　　——我越不想相亲你越让我相亲，那行啊，你越不想听什么我就越要说给你听！ 　　说实在的，亲母女闹成这样真的没意思。 　　然而，盼娣并不知道，她这话何止是扎了她妈的心，简直就是击溃了她妈心里最后的防线。就好像陡然之间让何小红彻底明白了甄家真正的用心，悔得她恨不得以头抢地，直恨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害了亲闺女。 　　亲闺女——甄珠高高兴兴的备着嫁，冷不丁的打了好几个喷嚏，气得她恨恨的跺脚：“肯定是甄傻子蛋又在骂我了！” 　　毓秀今个儿被拽到甄家来，一方面是甄珠邀请她来看嫁妆，另一方面则是甄卓凡的新包裹又到了。其实到了这时候，复习资料的作用已经不是那么大了，可这回甄卓凡还额外又寄了一份最新的大学填报资料，顿时吸引了毓秀的注意力。 　　因为是盲填志愿，很大程度上不单要考验高考生的成绩，还关系到一个很微妙的运气问题。毓秀倒是觉得自己的运气一直挺不错的，并不是很担心这个问题，可她担心她二姐。 　　“珠珠，我可以把这个拿回去给我二姐看看吗？不然我抄一份。” 　　“抄啥啊，你直接拿回去吧，别浪费那个时间了。”甄珠拿手帕擦了擦鼻子，继续骂道，“甄傻子蛋小王.八蛋！我咒你喝绿豆汤拉稀、上茅厕掉坑里！气死我了，肯定又是她在骂我，没别人了！” 　　毓秀迷茫了：“你俩又咋了？” 　　“还能咋的？就甄傻子蛋，她看到我爸给我买了好多东西，非闹着也要！你说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这是我的嫁妆诶，我爸辛辛苦苦挣钱给我准备的嫁妆啊！她凭啥要呢？她咋就有脸要呢？”甄珠越说越生气，“她打小就这样，我爸买了好吃的给我，她非要，给一两样还不够，一定要给一半。可凭啥呢？她想要啥不能找她爸妈吗？那是我爸给我的！” 　　瞅着甄珠义愤难平的模样，毓秀觉得自己应该安慰一下小伙伴，可她低头想了想，愣是没想出应该怎么安慰，只能弱弱的点头，以表支持。 　　这就够了，够甄珠继续抱怨：“毓秀你是不知道甄傻子蛋有多过分，她昨天傍晚来我家，看到我的嫁妆后，居然舔着脸问我爸，说‘二叔啊，你给姐姐准备了那么多嫁妆，那我的呢？你打算给我准备多少嫁妆啊’……” 　　甄珠掐着嗓子模仿甄美的声音和腔调，说完以后，狠狠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说她是不是没脸没皮啊？我当时就问她了，那你爸给我准备了啥嫁妆呢？你知道她是怎么说的？” 　　毓秀茫然的摇了摇头，从表情到神情都透着满满的无辜。 　　“她说，姐姐你要不要脸？那是我爸！你的嫁妆跟我家有啥关系呢？”甄珠气得翻白眼，“我当时一个没忍住，一巴掌就下去了，然后她就哭着跑去找她奶了。” 　　“呃……她奶就是你奶。”毓秀终于找到了自己答得上来的话，弱弱的接口道。 　　“谁管她呢，反正我的就是我的！”甄珠得意洋洋的巡视了她的嫁妆，末了才想起一个事儿，蹭蹭蹭的挤到了毓秀身畔，用讨好的口吻道，“毓秀，你喜欢啥？这里头要是有你喜欢的，我就送给你！” 　　毓秀更迷茫了，她始终觉得她跟甄珠能成为朋友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因为好多回甄珠说的话她都听不懂。可她不说话，甄珠就一直盯着她，实在是没了法子，毓秀拿起直接刚刚还在看的高考志愿资料：“我喜欢这个，你送给我吧。” 　　甄珠被噎住了。 　　等稍晚些时候，毓秀离开了甄家，而甄兴华俩口子也回家了，甄珠赶忙跟他俩说：“秀简直了！我觉得她跟我哥绝对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哎哟，我又会说成语了！” 　　“说正事！”甄兴华没好气的瞪了胖闺女一眼。 　　“正事嘛，爸你先前不是说，怕给我准备的嫁妆多了，回头毓秀心里不满吗？也对，既然这样你为啥要给准备那么多嫁妆？” 　　“先把事儿说了！！”甄兴华累了一天回家，都没歇口气呢，就被胖闺女缠住说事儿，结果正题还没说到，先就听了一堆逼逼。 　　“哦，就是吧，毓秀对我的嫁妆压根就不感兴趣。我都跟她说了，我说你给我买了缝纫机和收音机，还有家里先前我骑的那辆自行车也会让我带走……反正我感觉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压根就没把我的话记在心上。然后就是，她走的时候拿走了我哥刚寄回来的高考志愿资料，还有两本参考书。” 　　甄珠认认真真的看着她爸，由衷的发表感概：“就她那样，我感觉吧，她不跟我哥在一起都是天理不容……成语！” 　　“去去！一边儿玩去！”甄兴华把胖闺女打发走，转身去灶屋找媳妇。 　　当爹妈的，最希望就是儿女们一直保持良好的关系，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兄弟姐妹相争。在这之前，甄兴华其实并不太担心，毕竟他的一双儿女一直都很要好，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矛盾争执。可小时候感情好还不算啥，最要紧的还得看长大以后说亲事，要知道很多兄弟姐妹反目都是从各自成家以后开始的。 　　万幸的是，就目前看来，这个可能性几乎等于零。 　　甄兴华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媳妇，又说自家虽然给闺女备嫁花了不少钱，但其实手头上还是攒了一笔的。他的打算是，闺女出嫁自然要将嫁妆备齐，齐齐整整的摆出来，才好让亲家对闺女上心。可儿子就不同了，钱比啥都更实在，尤其他儿子现在人在京市，以后也不一定会回到家乡，与其准备东西还不如直接给钱。 　　“我不担心咱儿子有啥想法，他肯定没这个心思。就怕苗家那头，觉得我疼闺女不疼儿子，可这咋可能呢？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还那么有出息，不得替他考虑周全？” 　　周萍完全赞同甄兴华的意见：“嗯，是这个理。我倒是觉得没啥的，苗大娘脾气虽有些不大好，却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正好，他们家好像在给二姑娘说婚事，等说定了，咱们就托人正式上门提亲。” 　　“等卓凡回来再说吧，弄得正式一些，好表现出咱们家的诚意来。” 　　“也行，横竖不差这会儿工夫。” 　　俩口子很快就商量妥当了，期间连一点儿小争执都没有。有时候周萍也纳闷了，他们俩口子从结婚到现在从未红过脸，凡事都是有商有量的，互相都能体谅。怎么到了胖闺女这头，动不动就暴躁想抽人，别的就不说了，昨个儿傍晚还打了大房家的小闺女一巴掌，还是狠狠的抽过去的，差点儿没给人打趴在地上。 　　周萍并非不讲道理的人，她也觉得甄美的说法很有问题，可甄美才多大啊？小孩子家家的，你不能强求她说话周全。再说了，嫁妆这个事情明明可以随便扯个话题翻篇的，咋就非要闹到动手呢？ 　　自打甄珠订婚以来，周萍犯愁的概率是愈发高了，以前只是觉得胖闺女脾气急躁，可眼下再一想，就她这么个暴脾气，在娘家跟堂妹掐架问题还不大，等到了婆家，不得跟妯娌、小姑子急眼啊？对甄珠来说，吵架都是小意思，就怕她火气一上来，一巴掌就糊过去了，城里人多娇贵，别到时候把人打出问题来了。 　　抱着这个想法，等饭菜上了桌，周萍又开始对甄珠进行了再教育，宗旨就是一定要收敛脾气。 　　甄珠：……去他娘的甄傻子蛋！又坑我！！ 　　** 　　前头才说离高考还有个把月，转瞬间，高考就真正来临了。 　　七月里，天气已经很热了，哪怕穿短袖衣裳也还是觉得热。毓秀倒是方便，李桂芳前头刚给她做了两身裙子，用的全都是轻薄透气的料子，要说款式其实挺老旧的，毕竟是扯了料子让李家舅婆帮着做的，可架不住穿的人好看。本来，展开来看也就那样，等毓秀一上身，咋瞅都觉得好。 　　就因为这个缘故，李家舅婆那头还多了好几桩生意，都是托她做裙子的，还指明了要毓秀那种款式的。结果，做好以后……噫！ 　　用来弟的话说，怎就一个买家秀和卖家秀的惨烈对比。 　　“所以说，别老嫌弃衣服丑，非要哭着闹着穿新衣服。”来弟已经考完了，嗑着瓜子点评道，“我是说甄美，她老觉得自个儿的衣服丑，前头珠珠姐姐做新衣服，她非要上前搭一股。我当时就跟她说了，你的衣服要是会讲话，它还嫌你长得丑呢！” 　　何小红一口血哽在嗓子眼里，都没顾得上缓气，就先恶狠狠的冲着来弟瞪了过去。 　　来弟才不怕：“像我三姐，就适合穿裙子，看着仙气飘飘的，一股女神的风范。二姐嘛，还是更合适穿衬衫配牛仔裤，要是能再添双回力鞋就更棒了，瞧着就英姿飒爽的。对了，不然二姐你回头弄一身军装试试看？我咋觉得你穿绿色军装肯定好看呢。” 　　“那你呢？我看你穿啥都像驴粪蛋子！”何小红恨恨的怼她。 　　闻言，来弟沉默了一瞬，很快就扭头去看苗飞跃：“小弟你说，你姐我长得咋样？” 　　“四姐最好看了！我最喜欢四姐了！”苗飞跃只要想到回答不满意就会造成他苦难的暑假生涯，顿时，那小嘴就跟抹了蜜一样的甜，“四姐你比妈好看一百倍！一千倍！” 　　来弟：……并不高兴。 　　何小红：……更不高兴。 　　甭管俩人高不高兴，高考倒是高高兴兴的来了。毓秀穿着连衣裙，背着小挎包，坐在甄珠的自行车后座，满脸轻松的来到了考场。其实，要让甄珠选的话，她更希望载好朋友盼娣，以前她载毓秀是希望给她哥和好朋友制造机会，现在就不用了，因为她哥在两年前考上大学的时候就已经严肃认真的跟她谈过了。也正因为如此，她必须载毓秀，因为那是她未来的嫂子。 　　“秀啊，你要好好考，一定要考上首都的大学！”考场外，甄珠都没去自己的考场，而是对着毓秀千叮咛万嘱咐，“考试要认真，不要太粗心了，考完了以后也别急着出来，要多检查几遍……哎哟！” 　　甄伟从旁边路过，顺手往甄珠的后脑勺呼了一巴掌：“让开，我要进去。” 　　这年头的高考没有后世那么严谨，尤其像他们这一带统共也就只有一个高中的，不存在换个学校考试。不过，不换学校并不代表不换教室。高考统一放在高一的两个教室里，只因为高一早在一周前就放假了，教室被早早的布置成了考场，不单一人一桌，前后还必须空出来。 　　凑巧的是，初高中都没能跟毓秀同班的甄伟，这一回倒是跟毓秀在一个考场了，反而甄珠被分在了隔壁。 　　“你敢打我！”甄珠好气哦，想打回去，结果甄伟已经乘机溜进了教室，“你给我等着，等回头看我打不死你……妹！” 　　“打吧打吧，打死了更好，省得她见天的在家里哭闹，非要我爸妈把给我媳妇的彩礼扣下来给她当嫁妆。”甄伟早就已经彻底放弃了对毓秀的念想，所以同不同考场对他一点儿影响都没有。而且，他考上大学的希望几乎为零，也因此格外淡定的跟甄珠瞎聊，“你记得啊，狠狠的打，往死里打！话说，早知道她那么烦人，当初你给她推进粪缸子里的时候，我就不该伸手去捞她。嘿嘿，这回要是没考上大学，就赖她！” 　　甄珠震惊了：“你咋不赖你妈没给你生个聪明脑子啊？” 　　“好了好了，珠珠你回去吧，你也好好准备，争取考上大学！”毓秀还是给甄珠鼓了鼓劲儿，“说不定咱们以后还能继续当同学呢。” 　　于是，甄珠更震惊了。 　　“咱俩当同学……”那还能不是你考砸了？ 第101章 　　古有“十年寒窗苦读”， 今有“一考定终身”。 　　假如是在后世， 除了高考之外，兴许还有别的很多条路可以走。可搁在如今这个年代里，尤其是像毓秀她们这样， 毫无背景的农村娃儿，那是真的唯独只有高考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正因为高考的特殊性， 除非是那种纯粹来碰运气试试看能不能考上的， 绝大多数参加高考的人，还是怀揣着一个大学梦的。 　　在高考的考场上， 有毓秀这样学习成绩格外出挑的学生，有信心考上大学， 只是不确定会被哪所大学所录取。还有更多的考生则是抱着有大学上就好的希望， 只要能考上，甭管什么大学甭管什么专业， 这些都不重要， 只要能考上！ 　　盼娣就是这一类人。 　　她太清楚家里的情况了，别看因为改革开放做买卖的缘故， 苗家的生活水准有了很大的提高，李桂芳手里捏着的钱也越来越多了。可有时候， 考学并不单单要看经济条件，还要结合自身的情况。对于李桂芳来说，就算再怎么偏疼毓秀，别的孩子也是宝儿，但凡能考上的， 就算砸锅卖铁也会供。可要是考不上呢？就李桂芳那性子，不太可能再给一次机会。 　　退一万步说，哪怕李桂芳答应了又如何？何小红一定会搞事的，尤其盼娣自己也明白，她这个岁数搁在乡下地头已经是大姑娘了，再复读再一年……太不现实了。 　　考场上，这些怀揣着梦想的考生正在做着最后的努力，而考场之外，即便不能跟后世相比，可事实上家长们还是提着一颗心的。 　　苗家那头，李桂芳难得没着急往县城去，她只在自家地头上忙活了一会儿，就急匆匆的返回了家里。可家里只有何小红一个人在，她很快就又出了门，在村子里大声的喊着，没多会儿工夫，就把来弟和飞跃喊出来了。 　　“你俩别光顾着玩，跟我回家去，咱们煮一锅绿豆汤，灌到军用水壶里，等下你给送去。”李桂芳还在懊悔呢，早知道昨个儿就要准备起来了，怪也怪自家没经验，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你们那个妈就是个废物蛋子，干啥啥不行，闺女去高考了，也没得说帮着准备些吃的喝的，真的是啥事儿都甭想指望得上！” 　　来弟笑眯眯的跟在李桂芳后头往家里走，时不时的点点头表示附和。苗飞跃很不愿意回家，一路上磨磨唧唧的，可村子能有多大呢？再怎么磨叽，最后还是到了家门口，他折中了一下，说要在门口等着。 　　“大太阳呢！你是不是傻？”说归说，李桂芳还是没强迫小孙子进院子，横竖村子里的小伢子就是这么放养着长大的，没的说晒一晒太阳就咋的了。 　　考生的家长里头，像李桂芳这样上心的不在少数，还有比她更上心的。不过，说句实话，考生能考成咋样，端看前头那些年够不够刻苦用功，跟家长已经没太大关系了。 　　毓秀她们考了三天，家里人也担心了三天。 　　好在，最终还是一切顺利的结束了考试。毓秀感觉题目都做出来了，但不能保证对错，只说跟前头模拟考试差不多。盼娣则要更惴惴不安一些，可考都考完了，就算再怎么紧张也没用了。 　　“那珠珠呢？珠珠考得咋样？”何小红强忍着内心的焦虑不安，耐着性子听完了李桂芳问两个孩子考试的情况，等俩人都说完了，她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毓秀摇了摇头，她这个举动差点儿把何小红的心脏病给吓出来：“我不知道，我跟珠珠不是一个考场的。” 　　“那你不是每天都坐她的车吗？咋就没问问呢？”何小红白受了一通惊吓，抚着心口不停的喘大气。 　　“正考着呢，咋能问呢？”毓秀一脸的无辜。 　　当过学生的都知道这个道理，哪有后面还有考试就问前面的？连对答案都会尽量避免，免得出现重大纰漏影响到后面几场考试的状态。当然，要是对方主动说起，那是无所谓的，可甄珠肯定不会说啊，她最不爱提起的就是考试了。毓秀迟钝归迟钝，却也不会干那种哪壶不提开哪壶的事情。 　　“那考完了呢？你就没问问？你怎么……”何小红有心要数落两句，关键时刻却听到李桂芳一声重重的咳嗽，愣是吓得她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给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这时，盼娣忽的嗤笑一声：“有啥好问的？珠珠这半年里就光顾着折腾她那些嫁妆了，请假的次数一双手都数不过来。她本来就不算特别聪明，再不用功苦读……考不上的。” 　　“你净瞎说！触谁眉头呢？”何小红抿了抿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李桂芳，见后者已经往灶屋去了，这才小声的教训盼娣，“这话在家里说说就得了，别说出去，叫人听了不高兴。” 　　盼娣撇了撇嘴，最终还是没说啥。 　　她是不说话，却架不住何小红还要继续追问：“考完就好了吧？没啥作业也不用上课了对吧？那行，我给你们布置一下任务。毓秀！” 　　毓秀迷茫的看过来，随后恍然大悟：“教飞跃功课！” 　　“对，你教飞跃写功课，来弟一点儿也靠不住！”何小红恨恨的瞪了一眼来弟，来弟不怕死的冲着她扮了个鬼脸，“说你呢！” 　　来弟“噗嗤嗤”的吐着舌头，玩闹了才点点头：“对呀对呀，我一点儿也靠不住的。妈你放我去给奶帮忙多好呢，不然我去给爸帮忙呗，他那头也差人手。” 　　何小红并不愿意放来弟一条生路，可她想来想去，觉得留来弟在家里也没太大意义，毕竟这货太能闹腾了，还能带着飞跃一起皮。她管不住来弟，就盘算着还是把这货跟飞跃隔离比较好。 　　想到这里，何小红点了点头：“那行吧，你去给你奶帮忙，别去地里，你又不会干农活，尽会帮倒忙！”顿了顿，她又添了一句，“跟好人学好样，飞跃就不该跟来弟混一起，还是跟毓秀学习吧。” 　　来弟：……你他娘的才不是好人！ 　　懒得跟这个傻婆娘计较，来弟气呼呼的跑掉了，临走前还意味深长的瞅了何小红一样，仿佛在说，我看你还能蹦跶多久！ 　　不过，何小红有句话还是说对了，要想飞跃成绩好，跟着毓秀肯定要比跟着来弟靠谱多了。尤其眼下毓秀再没有别的事情了，完全可以趁着暑假里，整理出一份详细的复习资料，还是那种结合多份参考书选最合适的记录下来。 　　毓秀的耐心很好，做事也比来弟有计划多了。她都没有等到第二天，当天晚上就写了一份详细的学习计划表。 　　这份学习计划表要是叫甄珠看到，绝对会觉得很眼熟的。事实上，哪怕毓秀并没有看到过甄卓凡当年写给甄珠的计划表，她这一份却跟那份有着至少七八成的相似。 　　苗飞跃瞪着那张计划表，面上的表情除了绝望还是绝望，倒是何小红在毓秀的解说下，格外难得的夸奖了毓秀：“就这么办，要是飞跃不听你的话，我回头抽他！” 　　假如只有何小红一个人表态，苗飞跃多少还能抱着一丝丝期望。可问题在于，因为写计划表的人是毓秀，李桂芳虽然没看懂，却也拍着胸口表示了支持：“飞跃好好学，不要让毓秀做白工，听见了没？不然回头我让你爹抽你！” 　　等于说，眼下的情况是家里的三个大人站成了统一战线，苗飞跃由衷的觉得，自己可以含笑九泉了。 　　万幸的是，考完没两天，招娣就回来了。 　　自打她出嫁后，回娘家的次数寥寥无几，对此盼娣还私底下吐槽过，说啥嫁得近回娘家方便，这个得看自个儿心里的打算吧？不过，招娣回娘家的次数少，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她结婚后不久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而在一个多月前，她就生下了一个男娃娃，眼下都已经出了月子了。 　　“本来是想把娃儿抱过来给你们瞧瞧的，结果我婆婆不让。”招娣笑眯眯的瞅着家里人，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毓秀和盼娣身上，“别人都瞧过了，就你俩没瞧过，回头啥时候有空跟我去瞧瞧呗。” 　　“现在就有空啊，只要妈不派活，我和毓秀啥时候都能去。”盼娣很是稀罕的凑了过来，别看她没见着人的时候不停的抱怨，真的瞧见了她大姐，稀罕得跟个啥事儿，围着转了好几个圈，前后左右打量个没完，“我说姐啊，你是不是胖了啊？” 　　“那可不。”招娣得意洋洋的一抬头，她不觉得瘦巴巴有啥好的，自然也不会认为胖了不好，“我起码胖了得有二十斤，你看我这个脸圆的！对了，我生产前照镜子的时候，还差点儿以为镜子里那个人是珠珠呢！” 　　何小红本来听说大闺女回家挺高兴的，结果听到这话时，差点儿没一头栽倒在地，勉强稳住了身形后，急慌慌的否认道：“瞎说啥呢！” 　　招娣依旧笑着：“我就随口一说，可能胖子都长得一个样儿吧。” 　　“对对，胖了就是这样的，脸圆鼓鼓的，瞧着就有福气。”何小红心口跳得很快，“你不是想让你俩妹妹瞧瞧你娃儿吗？去吧去吧，家里有我呢，飞跃想去也一起去好了，也不差这一天。” 　　苗飞跃都震惊了，随后不等他妈说第二遍，立马丢下笔，一个箭步冲出了院门，真的就跟那脱缰的野狗似的。 　　既然当妈的都发话了，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反对，很快姐妹几个就出了门，还跟以前一样手挽着手。就是吧，等她们出了门，才发现小弟弟早就跑到不知道哪儿去了。 　　“没事儿，让他疯去吧，也是憋狠了。”盼娣无所谓的摆摆手，“咱们玩咱们的！” 　　难得的，姐妹仨又凑到了一块，就跟三年前的每一天那样，每天一起出门一起回家，形影不离。只是曾经习以为常的事情，放在眼下却格外得稀罕，毕竟谁都明白，这样的机会只会越来越难得。 　　高考结束后，毓秀忙着给弟弟辅导功课，盼娣自然是接手了全部的家务活儿，偶尔还要被何小红拽着去相亲。期间，最开心的事情自然是看了一趟小外甥，之后生活就又恢复了原样，哪怕招娣嫁得并不远，但其实要想见一面还是挺难的。 　　又几天后，甄卓凡回来了。 　　他回来的第二天就带着甄珠一起来苗家，给毓秀带了几本书，盼娣也凑了过来，满脸崇拜的听他说首都的事情、大学校园里的事情。也因此甄珠来了，何小红没逼着毓秀继续给飞跃辅导，而是转而拽着甄珠说这个说那个。 　　别人的想法暂且不提，反正在苗飞跃心目中，胖姐姐比任何人都能耐，只要她一来，他妈立刻就放过了他，连偷溜都变得轻而易举了。在苗飞跃幼小的心目中，甄珠就是全村最牛的人，比李桂芳还牛！ 　　可甄珠不高兴啊，她很讨厌何小红的，尤其在经过了订婚那个事情后，何小红一跃成为了她最最讨厌的人，远超甄讨厌。然而，为了她哥，她还得强忍住不翻脸。 　　“珠珠啊，高考都考完了，你也说说你考得咋样呗？要我说，你那么聪明，家里条件还好，肯定能考上的对不对？没的道理你哥那么聪明，你就不行的。说不定，你也能成为市状元呢！” 　　甄珠：……我就瞅瞅附近哪里有板砖，不然大石块也凑合！ 　　最终，甄珠还是忍住了没揍何小红，她觉得她太不容易了，所以一离开苗家就开始跟她哥抱怨：“我为了你付出太大了！毓秀是好，我也觉得她哪哪儿都好，可她妈太坏了！简直就是黑心烂肠！里里外外都坏透了！你知道她说我啥？她说我能当上市状元！我真的差点儿没忍住揍她，我啊！甄珠啊！我……哎哟气死我了！” 　　“人无完人，再说毓秀本人好就可以了，她妈……”就算是学霸如甄卓凡，也没办法找出一个褒义词来形容未来的丈母娘，他真的做不到。 　　“她妈烦死了！哥啊，我都没跟你说过，就是前几个月我订婚，她妈居然跑到咱们家来闹事，非要哭着闹着不让我订婚，你说她图啥啊？”这是甄珠最想不通的，一开始她是觉得何小红单纯就是坏心眼见不得她好，可凭良心说，她找的这个对象也不是那种好上天的，仔细一琢磨好像真没必要这么干。 　　“以后远着点儿吧。”甄卓凡也只能这么说了。 　　其实，甄家的人早就讨论过这个事情了，都觉得苗家上上下下除了何小红之外，其他人都还行。哪怕甄讨厌跟李桂芳一直不对盘，事关最出息孙子的婚姻，她还是给出了中肯的意见，觉得跟李桂芳当亲家还是可以的。当然，何家那情况是个例外，不是李桂芳故意针对亲家，而是任凭谁摊上了这么个糟心儿媳，都不可能给亲家好脸色看的。 　　只这般，甄卓凡眼下就等着高考成绩出来了，这样家里人就可以托人去说亲了。 　　在所有人望眼欲穿的等待下，及至七月下旬，高考成绩才慢悠悠的过来了。不过让人高兴的是，毓秀果然考上了，分数还相当得不错，可惜还是无缘市状元。 　　“奶！我们老师说，我这个成绩随便哪个大学都能上了，只要不挑最热门的专业。”毓秀喜不自禁的抱住了她奶的胳膊，“我添的三个都是首都的大学，我还勾选了服从调配，肯定能上的！” 　　李桂芳笑得满脸褶子，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连连点头附和着，反正就她那样子，明显就是毓秀说啥都是好。 　　这档口，何小红怎能不开口呢？她要是不上来泼凉水，那就不是她了。 　　“又不是市状元！连县状元都不是吧？亏得先前还说自己成绩有多好，每次都考第一，看吧看吧，一到关键时候就掉链子！全乡第一有啥用？县里才排第三啊！啧啧……”何小红摇头叹息，结果就在她低头之际，李桂芳快速的脱下鞋子，瞄准她的脸砸了过去。 　　正中目标！ 　　何小红顶着一个脏兮兮的鞋印子，整个人都懵圈了。 　　“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想听你逼逼！想要状元对吧？让你儿子考去！” 　　“考就考！没的说毓秀一个丫头片子能考全县第三名，我们飞跃就考不上状元的！到时候，别说县状元、市状元，我们飞跃啊，要考就考一个省状元！！” 　　也不知道何小红这是哪里来的自信，愣是扬着脑袋正面怼上了李桂芳。她以为李桂芳会反怼她，可事实上李桂芳只是冲着她翻了个大白眼：“飞跃要是能考上省状元，我管你叫妈！” 　　何小红：…… 　　苗飞跃：…… 　　这话太毒，叫人完全没办法接。 　　倒是毓秀开口打了圆场：“其实我一直都有说，名次这个事儿吧，完全是靠运气的，我只能保证自己全力以赴，并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考第一名。”顿了顿，她又冲着李桂芳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奶，我很满意自己的成绩，你呢？” 　　“满意满意，咱们毓秀啊，老苗家最聪明的娃儿！”李桂芳变脸的速度就跟练过一样，前一秒还在冲着糟心儿媳翻白眼，后一秒就笑成了一脸菊花开。 　　苗飞跃就不干了，他汪的一声哭出来：“三姐啊！奶啊！我也是这样想的，考试成绩嘛，自己满意不就好了？我就特别满意我的成绩，咋你们就不满意呢？咱们能不能公平一点儿？”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还是来弟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话：“你回回考全班倒数第二名，你还觉得满意？你要知道，等回头甄美不念了，你就是倒数第一名了！” 　　“啥？甄美要不念了？” 　　“出啥事儿？老甄家太缺德了吧？” 　　关键时刻，苗飞跃跟何小红展现了母子之间的默契。不过，区别还是有的。前面一句是苗飞跃说的，他仅仅是感到震惊，说出后面那句话的何小红就是满腹的怒火无处发泄。 　　来弟笑嘻嘻：“对呀对呀，甄美念完小学就不念了，你们居然不知道吗？” 　　苗飞跃宣布自闭。 　　“这不行！我不同意！”何小红愤怒的吼道，几乎是在她的话音刚落，就有人走进了苗家的院门，倒不是什么陌生人，而是李家舅婆。 　　李家舅婆一脸的茫然：“啥、啥事儿不同意？我还没说呢，你咋就不同意了？桂芳啊！” 　　“嫂子你说你的，别搭理傻子。”李桂芳使唤来弟去搬凳子，“啥事儿啊？对了，我不要你给毓秀做新衣裳呢，她要上首都念大学去了，回头我上县城里给她买现成的新衣裳！” 　　“考上了？通知书到了没？” 　　“还没，不过也快了吧。” 　　“哦，也对，迟早会来的。还是你家毓秀好，人长得好看，书还念得好，性子又乖巧……”李家舅婆跟苗家人太熟了，以至于每次过来说事情，总要瞎扯淡半天才能步入正题，好在她这人会说话，最重要的是会捧场，尤其在夸毓秀这方面，毫不吝啬话语，每次都能把李桂芳夸得眉开眼笑。 　　李桂芳大手一摆，来弟心领神会，狗腿子似的又搬了一把凳子，就放在李家舅婆身边，好让李桂芳近距离的倾听她嫂子全方面的夸毓秀。 　　只是夸到一半，李家舅婆好像突然想起来了：“咦？你家盼娣呢？咋没瞧见她？她考上了没？” 　　这话一出，气氛就有些冷了。 　　何小红快嘴的道：“她考不上的！我早就说过了，就她那猪脑子，咋可能考得上大学呢？非要可劲儿的跟我作对，要是听我的，估摸着这会儿都订婚了！” 　　“也不是这么说。”毓秀解释道，“我二姐还在学校，老师的意思是，她这个分数挺玄乎的，兴许能上兴许不能上，具体还得看今年分数线。” 　　“考不上的！肯定考不上的！”何小红说着，像是忽的想到了什么，又问毓秀，“珠珠考得咋样？” 　　毓秀沉默了，她实在是不太想说，可她妈又问了一遍，只能无奈的开口：“她考得不太好。” 　　“比盼娣还差？” 　　“嗯，比我二姐差了……一百多分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何小红：盼娣就是个猪脑子！！ 　　甄珠：→＿→ 第102章 　　盼娣站在教室外的走廊里, 内心无比复杂。 　　今个儿的校园挺热闹的。 　　其实眼下都已经七月下旬了, 他们这边又没有暑期补课这个概念, 按说这个时间点，校园里该是空无一人才对。可今个儿显然是个例外, 只因高考成绩终于下来了。 　　跟后世各种渠道查询分数不同，在这个年代里，想要知道自己的高考分数, 除非你有门路直接找教育局问, 不然就只能到了日子老老实实来学校了。不过，就算知道了分数，也不确定就能上大学的, 具体啥时候下发录取通知书，还得看所报考的学校。有些早的, 可能这几天就能到，更多的还得看八月里的情况。 　　一大早, 那些参加了高考的学生都陆陆续续的赶到了学校, 毓秀和盼娣自然也不例外。她俩是一个班的，不过今个儿，她们的班主任眼里却是只有毓秀了。 　　班主任压根就没守在办公室里, 而是早不早的就立在校门口，望着来学校的小道尽头, 直到瞧见苗家姐妹来了, 当下就欢欢喜喜的告诉毓秀, 她考了全乡镇第一, 也是全县第三。还特地强调了，尽管是全县第三，可其实前头那俩都是复读生，还是县重点高中的学生，并且毓秀跟第一名只差了三分，跟第二名更是只差一分。当然，这还不是重点，重点就在于，以毓秀的这个高考成绩，百分百是能考上大学的。 　　用班主任的话来说，前年全县考上大学的有五十多人，去年更是多达八十几人，虽说这里头是包括了考上大专、中专的，可不管怎么说，全县第三是稳稳的能上大学。 　　比起毓秀，盼娣的心情就要复杂多了。 　　虽说参加高考的学生并不多，老师也不可能记得住所有考生的分数。只这般，姐俩跟着老师去了办公室。 　　没过多久，盼娣就找到了自己的高考成绩。 　　满满的一页纸上，写满了今年参加高考的学生名字和分数。第一名肯定是毓秀，盼娣用手指点着名字，一行一行的看下来…… 　　苗毓秀和苗毓兰之间，隔了八个名字。 　　这个差距看似不大，可实则却仿佛隔着无底深渊。 　　老师看她那模样，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当了苗家姐妹三年的班主任，她在为毓秀感到自豪的同时，也心疼这个明明不算聪明，但却异常用功刻苦的小姑娘。 　　“苗毓兰同学，你也不用灰心。其实，每年的录取分数线都在变化，老师也是根据去年、前年的情况说的。你想想，最早考大学总分才400分呢，眼下理工科总分有650分了，文科也要640分。还有，咱们国家百废待兴，每年都在努力的建造新的大学，也有开设新的专业……” 　　“老师，我明白的。” 　　嘴上说着明白，可盼娣脸上却是一片灰败。 　　她知道老师这是在安慰她，而她考上大学的可能性已经无限接近于零了。 　　“不然你跟家里人商量一下，回头复读一年吧。咱们学校没有开设专门的复读班，不过可以跟班嘛。你这个成绩不算差了，多复习一年，机会还是很大的。”班主任又劝道。 　　“我知道了，我会试试看的，谢谢老师。” 　　眼见办公室里又进了别人，盼娣很快就拉着毓秀离开了。毓秀是想说些什么的，没等她开口，就听盼娣抢先一步，让她先回家，自己则想多留一会儿，要是等待会儿办公室里没人了，还想再问问老师，看还有没有别的法子。毓秀说不过盼娣，再加上她却是迫不及待的想跟她奶分享这一好消息，就先行离开了校园。 　　而盼娣，独自一人徘徊在走廊上，路过曾经的教室时，还透过灰蒙蒙的玻璃窗户往里头看。 　　反正做啥都好，她就是不想立刻回家，横竖回家也听不到什么好话的。尤其是她妈，肯定会摆出一副“我早就猜到了”的恶心嘴脸，然后给她安排一堆相亲…… 　　早先，盼娣是堵着一口气，心想等我考上大学了，看你咋说。可眼下，她那口气完全泄了，浑浑噩噩的在校园里游荡，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她只觉得自己就跟一个笑话似的，曾经的一切努力都化为了泡影，还有那些对未来的计划打算，眼下更是成了瞎扯淡。至于老师建议她复读，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就她妈那德行，是断然不会允许她再浪费一年时间的。 　　磨磨蹭蹭了一整个上午，眼看着就快要正午时分了，盼娣这才从一步一挪的往家里赶。 　　她的大学梦，大概就这样彻底破灭了吧。 　　还有那个……比大学梦更遥不可及的身影，只怕这辈子自己都只能躲在一边偷偷的看着了。 　　从学校到家里这段路，盼娣走了无数遍，完全是那种闭着眼睛都能摸回去了。可也就是这一次了，她走得无比缓慢，就好像她压根就不是回家去，而是赶赴刑场一般。 　　然而，让盼娣无比意外的是，等她回到家里，压根就没人多往她这边瞧一眼，还有就是家里的气氛异常奇怪。 　　盼娣迟疑了一会儿，走到毓秀跟前悄悄问她怎么了。 　　毓秀满脸的尴尬，仿佛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很是犹豫着道：“就、就是……半上午那会儿，舅婆来咱家了。” 　　李家舅婆啊！那又咋样呢？ 　　可无论盼娣再怎么追问，毓秀却不再答话了。 　　见她这样，盼娣愈发的狐疑了，左右看了半晌，最终将目标定在了秃头小傻子来弟身上。而且盼娣做的特别绝，直接跑到来弟跟前，拽着就往后院去，一直把人拖到了鸡窝门口，这才开始逼供：“说！今个儿半上午发生啥事儿了？舅婆来咱们家干啥的？毓秀为啥是那个表情？你说！快点儿说！不然我抽你！” 　　来弟只迟疑了一秒钟，就老老实实的交代了一切。 　　其实，说起来就一句话而已，李家舅婆上苗家来，是帮着提亲的。 　　他们这一带其实没有专职的媒人，主要是前面那些年打击的太厉害了，以至于连媒人这个词儿一度都成了忌讳。可男婚女嫁总归需要个中间人吧？在那些年就流行让两方都认识的中老年大婶大娘做中间人，李桂芳当初不也受了何母的托付，帮着带话给李家，让当中间人撮合何小花和陈家安。 　　李桂芳那么凶都有人托她，李家舅婆就是个老好人，再说她家老早以前就添置了一架缝纫机，帮人做些活儿，顺便还收收媒人礼金。 　　这不，算着高考成绩也该出来了，就有人托到了李家舅婆头上。 　　“桂芳，你想都想不到是哪家找我来说亲了！” 　　没等李桂芳答话，何小红先插嘴道：“是哪家给盼娣说亲的？让我比较比较，我可得给盼娣挑一门好的。” 　　“不是盼娣，是毓秀！”李家舅婆半点儿尴尬都没有，很是直接堵住了何小红的嘴，冲着自家小姑子道，“桂芳啊，是那个老甄家！就是前年的那位状元公！你觉得咋样？我倒是觉得啊，这俩人真的是天生一对！” 　　李桂芳并不惊讶，老甄家前年就跟她打过招呼了，被她以毓秀年岁尚小还要继续念书考学为由婉拒了。 　　其实，那都算不上是拒绝，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拖延。 　　甄家那头是算着时间找人过来的，因为笃定了毓秀肯定能考上，他们都没耐心等到通知书下来。事实上，早半个月前他们就忍不住想过来了，还是因为被家里亲戚拖住了，就甄老三又把他儿子丢了过来，希望能沾沾状元郎的喜气，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让甄卓凡趁暑假里帮着辅导一下。 　　且不说这个，反正李家舅婆得了嘱托后，当场就拍着胸口，表示这事儿就包在她身上好了，一定没问题的。 　　可不是没问题吗？这俩孩子太般配了！ 　　要说他们村里，甭管成绩好坏，所有的娃儿都是一副乡下泥腿子的模样。就说盼娣好了，她成绩再好，不也是打小干活的？但凡是打小帮着家里做事的，都是一副粗手粗脚的样子。也就是甄卓凡和毓秀了，长得就特别洋气，看着不像是乡下出身的，倒是比那甄老三的儿女更加像是城里人。 　　撇开好样貌不说，还有就是从小到大的喜好也近乎一样。 　　小孩子嘛，任凭谁家的娃儿都是淘气包，要不是家里人、老师们逼着，谁愿意一天到晚坐在课桌面前学习啊？没人催着，不都是上山下河的四处淘气？也就甄卓凡和毓秀了，小不点儿时候就特别坐得住，脑袋还没摊开的一本书大，就好模好样的捧着书看得认真。 　　“……脾气性子也差不多！要我说，再也没有比他俩更合适的了！” 　　这些话，全部都是李家舅婆自己想出来的。事实上，周萍过去托付她的时候，只刚说了来意，她就满口子答应了下来，一点儿都没拿乔。这个要是搁在往常，人家托她当中人，她不说拿乔啥的，起码也得听人说完自家娃儿优点，再听一听谢媒礼是啥，最后才会一派淡定的答应下来。 　　然而，今个儿这些全省略了，李家舅婆压根就不需要周萍列数甄卓凡的众多优点，她自个儿就能编出一箩筐来。 　　在叨逼了半晌后，李家舅婆砸吧砸嘴，看向她小姑子，问：“咋样啊？你看看啥时候订个婚？不然别订婚了，直接结婚也成呢，婚后正好一起去上大学，你也不用担心毓秀一个人在外头没人照顾了。” 　　李桂芳斜眼看着她娘家嫂子，心说你就不能别当着毓秀的面说这个？你不害臊，咱们家毓秀还难为情呢。 　　结果，李桂芳刚要开口。确切的说，她的嘴巴才刚刚长开，就听到旁边一声闷响，再一看，何小红成功的把自己摔进了土里。 　　“我不同意！” 　　“这桩婚事我绝对不会同意的！” 　　“哪儿有妹妹赶在姐姐前头嫁人的？怎么着也该先把盼娣的婚事给说了！” 　　“就算盼娣结婚以后，我也不会同意的。毓秀啊，她绝对不能嫁给甄卓凡！绝不！！” 　　本来，李桂芳也没打算一口应承下来。她倒还真不是反对这门婚事，而是认为自己是女方的长辈，那咋能忙不迭的答应呢？这也太上赶着了，弄得好像跟何母当初嫁小闺女似的，多没面子呢。她就是打算先把情况稳一稳，再拉着毓秀私底下好生说一说，然后再看具体情况来决定要不要答应下来。 　　结果被何小红这么一吼，李桂芳完全忘了自己原先的打算，一个眼刀子甩过去：“有你啥事儿啊？咋说啥你都能搭得上话啊？你咋就那么能耐呢？” 　　“咋就没我的事儿？我是她妈！反正这门婚事我绝对不会同意的！不可能！我不同意！”何小红扯着嗓子怒气冲冲的跟李桂芳对吼。 　　那气势那架势简直绝了，连李家舅婆都万万没想到，这世上居然真的有敢跟她小姑子对吼的人。 　　关键吧，还不是什么英雄好汉，竟然是那个一贯怂成球的何小红。 　　李家舅婆瞅瞅这个看看那个，迟疑了半晌后，还是决定先走一步：“那个……桂芳啊，这事儿也不是很着急，要不你们先商量一下？等我大外甥来了，也跟他商量商量？……那啥，我先走了啊，有消息跟我支会一声就成。” 　　来弟背抵着鸡窝的门，可怜兮兮的看着她二姐，讨饶道：“就是这个样子，我都说了啊！舅婆走掉以后，奶都没搭理妈，就拽着三姐去了东屋那头，关着门也不知道说了些啥。再然后，奶就出门去了，妈很生气的站在廊下骂了好久好久。这不就你回家之前，她见骂人没啥用，就回自个儿那屋歇着去了。 　　盼娣一脸的煞白，脸上的血色早就在来弟说李家舅婆上门给毓秀说亲时，就彻彻底底的褪去了。 　　“奶她没一口答应吗？” 　　“没……反正我没听到她说同意这两个字，倒是妈啊，一口一个我不同意，这不可能，绝对不行……”来弟嘴上是这么说着，心里却是纳罕不已，心说红姐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儿良心的，这算啥呢？良心未泯？还是意识到自己造孽太多，终于明白应该多积点儿德？ 　　换个人来，就该看出来弟面上的神情特别精彩。可盼娣真的没那个心思去揣测小妹子心里在想啥，倒是她心里乱糟糟的，用心乱如麻这个词来形容一点儿也不过分。 　　“我有点儿头疼，我回屋歇会儿。”盼娣随意扯了个借口，急急的往前头去了。 　　偏就那么凑巧，盼娣刚走到前院，就碰到了从西屋里走出来的何小红。 　　“你咋现在才回来？去后头干啥了？对了，你是没考上大学吧？看吧，我早就说过了，就你这样的，能考上才叫怪了！让你消停点儿，有这个工夫干点儿啥事情不好呢？非要铁了心考大学。我是你亲妈，我还能害你不成？行了行了，摆出这副脸色给谁看呢？还不赶紧干活去！” 　　盼娣的脸色很是难看，木着脸僵硬着身子立在当场。 　　何小红的声音对她来说，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明明每个字都能听得到，又仿佛远在千里之外。盼娣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转过头来看向她妈，那动作就跟八十老妪似的，迟缓之余甚至还透着一股子迟暮。 　　“看我干啥？”何小红一脸的莫名其妙，“你不是没考上吗？咋的，毓秀说错了？哦对了，珠珠考多少分？我问了毓秀，她就说珠珠比你还少了一百来分？到底考了多少啊？” 　　“珠珠啊，她比我少了180多分。”盼娣觉得自己也是有病，就这档口了，居然还能分神去想毓秀真是个好姑娘啊，还能变相的帮着甄珠说好话。 　　何小红被这话一噎，随后就怒道：“反正一样都是没考上！考几分又有啥关系啊？赶紧的，去干活啊！你中午没回来，你奶就随便糊弄了一些吃的。我倒是无所谓，飞跃呢？他要是不吃好喝好，回头哪里有力气学习啊！” 　　被何小红点到名的苗飞跃，满脸绝望的往这边瞅了一眼。其实，假如可以不用学习，他就是每顿都吃糠喝稀也是快快乐乐的。 　　盼娣抿着嘴看向她妈，本来是有满肚子话要说的，可临了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的看了她妈一眼。 　　“看啥啊？”何小红愈发狐疑了，只觉得今个儿的盼娣分外奇怪。 　　何小红也很烦的，她今个儿被李家舅婆这不按牌理出牌的操作给彻底弄懵了。打死她都没想到，居然有人会把甄卓凡和毓秀看成天生一对，甚至还托人来苗家提亲了。不过，跟来弟想的不同，她反对这门婚事并不是出于想给自己积德的想法，更不是所谓的良心未泯，而是…… 　　这一两年来，政府各种宣传活动不断，除了庄稼把式最稀罕的科学养殖外，还有一桩，就是反对近亲结婚。其实，这种宣传从解放以后就陆续有了，可他们这一带毕竟偏僻了些，早些年自然灾害死了不少人，人要是连吃饱都做不到，压根就不会在乎别的乱七八糟的。可最近这几年，日子过得好了，宣传又多了起来，饶是何小红这种不太出门的，也多多少少听说了一些。 　　当然，乡政府宣传小组所谓的“禁止近亲结婚”是针对于表亲而言的。在很多偏僻落后的地方，即便是八十年代，仍然有表兄妹结婚的陋习，像他们村里就有，不过是李桂芳那一辈儿的人。也是凑巧，那对表兄妹生过好几个孩子，有几个很早就夭折了，唯一一个养活了的，却是个傻子。 　　何小红害怕啊！ 　　她平生最害怕的，就是当年换孩子一事被曝光了。 　　这要是让甄卓凡和毓秀结婚了，在何小红看来，表兄妹结婚的危害都那么大，亲兄妹还了得？这当爹妈的都是聪明人，生下来的孩子不是死了就是傻子，那人家不得多想啊？ 　　别人想不想且不提，反正何小红一不留神就想多了。 　　自己心里一堆事儿要烦，二闺女还这副死样子，何小红气啊！ 　　“一个两个都不省心！还有你奶也是，甄家啊，他们那个……就周萍她哥，被警察抓起来吃牢饭的啊！这种人家，咱们家凭啥跟他们结亲？疯了不是？要我说，我闺女啊，嫁给谁都好，就是万万不能嫁给姓甄的！聪明有啥用？看着就不是个能干活的，读书好能当饭吃？反正这门婚事，我是不会同意的！” 　　“姓何的！！” 　　凭空一声惊雷，甄珠就如同早些年家家户户都贴的门神钟馗一般，站在老苗家的院门口，插着腰冲着里头怒目而视。 　　“珠珠……”何小红愣住了。 　　“咋的？我老甄家怎么得罪你了？我哥咋就不好了？就因为我大舅犯了罪，我全家都得搭上？那你们老苗家还出了你这么个大傻子二愣子，是不是也要连累你们家闺女都嫁不出去啊？我哥只是有个坏大舅，你们家毓秀还出了个满肚子坏水、黑心烂肠、臭不要脸的亲妈呢！” 　　甄珠气死了，本来她只是过来打听一下苗家同意了自家的提亲没，结果才走到院门口就听到了何小红那番话，气得她恨不得原地爆炸。 　　“姓何的你有啥稀罕的？要我说，十里八乡再也找不出比你家更坏的了！你自个儿坏，你妹妹更坏，咱们乡谁不知道老何家的闺女最是要不得？我说呢，为啥何小军比我还大好几岁，到现在都找不到媳妇，有你这么个姑姑，他就该打一辈子光棍！” 　　“再说你们老苗家，对，苗家挺好的，就独独出了你这么个坏种！你个从头坏到脚的坏胚子！你根本就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你还不同意我哥和毓秀？你凭啥不同意啊？你有啥理由好不同意啊？我哥哪里不好了？他就该跟毓秀天造地设的一对！” 　　“说话啊！被我堵得没话说了吧？去你娘的黑心王.八，你就是见不得别人比你好！我哥就是要跟毓秀在一起！” 　　甄珠太生气了，口不择言的想到啥就骂啥，完全没注意到何小红早已一脸悲痛欲绝，她一无所觉的径自骂着：“他俩就要结婚，就气死你气死你气死你……” 　　“他俩是亲兄妹啊！！” 第103章 　　亲、亲兄妹？？？ 　　何小红的话如同一声惊雷, 在苗家院子里炸响。从她的话音落下之后, 偌大的院子就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好似被点了暂停键，定格在了当场。 　　彼时的苗家, 毓秀人在堂屋门口，她是听到甄珠的叫骂声才走出来看的，这会儿整个人就跟被雷劈了一般, 一只脚跨出了堂屋门槛, 另一只脚还留在里头，眼神直愣愣的看着院子里的人；盼娣离何小红是最近的，自然离甄珠也极近, 她这会儿拧着脖子，面朝着甄珠, 眼神却是往何小红那头看的，一脸的扭曲；甄珠则保持着叫骂的姿势, 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何小红, 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嘴巴张得更大，就她如今这副样子, 确实像极了李桂芳。 　　还有纯粹无辜的苗飞跃，他人在堂屋里学习, 不过就现在这情况吧, 他面前是摊着一本课本, 可鬼知道魂儿飞到哪里去了, 反正不可能留在原地就是了。 　　再就是……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同时伴随着一声无比惨烈的尖叫。 　　来弟一个屁股蹲儿坐在了地上，疼得她眼泪哗哗都要迸出来了。 　　怪只怪苗解放太勤快了，或者说何小红太难伺候了，见天的嫌弃自家院子不够平坦，她拄着拐杖走路很困难，因此苗解放但凡有空就碾地，这时间一长，老苗家的院坝啊，那是比村里的晒坝还要平坦外加结实。这直接就导致了来弟受惊之余，一屁股蹲儿下去，只感觉屁股摔成了八瓣儿。 　　遥想当年，何小红生完苗飞跃出院回到家，那金鸡独立的姿势，直接把当时尚且还年幼的来弟吓得原地劈了个180°的大叉。 　　时隔多年，拜何小红所赐，来弟就这样解锁了新姿势。 　　同时，也因为来弟那声惨叫太过于凄厉，就仿佛按了启动键一般，所有的人又活了过来。其实不止苗家院子里的人，还有就是听到甄珠的叫骂声而赶过来围观的村民们，也好似突然回了魂，不知道该说些啥，只纷纷迷茫的左顾右盼，试图从别人脸上看到答案。 　　“你、说、啥？”甄珠说这话时，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还不由自主的抬高了手臂，仿佛何小红的回答要是不能让她满意，接下来就不是骂架，而是直接掐架了。 　　何小红艰难的咽了咽口水。 　　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平生最想隐瞒的秘密竟然叫她自己给说破了？可仔细一想，她最爱的闺女啊，就站在她面前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这种事情谁忍得住？ 　　亲闺女骂亲妈啊！ 　　这要是不加以阻止，任凭甄珠这么再骂下去，何小红真的怕招来天打雷劈。 　　不得不说，何小红还是多虑，很显然老天爷没那么闲。真要是甄珠骂几句就能招来天打雷劈，那何小红早多少年前就该下地狱了。 　　在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后，何小红索性破罐子破摔，将埋藏心里十多年的话尽数倾诉了出来。 　　“珠珠，我是妈妈啊！” 　　“我才是你妈妈，亲生的妈妈啊！” 　　“你知道吗？这些年来妈妈心里有多疼，有多想把你带回家！你啊，你当初在卫生所里跟毓秀抱错了啊！你才是苗家的三闺女，毓秀她姓甄啊，她咋可能跟甄卓凡结婚呢？他俩是亲兄妹！” 　　何小红絮絮叨叨的说着，话里话外都是有多思念甄珠，以及对她那无限的母爱。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别人感不感动暂且不提，反正她自己是被这深沉厚重的母爱给感动了泪水涟涟。 　　再看甄珠，她在原地愣了半晌，终于把高高举起的胳膊放了下来。看着就站在自己面前倾诉母爱的何小红，甄珠的胖脸上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了满满的嫌弃和恶心。 　　这种感觉该咋说呢？就好像吃了两桶大粪一样。 　　恶心死了！！ 　　在这一刻，甄珠不由想起了多年以前，她一脚把甄美踹进了田埂旁的粪缸子里。就是那种感觉，当然不是踹人的感觉，而是甄美那会儿的感受。 　　真造孽啊！ 　　何小红还在不停地诉说着伟大的母爱，甄珠强忍着恶心开口打断了她：“你说你是我亲妈？我是你……这玩意儿生的？” 　　“珠珠，你就是我亲生的闺女，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是当年，你跟毓秀在卫生所里抱错了，你才是妈妈的女儿，妈妈的……心肝宝贝儿啊！” 　　不能再听下去了，再听下去就要吐了。 　　甄珠忍不住挪开了眼，去看就站在何小红身边的盼娣。 　　盼娣也看了过来，表情扭曲到狰狞，眼神里除了震惊之外，还有格外熟悉的恶心和嫌弃。 　　曾经的好朋友如今的亲姐俩深情对视了几秒钟，盼娣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了，紧接着她用张嘴，这回总算是能发声了：“你是我妹？” 　　诚然，这些年里，盼娣跟甄珠一直都玩得挺好的，可乍然得知甄珠是她的亲妹妹。那感觉简直就日了犬了，不忍直视啊，耳朵瞎了啊，眼睛都聋了！ 　　在这一瞬间，什么高考啊，什么分数啊，什么落榜啊…… 　　啥啥都无所谓了！ 　　盼娣用尽浑身力气发出了来自于灵魂深处的质问：“珠珠是我妹？我妹是珠珠？我亲妹妹就是这么大的一坨啊？” 　　何小红扭头抬手就要去打盼娣，关键时刻，甄珠也一样发出了质问。 　　“她是我妈？何小红是我亲妈？我亲妈就是这么个糟心玩意儿？黑心烂肠的王.八羔子？”甄珠一副我没睡醒的表情，假如这是真的……她恨不得原地死个妈！ 　　这话一出，苗家院子再度陷入了死寂之中。 　　至今还坐在地上没起身的来弟，瞅瞅这个，看看那个，脑子里全是浆糊，脸上的表情更是吃惊意外到……有点儿犯傻。 　　为啥来弟从好几年前开始就不是秃头了，并且她还用学习成绩证明了自己并非小傻子，可她那秃头小傻子的绰号却始终伴随着她？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她震惊的时候，确确实实是满脸的傻样儿，瞧着是挺智障的。 　　来弟一面感受着屁股上传来的巨痛，一面拼命的回忆着原书的剧情。 　　明明剧情不是这样的！ 　　至少她知道的剧情里，真相曝光还要好几年呢！ 　　这期间，毓秀去首都上了大学，甄珠嫁到了县城里还怀了孕生了娃，也就是生娃的时候，查出了自己的血型跟当年入学体检的甄卓凡不同。可那会儿谁也没在意，只觉得是一个随了爹一个跟了妈。直到甄兴华和周萍搬到了县城，在偶然的一次体检中，愕然发现一家四口，咋就只有甄珠的血型跟其他三人不同呢？甄兴华没啥文化，丝毫不懂医学常识。就这样，他跑去问了医生…… 　　就独独闺女的血型跟全家不同，那还能不是隔壁老王的种？ 　　周萍就算是个面团子，那也没办法容忍这种侮辱，再说她非常肯定一双儿女绝对是甄兴华。这么追查下去，事情自然而然也就曝光了。 　　来弟完全想不通，她觉得自己压根就没做过啥事儿，咋就把原剧情给崩了呢？再回忆了一下，好像不久之前她才刚诅咒过红姐，咒她蹦跶不了多久了……所以是她咒的？ 　　拒绝背锅的来弟又一次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只是她每次一思考，脸上就特别容易出现犯傻的表情，可这会儿谁又顾得上呢？ 　　片刻后，来弟总算从记忆深处挖到了某个被她忽略了的小细节。 　　在原书里，李家舅婆也曾经来过苗家提亲，同样是受了周萍的嘱托过来的。只不过，那时候李桂芳在权衡再三之后，还是婉拒了这桩婚事。拒绝的理由挺简单的，她觉得毓秀性子就很软，配个同样软性子好脾气的甄卓凡，两个面团子咋过日子？ 　　原本，李桂芳就该当场拒绝的，也就是在今天半上午那会儿。可谁知道何小红会跳出来反对…… 　　来弟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对哦，在原书里，何小红生苗飞跃时并未出事，也就没有截肢这个剧情了。所以，那时候何小红应该是出门干活去了，并不在家，等她回到家里，李桂芳都已经把婚事推拒了，再说也没甄珠破口大骂这个诱因，何小红又不是真的疯了，咋可能会自曝呢？ 　　只是这么反推过来…… 　　根据原本的剧情，真正的来弟应该是死了的，死在不满半岁的那个寒冷的冬天里。李桂芳因为小孙女病死而勃然大怒，本来就很看儿媳不顺眼的她，之后更是用近乎苛待甚至虐待的方式折腾儿媳。哪怕后面何小红又一次怀上了孩子，李桂芳依旧逼着她下地劳作下河洗衣。要知道，羊水栓塞尽管没有确切的发病原因，但高龄以及怀孕后运动量不足确实是诱因之一。 　　也就是说，真正的来弟死了，她穿越了，李桂芳没虐待儿媳，何小红孕期养得白白胖胖外加不干活直接导致羊水栓塞被截肢了，端了一条腿的何小红不可能下地干活，就待在家里目睹了李家舅婆上门替甄卓凡向毓秀提亲，强烈反对下又碰上了暴脾气的甄珠…… 　　我的红姐呀！ 　　来弟捧着脸作呐喊状，敢情说来说去，她千小心万小心的，却压根没料到从她穿越的那一瞬间起，剧情整个儿就已经被她所改变了。 　　“蝴蝶效应……”来弟喃喃自语着，目光直直的落到了不远处的甄珠身上。 　　也行吧，当初会调包孩子本来就是因为甄珠，如今曝光真相还是因为甄珠，有始有终，甄珠大佬真不愧是大佬，成功的搞凉了自己。 　　就在院中众人不知所措之际，外头围观的村民里爆发出了一声声招呼：“来了来了！苗大娘来了！” 　　人群就像是摩西分海一般，很快就露出了一条走道，李桂芳被众人簇拥着走进了自家院门。 　　这待遇啊，绝对是李桂芳活了这些年第一次拥有。 　　可她一点儿也不感动。 　　天知道，被人找到的时候，她有多懵逼。这才过去多久啊，她离开家最多不过半个钟头，家里人就又搞出事情来了？居然值得村里人大呼小叫排着队的冲过来喊她赶紧回家，出事了，出大事了，苗大娘啊，你家里出天大的事情了！！ 　　李桂芳其实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主要是冲过去的村民你一言我一语的，七嘴八舌的说着事儿，弄得她脑仁都疼了，只知道家里肯定出了大事，就忙不迭的跑了回来。 　　尽管并不清楚内情，可这完全不妨碍李桂芳骂人。 　　“何小红你个傻东西！你又搞啥事儿了？这一天天的，你就不能安生的过日子？非要搞七搞八的搞啥玩意儿啊？我当初就不该替解放跟老何家提亲，十里八乡多少好姑娘啊，我咋就精确的在那么多人里头挑到了你这么个糟心玩意儿？腿断了都不妨碍你搞事！我看当初医生就不该砍了你的腿，就该把你的脑子给砍了！然后装个尿壶在你脖子上，反正啥玩意儿都比你原先那脑子来得强！” 　　一口气骂了个爽，李桂芳这才注意到何小红身边是盼娣，面前是甄珠，至于她的心肝儿毓秀则离得老远，这会儿还站在堂屋门口呢。 　　见状，李桂芳觉得甭管出了啥事儿，大概都跟毓秀没啥关系。这么想着，她提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深呼吸一口气后，这才终于有心情问怎么回事儿了。 　　“盼娣你说，这咋回事儿啊？你妈又作啥死了？” 　　何小红一口血哽在嗓子眼里，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婆婆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居然逮着她就是一通骂，好歹骂人也该问清楚缘由吧？这是打量着，闲着也是闲着先骂她一通出出气？摊上这么个婆婆，何小红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盼娣抿着嘴不知道该咋开口，只拿眼去看甄珠。 　　甄珠难道就知道吗？她完全傻了啊！ 　　刚相认的亲姐妹再度深情对视，最终，甄珠“嗷”的一声大吼，转身夺路而逃：“妈妈妈妈妈……” 　　李桂芳刚进院子啊，她离甄珠是最近的，冷不丁的听到这一声喊，顿时吓得一个激灵，本能的抬起胳膊就想打人。围观的人看到这一幕，再回想这些年的往事，都纷纷相信了何小红的话。 　　本来嘛，很多事情都是细思恐极的，不去想就啥事儿也没有，一旦深入思考后，就会发现其实真相早已摆在了眼前，大家都被蒙在了鼓里。 　　苗家四姐妹啊，毓秀一看就是不一样的，就说这个颜值好了，何小红年轻时候还是挺好看的，那也仅仅是在一众乡下姑娘里头，称得上一句挺好看的。再看毓秀，她长得跟十里八乡所有的乡下姑娘都不一样，平常也就算了，轮到学校集会的时候，那是老远就能看到她，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同，反正就是跟别的同龄女孩子不一样。 　　就好像，五官更精致一些，皮肤更白嫩一些，身量更苗条一些，还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类似于气质这回事儿，也跟苗家其他闺女截然不同。 　　以前大家只当是歹竹出好笋，毕竟谁也没规定一家子姐妹就得是一模一样的，也有随爹随娘随爷随奶的。甚至于，隔壁村里还有一家的闺女，跟全家人都不像，外人瞧见了都得多看几眼，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其实啊，那闺女是随了她出嫁多年的亲姑姑。 　　毓秀吧，仔细品品是跟苗家其他人不太一样，那其实还没隔壁村那家闺女那么夸张，一看就跟捡来的似的。再一个，李桂芳这辈子就只得了一个儿子，她也没说生个闺女啥的，万一毓秀是随了姑呢？ 　　再说甄珠。 　　甄珠她胖啊！在一众瘦子里面，她都胖出了天际了，一看就给人一种感觉，她家的伙食一定很好，她本人在家里绝对是很受宠的。你要说别的，还真的没有。哪怕她跟爹妈哥哥都不像，那胖子跟瘦子能长得像吗？ 　　当然，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因为当妈的两人，也就是何小红和周萍风评还是不错的。就算被李桂芳嫌弃多年的何小红好了，在男女关系方面还是很拎得清的，也因此哪怕毓秀跟姐妹都不像，也没人往那方面去想过。 　　至于抱错…… 　　神他娘的抱错娃儿！ 　　谁能想到那茬去啊？要知道，千百年以来，谁家孕妇不是在自家生的娃儿？是有一不小心生在路上的，或者生在井边河边的，还有农忙的时候直接给生在地头上的。这些情况的确曾经发生过，可那也不至于把娃儿抱错啊！咋抱错啊？倒是说说看，咋样才能出现刚出生的孩子抱错的事情呢？ 　　“就不该去卫生所生娃！咋还能把娃儿搞错了呢？” 　　“没错！要生娃就该在自家生，还省钱呢！怕出事儿，就叫几个有经验的婶子大娘来家里帮忙啊！去卫生所干啥？白瞎那个钱！” 　　“要我说，就是钱多烧的！像我家，我生了七个娃，全是在家里生的，我婆婆给我接生的！我五个儿媳妇，每个生的时候都是我帮忙的，有啥啊？这不是一个两个的都养得结结实实的。” 　　“这也不对啊！抱错的……苗大嫂，你为啥要把俩孩子抱错啊？” 　　何小红本来是木着脸的，突然有人提高声音问了这话，她一个哆嗦，本能的开始撇清责任：“不是我啊！真的不是我啊！是……是不小心给抱错的！” 　　这话一出，其他人纷纷下意识的点头：“可不是？不是自家人就不可能给你上心的，卫生所的大夫太缺德了！咋能把娃儿抱错呢？” 　　“还是不对，那要是不小心给抱错的，你咋知道俩孩子抱错了呢？那珠珠长得也不像你啊！” 　　李桂芳猛的一扭头，然后迅速的把头转了回来：“啥玩意儿？何小红你给我老实交代，啥叫做孩子抱错了？” 　　何小红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她纯粹是吓的，结果李桂芳还一副生怕她吓得不够厉害的样子，又一次把胳膊举了起来，巴掌还冲着何小红。 　　“你说不说？说不说！！” 　　“我、我……妈啊，甄珠才是咱们家的孩子，毓秀是老甄家的，当初在卫生所里，孩子就给抱错了！”何小红急急的摆手解释着，“真的是不小心的，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珠珠是我的闺女，毓秀她是……她是甄家的闺女，是甄卓凡的亲妹妹，要不我咋不同意他俩的婚事呢？” 　　李桂芳高高抬起的胳膊啊，终于落了下来，不过却跟之前的甄珠不同，她是把巴掌直接落到了何小红的脸上。 　　来弟恨不得原地一跃而起来个热烈鼓掌，关键时刻，屁股上的痛提醒了她，她起跳不成功，只能龇着牙忍痛在心里给李桂芳点一百二十个赞。 　　打的好！再来一次！ 　　仿佛听到了来弟内心的呐喊，李桂芳在何小红完全没回过神来的时候，换了一只手，“啪”的一下，给她来了个对称的巴掌印。 　　何小红本来就是靠拐杖才勉强站立的，一巴掌下去她的身形就在摇晃了，没等她费劲儿稳住身形，第二巴掌到了，她直接就摔在了地上。 　　身畔的盼娣果断的往后退了一步，让她妈毫无阻挡的砸到了地上。 　　“毓秀和甄家那个胖墩子抱错了？”李桂芳不敢置信的瞪着眼睛，单看她的表情，还以为刚才挨打的人是她，“何小红！！你咋不把自己抱错呢？你你你你……你妈当初是在大队猪圈里生的你吧？把人给丢了，把猪崽子当成闺女养大了啊！！” 　　何家的人也被看热闹的找来了，确切的说，何小军一早就在，何母本来是在家里待着的，愣是被人喊了过来。 　　听着李桂芳那破锣嗓子的吼声，何母险些晕倒在地。 　　哪知，李桂芳并不因此就善罢甘休，她一把将已经摔倒在地的何小红硬生生的从地上扯了起来，一开口，那个唾沫星子哟，全都喷在了何小红脸上，丁点儿也没浪费：“你说！你老实给我说，这事儿到底是咋回事儿？你到底是咋知道俩孩子抱错了的？谁跟你说的？啥时候跟你说的？你咋能肯定这就是真的？你说！你到底说不说！” 　　就感觉吧，要是再不说，李桂芳还能在何小红脸上多添几个巴掌。 　　“我、我……”何小红心乱如麻，她不想曝光真相的，自然也就没思考过万一真相曝光了该怎么圆谎。眼下，她压根就无计可施，只能一口咬定，自己是无辜的，孩子是意外抱错的。 　　周遭的人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议论，确切的说，该是新一轮的脑洞大开。 　　“意外的话，她到底是咋知道的？我真想不明白。” 　　“可要是故意抱错孩子，她是疯了吗？图啥啊？俩都是闺女，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啊？为嘛要把孩子换一下？再说了，毓秀不是老苗家最受宠的娃儿吗？闹饥荒的时候，她都是吃的最好的，还有新衣裳穿，苗大娘把她当成个宝儿！” 　　“也是哦，苗家和甄家的情况差不多啊，为啥要换呢？换过来也没啥好处啊！毓秀在老苗家是享福的，又没吃过苦。” 　　“可不是吗？甄家那胖墩子还帮家里生火做饭呢，毓秀又不干活的，她就学习啊！” 　　“图啥啊，这到底是图啥啊？抱个别人家的闺女来，好吃好喝好衣裳的养大，还啥活儿都不让她干，只叫她努力学习考大学？应该是个意外吧。” 　　这年头的人们还是比较善良淳朴的，一般人不会刻意往坏的地方想，只觉得意外的可能性占了多数，毕竟故意这么做对何小红来说，并没有半点儿好处。 　　于是，问题就又回到了原点上。 　　既然抱错孩子是个意外，何小红又是咋知道的呢？啥时候知道的？知道了为啥不把俩孩子换回来呢？ 　　何小红张口结舌的听着人们的议论，看着面前的李桂芳又一次抬起了胳膊。 　　电光火石之间，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我、我不能说啊！因为、因为我二妹……说出来了，我二妹的工作就要黄了啊！” 第104章 　　何小红本来就没啥文化, 脑子也不活络，最直观的一点就是，连谎话都不会编。 　　她一口咬定非说孩子抱错是个意外, 可既然是意外，那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啥时候知道的？知道了为啥不立刻把孩子换回来？ 　　这些个问题, 何小红全部都回答不上来, 典型的漏洞百出似谎言，完全没办法自圆其说。眼瞅着再不给出一个交代, 李桂芳那蒲扇般的巴掌就又要落下来了, 何小红真的是被逼到了绝路上，猛的想起了她亲爱的好二妹。 　　“对！就是因为我二妹啊！！” 　　随着话出了口，何小红反而镇定了下来，她一面快速的开动脑筋，一面小心翼翼的组织着措辞：“当年，我生珠珠那会儿不是早产了吗？解放送我去卫生所里盛孩子，就那天, 周萍也在生孩子, 比我略早了一些。然后就……就是大晚上的, 卫生所里就我二妹一个人值班，一通忙乱下来, 她就把俩孩子给搞混了！” 　　李桂芳高高抬起的胳膊到底还是没落下，她只狐疑的打量着这个糟心儿媳，似乎是在思考这话的真实程度。 　　“不可能！！” 　　关键时刻，何母冲了出来。她刚才听了半天, 差不多已经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也因为太过于震惊险些晕了过去。可这会儿，出于母爱的本能，她又毅然捱了过来，并且挺身而出维护女儿。 　　何小红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何母，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就突然挨了一巴掌。 　　这回真的不是李桂芳，人家李桂芳还在思考何小红刚才那番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妈你、你打我？”何小红不敢置信的看着何母。 　　“对，我打你！我打的就是你这个满嘴没一句真话的坏东西！”何母气得浑身都在颤抖，她身后的何小军也赶紧跟了上来，在她旁边护着她，生怕她一个不好就真给气晕过去了。 　　要说起来，何母跟何小红真不愧是亲母女，俩人连说话的口气、关键词都是一模一样的：“这不可能！绝对绝对不可能！我看你就是记恨当初小梅没能救下你的一条腿。可这事儿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是小梅的错，如果没有她，你别说腿了，你的命都保不住了！可你呢？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家飞跃都快小学毕业了啊，你咋还记恨这事儿呢？” 　　何小红面上的表情急剧变化着，从一开始的不敢置信到后来的怒火中烧，最后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对！我是恨她！要不是她，我怎么会跟珠珠母女分别那么多年？明明是她抱错了孩子，凭啥要我承担骨肉分离的痛苦？怪不得她到现在也没个孩子，就因为她造了孽！她害得我十多年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亲闺女管别人叫妈！我恨死她了！” 　　“大姐！你别说了！”何小军眼看着何母身形摇摇晃晃的，一副随时都会晕厥过去的模样，吓得声音都发颤了，忙急急的制止了何小红。 　　“你让我别说了？这事儿我有什么错？我十月怀胎那么辛苦，生孩子差点儿要了我半条命，结果就因为她何小梅！她把我的闺女弄错了！她还求我，跪下来苦苦的哀求我不要说出去，不然她的工作就要黄了……”何小红声泪俱下的控诉着，她想起这些年来吃过的苦受过的罪，怨恨的情绪充斥着她的内心，“我能怎么办啊？那时候小花还没嫁人，我要是说出去不得连累娘家人吗？她还说，甄家有钱，甄家有儿子，肯定不会亏待我闺女的。结果呢？我把毓秀养得好好的，她高考全县第三名啊！稳上大学啊！我家珠珠呢？都怪何小梅，都怪她！” 　　“不可能！这绝对绝对不可能！”何母被何小军搀扶着，不顾眼前一阵阵发黑，勉强站立着，“小梅做事多细心啊，她咋可能犯这种错误啊？而且，她在乡镇医院里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领导同事都夸她细心又耐心，还有患者给她送锦旗……对了对了，你们不也找过我家小梅帮忙吗？找过的，对吧？” 　　人都是吃五谷杂粮的，哪儿能不生病呢？ 　　搁在以前，饭都吃不饱，就算生病也只能咬牙硬生生的捱过去。可随着改革开放，乡亲们的日子越来越好了，慢慢的也就习惯了生病去卫生所，要是自家孩子病了，更是直接往乡镇医院去，毕竟谁都明白，卫生所的条件肯定不如医院好。 　　国人都喜欢走人情托门路，要是没熟人在医院也就罢了，正好有个何家的二闺女在，村里人但凡往医院去，都爱找何小梅。何小梅本就是爱操心的性子，村里人托她办个什么事儿，她能帮的都会帮，像挂号啥的，还有住院没床位等等。还真别说，这些年里，村里起码有一多半人欠了她的人情。 　　听到何母提到这事儿，爱热闹的人们忍不住开口声援了何小梅。 　　“对对，小梅这人挺好的，可热情了！上回我家小孙孙发热，上卫生所拿了药也不管用，还是小梅帮我挂号找医生开方子，还领我去那个挂水的地方。后来她都下班了，愣是陪着我等我小孙孙挂完水！对了对了，她还给我倒热水……别提有多好了。” 　　“就是啊，上次她回娘家就路上听到我咳咳咳，咳个没完，她还教了我一个偏方，可管用了，还不花钱！” 　　“我家跟老何家紧挨着的，多少年的邻居了。小梅这孩子是出了名的细心，咋可能出那么大的差错呢？不可能！” 　　何母满脸热切的看着这些村民，每当有人替何小梅说话时，她就猛点头，无声的附和着。 　　很显然，即便何小梅老早以前就嫁出去了，回村的次数也寥寥无几，可在村子里，她的人缘却是要远远好过于何小红的。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 　　“话也不能说的那么绝对，只要是个人就肯定会出岔子！” 　　一个不协调的声音从人群后头传来，何母急红了眼，忙不迭的反驳道：“我家小梅就是不会出岔子，不会的！” 　　“那兴许她是故意的呢？自个儿生不出娃儿来，就故意把俩孩子搞混……” 　　“你胡说！你胡说……好啊！原来是你，刘家婆娘！”何母终于看清楚了说话那人的脸，恍然大悟，“你不就是记恨小梅没能救了你儿子吗？我家小梅是管生孩子的，你那会儿用农药给你儿子洗头，谁救得了啊！你自个儿害死了你儿子，还把脏水往我家小梅身上推！” 　　刘家婆娘本来是站在人群后头逼逼的，一听这话，立马冲到了前头，一副准备跟何母干架的模样：“我害死了我儿子？分明就是何小梅故意不救！她连生孩子大出血都能救，洗个头咋就不能救了？对啊，我想到了，都是孩子……她就是故意的！自个儿没孩子，就看别人的孩子去死，还换了她亲姐姐的孩子！不然你说，为啥苗家的娃儿会跟甄家的换错？你说啊！说啊！！” 　　事情又回到了原点，何母张口结舌，完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孩子抱错总归是真的吧？不是何小梅换的，那还能是何小红换的？”刘家婆娘一脸狰狞，“反正就是你何家闺女造孽！” 　　何小红生怕说到最后，罪孽都成了她的，忙焦急的辩解着：“我干嘛要换孩子啊？你们自己想想，我为啥要把亲闺女换给别人家？你今个儿要是说我拿闺女换儿子，那我也就认了。可那天，明明就是周萍先生了闺女，我被解放送到卫生所的时候，她已经生了！我知道她生了闺女！我疯了吧？为啥要拿闺女换闺女？” 　　是啊！为啥呢？ 　　听何小红这么一说，其他人代入了自己想了想，好像是挺有道理，图啥呢？再一个，苗家对毓秀不差的，甚至可以说是很好的。前头生的俩闺女，招娣和盼娣打小就帮着家里干活，反而是毓秀，跟个心肝宝儿似的，啥活儿不干，有啥好吃的好喝的都是先紧着她的。平心而论，别说像苗家这样连着生了四个闺女的，就算是家里好多个儿子就独独得了一个闺女的，那也没像苗家这么似的宠毓秀。 　　于是，村民们又倒戈了。 　　何母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她努力想要说服大家，这事儿跟她二闺女何小梅没关系，可大家一方面是相信何小梅的，另一方面又觉得何小红说的挺有道理的。随着大家伙儿的左摇右摆，何母眼前是一阵阵的发黑，汗水和眼泪齐齐的下来。 　　“我、我去找小梅！我找她回来跟对质，这下总成了吧？”何母让何小军扶着她走，愣是打算顶着三伏天的正午太阳往乡镇医院赶去。 　　倒是没人拦着她，反而自发的让开了一条道，让何家母子离开。 　　也是凑巧，何家母子刚走出苗家院门，甄家的人来了。 　　甄珠刚才不是一气之下夺路狂奔出去了吗？她是跑去找她爹妈的。哪怕直觉告诉她，何小红说的可能是真的，她也还是没憋住回家开了大。 　　可她爹妈是开小客车的，不分寒暑假休息日的。倒是她哥人在家里，外加就是她三叔的小儿子也在家里接受甄卓凡的暑假一对一辅导。也正是因为甄兴华夫妻俩不在家，甄讨厌就跑去二儿子家里帮着做饭打扫，谁让现在家里那俩，一个是她最最出息引以为豪的孙子，另一个则是她疼爱的幺儿的小儿子。 　　结果，甄珠大哭大喊的跑回了家，还没进屋就站在院坝上将事情吼了出来，吓得人在灶屋忙活的甄讨厌举着烧火棍就出来了。 　　再然后，甄讨厌让小孙子去祖屋那头喊人，自己则带着甄卓凡和甄珠杀到了苗家。 　　甄家人过来的时候，恰逢何家母子俩出去。不过，甄讨厌并没有管他们，只径自冲到了苗家院子里，冲着何小红就是一通质问，唾沫星子一点儿也没浪费的全喷在了何小红脸上。 　　“毓秀和珠珠真的抱错了？毓秀才是我们老甄家的种？我就知道！！” 　　“卓凡那么聪明一娃，咋珠珠就那么笨呢？从小就跟头猪似的，满脑子就是吃吃吃，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这哪里像我们老甄家的种了？原来是抱错了啊！！” 　　“怪不得，怪不得！” 　　李桂芳黑着脸看过来：“你啥意思啊？珠珠那么笨就是被你们养坏的！毓秀聪明那也是我仔细养着教着的！” 　　甄讨厌才不怕她，插着腰就跟她正面怼：“你们老苗家啊！专出笨蛋！啥教得好养得好，就看你家那糟心儿媳妇那德行那脑子，你家孙子孙女就不可能有出息！” 　　糟心儿媳妇…… 　　这个真的太对了，李桂芳被噎了一下后，才找到话反驳：“你家儿媳妇就好啊？前些年是谁见天的骂儿媳不好的？你还说呢，城里人咋那么不要脸啊，一趟趟的上门要钱讨饭……这话是你说的吧？” 　　“我儿媳妇再不好也比你儿媳妇好！好上一千倍一万倍！”甄讨厌也豁出去了，曾经她还是很爱面子的，自诩跟李桂芳不是一路人，可事关她的宝贝孙女，还是那种特别争气格外出息考上大学的金贵孙女啊！能不抢回来吗？ 　　可怜李桂芳，这些年来骂遍全村无敌手，今个儿却败在了甄讨厌手下。 　　实在是吧，你说比啥不好呢？非要比儿媳妇，那不是自个儿找羞辱吗？ 　　此时的甄讨厌完全忘了这些年来对周萍的嫌弃：“我儿媳咋了？她不就是有个糟心的哥哥吗？谁家还没一两个不着调的亲戚啊？你看看你儿媳妇，她是自个儿不行，娘家不行，生的娃儿也不行！咋比？你说，这个咋比？对了，她妹子也不行，何家闺女哟……我说李桂芳，你当初咋就千挑万选，在十里八乡那么多好闺女里头，精准的挑中了这么个玩意儿？” 　　李桂芳：…… 　　输了输了，这回是真的输了。 　　甄讨厌眼见自己占了上风，得意洋洋的上前就要去拽毓秀：“走，跟奶回家去。” 　　毓秀被她这么一拽，才从懵圈之中回过神来，忙挣脱了她，急急的跑到了李桂芳身边一把搂住胳膊，语带哭腔的道：“奶！奶我不走，奶……奶你说过了，你最疼我的，奶！” 　　“不走不走，谁说要你走了？谁走都轮不到你走！”李桂芳立马就心疼上了，“毓秀不哭啊，奶最心疼你了，你姐你妹你弟连带你爹都掐一块儿，都赶不上你一个！” 　　多少年了啊！自打唐老师当年家访之后，李桂芳就始终保持着明面上的一碗水端平。可这会儿，她再也顾不得别的了，忙拍着胸口表态道。 　　此时的来弟已经自力更生从地上爬起来了，她就觉得吧，尾椎骨好疼啊，屁股蛋子摔成八瓣儿了。不过，最叫她难以置信的说，红姐居然把自己洗白了？错儿全成了梅梅的了？ 　　一个嘴欠，来弟忍不住问了一句：“奶，那我妈呢？” 　　“让她去死！！”李桂芳头也不回的吼了一句。 　　这下，来弟总算心满意足了。 　　“妈你咋了？啥叫孩子抱错了？咋回事儿……”甄老大俩口子姗姗来迟，紧随其后的还有甄俊甄伟两兄弟，他们一家四口本来是在地里忙活的，结果就被甄老三家的小子喊过来了。可那小子压根就说不清楚事情原委，只反复的强调孩子抱错了，让立马去苗家。吓得他们赶紧丢下地里的活儿，就这么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人越聚越多，那些跟此事相关的人更是直接挤到了苗家院子里。本来跟这事儿没啥关系的，一看甄家人挤进去了，他们也顺势跟着往里头挤。虽说苗家院子挺大的，那也得看情况啊，谁家的院子也挤不下半个村子的人。 　　这下好了，院子里彻底乱了，人挤人的，一团乱。 　　盼娣本来是站在何小红身边的，结果也不知道咋回事儿，莫名其妙的被挤到了院子外头。 　　她一脸懵逼的站在院门外，忽的，不远处的一幕吸引了她的注意。 　　何小军搀扶着何母站在路边，旁边是刚刚赶到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儿的何父，看得出来他们是在说孩子抱错的事情，因为一面说着一面往苗家院门方向指指点点，偶尔还往另一边遥指着。 　　另一边，甄卓凡已经震惊到面无表情了，他的身边是胖墩子甄珠，这会儿甄珠正在拿手背擦眼睛，看得出来她刚才大哭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还是听到了何家那头在议论自己，甄珠突然扭过头来，恶狠狠的瞪向何家那边。 　　随后，甄珠大步流星的走到了何家人身边。 　　盼娣看着这一幕，假如搁在平时，她肯定是要过去看看的，能劝则劝，毕竟一个是她的好朋友，另一边是她的外祖父家。可这会儿，她真的啥心思都没有了，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看，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有可能啥都没想，只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弄懵了她。 　　不远处，何小军已经把事情说了个大概，眼角瞥到甄珠过来，就指给何父看：“爸，我大姐说珠珠才是她的亲闺女。”又对甄珠说，“何小红是我大姐，不是我姑姑。” 　　甄珠老早就忘了她刚才骂了啥，骂人的时候当然是话赶话脱口而出的，能记得才怪。可就算不记得了，也不妨碍她继续找人发泄：“你说啥？谁是何小红的亲闺女？谁！还姐啊姑的……我，甄珠！你姑奶奶！！” 　　何小军怂了一下，随着年岁的增大，他愈发的怂了，小时候还能称得上是窝里横，现在连窝里横都不行了。在衡量了自己和甄珠的体型差距后，何小军果断的搀扶上他妈：“咱们先去医院找二姐，走走，赶紧走！” 　　等何家人一走，甄珠又自个儿呜呜的哭了起来，边哭边骂：“何小红是我妈？我妈是何小红？我去我妈的！” 第105章 　　三伏天的大太阳, 照在人身上压根就不是暖烘烘的感觉, 而是整个人好似下一刻就要被烤焦了一般, 晒得人头晕眼花，本来没脾气的都能被激出火气来。 　　其实这会儿已经是半下午了, 约莫三点左右，可何小梅却觉得太阳实在是太烈了，几乎要将她整个儿点炸。 　　“小梅你不用管我, 你自个儿先回去, 跟你姐好好说说，可不能叫她冤枉了你。去吧去吧，我有小军在, 你放心去吧。”何母年纪本来就不小了，再加上她生了五个儿女, 操持了多半辈子，身子骨早已大不如前了。之前从村里急匆匆的赶到乡镇医院, 差不多就要了她半条命了, 饶是小儿子一直搀扶着她，这会儿她也实在走不动了。 　　何小梅迟疑了一下，权衡了一下事情轻重, 到底还是点了头。 　　自个儿独自前往村里也好，正好能在路上仔细想想, 看有没有啥办法把这事儿给揭过去。 　　可又有啥法子呢？ 　　就这样, 何小梅走了一路也想了一路, 眼瞅着村口就在不远处了, 甚至侧耳倾听的话，还依稀可以听到吵吵嚷嚷的人声。要知道，暑假里一般都是农忙季节，就算现在不像前些年那样必须在大队长的统一调派下干活挣工分，可因为土地都是自家承包的了，按说村民们应该更上心才对，这档口实在不应该有闲工夫四下窜门子。 　　又往村子方向走了一段路，何小梅白了脸。 　　其实，此时离何小红自曝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了，中间耽误的那些时候不说，主要还是何母脚程慢，就算心里再着急，等她赶到乡镇医院，找到了已经升任妇产科护士长的何小梅，再把事情一说，然后何小梅还要托人帮着请假，最后才是往村里赶…… 　　有这么些工夫，早就够全村的人都得了消息往苗家赶了。 　　你说地里头的庄稼？晚个半天一天的也没啥太大关系，再说又不是以前统一种粮食类庄稼，收获的时间差不多都卡在那几天里。现在啊，各家各户种的东西都不一样，好多压根就还没到收获时间。退一步说，就算地里急等着收割呢，大家伙也想把事情弄清楚了再去干活，不然干活都不安心。 　　“何小梅回来了！” 　　“护士长哟，你咋连衣服都没换就赶来了？也是，出了那么大的事情……” 　　“快过来快过来！跟咱们好好说说，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啊？当年真的是你弄错了孩子？咋这么不小心啊？” 　　事情在经过了这几个小时的发酵之后，村里人早就从最开始的不相信，到后面逐渐被何小红给说服了。 　　原因也简单，其一是何小红已经诅咒发誓说不是她抱错的孩子，态度和神情看着都不似作伪；其二就是这些年毓秀在苗家的日子过得确实很好，远比她的姐妹甚至比她弟弟还要受宠，这也侧面的印证了何小红因为愧疚对毓秀弥补的说法…… 　　有这么两点就已经说服了不少人，至少大家都相信抱错孩子这个事儿仅仅是个意外，而非故意的。毕竟，故意拿自家闺女换别人的闺女，然后对别人家的闺女掏心掏肺，还把人供了出来。 　　这缺心眼不是？ 　　而就在何小梅赶到之前，何小红又提出了一个观点。 　　她说她当时生完孩子就晕过去了，等醒来以后都过去大半天时间了，当时甄家人早就走了，她是到了那会儿才知道孩子被抱错了…… 　　何小梅在来时的路上想了很多很多，可所有的措辞似乎都缺乏说服力。眼看着这些个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就这么盯着自己，耳边全都是嗡嗡般的议论声，她脸色愈发难看起来，想好的话全说不出来。 　　这时，何父和何大军俩口子也看到了何小梅，忙急急的凑到她面前。 　　“小梅你说，你到底有没有抱错娃儿了？”何父问道。 　　“我……我不知道。”何小梅发现这会儿她说啥都没意义了，既然辩解无用，那还不如索性一口咬定她是不知情的，“我真的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跟我没关系。” 　　坐在堂屋凳子上的何小红听到这话后，挣扎着站了起来，伸出手指颤抖得指向何小梅：“就是你换了我的孩子，你还说不知道？我那会儿生完就晕过去了，再说我干嘛要去抱别人家的娃儿？我是产妇啊，我管好自己都不容易了，我咋就能耐到把自己的亲骨肉跟别家的换了呢？我图啥啊？” 　　且不说图啥，生过孩子的人应该都明白的，刚生完真的没力气做任何事情，更别提当时何小红还是因为半夜里上茅厕滑倒早产了，那个情况真的挺危险的，确实没可能做其他事情。 　　何小梅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刚才还在嫌弃三伏天的太阳太烈了，可这会儿明明是站在苗家院子里的，太阳当头照着，可她愣是觉得浑身冰凉，就好似泡在冰水里一般。整个人都在发冷，冷到了骨头缝里。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容易吗？”何小红还在那里哭诉，“你没当过妈你不知道啊，自个儿掉下来的肉，那得多疼呢？可我有啥办法呢？我能咋样呢？我也不容易啊！！” 　　“我……”何小梅整个人都木在那里，因为她发现了，在这个事情上，她承不承认结局都是一样的，而她姐蠢了一辈子怂了一辈子，今个儿非但雄起了，还难得的动了脑子，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卸了个一干二净。 　　更可怕的是，甭管什么事情都必须有个人来负责，她大姐成功的洗白了自己，那么这口沉重的大锅，她就算不想背都不行了。 　　何小红哭得不行，眼泪鼻涕是齐齐落下来，看着虽然不遭人心疼，可着实有些可怜。在场的人中，绝大多数还都是当了爹妈的，尤其是当妈的，代入一下简直揪心到不行。 　　就连何家人这会儿都已经信了何小红的话，何父倒还好，他还没想好要咋开口，只看着俩闺女，满脸的难受。何大军俩口子早就受不了了，跟其他看热闹的人不同，他们是被强行拽过来的，要是有的选择，才不想过来趟这趟浑水。 　　眼见一个哭一个愣，何大军媳妇就急了：“小梅你说话啊！这到底是咋回事儿？真要是你的错，你承认错误不行吗？又不是故意把人孩子弄错的，不小心的啊！你赔个礼道个歉，闯了祸总是要把问题解决的吧？” 　　“啥玩意儿？赔个礼道个歉就完事了？” 　　甄家人不干了。 　　尤其是甄讨厌，之前骂得太厉害了，中间歇了好一会儿，这时又缓了过来，跳着脚道：“我的孙女啊！我家的心肝宝贝啊！就让你给换走了，你一句赔礼道歉就完事了？咋的，你的嘴巴是开过光的？你的话是金子做的？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绝对没完！” 　　“啥叫没完啊？毓秀在苗家不是好好的吗？以前不知道换错了，现在知道了赶紧换回来不就结了？” 　　何大军媳妇也急了，她不怕别的，就怕对方一口咬定要赔钱。要知道，何家原本家底子就比较薄，这几年好不容易攒了一点钱，那也是攒下来给她的俩儿子娶媳妇用的。就那么一点钱，前头她婆婆几次三番的跟她要，她就死咬着不松口，咋都不愿意拿出来。连给小叔子花用都舍不得，她自然也不愿意拿给早就出嫁多年的小姑子用了。 　　“说得轻巧！那回头你也有了孙子，我抱走给你养个十几年，再还你成不成？” 　　“你咋这么说呢？抱错孩子本来就是意外，还能是谁故意这么干的不成？” 　　“那既然抱错了，为啥早先不说呢？你听听何小红那话，生完当天她不就知道了？那立马说啊，赶紧换回来啊！真要是早早的说了，我们家还能找人算账？我们老甄家也是讲道理的！！” 　　这话一出，何大军媳妇也没了言语。片刻后，她只拽过她男人，边说边往外走：“算了算了，让他们去吵吧。” 　　何大军假意挣扎了一下，到底还是由着他媳妇把他拽走了。 　　见到这一幕，人群的议论声更大了。 　　“小梅，你……”何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看看人家，苗家也好，甄家也罢，都是齐心协力的，唯独他们老何家，还没咋样呢，就已经是一盘散沙了。 　　看着老父一把年纪还要为自己的事情烦恼，何小梅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也就是世上没有后悔药，要是有的话，她恨不得回到当初她大姐生孩子的时候。 　　——绝不帮她！ 　　——管她去死！ 　　甄讨厌见降服了何家人，又扭头去找李桂芳：“我说，你霸占了我的乖孙女那么久，也该还给我了吧？做人能不能要点脸？这是我家的孙女，我老甄家的！” 　　李桂芳脸色异常难看，作为一个数十年来骂遍全公社无敌手的人，此时此刻却是从未有过的憋屈。 　　这些年来，包括当初苗光荣牺牲后，她跟婆家争儿子抢抚恤金，啥时候都没怂过。还有后来，作为一个年纪轻轻死了男人的小寡妇，她的日子一直过得很艰难，就算有上头时不时的慰问，可日子是自己过得，光靠别人有啥用？别人还能一天到晚杵在家里帮你？可就算日子再难，她都咬牙熬过来了。这是为啥？一来她性子坚毅，二来就是她不心虚！ 　　当年站在公婆家门口提着刀叫骂时，李桂芳都不曾心虚过一星半点儿，可此时，她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能说什么呢？还有啥好说的？ 　　就算错的是何家姐妹，可谁让何小红是她儿媳妇呢？甭管从哪方面来看，都是他们老苗家对不起人家老甄家。 　　活了大半辈子都没低过头的李桂芳，生平第一次给人弯腰低头赔不是：“是，是我老苗家对不住你们，可这事儿……” 　　“咱也听听孩子的意见，成不？你想要赔礼，只要我拿得出来的，全都给你，可孩子总归是无辜的吧？我李桂芳自问没哪里对不住孩子，她在我们家这十几年里，过得啥日子你们也都看在眼里。今个儿，本来是大喜的日子。毓秀啊，高考成绩出来了，她考了全乡第一名，全县第三名。她老师说了，稳上大学的，现在就等录取通知书了。” 　　“这事儿吧，我早就猜到了。可上午听毓秀说起的时候，还是很高兴。本来，你们在我回来之前，我还跟人说呢，过几天等通知书下来，也办个流水席热闹热闹……我们……” 　　毓秀一直抱着李桂芳的胳膊，自从甄讨厌吵着要回孙女起，她就再也不曾松过手。 　　这会儿，她眼见着这辈子都没服过软的奶奶给人低头赔礼道歉，还说出了这样的话，她早就忍不住泪流满面了：“奶，奶！我不要走，我才不要走！你是我奶，我这辈子只认你一个奶！” 　　甄家人的面面相觑，包括甄讨厌都缓了缓，他们对其他人是可以大呼小叫，咋样都成，可面对毓秀，还是得换个态度换个语气。 　　“毓秀啊，我是你大伯娘。”甄老大媳妇见婆婆不知道咋放软态度，就走了过来，“你是认识我的，对吧？我是小伟的妈妈啊！这个事儿吧，我也知道你跟你奶感情好，可你到底是咱们老甄家的娃儿，认祖归宗总是要的吧？” 　　“不，我要我奶，我是苗家的娃儿！”毓秀固执的说道。 　　别看毓秀这人平常好像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但实际上她那个不叫好脾气，而是对别的事情提不起兴趣，也就是漠不关心。事实上，毓秀在意的东西一直都很少，别的孩子喜欢吃喜欢玩，她不喜欢，青春期的少女喜欢好看的衣裳鞋子，她也不喜欢。她喜欢的，同时也非常在意的，一个是读书，一个她奶。而一旦碰触了这两个事儿，她就会变得格外得固执，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甄老大媳妇还想再劝，却被进门的村长打断了。 　　“你们搁这儿干啥啊？造反呢！是嫌地里的活儿还不够多？还是连自家的地头都不上心？那行啊，正好下半年乡里还有几个培训的名额，回头谁也别来找我要！” 　　曾经的大队长、现任的村长在村里头的威信还是很高的，他都发了话，还是那种语带威胁的话，村里人多半都怂了。 　　很快，就有人先偷偷开溜了。这种事情只要开了头接下来就好办多了，没过多久，跟这事儿没啥关系的人，都鱼贯离开了苗家院子。当然，留下来的肯定还是有的，像甄家人就一个都没有走。 　　清场之后，村长又开口了：“大概的情况我已经听人说过了，这事儿吧……我也知道不好办，错嘛，肯定是苗家还有何家的错，你们老甄家有啥要求可以提，但不能太过分了，毕竟是一个村的，以后还得碰面呢。” 　　作为一村之长，无论什么时候最在意的还是村子里的团结和乐，他不希望把事情闹大，给出的办法自然也是以调解为主的。 　　李桂芳安抚的拍了拍毓秀的背：“我也是这个意思，有啥要求你们可以提，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会凑出来的。” 　　何父深深的看了一眼李桂芳，本来就驼的背愈发的往下弯了。同样的话，李桂芳能说得出来，他可不敢这么说。何家不如苗家底子厚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早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何父已经做不了儿子儿媳的主了。试想想，连拿钱出来给小儿子何小军娶媳妇都不愿意，能指望掏钱给闺女赔钱吗？ 　　村长刚听到李桂芳的话时，还松了一口气，可一看何父的态度，又忍不住皱了皱眉。好在，他及时想到何小梅的情况跟村里的其他媳妇不同，虽说她很早就嫁人了，却并没有待在家里做事，而是有工作有工资的。 　　想到这里，村长拿眼看向何小梅，只道：“你呢？你咋说？”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何小梅都要崩溃了，她不是何小红那种没脑子的人，她想的事情要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周全。 　　这事儿她是断然不能承认的，只因为一旦开口承认，她就完了，全部完了。 　　当年抱错孩子的事情，甭管是不小心的还是故意为之，一旦坐实了是她的错，那她还能接着当她的护士长吗？辛辛苦苦那么多年，尤其在工作上她兢兢业业，一星半点儿的错误都不敢犯。可只要、只要她承认是她抱错了孩子，他们单位绝对会立刻开除她的。 　　“你不知道？”村长冷着脸，“那行啊，我回头去问问你们领导，这事儿该咋处理。” 　　“不要啊！”何小梅一下子蹲到了地上抱着膝盖大哭起来，“是我不小心的，可我当时跟我姐说过了，让她去跟甄家的人说，是不小心抱错了孩子，让她去换回来，可她不换啊！” 　　“为啥？” 　　不止村长，其他人也不由的问了出来。 　　“她说她婆婆重男轻女，闺女跟了甄家更好……”何小梅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承认是故意的，因此她一口咬定抱错是个意外，但为啥不换回来呢？当然是因为何小红存了私心。 　　何小红一下子冒火了：“你胡说八道！怪不得你没孩子，你这种坏胚子，活该你断子绝孙！” 　　“明明就是你不愿意换回来，你还威胁我！” 　　“我威胁你啥了？是你给抱错的，是你把我的亲骨肉送到了别人家里！”何小红才不怕她妹将真相说出来，要是让人知道是何小梅故意把俩孩子交换的，那事情绝对只会闹得更大。 　　连何小红都能想到的，何小梅咋可能想不到呢？她满脸都是慌乱，借着大哭掩饰住自己的情绪，还故意把头埋在膝盖里，疯狂的想着法子。可问题是，这事儿是无解的，眼下不单是两家人都要找她算账，同谋犯还反咬她一口，等于说她是腹背受敌，几乎可以说是被逼上了绝路。 　　眼见何小梅没了言语，一旁的何小红愈发的气焰嚣张起来：“咋了？不说话了？我看你就是没脸说了！就因为你工作上出了岔子，把我的闺女换给了别人家。我呢？我做错了啥啊？我生完孩子就晕过去了，等我醒来，黄花菜都凉了！我闺女啊，已经在老甄家了！……哎哟我的珠珠啊！珠珠啊！妈妈的宝贝疙瘩，珠珠啊！！” 　　甄珠又没走远，她就待在苗家院门口，跟盼娣排排靠站在院墙边，时不时的拿眼瞧一瞧她那已经魂游天外的哥哥甄卓凡。 　　等听到里头传来何小红那撕心裂肺般的哭喊声时，甄珠白眼一翻当场作呕吐状。 　　与此同时，村口小道尽头远远的过来几个人，甄珠定睛一看，瞬间懵了。 　　甄兴华和周萍回来了。 第106章 　　就在何母跟何小军前往乡镇医院找何小梅之际, 甄家这边也派了人去找外出尚未归家的甄兴华俩口子。承担了这一重任的不是别人，正是跟甄珠从小打到大的甄伟。毕竟，家里头的其他人要帮着镇场子, 甄伟算是半大不小的，没成家就不算大人, 不过倒也可以帮着做些事儿, 毕竟也老大不小了。 　　于是，甄伟骑着车顶着大太阳沿途一路找人, 他也是运气不好, 跑了好几个地方都没寻到人，最后还是去了县城郊外的车站那头，才看到了他二叔二婶。 　　这要咋说呢？ 　　总感觉县城郊外的小车站，会给甄兴华和周萍留下极深的心理阴影。要知道，多年以前，周大舅被抓入狱，也是在这个地方, 周外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找到了他们, 哭求着一定要帮忙把人捞出来。 　　讲道理, 这次的情况比上回严重太多太多了。毕竟，周大舅是什么货色, 大家心里门儿清，怎么说都是有心理准备的。而这一次…… 　　甄伟都不敢说实话，他怕一旦说了实话，他二叔能把车开到沟里去。因此, 他只告诉他二叔二婶，说家里出了事儿，他奶让立刻回家去。 　　只这般，甄兴华和周萍急匆匆的赶回了村子里。 　　“珠珠？你、你干啥啊？” 　　原本，甄珠是跟盼娣一起贴着院墙站着的。可她一看到她爸妈回来了，不知咋的，又是委屈又是心里犯怵。眼瞅着人往这边来了，她一个激灵，把自个儿调了个方向，本来是背靠院墙面朝村道的，愣是改成了面靠院墙背朝村道。 　　——就是最最典型的面壁思过的标准姿势。 　　甄兴华走在最前头，落后两步跟着的是周萍，再往后则是被晒秃噜皮的甄伟。 　　盼娣瞅了瞅他们，拿手戳了戳甄珠：“喂，别装死了，装死也没用。” 　　“算了算了，咱们先去找妈吧。小伟不是说家里出了大事儿？赶紧着，珠珠应该没啥的。”周萍惦记着甄伟的话，催促了一句，随后她好似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今个儿出高考成绩对不对？我上午听人提了一嘴。珠珠你考得……没考上就没考上吧，别难过了。” 　　高考…… 　　甄珠小心翼翼的侧过头，快速的偷眼看了看她爸妈，然后指了指两三步开外的苗家院门，轻声提醒道：“甄伟奶奶在里头。” 　　“你奶在苗家？”甄兴华愣了一下，随后瞪了胖闺女一眼，“啥甄伟奶奶，那也是你奶奶！” 　　不过，因为心里惦记着事儿，甄兴华没再多说什么，只急匆匆的进了苗家的院子。周萍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一看到她男人进院子里了，她也急忙忙跟了上去，只来得及留下一句话：“别哭了，不就是没考上吗？回头妈给你烧肉吃。” 　　周萍其实也挺不会安慰的，包括哄孩子方面，她都不擅长。也亏得家里的孩子特别好养，儿子甄卓凡从来不搞事，只要有书看就成，闺女就更容易哄了，对甄珠而言，就没有一顿肉解决不了的事儿，真要是没有，那就来两顿！ 　　“胖弟……”眼见着甄兴华和周萍转身进了苗家院门，甄珠又忍不住呜呜的哭了出来。她还不单是哭，愣是拽住了盼娣的胳膊，并倚靠了过去。 　　“你给我消停点儿！”盼娣一把推开甄珠，插着腰怒骂道，“你以为你是毓秀、我是我奶啊？滚蛋！我才懒得安慰你。” 　　甄珠嘤嘤嘤：“你太凶了，胖弟你超凶的。” 　　盼娣的脸上满满都是嫌弃：“你太恶心了……你说你咋就是我妹子呢？我妹子啊！本来我妹妹是全乡第一全县第三，现在好了，我妹子啊！那么大一坨！” 　　“你还恶心？我才是最恶心的吧？”甄伟推着自行车走了过来，他本来勉强还算是白净的脸上，这会儿被晒得通红，额头上全是大滴大滴的汗珠子，连身上的汗衫都湿透了，“我啊！我一直以为珠珠是我堂妹，就想着，她虽然胖了点儿、丑了点儿、笨了点儿，还喜欢骂人打架……可谁让她是我堂妹呢？我咋能嫌弃她呢？” 　　是啊，以前觉得是自家人，就算不是特别瞧得上，但起码没那么恶心。 　　现在好了啊，一想到甄珠跟自己压根就没有一星半点儿的血缘关系，甄伟再看那张胖脸，除了嫌弃就是恶心。 　　“你说啥！！”甄珠炸毛了，“你还嫌弃我，我才嫌弃你呢！噫……” 　　盼娣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心说书上都是骗人的，正常的剧情难道不是，发现不是亲的，就爱上了吗？并不是这样的，真相曝光以后，原本就互相看不顺眼的俩人，只愈发的嫌弃上了，盖都盖不住。 　　而且，对于甄伟来说，他大概以后每次想起甄珠，就能把她跟何小红联系到一起了。一想到有这么个妈，他就已经不是嫌弃了，真的是打从心底里感到恶心。 　　“噫啥噫？你造孽了知道不？就不说你哥了，我啊，我小时候可喜欢毓秀了，成天就琢磨着娶毓秀当小媳妇。幸亏没成，不然你罪孽就大了！”甄伟心想，放弃快也是挺好的，反正他是凉了，他堂哥甄卓凡也一样凉了，谁也没比谁好。 　　不想，甄珠斜眼看过去：“你可放一千一万个心吧，毓秀不瞎，她看不上你！” 　　眼瞅着俩人又要上演全武行了，一墙之隔的苗家院子里爆发出了一阵尖叫。 　　…… 　　甄讨厌看着儿子儿媳进来，整个人都扑了过去，得亏一旁的大孙子甄俊扶了一把，不然她真能摔出去。饶是如此，她还是难掩激动的情绪，遥指着何小红、何小梅姐妹俩，用咒骂般的口气将事情说了一遍。 　　这事儿吧，想要彻底说明白，一两句话是绝对做不到的。可甄讨厌却是将重点放在了她的诉求上，坚定的告诉儿子儿媳，孩子抱错了，毓秀才是他们老甄家的娃儿，她现在就要把毓秀带回家！ 　　“我的孙女啊！就这样叫了人家那么多年的奶奶，她是我的孙女啊！我就说老苗家的娃儿一个赛一个笨，咋可能有聪明人呢？毓秀啊，她跟她哥一样，都是聪明脑子，这还能不是咱们老甄家的娃儿？也就是叫苗家人养坏了，要是搁在咱们家，保不准就是个女状元了！” 　　甄讨厌声泪俱下的控诉着：“何家姐妹造孽啊！老何家啊，不是个东西！李桂芳也是瞎了眼，就是挑个傻子残废小寡妇也比挑何家闺女来得强！” 　　李桂芳：……行行，我瞎！ 　　苗家这边，包括跟在村长身后进门的苗解放都已经放弃了挣扎辩解，一副你们说啥都行的模样。尤其是苗解放，他都彻底傻眼了，进门后就蹲在角落里开始思考人生，整个人上上下下都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绝望。 　　这会儿，暂时没人去关注苗解放，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甄兴华和周萍身上。 　　可他俩却是结结实实的懵圈了。 　　半晌，甄兴华才皱着眉头一副费解的模样开了口：“啥、啥叫孩子抱错了？咋个意思？毓秀？这跟毓秀又有啥关系？” 　　周萍则更是傻眼了，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前方，面上一片空白。 　　“就是当年在卫生所里，何小梅把俩孩子弄错了！毓秀和珠珠，她俩不是一天生的吗？搞混了！”甄讨厌火冒三丈的吼道，“他们还想赔礼道歉糊弄过去，要我说，你们扯啥都没用，毓秀是我们老甄家的娃儿，回头就去改姓，认祖归宗！” 　　“毓秀是……是我闺女？”甄兴华不敢置信的看过去。 　　同在一个村里，就算以前他常年外出不在家，那对于这个老上他家蹭书看的小姑娘有着很深的印象。在他的记忆里，苗家这个小姑娘跟他闺女珠珠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娃儿，珠珠是那种一刻都不消停、无事也要起三分浪的熊孩子，可苗家这个却是个安静到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小娃儿。 　　印象中，甄兴华都不记得他跟毓秀有什么接触，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毓秀偶尔会很小声的唤他“珠珠爸爸”。 　　可现在他妈居然告诉他，毓秀才是他的亲闺女？那珠珠呢？ 　　“这不可能！”周萍忽的开了口，“妈你别开玩笑了，咋可能会发生抱错孩子这种事情呢？我知道你一直不太喜欢珠珠，可咱们自家的娃儿，就算笨了点儿……妈你也不要太嫌弃她。” 　　“你以为我骗你玩儿的？这是真的！”甄讨厌火了，“你也是！当初你是怎么看孩子的？咋就没注意抱错了呢？人家当护士的不仔细，你这个当妈的都不看着点儿吗？” 　　“因为那根本就不可能的！” 　　“啥不可能？” 　　“我亲眼看着孩子出生的，然后何护士把孩子洗干净以后，放到了我身边。”周萍一面回忆着，一面开口说着，“我记得清清楚楚，我是前半夜发动的，后半夜生的娃，之后孩子就睡到了我身边。等我这边都收拾妥了，苗大嫂才被苗大哥用推车送进来，那时候我都生完躺在病床上了。” 　　甄讨厌一脸迷茫的看着她儿媳妇，旁边的甄兴华也盯着她，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周萍果然接着说了：“后来我实在是太困了，就阖眼睡过去了。差不多天刚亮，妈你就去卫生所给我送饭了，那时候苗大嫂还在昏睡着呢！我记得……我当时睡得也不是很踏实，苗大嫂被何护士推进病房的时候，我好像还睁眼看了一眼，她晕着呢，脸色很差很差。对了，但是她好像还挂着水。” 　　顿了顿，周萍似乎有些不大确定，反问她婆婆：“妈，你当初去卫生所，就没看到我隔壁病床的苗大嫂？我记得，咱们一起离开的时候，她还晕着呢。” 　　“……对！”甄讨厌顺着儿媳妇的话仔细回忆了一遍，终于从脑海深处搜寻到了这一段记忆。 　　那一年，周萍到了预产期还没发动，甄兴华又在外出车。甄讨厌怕儿子在外儿媳出点啥事儿自己兜不住，想着儿子横竖赚的多，就索性把人送到了卫生所里，又把当时尚且年幼的甄卓凡接到了老屋这边，让大儿媳妇帮忙带一段时间。后来，周萍在卫生所里住了两天，半夜里就发动了，可甄讨厌不知道这个事儿，直到后面天亮了照样去给儿媳妇送饭，结果就知道自己多了个孙女。因为周萍当时的状态还挺好的，当天上午就出院回家去了。 　　早先光顾着嚎叫着讨要孙女了，甄讨厌完全没往别的方面去想，毕竟何小红的那番话是很经得起推敲的，又不是拿闺女换人家儿子，俩小姑娘交换有啥意义呢？图啥呢？谁又会故意那么做呢？ 　　可眼下，听到周萍那一席话，不止甄讨厌，在场所有的人脸色都变了。 　　假如仅仅是个意外，就算心里很是不满，起码不至于会怨恨。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自家娃儿并未受到苛待的大前提下的。 　　可要是当年抱错孩子是某人处心积虑故意为之的，那性质可就截然不同的。 　　“啊啊啊！何小梅你个王.八羔子！我没想到你居然是故意这么干的！我跟你拼了！！” 　　就在众人还处在震惊之中时，谁也没想到，何小红第一个爆发了。 　　她本来是坐在凳子上的，这会儿却突然间一跃而起，连拐杖都没拿，就这么猛的扑了过去，正中何小梅，连同她自己一起摔到了地上。还不止如此，何小红仿佛彻底失去了理智一般，啪啪啪的抬手就给了她二妹好几个巴掌，哭着叫着闹着要拼命。 　　周萍只是将自己记忆中的事情如实的说了出来，可从某个角度来说，她也确实是间接的证明了何小红的清白。再一个，甄讨厌的话也跟周萍所说的相契合，那么剩下的唯一一种可能性，就是何小梅换了孩子，还不能说是不小心的，因为确实说不通。 　　人在院子外面的甄珠吓都要吓死了，她妈才刚进去没多久，几分钟而已，里头就爆发出了惊人的尖叫声，她生怕她妈挨揍了，台风过境一般的冲了进来：“妈妈妈妈……妈你没事儿吧？” 　　何小红好感动啊，她终于停下了打妹子的动作，泪水涟涟的看过去：“珠珠，妈没事。” 　　“你咋还没死呢？真的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甄珠瞬间变脸，冷漠的插刀。 　　“珠珠！”何小红放声大哭，何小梅乘机脱身。 　　虽说挨了几巴掌，可其实何小梅的伤势不重的，毕竟何小红是残疾人，仅仅是因为事发突然才着了道。甚至于，何小梅完全是可以打回来的，可她到底还是忍住了，只躲避到了何父身后，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 　　眼看着又要陷入乱局，村长不得不再度出面调停：“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咱们要做的肯定是把这事儿给解决了，别的事情暂且放一放。” 　　“咋放啊！我的宝贝孙女啊！”甄讨厌恨恨的瞪了李桂芳好几眼，强调道，“我不管咋样，必须要回亲孙女！” 　　一旁的甄老大这时也开了口：“对，咱们家的娃儿必须带回家，别的事情可以缓缓，但娃儿今晚就要带回去。东西也没收拾了，咱们老甄家也不穷！还有，赔偿啥的以后再说，先把孩子安顿好。” 　　毓秀摇头，态度异常坚决：“我不！就不回去！我是苗家的娃儿，我姓苗！我奶是李桂芳，我爷是苗光荣，我爸是苗解放，我……”妈就算了，暂时晾着吧。 　　村长头都大了：“那这样，你们先回去商量商量赔偿的事情，回头给我一个数儿。也给娃儿一点时间，让她好好想想，说到底娃儿又没做错事儿，大人的错咋能叫娃儿承担呢？”见甄家人都纹丝不动，他又补充了一句，“咋的？你们还怕他们连夜跑了？不可能的，放心吧，包括何小梅……何老栓，你给我把你闺女看牢了，要是她跑了，你们老何家有本事举家搬走，咱们这个村绝容不下！” 　　“不跑，绝对不跑。”何父吓得连连摆手，他真没勇气跟村长对着干。 　　见何父还算配合，村长的火气略降了降，现在主要的问题还是在于甄家，他又劝道：“横竖十多年都过去了，也不差这么一两天工夫。你们呢，回家仔细琢磨琢磨，苗家这边也好好想想，事情总归是要处理的。记着，娃儿没错，别伤了那么多年的情分。” 　　一村之长多少还是有些份量的，他都那么说了，甄家人的态度明显有些松动了。 　　也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行吧，咱们回家商量一下。小俊婆娘还怀着身子呢，可别吓到她。”甄讨厌开了口，其他人就算心里还有些想法，到底还是转身离开了。 　　只周萍迷茫的立在原地，她以为她说出了当年生产前后的事情，就能证明孩子没抱错，可眼下这情况明摆着不是这样的。她彻底懵了，看着紧紧抱着李桂芳胳膊不松手的毓秀，又看了眼满脸泪痕哭得两眼红肿的甄珠，愣是半晌没开口。 　　甄珠小心翼翼的蹭到周萍身边，提着一颗心开口：“妈……妈我扶你回家好不好？还有哥，我哥他……” 　　可怜的甄卓凡啊，他已经懵了一下午了。除了震惊之外，更多的是感觉到匪夷所思，以及心痛到麻木。 　　他喜欢的人居然是他亲妹妹？ 　　最终，甄家人包括甄珠在内，都陆续离开了苗家院子。 　　可他们并没有各回各家，而是一齐去了甄兴华那边，打算商量一下接下来该咋办。除了商量，还得吃喝啊，闹了这多半天了，任谁都没劲儿了。周萍那情况也不能做饭，因此生火做饭的重任就交给了甄老大婆娘，又让甄伟去老屋那边，把他嫂子和妹子，还有老三家的小儿子都喊过来。 　　本来，他们是打算先填饱肚子再接着商量，可事情总是那般的出人意料。 　　就在甄珠小心翼翼的安慰她妈，心虚的拿眼瞄着家里其他人时，甄伟把留在祖屋那边的人都带到了。 　　随着一声大吼，甄美扬着头挺着胸，迈着六亲不认的步子走进了甄珠家的堂屋，而且径直走到了甄珠面前，冷哼一声，问道： 　　“你为啥还待在这儿？我都知道了，你根本就不是我们老甄家的娃儿！这些年来，你吃我们家的喝我们家的，还老让我穿你不要的旧衣服！结果呢？好啊，你根本就不姓甄！以前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都知道了你咋还有脸待在这儿？你能要点脸儿吗？” 　　“甄珠甄珠……弄了半天你居然是个冒牌货！冒牌货还那么得意，从小吃好的穿好的，花了我们家多少钱？还有你订个婚，不对，你的嫁妆呢？你都不是我们甄家人，你凭啥拿我们家的东西当嫁妆？白吃白喝那么多年还不够？你还拿习惯了啊？” 　　“你走！你立刻给我走！趁早滚蛋！” 　　甄珠啊，就算她眼下十分的愧疚不安，可这不代表她就真的改了性子。在她看来，她对不起的人是挺多的，她爸她妈她哥还有毓秀，可这里面肯定不包括甄美啊！ 　　“有你啥事儿啊？要你蹦跶出来干啥？” 　　“我咋了？我好歹是甄家人，你呢？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冒牌货，你妈坏的流油，你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赶紧滚蛋，不准拿我们家的东西，一丁点儿也不准拿！” 　　只要一想到自己从小到大羡慕嫉妒的堂姐居然是个假冒的，甄珠既是满心的愤怒不甘，又有着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以前她就特别不爽甄珠，凭啥都是甄家的姑娘，甄珠也没比她好多少，偏在吃喝用度方面强了不止一筹。再就是，甄兴华疼闺女，为甄珠置办的嫁妆连城里姑娘都赶不上。那时，甄美还特地问过家里人，她要是出嫁了，给准备多少嫁妆。 　　答案是没有。 　　你说气不气？！ 　　甄美梗着脖子拿手指直直的戳到了甄珠的鼻子上：“滚！！” 第107章 　　甄老大媳妇都懵了, 那一瞬间, 她就感觉到自己脑子里嗡嗡作响, 有心想要开口询问到底是咋回事儿，可她张了张嘴, 最终却什么都没说，而是转身猛的向院门外冲去。 　　这番举动来得突然，加上这会儿所有人都待在堂屋里, 压根就没人能够阻止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冲过院坝, 在跑向院门口前，还顺手操起了旁边大木盆子里洗衣服用的木棒槌。 　　片刻后，甄讨厌跳着脚喊道：“振华！振华你还傻愣着干啥？赶紧把你媳妇追回来啊！小俊！快点儿跑啊，晚了别叫人把你妈给打了！” 　　被这么一提醒, 甄老大什么都顾不得了, 立马拔腿就往外跑。他大儿子甄俊本来也跟着跑出去了，临了又回过头来喊他弟：“小伟你去找舅舅们！现在就去！提上油灯！赶紧啊, 别磨叽了！” 　　“对对对！小伟你赶紧去你外婆家, 把他们都喊来帮忙！唉, 可惜我娘家人住得远。”甄讨厌一面可惜着一面又继续催促着家里其他人跟着一道儿去。 　　人多力量大啊！ 　　再说了，上门闹事不得带齐人手啊？哪怕不打算动手，压阵也是好的。 　　只片刻之后，甄家人就走了个七七八八, 连暑假里过来走亲戚的甄老三的小儿子都忍不住跟着跑出去看热闹了, 也就是甄俊媳妇没去, 她这会儿怀孕都已经七八个月了, 犹豫片刻后，到底是没挪窝。 　　当然，周萍也在，还有就是甄珠和甄美了。 　　“走走！咱们也走，去苗家找你妈！”甄珠可得意了，她这会儿的表情几乎跟方才甄美嘚瑟的样子一模一样。 　　当然，甄美肯定不会配合她的，哭啊叫啊闹啊，还张嘴想要咬甄珠，可俩人从小打到大，互相之间实在是太了解了，甄珠很容易就避开了甄美的血盆大口，强硬的将她摁倒在地，还把她的双手反剪，就好似押解犯人一般，愣是将她从地上拖起来，推着往外头走。 　　“我不走！不走！甄珠你混蛋！” 　　“叫你嘚瑟！姐姐啊，带你去找你妈，你亲妈！！”甄珠嘴上是这么说的，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膈应。这会儿，她终于理解了白日了盼娣为啥用那种无比嫌弃的眼神看她。说真的，以前还是堂姐妹的时候，她就已经十分嫌弃甄美了，眼下得知这货居然是她的亲妹妹，那种感觉要咋说呢？就跟二度掉进粪缸子里似的，恶心到家了。 　　“呕——”甄美也觉得很恶心，自己生平最讨厌的堂姐居然是她的亲姐姐？还有那啥啥亲妈…… 　　“走喽！找你妈去！” 　　在一旁安顿好了孕妇的周萍急急的赶上来组织：“珠珠你这是干啥？你放开她，别闹事。来，听妈的话，这事儿你就别掺合了，交给大人来处理，懂了吗？” 　　“我不！”甄珠断然拒绝。 　　说真的，先前刚知道真相的时候，甄珠差点儿气得当场去世。就算是后面不得不接受了事实，可成为所有人的焦点，那种感觉真的特别不好，心里别提有多难说了。可眼下，又多了一个人跟自己一道儿受罪，就仿佛陡然间拨开云雾见月明，一下子就舒坦了很多。 　　就是嘛，咋能一个人遭罪呢？ 　　一想到刚才甄美跳着脚指着自己的鼻子破口大骂，甄珠就觉得报应来得太快了。 　　这叫啥？现世报！！ 　　抱着不能一个人倒霉的想法，甄珠完全不顾周萍在后头深情呼唤，坚定不移的押送着甄美就往老苗家那头去。 　　“珠珠你给我回来！”周萍怕死了她又闯出什么大祸来，只赶紧追了上去。 　　一路上，甄美哭啊叫啊闹啊，真的是片刻都不消停。 　　甄珠难得好脾气，任凭甄美怎么折腾都不气恼，权当那些咒骂是耳旁风，甚至心情很好的哼起了小曲，气得甄美恨不得跟她同归于尽。 　　这会儿，甄珠的大伯娘也已经赶到老苗家了。 　　更确切的说，甄大伯娘是举着木棒槌嗷嗷叫着穿过了大半个村子，一路杀到了老苗家。 　　苗家人还没开饭，本来是大喜的日子，冷不丁的出了这种事情，谁也没那个心情去做饭。事实上，在甄大伯娘赶到之前，李桂芳一面忙着安慰毓秀，一面还要分神去咒骂何小红，就跟精分了似的，温柔人格和刻薄人格切换起来格外顺畅，连一点儿缓冲都没有。 　　就在盼娣犹豫着要不要去做饭时，甄大伯娘杀到了。 　　“何小红你个黑心烂肠的瘪犊子！我跟你拼了！！” 　　别说何小红了，谁都没料到甄家人还能去而复返。关键吧，甄大伯娘白日里还挺理智的，虽说坚定的站在了老苗家的对立面，可总得来说，她还是以劝和为主的。结果才过了多久，她就冲上门来喊打喊杀了。 　　李桂芳都看傻眼了：“你啥情况啊？不是说好了明个儿再说吗？村长不是……” 　　“谁跟你说好了？你们老苗家也太不要脸了，换孩子还逮着一家换啊？我的闺女啊！！”甄大伯娘刚开始只看到了何小红，这会儿拿眼在堂屋里一扫，很快就看到了缩在堂屋角落里的来弟，这下眼珠子就跟粘在来弟脸上似的，直接不挪窝了，“闺女！闺女你这些年可受大委屈了，妈来了！” 　　来弟：…… 　　这啥情况啊？？ 　　白日里看了一出好戏的来弟，虽说纳闷这剧情咋就不按说好了的走，可通过她的脑补，还是勉强将剧情的逻辑给顺出来了。她本来因为剧情跟记忆里不一样，心下还略微有些慌乱，可很快她就淡定了，毕竟甭管剧情咋崩，都跟她没太大关系。 　　于是，来弟心态十分好的当了一个吃瓜群众。 　　她刚才还想着呢，今晚要好好睡一觉，明个儿肯定又是一出大戏，想也知道甄家决计不会善罢甘休的。 　　结果，晚饭还没吃上呢，惊天大瓜又来了。 　　这回还是直直的冲着她来的。 　　来弟整个儿就被吓懵逼了，这看戏跟唱戏能是一样的吗？她压根就没做好心理准备迎接真相曝光，尤其在她的记忆里，毓秀和甄珠曝光都在几年以后了，甄美曝光就更晚了。 　　有多晚呢？反正一直到正文结束都还没曝光。 　　啥名堂啊！！！ 　　“闺女啊！我的亲闺女啊！”甄大伯娘热泪盈眶的看向来弟，可等她发现，来弟只一脸懵逼，别说一星半点儿的感动了，这娃儿完完全全是一副被吓傻了的模样。 　　这下，甄大伯娘刚微微有些缓和的怒火，腾地一下直冲天灵盖。 　　“何小红！” 　　甄大伯娘一棒槌砸到了何小红面前的桌子上。 　　伴随了苗家好多年的老木头桌子啊，直接被砸出了一个坑。也亏得何小红及时往后一躲，不然那坑就该出现在她身上了，血溅当场都有可能。 　　何小红面上的血色全无：“我、我……” 　　关键时刻，她终于意识到了第二桩换孩子的真相也曝光了。 　　当下，她急中生智：“甄大嫂你等等！有话好好说，我咋不明白呢？来弟、来弟她咋了？她啥时候成了你闺女了？你闺女不是甄美吗？” 　　“你少她娘的给我装蒜！” 　　甄大伯娘一手叉腰一手平举着木棒槌，两眼通红的盯着何小红。这要是眼神能杀死人，只怕这会儿何小红都已经死了一千次一万次了。 　　“我装啥蒜啊？你到底在说啥，我咋一点儿也听不明白呢？”何小红心知这事儿闹不好自己只怕活不过今晚了，忙哆嗦着给自己洗白，“你啥意思啊？难不成、难不成……何小梅她换了我两个闺女啊？” 　　“你真的不知道？”甄大伯娘迟疑了。 　　何小红猛点头，只恨不得诅咒发誓：“我不知道啊！我知道个啥啊！全村上下谁不知道我没脑子啊！甄大嫂你告诉我，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啊？是不是她何小梅……天呐！她真的换了我两个闺女啊？这什么仇什么怨啊！我到底哪里对不住她了？换走我的亲闺女，她这是在往我的心口挖肉啊，她咋就那么缺德啊！！” 　　甄大伯娘愈发迟疑了，举着棒槌的胳膊都不由自主的落了下来。 　　见状，何小红更是顺势从凳子上滑落到了地上，哭得也愈发大声了，还拿双手猛拍地面：“我的心好痛啊！何小梅你个王.八羔子！你不得好死啊！我的闺女啊啊啊啊啊！” 　　“闺女……”甄大伯娘被她带着也哭了起来，手一松，棒槌就落了地。 　　等甄家其他人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甄讨厌都惊了，她以为大儿媳妇受不了这个刺激能直接跟何小红拼了，又想到苗家人一贯护短，就算错在何小红好了，也没得让人欺负到家里的。她生怕大儿媳妇挨揍，紧赶慢赶的带着家里人冲过来，结果…… 　　这就哭上了？ 　　说好的拼命呢？ 　　何小红也看到了甄家人，见状她哭得更大声了。 　　“我真的不知道啊！何小梅只说她不小心把孩子抱错了，她说的是毓秀和珠珠啊，她没跟我说来弟也抱错了！天呐，甄美居然是我闺女，她是我闺女啊！何小梅你个杀千刀的……” 　　比起甄大伯娘，甄讨厌明显不好糊弄。 　　冷漠的看了何小红好一会儿，甄讨厌这才开了口：“你说你完全不知道？我凭啥相信你的话？” 　　何小红哭声一顿，抬起涕泪横流的脸看了过来：“我、我也不知道该咋说，可我真的不知道这个事儿啊！我生来弟的时候……不不，我生老四的时候，我根本就没看到甄大嫂啊！你们也在卫生所里？我那会儿痛得很，啥都没注意到，就被推到了那个生孩子的屋里。” 　　光这么说显然不够有说服力。 　　“还有，我记得很清楚，我那会儿很费劲儿很费劲儿才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对对，我二妹跟我说又是个闺女，我心里难受死了，一想到等下我婆婆就要来了，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卫生所里。”何小红快速的转着脑筋，边回忆边道，“还有一个事儿！对了对了，我记得我生完以后没过太久，我小妹就来了！何小花啊！她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冲进来就打我！我都被她打懵了，后来还晕过去了！这事儿你总是知道的吧？” 　　哦，何小花痛殴产妇啊！ 　　在场除了几个小的，大多都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这事儿肯定是记得的，因为当时李桂芳不肯吃这个亏，愣是闹完了队上闹公社，口口声声说，她儿媳妇连着生了四个丫头片子她都没打，就叫何小花给打了，非要赔偿医药费啥啥的，还要当众道歉。 　　讲道理，那事儿真属于百年难得一遇的奇事儿。乡下地头，见过爹妈打孩子的，也见过男人打媳妇的，婆婆刻薄儿媳也不算啥稀罕事儿，头一回看到当姐姐的生了闺女，还在月子里就被娘家亲妹子打到差点儿断气的。 　　多稀罕不是？ 　　甄大伯娘当时刚生完孩子，亲眼目睹了这刺激的一幕，事后更是作为目击证人，被好多人询问过细节。她甚至都记得，月子里她娘家妈和嫂子过来探望，她手舞足蹈的给比划过当时的情况。 　　想到这里，她开了口：“妈，我记得那时候我都生完娃儿了。是我先生完以后，何小红才因为发动进了卫生所。” 　　“嗯，我也想起来了。”甄讨厌冷着脸说道，“我陪着你呢，娃儿就放在床尾上，裹着蓝布襁褓，我让振华回队上借推车……那会儿，何小红还没进卫生所呢！” 　　“对呀对呀，都包着咱们家的蓝布襁褓了，咋就还能抱错呢？”甄大伯娘想不起来了，其实她当时情况也不是特别好，刚生完孩子嘛，就算她身子骨算是结实的，也没得说出了产房就能立刻缓过来的。事实上，她印象比较深的就是何小花打人了，在此之前她是半睡半醒的躺在病床上。 　　何小红见她俩信了自己，忙顺势又接着道：“我真的啥都不知道，生娃儿之前我痛得脑子都糊了，等生完了还缓口气，我小妹又跑来打了我……真的啊！” 　　甄讨厌没再看何小红，而是扭头对身畔的家里人解释道：“振华婆娘生娃儿的时候，我一刻都没离开过。振华人在外头，我一直陪在里头。后来振华回队里借推车了，他婆娘睡着了，我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她和孩子。” 　　“那怎么……”甄老大下意识的开口问道。 　　“何小梅！！”这三个字，完完全全是从甄讨厌牙缝里挤出来的，“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何小梅走到病床旁边，说要给娃儿打啥子预防针，然后她就把娃儿抱走了。” 　　一想到这事儿，甄讨厌是又恨又悔，忍不住老泪横流：“振华啊！小俊他妈啊！是我对不住你们啊，是我没看好孩子啊！她何小梅是我看着长大的，那么多年了，我也没看出她是这么个东西啊！她是护士，跟我要孩子我就给她了，我咋知道她心黑成那样呢？” 　　当儿子看到亲妈哭成这样，哪个受得了？ 　　眼瞅着亲妈快要软倒在地了，甄老大赶紧扶住她：“妈，妈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我咋会怪你呢？小俊他妈也不会怪你的，这事儿……” 　　“这事儿都是何小梅的错！”何小红猛的吼了一嗓子，“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你们知道不？那天根本就不是我的预产期啊！你们知道我是咋去的卫生所不？是何小梅啊！是何小梅突然来了我家里，她问我咋样啊，有没有中暑啊，身子骨舒坦不？她还给我倒了一杯水喝，喝完我就不对了，肚子啊，生疼生疼的，她就赶紧送我去卫生所了。” 　　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何小红还在继续说。 　　“我后来还庆幸呢，那会儿不是农忙吗？我家里就只有毓秀在，她当时才多大啊？我还说得亏我二妹来了，不然真要出了事儿，毓秀一个小娃儿有啥用呢？” 　　顿了顿，何小红突然冲着毓秀招了招手，扬声问道：“毓秀你说，生来弟那天，你二姨是不是突然来咱家了？” 　　突然被点到名，毓秀愣了一下，随后她仔细的回忆了一番，点了点头：“对。” 　　“是不是她来咱家没多久，我就肚子疼被她扶出去了？” 　　“对啊，妈你还让我去喊我奶。”毓秀抬眼看向她奶，后者点了点头。 　　“就是这样啊！”何小红一拍大腿，“我说她咋上班的时候突然来找我了，我还以为她是关心我呢，瞅着我就快生孩子了，特地来看看我。妈呀，原来她就没安好心！！” 　　甄家人面面相觑，不过从他们的神情上来看，基本上都已经相信了何小红的话。 　　事实上，压根就不止甄家人。甄大伯娘刚才一路吼过来，还有紧随而来的甄家大部队，以及甄珠一路拖着嗷嗷哭叫的甄美…… 　　这会儿都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了，就算夏日里天黑得略微晚了点儿，那时间也不早了。有些人家都已经洗洗歇下了，想着今个儿看热闹耽搁了活计，今晚可得好生歇一脚，明个儿还得继续干活儿呢。结果，听着外头那惊天动地的声音，不少人都没忍住，又跑出来凑热闹了。 　　只这般，苗家院子里里外外早已不知道啥时候聚拢了一堆人，也包括村长。 　　村长刚开始是盛怒的，他才说了看在他的面子上，全都回去好好商量一下，明个儿再说。结果倒是好，半个钟头都没有，甄家又卷土重来了，甚至比白日里的动静还要更大。这算啥？不把他这个村长放在眼里？ 　　本来，他是准备过来立威的。万万没想到啊，自诩见多识广的村长也被吓到了。 　　“你们……”村长迟疑着张了张嘴。 　　甄大伯娘立马接口道：“村长！这会儿你啥都不用说了，你说啥都不管用了，我不会听的！我闺女啊，我亲生的闺女啊！别说你个村长了，乡长县长来都不管用！那是我闺女！” 　　村长默默的闭上了嘴。 　　何小红也在哭，哭得那叫一个真情实感，饶是刚才还恨她恨得要死的甄大伯娘，见她哭成这样也有些不忍心了。主要是感同身受啊，都是当妈的，都是亲闺女被换掉…… 　　最最重要的是，何小红说她不知道甄美也被换了，这话村里人是相信的。因为她从来也没有表现出对甄美的特别关注。要知道，以前她老动不动就往甄兴华家里跑，还会故意凑到甄珠跟前问这个问那个的，非常关心甄珠。 　　然而，对甄美就不是这样了。这种明显的区别对待，让人很是不解，总觉得不应该啊，说不通啊！ 　　其他人咋会知道对于何小红来说，甄珠和甄美是截然不同的。一个是被迫换掉的，一个是主动换掉的，两者从根本上就是不一样的。大家什么都不知道，也就信了她的鬼话。 　　还有一点也很重要。 　　毓秀的供词。 　　谁会怀疑毓秀说的话啊？所有人都默认她说的全都是事实，怎么也不会想到，何小红能耐到都无师自通的学会了诱供。 　　在场的人里头，还是有一个清醒的，完全没被何小红忽悠过去。 　　那就是——来弟！ 　　可怜的来弟，她这会儿把嘴巴张成了O字，差不多都能塞进去一个鸡蛋了。 　　真的是万万没想到啊，红姐还有这等本事！甩锅技能点满了啊！居然还能让毓秀成助攻？这算啥？报答养育之恩？ 　　我的乖乖啊！ 　　还有这种操作？！ 　　被吓成表情包的来弟，这个时候才愕然发觉自己太小看了红姐。 　　红姐真不愧是姐啊，跟她一比，梅梅就是个弟弟！ 　　“小美！小美！”何小红仿佛这时候才看到甄美，当然她同时也看到了甄珠，“珠珠！小美！妈的心肝宝贝儿，快来妈这边！” 　　甄珠和甄美齐刷刷的往后倒退好几步，满脸都写着拒绝。 　　来弟：…… 　　——红姐你今天穿的是品如的衣服吗？ 　　——好莱坞欠你一座奥斯卡。 第108章 　　震惊归震惊, 可事实上, 来弟却并不担心。 　　试想想, 何小红都那么甩锅了，谁能忍？就算曾经姐妹情深, 到了这一步，怕是恨不得同归于尽了。反正这姐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起上路也挺好的。 　　这么一想，来弟就放宽了心, 哪怕被迫从看戏的吃瓜群众变成了事件的焦点人物，总得来说，她还是挺淡定的。只因为到了这一步，甭管咋样都没差了。要是仍然留在苗家, 也不用怕谁苛待她，毕竟事情都闹大了。假如说，最终甄家把她要回去了，即便甄讨厌是个重男轻女的老太太，面对她这个打小就被抱错的孙女，肯定会上心的，不然要回去干啥啊？村里人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个家务废。 　　就在来弟思考这些事儿时，甄大伯娘终于又有了下一步的动作。 　　确切的说, 是甄伟领着他的舅舅舅母、表哥表嫂们过来了。 　　那可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啊！事实上, 因为就在隔壁村的缘故, 他们白日里就已经听说了个大概, 还准备忙过这一阵后就过来瞧一瞧, 结果晚上甄伟就急匆匆的跑去喊人了。那头原本以为只是甄老二家的事儿，等一听说跟自家嫁出去的闺女也有关系…… 　　这下子，抄家伙的抄家伙，喊人的喊人，一下子就拉来了一大票人。 　　甄伟可得意了：“奶！妈！我把人都喊来了……” 　　“走！去老何家！”甄大伯娘这会儿眼里压根就没甄伟这个儿子，她两眼冒着火，浑身都散发着极为不好惹的气息，转身一招手，就径直出了苗家院门，直奔老何家。 　　苗家跟何家挨得很近，只不过从甄兴华家到苗家是不会经过老何家的。这就直接导致了，哪怕已经有半个村子的人被惊动了，何家那头仍然被蒙在鼓里。 　　事实上，何家这会儿正在吃夜饭呢。 　　正吃着喝着，顺便商量一下对策之际，甄大伯娘带着大班人马杀上了门去。 　　上老何家跟刚才找苗家人算账还不一样，事实上，哪怕如今仅仅只有何小红的一面之词，甄大伯娘还是选择了相信何小红的话，将一切的罪过都推到了何小梅身上。当然，相信归相信，她并没有原谅何小红的意思，甭管咋说，何小红都占了一个隐瞒包庇的罪过。不过，找何小红算账不那么着急，当务之急是给何小梅一个深刻的教训。 　　只见甄大伯娘杀气腾腾的冲到了老何家，虚掩的院门根本就挡不住她，更别提大敞的堂屋了。她疾走到何小梅面前，在对方完全没有回过神来之际，抡起胳膊用了吃奶的劲儿，狠狠的扇了何小梅一巴掌。 　　甄大伯娘啊！ 　　别看她长得不起眼，平日里忙着屋前屋后那些事儿，搁在农忙时候还要下地帮忙，这两年更是忙着打猪草煮猪食，几乎一刻都不消停。偏她还是个好脾气，就算被她婆婆使唤的团团转也不吭声，是村子里出了名的贤惠媳妇。 　　就因为她天天干活，那手劲儿哟，可别提了。 　　一巴掌下去，扇得何小梅直接从凳子上摔到了地上，还连着滚了好几个圈儿。 　　别以为事情就此结束了，眼见何小梅都被自己扇飞出去了，她立马乘胜追击，当着何家人的面子冲上去，把人从地上一把揪起来，一手捏住何小梅的肩膀，另一手继续左右开弓，噼里啪啦的一通响，何小梅的脸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别说已经被打懵了的何小梅了，就连何家其他人都彻底看愣了。 　　“你、你们……”何母一手端着饭碗一手还拿着筷子，震惊到连碗筷都忘了放下。她只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些人上门行凶，满脸惊惧的道，“刚不是说好了吗？好不容易说好了，咋、咋……” 　　咋的甄兴华俩口子消停了，甄老大的婆娘又杀出来了？ 　　何母咋都没想通，毕竟隔了一层呢，就算给家里人出气，这也太过分了吧？震惊之余，何母一眼瞅见记得满头是汗的村长，顿时她两手一撒，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哭喊道：“村长啊！村长你可得给咱们老何家做主啊！这不是刚说好了，今个儿晚上回家商量商量，明个儿再给说法吗？你瞧瞧他们，这也太过分了吧？你就不能有话好好说？咋上来就打人呢？” 　　“打你咋了？干了这种缺德冒泡的事儿，打你你就受着吧，也甭喊冤，更甭找村长！没用！你喊天王老子都没用！” 　　甄大伯娘瞥了一眼躺在地上已经成了个猪头样儿的何小梅，总算出了一口气，心里多少舒畅了一些。她又抬了抬眼皮，看向何母，咬牙切齿的道：“换一个还好，连着换了两个娃儿，这他娘的……太缺德了！怪不得何小梅没孩子，可不就是缺德事儿干得太多了，怀了也生不下来，生了也是个死胎！” 　　“我咋了？做贼都没有盯着一家偷的！咱们老甄家到底是哪里对不起你们了，非要盯着一家换！我告诉你，我可没我二弟妹那好脾气，啥好好商量，啥明个儿再说，我一晚上都等不了，非要叫你们好看不可！” 　　说着说着，甄大伯娘刚才好不容易才下去的火气，这会儿又腾腾的直往上窜，一个没忍住，她抬脚就踹了何小梅两脚，疼得何小梅把身子蜷成了一团，嘴里也哼哼唧唧的喊着疼。 　　何母立马心疼上了，正要挡在前头时，甄大伯娘一把将人推开，躬身弯腰直接把何小梅从地上揪起来：“走！去苗家要人！” 　　来弟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这辈子的亲妈在短短一刻钟内又去而复返。 　　说实话，见多了做事磨叽磨蹭的人，一下子看到像她这种风风火火，一言不合就开打的，居然还挺痛快的。尤其人家这一刻钟里可不仅仅是跑了来回，看何小梅那猪头脸，要不是她衣服裤子鞋子都没换，还不一定能认出来人！ 　　苗家这边，除了来弟还有心情看戏评论外，其他人真的心情十分复杂。 　　李桂芳就不用说了，她强硬了大半辈子，谁能想到呢？临了居然摊上了这种事儿，哪怕脾气再硬，在这种自知理亏的情况下，她也硬气不起来了。事实上，从事发到现在，她只顾得上安慰毓秀，以及时不时的瞄一眼待在角落里犯傻的来弟。 　　苗解放更惨，他差不多就要自闭了。其实像老苗家这样孩子众多的人家，哪怕是亲爹老子也会在心里给孩子们排个序号的。他原先最看重的就是毓秀了，谁让毓秀成绩好给家里争气呢？不过后来，随着来弟也开始崭露头角，加上毓秀不爱搭理他，来弟却是老爱凑上来跟他套近乎、帮他干活算账等等。慢慢的，来弟在他心目中的逐渐升高了。就目前而言，基本上来弟排第一，毓秀第二，再就是飞跃和盼娣了。 　　结果呢？最中意的俩娃儿，居然都不是他亲生的。 　　也对，谁让他看重的都是聪明娃儿呢？脑子那么聪明，咋可能是他亲生的呢？ 　　只能说，他这些年有多自豪，今个儿就有多崩溃。整个儿心态都崩了，这情况说真的，当真没比发现婆娘给自己戴了绿帽子来得强。 　　大人们都接受不了，孩子们肯定更懵啊！ 　　已出嫁的招娣先不提，反正盼娣直到现在还是有些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她的好胖友甄珠居然是她的亲妹妹？就单单这个真相，已经让她三观崩裂了，结果刚才又添了一项。那个咋看咋不顺眼的甄美啊，竟然也是她的亲妹妹？ 　　对于盼娣来说，最惨的不是自己以为是亲妹妹的那俩跟她毫无血缘关系，而是跟她有血缘关系的竟然全部都是笨蛋，无一例外。 　　自卑了十多年，直到今时今日，盼娣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赫然是老苗家的智商担当。 　　这种感觉吧，反正跟自豪没啥关系。 　　还有毓秀，哪怕听说来弟也被换了，她依旧不想离开她奶，至始至终她不是摇头就是直接说不，再不就是跟个树懒抱树似的，紧紧的抱住她奶的胳膊。反正她一直就在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不打算挪窝。 　　再然后就是可怜的小飞跃了。 　　苗飞跃是崩溃的，他崩溃的程度跟他爸几乎要不相上下了。要知道，多子女家庭特别容易出现小团体。像他们家，前头三个姐姐是一伙儿的，在招娣还未出嫁之前，姐妹仨是天天凑在一起几乎不分离的。至于飞跃，则跟来弟形影不离，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写作业，还有一起出谋划策躲开何小红的追捕，偷偷的溜出去疯玩。 　　结果，现在告诉他，一直跟他最为亲近的来弟居然不是他的亲姐姐？ 　　虽然毓秀也不是，可对于苗飞跃而言，来弟对他的打击才是最大的。尤其跟毓秀抱错的是甄珠，飞跃其实挺喜欢那个胖姐姐的，可他真的不喜欢甄美。 　　甄美啊，因为第一次上学被劝退，后来又寻死腻活的不愿意上学，她比一般人还要晚入学。像提前入学的来弟都已经上初二了，明个儿七月里就要初升高考试了，可甄美呢？她跟飞跃同一个年级同一个班级，过完暑假念小学五年级。 　　对了，还有一个事儿得提一句，那就是托甄美的福，哪怕苗飞跃考得最惨烈的一次，他也仅仅是全班倒数第二，从来也没拿过垫底的名次。这是为啥呢？因为垫底的永远都是甄美，而且甄美是那种毫无疑义的垫底，每门功课都能考个位数的那种可怕成绩。 　　“我不要她当我姐姐！” 　　眼看甄大伯娘去而复返，苗飞跃忽然就意识到，自家姐姐可能要被迫换人当了。他一下子吼了出来，眼眶都红了，边拿手背擦眼睛，边就跑过去拽住了来弟：“四姐啊，你是我姐姐对不对？我姐姐才不是甄美那头只会哼哼的蠢驴呢！” 　　甄美一下子看过来，刚要张嘴，就被站在她身畔的甄珠狠狠的拍了一下脑壳壳，疼得她嗷的一下捂住了脑壳，扭头控诉道：“你又打我！” 　　“你告状啊！你再告状啊！屁用处没有，告状倒是厉害得很！”甄珠抬头又是一巴掌拍过去，直接把人拍得矮了一截，“有本事你就再去告状，我倒要看看，这回你爷奶你爹妈还有你俩哥哥会不会帮你！” 　　“……哇呜呜呜！”在停顿了一瞬之后，甄美放声大哭起来，同时还忍不住看向平日里最疼她的妈，“妈！妈！胖珠又打我！” 　　她喊的当然不是何小红，而是甄大伯娘。 　　可惜，甄大伯娘压根就没空搭理她，只将何小梅往苗家院坝上一丢，双手叉腰看向李桂芳：“我不管到底是谁换了孩子，总归我的娃儿在你们老苗家！我告诉你，我的娃儿我必须带走，今晚就带走，一刻都别想缓！也别找村长、乡干部，谁来都不好使，你就是把派出所的人喊来，我要我自个儿亲生的闺女，天经地义的，咋啦？谁敢说个不字了？” 　　“换！必须换！现在就给我换过来！” 　　“蠢货是你家的，生那么蠢还故意换出来害人！黑心烂肠的缺德玩意儿！你们迟早遭报应！” 　　“别给我扯啥养出感情来了，整那些有的没的，我告诉你，没用！那是我闺女！我闺女那么聪明，凭啥就白送给你们家了？要是不小心弄错的，还给我我就当没这回事儿，搁现在，哼！还了我这事儿也没完！” 　　“对！就是没完！老二咋样我不管，我闺女必须回来！敢不还我，我去公安局去派出所告你们！你们一个都别想跑，全给我蹲大牢去。别给我说看孩子自己阿香，你不还我，我就去派出所报案。” 　　“烈士了不起啊！烈士家属就可以随便抢走别人的娃儿了？我告诉你，敢不还我，我就去告你！县里告不到去市里，市里告不到，我上首都去告你们！总有个讲理的地方，告！见报！叫你们好看！” 　　“回头苗光荣也别光荣了，你们还想要烈士津贴，让上面给你取消了，要屁！我呸！” 　　甄大伯娘简直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就她一个人，愣是摆出了千军万马的阵势来。当然，假如真的只有她一人，她也未必真的能这么豁得出去。关键就是她自己给力，她娘家人也配合。随着她的高声叫骂，她娘家人就这样站在她身后，各个都义愤填膺的怒视苗家众人，仿佛只要她一声令下，这些人就能齐刷刷的冲上来。 　　本来嘛，看个戏无所谓的，可眼下都欺负到自家人头上来了，咋可能善摆干休？ 　　李桂芳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些人，低下头很是不舍的看了一眼毓秀，毓秀似有所查，愈发用力的巴着她奶：“我不走！说啥我都不走，我是苗家的娃儿，苗家的！” 　　听毓秀这么说，李桂芳又拿眼去看来弟。 　　结果，飞跃就窜到了来弟跟前，双手张开护住了来弟：“只是我姐姐！我的姐姐！不准抢！蠢驴子甄美我不要！” 　　僵持之下，何小红猛的扑上前去，趁着何小梅被打懵还没回神之际，一下子就翻身坐到了何小梅背上，又是抓头发又是扇耳光的，满脸的狠戾：“叫你偷我闺女！叫你故意使坏！何小梅你的心肝到底是黑成啥样啊？你说，我的腿是不是你故意锯掉的，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你咋能黑心到换掉我两个娃儿呢？那是我的亲闺女啊！” 　　何小梅“呸”的一下吐出了一口血水，仔细一看，里头竟然还有两颗门牙。 　　只不过，这会儿已经弄不清楚究竟是甄大伯娘打掉了她的牙，还是何小红动的手。可甭管是谁，这个亏何小梅是吃定了，想要讨回公道已经不可能了。 　　她这会儿只是赤红着眼睛瞪着何小红，除了不敢置信之外，还有满满的恨意：“明明是你！是你让我换的孩子！对，毓秀和甄珠是我换的，可后面的来弟和甄美呢？不是你威胁我换的吗？” 　　“我威胁你？根本没回事儿！你可要搞搞清楚，我生老四的时候，是你跑来找我，可不是我去卫生所找的你！” 　　“是你威胁我的！是你逼我这么干的！是你啊！！” 　　“呸！黑心烂肠的玩意儿，都到这会儿了还要污蔑我！你说啊，好端端的我为啥要换孩子？你倒是说出个道理来啊！”然而，何小红嘴上让何小梅说道理，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就这么一两句话之间，又扇了何小梅十来个巴掌。这下，就不止扇成猪头样了，那是嘴巴都被打开裂了，鼻血也出来了。 　　还是李桂芳担心出人命，喝止了何小红，同时又看向来弟，叹息着道：“来弟你说，你……你自个儿决定吧。” 　　突然被点到名，还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说实话，来弟还挺不适应的。 　　“别问娃儿！”甄大伯娘陡然间抬高了音量，“小孩子懂个啥？还不是大人说啥就是啥？你让她自个儿选择，她还能咋选？她跟我们家又不熟的！还不是只能说留在苗家！” 　　李桂芳住了嘴，只拿眼看向甄大伯娘。 　　后者索性拔腿就往来弟那头走，走到跟前一把拨开了挡在前头的苗飞跃，一下子就将来弟拽了过来：“闺女跟妈走！咱们这就回家！” 　　说着，她压根就不管来弟是啥反应，弯腰就把来弟跟个麻布袋子似的，直接扛到了肩上。 　　被推倒在地的苗飞跃大哭着起来抢人，可甄大伯娘的那些娘家人又不是真的跑来看戏的，都不需要做啥，只要几个人并排挡在前头，就足以将苗飞跃这么个小孩儿拦住了。也是他们还有理智，明白大人的罪过不波及无辜的娃儿，因此只是拦着苗飞跃不让他动，并没有真的动手。 　　苗飞跃大哭大闹，可他一个小孩子能咋样？ 　　“爸！爸！！” 　　喊爸也是没用的，苗解放绝望的抬头看向院坝，他是可以起身抢人，可想也知道只要他一动，甄大伯娘那些娘家人肯定会跟着动手的。当然，事实上他并不打算做什么，这事儿甭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他老苗家理亏。 　　来弟啊，那是甄家的娃儿…… 　　毓秀也是…… 　　“我姐姐！我的四姐啊！”苗飞跃作为家里最小且还是独一个儿子，他其实还是被宠坏了的，只不过他不会跟姐姐们较劲儿，但从脾性上来说，他还是属于偏霸道类型的。 　　眼睁睁的看着来弟被甄大伯娘扛走了，苗飞跃忽的哭声一顿，返身扑向甄美：“我打死你！你还我姐姐！” 　　甄美咋可能这么老实的挨打呢？她立马就跟苗飞跃掐到了一块。 　　别看苗飞跃是个男娃儿，可俩人差了两岁呢，再说甄美虽然没甄珠那么胖，可也是个敦实娃儿。不过一分钟，甄美就稳稳的占了上风。 　　就在这时，甄珠出手了。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甄珠一进入战场，都不需要五秒钟，就已经将甄美撂倒在地，还反剪了她的双手，冲着被打得灰头土脸的苗飞跃一努嘴：“上啊！我帮你压着她！你打她，使劲儿的打！” 　　甄大伯娘的娘家人是不会管这些事儿的，眼见苗飞跃不打算追上去了，他们也就顺势撤退了。至于接下来的事情要咋办，还得看甄家那头是咋商量的。作为娘家人，关键时刻要顶得住，不过平常就不需要多嘴了，等商量出个结果来了，他们再度上门也不迟。 　　只这般，何小红哪怕被李桂芳喝止了，她还是在偷偷的掐何小梅，后者也在拼命挣扎。 　　而相隔不过十来步远的地方，甄珠将甄美牢牢的压在地上，苗飞跃乘机打人。 　　整一个乱糟糟哟！！ 　　甄大伯娘的娘家人是陆续离开了，可村里别的人却没走。来都来了，肯定要看完整出戏的，横竖也不差这点儿工夫。 　　再就是，前面的人都走了，周萍终于看到了自家胖闺女。 　　“珠珠！！”周萍气得几乎要厥过去，饶是一贯好脾气的她，都不由的气急败坏的冲到了前头，“你给我住手！别打了！” 　　“我没打她，我就是按着她。”甄珠只一脸的无辜，还向苗飞跃那头扬了扬下巴，“喏，他打的，全都是他打的。” 　　“你！”周萍运气再运气，“你给我走！跟我回去！” 　　甄珠到底还是不敢惹她，不过在松开手之前，还偷偷的踹了甄美一脚，大声逼逼：“我没打她，没打！” 　　“走！”周萍扯着甄珠就往外头走，走了两步后，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毓秀，“秀……” 　　毓秀从周萍出现后，就紧张的不得了。眼看着周萍拽着甄珠就要往门外走，她才刚长出了一口气，结果周萍就回头看她了，吓得她眼泪都迸出来了。偏她性格使然，说不出强硬的话来，只眼泪汪汪的哀求道：“周姨姨，你就让我留在苗家吧！我求求你了，别带我走好不好？” 　　周萍一脸的悲伤，拽着甄珠的手都不由自主的握紧了。 　　甄珠吃痛却不敢吭声，只用空着的那只手抹眼睛。她哭不是因为疼，而是单纯的心里难受。 　　“今个儿太晚了，明、明个儿再说吧。”周萍到底没办法像甄大伯娘那般果断绝情，她选择的是拖延。 　　毓秀顿时放松了，眼见周萍拖着甄珠离开了自家院子，她立马扭头冲着李桂芳道：“奶！我今晚要跟你睡！” 　　“行，都行。”李桂芳垂下眼来，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来岁，摇着头向院坝里的村长并一众村民道，“太晚了，都家去吧，有啥事儿等明个儿再说吧。还有，老何家的，把你家二闺女带走，真要是出了人命，那也是你家大闺女偿命。” 　　何母抹着眼泪上来拽人，她一人还没办法从何小红手底下将人拽走，最终还是在何父和何小军的帮助下，这才勉勉强强把人拖了出来，架着往外走。 　　村里人是陆续离开了苗家院子，可其实也没立刻散去，不少人仍聚在一起念叨着什么。 　　在何母等人架着何小梅走出去时，顿时受到了不少眼刀子。 　　更有人不怕事的直接嚷嚷着：“老甄家也是好脾气，这事儿要是搁在我身上，我豁出去命不要也要砍了她！不对，要砍就把她一家老小都给砍了，大不了我回头拿命抵上！” 　　“真要是不小心抱错的，那也没法子，能咋样呢？故意的啊！这按的什么心？” 　　“你可得了吧，就算是意外换错的，我也受不了！那可是卫生所啊，是医院里头啊，凭啥给我换错呢？要是故意的……我呸！” 　　说最后那话的，是村里出了名的泼妇，她压根就不怕老何家的记仇或是打击报复，直接就啐了何小梅一脸唾沫星子，还继续骂骂咧咧的道：“你咋那么能耐呢？能读书的聪明娃儿被你换走了，就给人家留了俩笨蛋！这要是叫我给摊上，他娘的……老娘劳心劳力那么多年，给贼偷儿养孩子了？结果孩子还跟贼偷儿亲近？那回头是不是偷别人家的娃儿都不犯法，只要好生养着，养出感情来了，叫人捅破真相也不用还？甄老大婆娘也太好说话了，真没看出来，她这人还挺心善的。” 　　何小梅又痛又气又悔，要不是真的没力气，她绝对跟何小红同归于尽了。 　　可就算这会儿没力气跟人拼命，她也暗下了决心，一定要拉着何小红共沉沦。 　　——要死一起死！ 　　——我不好了你也别想好！ 第109章 　　夜深了, 这漫长的一天终于画上了句号。 　　盼娣做了点儿吃的, 几个孩子都扒拉了一口, 李桂芳和苗解放是胃口全无，至于何小红倒是想吃来着, 可李桂芳没让，非叫她清清净净的饿两顿不可。搁在旁的时候，兴许盼娣就偷偷藏起点儿吃的私底下塞给她妈了，可惜这会儿连她都没这个心思了, 还有飞跃，他整个儿都被打击到了，哪怕他年岁不大，也知道今个儿的这场闹剧跟他妈脱不了关系。 　　之后, 所有人都洗漱完毕各自回了屋，像甄美就临时被塞给了盼娣，李桂芳只是极为不耐烦的叮嘱了一句：“让她闭嘴，敢搞事就收拾她，我不想再听她逼逼哪怕一个字！” 　　甄美太烦了，从人群散去后她就不停的叨逼叨逼，一会儿要回家一会儿又跟飞跃掐一块儿去了，等盼娣做了些吃的端出来, 她又嫌弃味儿不好, 等听说晚上要跟盼娣睡一屋, 又叫嚷着非要自己一个房间。 　　李桂芳这人本来就脾气暴躁, 仅有的一点耐心也全部给了毓秀, 尤其眼下她烦躁的要命的，真的是全力克制才没一巴掌抽过去。她就没见过这么招人烦的孩子，哪怕强忍着没揍孩子，她还是忍不住将何小红推了一个踉跄，让滚回屋里待着去。 　　好不容易将所有人都安顿好了，李桂芳这才由着毓秀拽着她回了东屋。 　　其实哪怕到了这会儿，毓秀心里的大石头还是没能完全放下，毕竟周萍说的是明个儿再说，也不是答应她留在苗家。可眼下，她也顾不了太多了，只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挨着她奶躺下了。 　　这还真的是蛮长的一天啊！ 　　从早上兴冲冲的跑去学校差高考成绩，到得知自己稳上大学，再到回家找李桂芳汇报好消息，然后就是李家舅婆过来帮甄家提亲，紧接着又是何小红坚决反对，等盼娣垂头丧气的回来后，母女俩爆发了激烈的争吵，直接导致上门探查情况的甄珠当场爆炸，最后…… 　　说实话，凭谁作为中心人物经历了这些事情后，都会累得不行的。 　　毓秀脑子里乱糟糟的，别看她学习成绩是非常好，关于学习的计划也做得格外有条理，可事实上她对于人生并没有太大的规划。确切的说，在高考之前，她所有的一切努力都是朝着高考这个目标去的，而高考结束后，短暂的等待期间，她也有给自己定计划，大概就是等拿到录取通知书后，整理行李，准备出发去上大学。 　　就没有然后了。 　　对于未来，毓秀其实并没有很清晰的概念，最多也就是上大学以后要继续好好学习，这样才能在毕业以后找到好工作，赚钱养奶奶。 　　临睡前，毓秀杂七杂八的想了一通，结果把自己弄得愈发迷茫了。最终，她还是抵不过身体的疲惫，沉沉的睡过去了。 　　而李桂芳却是一宿没睡。 　　她咋可能睡得着呢？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要是一旦处理不好，天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想想她男人苗光荣，牺牲性命换回来了家里的这一切，可眼下却要被何小红这个蠢货彻底搞毁了。再一想，这要是换个立场，只怕她这会儿已经杀上门去了，这么看来，甄家人也算是厚道的了。 　　借着夏夜的月光看了眼躺在身边睡过去的毓秀，李桂芳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这会儿她真的无比庆幸，当年因为毓秀对她的两度救命之恩，使得她对毓秀另眼相看，疼爱了那么多年，要不然……只怕更没法交代。 　　一宿没睡的何止李桂芳。 　　甄家、何家，但凡被事情牵连进去的人家里，总有好些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还有譬如村长，也在苦思冥想接下来该咋办，总该有个对策，才好将事情平息下去，可想想今个儿毓秀的态度，村长只觉得脑壳生疼。 　　作为一村之长，他的存在并不是为了某人主持公道，确切的说，他的职责更像是维持村里的平衡，让整个村子平安和乐，而非动辄就搞出事端来。其实，在很多领导干部看来，是非对错压根就不是那么重要的，关键是别出事，平顺安康比什么都要来得重要。 　　可显然，这事儿一旦处理个不好，他们村就别想继续太太平平的过日子。 　　村长是希望事态尽快平息下来，可村子里其他人却没这个概念，都入夜了，还有不少人忍不住逼逼着自己心里的想法。 　　讲苗家这回摊上大事儿了，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咋办呢？ 　　说老甄家太倒霉了，做贼也没有盯着一家偷的，咋就他们家连着丢了俩娃儿呢？ 　　还有恍然大悟的，难怪一家子笨蛋里头能出聪明娃儿，敢情聪明娃儿都是偷了别家的，老苗家啊，就只配生笨蛋。 　　今夜，不少人都是在絮絮叨叨中，抵不过瞌睡才睡过去的。也因为头一天睡得太晚了，等第二天，几乎全村人都起晚了，还有好多人就算起来了，也忍不住打哈欠，困炸了。 　　可谁让眼下是农忙时节呢？再困再累也得接着干活，还有换孩子的后续啊，得赶紧麻利的将地里的活儿干完了，才有空继续关注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新的一天，新的生活。 　　不过老苗家却是从哭闹中开启了新的一天。 　　李桂芳一整宿没睡，正好夏天太阳出来得早，她看着外头有些光线了，就起身去灶屋生火做饭。昨个儿午饭就是糊弄着吃的，晚饭更是连糊弄都懒了，所以她打算早上做点儿好的，不说别的，总得让毓秀吃口热乎的。 　　也因为心里惦记着毓秀，李桂芳做的全都是毓秀爱吃的饭菜。这家里其他人早已习惯了李桂芳这种暗地里的偏心眼儿，毕竟毓秀也不是那种口味很奇葩的人，她爱吃的饭菜，其他人就算不是很爱吃，也不至于讨厌的，这么多年吃下来了，早已习以为常了。 　　可甄美不啊！ 　　她的口味跟苗家所有人都搭不到一块儿去，昨晚吃了半碗糊涂粥已经让她很恼火了，半夜里肚子就饿得咕咕叫，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了，想着能吃顿实在的，结果一看。 　　好家伙，居然又是粥！ 　　再仔细一看，除了小米粥外，还有什锦凉拌菜、腌萝卜块、素炒茭白…… 　　毓秀一看这些菜色就食指大动，谁让她就好清口呢？肉菜她也吃，却不喜欢一早起床就浓油酱赤的。 　　可一般来说，乡下地头尤其是农忙时节，一天里头菜色最丰富的就是早上了。这早上要是不吃饱，咋有力气下地干活呢？所以好些人家都是在早饭上下功夫的，再不济也会烧个捞干饭，总不能饿着干活的人。 　　李桂芳倒没打算饿着谁，毕竟除了粥和小菜外，她还蒸了馍馍和杂粮饼子。苗解放又不挑食的，他连小菜都不吃，就喝着粥狂啃饼子，相对而言好吃一些的馍馍都是省下来给闺女们吃的。 　　其他人谁也没说啥，唯独甄美“嗷”的一声叫嚷开了。 　　“这都啥啊？我不吃！” 　　不吃就不吃呗，多大点儿事情呢？ 　　苗家众人眼皮都没抬，甄美这一招在甄家兴许是有用的，可苗家这些年看多了何小红各种作幺，早已对这些免疫了。反正该吃吃该喝喝，权当甄美的哭闹是背景音乐，而负责最后扫尾的苗解放，在确定甄美不想吃后，顺手拿走了她面前的粥，几口就喝完了。 　　甄美傻眼了。 　　直到家里人陆续离开后，她才猛的回过神来，一把拽住了准备去洗碗的盼娣：“我还没吃饭呢！” 　　“你不是说不吃吗？”盼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我是不吃刚才那些菜！你去给我蒸个蛋呗。”甄美对盼娣还是挺熟悉的，毕竟盼娣作为甄珠最好的朋友，也没少去甄家那头。当然，确切的说，她跟苗飞跃才是最熟的，毕竟同班了整整四年呢。 　　“咱们家呢，规矩是这样的，你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盼娣冷淡的甩开甄美的手，随后就端着装满了碗筷的木盆走出了堂屋。 　　甄美气得直跺脚：“我不要待在你们家了！我要回家！” 　　这回，盼娣直接没搭理她，径自舀了水缸里的水开始洗碗筷。 　　盼娣是没吭声，旁边的苗飞跃却是拿手一指院门：“去啊！你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去！谁稀罕你！” 　　“你！”甄美又想动手，却被盼娣狠狠的一瞪眼给吓退了，退是退了，可她还不服气，“是他先说我的！” 　　“他说你你就能动手？你再动手试试看！” 　　盼娣比甄美大了好几岁，又是打小就帮着家里干活的人，单看她手上的老茧就知道她的手劲儿肯定不小。甄美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缩了回去。 　　这期间，还不断的有村里人假装路过苗家，偷摸着往院子里瞧。甭管是盼娣还是甄美，亦或是苗飞跃，他们说话都是扯着嗓门的，反正谁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自然也就叫人听了去。 　　哪怕地里的活儿不等人，村民们还是忍不住凑在一起逼逼了几句。 　　昨个儿主要还是批判了何家姐妹，觉得她们换孩子太缺德了，尤其是主犯何小梅，联想到她直到现在也没生出个娃儿来，真就感觉是遭了报应。 　　可今个儿，风向却有些变了。 　　当然不是说何小梅就值得原谅，包括何小红在内，这俩就不用多说了，所有人的意见都是一致的，哪怕信了何小红的话，相信换孩子不是她主使的，那她也一样罪大恶极。毕竟，何小红是换孩子当天就知道的，真要有良知的话，就该早早的说出来。 　　简单地说，何小梅该死，何小红也没好到哪里去。 　　当所有人的想法都完全一致时，这事儿其实就没啥好讨论的。什么事情会引起舆论关注呢？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时候。换言之，也就是大家的看法截然不同。 　　李桂芳就算跟婆家那边的关系不好，可这事儿又不是她搞出来的，苗家亲戚哪怕看不惯李桂芳，那也是苗家内部的问题，在面对外部矛盾时，亲戚们肯定都是站在苗家这边的。 　　昨个儿晚上，苗家的那些亲朋好友是没站出来，可他们也在看热闹的人群里面。之所以没站出来帮苗家人说话，一则是因为多少还是觉得有些理亏的，二则还是甄家没真正动手。等缓了一夜之后，想起昨个儿的事情，他们还是有话说的。就觉得吧，苗家也没亏待那俩非亲生的，甚至比对自个儿亲生的都还要好，就算甄家不领情也不能记仇吧？再就是，来弟的态度也让人很不舒服，看看毓秀，再瞧瞧来弟，简直就是白眼狼一枚。 　　偏巧，甄讨厌带着儿媳妇领着孙女出门了，她是打算带新认回来的孙女去镇上裁布做衣裳的。想着自家的心肝宝贝儿啊，叫苗家偷去了也没珍惜，从小到大愣是没穿过一回新衣服，多可怜哟！要知道，甄美在甄家时，也就是小时候老捡甄珠穿不下的衣裳穿，可长大以后就没再穿过，因为不合身啊！ 　　甄讨厌都想好了，等回头新衣裳穿上身了，就把苗家那些破烂玩意儿全都丢回去，不要他们老苗家的任何东西，贼偷儿家里的东西谁知道干不干净。 　　看到她们一行人过来，苗家那些亲朋好友更是有话要说了。 　　“看看，还真就是白眼狼，才认回去就高高兴兴的出街去了。老话说，养育之恩大于天，这真的是白瞎了这些年的米粮，居然养出了一个白眼狼！” 　　“就不说别的，昨个儿晚上那个情况，来弟啊，连屁都不放一个，就不能帮着说说话？好歹苗家对她也有养恩，十几年的养恩啊，连句好话都不说？” 　　乡间的小道都是很窄的，一般只能过一个人，要是迎面走来两个人就必须有人侧身让一让。而小道两边则都是农田，苗家那些亲戚是打量着甄讨厌和她大儿媳妇往前头走了，才小声叨逼着的。可巧，来弟是走在最后头的，也不知道真的是巧合，还是那些人打量她年岁小故意欺她，说的话不轻不重，正好能叫她听到。 　　来弟低着头往前走，悄悄的翻了个大白眼。 　　还想叫她帮着说话？她能说啥啊？难道要她说，虽然何小红偷了老甄家的娃儿并且把孩子养死了，但是苗家人对我还不错？是这样说吗？ 　　真正的来弟啊，那个可怜的孩子早在十多年前那个寒冷的冬日里就已经死了。作为一个借尸还魂穿过来的人，她有什么立场替那孩子开口说好话呢？咋的，有个人替了那孩子，就能当做啥事儿都没发生过？ 　　换句话说，真想要帮苗家人说好话，那也不能当着全村人的面来说啊！哪怕私底下去找甄家人说说自己的想法都行，咋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呢？非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将事情变得更复杂，同时还会激化矛盾。 　　摸着良心说，这个事儿任凭谁看来都是甄家占理的。甄家被偷了两个孩子啊！咋说都是占尽了舆论优势的。 　　结果呢？毓秀已经不愿意离开了，要是来弟再学着毓秀那样子，哭闹着不肯走，或者帮苗家人说话…… 　　甄家是来要回自家亲骨肉的，不是非要拆散你们幸福美满的一家人的！ 　　这不搞笑吗？ 　　来弟低着头快速的跟了上去，没搭理那些苗家的亲朋好友们。 　　其实，成年人的世界里本来就是没有是非对错的，大家不过就是立场不同而已。 　　苗家这事儿一旦处理不好，倒霉的根本就不仅仅是他们，连带着所有姓苗的，以及那些沾了亲的，都会被连累坏了名声。那些人这么说，也是想让来弟跳脚，可惜来弟不想搭理他们。主要吧，这事儿不论结果咋样，都轮不到她来开口。 　　小孩子才任性，来弟穿过来之前就是成年人了，成年人才不会闹着说我非要留在苗家、我不走、苗家人对我好……这时候就不该开口，因为无论站在哪边都不合适。帮亲妈，人家说你不认养恩，帮养母，那是扎亲妈的心。 　　作为一个借尸还魂的穿越者，她有什么资格替枉死的本尊做出选择？ 　　就这天，甄讨厌花钱买了一身成衣，以及好几块花布，并且在下午就将来弟穿在身上的旧衣裳丢回了苗家，还顺便啐了好几口。 　　而与此同时，村里也爆发了激烈的争论。 　　苗家亲戚不算多，就算加上姻亲好了，那也不可能抵得过剩余的村民。事实上，站在甄家那头的人除了甄家亲朋好友外，还包括了所有跟苗家没关系的村民。 　　“啥叫养恩？人家把孩子丢了不要了，你去把孩子捡回家一口饭一口菜的拉拔养大，那才叫养恩。你把人家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孩子偷走了，养大不是应该的吗？谁求你偷了？还恩呢，恩个屁！” 　　“就是啊，你要觉得这是恩情，回头我也把你家孩子偷走了，你是不是要跪下来磕头谢谢我啊？还对她们不错，那敢情好，以后大家都这么干啊，谁家生不出孩子就去偷一个。好好的养大了，养熟了，啥事儿没有！” 　　“你觉得来弟不对，我还觉得毓秀读书读傻了呢！苗家啊，苗家偷了甄家的娃儿，结果她还把贼偷儿当亲爹妈，真正的亲妈就搁你跟前呢，她也不说跟着走，还求她妈……说啥来着？她不走，她想留在苗家！哎哟，这不是生生的拿把刀挖她亲妈的心吗？” 　　“搁我要是摊上这事儿，恨也恨死了！好，闺女不认了，苗家人一个都别想好好的！老娘豁出去跟你们拼了！凭啥啊，我亲闺女不认我，宁可认个贼偷儿也不认我这个亲妈啊！搁你们你们受得了？少给我说风凉话，这要是不小心抱错的，还没那么生气，故意的……我弄死姓苗的全家！反正我也活不了了！” 　　是啊，成年人的世界里哪有是非对错，有的不过就是各站立场。 　　站在苗家的立场上，做错事儿是何小梅，顶多再算上一个何小红，咋能牵扯到老苗家所有人呢？可别人不会这么看的，因为何小红就是苗家人，要不怎么何小红一个人不好，何家闺女都被牵连了呢？这要是连娘家人都能被连累，夫家人想要撇清关系，这不搞笑吗？ 　　还有人在背后嘀咕，不单觉得毓秀是读书读傻了，还是个被宠坏了的娃儿，不想事儿的！退一步说，哪怕真的想留在苗家不愿意走，你倒是找个机会私下说啊！这不是把老甄家的脸面踩在脚底下吗？摆出那副样子，甄家人能咋办？进退两难啊！ 　　苗家亲戚还在尽量描补着，再三表示这事儿苗家其他人是不知情的，无辜的啊！ 　　“照你这么说，那老甄家就是活该的？活该被人偷走了娃儿？活该这么多年的心血都浪费在一个跟自家没关系的蠢货身上？活该看着亲骨肉喊贼偷儿叫爹妈？” 　　“还是你觉得亲骨肉被人偷走没啥？亲骨肉不认你只认贼偷儿也没啥？那行吧，顶好叫你也摊上这种事儿，我倒是要看看，到时候你有多大方！” 　　说不过，实在是说不过。 　　其实也不是单纯的狡辩不了，而是帮苗家说话的人也怕啊，没叫对面一口一个“要是你摊上这事儿”、“那行我回头偷你家娃儿去”…… 　　这要咋说？代入一下甄家人，简直活不了好吗？ 　　就在众人争论不休的时候，甄珠悄悄的摸到了苗家院子里。 　　“毓秀，我有话跟你说。”无视恨恨的瞪着自己的甄美，甄珠径直走到了毓秀跟前。 　　“珠珠你……”毓秀面露迟疑，“咱们进屋说吧。” 　　等进了东屋里，甄珠一开口就说甄卓凡的事情。其实这个事情，对很多人都打击不小，可甄卓凡无疑是里头最无辜的，也是受伤害最深的。 　　爱上了自己的亲妹妹，还有比这个更惨的吗？ 　　从事发到现在，甄卓凡一直没开过口，昨晚的晚饭也没吃，今个儿更不用提了，直接将自己关到了屋里，不见人也不吃东西。甄珠透过门缝偷偷的张望过，她哥看起来颓废极了，这不单单是失恋的问题，而是这些年来，他一直爱慕着的居然是他的亲妹妹？ 　　难以置信，无法接受。 　　把事情告诉毓秀，甄珠忍不住红了眼圈：“我太对不起我哥了，我也对不住你。是我占了你的身份、抢了你的爹妈，还有我哥……都是我的错。” 　　毓秀很担心她是来给甄家当说客的，听到这话反而心下一松，想了想安慰道：“没事儿的，反正就算没这桩事儿，我也不会嫁给你哥的，你让他想开点儿。” 　　甄珠：…… 　　秀啊，你可真的是一如既往的秀啊！ 　　换个人说这种话，以甄珠的暴脾气不抽人也该骂人了。可说这话的人是毓秀，她能咋办呢？能说啥呢？甄卓凡啊，那是毓秀的亲哥哥，而她只是个外人。 　　沉默了半晌后，甄珠问：“你不喜欢我哥那样儿的，那你到底喜欢咋样儿的？” 　　毓秀道：“喜欢我奶那样儿的。” 　　于是，甄珠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之中。同时，她的脑海里浮现了李桂芳那副尊荣。咋说呢？就算那是甄珠的忘年交，可她还是万万没想到，毓秀居然喜欢干瘪刻薄寡妇脸那样的？？ 　　秀儿，你真棒。 　　见甄珠久久不曾开口，毓秀思考了一下，觉得可能是自己刚才说的话太直接了，伤害到了甄珠。于是，她重新斟酌着组织了语句，语气格外温柔的道：“也不单单是我不喜欢，还有我奶。她说我和卓凡哥哥不搭的，俩面团子凑一起咋过日子呢？她还说，卓凡哥哥那性子就该找个厉害的，像你这样的就挺好。” 　　甄珠：………… 　　你就当我没来过。 第110章 　　甄珠并没有跟毓秀聊太久, 把要说的话说完以后, 她就打算悄没声息的溜回家。 　　这十多年来, 她曾经无数次光明正大的上苗家来玩，从来也没想过, 自己竟然会是苗家的娃儿。最尴尬的是啥呢？那就是，当她成为了苗家娃儿的时候，她反而不能再像以往那样，大摇大摆的登门了。 　　其实甄珠挺不会看气氛的, 算是那种活得相当自我的人。可在事情曝光以后，她被迫想了很多，就感觉吧，她现在做啥都是错的, 说啥都不对，站哪边都很尴尬。甚至于，她觉得从根本上来说，她的存在都是错误的。 　　——恨不得原地消失。 　　只这般，甄珠叹着气从东屋出来了，她先瞄了一眼空荡荡的院子，见确实没啥人，就打算赶紧开溜, 千万不能叫别人瞧见她来苗家, 不然要是传到她爸妈耳朵边, 回头她爸妈又该伤心了。 　　“臭胖子！！” 　　甄珠才刚庆幸这会儿苗家院子里没人, 就看到斜刺眼里冲了个身影, 定睛一看……哦，都不用细看，会这么骂她的只有甄美那小兔崽子。 　　当下，甄珠换了个表情，眯着眼睛危险的看向甄美。 　　刚才有个话说错了，哪怕她现在做啥、说啥都是错误的，可有一件事儿却是完全使得的。 　　那就是：打甄美。 　　“皮痒了？欠揍了？要姐姐我给你松松骨头？”甄珠冷着脸道。 　　甄美本能的怂了一下，要知道，她从小到大挨过的打，九成九都是来自于甄珠。最惨的是，几乎回回都是她吃亏，只有极少数是两败俱伤。可眼下却不是怂的时候，甄美很快就挺起了胸膛，恶狠狠的骂道：“你上这儿来干啥？咋的甄家也把你赶出来了？” 　　她这话倒是没让甄珠气着，反而吓到了紧跟着甄珠出来的毓秀。 　　事实上，毓秀听到这话脸都白了。想也知道，要是甄珠也被赶出来了，那么下一步就是她会像来弟一样，被甄家人强行带走。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别在我这边搞这些个虚头巴脑的东西！你啥德行我还能不知道？”甄珠翻了一个老大的白眼，还顺便给甄美下了最后通牒，“要问啥？我给你一分钟时间。” 　　甄美一噎，随后语速极快的道：“半下午那会儿我奶来苗家丢了衣服在门口，我看是来弟的，那她现在穿的啥？” 　　换个人来其实不一定能立刻领悟甄美真正的疑问，可甄珠多了解她啊，翻着白眼就给答了：“买了新衣服呗，还能咋的？” 　　“不年不节的，凭啥给她做新衣服？” 　　“关我啥事儿啊？不对，应该是关你屁事啊！”甄珠回答完了就想走，心说就算她是甄讨厌的亲孙女，也管不了奶奶花钱。 　　“你不准走！你给我说清楚！” 　　“说个屁！甄讨厌给来弟买的衣服，花的也是她自个儿的钱，你想让我咋说？真有意见，你去找甄讨厌啊！” 　　“她哪来的钱？她不是天天在家哭穷吗？”甄美还是不依不饶的跳着脚追问着，可甄珠撂下最后一句话后，就直接脚底抹油开溜了。见状，甄美气急败坏的追了上去，扯着嗓门不甘心的追问着，“你说啊！你告诉我啊！” 　　甄珠飞奔在村里的土路上，耳畔还回响着甄美那不甘的声音。 　　要说这世上最了解甄美的人，还真非甄珠莫属。搁在以前，甄珠还以为是堂姐妹之间的默契，哪怕平常隔三差五的吵架掐架，但要说真的仇恨，那是没有的。后来，她知道了甄美居然是跟她一个爹妈的，那种感觉简直别提了，怪恶心的。 　　不过，不得否认的是，她跟甄美确实挺心有灵犀的。 　　就说这一回，她觉得毓秀肯定没听明白，懂不起甄美咋就突然不甘不愿起来了。可她就懂，为啥呢？当然要怪甄讨厌这人太抠门了。 　　甄讨厌啊，跟村里其他上了年岁的老太太一样，都是属于手里捏着钱舍不得花用的。哪怕家里真的有需要添置东西了，也能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拒绝，而常用的借口当然是没钱喽。 　　你说要买学习用品，她兴许会从牙缝里挤点儿钱出来，可要是跟她要钱买吃的喝的，或者新衣服新鞋子，她一准儿会回你两个字——没钱！！ 　　要知道，甄美跟甄珠不一样的，她打小就跟甄讨厌生活在一起，在还不能辨别是非的年纪里，就被甄讨厌一口一个没钱堵回去，以至于她真的认为家里很穷很穷。等回头看到甄珠要吃的有吃的、要喝的有喝的，心里自然是愈发的嫉妒，回家后哭闹着要东西亦属寻常。可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的，你越闹着要东西，大人越是不会给，尤其像甄美这种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平日里还会依着三餐跳脚搞事的，也难怪甄家那头在事发以后，恨不得立刻将她丢开手。 　　太烦了，真的是太烦了。 　　甄美那性子，其实就是天生的红眼病，看到啥都想搂到怀里。这要是家里条件确实非常好，她这个脾性倒是没啥太大的问题。可甄老大家在村里也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中不溜丢的，况且他们家跟甄兴华家是截然不同的。说白了，甄兴华当初是因为常年在外工作，没精力没时间陪伴妻儿，他纯粹就是心中有愧，才会买一堆东西来弥补妻儿。 　　很早很早以前，甄珠也嫉妒过，不过她嫉妒的对象是甄伟，谁让甄讨厌偏心起来毫不掩饰呢？可长大以后，她就没这个心去嫉妒了。更别提现在身世曝光了…… 　　她甄讨厌爱咋花钱就咋花钱，爱给谁花就给谁花！ 　　正被甄珠惦记着的甄讨厌在干啥？她正盯着她大儿媳妇，让好好做衣裳，还将已经做好的一件夏衫拿给了孙媳妇，让给绣两朵花。 　　来弟乖乖的坐在凳子上，看着她亲妈、亲嫂子被她亲奶使唤的团团转。 　　从昨个儿晚上被抢来之后，甄家这边的气氛就一直怪怪的。别看她妈抢走她的时候，那叫一个理直气壮，等一口气奔回家后，面上却堆满了忐忑不安，跟她说话时，语气那叫一个小心翼翼，生怕一个没说好，搞崩了原本就不咋的关系。 　　“娃儿啊，你肚子饿不？想吃口啥啊？” 　　“这料子的颜色挺正的，娃儿你喜欢不？做成短袖汗衫成不？还是像那些城里娃儿一样，做成衬衫啊？带扣子的那种？” 　　“让你嫂子给你绣朵花儿，小姑娘就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对了，昨个儿你睡得咋样？我让你爷跟你爹给你编竹席去了，他俩动作快，今晚就能得了。到时候你去睡你二哥那屋，他那屋是新盖的，舒坦。” 　　来弟坐在小凳子上，托着腮帮子看着家里人忙进忙出的。就不说她爷奶她爹妈她俩哥哥了，连带已经身怀六甲的嫂子都在那儿给她的新衣裳绣花。从昨晚到现在，包括上午那会儿，带她去镇上买衣服、买布料的时候，都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说实话，来弟心里也挺复杂的。 　　假如，她是真正的来弟，那当然可以接受来自于甄家人的愧疚和补偿，哪怕这事儿并不是甄家人的错，作为家里的长辈给打小就流落在外的小闺女拼命补偿，也没啥的。可问题就在于，她不是本尊啊！！ 　　唉，要是本尊还在就好了…… 　　“别忙了，我这不是有衣裳穿吗？”过了一会儿，来弟才幽幽的开口。 　　其实她原先穿的那身衣服也不差的，别看是旧衣服，可在苗家，是招娣穿新衣然后传给盼娣穿，毓秀穿过的再给她。也就是说，虽然她在苗家行四，但事实上她并不是真的要穿好几手的衣服。而且，毓秀那人不爱动弹，端的是文文静静的性子，所以哪怕是穿不着的旧衣，也起码有八成新。 　　诚然，来弟待在苗家并没有受到过特别的优待，但也没啥苛待的，尤其她心大，还能变着法子的给自己找乐子。 　　可话说回来，那是她，不是本尊…… 　　听到来弟这话，原本正忙忙碌碌的甄大伯娘先停了手，面带迟疑的望了过来，揣着小心问道：“你、你不喜欢？” 　　来弟能说啥呢？不是她不喜欢新衣服，而是总觉得这般劳师动众的，实在是有些心虚。毕竟，甄家人真正想要补偿的，是那个多年前的寒冷冬夜里就已死去的可怜孩子。 　　“我其实对吃穿用没啥感觉的。”半晌，来弟才给了一个不算理由的理由。 　　不想，她这话倒是丁点儿没引起甄家人的怀疑，反而让他们大松了一口气。 　　甄讨厌笑盈盈的道：“倒是跟卓凡一个性子……哦，也跟毓秀一个性子。” 　　提到毓秀的时候，甄讨厌面上的笑容淡了许多，倒是没露出恼火来，可仔细看去，却能很清晰的看到她眼神里的失落。 　　毓秀啊，那也是甄讨厌的亲孙女，可就目前的情况看来，怕是要不回来了。 　　来弟早就想提这个事儿了，只是早先一直没机会，她又不好自己先提苗家，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火上浇油了。眼下，甄讨厌主动提了起来，她赶紧趁热打铁，发表自己的意见。 　　“那个……奶。” 　　“诶诶，乖娃儿再喊一声！” 　　其实，喊爷奶都没啥问题，就是喊爹妈有点儿心理障碍。不过，对于来弟而言，其实也没啥的，毕竟一回生二回熟，当初她喊苗解放、何小红时，不也一样克服了心理障碍吗？ 　　“奶啊，我有个事儿想跟你说。” 　　“你说！” 　　“我姐那人吧……我说的是毓秀，她这人平常看着对啥都漫不经心的，好像啥都不往心里去，实际上她最是固执了。她也不是针对谁，就是心里有啥就说啥，没坏心的，也没想要伤害谁，只是吧……”来弟也不知道该咋说，平心而论，毓秀是没做错啥，可不能否认的是，毓秀也的确是伤害到了甄家人。 　　尤其是周萍。 　　看小说的时候，来弟一直很不喜欢周萍这个角色，觉得这人太怯懦了，典型的依附别人而生的菟丝花。可仔细品品，摸着良心说，周萍从来没有伤害过谁，她对娘家人心软，可她对婆家人也是一样的，又不是娘家婆家两幅面孔。再一个，她对她男人和两个孩子也确实是付出了一切。 　　诚然，周萍那人是不完美的，可这并不代表她就活该受到伤害。 　　毓秀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苗家，站在毓秀的立场上，她没错，谁让她从有记忆以来就是苗家的娃儿。可站在周萍的立场上，她亲生的闺女被人偷走了，结果真相曝光以后，亲闺女却说什么也不愿意跟她相认，还哭着求她让继续留在那户人家里。 　　周萍能怎么办呢？坚持要回孩子吗？不可能的，亲闺女都哭着求她了，那么她只剩下一个选择，将苦水往肚子里咽，自己默默的将这莫大的伤害一一消化、吸收。 　　她只是性子软，不是神经粗，更不是啥都不知道傻子。 　　来弟尽量替毓秀解释了，甄讨厌和甄大伯娘一开始都没开口，只是安静的听她说。及至她说完了，甄讨厌才叹着气摇头道：“咱们哪舍得怪孩子呢？孩子咋样不都是当爹妈的教的？毓秀跟李桂芳感情好，起码能证明她这些年确实没吃啥苦头……” 　　顿了顿，她忽的抬眼看向来弟，语气格外认真的道：“昨个儿，咱们家把阵势闹得那么大，也就是想把你们接回来，不这么闹，怎么接人呢？这事儿吧，本来就是咱们家占理，咋闹都不过分，就是村长也没的话说。可话说回来，眼下你都被接回家了，这事儿也就只能这么了了。一个村的，总不能真的彻底撕破脸，就算咱们家想闹，村长也不会乐意的。” 　　“啥？”来弟挑了挑眉，她有点儿没听懂。 　　“我是说，你妈昨天说的那些话，要去派出所报案，要闹到县里、市里，还有闹上首都这种话，就是吓唬苗家人的。还有那啥，烈士津贴啥啥的，咋可能呢？真要闹大了，就不说咱们两家了，那是整个村子都要跟着丢人现眼，面子上很难看的。” 　　来弟愣了愣，也就是说，从头到尾甄家人都没打算报官？哪怕他们嚷嚷的再大声，为的也是讨回孩子？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苗家把孩子养得还不错，没往死里虐待的前提下。 　　可既然如此，为啥原文里最后会闹到全国皆知呢？ 　　见来弟发了呆，甄讨厌生怕她有啥误解，赶紧好言好语的跟她解释：“咱们村以前也不是没闹过纠纷，两家吵啊闹啊，豁出去打了个头破血流，也是有过的。可再怎么闹，都有村里人帮着调解。最早以前也是村长，后来村长变成了大队长，现在又给变回来了。不过也就是叫法不同，意思还是一样的，没的说咱们村里的事情闹上派出所的，那以后还咋处？家里的孩子还要不要说亲了？苗家是过分，可你那个二姐，村里人都看在眼里的，勤快能干任劳任怨的，读书也不差，没的说为了大人的事情，闹了个好好的姑娘没法说亲的。” 　　来弟都懵了。 　　懵了半晌才渐渐品出甄讨厌这话的意思来。 　　其实，因为早先就知道剧情的缘故，来弟一直对甄家，尤其是大房这边有着一定程度的误解。毕竟，看小说时，镜头主要都是在苗家的，极少转到甄家，就算去甄家好了，那也是甄珠他们家。来弟始终觉得甄家大房不咋的，甄讨厌是个重男轻女的刻薄老太太。可眼下仔细一想，假如说，他们家真的是刻薄狠心到了极点，咋可能养出像甄美这种骄横跋扈的孩子来？ 　　真正重男轻女的极品人家，养出来的闺女应该是自卑畏缩的…… 　　千万不要怀疑成年人的控制能力，假使甄家人真的想要甄美，有的是法子将她的性子拧过来，说到底无非就是心疼、舍不得，所谓的打骂也是雷声大雨点小的。 　　“奶！！”甄伟突然跑了过来，“为啥我爸说，要我把东西整理一下住回老屋去？” 　　甄家这边，前两年新盖了两间屋子，为的当然是给甄俊、甄伟讨媳妇。甄俊是已经结婚了，婚后就搬进了新屋里。甄伟虽说还没娶妻，但横竖都有新屋了，没的说让新屋空着，他仍旧去住老屋的。反正就是给他的屋子，甄家人并不管他怎么折腾。也因此，在甄俊搬进去后不久，他也就跟着搬家了。 　　可刚才，他爹叫他赶紧把东西收拾一下，搬回以前两兄弟住的屋子去。 　　“为啥啊？！” 　　“你那屋新，让你妹妹先住着，回头等农忙结束了，咱们家再盖一间新屋。”甄大伯娘随口解释了一句。 　　这话一出，甄伟立马就高兴起来了。谁不想住新屋啊？先苦后甜没啥的，捱几个月就又能住新屋了。 　　然后，甄讨厌就接口道：“等新屋盖好了，让你妹搬过去，你还住你现在那屋。” 　　甄伟：…… 　　是这样吗？ 　　不敢跟自己亲奶呛声，甄伟委屈唧唧的跑去找他爸了，他的意思很明确，就是吧，他感觉他再也不是他奶最喜欢的崽崽了。 　　他爸听完后安慰他：“没啥的，你奶就是这样的，想当年他就更喜欢你三叔。” 　　甄伟寻思了一会儿，又问：“爸你的意思是，我奶她喜欢最小的？” 　　“不是啊，她喜欢最有出息的。” 　　甄讨厌她就是再怎么不聪明，时至今日，她也看出来甄伟这崽子没啥出息了。 　　被家里人连环攻击后，甄伟宣布自闭。 　　而那头，来弟左思右想，还是道出了心里的想法：“奶，我觉得我不能就这么一句话没留下跑了，你让我去苗家交代一下，好歹也得留个话。你放心好了，我知道我和毓秀不可能都留在苗家的，真要是都留了，这事儿没法翻篇。” 　　“你倒是个懂事的。”甄讨厌长叹一口气，这事儿吧，看似是甄家占理，可要是不依不饶的继续闹下去，说不准就会招了别人的嫌。这要是两个娃儿都不愿意回家，那她拼着跟全村人作对，也要将这个事儿彻底闹大，大不了同归于尽，没的说他们老甄家把苦水都吞了的。可眼下，来弟愿意回来，她就不能真的把事情给做绝了。 　　“哦对了，还有个事儿。” 　　来弟纳闷的看过来，却听甄讨厌火气很大的开了口：“咱们老甄家的娃儿才不叫招娣盼娣来弟的！听听，这些都他娘的是啥名儿？一听就知道是李桂芳想出来的！也难怪苗家那个二丫头早先寻死腻活的要改名，搁我我也不认这个名字！” 　　人家甄讨厌的真名叫陶燕，她娘家人都管她叫燕儿。就不说这个名字它有多好吧，起码也证明她娘家爹妈对她还是很疼爱的，不像苗家的那一串儿…… 　　“我其实也不叫来弟，我户口本上登记的名字是苗五军。”来弟解释道。 　　“啥玩意儿？不好听！先不说好听不好听，反正你得改姓甄！” 　　来弟再度懵逼了。 　　她原先还盘算着，苗五军这个名字看着是不咋地，可其实还挺萌的。等以后网络发达了，各个平台上的昵称就可以统一叫“喵呜君”，不用动脑子还怪可爱的。可假如改姓甄…… 　　呃，难道她从此以后就要从喵呜君变成……真、污、君？！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来弟，差点儿没忍住放声大哭，这也太惨了吧？ 　　还好，关键时刻她亲妈救了她：“甄五军？我不喜欢这名儿，咱们家的孩子，小俊、小伟、小美……还有老二家的，卓凡和珠珠，名字都多好听呢，寓意也好。五军是啥意思？我不懂，我不要我闺女叫这个名儿！” 　　甄讨厌略一思量，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不然改叫甄美丽？或者甄丽？小名就叫丽丽。” 　　“那不就变成随小美走了？”甄大伯娘还是满脸的不乐意，哪怕甄美这个名字就是她想出来的，她也不想让亲闺女跟这个名字扯上关系。 　　“也对，那不然你说，你说娃儿该叫啥名儿？”甄讨厌其实没那么苛刻，起码在取名这事儿上，她挺愿意接纳儿媳妇的意见。当然，这里也有一方面的原因是因为她本人没上过学，不认识字。 　　于是，甄大伯娘就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来弟凝神瞅了瞅她，见她一副天人交战的模样，深以为自己完全可以先去苗家给个最后的交代，完事以后再来听她是咋个说法。 　　这么想着，她跟甄讨厌打了个招呼，起身抬腿就要往外头走。 　　“有了！咱家娃儿不叫美丽，叫漂亮！对，她就叫甄漂亮！”甄大伯娘重重的一拍大腿，“就这么办！” 　　来弟：…… 　　啥、啥玩意儿？！ 　　甄漂亮？！ 　　你怕不是想我死→_→ 第111章 　　有那么一瞬间, 来弟真觉得自己要凉了。 　　她穿越前就感觉老甄家太倒霉了，做贼都没有盯着一家偷的。现在想想，谁他们姓甄呢？可不倒霉吗？ 　　甄大伯娘完全没意识到来弟已经快崩溃了, 还在那头径自说着：“干脆择日不如撞日，咱们这就带孩子去找村长, 先把户口给登记上了, 省得老苗家那头再出啥幺蛾子！” 　　“行！那现在就去，才半下午呢, 来得及。”甄讨厌起身就要往自己那屋去, 虽说她并不识字，可家里一些重要的东西却一直都是由她收着的。 　　来弟欲哭无泪。 　　“不不不……我不要叫甄漂亮！咱换个吧？” 　　摸着良心说，身为一个两世为人经历颇为丰富的成年灵魂，来弟其实不怎么在乎自己叫啥。你说叫啥不是叫呢？反正名字就是个称呼，咋顺口咋来呗。 　　可是！！ 　　她拒绝成为甄漂亮。 　　这一刻，来弟的脑海里全是那魔性的广告词：我的眼睛是假的，我的鼻子是假的, 但我的美丽是真的！ 　　最大的问题难道不是, 来弟觉得她自己长得并不漂亮啊！！ 　　如果说, 甄美跟甄珠小时候有九成九的相似，长大后也起码占了七八分的相像。可来弟跟毓秀并不像的, 事实上毓秀和甄卓凡长得都像亲妈周萍，并非完全的外表相似，只是单纯的指颜值。至于来弟，她其实不像甄家任何一个人, 真要说的话，可能甄讨厌当初生了女儿，大概会跟来弟有些相似。 　　来弟不止一次的从镜子里看到过自己的脸，就那种中偏上的颜值，好在她五官轮廓还是挺不错的，估摸着等长大以后，化个妆应该能提高不少的颜值水平。 　　但是！！ 　　她拒绝叫甄漂亮这个名字，还真的不是因为不够自信，而是不想英年早凉…… 　　“为啥呢？女娃儿啊，不就是盼着自己长得好看吗？你总不能叫甄好看吧？” 　　——那也比甄漂亮来得强。 　　来弟努力崩住脸，一本正经的跟她妈她奶打着商量：“你们这是老思想了，盼着闺女长得好看，回头好嫁个好人家，对不对？”见那俩都点了点头，她又继续道，“老首长都说，生男生女都一样，妇女能顶半边天。所以说，就算是小闺女也不能只求好看了，要图聪明能干！” 　　甄大伯娘还是很愿意顺着来弟的，毕竟亏欠了这孩子那么多年，再说了，所谓的名字就是父母对孩子的期许和祝福，想着聪明也不赖啊！ 　　只这般，她就乐呵呵的点了点头：“娃儿说得对，那你就叫甄聪明吧！” 　　来弟：…… 　　“咱们也不用那么直接，不然要是回头我没考上全县第一，不得被人笑话啊？我觉得吧……聪明、聪明伶俐！我觉得我可以叫甄伶俐！奶刚才不是说了吗？小名丽丽，也可以叫伶俐的俐，喊起来也敞亮！” 　　为了下半辈子的舒坦，来弟拼了！ 　　甄大伯娘和甄讨厌对视了一眼，遂点点头，一致表示“甄伶俐”这个名字还挺好的。 　　“那行，我去拿本子，等下带你去趟村长家。”甄讨厌很快就去了她那屋，出来时手里拿了个薄薄的旧本子。不等她喊上来弟，甄伟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她赶紧喊住了，“小伟啊，以后你妹妹就改名字了，她叫甄伶俐，聪明伶俐的那个伶俐。你啊，你喊她俐俐好了。” 　　来弟在心里点点头，正好连英文名都解决了，往后就叫lily了。 　　不想，甄伟愣了一下，眼神怪怪的看着来弟。 　　虽说吧，从事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天一夜时间了，可甄伟老是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说实话，以前他是很嫌弃甄美的，觉得这丫的一天到晚都不消停，烦死个人了。可自打知道原来他妹妹跟人家的娃儿抱错了…… 　　唉，这心里还挺不是滋味的。 　　“秃头小傻子还真是我妹啊……”甄伟听到他妈补充说，这就要带去找村长登记户口了，他才有种认命般的真实感。他妹啊，换人当了。 　　才这么想着，甄伟就感觉后脑勺一记重锤，毫无防备的他差点儿就给打得扑倒在地了。 　　“臭珠珠！” 　　甄伟捂着后脑勺想也不想的先骂了一句，结果等他稳住身子扭头一看，只见他奶冲着他怒目而视。再略远一些的地方，他妈也赤红着眼睛瞪着他，仿佛要把他一口吞下。 　　“像话吗？她是你妹妹！你亲妹！” 　　“还管你妹叫傻子，我看你才是家里最傻的那个！” 　　他妈和他奶一人一句冲着他就骂开了，要不是惦记着等下晚了没办法登记户口，他大概会被骂到天黑。 　　事实上，就算甄讨厌后面消停了，拉过来弟就往外头走，可临走前还是撂下一句话：“振华婆娘你好好说说他！读书读书不行，干活干活不成，在外头也不敢吭声，倒是知道欺负亲妹妹了！你说说他！” 　　“好嘞！”甄大伯娘很痛快的接手了教训儿子这一重任。其实，因为甄讨厌一直以来都比较偏疼甄伟的缘故，别说甄大伯娘了，就连甄振华都不敢咋收拾小儿子，怕被亲妈逮着就一通骂啊！ 　　现在好了…… 　　来弟由着甄讨厌拽着她往外走，在心里给甄伟点了一排蜡。 　　村长家离得不算远，可这会儿是农忙时节，村长又不一定守在家里的，事实上问了他家里人，一小屁孩就说他爷一大清早就出门去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甄讨厌没了法子，又不甘心白跑一趟，索性从兜里摸了两分钱出来给了那小屁孩儿，让他去村里寻寻人，就说有很紧要的事情让他爷赶紧回来一趟。 　　那孩子拿了钱高高兴兴的跑掉了。 　　“乖娃儿，坐着等，还不知道村长啥时候回来呢。”甄讨厌自来熟的拿了板凳让来弟挨着自己坐在，还顺手拿了村长家搁在窗台上的大蒲扇给来弟扇了起来。 　　来弟以前也是来过村长家的，也是为了登记名字。不过，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再说村长家的房子也修过了，看着格外得眼生。可再眼生，也就是一个大院子外加一些房子，村长就算不差钱，他也不能盖个别墅出来的。 　　看了一会儿后，来弟就没话找话道：“奶啊……” 　　“诶诶，娃儿你再叫两声！奶爱听！” 　　“奶。”来弟顿了顿，继续往下说，“其实在苗家那头，我妈虽然对我们不咋样，可奶还是不错的，那个爸也挺好的。” 　　甄讨厌多精明的一人呢，一听这个话音就知道小孙女想帮苗家说好话。这要是换个人来说，她绝对啐人家一脸，可既然是刚认回来的小孙女，她倒是多了些耐心，想了一下后，才开口：“娃儿啊，奶知道你跟那家人处出了感情来。可你得知道，这事儿吧，还真就不能怪何小红一个人，全怪何小梅也不成，说白了，这就是苗家造的孽。” 　　见来弟一脸的不解，她摇了摇头：“别人信何小红无辜，我不信。要不是为了她，何小梅疯了才干这事儿？何小红又为啥自己闺女不要换别人的闺女，想也知道，前面生了俩都是闺女，李桂芳就没给过她好脸色看！说到底，这个当婆婆的，太凶太恶了！老苗家闹出这个事儿，谁也不无辜，也就是谁错大谁错小！” 　　“娃儿你还小，一个人做坏事肯定是有理由的，天生坏的人肯定有，可那何小红啊，她也是奶打小看着长大的。李桂芳又不是傻子，要是何小红天生就坏的流油，她干啥要替儿子求娶啊？我就不信苗解放那怂货还敢自己娶媳妇，他又不是你二叔，看上了就非要娶回家。苗家解放那怂样，他媳妇何小红还能不是李桂芳做主娶的？他自己还能做的了主？这时候知道装无辜了。” 　　“说起来，苗解放也不无辜啊，他一个大男人，就不说现在了，当初事儿发生的时候，他都有俩闺女了，那还能说是年纪小？都娶了媳妇，当了爹的人了，咋就当妈的说啥就是啥呢？一点儿主见都没有。你看你爹你二叔三叔，小时候肯定听爹妈的话，长大以后不都是自己当家做主的？” 　　也是面对来弟，甄讨厌是从未有过的好耐心。这要是面对的是甄珠或者甄美，只怕她就懒得说这些话了。 　　在她看来，整个老苗家要说真正无辜的，只怕就是那几个小娃儿了，大人全都是活该！李桂芳和苗解放兴许是没作恶，但绝对谈不上无辜。甚至于，那些个苗家的亲朋好友都不一定跟这个事儿全然没关系。 　　甄讨厌虽然不是本村人，可她嫁得早，十几岁就嫁到了村子里，跟李桂芳是老相识了，还能不明白李桂芳那性子？要强是真的，重男轻女也是真的，哪怕这年头多半人都逃不脱一个重男轻女，但李桂芳绝对是比较极端的那种。 　　能不极端吗？李桂芳年纪轻轻就没了男人，也亏得她生的是儿子，不然早就没现在这些事儿了。就因为年轻时候吃过太多太多的苦，她比一般人更看重男丁。再一个，像甄讨厌她有三个儿子，她家老三头胎和二胎就是生的闺女，她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可到底还是没开口说什么。 　　说白了，李桂芳她受不了的，比一般人更受不了没孙子这个事儿！ 　　“你年岁太小了，估计苗家那俩大的闺女应该是记得的。就是吧，李桂芳那人跟她夫家关系可差了，那些年她一直没得孙子，苗家那些亲戚背地里不知道说了多少闲话。李桂芳多要强的一人啊，别人说她没孙子，她回家还能不骂媳妇？骂多了，骂狠了，再加上一胎又一胎的闺女，可不得把儿媳妇的胆子给吓破了？” 　　“现在好喽，甭管这事儿咋了结，姓苗的都得倒霉！还有姓何的也是，就何小红那个妈啊，我可太知道她了。就嘴上逼逼，没个实际行动的，但凡她当初要是能给闺女撑腰，也不会把闺女逼上绝路的。啧啧，一样一样，都得倒霉！何小军还想娶媳妇？娶个屁！” 　　其实算下来，何家比苗家还要倒霉。 　　原因就在于何家那边急等着结婚的都是小子，自古只有娶媳妇难，没的说嫁闺女难的。哪怕苗家名声再差，当闺女的最多嫁得不好，不至于真的嫁不出去。 　　来弟都听恍惚了，她以为自己早就看透了，没曾想啊…… 　　这些个老太太，一个两个的，也都是能耐人！！ 　　“娃儿啊，反正你别掺合，没事儿在家里读书也成呢，回头让小伟去你二叔家帮你拿些书来看。反正这事儿你别管，不该你管的。”甄讨厌说着，就看到远远的有人过来，顺势住了口。 　　村长被他小孙子唤来时，还道是出了啥大事儿，见着是甄家的人，那脸色哟，真的就跟掉粪坑里差不多。 　　“甄大娘……” 　　“我来给我小孙女上个户口，村长你多受累点儿，早些帮我办好了，我也好安心。” 　　办户口得上乡里去，又不是在这边就能办的。甄讨厌恨不得立刻就拽着村长往乡里去，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会儿已经太晚了。再说了，就算她不在乎走夜路，人家乡政府的干部还得按时下班呢。 　　“哦，办户口啊！”村长略松了一口气，伸手抹了一把汗，“这个没问题，你说咋改？就改个姓？” 　　“娃儿啊，你来写字。” 　　来弟一口答应，跟村长要了纸笔后，一笔一划格外认真的写下了：甄伶俐。 　　村长当然是认识字的，看了以后，点点头：“这名儿不错，聪明伶俐啊！挺衬你家娃儿的。” 　　办完了正事后，甄讨厌就领着来弟回家去了。结果走在路上就碰到了几个甄家的亲戚，大娘大婶们偷笑的凑过来，先照例夸了来弟一通，后急忙忙的跟甄讨厌汇报最新的消息。 　　“大娘可不知道哟，何家那头又闹起来了！” 　　“咋的？又要闹分家？” 　　何家闹分家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别说村里人了，那是连外村的都知道了。说白了，就是当爹妈的偏心幺儿，可大儿子又不甘心替爹妈养小弟。一句话，还是钱闹的。 　　“啥分家啊！是他们家的小闺女！” 　　“何小花？她咋了？” 　　“就刚才，有人跑去找何家的人，说是何小花夫家那村子的人，要何小花她爹妈赶紧去一趟，你们闺女说不活了！”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将事情说了个清楚明白，大概就是本来就不稳固的婚姻，因为这边闹得动静实在是太大了，两家哪怕不是一个村的，那也隔得不算远。反正，何小花跟她男人是吵开了，陈家那头估摸着是站她男人这边的，把她逼着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不，瞅着事情收不了场了，来喊何父何母过去劝劝，毕竟没人想真的闹出人命来。 第112章 　　甄讨厌听得津津有味的,　虽说她也知道抱错孩子这事儿，就算扯破天都不可能跟何小花扯上关系的。可人嘛，迁怒几乎是本能了。她烦苗家也烦何家,　听说对家倒了霉，感觉晚饭都能多吃几碗了。 　　反正,　等她领着来弟回到家时,　面上全是笑意，甚至看到甄伟时,　都好声好气的喊了他,　让他吃完饭去一趟他二叔家，帮妹妹多借几本书过来。 　　“你大哥也是个不会读书，你更蠢，白瞎了家里在你身上花那么多钱！还好，你妹子是个聪明的，甄伶俐……唉，早知道我就该管你叫甄聪明！” 　　甄伟还没吭声,　他哥听了这话就笑了：“那要是真的生了个聪明脑子也就算了,　笨蛋叫甄聪明,　还不得被人笑话？” 　　“也是，那就这样吧。” 　　这事儿就算翻过篇了,　可甄伟的心却是在滴血，等匆匆扒了几口饭后，他就借故跑出家门，去了他二叔家。 　　甄兴华那头可别提有多热闹了。 　　跟苗家不同,　甄家的亲戚本来就多，本村里有不少，隔壁村的也有。眼下正是三伏天，太阳落山晚不说，就算真的到了夜里，那天也是挺亮堂的。这不，亲戚家里吃罢夜饭就都跑到了甄兴华这边，目的就一个，劝他把闺女要回来。 　　“你亲闺女是大学生！那可是大学生啊！” 　　“又聪明又能读书，将来肯定有出息，凭啥不要呢？你可别在这种时候犯傻。她求你你就同意？你同意了你亲闺女就再也要不回来了！那可是咱们老甄家的娃儿啊！” 　　“兴华你是不是舍不得珠珠啊？唉，换回来又不是以后都不来往了，是何小红造的孽，又不是珠珠造孽。再说了，珠珠不是马上要嫁人了吗？闺女嫁出去了，以后接着当亲戚走动啊！” 　　“要我说，是苗家对不起你，又不是你对不起他们！都说苗家对毓秀不差，可你对珠珠就差了？她也没少开销啊！吃喝没亏过，穿的用的都是外头来的高级货，就看她那模样，这些年肯定没亏过嘴！就一点，读书没比过，可那是她自个儿不能读，又不是你们不让她读。” 　　“就是就是！卓凡打小就帮珠珠补课，想了多少法子啊！咱们这些亲戚都看在眼里，就这样都没把珠珠掰过来，能是咱们老甄家的错吗？你再看毓秀，苗家上下就没一个聪明的，谁教她谁管她啊！可就这样，她还是自己读出来了。” 　　“这说明啥啊？咱们老甄家就是专出聪明娃儿！” 　　作为甄家的亲戚，他们肯定是站在甄兴华这一边的。本来，要是来弟没被甄大伯娘抢回来，那兴许甄老大那头还能帮着分担一些火力的。可谁让那头已经解决了呢？孩子抱错不是别的事儿，一旦换回来了，就算后续还要谈赔偿的事情，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眼下最大的问题没了，这些亲戚可不得一股脑的排着队来劝甄兴华？ 　　甄伟过去的时候，就看到堂屋里挤了一大堆的人，吵吵嚷嚷的，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可热闹了。 　　他没敢直接凑过去，只悄悄的摸到了他堂哥那屋：“卓凡哥！” 　　算下来，从真相曝光到现在，差不多两天光景了，可甄卓凡还是没缓过来。他倒是没有任何过激的举动，就是一脸自闭的待在自个儿房里。等听说甄伟是来跟他借书的，他指了指书架，让甄伟自己拿，并不开口说一句话。 　　见一贯都意气风发的堂哥，眼下完全是一副颓废的样子，甄伟心里也挺难受的。想着借书也不急于一时，他还是决定能劝就劝几句。可事实上，甄伟并不是擅长劝解，又或者就是甄卓凡太难受了。 　　失恋啊，那倒是没啥，甄伟也失恋过。他打小就瞅着二叔家那膘肥体壮的胖墩子堂妹，再看着自家那一言不合就哭天抢地任性到了极点的亲妹子，对性子截然不同的毓秀，那是天然带有好感的。小男生嘛，就喜欢那种长相秀气性子文静的小姑娘。 　　这个时候他就想起来了，为啥他暗恋毓秀会失败？还不是甄珠一直没干人事？！ 　　不是搞这个就是搞那个！老在毓秀跟前落他的面子不说，坏话肯定也没少说。哪怕没证据，甄伟还是觉得，他之所以失恋全都拜那讨人厌的胖墩子所赐。 　　可瞅着被打击不轻的甄卓凡，甄伟居然想谢谢甄珠那些年对他不间断的迫害了。 　　“你要是想借初高中的教科书，就去找珠珠吧，我这边都是名著什么的。”甄卓凡见他一直不走，以为他是没找到要用的书，就顺手往甄珠那屋的方向指了指。 　　“也行，珠珠应该很清楚毓秀喜欢啥，她姐俩……”甄伟突然闭上了嘴，然后就跟屁股后头有鬼在撵一般，快速冲出了甄卓凡那屋，直奔甄珠的房间。 　　结果，甄珠压根就不在屋里。 　　甄伟想不通都这么晚了，那货不老老实实的待在屋里还能去干啥？可他也不好自己伸手拿甄珠的东西，又没勇气再去找甄卓凡，等了半刻后，只得垂头丧气的出了门。结果，才走出一小段路，就看到不远处蹲了个人影，得亏甄伟胆子还算大的，不然被吓个半死也没准儿。 　　“猪！！”甄伟看清楚人后，没被吓死，倒是被气了个半死，“你不老实搁屋里待着，尽跑出来吓唬人！”顿了顿，他赶紧说了来意。 　　“我那屋门又不锁的，你自个儿进去拿啊！不然你明个儿喊来弟过来，让她自个儿拿呗。全拿走也无所谓，我又没打算复读了。”甄珠有气无力的说着，“你说我咋搁屋里待呢？家里好多亲戚，来来回回的，我就算没听到也知道他们肯定劝我爸妈把我跟毓秀换回来……唉，我对不起毓秀，她不肯走我又不能逼她走，我也对不起我爸妈，在我身上花了那么多钱，我那么不争气，还有我哥……你说我对得起谁呢？” 　　“你倒是挺对得起我的，要不是你，我也不会早早的就对毓秀死心了。”甄伟嘴欠的接了一句。 　　听到这话，甄珠总算有点儿反应了，抬了抬眼皮，面无表情的道：“这个你倒是不用感谢我，就算没我，毓秀也看不上你。她又不瞎。” 　　甄伟：…… 　　算了，他还是回家去吧，毕竟打又打不过。 　　书到底是没借着，甄伟觉得第二天让来弟自个儿过来是个好主意，至于他本人嘛，要是知道他二叔家里那么热闹，才不会主动往这边跑。 　　其实，何止是热闹啊！ 　　从事发到现在，要说承受最大压力的，只怕就是甄兴华了。 　　像其他人家，譬如苗家，现在就是听天由命，看老甄家到底想咋样，能调解就调解，实在要是没法调解，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何家也是差不多的，只因为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他们能控制得了了，现在基本上两家都处于等待宣判的煎熬期。 　　对于甄兴华来说，左右为难才是最受煎熬的。 　　甄家的亲戚跟毓秀和甄珠都没太多的感情，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聪明出息的亲闺女是肯定要认回来的，至于养女，到时候再看呗，左右也没亲闺女来得重要。 　　可甄兴华不行的，对他来说特别为难。 　　一方面，毓秀的态度让他心里很是难受。尤其他眼下能想起来的事情越来越多了。想想那个会软软糯糯的喊他“珠珠爸爸”的小姑娘，他就揪心的不得了。可就是这么个叫人心疼的小姑娘，却哭着喊着说不想回来，他实在是不忍心苛责亲闺女，于是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另一方面，甄珠这边他也不知道该咋办才好。养了十几年啊，喊了他多少声爸爸，咋就一下子成了别人家的闺女了？亲戚们劝他，就当甄珠嫁出去了，可那能一样吗？ 　　他吧，就是亲闺女肯定想要回来的，可又打从心底里丢不开养女。 　　换成别人家还能跟媳妇商量商量，可搁在他们家，别想了。周萍一贯都没主意，说多了就不停的抹眼泪。甄兴华早就已经习惯了将所有的事情都扛在肩上，就这样吧，再看看吧。 　　这厢，甄兴华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 　　那厢，亲戚们还特别不理解，当面是劝他的，背地里是一个劲儿的骂他傻子、窝囊废。有出息的亲闺女不要，非留个没啥用的养女，给别人养闺女就那么痛快？ 　　真相曝光后的第二个夜里，对于甄兴华来说，又是一个不眠夜。 　　** 　　第二天半上午，苗家这边来了个意料之外同时又合情合理的人。 　　来弟。 　　她是来给苗家做最后的交代的，这当然是经过了甄家人允许的。好歹有始有终，做个了断，以后前尘往事就可以翻篇了，从此她就是甄伶俐了。 　　可来弟过来的时候，第一个发现她的人，居然是甄美。 　　甄美一看到她就激动坏了，高兴的又蹦又跳：“你也被赶出来了？我就知道！那我现在可以回去了？” 　　来弟露出了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话说回来，她都快把甄美给忘了。原文里，对甄美的着墨就不多，她穿过来后，跟甄家人倒是打过交道，可跟甄美却是真心不熟。 　　因为甄美的大喊大叫，很快就惊动了苗家其他人。 　　毓秀白了脸，下意识的又想去找李桂芳。 　　倒是盼娣，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来弟一阵：“挺好的，看来那边对你不错。你就好好跟那边过日子吧，回头也考上大学，别跟我似的。” 　　“胖弟……”来弟下意识的喊了一声，这个熟悉又欠抽的称呼，成功的让强装镇定的盼娣红了眼圈。来弟只好解释道，她是过来跟大家道别的。 　　李桂芳走到院子里，凝神看着这个一手养大的小孙女。 　　甄讨厌其实说的不错，李桂芳确实是个比较极端的重男轻女的老太太。可是吧，她对来弟还是挺好的，大概是因为来弟真的弄来了弟弟。兴许还有一个原因，来弟曾经差点儿就死了，至少在她看来，那个冬日里的高烧，险些就把她的小孙女带走了。哪怕后来，孩子是救回来了，身子骨却是比其他娃儿差了很多。更别提略长大一些后，这孩子就显得呆呆傻傻的，弄得她一度以为小孙女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还老担心小傻子被人抱走，或者傻乎乎的就走丢了。 　　幸好，这娃儿没傻。 　　当然更庆幸的是，这娃儿当初被救了回来。 　　“你奶你妈咋说呢？”李桂芳一开口，就让甄美陷入了绝望之中，可她昨个儿被狠狠的收拾了一顿，暂时还真的不敢搞事。 　　来弟娓娓道来，她还是捡好听的说的。只说她已经将她亲奶和亲妈安抚好了，其他人好像也没有太大的意见了，赔偿啥的，估计也就是走个过场，不会太为难苗家的。 　　“三姐……毓秀跟我不可能都留在老苗家的，真要这样的话，甄家那头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事儿恐怕就没办法了结了。回去呢，至少肯定要回去一个的。既然毓秀不肯走，那只能是我走。我亲妈对我还挺好的，亲奶也是，给我买了新衣服，还买了新料子打算多做几身，又让我二哥跟我换了屋子。反正都挺好的，就这样吧。” 　　顿了顿，来弟又添了几句：“前个儿晚上，那么多人看着呢，我就没敢帮着说好话，怕火上浇油，老甄家落了面子，铁定要在你们身上讨回来的。回去后我就帮着劝了，我瞅着事情差不多就解决了，你们不用担心了，他们那么说是吓唬人的。” 　　李桂芳神情复杂的看着这个一手带大的小孙女，半晌之后，才点了点头：“那你以后好好待你爹妈爷奶，没事儿少往这边跑了，免得他们多心。” 　　来弟能说什么呢？她只能作乖巧状，点了点头。 　　毓秀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尽管心里觉得很对不住来弟，可她还是松快了不少，只是满脸歉意的看向来弟。 　　不止毓秀，李桂芳其实也轻松了不少。要是苗家这边始终不给出说法来，搞不好，甄家那头真的能闹个鱼死网破。毕竟是自家不占理，哪怕她一直不把何小红当自家人看，可想也知道，在外人看来，何小红啊，那就是苗家的儿媳妇。 　　然而…… 　　“你们这是啥意思啊？就是说，我跟来弟换了？那甄珠呢？毓秀跟甄珠不换吗？为啥？凭啥就我一个倒霉啊！！”甄美在短暂的懵圈之后，终于领悟到了来弟方才那些话的真正含义，不敢置信的开口问道。 　　本来嘛，冷不丁的给她换了个家就已经很惨了。谁知，更惨的是，她宿命中的死敌居然还能好生待在原本的家里？要是今个儿一起倒霉，她兴许还没话说，可眼看着自己倒了霉，死对头却是好好的，心里那感受，可别提了！ 　　尤其，她为啥会被揭穿身世真相？还不就是甄珠搞出来的？结果倒好，甄珠把她坑得一脸血，自己却全身而退？？ 　　想通了这一切的她，顿时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手不停的拍打着地，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还边问为啥啊，凭啥啊，这不公平啊！ 　　这招对苗家人真的没用，只因为看的太多了太多了。再说了，何小红哭起来比甄美更入戏、更带劲、更凄厉。 　　来弟不打算管这事儿，可她又不想这么快就走了。说白了，这次她是正大光明回来的，以后只怕就找不到机会再登苗家的门了。两家闹得太尴尬了，哪怕并不曾像原文里写得那般彻底撕破脸，也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心无芥蒂的往来了。 　　还有盼娣啊，她也是真的惨。学生时代谁还不暗恋个校园男神呢？长得好看，成绩又好，性子虽然冷淡了点儿，可谁又会喜欢像甄伟那样傻乎乎的话唠呢？结果呢？别人的暗恋最多无疾而终，盼娣的暗恋来了个惨烈至极的腰斩。 　　真他娘的太惨了。 　　哦，还真就是被她娘给坑惨了，别说恋人了，连朋友都没得做。以后要是有机会见面，得瞅着还有老长的距离，就趁早避开了去。 　　不过，好消息还是有的。 　　起码这一回，不会再像原文里那样，闹了个轰轰烈烈，没办法妥善收场了。 　　平心而论，作为看戏的人，恨不得所看的戏码精彩纷呈，来上十八个大拐弯都不嫌累。要不怎么就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说法呢？可一旦真的身处于局中，就只会盼着赶紧翻篇。平静安详的日子才是局中人想要的，真的只有单纯的看小说才会嫌弃剧情太平淡了。 　　来弟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解决了啊，总算解决了。 　　就在这时！！ 　　外头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紧接着就看到甄珠杀气腾腾的冲了进来，她一手指向院子里，一手冲着外头招手：“就是这里！老苗家！” 　　“她！何小红！偷了别家的孩子，把我给丢了！！” 　　“警察同志，你们把她抓起来判刑啊！不对，干脆毙了她！！！” 　　来弟：………………………… 　　我屮艸芔茻！！ 　　大佬你干了啥！！ 　　作者有话要说：　　加个更=v= 第113章 　　从何小红一时口快说漏了抱错孩子的事情到现在, 已经是第三天了。 　　在这三天里，那些跟苗家、何家、甄家并无太多关系的村民们，完全是单纯的看热闹, 甚至还有把这个事儿当成年度大戏的感觉，唯一可惜的就是眼下是农忙时节, 这要是在年关里闹出这事儿就更棒了。 　　可那是与此无关的人, 换作局中人，事情褪去了热闹喧哗后, 只剩下了糟心。 　　像毓秀这种意志格外坚定, 并且完全不在乎外人看法的人，活得反而比其他人开心。而与之成为对照组的甄珠，这两三天里，却是差点儿没把自己给逼死。 　　说个最直观的事情，从出事到现在，她就没好好用过哪怕一顿饭。原本胖墩墩的身子，虽说眼下看着还是挺胖的, 可仔细看去却能发现她确实消瘦了一些。 　　吃不好睡不着, 哪怕勉强入睡也是噩梦连连。 　　但是！！ 　　甄珠咋也没想到, 自己昨个儿晚上居然做了一个无比真实的梦。 　　在梦境之中，压根就没有抱错孩子这桩事儿, 她从小就生活在苗家，也不叫甄珠，而是叫要弟。 　　苗要弟是个可怜的娃儿，作为家里第三个闺女, 简直就是压死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全家最不值钱的玩儿。爹不疼娘不爱都是轻的，打小就被蹉跎折磨，往死里折腾她作践她，好几次连小命都差点儿给交代了。 　　关键吧，这个梦特别真实，真实到几乎让人忍不住相信里头的一切都是真的。除了人生轨迹略有不同之外，里头的每个人都真实的要命，尤其是何小红。那可真的是活生生的何小红啊！就喜欢说好听的，嘴上哄着妈妈爱你，实际行动却是将亲闺女往死里逼。 　　在梦里的时候，甄珠就气得不行。何小红咋还有脸“珠珠、珠珠”的喊呢？那是亲妈对亲闺女吗？就算阶级敌人也不至于如此。 　　就连甄珠的忘年交、亲奶奶，在梦里也是够造孽的，丫的跟现在根本就是两个样儿！ 　　……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甄珠从这可怕的梦境之中苏醒过来。 　　呆呆的坐了一会儿后，她随手抹了一把脸，谁都没支会一声，就往派出所去了。 　　本来吧，甄珠只是觉得自己对不住家里人还有毓秀，她就算再怎么讨厌何小红，也没到那个份上。要不然，当真相曝光的那一刻，她就可以去派出所报案了。说白了，她自己也认为她是占便宜的那个，而一个占便宜的人有啥抉择的机会呢？等着宣判就可以了。 　　然而一梦之后，她再也不是以前的甄珠了。 　　以前的甄珠死了，现在活着的是钮钴禄·珠！ 　　我！要！报！案！ 　　太气愤了啊，甄珠一路跑去了派出所，她说自己是某乡某村某某人家的，随后就将故意抱错孩子这桩事儿详详细细的告诉了警察同志。 　　也因为她气愤了，满脸的怒火压根就遮掩不住，加上她连续两三天没吃好喝好睡好了，看着就是一脸的憔悴。警察同志一面登记着情况，一面很是同情的道：“可怜的孩子啊，她偷你回去，虐待你了？” 　　“不！我是那个被遗弃的！她偷了别人家的闺女，把我给丢了，不要我了！” 　　警察同志：…… 　　尽管负责记录的警察很是懵圈，可到底还是选择出警。 　　只这般，甄珠亲自带领警察同志们往村里赶，她还是那种完全不怕报复的，拒绝了警察同志让她避开的好意，只径直把人领到了苗家，亲手指认了犯罪分子。 　　“就是这里！就是她！警察同志，你们干脆毙了她吧！” 　　苗家众人包括刚改了名的来弟，就这样看着甄珠迈着六亲不认的步子，亲自将警察们领到了家里。 第114章 　　很多时候,　有选择权非但不是一件好事儿，反而会让人压力倍增。 　　甄兴华就是如此。 　　要说苗家、何家是等着宣判的，那么甄家这边却是拥有选择权的。眼下,　大房已经做出了选择，甄大伯娘是个性子坚毅的,　她才不管别人说什么,　反正打定主意只要自己亲生的闺女。可二房这边却一直没给出说法。 　　事实上，甄兴华何止左右为难,　他快要逼死自己了。 　　想找人商量一下吧？他媳妇那性子他又不是不清楚,　想也知道不可能给予任何帮助的。再看他儿子，从知道了打小就倾慕的女孩儿是自己的亲妹妹后，就一直不曾言语，没有其他过激行为已经够让甄兴华庆幸了，他可不敢再去刺激儿子。 　　媳妇和儿子都是面团子一样的性子，典型的性格温顺缺乏主见。这搁在平日里是没什么的，还能确保家里不会发生矛盾冲突,　尤其是夫妻之间、兄妹之间,　可以说在这个事情发生前,　家里真的是一片和乐。 　　谁能想到呢？ 　　甚至于，假如今个儿出的是旁的事情,　甄兴华都能跟闺女商量商量。甄珠这人，脑子肯定是谈不上聪明的，可她做事特别干脆利索，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　而且直觉惊人。 　　可偏偏……咋就偏偏是这种事情呢？ 　　至亲的妻儿没办法给予他任何帮助，亲戚里头倒是有很多人主动上门来跟他交谈，给他出主意，甚至催促他赶紧做个了断。毕竟，这种事情再拖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与其这么一拖再拖的，不如快刀斩乱麻，反正感情这东西也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嘛！ 　　换句话说，除了始终摇摆不定的甄兴华外，其他人都觉得，应该把孩子换回来。 　　甄兴华陷入了两难之地，甚至不单单是这些个压力，还有别的事儿。 　　老甄家这边，跟苗家那头情况是截然不同的。 　　像李桂芳，她是那种典型的“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的心态，甚至恨不得替儿子将所有事儿都给包圆了。哪怕出发点是好的，但事实上苗解放从小到大就没有做过任何决定，他一切的一切都是听妈的话，包括娶媳妇。这种情况，很大一部分原因恐怕是因为李桂芳年轻守寡，并且只得了一个儿子，最初又跟娘家、婆家都闹翻了，以至于她习惯了掌控儿子的人生。 　　可甄讨厌不是啊！ 　　在老甄家，大事还是老甄头说了算的，小事才归甄讨厌管。而三个儿子里头，老大甄振华是属于不大出息但听话孝顺的类型，加上他是长子，需要赡养父母，因此对他的事情，甄讨厌多少还是会插手的。可对于另两个儿子，一方面是出息大的主意也大，另一方面也是甄讨厌意识到那俩不那么顺从，与其自己发了话让儿子给驳回来，还不如打从一开始就索性放手。 　　也因此，甄兴华和他三弟，那是打小就习惯了自己的事情自己来做决定。有时候还会提前跟爹妈打个招呼，但更多的时候，却是在事情办成以后，才通知爹妈的。 　　只能说每个家都有自己的习惯，优缺点当然也都有。 　　像苗家这样的，遇到了问题全都是李桂芳说了算，其他人只需要听话照做就好了。这种家里，既容易出霸权主义的当家人，更容易出没主见的窝囊废。 　　而类似于甄家这样的，甄兴华甭管碰上什么事情都不会跟他爹妈兄弟诉苦。工作上的压力，养家糊口的辛劳，还有对儿女学业、未来的担忧……等等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一个人扛着的。一旦压力过了线，可不得出事吗？ 　　“我二弟早上过来地里，说要帮我收粮食。谁知道……快快！先送去医院，乡亲们帮帮忙啊！”甄老大简单的说了几句，就一叠声的催促了起来。 　　旁边的甄讨厌捶胸顿足的哭喊着：“逼死人了啊！苗家逼死人了！！” 　　其他的村民，包括警察同志都上来帮忙。很快，就有人推了小推车，还有警察同志主动提供的自行车，手忙脚乱的就要把人送往医院。 　　一时间，场面一度有些混乱，都没人再去关注何家姐妹俩，甚至把她俩并何母等人，挤到了角落里。 　　“爸！爸！”甄珠哭得气噎声阻，扑上去就想帮忙。 　　还是后一步赶到的甄家亲戚拦住了她，让她先去看看她妈，又说送去医院就好了，不会有事儿的。甄珠这才发现，她妈在看到她爸被人背来的时候，就已经软软的倒了下去，幸好被人搀扶住了。见状，她又急急的奔过去看她妈，抬眼望着被人推走的爸爸，又低头看向脸色惨白的妈妈，她害怕的几乎哭都哭不出来了。 　　关键时刻，甄珠伸手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逼着自己清醒过来，大吼一声：“送医院！” 　　说着，她自个儿弯下腰背起她妈，大步流星的追着前头的人群去了。 　　甄家人不少的，眼看着老俩口还有甄振华都跟着去了，又见甄珠也背着她妈也走了，还有几个甄家亲戚也一并撵了上去。余下的村民虽然也想帮忙，可一时半会儿还真的不知道该咋帮才好。就有人想起甄振华刚才那话，寻思着要是人是在地头上晕倒的，估计其他人还不一定知道这个事儿，忙又兵分两路，分别去通知甄卓凡还有甄俊他们。 　　“村长，那何家这俩姐妹……”就有人指了指刚才被挤掉一边去的何小红、何小梅姐妹俩。 　　村长很是头疼，要他说的话，自然是不希望自己村子里出现犯人的。可眼下压根就不是他这个村长能说了算的，在已经惊动了派出所的前提下，他就算胆大包天，也不敢包庇这俩人。又因为事发突然，警察同志都忙着救人去了，这俩…… 　　“把她俩先关到谷仓那头去，回头再听警察同志咋说。”村长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吩咐道。 　　谷仓其实是以前还是生产队的时候，粮食打下来以后都是先统一送去晒坝那头晒干，然后送到队上的谷仓里存着的。之后是交公还是剩下的粮食分发给众人，就得看具体情况了。可自打包干到户的政策实施以来，谷仓就闲置下来了，平常偶尔存放些种子和农具，不过多半时间都是空着的。 　　很快，何小红和何小梅就被送到了谷仓里，都不需要绑人的，把门一关就成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大队长还是让人拿了大锁头来，将门从外头锁住了。 　　做这一切的时候，苗家、何家都没人出来制止，何母倒是哭天抢地的，却被甄家几个亲戚家的小子偷偷的踹了好几脚，等何小军闻讯赶来时，也只能哭丧着脸把他妈扶起来往家里走，并不敢找甄家人算账。 　　旧谷仓里，灰尘满地，到处都是脏兮兮的。很显然，这里已经很久很久没人打扫了，角落里还堆着不少损坏了的农具，空气里更是散发着一股子很浓重的霉味儿， 　　何小梅不停的抹着眼泪，她知道这回她彻底完了。 　　故意抱错别人家的孩子是个啥罪名，她并不清楚。可她却非常清楚，单位一定会开除她的。试想想，她辛苦了半辈子，好不容易才熬到了护士长的位置，还想着接下来十年里最好能再往上爬一步，等到了退休年龄，她就能像城里人一样拿退休金了。 　　有正式工作，有稳定收入，年纪大了还能拿退休金…… 　　这几乎可以说是她那辈儿的农村姑娘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也是她兢兢业业半辈子，最大的念想。每次家里人或者亲戚朋友劝她，没娃儿一定要去治一下，实在要是生不出来也得趁早赶紧抱养一个，不然等老了就无依无靠了。她每次都不当回事儿，一方面是夫家给了她底气，另一方面也是觉得自己跟那些人不一样。 　　她呀！就算老了干不动活儿了，没儿子倚靠，这不还有单位给发的退休金吗？ 　　然而…… 　　“何小红你害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你闺女这么一干，我单位领导肯定会开除我的！”本来，只要最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别把事情传到医院领导耳朵里，她的工作还是可以保住的。可眼下，被甄珠这么一闹，她会不会被判刑倒不一定，可绝对绝对会被开除的。 　　而开除工作最直接的后果，不单单是没了每个月固定有的工资收入，还有她将来的退休金。 　　这年头可不是后世，拿退休金的还是少数人，前提是必须有正式工作。而一旦被单位开除之后，除非还能再找到另一份稳定的工作，不然即便到了退休年纪，也不可能拿到一分钱的退休金。这种制度肯定不够好，起码也是不够完善，所以后来就进行了改革，国家也开始推广了全民社保政策。 　　可一码归一码，眼下要遵守的肯定是现行的法律。哪怕不够完善，也照样得遵守。 　　何小梅比何小红知道得多，也因此她比何小红还要绝望。找个工作哪有那么容易？身家清白的都不一定能找到，像她这种被单位开除的，绝对没可能有单位愿意接收。还有一点，她一直在刻意回避，因为害怕，都不敢往深处想。 　　她怕啊！ 　　怕自己真的会被判刑…… 　　“你说你是不是疯了？都瞒了那么多年了，为啥偏偏这个时候说出来？你想死也不用找这种法子吧？你真的害死我了！！”何小梅越哭越害怕，越害怕越忍不住哭出来。只因之前她真的以为事情是能摆平的，大不了也就是花钱。 　　可谁能想到呢？甄珠居然那么疯！ 　　讲道理，连来弟都没想到的，明明事情已经快圆满解决了，眼看着就可以翻篇了，结果甄珠蹦出来了。只能说，甄珠这人是不可预测的，任谁都想不到，她还能亲自带警察上门来抓她亲妈。更可怕的是，因为甄兴华的出事，事情只会越来越麻烦。 　　何小梅哭得浑身无力，她也是从事发至今就没吃好睡好的。事实上，直到现在她都不敢相信，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居然蠢到了这个地步。 　　“哭个屁！你啥都不知道……”何小红靠着墙坐在地上，哪怕眼下是三伏天，可谷仓这边却是阴凉得很，地上更是凉冰冰的。可这会儿她也没心思计较这个了，稍微让自己坐正一些后，就骂骂咧咧的说开了，“谁知道甄家人发什么疯，他们家出了个大学生，大学生啊！找谁不好？从同学里头找一个对象不行吗？非要跑到我家来，给毓秀提亲。疯了吗？他俩是亲兄妹啊！” 　　“那有你啥事儿？”何小梅并不知道事发的经过，当时她赶到的时候，事情已经曝光了，也没人会去仔细追问，最初到底是因为什么了。 　　眼下，她终于知道了原因，看向何小红的眼神里充满了不敢置信。 　　何小红啐了她一口：“亏你在医院上班了那么久，你居然不知道近亲结婚生下来的孩子是傻子？表兄妹都不让结婚，他俩是亲的！万一生了一个两个三个都是傻子，不得叫人怀疑？” 　　“你是有病吧？！你就是他妈的有病！！”何小梅真没想到还有这一茬，气得她都顾不得伤心了，冲过去就对着何小红一阵拳打脚踢，“他们生傻子关你屁事啊！要你多管闲事啊！谁跟你讲的近亲结婚一定生傻子啊！也有不傻好吗？再说生傻子的一定有血缘关系？我呸！我看你才是那个傻子！多的是爹妈屁关系都没有，生出来的娃儿天生傻子残废的！你个傻东西！你害死我了！” 　　俩人又掐成了一团，何小梅仗着四肢健全，在一开始很是占了上风，可后来却架不住何小红那疯狂的抓挠撕咬拽头发，闹到最后，两人都受了伤。 　　最终，还是何小梅选择了撤退。 　　谷仓挺大的，虽说不少地方都堆了杂物，但空挡处仍然有不少。何小梅退到了谷仓另一边，离何小红远远的，她边哭边低声咒骂着：“我当年为啥要帮你呢？看着你被你婆婆狠狠收拾不是挺好的吗？老天爷要是再给我一次机会，你就是死在我面前，我也绝对不会帮你！这哪里来的傻子，为了以后被人怀疑，居然直接就说出去了？我还跟你是一个爹妈生的，我看我也是抱错的才对！” 　　何小红早就后悔了，她那天就是被甄珠给气的。 　　要说吧，甄珠虽然不是养在李桂芳身边的，可骂人气人都充满了李桂芳的个人风格。别人不好说，何小红是真的受不了那气，一个没忍住，就出大事了。 　　想起最初，她就是为了让甄珠过上好日子才默许了何小梅换孩子的行为。谁曾想，曝光也是因为甄珠的破口大骂。还有今个儿，派出所的警察同志们啊，那就是甄珠亲自把人领回来。 　　“祸害！真是祸害！”何小红终于忘了甄珠是她心心念念了多年的宝贝闺女，她只恨不得回到十多年前，亲手掐死这个祸害！ 　　** 　　医院。 　　确切的说，人家全名是叫乡镇卫生院，只是村民们习惯性的喊医院。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经过了一番抢救之后，甄兴华的情况稳定了下来。 　　甄家老俩口差点儿没被吓死，听医生说，已经没有生命危险的时候，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而本来他俩年岁就不轻了，那口气卸掉后，老俩口齐刷刷的软倒在地，那是根本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与此同时，听到这话的甄珠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没事！我爸没事儿啊！哇……爸你要好起来啊！我以后再也不敢惹事了，再不敢了！我听你的话，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呜呜呜呜……” 　　一旁的周萍早在半路上就已经醒了，后半截她是被甄珠搀扶着过来的。她惯常没啥主见，哪怕她男人进了抢救室了，她也只是坐在旁边等候凳上抹眼泪，全程都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吓得六神无主的甄讨厌，这会儿也坐在等候凳上喘着粗气，别的不说，儿子没生命危险还是让她放松了很多，及至她听到甄珠这话，一下子就瞪了过来：“你又干啥了？不是叫你安分点儿别惹事吗？等等，警察是哪来的？” 　　“我、我喊来的。”甄珠以前特别讨厌她这奶，还把甄讨厌这个绰号喊的全公社都知道了。可后来她仔细想想，其实甄讨厌要是真想收拾她，还能由着她蹦跶到现在？别的不说，她每次找茬欺负甄伟，把甄美踹到粪缸里，这一桩桩事情，换成李桂芳，不得整死她？ 　　想起以前的种种，再回想一下昨个儿晚上梦境里苗家的情况，甄珠瞬间老实了。 　　她也不敢哭了，还从地上起来，低着头弯着腰，跟个鹌鹑似的挪到了她奶跟前，作忏悔状：“我就想着你们拖拖拉拉的，啥时候才能有个了断啊？所以我就去了派出所，把事情全告诉警察同志了，还把人领到了苗家那头，让他们把何小红、何小梅这俩祸头子抓起来！关到监狱里，判刑，qiang毙！” 　　这人嘛，总归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才两句话工夫，甄珠又蹦跶起来了，叫嚣着要给何家姐妹一个狠狠的教训。她甚至都准备再往派出所跑一趟，毕竟之前被她爸的情况吓坏了，压根就没注意到后来咋样了。 　　在场的甄家人，除了早就知情的周萍外，齐刷刷的都惊呆了。 　　“你咋这么能耐呢？你可真的是李桂芳的亲孙女啊！”顿了顿，甄讨厌忍不住继续喷她，“我看你干别的不成，把自己的后路倒是堵得严严实实的！我就问你，假如你爹妈非要把你跟毓秀换回来，你接下来打算咋办？你把苗家的儿媳妇弄到了监狱里，你就说你打算跟苗家人咋处？” 　　甄珠低头想了一会儿，就在甄讨厌以为她能说出什么好法子时，就听她理直气壮的道：“没法处就甭处！谁稀罕他们啊！又不是我求着何小红把我生下来的，反正我打小吃甄家的饭长大，要是老甄家不要我了，我就去城里找份工。现在都是新社会了，只要手脚勤快不怕吃苦，还能饿死啊！” 　　原本甄讨厌还要继续说她，可这会儿却来了个小护士，让甄家人去交费。 　　这下，其他人却是傻眼了。 　　乡下地头，没人会出门带钱的，因为在村里压根就没有花钱的地儿。 　　甄振华忙上去跟小护士商量，让先给住下来，回头再送钱过来。这招吧，要是在以前的公社卫生所里是管用的，记下是哪个生产队的某某就行了。可这边确实没这个规矩，小护士表示这事儿自己说了不算，让赶紧拿钱过来。 　　没法子，甄振华只能回去拿钱。 　　结果，甄珠又搞出了幺蛾子来，她一看到她大伯走了，立马开溜，一路打听着就往院长办公室去了。等见着了院长，立马开门见山的把医院护士故意换孩子一事说了出来。 　　“谁！你说那个护士叫啥名儿？” 　　“何小梅！就是你们妇产科的何护士长！” 　　因为甄珠并没提公社卫生所，院长还以为是在自己这边发生的事儿。两鬓斑白的老院长差点儿没给气死，哆哆嗦嗦的喊人过来，把妇产科的负责人叫到办公室来。 　　甄珠其实还不是故意想吓死老院长，她的目的特别简单：“我爸受不了刺激一头栽倒在了地头上，刚从抢救室出来，还没给安排住院的床位呢……我大伯回家拿钱去了，警察已经到了村里，何小梅还有她姐姐何小红，这会儿大概都被抓到派出所里了。” 　　“我让副院长领你过去安顿好你爸，放心吧，一定不会有事的。关于何护士长的事情，本院也会妥善处理的。”话是这么说的，老院长已经下定决心，只要这事儿是真实存在的，他立刻写开除报告。 　　没过多久，老院长就知道事情是真的了，因为警察上门了。 　　是盼娣把人领过来的。 　　同时过来的还有来弟。 　　要不咋说甄珠和盼娣是亲姐俩呢？来弟简直感到绝望，她现在已经彻底放弃了，因为她感觉不管她做了啥，最终剧情还是会回归原点。譬如说，尽管时间不对，但原文里，甄珠报警抓了她妈，盼娣举报了她二姨，哪怕眼下细节部分还是有出入的，可…… 　　谁他妈的会在乎细节啊！！ 　　可怜的老院长，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出事的地方是以前的公社卫生所，在长松了一口气之后，他还是很快就开具了开除员工的通知书。 　　…… 　　住院部。 　　托甄珠爱搞事的福，甄兴华很顺利的就住进了病房，还是很难得的双人病房。副院长亲自带人过来，认认真真的给检查了一遍，最终告诉甄家人，病人主要还是因为心理压力太大，加上数日来不曾吃好睡好，才会昏迷不醒。 　　这年头的人，还没有猝死这个概念，副院长也不敢拿这种话吓人。可甄兴华这种病人，他之前也曾遇到过，好好的人突然就失去了意识，哪怕侥幸救回来了，也可能出现中风偏瘫的情况。幸运的是，就目前看来，情况还尚可，可副院长还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家里人注意病人的情绪，绝对不能出现情绪波动太大的情况。 　　在场的甄家人里头，最有文化的怕是甄珠和周萍了。 　　周萍坐在病床旁，边抓着甄兴华的手边掉眼泪，看起来并不曾将医生的话听在耳里。 　　倒是甄珠，难得的开动了脑子，苦思冥想的一阵子后，问道：“你是说不能气着我爸？” 　　“生气肯定是不行的，但也不能太高兴，最好就是平心静气，好好的养上一段时间。你要知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爸这情况，以后肯定不能干体力活，不能太操劳了。” 　　甄珠边听边点头，努力把医生的话给背下来。 　　等送走了医生，甄振华也拿钱过来了，甄珠接了钱就去排队缴住院费。她前脚刚走，甄俊和甄卓凡也来了。甄卓凡面色煞白，看着倒在病床上的父亲，满脸的惊慌失措。倒是甄俊劝爷奶回家歇着，却被他奶拒绝了。 　　“我和兴华媳妇留下来照顾人，你们都回去吧。记得下午来送饭，再拿些换洗衣服来。”想了想，甄讨厌索性摆手轰人，“算了，小俊你回头让你妈做点儿补身子的吃食，到时候让小伟送来。拿衣服的事情，我等下跟珠珠说，你们就不用管了。其他人都回去吧，以后再轮班。” 　　在琐事方面，一直都是由甄讨厌做主。再说事发突然，家里什么都没安顿好，医生又说接下来是需要好生养着的，也就是一时半会儿怕是没办法出院，与其所有人都杵在这里，真的不如排好班轮流照顾病人。 　　只这般，甄家人忍着难受先回去了，包括甄卓凡也被劝走了。不过，甄卓凡还是打定主意，等下由他来医院送饭，到时候再看能不能把他妈他奶劝回家休息。 　　等家里其他人都离开了，甄讨厌满脸落寞的坐在凳子上，低头思考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看还在昏睡中的儿子，还有只顾着抹眼泪的儿媳妇。半晌，她才开口：“不换了吧。” 　　“什么？妈你说啥？”周萍泪眼朦胧的看了过来。 　　“我说，咱们不换了，珠珠和毓秀，不换了。”甄讨厌眼神里满是空洞，直勾勾的盯着前方，目光涣散没有焦距，“我算是看明白了，兴华出了事儿，珠珠哭成那样，可毓秀……” 　　尽管当时场面一度混乱，可她还是在人群里看到了苗家人。那时候，甄珠已经哭傻了，可毓秀却是扒着李桂芳的胳膊，面上倒是有震惊的神情，可并没有任何的难过、悲痛。 　　其实换一下，今个儿要是苗解放出事了，甄珠也不会难过的。 　　完全不熟！没感情的！ 　　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换个角度看问题的。起码甄讨厌做不到，她只看到她儿子出事了，可亲孙女仍然没有半点儿表示。 　　那还换啥呢？人已经叫苗家养熟了，就算换回来，只怕也跟甄家人没有感情了。就怕到时候吃着甄家的饭，回头还惦记着苗家人，那她图个啥？ 　　“毓秀啊，已经是别人家的了，要不回来了，放弃吧。” 　　甄讨厌已经意识到了儿子倒下的真正原因，只怕就是没办法做出选择。本来这世上就没有万全的选择，甭管咋做，将来都有可能会后悔的。她就寻思着，还不如自己帮着做出抉择，哪怕将来后悔了，儿子儿媳也能有个人好埋怨。 　　“妈……”周萍眼泪又下来了，她是没主意，又不是智商有问题，咋可能还没明白婆婆的意思呢？ 　　“就这样吧，妈替你们决定了。孩子啊，不换了。” 　　忽的，甄讨厌脸色一变，语气变得怨毒无比：“这口气！只能找何家姐妹出了！” 第115章 　　甄家人恨透了何家姐妹, 甚至对毓秀的意见也不小。 　　假如今个儿是爹妈或者家里长辈故意将孩子遗弃了，那自然是没话可说，摊上任何事儿都是自找的。可甄家并没有这么做, 他们家的俩闺女都是被人抱走的，眼下一个总算是认回来了, 另一个却是抵死也不回。 　　原先就占了理的甄家人, 在甄兴华突然失去意识昏迷后，更是不停的在村子里煽风点火。 　　其实, 像乡下地头遇到了纠纷时, 多半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村民们也多半都是跟着亲戚站立场的，没理都能扯出别的由头来，这要是完全占了理，更是把腰板挺得笔直，恨不得把对方说得哑口无言。 　　可是吧…… 　　谁让甄珠不按牌理出牌呢？！ 　　任谁都没有想到，甄珠居然还能亲自把警察带上门来！！ 　　这个操作，连来弟都看懵了, 更别提其他人了。要知道, 单纯的看戏和身在局中是截然不同的, 看个戏当然是希望剧情精彩纷呈、跌宕起伏，可一旦跟自己扯上了关系, 就更不得天天平安和乐，最好啥突发情况都不要有。本来要是没报警这回事，除了被牵扯其中的甄家、苗家跟何家外，村里其他人还都是属于看热闹的, 各自站边发表着意见。 　　可自打警察来了村里…… 　　惊呆了啊！！ 　　好多人一辈子都没看到过警察，见过的最大的阵势，也就是以前的公社干部下来调解纠纷矛盾。事实上，这都算是一件稀罕事儿了，基本上村里的事儿都是由现在的村长解决的，当然以前就是大队长了。甚至还有人仔细的回忆了一番，终于从记忆深处挖出了一件事儿来。 　　想当年啊，何小红生第四个闺女的时候，她娘家小妹子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追到了卫生所里打人。之后因为苗家人不依不饶，大队长都摆不平这桩事儿，只得请示上级，最终还是何小花在公社干部的见证下，当着本生产队所有社员的面，念检讨书赔礼道歉。 　　从那时现在都已经过去十多年了，毕竟来弟都那么大了。一贯太平没啥事儿的村里啊，谁能想到，一出事就是捅破天的大事儿。 　　跟这些个事儿比起来，何小花要高价聘礼、几次定亲退亲啥啥的，都不叫个事儿了。 　　其实这么算下来，何家还真是祸头子…… 　　村里人对甄珠是很不满，觉得她实在是不应该将警察领到村子里来，可再怎么不满，也不至于颠倒是非黑白。只能说，甄珠的反应确实有些过激了，但真要论起来，还是何家姐妹有错在先，逼得甄珠干了蠢事，也差点儿害死了甄兴华。 　　等甄家人陆续从医院回来后，就有人忙不迭的去问情况，得知甄兴华暂时没生命危险了，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村长，他怕死了村里出人命案子，得知人活着，只是需要好好修养一段时间，他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放了下来。 　　放轻松后，他就去找了甄家人谈话，找的自然是老甄头和甄振华父子俩。 　　村长告诉他们，就在他们离开后不多会儿，派出所又来了人，把何小红和何小梅都带走了，说是要调查审问，要是最终认定无罪那肯定会立刻释放的，假如有罪的话，只怕就要送去劳动改造了。 　　“……你们说这事儿闹的！我本来都跟那两边说好了，让他们赶紧拿出个态度来，该赔礼就赔礼，该道歉就道歉，还想着等忙过这一阵，到时候开个全体村民大会，让他们当众念检讨书！”村长苦笑着摇了摇头，心道还是自己工作不到位，要是早点儿逼着苗家、何家拿出个态度来，是不是就没后头那些个事儿了？ 　　甄家这边，恨得是何家姐妹，哪怕迁怒好了，也是迁怒苗家、何家。再就是对于怎么样都不肯认回来的毓秀，感到失望又不解。可对于村长，他们是没有任何怨气的，因此听了村长的话，甄振华还很羞愧的垂下了头。 　　“是我这个当大哥的没做好，这几天逼着我二弟赶紧下定决心把孩子换回来，都没注意到他心里那么难受。唉，等他身子骨好点儿了，我问问他，要是实在舍不得……就不换了。” 　　村长显然没想到甄振华会这么说，惊讶的看着他：“不换了？” 　　“看我二弟吧。”甄振华把头垂得低低的，“这要是搁在我家里，那我肯定是要换回来的，说啥都要换，是我的亲骨肉，我凭啥不要？又不是我丢了她的。可兴华啊，他是我亲弟弟不假，可他都那么大了，我总不好逼着他干不情愿的事情。对吧，爹！” 　　老甄头本来就不是那种善言辞的人，娶了个能说会道的媳妇后，几十年下来，他愈发的不爱开口了。 　　可眼下，他却不得不表态：“嗯，看兴华吧，听他的。” 　　村长一开始不太理解，因为在他看来，亲骨肉哪有说舍就舍的？代入一下，简直受不了。可他到底当了这些年的干部，脑子还是比一般村民活络的，略一思考后，他终于还是想明白了。 　　重点不在于换不换回来，而在于甄兴华。 　　只怕甄家这边，还是想换的，可对于老甄头来说，一个压根就没啥感情的孙女，肯定比不得儿子的命来得重要的。甄振华估计也是差不多的意思，他可以不在乎侄女咋样，可他不可能不在乎兄弟的。 　　看来，甄兴华这次出事真的是吓到了家里人。 　　“行啊，本来这事就该由你们说了算的。”村长只可惜道，“就是不知道有个劳改犯的妈，会不会影响孩子的前程。” 　　这话一出，倒是把人给惊着了。 　　甄振华急急的问：“会影响吗？那孩子还能上大学不？” 　　“不清楚啊，警察同志现在还只是把人带走了，也没说要咋判。对了，倒是跟我说一句，要是有情况会来村里通知的。”村长边回忆边说道。 　　“那……那换不换这事儿，村长你先别跟苗家那头提，咱们家再商量商量。”甄振华扭头看向他爹，解释道，“孩子年岁小，不懂事也没啥，也可能是被苗家教坏了。这孩子可以不懂事，咱们当大人的可不能不为她的将来考虑。真要是会耽搁她的前程，说啥都要给认回来。大不了、大不了把毓秀抢回来，不把珠珠还回去了！” 　　老甄头迟疑着点点头：“也是哦，珠珠不是已经订婚了？啥时候结婚来着？” 　　“没定啊！那会儿不是说，等卓凡订婚以后，再说珠珠的事儿吗？结果就给弄的……” 　　其实如今的乡下地头，已经不是很讲究长幼有序了。毕竟，搁以前那是真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孩子说话的份儿。可眼下，哪怕结婚还是要经过媒人的，可多半都是中意以后才找的媒人。再加上还有读书和不读书的差别，结婚的年纪也被拉开了，有那二十岁才结婚的，也有小学毕业就相看好订婚的。反正他们这一带还是时兴办酒席结婚，又不扯证的，年纪小也无所谓。 　　也正因为如此，各家各户已经不按老祖宗的规矩来了。以前要是哥哥姐姐不结婚，底下的弟妹全都要等着，拖成老光棍、老姑娘也得等着。现在就不管喽，爱咋咋的。 　　可话是这么说的，能依着规矩来，还是尽量按传统来的，所以才有了之前甄珠年初订婚，却一直到现在都没定下最终结婚的日子来。 　　老甄头的意思很明白，实在要是不行，可以让甄珠先嫁出去，以甄家闺女的身份嫁出去，横竖甄兴华早就将甄珠的嫁妆置办妥当了。这样一来，毓秀再回来甄家也不会觉得尴尬，甄兴华也不至于再继续钻牛角尖了，毕竟这闺女嘛，迟早都是要嫁出去的。 　　“这倒是不错……”村长寻思着，苗家那头自认理亏，应该不会反对才是。再说了，这别家闺女出嫁家里人还能收些彩礼钱，就甄珠那体格那相貌，估计家里得倒贴一大笔嫁妆才能嫁出去。留给甄家去操心，指不定苗家还乐呵呢。 　　当然，最重要的是，甄珠是家里独一个闺女，而苗家有四个闺女呢，少一个也没差，对吧？ 　　村长得了甄家的准信儿，决定回头帮着去苗家探探口风。咋说都得为孩子的前程考虑啊！ 　　果不其然，等村长去了苗家，把事情跟李桂芳一说，李桂芳眼睛都直了：“咋的！何小红那混账东西还能害得毓秀上不了大学？” 　　“只是被抓应该不至于，可这事儿吧，我估摸着得判刑。” 　　“咋个意思？”比起对法律一知半解的村长，李桂芳才是真正的对法律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 　　“甄老二那婆娘你知道吧？她娘家大哥不就是因为抢劫入了罪？人家那抢的是钱，你们家那媳妇是抢了人家的娃儿！那还能不判刑？你再想想，甄家那大学生多优秀呢，前几年还在上高中的时候，本来要入党还是啥的？不就是被拦下来了？他那还是舅舅，你家这个是妈啊！” 　　“那不是亲的啊！”李桂芳想起来了，毓秀也是入党积极分子，只不过入党的审核周期比较长，还有一段考察期。因此，虽然毓秀已经通过了审核，但离成为一名真正的党员还有挺长的一段时间。不过他们老师也说了，只要能考上大学，入党那就是迟早的事情，想也知道毓秀那人是搞不出事儿来的。 　　可谁能想到呢？！ 　　毓秀本人是不搞事的，可甄珠搞了事儿！ 　　“那胖墩子咋就不干好事儿呢！”李桂芳气啊，她都懒得说何小红了，反正她早先就已经下定决心，等事情彻底了结了，就把何小红送回娘家去。可谁知，事情还没了结，警察先登门了。 　　“现在说这个已经没啥意思了。我是想着，为了孩子的前程考虑，还是让她回老甄家吧。还有那个甄珠，她早就说了人家了，估计等秋收彻底结束后，也该嫁人了。” 　　李桂芳听懂了：“他们想要毓秀，又舍不得甄珠？” 　　村长呵呵笑着，没搭话，可他面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站在客观的角度上看，甄家提这种要求确实是很过分的，哪有两个都搂在怀里的道理？可考虑到抱错孩子并非一个意外，而是人为的，倒也可以理解了。 　　最重要的是，上午甄兴华突然出事，不单吓坏了甄家人还有村长，也同样把李桂芳吓得不轻。本来这事儿就已经很棘手了，苗家原就处于下风，如果说甄兴华真的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就不是两家以后没法相处的问题了，而是这个仇结大了！ 　　还是不死不休的那一种…… 　　“那盼娣呢？”李桂芳忽的道。 　　这下，却是真的把村长给难为住了，他来时只考虑到了毓秀的问题，想着李桂芳疼毓秀，势必不会让她因为有个劳改犯的妈而没大学可上。可盼娣…… 　　“我把这事儿先记在心里，回头帮着问一问，有消息了立刻跟你说。”村长还是叹气，心道李桂芳说的也没错，那胖墩子还真是不干好事儿！ 　　要说村长这边还是比较中立的，村里其他人说话就直接多了，甚至都带上了刻薄。 　　甄讨厌还觉得毓秀被苗家人养熟了，居然不认亲爹妈。可在别人看来，甄珠才是被甄家人养熟了，不认亲爹妈也就算了，咋还能把亲妈送进牢里去呢？这是不是疯了？甄家是对她有多好，才会铁了心的坑死亲妈？ 　　那是她亲妈！ 　　十月怀胎好不容易才把她生下来的亲妈啊！ 　　就算有天大的错，别人能说她，能指着鼻子破口大骂，可身为亲闺女就算不护着亲妈，也不能搞事吧？ 　　对于甄珠亲自领着警察上门抓亲妈一事，着实震惊了全村人，所有人都想不通她为啥要这么干。 　　“这么干对她有啥好处啊？有个劳改犯的亲妈，很光荣啊？” 　　“她怕是铁了心没打算回苗家吧？真的是叫甄家给养熟了，养得亲爹妈都不认了，人何小红做这些事儿还不都是为了她？” 　　“就是啊！你要说甄家人生气，气得打死何小红，我都没话说。还有毓秀，她恨苗家恨何小红都没啥，可甄珠……她脑子有病吧？真的是疯了吧？” 　　哪怕之前村里人各执一词，有支持养恩大于天的，也有认为血缘重于一切的，可在对甄珠报警这个事儿上，却是难得的意见一致。甚至连甄家亲戚都没法帮她，最多也就是默默的住了嘴，不发表意见，只在心里埋怨她。 　　还有甄家亲戚面对自家人时，忍不住说了几句：“本来是咱们家占理的，被她这么一闹，倒显得咱们没道理了。咋能找警察呢？村里的事情，当然是村里解决，闹成这样，咱们咋好再要赔偿？” 　　“是这个说法，本来咋样都成，让磕头赔罪都没啥，现在被她这么一折腾，还能干啥？都不好意思再找苗家、何家算账了。” 　　“可不是吗？哎哟，就说她不是咱们老甄家的娃儿，一点儿都不懂事，都这么大了，做事不过脑子的？得了吧，我看这事儿也就这样了，人都被抓走了，还闹啥呢？” 　　所有人都想不通甄珠为啥要这么干，哪怕老话说，冤有头债有主，可实际生活里，谁还能不迁怒呢？把何小红、何小梅一抓进去，那还迁怒个鬼？人都进去了！进去了！！ 　　然而这就是甄珠想要的结果。 　　她在医院里忙活完了，又候在病房里，等到她爸醒来，这才被劝回家去。 　　一路上疾走回到了村里，甄珠走在村道上，就听到田间地里不少人在议论她，甚至有人明晃晃的拿手指着她，扯着嗓子跟她说话：“你咋就那么狠心呢？干啥报警啊？” 　　甄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加理会只埋头往家里赶。 　　结果，就在她回到家后不久，她哥就领着个人过来了：“珠珠，他说他是爸的同事，你认识他不？” 　　“是车站的人吧？”甄珠定睛一看，又想了想，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是在车站里见过这人。 　　那人冲着甄珠点点头，比起甄珠的不确定，他对甄兴华家的胖闺女可别提有多印象深刻了，毕竟这年头胖成这样的实属少见：“对，我就是车站里的，来问问你家是咋回事儿？前两天你爸说家里有事，最后两班车不开了，提前回家去。咋这都第三天了，事儿还没处理好？” 　　尽管甄兴华是承包了车辆载客的，可事实上车子是挂在县城车站名下的。平常倒是不需要像国有企业那般每天点到查勤，只需要按时上缴承包费就成了。像偶尔迟到早退，打个招呼就行了，毕竟乡下地头也没那么精确的时刻表。可就算再不严格，也没得说好几天不出车的。 　　“你们不出车要跟其他人打声招呼啊！人家左等右等就是不见车子来，也就是眼下农忙，出门的还不算多，可你们也不能这么干啊！不想承包了说一声，我们换人就是了。” 　　都不能怪来人口气不好，任凭谁大热天的往乡下跑一趟，都没好脾气的。 　　再说了，那人说是跟甄兴华算是同事，其实没啥交情的，也就是看甄兴华这几年干的都不错，这才过来问个情况。换个人敢这么随意旷工好几天的，趁早别干了。 　　“现在不比从前了，大车司机倒还是紧缺的，像你们家这种小车，随便来个司机都能开。你们家也就是占了个巧，领导的意思是，有错及时改，毕竟开了这么多年也没出过啥问题，用生不如用熟。可你们也得重视点儿，别不当回事儿！” 　　甄珠这才想起来，因为她这个事儿，她父母已经好几天没出车了。 　　可问题是，她爸现在病倒了，用医生的话说，起码也得好好修养一段时间，而且病愈了都不能太操劳。别以为开车是个很轻松的活儿，实则不比下地干活松快多少。要知道，下地干活起码有农忙农闲的差别，开车却是一年四季不消停的，连年关里都要出车。加上他们乡下地头，路况还不好，开车时候得全神贯注，不能分神。 　　“叔啊，叔你先进来坐坐，我给你倒杯茶。”甄珠一改面对村里人的死人脸，满脸堆笑的把人请进了堂屋里，给人拿了把大蒲扇，又倒了凉白开，再去她那屋里拿了些瓜子花生等零嘴，让人吃着喝着歇会儿再走。 　　横竖人都来了，再说走了这一路，还真的是又渴又热的，也就没推辞。 　　见人坐下了，甄珠才陪着小心说了她爸生病住院的事情。 　　“住院了？这么严重？”那人倒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迟疑道，“那我回头报给上面吧。大侄女，也不是叔不帮忙，这事儿吧，我说了不算熟。” 　　甄珠寻思着，报给上面的话，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不让她爸继续承包车辆了，哪怕上头讲情面，那也是先让别人开车，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可承包一旦丢了，谁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回来？ 　　“叔啊，您看这样行不行？”甄珠好声好气的跟人打着商量，“早先我跟车的时候，我爸也教过我开车，开得还挺好的，就是没考那个啥本子。您看我现在立刻去考，您能帮我留几天不？您也知道，现在不比前些年了，我家就我爸一人挣钱，现在又只出不进的，以后这日子咋过呢？” 　　先打感情牌，甄珠眼看着那人神色松动了，又指了指一直没吭声的甄卓凡：“我哥月底就要回首都上学去了，您看咱们家供出一个大学生多不容易啊，要是家里丢了进项，我哥这学……” 　　“那还是要上学的！”那人家里也有好几个孩子，有个还挺出息的，他做梦都盼着孩子能考上大学。年代不同了，以前读书人没地位，现在家里要是能出一个大学生，那是祖坟冒青烟的大好事儿。将心比心，要是自己出了事，孩子考上大学却不能读…… 　　甄珠趁热打铁：“那可不？砸锅卖铁都得叫我哥继续上学呢！我是想着，我先顶我爸一段时间，等他病好了，再接过去。我哥九月里就要上大三了，再两年就能供出来了。到时候，也该轮到我爸享福了。” 　　“对对，再熬两年就好了，老甄还是很有盼头的。不像我，最大的儿子也才上高中，不知道还要供多少年呢。”那人感同身受般的说道。 　　“那叔您帮我说说？放心吧，我开车技术肯定没问题的，我爸手把手教我的。” 　　当初，甄兴华教她开车，原本还是打量着她要嫁的也是个司机，结婚以后一起出车，兴许就是个疲惫的时候，她也能搭把手。万万没想到，她还没给夫家开车，就先在娘家练手了。 　　那人最后还是答应了甄珠的请求，结果临走前，还被甄珠塞了好几本书，说是她哥以前念高中时做的笔记还有两本外面买来的卷子。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要是真的吃了喝了，就那人的家境还不会觉得有啥亏钱，毕竟现在早已不是饥荒年间了。可问题就在于，甄珠给的是大学生写的东西，还是两年前县里的状元，那人收了东西满脸的感激，本来说是要回去问问，后来就变成了拍着胸口说没问题，让大侄女放心交给他来办，一准儿给办成。 　　甄珠把人送走后，看着一脸目瞪口呆的亲哥，纳闷道：“你咋了？怪我把你的东西送人了？” 　　“送吧，给你的就是你的了。”甄卓凡下意识的开口，末了又提到昨晚甄伟来借书的事情，“其实也没啥的，她下个学期才上初三，等她高考了，情况肯定不一样了。我回头再给她买些新的参考书来。” 　　对学习的事情实在是提不起一点儿兴趣来，甄珠赶紧叫停，横竖这事儿不急，以后再说。 　　“那你在家里歇会儿，我骑车给爸妈奶送饭去。”甄卓凡说着就出了门，他还想着等下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一说，好叫他爸放心，瞧瞧他妹子多能耐呢。 　　甄珠是想着，她爸住院肯定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也就没抢送饭这个活儿，由着她哥去了。 　　…… 　　第二天，车站那头就给了明确的说法，让甄珠下午就来车站，只要她的驾驶技术过关，立刻给她驾照，也算是变相的给了人情。 　　“大侄女，你可得好好考。咱们这是内部的考试，没啥问题就给本子。这要是外头人，还得考卷子呢。” 　　甄珠本来就心存感激，一听他后面那话，哎哟…… 　　感激变成了谢天谢地谢祖宗，这要是真的让她去考卷子，她估计又要凉了。 　　“谢谢叔，真的是太谢谢您了！”千恩万谢之后，甄珠也不敢再耽搁下去，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跟人走了，争取一次过关，明个儿就可以开车上路把家里的生意撑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亲戚请客吃大餐！！ 　　好开心~=v= 第116章 　　这年头的考驾照,　确实没后世那么复杂。当然，开车技术还是得过关的，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儿,　肯定是马虎不得的。万幸的是，甄珠开车完全没问题,　她有问题的一直都是文化知识。 　　只这般,　拿到了上头发下来的本本后，她第二天一大早就开车上路了。 　　本来,　甄卓凡还想跟车的,　他记得以前都是一人开车一人负责售票的，可是却被甄珠拒绝了。甄珠的理由很充分，眼下正是农忙时节，虽说还是有人需要用车的，却不像平日里那么繁忙了。再说身兼两职的也不是没有，大不了先收钱卖票后再开车呗，顶多磨叽一点儿,　没啥的。 　　在学习方面,　十个甄珠都不是甄卓凡的对手,　可在日常生活里耍嘴皮子，情况却是要倒过来的。最终,　甄卓凡被说服了，只得了个往医院送饭的活儿。就这个，还是因为甄俊、甄伟俩兄弟要跟他们爹下地抢收的缘故，不然一样轮不到他。 　　再说甄珠,　她以前是开过车，可一般都是回程的路上，车上没一个乘客，甄兴华又坐在她身边，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她的。而且刚开始还很不放心的拿一只手虚搭在方向盘上，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还能及时搭把手。可眼下，她必须独自上阵。 　　也没啥好怕的，甄珠别的不行，自信心那叫一个爆棚。 　　可怜的是看到车子过来，高高兴兴的跳上车，然后就发现司机换了人的乘客们。乡里乡亲的，再说以前甄珠一有空就跟车，经常坐车的乘客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熟悉的胖墩子。 　　“呃……杂事你啊？你爸呢？前几天也没出车吧？” 　　“病了，在乡医院住着呢。我帮他代几天班，回头等他出院了，还让他开。”甄珠随口答着，一面手脚麻利的找钱给车票。 　　乘客们是心怀忐忑的，可甄珠的动作太快了，她是直接用抢的方式把钱拿到手，然后兑零钱给车票。那动作啊，整叫一个行云流水了得。假如说，周萍是那种温柔亲切，完全符合后世标准的微笑服务，那么甄珠就是个猛兽派，哪怕她并没有开口骂人，脸上也写着给钱坐下、不坐滚。 　　最初，乡亲们还是不大放心，可钱都交了，又没勇气让甄珠把钱还给他们，再说十里八乡就这么一辆车，不坐车，难道腿着去？平常倒是无所谓，这三伏天的，能人晒出盐花花来。 　　还好，甄珠挺靠谱的，反正坐过一趟车后，乡亲们就习惯了。 　　反正就是安全上车，平安到站，别的啥也不用太计较了。 　　而甄珠顶了她爸班的这个事儿，一开始甄家人还不知道，甄卓凡倒是知道的，可甄珠叮嘱过他，让他别说出去，怕爸妈担心。可这事儿能瞒多久呢？她才开了两天时间，就曝光了。 　　因为这天下午，甄讨厌上了甄珠开的小客车。 　　甄讨厌紧赶慢赶的上了车，生怕车子提前开走，她还小跑了两步。结果，一上车，看到驾驶座上那个熟悉的胖墩子，甄讨厌差点儿摔下车。 　　“你你你……你咋回事儿啊？” 　　“这不车站那头来人上家里问了问，问买卖还做不？我说做啊，我爸病了我先顶几天呗。”甄珠难得态度不错，虽然甄讨厌没看出她的态度有多好，但凡事还是需要对比的，起码比起从前，甄珠已经算是很礼貌了。 　　“那也不能你开啊！” 　　“先上来，路上说。”甄珠不觉得当司机有啥见不得光的，说白了她也就是怕她爸妈担心。因此，眼见甄讨厌知道了，她也就顺口解释了几句。 　　主要吧，不是她来开还能由谁来开呢？她哥？别逗了，她哥学习成绩好，又不代表能立刻学会开车。要知道，她前前后后跟车都三四年了，她爸手把手的也教了她一年多，这才学了个七七八八。换做是她哥，就算再聪明好了，等她哥学会了，估摸也就两种可能，要么她爸出院了，要么大学开学了。 　　听了这个解释，甄讨厌压根就接不上话，寻思了一路，才勉强提了个人：“不然让小伟来开？” 　　“您咋不说让来弟开呢？”甄珠小声逼逼着，“甄伟那么蠢……” 　　“你说啥？” 　　甄珠露出了八颗牙的微笑：“我说，来弟一看就是个聪明娃儿，比甄伟聪明。” 　　这话确实无法反驳，因此在快到村口的岔路上，甄讨厌气哼哼的下了车。只是下车后，她还是很不放心的站在路旁看着驾驶座上的甄珠，喊道：“你给我悠着点儿开车！小心再小心！” 　　“知道了！”甄珠开着车从甄讨厌面前呼啸而过，留给她一脸的汽车尾气。 　　也就是这天晚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甄珠开车顶班的事情所触动，甄讨厌召开了家庭会议。 　　当然，事实上也没那么洋气，其实很多人家都习惯于在晚饭桌上谈话说事。毕竟，白日里几乎所有人都在忙，早饭、午饭又是匆忙吃完就赶着去做事的，实在是没空闲聊。等到了晚饭时，就会多说几句，或者一起讨论一些事情。 　　甄家并不是谁的一言堂，甄讨厌提了个开头，说了甄珠顶她爸开车一事，随后就看向了老甄头，试探般的问：“你说咱们家……还换不换啊？” 　　早先，甄讨厌就跟老甄头提过这个事儿，也就是甄兴华出事后不久。可那会儿，老甄头并未明确表态，想多看一阵子后再做最后的决定。眼下，她又旧事重提，老甄头到底还是松了口。 　　“兴华住院有三天了吧？那边……就没去看过他？” 　　口中说的是那边，实则大家都听出来了，他想说的是毓秀。 　　可答案就是没有。 　　其实，站在毓秀的立场上很好理解的，她就是觉得养恩大过天，从来也没想过要回到亲生父母的身边。在这种情况下，她会去探望甄兴华才叫怪了，更别提她那性子，除非李桂芳主动提起，不然决计想不到这一层来。 　　说白了，就是没这份心。 　　“唉，算了吧，那就不换了。”老甄头苦笑着摇了摇头，看得出来他还是很舍不得的，可到底还是做出了决断。 　　一旁的甄大伯娘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却被甄大伯拽了一把，到了嘴边的话也给咽了回去。 　　在毓秀和甄珠是否交换这件事情上，甄兴华夫妻俩显然是最有话语权的两位，其次就是甄家老俩口了。其他人是可以提供意见，但并不能帮着做出决定。 　　入夜之后，甄大伯娘先去了小闺女那屋，瞅着来弟睡下了，还帮着掖了掖蚊帐，这才关了门，往自己那屋去了。就这么会儿工夫，甄大伯就已经睡熟了，屋里只响起一阵鼾声。 　　甄大伯娘很是麻利的把她男人捶醒：“慢些睡，我问你个事儿。” 　　“啥？” 　　“刚吃饭的时候，你为啥拦着我不让我说话？毓秀不是咱们老甄家的娃儿吗？凭啥不换回来？爹妈就这么替二弟、二弟妹做主了？我看也就是欺负二弟妹脾气好，搁我，一准跟咱妈吵起来。” 　　“吹啥牛！我以前咋没见你有胆子跟妈叫哼哼？” 　　“你才叫哼哼！这不是以前我跟妈的想法都一样吗？有啥好吵的？”甄大伯娘越想越不对劲儿，“为啥不换了？凭啥不换啊？是他们苗家做错了，又不是咱们家做错了！” 　　甄大伯苦笑连连：“你咋还看不明白呢？二弟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毓秀连点儿反应都没有，这闺女……唉，就算以后她再有出息，二弟也享不了她的福。” 　　“孩子都是爹妈教的，先换回来，再慢慢教，不就结了？谁家孩子生下来就知道孝顺爹妈的？这不是扯淡吗？” 　　“卓凡月底就要回首都了，她就算晚一点，能晚多久？从现在到她去上大学，撑死了两个月时间，够干啥？我告诉你，啥都干不了。行了吧，反正我看二弟也舍不得珠珠，就这样吧。” 　　话是这么说的，甄大伯娘还是想不通，咋都想不通。 　　好在，就算再想不通，甄大伯娘还是选择尊重小叔子一家，尤其想到甄兴华还在病里，压根就没敢跑去他跟前说这个说那个。只是，她憋了一肚子的话，实在是想找个人来说说，凑巧的是，她娘家妈和嫂子们过来看情况，想问问新换回来的小闺女还成不？ 　　“成！我家俐俐可好了。”她先花了至少一刻钟时间来将小闺女从头到脚的夸赞了一遍，还说前头俩儿子跟这个新来的小妹子处得也十分的不错，还有她大儿媳妇也是，就她瞧着，反正自家上上下下都很是和睦。 　　听她这么说，她娘家人可算放了心。 　　“以前你老说小闺女不省心，不是要这个就是要那个，给啥都不满意，还干出偷吃孕妇营养品的事情。我那会儿就寻思着，心说你当初在家里也算是老小了，可你也没跟家里人闹别扭啊，你几个哥哥嫂子不都是夸你的？咋就生出了这么个不省心的闺女？我记得小伟小时候是挺淘气的，可稍微大了些就懂事了，咋这个小的就……”她妈说着说着，就忍不住连连摇头，显然对甄美这个“外孙女”是成见颇深了。 　　“小俊打小就懂事听话又能干，跟老二家的卓凡处得可好了。小伟就像妈你说的那样，小时候淘气，我就记得他老有事没事的就去欺负老二家的珠珠，被狠狠的收拾了几次后，就老实了。就独独小美，可真的是别提了！” 　　嘴上说着别提了，可事实上甄大伯娘还是忍不住倒起了苦水。 　　别家闺女那是小棉袄，搁她身上啊，小棉袄里絮的怕不是棉花，而是苍耳！ 　　“打小就抱怨自己穿旧衣服，可小伟不也是打小就穿小俊的旧衣？那年头，谁家不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老二家条件好，我以前还拿卓凡的衣裳给小伟呢，他高兴得不得了。只她，白得了珠珠的衣服，居然还跑去骂珠珠，弄得我都不好意思见老二俩口子。” 　　“那可不？这要不是亲近的人家，谁愿意把孩子的衣裳送给你？拆开来缝缝补补，不就又能穿了？就是破得穿不了了，那不还能剪下来当鞋面子？就是真的烂成一块块了，还能絮在被子里、垫底下当褥子使！” 　　甄大伯娘一拍大腿：“就是啊！我就是仗着长嫂的身份，又寻思着老二婆娘脾气好，只要开口管她讨，她一准儿白送我！可那孩子倒好，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有时候气得我真恨不得打死她，可一想到这是我十月怀胎好不容易才生下来了，这才忍住了。” 　　顿了顿，她又添了一句：“你们说，这要不是想着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凭啥忍着憋着？” 　　所以，当发现这一切都是一场阴谋时，她才忍不住了。 　　要知道，甄大伯娘气上头时，口头禅就是：你要不是老娘亲生的，老娘早就打死你了！ 　　“那现在这个你可算是如意了。”她嫂子笑着道。 　　“如不如意倒是没啥，她是我生的，再不如意也得养着。”甄大伯娘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 　　她嫂子看了看四下，只问：“没在家？还是在屋里学习啊？” 　　“出门了。”甄大伯娘指了指晒谷场方向，“小伟说要教她骑自行车……我看啊，小伟就是觉得俐俐得了家里的宠，人聪明学习好，就想趁机杀杀她的威风。我记得老二家的卓凡，当初学了好久才学会骑车的，小伟学了三天就会了。” 　　“学习好就成了，考大学才是正事，骑车啥的不重要。” 　　几人正忙着感概时代变了，知识分子地位高了……然后就看到甄伟一脸绝望的推着自行车回来了，身后跟着蹦蹦跳跳的来弟。 　　甄大伯娘担心的跑上前去：“咋了咋了？不是说去晒谷场学骑车吗？咋回事儿啊？不乐意学了？”仔细打量一阵后，她发现来弟屁事没有，这才松了一口气，“不乐意学就算了，考大学又不考这玩意儿。” 　　来弟笑嘻嘻的指了指甄伟：“你说！” 　　“她、她……”甄伟何止绝望啊，他都快被气哭了，“她学会了！” 　　“啥意思？” 　　“就是她看我骑了两圈后，就说她学会了，闹着要上车自己骑，我怕她半路摔倒还跟在她身后跑。结果她真的会了！看会的！！”甄伟眼含热泪的控诉他妈，“妈！都是你生的娃儿，你把我哥生得好看，把我妹生得聪明，我呢？” 　　来弟本来还是笑嘻嘻的，听了这话，当下就不乐意了：“把大哥生得好看？把我生得聪明？你的意思是我长得太寒碜了？” 　　“那聪明肯定比好看更让人稀罕啊！”甄伟闹不明白了。 　　“就不能又聪明又好看？”来弟质问道。 　　没等甄伟开口，甄讨厌就从地里回来了，一看甄伟还闲在那儿，顿时来了气：“卓法说他会去医院送饭的，好不耽搁地里的活儿，那你呢？你又不下地干活，又不帮着送饭，就站在自家门口跟你妹妹吵架？俐俐你说，他咋招惹你了？” 　　“他嫌我长得不好看。”来弟面无表情的说道。 　　“哦，他以前还嫌珠珠长得太胖了。”甄讨厌赶紧安慰来弟，“也不瞅瞅自个儿是啥个模样，尽会嫌弃别人。俐俐没事儿，回头你把这事儿告诉珠珠，让珠珠收拾他。” 　　“奶！！”甄伟不敢置信的回瞪他奶，随后就忍不住将晒谷场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说实话，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敢相信，咋可能有人看两遍别人骑车，回头就立马学会了呢？可转念一想，甄卓凡好像就是看一遍课文就会背了，看一眼数学题就会做了。 　　可还是不对啊！！ 　　“都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那头脑不简单四肢可不得不发达了？”甄伟据理力争，一叠声的反问来弟，咋就能做到看两遍就学会骑车的。 　　来弟能说什么？理由当然是她原本就会啊！ 　　事实上，没等来弟开口，甄讨厌就接口道：“前两天我坐珠珠那车回来，我跟她说，不如让小伟学开车顶她。你们知道她咋说的？” 　　甄伟不想知道，就凭借他十多年来对甄珠的了解看来，那货绝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可甄大伯娘很捧场，来弟也是。 　　于是，甄讨厌就当着亲家的面，笑盈盈的道：“珠珠说了，让小伟学车还不如让俐俐上！” 　　来弟：…… 　　谢谢甄珠大佬抬爱！ 　　不过让她来的话，确实没问题，因为她原本就会！开！车！ 　　等等！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假如说，甄家这边决定不换孩子了，那是不是就意味着甄珠大佬这辈子就是她姐了？堂姐也是姐啊，甄家人口是多，但最亲近的还是甄振华和甄兴华这两房。 　　低头思考了一会儿，来弟很快就做出了决定：“横竖闲着也是闲着，我跟车呗！帮我姐收钱买票，得空了让她教我开车。老话都说了，老天爷饿不死手艺人，多学会一门手艺总归没坏处。” 　　甄讨厌倒是不反对这个，随口就应下了。倒是甄大伯娘还是有些心疼的：“那车里热得很，开窗户都不凉快，还晒得很，你真的要去？还不如待在家里学习呢。” 　　“学文化知识是学习，学车也是学习的一种。热和晒也没啥要紧的，我受得了。” 　　听她这么说，甄大伯娘也就不反对了，只提醒了一句，甄珠脾气有些臭，让来弟别招惹她。 　　这话一出，甄讨厌立马一拍巴掌：“让小伟跟着去！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正好像扫地擦窗户玻璃车底车顶啥的，都可以让小伟上！” 　　来弟抿了抿嘴，心说，后世驾校教练个顶个的都是炮仗脾气，眼下又是最容易上火的三伏天，甄伟蠢就不说了，他本身就遭甄珠的嫌，回头学不会挨骂都是小事儿，搞不好能被甄珠一脚踹下车。 　　刚要开口劝阻甄讨厌这个可怕的想法，来弟就听到亲妈脆生生的答应了，还叫了好：“这个好！让小伟一起去，珠珠见着了小伟，一肚子火气绝对都向着小伟撒了，一准儿不带骂俐俐的。” 　　甄讨厌笑得满脸菊花开：“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扭头看着一脸自闭相的甄伟，来弟露出了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并愉快的决定，要“尽快”学会开车，也好让甄伟的日子过得更操蛋一些。 　　不过话说回来…… 　　——别的穿越女都是各项技能满点的，为啥我他娘就只会骑车和会开车？？？ 　　——作者你的良心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7章 　　就在来弟跑去抱大佬大腿时, 苗家这边，终于收到了由学校老师亲自送来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京大…… 　　毓秀的第一志愿就是京大中文系，不过在考虑到京大本就很难考上, 中文系更是京大的王牌专业之一，她很有自知之明的都选了一个服从调剂。在先前高考成绩刚出来时, 听说自己是全县第三名, 毓秀多少还是有些庆幸的，庆幸自己没盲目自信。虽说全县第三的成绩绝对能让她有大学可上, 但谁也不敢肯定能不能被京大的王牌专业录取。 　　那时, 她就跟她奶说，幸亏听了卓凡哥哥的话，勾选了服从调剂。哪怕万一三个志愿学校都没要她，总不会没书可念。 　　事实证明，毓秀还是多虑了。 　　在看到了老师顶着炎炎烈日给她送来的录取通知书上，愕然写着“京市大学”这四个字，毓秀顿时欢呼出声, 大叫着喊她奶。 　　李桂芳差点儿没叫她给吓死。 　　要知道, 老苗家以前最爱咋咋呼呼的人盼娣, 现在么，大概就是甄美了……哦不, 应该是苗美。李桂芳可不是甄讨厌，她实在是没那个心情给娃儿改名。也亏得眼下苗家已经有儿子了，不然甄美指不定就是要弟、求弟、思弟、念弟了。 　　可甭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毓秀啊, 她一贯都是稳妥性子。哪怕是真相曝光之时，她最多也就是面露恐惧，却从未有过大喊大叫的情况。 　　你说吓不吓人？ 　　等李桂芳丢下手里的活儿跑出来一看，就见毓秀举着一个大大的硬壳信封冲着她奔过来：“奶！我考上了！真的是京市大学呢！” 　　李桂芳知道个球！ 　　作为一个仅仅上过半个月识字班的纯文盲，李桂芳也就是近几年才听毓秀提过什么高考啊、大学啊，就连大学会分专业这个事儿，她都是毓秀填志愿那会儿才听说的。 　　“好好，咱们毓秀可出息了，都是大学生了！”李桂芳回忆着前两年甄家那个大学生上的好像不是这个学校，考虑到甄卓凡是他那一届的状元，她就寻思着兴许毓秀考得没甄卓凡好？不过有大学上就可以了，还挑啥呢？“反正在奶心里，咱毓秀就是最棒的！” 　　毓秀可高兴了，压根就没注意到她奶面上神情的变化。 　　刚才在后院忙活的盼娣这会儿也走到了前头，毓秀没察觉的，她一眼就看明白了。生怕她奶当着学校老师的面说出啥不好听的话来，她赶紧凑到她奶身边，小声的提醒道：“京市大学是全国最好的大学之一！” 　　“跟那边的……” 　　“不相上下！” 　　李桂芳懂了，面上的笑容也愈发的灿烂了，几乎是将自己所有知道的一切美好的词儿，一股脑的全按在了毓秀身上。 　　盼娣无言以对，转身进了灶屋，拿了她奶藏在橱柜里的茶叶罐子，给老师泡了一大缸子的茶，又顺手拿了花生瓜子装了一碟子，一并端了出去。反正就这会儿，盼娣觉得她就是把家给拆了，她奶都不带察觉的。 　　学校老师本是推辞的，可拗不过盼娣的邀请，还是跟着走到了堂屋门口的檐下乘凉。 　　这天实在是太热了，老师捧着茶缸子也不着急喝，而是时不时的吹一口气，还对盼娣抱歉的笑了笑：“咱们学校到现在为止，就只收到了这一份录取通知书。不过，大专本来就是比大学慢一些的，等四年制的大学都招满人了，大专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也该到了。” 　　“没事儿的，老师您不用安慰我，我心里有数。”盼娣面上一派淡然，没考上大学这个事儿吧，搁在十天前，对她而言，怎么着也是个天大的事儿。可是，随着真相的曝光，苗家成了村里人的活靶子，之后跟自己朝夕相处十多年的四妹来弟被抢走了，换回来一个搅屎棍一样的傻妹子，更可怕的是，她亲妈啊，居然被她亲妹子送进了监狱里。 　　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几乎是扎堆发生在这十天时间里的，弄得她完全没精力也没那个心思再去考虑考大学的事情了。 　　老师也轻轻叹了一口气：“考大学的情况比起前几年是好多了，可这事儿吧，还是属于实力和运气缺一不可。苗毓兰同学，你有没有考虑过复读？” 　　“不考虑了。”盼娣摇了摇头，“我家这个情况，我就算回到学校里再复读一年，只怕也没办法做到全心全意读书的。再说了，我也不能保证再考一回就能考中。还有……” 　　最后一个理由，她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没说出来，只化作了一声叹息。 　　是什么时候兴起了考大学这个梦想的？苗家人是不可能提这桩事儿了，应该是毓秀先提的，确切的说，是毓秀听到了甄卓凡的话，回家后转述的。不过在那个时候，盼娣还没明确的想法，考大学对她而言，那就是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梦境。 　　说起来，应该是两年前，甄卓凡作为他们乡第一个大学生，不单是县状元，还考上了全国最好的高校之一。那次甄家办状元席，盼娣也去了的，不过她并没有跟甄卓凡说话，只是站在人群里，遥遥的看着他。有时候真的很奇怪，明明那人近在眼前，可却让她觉得，对方远在天边。 　　再后来，甄卓凡去了首都，可他时不时的就会往家里写信，每回还都有一封是专门写给毓秀的。其实那时候，盼娣就有感觉了，可她选择视而不见，只盲目的汲取着那些从遥远首都寄来信件中的力量，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考上首都的大学。 　　——这样一来，兴许那个人的目光会落到自己身上吧？ 　　可惜，眼下一切都成为了幻影。 　　盼娣不是毓秀，她看得太明白了。假如说，以前她跟甄卓凡还仅仅是隔着一道鸿沟，那么现在只怕是在那道鸿沟的两侧都挖出了一片汪洋。在经历了这些事情后，俩人从本来就没可能，到如今不成为仇人就已经算是甄家厚道了，她还能奢望啥呢？ 　　算了吧…… 　　“二姐，你不打算复读了吗？”毓秀在高兴之余，也听到了盼娣这话，顿时收敛了面上的笑意，扭头看向她，眼里满是难过的神情。 　　“不读了，没那个必要。”盼娣倒也洒脱，或者说她性子之中本就没有瞻前顾后左右为难的特质，既然决定了，就没必要再犹豫不决了。 　　毓秀迟疑了一下，李桂芳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去我那屋，找找我那箱子里的一块料子，淡黄色的，挺轻薄的。我记得是在箱子里，可能在箱底吧，你多翻翻，找仔细点儿。” 　　“好。”毓秀脆生生的答应了，把录取通知书抱在怀里，脚步轻快的往东屋那头去了。 　　盼娣一脸的惨不忍睹。 　　傻子都看出来李桂芳这是故意支开毓秀，大概也就只有毓秀了，真以为是奶拜托她做事。不过仔细想想，盼娣后知后觉的发现，最近这几天，她奶好像不止一次这么干了，总是莫名其妙的找出些事儿来让毓秀做，乍一看好像是家里短了人手忙不过来，可仔细一想，却更像是故意找事绊住毓秀。 　　意识到这一点时，盼娣看向李桂芳的眼神都不对了。 　　等学校老师坐了一会儿离开苗家后，果然毓秀还在屋里找那块所谓“淡黄色的轻薄料子”。盼娣一把拽住想要离开的李桂芳，小声问道：“奶你到底想干啥？我就说你最近几天不太对劲儿，先前你还跟舅婆躲在灶屋里说了好久的话……” 　　“啥叫躲？我在自家还用得着躲？你说，我躲谁啊？你说啊！” 　　盼娣面露古怪：“我就随便这么一说，你跳啥脚？真叫我给说中了？……行行，你没躲没躲。可我寻思着，大冬天的搁灶台前那叫烤火取暖，这会儿是三伏天，你俩一起疯了？” 　　李桂芳差点儿没忍住揍她！ 　　关键时刻，李桂芳总算想起来了，好歹盼娣也是他们老苗家最聪明的娃儿。以前吧，李桂芳贼烦这个孙女，倒不是因为聪明不聪明，而是盼娣格外要强，小学一年级就能为了名字一事闹到公社干部那头去，长大以后还能了得？再说了，那时想着家里还有俩聪明孙女，比一般人稍稍强一点儿的盼娣也就不那么起眼了。 　　可谁知道呢？！ 　　最聪明的毓秀，是老甄家的。 　　次一等聪明的来弟，还是老甄家的！ 　　别看真相曝光后，老甄家差点儿活撕了苗家人，可事实上，苗家这头难道不生气呢？精心栽培了十几年的聪明孙女啊，居然是别人家的，还俩都是！！ 　　你说气人不气人？ 　　再对比胖成球的甄珠和稍不如意就大吵大闹的甄美，李桂芳是胸闷气短，哪哪儿都不舒坦。别说甄家人不会放过何小红的，在那一刻，她都想跟何小红拼了！ 　　更气人的还在于，哪怕心里再不情愿，李桂芳还真就不能说她不换。 　　甭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苗家不占理。也因此，李桂芳就算心里再不痛快，也默许了甄家换孩子的打算。 　　可那是换啊！ 　　换是啥意思，懂不？？ 　　同在一个村里，很多事情都是瞒不住的，更别提从出事以后，李桂芳就一直在关注老甄家，为此她都没再去过县城郊外的农贸市场，拼着不挣钱也得把事情尽快落实了。结果，通过她娘家人的转述，她终于知道了甄家那边的真正打算。 　　甄老大那头，其实事情已经算是了结了。甄美换来弟，并且已经托村长上户口了，为此村长还特地过来找过她，问她要不要顺道把甄美的户口也落实了。她倒是点了头，懒得改名，就单单改了姓氏。 　　可甄兴华…… 　　李桂芳从她娘家嫂子处得知，那边是想要个两全的法子，就是既舍不得甄珠，又想要毓秀。说白了，就是俩娃儿都要，一个都不给她留。 　　哪怕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李桂芳依旧记得那天她嫂子说那话的神情。 　　淡淡的，有些唏嘘，可神情却并不惊讶，仿佛早就猜到了。 　　“搁我也想这样。你看甄振华婆娘，她倒是一心想要亲骨肉，村里跟她那样的人不少，都说累死累活的挣钱不就是为了孩子吗？谁耐烦帮别人养孩子？可也有不少人觉得她太狠心了，小美那孩子是不遭人喜欢，可那也是养了十来年的，咋能说丢就丢呢？要是能养女和亲闺女都留下就好了，就不用为难了。” 　　那可不？ 　　都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要是两样都能捏在手里，多完美呢？ 　　可李桂芳凭啥答应这种事儿？就算苗家是欠了甄家的，可也不值得拿个孩子去填吧？再说了，何小红都被警察抓走了，是死是活由警察说了算。说白了，单看警察只抓何小红、何小梅姐妹俩，不就间接的证明了苗家没错？ 　　“那俩犯了错，拿命填了也不可惜。甄家要是想要钱、粮食，只要我有的，我都给。甄珠啊，我不要了！毓秀啊，我也不给了！” 　　早在甄家开家庭会议，决定不换孩子之前，李桂芳就早早的做出了决定。 　　比起老甄家嫌毓秀太冷漠，李桂芳更烦甄珠，一言不合就报案啊，就算何小红是有错，全天下的人都可以责骂何小红，甄家人要是想打死她都没啥，可为啥偏偏就是甄珠呢？你倒是让甄家其他人出面啊！！ 　　打定主意不换孙女的李桂芳，就像盼娣猜测的那样，每天找各种理由将毓秀绊住，让她无暇分心去想别的人、别的事。 　　也就是毓秀了，换个人就该多心了，毕竟在这之前李桂芳才舍不得使唤毓秀。当然，事实上这些天也不算使唤，其实就是找了个事儿让毓秀消磨时间。 　　眼下，自己使的小手段被盼娣察觉了，李桂芳斜眼看了看她，沉吟了一下，才道：“这样吧，明个儿我带毓秀上县城里逛逛，给她准备些上大学要用的东西。到时你也一起去，中意啥，奶给你买。” 　　盼娣满脸古怪的看着李桂芳：“然后等毓秀去首都上学了，你再把我打死？” 　　“我现在就把你打死，你信不信？！” 　　见手就收，盼娣火速遁走，只留下一句活儿还没干完。李桂芳见她跑了，一面慢悠悠的往自己那屋走，一面寻思着等下要咋忽悠毓秀。结果，等她一进东屋，看清楚里头的情况后，瞬间就窒息了：“毓秀你……”你这是拆家呢？！ 　　“奶，我咋找不到你说的那块料子呢？三个箱子我都翻遍了。”听到她奶的声音，毓秀无奈的转过身，十分委屈的道。 　　肯定找不到啊！ 　　因为那是她随口瞎掰的啊！ 　　李桂芳深呼吸一口气，自己造的孽怪谁呢？ 　　幸好，毓秀一如既往的好忽悠。更幸运的是，李桂芳灵光一闪，接下来交给毓秀的任务，就是将这三口大箱子里的东西恢复原状。 　　——够忙活半天的了。 　　及时次日一早，李桂芳依言带着毓秀和盼娣去了县城。 　　从他们村到县城，最方便的就是走一段路到岔道口，等甄珠开的小客车来接，虽说一路走走停停，但小客车已经算是非常舒服的交通工具了，又舒服又快捷，就是价格稍稍贵了一点儿。可李桂芳现在最怕的就是让毓秀碰上甄家人，咋可能选择这个交通工具呢？好在，村里有拖拉机，恰好要往县城里去，李桂芳一行人顺利的搭车成功。 　　最惨的是啥呢？是甄美和苗飞跃。 　　前一天学校老师来家里时，他俩并不在家，因此也就不知道李桂芳的打算。偏生，今个儿他俩就在家了，一开始瞅着李桂芳拽着毓秀出门，他俩还纳闷来着，等盼娣也快步跟上去了，也就更狐疑了。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这俩偷偷摸摸的跟了出来，结果慢了一步，只看到李桂芳并毓秀、盼娣一起上了拖拉车，往远处驶去。 　　气哭！！ 　　盼娣眼尖，可她不说。 　　及至到了县城里，李桂芳径直带着俩孙女去了百货大楼。虽说眼下很多东西都可以不用票证购买了，但其实百货大楼的东西并不在其中。还好，李桂芳手里也捏了一些票证，数量不多，但少少的买一些还是可以的。 　　百货大楼的东西要比外头的好上很多，李桂芳眼下已经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偏心了，连句解释都没有，只给了盼娣一个眼神让她自行体会。盼娣笑而不语，心道，虽说她奶还是一如既往的偏心毓秀，可好歹也带自己过来了，对比被落在家里的那两只，已经很不错了，她还奢求啥呢？ 　　兴许是因为盼娣的态度让李桂芳很满意，虽说在百货大楼没给盼娣买东西，但等出去以后，李桂芳还是很大方的择了几个不收票证的小铺面，让俩孙女随便挑。 　　毓秀是个实心眼，她奶既然都说了，让她随便挑，她就真的凭自己的喜好，挑选了一堆东西。反正除了没买吃的外，零零碎碎的东西买了特别多。李桂芳的意思是，哪怕首都啥东西都好，但一小姑娘初去首都，要置办齐所有的东西还是很困难的。既如此，还不如在家里一并准备齐整了，到时候路上是艰难一些，可总比在学校抓瞎来得强。 　　盼娣倒是知道她奶此行的主要目的是给毓秀准备上大学要用的东西，可她活了那么大，跟她奶认识都快二十年了，这还是她头一次看到她奶那么大方。 　　那还等啥啊？这时候不敲她竹杠，下一回……肯定没下一回了。 　　李桂芳看着跟打土豪似的这俩孙女，差点儿没气到肝硬化。 　　还是那句话，自己造的孽还能咋地？ 　　只这般，祖孙三人逛了一上午的街，大包小包的买了一堆东西。多到什么程度呢？本来，依着李桂芳的意思，带上盼娣除了安抚这个还算有脑子的亲孙女外，这不还能帮着提东西吗？毕竟盼娣打小就帮着家里干活，练就了一把好力气。然而，事实比预想中的要残酷很多，盼娣是能拿很多东西，可也架不住东西买的实在是太多了。 　　“等毓秀上大学了，咱们家吃糠喝稀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李桂芳压低声音恨恨的道。 　　盼娣这会儿已经是虱子多了不痒，横竖她选的都是必需品，明明就是她奶平常太抠了，啥都舍不得买，她挑的这些也是跟家里人一起用的，又不是真的胡乱花钱。 　　只不过，东西确实多，也亏得她们又找了一辆车，不是村里的拖拉机，也不是甄珠开的那辆车，而是一辆三轮的小农机车。 　　好巧不巧的是，半路上，甄讨厌上车了。 　　甄讨厌是从医院那头出来的，看着头顶明晃晃的大太阳，正好有小车经过，她咬咬牙还是决定坐一回车，毕竟要是等甄珠经过这边，起码还得再等上大半个钟头。结果，车是停了下来，上头只坐满了一半，空的地儿还搁了不少东西。 　　正想说谁家那么有钱，甄讨厌抬头一看，愣住了。 　　李桂芳也愣住了，谁能想到呢？巧合都赶到一块儿去了。 　　小小的车斗上，毓秀只是心思单纯又不是瞎，咋可能看不到甄讨厌呢？微微一怔后，毓秀终于想起来了，那天甄讨厌好像哭着喊着说她儿子出事了，还有甄珠哭成了泪人…… 　　“珠珠爸爸没事吧？好了吗？” 第118章 　　一声“珠珠爸爸”, 听得甄讨厌彻底寒了心。 　　诚然，甄家那边已经商量好了，两家的孩子既然已经抱错了, 就索性将错就错，哪怕这事儿并非意外, 而是人为的, 可始作俑者都已经被抓进去了，再扯这些有的没的也就失了意义。可话是这么说的, 关于这个决定, 甄家并未对外宣布，也就是说，外头的人还都被蒙在鼓里，包括苗家，包括毓秀。 　　甄家当然是有他们自己的考量的，谁让换不换孩子这个事儿，是一桩扯不清的官司呢？ 　　这天底下吧, 真就有那种人, 认定了血缘重于一切的, 就算跟他摆事实讲道理，好说歹说求着说, 没用的。都不用说旁人，甄大伯娘就是这种人，她根本就没办法忍受自己的亲骨肉流落在外，也无法接受抚养一个跟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 　　更要命的是, 这种人还真就不少。 　　在甄家的亲朋好友里头，还有村里，都坚定的认为，甭管咋样就是要换，必须换回来，死也要换回来！甚至还有一些叫嚣着要是这事儿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非但要将亲闺女要回来，还要变着法子的折腾养女，有不怕流言蜚语的还表示，弄不死也可以把人嫁到偏远山区里去，找个年岁大的爱打婆娘的，横竖何小红不是想她闺女过好日子吗？就该叫她尝尝撕心裂肺的痛楚！ 　　这种情况下，要是甄家直接表示孩子不换了…… 　　苗家那边是肯定不会反对的，甚至还会乐见其成，可想也知道，接下来的风波一定会尽数朝着甄家去了，就坐等被唾沫星子淹死吧。 　　也因此，就算决定已下，甄讨厌也没打算这么快公布消息。正好，甄兴华人还在医院里，现成的拖延理由为啥不用？ 　　拖着拖着的，估摸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也就下来了，紧跟着毓秀就该去上大学了，甄卓凡也是。到时候，甄兴华也出院了，农忙一过，已经订婚的甄珠就已经找个好日子嫁出去了。再过几年，毓秀念完大学也该嫁人了，而大学生全都是国家分配工作的，大概率不会回到他们乡下…… 　　于是，事情就这样完美的解决了。 　　可谁能想到呢？ 　　大热天的，农用车三轮车又是那种没顶棚的，可饶是头顶的太阳火辣辣的晒着，甄讨厌还是浑身冰凉，心口都仿佛被冰块冻住了。 　　她冷冷的看过去。 　　毓秀一脸的茫然，说实话，虽说是在一个村子的，两家的孩子也都玩得不错，可事实上毓秀跟甄讨厌真的完全不熟。这十多年来，俩人见面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几乎没有交谈，互相之间的了解更是完全通过旁人的言语。 　　所谓的旁人，指的就是甄伟和甄珠。 　　甄伟口中的毓秀，方方面面都很完美。人漂亮，性子好，学习成绩更是优秀。也因此，在事情刚曝光的时候，甄讨厌对毓秀的期待值是很高很高的，毕竟她一度很讨厌假孙女甄珠。 　　反过来，甄珠口中的甄讨厌就显得不那么好了。偏心眼儿，重男轻女，有心计城府深。可以说，讨厌本身就是相互的，甄珠有多讨厌甄讨厌，甄讨厌就有多反感甄珠。可问题就在于，毓秀对甄讨厌的全部印象，都是来源自甄珠的。 　　眼见甄讨厌没搭理自己，毓秀迷茫极了，寻思了一下自己刚才的问话，没觉得有啥问题，迟疑了片刻后，她又问道：“珠珠奶奶，珠珠爸爸出院了吗？” 　　“没。”甄讨厌硬邦邦的扔下一个字，立刻就背过身子，不去看毓秀。 　　三轮的农机车，前头的驾驶室能坐俩人，后头的车斗一般都是用来拉货的，也会用来载客。且不说拉货如何，单说载客时，乘客是坐在两边的车栏上的，也就是面对面的。甄讨厌背过身子的这个举动，已经很说明问题的。 　　毓秀无辜的看向她奶。 　　李桂芳无言以对，一旁的盼娣更是忍不住偏过头去。 　　最终，李桂芳还是安抚的拍了拍毓秀的手背，没说什么。倒是同车的几人，一直眉来眼去的，仿佛在说无声的八卦。 　　其实同车的人里头，跟毓秀同村的也就只有甄讨厌了，可谁让换孩子的事情早就闹大了呢？就算不是一个村子的，也听说了这些话，眉眼官司打得十分火热，还纷纷庆幸上对了车，亲眼看了这么一出精彩的剧目。 　　听听，甄家的亲孙女居然管自己的亲奶奶叫“珠珠奶奶”，提到自己的亲爹说的也是“珠珠爸爸”。要知道，但凡听说过换孩子事情的人，都知道话题中间的人叫啥名字。 　　确切的说，他们不一定记得苗毓秀这个名字，但肯定记得住甄珠，概因这名儿实在是太好记了。 　　再瞅瞅，甄家那老太太的脸色哟，黑得都快跟用了十年的老锅底一个色儿了，还能不是给气的？ 　　那几人本就是自个儿那村里出了名儿的碎嘴婆子，有幸得以看到这一出后，回了村就开始逼逼开了。这个绘声绘色的形容甄讨厌当时的脸色，那个说苗老太不是很能耐的一人，咋就不出面护着呢？还个脑子略活泛些，愣是通过了只言片语，深度挖掘之后，弄出了真相来。 　　“……莫不是甄老二住院那么久了，他亲闺女都没去瞧过一眼？不然咋会这么问呢？” 　　“哎哟，那要是真的，这闺女怕是白养了。” 　　“啥白养啊，那叫白生呢，会说话吗？人家一出生就被换了，甄家可没养过人家一天。我就说嘛，养育之恩大于天，比起生恩，当然是养恩更重要啊！” 　　“就你会说话？要是今个儿是老甄家不要孩子了，把人往路边一丢，等孩子长大了出息了又厚着脸皮跑过来摘果子，那养恩当然比生恩重啊！可孩子是他们丢的吗？不是你说个屁！回头你家娃儿被人偷走了，你好不容易找到了，娃儿不认你，只认贼偷儿！你高兴不？高兴不？！” 　　这要是别的八卦也就罢了，乡间地头，最不缺的就是各种长舌妇你来我来，说完东家说西家，一年到头的都不得闲，还有生生把个好人说得上吊的，也没见她们有啥报应。 　　可换孩子这个事儿吧，跟别的事情截然不同，最大的区别就是，特别容易代入进去。 　　说着说着，两边吵起来了。 　　吵着吵着，两边又打起来了。 　　说别人家的闲话结果搞到最后，两拨持不同意见的人居然打起来了。这种事情吧，还真就是头一遭。反正被人喊来的村长是发了大火，别以为已经包干到户了就没村长的事儿了，事实上县官不如现管，村长一发火，让两边都挨了喷。 　　只是这么一来，事情也就传得更广了。 　　紧接着，又有消息传来，大学录取通知书到了。 　　据说，全乡到目前为止就只收到了一份，当然就是今年他们乡第一名苗毓秀。 　　哪怕高考恢复已经好几年了，可大学生仍然是很稀罕的。兴许在省城、市区、县城里，每年考上大学的人还挺多的，可在乡镇地区，别说每年出一个大学生了，很多都是好多年才出一个的。就说毓秀所在的乡，两年前甄卓凡考上了大学，再往下就是她了。 　　再联想到前不久才曝光的换子案…… 　　也就是说，全乡唯二的两个大学生，都是老甄家的。 　　原本已经热度过了这个事儿，伴随着毓秀考上大学的消息，再度轰动了全乡。自然而然的，好不容易才因为甄兴华住院而消停的甄家亲朋好友们，再一次出动了。这次甚至于，连甄老三夫妻俩都从县城里回来了。 　　这一回来，甄老三才知道他二哥住院了。 　　“我二哥都住院了，你们咋不告诉我？还有你个浑小子，连你都敢瞒着老子？” 　　甄老三的小儿子还在念小学，从放假后就被他爹丢到了爷奶家里住。当然，一方面确实是为了有人带他，另一方面也是想着能让甄卓凡这个大学生教教他。那小子倒是挺老实的，估摸着是早些年甄珠痛殴甄美的那个架势给吓到了，一直都没敢作幺。可他岁数还小，就算知道家里出了事儿，怎么告诉他那人在县城里的老爹？ 　　“你少在老子面前充老子。”老甄头没好气的呛了小儿子一句，随口吩咐小孙子去玩，随后才抽着旱烟杆子，抽一口叹一口气，断断续续的将事情告诉了小儿子。 　　听完全部经过，甄老三差点儿没当场爆炸。 　　“二哥这是什么命哟，俩亲生的娃儿居然都是大学生。爹啊，你说一样都是亲兄弟，咋我的几个娃儿都那么蠢呢？……对了，那孩子呢？我大侄女呢？” 　　“咱们家商量好了，这孩子啊，不换了。”老甄头原本其实是有些犹豫的，他也是老思想，自家的娃儿咋能不回来呢？可后来，看着二儿子被为难到住院，他就想开了。毕竟，孙女再要紧也没儿子来得重要吧？再就是，毓秀对甄家漠不关心的态度，也叫他冷了心肠。 　　可甄老三并不清楚这里头的缘由，一听这话，顿时就跳脚了：“那是大学生！那可是金贵的大学生啊！说不要就不要了？那二哥要是不要，给我啊！我不嫌弃，把个闺女给我！” 　　把个闺女是方言，换成书面语，也就是将女儿过继。 　　老甄头一个没忍住，直接拿旱烟杆子敲小儿子的头：“你是没儿子还是没闺女？谁家儿女双全的，会去讨兄弟家的闺女？赶紧把话给我咽回去！” 　　“咋就没有了？我幺舅家，早二十年前，我大舅生了闺女不想要，不就把给了我幺舅？我幺舅也是儿女双全啊！” 　　“你给老子滚蛋！”老甄头忍不住爆了粗口。 　　其实甄老三说的话是没错的，可这就是两码事，他幺舅当初生了怪病，也不知道还能撑几年，过继个大哥家的娃儿，想着也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也好有个人送终。结果，隔了几年那怪病居然就好了，于是又娶妻生子，后面也是儿女双全。 　　可事实归事实，老甄头才听不得这话，人是生了病才过继玩儿的，哪儿有自己咒自己的道理？ 　　挨了一通骂，甄老三总算消停了，说要去医院里瞧他二哥。 　　“你要看你哥就好好看，别给我说那些有的没的！老子还没歇气呢，就算老子哪天没气了，这个家也轮不到你来做主！” 　　甄老三低头哈腰的退出了堂屋，转身就瞧见他小儿子捂着嘴蹲角落里笑得直抽抽，哪怕看到他出来了，也没躲没闪，反而一副“被你发现了”的表情，松开捂着嘴的手，放声大笑起来，笑得那叫一个痛快：“哈哈哈哈被爷骂了！哈哈哈哈被爷打了！” 　　“你小子给我等着！” 　　** 　　住院病房里，甄兴华很是感动的看着前来探望他的未来亲家，连声道谢。 　　“没事儿，我真没事儿！就是这日头太大了，也不知咋的，晕晕乎乎的就被送到了这里。其实我就好了，也说了能出院了，还不是家里人担心我，非要让我多住几天。”甄兴华还特地提到了闺女，“珠珠也是，居然背着我考了驾驶本，还真就让她一次通过了。这几天我待在医院里，家里的车都是叫她开的，听说还挺好的，也是我小看了她。” 　　提到自家闺女，甄兴华是满脸的自豪。 　　说实话，在知道了孩子抱错这个事儿之后，甄兴华就没展开过笑脸。还是后面，车站派了人提了两斤水果来看他，这才叫他知道自家这个胖闺女主意有多大。再转念一想，兴许这就是错有错着吧，看看自家媳妇和儿子，再瞧瞧打小养在苗家却还是那个性子的毓秀，甄兴华都不敢想象，假如没抱错孩子这个事儿，自家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兴许，一切都是和和美美的，毕竟他们都不是爱生是非的性子。 　　可万一呢？但凡出了点儿什么意外，或者遭遇了什么坎坷…… 　　甄兴华感觉，自己可能都扛不过来。 　　一家之主、顶梁之柱，真的不是那么好当的。除了家里所有人都等着自己养活外，更让人难以承受的是那种精神上的压力，没有人能帮他分担，更没人会在他倒下的时候，替他的家人撑起这片天。 　　也因此，在那天车站的人来探望过他之后，他就跟周萍说，算了吧，孩子别换了吧，就当毓秀跟自家缘分不够。 　　周萍肯定不会反对的，可还是没忍住红了眼圈。 　　再后来，甄兴华也趁着他妈过来之际，提了这个事儿。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才刚起了个头，他妈就顺势的说出了家里商量出来的决定。还特地强调，这是他们帮他做出的决定，他只要照着做就好了，哪怕将来真的后悔了，要怪就怪爹妈，千万不要自责，因为那是当爹妈的帮他做出的决断。 　　甄兴华当然不可能因为这个事儿而责怪他父母，可不管怎么说，事儿总算能有个了断了。 　　等毓秀去上大学了，等甄珠嫁到县城了，等一年又一年的过去了…… 　　都不需要他们明着做出什么决断，因为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抵得过时间的流逝。 　　“对了，珠珠她哥不订婚了，横竖现在都已经是新社会了，没的说哥哥不结婚妹妹就要一直等着的。再说了，珠珠她哥怎么说都是个大学生，国家包分配工作的，回头肯定有人愿意帮着说合，我还真没愁过他的婚事。”甄兴华冲着未来的亲家笑了笑，等着对方把话接下去。 　　他已经把话头起好了，冯家这边要接话是很容易的，正好可以说说好日子定在啥时候，早晚都可以。当然，最好是抓紧一些，妹妹出嫁，当哥哥的肯定得是在场的。至于别的，啥都准备好了，完全不需要担心。 　　冯家俩口子将手里提着的营养品和几斤水果给了周萍，由冯大娘开了口。 　　“咱们家的意思是，既然是好事儿，那肯定得等老甄你出院呢。” 第119章 　　直到冯家人都走得没影儿了, 周萍还是没能缓过劲儿来，目光呆滞的靠在医院走廊的墙上，不多会儿就两眼通红, 忍不住掉下泪来。 　　其实，冯家这边还是给甄家留了面子的, 估摸着是念在老冯跟甄兴华多年好友的份上, 这才没直接跑去村里退亲。半年前，那场办得热热闹闹的订婚宴仿佛还历历在目, 这要是冯家人径直跑到了村里嚷嚷要退婚, 那情况只会更糟糕。 　　可就算这样，还不是被退婚了？ 　　周萍想起自己刚才再三强调，家里人已经商量好了，俩孩子不换了，就当是将错就错了。可冯大娘却是满脸的尴尬，委婉的告诉她，自家要退婚并不是因为抱错孩子这桩事儿, 任谁都明白这事儿是大人的错, 跟俩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家之所以要退婚, 真正的原因还在于甄珠亲自去报案，把她亲妈送进去了。 　　后世的人们对于报警早已免疫了, 遇到麻烦找警察简直就是日常了，有啥呢？这年头真的不是后世，就算改革开放好多年了，就算现在已经是八十年代中后期了, 就算冯家还是城里人…… 　　然而，他们还是没法接受甄珠这种动辄就报警的举动。 　　有什么事儿不能大家伙儿商量着来？就算自家解决不了，不能求助宗族吗？哪怕不想让亲戚插手，也可以找村长调解纠纷。有怨气也好，有仇恨也罢，批评教训不成吗？咋就非要上升到报警这种地步呢？都不说乡下地头了，县城里也没谁是碰上事情就报警的，夫妻吵架、打架，最多也就是招来居委会的大妈，更别提父母跟子女之间的纠纷了，闹上派出所简直就是闻所未闻。 　　冯家人当然没说的那么明白，可周萍却听懂了，人家是怕娶进一个搅家精。 　　哪怕周萍有心想解释自家珠珠不是那样的人，可看着冯家夫妻俩坚定的眼神，她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人家都直言退婚了，在这种情况下说什么都已经毫无意义了，老甄家是嫁闺女，没的说哭着求着让别人接受自家闺女的，真要是这么做了，才是害了闺女，让她还没进门就先矮了人一截。 　　“二嫂？二嫂你咋了？是不是我二哥……”甄老三知道住院部在哪儿，可他不知道他二哥住哪个病房，还想着大不了一间间的看，横竖也就那么十来个病房。结果，才走到住院部门口，就看到了靠在走廊墙上哭得异常伤心的周萍，吓得他连舌头都撸不直了，说话直打磕绊。 　　“耀华啊，你来看你二哥？放心，你二哥没事儿，我领你去。”周萍拿手背抹了抹眼泪，假装没事儿人一般的领着甄老三往病房那头去。 　　期间，甄老三好几次想提醒她，你这个样子瞎子都能看出来你哭过了，可他到底是小叔子，万一他二嫂是因为跟他二哥闹别扭呢？他特地点出来，这不是尴尬了？ 　　只这般，俩人一前一后的进了甄兴华所在的病房。 　　** 　　此时的苗家，正面临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却说早些时候，李桂芳带着俩孙女去县城里买了一大堆的东西，却在回程时碰上了从医院出来的甄讨厌，两边可以说是相看两厌了，要是夹在中间的毓秀跟来弟似的，是个能帮着缓和气氛的，那倒是还成。要命的是，毓秀非但没有起到类似于桥梁的作用，反而让气氛愈发僵持。 　　看眼色那个技能，其实多半都不是天生就会的。正常情况下，家里越不太平，长辈越不安生，尤其是那种爹妈三不五时的就吵架乃至打架的，里头的娃儿就特别会察言观色。反过来说，要是那种格外受宠的娃儿，她压根就不会察言观色，因为真的没那个必要。 　　毓秀不会，她只是狐疑甄讨厌那冷淡至极的态度，不过她心里也不搁事儿，等车子到村口的岔道上停下来了，甄讨厌因为没拿啥东西，下了车就大步流星的往村里走去，没一会儿就走得没影儿了，而苗家因为东西太多，就这么一耽搁，毓秀已经彻底把她血缘上的亲奶奶抛到了脑后。 　　买的东西太多了，毕竟李桂芳是想着能在县城里给备齐的东西，就尽量都买齐全了。虽说轻装简行是不错，可就毓秀那性子，真要是到了首都这种陌生的地方，差点儿啥东西，真不可能自个儿打听着去买。当然，这指的是生活用品以及衣服料子等等，像书本就得了吧，李桂芳这回一本书都没给毓秀买，还哄她等到了京市啥书都能买得到。 　　得亏她们出门时背了两个大背篓，眼下李桂芳自己背了一个，让盼娣也背了一个。也就是到了这时候，她觉得喊盼娣出来还是有价值的，只是一想到刚才盼娣死活都要买砖头似的大肥皂，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买啥肥皂？谁家洗衣服用那玩意儿了？用大棒槌打不就好了？ 　　李桂芳气哼哼的瞪了盼娣好几眼，招呼上毓秀，就往村里赶去。 　　苗家离村口极近，没走多久就到家了。 　　可谁也没想到，到家以后才是战争的开始。 　　甄美脸色极为难看的站在院子里，看着李桂芳领着毓秀、带着盼娣回到家里，她气愤的道：“你们上哪里去了？去赶集为啥不喊我？” 　　“把东西搁那儿。”李桂芳拿手虚点了一下堂屋门口，示意盼娣把背篓子卸下来，当然她自己也是这么干的。 　　“我问你们呢！你们是不是去镇上赶集了？不对，今个儿好像不是赶集的日子……”甄美低头算了算，确实不是，虽说镇上比村里热闹多了，可不逢集的日子，其实也就那样。 　　李桂芳压根就不搭理她，放下东西后，她就进灶屋去了。出门大半天了，也没顾得上吃喝，哪怕早饭吃得再饱，这会儿也已经前胸贴后背了。甚至比起饿肚子，她这会儿都快渴炸了，偏生盼娣也跟她一起出门了，就家里这俩，肯定不带做饭烧水的。 　　甄美好气啊，自打她被换到了苗家后，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以前甄家，她是最小的那个，又是唯一的一个闺女，不说家里人有多宠她，起码也没亏待过她。可来了苗家以后，她感觉自己就变成了猫嫌狗厌的那个，俩姐姐不搭理她，唯一的弟弟还看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见天的找茬，还恨她赶跑了来弟…… 　　最要命的是，她是被换回来吃苦了，可她宿命的冤家甄珠啊，愣是好端端的待在甄家。 　　凭什么啊？这些个事儿不都是甄珠那货搞出来的？ 　　刚到苗家的前几天，甄美真的是恨死了甄珠，恨不得剔骨扒皮吃肉喝血的那种仇恨。明明是甄珠捅的篓子，结果她苟住了，自己却倒了血霉，能不恨吗？ 　　可慢慢的，甄美变了想法。 　　她发现苗家一切的一切，都跟甄家是截然不同的。要说甄家吧，所有人都要干活，吃穿也都差不多，没的说围着谁转的。非要说的话，也就是甄俊他婆娘怀孕以后，变得金贵了些，只需要干一些轻省的活儿，偶尔还能吃个蛋啥的，可大体上还是差不多的。 　　可苗家呢？ 　　苗家的一切都是围绕着毓秀转的！！ 　　“你们到底上哪儿去？去镇上赶集用得着那么晚才回来吗？大清早的就出门了，你们瞅瞅，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说啊！上哪儿去了！”甄美三两步的冲了过来，气急败坏的大吼大叫。 　　盼娣正在背篓里拿她买的东西，像洗衣服用的大肥皂、质量比镇上卖的要好一些的草纸、驱蚊用的艾草蚊香，还有就是给飞跃买的纸笔橡皮啥的。她是想着把自己买的都拣出来，剩下的就可以帮毓秀搬到东屋去了，反正全是毓秀的。 　　听到甄美的大吼声，盼娣头也不抬的答道：“去县城了。” 　　“啥？”甄美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的质问道，“你们上县城去居然不喊我？凭啥不喊我啊？故意不带上我对吧？你们啥意思啊？” 　　统共也没几样东西，盼娣很快就找齐了，用两手兜着站了起来，很是奇怪的看向甄美：“干啥要带上你？奶要不是想让我干活，肯定也不带我的。” 　　盼娣太有自知之明了，主要是从小到大见多了李桂芳带着毓秀四处转悠，她也好，已经出嫁了的招娣也罢，都没份跟着去的。更别提底下的来弟和飞跃了，年岁太小了，跟着去那是给大人添乱。 　　甄美可不这么认为，她气得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认真的看了看盼娣兜着东西，见没有一样是自己喜欢的，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随后就毫不客气的俯身弯腰在两个大背篓里翻找了起来。 　　见状，盼娣和毓秀齐刷刷的出了声儿。 　　盼娣：“没你的别看了。” 　　毓秀：“剩下都是我的。” 　　甄美愣了一下，随后当场炸成烟花。 　　“去县城不带上我，买回来那么多东西一样都不是我的？”甄美蹲在地上喘着粗气，紧接着她索性不搭理两个姐姐了，埋头就在背篓里死命的翻找起来，但凡找到一样喜欢的就拿出来搁在脚边，不一会儿就叫她拣出了一小堆东西。 　　站在甄美的立场上，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客气了，都没全都抢过来，最多也就拿了三分之一的东西。主要吧，以前在甄家的时候，她也不敢全抢了，顶多也就是让她先挑选，她拿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总要给哥哥们留点儿的，不然铁定会挨教训的。于是，她选择性的拿了些，还有心思盘算着盼娣已经挑完了，她再拿个三分之一，剩下的就给毓秀和飞跃，多公平呢！ 　　毓秀傻眼了。 　　其实别说毓秀了，连盼娣也没想到甄美还能这么干。多少年过去了，家里早就习惯给毓秀最好的，哪怕心里真的很想要，也可以私底下跟毓秀商量啊！像飞跃就没少仗着年岁小又是唯一的弟弟，偷偷跟毓秀讨糖吃。毓秀每次都给，不管是姐妹还是弟弟，管她讨要东西，她都会给。 　　但是！ 　　明着抢是啥神奇的操作啊？ 　　毓秀和盼娣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这时，甄美总算满意了。她挑出来的东西几乎都是布料，颜色鲜亮轻薄透气的料子，毕竟就算现在已经有不少商店开始卖成衣了，但成衣的价格是料子的几倍，李桂芳宠孙女也不代表她乐意拿钱打水漂。除了衣裳料子，还有漂亮的搪瓷缸子、铝制饭盒，以及一大包花生芝麻糕，那是李桂芳打算让毓秀带着路上吃的，耐放且能顶饿。 　　眼看着甄美就要抱着东西回屋了，毓秀终于忍不住出声：“那是奶买给我带到学校……” 　　“凭啥啊？都是一家子姐妹，凭啥有好东西都要先紧着你？以前甄珠就是吃得比我好，那还能说她爹比我爹能耐！可现在呢？咱们是一个爹妈的，谁比谁高贵啊？再说我都拿走了吗？不是还给你剩下那么多？知足吧！” 　　低头看了眼抱在怀里的东西，甄美总算露了点儿笑容，可一抬头看到毓秀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又来气了：“我刚说的还是一家子亲姐妹呢，你算个啥？你压根就不是我们苗家的娃儿，你是老甄家的，死赖在我们家就是不走，吃我们的喝我们的，不说感恩还敢欺负我！没脸没皮的东西，还不快滚回你自己家去！” 　　毓秀被镇住了。 　　她活了这么大，可以说完全没遭遇过这种情况。从小到大，甭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她永远都是受宠的那个，家里就不用说了，有李桂芳在谁敢跟她争？哪怕在学校好了，虽说她的同性缘一般般，可女同学最多也就是抱团不搭理她，老师们还是很喜欢的。哪怕身边有个从小就格外强悍的甄珠，可问题在于，甄珠是她的朋友，要凶也是冲着甄伟凶的。 　　“滚啊！这里不是你家！东西也是我奶买回来的，那是我奶，不是你奶！”甄美这话彻底吓到了毓秀。 　　毓秀不是甄珠，换成甄珠这会儿怕又是一场大战了，可毓秀满脑子都是“那是我奶，不是你奶”，顿时忍不住眼圈一红，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 　　李桂芳人在灶屋，起初听着甄美在院子里大吼大叫，她也没当一回事儿。别看甄美换回来也没多久，可她已经清楚的知道这个孙女有多烦。真的是太烦人太烦人了，尤其对比来弟，就显得愈发的烦人了。要知道，来弟是个存在感很微弱的人，不争不抢不闹腾，最常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找个犄角旮旯里蹲着发呆，半天都不出声。 　　这俩人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可到后面，情况明显就不对劲儿了，李桂芳赶紧丢下手里的活儿，冲出了灶屋。 　　“咋……”本来，她是想问问咋回事儿的，可等她一看到毓秀红着眼圈含着眼泪一副委屈得不行的表情，顿时心里就冒火了。 　　只见李桂芳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将甄美怀里的东西抢过来，一股脑的丢回背篓里，然后抬手就是大力沉的一巴掌。 　　啪—— 　　甄美被打得一个踉跄，差点儿没摔到地上去。 　　在短暂的懵圈之后，她气疯了。 　　“你是我亲奶奶啊！你还帮着外人打我！以前我在甄家的时候，我爹我妈我爷我奶……谁都没有打过我，你凭啥打我？你凭啥啊！！” 　　确实，甄家那头不兴打孩子，甄美从小到大挨过的所有打，全部都是来自于甄珠。可同辈之间的打架，跟长辈教训晚辈是不同的，甄美和甄珠那种情况只能算是互殴，并非哪个单方面的挨打。事实上，以前甄美再怎么闯祸，甄家那头最多也就是口粮制裁，威胁她再闹就没的吃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做错了啥你就打我？我又没有全给她拿走！都是一个家的娃儿，凭啥她有我没有？啥好东西都给她，这不公平！” 　　“不对，她都不是我们家的娃儿，我才是你亲孙女，她是老甄家的！凭啥啊？她都不是亲的，啥东西都给她。敢情她是地主家的大小姐，我们都是家养的丫鬟？胖子珠都没这样的，毓秀太坏了太坏了！” 　　试想想，她以前也不是没抢过东西，甄珠的东西她抢过不止一回。有时候抢走了一两件，当然更多的时候是抢不过还挨打了，可就算这样，大人也是不会插手的。抢不过就下回再接再厉，没啥的。可她没想到的是，在苗家，她抢东西居然还能挨打？她明明抢到手了，咋还能挨打呢？ 　　对甄美来说，苗家简直是魔窟一样的，人间极恶。 　　“还给我！这是我抢到的东西，我抢到的！”甄美起身就要将东西抢回来。 　　那凶狠的模样，吓得毓秀连连后退。连盼娣都忍不住倒抽一口气，明智的决定袖手旁观，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 　　李桂芳一把拽住她，抬起胳膊冲着她的背后、屁股蛋子上就是接连好几巴掌。别看那几处肉多，可眼下是盛夏时分，身上的衣料都是很薄的，李桂芳又是干了大半辈子体力活的人，那力气可别提了，一下下的打在肉上，生疼生疼的。 　　甄美气得爆哭。 　　“你坏！你太坏了！凭啥毓秀要啥有啥，我就要啥没啥？我在甄家，大家都是一样的，就是胖子珠比我过得好……可她过得也没毓秀好啊，毓秀啥都是簇新的是最好的，好吃好喝好穿，我啥都没有，你们还老嫌弃我，为啥啊？凭啥啊？” 　　在甄美剧烈的挣扎之下，李桂芳到底还是松开了她，可没等李桂芳破口大骂，就见甄美猛的冲上去，一把捞起竹篓子里的衣裳料子，狠狠的一撕…… 　　这年头的衣裳料子多半都是很脆很薄的，当然用来做冬天厚衣裳的粗麻布不在其列，可谁让李桂芳给毓秀买的都是夏日里轻薄料子呢？好看是好看，舒服也是真舒服，却是经不起撕。 　　甄美也是打小干活的，是没干啥体力活儿，可人在盛怒之下，力气铁定会比平常更大。只这般，在李桂芳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甄美三下五除二就撕开了一块布，然后再捞一块再撕。与此同时，她的脚也不闲着，一脚踹开另一个竹篓子，边撕布边在上面又踩又跳又踢的。 　　也就是片刻工夫，李桂芳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东西，就已经被甄美祸祸了大半。 　　还不止，甄美边祸祸东西，边大声咒骂着：“不给我用，你也别用，谁都别用！全给你撕了，全给你毁了，叫你不给我！索性大家都没用！！” 　　盼娣能做的就是护住自己怀里仅剩的那点生活用品，同时把毓秀挡在身后，心说，她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接下来的事情就随缘吧。 　　“甄美你个小兔崽子！！”李桂芳一声大吼，赤红着眼睛朝甄美扑过去。 　　换个人肯定躲闪不及的，可甄美是谁啊？作为从会走路起就开始跟甄珠对掐的能耐人，她险之又险的躲了过去。这说明从小挨打也是有用的，起码躲避技能用的比一般人熟悉多了。 　　还不止呢，她跟甄珠硬杠了那么多年，该进步的都进步了，还在每次失败挨打之后，反省了复盘了，当然也顺带升级了技能。唯一可惜的是，甭管她怎么努力拼搏，仍然比不过甄珠，永远都在被收拾。但不得不说，她比苗家这几个娃儿掐一起还能耐。 　　李桂芳啊，出去一趟白瞎了，这么多钱都打水漂了，她能忍得住？ 　　她只恨不得掐死这货！ 　　只这般，一个追一个逃，让刚回到家的苗解放和苗飞跃傻愣在了院门口。 　　而甄美一面躲避来自于李桂芳的追击，一面趁乱继续祸祸东西，同时还不忘嘴里大声逼逼：“是我非要过好日子吗？真要是家里没钱，我也能过穷日子的！可凭啥呢？一家子人还能分出个高低来，她苗毓秀是地主家的千金大小姐，我就合该是伺候大小姐的丫鬟？你们这是搞封建旧社会的那一套！会读书又咋样？我堂哥也能读书，也没见胖子珠给他当丫鬟啊！” 　　“她还不是我们家的娃儿，你还对她偏心眼儿，你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啊！我才是你孙女，你亲孙女啊！有钱不给自家人花，偏给一个外人花，你这不是脑子有病又是啥？” 　　“你把钱都花到个外人身上，对得起我光荣牺牲的爷爷吗？苗家亲戚咋没来收拾你呢？” 第120章 　　说句一点儿都不掺假的话, 苗家上下所有人都被眼前的这一幕给吓傻了。 　　其实，早在换孩子这事儿刚曝光没多久时，就有村里人掰着手指头帮苗家这几个娃儿都算过了。已经出嫁了的招娣一看就是像她爹苗解放的, 笨外加老实；老二盼娣像已故的她爷苗光荣；老三当然不是毓秀，而是甄珠, 那性子简直就跟李桂芳一模一样；而被甄家毫不留情的丢回来的甄美, 肯定就是像她亲妈何小红了。至于最小的苗飞跃，他相貌偏向于他爹苗解放, 至于性子啥的, 眼下还太小了看不出来，不过估摸着应该也是随了爹的。 　　然而，村民们的猜测还太肤浅了一些。就不说别人了，单说甄美，她就不是简单的何小红的复制版，而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此时此刻，明明仍处于农忙时节, 苗家院门外愣是又聚集了一大帮子看热闹的人。 　　这话该咋说呢？事业再忙也不能忽略了娱乐。 　　对于这一点, 本村村民就做得非常好, 以至于附近几个村子都已经抢收完毕了，他们村还有一小半粮食没能收上来。得亏现在已经是包干到户了, 村长虽然被村民气得肝疼，起码还不至于气到吐血。仔细想想，从之前换孩子到后面一场场的是非，一切的源头都在于苗家。 　　于是, 等再度得到消息匆忙赶来的村长弄清楚事情原委后，暴躁得直挠墙。 　　而在村长赶到苗家之前，李桂芳已经逮住了甄美，也不挑地方，就站在院子里，抓着甄美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抽。 　　“打死人了！打死人了！黑心烂肠的坏老太婆打死人了！”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村长要是没赶来也就算了，等他到了苗家，听看热闹的人说了个大概，又看到李桂芳毫不留情的打甄美，他只能喊停。 　　这年头，其实包括夫妻打架、爹妈打娃，都属于比较常见的情况。村长包括村里其他干部，平常要忙活的事情多了去了，再说他们家里也都是种着地，只要一般别闹得那么过分，多数情况下村长他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哪怕打得厉害了，也多是帮着调解劝和的，但凡能接着安生过日子就行了，别奢求那么多了。 　　李桂芳还是要卖村长一个面子的，见人都来自家了，她只好放开了甄美。 　　哪知，甄美在恢复了自由后，非但不逃，反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手拍着地面嗷嗷叫唤着：“大爷大妈大叔大婶啊！你们来给评评理啊！这就是我的亲奶奶，亲孙女不疼偏就心疼一个外人！都是一家子的姐妹，苗毓秀还是老甄家的种，她过得是啥日子，家里其他人过得又是啥日子啊！哪有一家人还分得那么清楚，敢情她跟毓秀就是主子，我们其他人都是长工！天地良心啊！” 　　“现在都是新社会了，她还搞封建思想那一套啊！敢情何小红偷了孩子，就得其他人来还债啊？那你为啥不回去呢？死赖在这里干啥啊？你回去啊，你回你的老甄家去，我倒是要看看老甄家会不会惯着你！凭啥？凭啥就只你高贵？我们都是捡来的就你是亲生的啊？何小红欠了你的，我又不欠你的！” 　　“苗盼娣你也有病！你还是她姐，瞧瞧你那个样子，我都嫌弃窝囊！知道的说你是她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她的丫鬟呢！她学习好咋了？就她那德行，亲爹妈都可以不认的，你以为你能靠她？屁！你就等着吧，你啥也靠不上！” 　　哭啊叫啊嚎啊闹啊…… 　　甄美的能耐之处在于，她一个人就能唱一整台大戏。 　　村长都懵了，别看他从最初的生产队大队长到现在的一村之长，算下来也有二十多年了。可事实上，他们村的人并不少，百来户人家呢，这年头像甄家那样早早分开住的很少，多半一家就有十几二十口人的。人数一多，就算是村长也不敢说各个都了解，只能说对每一户的当家人熟悉一些。 　　也因此，村长完全没料到甄美是这么个闹腾性子。 　　就在村长愣神之际，甄美好似突然发现了他，顿时连滚带爬的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村长的小腿，眼泪鼻涕狂涌：“村长啊！村长你要为我做主啊！我爷爷还是革命烈士呢，她就想要打死我！我是苗家的娃儿，我姓苗啊！” 　　“等等、等等……”村长这会儿已经不是挠墙的问题了，他脑壳都要炸开了，“甄美是吧？” 　　“不，我叫苗美，我是苗光荣的亲孙女！我要举报她！”甄美怒指李桂芳，“她想要打死我！现在是新社会了，就算是亲奶奶打死亲孙女，也得被抓起来！我要去派出所告你！告你虐待烈士的亲孙女！” 　　别说李桂芳本来脾气就格外得暴躁，任凭哪个好脾性的人听到这话，只怕都要当场爆炸。 　　李桂芳三两步的走上前，一把将甄美拽了过来，抬起手来就是啪啪两个大嘴巴子，直接把甄美的脸都打肿了：“我叫你胡说！我叫你能耐！你信不信我今个儿就打死你！” 　　“你打啊！你打死我算了！这么多人看着呢，还有村长在呢，你干脆就打死我，我死了，你也得给我偿命！来啊，你打我啊，反正老甄家不要我了，你家就跟旧社会恶毒地主家一样，我也活不了了，你就干脆打死我，咱俩一起死！！”甄美两个腮帮子肿得老高老高的，说话也不像之前那个利索了，可就算这样，她还是扯着嗓门尽可能的放大音量，保证连围观人群最后一排的人们看不到现场版也能听个一清二楚。 　　村长再次叫停。 　　讲道理，李桂芳是很愿意卖村长这个面子的，哪怕她平常再横，一村之长啊，往后求到他的地方多了去了，怎么着都得给村长一个面子。问题就是在于，甄美是个不可控的因素。 　　但凡李桂芳一松手，甄美一准往村长跟前冲，连哭带喊外加嗷嗷叫唤，词儿是一串串的往外冒，骂完毓秀骂盼娣，骂完李桂芳又接着骂苗解放。 　　“死老太婆！你就是个黑心的地主婆！你家里不是坏透了良心的黑心鬼，就是一群窝囊废！还有你！”甄美咬牙切齿的拿手指着苗解放，“你还是当爹的，你有个屁用啊！让个死老太婆骑到你头上拉屎屙尿！你今年才三岁是不是？你妈说啥就是啥！你妈让你去吃.屎你咋不去啊？” 　　“一个两个都有病！老的把外人当成祖宗一样供着，大的没脑子窝囊废屁用没有！俩小的，毓秀你还真当自己是个千金小姐了？就算今个儿没换错这事儿，胖子珠家也没这样啊！咋不见卓凡哥给胖子珠当长工呢？还有你你你你……” 　　骂了一圈，甄美的矛头又指向了盼娣：“毓秀是千金小姐，你就甘心当个小丫鬟？别给我说姐妹情深，姐妹情深不是这么用的！一家子人啊，都有病！有病有病有病有病！！” 　　搁在往日里，但凡遇到有热闹可看，围观的人们都会边看热闹边忍不住议论纷纷的。然而这一次，兴许是因为甄美那嗓门太惊人了，愣是盖过那些个隐隐约约的窃窃私语声。反正，整个儿这一片就只听到了甄美那惊天动地的吼声。 　　…… 　　甄珠高高兴兴的领着来弟和甄伟往家里赶，今个儿的生意特别好，都抵得上两天了，她盘算着要是每天都有那么多人坐车，家里的钱肯定会越来越多的。 　　结果，还没走到村口呢，离苗家更是还有一段路，就听到了那熟悉的大嗓门，搁那儿嗷嗷哭着，边哭边嚎，只怕半个村子都能听到那动静。 　　“不用猜，我一听就知道是甄傻子蛋！”甄珠一脸嘚瑟的道。 　　不然咋说甄珠和甄美才是亲姐俩呢？甄珠管甄美叫甄傻子蛋，甄美管甄珠叫甄胖子猪，俩人从小就互相伤害着长大，彼此那是相当的了解对方。 　　再看甄伟，一脸的惨不忍睹。倒是来弟满脸好奇，毕竟无论是在原文里还是穿书后，她都不咋了解甄美。原文是甄美的戏份少得可怜，起码正文里是这样的，她倒是听说番外有甄美了，可她对番外不感兴趣，也就没看。穿书后，她熟悉的甄家人是甄珠那边，对甄美那一家子的了解全部都是来源于甄珠的。 　　等仨人又走了一段路，刚才只听到甄美在嗷嗷的叫唤，走近一些后，她喊的那些话就听得很清楚了。 　　甄伟看看左手边的胖墩子堂妹居然还想挤进人群里看热闹，再看看右手边亲妹也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顿时深感忧伤。这俩货啊，咋就这么心大呢？前头刚出了那么大的事情，面对苗家人不该是尴尬得很吗？ 　　想到这里，甄伟索性一手拽着一手，强行把俩人都拖离了苗家院子范围。 　　“你可松手吧，差点儿给我拽脱臼了。”甄珠挣脱之后，很是嫌弃的白了甄伟一眼，等她看到来弟时，总算回过味儿来了，“也对哦，来弟刚回来……那行，你赶紧把你妹带回家去。” 　　“她叫甄伶俐。”甄伟再三提醒，“你千万别再叫她来弟了，更不能喊她秃头小傻子。上次我不小心秃噜了嘴，差点儿没叫我妈打死。” 　　“甄伶俐？”甄珠还是低头品了品这名字，面露狐疑，“为啥呢？你哥叫甄俊，你叫甄伟，你妹叫甄伶俐？怪不怪啊？再看我家，我哥叫甄卓凡，我叫甄珠……搞反了吧？” 　　被她这么一提醒，甄伟觉得还真是哦，为啥两字和三字的名字能保持一致吗？可他想起家里人已经给他妹上户口了，很是可惜的摇了摇头，并真诚的给甄珠一个建议：“你可以让你爸妈给你改改名字。我觉得吧，甄肥猪就挺好的。” 　　不等甄珠反应过来，甄伟撒腿就跑，连来弟都不管了。 　　来弟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几步，然后也是满脸真诚的建议道：“珠珠姐，老话说得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知道我家住哪儿的，对不对？” 　　甄珠：………… 　　片刻后，甄珠无比心累的摆手让来弟赶紧回家去。老话嘛，她也知道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她回家吃得饱饱的，再去找甄伟活动下筋骨，顺带消食。 　　他们仨从苗家院门前经过这一幕，看到的人是不算多，却也不是完全没有。 　　就有人忍不住摇头叹息：“干嘛不换回来呢？死赖在苗家不肯走，这不是自找的？要是都换了，换成甄家那胖墩子过来，甄美也不敢跟她较劲儿吧？” 　　甄家俩姐妹互殴了十多年这个事儿，在村里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不过那人也说错了，真要是都换了，换成甄珠跟甄美做姐妹，甄美该闹还是会闹的，也依旧会跟甄珠较劲儿的，只不过甄珠不怕罢了。事实上，互殴多年，甄美一直就是甄珠的手下败将，屡战屡败，屡败还屡战，打不怕的。 　　苗家从半上午一直闹到了傍晚，眼瞅着太阳都下山了，虽说夏日里天黑得比较晚，那也不可能一直闹腾下去吧？ 　　就算苗家这边还能继续折腾，看热闹的村民们都累了也饿了。 　　李桂芳宣布暂时休战，只不过在宣布休战之后，她又做错了一个事儿，她说：“晚饭没你的份！饿着！” 　　这句话又再度捅了马蜂窝。 　　甄美本来都消停了，一下子又开始了鬼哭狼嚎：“我爷的津贴！我爸种的粮食！我是苗家的娃儿你凭啥不叫我吃？好啊，我不能吃你们也别想吃！饭给你们倒掉，碗给你们砸掉，桌给你们掀掉！” 　　搁在半天以前，李桂芳还真不信有人能折腾到这份上。因为都是从饥荒年代过来的，哪怕毓秀这一辈儿人，没吃过啥苦头，那爱惜粮食、珍惜东西的习惯也早就已经刻到了骨子里。可问题就在于，之前甄美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世上没啥事儿是她不敢的，但凡她没饭吃，家里就别想安生。 　　李桂芳差点儿没给她气到中风。 　　人到晚年，才发现棋逢对手。 　　一般孩子怕挨骂怕挨打，甄美完全不在乎的，她在老甄家就经常挨骂的，从小也没少挨甄珠的打。骂皮实打皮实的结果就是，练就了甄美铁头功，啥都不怕，除非你真的能把她打死了。 　　眼见李桂芳快要被气得厥过去了，村长也只能两边都调停，一面让李桂芳别跟个小孩子计较，一面还得跟甄美好声好气的商量，身为晚辈要尊重长辈的，咋能故意气人呢？ 　　“那她为啥要搞特殊化？东西大家一起用啊，饭菜大家一起吃啊，都一样的我就不闹了，就像我以前在甄家那样啊！”甄美说着说着，又委屈起来了，“呜呜呜，我要回家，我要我爸，我要我妈……我奶也比她好，起码我奶从来没打过我，奶……奶！！！！！！” 　　要是上天再给甄讨厌一次机会，她一定不会在苗家门口作死的停留。 　　眼瞅着甄美朝着自己冲过来，她只翻了个大白眼：“你是苗家娃儿，记住了不？我已经把你的名字从我家户口上剔掉了，回头记得让你奶给你记上。懂不懂？你跟我们老甄家没半点儿关系了！” 　　“不不不！奶啊，我不闹了，我保证以后乖乖的，我一定听你的话！奶！奶我要回家！这里太可怕了，这家人脑子都有病啊，老的大的小的，一个两个的，是不是都喜欢去粪缸子里洗澡啊？脑子里装的全都是屎啊！从上到下都有病啊！”甄美哭得好惨啊，“都是娃儿啊，还要分个高低上下啊！我爷还是革命烈士，我们老师还说呢，解放军打的是剥削阶级，那死老太婆就是啊！她咋还没被打死呢？！” 　　养了甄美十多年，也糟心了十多年，甄讨厌这是头一次觉得甄美说的太对了。 　　解气！ 　　她是这么想了，李桂芳可不干了，径直冲出来恶狠狠的瞪过来：“你咋养的孩子？咋教的？怪不得急吼吼的把我家来弟抢走了，扔掉了个麻烦精，你乐呵吧？” 　　“咋说话的？这是养的问题吗？全村谁不知道你们家才是管生不管养的，现在来逼逼我不会养孩子了？我告诉你，我家的孩子一个两个都是好的，你家的从根子上就是坏的！小美咋了？她说的不对吗？现在是新社会了，不搞以前旧社会那一套了。我就不跟你提男女平等了，反正你也听不懂，都一样是丫头片子，你为啥一碗水端不平？” 　　甄讨厌也是有话说的，别地儿她是不清楚，可起码在他们村里，老甄家教育孩子那是数一数二的。要不是因为当初甄兴华退伍回来就直接安排了工作，他绝对是生产队大队长有力的竞争人选。还有甄老三，要不是想当城里人吃商品粮，那笃笃定是能进公社当干部的。哪怕最没出息的甄老大好了，不也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至于几个孙子辈儿的，老三家的实在是没法管，人在县城里呢，别的几个娃儿哪个差了？包括甄美，她也不觉得有啥问题。 　　“她小时候性子更倔，我拧了她多少年啊！好不容易教会她，不管啥东西都不准全都拿走，要给俩哥哥剩下些，家里的东西不都是她的，是他们三兄妹平分的，她有的她哥哥们都有，一家子兄妹当然要一样对待。你以为我容易啊？我费了多大力气才教会的她！” 　　想想打小就乖巧的亲孙女来弟，甄讨厌愈发来气了：“你呢？你干啥了？把我亲孙女随便往哪个犄角旮旯里一戳，就不管了？” 　　“多少次啊，我从你家门口走过，那孩子就坐在院门口的门槛上！家里没一个大人，你也不怕她出点儿啥事儿啊？还有，大夏天的懒得给她洗澡洗头，生生的给捂出痱子虱子来，还给人剃了光头！那会儿她都多大了？还剃光头？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不要脸面的啊！对了，还有那个外号，秃头小傻子……我呸！” 　　“李桂芳，你可要点脸吧！跟我谈教育孩子，你教育谁了？你是把儿子教好了还是把孙子教好了？唯二两个好点儿的，那是我孙女，我的！！” 　　甄讨厌憋了这些天的火气啊，就这一票全给发泄出去了，还真别说，难怪李桂芳以前就喜欢插着腰骂人，真痛快啊！ 　　等骂了个痛快，她一低头，就看到甄美满脸眼泪鼻涕的看着她，把她恶心的同时，又多少还是有些不忍的。养了十多年啊，你要说完全没感情，咋可能呢？还不是不能表露出来吗？说白了，像这种换孩子的事情，想要两全就是不可能的。她儿子甄兴华是既怕伤害了亲闺女又舍不得养女，她就果断多了，反正做不到两全的，就凭她对甄美这么些年的照顾，她问心无愧，伤害了就伤害吧，横竖亲孙女更重要。 　　“行吧，谁让我心好呢？教你一招，你要想让小美不闹腾，就一个法子，把一碗水给端平了。都是孙女差别还天上地下的，还怪人不满意闹你。你给姐妹几个一样的吃穿，你看她闹不闹？” 　　作者有话要说：临近完结，更新时间可能不太稳定，请假会挂条子。 第121章 　　“我凭啥听你的？”李桂芳火气又上来了, 斜眼看了下正冲着甄讨厌嗷嗷叫的甄美，那身影仿佛已经跟她那糟心儿媳重叠了。 　　哪怕甄美跟何小红长得并不像，可李桂芳却固执的认为, 甄美就是复刻了何小红所有的缺点，一定是这样的, 必须是这样的, 他们老苗家才不会出这种里外都透着无比糟心的傻玩意儿！ 　　可问题就在于，这些年来, 李桂芳都没能把何小红打死, 她还真能把甄美给打死了？ 　　甄讨厌似乎看出了李桂芳的态度有些松动，她本着送佛送到西的想法，临走前又提醒了一句：“记着，你必须做到完完全全的一碗水端平，眼下你家四个娃儿，吃喝穿用一定得一模一样，丁点儿差都不能有！唉, 比我家强, 我烧个鱼头都得平均切成三份……” 　　撂下最后那句话后, 甄讨厌摆摆手走人了，她还得回家吃晚饭呢。 　　李桂芳冲着甄讨厌的背影啐了一口：“一碗水端平她也能闹！就跟她亲妈一样是个作死胚！” 　　可惜, 甄讨厌走得快，没听到这个话，不过李桂芳原也不是说给她听的。在骂了这句话后，李桂芳又将目光落在了甄美面上, 黑着脸上下打量着，仿佛在思考些什么。 　　说句实在话，李桂芳从来就不是一个聪明的人，她做事一贯就是直来直去，心里想什么面上摆出来的就是什么，心计城府这类词儿跟她永远都是绝缘的。而且，她早已习惯了凭经验做事，家里人不听话咋办？骂一顿呗！一顿不够就两顿，或者也可以依着一天三顿的破口大骂，天天骂月月骂年年骂，骂到对方服软听话为止。 　　讲道理，绝大多数的人都是要脸面的，都是希望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的。这就是为啥，当年她固执着不把儿子给婆家，婆家人最终不得不妥协的缘故。真不是她的手段有多高明，而是她铁了心的跟你闹，要么她死，要么你妥协，二选一的结果就是，苗家那边举双手投降了。 　　而眼下，李桂芳遭遇了她命定的对手。 　　甄美亦如多年前的李桂芳，而李桂芳却成为了她当年最痛恨的公婆等人。 　　仍然是二选一的抉择，也依旧是赌上了一条人命。 　　要么一方死，要么另一方妥协。 　　这一刻，李桂芳终于感受到了她公婆当年不得不退让的憋屈。 　　没办法啊！又不能真的搞出人命来！甄美才刚回到苗家不久，就往死里虐待？到时候村里人咋说啊？哪怕以前甄美在老甄家也闹腾，可这属于小孩子之间的打闹。小孩子打架没人管的，可要是当奶奶的把亲孙女往死里折腾，或者直接将人扫地出门，你看村里管不管！别忘了，李桂芳公婆虽然老早就没了，可她还有大伯子二伯子和小叔子，平常她管教孩子没人管，那是因为孩子自身不闹腾，真要是闹起来了，苗家亲戚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把孩子打死。 　　再就是…… 　　现在是法治社会啊！！ 　　李桂芳突然间就不知道该咋办才好了。也是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获胜者不一定真有多厉害，而是在于你的头铁不铁…… 　　甄美啊！她叫啥甄美呢？她就该叫甄铁头！！ 　　甭管前方是什么，先一头撞上去，要么血溅当场，要么命硬苟住。就这种德行吧，迟早会被现实狠狠的教训。可问题是，甄美还没让现实教训过，所以…… 　　一旁的村长刚将看热闹的人轰走，转身就看到这对亲祖孙俩就这么对峙上了，顿时大感头疼：“苗大娘，我知道你疼毓秀，这事儿吧……唉，不换就不换吧，可你对几个娃好歹也要公平一点，至少别闹得那么难看，只要不闹起来，我也懒得管你家这点事，你闹起来我这面子上不好看啊。当村长的总不能天天为你家解决问题吧？” 　　李桂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强行将一肚子的火往下摁：“村长，你也瞅着了，甄美这娃呀，被他们老甄家教坏了！她要是打小就养在我身边的，还能是这么个德行？” 　　村长心道，德行这玩意儿不是天生的吗？不过再转念一想，也对，想当年盼娣为了个名字大闹的事儿他还记忆犹新，可如今再瞅瞅盼娣，那娃儿早就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了。假如说，甄美这孩子打小就是由李桂芳养大的，要么被打服了，要么被打死了。 　　想到这里，村长只摇头叹气：“苗大娘你要明白，换孩子的人是你儿媳妇。这要是今个儿你把甄家的娃儿养坏了，那就是你的不对。可甄家要是把你家的娃儿养坏了……” 　　“那我就要捏着鼻子认下了。” 　　“对！就是这个理！” 　　李桂芳好气啊！可她再气也没别的法子，就因为她家那糟心儿媳妇，她是处处不占理，又想起自己刚听到看热闹的人里头有说毓秀坏话的，她就更生气了：“那些人骂何小红，该！骂我，我也认了。可他们凭啥还要说毓秀？还白眼狼……气死我了！” 　　村长都要忍不住翻白眼了，他算是看出来了，李桂芳是真的将毓秀那孩子当成心头肉了，连别人私底下说两句都不让：“行了吧，这日子总归还是要过的。甄美这孩子，到底是你的亲孙女，我也不指望你有多疼她，大面子上过得去总行吧？我这还忙着呢，就这么些日子，你说我为你们家那点儿破事跑了多少趟了？对了，回头记得给孩子上户口。” 　　上户口？李桂芳恨不得给她上坟！ 　　可碍于村长就在跟前等着，李桂芳不得不选择暂时妥协，毕竟也没有其他好法子了。她扭头高喊了一声盼娣，让盼娣去生火做饭。 　　大概是意识到了李桂芳终于妥协了，甄美哪怕浑身上下没有哪处是不疼的，还是硬撑着一口气扬着脑袋往院子里去了。 　　“我看你回头咋遭罪！”李桂芳咬着后槽牙开口道。 　　甄美不怕的，铁头娃有啥好怕的，反正杠得过就杠，杠不过就死。 　　见状，村长也终于满意了，只是临走前又叮嘱了几句，让李桂芳千万忍住，哪有年纪一大把还跟一个小孩儿计较的？她就是个没脑子的娃儿，你是她奶，你要好好教她，而不是火气上来就揍她。 　　李桂芳能说什么呢？只能先把村长这尊大佛送走，横竖甄美眼下哪里也去不了，有的是时间慢慢管教。 　　苗家非常短暂的恢复了平静。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仅仅在这一夜里，甄美没折腾，一方面是她身上太疼了折腾不起来了，另一方面也是晚饭很公平，全家一起喝稀粥。 　　…… 　　就在苗家处于风平浪静之时，村里各家各户都在议论纷纷。 　　今个儿下午那场闹剧太精彩了，跟事情有关的人当然是无比糟心，可假如跳出当局者的心态，以一个单纯的旁观者来看，这简直就是格外下饭的戏码。村里百多户人家，绝大多数都跟苗家没太多瓜葛，就算确实有一些是沾亲带故的，可亲戚家的闹剧看着不是更有意思？谈论起来也就更刺激了。 　　“我认识李桂芳都几十年了，头一次知道她脑子有病！” 　　“真的有病啊？不是她那个刚认回来的孙女瞎说的？” 　　“她要是没毛病，为啥对个外人比对自己人都好？以前那不是不知道吗？这都知道了，咋还这样呢？就算毓秀聪明能读书，可这种放着亲的不疼，非铁了心的往死里补贴外人……说她没毛病，你信？反正我要是我，就算别人家的再有出息，顶多也就跟亲生的一个待遇，不可能越过去的。你说书看，正常人会对别人家的娃儿比对自家的好吗？” 　　“也是哦，别人家的娃儿再有本事，跟我有啥关系呢？甄家那大学生比毓秀还聪明呢，要白给我当儿子我倒是乐意，要是叫我越过我儿子只对他好……我傻了吧？” 　　“可不就是这个理？你说偏心眼儿没啥的，谁也不是一个娃儿，偏心其中一个有啥不对的？可放着自家亲生的不疼，非要跑去疼别人家的娃儿，不是有病是什么？自家的娃儿嘴上再怎么嫌弃，那也是自家的！” 　　村里不少人觉得，甄美是烦人，可她说的也是有点道理的。 　　关键李桂芳要是重男轻女，大家还是能够理解的，毕竟就算上头一直在强调，男女都一样，妇女也能顶半边天，可千百年来的老传统哪儿是说丢就丢的？说句难听话，新社会才多少年？老传统又是多少年？儿子啊，传宗接代的哟！ 　　可李桂芳不是重男轻女啊！她是重别人家的娃儿，轻自己家的娃儿。 　　“毓秀啊，就算成绩再好，她骨子里流的也不是苗家的血！话说回来，我咋记得以前李桂芳不是这个样子的？这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老糊涂了？”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五花八门的猜测就这样在村里各家各户传播着。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因为今个儿这一出太惊人。 　　甄美简直就是一大杀器，在她之前，哪怕村里人也都知道李桂芳更偏疼毓秀，可并不清楚具体的情况。因为没人闹啊！苗家自个儿人不闹腾不说出来，外人肯定不清楚其中的细节，只以为是普通的偏爱，这也没啥的。事实上，村里家家户户都是这样的，都说十根手指头尚且有长短，家里那么多娃儿，咋可能真的做到一碗水端平呢？ 　　可也没谁家是像李桂芳那样的啊！ 　　十根手指头的确不一样长短，那也没得说剁了其中几个啊！ 　　更别提，就算自个儿的手指头再不咋地，也不能剁了自个儿手指头稀罕别人的吧？ 　　有病。 　　确实有病。 　　还是病得不轻，基本上宣告不治的那一种。 　　其他人家里都议论成这样了，甄家这边自然也不会当作没事人一般。事实上，等甄讨厌离开苗家回到自家时，看到的就是个哭成了泪人的儿媳妇。 　　不是她大儿媳，是二儿子甄兴华的媳妇周萍。 　　“你咋了？兴华……”说实话，任凭谁看到这一幕都很容易想歪的。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甄讨厌跟她三儿子还真是心有灵犀，娘俩想到一块儿去了。 　　周萍忙摆手说甄兴华没事，可她一边说着没事一边又忍不住落下泪来。还是一旁的甄大伯娘同情的看了她一眼，帮着她解释了几句。 　　却说，冯家人来退婚后，周萍是想瞒着甄兴华不说的，可她那性子瞒得住啥事儿呢？刚一进病房就被甄兴华看穿了，几句追问之后，就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全都说了。甄兴华当时就愣住了，缓过来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也没再说啥。倒是去探病的甄老三劝她回家歇一晚，横竖他跟厂子里请了三天假，帮着守一晚也没啥的。 　　甄兴华的病情已经缓解下来了，医生的意思是，最好能静养一段时间，同时也叮嘱可能会发生头晕目眩这种情况，让陪床的家属注意一些。可总得来说，甄兴华是能够自理的，陪护也只是图个安心而已。 　　只这般，在甄兴华兄弟俩的劝说下，周萍到底还是乖乖的回了家，她没等甄珠那车，自个儿走路回到了村里，那会儿还没到傍晚呢，她听了个七七八八，然后绕道来了甄家老屋这边。 　　“二弟妹她是心里难受，本来嘛，毓秀不想回来，也不好太过勉强孩子，这边珠珠也是舍不得。就想着不换就不换呗，可下午那个事儿……” 　　周萍才被说服不换了，又觉得不换吧，毓秀得多苦呢：“小美、小美咋变成那样了？她以前不那样啊！” 　　甄讨厌这回是真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那不废话吗？在咱们家里，她是独一个闺女，又是最小的娃儿，她折腾啥？要折腾也是折腾珠珠，可她又打不过。现在呢？从家里最好的变成了最差的，猫嫌狗厌的，她能忍得住才叫怪了！” 　　讲道理，周萍并不心疼甄美，实在是因为甄美打小就爱跟甄珠攀比。别看每次打架最后都是甄珠获胜了，可挑起争端的永远都是甄美。再说了，打架啊，既然是打架哪有可能不受伤呢？甄珠每次都能获胜，并不代表她每次都能全身而退，被打伤被咬出血都是家常便饭了。 　　可周萍是长辈，她肯定不能亲自出面教训个比自家闺女还小好几岁的娃儿。因此，每次看到甄珠一脸一身伤的回家，她都是满满的心疼，以及忍不住埋怨那个爱挑事的甄美。可不管怎么说，以前甄美确实没闹得那么大，通常都是一言不合就抢东西，然后就被甄珠痛殴，再反击，最后到被镇压。 　　“她抢了毓秀的东西，抢就抢了，怎么还……”周萍欲言又止，面上俱是为难的神情。 　　甄大伯娘替她做了决定：“换！凭啥不换！那是咱们老甄家的娃儿！” 　　“那珠珠咋办呢？我咋舍得让她进苗家那个狼窝呢？本来是想着，横竖她没多久就要嫁出去了，可现在咋办呢？冯家退婚了……” 　　噗—— 　　来弟渴了正捧着一个搪瓷缸子喝水呢，她没听到前面那些话，刚进堂屋就听了这话，顿时一个没忍住喷了出来。 　　“咳咳咳……”冯家啊，我敬你是条汉子！ 　　剧情如同脱缰的野狗一般，彻底撒欢了，来弟完全不知道退婚这个梗。不过话说回来，退婚梗啊，也算是小说界的长青不败梗了，好多文里都出现过。可问题就在于，人家正常的小说里，退婚梗一般都是在开头的，然后紧接着就是打脸剧情。可这本小说呢？你家退婚是在结尾啊？ 　　结论：作者有病！病得不轻！ 　　“你说你好好的喝个水，也没人跟你抢，咋还呛着了？”甄大伯娘这回是顾不得出啥主意了，赶紧过来给来弟拍背顺气。拍着拍着，她就想到了一个事儿，忙不迭的问道，“对了，那李桂芳以前打你不？” 　　“不打。”好不容易顺了气，来弟赶紧回答。 　　“那她骂你不？” 　　“不骂。” 　　“饿你饭不？” 　　“没有，真的没有。”来弟讨饶了，“她真没你们想的那么坏，平常对我们几个都挺好的，最多也就是嗓门大了点儿。我估计吧，应该是甄美气到她了，她脾气暴躁，一生气就容易冲动，一冲动可不就骂人打人了吗？” 　　甄大伯娘很是怀疑的上下打量着来弟，半晌才恍然大悟：“我懂了！她不打你不骂你，也没让你饿饭，那就是逼你干活了！” 　　瞅着眼前的亲妈拿笃笃定的模样，来弟心道，让她干活？这得有多想不开？厨房杀手是说着玩的？她连微波炉都能给你炸了，区区一个土灶，她怕是能连灶屋一块儿给点着了。 　　见来弟沉默，甄大伯娘以为自己窥视到了真相，叹着气摇了摇头：“算了，回家就好回家就好……啥意思？” 　　来弟将她的爪爪伸到了她妈跟前，让她妈仔细瞅，好好瞅，瞪大眼睛瞅。 　　甄大伯娘低头瞅了瞅，白生生的爪爪，一点儿伤痕都没有，别说疤痕了，甚至连老茧都一个没有。 　　“看清楚了？”来弟问。 　　“嗯。”何止看清楚了啊，甄大伯娘大彻大悟，“李桂芳脑子有病，真的！” 　　** 　　村里多数人家都认定了李桂芳病得不轻，又忍不住想探究实情，毕竟哪怕是个疯子好了，只要她不是天生这样的，总该是有个发疯的由头对吧？ 　　一时间，除了议论纷纷外，更多的人开始努力搜刮肚肠，回忆着跟苗家有关的点点滴滴。还有人更是索性跑去问跟苗家关系最亲切的李家人，尤其是平日里跟李桂芳走得最近的她娘家嫂子，彻底成了香饽饽。 　　可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闲的，在村里，有一户人家是跟外界彻底绝缘的，甭管外头闹成啥样儿，他们都完全不在乎。 　　何家。 　　自打那一天，派出所的人带走了何小红、何小梅姐妹俩后，老何家就陷入了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两个闺女都被带走了，局子里蹲着呢，目前也就只能等着开庭受审，然后去接受劳动改造。哪怕这年头法律知识还不普及，何家人也明白，他们家俩闺女只怕得判不少年。 　　对于村里其他人而言，包括恨意最深的老甄家，在何家姐妹俩被抓走后，都有志一同的将这俩人抛到了脑后。诚然，这年头的乡下地头都盛行出了事儿自己处理，轻易不会报官的。可眼下是已经报官了，并且派出所都介入了，那还整啥呢？啥都不用整了，翻篇吧。 　　从不报官的地界一旦出现了这种官方插手的事情，他们怂得快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认为被抓这个惩罚已经是极其严重了。 　　换句话说，哪怕现在判决尚未下来，村里人也觉得何家姐妹已经遭了报应，得到了惩罚。 　　所以没人会再惦记着这俩人，只除了老何家。 　　老何家肯定不想自家出劳改犯，他们从甄珠报案的那一天起，就再不停的想方设法，目的只有一个，捞人。 　　可想从派出所里捞人哪有那么简单？反正区区一个乡下农家是肯定没有办法的。他们想尽一切办法，也只是找到了一个略微懂法的明白人。人家告诉何家，想将姐妹俩一起捞出来是没有办法的，最多最多也就只能救一个，而且只能是何小红。 　　换孩子的人，并非何小红，而且根据她的供词，她甚至对第二起换子案毫不知情。作为一个从犯，她倒是可以想法子脱罪，前提是何小梅放弃告她，将一切罪行承担下来。 　　——只要何小梅肯承认第一起案子发生之时，何小红毫不知情，后面也是受了她的哭求或胁迫才不得不选择沉默。何小红最多也就是一个包庇罪，可操作的空间还是很大的。 　　何家人断然拒绝。 　　他们其实本来也没想要将两人都捞出来，可只能捞一个，那必须是何小梅。至于何小红，管她去死！ 　　哪怕何小红在事情曝光之后，信誓旦旦的说这些事儿都与她无关，可别人或许会相信，何家人完全不信的。且不说事情会捅破全都是因为何小红自曝，自曝还拖妹妹下水，单说何小红那为人，何家人自个儿就信不过，出了事就甩锅，怂得比啥都快。 　　退一步说，哪怕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真的，何家人也不想把人捞起来。 　　那个麻烦精！从来都只是添乱的，都不求她帮衬娘家了，她只会给娘家招来祸端。 　　何家人只想救何小梅，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求爷爷告奶奶的折腾了好些日子，得来的话也是——没得救。 　　“大军！你问的咋样了？那头答应了没？” 　　“唉，别提了，人家说小梅的情况太特殊了，她是护士，换了人家孩子……听说这些年在乡医院那头生过孩子的人家都跑去找医院麻烦了，非说自家的笨蛋也是换错的，非要医院给个说法。” 　　“这咋可能呢？小梅换孩子是为了她姐啊！她没事儿换别人家的孩子干啥？再说了，乡医院又不是以前的公社卫生所，哪儿就那么容易了？” 　　何大军颓废的瘫坐在凳子上，道理谁都懂，可谁说了人一定要按着道理走？ 　　要知道，何小梅被调到乡医院那边还是何小红生苗飞跃那一年，这都十年光景了，哪怕这年头并不是每一个孕妇都会跑去医院生孩子的，可因为时间太长了，乡医院对接的也不是他们一个村，甚至都不是一个乡。事实上，十里八乡的人都会去那边看病，而且自打改革开放后，家家户户的条件好了，跑去医院生孩子的孕妇也愈发多了。不说每天都有，可每个月总会有七八个的。 　　一个月七八个，一年就是近百人，十年下来哪怕往少了算，两三百人总是有的吧？ 　　这里头，但凡出现个跟爹妈长得都不太像的，或者脑子特别傻的，再不然干脆就是隔壁老王的娃儿。反正只要有类似的情况，往何小梅身上按就是了！ 　　眼下这些事儿还没有闹到他们村里来，一方面是农忙时节还未过，另一方面则是何小梅出嫁太多太多年了，而且自打十年前跟何小红闹翻后，她就极少往娘家来，再加上前几年各种改制，队改村啥啥的，以至于没多少人知道她娘家究竟在哪个村。 　　可何大军觉得，这事儿迟早会叫人知道的，别的不说，何小梅夫家肯定知道啊！ 　　想到这里，何大军忽的来了精神，扭头看向他妈：“妈！你不是去找二妹夫了？他咋说呢？出差还没回来？” 　　听到这个话，何母瞬间老泪纵横：“啥出差！都是骗人的！他哪儿也没去，故意避着不见咱们！要不是我打听到他单位，把他堵在了那个啥会议室里，我还不知道他们家已经打算放弃小梅了。” 　　“不是……为啥啊？！”何大军惊了。 　　这段时间里，何大军一直在托人找关系，看能不能寻到本事人将妹妹捞出来。因此，像找亲戚这种事儿，就让父母去处理了，毕竟依着他的想法，他二妹夫应该是很爱他二妹的。 　　何母的眼泪是啪嗒啪嗒的往下落，哽咽的完全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何父叹着气给大儿子说：“他们家说，犯了错就该受到惩罚，还说什么法律不会冤枉一个好人，让咱们耐心等着，要是小梅没错，到时候肯定会放出来的。” 　　“这不是废话吗？她要是没错，警察抓她干啥！！”何大军瞬间提高了音量，哪怕他跑了这么久的关系，事实上他还是不懂法，总觉得既然警察抓了人就代表罪证确凿。当然，这个想法肯定是不对的，可放在当前这个情况下，他还真说对了。 　　“咋办啊，这可咋办啊，小梅啊……”何母边哭边捶胸顿足，“都怪小红，她自个儿把事情担了不就结了？咋就还把她妹妹拖下水？这下可咋办呢！” 　　从之前就一直没开口的何大军媳妇，这会儿却忍不住了：“要我说，最该死的是甄珠才对！她妈这么做都是为了她，她呢？这些年来，在甄家好吃好喝的，把自个儿喂得跟头肥猪一样，还反过来把她妈送进去了。这人有良心吗？就算不肯回苗家吃苦受罪，至于把事情做得那么绝吗？今个儿我还听村里人说，说那毓秀是白眼狼，我呸！！” 　　“对！毓秀才不是白眼狼，她好着呢！苗家对她好，她全挤在心上。就可惜小红以前不疼她，要是也跟那李桂芳一样，把她疼到骨子里，她还能不帮着求情？啥白眼狼，甄家那个死胖子才是真正的白眼狼！” 　　“没心肝！缺德冒泡了！甄家那老太婆刚还在苗家门口骂人家不会养孩子呢！她会养？她养出来的都是黑心烂肠的缺德玩意儿！啥事儿不能关起门来解决啊！非要把事情闹得那么大，图啥啊？那是她亲妈，十月怀胎辛辛苦苦把她生下来的亲妈啊！” 　　“何小红对不起全天下的人，独独对得起那死肥猪！” 　　“天老爷咋不一道雷给她劈死呢？她那种没心没肝的东西，咋就有脸活着呢？” 　　何家人骂着骂着，哭声最终还是盖过了骂声，想到不久的将来，判决下来了，他们家就要出俩劳改犯了，到时候谁家姑娘还能愿意嫁到他们老何家来？何家俩孙子一小儿子，包括何大军那还在上小学的闺女，全都要砸手里了。 　　搞不好、搞不好啊，老何家能在这一代断了香火。 　　“天老爷你开开眼啊！！” 　　作者有话要说： 　　7900呢！二合一章节呢！ 第122章 　　何家人当然会倍感绝望。 　　从甄珠带着警察来村里的那一天起, 何家这边就一直不间断的做着各种努力。找门路托关系，四处低声下气的求爷爷告奶奶，就连先前宁可分家都舍不得拿出来给何小军娶媳妇的钱, 这回都不得不忍着心头滴血拿了出来。 　　可结果呢？ 　　哪怕现在判决还未下来，可事实已经摆在了眼前。 　　人是捞不出来了, 钱只怕也是打了水漂。 　　甚至人财两失都仅仅是个开始, 何家本家包括隔房那些到年岁的、未到年岁的孩子都会嫁娶困难的。只能说，经此一役, 这十里八乡的各家各户给孩子相看婚事时, 都会将何家剔除在外的。 　　哭闹、咒骂成了何家人最后的发泄方式，要命的是，他们还是没办法放弃。 　　只要判决一日没下来，他们就存着希望，盼着事情能有一丝曙光，起码也要把何小梅保下来。可问题是，很多案子从案犯被抓到审判动辄一两年时间, 假如一审不服再上诉的话, 那时间就更没准儿了。 　　比起这些抱着不切实际希望的何家人, 村里其他人老早就把那俩姐妹从记忆里删除了。 　　他们最新的话题是甄美。 　　确切的说，是苗家四闺女。 　　骤然改了名字, 一般人都习惯不了。这就好比来弟已经改名叫甄伶俐了，可村里就没几个人记得住她的名字，最多也就是怕甄家人找上门来，不敢再当面喊她秃头小傻子了。至于甄美, 喊她原名肯定不妥当，叫小美吧，也没那么亲近。后来，也不知道谁先开的头，反正她就变成了“苗四囡”。 　　李桂芳气死了，她一点儿也不想承认甄美是她的亲孙女，偏生整个村子里，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都默认了这一点，哪怕她固执的不肯去改户口本，还是无法改变众人心中的想法。 　　好在，除了这无足轻重的称呼问题，苗家总算安生了下来。 　　甭管是不是暂时的，起码在李桂芳明面上做到了一碗水端平之后，甄美确实没再闹腾过。 　　从一点上来看，甄讨厌给的法子还是挺管用的，可李桂芳并不感激她，苗家其他人也一样并不感激。为啥呢？因为李桂芳做的并非是提高甄美的待遇，而是将全家的伙食水平集体下降。 　　一日三餐全是稀粥，还不是小米粥，而是粗粮粥。 　　苗解放是家里的重劳动力，李桂芳还不至于苛待自己的儿子，尽管也没啥优待的，但好歹也会给干饼子吃。除却苗解放之外，苗家其他人真的就一天三顿清粥，包括李桂芳自己也是这样的。 　　甄美坚持了一天，就有些撑不住了。 　　事实上，自打改革开放之后，他们村几乎所有人都脱离了温饱线，不说吃好穿好，但起码能吃饱穿暖。眼下因为是在三伏天，倒是不用担心受冻，可挨饿的滋味一点儿也不比受冻好过，尤其是还处于生长阶段的孩子，饿得挠心挠肺、前胸贴后背的，两眼都要冒绿光了。 　　“死老太婆！刻薄鬼！为了折腾我，连自己都不放过！吝啬鬼！周扒皮！这么多粮食不吃，等你死了以后再吃啊！” 　　饿到了极点时，甄美又想大闹，可她瞅着家里其他人跟她吃的是一样的饭菜，闹腾的心愣是被硬生生的摁了下来，只能背地里气得直骂人。 　　李桂芳当然知道甄美在骂她，事实上，甄美还不单单是背后骂人，每次吃饭的时候，一上桌看到就这些清汤寡水的，甄美的嘴皮子就在无声的上下拨弄着，傻子都能看出来那是在骂人了。可她没出声，李桂芳也就只能拿眼睛瞪她，让她赶紧吃，不吃就下桌去！ 　　光喝稀粥都快要人命了，不喝还不得饿死啊？ 　　甄美一面在心里骂人，一面速度极快的喝粥。大夏天的，粥又是刚出锅的，烫得很，她人小皮肤嫩，有时候喝得快了，舌头都要被烫掉了，嘴里都起了燎泡。可她饿啊，再烫也依旧喝，喝完一碗再喝第二碗。 　　每到这个时候，李桂芳就想骂人，可想想前两日甄美闹腾的那个劲儿哟，她到底还是忍住了。 　　说白了，眼前的和平是因为两人都互相忌惮，李桂芳不希望甄美继续折腾了。而甄美感受着身上各处的疼，想着大家都一样喝稀粥，她也咬着牙忍了下来。 　　结果就是，短短几天里，甄美就瘦了一大圈。 　　…… 　　这天，甄珠比平时略早一些回了家，在岔道口跟甄伟和来弟分开后，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村里瞎逛。 　　偏就这么巧，甄美也在村里瞎晃悠，曾经的堂姐妹、实际上的亲姐妹就这样碰了头。 　　甄美“嗷”的一声就往甄珠那头冲了过去，甄珠差点儿没忍住本能想踹她下田埂。 　　“你又欠揍了是吧？你、你咋了？”甄珠之所以强行管住了她的腿，也是因为及时想起来甄美已经跟她不是一家人了。可等她仔细一瞧，却发现甄美跟先前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再认真一打量，她就纳闷了，“你咋瘦了那么多呢？” 　　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却激得甄美哇哇大哭。 　　其实，甄美对甄珠的感情是很复杂的。 　　最开始真的是羡慕。 　　甄珠她爹有能耐有钱又对闺女大方，她自个儿的爹没本事赚不来钱死抠死抠的；甄珠她妈说话细声细气的从不骂人，她自个儿的妈就是典型的大嗓门农村婆娘；甄珠她哥长得好看人聪明还疼妹妹，她自个儿的哥就是又丑又烦还是个傻子。 　　等于说，你所拥有的正好都是我想要的。 　　于是，羡慕慢慢变成了嫉妒，到这一步，基本上也就离恨不远了。 　　可同时也因为这俩从小打到大，甄美在羡慕嫉妒恨的同时，又格外的相信甄珠有本事。这就变成了，我想要的你都有，你还比我有本事…… 　　可气归气，眼下甄美却顾不得跟她宿命中的敌人较劲儿了，她只抱着甄珠哭了个稀里哗啦，眼泪鼻涕瞬间抹了甄珠一身。 　　甄珠：…… 　　“你给我哭坟呢？”甄珠想要把甄美推开，结果就发现甄美的胳膊上、背后全是淤青，有些都发紫了，还有破皮流血后结痂的。 　　不等甄珠发问，甄美就已经竹筒倒豆似的全说了。 　　说老苗家都不是人，李桂芳最不是人，小气吝啬刻薄到家了，为了饿她宁可全家人陪着一起饿，她这些天连混个半饱都没有，饿得两眼放绿，恨不得跑去跟鸡抢食了…… 　　“她先前还打我，把我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差点儿就给我打死了！现在不打我了，就改成饿饭了，我好饿好饿好饿啊！你看我都饿成这样了，我活不了了，我该咋办啊？胖子珠，你说我该咋办啊！” 　　甄珠本来都要说话了，结果听到那一声熟悉的“胖子珠”，差点儿没叫她噎死。 　　缓了一下后，甄珠瞅着她身上那青青紫紫的，用仅剩的一点良知压抑住了想踹她的冲动，咬着后槽牙说：“能咋办？没辙儿！” 　　这要是换做从前，就甄美说的那些话，甄珠铁定一个字都不相信。 　　道理很简单，对于甄珠而言，她始终都是毓秀的朋友，从毓秀的角度看过去，李桂芳哪哪儿都是最好的，简直就是超级完美的奶奶。这也是为啥，早以前甄珠就一直喜欢喊苗奶奶，甚至还说换一下就好了，还将李桂芳当做了自己的忘年交。 　　说白了，甄珠看李桂芳是戴着滤镜的，她心目中完美的奶奶其实并给李桂芳，而是毓秀的奶奶。 　　想起了自己去报案前夜的那个噩梦，甄珠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假如她真的是李桂芳的孙女，比如说盼娣，她真的还会喜欢李桂芳这个奶奶吗？ 　　“不要啊！胖子珠你帮我想想啊！你要救救我啊！你不是一直最能耐吗？你还会开车挣钱了，为啥不帮我想个好法子呢？”甄美又哭又闹的，偏她因为肚子太饿了，闹腾的架势更以往完全不能比，看着除了可怜，还是可怜。 　　甄珠一脸同情的看着她，其实都不用她细说，光联想到那个梦境，就能大致上猜到甄美回去以后过得是啥日子：“我明着跟你说吧，这事儿是真的没辙儿。我跟你都一样，咱俩立场不够啊！假如当初抱错那回事儿完全是个意外，那我不说二话，一定支持你跟那头拼了，都不用你，我自个儿都能跟偏心眼儿的老太婆拼了！可现在咱们理亏啊，那还说啥？” 　　“那是何小红干的！又不是我干的！”甄美饿得两腿发软，索性一屁股坐在田埂上，委屈的直掉眼泪，“不是我啊！我有啥错啊？凭啥打我，还饿我！” 　　“就凭咱俩是何小红生的……”甄珠索性也蹲了下来，拿手拨弄地上的石块，“就算咱俩其实也没占到啥便宜，可谁叫那货是咱俩的亲妈呢？那还能咋办呢？要我说，还不如忍一口气等长大了跑出去，自个儿混出个人样儿来。你要是对那边没感情，等发达了送点钱还了生恩，回头就不跟他们来往了，爱咋咋地！” 　　“我怕我活不到那天了呜呜呜呜！我好饿啊！胖子珠啊，你说我会不会真的被饿死啊？” 　　甄珠斜眼看她：“你再喊我一声胖子珠是试试看，我现在就把你打死！” 　　“……我不喊了。”甄美怂得很快，可片刻后她又忍不住哭了起来，“我今年才十二岁，我要等多久才能长大啊？她都不给我吃饱，我咋能快快长大呢？要我说，那死老太婆就是有病！哪有亲孙女不疼，偏就疼个外人的？不是有病还能是啥？” 　　“我倒觉得她不是有病。”甄珠就事论事的说道，“毓秀奶奶吧，她应该是标准的偏心眼加势利眼，本来就偏心毓秀，正好还真就叫她押对宝了，眼看着毓秀越来越有出息，只要扒着她将来就有享不完的福，那还等啥呢？你看看，这就把毓秀养熟了，死都不走，宁可不要爹妈，也要跟着她奶走。” 　　“你爸妈哥哥那么好，死老太婆又刻薄又缺德，她还喜欢那死老太婆？”甄美一脸的不可思议，“要是我，我肯定换了！” 　　“是啊，我爸我妈我哥多好呢，她甚至都不愿意来家里瞧瞧。只要她来了，感受一下，还能分辨不出好坏来？可她就是不肯来，试一下都不肯。这就好像你天天吃糠喝稀的，我跟你说这个大鸡腿可好吃了，你说你没吃过，尝都不愿意尝一口，非要继续吃糠喝稀。” 　　“我傻吗？”甄美瞪圆了眼睛。 　　“你倒是不傻，你奶奶也不傻，你想啊，给毓秀钱花，她会记情，回头等她有出息了，哪怕不管家里其他人，还能不管她奶奶吗？把钱给你花了才是屁都没有，扔水里还能听个响，给你花有用吗？反正吧，你亲妈要不是何小红，那还能搞事。你亲妈都是何小红了，你还搞个屁啊，有人帮你吗？人家只会说，怪不得你脾气那么坏，像你亲妈啊！你吃再多的苦都没人心疼你的，只会说对你好也没用，因为你像你妈，养不熟白眼狼！” 　　甄美本来都不哭了，听了这话又忍不住哭了起来：“我不像她！谁要像她了！才不像！” 　　“我也觉得你不像她，可我说了管用吗？得了，忍忍吧，长大以后就好了。” 　　眼瞅着天色渐晚，甄珠起身拍拍屁股走人了，走到拐弯处时，她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着甄美撑着膝盖站起身，晃晃悠悠的朝着跟自己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俩啊，本该是相亲相爱的亲姐妹，却成了从小掐到大的堂姐妹。不过现在看来，却是注定会渐行渐远，直到彻底消失在对方的世界里。 　　苗家安静了几天，却不代表村里人就停止了议论。 　　更别提，傍晚的村里本就是一天里最清闲的时光了，甄珠和甄美两个在田埂上的对话，其实是叫人听了去的。人家也不是故意偷听的，实在是那俩完全没任何防备。可甭管是不是故意的，反正听了就听了，回头跟家里人一说，啧啧…… 　　不得不说，甄美简直就是一大杀器，还是专门克李桂芳的。 　　以前，苗家压根就没人闹，村里人虽然知道李桂芳偏心，可谁知道差距会那么大呢？被甄美前段时间那么一闹，家家户户都刷新了对李桂芳的看法。尤其吧，早先是一家的孩子，偏心就偏心吧，谁家也不是真的就能做到一碗水端平的。可现在，毓秀的身世已经很清楚了，李桂芳还是一切照旧，这心都偏到咯吱窝了，也难怪那小的闹腾不休了。 　　最普遍的说法就是，大家并不同情甄美，但也不赞同李桂芳。 　　一句话，这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很快，这些话在传遍了全村后，又开始往附近几个村子蔓延。尤其随着农忙的结束，清闲下来的人们愈发的喜欢嚼舌根说是非。 　　十里八乡都听说了，来弟自然也不例外。她还在跟车呢，听到的议论声比一般的村里人更多，还有个大娘喜滋滋的跟来弟说，李桂芳还是挺好的，替她出气了。 　　来弟都要呵呵了，这算什么替她出气？ 　　“甄美挨打挨饿跟她是好是坏有啥关系？那打老婆对不？难道哪家的媳妇被打了，该先问一问她做错了什么？她做错了啥都不该挨打！” 　　那大娘一脸的不解：“好端端的打媳妇干啥？肯定是做错了事儿啊！她要是乖乖的听男人话，咋会挨打呢？不过也没啥的，多打几顿就学乖了，你看苗家四闺女现在不就不闹了？” 　　来弟选择闭嘴。 　　她咋忘了呢？现在可不是后世，打老婆是件特别寻常的事情，也没人会替被家暴的女人出头的，反而会去追究挨打的人做错了什么事儿。你要没做错事儿，你男人为啥要打你呢？没有人意识到，不管对方做错了什么事儿，都不是家暴的理由。 　　典型的被害者原罪论。 　　来弟已经放弃挣扎了，她只想盼着时间赶紧过去，回到她所熟悉的那个年代。 　　要说来弟最多也就是受到了心灵攻击，那么盼娣可就要比她惨多了。 　　身心受创。 　　自打李桂芳给全家人降了伙食标准后，她的日子也跟着难熬了起来。吃不饱不说，活儿还不能不干，忍饥挨饿之下难免就容易手脚发软，有时候蹲在河边洗衣服久了，起身时都要撑着膝盖慢慢来，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眼前发黑栽倒在地。 　　这是身体受创，还有心灵方面的。 　　那一天，甄美大闹苗家，不单跟李桂芳生怼了一场，还点名道姓的骂了盼娣，直接把盼娣给骂懵逼了。 　　盼娣跟她那已经出嫁的姐姐招娣是不同的，她其实不算笨，完全是苗家的智商担当了。而且，她还很难得的具有反抗精神，小时候就知道要为自己争取权益，也吵过也闹过也哭过，甚至还给自个儿改过名字。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渐渐失去了那根反骨…… 　　挨骂到现在都过去好几天了，盼娣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边思考边回忆。她想起来自己曾经好像也做过类似的事情，似乎是上学的那一年，在意识到自己的名字跟班里同学的都不一样后，在被老师教育后，似乎甄卓凡的话也起了一定的作用。 　　那时候的她，也是拼命的思考回忆，终于明白了她妈并不是真的爱她。 　　没想到，十多年后，她再一次陷入了同样的困境。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这次点醒她的人居然是甄美。 　　——估计甄美自己也想不到。 　　想了好多天，盼娣将那些被自己丢进记忆海里的细节都挖了出来，再一次感受到了世界观的坍塌。 　　上一次是明白她妈只是嘴皮子上说爱她，实则压根就没把她这个亲闺女放在心上。 　　这一次仿佛更狠，她终于明白她以为的家人、亲情，可能全都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 　　于是，在草草的吃过晚饭后，盼娣终于鼓起了勇气，跑去了久违的甄家。 　　甄卓凡先发现了她，短暂的诧异后，他指了指屋后：“你来找珠珠的吧？她在后院。” 　　盼娣压根就不敢正眼看甄卓凡，胡乱的点了点头后，就低头冲到了后院，差点儿跟听到动静出来的甄珠撞了个满怀。 　　“你……你俩是咋回事儿？排着队来找我？”甄珠拽着盼娣去了后院角落里，压低声音问道，“咋了？你奶也打你了？还是不给你饭吃了？” 　　“甄美也来找过你？”盼娣一猜就知道了，毕竟不可能是别人了。 　　甄珠随意的点了头，又追问她来干啥。要知道，从真相曝光后，盼娣就一直没再往这边来过，显然是没脸面见甄家人，尤其是甄卓凡。 　　说实话，盼娣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来干嘛，可她不过来就找不到甄珠了，谁让自打甄兴华出事后，甄珠就比谁都忙碌呢？早出晚归的，不这个点来，只怕就得天不亮来堵门了。可真的见着了甄珠，她又不知道该说啥才好，只迟疑着将甄美那天骂她的话复述了一遍。 　　“你说她骂你有病？”甄珠一脸的狐疑，她一点儿也不奇怪甄美骂人，她奇怪的是，盼娣为啥会在意甄美的话。只是一句有病罢了，谁都听得出来那是甄美气急败坏下的口不择言。 　　“对，她一脸骂了我好多个有病……珠珠，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有病？” 　　甄珠朝天翻了个白眼，心说大概是真的吧。 　　“珠珠你不知道，那天甄美骂我有病的时候，我心里就一个咯噔。她说家里的东西就该平分的，凭啥都是毓秀的，她还说奶不公平偏心眼儿，说毓秀是地主家的小姐，说我是小姐的丫鬟……”横竖已经打开了话匣子，盼娣索性说了个够，只是在复述完了甄美的话后，她又开始迟疑了，“可是，家里的东西难道不该全都是毓秀的吗？奶是偏心吗？真的不公平吗？为什么我觉得家里的东西本来就该是毓秀的，我们几个哪里配啊！” 　　“啥玩意儿？”甄珠本来是在翻白眼的，她完全不知道盼娣那么脆弱，就算甄美骂人是不对的，你能听进去并记在心里好多天，也是够可以的。 　　结果，她就听到了盼娣接下来的话。 　　“难道不是吗？毓秀啊，她生来就该比咱们过得好，她长得好看，合该吃最好的用最好的，家里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连飞跃都应该排在她后面。还有，甄美说毓秀啥活儿都不干，她当然不用干活啊，为啥她要干活？她不是生来就该享福的？那些粗活笨活，怎么能让她来干呢？” 　　盼娣说这些话时，满脸的迟疑，等她发现甄珠一脸活见鬼的表情看着自己的时候，就愈发的犹豫起来了，小心翼翼的问：“难道我说的不对？” 　　“你到底跟毓秀是姐妹还是主仆啊？”甄珠瞪大了眼睛。 　　听到这句话，盼娣一下子脸色煞白，最后的那丝血色也尽数褪去了。 　　对于盼娣来说，甄珠和甄美是截然不同的存在。她跟甄珠本来就是朋友，同学十多年了，关系一直都挺好的，没出事之前也经常头挨着头一起聊天。至于甄美，俩人完全没交情不说，那天甄美骂她的时候还是在气头上。气头上的话咋能当真呢？盼娣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可又实在是忍不住将那些话往心里去。 　　“我这几天一直都在想这个事儿，一直想一直想，想的我脑子都痛了。为啥啊？我奶对我不好吗？她从小也没打过我，最多也就是骂我，那些活儿也是我妈逼我干的，不是她啊！” 　　甄珠忍不住怼了一句：“你妈不是个好东西，你奶也不是！” 　　“真的是我妈逼我干活的！本来，那些活儿应该是我妈干的，可她偷懒不想干活，就让我和我姐干活。”盼娣认真的开了口，眼神里俱是祈求。 　　可惜的是，甄珠这人一贯粗神经，她压根就没注意到盼娣快哭出来了，只径自吐槽道：“那你告诉我，何小红为啥你让你跟你姐干活？她为啥不让毓秀干活？没道理啊！” 　　“她有啊，可我奶不让。”盼娣下意识的回答道。 　　“好吧，她让毓秀干活，你奶不让，那为啥她让你和招娣干活，你奶就让呢？” 　　盼娣死死的咬住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又不傻，这么明显的道理她难道真的不懂吗？事实上，她太清楚她妈有多惧怕她奶了。就因为惧怕李桂芳，何小红就算再想折腾毓秀，都不得不偃旗息鼓，生怕一个弄不好，叫李桂芳发现了，会被狠狠的收拾。 　　所以为什么呢？ 　　“可能是我奶太忙了，家里事情那么多，小时候她还要挣工分，没空管那么多……” 　　甄珠还是没意识到盼娣快哭了，她难得动了下脑子，代入了盼娣：“我跟你说，前头甄美来找过我，我劝她忍了，不忍没办法啊，因为我俩不占理，心虚啊，这咋闹腾呢？可我要是你，我早给她闹翻天了！甄傻子蛋是爱折腾没错，可有句话没说错啊，你不让我过好日子那谁都别过！你瞅瞅村里，有哪家是这样的？所有活儿都是姐姐的，当妹妹的吃好喝好啥都不用干，我要是你，我跟她拼了！” 　　“那你咋不跟她拼了？”盼娣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泪。 　　“唉，拼啥啊！我欠她的债一辈子怕是都还不清了。”刚才还一脸愤慨的甄珠瞬间就怂了，“我抢了她的爸妈哥哥，抢了她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就算她要我的命，我也只能给了。还拼呢……我说我要是你，我就跟她拼了！你懂了不？” 　　盼娣已经被洗脑的觉得自家的东西就是毓秀的，她不配的，真的想要了就问毓秀讨一点，还要有话好好说，看毓秀愿不愿意分她一点，但凡给了一点就打心底里感到高兴，要记得谢谢毓秀。 　　可这个说法却被甄珠毫不留情的给怼了，一家子姐妹啊，谁比谁高贵啊！ 　　“那我妈……” 　　“我觉得吧，你妈是错的，就因为她大错特错，是个彻头彻尾、黑心烂肠的大坏人，所以当她还在苗家的时候，你们把她跟你奶比，这么一比，你奶肯定是好的啊！可她现在走了，甄傻子蛋又过去了，这么一来，可不就把你奶暴露了吗？” 　　这么看来，还不单单甄美是李桂芳的克星，甄珠也在不知不觉中掺合了一脚。 　　意识到这一点，甄珠自己也懵了，沉默了片刻后，她忍不住扭头问盼娣：“你家是这样的？为啥我以前都没感觉啊？你们不是一直都挺好的？我完全没感觉到有啥不对的。也不对，应该是我没往那方面想，我还老羡慕你们了，觉得甄讨厌太烦人了，恨不得你奶是我奶！你……你咋了？哭了？” 　　盼娣拿手背抹了下眼泪，最后问了一个问题：“你想在甄家还是去苗家？” 　　甄珠愣了下，随后坚定的说：“我两头都不想待。苗家不好，偏心眼老太太；甄家她尴尬，现在见着我哥都想绕道走躲着走，要不是我爹突然病倒了，我那天报案就得跑了。” 　　这话，真的是盼娣第一次听说，她本能的脱口而出：“你不嫁人了？你都订婚了！” 　　“……对哦，我都订婚了，你不说我都把这个事儿给忘了！”甄珠一拍脑门，“真给忘了。” 　　盼娣忍不住抬起胳膊想打她，临了又收了回去，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其实吧，我是待在甄家还是去苗家，这个都不是我说了算的。谁会在乎我是啥想法？还不是都要看毓秀还有甄家其他人的决定？反正最后，要是决定换回去，那我就是苗家的闺女，不换就留下来呗，我有啥想法重要吗？我啊，从我是何小红亲闺女的那一刻起，我就不配发表任何意见了。反正我都想好了，到时候不管咋样，也不管我能不能接受，我都尽量去接受。” 　　“那我呢？” 　　“你比我幸运多了，你起码不欠任何人的。”甄珠一脸的羡慕，“你比我、比甄傻子蛋都幸运，我要是你，就看看有没有机会出去，不管是招工还是啥的，县城里还有临时工呢，反正只要能出去就成。到时候，自己赚钱自己花，腰板子也硬实。” 　　“出去……”盼娣突然站了起来，因为速度太快还拿手撑了甄珠，差点儿没给甄珠摁地上去，“我知道了！珠珠再见！” 　　甄珠费劲儿的从地上爬起来，双手叉腰怒吼一声：“胖弟你给我等着！！” 　　盼娣还没跑远，当然听到了这个话，可她却完全顾不得了，尽可能快的回了家，也不敢惊动家里其他人，就偷偷的溜回了自己那屋。 　　已经躺下了的甄美很警觉的坐了起来，借着外头的月光看清楚是盼娣也没让她放松警惕，而是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你上哪儿去了？是不是偷吃好吃的了？” 　　“没。”盼娣也懒得洗漱了，直接躺下来，“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少骗人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甄美恨恨的躺倒，翻来覆去了好一阵子后，又忍不住坐了起来，捂着肚子满脸的难受，“我好饿啊，咋睡得着呢？那死老太婆越来越过分了，再这么下去我迟早要饿死的。” 　　“你可消停点吧，不然等毓秀上大学去了，真就有你受的了。” 　　“凭啥让我消停？明明是她的错！” 　　“唉，其实，只要你听话别吵闹，再多干点儿活，奶不会把你怎么样的。”盼娣迟疑着将她这些年来总结出来的生存要点告诉了甄美，因为再这么下去，甄美只怕真的会出事的。 　　“你咋那么贱呢？生来一副贱骨头？少吃饭多干活还要乖乖听话？傻子！”撂下这话后，甄美一个翻身，直接蹭到了炕的另一头，屁股对着盼娣，一副拒绝沟通的模样。 　　盼娣差点儿没叫她这话给噎死：“对！我是生来一副贱骨头，你看我以后还管你不！” 　　“谁稀罕！”甄美哼哼唧唧了半天，又万分不解的开了口，“你说，为啥每天吃这么点，毓秀还那么精神呢？她咋就不像咱们那样，一看到稀粥就扑上去，再烫嘴也要喝呢？她都还有闲工夫吹凉了再喝，为啥啊？” 　　这话一出，盼娣心里立马打了个突突，心说你还真以为奶舍得让毓秀顿顿稀粥啊？又怕她想通了再闹腾，赶忙打断她：“我看你才精神得很，抢着喝粥居然还有心思看她咋样！睡觉！” 　　甄美到底没继续逼逼，哪怕肚子再饿也还是乖乖睡觉了，只是睡得不是那么安稳。 　　与此同时，心里的那丝疑惑也在她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为啥呢？ 　　要不咋说甄美是个一根筋的固执娃儿，她能接连被甄珠揍十多年都不消停，从某种程度上也表明了她的固执程度。在疑惑落地生根后，第二天一早，她假装跟往日一样，吃完早饭就溜出了家门，好以此躲避干活，可事实上她出去后不久就回来了，贴着墙根猫着腰悄悄的摸进了家门，躲到了东屋的窗台底下。 　　东屋就是李桂芳那屋，出事后毓秀跟她睡一屋。 　　几乎才找好位置蹲下来，甄美就听到屋里传来李桂芳那熟悉的声音，小声说给她煮了两个蛋让吃了，还让冲一碗啥啥水的，让别噎着了。 　　那声音尽管格外熟悉，可语气却是跟骂人的时候截然不同，光听着就有一股子慈爱。 　　甄美才感受不了啥慈爱，她选择当场爆炸。 　　一个箭步推开虚掩着的门，甄美嗷嗷叫着冲进了屋：“你们背着我吃好吃的！！” 　　毓秀真没习惯甄美那尖利刺耳到近乎惨叫一般的声音，冷不丁的被这么一下，鸡蛋就噎在了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9300，我尽力了_(:3∠)_ 第123章 　　得亏毓秀年岁大了, 这事儿要是发生在她小时候，她或许真就被噎死了。 　　可即便只是虚惊一场，李桂芳还是被吓得不轻, 等确定毓秀缓过来了，她扭头就去寻找罪魁祸首, 却一眼看到甄美那小破孩子已经捞了一颗白煮蛋, 麻利的剥开正要往嘴里送。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我让你吃！”李桂芳火气一上来，理智瞬间消失无踪, 顺手就是一巴掌, 倒是没把甄美咋样，却将那颗已经被剥了壳的白煮蛋“啪叽”一声打落在了地上。 　　在那一瞬间，甄美整个人经历了大起大落，看着鸡蛋落在地上滚了一身的尘土，她眼泪都落下来了，肚子又实在是太饿了，以至于哪怕鸡蛋弄脏了, 她还是不管不顾的扑过去想要捡起来擦擦继续吃。可李桂芳的第二巴掌又赶到了, 完全没收力道, 甄美躲闪不及被打了个晕头转向，偏她因为好多天没吃饱了, 手脚发软发麻，连抗争的力气都没了。 　　用最留恋的目光看了眼已经滚到了角落里的鸡蛋，甄美果断的改变发向，一下子冲出了东屋, 跑过半个院子，跨出了自家的院门。 　　“打人了！死老太婆打死人了！！” 　　“老苗家出人命了！死人了！救命啊！！” 　　惊天动地的大吼之下，整个村子瞬间清醒了过来。 　　要知道，眼下还是大清早呢，各家各户这会儿就算动作快的，也就像苗家这般刚吃过早饭没多久，有些略慢的，正在家里吃早饭呢，更磨叽的也不是没有。反正，这个时间点，多数人都还在家中的。 　　苗家坐落在村口，说起来这个地点还是当初李桂芳选的，她的目的是为了离婆家人尽量远一点，又不想住到犄角旮旯里去，孤儿寡母的，要是住的太偏僻了，万一出点儿啥事儿该咋办呢？所以，她选择了村口的位置，坏处是多半人进村都要往她家门口经过，好处也是附近邻居比较多，吼一嗓子都能听到。 　　可惜啊，这个曾经被李桂芳看中的好处，眼下却大大的方便了甄美搞事。 　　几嗓子下去后，苗家院门口再一次聚集了一大群看热闹的村民们。还有村民一看这架势，都不需要苗家人开口，就主动使唤起了自家孩子，让赶紧去将村长喊来。 　　村长：………… 　　很难形容村长在得知消息后，是怎一个崩溃的心情。而等他匆忙赶到苗家时，甄美已经边哭边嚎的将事情经过说了个七七八八。 　　“死老太婆明着说一碗水端平，叫我们都喝稀粥，清得跟水一样的稀粥啊！结果背地里偷偷的给毓秀塞煮鸡蛋吃，她那屋还藏了好多好多的吃的，啥啥水，啥啥饼干……她咋能这样呢？我要饿死了啊！！” 　　先别管村长是个啥心情啥表情，反正围观群众那是齐刷刷的“哦”一声，满脸的恍然大悟。 　　前头，甄讨厌帮着出主意时，虽说看热闹的人群是被村长轰散了，那其实也不是一个不剩的，自然有人听到了她那番话。之后，眼瞧着苗家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想也知道是甄讨厌给的法子起了效果。那会儿还有人说呢，好不容易村里有个新鲜事儿，想着起码能折腾到毓秀上大学去，没曾想甄家老太婆人还挺好的，亲孙女被哄得死活不肯认祖归宗，她不气不恼居然还帮着出主意？要知道，但凡由着甄美继续折腾下去，毓秀绝对不是甄美的对手，等吃了亏受了罪，到时候压根就不需要甄家出面，自个儿就能老老实实的回到亲生父母身边。 　　真没想到啊…… 　　一是没想到甄讨厌会帮苗家出主意，二是没想到甄美居然真就被降服了，一点儿也不像她那个能折腾的亲妈，三就是没想到李桂芳真的能做到一碗水端平。 　　不过，最叫村民们没想到的还是，这事儿居然还能出续集？！ 　　听一听！让亲孙子孙女喝稀粥，背地里塞给毓秀煮鸡蛋吃，还有别的好吃的，全都给毓秀。这是啥啊？吃独食也就算了，关键你咋能让个外人吃独食呢？ 　　村民们惊呆了，因为事情太过于不可思议，他们甚至都没能在第一时间逼逼，只是全都一脸的目瞪口呆，看向后跑出来的李桂芳时，更是完完全全一副看傻子的表情。 　　有病吧？ 　　嗯，应该还是属于病得不轻，基本宣告无药可救的那种。 　　还是村长先开了口，不过他却不是给任何人主持公道，而是头疼的喊了人，让去一趟苗家。此苗家非苗家，也就是李桂芳的公婆家，不过二老多年前就过世了，现在应该是苗解放的叔伯家。 　　“赶紧去，记得千万要将苗家老叔请来，必须请来！”村长叮嘱再三，随后才看向坐在地上已经打了无数个滚的甄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后，又扭头去看李桂芳，“啥意思？这才几天工夫，你忘了你那天答应得好好的？居然还给我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行吧，横竖我这个村长在你眼里一毛钱都不值，这事儿就由你们苗家人自己来解决！” 　　李桂芳脸色极度难看，要是由她来选择的话，那她是宁可让村长主持公道，也不想惊动苗家的人。用脚趾头想想都能猜到苗家人来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儿，可李桂芳却无力阻止，又或者她是没有理由来阻止这个事儿。 　　村长才不管李桂芳是啥表情，他甚至都懒得进苗家院门，就站在外头，背手站着，一脸的火冒三丈。他是真的没想到，李桂芳居然还能这么干，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这像话呢！还不如抵死不改，这样还能说她一句硬气，现在算啥？别连累他也成了罪人。 　　眼见村长的态度已经摆出来了，完全是一副袖手旁观、不愿再插手苗家事务的模样，其他村民们这会儿也渐渐回过神来了，开始悄声议论着。 　　“我还以为李桂芳这人直肠子，脑子不会拐弯儿呢！没想到她还挺能耐的，明面上大家伙儿吃一样的，暗地里给毓秀加餐？啧啧，这还不如直接摆出来呢，一家人还做两样饭，明摆着不拿你当家人看。” 　　“摆出来那四妮子还能不闹腾？要说我，一个小丫头片子，吃啥不是吃呢？不饿死就行了，回头养两年略大些了，随便找户人家嫁了呗，多大点事儿呢？能活命就好了，闹腾啥？” 　　“话不是这么说的，这要是给苗家那金孙孙吃好吃的，那是没啥的，男娃儿肯定比小丫头片子金贵啊！可都是丫头片子，这苗大娘也太偏心眼儿了。” 　　“人出息呗！大学生呢！” 　　“我看你也是个傻的！苗大娘疼毓秀是最近的事儿吗？毓秀考上大学有一个月不？她没考上大学的时候，苗大娘不疼她？照你这么说，那也可以先疼着苗家四妮子，保不准她将来也能考上大学呢。” 　　“咋可能呢？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毓秀再出息，那也不能越过苗家金孙孙啊！” 　　“可不是这个理？放着自己的亲孙子不疼，偏去心疼一个外人？她要是脑子没毛病，才叫奇了怪了！” 　　说实话，村里人对甄美的感观并不好，哪怕李桂芳确实偏心的很，可因为甄美实在是太能闹腾的，这一闹兴许有人心疼，闹的次数太多了，也太过了，就没人心疼了。更别提，她亲妈还是何小红，顶着这么个亲妈，甚至有不少人觉得她活该。 　　咋样都是活该的，挨打啊挨骂啊，都是她该受的！反正对她好或者不好，都一样的，那费这个劲儿干啥呢？ 　　然而，就算不少村里人都觉得甄美挨打挨骂挨饿都是她应得的，却没人认为李桂芳做得就是对的。说白了，两头都不占理，看热闹的才愈发起劲儿，恨不得她俩天天对掐，也好叫自己无聊的日子里添点儿色彩。 　　纯看热闹的人，聊得那叫一个起劲儿，又因为人多，哪怕李桂芳站在门口恶狠狠的瞪着眼睛，他们也完全不怵。该咋聊还咋聊，那声儿更是从自开始的窃窃私语，到后面扯着嗓门大声的议论着，完全不怕苗家人记仇。 　　“来了来了！苗家老叔来了！还有苗大屯、苗二屯他们也来了！” 　　苗光荣这个名字是他后来才改的，在开始，他是叫苗三屯的，一个相当朴实接地气的名字。自然而然的，苗大屯、苗二屯是谁也就不用多说了。 　　眼瞅着苗家人由远及近，还有村民仔细的瞅了瞅李桂芳的面色，果然她的脸色奇差无比，看着就跟上坟差不多。可等苗家人走近了以后，大家伙儿就发现了，那边的脸色也很难看，看着完全不像是来走亲戚的，倒像是来问罪的。 　　村长不想再理会这些糟心事儿了，说实话，他的事情多了去了，协调村民纠纷只是其中一个很小的职责，还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呢。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李桂芳压根就不听他的，协调纠纷最重要的本来就是双方各退一步，李桂芳一点儿也不想改，难道指望甄美改？ 　　开啥玩笑？这俩口子要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大不了拆伙，各过各的。这小孩子咋办？让她去死？法律都规定了大人要将孩子养到成年，要是苗家撒手不管，还不成了他这个当村长的责任？ 　　眼见苗家人到了，村长尽可能平心静气的对主事的苗家老叔道：“这事儿吧，我想来想去，到底是你们老苗家的事儿，所以还是你们自个儿处理吧，回头喊个人支会我一声。” 　　苗家老叔跟他道了谢，村长实在是连一秒钟时间都不想待了，直接走人，甚至都没管那群看热闹的，爱咋咋地！！ 　　“进去里面说。”苗家老叔摇着头背着手，一马当先进了院子，他身后的十来人也紧跟着进去了。 　　见状，李桂芳就算再怎么不情愿，也不得不黑着脸进了院子。她本来还想关院门的，可没等她转身，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已经将院门堵了个严严实实，气得李桂芳索性也不管了，黑着脸抱着手看着那群亲戚。 　　其实，苗家老叔的年岁也不是特别大，他是辈分高，当然比李桂芳肯定是要年长的，差不多也就是苗大屯这个年纪的。可在乡下地头，本身就是更论辈分，这会儿就有人拿了堂屋的椅子，请老叔坐下来说。 　　甄美也费劲儿的挤了进来，她意识到接下来的事情关系到她的生存问题，也不哭不闹了，只满脸凝重的蹲在一旁看着那些完全不熟的苗家人。 　　苗家老叔也没管她，只拿眼看向李桂芳：“三屯婆娘……” 　　李桂芳还不能不答应，哪怕答应了以后还得做出一副聆讯的模样，就算眼下苗家老叔啥都没说，她已经气得心肝肺揪着疼了。 　　“孩子抱错这个事儿，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为啥还没把孩子换回来？” 　　“换啥？我不想换，毓秀也不想去那边，再说又不是我故意抱错的，犯错的人是何小红。”李桂芳没好气的说道。 　　“不管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这不已经真相大白了？以前的事情可以不计较，那现在孩子总得换回来吧？至于何家姐妹到底该咋处理，不都报案了？警察说要咋判就咋判，我想甄家那头也不会有意见的。”苗家老叔手里拿了个旱烟杆子，却不抽，只轻敲了敲，强调道，“赶紧换回来。” 　　“都养熟了，算啥呢？”李桂芳很是不情愿，心说来个甄美就已经够她头疼的，再来个甄珠？那她家怕是要变成花果山了。 　　苗家老叔抬眼看她：“你要真不想换也没啥，横竖是个早晚都要嫁出去的丫头片子。可你咋能把咱们老苗家的钱全都花在一个外人身上？以前就不说了，偏心就偏心吧，我也懒得说你，可都发现不是亲生的娃儿了，你咋还这么干？可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压根就没给李桂芳开口的机会，苗家老叔继续往下说。 　　“三屯婆娘，这要是你自个儿挣的钱，你想咋花我都没话说，你就是全丢到水里听个响儿，也没啥。可那是你的钱吗？你摸着良心说，你赚过钱吗？那是苗三屯用命换来的钱！你要是把钱花在解放身上，花在飞跃身上，谁都没话说，可你把他用命换来的钱花到了一个外人身上，你问过他同不同意吗？丁点儿关系都没有，过得比家里亲生的娃儿都要好，你就不怕三屯在地底下都闭不上眼睛吗？” 　　“亲生的娃儿穿破衣裳，给个外人穿新衣服；亲生的娃儿饿肚子，给个外人加餐吃鸡蛋……这说得过去吗？你这是在拿自家的东西去补贴外人！看看飞跃！三屯唯一的孙子啊，他过得还没个外人好！” 　　一旁的苗家人眼见老叔动了气，忙过来给他拍背顺气。 　　苗家老叔略缓了缓，正了正神色：“我今个儿过来，不是来跟你打商量的。要么孩子换回来，都是亲生的娃儿，我才懒得管你偏疼哪个，横竖肥水不流外人田。要么你就给我保证，保证飞跃必须比毓秀过得好，而且你不能苛待别的娃儿，最起码苗家亲孙女不能比个外人过得还差吧？” 　　李桂芳脸色变了又变，可眼见老叔正在等她回话，她又不能不开口，憋了一会儿后她才道：“我没苛待飞跃，那是我唯一的孙子，我咋可能苛待他呢？这不是毓秀要上大学了，我才给她买两样好的，谁知道这死丫头……” 　　“她要是你亲孙女，人聪明前程好，上大学你给她买几样东西当然是应该的。可她不是啊！大学生是理由吗？前年甄家出了大学生，你咋不给他买几样东西送过去呢？县城里每年都出大学生，你为啥不给他们呢？她不是苗家的种！” 　　苗家老叔说着说着又来了气，索性把话挑明了：“你就告诉我答不答应，你要是不答应，我这就给上头打申请写报告，让他们直接把钱拆了，回头每个娃儿都有一份。到时候，你自个儿不吃不喝要把你那份给毓秀，我没一句话。可你凭啥苛待我苗家的娃儿？我就问你凭啥？你有这个资格吗？三屯婆娘！！” 　　面对质问，李桂芳选择了沉默，只是沉默的同时，她又忍不住狠狠的剜了甄美一样。 　　甄美吓得一个激灵，本能的跳了起来，跑到了苗家老叔身边。哪怕她原先压根就不认识这人，听到了这会儿，也猜到这人是来给自己主持公道的。 　　“可怜的娃儿，瞧把孩子给饿的，都瘦成这样了。”这话倒不是苗家老叔说的，而是跟随过来的苗大屯婆娘说的，“你奶也是的，放着亲孙子孙女不疼，偏去疼个外人。当初是咋说的？怕妈扣下钱不给解放花？啧啧，妈再怎么着也只是把钱给她孙子花，还能花到外人头上去？” 　　“哇呜呜呜呜……”甄美仿佛见到了久违的亲人，她也不骂人了，也不满地打滚了，只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仿佛这样就能将她心里的委屈尽数倒出来。 　　李桂芳气都要气死了。 　　一个没忍住，她终于将她埋藏心里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 　　毓秀啊，救过她的命，还不止一回！ 　　“救命恩人？报恩？”苗家人全都是一副你瞎扯淡的表情，一直没吭声的苗大屯忍不住开了口，“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谁家报恩是拿别人的钱去报的？自家都别过了，全拿去给你报恩？那到底是她救了你的命呢，还是她救了老苗家全家的命？你要报恩你自己别吃啊，你都给她吃啊，你凭啥不让家里孩子吃好的？不然你自个儿去挣钱啊，你拿我兄弟用命换来的钱去报恩？” 　　苗家老叔更是反问她：“那要是你娘家人救了你的命，你是不是要把三屯的抚恤金全花在你娘家人身上？都不用他们救你，你娘家爹妈对你还有生恩养恩呢，你要不要把钱都给他们？你要说你自个儿挣的钱给了也就给了，那是三屯的钱啊！他孙子孙女都没好日子过，孙女还要给个外人当丫鬟使唤？你凭啥这么做呢？” 　　李桂芳急了：“我那会儿又不知道孩子抱错这个事儿！” 　　“那你现在总知道了吧？”反正咋样都是说不通的，苗家人完全不接受这个说法。 　　那头刚哄了甄美别哭的苗大屯婆娘更是翻着白眼连连质问：“说你自个儿你就没感觉，就说你们家何小红要是从你这儿拿了钱，塞给她娘家，你不打死她？你说毓秀对你有救命之恩，何家爹妈难道对何小红没恩情了？要是她把钱都补贴过去，你答应？那你救命恩人是人，她爹妈就不是人了？你咋不对你亲家公亲家母好点呢？那要是你死了，你的抚恤金你儿媳妇拿去养个外人你高兴啊？” 　　关键就在于，这钱啊，它不是李桂芳挣的啊！ 　　当年，苗光荣刚过世时，上头给的抚恤金其实不多的，考虑的也是这个问题，怕孩子太小，叫大人花了去。因为，当时说的是每个月再给固定的生活费，每年还有领导下来慰问烈士家属，就是最大程度的保证烈士遗孤能过上好日子，总不能让烈士流血还流泪吧？包括后面的，烈士后代免费入学，长大后分工种也能挑选一二，还会让大队长安排最好的庄稼把式亲手教导等等。 　　说白了，国家还是很有人情味的，哪怕在最艰难的那些日子都不曾忘了这些为国捐躯的烈士们。等后面，各方面发展都好了起来，各项的补贴也就越来越多了。 　　有一点必须明白，那些钱和福利是给烈士遗孤的，换句话说，哪怕苗家真的丧心病狂到要弄死苗解放，就算他们真的瞒天过海成功了，那后续的钱和福利……没了。 　　“你那时候是咋说的？你说你这辈子都不改嫁了，你说你就守着解放过日子了，你还说你会把钱都花在解放身上的。结果你转头就把钱给了外人，由着解放的亲生娃儿吃苦受罪。要是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让解放他奶来照顾！”苗大屯婆娘没好气的说道。 　　一旁苗二屯婆娘扯了扯嘴角，讥笑道：“大嫂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人家防着咱们呢！生怕钱给了妈，回头妈把三弟的钱花在了几个孙子身上。当然啊，烈士的抚恤金咋能给烈士的侄子们花呢？要花也只能花在一个啥关系都没有的外人身上！” 　　“你你你……”李桂芳气得够呛，“这是我们家的事儿！” 　　“咋的？你终于想明白打算改嫁了？那行啊，你走啊，这样你就不是我们家的人了。”苗二屯婆娘指了指大门，“要走赶紧走，没人拦着你。” 　　“行了！”苗家老叔一声怒喝，他今个儿过来又不是来吵架的，没的说自家人内斗，反叫外人看了笑话，“我明白的告诉你，苗家的钱只能花在苗家人身上，以前的事情我不追究，可现在已经真相大白了。还有，回头好好教一下你家四妮子，不要再给我们老苗家丢人了！” 　　听到老叔提到甄美，李桂芳又一个眼刀子甩了过来，恨得差点儿咬碎她一口牙。 　　甄美赶紧接着哭，生怕老叔一走，她又要挨打挨饿了。 　　“老叔你自个儿瞅瞅，这娃儿就是个哭包，我说啥她都不听的！我能咋办啊？她早就给老甄家的教坏了，说不听，骂不听，打也不听！我咋教她？” 　　苗家老叔一脸的困惑，再度开口时，语气里更是满满的不可思议：“你是这么教孩子的？也是这么教毓秀的？毓秀哭了，你骂她；她再哭，你就抬手一巴掌；要是继续哭，你就找跟棍子往死里打？你是这么带孩子的？” 　　“那不是……” 　　“小孩子啊！谁家孩子不是用哄的？她哭了你不能哄哄她？屁点大的孩子她懂个啥？哭了给块糖，再不行给煮个蛋，烧个肉。咋样不成呢？那她到底是你孙女，还是你的仇人啊？你可给我记住，她是咱们老苗家的娃儿，她比你金贵！” 　　听到苗家老叔这番话，可不说李桂芳是个啥反应，看热闹的人总算是意识到哪里有问题了。 　　之前吧，因为就想着甄美的亲妈是何小红啊，再一看她就爱哭爱闹爱折腾，本能的就不喜欢了。可仔细一寻思，说白了她不就是个小孩崽子吗？孩子吧，当然也是要教的，老话还说棍棒底下出孝子。当爹妈的打孩子也是常有的事儿，可教育孩子一般是打手心，目的是为了让他知道自己犯了错，好记住这个教训，下次不犯了，哪有抬手一巴掌、顺手一棍子的？ 　　村民们纷纷点头，赞叹姜还是老的辣，苗家老叔看事情就是通透。小孩崽子嘛，哭了就给块糖，她懂个屁！ 　　可李桂芳…… 　　咽不下这口气啊！ 　　哪怕明知道只要给甄美好吃好喝好穿的，她绝对不会闹，那李桂芳也不想给她任何好处。她只恨现在是新社会了，不然直接找户人家给她嫁了，以前七八岁都能给人当童养媳的，甄美虚岁都十二岁了！ 　　李桂芳啊，旧社会出来的人，以前就兴包办婚姻，管你同意不同意，嫁掉了事。甚至家里头要是有这么个刺儿头，直接提脚卖了都不算啥。 　　可惜啊，新社会啥都好，就是太把小孩子当人看了。 　　还真别说，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就在李桂芳比较新旧社会的优缺点时，苗家老叔也在遗憾，这要是在旧社会啊，就算苗三屯死了又咋样？族里一样能替他把这烦人的婆娘给休了！ 　　说起来，苗家老叔算是个中立派的，他此行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了苗家的颜面。其次，才是解决李桂芳偏心眼儿的问题。更确切的说，他其实懒得管李桂芳偏心哪个孩子，就算是本家的，底下儿孙那么多呢，他自家的儿孙都顾不过来，哪儿有这份闲心呢？假如今个儿李桂芳偏心的是苗飞跃，他一准来都不会来，咱们家的事儿跟你个外人有啥关系？这也是为什么，李桂芳偏心毓秀那么多年，苗家是知道的，却一直没露面的真正原因。 　　十根手指头还有长短呢，偏心家里某个孩子又能咋样呢？ 　　“你要记住，毓秀她不是咱们苗家的娃儿，她不是啊！她今个儿要是你亲孙女，你以为我会特地跑一趟？就算村长喊人叫我来，我都不来。咱们老苗家偏心哪个娃儿，跟他有啥关系？咸吃萝卜淡操心。”顿了顿，苗家老叔又一次强调，“别扯你那个救命之恩，那她救了你的命，你把命还给她啊，是你李桂芳欠了她的，不是咱们老苗家欠她的！” 　　站在老叔身后的那些苗家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还有人忍不住提到何小红。 　　真要说起来，欠了毓秀的是李桂芳和何小红，哪怕硬要再扯到别人，那最多也就再添个甄珠。跟其他人有啥关系呢？没有啊！ 　　结果，不提何小红也罢，提到何小红，李桂芳就一肚子气：“都怪何小红那缺德……” 　　“你可省省吧，那是你选的儿媳妇！” 　　李桂芳已经不单是生气了，当初面对甄家人，她好歹是心虚的，而今个儿她是真的想怼都寻不到理由来。还有啥比想骂人结果连一句狠话都说不出来更气人的？对甄家是她主动投降，今个儿是确实不敌。 　　眼见李桂芳生生的把已经出口的话又给咽了回去，苗家这边却完全没放过她。 　　“我可记得清清楚楚的，当初妈还在呢，她想把她娘家村子里一个姑娘说给解放，是你说啥都不愿意，非要选了何小红。你现在说那么多，当初为啥选了她啊？” 　　“还能是为啥？因为好拿捏呗！谁让三弟那会儿常年不在家，她身边有儿子，手里捏着津贴，一个人当家做主都习惯了，哪里舍得改嫁呢？也就你们了，以为她真就对儿子有多好，她要是改嫁，能改嫁给谁？缺胳膊少腿的残废？还是老鳏夫？不改嫁，她有儿子有抚恤金，还跟公婆闹翻了，回头每个月都有补贴拿，搁谁都不会改嫁！” 　　“就是啊，还怀疑妈会苛待了解放。那是三弟唯一的血脉啊，三弟还是为国捐躯的，这得是多黑良心的才会对烈士遗孤下手？就不怕天打雷劈？死后还敢去见三弟？省省吧，搞得我们家跟狼窝似的，狼都不会害崽子！” 　　李桂芳恨死了这些个妯娌，可再恨她也明白，这些妯娌不可能真的害了苗解放的性命，更别提当时苗解放的亲爷奶还在世呢。事实上，苗解放的爷爷是先走的，他奶没了的时候，招娣都出生了。 　　要说起来，拿苗光荣的抚恤金给别的苗家子孙花是有可能的，可害人真的不现实。哪怕昧着良心真这么干了，就不怕上头调查出来？退一步说，一切完美，那后续的钱呢？烈士遗孤要是没了，上头得有多傻还往下拨福利？ 　　“哦对了，妈当初看中的那姑娘啊，除了不好拿捏外，旁的样样都好。这不，生了三个儿子！” 　　眼看话题越来越偏，苗家老叔赶紧叫停。 　　“过去的事情就不说了，反正你警醒点儿。哪有放着亲爹妈不认，偏要跟个没啥关系的奶奶过日子的？一共就这几个钱，留着给飞跃娶媳妇多好？都叫人哄了去，回头飞跃打光棍咋办？” 　　李桂芳气得那是气血上涌，刚要忍不住跟他们拼了算了，眼角却看到毓秀站在檐下不停的抹眼泪，哭得伤心极了。 　　一瞬间，李桂芳那股子气就泄了。 　　苗家这些人对毓秀是没感情的，当然他们对飞跃几个也没啥感情。正因为如此，才能在真相曝光之后，毫不犹豫的要求换孩子。可李桂芳不同的，兴许最开始她真的是为了报恩，可人的感情是相互的啊，她对毓秀最好，毓秀也跟她最亲近，这十多年下来，祖孙俩的感情甚至比当初母子俩更深，毕竟苗解放太闷葫芦了，只会接收感情，完全不会回馈。 　　眼见毓秀哭成了个泪人，李桂芳赶紧招手让她来自个儿身边。 　　等毓秀过来后，李桂芳半搂着她，忍气吞声的跟苗家老叔解释了起来：“毓秀啊，到底在我跟前养了这十多年，再说我也不是不疼飞跃，不信你问问飞跃，我可疼他了。老叔你想啊，飞跃是我独一个金孙孙，咋可能不疼呢？这不，毓秀都考上大学了，横竖已经养了十多年了，也不差这几年了，对吧？好好培养毓秀，将来她出息了，以后也能帮衬飞跃啊，飞跃笨的跟他爹似的！” 　　说着，李桂芳给了毓秀一个眼神。 　　毓秀秒懂，跟着就点头，主动承诺道：“我以后肯定好好孝顺奶奶、帮衬弟弟，求求您了，求您别让我去甄家，我不想回去，我只想跟我奶过。” 　　这话一出，不说苗家人了，看热闹的先炸了。要知道，哪怕这会儿来的没有一个村的人，起码也有小半个村了。差不多相当于就是当着全村的面做出了承诺，在场的人都能做见证。 　　苗家老叔犹豫了。 　　必须说明一点，他并不讨厌毓秀，事实上在换孩子这事没出来前，他还一度以毓秀为荣，教训自家孙子都拿毓秀举例子，让好好向她学习。可谁知道呢？毓秀居然不是苗家的娃儿，那还有啥好说的？傻子才会给别人养孩子呢。 　　可假如说，毓秀真的那么想当苗家的孙女…… 　　“你出息以后真的会拉拔飞跃？”苗家老叔并不在乎毓秀孝顺不孝顺奶奶，他最在乎的还是苗飞跃。 　　“我保证会拉拔飞跃的，我可以发誓！只要您别让我去甄家，我一直一直都是苗家的娃儿，我跟甄家没感情，我不想回去，一辈子都不想回去。”毓秀眼泪汪汪的说着，她长得很好看，白净又俏丽。 　　刚才苗家人瞅着特别不是滋味，因为在她的对比下，苗家的亲孙女甄美显得格外凄惨。可这会儿，听她这么一说，又不由的改了想法。 　　“就当是收养的娃儿呗，只要心向着苗家，是不是咱们苗家的种，有啥关系呢？”苗大屯忍不住帮着说了话，“再说解放这些娃儿里头，只怕一个出息的都没有，以后飞跃咋办？他也没个兄弟帮衬。” 　　“是啊是啊，老叔你就当做个善事呗，我看人孩子也不是没良心的。别的倒是没啥，只要她肯帮衬飞跃，也算没白费了那些钱，三弟在地底下也能阖眼了。”苗二屯也跟着说。 　　苗家老叔最终还是被劝服了：“那就当收养了，也是苗家的娃儿。不过毓秀你得记住，你花了你爷爷的钱，得对你爷爷唯一的孙子好一些。” 　　对于毓秀来说，只要能留在苗家，让她答应啥都没问题的。再说了，她其实真没想那么多，从她的角度看来，哪怕对她最不好的何小红，最多也就是不爱搭理她，实质上的伤害又没有的。 　　从未被伤害过且打小受宠未经过风雨的孩子，看世界永远都是美好的。 　　毓秀高高兴兴的抹了眼泪，还特地看了眼不知道何时被人推过来的飞跃，重重的点头，保证以后一定会对弟弟好的。 　　起初，苗飞跃是满脸的迷茫，等短暂的迷茫过后，却是深深的绝望。 　　妈呀，别人不知道毓秀，他这个当弟弟的还能不知道？毓秀啊，她脑子跟正常人不一样的，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她对谁好就给谁补课。 　　飞跃：……我选择死亡！！ 　　“我呢我呢？那我呢？”甄美眼看没自个儿的事儿了，慌得连连跳脚。 　　可苗家老叔这些人关心的其实就是飞跃，拿钱给外人肯定是不干的，可要是先行投资倒是不错，毕竟苗三屯这一支人丁单薄，苗解放没个亲兄弟，苗飞跃也是独子，几个亲姐姐看着就不靠谱，只怕也就只能指望毓秀了。 　　“你啊……”苗家老叔有些为难，他不想管甄美，可又不能由着再这么闹下去，当下他抬眼看向李桂芳。 　　李桂芳想了想，勉强摁住怒火，哄甄美：“咱们家的钱不多，眼下你姐姐要上学，钱就先给她花，等她以后有出息了，你不就可以跟着享福了？”生怕甄美不信，她又强调了一句，“这只是暂时的，等把你姐供出来就好了，她可是大学生啊！” 　　甄美愣住了，皱着眉头看向李桂芳，完了又扭头去瞧毓秀，随后低下头去，似乎在思考这话的真实性。可说实话，这对她来说太难了，脑子估计不比杏仁大多少的甄美迷茫的站在那儿，愣是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不过，没想明白不要紧，反正这话她是记住了。 　　…… 　　这事儿总算是揭过去了，苗家老叔很快就带着人离开了。其他凑热闹的见没热闹可看了，也纷纷散去，毕竟各家的活儿都不少。 　　及至人群散去，才露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招娣。 　　“奶？爸？毓秀？”招娣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戳那儿一动不动，喏喏的喊了人后，脸上的表情还是无比震撼，“你们……家里……我妈……这、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啊？” 第124章 　　招娣嫁得其实不算远, 同在一个乡里，就算步行也就个把钟头的样子。 　　可从抱错孩子事发之后，到现在都过去半个月了, 招娣却才往娘家赶。这倒不是因为她不关心娘家，而是很凑巧的, 就在事发前两天, 她那刚出生两个月的儿子病了。孩子太小，又生了病, 当妈的肯定不能在这种时候离开。况且, 在高考刚结束时，她是回过娘家的，也问过毓秀考得咋样，得的消息也是一切顺利。 　　一边是需要当妈片刻不离身照顾的儿子，另一边却是完全不需要她操心的娘家。既如此，招娣自然是一门心思照顾儿子。 　　而等抱错孩子的消息传开时，招娣婆家的人倒是听说了, 可那会儿孩子还病恹恹的, 谁敢把这消息告诉招娣？况且她回去也没任何意义的, 很明显苗家的事情由不得她来做主。只这般，所有人不约而同的选择隐瞒了下来, 直到孩子彻底病愈，又隔了些日子，瞧着事态仿佛是真的平息了，这才委婉的提醒她, 她娘家有事，让她回去一趟。 　　是啊，本来谁都认为苗家总算太平了下来，就连村长那边，包括苗家自己人，都才松了一口气，打算好好过日子了，谁能想到呢？甄美居然还有这个能耐，去蹲守、盯梢，这才有了后头这些事儿。 　　可甄美大清早闹起来的时候，招娣已经出门了，等她紧赶慢赶的回到娘家，看到的却是一大群人围在自家门口，她费劲儿的想挤进去，却只依稀看到院子里有好多人，以及听到苗家老叔格外严肃的那番话。 　　招娣彻底懵了。 　　及至人群散去，她还是没能缓过来，脑子里晕晕乎乎的，那些听到的只言片语全都扎堆的在她的脑海里闹腾，令她只能迷茫而又震惊的瞅着自家人。 　　李桂芳瞥了她一眼，随后扭头去喊盼娣：“你去跟你姐说。毓秀，来，奶给你打盆水洗把脸。” 　　这招娣没出嫁前，李桂芳眼里都没她的，眼下她都出嫁一年半还多了，真别说，李桂芳早已不当她是自家人了。况且，现在都将将十点钟了，从大清早一直闹腾到现在，她自个儿也是精疲力尽，实在是没精力安抚受惊不轻的大孙女。只敷衍的看了一眼，就招呼毓秀进屋。 　　毓秀方才哭了一场，可其实真的还好，也就是脸上有些泪痕，再就是眼圈泛红，要是不仔细看的话，一准儿瞧不出来有啥异样。相较而言，甄美才叫一个凄惨，身上脏兮兮的，脸上更是糊满了眼泪鼻涕，尤其她还拿很脏的手乱抹了一气，这会儿脸上脖子上都是黑一块灰一块的，跟小乞儿有的一拼。 　　可李桂芳愣是无视了甄美的存在，只喊了毓秀进屋，她自个儿则是拿了脸盆，从水缸子里舀了水，又去灶屋兑了些锅里的热水，又拿了毛巾，这才去了屋里。 　　招娣成功的饰演了一根木头桩子，就这么直不愣登的戳在院子里，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满脸的无措以及迷茫。 　　盼娣神色复杂的目睹了这一切，略一迟疑，还是过来拉走了招娣：“姐，咱们进屋说吧。” 　　很快，院子里的人就彻底散了。 　　李桂芳和毓秀去了东屋，半天也没出来，除了洗脸之外，李桂芳还好言好语的安慰了毓秀好一阵子，直言今个儿的事情谁也没想到，要怪也就只能怪甄美瞎折腾。这些话，全叫蹲守在窗户底下的甄美听了个真真切切，不过甄美其实并不在意别人说她的坏话，她在意的一直都是实质上的东西，比如吃的喝的玩的用的。因此，尽管有些不高兴，可她还是没动弹，继续蹲在窗户底下听墙角。 　　苗解放是中途才过来的，倒是有人让了路给他，可事实上他除了跟招娣那样发呆之外，没有做任何事情。而两边，无论是李桂芳，还是苗家老叔那头，也都没打算让他开口说什么。因此，在人群散去之后，他迷茫了一会儿，很快就拽上了儿子苗飞跃，往地头那边去了。 　　至于招娣则被盼娣拉到了她出嫁前住的那屋里，目瞪口呆的听盼娣说这半拉月里发生的事情。 　　最开始，招娣是无比震惊的。 　　啥？毓秀不是她的亲妹妹？甄珠才是？ 　　天呐！孩子居然不是意外换错的，还是她妈和她二姨联手作案的？ 　　我的乖乖，连来弟也不是她的亲妹妹，来弟竟然也是跟甄美换错了，同样都是故意的！ 　　…… 　　再多的震惊，听到后面也该麻木了。招娣从一开始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到后来生生的变成了面无表情，哪怕听说来弟被甄大伯娘抢走了，毓秀说啥都不肯换，甄珠的爸爸病重住院，以及…… 　　“妈被警察抓走了？”招娣慌了神，“这可咋办啊？” 　　盼娣只是如实的将事情全部托盘而出，至于到底咋办啥的，她说了又不算的：“没法子，等着呗，警察那头要是给妈和二姨判刑了，总该支会咱们家一声的。” 　　“那……”招娣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啥才好，迷茫的看着盼娣。 　　“哦对了，毓秀考了全乡第一、全县第三，被京市大学录取了，再过些日子就该去首都上学了。她说啥都不肯回甄家去，珠珠说她没资格做啥选择，就等着这事儿尘埃落地，再看接下来该咋办。”盼娣也是迷茫的，不是对换孩子这个事儿感到迷茫，而是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成啥样子。 　　都半拉月过去了，虽说大学录取通知书是有早有晚的，可一般来说也就是这段时间的，要是没有，基本上就是落榜了。盼娣的高考成绩挺尴尬的，且不说全县范围内的，单说在他们学校里，她跟毓秀的名字中间就隔了八个人。也就说，盼娣是全校第十名。 　　兴许乍一看，这个成绩还是挺好的，可要知道，眼下不是大学扩招的后世，考大学是真正的千军万马独木桥。全校第八这个成绩，完全不足以让她考上大学，连能否上大专都得碰运气了。 　　可很显然，盼娣的运气不是很好。这都半个月过去了，只听说邻村一个同学收到了大专院校的录取通知书，再就没有了。也就是说，他们学校今年一共只出了一位大学生和一位大专生。 　　她没戏了。 　　“大姐，你说我该咋办呢？”盼娣难过的低下了头，外人其实多数都是心疼毓秀的，心疼她打小就被人恶意的调了包，从甄家的娃儿愣是变成了苗家的闺女。可说实话，盼娣更多的是震惊，震惊过后，则是陷入了对未来的迷茫。 　　就像甄珠说的那样，毓秀是有选择的。她可以选择回到甄家去，以甄兴华和周萍那俩口子的性子，哪怕缺失了这十几年的感情，也绝不会对毓秀差的，该她的东西绝对少不了。况且，再过些日子，毓秀就该去首都上大学了，等大学毕业了，估摸着也就顺势被一个好单位接收参加工作，紧接着肯定会有人给她介绍对象，成家立业…… 　　当然，毓秀也可以选择不回甄家去，依旧当她的苗家闺女。接下来，她仍然是到日子去首都上学，人生的路途并不会因为她的选择而改变。说白了，从毓秀考上了京市大学这一刻开始，她的人生只会一帆风顺。 　　“我太羡慕毓秀了，她考上了大学，未来前途无量。至于以后，其实咱们家那些亲戚说的都是废话，假如毓秀真的出息了，她愿意帮飞跃是情分，不愿意帮又能把她咋样？谁家还没个出息的娃儿？别的不说，珠珠的三叔不就是很早很早去了县城的？你看他帮过家里啥？”盼娣叹了一口气，“大姐，你说我接下来该干啥呢？” 　　招娣迷茫的看着盼娣，迟疑了半晌，才喏喏的说：“让奶给你相看一户好人家？” 　　“这得多瞎的人家才能看上一个劳改犯的闺女？”盼娣反问道，“你会吗？” 　　“那……”招娣又说不出话来了。 　　在她有限的见解里，闺女不就是在娘家干活到一定的年岁，然后说一桩婚事，嫁出去继续干活，再生几个孩子，把孩子拉拔长大，嫁的嫁娶的娶，回头坐等抱孙子。 　　“算了，大姐你回去吧，家里的事情你也帮不上忙，好好跟姐夫过日子。咱们家现在这情况，你要是有个啥事儿，只怕也帮不了你。” 　　“是我没用，是我没能帮上忙。”招娣误会了盼娣的意思，只低头自责不已。 　　可盼娣真的没精力安慰人，家里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她去做：“你回去吧，我要去忙了。” 　　结果，盼娣前脚刚走，招娣就被人堵在了苗家院门口。倒不是来找事儿的，而是有人好奇先前的事儿，想问问招娣到底是咋个情况。其中，最令人不解的当然是毓秀不管不顾非要留在苗家这个事儿了。 　　“苗家人那么不客气，非要逼着她拉拔底下没出息的弟妹，都这样了，她都不肯走，为啥啊？老甄家不是挺好的？不是老甄家的问题，那原因肯定出在你们家了。” 　　“对对，肯定是的。你们四妮子没说谎，毓秀在苗家就是千金大小姐吧？要不然，她为啥不肯回甄家？那可是她亲爹亲妈的家啊！” 　　“说说啊，招娣你跟咱们说说，毓秀真的啥活儿也不干？做事的都是你和盼娣？” 　　招娣从来没有被这么多人注视过，要知道，她一贯就是个存在感不强的人。乍然被人围着追问，她愣是被吓出了一头冷汗，结结巴巴的开口道：“啥、啥啊？毓秀？毓秀当然不干活，毓秀为啥要干活啊？” 　　“为啥？谁家娃儿不干活啊？” 　　还真别说，乡下地头不下地的娃儿是不少，可不干活的却几乎是没有的。哪怕帮着大人喂鸡赶鸭，或者生火做饭，还有去溪边洗衣裳等等，再不济也能帮着择菜擦萝卜啥的。也因此，就算早先好多人都已经听说毓秀在家不干活，这会儿又听了招娣这话，还是忍不住啧啧称奇。 　　真是拿毓秀当个宝儿来宠了。 　　村民们一面嘀咕着，一面又开始接着追问起来。逼得招娣连连后退，都退到院墙上了，退无可退之下，她忍不住抬头看向几步开外的院门，思考着要不要逃回去。 　　当下，村里人又催她继续说，问她为啥毓秀不干活。 　　撇开毓秀不是苗家亲闺女这一点来看，单单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这一点，已经足够村里人啧啧称奇了。 　　“我、我不知道该咋说，这不是很正常吗？我脑子笨啊，我生来就是给家里干活的，干的还都是一些笨活儿，做饭也不咋好吃，笨手笨脚的啥都不行。我就记得，千万不能给弟弟妹妹添乱，到了岁数就嫁出去，在婆家也要好好干活，要是回头弟妹有啥需要我做的，我肯定要帮他们……”说着说着，招娣的声音愈发轻了，语气里是慢慢自责，“都怪我没用，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到今个儿才回来，还啥忙都帮不上。生我养我有啥用啊！” 　　“照你这么说，你生来就是干活的，毓秀生来就是享福的？”一个大娘吧唧着嘴巴，满脸的惊疑不定，“是这个意思吧？” 　　“那可不？毓秀生来就是享福，跟我们这些笨蛋是不一样的。”招娣急了，忍不住推开人群，嘴里嚷嚷着要回去了，趁村里人愣神之际，一下子跑出去了好长一段路。 　　村里人并没有追上去，反正该打听的也都打听到了，还顺便核实了一些情况，那还追她干啥？别真把人吓出个好歹来。 　　“我刚才瞅着了，招娣那个手哟，跟盼娣一样都是老茧。肯定不能是她嫁出去才有的，看来就是那样了。咱们啊，猜对了！” 　　“肯定猜对了！我看毓秀就是吃不了苦，这才死活不肯换回来的。你看看，甄珠甄美不就是打小干活的？甄珠还好一些，她妈以前不出门的时候，她干的活儿应该不多。可后来，自打甄兴华回乡以后，承包了那个车子，俩口子一起出门干活，这家里生火做饭洗衣打扫的人，可不就只能是甄珠了？尤其这两年，大学生又不在家里，不是甄珠干活还能是谁？” 　　“大学生……我咋记得大学生在家也是不干活的？对对，他不干活的，以前都是他妈干活的，后来应该是他妹帮着一起干，他一点儿都不干的！” 　　“我知道了！！” 　　“啥？你知道了个啥？喂喂喂，你上哪儿去啊？” 　　“你咋那么笨呢，她还能是知道了啥？你看看，咱们村从高考恢复到现在，都有差不多十年光景了，考出去几个大学生？俩！全村有几个娃儿不干活儿？俩！这说明了啥问题？怪不得人家聪明呢，打小就不干活儿，一丁点儿的笨活都不沾手，沾上可不就变笨了？还有那个来弟，对对，人家改名叫啥俐俐了，她也不干活的，看她成绩多好！” 　　在场的村民恍然大悟，连连感概说怪不得呢。 　　可也有人忍不住问：“就不能是老甄家的娃儿都聪明？” 　　“那为啥甄俊、甄伟是笨蛋呢？”姓甄的又不只是那几个，事实上，他们村里还有别的甄姓人家，算是甄兴华他们隔房的亲戚，论血缘关系还挺近的，爷爷辈的还是亲兄弟呢。 　　“兴许是人家城里媳妇聪明？哦，俐俐那事儿就说不通了。要是苗家会养娃娃呢？甄卓凡……这咋回事儿呢？真的是跟干活有关系？得了，回头我去邻村问问，他们不是也出了一个大学生吗？大专也是大学啊，一样一样的，我下午就去问问！” 　　村民们终于彻底散去了，连三三两两的人群都没了，苗家总算恢复了暂时的安静。 　　可等晌午过后，差不多也就是盼娣刚将全家人的碗碟筷子洗好晾干收拾完毕后，苗家院子又来人了。此时，家里只有怕热的毓秀，以及有些不放心毓秀的李桂芳，其他人全都出门了，包括甄美因为中午总算吃了个八成饱，她心情不错的跑出去玩了。 　　“老师！校长怎么也来了？”毓秀惊讶的看着来人。 　　李桂芳并不认识这俩人，她所熟悉的还是毓秀小学时候的唐老师。不过，听了毓秀的唤声，她立马就回过味儿来了，赶紧请两位进了堂屋，又给人拿扇子倒糖水，等做完这一切后，她才小心翼翼的询问老师和校长的来意。 　　校长是个秃头的中年男子，说实话，毓秀跟他并不熟悉。当然，认识还是认识的，毕竟以前每周升旗日，校长都会在上头讲话。临近高考的那段日子，更是三不五时的跑到高考班来给他们灌各种心灵鸡汤，鼓励激励他们好好学习考上大学，以此改变自己的人生。 　　毓秀对校长的了解也就仅限于此。 　　只听校长略一沉吟，就脸色严肃的冲着李桂芳道：“毓秀奶奶，本来我在毓秀考上大学时，就该登门拜访了，只是听说……唉，这事儿闹的，咋就出了这种事儿呢？” 　　见李桂芳一脸的紧张，校长忙又道：“你们家的事儿学校里的老师都知道了，我们跑这一趟，就是特地来跟你说，千万不要把毓秀还给甄家。记住吗？不管发生了啥情况，你千万千万要顶住压力，绝对不能把孙女给换了。” 　　李桂芳肯定是不想换的，她要是想换，就毓秀这性子，但凡她一声令下，哪怕心里有再多的不舍，也不可能不听她的话。兴许会哭着苦苦哀求，可最终，毓秀肯定还是会选择听奶奶的话。 　　这不，一听校长这话，毓秀就满脸紧张的看向她奶。 　　“我肯定不换啊！要换早就换了，咋可能等到今个儿呢？毓秀别担心，早上不是已经当着你叔公的面儿，把事情解决了吗？” 　　“嗯嗯，事情已经解决了，从今以后我还是苗家的娃儿。”毓秀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就听校长接着往下说：“我让你们千万别换，都是为了毓秀考虑的。作为烈士孙女，她进了大学会有很多很多的特殊待遇，但凡学校有个啥评优评奖，都会优先考虑她的。别的不说，以前上小初高的时候，是不是有啥活动就让苗毓秀同学上的？当少先队员、共青团员，还有咱们高中不就让她递交了入党申请书？” 　　李桂芳愣了下：“这些不是因为毓秀她成绩好吗？” 　　“成绩是一部分原因，但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别的不说，咱们学校考出去的第一位大学生甄卓凡，他难道就不优秀吗？不，他的读书天赋更好，当年的高考成绩、名次都要优于苗毓秀同学。可事实上，他入少先队、入团都不是第一批的，入团这事儿一直卡到了高中。要知道，现在不比前些年了，其实入团审核没那么严格了。说白了，高考才是真的看成绩，别的就……”校长笑了笑，没再往下说，可他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 　　作为一校之长，他最清楚这里的门道了，生怕李桂芳这个乡下妇人不懂事耽搁了孩子的前程，那是再三强调，还帮她回忆了之前毓秀念小初高时候的情形。 　　你说成绩好这个事儿吧，在高考这个坎儿上，的确是非常重要的。可其实，放在小学时候还真就没那么明显，尤其是低年级的时候，考双百分的人不算少，起码不止毓秀一个。要知道，毓秀是一直保持了第一名，可很多时候她是跟别的同学并列第一的。 　　考试的难度太低，哪怕班上笨蛋是不少，可聪明娃儿也是有的。 　　在这种情况下，成绩并非唯一的标准。 　　“像那种回回考试都不及格的，就算出身再好也没用，班主任老师也不能做得太过分了。可要是成绩还不错，那就没问题了。入少先队、入团，看的是思想觉悟，成绩只是参考的标准之一。” 　　“这还是小初高，等上了大学以后，各种活动要比先前多太多太多了。大学啊，到了这一步，成绩已经没啥意义了。你想想，能考上大学的，尤其是能考上京市大学的，成绩能差到哪里去？我完全可以这么说，能上京大的，就没有一个是笨蛋。等苗毓秀同学上了大学就会发现，身边全部都是优秀的人才，你再也不可能是最优秀的那个了。在这种情况下，评判的标准就不再是成绩了，而是要靠自己去争去抢，不争不抢你就泯灭于众了。” 　　校长努力用最浅显易懂的话来跟李桂芳讲道理，劝她千万要顶住重重压力，绝对不能将毓秀换回去。 　　为此，他还特地强调道：“甄家那头我也听说了，就是甄卓凡他家嘛，搁在七十年代，开车的司机还是挺吃香的。可眼下嘛，咱们都不用说以后了，眼下司机就一般般了，兴许赚钱比农民容易。可作为司机的儿女，就算考上了好学校，在其他人看来，跟老农民的孩子也没啥区别的，你还是得什么都靠自己，这完全不是烈士孙女能比的。” 　　李桂芳想起以前就听毓秀提过，甄卓凡加入少先队员似乎是跟招娣同一批的。可招娣吧，她那个成绩简直就是惨不忍睹，老师压着不叫她加入少先队有，家里人是一点儿意见都没有。再一个，甄卓凡最初是比毓秀招娣盼娣她们要高一个年级的，这么算下来，那确实有够惨的。 　　至于后面的就更别提了，起码少先队员是大多数人都可以加入的，像入团、入党的难度就太高太高了。想想毓秀的一帆风顺，再想想比毓秀成绩更好的甄卓凡却是一路坎坷，李桂芳不由的就在脸上带出了一些，犹豫着问道：“上大学也是这样？那个甄卓凡到现在还没入党？” 　　“没呢。” 　　校长又正了正神色，解释道：“其实我们私底下跟甄卓凡聊过的，问过他一些在大学里的情况。他啊，哪怕当初是以县状元的身份考入的清大，可他身边的同学呀，无一不是状元。县状元算个啥？他同宿舍里还有市状元，同班里还有省状元。其实道理很简单的，能考上清大，还有京大的，全都是国内最优秀的学子。不优秀怎么考得上？在那个环境下，连甄卓凡都趋于平凡了，而且他那个性子，跟苗毓秀同学十分的相像，在高中就是很被动的，只爱学习。可高中没问题的，咱们一切都是为了考大学，埋头苦读不要紧的。到了大学，再这么一切如旧，唉……” 　　打死李桂芳都想不到这里头还有这些个弯弯绕绕，她都听懵了。 　　可说实话，自家孙女是个啥性子，她一个当奶奶的还能不清楚？不清楚别个孙女，还能不了解最为疼爱的毓秀？说一千道一万，毓秀那性子跟她血缘上的亲哥甄卓凡简直就是如出一撤。 　　说好听点儿，那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其实说白了，就是俩书呆子。成绩问题倒是无需担心，就算到了大学里不再是最优秀的那个，但也绝对不会差到哪里去。可要是指望他们能主动去争去抢，那恐怕就是痴人说梦了。 　　“那毓秀这性子会影响她将来吗？咋可咋办呢？她都这个岁数了，还能给她拧过来不成？”李桂芳满脸担忧的问道。 　　“如果她是甄家的闺女，那她最多也就是大学毕业服从分配，至于能分配到哪个单位，做什么工作，是否顺利等等，就只能随缘了。可她要是苗家的闺女，是烈士苗光荣的孙女，那情况可就大不相同了。就算她不争不抢，学校也会优先照顾她的。其实像清大、京大那种学校里，出身好的、家境优越的，或者有特殊来头的同学不在少数。就算样样都不占，那人家还能不是靠脑子考进来的？苗毓秀同学要是烈士孙女，那兴许还能竞争一下，不然你凭啥？” 　　顿了顿，校长的面上闪过一丝犹豫，还抬眼看了下毓秀的班主任。 　　班主任老师也跟着犹豫了起来，半晌后，她最终还是开了口：“其实有个事儿，实在是不太好说出口，可为了苗毓秀同学着想，还是得跟毓秀奶奶您说一声。至于要不要照着做，当然是由您来拿主意。” 　　李桂芳忙问：“啥事儿？老师您说，您说！” 　　“就是吧，为了毓秀好，为了你们家其他孩子好，最好还是让您儿子跟儿媳妇离个婚。”哪怕话已经说出了口，老师面上还是有很多的不自在，毕竟这年头，讲究的一贯都是劝和不劝离，像这种主动上门来建议别人离婚的，绝对是一件稀罕事儿。 　　“离婚？”李桂芳愣了一下，她先前还以为老师要说的是跟毓秀有关的事情，闹不明白咋的一下子跳到了那茬。 　　这时，校长清了清嗓子，又再度开了口：“这也是为了苗毓秀同学考虑，您要是真的心疼她，还真得狠下这份心来。而且这个事儿，咱们现在是说为了苗毓秀同学好，可回头您千万不能这么说。理由就是夫妻感情不和，或者干脆就是大义灭亲之类的，总之不能扯上苗同学，要让您儿子出面……我这么说，您听懂了吗？” 　　李桂芳大概上明白了，遂点了点头：“我懂，脏的臭的别让毓秀沾上，黑锅就让苗解放去背。哦，苗解放就是毓秀她爹，我回头就让他去跟何小红离婚。放心吧，人家要是问起来，我就说是解放非要跟他媳妇离婚，不然说我也成，绝对不会扯上毓秀的。” 　　“那就没问题了。苗同学将来会好的，首都那边最多就是以前打仗的老领导了，就算跟苗光荣没啥关系，听说是烈士的孙女，肯定会对她有所照顾的。其实……” 　　校长说着，扫视了一圈，大概是没寻到自己想要找的人，又继续看向李桂芳，问：“我记得苗同学有个弟弟”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他继续往下说，“要是成绩一般，完全可以考虑让他进部队。大学照顾烈士后代还不算特别多，可要是进了部队，只要他表现别太差，一定会有特别多的优待。” 　　进部队…… 　　李桂芳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类似的话，在很多年前也有人跟她提过，只是说的并非苗飞跃，而是苗解放。 　　苗解放打小就成绩不好，小学都是磕磕绊绊的念下来的，好不容易小学毕了业，升初中倒是不难的，就像校长说的那样，凭实力进不去，不是还可以走人情吗？可李桂芳觉得，小学毕业跟初中毕业也没啥差别，甚至多念个高中都没太大意义。这么想着，她就直接让苗解放回了家，按照半劳动力的标准跟着当时生产队的老庄稼把式下地干活去了。 　　那时候，也有人提过让苗解放进部队去，当时年纪是不够，可再过两年就够岁数了。还说他要是进了部队，就凭他爹是烈士，绝对没人敢欺负他。再说他脑子不活络这一点，放在学校里是个大问题，可要是去了部队就没啥了，那头最多的就是直肠子。 　　还有就是，寡母带着独子过日子，尤其寡母还是这么个霸道性子，苗解放打小就比一般孩子木讷，且完全没有主见。当初建议他入伍的，也是想着以此锻炼一下他，毕竟那会儿苗解放也才十来岁，性子还没彻底定型，部队又是最能锻炼人的地方，最起码也能让他独立自主一些。 　　可李桂芳断然拒绝。 　　那是她唯一的儿子，而且她男人就是去当兵以后牺牲的，哪怕苗家亲戚不断的游说她，说现在的情况跟解放前完全不同了。可她还是坚持己见，拒绝让独子去当兵。 　　当兵这种事情还是得自愿的，李桂芳死都不松口，苗解放最是听妈的话，肯定是拒绝的。这事儿慢慢的，也就不了了之了。 　　从苗家叔伯的角度来看，苗解放会是现在这种毫无主见、万事听妈的怂样儿，全都应该怪李桂芳。把一好好的孩子养成这个样子，还亲自挑选了何小红这个儿媳妇，当初要不是李桂芳坚持，何小红绝对进不了苗家的门。 　　是李桂芳啊，力排众议非要让苗解放娶何小红，为此还真情实感的夸过何小红不止一回。 　　想起以往的种种，李桂芳心中闪过一丝后悔，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飞跃……飞跃还太小了，小学都没毕业呢，我再考虑一下。” 　　校长这次过来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毓秀，苗飞跃那事儿就是他随口一提，压根就没在意。因此，他只点了点头，又提到了另外一桩事儿。 　　“我听说您为了给孩子买东西，家里人有意见了？其实，真的没必要去买那些有的没的，打眼不说，还容易惹事。家里人闹也就算了，回头上首都还得坐火车，万一叫扒手盯上了咋办？要我说，您就应该直接给钱，给钱让她带走，首都啥没有呢？而且现在很多东西都不用票了，拿钱就都能买到，花样还时兴，比小地方的好看太多了。再说了，您把东西都买齐了，在这边是可以给她送到火车上，等到了首都那边，下了火车还得坐车去学校，那么多东西，让她咋拿呢？” 　　李桂芳一寻思，还真是这个理！ 　　“我呀，以前就想着毓秀不善言辞，只怕到了学校，缺这个缺那个的，都不知道上哪儿买，或者买。咱们小地方，稍微好点的东西都还是要票或者开后门的，我这不是担心她买不到好东西吗？” 　　“想啥呢？那是首都！”校长想了想，略指点了一下，“具体啥情况我是不知道，可京大校园里肯定有商店的，为了方便从全国各地赶来的学生，学校里的商店是绝对不需要票证的。还有，京大附近也有些商铺，兴许像家电这种是难买，可日常的生活用品、学习用品，一准容易弄到手。” 　　“那我就放心了！”李桂芳满脸堆着笑，内心也是十分的感动，心说怪不得人家能当上校长，好人啊！ 　　连声感谢了老师校长，李桂芳还拉着毓秀一齐将人送到了村口，一直到目送二人走得没影儿了，她才拉上毓秀回了家，嘴里还不住说着，这两人真好，好人一生平安。 　　毓秀就是个应声虫，反正她奶说啥就是啥。当然，事关她的老师她还是有点儿反应的：“我们老师可喜欢我了，从高中开学那一天起，她就格外照顾我。让我有问题就去找她，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跟她说，还有像值日、大扫除这种情况，都是二姐帮我做的，老师瞧见了也没说我，只是笑笑走开了。” 　　校长就不太了解了，不过肯定是个好人，这点没错。 　　“堂屋凉快，你就待这儿，不然就拿本书看。奶去想法子多凑点儿钱，你一个人在外头多不容易呢。他们还不让，哼，他们不让我偏要！”李桂芳让毓秀待在堂屋里，自个儿则去了她那屋，把门关上后还不忘挂上门栓，翻箱倒柜的寻摸起钱来。 　　** 　　下午校长和老师过来这个事儿，没人看到。可上午甄美闹了这么一出，加上苗家人被村长请来主持公道，事情却是闹得人尽皆知的。 　　甄家那头也听说了。 　　自然而然的，甄讨厌又气了一场，可因为早先家里人就决定不换了，她气归气也没说什么，只在心里咒骂了一通，骂李桂芳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蛊惑了毓秀。 　　忙着在医院照顾甄兴华的周萍，却是晚了些时候才知道这个事儿。 　　她直接听懵了。 　　懵了片刻后，却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苗家人咋这样呢？这不是贼喊抓贼吗？是咱们不要毓秀，他们才养了她吗？不是这样的，这不是毓秀叫他们偷走了吗？”周萍又是伤心又是愤怒，咋都想不通人还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其实，在苗家自己人看来，做错事儿的人只有何小红，当然还有何小梅。 　　在外人看来，苗家一家子都有错，谁也不是无辜的，最多也就是几个孩子跟这事儿无关。 　　然而，搁在甄家人眼里，那就不仅仅是李桂芳他们一家子的问题，而是所有的姓苗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前倒还好，没人刻意提起，经了这一遭，甄家这边是恨透了姓苗的所有人。 　　甄讨厌本来是不想跟她提这个事儿的，可不提也不行，她只是这段时间忙，又不是以后都不来村里了。想也知道，回头肯定会有人在她耳边逼逼的，那还不如直说了。可甄讨厌也没想到，她的反应那么大，忙拉住她：“咱们不是说好了，孩子不换了吗？咋了，你又反悔了？” 　　“妈，毓秀是我亲闺女啊，她是我十月怀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以前我是想着她在苗家过得也不差，那她想留就留吧。我咋能想到苗家人会这么欺负她？她不是没爹妈依靠，她不需要靠苗家养！” 　　“那你是又打算换回来了？”甄讨厌叹了一口气，“珠珠咋办？” 　　甄珠被退婚一事，因为正巧叫前去探病的甄老三看到了，也就没能瞒得过家里人。眼下，不知道这个事儿的，除了甄珠本人外，也就是甄卓凡、甄伟，还有来弟了。 　　早先是想着，换就换呗，横竖甄珠过不了多久就要嫁人了。可既然甄珠被退婚了，那要是换回去，只怕又是一通大闹了。 　　周萍当然舍不得甄珠，可她一想到亲生的闺女正在被苗家人欺负，被苗家人各种嫌弃，甚至还被迫承诺以后要拉拔那些没出息的弟妹，她就彻底受不了了。 　　“我、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亲闺女在苗家被全家人扒着吸血吧？珠珠……是我对不起珠珠，可她起码比毓秀有主见，就算真的被换去了苗家，应该也不至于被人逼到那份上吧？”说这话时，周萍一直看着她婆婆，仿佛在期待着认同。 　　还真别说，甄讨厌特别认同她这个话：“那可不，珠珠要是被换去了苗家，她能把苗家给拆了！” 　　一个甄美已经够李桂芳吃一壶了，再来一个甄珠…… 　　甄讨厌突然有些期待起来了。 　　“那你去找毓秀说说，记得别当着李桂芳的面说，就私底下问问她到底咋回事儿，愿不愿意换回来。你去试试看，成就成，不成就当没生过她！” 　　周萍答应了一声，抹着眼泪去找了毓秀。 　　这时离苗家老叔过来主持公道已经过去一天时间了，谁让周萍老待在医院呢？也是凑巧，她过去的时候，毓秀正坐在堂屋里边摇着大蒲扇边看书。 　　因为不知道苗家这会儿有人在，周萍轻手轻脚的站在院门口，小声的喊着毓秀。等毓秀抬头循声看过来时，她又冲着毓秀猛招手，让出来说话。 　　毓秀有点儿犹豫，可最终还是选择走了出来，只是低垂着头不想看周萍。 　　周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拉着毓秀找了个僻静处儿，见四下无人，赶紧问她昨个儿上午那事儿。 　　“昨个儿上午？事情已经解决了，叔公他同意我留下来了，没事儿了。”毓秀表情很是轻松，其实她一点儿也不想生活有波折，最好就是一如既往的过着平静悠闲的生活。像抱错什么的，只会叫她手足无措。幸好，事情彻底解决了。 　　见她这副样子，周萍简直不敢相信：“苗家人这么对你，你还……毓秀，你回来吧，别在苗家待了，只要你回来，以后就不用照顾你弟妹他们。咱们家的日子是不如从前那么好了，可你哥哥他很争气的，等过两年他大学毕业了，家里肯定会越来越好的。你根本就不用被人扒着吸血！” 　　“不，我不走。”毓秀皱了皱眉头，微微退后了一步，尽可能的远离周萍。 　　急切之下，周萍没注意到毓秀这个小动作，只急急的道：“你还小，你根本就不知道背后一家子血蛭是啥感觉！他们就盼着你出息，然后就扒着你，逼你拉拔他们，给钱给东西，闯祸了还要你出面平息……毓秀，我是你妈妈，我还能害你不成？” 　　妈妈就不会害人吗？换个人兴许会有所松动，可“妈妈”这个称呼对于毓秀而言，一点儿也不重要。 　　甚至于，毓秀跟那些从小没了妈的孩子还不同，她不是没妈，她只是不认为妈有啥特殊的。自然而然的，她对妈妈没有任何期待。 　　见毓秀一脸的固执，周萍都绝望了。 　　绝望之下，她索性出了绝招，故意说气话激毓秀：“你没必要啊！你为啥非要留在苗家自讨苦吃呢？你是甄家的女儿，你咋就非要送出去给人嫌？你说你答应那些干啥呢？说啥以后要拉拔这个帮衬那个，你知不知道，等你读出去了，他们肯定会死死扒着你的，到时候你就是想甩都甩不脱！” 　　周萍对于这种事情太有经验了，因为她娘家就是那样的。 　　可那是亲妈亲哥，甩不脱也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可周萍实在是想不通，毓秀为啥非要留在苗家呢？苗家是啥情况，难道她一点儿也看不明白吗？ 　　“你是甄家的女儿，你跟苗家他们没有一丁点儿的血缘关系！”周萍急得一把抓住了毓秀的胳膊。 　　毓秀挣扎着往后退：“我是苗家的闺女，我打小就是吃苗家的饭长大的。我奶一直对我很好，我爸虽然更喜欢飞跃一些，可他一直都以我为荣。就连我妈……她其实也还好，她也没咋样啊。” 　　周萍都给气糊涂了，别人也就算了，怎么连何小红在毓秀眼里都能得个还好呢？ 　　其实她是误会了，包括其他人都觉得何小红在明知道毓秀不是亲生女儿的前提下，一定会苛待毓秀的。事实上，何小红确实是这么想的，可她没能力这么做。也就是说，甭管她脑子里是咋想的，可她却并未给毓秀带来任何实质上的伤害。 　　思想无罪，况且毓秀又不会读心术，她最多觉得何小红不爱搭理她，可她自个儿也经常不爱搭理人，这有啥呢？从事情曝光以后，她也有去回忆以前的事情，愣是没想出来何小红曾经伤害过她哪怕一星半点儿。 　　“是真的，我妈没把我咋样的，非要说的话，也就是我高考成绩出来后，考了全县第三名，她有点儿不太满意，说了我两句。可她平常对飞跃更严厉，逼着飞跃保证以后考全县第一，以前还骂过飞跃，动手打过他。” 　　周萍差点儿没叫这话给噎死，她本来就不是那种善于言辞的人，眼下更是又气又急又伤心，眼泪是不停的往外涌，嘴巴一张一合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毓秀，毓秀你……你回来好不好？妈妈求你了！” 　　这时，毓秀终于抬眼看了她，认真的劝道：“我知道甄家不错，可那不是我家，是珠珠的家。不管您信不信，可我一直一直都认为我是苗家的孩子。有没有血缘关系真的那么重要吗？十多年的感情说没就没吗？” 　　“珠珠妈妈您别说了，我不会走的。” 　　“我要回家了……珠珠妈妈再见。” 　　周萍一口血哽在嗓子眼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珠珠妈妈？？？ 　　哪怕毓秀曾经不止一次的这么喊过她，可那不是事情没曝光吗？她说了那么多，该劝的都劝了，只差没跪下来求了，怎么这孩子就那么固执呢？她只恨自己没大嫂那种魄力，直接不管不顾的把孩子扛回家多好呢！ 　　其实，周萍要知道硬来是不行的，毓秀很固执，更确切的说，那叫任性。 　　从这一点上来看，周萍是相信毓秀从小生活得很幸福，如果不是打小受宠的孩子，是不可能养成这种性子的。她哥也是个率性而为的人，认准了就死都不回头，什么道理情理都不管的，天老大地老二他就是老三，年过四十还那么由着性子来，谁来劝都不听，任何闲话都不放在眼里。 　　周萍怎么也没想到，表面乖巧听话的毓秀，内心却跟她的亲舅舅一样，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 　　呆呆的立在原地，周萍脑子里全是浆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抹着眼泪往村口走去，显然不可能是回家也不是去老屋那边，而是径直往医院去了。 　　等急匆匆的赶到了医院，周萍带着哭腔将事情说了一遍“……咋办啊？这可咋办啊？咋说也是咱亲闺女，虽然没养过她一天，也是亲生的啊！她是真的没吃过苦头，可我咋能让她走我的老路呢？总不能看她白白吃这些苦、遭那些罪……” 　　一想到毓秀喊她“珠珠妈妈”，周萍哭得愈发崩溃了。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咋办，只能哭着找甄兴华商量对策。 　　甄兴华脸色的表情很是复杂，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他还是在乎毓秀这个亲闺女的，真要是不在乎，当初也不会因为左右为难而病倒了。可说实话，这个亲闺女让他很是失望。他住院都那么久了，毓秀一次都没来探望过他，甭管愿不愿意认亲爹妈，面子情总该还是要做的吧？退一步说，假如真的是不小心抱错的，那重感情没问题，可关键就是，抱错孩子不是个意外啊！ 　　就像村里有些泼辣婆娘说的那样，苗家是贼偷儿，是苗家偷了甄家的闺女。打从一开始，苗家就先失了道义，之后甭管他们做什么都是错的。对毓秀好，那是应该的，谁让你偷了人家闺女？对毓秀不好，那就太该死了，缺德冒泡、黑心烂肠。 　　那毓秀呢？要是意外的，咋样都好商量，可既然都说明白是故意为之的，毓秀还不肯回来，这跟扒着人贩子不认亲爹妈有啥差别呢？ 　　反正甄家这边，哪怕再怎么认为孩子是无辜的，都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儿。 　　“毓秀的做法让咱们家太尴尬了，本来就是苗家不占理，弄得倒像是咱们老甄家非要当那个恶人，拆散他们幸福的一家人。咱们老甄家做错了啥？再说你都那么求她了，她还不回来，我能咋办？你说我能咋办？还有，咱们家现在全靠珠珠给我顶班，替咱们撑着这个家。你说你要换回来，珠珠咋想啊？” 　　听了这话，周萍哭得更伤心了，眼泪怎么都止不住：“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兴华啊，她是咱亲闺女，那她要是有啥事儿做的不对，不就是咱们当爹妈的没教好吗？把她要回来，咱们慢慢教，好好教，这孩子心眼不坏的，都是大人的错！” 　　“问题是我咋给她要回来？”甄兴华拿手捂着头，脑子里一阵阵的钝疼，“她要是愿意，或者都不用说愿意，只要不像现在这样一口咬定要留在苗家，我都可以把她要回来。像大哥家的俐俐那样，她不用做任何事情，坏人可以让咱们当爹妈的来做，她只要别吭声别闹腾就好了，可毓秀……唉！” 　　“那咋办啊？咱们就眼睁睁的看着姓苗的一家人这么欺负她？” 　　“她宁可在苗家受尽委屈，宁可去求苗家人别赶她走都不肯回来，你说咱们干嘛还要去讨人嫌呢？真要跟大嫂那样把孩子抢回来，她自个儿有腿能走，再说她过些日子就要上大学了，咱们还能把人绑住不让她走吗？就这样吧，她高兴就好。”甄兴华放下手，半躺下来，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面上语气里全是落寞。 　　周萍还是不停的哭，她难受啊，她想不通啊，她就是想把亲闺女要回来。 　　从某方面来说，毓秀的固执确实跟遗传有关系。 　　“兴华，我求你了，我求求你了，想想法子把毓秀要回来好不好？她还小，她没吃过苦头，不知道被一家子扒着吸血有多难！难的不是要被人讨钱要东西，难的是以后没办法在婆家立足啊！她一个乡下姑娘，好不容易考出去了，肯定不能再回来嫁人。那她要是嫁个城里人，有这么个娘家，还不得被婆家嫌弃死？” 　　一方面是心疼闺女，另一方面也是想到了自己，周萍哭得气噎声堵。 　　这些全都是她的经验之谈，而且也的确是有很大几率会发生在毓秀身上的。像招娣盼娣暂且不提，老四甄美明显就不是一个善茬，至于老五苗飞跃，假如没这个奶奶的话，兴许他能自己闯出一片天来，可就因为李桂芳在，他只怕是注定了跟他爸一个结果。 　　“咋办啊？兴华你说咋办啊？你就想想法子吧，那是咱亲闺女，是咱们当爹妈的对不起她，她还小，她不懂事儿啊！” 　　甄兴华头疼不已，半晌才咬咬牙道：“那这样，咱们想法子凑一笔钱。她马上就要去首都了，在外头处处都要花钱。正好，她现在最尴尬的就是自己没钱，也没成年，还要至少念四年书。靠她那个奶奶不一定管用，既然她不肯回来，当爹妈的帮不了她别的啥，那就给钱吧。” 　　“可、可是咱们家已经没钱了啊。”周萍满脸都是泪，“卓凡这两年读书花了不少钱，先前给珠珠置办嫁妆又是一笔开销，你住院也……咱们家早就没钱了。” 　　“我知道。”家里是个啥情况，甄兴华咋可能不知道呢？ 　　长途大货车司机是赚钱的，因此他前些年是攒下了一笔钱，可随着被周家“借”走了二百块钱，还有他弟那边，再加上后面他调职回乡，收入大大减少，其实那个时候，甄家已经没多少钱了。再说了，不要忘了物价上涨这个重要因素。 　　六七十年代就算攒了再多的钱，搁在现在都不算啥了。像甄卓凡上大学的钱，还有给甄珠备嫁的钱，其实都是后面承包小客车赚来的。小客车还挺赚钱的，只是扣掉了承包费和油钱，剩下的也已经花得七七八八了，仅剩的那些也给甄兴华看病用掉了。 　　“珠珠这段时间赚的钱都给你了吧？有多少？” 　　“有二十多块。” 　　这是没算上承包费和油钱的毛利，其实也算不错了，要知道甄兴华是停过三天的，也就是说，到现在为止一共也才开了十来日，平均算下来，每天能赚两块钱。 　　周萍想了想，又补充道：“家里原先还有十块，想想办法应该能凑出四十块来。可医院这边还没结算住院费……” 　　“你这就去给我办出院手续，咱们今个儿就出院。”甄兴华不想再住下去了，他感觉自己已经没事儿了，而住在医院里，每天光是床位费就是一笔开销，还有挂水的钱，打针吃药啥的，哪哪儿都要花钱。 　　“可医生不是说让你好好休养吗？” 　　“在家就不能休养了？放心，我暂时不会去开车的，珠珠开得挺好的。正好，我回家养身子骨，再想法子凑一笔钱，四十块也太少了，怎么着也该给孩子凑个一二百的。”甄兴华眉头紧锁，开始盘算咋凑这笔钱，或者跟老朋友借一些？还是再想想别的法子。 　　周萍迟疑的看着甄兴华，见他主意已定，也就没再说啥，只是起身去找护士，想问问出院手续该怎么办。 　　到傍晚，他俩就回了家。 　　收工回来的甄珠目瞪口呆：“咋说出院就出院了？那出院咋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就这样让我爸走回家啊？” 　　甄兴华露出了一个格外疲惫的笑来：“不打紧，爸都好利索了，不然医生也不能让爸住院。走路没事儿的，就是不能干重活。还有就是，车子那边你还得帮爸再顶些日子，等天稍微凉快一点，爸也再养一些时候，换我开。” 　　“我咋样都行。”甄珠狐疑的看着她爸妈，总感觉这俩人有事儿瞒着自己，偏这个时候，甄卓凡过来了，她赶紧脚底抹油立马开溜，直奔灶屋，“我去做饭！” 　　见她麻溜的跑了，甄卓凡也很无奈。他只是天生高冷，又不是傻子，咋可能感觉不出来这段时间甄珠一直刻意躲着他，有时候收工早了宁可在村里晃悠也不回家，几乎每天都是掐着点回家的，且一回来就直奔灶屋。 　　可他也没办法，不知道该怎么缓和关系。 　　“卓凡你啥时候回学校？对了，你去买票的时候，记得买两张，回头我会让你妈跟毓秀说的，到时候你俩一起走，好歹路上也能有个照应。”甄兴华不是不知道儿子看到毓秀会尴尬，可那也没辙儿，总不能因为尴尬，就让毓秀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独立北上吧？ 　　幸好，甄卓凡没那么任性，他点了点头：“嗯，京大就在我们学校对面，我会给她送到学校里的。” 　　等草草的吃过晚饭后，甄兴华和周萍回了屋里，面对不多的这点儿钱犯愁。 　　也是刚才看到了甄卓凡后，他俩才意识到一个事儿，还不能把家里的钱全塞给毓秀，不然回头甄卓凡咋办？就算上大学不要钱，那还要吃饭呢。况且，甄卓凡都是每年暑假才回家的，这年头汇款也不是很方便，哪怕最少最少也该给他准备一学期的饭钱，再加上两人车票钱、路上的开销等等。 　　林林总总加在一起，可真不是一笔小数目。 　　“我明早出门，你帮我准备一些干饼子带上。”甄兴华盘算着该去找谁凑钱，他倒不担心还不上，农忙时节每个月都能赚上大概十几二十块的纯利润，换做是农闲时分赚得就更多了。实在不行，他回头还继续去拉货，不怕还不上钱。 　　周萍本来是想劝他保重身体的，可一想到离大学开学也没多久了，迟疑了片刻后，到底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可事实上，借钱哪有那么容易了？更别提甄兴华要借的还不是小数目。 　　接下来的两三天里，他是早出晚归，看着比以前开车还要辛苦。可不是嘛，四处求爷爷告奶奶的借钱当然是非常辛苦的，劳心劳力。幸好，在奔波了几天后，甄兴华总算是凑够钱了，又兑换成十元的大团结，卷成一团后，又用橡皮圈套好，这才交给了周萍，让她去给毓秀。 　　“整二百块钱，记得叮嘱她一定要收好，不要叫苗家人瞧见了。”甄兴华这几天是身心俱疲，欠了债不说，还欠了好多人情。 　　这钱债好还，人情债难偿啊！ 　　周萍仔细的收好后，临走前忍不住说：“我再求求她，让她回家吧。” 　　“你想咋样就咋样吧，不过我看她是不可能回来的。”甄兴华叹了一口气，甭管咋说，这笔钱给出去了，他也算是对得起这孩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jj不知咋的又抽了，登录半天都不行，气死我了！ 　　本章一万六，就当是双更了啊~ 第125章 　　哪怕上回叫毓秀给撅了回来, 可周萍还是忍不住存了点儿奢望。 　　她本身就是个重亲情的人，要不也不会在明知道娘家人靠不住的情况下，还是不忍心跟那边彻底断了关系。对娘家人尚且如此, 十月怀胎好不容易生下来的亲闺女，更是没理由放弃不要了。可现在的问题是, 并非她不要闺女, 而是亲闺女…… 　　只这般，周萍满脸忐忑的去了苗家, 也因为心里揣着事儿, 她都没仔细瞧苗家是否有人，只站在院门口小声的喊了毓秀的名字。毓秀人就在堂屋里，盛夏时分还是堂屋这边略凉快一些，听得门口的动静，毓秀起身走到院子里，见是周萍，顿时面露迟疑。 　　她不想看到自己…… 　　饶是周萍这种算不上通透的人, 也轻而易举的看懂了毓秀潜在的意思。伤心之余, 周萍还是放不下, 只向着毓秀拼命招手，让她出来说话。 　　毓秀犹豫再三, 还是跟了出来。 　　“珠珠妈妈，你怎么……” 　　又是这个称呼，周萍顿时心里一痛，哪怕事实上以前来家里找甄珠玩的小孩子都是这么唤她的, 可同样的称呼从毓秀嘴里一过，却让周萍无法接受。 　　还是正事要紧。 　　又是原先那个僻静之处。 　　其实也多亏了眼下还处于农忙的尾巴，村里多数人很是忙碌，极少部分老人孩子倒是无需下地，可谁也不会搁在这种大热天往外跑的。 　　周萍忍着心中钝疼，把准备好的一卷钱掏了出来：“毓秀，这是我和你爸为你准备的……” 　　“是珠珠爸爸，不是我爸。”毓秀实在是没忍住，打断道，“珠珠妈妈，咱们能不能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以前的事情我根本就不记得了，打从我记事起，我就是苗家的娃儿，珠珠才是甄家的女儿。” 　　“可你不是啊！”周萍急了，哪怕原先有着再多的心理建设，当真的面对毓秀时，当毓秀说出这番话时，她还是没崩住。 　　周萍明白毓秀是什么意思，权当孩子抱错这个事儿没发生过的。其实真要说起来，周萍还真就宁可啥都不知道，宁愿当个被所有人蒙在鼓里的傻子，也不愿意接受这么可怕的事实。 　　可问题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咋可能自己骗自己呢？ 　　毓秀沉默了，抿着嘴不吭声。 　　“算了，反正我今个儿过来也不是想逼你回去。是这样的，我和你……我和珠珠爸爸商量了一下，你现在最尴尬的就是手里头没钱，就算大学是全部免费的，可吃饭总是要花钱的，还有路费、平常买些日用品啥啥的，加在一块儿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你还小，手头没钱可不就得靠着苗家？唉，你拿着这个钱，出门在外手头有钱心不慌。” 　　“我不要。”毓秀把双手背到了后头，拒绝拿这钱。 　　“你这孩子……” 　　“给卓凡哥哥，给珠珠好了，这钱我不能拿。” 　　“他们不用你操心。”周萍缓了缓语气又继续劝道，“就算你不愿意认我，可我到底是你亲妈，你待在苗家不肯回来也就算了，这个钱总得拿着吧？苗家那个情况……算了，我知道你不想听这个，反正钱得拿着，回去也不要告诉任何人，自己藏妥当了。要是苗大娘回头再给你钱，你也别推辞，直接收起来。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念书，身上多带些钱，遇上事儿有钱总比没钱好。” 　　眼见毓秀不为所动，周萍只得耐着性子继续劝她。 　　“你记得，等以后出去了就别再回来了，找个好人家嫁了，跟夫家好好过日子，别管苗家那群人，最好连地址都别跟他们说，千万别叫他们扒着你啃。千万记住，你没有对不住他们，你不欠苗家任何人的。别信你奶的那些鬼话，苗家对你好是应该的，谁叫他们把你抱走了？你姐姐妹妹过不好，不该怨你，要怨也该怨大人。” 　　“钱给了你，你就好生收着，想买点儿喜欢的东西也成，出门在外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只千万别跟任何人说，不然没准这钱就保不住了。” 　　“还有买票去首都的事儿，你别自己去买了，回头我让卓凡跑一趟。等到了日子，你就跟他一起走，他每年暑假都回来的，来来去去好几趟了，总比你熟悉。你那学校就在他学校的对门，到时候一路跟着他，叫他给你送到学校里。这样路上有个照应，咱们心里也踏实。” 　　顿了顿，周萍还是没忍住：“秀儿啊，要不你还是回来吧！你还那么年轻，咋也不能让那一家子扒着你吸血啊！你没经历过事儿，有个拖后腿的娘家……” 　　这种事情，周萍最有发言权了，她自己就是这么个情况，本来以为当初主动提出顺应国家政策下乡支农，就可以彻底摆脱那个可怕的娘家了。为此，她甚至好多年不跟娘家人联系，连嫁人生孩子都没跟那边提过一句。谁能想到呢？下乡支农是可以查的，再说她跑得也不是很远，到底还是叫娘家人寻着了。拿钱拿东西，这些都不去说了，单就是那一年，她怀着娃儿被她哥那么一推搡…… 　　一想起过往的种种，周萍就止不住的一阵阵难过。尤其想起自己的亲闺女可能要走自己的老路了，她更是不由的心头滴血，难受得不得了。 　　那是亲闺女啊！ 　　就是不认她，那不也忍不住心疼吗？以前不知道也就算了，眼下都清楚明白是咋回事儿了，咋可能忍得住呢？看着她为了能留在苗家去求人，甚至可以预见的是，将来等她有出息了，苗家人肯定会扒着她往死里吸血…… 　　“秀啊，当妈求你了，回来吧！” 　　换个人多多少少心里也该有些松动了，可毓秀还真就没有。听着周萍的这番话，她听是听了，可愣是没办法感同身受。 　　回想她这十几年的生活，反正记忆里除了开心快乐就再没有其他的了，有任何事儿她奶都会护着她的。她是幸福的，内心也是充满了安全感的，根本就不憧憬什么父母，只因她奶一个人就可以让她感觉到满满的幸福了。 　　而且…… 　　她真的真的真的非常不喜欢这种变化，生活为什么不能平稳的往前走呢？说什么抱错了，说什么亲生父母，这些只会给她带来无尽的困扰，让她完全不知所措。 　　周萍其实不是那么的通人性，可因为毓秀面上的表情太过于明显了，她连假装看不懂都做不到，只能眼泪汪汪的哭求着：“你真的就打定主意不回来了？你想想啊，现在是没啥，等你以后出息了，你家里人都扒着你，到时候你咋办呢？” 　　“珠珠妈妈，我老早就想好了，等我出息了，就把我奶接出去跟我一道儿过，好让她老人家好好享福。那要不然，我为啥要出息呢？” 　　“你可要想清楚，到时候可不止你奶一个人。”周萍心都在滴血，可还是得再度提醒毓秀，“你爸你弟妹，你那两个姐姐我就不说了，还有苗家其他亲戚呢？” 　　毓秀心说，自家人也就算了，亲戚她才不在乎，尤其那些人对她奶那么凶，又是吵又是骂又是教训的，才不要管他们。 　　眼见毓秀一副听不进去的样子，周萍最终还是泄了气，拿了钱就往毓秀的兜里硬塞：“行吧，你把钱收下，记得一定要藏好了再回去，千万不要叫人发现了，别让任何人瞧见。回头苗大娘给你钱你就拿着，别跟她客气。” 　　“拿着！你就听我一回，这是给你上大学的钱！” 　　犹豫再三，毓秀到底没能推辞得过，只能小声的道了谢，转身往苗家去了。 　　周萍目送她离开，等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时，终于忍不住绷不住了，蹲下来抱着膝盖哭了个肝肠寸断。 　　…… 　　这次连带上一次的，周萍也是格外难得的才跟人说了那么多的话。毓秀倒是听了，可听过也就算了，其实并没有真的往心里去。 　　揣着兜里的那卷钱，毓秀很快就回到了家里。 　　也是随着双脚迈入院门的那一刻，毓秀才由衷的长出了一口气。甭管别人是怎么说的，可在她看来，周萍确确实实是个外人，顶多也就是她好朋友的妈妈，跟周萍对话，哪怕实际上毓秀其实没说几句话，可她还是觉得很累很累。也只有回到自己家中，才能感觉到打从心底里升起的那种轻松自在的感觉。 　　甄美从她那屋的窗户探出头来，见是毓秀从外头回来，又下意识的看了眼门窗紧闭的灶屋，很快就又把脑袋缩回去了，接着歇她的午觉。 　　毓秀也没搭理她，脚步不停的往堂屋去了。 　　周萍有一点是真的想错了，真正被毓秀划分到自己人阵营的只有李桂芳一人，像姐姐弟弟倒还好，可对于这个刚回家就不停搞事的妹妹，毓秀还真就没啥感觉。事实上，甄美回到苗家也有半个月了，可毓秀跟她说过的话，只怕连两句都没有。 　　可很快，李桂芳就从后院出来了。 　　站在前院里瞧了瞧，李桂芳径直进了堂屋，问毓秀：“上哪儿去了？我刚才找你来着，这大热天的，你出门咋也不知道戴个草帽？前两天也是，眨眼你就不见了。” 　　毓秀迟疑了一下，她倒是记得周萍叮嘱了不要将给钱这个事儿告诉任何人，可在她心目中，李桂芳是个很特殊的存在。 　　略一挣扎，毓秀心中的天平仍旧是不由自主的倒向了李桂芳。 　　伸手将兜里的那一卷钱掏了出来，毓秀老老实实的说：“珠珠妈妈给我的，说是让我上大学用的。” 　　李桂芳很自然的就从毓秀手里将钱接了过来，把上头的橡皮圈拿掉，飞快的数了数：“足足二百块，这下够了。”顺手将钱往兜里一揣，李桂芳满脸的轻松，“我原先还在想呢，叫你带多少钱合适，还特地找人辗转问了下，说是两年前甄卓凡上大学带了一百五十块，大学里别的开销倒是没有，就吃吃喝喝，一天三顿要是都在学校食堂里吃，每个月六块八块就够开销了，小姑娘吃得少大概要更省一些。算上别的日用品，一年下来怎么着一百块也够开销了，剩下的足够路费了。” 　　北上的路费不便宜，算上汽车票火车票，哪怕不吃不喝，也得起码三十块。这还是最近两年路费便宜了，要是搁在八十年代初，只怕还要更贵。 　　本来“衣食住行”，行就是最贵的，以前出门还要介绍信呢，也差不多是最近几年才省却的。不过，像毓秀这种上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就是最好的介绍信了，能省不少事儿。 　　李桂芳盘算了一会儿，又道：“回头我给你兑些零散的钱，路上坐车买票，或者你想吃个啥，就用分分角角的钱来付。这二百块我给你缝到厚棉衣里头，你路上千万别碰，等到了首都要用的时候再去拆，不用就别管它，只记好了不要拿去洗。记住了没？” 　　“记住了。”毓秀点头应道。 　　眼见毓秀应声，李桂芳仍然还是有些不放心。这也没法子，谁让他们村处于以前红太阳公社的中间位置，小学那会儿就不说了，就是后面上了初中、高中，因为离得不是特别远，哪怕学校里是提供住宿的，那毓秀也一天都没住过。搁在以前，李桂芳觉得挺好的，回家住方便省事不说，还省钱呢。可眼瞅着毓秀马上就要离家北上了，她心里就轻松不起来了。 　　在李桂芳心目中，毓秀还是个孩子呢！哪怕村里不少像毓秀这个岁数的小姑娘都已经在相看人家了，甚至搁在以前，都可以嫁人生娃了，可李桂芳还是拿她当个小孩儿看。 　　咋想都不放心，她索性又道：“我还是找块油布给你包起来吧，省得你回头浑忘了。” 　　“奶！”毓秀忽的想到一个事儿，“珠珠妈妈叫我别自个儿去买票，让到时候跟卓凡哥哥一起走，还说路上有个照应，心里踏实。” 　　“对哦，甄卓凡也是在首都，他那个学校离你那头近不？”李桂芳停了脚步，回头问道。 　　“我也不知道，可珠珠妈妈说是门对门的，还说回头让卓凡哥哥把我送到学校里。”毓秀有一说一，不过她也知道周萍先前同她说的话里头，有很大一部分是不适合让李桂芳知道的，不为别的，毓秀本能的感觉，要是叫她奶知道，保不准她奶就会伤心了。 　　所以还是别说了吧。 　　“那行，这下我可省事儿了。回头给你准备一些零钱，分分角角块块的都弄一些，再给你煮些鸡蛋带上。对了，饼干这玩意儿好，放得住，到时候多带一些。我再想想还缺啥……”李桂芳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一个事儿，“毓秀你可记住，珠珠妈妈给你钱这个事儿，不要告诉别人。” 　　这要是叫别人知道了，还不得骂她？骂毓秀？ 　　好在，同样的话，从周萍口中说出来，跟在李桂芳嘴里过了一遍，那效果是截然不同的。 　　起码对毓秀而言是这样的。 　　“我记住了，绝对不告诉任何人。”毓秀点了点头。 　　“那行吧，你接着看书，困了累了就回屋打个盹。我去给你缝衣服。”本来缝衣服这种事情该是拿到屋檐底下来做的，毕竟李桂芳年岁也不轻了，不说老眼昏花吧，这针线活儿的确有些考验她了。可关系到钱，她还真就没法子了，只能趁着如今天光亮，赶紧回屋拿针线把钱死死的缝到了棉衣里，这活儿还不能交给别人去做，可把久不做针线活儿的李桂芳累了个够呛。 　　** 　　却说甄家那头，周萍在外头哭了一场，这回她总算是长了个心眼，哭过之后没直接回家，而是缓了缓，待情绪平稳了，又拿帕子擦了脸，这才回了家。 　　甄兴华正在家里头等着她呢，看到她回来，先下意识的看了下她的脸，见她仅仅是眼圈微微有些泛红，心下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钱收下了？你叮嘱过她了？” 　　“嗯，好说歹说总算是把钱收下了。我也反复的叮嘱了她好多遍，这孩子不笨，应该是记住了。”说着，周萍又忍不住想掉眼泪，“你说她咋就那么固执呢？还跟我说，就当啥事儿都没发生过。这咋可能呢？” 　　自家婆娘是个啥性子，甄兴华还能不清楚？横竖她也就是私底下说说而已，甄兴华顺势劝了两句，让她别在孩子们面前露出来就成了。 　　提到孩子，周萍又想哭了。 　　甄家早已大不如前了。事实上，七十年代时，因为各家各户都是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换粮食的，哪怕他们这一带土地肥沃，家家户户都不至于饿死，可辛苦劳作一年基本上也就混个肚儿圆，想要攒下钱来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辛辛苦苦攒下几个钱，家里孩子要念书，一年到头总不能一块布都不扯，哪样不花钱了？那年头，大家是连鸡蛋都舍不得吃的，都说鸡屁股银行，鸡蛋都攒起来，拿去供销社换盐巴换针头线脑。 　　可都说了那是在七十年代了。 　　等改革开放后，最初两年他们这种小地方的变化还不明显，可到了八十年代，情况就大不同了。 　　首先，乡下这边开始逐步实现了包干到户，粮食问题就这样迎刃而解了。其次，以前每家每户养的鸡鸭都是有数目的，可后来却是随便养，不单是鸡鸭了，连猪牛羊都随意，只要你愿意养，养多少都没问题，而且养了就是你的，不需要上交国家。再接着，就是买卖放开了，以前哪怕是乡下地头的自由集市，也是明着不禁止，但从不提倡，可后来竟是允许农民们上城里去卖东西了，自家的也好，收别人家的也罢，反正你爱咋样就咋样，投机倒把再也不是一个罪名了。 　　偏就在家家户户都往前迈一大步时，甄家却是在走回头路。 　　六七十年代，甄兴华每个月的工资就有几十块，后来因为调职回乡反而降了薪。好在，后面他承包了小客车，生意还凑合，加上他没请别人帮忙，是夫妻俩自己熬出来的，每个月扣除杂七杂八的费用，哪怕农忙时分也能有二三十块落在兜里。 　　乍一看是还凑合，可对比之下呢？就不跟别人家比了，跟自己从前比起来，都感觉远远不如了。更别提以前是物资紧张，手里捏着钱也没处买东西。可眼下，啥都开放了，除了像电视机、电冰箱这种奢侈类的商品外，绝大多数商品都已经不需要票证了，连开后门托人情都不必了，就是敞开了供应的。 　　可偏偏，甄家没了钱。 　　“我去做饭。”周萍生怕自己又忍不住哭出来，只得寻了个借口跑去了灶屋。 　　虽说这会儿都晌午过后了，可甄家先前想尽一切办法凑钱，到今个儿才好不容易凑齐了二百块钱。甄兴华也是怕夜长梦多，赶紧给了才好，又想着刚过了午饭的点，应该是最容易叫人出来的时间。也因此，他们家直到现在都没能吃上饭。 　　好在，凑合做一顿饭费不了多长时间。周萍也不想煮饭了，拿家里仅剩下的一把面，用沸水煮了，又搁了些青菜，咬咬牙还是打了个鸡蛋进去，只是等盛起来时，绝大多数的面和唯一的鸡蛋都是给了甄兴华的，她那碗几乎就是清汤寡水了。 　　“我今个儿没胃口，兴华你多吃点儿，医生说你还没完全好，得养养身子。” 　　甄兴华实在是太疲惫了，连着跑了好几天，关键还不是身子骨累，而是心累。眼下，他哪怕明知道周萍是托词，也没精力跟她争了，只叹着气拿筷子吃面，心里想着得赶紧好起来，身为一家之主，总不能叫孩子们跟自己一起吃苦。 　　至于甄卓凡，今早就被老屋那头喊过去了，好像是那边想叫他讲讲考大学啥的，毕竟再过几天他就要出发北上了。 　　今个儿来弟没出门，毕竟甄家大房这边，也就只有她还在念书了。 　　甄卓凡耐心很好的给她讲了一通自己的经验，主要当然是读书方面的，至于将来考哪个大学，怎么填报志愿，还真就不急于一时。毕竟，到九月份开学，来弟也才念初三。 　　“要是可以的话，你最好是考到县里的高中去，那边的教学质量更好一些。”尽管甄卓凡自己一直是在乡里读的书，可他打从去首都上大学后，才终于意识到了各地教育质量的差距。 　　为什么明明七七年就恢复了高考，都足足九年过去了，却只考出了两位大学生一位大专生？这不仅仅是因为这年头考大学非常艰难，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在于乡下地头师资力量太差，教育资源远不是大城市能够比的。 　　都不说首都了，省城、市里的教育质量都比他们要好上一大截。 　　也是到了大学里面，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优秀人才后，甄卓凡才明白自己能顺利的考出来，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要知道，他从小到大始终都是第一名，还是甩开第二名很远的那一种。可到了大学里，县状元算什么？能考上清大的，就没有笨蛋。 　　第一学期，他几乎是在打击中过去的，哪怕他将所有的时间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期末考试的成绩却也只是堪堪稳在了中游。 　　这是他从未遭受过的巨大打击。 　　中游啊！哪怕不是第一名，他也万万没想到，自己能落后那么多。更可怕的是，他清晰的知道，他是在进步的。学习是不会辜负人的，他既然无时无刻都在学习，也实实在在的吸收了不少新的知识，比起高中阶段，他在大学里更努力，比高三那一年还要拼命。 　　可他的进步，却还是抵不过那些从小就拥有极好教育资源的优秀人才。 　　当然，清大也不是没有跟他一样泥腿子出身的学生，这类人也不少的，大家都很拼命苦学，非常珍惜这难能可贵的学习时光。可就算这样，要做到在清大拔尖还是太难太难了。 　　甄卓凡倒不怕跟家里人说实话，直言不讳的道，他是去了首都才知道自己仅仅是个井底之蛙。也得亏他本身就爱读书，要不然就凭每次考试都拿第一，想着自己已经很优秀的，就停滞不学习的话，怕是无缘大学了。要知道，第一名这个美誉真的不算啥的，每个年级总是会有一个第一名的，可并非每一年都有人能如愿以偿的考上大学。 　　这些话，其实甄卓凡不说，来弟也是明白的。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学校能帮她多少，小学初中也就罢了，到了高中阶段，这话要咋说呢？师资力量是真的跟不上，因为所有的老师都没上过大学，让他们自己去高考都考不上，哪怕某些老师在某一科目确实教的不错，但更多的却是对高考的无能为力。 　　来弟上辈子就是个城里娃，她上学时，老师们几乎就都是师范毕业的大学生了，仅有的个别几个不是科班出身的，可人家是教书育人好多年的资深老教师了。可搁在眼下…… 　　她本来是琢磨着，等上高中以后，想法子去一趟省城，多买一些书，毕竟轮到她高考时，都已经是□□年了。那会儿，各类的参考书、工具书、卷子啥的就太多太多了。 　　“珠珠说，她的书都可以送给你，你回头让小伟帮你都搬过来吧。不过，教科书一直都在变，参考用书也应该会有所变化的，到时候再看看吧。”甄卓凡真不觉得当来弟高考时，自己能帮上什么忙，除非他毕业留校当老师，那兴许还能接触到一些。假如他毕业后去了别的单位，那肯定是对高考两眼一抹黑的，啥忙都帮不上。 　　来弟能说啥呢？她觉得自己点头就好了，甄卓凡说的话肯定还是要记住的，但她对于自己的未来早已有了打算。事实上，她就压根就没想考去首都，更没想过要考清大京大啥的。不是看不上，是人贵有自知之明。 　　上辈子那么好的教育环境，她自身家境也很不错，离大富大贵是远了些，但无论是各种书籍还是补习班，家里是一点儿都不省钱，牟足了劲儿让她读。可就算这样，她拼死拼活也就念了个还不错的一本大学里很一般的专业。 　　人啊，不管是穿越了还是重生了，智商是不会变的。 　　谢过了甄卓凡后，来弟盘算着所剩无几的暑假，自个儿也觉得应该收收心了：“那我晚上跟二哥一块儿去找你们？还是索性过些天，等你上大学了再去？” 　　甄卓凡倒是无所谓她啥时候去，因为所有的初高中教学用书都是在甄珠那屋的，他那屋一本没有。只是刚要点头，甄卓凡临时又改口道：“要不索性等珠珠嫁出去了再说？我爸都出院了，这两天他老往县城里跑，估摸着就是在跟那头商量婚事。” 　　来弟目瞪口呆。 　　等等，他不知道甄珠被退婚了吗？ 　　仔细回忆了一番，来弟也不肯定这事儿甄卓凡到底知不知道，其实她会知道也是凑巧听到家里人在说话，并不是谁刻意告诉她的。 　　迟疑了一瞬，来弟到底还是弱弱的开了口：“那个……堂哥啊，我咋听说，珠珠姐姐被退婚了呢？” 　　“什么？” 　　“我是听你妈跟我妈说的！”来弟瞬间甩锅，“就前些日子，你爸那会儿还在住院呢。对了，就是三叔请假回来那两天。” 　　甄卓凡寻思了一会儿，他是相信来弟说的话，因为来弟实在是没必要说这种谎话，可为啥这事儿他一点儿也不知情呢？是仅仅瞒着他，不想让他离家后还担心，还是说这事儿连珠珠都不知道？ 　　“珠珠知不知道这个事儿？”甄卓凡问道。 　　来弟知道个屁！ 　　理论上说，看甄珠那副跟往常没啥差别的样子，应该是不知道的。可问题是，大佬是能跟一般人比的吗？万一人家绷得住呢？或者一点儿都没往心里去呢？ 　　反正来弟就是摇头，生怕甄卓凡误会，还特地强调道：“我也不知道她知道不知道！” 　　换成甄珠都不一定弄得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好在甄卓凡是明白了。 　　他也懒得拐弯抹角的打听，而是选择了直接回家问父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结果，等他从老屋那头回去，甄珠已经到家了，站那儿皱着眉头数落她妈。 　　“我前个儿不是把这些天挣的钱都给妈了，妈你咋还这么抠门呢！我爸才刚出院没几天呢，不说大鱼大肉，那也不能每天青草萝卜吧？你倒是给我爸吃好点儿补补身子啊，给炖个汤啥的，咋能省这个钱呢？大不了我少吃一口，反正我身子骨结实。” 　　周萍满脸的尴尬，有些事情注定只能成为秘密，是绝对不可以说出来的。偏这么一来，她就没办法解释为啥家里会穷成这样了。 　　因为周萍是背对着院门的，她没看到儿子回来了，只是苦着脸对甄珠说：“咱们家本来就没钱了，前头你爸住院开销不小，你哥过几天又要出门了，车票钱路上花费还有到了那边的生活费，哪样不要钱啊？我手头上倒是还有几十块钱，可扣掉路费，就不剩什么了。” 　　“那咋办啊？”甄珠也没注意院门口有啥动静，主要是他们家住的偏僻，一年到头也没啥人过来窜门子，“我哥过几天就要出门了，怎么说也得准备半年的花费吧？” 　　“是啊，不然你以为我在愁啥啊？” 　　甄珠跑进屋里拿出了今个儿赚的钱，可惜也没多少，哪怕算上未来几天的收入，怎么样都不可能凑足一学期的生活费。 　　其实，国家对农村学生还是有所优待的，可以申请补助款。问题就是，甄家属于特殊情况，说是农村人吧，他们家从来不种地，自然也不靠地头的那些收入。甄兴华是自个儿承包了车子的，算是划到了个体户那一拨去。虽说具体情况只要你不开口，学校那头也不会查得那么仔细，可甄兴华为人谨慎，不想为了那几块钱的生活补助惹麻烦，但凡有人举报啥的，这事儿真说不清楚，哪怕事后还了清白，也是坏了名声。 　　也因此，甄卓凡这两年读大学生活费都是从家里拿的，他当然可以去勤工俭学，可这年头学生娃子赚钱的门路太少了，他又不是那种能言善辩的人，再说比起挣钱，他显然对读书更感兴趣。 　　作为父母，肯定还是支持自家孩子的，再说爱读书爱钻研学问又不是什么不良嗜好，反正比一门心思钻钱眼里好听多了。 　　当学生的就算撇开其他开销，光吃喝好了，一个月五六块还是要花的。更省的当然也是有的，拿免费汤佐白米饭吃，或者买几个馒头吃。要是像这种，一天三顿连一毛钱都不需要，一个月花两块差不多就够了。可像这样的，身子骨能吃得消？甄家咋样都不可能让唯一的儿子吃这种苦头。 　　甄珠还在那头掰着手指算账：“按一个月五块钱算，五个月也得二十五块。我哥过年不回家的，学校食堂过年也不开呢，怎么说也该准备个三四十块的，万一有啥急用呢？” 　　“不然就先凑合着用，等家里有钱再给他汇钱过去。” 　　“那也不能让我哥带十几二十块出门吧？他是去首都呢，又不是上县城里去。”甄珠龇牙咧嘴的在那头犯愁呢，一抬眼看到她哥进门了，立马闭嘴不说话了，“得了，先吃饭吧，反正还有几天工夫。” 　　农忙已经到尾声了，其实多半人家都已经干完活儿了，剩下的收尾工作压根就不着急，所以接下来的生意按说会比先前好一些。可这事儿也没准，毕竟辛苦劳作了那么久，万一人家想歇几天呢？正好等天气凉快一些了，趁着中秋节前再去县城也是有可能的。 　　一时间，甄家陷入了愁云惨雾之中。 　　甄卓凡倒不觉得生活费有啥，十几二十块也够他花用一段时间了。实在不行，学别人从家里带些用辣椒炒过的咸菜疙瘩、榨菜腌菜啥的，再去食堂买饭吃，光吃饭的话，花不了太多钱的。他不是个能藏得住话的人，待吃过晚饭就跟家里人说了。 　　他一开口，家里人当然就知道他听到了先前那番话，周萍顿时红了眼圈，甄兴华也是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甄珠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一时间不知道该咋办才好。其实，她有些想不明白，正因为她这段时间顶班开车，更是明白跑车还是有赚头的，那自家咋会穷成这样呢？可既然她妈说家里穷了，那穷就穷吧，有钱就吃多点儿，没钱就吃少点儿，她已经不是那个馋嘴的小丫头了，长大成人以后，就算偶尔肚子饿，咬咬牙也是能忍过去的。 　　迟疑了半晌后，甄珠小心翼翼的开了口：“我可不可以把我的嫁妆折价卖给别人？” 　　“你知道你被退婚的事儿了？”甄卓凡惊讶的开了口。 　　回应他的，是三张目瞪口呆的脸。 　　甄珠不知道啊！她天天早出晚归的载客做生意呢，上哪儿去知道自己被退婚了？甄兴华和周萍当然是知情的，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事儿叫甄卓凡知道了，甚至听他这话的意思，甄珠也知道了？ 　　在最初的那一瞬后，换成甄珠受到了注目礼。 　　“我不知道啊！”甄珠惊讶极了，“我啥时候被退婚了？没人跟我说啊！嘿，这样也好，正好把嫁妆都换成钱，全都是簇新的呢，转个手，九成脱手卖给别家要嫁人的，亏一点好歹也比全亏合算啊！起码钱到手了，哥你的生活费就不用担心了，爸也能吃些好东西补补身子了。” 　　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主意不错，甄珠右手握拳捶在左手心里：“反正我都被退婚了，还要嫁妆干啥？再说我就算将来要嫁人，也没脸拿家里那么多东西啊！” 　　这话一出，周萍又哭开了。 　　她之前也没觉得自家日子难过，结果自打抱错孩子的事情曝光以来，真就感觉天塌地陷了一般。闹到现在，家里亲闺女没认回来，男人大病一场到这会儿都没好利索，家底都掏空了还背了一屁股债，养女被退婚了，儿子上大学的生活费都没凑齐，眼下甚至沦落到要卖孩子嫁妆过日子了…… 　　明明孩子抱错这个事儿，错不在于甄家，可为啥偏就是自家摊上这些事儿呢？没造孽，却遭了大罪。 　　“妈你别哭了，过日子总归是该往前看的。我哥都要念大三了，统共也就两年光景了，等他大学毕业工作了，到时候就该是你跟我爸享福的时候了。”甄珠难得没嫌弃她妈哭鼻子，其实她一直很想叨逼，咋就摊上啥事儿就哭哭哭个不停呢？以前的她完全不理解，后来她终于明白了，她不理解才是正常的，因为她妈不是她亲妈。 　　可惜这话并不能安慰到周萍，她仍旧抹着眼泪继续哭：“那你呢？那珠珠你可咋办呢？冯家退婚了，你……” 　　“有讨不到媳妇的老光棍，还能有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甄珠奇了，“他冯家退婚，那我回头再换一家呗，正好我爸身子骨还没养利索，咱们家也不用着急，等过个一年半载的，或者索性过两年等我哥毕业了再说。我今年虚岁也才十七，怕啥啊？” 　　“妈不是担心你找不到好人家吗？这事儿闹的……” 　　“咋可能呢？何小花都能嫁出去！” 　　何小花啊，十里八乡的流量小花，哪怕她已经出嫁多年了，她的事迹依然流传在各个村里，尤其是他们村，说某某家的闺女长得太丑或者啥活儿都不会干怕是要砸手里了，那时就会提到何小花，都说连何小花都嫁得出去，你还愁啥啊！ 　　其实有句话甄珠没提。她心说，这不还有胖弟吗？比她还大两岁不说，还是何小红一手养大的亲闺女，胖弟都不担心嫁不出去，她怕个啥？ 　　得亏盼娣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不然一准儿能怼她。 　　——你就不能想我点儿好？！ 第126章 　　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可直到甄珠开始变卖嫁妆，村里人这才清晰的意识到，甄家真的穷了。 　　哪怕有人想过甄珠卖嫁妆是因为前阵子曝出来的真相, 可说实在的，若非家里真的穷到了那份上, 完全没必要为了堵别人的嘴, 把上好的东西折价卖了吧？要知道，甄兴华给女儿置办的嫁妆都是上好的东西, 一进一出, 就算往少了算，起码也要损失二三十块。这都是县城里国企正式工一个月的工资了，搁在乡下地头，那几乎抵得上多半季地里的出产了。但凡有别的法子，谁还能舍得呢？就算甄珠用不上了，那不还能留给甄卓凡吗？ 　　就因为这个事儿，村里再度热闹了起来。 　　可以说, 今年真的是八卦大年了, 明明才到年中, 那好戏是一出接着一出，接连不断的叫村里人看了个痛快。 　　其他人是痛快了, 甄家老屋那头却是没法子痛快得起来了。 　　因为知道甄兴华如今还在家里休养不曾出车，甄讨厌就叫了甄伟将人喊过来仔细询问。问的自然是卖嫁妆这个事儿，重点在于，家里真就落魄到这个地步了？ 　　甄兴华一开口就是叹气。其实, 若是不给毓秀那二百块钱，家里还真就没穷到那份上，单是凑甄卓凡生活费，既用不着变卖东西，也没必要跟人借钱。可是，那笔钱又是不得不出的，偏偏还没办法说出口。 　　见一贯意气风发的二儿子未语先叹气，甄讨厌也跟着心里很是不好受：“咋就闹成这个样子了？咱们家到底是造了啥孽啊！” 　　“苦日子也就那么两年，等把卓凡供出去了，日子慢慢的也就会好起来了。”甄兴华如今也只能这么说了。 　　其实，他是刻意的回避了一个问题。 　　甄卓凡比甄珠要大了四岁，论虚岁算，眼下就二十一岁了。过两年，等他大学毕了业，也得有二十三岁了。就算城里人嫁娶一贯都比乡下地头要晚一些，像甄卓凡这个年岁的，仍然算是比较少见的。当然，他晚婚是因为读大学，倒是不用太担心娶媳妇的问题。可就算这样，等他大学毕业了，娶妻也该提上议程了。 　　到了那个时候，再让甄卓凡回到家乡很是不切实际，可若是想要留在京市里，就算他能顺利的进入一家好单位，单位还是分房子的，那娶媳妇也照样是一大笔开销。 　　这些个事儿甄兴华心里都明白，可这档口他却没办法提出来，只因为说这些事儿除了会让他妈跟着担忧外，对事情并没有任何帮助。索性，还有两年光景，他就是豁出去这条命，也要在这两年内，多攒一些钱。 　　甄讨厌倒是没想那么多，毕竟她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小县城了，她完全不清楚在大城市里，尤其是在首都安家立业有多难。她只是心酸不已，老甄家风光了这么些年，临到她老了，家里却成了这副光景。 　　“算了算了，就这样吧。回去让珠珠别难过了，等过两年，日子好了，再给她补份嫁妆说个好人家。”甄讨厌很是疲惫的摆了摆手。 　　“珠珠她……她没事儿的，妈你不用担心。” 　　这话还真就不是甄兴华特地说来宽慰他妈的，而是完完全全的大实话。 　　从知道自己被退婚，到决定将所有的嫁妆尽数折价变卖，甄珠那叫一个干劲十足。本来吧，换个人怎么说也该觉得悲伤凄凉，最最起码也该感受到一丝丝的尴尬，她完全没有的，甭管是盘算把东西卖给谁，还是买家过来看东西讨价还价，反正她一副红光满面的模样，验货收钱数钱，一气呵成。末了，还乐呵呵的算了一笔账，亏得也不算多，比预计的还少了一些，大约也就是十二三块的样子。 　　等甄珠把她的嫁妆卖了个七七八八后，剩下的因为不太值钱，她也就懒得管了，把钱尽数交给了她妈，千叮咛万嘱咐，让千万要给她爸做点儿好吃的。 　　其实前后也不过两日工夫，这期间，甄卓凡跑了一趟县城，买到了北上的汽车票和火车票。他倒是不需要准备别的东西，最多也就是带上生活费以及路上花用的零钱，再就是一些放得住的吃食了。当然，这些事情完全不需要他来操心，周萍已经很有经验了。 　　眼见家里最窘迫的日子熬过去了，周萍微微松了一口气，只是想起那些债务时，又忍不住心里难受。 　　可事实上，村里比她难受的人多了去了。 　　这就好比直到甄美在苗家大闹之后，外人才知道苗家这些年对毓秀有多偏爱。同样的，也是自打甄珠卖嫁妆以后，外人这才明白甄兴华对这个闺女有多宠。 　　乡下地头嫁闺女其实简单得很，多数都是以被褥和衣裳鞋子作为嫁妆的，就这样都算是很不错的了。少数家贫或者格外重男轻女的人家，连身好衣裳都舍不得给闺女做，直接穿着旧衣裳嫁出去，爱面子的还会借一身八成新的衣裳当嫁衣，回头这是要还的。而那些舍不得给闺女陪嫁的，倒是会将所有的聘礼都给昧下。拿了聘礼不给嫁妆，亲家那边就算有意见，那也是冲着嫁出去的闺女发的，还能冲到这边来讨要？ 　　如此这般，倒是衬得那些将聘礼如数给闺女，再做几身衣裳，陪嫁一床被褥的人家，无比的厚道了。 　　可惜那是之前了。 　　谁让甄珠卖嫁妆的时间就是这么凑巧呢？她是想赶在她哥离家之前，将她哥未来一学期乃至一年的生活费给凑齐了，偏这档口又是农忙结束时，而每年的农闲却是家家户户开始说亲的时候了。 　　等于说，甄珠给所有嫁闺女的人家当头一棒。 　　到了岁数准备出门子的姑娘们心里很是不好受，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想起自家近乎卖闺女的行径，再看看人家…… 　　人家那还不是亲闺女的！！ 　　结果，闹到最后，村长又要疯了。 　　连着两天，他跑了十来户人家，他们村一共也才百来户人家，居然有十来户闹了矛盾。当然，这年头多数人家都是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的，几乎每家都有待嫁的闺女或者要娶媳妇的儿子。以前也有农闲时分闹矛盾的时候，可却没有这般集中的。 　　“怎么着？以前年景不好的时候，日子都能往下过了。眼下，土地分给你们了，年年收成那么好，日子反倒是没法过了？都要沦落到卖闺女了？”村长恼火的瞪着这当家的，“我就问你，不卖闺女你们家都要饿死了是吧？” 　　那当家的苦着脸看着村长，瓮声瓮气的道：“可我供她吃喝那么多年，咋也得叫我把本钱捞回来吧？不然这闺女不是白养了？多亏呢。” 　　“养闺女是做买卖啊？还有亏不亏的？” 　　“那她嫁出去了，一两年回来一趟，能顶啥用？再说我底下还有小儿子呢，读书、娶媳妇，哪哪儿不要钱呢？她就是为了她弟弟考虑，也该自愿啊！那家出了五十块啊，足足五十块啊！” 　　村长头疼的扫视了一圈，目光所及处，有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满脸泪痕却发着狠道：“你敢同意这门婚事，我绝对在出门子之前一头撞死！叫你血本无归！一分钱都赚不到！” 　　“你这闺女！” 　　“行了！”眼看吵架要升级为打架了，村长赶紧叫停，“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新社会了！讲究恋爱自由，不准再包办婚姻了！……你也是，小小年纪说啥死不死的？那你不愿意嫁这户，你愿意嫁谁？” 　　“嫁谁都好，一分钱的聘礼都不要出的最好！” 　　心知这娃儿是钻了牛角尖，村长愈发头疼起来。不想，没等他再开口调解，那家的另一个女娃子就忽的跑到他跟前放声大哭起来。 　　“都怪苗大娘！苗家那些人全都不得好死！我家原先都好好的，爹妈就算偏疼弟弟，对我和姐姐也不差。偏就是苗大娘心里憋着坏，叫招娣盼娣她们干活，独独疼毓秀一个。现在好了，毓秀考上了大学，我爹妈就觉得干笨活的要变笨。我大姐倒是好，嫁出去也就没事儿了，我呢？活该我给弟弟当丫鬟？这还是姐弟吗？索性我也别喊他弟弟了，喊他少爷不是更好？” 　　那家当妈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一把拽开了二闺女，兜头就是两巴掌。 　　“我看就是我跟你爹把你们都惯坏了！谁家当姐姐的不干活了？还跟你弟弟比，凭啥跟你弟弟比？就是小时候挨打挨得少了，多打几顿，看你还敢闹腾不？” 　　“对啊，那你干嘛小时候不打我，非要等我长大了懂事了再打？你要真想学，倒是从我小妹妹开始啊，学那苗大娘天天骂天天打，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等打出来了，再给口吃的，我反倒是要谢谢你！” 　　“现在打你也不迟！叫你再胡说！” 　　村长脸都绿了，联想起前头闹起来的几家，他终于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 　　原先，他还真以为那些待嫁闺女是为了嫁妆和聘礼的事儿心里不平，却完全没想到这里头还有别的原因。仔细一盘算，村长原就不笨，不多时就想明白了。怕是有那自以为聪明的人，觉得识破了培养大学生的秘诀，暗地里就这么开始学了。估摸着也是尽可能瞒着的，不敢叫孩子知道，又恰逢农忙已过，正是说对象的好时候，就索性先从说对象这个事儿上下手…… 　　他说呢！咋就一窝蜂的闹腾起来了！！ 　　“给我停手！”村长怒喝一声。 　　那当妈的到底不敢跟村长硬杠，讪讪的住了手。可那家闺女却也不是善茬，都已经挨了好几下了，还是梗着脖子哭诉道：“我压根就没胡说！明明就是爹跟你在商量，商量把大姐卖个好价钱，还说叫大哥以后别把钱给大嫂管着了，都拿出来供弟弟读书，我呢，我就得干活伺候他，举全家之力供弟弟一人！” 　　“那他读出来了，你不也跟着享福？”这家当爹的本来不想开口的，可眼见大儿子大儿媳变了脸色，忙描补道，“反正是一家人，有啥差别呢？” 　　“为啥不能是你们供我一个呢？我要是读出来了，不也是叫你们大家享福吗？” 　　“屁话！你不得嫁出去？” 　　村长一脑门的官司，尤其这会儿天气还热着呢，弄得他火气腾腾的上涨。其实，最开始闹腾起来的这几家，原先风评都不差的。就像这家当妈的说的那样，真要是打小苛刻闺女，这些年也就打服了。 　　忽的，村长脸色一变，闷头转身往外头走去，一直走到了村委里，喊了其他人过来开会，会议重点就是针对村里这些事儿。 　　“你们也不要给我装糊涂，有一说一，是不是每家每户都打得一样的主意？举全家之力供养一个？是这个意思吧？” 　　先前变脸的时候，村长就想到了这个。眼下闹腾起来的几家都是孩子大了，加上这些年上头一直再强调妇女也能顶半边天，很多小姑娘家家的性子都很泼辣，这才捅破了天。可要是那些孩子还很小的人家呢？打小就开始驯养，教那些小孩子要为家里奉献、付出，要以其中某一个为天，只要长久驯养下来，性子再烈的孩子都有被驯服的一天。 　　而想也知道，当爹妈的首先舍弃的肯定是闺女们，教她们自我牺牲，从小干苦活累活，长大了到了年岁就找个出价最高的人家嫁出去；其次是一些看着就木讷的儿子，教他们要为兄弟付出，但凡吃亏的事情都自己上，享福叫兄弟去，甚至他们的儿子闺女也要跟着继续奉献。 　　——只择家中最机灵聪明的男娃好好培养着。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在倒退知不知道？闺女养大为了干活为了卖钱，兄弟倒像是少爷和长工！到时候呢？以前吃的教训还不够对不对？你们以为这样供出来的会有什么好结果？爹妈不像爹妈，家也不成家了！” 　　以前，条件十分不好的时候，确实会有些人家倾尽全家之力，集中去供养一个看起来最有出息的孩子。这种事情其实也不算稀罕，可问题在于，结局却没几个是好的。 　　不患贫患不公。 　　同样都是一个爹妈生下来的娃儿，就算当爹妈的没办法做到完完全全的一碗水端平，但起码要摆出那个态度来。而一旦，当爹妈的都觉得自家的孩子合该从一生下来就分成个三五九等，那底下的孩子根本就没办法处。 　　哪怕一切顺利，那个被全家供养的孩子最后是出息了，别的孩子也会心生怨毒。就好似，我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出路，结果就这样被放弃了，还是被亲爹亲妈给放弃的。而从被放弃的那一刻开始，人生道路就截然不同的。偏偏，家里另外一个身上跟自己流着一样血的人，却步步高升，从此两人天差地别…… 　　心里能好受？ 　　最可怕的还不是自己跟兄弟处境截然不同，而是将来的孩子。这世上的确是有人生下来就在别人的终点上，可那要是别人家的孩子，不会有什么感觉的，可若是你兄弟的孩子跟你的孩子处境天壤之别，当爹妈的心里能痛快？ 　　更别提，很多享受了全家资源供出去的孩子，最后的确是出息了，可他不一定觉得自己就有义务带着兄弟姐妹。哪怕往好了说，愿意拉拔你一把的，也得要你捧着哄着，你说些好听的把我伺候舒坦了，我再考虑一下要不要拉你一把。 　　他只会认为，我出息是因为我自个儿有本事，而你没出息合该怪你自己。 　　“……家和万事兴，偏心就是乱家的开始！”村长赤红着眼睛瞪着底下的村委成员，他不相信那些人完全不知情，怕只怕就他一个被刻意蒙在鼓里。 　　果不其然，就有人迟疑的开了口：“大不了我对每个儿子都公平一些，闺女又咋样呢？当闺女的还能跟她兄弟争不成？心里不服气就多打两顿，村长你看，苗家那四妮子刚开始还闹腾呢，现在不也老实了？小孩子啊，能成啥气候。” 　　有人开了头，接下来就好办多了，村委们相继表露了自己的态度。 　　“还是得打小教起，多跟他们说一说，就没有不听话的孩子。” 　　“那家里一共就那么点儿钱，村长你说的容易，一碗水端平了，真要是那样，我家啥时候才能出个大学生呢？这辈儿苦一点，下一辈儿不就享福了？” 　　“就是啊，你看那苗家，不就供出来了？咱们以前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还不准咱们学？笨蛋没那个福气，还不兴聪明的兄弟出息起来？非要所有人都窝在乡下地头啃饽饽……” 　　不一定所有人都是这么个想法，可不得不说，有这种想法的人占了大多数。 　　谁让这年头还是习惯一大家子住在一起，不分家就都是一家子，一家子那计较那么多干啥呢？与其所有人都过不好，还不如咬咬牙供出去一个，兴许将来就不一样了。 　　村长很是无力，偏这会儿又有人跑过来喊他。 　　“村长！村长快来啊，那头老刘家打起来了！” 　　说起来，这老刘家也是村里的名人。最出名的事儿是啥呢？是很多年以前，刘家三媳妇用杀虫剂给长了头虱的小儿子洗头，结果生生的把人给洗没了。 　　那家也一直挺不安生的，尤其在那事儿之后，刘家三媳妇被家里人狠狠的收拾了一番，从此抬不起头来，重活累活永远都是她的，吃的却是剩饭剩菜，她男人稍有不顺心还会抬手给她一巴掌。 　　这些事儿，村里多数人都是知道的，甚至连刘三媳妇的娘家也有所耳闻，却没人帮她出头。她原有俩儿子，死的那个是小儿子，还有一个大的，今年也该说媳妇了。 　　问题就出在这里。 　　刘三媳妇的大儿子属于憨厚老实那一挂的，非要说的话，倒是跟苗解放那种挺相似的，都是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农活倒是干得不错，性子也还行，但一点儿也不出挑，存在感非常之弱。本来，像他这种娶个媳妇也不难的，刘三虽说爱打婆娘，对这个唯一的儿子还是很上心的，夫妻俩就这么一个孩子，平时开销不大，攒一攒钱凑出儿子的媳妇本倒也不难。 　　结果，临到说亲了，刘家老俩口要求他们把钱拿出来，供老二家的小儿子上学。 　　这还不是夫妻俩闹矛盾那么简单的，而是刘三跟刘二干上了。 　　村长简直要疯。 　　而跟着他赶过来的村委等人也是面面相觑，在他们看来，让儿女为了某个出息的兄弟牺牲那是应该的，可轮到自己时，这心里很不是滋味。 　　…… 　　苗家那头，李桂芳总算将毓秀上学要用的东西都归整好了，主要都是夏秋季节的东西，冬装几乎没带。因为她打听到，首都那头的冬天比他们这一带要冷上太多太多了，与其带棉袄不如回头在首都买一身厚实的。同理，棉被褥子也是一样的，带着笨重不说，到时候还不一定能派上用处。 　　费了半天劲儿，李桂芳这才折腾好了，还没等她松一口气，紧跟着她娘家嫂子就过来告诉她，全村起码一半人都在骂她，尤其那刘三媳妇，要不是有人拦着，估摸着就该打上门来了。 　　“啥玩意儿？！” 　　李桂芳懵了个结结实实，随着开学日子的临近，她这几天真就没工夫去管别人家的事儿。整理行囊还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对毓秀进行临时的特训。 　　特训的内容很多，单就是洗衣服特训差点儿要了李桂芳的命，她是咋都没想到，自家这个打小就聪慧的孙女居然连洗衣服要往领口袖口多打两遍肥皂都不知道。 　　洗衣服刷鞋、铺床叠被、收拾房间…… 　　眼瞅着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李桂芳愁得头都快秃了。她一直以为，学习才是最难的，像这些简单的家务活儿，不都是看一遍就会的吗？哪怕先前的秃头小傻子来弟，那也只是不会喂鸡赶鸭生火做饭，来弟她是会自己收拾屋子的，包括洗衣服她也是会的，反正李桂芳对来弟的要求一贯都是，别给家里添麻烦，管好你自己。 　　可李桂芳真没想到，毓秀啊，她连自个儿洗头都不会。 　　意识到这一点后，李桂芳恨不得抬手给自己两巴掌，尤其是毓秀可怜巴巴的望着她，一副“奶你跟我去吧”的表情，愈发得让李桂芳心揪着疼。关键吧，再怎么心疼，该训练的还得训练，惹得这几天甄美哪儿也没去，就搬了一把小凳子，坐在廊下看李桂芳往死里折腾毓秀。 　　外人都猜错了，甄美之所以不闹腾，一则是她脑子蠢，听信了李桂芳说的家里钱不多，暂时只够毓秀使，等将来毓秀有出息了，她就可以跟着享福了；二则她最近每顿都能吃个八分饱，还能在家看大戏，傻子才闹腾呢。 　　至于为啥甄珠变卖嫁妆她也没半分反应…… 　　她原先就知道甄珠有多少嫁妆，一样一样的她都看过的。再说了，原先她嫉妒甄珠，那是因为俩人是一家子姐妹，哪怕大人是分家了，可她又不知道啥叫分家。都姓甄的，咋的就你有我没有？如今就好了，她改姓了苗，别说甄珠眼下是在卖嫁妆，就算再买个十倍二十倍的，关她屁事！ 　　就这样，甄美高高兴兴的看着李桂芳教毓秀这个那个，再看毓秀满脸委屈却又不得不笨手笨脚的努力学习…… 　　哈哈哈哈哈，心里乐开了花！~ 　　接着，李家舅婆就登门了，告诉了李桂芳这个天大的消息。 　　李桂芳一脸的茫然和不敢置信，李家舅婆好声好气的解释了一遍，末了还责怪道：“你说你有这么好的法子，为啥就不能早些教教我呢？敢情你以前跟我交好都是哄我玩儿的？我家一群笨蛋呢，最出息的还是兰香那孩子，可那也是她长得好看嫁得好，又不是她自个儿出息了。” 　　短暂的懵圈后，李桂芳后知后觉的啐了一口：“这都是啥玩意儿？毓秀能读书不是因为她自个儿聪明吗？跟干不干活儿有啥关系？” 　　“你可得了，人一共也就那么点时间和力气，用在了干活上头，还能念好书？我就不说别个，单说你家盼娣好了，她不也挺聪明的？要是她打小啥都不干，就一门心思的念书，我敢保证，她绝对考得比这回要好！” 　　“我还以为你要保证她铁定能考上大学呢！”李桂芳白了她一眼。 　　李家舅婆当下就不乐意了：“那你自己想想看，你干了一天活儿，你还有劲儿干别的吗？累都累坏了，有时候累得连吃饭都没力气了，恨不得立马躺下来休息。你说干别的？能干啥？” 　　还真别说，这话确实是有点儿道理的。 　　“我我我！”甄美这回听懂了，立马举手自荐，“不干活就读书！好好读书！” 　　听到这话，李桂芳本能的一抬手，吓得甄美火速往后头窜，愣是没叫她打到：“你在老甄家咋不想着好好读书呢？为啥那会儿你非要闹着不读书，要回家干活呢？” 　　甄美一脸的不高兴：“我在老甄家是放鸭子的！大清早的吃得饱饱的，兜里还揣着糖块炒豆子，拿竹竿子赶鸭鸭去河边！然后我就可以玩啦！到时间再把鸭子赶回家就好了。这不比读书轻省？可在你家呢？累死我了，我还不如去读书呢！” 　　“我看你就应该回老甄家去！”李桂芳见她提到老甄家时，是一脸的憧憬怀念，顿时没忍住怼了她一句。 　　“回不去了……他们不要我了……”甄美委屈得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落，其实最叫她想不明白的，还不是李桂芳偏心眼这件事儿，而是为啥胖子珠能留在甄家，她却被甄家赶出来了呢？ 　　李桂芳灵机一动，喊李家舅婆继续教毓秀刷鞋，自个儿则拎着甄美去了老甄家。 　　当然，是甄家老屋那边。 　　恰好老甄家也在说村里的事儿，甄讨厌在那头砸吧着嘴，说李桂芳可真的是开了个好头，一夜梦回解放前啊！养闺女全是赔钱货，能卖多少钱就卖多少钱，儿子们也是分个高低的，搁在旧社会，就是最聪明的继承家产，剩下的全去当管事。 　　“……只怕那李桂芳恨不得自己还待在旧社会，这样她就不用愁小美了，直接提脚卖了，省时省事还能给家里添个进项。” 　　李桂芳到甄家院门口时，听到的就是这个话。 　　一时间，李桂芳连生气都忘了，心说你咋就那么了解我呢？ 　　“陶燕！”等回过神来，李桂芳还是没了好气，把甄美往甄家院子里一推，“你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甄讨厌完全没有编排人坏话被正主儿逮了个正着的窘迫，她只目瞪口呆的看着好些日子没见的甄美，面上一阵恍惚，半晌才感概道：“还是你李桂芳会养孩子啊，你说要是珠珠跟毓秀换回来，那是不是这会儿她已经瘦下来了？” 　　李桂芳当然知道这人在拐着弯儿的骂她刻薄，也不恼，指着甄美直截了当的道：“你们养她那么些年了，也有感情了对吧？要不这样好了，来弟已经还给你们了，甄美我也不要了，全都给你！白送！” 　　这话一出，别说甄讨厌了，连待在家里养胎即将临盆的甄俊媳妇都惊呆了，咋都没想到她李桂芳还能说出这种、这种……忒不要脸的话来。 　　送孩子回来也就算了，她咋就还能顶着一副高高在上施舍的表情呢？ 　　要不咋说姜还是老的辣，甄俊媳妇完全懵了，甄讨厌却是冷笑着走了过来：“我啊，我才不是你这种死死扣着别人娃娃不放的人！是你的就是你的，是我的才是我的！苗美啊，那是你亲孙女。再说我家多穷呢，老大家三个娃，小俊媳妇下个月就要生了。再来一个？再来一个谁养得起啊！你给钱吗？你要是心疼她，让她回来养在我家里，给钱吗？起码饭钱总是要给的吧？要不怎么说你们家种啊，小美珠珠，一个赛一个的能吃，一个小美顶两个来弟！是自家的也就算了，给别家养娃儿，你当我傻啊？” 　　给钱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李桂芳气沉丹田：“你都养她那么大了，左不过再养个两三年，随便说个人家就能嫁出去了。再不然你回头打听打听？看看有谁家缺闺女的，把她送了呗。” 　　饶是甄讨厌自以为很了解李桂芳了，还是没想到这人居然能不要脸到这个程度。 　　仔细想想也是，何小红已经够奇葩了，这些年来，愣是没能在李桂芳手里讨得半点儿好处，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李桂芳啊，那就不是个好东西！ 　　“别介，我都听说了，你哄小美说家里没钱了……哎哟这话也就这傻孩子会信。得了，我也懒得揭穿你，反正你哄都哄了，干嘛不接着往下哄？小美啊！”甄讨厌指着李桂芳，扭头看向甄美，“这老东西咋哄你来着？说将来毓秀出息了，你就可以享福了？是吧？” 　　甄美迷茫的点了点头。 　　“你可记住这个话，千万千万要把这个话记在心里。等以后啊，毓秀有出息了，你就可以享福了！”甄讨厌可不是甄兴华和周萍，自打甄兴华那天告诉她，毓秀那头彻底没希望了，两家也决定不换了，她就将毓秀从自家人的名单里彻底的划掉了。 　　——是你自个儿不肯回来的，将来甭管好的赖的，你就受着吧！ 　　李桂芳眼见此行目的没达成甚至有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赶紧叫停，又把甄美给领了回去。只是在离开甄家后，她猛的想起了一个事儿，扭头冲着甄讨厌喊道：“她不叫苗美！你要是真的不要，我回头给她上户口去，叫……叫苗福弟！” 　　就算李桂芳没详细的说是哪几个字，但凭借甄讨厌对她的了解，猜也猜到了这个名字的意思。 　　因为苗飞跃已经出生了，就不需要招啊、盼啊、要啊的，那就把福气给弟弟呗，多么浅显易懂又饱含着当奶奶的对孙子无比的疼爱。 　　我呸！！ 　　甄讨厌也不是什么好人，回头就将这个事儿大肆宣扬。结果村长当忙着给各家各户灭火都来不及，又迎来了新的一波闹腾。 　　改名！！ 　　必须改名！！ 　　李桂芳说的没错！她男人本来叫苗三屯的时候，一直都是平安无事的，打过多少场战役都能安然归来，咋就在改叫苗光荣以后光荣牺牲了呢？要知道，那会儿都已经是四九年了！还有苗家的招娣盼娣都是笨蛋，毓秀就不一样的，人家说了，钟灵毓秀，这名字就透着一股子聪明劲儿。 　　对了对了，还有老甄家的甄卓凡，跟那些俊啊伟啊壮啊，一听就高人一等。 　　消息一传开，首先被震住的就是来弟。 　　因为甄大伯娘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太对，忍不住跟闺女商量：“俐俐啊，要不咱们别叫俐俐了，再改个名儿吧？咱们叫大学咋样？甄大学，一听就是大学生！” 　　来弟：………… 　　我忒么还不如叫甄漂亮呢！ 　　好歹以后能开个整形医院当老板呢！！ 　　忍着吐血的冲动，来弟也顾不得追究她妈这是上哪儿受了刺激，只赶紧打消她妈这个可怕的念头：“妈，我能考上大学的，我保证！还有，名字跟命运没关系的，你想想甄美啊，她长得也不好看啊！甄伟啊，他跟伟大也扯不上边儿啊！” 　　甄伟刚一进门就听到这个刚来家不久的妹妹在说自己的坏话，犹豫了一下，他深以为就凭借自己在家里的最新地位……还是别给自个儿找麻烦了。 　　“那珠珠呢？”甄大伯娘倒是不生气，还努力找出了个例子来。 　　甄珠大佬？来弟一愣住了，那甄珠的气质也跟这个名字八竿子扯不上关系啊！紧接着，她就听到身后传来甄伟那独有的鹅一般的大笑声，她扭头不解的看过去。 　　“对对，妈您说的太对了，珠珠啊！她叫甄珠，她真的就跟头肥猪一样！”甄伟笑疯了，边笑边挪到了来弟身边，小声的说道，“咱妈不识字。” 　　来弟：………… 　　就算不识字也不能认为甄珠的珠跟肥猪的猪是一个字啊！当爹妈的跟孩子是有多大的仇，才能取这种名字？？ 　　“反正我不改名，我就要叫甄伶俐。”来弟坚定的说。 　　不改就不改吧，这要是来弟打小就养在甄家，当妈的兴许还会逼她同意，但眼下这种情况，甄大伯娘对这个闺女还是很客气的，反正不比对儿子们那么随意。于是，来弟保住了自己的名字，可紧接着，大概是甄大伯娘舍不得这个上好的名字，扭头去跟儿媳妇商量。 　　“小俊媳妇，要不然回头你肚子里这个生出来了……” 　　“叫甄大学！好好好，妈我喜欢这个名字！叫孩子长大后考大学！”甄俊媳妇一脸的开心抚着高高隆起的肚子，“我娃儿以后也是大学生呢。” 　　来弟同情的看了眼她大嫂的肚子，心说等你娃儿长大了，大学都扩招了。 　　甄俊媳妇又道：“妈，我可不跟村里那些人学，都是自个儿的亲骨肉，哪有让一个捧着另一个的道理？村长说得对，家和万事兴，可不能搞这些事儿，坏了兄弟姐妹之间的情分。” 　　“对，这话没错。往后小伟的娃儿们，还有俐俐你以后生了娃儿们，都得一碗水端平。”甄大伯娘赞同的点点头，却没注意到她儿媳妇听了这话后，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可这会儿来弟已经跑去喝水了，压根就没在意这个话。 　　村里的闹剧她不是不知道，却同样没放在心上。 　　还想倾尽全家之力独独供养其中一个？ 　　可得了吧！计划生育政策就要来了！往后，只有娃儿，没有们！ 第127章 　　忙的时候, 时间总是过得那么快。 　　不等李桂芳把毓秀特训出来，出发的日子就到了。 　　汽车票、火车票当然一早就买好了, 是甄卓凡跑去买的，本来还想找人转手交给毓秀，可周萍怕毓秀头一次离家没经验，万一把票弄丢了更是平添一堆的麻烦, 索性就让人给李桂芳打了声招呼，又约定好时间一起出门。 　　到这个时候，李桂芳倒是察觉到老甄家的好处了, 别的不说, 要是没人陪着, 怕是她压根就没办法放心让毓秀一个人出门。事实上，哪怕路上有人作伴, 毓秀还是被愈发临近的出发日子给吓着了。也是, 她早先最远也就只去过县城里，而且那也是跟奶奶和姐姐一起出门的, 当天去当天回，根本就称不上经验。眼下，她要去的可是千里之外的首都，陌生不说, 关键是最熟悉的人一个都不在身边。 　　李桂芳这段时间, 除了对毓秀进行生活技能的特训之外, 就光顾着安慰她了, 可显然, 效果几乎没有。 　　眼见第二天一大早就要出门了，毓秀又开始惶恐不安了。 　　“东西我都给你准备好了，怕乱七八糟的不好拿，我就给你归到了一个行囊里。回头再给你提个小兜，里头装些饼干鸡蛋路上吃，还有这个军用水壶，明个儿也别忘了带。”李桂芳将早就已经备好的行囊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听说路上要走三天呢，出门在外你也别那么爱干净了，横竖到了学校有的是洗漱的地方，就算热啊脏啊，你也忍着点儿。” 　　叮嘱的话，哪怕再说个一万遍，李桂芳都不嫌累。毓秀也没有半点儿不耐烦，她很是乐意听她奶说这些，甚至于就算什么都不说，看着她奶在跟前，她好歹心里也能安生一些。 　　倒是这些个车轱辘一样的话，叫原本还算耐心盯梢的甄美彻底烦了，早两天就放弃盯梢了。 　　李桂芳懒得理那倒霉娃，这会儿她眼里只剩下毓秀了，连苗解放都要往后头退。 　　待在家里的最后一晚，李桂芳是絮絮叨叨的念了大半宿，就感觉刚合眼，外头的公鸡就开始打鸣了，一声又一声，很快村子里就热闹起来了。事实上，就算农忙已过，村里人还是习惯了早起，估摸着也就是隆冬腊月可能起晚一些，平常几乎都是鸡打鸣就起来的。 　　等李桂芳拖着泪眼朦胧的毓秀出了东屋时，盼娣早就已经把早饭做好并且端上桌了，见着人还道：“十个鸡蛋已经煮好晾着了，我前个儿得空编了个袋子，等下就装上让毓秀提着。” 　　“二姐。”毓秀眼泪汪汪的看向盼娣，“二姐我舍不得你，我这一去啥时候才能回家呢？你咋就……” 　　盼娣跟毓秀当了这十几年的姐妹，那是相当得了解她。哪怕毓秀没把话说全，盼娣也能想到她的未尽之言，还不就是咋没一起考上首都呢？可说实话，盼娣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考上大学，然而事实就是那么残酷，哪怕早先还抱了那么一丝丝的希望，眼下也是彻底没了。 　　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盼娣拉着毓秀往堂屋里走：“考上了就好好念书，你脑子好，不要浪费了这么珍贵的机会。好好念，等毕业了就留在京市，不要再回来了。” 　　“可是我这还没走呢，我就开始想你们了……”毓秀原先真就没想那么多，因为她上小学时，高考就已经恢复了，以至于她们这一代人都对大学有着很强烈的憧憬，感觉考上大学就能改变命运，就能彻底的改头换貌。 　　就像盼娣说的那样，毓秀是个能读书的，那既然这样，肯定是不能浪费这大好机会。原先，毓秀也是这么想的，在高考成绩刚出来时，在拿到京大的录取通知书时，她满心满眼都是对未来的渴望。 　　可那会儿她也没想过要跟家里人分开啊！ 　　别看招娣出嫁的时候，毓秀没太大的反应。那是因为招娣读完初中就不读了，出嫁的时候，毓秀跟招娣其实早就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朝夕相处了，况且招娣嫁得不远，真要是惦记了跑一趟也费不了多长时间。还有一点，那会儿她正准备迎来高三复习阶段，没那个精力去思考这些问题。最重要的是，就算招娣出嫁了，她还有她奶她爸她二姐等等。 　　现在的问题是，她将要独自一人离家北上求学。 　　盼娣生怕这个缺心眼的妹妹说出啥不吉利的话来，他们这一带平常倒是还好，像过年过节以及出远门之前，还是有一些忌讳的，万一要是有个啥不好的兆头，搁以前还能错开日子离家，可如今汽车票、火车票都是买好的，那可不是说错开就能错开的。 　　“行了，赶紧吃饭吧！你要是惦记家里，回头多给家里写两封信就行了，横竖邮票也不贵。” 　　在盼娣的催促下，毓秀总算肯老老实实的吃饭了，只是等吃过早饭，家里的气氛还是凝重了起来。 　　李桂芳是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再说那也是翻来覆去的那几句；苗解放是真的不知道该说啥才好，沉默的站在一旁；盼娣则是拿了编好的袋子装了熟鸡蛋，塞给毓秀，还替她整理了一下头发；甄美就简单了，她就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那袋熟鸡蛋，拼命的咽着口水；还有苗飞跃，眼泪汪汪的看着毓秀，再三强调千万不要买书寄回家，真的不要浪费那个钱了…… 　　毓秀脚步有千斤重，可怜巴巴的看看这个瞅瞅那个，不舍的情绪溢于言表。 　　这要是搁在别的时候，李桂芳早就妥协了，行行行你想咋样都行，可以可以奶不逼你了。 　　可问题是，眼下能让毓秀由着性子来吗？ 　　这可是要上大学啊！是去首都上最好的大学啊！！ 　　无视毓秀那委屈的表情，李桂芳硬着心肠拉着她出了院门，而院门口，甄卓凡早就等着了，他身后还跟着甄珠和来弟。 　　甄卓凡的东西并不多，就一个大背包，毕竟他这是要上大三了，也不需要再从家里拿太多东西了，钱和票倒是都放妥当了，周萍也给他准备了路上要吃的东西，还特地叮嘱了甄珠，让一直送到县城里的汽车站。其实，甄兴华和周萍也是想来送送的，可最终还是迟疑了，说白了也是怕太尴尬，更怕的是，毓秀眼里完全没有他们这对亲生父母，到时候就不止是尴尬，而是心碎了。 　　“走吧走吧，快点儿吧！”来弟咋咋呼呼的招呼着，暂时充当了甄珠的作用，毕竟从出事后，甄卓凡和甄珠就都陷入了尴尬之中，她虽说也有些不大自在，可胜在年岁小，权当给自己立一个没心没肺的人设好了。 　　在来弟的招呼下，哪怕毓秀有再多的不舍，李桂芳还是强硬的拽她出了门，倒是没在院门口就分开，而是一直走到了村头的岔道口，这才不得不放手。 　　甄珠顺势接过了李桂芳手里那个硕大无比的军用帆布包，甄卓凡倒是想帮着拿，却被甄珠避开了：“哥你省省吧，接下来这几天光景，可没人跟你抢。” 　　这边已经准备开路了，那边毓秀又忍不住想拉她奶的手：“奶……” 　　李桂芳都无奈了：“你是去上大学的，懂不？横竖明年放暑假就能回来了，怕个啥？很快的，很快一年就过去了。” 　　然而这话并不能安慰到毓秀，毕竟毓秀这个年岁还没有领悟到光阴似箭，她只更舍不得了，眼巴巴的看着她奶，试图在最后一刻让她奶改变心意。 　　但可能吗？ 　　“去去！赶紧去！来弟你拽着她！”李桂芳习惯成自然，又使唤上了来弟。 　　来弟倒是无所谓，看着前头一哥一姐大包小包的，她顺手就拽上了毓秀，强行把人拖走。其实毓秀也没咋挣扎，理智告诉她不能使性子，可她控制不住频频扭头往回看。看得站在村口相送的苗家人愈发的心里难受，不过他们并不知道，在另一边的小岔路上，甄兴华和周萍俩口子也在抹眼泪，哪怕再怎么自我安慰这是为了孩子们的前程，可离别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很快就到了乡里的小车站，甄珠熟门熟路的开了车门，把大包裹放到了驾驶座旁边的发动机盖板上。 　　来弟又坐到了售票员的位置上，本来今个儿该是甄伟过来的，可他不乐意，还偷偷的告诉来弟，自己曾经暗恋过毓秀好多年，又庆幸说，得亏自己放弃得早，要不然发现毓秀是亲堂妹，不得吐血？为了安慰他，来弟很配合的点了点头，并认真的告诉他，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毓秀都看不上他，所以趁早放弃是对的。 　　也不知道是为了避免尴尬，还是纯粹是被来弟给气的，甄伟一大早就没了人影。好在，也没人在乎他来不来。事实上，等上了车，毓秀只红着眼睛低头不语，来弟瞅瞅毓秀，又扭头看向坐得老远的甄卓凡，明智的决定还是闭嘴吧。 　　唉，真的是红姐一人造孽，这么多人陪着她难受。 　　直到车行至县城汽车站，甄珠让来弟看着车，自己则下车送甄卓凡和毓秀进了候车室，一直把他们送上了开往市里的长途车，等安顿好俩人后，甄珠鼓着腮帮子看向毓秀，犹豫了半晌还是小声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毓秀一脸懵的抬头看向甄珠，却被塞了一手的糖：“珠珠你这是干嘛？” 　　“给你在路上甜甜嘴。”甄珠语速极快的道，“我会一直注意着派出所这边的动静，一有消息就会写信告诉你……毓秀再见，还有对不起。” 　　在长途车司机不停的催促下，甄珠很快就跳下了车。 　　没多久，长途车就驶离了县城车站，载着一车的乘客开往了市里。 　　北上路程遥远，他们这个小县城里只有汽车站并没有火车站，所以得转道先去市里的汽车站，走一小段路就是火车站了，然后才是坐上开往首都的绿皮火车。甚至到了首都还不算，从火车站到大学还得继续转车，繁琐且麻烦。 　　幸好，毓秀还记得她奶给她的叮嘱。 　　“秀儿啊，在路上要跟紧甄卓凡，那男娃性子是温吞了点儿，可还是靠得住的。跟紧他，千万别跟丢了！” 　　“回头到了首都，可千万得照顾好自己，不要怕花钱，给你捎带的钱就是叫你花的，可别亏待了自己。真要有啥解决不了的事儿，给奶写信，不然直接去找甄卓凡，好歹有个熟人在跟前，奶在家也能放心点儿。” 　　“到学校以后，记得给奶写封信，你弟是笨得很，念个信应该还成。不然这不是还有盼娣吗？回头奶说话，让盼娣写，也好叫你知道一下家里的情况。记得啊！要写信啊！缺啥了也要跟奶说啊！” 　　“还有啊……” 　　李桂芳的殷切叮嘱仿佛还在耳畔响起，毓秀几乎全背下了这些话，可越是想这些事她越是心里难受。没一会儿，刚才还恢复了点儿的眼圈又开始泛红，怕别人笑话，毓秀就扭头看向窗外，假装在看外面的风景。 　　对于那些个热爱出游的人来说，头一次出远门绝对是一件令人万分高兴的事儿。可毓秀真的不是那种喜欢外出闯荡的人，要是有的选择，她宁可天天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哪怕上大学的喜悦都没办法冲淡这种离愁，毕竟以前也没人提醒过她，考上大学就意味着长时间的分别。 　　毓秀坐的是临窗的位置，甄卓凡就坐在她身边。长途车不比乡间的小客车，一会儿工夫就到了，事实上从县城到市里，得开上一个半小时。就这样，还是一切顺利，要是路上出点儿小状况，耽搁上半小时一小时的也属正常。也因此，甄卓凡买的火车票是在晚上七点，不管咋说都能赶上的。 　　事实上，途中还真的遇到了一些小麻烦，等他们赶到市里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瞅着时间还宽裕，甄卓凡提着大包小包，领着毓秀先去火车站附近的小饭馆里吃了一顿热乎的，毕竟等上了火车，可没那么方便了。 　　八十年代的出行，比起六七十年代自然要好上很多了，可远远没有后世那么方便。俩人买的火车票也是坐票，倒不是舍不得买卧铺票，而是卧铺票也得找人托关系，一般人还真就买不到。再说甄卓凡先前来回坐的都是硬座，他虽说也是家里宠着长大的，却不是很计较这些事儿，自然也不会细心到这般。 　　毓秀早先压根就没坐过火车，家里人也没有经验，刚开始坐下时，她还没什么反应，可等半天过去，她才堪堪意识到什么叫做“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 　　甄卓凡已经算是照顾她了，一路上都让她坐临窗的位置，还叫她安心休息，行李什么的他会盯着的。可问题在于，这年头的绿皮火车啊，不单有卖坐票的，还有卖站票的。几乎每一站都有人下车有人上车，来来回回的。眼下又是夏日里，车厢里的味道着实难闻得很。甄卓凡是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毕竟他来回已经好几趟了，可毓秀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她这会儿才想起她奶说的，让她忍着到学校再洗漱是个啥意思。 　　这才开始呢，她已经想家，想她奶了。 　　更可怕的还在后头，就不说洗漱问题了，像接开水倒是可以让甄卓凡代替她去，从一堆站着的人里头穿过去。可上厕所咋办？在经历过一次穿梭人群后，毓秀就放弃了，她宁可渴死也不敢再喝水了，连吃东西都是一小口一小口吃的，一则是不想跑厕所，二则也是真的没胃口。 　　吃不好只是问题之一，在火车上就没办法好好休息。偏生，他们还要在火车上度过两天三夜。 　　甄卓凡买这趟车已经算是考虑得很周全了，晚上七点上车，到站的时候则是上午，基本上赶到学校也就是中午前。到时候，先帮毓秀报道，再把东西放到宿舍里，安顿好一切估摸着也就中午刚过，让毓秀吃个午饭就可以先歇着了，大不了等午睡醒了再慢慢收拾东西。 　　结果，他还是忘了考虑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毓秀根本就吃不消这种高强度的旅行。 　　都没等下火车，毓秀就已经彻底蔫巴了，嘴唇干得要命，精神头也很是不好。甄卓凡是性子比较温吞，他的脑子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自然能看出来毓秀是个啥情况。可就算知道了，眼下这个情况他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小声告诉毓秀，就快到首都了，到了就好了。 　　怪只怪甄卓凡打小最熟悉的两个妹妹，甄珠和甄美都是天生皮实的，换作是她俩上火车，怕是熬上好几天依旧精神抖擞。 　　终于，在毓秀望眼欲穿的期待之下，火车到站了。 　　甄卓凡连空水壶都不敢叫她拿了，只叮嘱她跟紧自己，千万别在火车站走失了。随后，他扛上毓秀的大行囊包，又提上了自己的包，走在前头开路，时不时的还得回头瞧一眼毓秀，生怕她真给走丢了。也是在这一刻，甄卓凡隐约有了一种当哥哥的感觉，毕竟在此之前，他那个敦实的妹子并不能让他体会到被人依靠是种啥感觉。 　　等甄卓凡带着毓秀走出人群密集的火车站时，整个人就跟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可这会儿他也顾不得这些了，赶紧领着毓秀去了公交车站等车子。 　　毓秀整个人已经是放空状态了，得亏李桂芳在她出门前千万次的叮嘱，其中最最紧要的一点就是，跟牢了甄卓凡，绝对绝对不能跟丢了。打小就习惯了听奶奶安排的毓秀，哪怕整个人都快累得散架了，她还是牢牢的将这话刻在了脑子里，并付诸于实际行动。 　　跟牢了，跟紧了，万万不能跟丢了。 　　甄卓凡也怕啊，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把毓秀给弄丢了。这要是把甄珠弄丢了倒是无所谓，横竖也是她去祸害别人的，弄丢了毓秀咋办？回头能把毓秀吓哭了。 　　万幸的是，他们最终还是顺顺利利的到达了目的地。 　　“先去京大。”甄卓凡言简意赅的说道，他得赶紧把毓秀安顿下来，不然就没法安心。 　　毓秀完全没有任何意见，只亦步亦趋的跟在甄卓凡身后，时刻谨记着她奶的叮嘱。 　　“卓凡！这是往哪儿去？迷糊了？”俩人正走着呢，就有人隔了一条马路跟甄卓凡打招呼，说完就过了马路，直到走近了才注意到跟在甄卓凡身后的毓秀，那人愣了一下，随后恍然大悟，“你的青梅也考到京市了？哪个学校？” 　　“京大。”甄卓凡依旧是少言寡语，也没有帮着互相介绍的打算，只道，“我先送她去学校报道，等会儿就过来。” 　　“别介，你这大包小包的，先去学校啊，我帮你送她。京大啊，我道儿熟着呢，还有亲戚在京大呢！” 　　甄卓凡在内心挣扎了一下。说实话，就算他在清大念书已经两年了，可事实上他压根就没去过对门学校。其实他就是后世的那种宅男，只不过他宅的地方一般都是图书馆、自习室一类的。甚至于就不说对门学校了，他连清大都没摸熟。要是换成对门的，那完全得靠临时跟人问路打听，才能磕磕绊绊的找到地儿。 　　不熟悉对门的情况是一点，再就是，哪怕真相曝光这个事儿已经过去有段时日了，再度面对毓秀，他还是忍不住有些尴尬，不知所措。 　　“这个大包就是吧？来来，交给我，兄弟办事你放心！” 　　没等甄卓凡考虑好，他哥们已经伸手接过了毓秀那个包，不为别的，只因为甄卓凡那个包对方已经见过无数次了。 　　肩上的份量陡然一轻，甄卓凡拒绝的话已经咽下了肚：“那行吧，毓秀你跟着他，他是我同宿舍的好友。” 　　“是好哥们！好兄弟呢！” 第128章 　　首都, 京市。 　　在很多一辈子最远只去过小县城的乡下人来说，这里简直就是心之向往所在，是那么那么的美好，用言语都无法表达的完美之乡, 是做梦都想来到的地方。 　　早先，甄卓凡考上了大学后, 也确实有写信回家讲述京市以及学校里的一切。可问题就在于，甄卓凡那性子，是典型的报喜不报忧, 说的也是首都有多大多好,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还说了大学校园里的情况, 林荫道、图书馆、教学楼……所有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美好的，又或者说，他也确实吃过一些生活上的苦, 可他却选择默默忍受, 从来也不曾抱怨。 　　这就直接造成了毓秀如今这一脸懵圈的情况。 　　火车上就已经吃了不少苦头，等毓秀下了火车，坐上公交车，好不容易才赶到了京市大学，这会儿她其实已经非常疲惫了, 脸色也不大好看, 神情恹恹的, 没有休息好, 没有吃好喝好，当然更多的还是思念家乡和家人。总之，就是身心俱疲。 　　幸好，京市大学近在眼前。 　　结果就是这么凑巧，在大学门口的马路牙子上，碰到了甄卓凡的同宿舍朋友。 　　毓秀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本来就没有多少好奇心的她，在这种身心俱疲的情况下，愈发的心不在焉，直到甄卓凡说，让她跟着他朋友走。 　　也行吧。 　　对很多事情都不甚在意的毓秀，就这样乖乖的换了个目标。毕竟，在离家之初，李桂芳除了强调要跟紧甄卓凡外，还说了要让她听甄卓凡的话。 　　只这般，毓秀跟着那所谓的甄卓凡好友，走进了向往已久的京市大学。 　　饶是早先听甄卓凡提过，大学校园的占地面积极广，可毓秀以为，再怎么大也就是比他们高中大了几倍吧。及至真正的踏入了大学校园后，她才愕然发觉，京大的校园只怕有她原先高中的一百倍，甚至更大。 　　“这儿我熟着呢！”甄卓凡那好友并不像甄卓凡那般，一个人闷头走在最前面，任由小姑娘跟在后头。事实上，他是招呼毓秀跟他并肩前行的，“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郝新明，是京市本地人，学妹你呢？” 　　“我叫苗毓秀，跟卓凡哥哥来自一个地方。”毓秀乖巧的回答道。 　　听到毓秀对甄卓凡的称呼，郝新明微微一愣。 　　其实，今个儿郝新明压根就不是过来报道的，他是算着时间，估摸着其他同学该到了，就过来瞅一眼，回头得空还能组个饭局啥的，毕竟一整个暑假下来，都快把他闷死了。谁知竟会那么凑巧，还没到清大呢，就看到了扛着大包的甄卓凡，以及后头的毓秀。 　　别看他是头一回见着毓秀，事实上他对毓秀并不陌生。 　　还是大一刚开学时，同宿舍的甄卓凡就曾不小心叫人看到了他珍藏的一张照片。确切的说，是一张合照，两个女孩儿的合照。那会儿，郝新明还浑然不在意，只随意的瞅了一眼，就觉得吧，照片里的两个女孩儿，一个太青涩，另一个……估摸着家里的伙食情况一定非常的不错。 　　后来，甄卓凡曾到处寻找各种高考复习资料，省下伙食钱也一定要买，买了还要寄回去，说是给家里的妹妹用的。郝新明家里也有妹子，本着不让妹子好过的想法，他也找了一些，结果他妹差点儿打死他。再后来，也就是放暑假前，他才终于明白，甄卓凡送的那些复习资料，其实是给他妹妹的好友用的。 　　更没想到的是，照片里那个青涩的小姑娘居然真的考上了首都的大学，还是跟清大门对门的京大。 　　只过，当年那青涩的小姑娘如今已经彻底长开了，就是瞧着气色不是那么好，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 　　郝新明知道甄卓凡喜欢毓秀，可他不清楚毓秀是个啥情况，想着刚才甄卓凡那近乎缺心眼的举动，他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道：“苗学妹你觉得卓凡这个人咋样？” 　　毓秀有点儿懵，这个问题她熟悉啊，当初抱错的真相还未曝光时，她奶就问过同样的问题。那会儿她是咋回答的？ 　　略一回忆，毓秀用上课时回答老师提问的口气，很是认真的答道：“卓凡哥哥是我的好朋友珠珠的哥哥。”顿了顿，她又补充道，“珠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我跟她打小就在一起玩，一起上学，直到高考都是在一起的。可惜她没有考上大学……” 　　郝新明：…… 　　他脑海里浮现出了甄卓凡当宝贝似的那张合照，顿时恍然大悟，珠珠只怕是那个一看就知道家里伙食很好油水特别足的胖妹子。 　　那居然真就是甄卓凡的亲妹妹！当爹妈的也太对不起闺女了！ 　　好消息还是有的，郝新明一听毓秀这话茬，就知道她对甄卓凡没有任何特殊感情。说白了，她已经给甄卓凡打上了“好朋友的哥哥”的标签。那还说啥？肯定没结果了。 　　从甄卓凡手里接过行囊，一直到帮毓秀报道完毕，领着她上了女生宿舍楼，短短一个小时内，郝新明就将毓秀的情况全部都打听清楚了。什么学院哪个班级，至于宿舍就更明摆着了，他都登堂入室了。 　　正巧，这几天新生报道，毓秀将来要住的宿舍一整栋楼全都是大一新生，因此暂时对外开放，允许家属帮忙安顿。当然，最迟下午四点必须离开，且严禁家属留宿，只能说哪怕还没开学，宿舍的规矩还是很严格的。 　　这会儿才刚中午，郝新明一脸坦然的带着毓秀进了女生宿舍，就因为他太镇定了，愣是没有一个上前阻拦，都以为他是新生的家属。 　　“513……”毓秀都懵了，她能说她这辈子头一次看到这么高的楼房，而且她未来四年都要住、住在五楼？？ 　　郝新明倒是淡定，清大和京大的情况差不了多少，据说清大已经在准备建新的宿舍楼了，可想也知道，等建好了，他肯定都毕业了。而按老宿舍楼的情况来看，两边还真就是半斤八两，一样的惨不忍睹。 　　一长条的走廊，一头是厕所，一头是洗漱房，毓秀的宿舍离哪边都不近，好处也是有的，起码不吵吵，当然坏处也少不了，上哪儿都费时间。她分到的又是最普遍的八人间，里头左右两边都是两张高低铺，中间摆着一溜儿的桌子，正好是八张。再就是，靠门边立着两个顶天立地的柜子，每个柜子都是呈田字型的，也是安排好的一人一个。 　　对了，宿舍还有个不大的小窗户，如今是大敞着的，可惜几乎没啥风进来，宿舍里憋闷得很，有一种久久不曾有人住的气息。 　　毓秀继续懵圈中。 　　她来得算是早的，宿舍里只有左手边靠窗户的下铺有人了，其余七张铺都是空空如也。 　　这也正常，一般来说，离家越远的报道反而越早，那些本地人恨不得最后才出现。早来的话，床铺桌子柜子任选，晚来就只能挑剩下的了。可问题就是，这些东西看起来都差不多的，其实也没啥好挑拣的。 　　“你想睡哪个床铺？睡上铺还是下铺？”郝新明略有些嫌弃的低头看了眼桌子和床铺，上面一层厚厚的灰尘，只有一张桌子是干净的，是离有铺盖的那张下铺最近的桌子，而且上头也摆了一些东西，一看就是有人占了的。 　　毓秀好不容易回了魂，迷茫的扫视了一圈宿舍，不敢相信这就是她将来要住四年的宿舍。 　　“这里好小……”就不跟她家堂屋比了，连她们姐妹原先住的那屋，都比这宿舍宽敞太多太多了。最可怕的是，这一间小屋里居然要住八个人。 　　“正常，我们学校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的。”郝新明见她久久不曾做出选择，索性拿手指了下右手边靠窗户的下铺，“我看就那张铺好了，桌子就选离床铺最近，柜子选个下柜的，省得到时候你拿东西还得踩着凳子。” 　　“好。”毓秀其实无所谓选哪个，因为在她看来都差不多。可听了郝新明的话，她还是下意识的应了一声。 　　可怜郝新明啊，他明明自己平日里也不太做事的，愣是做出了一副格外擅长这些杂活儿的模样。他先找了抹布给抹干净桌子凳子，让毓秀坐下来歇会儿，然后就开始擦床铺、柜子。之后，他见毓秀的行囊里只有夏日里的那种薄毯子薄被褥，又领着她往学校小卖部跑了一趟，买了枕头、脸盆脚盆、热水瓶等等。别看这些东西并不重，可琐碎得很，又特别占地儿，搬起来很是不方便。 　　郝新明跑了好几趟，才总算将毓秀安顿妥当了，瞅着这个点，学校食堂肯定已经没菜了，遂提议道：“我请你吃饭吧，这一路上坐火车辛苦了，是该好生吃一顿。就去学校后头的小吃街上找个小馆子，吃完饭我再带你在校园里认认路。” 　　毓秀最不擅长的就是拒绝了，假如对方用的是疑问句，让她选择的话，那兴许还成。偏生，郝新明是已经替她安排好了，她愣了一下后，到底还是顺从的点了点头：“好。” 　　还不曾开学呢，到首都京市的第一天，毓秀觉得自己就遇上了好人。 　　帮她扛行李，带她去报道，送她来宿舍，帮她做整理，置办好了一切生活用品，这会儿又要带她去吃饭…… 　　——卓凡哥哥的同学人真好啊！ 第129章 　　来首都上大学, 尽管不似毓秀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可总得来说, 还是挺不错的。哪怕一路上再怎么艰难，她也算是平平安安的到达了首都，还运气很好的碰到了一个好人，帮她安顿好了一切不说, 还请她吃了一顿老京市的特色饭菜，跟家乡的略有些不同，不过味道还是挺好的。 　　到达京市的第一天, 毓秀就坐在课桌前, 一笔一划的给家里写信。 　　毓秀是个实诚的娃儿, 别看她的性子里绝大部分跟甄卓凡相似，但很显然也有一部分是跟甄卓凡截然不同的。最典型的一点就是, 甄卓凡会报喜不报忧，倒不是故意说谎啥的, 而是觉得人在千里之外，就算真的把烦恼告诉了家里人又能如何呢？甭管是生活中的, 亦或是学习方面的，家里人都没办法帮忙。既然如此, 还不如别说了, 省得家里人操心。 　　可毓秀就不同了, 她是有一说一, 从离开家一路辗转又是坐汽车又是坐火车的, 路上的艰难险阻她都说了。等到了学校以后, 发生的大小事儿，包括对宿舍的怨念，那是原原本本的全叫她写到了信里头。 　　及至写了三页纸，毓秀还有些意犹未尽，只是她记得她奶叮嘱过，到了学校就要写信回家报平安，这才拿了白日里刚从学校小卖部里买来的信封装好，认真的抄好了地址，仔细的贴上邮票，打算明个儿一大早就给塞到邮筒里。 　　不得不说，郝新明还是很靠谱的，起码比甄卓凡靠谱太多了。他不光是帮毓秀安顿好了一切，还在请客之后，又带着毓秀在学校里大致的绕了一圈，将一些重要建筑物都一一指点告诉她具体用途。除此之外，连邮筒都指给她看过了，反正但凡是他能想到的，都巨细无遗的说了。 　　好处在于，毓秀心里安定多了，毕竟刚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哪怕是大致上了解一些情况，也能叫人安心不少。坏处也不是没有，那就是她把她奶给的钱都花光了。 　　早先，周萍塞给她二百块钱，那个钱是从毓秀手里过了一圈，就给了李桂芳的。李桂芳只庆幸可以省下一大笔钱了，却是真没打算要昧下，而是将这二百块缝到了毓秀一件内穿的冬衣里，还千叮咛万嘱咐，让千万别过水，等真的需要用钱了再拆开来。假如说，一时半会儿用不上，那就别管它了，就这么放着吧。 　　这些话，毓秀都听进去了，可事实上到学校的第二天，她就不得不拆开那件小夹袄，将钱取了出来。 　　临出门前，李桂芳是给了她一些零散钱，叫她在路上花用的。事实上，这一路上她一分钱都没有花，甄卓凡就算再不靠谱，也不至于买个饭都叫毓秀AA制。也因此，从家里到首都，甭管是买饭菜还是坐公交车，都是甄卓凡掏的钱，李桂芳给的零散钱一分都没花。 　　那差不多有十块钱，一块两块、毛票分币都有的。 　　头一天，在郝新明的带领下，毓秀就是用这些零散钱，在学校的小卖部里买了一堆东西。 　　像热水瓶她就买了两个，因为郝新明告诉她，这里的热水是一天打两回的，早晚各开放一次，错过就没有了。等入冬以后会改为一天三次，也就是早中晚，但不管怎么说，用热水还是十分的不方便，建议直接买两个，横竖热水瓶能用好多年的。 　　还有盆子，一个脸盆、一个脚盆，这是必须的。毛巾也买了两块，肥皂和肥皂盒各一份，牙膏牙刷自然不能省了，拖鞋也要一双，晒衣服用的衣架和夹子若干，用于锁柜子、抽屉的小锁头肯定也不能省了…… 　　郝新明是看出来毓秀明显是头一次离家，啥都不懂的，他虽说也不太擅长生活上的琐事，可好歹他都念大三了，哪怕家就在京市里，那也不可能天天往家里跑的。集体生活多待几年，甭管以前再怎么笨手笨脚，多多少少也能练就一些生活技能。 　　反正，郝新明是努力回忆了再回忆，恨不得方方面面都帮毓秀考虑周全了，生怕出了纰漏。他是真的为了毓秀着想，可这也直接导致，毓秀花光了手头上的所有钱。 　　这年头，多数东西都还是挺便宜的，尤其是食品和日用品。会放在学校小卖部里卖的东西，肯定不会贵到哪里去。可哪怕单个价格不贵，杂七杂八的加在一块，那价格也肯定就上来了。况且，毓秀还买了两沓方格的信纸，一打信封，以及一整版的邮票。 　　零散钱花光了，同宿舍头一个来的那姑娘邀请毓秀跟她一起去食堂买饭菜票，毓秀琢磨着，这个是正事，当下就趁着那姑娘去厕所的工夫，拆开了那件小夹袄，掏出了十块钱，随后又原样放了回去。当然，她没忘记把锁头给锁上了，还把钥匙揣到了口袋里。 　　毓秀是新生里头来得比较早的那一拨，她对床那姑娘来得比她还要早，看着也是个文静不多话的性子，只告诉她，前两天食堂都没开门，好在今天就开放了。 　　俩人都不是那种多话的人，就会显得特别沉闷。好在，毓秀最不怕的就是闷了，拿了钱锁好门，就跟那姑娘一起外出，直奔食堂卖饭菜票的窗口。那姑娘买了两块钱的饭菜票，毓秀问过这玩意儿不存在过期问题后，就痛快的买了五块钱。 　　“其实咱们都是赶上了好时候，这要是放在前几年，考上大学后家里还得帮着凑点儿粮票。”那姑娘看了眼毓秀手里那厚厚一沓的饭菜票，羡慕的道，“你是城里姑娘吧？我是乡下来的，打算开学后申请农村学生补助。听说最多能有十来块的，最少那一档也有五六块呢。” 　　毓秀没听说过这个，顿时愣了一下：“我也是农村来的。” 　　“是吗？那你回头跟我一起申请呗，反正这个是要上头审批的，拿第几档的补助也不是咱们说了算的。”那姑娘比毓秀还愣，好在她很快就收住了面上的困惑，顺势将话圆了回去，之后就不再开口了。 　　换个人就该多心了，可毓秀还真就没有，她只是奇怪为啥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些呢？她奶没说过，甄卓凡也没说过，就连那个看起来啥都知道的郝新明都没提过。 　　不过，毓秀本就不是什么多疑的性子，很快就丢开了自己的困惑，笑着感谢了她的舍友。她奶讲过的，要有礼貌，要多谢谢别人。 　　到学校的第二天，毓秀买了五块钱的饭菜票，吃了一顿简单的早饭后，又特地跑到了校门口，将家信塞到了那个绿色的大邮筒里。结果就这么跑了一圈，她错过了早上打开水的时间，幸亏她昨晚没忘记，两瓶热水也只用了一半，这个时候她又想起了那个郝新明，真是个好心人呢。 　　等半上午的时候，宿舍里就来了新人，还是一口气来了仨。 　　她们宿舍是标准的八人间，靠窗户的两个下铺已经有人了，也就是只有两个下铺是空着的。因此，就在毓秀尚未回宿舍时，刚来的仨人还发生了一些小小的冲突，不过考虑到接下来还要一起生活四年，很快就有人先妥协了，搬到了毓秀的上铺住。 　　这天来的三个姑娘虽然也都不是京市本地人，却都是城里姑娘，最差的一个也是小县城出身的，还有一个据说来自于京市附近一个省会城市。 　　能考上大学，并且还是考上了京大的，都不会是笨的，哪怕一开始略有些小冲突，大家都还是笑脸盈盈的。这天中午，还喊上毓秀一起去食堂吃了一顿饭，算是简单的小聚一下，庆祝有缘分聚在一起，还分明说了一下专业班级等等。 　　这天下午，又来了一个新人，到此宿舍里就只剩下了两个空床铺，靠门边柜子的两个上铺。 　　同住一个宿舍确实也算是一种缘分，可表面上和谐暗地里打禅机的宿舍也不少。只不过，对于毓秀而言，甭管你们咋样，她一概不关心。而两天的时间，也足以叫她适应了个大概，至少每天早起上厕所洗漱、拎着热水瓶去开水房占位置、再去食堂吃早饭等等……这些最基础的生活技能，她还是能够适应的。 　　等宿舍里的人互相略熟悉了一些后，就有人忍不住问毓秀，她的这些日用品是哪儿买的？看着都是簇新的，不像是从家里带来的。 　　对了，比毓秀早到校的那姑娘，所有的东西都是从家里带来的，没带来她也没去买，譬如热水瓶就没买，估摸着也是觉得眼下天气还热着呢，用不着。 　　毓秀虽然不爱跟人打交道，可既然都问到她头上了，她自然会老老实实的作答：“学校小卖部里买的。你知道地儿吗？要不我领你去？” 　　“小卖部……哦，我知道了，谢谢你，不用麻烦了。” 　　能主动提出帮着带路就已经是毓秀最大的客气了，见对方推辞了，她也懒得细究，只径直拿好东西准备出门。还是得提一嘴郝新明，因为他在头一天就给毓秀指了校图书馆，还说那边看书随意，只是借书需要办理借阅卡，而这个就得等正式开学以后了。毓秀没办法外借图书，她就天天往那头跑，坐在宽敞明亮且异常安静的阅览室里，经常一坐就是大半天。 　　可不得异常安静呢？这还没开学呢，谁会去图书馆啊？ 　　毓秀才不管这个，她打小就被李桂芳惯成了一套我行我素的行为习惯，只不过她的很多习惯都是不会碍着任何人的，最多也就是被打上不好相处的标签。 　　等毓秀到达学校的第三天，宿舍里仅剩的两个床铺也有人了。 　　“你们别急着买生活用品啊！等明个儿一早我领你们去旧货市场，那边啥东西都有的，我是本地人，我对老京市熟着呢，你们有啥想知道的问我就成！” 　　最后的两人都是京市本地人，只不过一个是城里的，另一个在京市的郊外。 　　城里那个名叫张杨，据她自己所说，是因为她爸姓张她妈姓杨，而事实上她的性子也亦如她的名字，张扬得很。她提议，明个儿一早吃过早饭立刻去一趟旧货市场。 　　毓秀不想去。 　　尽管她奶早先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个人出门在外，千万不要亏待了自己，该花钱就花钱。可问题是，毓秀想不到她还有什么地方要花钱的。生活用品全都买齐了，起码短时间里是不需要再买的，哪怕将来还要再买，小卖部离宿舍很近的，跑一趟一点儿也不辛苦，何必特地跑去旧货市场呢？至于过冬的棉衣棉被，这也太早了，没那个必要提前准备。 　　这么想着，毓秀也就这么说了：“我不去，我的东西都买齐了。” 　　张杨愣了一下，她才刚到宿舍，自己的东西都还没整理好呢，当然不可能一一去观察其他舍友。听了毓秀的话后，她低头看了眼毓秀的床铺底下，见下头有两个叠在一起的搪瓷盆子，搪瓷盆里好像也放着一些东西，又看了一眼床头的地上并排放着两个热水瓶，可惜道：“你性子太急了，这些是学校里买的吧？去旧货市场买，能便宜至少一半呢。” 　　“真的吗？”毓秀对床那姑娘特地激动坏了，“便宜一半？” 　　“最起码的，要是不在乎买瑕疵品，那便宜得更多了。对了，你们签了学校那个单子吗？就是买书的那个书单，要是没签，回头我带你们去淘旧书。六月份大四毕业班的好多人都将旧书、旧东西贱卖了，咱们没赶上期末那一拨，直接找大二大三的就行了，再不济也能自个儿去淘一些来。” 　　一宿舍的姑娘都激动坏了，这年头，多数人家日子都不算宽裕，再说哪家也不是只有一个孩子的，能考上大学的，家里肯定是砸锅卖铁也要供的，可但凡能省钱，谁不乐意呢？ 　　见其他人都同意第二天一早就出发，张杨又扭头问毓秀：“你去不去？咱们上午去旧货市场，下午再去淘书。” 　　毓秀犹豫了一下，她还是不想去旧货市场，因为她想不到自己还缺啥。 　　“那……那要不我下午跟你们一起去？”想了半天，她还是决定坚持自己。 　　张杨没再劝她，只点头说好，横竖她们中午还要回学校吃饭的，在外头吃太贵了，学校食堂有国家的补贴，要比外头便宜好多。再说了，她们也不能肩挑手提的一大堆东西再去淘旧书。 　　只这般，次日一早，全宿舍除了毓秀之外，都高高兴兴的跑了出去。毓秀则按部就班的拎着热水瓶先去了开水房排队，之后则转道去了食堂吃早饭…… 　　下午的淘旧书，毓秀倒是去了，只是仍然一无所获。 　　倒不是没有淘到有用的书，而是跟书单一致的书到底是少数的，偶尔有一本或者有几本，其他几个姑娘都是两眼放光，能省钱的事儿能不积极吗？毓秀实在是不会跟人争抢，她打小也没跟人抢过什么，因为但凡是她想要的，她奶都会送到她面前来。 　　一下午的工夫，其他姑娘几乎都有收获，就毓秀两手空空，满脸迷茫。 　　张杨都瞧着无语了，要说整个宿舍八个姑娘里，她觉得毓秀跟她应该是最像的，这里的像指的是出身以及家庭条件。反正在张杨看来，其他六个姑娘，哪怕是省城出身的那个，家里条件也不一定有多好。真要算的话，应该是她和毓秀属于宿舍里的佼佼者。再一个，八人里头若论相貌，也是她和毓秀最为出挑。 　　同宿舍的，总归该有一个领头人，张杨听毓秀那个口音，就知道毓秀是南方人。假如方方面面的条件都差不多，自然是身为老京市本地人的她更为占优了。她想占这个优，想一举成为宿舍里的老大姐，最需要做的就是将同样出众的毓秀摁下去。 　　结果倒是如她所愿了，就是吧…… 　　丁点儿成就感都没有！ 　　毓秀啊，不争不抢不声不响，一副“任凭风吹浪打，我自闲庭信步”。 　　等这天回了宿舍，张杨逮着了个空挡，忍不住问道：“苗毓秀，你是家里的独生女儿吗？”这种不争不抢的性子，着实不像是多子女家庭出来的。 　　然后，毓秀就一脸淡然的告诉张杨，她是家中的老三。不是老幺哦，是上头两个姐姐，下头一个妹妹一个弟弟。 　　张杨：…… 　　那你妈岂不是连着生了四个闺女？！ 　　你排行老三？底下还有个金贵的弟弟？ 　　都说阿二头夹扁头，爹不疼娘不爱。哪怕是在城里，重男轻女的情况也是很常见的，而疼爱头一个孩子的人有不少，偏疼最小的老幺更是多了去了，就没听说过谁家是疼惜中间的。当然，要是头尾都是姑娘家，中间是男娃，这种情况当然是另当别论了。而像毓秀这样的，她是前头四个闺女里头的老三，最小的老幺还是个弟弟…… 　　张杨觉得，这姑娘真惨。 　　惨绝人寰的那种惨。 　　本来她也就是想抢个头筹，又不等于要欺压同宿舍的别个姑娘，就因为对毓秀抱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同情怜悯，她倒是时不时的帮毓秀一把。因为今个儿毓秀两手空空就回来了，她过后又邀请毓秀再去淘旧书，横竖京市又不是只有一个旧书市场，结果却没想到被毓秀拒绝了。 　　“淘旧书太费时间了，也太累了，还不一定能凑齐全套。我想过了，还是签了书单，让学校发给我一套新书吧。”毓秀如是道。 　　“那你知不知道，咱们大学生虽然是费用全免的，但有一些书却还是要自己掏钱买的？”就因为这样，才会有一个需要签字的书单，不想掏钱或者不想掏那么多钱的，学校允许自己想办法弄到书，不然合用也是可以的。毕竟，上大学跟小初高都不同，很多专业类的书籍完全可以同系不同班的互相借用，因为很多课程都是一周只上一节的。 　　“也没多贵啊，我还是买吧。” 　　见毓秀已经打定了主意，张杨就没再多劝。其实，那些书确实不算贵，哪怕计划经济已经向市场经济方向转移了，像粮食蔬果肉类、基本的日用品，以及书籍类的等等，这些仍然是由国家统筹安排的，的确贵不到哪儿去。 　　等正式开学上课的前一天，毓秀就拿到了全套的新书，一共也就花了两块三毛七分钱。 　　不贵，确实不算贵。 　　再然后，这个周末，郝新明就又来找她了，说要带她去熟悉一下京市的环境，还骑来了一辆簇新的大红旗自行车。 　　毓秀拒绝了。 　　好不容易捱到了周末，当然是去图书馆看书啊！ 　　其实，她的借阅证已经办下来了，可是她还是喜欢去阅览室看书。只因为京大的阅览室极大，宽敞明亮不说，哪怕到了半下午太阳下山了，也可以开大灯。锃光瓦亮的白炽灯把整个阅览室照得异常明亮，比宿舍里那昏暗的小灯要好太多了。再一个，阅览室是很安静的，哪怕开学后逐渐有人过来看书，那也是人人都保持安静的，不像宿舍里，动不动就有人走来走去，说话聊天，还有串门子瞎唠嗑的。 　　相较而言，毓秀实在是太喜欢京大的图书馆和阅览室了。 　　“不去，我要看书。”毓秀先本能的拒绝了，而后才意识到这么断然的拒绝一个好心人太过分了，略缓了缓语气，她又道，“有两本书特别有意思，我打算周末看完。” 　　郝新明：…… 　　直觉告诉他，这姑娘是认真的，认真的为了看书拒绝他。 　　从小到大没被人拒绝过，尤其是被这种近乎扯淡的理由拒绝过的郝新明，直到离开了京大，还处于无比震惊之中。他回头就去找了甄卓凡，呃，是在清大的校图书馆的阅览室里找到的。 　　在看到甄卓凡的那一瞬间，他甚至都要怀疑这俩是不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了。哪怕能上首都念大学是一个绝好的机会，那也不用这么用功吧？这才刚开学啊！开学的第一周啊！！ 　　把甄卓凡从阅览室喊到外头走廊，郝新明甚至敢打包票，就这么短短几步路里，他看出了甄卓凡的不耐烦。得亏这俩已经相处了两年多了，郝新明太清楚甄卓凡就是个书呆子。书呆到啥程度呢？早先他还帮着甄卓凡找过一些高考复习资料，没办法，谁叫他亲戚多人脉多，弄一些模拟卷啥的，太容易了。而每次，那些他弄来的复习资料，甄卓凡都会做一遍再寄出去。 　　做一遍…… 　　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考虑到自己正打算挖甄卓凡的墙脚，郝新明到底还是善良了一把，摆出最真诚的笑容，用最委婉的口气，旁敲侧击的问了一下毓秀的情况。他也不知道甄卓凡起疑了没有，反正甄卓凡大致的说了毓秀就是爱看书，没别的兴趣爱好，就是看书学习。 　　行吧，至少能证明苗毓秀并不是讨厌他。 　　不想多说引起甄卓凡的怀疑，郝新明很快就改变了策略。 　　爱看书学习对吧？这也没啥的，大不了就将约会地点从公园、商场，改成了书店、图书馆嘛！京大的校图书馆咋能跟国家大图书馆相提并论呢？还有书店也是，图书馆最大的问题就是很多书籍更新不及时，当然要是找老书肯定还是要去图书馆的。但很多最新出版的书刊杂志，那必须得去书店啊！ 　　换了政策之后，郝新明如愿以偿的约到了毓秀。 　　就是吧，在多数情况下，毓秀的眼里还是只有书。 　　当然，进展也不是完全没有的。既然出门了，那就不可能半天解决问题的，最起码能捞着一顿请客。郝新明可比甄卓凡会说话多了，他用感谢毓秀陪他来图书馆看书、帮他从书店找到心仪好书为借口，请毓秀吃饭。毓秀满脑子都是刚才看过的书，稀里糊涂的就答应了。 　　郝新明深以为，进展飞快，下一步应该就可以跨越到带毓秀逛商城了。 　　没等他开口，连老天爷都帮了他一把。 　　降温了。 　　清早起来，毓秀都傻眼了，不敢置信的感受着被窝外头的温度。她之前还用的是家里带来的薄褥子和薄毛毯，根据她以前的经验，这些装备至少能用到十月里。她都想好了，等十月底再去买一床薄被子，被子加上毛毯，两层应该是够用了。 　　够用个鬼啊！！ 　　京市说降温就降温，一夜之间，就把毓秀冻出了清鼻涕来。她赶紧喝热水，中午还特地去食堂的小窗口里买了一份姜汤，生怕自己生病了。幸好，她一贯体质不错，倒是没因此生病。 　　可这么下去也不行啊，她得买棉被，也得买棉衣才行。 　　她如今是脚上踩着单鞋，穿着一条京市流行的牛仔裤，身上是衬衫外头套毛衣。宿舍柜子里倒是还有一件夹袄，暂时还是冻不着的。 　　但这也不长久啊！ 　　毓秀只是感知有些迟钝，确切的说，她是对万事都漠不关心。都不关心不在意了，能不迟钝吗？这要是换成李桂芳有个啥事儿，她保准敏感得很。话说回来，就眼下这个情况，她哪怕生活技能再欠缺，也意识到北方的冬天跟她以前经历的全然不同。 　　就在这时，救星来了。 　　郝新明老早就想带毓秀去逛公园、逛商场了，这是他所知道的惯常的套路。要是连这些都没经历过，他都不好意思说自己谈了个对象。哪怕明知道毓秀的性子跟其他女生不同，可缺了这一环，反正咋琢磨都不对味儿。 　　不得劲儿啊！！ 　　幸好，降温了。 　　只这般，郝新明如愿以偿的带着毓秀去了他平日里常去的百货商场，介绍了一些他觉得质量好的牌子，还特地强调，他妈他姐妹都爱买这些牌子的衣服。 　　毓秀对衣服这些没概念的，她打小就没自己买过衣服，全都是李桂芳买了给她的，甚至多数都是自家扯了布让李家舅婆帮着做好的。于是，看着这颜色鲜亮款式众多的冬衣，毓秀直接就傻眼了。 　　郝新明平日里没少被他妈他姐妹折腾，以前他总是抱怨，如今他倒是得意了，只觉得前些年吃的苦都还是有价值的。他一边回忆着，一边就着毓秀的身段相貌，给帮着选了几款不错的冬衣。 　　冬衣的款式很多的，最好的就是近几年才推出市场的羽绒服，其次还有各种呢子大衣，再往下才是各种大棉袄。可显然，郝新明他妈他姐妹都不爱穿大棉袄，因此他介绍的也都是以呢子大衣和羽绒服为主。 　　呢子大衣好看且显身段，缺点就是不够保暖，眼下穿着肯定没问题，可等再次降温，那就不好说了。相较而言，羽绒服就要好太多了，它暖和啊，非常暖和，南方人过冬的首选。 　　毓秀是没有自己买过衣服，可她是被李桂芳带大的，很多方面是随了李桂芳的。 　　李桂芳的特点是啥？实际！ 　　买冬衣为了啥？保暖啊！别的有意义吗？没有。 　　很快，毓秀就选中了自己想要的冬衣，一款看着不会显脏的羽绒服。郝新明其实是有意见的，他觉得像白色、嫩黄色就很好看啊，为啥非要选个蓝色的？他可不知道啥叫不显脏，可好歹他明白要尊重女孩子的意见。毓秀喜欢就好了，再说蓝色也不难看。 　　“买一身？是不是再买一身换洗着穿？”郝新明没对毓秀的品位提出任何质疑，只建议再买一身。 　　毓秀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从善如流的接受了这个建议，又选了一身同样不显脏的羽绒服。都是长款的，内里有胆芯，外头还有个罩子的。也有单纯的一件羽绒服，那个还便宜些，可毓秀没办法选那种，她觉得自己肯定洗不干净。所以，宁可略贵一些也得买自己能洗干净的，有个罩子就不错，单衣她还是能搞定的。 　　“鞋子呢？你这个鞋子回头下雪天没法穿，雪落在鞋面上，会冻脚的。”郝新明也是真的没想到，毓秀买衣服那么快。他妈他姐妹每次说着要去逛商场买衣服，逛一天买不了一件衣服都是很寻常的，谁知道毓秀啊，这么快就搞定了。 　　那接下来咋办？送她回去？还是再去图书馆？ 　　郝新明其实也是个学霸，他要不是个学霸，也不可能考上清大。最多也就是占了个教育资源的优势，可他本身也是个能读的人。饶是如此，这段时间里，他总是被毓秀带着去图书馆、书店，看见书他都犯恶心了。 　　“还要买鞋？”毓秀犹豫了。 　　羽绒服可不便宜，哪怕毓秀已经有意识选择了最便宜的，两件羽绒服还是花了她一百五十块钱。她出门也就带了二百十块钱，之前杂七杂八的花掉了一些，今个儿出门她都想到了要花钱，把剩下的一百九十块钱全揣上了。买了两件衣服，兜里就只剩下了四十块钱。 　　“单鞋没办法过冬的，不然买双胶鞋也成呢，最好是棉皮鞋。”郝新明倒也不全然是想跟毓秀逛街，而是他忽的想到了，“你是南方人，女孩子冬日里又容易凉手凉脚的，脚保暖可重要了，冻了脚回头一准生冻疮，难受着呢。这样吧，我带你去军需店里瞧瞧？” 　　“军需店？” 　　毓秀一脸迷茫的就被郝新明忽悠走了，军需店是最近开的店，以前那些军需品是不对外出售的，当然就算现在，出售的也仅仅是一小部分，而且都不是新品。可那也足够人们日常使用了，尤其是毛皮鞋，暖和极了。 　　一个没忍住，毓秀买了一双毛皮鞋，又买了一双胶鞋。 　　胶鞋便宜，两块八毛五，毛皮鞋就贵了…… 　　就出了一趟门，毓秀回到宿舍时，兜里只剩下了最后的十块整钱，还有几个钢镚。 　　她傻眼了。 　　等同宿舍的姑娘们回来看到她一床铺的东西，也纷纷傻眼了。张杨嘴快得很，一个没忍住就问她：“你为啥不去旧货市场买衣服？虽然都是旧东西，可便宜啊！再不济也能扯布去裁缝铺做棉袄啊，你这……” 　　旁边的姑娘拽了拽她，示意她别说了。 　　买都买了，又不能退货的，说这些干啥呢？ 　　张杨到底还是属于情商高的那种，哪怕一时嘴快，在别人的提醒下也回过神来了，当下满脸不好意思的跟毓秀道歉：“怪我嘴快，毓秀你别介意。一分价钱一分货，你买的东西还是很好的，比旧货市场里的要好太多太多了。瞧瞧，这款式多新颖呢，颜色也正得很。旧货市场里的棉袄，好多都是褪了色儿的，又丑又肥。” 　　毓秀还真没介意，她不在乎这个的，只是在舍友们的强烈要求下，试穿了一下，并得到了一箩筐的赞美。 　　几乎是毓秀才买了羽绒服后的第二天，又降温了。 　　这时候，毓秀才知道，京市这边的秋天就是闹着玩的，要拼命感知才能略微摸着一点点边儿。绝大多数时候，一年只有三季，春夏冬。 　　有了羽绒服和毛皮鞋，就算天气再冷，日子也是能捱过去的。 　　就是吧，又到了周末时，郝新明过来找毓秀，说要带她去买一双毛手套。 　　毓秀又懵了。 　　“你是南方人你不知道，在北方过冬，手套帽子围巾都是必需品。尤其是手套，咱们上课不得记笔记？要是冻了手，生了冻疮可难熬了，又痒又疼的，冻疮还是生了以后每年都会有的。”郝新明也是上周回家后才意识到的，因为他妹买了四双新款手套，有军用的皮手套、绒线手套、毛手套，还有那种手指外露的半手套。 　　郝新明看到后，忍不住怼他妹是蜈蚣精转世，回过头来却越想越觉得毓秀得买，不然手不得冻坏了？ 　　然而毓秀以前从未戴过手套，他们那边的人都不兴这个的。再说了，他们家那一带，是要等到学校放寒假以后才真正的冷起来，而一旦放了寒假，毓秀绝不出门。她还不用干活，更不知道啥叫冻手，啥叫生了冻疮。 　　可听着好像挺有道理的…… 　　毓秀犹豫了起来，好在她及时想到小夹袄里只有最后的一张整的十块钱了，她兜里倒是还有几个钢镚，可饭菜票已经不多了，又该去买一些了。 　　“不了，我也没觉得多冷。”毓秀把手揣在兜里，这样就不觉得冻手了。 　　郝新明又劝了劝，可毓秀多固执的一人呢，横竖已经打定了主意就再没有更改的道理了。于是，这一回郝新明无功而返，又因为天气冷了，毓秀连国家大图书馆都不想去，就算那头的书确实很多，校图书馆的书她还没看完呢，不想出门，不想挨冻。 　　及至跟毓秀分开后，郝新明还是没想明白，他觉得自个儿应该还是能看透毓秀的，分明最开始毓秀很心动来着，而且他俩说话时，毓秀的手一直揣在兜里，那还能是不冷？既然不是不冷，为啥不愿意跟他出门呢？买手套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 　　左思右想，反正他想了一路，直到回了家也没想通。 　　偏巧，他到家时，他妹子正要出门，看到他顿时笑得一脸的谄媚：“哥……” 　　“没钱，滚！”话一出口，他忽的福至心灵，明白了。该不会毓秀也是没钱了吧？很有可能。为了确定这个事儿，他又拽住了气呼呼想要出门的妹子，“要是你特别想买一样东西，最后又忍住了没买，是什么原因？” 　　“还能是什么原因？我把钱花光了呗！”他妹子可生气了，“我开学找你帮我搬东西，你说没空，我缺钱花了，你又说没钱，我……” 　　郝新明手脚利索的将他妹子推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心里却在琢磨着接下来该咋办，还能找啥借口约毓秀出来呢？ 　　有了！！ 　　他很快又回了学校，在图书馆阅览室的一堆书山后头找到了甄卓凡，拐弯抹角的告诉甄卓凡，毓秀最近不太凑手，问是咋回事儿，毕竟就毓秀平日里的言行举止看来，家里的条件应该是不差的。 　　甄卓凡哪里知道这么多，他有心结，一想到曾经爱慕多年的女孩是自己的亲妹妹，就没办法跟毓秀好好相处。来上学的这一路当然是个例外，再怎么有心结他也不可能放任毓秀一个人出门的。可到了首都，他从郝新明口中得知毓秀一切都好，他就放下心来，重新投入到了学习之中。 　　直到听说毓秀不凑手了？ 　　“我去打个电话问问。” 　　村里没装电话，邻村倒是有，因此找人还挺麻烦的。可甭管咋说，甄卓凡还是跟周萍联系上了，让她给苗大娘带个话，给毓秀汇钱，说毓秀不凑手了：“……不知道苗家给了多少，毓秀她钱不够用。上京市咋能不多带点儿钱呢？她这还是大一，啥都缺，啥都要买。” 　　周萍傻了。 　　她是不知道李桂芳给毓秀塞了多少钱，可她知道她给了毓秀二百块钱啊！ 　　难道说，这个钱被李桂芳发现了？昧下了？ 　　带着一肚子的狐疑，周萍登了苗家的门，她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的问：“你是不是没给毓秀带钱去？为啥不给她带钱去？你又不把闺女还给我，又这么苛待她，你到底啥意思啊？” 　　李桂芳：…… 　　这话她还不能反驳，因为她确实没给毓秀多少钱。 　　她是真的有苦说不出，本来还庆幸老甄家给了那二百块钱，自己就不用掏钱了，顶多给点零散钱用作路上花费。二百块钱啊，怎么说也能用一年吧？咋的，一个学期还没到，就给花光了？ 　　可是二百块钱啊！咋可能会不够用呢？况且等她听完周萍转述的甄卓凡的话，那话里的意思是，毓秀现在就不凑手了？这学期才过半呢，二百块钱就花光了？那要是现在就要汇钱去首都，该汇多少呢？二百块都不够用，还要多少才够数呢？ 　　他们这儿还没入冬，可李桂芳却犹如身处寒冬腊月，整颗心都是拔凉拔凉的。 　　半个学期花二百块钱？那毓秀要念四年大学呢，得花掉多少钱啊？ 　　惊闻噩耗，李桂芳感觉自己离去世就差那么一点点。 第130章 　　因为甄卓凡自个儿也是听郝新明说的, 自然知道得不清不楚的。等他这边过了一手, 先是告诉了周萍，再由周萍转达给李桂芳听, 李桂芳自是一脸的懵。 　　何止懵啊，李桂芳真就差点儿没当场去世。 　　而周萍原是打量着来苗家算账的想法，她自己是知道塞给了毓秀二百块钱的，这才半拉学期，咋可能都用了呢？在那一瞬间，她已经脑补出了好些个戏码，其中就有毓秀一时不查叫李桂芳发现了那二百块钱, 然后就被强行昧下，偏毓秀那孩子心肠软，没敢说出来…… 　　她这么想着，难免就在转述的时候带上了一些火气。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 　　周萍平日里性子再好, 也架不住苗家几次三番的搞事。哪怕退一步说, 抱错孩子这个事儿确实是何小红造的孽, 那李桂芳就不能在真相曝光后劝两句？毓秀年岁小不懂事, 你身为大人你为啥不能讲讲道理？想也知道, 只要李桂芳一开口，毓秀就算心里再怎么不情愿, 也会听话的。 　　所以，为啥呢？要是李桂芳真的为了毓秀, 强留着孩子在苗家受罪？想想先前苗家亲戚说的那番话, 明明吃亏受罪的是甄家人, 是毓秀，偏落到他们的嘴里，竟是成了毓秀占便宜了。 　　哪怕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周萍心里这道坎还是过不去。她没办法去责怪毓秀的，一则毓秀是她的亲闺女，二则毓秀才是真正遭罪的那个，那还能怪谁？怪何小红、何小梅姐妹俩？可那俩都进去了，还有啥好说的？法律会给她们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的。 　　那就只能怪李桂芳。 　　早先，周萍就算心里再怎么埋怨，到底还是忍住了没直接找李桂芳算账。可自打听儿子说，毓秀一个人在外居然钱不凑手了，她哪里还忍得住？ 　　“苗大娘！我是看在你一直以来都对毓秀不错，毓秀也愿意认你这个奶奶的份上，才没硬着心肠逼毓秀认祖归宗。可你要是不愿意好好待她，你把她还给我不成吗？你们老苗家不要她，我们老甄家要啊！她一个小姑娘离家千里，你不说多给她一些钱傍身，怎么、怎么还能……” 　　有些话，周萍也不好直接说穿了，毕竟给毓秀塞钱这个事儿，在老甄家那头也是个秘密。可她实在是憋不住了，她觉得肯定是李桂芳昧下了那笔钱，要不然毓秀咋会不凑手呢？早先甄卓凡第一次离家时，家里给了一百块，外加一些零散钱。甄卓凡一直用到了第二年的暑假，买了汽车票、火车票，等回了家还有一些剩下。 　　李桂芳啊，真就跟那哑巴吃黄连一般，有苦也说不出。 　　如果说，周萍不好把话讲得太清楚明白，那么李桂芳则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能说啥呢？说毓秀出门的时候，给准备了一些零散钱？分分角角块块的加在一起，大概有十块钱？ 　　这话她真的说不出口啊！！ 　　十块钱乍一看还是挺多的，可考虑到毓秀离家千里，去的还是首都京市，并且明显过年是回不来的。那十块钱还多吗？连回城的路费都不过，光火车票、汽车票算一道儿都要二三十块了。 　　一时间，李桂芳的脸色是一阵青一阵白的，难看得要命。 　　“你们苗家到底是个啥想头，给我准信儿成吗？养孩子不能只图她回报，一点儿都不想付出吧？咱们都在一个村里住着的，谁不知道毓秀打小就是个省心的孩子？她让你操过一分心吗？她闹过吵过瞎折腾过吗？” 　　周萍越说越难过，她的亲闺女啊，那是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亲闺女，结果倒是好，还没仔细瞧过就叫人掉了包。原本她是想着，毓秀既然这么粘李桂芳，就说明至少在苗家日子过得还算是挺好的，最起码李桂芳应该是对毓秀好的。 　　可结果呢？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我求求你把毓秀还给我好不好？你们不稀罕，我稀罕！你们不心疼，我心疼！” 　　周萍的眼泪是簌簌的往下落，边哭边说道。 　　原本这会儿就已经是农闲时分了，虽说最近这两年村里好些人一到农闲时分就爱去城里打工，可留在村里的人也不少。苗家又是坐落在村口的，进出村子多半都是要从这边过的。 　　一时间，苗家院门口又聚拢了不少人。 　　村里人可乐呵了，想着这两个月真是太无趣了，还盼着谁家再闹出一点儿动静来。当然像打孩子这种事儿就别提了，看多了也忒没劲儿了。毕竟爹妈打孩子，就算没道理好了，那又能咋样呢？结果才这么想着，苗家这头就又折腾出事儿来了。 　　又有热闹看喽！ 　　再仔细一听…… 　　“哟，这老苗家可以啊，做的是无本的买卖啊！” 　　“我早就说过了，李桂芳那么精明一人，咋可能舍得呢？估摸着也是以前没仔细想过，这孩子一人在外求学，可不得处处花钱？她原先说着心疼心疼的，他们家娃儿上学又不用花钱，让毓秀少干活，那也不是她在干啊！” 　　“这话有道理，仔细算下来，毓秀也没花家里太多的钱吧？反正肯定没甄珠花的多，你看那甄珠吃得多壮实呢！毓秀瘦巴巴的。” 　　“别说毓秀没花太多的钱，就算她真的花了又咋样？是苗家儿媳把人家好好一闺女抢到了家里，再不对她好点儿，那不得遭天谴？要我说，苗家对毓秀是应该的，再好都不为过！花钱也是该，花再多也不用有啥负担，该花，就该往死里花！” 　　“那可不？真要是舍不得了，就把人闺女还给老甄家啊！又扣着人闺女不放，又舍不得给孩子花钱……啧啧，要点儿脸吧！” 　　好长一段时间没热闹可看的村里人，眼下挤在苗家院门口，一个个的别提有多开心了。 　　这热闹吧，要是发生在自家就显得格外得糟心了，可要是搁在别人家里，哟，看起来别提有多滋味了。就感觉吧，光瞅着听着，回头都能多吃一碗饭。 　　李桂芳肯定不乐意叫人看热闹，她只黑着脸道：“谁说我没给毓秀钱？我给了！” 　　“你给了多少？”周萍原也不是那种丝毫不会看人脸色的，可眼下不是心里焦急吗？听着儿子电话里的意思，是毓秀早些天就不凑手了，那孩子这些日子过得该有多苦呢？挨饿了？饿多久了？身子骨有没有亏了？ 　　“我……”李桂芳很想将周萍给的那二百块算在自己头上，可仔细一想，这话可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一则，万一周萍没想明白，把真相一说，她回头还能做人吗？二则，苗家老叔前头才说了不能给毓秀多花钱，她扭头就给了二百块？说的过去吗？ 　　想到这里，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愣是叫李桂芳生生的咽了回去。 　　好一阵运气后，李桂芳脸色极为难看的起身关了院门，要是早知道周萍是为了这个事儿登门的，她一准儿将人拽到屋里说话去。可关了院门也不管用，外头的人压根就不怕她，本来就是嘛，乡里乡亲的，你又不能打不能骂的，谁会怕你？ 　　只这般，李桂芳最后还是将周萍拽到了堂屋里，压根声音跟她说了钱的事儿。 　　首先，那二百块钱是给了毓秀的。其次，她自个儿也贴了差不多十块钱进去。再然后，也是顶顶要紧的，这事儿不能宣扬出去，不然只怕连毓秀都要叫人戳脊梁骨了。 　　这孩子跟养亲这边的感情好，倒是没啥，说不定还有人赞她一句知恩图报。可要是一面不愿意认亲生父母，一面又收了亲爹妈那边的钱，还是一大笔钱……这要是传出去了，怎么可能不被人说道呢？ 　　周萍一时怔在了当场，她是真没想到毓秀是带了二百块出门的，至于李桂芳说的，传出去会有人编排毓秀的，她反而不是特别在意。 　　兴许吧，是有人会说嘴。可想也知道，李桂芳才是最叫人看不过眼的。再说了，毓秀都考出去了，村里人甭管说啥，只要苗家这边不特地写信过去，毓秀咋可能知道呢？ 　　“你说她真的带了二百块出门？那为啥这才半拉学期，就不凑手了？”周萍满脸都写着不相信。 　　“我骗你干啥？毓秀是我一手拉拔长大的，我舍得叫她出去吃苦？不就是想着，她一个年轻小姑娘手里捏那么多钱也不好。再说了，她明年暑假就回来的，到时候我再给她钱啊，大学四年呢，我又不是真那么抠的。” 　　李桂芳啊，她说她没那么抠…… 　　周萍满脸的狐疑，想着跟儿子约定好了明个儿再打电话，她也就没再对此事发表什么意见，只道：“反正我还是那句话，你们家要是不想要毓秀，那就还给我！” 　　“没不想要啊！我这就去给毓秀汇钱，成了吧？”李桂芳咋可能在这种节骨眼里说不要毓秀了，被逼到了梁山的她，只能硬着头皮表态，“明个儿就去，我再给她……给她……汇二百！” 　　说出最后拿三个字的时候，李桂芳的心头都在滴血。 　　二百块钱啊！ 　　那可是足足二百块钱啊！！ 　　问题是，眼下毓秀才出门多久啊，这一个学期才过了半，二百块钱就用光了。那以后咋办呢？大学要念四年呢，半学期用二百，一学期用四百，一年用八百，四年…… 　　李桂芳一口血哽在嗓子眼里，脸憋得通红，她发现她嘴太快了，不该说汇二百的。 　　“那行，我回头也让卓凡问问，到底咋说的这个钱。”周萍也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人，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因为孩子捏在人家手里，哪怕是为了毓秀着想，周萍不想把李桂芳往死里得罪。你说万一，她把李桂芳得罪了，李桂芳再把气撒到她闺女身上，偏那傻闺女又是个实心眼的，这不是…… 　　忍着心里的难受劲儿，周萍垂头丧气的离开了苗家。 　　也不是没人去周萍那儿打听，而是周萍的脸色太难看了，一副被抽空了精气神的模样。村里人爱看热闹是不假，那也没打算把人往死里逼。万一周萍有个啥闪失，自家不得沾了晦气惹了麻烦？还是算了吧，横竖乡间地头也没啥秘密的，迟早啥都会知道的。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人看到李桂芳出门了。 　　她去的是隔壁村。 　　却说他们乡里，前些年也就只有一个甄卓凡考出去了，今年则是毓秀和她的一个同班同学。不过，跟甄卓凡和毓秀不同，那孩子高考成绩不是那么好，考去了省城，读的是师范。 　　其实那也已经很不错了，这年头，但凡能考上的无一不是天之骄子。像考去省城的这个，等毕业后，国家会包分配工作，再不济也能在省城初中当个老师，说不定能去高中，甚至万一来了运气，直接留校当老师都是有可能的。 　　反正就是鱼跃龙门了，再也不用当泥腿子了。 　　李桂芳在隔壁村没亲戚好友，跟那家更是完全不熟的，甚至她连对方姓啥都不知道。好在，考上大学是个关键词，过去随便找个人一打听，就有那半大小子帮着领了路。 　　说起来，李桂芳特地跑这一趟，就是想打听一下外头的消费情况。她又不好跑去甄家问，况且看周萍那意思，甄卓凡肯定没那么花钱。她就琢磨着，是不是因为姑娘家的缘故，正好这家也是姑娘，她就想问一问，或者干脆取取经，看怎么能节省一些。毕竟，真要是照半学期二百块钱这样花下来，这十里八乡就不可能有哪家是供得起大学生的。 　　结果打听下来，不止李桂芳傻眼了，对方那个当妈的也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啥玩意儿？这才开学多久，钱就花光了？你给孩子带了多少钱？十块？我给我家姑娘带了足足三十块钱呢！”那当妈的无比自豪的扬着头，“我还给她打了一床新棉花胎，床单被罩都是新的，还给做了两双新布鞋呢！” 　　足足三十块钱…… 　　李桂芳满脑子都是那三十块钱，心说你咋有脸在三十块钱前头加“足足”呢？至于那当妈的后边说的那些话，她压根就没听在耳朵里。 　　“哦，对了，是不是北上这一路的花费太高了？我家娃儿就买了一张去省城的汽车票，我叫她哥去买的，这个不算在三十块里头。” 　　问题是从他们这儿去省城不费什么钱的，如果一路顺畅的话，大概路上得有六七个小时。反正就是早上出发，天黑之前绝对能到的。还有就是，省城的物价肯定没首都那么高…… 　　那个当妈的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抬眼才发现李桂芳傻在那里，她临时又想起一桩事儿，忙问：“你家孩子没去申请那个、那个啥啥补助？我家娃儿就申请了，她跟我说，农村人都能申请的。” 　　李桂芳回想了一下之前毓秀寄回家里的信，摇了摇头：“她好像没提这个。” 　　“你让她去申请啊！农村娃儿都能申请的。不过那个好像是分档次的，我姑娘啊，她因为考得好，咱们家里还穷，学校给她批了个十三块的补贴，说是最高的了。每个月啊，发十三块钱，她说每个月只花一半，另一半攒起来等过年回来带给我。” 　　听了这些个话，李桂芳就一种感觉，快不行了。 　　“还有那个！”那当妈的临时又想起了一个事儿，一拍脑门，“奖学金！我姑娘写信来说的，她说她要好好读书，考第一名就能拿那个奖学金了。听说大几十块钱呢，说不定还能上百呢！” 　　师范跟农业、医学类学校一样，始终都是国家首抓的专业。因此，就算没有京大清大那么出名，学校里的各项补助、奖学金却是不少的。 　　那姑娘高考分数跟毓秀是完全不能比的，可她考的学校跟京大也不能比啊！结果，在她那个学校里，她的成绩居然还是名列前茅的，对于下学期拿奖学金，那姑娘很是有信心。 　　反正跑了这么一趟，李桂芳非但没有讨到任何主意，反而只觉得更心塞了。 　　她都没敢说毓秀半学期花了二百多块钱，只说大几十块。就算这样，那个当妈的都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连声说她闺女半学期只花了十来块，还从学校那头领了二十六块，至于从家里带走的钱，愣是全攒下来了。 　　“有啥好花钱的？衣服裤子被褥不都是现成的？我还特地给她多做了两双新鞋呢，能穿到明年去了。你说还有啥要花钱的？饭盒搪瓷缸子不都是高中那会儿就用的？缺啥啊？啥都不缺，啥都不用买。” 　　最终，李桂芳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晃晃悠悠的回了家。 　　及至回到家里，她还是没能缓过劲儿来，仍旧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看着就跟那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 　　她啊，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本来还想着，有老甄家塞的那二百块钱，她可算是能省下钱来了。结果倒好，她还是得大出血一回。 　　呃，也许还不止一回。 　　** 　　清大。 　　甄卓凡从外头回到宿舍里时，就顶着一脑门子的疑问，回来了也是坐在那儿发呆，咋都想不通了。他昨个儿给他妈打去了电话询问苗家给了毓秀多少钱，今个儿又去了一通，得到了一个令他满头雾水的回答。 　　二百多块钱…… 　　等郝新明从外头回来，就看到甄卓凡坐那儿一副思考人生的表情。 　　郝新明知道他这两天在跟家里联系，也懒得拐弯抹角，就这么直接问那事儿打听得咋样了。 　　“我妈说，苗大娘……就是毓秀的奶奶，给了毓秀二百多块钱。”甄卓凡一副想不通的模样，他从听到这话就一直在奇怪，既然带了那么多钱，怎么才这么些日子就不凑手了？想起郝新明最近好像跟毓秀走得挺近的，再说这事儿本来也是郝新明跟他说的，他索性问道，“你知道毓秀买了啥大件吗？带了二百多出门的，咋就不够用了？” 　　“二百块钱顶啥用？”郝新明比甄卓凡还懵，反问道，“你也不看看她来的时候就那么点儿东西。啥都没带，啥都要买，二百块钱够干啥？” 　　甄卓凡沉默了。 　　兴许跟其他人比起来，甄卓凡算是那种较为迟钝的人。可要是拿他跟毓秀比，那他还是很敏感的。别的不说，同宿舍两年多了，甄卓凡肯定能察觉得出来，郝新明的家境不一般。这不单单是一句老京市本地人就可以糊弄过去的，郝家明显就是有背景的人家。 　　迟疑了一番后，甄卓凡语带无奈的道：“毓秀家里跟你不一样，二百多块钱已经不少了。” 　　“甭管是不是一样，二百多块真干不了啥。”郝新明有一说一。 　　甄卓凡干脆换了一种说法：“我妈听毓秀奶奶说，隔壁村出去读书的，就是毓秀的同班同学，出门一共就带了三十块。” 　　这下轮到郝新明傻眼了。 　　愣了半天，他才结结巴巴的说：“隔、隔壁村？” 　　隔壁村这个词用得非常好，郝新明彻底惊呆了。 　　“不是，毓秀她不是你青梅竹马吗？”郝新明回想起大一那会儿，他是记得甄卓凡说过的，那张合照里，一个是妹妹一个是妹妹的同学？当然，这是套话，是个人都能听出来，甄卓凡喜欢他妹的那个同学，换句话说，可不就是青梅竹马吗？ 　　“……嗯。”甄卓凡听到青梅竹马这个词，略有些出神，随后才点了点头，“我跟她一个村的，苗家在村头，我家住村尾。” 　　郝新明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儿来。 　　其实，学生时代包括大学里头，交朋友都还是比较纯粹的，至少没有出社会以后那么现实。也就是说，碰了面以后，问的多是你家是哪儿的？而不是你爹妈是干啥的，你家里有多少钱。 　　而所谓的，你家是哪儿的，对方回答的也是个大概的地名，一般是什么省，最多也就是到市，你要是说你家住在红太阳乡，那人家也没听说过呢！当初，除非那地儿特地有名，那自然是另当别论了。 　　甄卓凡报的就是他们省的名儿，在郝新明耳里自动转换成了南方人。反正同宿舍两年多了，他也不知道甄卓凡是农村出身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郝新明又开了口：“不是啊，你家不是个体户吗？我记得我问过你的，而且你不也没申请农村困难补助吗？” 　　好歹认识那么久了，对于交情比较好的几个舍友家里的大概情况，郝新明还是知道的。他分明记得他曾经问过甄卓凡家里的事儿，那时甄卓凡是说，他爸以前在县运输大队开长途大货车的，后来改革开放了，就承包了一辆小客车。 　　包车啊，那不就是个体户？ 　　“……农村人就不能当个体户了？”甄卓凡也被他问得有点儿懵，“农村困难补助那个，我爸说，咱们家不是靠天吃饭的农家，让我别去申请。” 　　申请没通过倒是无所谓，万一申请通过了领了补助后又被人举报了，那乐子可就大了。 　　行了，真相大白了。 　　郝新明自诩也是个能说会道的，这会儿愣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算是明白了，在不知不觉中啊，他造孽了。 　　“刚降温那两天，苗同学说她没有过冬的衣服，我就带她去百货商城买了两身……最便宜的羽绒服。哦，还有胶鞋和毛皮鞋。” 　　胶鞋这玩意儿，甄卓凡也有的。没办法，北方冬日里是必下雪的，以前在老家常穿的千层底布鞋在这儿压根就不管用，一落雪整个鞋从鞋面到鞋底，那是全部湿透了。所以，大一那年的初冬，甄卓凡就买了一双胶鞋，挑最便宜的买，才一块八，质量极好，不光冬日里能用，平常季节要是下雨了穿着也很方便。反正这都两年多了，依旧没穿坏。 　　至于羽绒服和毛皮鞋，甄卓凡再度陷入了沉默，就算他没买过，那还能没见人穿过吗？一看就知道不便宜。 　　郝新明心知是他坑了毓秀，哪怕不是故意的，看着毓秀那样儿也知道她是涉世未深，估摸着上大学之前都没咋买过东西。 　　“怨我，都怨我，苗同学头一次来京市，我寻思着女孩子怕冷，就想带她去买两身暖和的冬衣。真就只两身羽绒服和一双毛皮鞋，我还想着她没厚被褥，也没帽子围巾手套的，还打算叫她出去买，结果就发现她钱不凑手了。” 　　“那几样多少钱？”甄卓凡来京市两年多了，可他一次百货商场都没去过。事实上，他就算要买东西，也是在学校附近解决的，不会特地跑那么远去买好牌子的东西。 　　“羽绒服都是最便宜的，两件才一百五十，算上毛皮鞋，我记得大概一百八不到一些吧。” 　　甄卓凡：………… 　　其实就算这样，毓秀的日子还是不好过。 　　北方的冬天跟南方真的不能比，也亏得学校宿舍在两年前改造了一番，至少如今能做到教室和宿舍里都集体供暖了。毓秀是从张杨那头知晓的这个事儿，听说以后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因为她早先还在犯愁，这连十一月都没到，天就冷成了这个样子，那以后等到了数九寒天，日子咋过啊？ 　　幸好，张杨告诉她，北方有集体供暖，到时候只穿单衣都没啥问题的。 　　可等毓秀刚刚松了一口气，张杨又补充了一句，集体供暖要十一月才开始。 　　毓秀裹紧了她的小被子，把搭在上面的两件羽绒服摆弄整齐，可饶是如此，还是觉得瑟瑟发抖。 　　张杨都无语了，只好拿了一条薄被借给她用：“没几天了，咬咬牙就熬过去了。”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姑娘家里一定很不错，不单是经济条件不错，估摸着还是那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要不然也养不出这种性子来。不过仔细想想，娇憨起码比骄纵得来好，真要是摊上个骄横跋扈的大小姐，她这四年大学生活才叫遭罪了呢。 　　写过了张杨，毓秀心里还是不好受。 　　她想起以前每年过冬的时候，都会搬去东屋跟她奶一起住。东屋可暖和了，她奶还会搂着她，半夜里还给她掖被角，生怕她冻着了。可眼下呢？天好冷，可再没人给她取暖，给她掖被角了。 　　最要命的是，她兜里的钱没了。 　　本来还剩下一些钢镚儿的，可因为饭菜票用光了，她索性把剩下的钱一股脑的全买了饭菜票。也亏得学校食堂卖的饭菜都不贵，有国家补贴嘛，比外面的馆子便宜太多太多了。可那也是要钱的，再便宜，一天三顿吃下来，哪怕毓秀吃得不算多，饭菜票也是肉眼可见的，一天比一天少。 　　咋办呢？ 　　毓秀想的是给她奶写信，可信件来回多慢呢，她到校那天给家里写了信，直到一个月后才收到了来自于家里的回信。之后隔了几天，她又写了信回去，可那时还没降温呢，她兜里还有一百九十块钱，自然就不存在缺钱花的情况。 　　不写信的话，发电报？可她不知道该上哪儿去发电报，郝新明只告诉她，寄信就塞到学校门口的那个绿色大邮筒里，却没告诉过她，邮电局在哪里。 　　当然还有打电话，这个倒是方便了。小卖部那边就有一部公用电话，学校其他地方也有一些电话亭，虽然不是很多，但仔细找的话，还是能找到的。 　　可她不知道电话号码…… 　　这也不行那个不成的，毓秀一时间束手无策，不知道接下来该咋办才好。 　　偏就在这时，郝新明又来了。 　　他拎了一个大袋子来到了毓秀所在的宿舍楼下，让女同学喊毓秀下来。 　　毓秀茫然的下了楼，想起郝新明先前几次三番的邀请自己再去逛商场，她就格外得无奈：“我不想出门，天太冷了。” 　　“好好好，不出门。”郝新明打开手里的大袋子，拿出了一件粉色带毛的羽绒服，在毓秀疑惑不解的目光下，他难掩心中的得意，笑着道，“这是我妹穿了几回不要的，送给你。” 　　苦思冥想的几天后，还真就郝新明想出了一个不是法子的法子来。毓秀家里不是没钱吗？可他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毓秀受苦，所以就跑去百货商场里买了那件自己先前就觉得特别好的羽绒服，回头剪了吊牌假装是旧衣服，给毓秀送来了。 　　本来他是想着毓秀缺帽子围巾手套啥的，可这些都是小东西，还送旧的？就算是新的装旧的也太寒碜了，倒不如再来一件羽绒服。至于毓秀已经有两件了……姑娘家两件衣服哪里够？他妹那么丑都有十几二十件冬衣呢。 　　志得意满的郝新明完全没有注意到，毓秀在听了他的话后，脸色相当得不好看。 　　“我不要。” 　　郝新明愣了一下：“为什么？” 　　“不要就是不要。”毓秀已经很不高兴了，只是她天生笑面儿，哪怕板着脸生气，看起来也是一副软和的模样，“我上楼了。” 　　说完，她就转身进了女生宿舍楼。 　　如今半个学期都过去了，郝新明不能再像刚开学那样进去了。事实上，舍管员大妈从一开始就盯着他看，显然就算他出身再好，眼下也过不了舍管大妈这一关了。 　　没奈何，郝新明只能拎着东西，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 　　毓秀很快就回到了宿舍里，今个儿是休息日，不用上课。搁在以前她一准儿跑去图书馆看书了，可最近天太冷了，图书馆多空旷呢，更是加倍得冷。哪怕她穿着羽绒服，可一动不动的坐那儿，还是觉得冷飕飕的。所以，她索性借了两本书拿到宿舍里来看，宿舍小是小了点儿，起码比图书馆暖和。 　　她是宁可忍着舍友们的聊天声，也不想让自己冻成个冰棍儿。 　　见她上来了，早先一窝蜂的涌到窗口探头往下看的舍友们，你推我我推你的，最后还是张杨先开口问她：“这咋回事儿啊？” 　　“他要送我旧衣服，我没要。”毓秀言简意赅的回答道。 　　其实，舍友们对郝新明挺熟悉的，毕竟他几乎每周都会来找毓秀。还不光是周末，像毓秀每周三下午只需要上两节课，所以周三下午郝新明必出现。时间一久，好些人都看他眼熟了，哪怕不太清楚这人是什么情况，光看他的穿着打扮，也能猜到这人家境很好了。 　　听说毓秀拒绝了，舍友们都说她做得对，就算谈对象也不能那么没骨气呢，哪儿有送了东西就收的？咱不差这点儿东西！ 　　毓秀心说，没见过送礼送旧的，你说人家找你要就算了，哪有主动拿旧东西送人的？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送新的她也不会要的，没那个必要。送旧的就更不行了，她就没穿过别人的旧衣服。 　　“苗毓秀！苗毓秀同学，传达室那边有你的汇款单。”就在毓秀把郝新明抛到脑后并拿了一本书翻看时，班长跑过来喊人了，让她赶紧拿着学生证去一趟传达室。普通信件倒是没那么麻烦，像汇款单一类的，是必须本人拿着学生证才能领的。再说到时候去取钱，也是需要证件的。 　　“汇款单？”毓秀听了这话下意识的看过来，却是满脸的迷茫。 　　“你家里人给你汇钱了？”张杨瞥了一眼毓秀身上的羽绒服，又看了看她搭在被子上的另外一件羽绒服，顿时心里有数了，“你是不是把家里给你的钱都花光了吧？羽绒服可不便宜。” 　　“嗯，我没钱了。”毓秀倒是没否认，只是她很纳闷，自己还没跟奶奶说呢，咋她奶就知道了？还立马就给她汇钱了？ 　　“走吧，我陪你去一趟传达室。你大概不知道邮电局在哪儿吧？我领你去。” 　　有人陪着就安心多了，毓秀很快就丢掉了心头的那点儿小疑惑，高高兴兴的出门去了。先拿着学生证去传达室取了汇款单，然后又去了离学校大概有小半个钟头路程的邮电局里取钱，一共二百块钱。 　　取到了钱，毓秀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奶最好了！这下我可以买帽子围巾手套了。”毓秀开开心心把钱仔细的揣到了内兜里，羽绒服哪怕是便宜的这一款，也比普通的棉袄做得细致多了。除了外头两个大兜可以暖手外，衣服里头还有内兜，把钱搁里头特别安心，不怕掉出来。 　　她是安心了，张杨却没敢就这么放她走。 　　“邮电局旁边就是银行，你不是带了学生证吗？去那头开个户，把钱存里头吧。反正离学校也没多远，取钱挺方便的。”张杨心说，以前也就算了，没人知道你有钱，知道的时候你已经把钱都花光了。现在呢？万一这钱丢了或者被偷了，全宿舍都得跟着一起倒霉。 　　幸好，毓秀在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好脾气的，只有极少数时候才会犯倔。她对于张杨这个宿舍长还是挺服气的，很听话的照做了，只留了二十块钱在兜里。 　　“我还想买一床被子……”毓秀挺犹豫的，她不知道留二十块钱够不够。 　　“买被子是吧？我也不劝你去旧货市场买了，你直接去学校小卖部，那头有新棉被，价格也不贵。”张杨生怕她又跑去百货商场了，赶紧催她走，“小卖部的东西质量都不错的，学校不会坑咱们。” 　　最终，毓秀还是被说服了，去小卖部买了一床被子，加上她原先的，两床被子还是够用的。起码能支撑到集体供暖了，再说她还有两身羽绒服呢，怎么着也能睡个安生觉了。在这之后，她又买了五块钱的饭菜票，至于帽子围巾手套之类的，倒是不急于一时，她打算再好好看看，买自己喜欢的颜色款式。 　　毓秀不知道的是，她奶啊，从县城邮电局寄完钱回到家里就病倒了。 　　心痛，痛到麻木。 第131章 　　另一边, 郝新明左思右想还是不得其解，他自诩是个聪明人, 要不怎么能顺顺利利的考上清大呢？可说起追女孩子这种事儿, 还真就是生平头一遭, 丁点儿经验全无。 　　在毓秀那头碰了壁, 千挑万选的礼物也没送出去, 郝新明无比心累的回到了家。 　　这不是休息日吗？郝妹也在家里，瞅着她哥一脸垂头丧气的推门进来，顿时乐了：“咋了？摊上事儿了？来，跟我说说，叫我也乐一乐！” 　　搁在平日里，郝新明一准跟他妹干一架，可今个儿他是真没这个劲儿了，随手将大袋子往前一推：“送你了。” 　　“啥玩意儿？”郝妹就跟拆炸.药包似的, 小心翼翼的打开了大袋子, 等发现里头装的是一件簇新的羽绒服, 顿时心头一喜，“新衣服？送我的？我看看……噫！” 　　从心怀忐忑到欢呼雀跃, 再到极度嫌弃。 　　郝妹面上的表情快速变换着，最终表现为一脸窒息。 　　要说这件羽绒服吧？郝妹以前也是见过的, 要知道, 郝新明带毓秀去的那家百货商场, 原就是郝家姐妹最爱逛的那一家。早在刚降温那两天, 郝妹就跟着她的同学好友一道儿逛街添新衣去了, 自然也看到了那模特身上穿着的这件羽绒服。 　　咋说捏？ 　　颜色还是挺不错的，粉嫩嫩的，特别适合十几二十岁未婚的小姑娘穿。只是这个款式吧，中年妇女的大领子，上面全是一层有一层的毛毛，没有帽子就是一匹毛领子。以为只有这样？不，胸前还有双排扣，两个胳膊却是短款的，胳膊肘以下又是毛茸茸，直到手腕处。这还不是最可怕的，那会儿郝妹还特地转到模特身后瞧了瞧，发现这衣服啊，腰部也都是毛毛，从下摆绕到背后，足足有三层。 　　领子一匹毛，袖子一匹毛，下摆一匹毛。 　　关键这年头的羽绒服还真就没后世那么美观，为了固定好羽绒，衣服前后倒还罢了，胳膊上那是一圈又一圈的线轧，配上这款式这风格…… 　　当时，郝妹就忍不住吐槽，说谁那么傻会买这个？ 　　而现在，她知道了。 　　看着这件眼熟的衣服，她窒息了，颤抖着声音：“哥……”你有病？ 　　“不用谢。”郝新明心好累，他那天带毓秀去百货商场买衣服，当初一眼就相中了模特身上的这一件。结果，毓秀没看上，买了另外两件。那会儿他还以为是毓秀跟他的眼光不同，后来想想，应该是因为价钱吧。 　　这件贵啊！它浑身上下那么多的毛毛，能不贵吗？ 　　郝妹翻来翻去看了一会儿，忽的扭头无比震惊的说：“吊牌呢？你把吊牌剪了？” 　　“嗯。”不然咋装作是家里姐妹穿过不要的旧衣服？ 　　“你把吊牌剪了，我还咋换呢？”虽说卖出的衣服不准退还，可规矩是死的。退肯定是不行的，但可以换其他衣服嘛，大不了换一件比这件便宜很多的，这些都好商量。结果这眼瘸的哥哥居然还能耐到把吊牌剪了？！ 　　“那么多好看的你不买，你这是啥眼光啊？愣是买了个又丑又贵的，还把吊牌剪了，你咋那么能耐呢？” 　　“你不试试咋知道丑？穿模特身上可好看了。” 　　郝妹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哥，心说你以为我没见过模特穿这个？当下，她一发狠心，立马试穿给她哥看。 　　然后…… 　　这衣服原就是郝新明特地买来送给毓秀的，又因为他当初陪毓秀去买过衣服的，暗暗记住了毓秀的号子。也就是说，这衣服是毓秀的号。毓秀是身量偏瘦小的南方妹子，而郝妹则是典型的北方人，俩人的号子不同，哪怕冬天的衣服刻意放宽松了一些，那也还是有些小。郝妹费了些劲儿，塞是能塞进去的，可结果仍然是无比惨烈。 　　一匹大毛领啊，腰上下摆背后三圈毛毛，外加袖子两大坨毛绒绒，再配上粉嫩嫩的颜色…… 　　郝新明凝神看了一小会儿，忍不住拿手指了指他妹，口吐芬芳：“像一头熊。” 　　“是你眼光太差了！你眼瘸！！” 　　“明明是你长得不行，你太丑。” 　　“我跟你拼了！！” 　　一出惨案在毓秀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了。其实，郝妹不知道的是，她哥在外头败坏了她的名声，还自家姐妹穿过不要了的旧衣服，谁家姐妹会买这么丑的衣服？这要是最终俩人没成也就罢了，万一这要是成了，毓秀还不得认为她小姑子年纪轻轻就眼瘸了？ 　　幸好，郝妹啥都不知道。 　　而郝新明在稍晚些时候，给他表哥打了个电话。 　　他只有一姐一妹，也没个亲兄弟，偏他爸也是类似的情况，弄得他别说亲兄弟了，连堂兄弟都没有。也就是姑姑家的表哥，比他大不了几岁，以前也常在一道儿玩，关键人家才是人生赢家，前不久就已经抱得美人归了。 　　电话通了以后，他就将情况大概的说了一番，没提毓秀的名儿，只说是京大的一个学生妹子：“……哥你说她为啥不收我的礼物啊？” 　　“你都不要的送给人家，你觉得合适吗？还是你家姐妹穿旧的衣服……你糟蹋谁啊？万一她收下了，她能看不出来那是新的？你这不是伤人自尊？追人是这么追的？”哪怕没亲眼看到这一幕，他表哥也是一脸的窒息，差不多就跟郝妹看到那件奇葩羽绒服一个表情了。 　　“原来是这样啊！”郝新明大彻大悟，他伤害了一个自尊自爱自强的好姑娘还不自知！幸好，表哥及时提点了他，他深刻的反省了自己，特别惭愧自己用钱羞辱了毓秀。 　　深深的忏悔之后，他又向他表哥求助，问到底应该怎么追女孩子。重点是，他喜欢的女孩子家里条件不太好，反正没表嫂那么好的家境。 　　他表哥想了想，还真给出了个主意：“你实在想帮她可以经常请她吃饭，一般人对请吃饭不敏感的，尤其你找点那种老店子，好吃不贵的看着不起眼，别老动不动就送东西，你送了东西她收了能不回？她要回礼能不花钱？” 　　“就这么简单？只请吃饭？”郝新明有点儿怀疑，因为他并不觉得毓秀是个吃货，光请吃饭能把人追到手吗？可想起他在前不久的婚礼上看到的表嫂，那确实是个大美人，所以应该信任他表哥一回？ 　　迟疑了半晌，郝新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惑：“哥，你就是请嫂子吃饭……就把人追到手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很快就又传来了他表哥自信满满的声音：“你懂个球！我跟你嫂子那是一见钟情！就今年五月中旬，我俩在饭局上碰了面，她当时就看上我了，之后去书店逛了逛，又吃了两回饭，跟着就见了家长，办了订婚酒。这不，前阵子就领证结婚了……我跟你嫂子那是一路顺顺当当下来的，这叫啥？水到渠成，丁点儿坎坷都没有的，所有人都祝福我们，你小子羡慕不来的。” 　　及至挂了电话，郝新明还是有点儿迷茫。 　　所以，他表哥给出的主意是，多请客吃饭？哦对了，还有他表哥亲身经历的，去书店逛逛？这个倒是可以有。 　　呆坐了片刻后，郝新明又忍不住拨通了电话。别看他兄弟少，可他有姐夫啊！ 　　“喂，姐夫，你当初是咋追的我姐？” 　　“你小子啥意思？那会儿要不是你个小兔崽子从中作梗，我用得着那么辛辛苦苦的追你姐？我告诉你，你当初造的孽，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啪！电话挂了。 　　郝新明无比心塞，瞅着时间也不早了，他又敲开了他妹的房门：“我问你个事儿……你说像你这样的年轻女大学生，喜欢啥样的男孩子？” 　　“只要跟你不一样就行！” 　　一圈绕下来，郝新明觉得，还是他表哥人好，难怪能娶到像表嫂那么好看的媳妇。 　　他觉得他人也不错，所以成功的概率还是很高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接下来郝新明没少往京大跑。这直接导致了一个后果，毓秀本来是打算在学校附近买些御寒装备的，被郝新明一带，虽说最终是没去百货商场之类高档消费场所，可还是叫拐到了别的个体户门面里，买了差不多中等价位的手套围巾帽子。 　　好在，这年头的东西当真就是一分价钱一分货，完全不带任何掺假的。而且郝新明到底是京市本地人，在很多生活常识方面，他要比毓秀强多了。只不过因为家庭环境的缘故，他对价钱不敏感。 　　其实毓秀也是对钱不敏感的，先前她是因为口袋空空，这才忍住了没买东西。都不能说是忍住了，没钱啊，有啥忍不忍的。眼下，二百块钱到了手，哪怕她被劝着将钱存了起来，可取钱又不麻烦。 　　只这般，她听从了郝新明的建议，放弃了好看但不中用的毛线手套，选择了厚实的皮手套。那皮手套是真的暖和，外头是皮子，里头衬得是羊羔毛，别提有多舒服了。还有帽子，也是以保暖为主的，毕竟北方的冬天是真的冷，尤其对于毓秀这个原先就很怕冷的南方姑娘而言。反而围巾是最便宜的，就是普通的绒线围巾，学校里还有人自个儿织围巾呢，可惜毓秀不会，她买了一条看着最厚实的。 　　三件套齐备后，日子一下子就好过多了。 　　这还不算完，毓秀偶然间看到宿舍里有个姑娘买了个汤婆子，这玩意儿好，灌上热水能管至少七八个钟头呢，而且看着就结实耐用，买了起码能用好多年。 　　及至进入了十一月里，集体供暖开始了，学校的开水房也从原先的一天两次供应热水，改为了一天三次。其实从这个时候起，才是真正的学期过半。毓秀也逐渐适应了她的大学生活，开始努力吸收知识，尤其算着期末考试不远了，她一面上课一面开始复习前面的内容。 　　几乎从这个时候开始，郝新明就约不出人来了。 　　毓秀的确是对钱没概念，可其实她对物质需求也不高的。眼下，过冬的装备都齐全了，宿舍、教学楼里也都开始供暖了，吃喝的话，学校食堂有荤有素有汤，主食也不像她原先想的那样只有包子馒头，反正对她而言，生活已经步入了正轨。既如此，她还出去干啥呢？ 　　郝新明屡次邀约屡次失败。 　　偏偏他还是那种越挫越勇的性子，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他发现毓秀是拒绝所有人，而非针对他一人。 　　因为连学校里举办的活动，毓秀都不参加了。 　　对此，张杨就很头疼。她年岁要比毓秀大两岁，既是京市本地人，又是宿舍长，本身就是一个对学校活动格外热衷的积极分子。也因此，最开始她是想带全宿舍的人一起参加学校各项活动的，可毓秀总是不去。更确切的说，最开始毓秀还是配合的，大概也就配合去了一两回，就再也叫不出来了。 　　久而久之，张杨也就索性不喊她了。 　　喊不动啊！ 　　宿舍里其他人都去扑腾了，就毓秀一人，要么在宿舍里看书，要么去图书馆看书，要么就在自习室学习。不是说学习不好，事实上能考上京大的，就不可能有学习不好的人。可大学跟高中是不同的，在大学里除了学习成绩外，课外活动也是很要紧的，尤其是学校组织的一些集体活动，哪怕不积极参与，那也不能直接不去。诚然，辅导员不会因此把毓秀怎样的，可时间一长，以后要是有什么评优评干的好机会，人家也不能让你上啊！ 　　这些话，张杨说过一回，见毓秀浑然不在意，她就没再开口了。横竖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你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的前途，别人才懒得管你。 　　又一个休息日，郝新明一大早就兴冲冲的过来找毓秀，他觉得这次有十足的把握将毓秀喊出去。 　　在女生宿舍楼下等了半晌，毓秀全副武装的下了楼，也不说话，只一脸无奈的看着他。 　　“苗同学，我帮你找了个活儿。”郝新明难掩兴奋之情，天知道他先前从甄卓凡口中得知毓秀家境贫寒时，内心有多愧疚。幸好，他表哥的一哥们听说了他的事情后，主动施以援手，说可以让毓秀去亲戚家开的书店里帮忙，双休日节假日去就行了。 　　勤工俭学嘛，很常规的操作。 　　毓秀一脸的迷茫。 　　当下，郝新明就将事情仔细的说了说，当然那些不重要的人物就不用提了，重点他急人所急，看出了毓秀现在最紧要的事情，又强调勤工俭学是学校一直所推崇的。 　　——这些话他在过来的一路上已经推敲过好几遍了，生怕一个不小心又伤害了眼前这个自尊自爱自强的农村姑娘。 　　可毓秀还是一副茫然不解的表情，半晌才弱弱的问道：“我现在最紧要的事情……难道不是好好学习吗？” 　　呃，这么说也没错。 　　“我好不容易才考上了京大，临出门前，我奶让我好好学习，不要辜负了这难得的机会。”毓秀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我奶还说了，给我捎带的钱就是叫我花的，出门在外，咋都不能亏待了自己，该花的就得花。” 　　所以勤工俭学是什么鬼？反正她奶没说过。 　　从一点上来看，老话常说的，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确实是非常有道理的。估摸着连李桂芳本人都没想到，毓秀真的是将她说过的每句话都刻在了心上，并且原原本本的付之于行动。 　　郝新明傻眼了。 　　这个发展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外。 　　可仔细一思量，他不禁为毓秀有这么好的奶奶深感欣慰：“对对，苗同学你还是按照你奶说的去做吧，什么勤工俭学，你不需要。”心说，不都说农村的老太太一个两个的都是重男轻女吗？没曾想苗奶奶这么识大体，真当是个有智慧的老太太。 　　唯一可惜的是，就算郝新明在心里将李桂芳夸了一遍又一遍，他今天也注定要无功而返了。 　　毓秀啊，她宁可在宿舍里看书学习，也不愿意跟他出去吃饭。 　　大冷天的，为了一口吃的跑大老远的，值当吗？ 　　有一句话郝新明还是说对了的，毓秀她真的不是吃货，她一贯都无所谓吃啥。当然，吃饱还是要的，硌嗓子的粗粮也确实不好吃。可除此之外，她对饭菜真的毫无要求。 　　最要命的是，见毓秀三番两次的拒绝了郝新明这个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出来的公子哥，女同学们都表现出来百分百的支持。纷纷感概说，她们这些人都是托了新社会的福，这要是搁在解放前，别说上大学了，怕是早早的嫁出去了。现在，有那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当然要无比珍惜，情情爱爱哪有学习来得重要。 　　毓秀其实不太理解情情爱爱的，不过她还是表现出了赞同的意思。确实啊，学习比大冷天的跑出去好几站路吃饭重要太多了。 　　吃啥饭啊，不如学习。 第132章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 毓秀这个南方姑娘可算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北方的冬天有多可怕。 　　幸亏，学校前两年就改成了集体供暖。 　　幸亏, 她一降温就给自己添置了两件羽绒服和一双毛皮鞋。 　　幸亏，在拿到家里汇来的钱后她第一时间又买齐了帽子围巾手套。 　　每回想到这个, 毓秀都忍不住再三庆幸, 不敢相信要是没有这些, 这个冬天该怎么熬过去。可就算这样, 她每天早上出门时，还是会不由的冷得一哆嗦。好在, 再怎么样她也没病倒，手上脚上更是连一丁点儿的冻伤都没有。 　　比起毓秀，其他南方姑娘就没那么幸运了。冻感冒简直是一桩很寻常的事情，尤其大学生跟小初高是截然不同的，并不是固定在一个教室里等待着不同的老师去上课, 而是必须要穿梭在偌大的校园里。要是正好碰到两节课的教室隔得很远，保不准还得一溜小跑的过去，才能堪堪赶到。好些女同学都被冻得鼻头通红, 倒是没发烧那么严重，可不少人都有些感冒征兆。 　　幸好不是流行性感冒, 只要及时去校医院开药，或者干脆灌一杯姜汤下肚, 再歇个两天就差不多好了。说到底, 都是一些身子骨结实的年轻姑娘, 这些小毛病好起来速度还是挺快的。 　　相较于感冒生病, 冻疮就要显得可怕多了。偏这个毛病多半人都给赶上了，主要是脚上的，天气太冷了，千层底百纳鞋根本就遭不住，买了胶鞋的稍微好点儿，可胶鞋只能保证脚上不沾水，又不是保暖用的，有时候就是穿了三双袜子，脚丫子还是冻僵了。 　　要命的是，冻疮还不容易痊愈，一旦生起来了，那是又痒又疼，红肿异常还丑得很。 　　不过短短几日里，各种治疗冻疮的偏方就在宿舍里传播开了。不差钱的其实直接去买冻伤膏就成了，校医院就有的卖，五毛钱一支软膏，擦了不说立刻能好，起码没那么难说了。省钱的法子也有，最普遍的说法就是晚上一定要泡脚，要是能做到连手都尽量避免触碰冷水就更好了。可问题也还是有的，多半学生都只买了一个热水瓶，又要喝水又要洗脸，如今还得添一个泡脚，想也知道肯定是不够用的。避免手碰冷水就更扯淡了，这临睡前的热水都不够用，第二天早上起来哪里还有热水使？再说，那不还有洗衣服吗？ 　　别的都还好说，大不了咬咬牙再买一个热水瓶，可洗衣服这事儿，基本没辙儿。 　　毓秀也陷入了同样的烦恼之中，她从家里带来的衣服不说，就算到达京市以后又添了衣裳，那也不过仅仅是两身羽绒服。像里头穿的衣裳，换洗倒是有，可就那么两三身。这就意味着，她每隔几天就得去洗衣服。尽管洗衣房也是在室内的，可依旧冷得慌，更别提把手浸在冷水里卖力的搓洗衣服了，这在隆冬时节简直不亚于酷刑。 　　眼瞅着衣服又不够穿了，毓秀不得不趁着休息日，拿上盆子和脏衣服，苦着脸去了洗衣房。 　　其实，她的衣服倒谈不上有多脏，毕竟她又不像村里那些个熊孩子似的上蹿下跳闹个没完。可她打小就爱干净，实在是受不了好几天都不换洗。因此，就算再怎么怕冷，她还是咬牙过来洗衣服了。 　　洗衣房里挺热闹的，毕竟是休息日，看着外头的天气也还挺好的，不少同学都扎堆在水槽前头搓衣服。没办法，谁叫这年头多数人家里都不宽裕，衣服少太正常了，自然也就只剩下勤洗衣这一条路了。 　　毓秀一面低头搓衣服，一面听着其他同学闲聊天。 　　“京市的冬天也太冷了吧！刚开学那阵，我还以为掉到福窝窝里了。你别笑话我，我长那么大还是头一次看到茅坑在楼里头，洗衣服也在屋子里。想想多舒坦，可谁知道这天冷得那么快，可冻死我了。” 　　“我笑话你干啥？谁家还不是乡下地头的？我跟你说，我家那头是没京市这边冷，可大冬天的，提着一大桶脏衣服去河边洗，那滋味可别提了。最难的还是洗完以后，那个衣服变得可沉可沉了，我都提不动，只能三步一挪的往家里赶。反正洗一回衣服，我就能去掉半条命。” 　　“谁不是呢？我以前冬天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还一脚踩空了，布鞋从里到外都湿透了。打从那一年起，我脚上就生了冻疮，结果来了京市以后，越来越严重了。唉，你知道咱们的补助啥时候发不？我得了钱想再去买个热水瓶，试试看晚上泡脚会不会好一点。” 　　“快了吧，大概就这么几天了。” 　　旁边一人似乎听到了她俩的话，插嘴道：“你可以买那个羊绒袜子，实在不行买一双羊绒鞋垫子也成呢。那个垫在鞋里可舒服了，暖和还不贵。” 　　“哪儿有卖啊？” 　　“旧货市场门口等着，有人推着自行车来卖呢。” 　　“那也得等困难补助发下来啊，我现在连一分钱都拿不出来，都换成饭菜票了。” 　　毓秀起初没太在意，毕竟这些话自从冬日来临后，就经常在厕所、洗衣房里听到。可及至听到后头，她才愣了一下。 　　困难补助…… 　　这时，毓秀才想起，她开学初好像就听人提过这个，还跟同宿舍最早到校的那姑娘一起填了申请表。那还是九月份刚开学那会儿的事情，之后她就将这个事儿抛到了脑后，再也不曾想起来。 　　可听那几个女生的闲聊，似乎补助款早就发下来了？还不止一次？ 　　怀揣着满肚子的狐疑，毓秀到底还是先把手里的事情做完了。等她费劲儿的端着盆子回到宿舍后，扫视了一圈，发现不单宿舍长张杨不在，连那个跟自己一起申请农村困难补助的姑娘也不在。不过这倒是很正常，已经到饭点了。 　　稍晚些时候，张杨就拎着饭盒回来了，毓秀忙迎了上去。 　　张杨还在那儿跟其他人说话：“今个儿食堂有卖羊肉汤，热乎乎的，可好吃了，你们赶紧去啊！” 　　“张杨，我有事儿想问问你。”毓秀开门见山的道。 　　“你说啊，啥事儿。”张杨随手将饭盒搁在了桌上，结果就听到毓秀提起了农村困难补助的事儿，顿时满脸的不敢置信，“啥？你再说一遍？” 　　“就是农村困难补助啊，我开学那会儿填了申请表的，那个发了吗？为啥我没有呢？” 　　张杨：………… 　　足足懵了半晌之后，张杨才回过神来：“那个不归我管，我也不是很清楚。可农村困难补助，不得是农村户口才能申请的？你不符合吧？” 　　“没错呀，我就是农村户口。”毓秀一脸乖巧的答道。 　　这话一出，张杨更懵了：“你是农村……不单要是农村户口，也得是事实农村人，就是家里是农民出身的。” 　　“是啊，我家就是啊。” 　　这下，不仅仅是张杨懵了，宿舍里的其他人也都懵了个结结实实。其实，学校的补助类型挺多的，并非只有农村学生才能申请，只不过相较于其他类型而言，农村困难补助是非但是金额最高的，还是最容易通过申请的。基本上，只要是农村户口且家里是看天吃饭的庄稼人，符合这两项的，几乎都可以申请通过，区别只在于最终被归为第几档。 　　毓秀宿舍里也是有农村姑娘的，就是开学那会儿第一个到达学校的人。 　　那人刚才并不在，可没过多久她也回来了，看着像是刚吃完午饭，手里的饭盒还有些湿哒哒的：“咋了？都看着我干啥？” 　　张杨迟疑着将刚才的事情说了出来，问她：“你的补助下来了？” 　　“都拿了好几个月了。”那人蛮不在乎的道，“我那会儿不是跟苗毓秀一起把申请表给了辅导员吗？后来，有人通知我去辅导员办公室拿补助，那个是要自己去拿的，核对学生证签好名字才给的。” 　　毓秀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些个弯弯绕绕，关键是，从来没人来通知她啊！ 　　宿舍里几人大眼瞪小眼，不多会儿，另一人弱弱的开了口：“等等，苗毓秀同学……你是农村来的？你是在跟咱们开玩笑吧？” 　　“我也觉得她是在开玩笑，可她填了申请表啊！” 　　“不是这个问题吧，谁家农村的……你家里做什么的？我是说，你爸妈干啥的？” 　　毓秀答道：“种地的。” 　　这话一出，其他人更懵了，就不说农村学生了，连城里学生都是一脸的目瞪口呆。心说，现在农村种地的都这么富了？比他们城里双职工家庭还要富裕？关键是，同一个宿舍的，兴许不太清楚对方家里是干啥的，却一般都知道对方有几个兄弟姐妹。 　　尤其张杨还曾经在宿舍里感概过，说毓秀老可怜了，不单是家里的老三，而且她妈是连着生了四个闺女，底下还有个金贵的弟弟。 　　虽说这些年来，国家一直都在提倡男女平等，那句“妇女也能顶半边天”的口号更是传遍了大江南北。可口号并不等于现实，现实的情况是，甭管是城里还是农村，重男轻女始终还是一个很普遍的现象。当然，像她们这种能考上京大的，绝对是从小到大就成绩优异的好学生，可就算这样，最多也就是跟家里的兄弟一个待遇，不存在跃过兄弟的道理。 　　再想想毓秀这个情况，她家里得有多富裕，才能让她过上这么好的日子。 　　就算大家伙不清楚刚开学时毓秀拿了多少钱来，可两件羽绒服摆在明面上呢，还有那双军需店才有卖的毛皮鞋，出于好奇，她们还曾结伴跑去百货商场看过标价，回来的路上还说道了半天呢。更别提后来毓秀家里寄钱来时，是张杨陪着去的。反正前后一估算，毓秀开学时从家里拿的钱，绝对不会少于二百块的。 　　种地那么来钱吗？ 　　农村人都那么富吗？ 　　面对宿舍里这么多张瞠目结舌的脸，毓秀在短暂的愣神后，随即恍然大悟：“哦，我家里也不是单单靠种地过日子。我爷爷是烈士，上头每年都有发补贴还有慰问品下来的。” 　　烈士啊！ 　　舍友们一面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一面却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直泛嘀咕，心说国家给烈士家属的待遇那么好吗？发那么多钱？ 　　其他人倒还好，也就是私底下议论几句，张杨作为宿舍长，还是答应了毓秀帮忙去辅导员那边问问情况。她最开始是一个人去的，回来后满脸的古怪：“我问过辅导员了，她说你的申请没通过。” 　　“为什么呢？”毓秀迷茫极了。 　　张杨心情十分复杂，这要是刚开学，她肯定以为毓秀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可到底相处了这好几个月，她怎么着也该看出来了，毓秀这姑娘啊，确实不聪明。 　　虽说能考上京大的没有笨蛋，可就算是能读书的，那也是有区别的。就张杨看来，毓秀这姑娘估摸着是那种能吃得了学习上的苦，能下决心啃书本的人。高考嘛，考得又不是你有聪明，而是你对知识的掌握程度。 　　这么想着，张杨放缓了语气，耐着性子给毓秀解释起来。 　　农村困难补助，顾名思义是国家给农村学生发放的生活补贴，这主要也是考虑到农村家庭要出个大学生很不容易，上大学哪怕学费住宿费全免了，每个月光伙食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起码对于看天吃饭的农民家庭来说，只怕根本就无力负担。也因此，学校会根据农村学生具体的困难程度，按月发放生活补贴。 　　最高一档是每个月十三块，往下还有十块的、八块的。各地各高校的情况不一定相同，但差距不会很大。另外就是，比起别的补贴，农村困难补助是最容易申请的，通过率近乎百分百。 　　近乎百分百的意思是，还是有人通不过的。 　　张杨打听到的是，至少她们这一届，只有毓秀申请了但没通过。 　　“……大概的意思是，上面领导看了申请表后，觉得你可能、可能不是很困难？至少没其他农村学生那么困难吧。”张杨尽量委婉的提醒她，“你看你生活用品、衣服鞋子什么的，全都是新的。你说你咋不多带些东西上京市呢？” 　　毓秀很认真的回答道：“我奶说带钱就行了，东西带太多不好拿。再说了，我高中校长也提醒过了，说京市啥都有，不用带那么多，多准备点钱去买就行了。” 　　张杨：………… 　　这话是没错的，从去年开始，京市绝大部分东西都已经不用票证了。少部分像电视机冰箱洗衣机之类的，还是需要票证或者需要人脉门路的。但需要票证的东西，基本上跟学生是毫无关系的。所以这么看来，毓秀的老师和家里人说得都没错。 　　没错是没错，可咋听着就那么奇怪呢？ 　　“你的旧衣服也没带？我看着你的衣服多半都是新的，有一些看着不像新的，也不算太久。”张杨也是无奈了，心说你这么奢侈，换做谁也不会给你通过申请的。 　　她是告知毓秀申请被驳回的原因，毓秀却听成了疑问句，便道：“我打小也没穿过旧衣服啊，全都是新的。之前那些旧的，都留在家里给我妹妹穿了。” 　　“……嗯，那就没办法了。对了，我也把你的情况告诉辅导员了，就是你爷爷是烈士那个事儿。她说会帮你问问的，要不然到时候有消息了我再跟你说？”张杨没了主意，关键是这个事儿吧，已经超出她的能力范围了，别说她就一个小小的宿舍长了，就算她是班长又顶什么用呢？ 　　毓秀倒是没继续追问下去，她也就是临时想起来问一问，很快就将这桩事儿抛到了脑后。 　　与此同时，辅导员那头却是相当的纳闷。 　　比起普通家庭出身、对这些事儿一头雾水的张杨，辅导员就不同了。她是军人家庭出身的。她的爷爷父亲叔伯，包括堂兄表兄们，都是到了年纪就去参军的，女孩子倒没那么苛刻，愿意读书的就好好读书，不愿意念书也可以去文工团一类的。像她本人，读书其实不算太好，所以才想办法进了京大当一个行政人员，目前是带两个班级，其中一个就是毓秀她们班。 　　打从一开学，辅导员第一次看到毓秀时，就顺手给她盖了个千金小姐的戳。 　　京市嘛，最不缺的就是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京大这边虽说有门槛，可本地人外加教育资源好，千金小姐考上京市的也不是没有。辅导员对这些人倒也谈不上有啥看法，是有些不大喜欢，毕竟她是老兵家庭出来的，确实有些看不惯那些爱讲究的小公主。 　　但一码归一码，身为辅导员，该做的事情并不会少，她也没打算因为个人的偏好把学生分出个三六九等的。 　　结果，就听说毓秀是个农村娃儿。 　　辅导员：…… 　　辅导员：！！！ 　　你家农村娃儿是这个样子的？欺负她没乡下亲戚对吧？哪怕心里一千一万个不相信，她还是去调了档案。学生档案是不会骗人的，白纸黑字的写着，苗毓秀就是农村户口，家乡所在地是一个名叫红太阳乡的地方。再仔细一看，关于烈士的那段也没问题，苗家的确是烈士家庭。 　　当下，她就起了好奇心。 　　其实辅导员自个儿也是个年轻女孩子，比毓秀她们这帮学生也大不了几岁，正是充满活力的年岁。她一个好奇，等周末回家看望爷奶时，就忍不住问了出来，问国家对烈士家属的补贴那么高吗？一个月发多少钱呢？ 　　要是她能预知到之后发生的事情，她一定不会嘴欠问出这句话的。 　　事实上，在以后她不止一次的想给自己几巴掌，恨不得时光倒流，掐死那个好奇心满满还极度嘴欠的自己。 　　可惜，她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却没能得到回答，而是得来了她爷爷更好奇的追问：“你带的班上有烈士后代？哪场战役牺牲的？那烈士叫啥名儿啊？” 　　由此可见，好奇心啥的，果然是有遗传的。 　　辅导员哪里会清楚那么多？虽说学生档案上记录了很多内容，那也不至于把人家爷爷在哪个战场上牺牲这种细节都写出来。她只能顶着老爷子两眼放光的表情，硬着头皮答应回去问问。 　　这一问，就问出了事儿来。 　　毓秀实诚啊，而且她打小就被李桂芳洗脑，爷爷是多么的优秀、多么的伟大。换个没啥关系的人来问，她也会一五一十的告知。眼下，是辅导员来问她的，对她来说，哪怕辅导员并不是给她上课的老师，且并不比她大多少，那在她眼里也是师长一般的存在。 　　当下，毓秀将竹筒倒豆一般的，把她知道的事情全都说了。 　　又一周后，辅导员照例回家看望爷奶，顺便就将毓秀告诉她的事情转诉给了她爷爷。 　　“你说啥？苗光荣？”辅导员的爷爷其实年纪已经很大了，反正比苗光荣要大好些岁，不过人还是很硬朗的，一听说毓秀的爷爷名叫苗光荣，他两眼瞪得老大，神情也是激动万分，“苗光荣啊！他命苦啊，眼瞅着好日子就要来了，就这么牺牲了……我记得他家里就一个儿子，那你见到的是他孙女？好好好，好好好！” 　　一连串的好之后，老爷子又忍不住老泪纵横：“苗光荣啊，他死得早，孩子还小呢，这些年来他家里人肯定不好过，没了顶梁柱的日子难捱啊！他孙女也不错，在这种困难的环境下还能考上京大，真的不容易啊！太不容易了，这日子过得多苦啊！” 　　辅导员：……没看出来。 　　“你啊，你命好，打小就泡在蜜罐里长大，丁点儿苦都没吃过，肯定不能理解乡下人讨口饭吃有多不容易。尤其这种寡妇带孩子的，太苦了！还有底下的孙子孙女……唉，好孩子，我看那娃娃比你好，能吃苦，不愧是咱们老革命的后代！” 　　辅导员：……我还是闭嘴吧。 　　她是闭嘴老实听着，可显然老爷子并不打算放过她。 　　“人家小娃娃一个人在外头求学，既然这么有缘分刚好在你带的班上，你平常就多照顾一下。像给她捎带个水果啊，请她吃个饭啊，还有逢年过节干脆领她上咱们家来。我记得苗光荣家里在南方吧？估摸着人家小娃娃过年也不回家，就这么决定了，回头你给我领过来。苗光荣啊，他牺牲得早，除了勋章啥都没有，他家里还是农村的，没了他这个顶梁柱，这些年他家里人肯定吃了很多苦，日子啊，太难了，太难太难了……” 　　辅导员：……我才是太难太难了。 　　无奈老爷子在家里的威信太重了，辅导员愣是憋了一肚子的话不敢讲，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没曾想，老爷子不单让她在生活方面多照顾一下，还再三叮嘱，像什么困难补助啊，这些都可以帮着争取争取。 　　辅导员：…… 　　不是，请问这个要怎么争取啊？！ 　　全院都知道苗毓秀是咋过的日子，谁敢给她发困难补助？！ 　　她只是一个辅导员又不是京大的领导！就是领导也不敢这么玩啊！ 　　然而，顶着老爷子那充满期待的目光，她愣是没敢说实话，只能继续点头：“好好，我记住了。好的，我一定在各方面都照顾苗毓秀同学。爷爷您放心吧，我保证完成任务。” 　　QAQ 第133章 　　辅导员最遗憾的就是世上没有后悔药。 　　要知道, 就算每个学生的档案上都详细的记录了不少信息，可事实上除了录取时有专人仔细审核外, 别的时候谁也没那个空闲去翻看的。像毓秀的高中校长老师曾经跟李桂芳说过，毓秀这个烈士孙女的身份上了大学以后评优评干会非常占优势…… 　　其实不是那样的，更多时候人家压根就不知道这个事儿，你不说，谁知道？又不是小地方的学校，人人都知道你家是个啥情况。 　　不过现在, 托辅导员自己嘴欠的福，反正她家里人是都知道了。 　　其实, 辅导员自己对毓秀的好感度不高的，因为毓秀那个做派，身为老兵家庭出来的她，实在是有些不喜欢。可想着, 自己的爷爷跟毓秀的爷爷当年是战友，听着仿佛关系也很好, 她就硬生生的憋住了没说什么不好的事儿, 心说让照顾就照顾呗, 撇开困难补助的事情不算, 像其他生活上的琐事, 她作为辅导员还是可以搭一把手的。 　　就是吧…… 　　她还是忍不住想吐槽，这要是苗毓秀自己不说谁知道她是农村人？真的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简直比京市本地人还像本地人。明明家里是农村地里刨食的, 连个城里职工都没有的农村家庭, 居然靠着抚恤金就活成了这样，我的妈呀！ 　　好一番自我安慰之后，辅导员还亲自去找了毓秀。 　　这要是搁在早先，让班长带个口信也就行了，毕竟困难补助这个事儿也不是她一个辅导员能说了算的，无非就是申请书递交上去了，结果上头没通过。可碍于自家老爷子的再三叮咛，她不得不找了毓秀认真解释。 　　先细细分说了审核制度的情况，讲清楚自己的无能为力，当然更重要的还是鼓励毓秀。 　　“……农村困难补助这个事儿吧，我是真的没法子了，不过苗同学你可以争取一下学校的奖学金。咱们学校作为国家顶尖学府，设立了多个奖学金项目，全院的、分院的、系里的等等，这个是不需要审核的，只单看期末考试的成绩。” 　　毓秀被喊过来时，还有些迷茫，及至听到后头，才两眼放光：“嗯，老师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努力学习的。” 　　“那你在学习、生活中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有困难就告诉我，作为辅导员我一定会尽量为同学们排忧解难的。” 　　“我没有任何困难！”毓秀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 　　能有什么困难呢？真要细究起来的话，可能洗衣服算一个。可就算毓秀再怎么不通人情，也说不出让别人帮她洗衣服的话来。撇开洗衣服冻手这个困难外，在别的方面她确实已经开始适应了。反正过冬装备是齐全了，学习上更看自己的努力而非别人的帮助，尤其辅导员嘛，是属于行政人员那一拨的…… 　　不管怎么说，辅导员听毓秀这话，心里还是很安慰的。还觉得可能是以前被表象蒙蔽了眼睛，仔细想想这娃儿还是挺不错的，哪怕娇气了一点儿，可十来岁的小姑娘头一回离开家，稍微娇气点儿也很正常的。至于大手大脚乱花钱这个事儿，总觉得她家里人的责任更大一些。 　　可辅导员不知道的是，自打她跟毓秀谈话之后，毓秀可算是扎根在自习室了。 　　以前，毓秀虽然也很热爱学习，但在课余时间里还是更喜欢去图书馆的阅览室看书的，尽管看的也是跟本专业相关的书籍，可很多并不是教科书，而是课外书。可辅导员的那番话却提醒了毓秀，眼下已经十二月份了，离期末考试不远了，是时候加倍努力刻苦用功复习了…… 　　只这般，毓秀开始了早出晚归的生活，除了上课之外的所有时间都被她拿来复习功课，几乎每晚都是卡在熄灯前半个小时回到宿舍里的。 　　“苗同学，你那个朋友今个儿又来找你了，可你不在。” 　　张杨愈发搞不懂毓秀的路数了，这工作日忙碌没啥的，咋的休息日还一天到晚不见人影？关键吧，京大的自习教室很多的，毓秀又不是固定在一个地方的，哪怕告诉同学她去自习室了，也很难找到人的。 　　连着几周来堵毓秀，却回回都落空的郝新明，心里别提有多苦了。要知道，今个儿可是周日啊，他早上六点就起床了，连早饭都是在路边摊解决的，急匆匆的赶到毓秀的宿舍楼下，一看手表才六点四十分，然后…… 　　等啊等啊等，等到张杨她们七点五十分提着热水瓶下楼时，郝新明都差不多被冻瓷实了。 　　本来，知道毓秀有一个看着就家境很好的男孩子追求，多数女同学心里都是不平衡的。虽说这年头的大学生前途都很好，京大毕业的更是人中龙凤。可其实，很多京大的学生心里还是迷茫的，前途好都是相对的，既然千辛万苦考上了京大，平常人眼里的“好”已经不算啥了。就在自己心里没啥底的时候，就看到一个有钱的公子哥追着毓秀跑，还一副死心塌地的模样，想想看，只要一毕业嫁过去，要啥没有？还努力啥？装啥装呢？ 　　一开始，张杨也是这么想的，毕竟她虽然是本地人，可也仅仅是普通工人家庭出身的。只是后来，瞅着那有钱公子哥一天两天、一周两周的堵毓秀，心里泛酸是一回事儿，她还真担心给人冻傻了。 　　结果把这事儿给毓秀一说，毓秀迷茫极了：“我哪个朋友？我在京市没朋友啊！” 　　张杨：………… 　　忍着吐血的心情，张杨努力帮着形容了一番。幸好，张杨的表达能力还是很可以的，再一个郝新明那身打扮也确实很显眼，完全不用担心毓秀搞错人。 　　好一番努力后，毓秀恍然大悟：“你说他啊！他不是我朋友，他是我朋友的哥哥的同学。” 　　“行吧，你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张杨终于还是放弃了。 　　她是放弃了，不代表郝新明会放弃。大三的功课没有大一那么紧张，况且事实上大一的课程也不会安排得满满当当的，毓秀没空只是因为她给自己安排了太多的复习内容，而不是学校的问题。也因此，郝新明改了原先的计划，从只在休息日过来堵人，到后面索性每天都来。 　　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反正没过几天，他就成功的堵到了毓秀。 　　毓秀一脸的茫然，今个儿是周五，她上午满课，也因此没抢着时间早出门，只是提前了半个钟头正好去食堂那边吃一顿热乎乎的早饭。结果就这样，她被郝新明堵了个正着。 　　郝新明已经放弃请毓秀吃饭了，并且深深的认为吃饭这个策略非常瞎。以此推算，他表哥只会瞎出主意，屁用没有！继续往下推算，被他表哥几顿饭就拿下来的美人表嫂，这立场也太不坚定了！哪像他倾慕的人，意志顽强心性坚定，完全不是糖衣炮弹能够打倒的。 　　“毓秀，我可以叫你毓秀吗？”深以为苗同学这个称呼太见外了，郝新明一直在找机会改口，可惜毓秀太忙了，他琢磨着要是不赶紧一些，怕是找不到机会改口了。 　　毓秀愣了一下，心说你已经叫出口了。不过，想着名字就是让人叫的，毓秀也没太在意，而是问起了他的来意。 　　幸好，郝新明早有准备。 　　“我看卓凡前两年寒假都是不回去的，想着你是不是今年也不回家了？要是你想回家的话，我托人帮你买火车票，临近过年，火车票太难买了，没点儿门路怕是买不到的。” 　　郝新明是话里藏话，意有所指。 　　然而，毓秀直接没听懂，她很干脆的摇了摇头：“我寒假不回，等明年放暑假了，再跟卓凡哥哥一起走。” 　　提到甄卓凡的名字时，毓秀的语气有些起伏。其实，她以前跟甄卓凡的关系还挺好的，毕竟这些年来甄卓凡没少教她功课借她图书。可自打出了那个事儿后，她就尴尬了，她是坚定的不想改变原有的生活，可甄家那边也确实给了她很大的压力。虽说甄卓凡并没有做什么，可想也知道，甭管是她跟甄卓凡，或者是她跟甄珠，都回不到当初的情谊了。 　　有些事情，变了就变了，哪怕再怎么心生无奈，也无法改变这个结果。 　　可这异样的语气落到了郝新明耳中，就立马让他警觉了起来。 　　青梅竹马什么的，一听就是劲敌。 　　唯一庆幸的是，甄卓凡那人是个温吞性子，永远别指望他主动出击。搁在别的事儿上，这种性子还能落一个稳重的好评，可惜在追女孩子上头，除非女孩子倒追他，不然就等着打光棍吧。 　　郝新明想得多，别看大学生一个个都是天之骄子，好像找对象特别容易。可事实上你要是打算往下找，那确实非常容易。可要是也希望找一个大学生作为一生的伴侣，那就必须先下手为强了，因为这年头的大学生里，男女比率是完全失调的，男多女少。 　　“毓秀，我是这么考虑的，你是头一年上大学，还是来首都的，那你既然今年不打算回家，你看是不是给家里人买点儿礼物寄回去？人不到，心意到了也是一样的。尤其是你奶……”郝新明边斟酌着语句边看毓秀的脸色，见她一下子高兴起来了，顿时暗暗松了一口气，“我是觉得送老人家礼物不在于贵重，重要的是心意。说起来，我可会选老人家喜欢的东西了，以往每年给我爷奶、外公外婆拜年，就数我的礼物最得他们喜欢了。” 　　毓秀快速的盘算了一下，高兴的道：“那咱们明个儿去吧，早上就去。” 　　“行啊，就这么说定了！我明个儿早上过来接你。” 　　约定好了时间后，郝新明总算是放下了心头的大石，顺便再一次深深的感谢了毓秀的奶奶。这奶奶多好啊，要不是借了她老人家的名号，自己还约不出毓秀来呢。 　　唯一麻烦的是，毓秀的家境不如他家，所以这个礼物还是得好好考虑一下的。 　　待次日一早，已经考虑了一晚上的郝新明直接把毓秀带到了照相馆门口：“不如你拍张照吧，洗出来连同信一起给你奶奶寄回去。她也有半年没瞧见你了，看到你的照片肯定高兴。” 　　“好。” 　　毓秀觉得这个主意相当不错，整理了一下身上漂亮的羽绒服，又借了照相馆的梳子重新梳了头发，打扮好了再让师傅拍照。 　　趁着毓秀不注意，郝新明跟照相馆的老板偷偷的交代，让多印两张，钱另外算。 　　说起来，这是毓秀第二次拍照相，上一次还是跟甄珠一起去县城里拍的。不过那都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再说县里的照相馆哪儿能跟京市的比呢？瞧着设备就不同。 　　高高兴兴的付了钱拿了取照片的凭证，毓秀主动说：“你不是要带我去买礼物吗？走吧！” 　　郝新明本来是想给毓秀省钱，才特地选了照相馆，其实刚才他就已经在后悔了，拍照是省钱，可也太快了，要是改成买其他东西，不就可以多逛逛多说说话了吗？偏巧，毓秀没将这个算作礼物，他只在内心里挣扎了一瞬，就立马改了主意，把毓秀带去了以往常去的商场里。 　　这回他算了一个，不是上回买羽绒服的百货商场，可论起档次来，却是相差无几的。 　　“老人家嘛，多半都是勤俭节约的，所以给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买礼物，得注重实用性。我看买衣服鞋帽都成，京市这边的衣服质量款式都是上乘的，你奶奶喜欢什么颜色款式的？” 　　毓秀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她奶喜欢她。 　　所以，由此可见只要是她买的东西，她奶一定会喜欢的。这么想着，毓秀就索性凭着自己的喜好，挑了一件带富贵花纹的老年羊绒衫：“我看这个不错。” 　　羊绒衫啊，确实是不会出错的礼物。 　　郝新明对着这件老年羊绒衫夸了又夸，从质量到款式再到上面的富贵花纹，最后他拍板决定也要买一件回家送人。已经是市场经济了，虽说不是个人承包的柜台，可一下子卖掉两件羊绒衫，售货员还是高兴得很，咬牙给赠送了一双毛线手套。 　　毓秀拿着手套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她想起来了！ 　　暑假那会儿，新换来的小妹妹甄美为了奶奶李桂芳偏心眼不公平，闹了好多天。毓秀以前没感觉偏爱有啥问题，因为她是受惠的一方，再说从她有记忆开始，就一直都是这样的，久而久之就习惯成了自然。可她还是记得，那时候苗家叔公过来教育了她奶，让家里不能再怎么偏心下去了，她当时也答应过的，以后有出息了要照顾家里的弟妹…… 　　“我可以把这个送给我妹妹吗？”毓秀问郝新明。 　　郝新明恨不得帮她付了所有的账单，咋可能会跟她争一个赠品呢？ 　　“当然可以。对了，你家里几个兄弟姐妹？”郝新明这才意识到，好像跟毓秀认识了那么久，只听她提过奶奶？应该不会是只有祖孙俩吧？ 　　“我家五个，我排行第三。不过我大姐已经嫁出去了，二姐没考上大学，四妹……”提到四妹，毓秀下意识的还是想起了来弟，可惜来弟被甄家人抢走了，现在她的四妹是甄美了，“还有个弟弟是最小的。” 　　“哦，那你要给你弟弟买礼物吗？”郝新明瞅了一眼那粉红色的毛线手套，心说要是他姐敢送他这玩意儿，他绝对反手就丢给他妹。 　　“要买的。这个手套就给小美，我还要再给飞跃买一份礼物，二姐的也不能少了，还有我爸啊！”毓秀掰着手指头算人数，一旁的郝新明听了半天也没听她提到她妈，顿时心下了然，之后更是完全不提这一茬。 　　——生了五个儿女，真是个光荣而又伟大的母亲啊！ 　　——她，虽死犹荣！ 　　本来毓秀是只打算给李桂芳买礼物的，可眼下情况就不同了，为了避免家庭矛盾，她决定人手一份新年礼物。 　　反正这钱啊，是哗啦啦的流出去了。 　　还好，毓秀没打算给全家每个人都买衣服，也不是没打算买，而是她及时发现了钱不够。给李桂芳买的老年羊毛衫是最贵的，羊绒的嘛，这年头可没假货，实打实的羊绒制品，价格可想而知。其次就是苗飞跃的礼物，毓秀始终记得她奶说过的话，以后有出息了一定要拉拔弟弟，所以弟弟的地位必须是仅次于奶奶的。 　　她爸也不能忘啊，毓秀接受了郝新明的建议，给她爸选了一顶质量相当好的毛帽子。 　　幸好送给甄美的礼物已经有了，最后她又给盼娣买了一双手套。 　　一圈下来…… 　　你听到了吗？ 　　那是钱包在哭泣。 　　郝新明真的是一个罪孽深重的男人，毓秀每一次的破产都跟他脱不了关系。 第134章 　　这世界上, 不仅仅是贫穷限制了想象力。事实上，富贵也一样能够限制人们的想象力。 　　尽管在早些时候，郝新明就已经从甄卓凡那头了解到毓秀是个农村姑娘。可他长到那么大，其实一回农村都没去过, 哪怕在书本上、电视里看到过类似的画面, 那也根本就没办法代入进去。就算他心知毓秀家里的条件铁定不如他自己，可这个不如到底又是个怎样的情况呢？要知道, 郝家也是有穷亲戚的, 可就算再穷, 几百块钱还是难不倒那些穷亲戚们的。 　　其实郝新明就是最典型的“何不食肉糜”, 偏生，毓秀对待金钱的态度又成功的把他带偏了。 　　又或者说，这俩人是互相把对方带偏的。 　　见她这般态度, 郝新明哪怕明知道毓秀是农村出身, 还道是乡下地头应该也是有穷有富的。这么说也没错, 毕竟就算都是京市本地人, 不也一样有郝新明这种家里有矿的，也有像张杨那样普通小市民出身的。 　　郝新明很快就说服了自己, 心说毓秀既然想买，那就让她买呗, 千金难买心头好，她高兴就好。 　　饶是出门一趟又花了不少钱, 毓秀面上还是高高兴兴的, 她满心满眼盘算着等照相馆那头把照片洗出来了, 就得赶紧把东西寄出去。邮局的速度她是领教过的，差不多一封信就要在路上晃悠半拉月的。还好，她家乡那边的冬天没那么冷，反正这些年下来，一次大雪封路的事情都没发生过。算算日子，包裹应该是能在年前送达的。 　　至于兜里的钱又不多了，毓秀倒没太担心。因为不多了跟彻底清空是两码事，她算了一下，坚持到下学期开学是绝对没问题的。 　　这也是因为她眼下不缺东西了。光吃饭的话，用钱真的不多。尤其毓秀既不挑食又不贪吃，假如再稍微苛刻一些，十块钱都能吃俩月了。 　　就因为给家里人买礼物，毓秀跟郝新明一起逛了有小半天工夫。郝新明乘机请她吃饭，毓秀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人为啥非要纠结于吃饭这个事儿。思考了片刻后，毓秀还是拒绝了：“我要把东西拿回宿舍里，大包小包的太不方便了。” 　　“那这样吧，回头等相片洗出来了，我帮你送过去？还是说，到时候咱们再索性一起出来，直接往邮局去？东西那么多，你拿着不方便。” 　　已经被毓秀拒绝了太多次的郝新明，早就对再度被拒彻底免疫了，他很快就抛开了那点儿失落，提议下一次约会。 　　他说得有理有据，毓秀还真就没法拒绝。 　　只这般，俩人约好下周二见面，那天下午毓秀虽然也有课，不过四点就下课了，来得及。 　　只这般，毓秀兴高采烈的回到了宿舍里。 　　郝新明只把她送到了宿舍楼下，之后就目送她蹦跳着上楼去了。 　　——看得出来，毓秀确实很高兴。 　　虽说买了不少东西，可其实份量并不重的。毓秀一口气跑回了宿舍里，把买来的东西一股脑的倒在了床铺上，然后一件件的整理好，再拿钥匙打开柜门，尽数放到了里头。 　　还真别说，集体生活确实蛮能锻炼人的。回想一下毓秀刚开学时，她是真的两眼一抹黑，别说整理东西了，一进到宿舍里她就完全懵了，连从哪里下手都不知道。也亏得有郝新明在，帮她收拾了宿舍，还帮她大概的归置了行李。哪怕毓秀再怎么生活苦手，也总算勉强开始了集体生活。之后，一面自己摸索一面看舍友的，反正这小半年下来，她起码把生活顺下来了，再没了当初的束手无策。 　　这不，给家里人买的东西都被她归置整齐了，眼下就只等着照相馆那边把照片洗出来了。 　　而就在毓秀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张杨一直坐在斜对面的上铺，瞠目结舌的看着她。 　　半晌，张杨才道：“你这是……你打算回家过年？” 　　“不回家。所以我才买了这些礼物打算过两天寄回家去。”毓秀很满意自己的整理成果，完事了把柜门关上又上了锁，临时想起一事，抬头问张杨，“我知道寄信是在校门口的大邮筒里，那寄包裹呢？” 　　“邮局。”张杨继续保持着瞠目结舌的表情，不过还是下意识的回答了毓秀的话，“你今个儿上午是跟着你那个朋友……出去约会了？” 　　“没有，只是出去买东西了，他是本地人，地头熟。” 　　张杨心说，我也是本地人，我地头也熟啊！不过她到底没说这个话，因为她隐隐感觉到了，毓秀不喜欢跟她一起出门买东西，哪怕她推荐的地方，永远都是价廉物美的，毓秀还是不喜欢。 　　大概唯一能接受的，就是学校里的小卖部了。 　　其实吧，这世上哪有啥价廉物美的东西？一分价钱一分货，这才是硬道理。张杨是小市民出身，打小就跟着她奶她妈，还有家里其他的女性长辈亲戚们到处钻各种旧货市场、批发市场、路摊夜市等等，不单清楚哪里有便宜货卖，还继承了她家长辈的讨价还价本领。可讲句实话，她去的那些地方确实有些上不了台面，跟郝新明推荐的地方，那真的是…… 　　毓秀本来就不喜欢人多嘈杂的地方，尤其那些个小摊贩还喜欢扯着嗓门大声吆喝，买家顾客们也是格外得爱嚷嚷。反正就听见一群人搁那儿互相大喊大叫，不消片刻，毓秀就开始头晕脑胀，恨不得立刻离开。 　　她刚开学那会儿，跟张杨去过一回的，那次是去淘书。然而，单那一次经历就把毓秀唬得够呛，饶是她那么爱看书的人哟，愣是没敢再去第二回 。总觉得，这要是多往旧货市场跑几趟，她能减好多年的寿。 　　这会儿，毓秀倒是没心思比较两人带她去的地方差距有多大，而是一个劲儿的在琢磨邮局在哪儿。幸好，没多久她就想起来了，上回她奶给她汇钱，不就是去邮局取的吗？那次是张杨陪她去的，后来她就再没去过，毕竟寄信不用特地往那头跑。可去过距离邮局不远的银行，所以肯定能找到地儿的。 　　其实毓秀想太多了，因为郝新明掐着日子就过来找她了。 　　还大包小包的，带来了一堆东西。 　　回去以后，郝新明特地跑去问了甄卓凡，后者告诉他，毓秀家里就是很普通的农民，靠天吃饭的那种。唯一跟其他农民家里不同的是，毓秀有个烈士爷爷。 　　郝家并非军人家庭出身的，可他姑姑倒是嫁给了军人，他就琢磨着等回头过年碰面了问一问，他实在是好奇毓秀所有的一切。而在此之前，他要做的就是搜罗家里的好东西，给毓秀带过去。 　　他带了老京市的特产糕点、真空包装的烤鸭，还有其他饼干酱肉等等。反正他都想好了，就说是让毓秀寄回去给她奶尝尝鲜。哪怕还谈不上有多了解毓秀，郝新明也知道毓秀提到她奶时，连眼神都变了，所以这个理由大概率应该是会被接受的。要是万一毓秀最后还是拒绝了，实在不行他还可以拿宿舍里找兄弟们分担一下。 　　果不其然，在提到是给奶奶尝尝鲜的，毓秀面上出现了很明显的迟疑表情。 　　郝新明一看就知道有戏，毕竟早先毓秀拒绝时，都是毫不犹豫的开口，而且神色态度都十分的坚决。 　　“收下吧，就一些吃的东西，不值当什么的。再说我也不是特地去买的，就家里现成有的。你是不知道，我那个妹妹有多挑食，这个不喜欢那个不爱吃，白搁在家里最后都过期浪费掉了。”郝新明习惯性的拉踩他妹，面对毓秀的态度却是分外真诚。 　　毓秀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收下了。 　　她琢磨着，回头也叫她奶给她寄一些家乡的土特产来。她奶说的呀，不能白白接受别人的礼物。 　　见她收下了，郝新明顿时松了一口气。甭管他咋安慰自己，每当他想到自己带着毓秀把钱都祸祸了，这心里还是非常得过意不去，这不得补贴补贴？横竖就像他说的那样，东西是现成的，搁家里也是喂胖了他妹，还不如拿给毓秀呢。 　　俩人一起出了校门，径直往邮局去了。 　　相片是说好的由郝新明去取，只是毓秀不知道的是，郝新明确实取了照片，却偷偷的藏了一份下来。他老早就惦记上甄卓凡钱包里的照片了，可一来不知道用什么理由去要。再说了，甄卓凡那个照片是个合照，上面除了毓秀之外，还有个肥妞，而且她俩还是紧挨着拍照的，剪都不好剪。 　　想起上衣兜里的单人照，郝新明心情非常好，他再也不用惦记甄卓凡那张照片了。 　　学校离邮局不算远，起码在郝新明看来，实在是太近太近了。偏这会儿邮局这边还很空闲，一看到两个身着不凡的男女青年过来了，仔细一瞅，女青年衣服上还别着京大的校徽，邮局的工作人员就更热情了。 　　热情的结果就是，不到五分钟，事情就办完了。 　　毓秀很高兴：“那我先回学校了，正好还可以多复习一会儿。” 　　郝新明能说什么呢？想起兜里的单人照，他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好歹今个儿没白跑一趟。 　　…… 　　半拉月后，李桂芳收到了一张包裹通知单，她一脸懵的上下左右摆弄着，最后还是让放学回家的飞跃帮着念了一下，得知是从京市来的，她顿时喜得眉开眼笑。 　　次日一大清早，她就急匆匆的赶到了县城里的邮电局。在一番问答，以及检查包裹通知单后，县邮电局的工作人员从后头翻找出了一个大包裹，推给了李桂芳。 　　李桂芳很想立刻拆开看看，可她瞅着这包得严严实实的大包裹，估摸着这玩意儿徒手还拆不开，再说了，回头拆得乱七八糟的还不好往家里搬。这么想着，她好歹忍住了，扛着包裹回了家。也幸亏如此啊，这要是她真的一时没憋住，搞不好就是一出惨案了。 　　然而，她憋住了，她一直到回了家，而且还是在好些得到消息赶来看热闹的村里人注视下，才小心翼翼的拿了剪刀将包裹拆开。 　　最上面的都是老京市特产，烤鸭腊肉酱肉、糕点饼干糖果，全都是老字号的，包装得还挺漂亮的，毕竟这些原本是人家特地给郝家送的年礼。底下就是毓秀买的礼物了，老年羊绒衫一件，加厚毛帽子一顶，绒线手套三副，还有一件棉外套，看大小颜色应该是给苗飞跃的。 　　这其中，绒线手套里有一副是买羊绒衫赠送的，一副是毓秀自己挑的，还有一副却是她回到学校后，才突然想起来了。她呀，把大姐招娣给忘了。再跑一趟不大实际，所以她就在学校里的小卖部买了一副。反正都是手套，也没啥太大的差别。 　　毓秀是这么想的，可显然甄美不是。 　　甄美一把就抓到了那副看起来最好的手套，也就是毓秀精挑细选买的那一副：“我的！这肯定是我的！”生怕李桂芳抢走，她拿到手以后就飞快的跑了。在苗家待的这半年里，她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里别想讲公平，公平公正都是不存在的。所以，先抢一副，至于包裹里的其他东西，都得等她藏好手套以后再说。 　　李桂芳都傻眼了，却不是因为甄美，而是这一大包裹的东西。事实上，她只在拆开包裹的那一瞬间，有那么一丝丝的高兴，之后就没了。 　　她的心拔凉拔凉的。 　　钱啊！直觉告诉她，才给毓秀汇过去的那二百块钱已经长着翅膀飞了啊！ 　　一个没崩住，李桂芳两眼一翻厥过去了。 第135章 　　李桂芳这么一晕, 苗家院子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万幸的是，隆冬时节任谁都穿了大棉裤二棉袄的，再说李桂芳拆包裹时，前后左右都聚拢了不少人, 除却甄美抢了一副手套后就撒丫子跑了之后，其他人都还等着继续往下看呢。结果，还没看过瘾呢，人老太太先晕了。 　　“苗大娘怕是高兴坏了！” 　　“对对，可不就是欢喜的？苗大娘你可得稳住，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换成我有个这么孝顺的孙女儿, 我比她更乐呵！” 　　一群人七手八脚的将李桂芳扶起来，其实压根就没摔倒，晕到一半就有人撑住了她。这会儿, 也有人搬了椅子过来让李桂芳坐下，还有人径直去了灶屋里，拿了茶缸子倒了热水送了过来。 　　没多久, 李桂芳就迷迷瞪瞪的醒转了过来。 　　半晕半醒间，她倒是将众人的话听了个真切, 非但没高兴，嘴里反而苦得跟吃了黄连一般。 　　村里人其实不太清楚毓秀上京市时到底拿了多少钱, 周萍是知情的。因为李桂芳当时在万般无奈之下，隐隐约约透露过一些, 大概的意思就是她确实没给太多钱, 但甄家给的那二百块钱她连一分钱都没昧下。至于第二次汇款, 李桂芳是一个人往县城里去的，村里人也仅仅知道她去汇了钱，但并不清楚具体的数额。 　　主要是李桂芳不敢说啊！ 　　苗家老叔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哪怕他勉强同意了把宝押在毓秀身上这个事儿，可那也代表他会同意倾家荡产供毓秀读书。尤其是，他们村和隔壁村都出了大学生，两下一比较，只能衬得毓秀花钱没个准儿。关键是，苗家老叔不会怪孩子，他只会怨大人不着调。就好比毓秀不离开苗家，他骂的也是李桂芳，人小孩子不懂事不愿意走，你身为大人为啥不劝劝？她那么听你的话，你说了让她走，她还能不走？所以，千错万错就是李桂芳的错。 　　同样的，假如毓秀大手大脚花钱这个事儿叫苗家老叔知道了，李桂芳决计逃不过一顿臭骂。理由明摆着啊，毓秀一个小孩子她懂个球！你是大人你为啥不好好教？跟她说了，家里赚钱不容易要紧着点儿花，你不说，你非说让她在外头啥都别操心，缺啥就买啥，那她大手大脚的花钱不就是你教的？ 　　李桂芳一点儿也不想跟苗家亲戚打交道。 　　尤其是苗家老叔！ 　　仗着自己辈分高，站着说话不腰疼。这毓秀要真的是苗家的娃儿，咋样都无所谓，可问题她不是啊！那你再扣扣索索的不肯给钱，让她节约点儿，想着家里啥啥的，万一孩子回头跑了咋办？再说了，钱已经花了，要是挨顿骂钱就能回来，那李桂芳非常愿意。可事实上就在于，苗家亲戚是平常不吭声，出事就来个马后炮，除了能气死人外，没丁点儿屁用！ 　　“妈，你好点儿了不？”苗解放憨憨的声音，总算将李桂芳给唤回了魂。 　　可李桂芳还是一脸的绝望，哪怕她想努力崩住表情，顺着村里人的意思表现出自己是因为太高兴了才晕倒的，但她是真的做不到啊！ 　　得亏她身子骨还算结实，略缓了缓后，她还是坚强的起来继续看包裹。 　　包裹里，除了那些个东西外，还有一封信，摸着还挺厚实的，里头略有些硬，不知道装了啥。 　　深呼吸一口气，李桂芳咬牙将信拆开了。 　　这时，甄美也已经跑回来了，好奇的凑上来看：“我认识字！我帮你念！” 　　甄美的成绩是有够差的，不过念封家信而已，她还是能够胜任的。毕竟，毓秀也不可能在家信里写太深奥的东西。 　　只这般，已经很心累的李桂芳索性将信给了甄美，不过她拆信时已经发现里头夹了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张照片。还是很稀罕从来没见过的那种彩色的全身照，大小约莫是成年人手掌一般大，上头是穿着羽绒服绒裤子以及毛皮鞋的毓秀。 　　“毓秀真好看啊！出去半年，洋气了不少啊！” 　　“这照片为啥还是有色儿的？咱们县城里照片为啥都是乌压压的？不是黑就是白，没点儿色儿不说，还有点儿糊，没这张好看。” 　　“那是人孩子长得好看！这要是换成你去拍……啧啧！” 　　李桂芳初看照片，也是忍不住嘴角往上扬，心说毓秀这闺女多好看呢，她敢说全村再没有比毓秀更好看的小闺女了。可再仔细一看，哟，这一身打扮洋气是洋气，可得花多少钱呢？怪不得啊，毓秀花钱那么快，敢情是花这上头了？ 　　想明白以后，李桂芳窒息了。 　　偏甄美是个没眼力劲儿的，她拿到信就嗷嗷叫着念了起来。信是挺长的，不过大部分是写毓秀在学校里的日常。 　　当初离家时，李桂芳叮嘱过毓秀要常往家里写信，这些话毓秀都记在了心上。可这年头的邮局太坑了，一封信磨叽半个月是常有的事儿。毓秀写一封信，就等家里的来信，拿到手后再写回信。这一来一回，一个月都打不住。后来，她索性不这么干了，遇到点儿啥有意思的事情就写下来，然后等家里的信到了，再将先前写的一股脑的全寄过来。也因此，她的信有点儿那种日记体的味道，而且中间隔得时间也长。 　　反正毓秀在信里将自己在京市的生活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包括临近期末考试，她每天都要早起，要么去上课要么去自习室。当然，偶尔也会在校园里逛逛，京大校园本就风景极好，而冬日里，落了雪之后更是有一种别样的风采。毓秀是个南方姑娘，怕冷是真怕冷，但有时候也忍不住跑去玩雪，因为实在是太新鲜了。 　　写了自己的学习、生活，以及方方面面的琐事和见闻，毓秀当然也会问候家里人。 　　就是吧，她这人不会拐弯抹角，有啥心思，别说是直白的写在脸上了，甚至能透露在字里行间里。像问候李桂芳时，她就是两眼发光的写的，因此感情格外的充沛，方方面面都问候到了。等写到她爹时，就相对有些疏远了，但起码礼数还是周全的，再说苗解放这人很是有些迟钝，倒还真的听不出来这里头的差别。 　　还有就是兄弟姐妹了，托苗家老叔的福，毓秀是深深的牢记了她要对弟弟好，甚至她觉得，若不是因为自己还有这么个作用——出息以后拉拔弟弟——她很可能在那个时候就被苗家老叔强制送回甄家去了。也因此，她将苗飞跃当成了重点，问候了不说，还说下学期会找一些苗飞跃能用到的参考书和卷子回来，要苗飞跃好好学习，争取将来也考到京大来。 　　苗飞跃：……………… 　　他结结实实的懵了。 　　本来他正瞅着那一大包的吃食，以及那件明显是给他买的棉外套，结果就听到甄美念到了他三姐对他的期望。 　　考考考、考大学？ 　　还不是考一般二般的大学，居然是考京大？ 　　三姐啊，你对我是有啥误会？还是对京大有啥误会？ 　　苗飞跃基本宣布自闭。 　　而此时，甄美也终于念到了她们姐妹，毓秀在信上明确的说了三副手套是给姐妹们的，不过她没提具体哪副是谁的，不知道是忘了还是压根就不在意。瞅着这个，甄美就放心了，因为她抢到的是最好的，毕竟招娣盼娣这会儿都不在家。 　　对于李桂芳来说，毓秀前面那些个都已经无所谓了，毕竟她实在是没精力去关心京大校园的风景有多好。最伤害李桂芳的，其实就是毓秀对她的问候。因为在问候里，毓秀顺便提到了她买的那件老年羊绒衫。当然，毓秀没写这个名字，她写的是京市羊绒衫，还说这件是保暖性能最好的，轻薄透气又暖和，穿着一点儿也不会妨碍日常行动。反正她把羊绒衫夸了个天上有地下无，然后…… 　　她写了价格。 　　这年头的羊绒衫完完全全是真正的羊绒制品，一点儿都不掺假的，价格还十分的亲民。当然，这个是跟后世比起来的，要知道，在来弟穿越前的那个年代里，一件正宗的羊绒衫，动辄就要大几千块钱。而毓秀买给李桂芳的这一件，只要五十二块钱。 　　五十二块钱…… 　　李桂芳一脸的木然。 　　羊绒衫啊！！ 　　这玩意儿是给农村老太太穿的吗？甚至这玩意儿连县城里的人都不穿的。穿啥啊？毛线衣它不好看吗？棉袄子它不保暖吗？哪怕天气再冷，你不能裹着棉被吗？花上五六十块钱买一件羊绒衫，那还不如一冬不出门，待在家里反正也是冻不死的。 　　关键吧，羊绒衫这东西真的看不出来价值，它跟羽绒服还不同，就说毓秀拍的那张全身照里，她穿的那件羽绒服，是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值不少钱的。可羊绒衫啊，你上手摸一摸，那触感确实相当得不错，跟普通的毛衣那根本没法比。可要是直接摆在那里看…… 　　能看出个啥来？ 　　对于不识货的人来说，这他娘的不就是一件薄毛衣？ 　　它就是带了点儿好看的花纹，那也不值五六十块啊！要知道，一斤毛线才两块钱，这还算是比较好的，要是不在乎质量，还有更便宜的毛线卖。 　　至于它的优点…… 　　五十多块钱啊！傻子都知道特别好啊！可问题是，李桂芳她能穿吗？只怕是穿一次心梗一次，多穿几次，还不知道得减多少年的寿数！！ 　　李桂芳只觉得满满的绝望扑面而来。 　　秀儿啊，那可真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她要是用她自己挣的钱尽孝那就更好了。 　　“……奶，我的钱不多了，年后你记得再给我汇钱。”甄美终于念完了信，这一回她对毓秀要钱完全没有任何不满。心说钱给毓秀挺好的啊，看李桂芳手里有钱从来不给她买东西，毓秀就不同了，钱到了毓秀手里，她还能添一副这么好看的绒线手套，而且还有这么多看着就特别好吃的东西。 　　乡亲们陆陆续续的散了，毕竟好奇心得到了满足，今年过年的话题也有了。 　　因为郝新明拎东西过来是寄包裹那天早些时候的事情，他过来之前毓秀就已经将东西整理好了，仅仅是将照片往信封里一塞，之后就去了邮局。也因此，毓秀在信里并没有提及那些吃食。 　　她不提，李桂芳肯定默认是她花钱买的。想想也是，那些吃食对于郝新明来说确实是不值得一提，可对绝大多数家庭来说，绝对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事实也确实如此。 　　郝新明从家里拿来的多半不是家里人买的，而是别人送的礼物。一年到头那么多节日，郝家能收到不少礼物，还有郝新明的爷奶也会拿一些过来，久而久之，家里就堆积如山了。而作为礼品送出来的，看着就不一般，反正总归不会有人缺心眼到去市场里称个三五斤散装糕点当礼物送的。 　　因此，李桂芳看着这一盒盒礼盒装的糕点饼干，还有真空包装的烤鸭腊肉酱肉…… 　　这已经不单单是绝望跟窒息了，她觉得她家老头子仿佛在召唤她。 　　“现在可以吃一些吗？”甄美眼巴巴的看着那些吃的，她对于烤鸭腊肉酱肉这些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这些看着就像是年货，也就是过年乃至正月里才能吃到嘴里的。所以，她直接把目标放在了那些有着好看盒子的糕点上头，想提前尝尝味儿。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吃个屁！哪儿凉快待哪儿去！”李桂芳气急败坏的吼道。 　　甄美撇了撇嘴，很是不满的离开了。 　　回头她就跟她的小伙伴抱怨李桂芳的小气抠门，说她三姐人有多好多好，在外头求学还不忘惦记家里人，反正要是她肯定舍不得买这么多好吃的寄回来的，所以从一点可以看出来，她三姐啊，是全家里头最好的一个人。 　　人美心善。 　　然后这话就叫甄珠听到了。 　　甄兴华一个月前就已经彻底恢复了，正好天气也冷了，这大夏天开车是受罪，大冬天简直就是酷刑了。他舍不得闺女受苦，因此家里又变成了他们俩口子开车挣钱，让闺女在家里操持家务事儿。在乡下地头，待家里真不算是什么轻松活儿，挑水砍柴、洗衣打扫、生火做饭等等，只要你眼里有活儿，那绝对是从早到晚都干不完的。可事情也得看具体情况，在家干活是很辛苦，可下地更辛苦，大冬天开车比下地稍微好一点，但绝不是好活儿。 　　反正甄家那边还是有商有量的，甄珠已经回归家里月余时间了，正好临近年关，她把家里的活儿直接都包圆了。 　　她正挑着一担水往家里赶呢，就听到甄美在那儿逼逼这个逼逼那个，跟那指点江山一般，把苗家众人挨个儿的点评一遍，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苗家除了苗毓秀外，没一个是好东西！ 　　甄珠：………… 　　傻子蛋你可以的！ 　　这时，甄美也瞧见了甄珠，颠颠儿的跑了过来：“你今年咋不买新棉袄呢？你家是不是没钱了？啧啧，我家可有钱了！你不知道啊，我三姐都穿上羽绒服了，她买了两身替换呢，可好看了！不过好看的衣服也要看是谁穿，要是给你穿，羽绒服再好看那也……” 　　“我看你又欠了吧？”甄珠很不想搭理她，翻着白眼挑着水往前走。 　　“哼哼，我三姐人可好了！她可不像你，老爱吃独食。她呀，在京市都没忘记我们，还给我买了礼物，可好看好看的一副手套，你没有吧？她还买了好多吃的，糕点啊饼干啊，还有肉肉！你好久没吃肉了吧？” 　　甄珠：→_→ 　　忍住把水往甄美头上浇的冲动，甄珠深呼吸一口气：“对对，我家没钱了，我家可穷可穷了。今年别说新衣服了，连双新袜子都没买。” 　　“我就说嘛！”这下甄美可高兴了，一时间笑得见眉不见眼的，“不过你等着吧，等你哥大学毕业了，你就又有新衣服穿了。我呀，我也要等我三姐毕业了，好日子就来了！我三姐人那么好，将来肯定会给我买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还有很多很多漂亮的衣服鞋子！换你……你肯定不舍得给我买吧？” 　　到底当了好多年的姐妹，哪怕现在甄美跟甄家没啥关系了，还是忍不住跟甄珠比较。 　　——只是比，不论结果如何，她都不会再闹甄珠了。 　　甄珠继续翻白眼：“我得有多傻才会给你买东西？有这个钱，给我爹给我妈给我哥，再不济给傻子甄伟也成呢！丢粪缸子里也不给你！” 　　“你坏！哼！”甄美气呼呼的走了。 　　成功的把傻子蛋气走以后，甄珠自个儿回了家，心里还在琢磨着甄美刚才说的那个话，想着真没看出来李桂芳对毓秀居然是真爱，以前真相没曝光当然是另外一回事儿，眼下都知道不是亲孙女了，还爱得那么深沉，可真是难得可贵。 　　甄美只看得到毓秀大方，并不会想到毓秀花的钱都是李桂芳给的。又或者她是知道李桂芳给了毓秀钱，但想着自己也有份，就有意无意的忽略了这个关键性问题。可甄珠就想得更全面了，羽绒服她是见过的，县城百货商店里就有的卖，贵得要命。所以为啥要买呢？棉袄不能穿吗？买那玩意儿干啥？两件羽绒服最便宜只怕也要一百多了。甄珠啊，卖了嫁妆也才凑了那么些钱，如果换成开车的收入，一天下来也就几块钱，开一个月的车都不一定能买到一身羽绒服。 　　横竖不是花自己的钱，甄珠也就随意那么一想，等傍晚她爹妈回家了，也顺口说了这个事儿。 　　“……我看苗奶奶对毓秀是真的好，妈你这下可以放心了。” 　　甄珠又不是真的傻，能看不出来爹妈尤其是她妈一直惦记着毓秀吗？她这么说，也是希望她妈能放下心来，因为就算毓秀回到了甄家，以甄家如今这个条件，也未必能让毓秀过上这么好的日子。 　　苗家那是倾尽全家之力供一个大学生，毓秀当然可以过得舒舒服服的。换做毓秀回到了甄家，老甄家就算对毓秀再怎么心有愧疚，也不可能让甄卓凡辍学的。而同时供养两个大学生，甄家不一定能供得起，勉强可以，那也不可能让毓秀这般舒坦的过日子。 　　然后当天晚上，周萍又是一夜无眠，泪湿枕巾。 　　“兴华你说李桂芳那是什么意思？宠孩子也不是这么个宠法吧？苗家也是普通人家，真就这么大几百的随便毓秀花？半年花个三四百块，一年下来不得要七八百？李桂芳要是真有那个能耐，有本质一直一直这么供着她，不然以后毓秀咋办啊？习惯了大手大脚的花钱，将来要是家里供不起了，她得有多难过呢？” 　　“李桂芳就是故意的吧？故意让大家伙儿知道她有多疼毓秀……秀儿啊，就算是个大学生，毕业以后进了好单位，一个月的工资也就几十块。她要是习惯了大手大脚的过日子，将来连对象都不好找，谁受得了啊？” 　　“对了，毓秀都上了半年大学了，咋没听说她找对象了？” 　　甄兴华无言以对，半晌之后还是建议她给儿子写个信，闺女是永远不愁嫁的，就连甄珠那个事儿，当初真相曝光甄家出事又被退婚，可眼下大半年过去了，早就没人当回事儿了，说白了现在已经不是十几二十年前了，没多少人会在乎女方退没退过婚。连甄珠都不愁嫁，长成毓秀那个样子……她还能嫁不出去？ 　　“你可以问问卓凡有没有对象，他都念大三了。” 　　“不着急，男娃子啥时候找都行的，等他大学毕业了，进了好单位，有的是大妈大婶帮着介绍家里的好姑娘。”周萍并不担心甄卓凡，这里头的根本原因是，甄卓凡打小就不是会让父母操心的孩子，她十分的放心。 　　“可毓秀的事情，咱俩插不了嘴。”甄兴华实话实说。 　　结果这么一说，周萍又忍不住落了泪。 　　…… 　　从京市寄来的包裹和信件，在村里引起了一阵轰动。本来，这事儿应该会很快消停的，可谁知苗家接下来的操作却惊呆了众人。 　　确切的说，是清晨一声嚎叫，甄美再度大闹。 　　甄美本来就是个大嗓门，她哭起来尤其吓人，是那种扯着嗓子捅破天的哭法。因为村里人都有经验了，每次听到这熟悉的哭声，一准儿能猜到苗家又出事儿了。 　　毕竟，上一次甄美这么哭闹还是为了上户口改名的事儿。 　　那事儿已经过去蛮久了，简单的说，就是李桂芳扛不住了，毕竟给甄美上户口，她登记了一个苗福娣，说是顺着前面姐姐叫的。甄美一开始完全不知情，因为上户口是不需要她本人在场的，结果她后面看到了户口本…… 　　她从傍晚哭嚎到了第二天早上，直接吵得小半个村子的人没休息好。第二天，包括村长在内的不少人都来了，连苗家老叔都又一次被请过来了。 　　简直要命！ 　　甄美宁愿死也不肯叫这个名字，她不愿意把福气分给弟弟，再说这个名字也实在是太难听了。而且她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当初盼娣改名的事儿，大声逼逼李桂芳重男轻女、封建迷信，扬言要去告她，让她拿不到上头发的补贴。 　　——反正你不顺着我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然后村里人就开始轮番上阵劝说。 　　铁头娃甄美啊，那头是硬邦邦的，你要么顺着她，要么搞死她。这假如是什么重要的问题，那兴许还能慢慢说，就名字这事儿吧，屁大点儿事情，至于吗？她想叫啥就叫啥，让大家安安生生睡个好觉成吗？ 　　于是，甄美成功的让自己的名字从户口是上的苗福娣，更改为了苗美丽。 　　一不小心听了全场的来弟：………… 　　可真看出来你是甄家养大的。 　　好不容易平息了事端，这不甄美又闹了起来，村长头都大了，心说前头不还挺好的，咋说闹就闹呢？跑过去一看，再一问，村长气炸了。 　　原来啊，李桂芳把毓秀寄回来的东西，能卖的都卖了。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有些东西压根就没人接手，便宜也没人要的。譬如说，毓秀精心为李桂芳挑选的老年羊绒衫，这玩意儿卖不掉。乡下地头谁要这玩意儿？城里人凭啥来你这儿买？再说李桂芳也舍不得赔本太多，只愿意零头抹掉。五十块钱一件薄毛衣啊，你当我傻？ 　　羊绒衫是砸手里了，可别的东西都还成。 　　尤其是郝新明买的那些，虽说不知道价格，可李桂芳会估价啊。这大过年的，家家户户都要买些应节的吃食，一整盒卖不掉，还可以拆开来卖的。还有就是苗解放的那顶厚帽子，也被李桂芳卖掉了。苗飞跃的棉外套也有人要，这回却是李桂芳舍不得了，她是想着好歹是家里唯一的金孙孙，以前也没穿过啥好衣服，眼下好不容易有了一身，还是算了吧。 　　如果说苗飞跃的棉外套是舍不得卖，那几副手套却是卖不掉了。他们这儿没那么冷，出门就算冻手也可以揣兜里，至于干活谁舍得戴手套呢？更别提那几副手套全是清一色的粉粉嫩嫩的，一看就是小姑娘用的，哪家舍得给闺女买这玩意儿？ 　　搁在以前的甄家兴许舍得，可一来甄家如今穷了，二来甄珠肯定不会要的。这玩意儿一不能吃二不能喝，买来干啥？她宁可继续冻着。 　　可就算手套没卖掉，家里乍然少了那么多好吃的…… 　　大过年啊，甄美的哭声震天响，比人家办喜事炸的二脚踢都响。 　　李桂芳坚决不理会村里人的劝告，固执的将东西卖了个七七八八，然后将钱归归拢，想了想又咬牙添了一些，决定年后去县城里把钱汇出去。 　　毓秀啊，又把钱花了个干净，她不得给孩子汇钱过去？ 　　那要是不卖了这些东西，她哪来的钱汇过去呢？ 　　这心情要咋说呢？如果此时此刻，何小红依旧在苗家的话，她一定能感同身受。因为这十几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心塞心堵心梗之中。老话说，有些孩子是来报恩的，有些则是来报仇的。何小红当年就坚定的认为，毓秀啊，那肯定是来找她报仇的，报当年被交换的仇。 　　何小红已经进去了。 　　如今轮到李桂芳了…… 　　第136 章 第136章 　　要说前几天李桂芳收到了来自于京市的大包裹时, 村里人多数还是以羡慕嫉妒为主的, 羡慕人家能有这么个出息又孝顺的孩子, 嫉妒的恨不得自家也能出一个。尤其毓秀还不是苗家亲生的娃儿, 这就叫人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了，因此哪怕明面上大家伙儿都是和和气气的, 可背地里却没少说苗家的闲话。 　　抢人孩子有啥了不起的？有本事自家出个能耐人啊！ 　　结果, 还没嘀咕几天，苗家又闹腾起来了。 　　托甄美的福, 不到小半天工夫，全村都知道李桂芳偷偷卖东西筹钱的事情了。 　　这是家里没钱了？要不然谁会卖东西呢？想想半年前，甄珠就是因为甄家拿不出钱来了, 这才折价卖了她的嫁妆。换句话说，苗家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哟, 这倒是新鲜得很。 　　李桂芳不是那种特别在意别人闲话的，当然像何小红抢人家孩子这种事情还是例外的。确切的说, 她是那种只要觉得自己没错，就完全不惧任何闲言碎语的。试想想, 东西是毓秀寄回家的，她要用也好卖也好, 跟别人有啥关系？反正她笃定她做啥事儿毓秀都不会反对的，既如此，卖了又能咋样？ 　　抱着这样的态度, 李桂芳很快就将东西卖了个七七八八, 只可惜最贵的羊绒衫依旧没能脱手。 　　——谁家农村老太太也不穿这金贵玩意儿啊！ 　　等这事儿妥了之后, 就已经是腊月下旬了。而在一个寒风阵阵的下午，盼娣回家了。 　　却说早在毓秀离家北上后没几天，盼娣就托人打听到县城里在招工，她也顾不得别的，听说是包吃包住的活儿，就简单的收拾了两样东西出门了。那会儿，与其说她是想赚钱，还不如说是她急着离开那个家。 　　从八月里真相曝光之后，盼娣就一直处在迷茫里，再到后面甄美被丢回了苗家，一桩又一桩的事情接踵而来。她倒不是害怕什么的，而是总觉得别人眼里的苗家似乎跟她眼里的全然不同，尤其是甄珠的那一番话，说是当头棒喝也不为过。 　　一直以来，就因为何小红太过于拉仇恨，以至于完美的掩盖住了苗家的其他问题。直到她离开了，那些被埋藏很深的问题才尽数爆发。 　　偏偏，毓秀很快就抽身离开了，离得那么远，就算村里有再多的议论纷争，也都跟毓秀没关系了。而甄珠又是个刺儿头，只要想想她都能亲手把她亲妈送进监狱里，就没人敢当面刺她。至于来弟和甄美，到底还是学生娃，并非一直待在村里的，就算有人故意在她俩跟前搬弄是非，来弟是个暗地里憋着坏搞事的，甄美则是个混不吝…… 　　她只能离开，必须离开。 　　不然那些闲言碎语都能逼死她了，尤其她这个年纪还特别尴尬，同龄的姑娘不是当妈了，就是已经嫁出去了。但凡她要是待在村里，保准成了那个被人挑三拣四的货物。只可惜，厂子里也是放假的，哪怕她再怎么拖拖拉拉的，到今天也不得不走了。 　　——要是可以永远不回家就好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盼娣拖到一天才动身，也没坐车，就这么慢吞吞的往家里赶，到村里时都已经接近傍晚时分了。结果，刚到家就听说甄美又大闹了一场，还差点儿叫李桂芳把屁股打烂了。 　　盼娣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只感到无比的心累。 　　“……她咋能这样呢？明明就是三姐买的！寄回来给咱们的！就她抠门！死老抠！周扒皮！手里捏那么多钱是打算带到棺材里去吗？”甄美趴在床上恨恨的咒骂着。 　　原本，盼娣都已经放弃了跟甄美讲道理。没办法啊，甄美那性子，你就算说了一箩筐的大道理，她也能权当没听到。再一个，说句实在话，苗家这边真没立场讲啥大道理，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歪，当长辈的没做好表率，指望底下的小辈儿自己学好？做梦吧！ 　　可听着甄美连“带到棺材里去”这种话都说出口了，盼娣却是不能不管了。 　　“四妹，我跟你说个事儿。年后我打算离家南下打工去。”盼娣一句道理都没说，横竖甄美听不进去的，费那个劲儿干啥？她直截了当的放出了这么个大炸.弹，惊得甄美目瞪口呆。 　　“南下？” 　　“对，我想出去看看外面是咋样的，外面人有是啥样儿的。” 　　这个话甄美理解不了，她只知道在这个家里唯一对她还算和气的二姐也要走了，还不是嫁人，而是主动离开这个家。 　　见她满脸懵圈，盼娣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对于这个在别人家长大的妹妹，真谈不上什么姐妹情。可换孩子那个事儿，哪怕甄美是占了便宜的那个，实际上她也一样是受害者。尤其何小红对甄珠还是挺好的，这些年来一直心心念念惦记着，可对甄美就不同了，反正盼娣是没发现她妈对甄美有啥特殊的。何小红眼里根本就没甄美这个人！ 　　所以，盼娣对甄美添了一分同情。 　　同情她在正常人家里长大，三观性子都定型后却又被迫回到了这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畸形的家…… 　　要是有的选择，谁又愿意托生到这种人家里呢？！ 　　“大姐已经嫁出去了，她虽然是个吃亏的性子，可眼下瞧着，姐夫的为人也还成，她又头胎就生了儿子，还不爱跟人起冲突，想来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的。三妹我是不用愁的，一来有奶在，轮不到我替毓秀操心，二来……”盼娣迟疑了一下，虽说她离家半年里只回来过两次，可还是通过书信了解了一些关于毓秀的事儿，“毓秀该是个好命的人，都被故意换掉了，还是过得好好的，换个人保不准早早的就被蹉跎死了。偏她过得比咱们姐妹里任何一个都好，连飞跃都叫她比下去了。以前那种日子她都能过好，现在她出息了，估摸着以后只会过得更好。” 　　盼娣最不操心的就是毓秀了，她一度还觉得李桂芳瞎操心。 　　要是没换孩子这桩事儿，毓秀在甄家自然会过得很好的。哪怕被恶意换掉了，她都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差点儿把何小红搞死。那么险恶的环境下，都不曾吃过半点儿亏，难不成长大了、出息了反而会吃亏手指？不会的。 　　“飞跃是个男娃，还是咱们家唯一的金孙孙，奶肯定不会不管他的。眼下就只剩你了，你呀……你这个脾气以后可咋办呢。” 　　甄美从盼娣年后就要南下的消息中回过神来，听到这话，顿时不乐意了：“我脾气咋了？老太婆还说我像何小红，我看我像她才对！” 　　“还真别说，你确实不像咱妈。”盼娣心说她们妈才没那么铁头，最多也就是低头认错宁死不改，可起码在李桂芳冒火时，会很痛快的认怂。 　　眼见甄美还想逼逼，盼娣却没心思听了，制止了她之后，继续道：“看在亲姐妹的份上，我给你一个忠告。想要在苗家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一点，要听话，让你干嘛你就干嘛，不给你你别张嘴要，多干活少吃饭闭上嘴，习惯了就没啥了。” 　　甄美差点儿没忍住骂盼娣，心说这是骨子里犯贱吧？天生的贱种？不给你吃，让你干活，你还要听话？ 　　看甄美那表情，盼娣就知道她肯定没听进去，正好又添了一句：“你这岁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再说你头一回闹，村里人还会帮你，次数一多谁会在乎？你总该记得咱们村的刘家婆娘吧？不是死了儿子的那个，是另外一个。以前，她男人打她，她一哭二闹三上吊，刘家人还有村里人都会站出来替她说话。等一年又一年过去了，眼下她就是一天三顿的挨打，又有谁会当回事儿呢？你再闹，再闹小心回头奶给你随便找户人家嫁出去！” 　　“随便找户人家嫁出去也比待在这个家里好啊！”甄美不怕的，说白了她就是没经历过事儿。以前在甄家，最差不过挨顿骂。来了苗家以后，哪怕会挨打会挨饿，李桂芳到底不想真的闹出人命来，下手也是有分寸的。 　　铁头娃甄美啊，还是没接受社会的毒打，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可怕。 　　可听得她这个话，再看她竟然还是一脸的憧憬，盼娣明白自己这番话都白说了，可看着这个亲妹妹天真的模样，又实在是骂不出口，只能寄希望于她奶别太过了。 　　盼娣一回家，就代表着离大年三十已经很近了。 　　李桂芳靠着卖毓秀寄来的东西，勉勉强强凑到了一笔钱，连着自己手头上仅剩下的那些，差不多得有小一百。 　　但其实也就只剩下那么多了。 　　哪怕算上盼娣交的工资，这钱左算右算还是不太够。其实也不是不够，一百块的话，换做是隔壁村的，能扣扣索索用个两年了。就是换作甄卓凡，那也能用一年光景。然而，这钱要是落在毓秀手里，估摸着……一个月？ 　　完蛋了。 　　“你跑到外头做了那么多日子的活儿，就攒了那么点儿钱？”李桂芳很是不满意。 　　“一个月工资十五块，再说就算厂子里包吃包住，我也不可能完全不花钱的。”盼娣面无表情的解释着，“我就一临时工，干了今天还不知道明天能不能继续干活，涨工资的事情就别想了。” 　　李桂芳常往县城里去，知道是这个情况，毕竟就算是正式的女工，工资也不过才二十来块。除非是升职当了小领导，像车间主任之类的，才会涨工资。还有就是，正式工能算工龄，干得越久到手的钱就越高。可惜，盼娣是临时工，干多久跟工龄也扯不上关系。 　　趁这个机会，盼娣索性说了她年后南下的事情。 　　“听人说南边厂子多，工资也高，很多干个一两年就能攒够钱给家里盖房子。”一句话，成功的堵住了李桂芳的嘴。 　　只是苗解放却没办法再继续保持沉默，忍不住开口问道：“盼娣你都二十了，不嫁人了？” 　　“你闭嘴！”李桂芳头也不抬的怼了他一句。 　　苗解放满脸迟疑的看向李桂芳，他想说闺女大了，肯定是要嫁人了，以前是念书没办法，现在既然都不念书了，为啥不嫁呢？就算出了何小红那个事儿，可其实单纯的想要嫁出去不难的。盼娣长得不算差，又是高中毕业的，如今还有份每个月能拿十五块的工作，就算是临时工好了，那也比村里一多半人要强。所以，为啥不嫁呢？ 　　可惜，苗解放从小到大都习惯了由他妈做主，哪怕心里藏着不少话，最终他还是没能说出口。 　　盼娣低头扒饭，掩饰了眼底的失望。 　　为啥不让她嫁人不是明摆着的吗？嫁了人，甭管对方是好是坏，都不可能由着她每个月把绝大部分的工资拿回娘家。就算对方愿意好了，苗家也不能这么干，不然还不得叫村里人把脊梁骨戳断？她奶在很多时候是不在乎别人咋说，可前提是自己的腰板要挺直，像这种明显会落人口舌的事情，李桂芳不会做的。 　　等匆匆吃过晚饭，天色已经很晚了，李桂芳叮嘱盼娣明个儿早点起来，家里一大堆的活计等着她来做呢。 　　可不是一大堆的活儿吗？像砍柴修房子之类的事情，苗解放都是能干的。可要说到洗衣服洗床单被套，还有准备年货之类的活儿，苗解放没法子的。李桂芳以前倒是能，可她年纪大了，灶屋里的事情勉强还能凑合，大冬天的去河边洗东西那是真的为难她了。偏生，家里两个小的，飞跃肯定不干这种事儿，甄美是宁可被你打死饿死也不愿意干，用她的话说，反正干了也照样得挨骂挨饿，那她图啥？ 　　还真别说，每当盼娣觉得她不像何小红时，她总能做出跟何小红当初一样的选择来。其实这不叫懒，这叫不见兔子不撒鹰。偏生，李桂芳是不可能给她任何好处的。 　　盼娣干脆利索的答应了一声，然后第二天天不亮就去河边洗衣服了。 　　等她洗洗涮涮了半天后，李桂芳就喊她擦干净手过来写信。 　　要说读信写信这种活，甄美和苗飞跃都能干的，可这回的情况有些不同，李桂芳不想叫两个小的插手，差遣盼娣就因为她嘴巴牢，再就是她年后就要出远门了。 　　“你跟毓秀说，家里没钱了，让她以后花钱节约一点，不用给家里人买东西了，不需要的。”李桂芳终于想明白了，必须跟毓秀说清楚这个事儿，她不说，指望毓秀自己想通那是绝不可能的。 　　怪只怪，当初送毓秀出门时，没说让她省着点儿用，而是说缺啥就去买，不要亏了自己。 　　想到这个，李桂芳就满肚子怨气：“都是你们老师不靠谱，跑来咱们家说啥啥……哦，说首都啥都有不用带那么多，多备点儿钱去那边买就行了。啥都有是没错，可要钱啊！甄家那小子也不靠谱，你们老师没去过首都，他总该知道吧？早说首都的东西那么贵，我就给毓秀买了再叫她带走！” 　　盼娣只管听吩咐写信，多余的吐槽权当风过耳。 　　写了一会儿后，她抬头问李桂芳：“毓秀的信呢？也叫我看看。” 　　看就看呗！ 　　李桂芳起身拿了信给她，临时想起手套那个事儿，不甚在意的道：“毓秀也给你买了东西，叫我便宜卖给人家了。” 　　毓秀寄来的三副手套，只有她精挑细选的那副稍微值点钱，就那副还被甄美藏起来了，挨打挨骂死也不拿出来，拼着自己不用也绝不便宜了李桂芳。至于其余两副，都值不了多少钱，也就比乡下集市里卖得好上那么一点点，李桂芳就按集市上的价卖，到底还是换回了些钱。 　　盼娣没吭声，她对礼物什么的不在意，只一脸认真的看信。 　　“……这里说，毓秀交上去的农村困难补助审核没通过，原因是她看起来不像农村娃，也不像缺钱的样子。”盼娣指着其中一页信纸的一段跟李桂芳说，“农村困难补助的金额很高的，跟我一块儿在厂子里干活的人里头，有亲戚考上大学的。听说，最差的也有五块钱，是每个月都有的，最高的好像有十几块。” 　　李桂芳捂着心口，心痛到无法呼吸。 　　早先她只顾着心疼东西去了，依稀仿佛听了那么一嘴，但没特别在意。这会儿她总算是清晰地知道了毓秀没拿到补助的原因，顿时后悔得捶胸顿足：“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听那些人乱说了！就该叫毓秀带着东西去学校！” 　　比起后悔不已的李桂芳，盼娣就要实际多了：“看来补助是没戏了，那奶你必须给毓秀寄钱啊，她一个人在外头上学，又没处挣钱的，就算不买大件，每个月吃饭总归是要花钱的。再说她习惯了这么花钱，不给多点儿她咋办？” 　　“哎哟哟……”李桂芳心疼坏了，她的钱啊，她扣扣索索几十年，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这才拼命攒下来的那些钱啊，全砸锅了也不够啊！ 　　不行，她必须想个法子！ 　　盼娣没管李桂芳想啥，只径自看信，看完了继续写信。她倒是把李桂芳叮嘱的话都写到了信里面，可她压根就不抱什么希望。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没见甄美天天被收拾，还是这么一副死德行吗？毓秀其实也差不多的，就算乖巧懂事成绩又好，对金钱没概念却是致命弱点，偏生这事儿吧，还真不是口头上教教就能学会的。 　　末了，她还在信后头写了自己年后要南下打工的事情。 　　比起毓秀那很厚实的一封信，盼娣写的太简单了，满打满算也就一页纸。李桂芳满脸的嫌弃，反复问她写清楚了没有：“家里没钱了！你不写清楚到时候全家一起去喝西北风！” 　　“都写了的。”盼娣利索的折好信纸，塞到信封里，临了想起一个事儿，反问道，“奶，不是你常说的，毓秀天生就是享福的，合该吃好喝好用好。所以你愁啥啊？放心吧，毓秀一定会过得好的。” 　　李桂芳：…… 　　她现在真的不担心毓秀过不好，能在短短半年时间里，祸祸四百块钱，这日子哟，怕是比神仙都自在。叫她来说，她在老家就算愁得掉头发，毓秀这娃儿啊，铁定还是高高兴兴的迎新年。 　　唉，这事儿闹的。 　　** 　　毓秀确实挺高兴的，可郝新明却高兴不起来了。 　　他找不到毓秀了。 　　更确切的说，毓秀失踪了！！ 　　天知道他不过就是考了个试，回来就再也找不到毓秀了。前后也就一周多时间，毕竟郝新明都考上清大了，肯定还是很在乎成绩的，想着清大和京大的考试时间应该是差不多的，等他这边考完后，再去找毓秀也来得及。 　　结果，考完最后一门课，郝新明兴冲冲的往京大跑，照例跑到女生宿舍楼下等，等了多半天也就见着人。没法子，他只能去求舍管员，让帮忙上去看看情况。 　　换做平时，找别的女生帮忙也可以的，可谁让这个时候学校其实已经放假了呢？各个院系考试时间并不是统一的，理论上只要考完就算是放假了。因此，很多学生都是提前归整好东西，考完直接跑路。这直接导致，偌大的一栋女生宿舍楼里，就没剩下多少学生了。 　　不多会儿，舍管员下来告诉他，说那个宿舍压根就没人，全回家过年去了。 　　可郝新明确定，毓秀过年不回家啊！ 　　他吓得脸都白了：“回家了？不可能的，我亲口问过她的，她说她过年不回家！” 　　舍管员管你那么多？反正宿舍里没人，再说都大学生了，又不是小孩子还需要无时无刻盯着看的。放假回家多正常的事情呢，舍管员见说不通直接不搭理他了，反正她今个儿也可以回家了。 　　“她真的亲口告诉我她不回去！”郝新明还是不想放弃，再三的跟舍管员解释。 　　“那又咋样呢？她不回家就不能去别人家？本地亲戚家啊，同学朋友家啊，反正她不在宿舍里，你赶紧走吧！” 　　道理是没错，可就毓秀那脾气性子，是那种会自来熟跟着去别人家过年的人吗？ 　　不可能的啊！！ 　　数九寒天里，郝新明着急上火的到处找毓秀，愣是急出了一嘴的燎泡。 第137章 　　郝新明非常确定毓秀说过她过年不回家！ 　　首先这个事儿是毋庸置疑的, 连怀疑毓秀说谎都没可能的。原因很简单, 毓秀完全没那个必要特地说这种谎话, 再说真要是打算回家, 她就不可能特地往家里寄东西。还有就是, 这几年京市里的外地人多了去了, 包括北上求学的大学生，好多人都是掐着日子回家的, 要是临时改主意想回家了……没门路你就根本不可能买得到火车票！ 　　其次, 毓秀在京市本地肯定没亲戚，同学里头估摸着是有本地人的，可郝新明觉得吧，就毓秀的那个性子，异性缘好他信，同性缘那就不可能好。再说了, 毓秀要是正打算去同学家过年, 上回碰面时，肯定也会跟他说一声的。 　　四处都找不着人，且左思右想都没个章法, 郝新明只能回过头来去找甄卓凡。 　　说实话，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了，他真不想跟甄卓凡打交道。 　　郝新明对甄卓凡有心结, 从道义上来说, 他确实是挖了人家的墙脚, 哪怕毓秀并没有对甄卓凡表现出丝毫喜欢的意思。当然, 他既然这么做了，就没啥好愧疚的，甚至他还有意无意的经常透露自己跟毓秀关系匪浅，说一些令人浮想联翩的话，暗示甄卓凡可以选择撤退了。 　　结果甄卓凡就没听懂过…… 　　你说话，他就听着，听完了“哦”一声算是搭理过你了。之后，该干啥还干啥，一切照旧，仿佛你说的话他听过就算了，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气人不气人？！ 　　最关键的是，郝新明前头才表现出他跟毓秀关系密切，可眼下又要回过头来去找甄卓凡打听毓秀的下落？这不是打脸又是什么？偏生他再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去问甄卓凡。 　　甄卓凡一脸懵圈。 　　如果说，郝新明对甄卓凡这个曾经的下铺兄弟有心结的话，那甄卓凡对毓秀的心结更重啊！想想也是，任凭谁在知道自己喜欢了好多年的女孩子是亲妹妹的时候……那感觉别提有多糟心了。 　　哪怕甄卓凡再怎么迟钝，在那个时候以后，他也是尽量避免跟毓秀接触的，尤其是单独接触。一起北上那是没法子，可都到了京市了，眼看着毓秀把日子都过顺了，他自然不会上赶着送上门去让俩人都尴尬的。倒是周萍，早些时候写信过来时，在信里提起过年的这个事儿，意思是俩人可以一起过年，下馆子吃顿好的什么的…… 　　结果，还没等甄卓凡去找毓秀，郝新明就来找他了，还直接告诉他，毓秀不见了。 　　“你知道她在京市有什么亲朋好友吗？”郝新明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哪怕毓秀没提过，万一真的就有呢？ 　　“没有。”甄卓凡斩钉截铁的道。 　　其实，甭管是甄家还是苗家，祖宗八辈儿都没离开过老家那一带。甚至连甄卓凡的外祖家，其实也是附近县城里的，左右肯定没出市里，跟北方这边是八竿子打不着。 　　“那同学里有特别要好的吗？等等，你去哪？”眼见甄卓凡起身就走，郝新明赶紧提醒他，“毓秀会去的地方我都找过了，肯定没人。” 　　甄卓凡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我去找她老师问问啊。” 　　郝新明：…… 　　你是小学生，还是毓秀是小学生？还找老师？逗我的吧？ 　　不得不说，遗传基因的力量是强大的，哪怕这俩人从小都没生活在一起过，在遇到事情找老师这个点上，神奇的合拍了。 　　很快，甄卓凡就回来了，他告诉郝新明，人找到了。 　　“在哪儿？”听说人找到了，郝新明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脸色就变得很难看了，他这几个月来没少在甄卓凡面前显摆自己跟毓秀的关系有多好，结果他找了一大圈也没半点儿消息，甄卓凡跑出去一会儿就有了消息。 　　“就在她辅导员老师那里。” 　　话说甄卓凡去了京大后，跟门卫一打听就找到了老师们的办公楼，这会儿还有些院系的科目没考完，因此老师们多半都还是在校的。等找到了正主儿后，他直接说自己是毓秀的同乡，想问问知不知道毓秀上哪儿去了。辅导员跟他核实了几个消息，见他连毓秀的爷爷是革命烈士都知道，就随口告诉他，人在她那头。 　　毓秀啊，她是打定了主意要留校的，还在张杨的提醒下，递交了留校申请书。 　　假期留校是允许的，毕竟现在的交通太不方便了。可留校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的，该递交的申请书还是不能少的，这个是百分百通过的，只不过是作为统计名单用的。 　　原本，毓秀想的是，她同宿舍另一个姑娘家里比她还远，也是不打算回家过年的。正好，她俩可以互相做个伴，不然这寒假里，宿舍楼里一共也没几个人，住着还真的有些害怕。谁知道，那姑娘压根就没递交申请书，而是跟同班里一个玩得比较好的女同学一起走了，去别人家过寒假了。这种情况其实也蛮寻常的，京大的学生嘛，凭啥不收留呢？反正只要交点伙食费，就多的是人家愿意收留。 　　就这样，宿舍里就只剩下了毓秀一个人。 　　本来以为同宿舍有俩人，结果人家有着落了，毓秀知道以后完全不知道该咋办才好。偏巧，她们这一层就没人留下，等于说，整个一层楼啊，空荡荡的不说，大冬天风呼呼的刮，要说吓人有多吓人。 　　毓秀正愁不知道该咋办的时候，辅导员看到了她的留校申请，再一查，全班女同学就她一个留下来，索性喊了她过去，让跟自己一道儿过年。 　　反正都是女的，辅导员其实没比毓秀大多少，二十出头的年纪，俩人住一屋也没啥。正好，辅导员住的是学校分配给她的单身宿舍，宿舍就在京大校园里，只是离毓秀原本的宿舍不在一个方向，有那么一些距离。辅导员还说呢，让过年跟她回家去，正好她爷爷一直在念叨着想见见苗光荣的亲孙女。 　　…… 　　郝新明听完甄卓凡的话，瞬间进入了自闭状态。 　　甄卓凡只是把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他才不管郝新明是个啥心情，转身又出门去了，说是要给家里去个电话。 　　没办法呀，他早先答应过他妈，说是会跟毓秀一起过年的，眼下情况变了，肯定还是要打个招呼的，正好好久没打电话了，信件这玩意儿还真不是很管用。 　　打电话又是一番周折，谁让他们村里至今也没安装电话呢？不过好歹，最后还是把消息递过去了，甄卓凡告诉周萍，毓秀跟她辅导员关系不错，过年跑人家家里去了，又说了自己这边的情况，之后就问家里如何。 　　甄家啊，甄家其实挺好的，因为最困难的那段时光已经熬过来了。如今的甄家，看得特别开，哪怕早先毓秀寄了不少东西回去，村里人羡慕嫉妒的一大堆，也就甄家彻底无所谓了。爱咋咋地，反正已经这样了。 　　周萍只跟儿子提了两个事儿，第一就是甄兴华的身子骨彻底好了，让他不用再担心了，第二则是甄珠打算年后南下打工去，因为她又成功的崩了一桩婚事。 　　严格来说也不是崩了一桩，而是但凡有人来说的，都不咋地，唯一一个看起来勉勉强强算是不错的，甄珠不干。她有理有据的表示，看看何家，仨闺女啊，全离了！！ 　　没错，何家仨姐妹如今已经全部恢复了单身。 　　苗解放那头估计是最早提的离婚，他本人其实不太情愿的，倒是跟爱情没啥关系，只是他不想跟离婚这个事儿扯上关系。不过，他本人是个啥意见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桂芳非要他离婚，还帮他做好了准备工作，让他拿着离婚协议书直接去找何小红。 　　何小红人还在县城的看守所里，这不是还没判吗？那头也不禁止亲属探望，只是要求提前申请。 　　毓秀北上后不久，九月里苗解放就提出了离婚，国庆刚过，婚就离了。 　　第二个则是何小梅，具体是个啥情况，就没人知道了。只是听到何家那头哭爹喊娘的，最后还纠集一帮子亲戚说要去何小梅的夫家讨个说法，结果还是被人劝下来了。说是如今讲究婚姻自由，不单单是结婚自由，也包括离婚。换言之，能反对的人只有何小梅，可就算夫妻双方有一方不同意，也仍然可以走法律途径的。 　　到刚入冬，婚就离了。因为俩人没孩子，财产方面也没啥好说的，何小梅的工资是很高，却多数花在了家庭花销上，她男人倒是没拿孩子说事儿，只道是夫妻感情破裂，请求判决离婚。 　　最后则是何小花了，那就是个悲催玩意儿。严格来说，何小花真算不得上坏人，最多也就是脾气性子不太好，哪怕算上她最早坑过的那个未婚夫，这坐地起价落地还价，还没结婚前提出高额彩礼也谈不上是多大的过错，当然对方选择不娶她也同样谈不上错。起码比起她那俩亲姐姐，她本人真的是个好人了。 　　好人也被离婚了，只是前后折腾了不少日子，最后的结果是她带着儿子回娘家来了。 　　…… 　　周萍在四处托人给甄珠说对象后，虽然多数都没眼看，可最终还是勉强找到了一家还算是过得去的人家，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甄珠一口否决了。 　　甄珠的理由特别直白，说嫁人有啥用呢？嫁过去，给对方生火做饭洗衣打扫伺候全家老小，回头还要冒着生命危险生儿育女，最后要么劳累一辈子要么被扫地出门，图啥呢？图日子过得太好，自个儿给自个儿找些罪来受？她还振振有词的说，女人几乎所有的磨难都来自于嫁人以后，只要不嫁人，日子就不会差，嫁了人基本上就可以宣布跟好日子诀别了。 　　反正甄珠抵死不从，还表示既然她爹都好全了，那她年后就出门打工去，挣了钱孝顺爹妈，咋样不比嫁人强？ 　　“珠珠那孩子别提有多倔了，我道理说尽，她一点儿也不听，非说嫁人没意思，铁了心要出门挣钱。还给我说，钱捏在手里比嫁个男人安心多了。你说有这样吗？”周萍倒是没详细说何家的事情，只一句带过，重点在于甄珠又搞事了。 　　甄卓凡苦笑连连，他何尝不知道自家那个胖妹子有多倔？问题是，他也没法子。 　　好在周萍原也没指望他能有啥法子，只是顺口告知他家里的情况罢了。母子俩说了些话，就匆忙挂了电话，不过总归还是安心了。周萍是安心于毓秀跟老师关系好，甄卓凡则是彻底放心了他爸的身体，至于甄珠的婚事，说实话他还真不太担心。 　　——十里八乡的，有那娶不到媳妇的老光棍，还真就没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就算过程略微有些坎坷，可嫁肯定是能嫁出去的，甄卓凡对他妹子很有信心。 　　他不知道的是，他妹子这会儿正在跟小堂妹来弟依依惜别。 　　更确切的说，是来弟尽可能对甄珠多一些告诫，八十年代末南下打工，能赚钱是不假，遇到的困难也铁定不少的。来弟将她上辈子听来的事儿，主要还不是她父辈说的，而是来自于她看过的年代文小说。 　　什么出门在外要小心扒手啊，财不露白啊，睡觉时要警醒一些，还有就是时下最常见后世嗤之以鼻的骗子手段。 　　末了，来弟感概道：“听说圳市那头乱着呢，劫财劫色的都有！还好还好，你长得不好看……哎哟！” 　　这就不能算作是感慨，而是讨打。 　　“知道啥叫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不？说的就是你！对了，你是不是要初升高了？大伯娘说你准备考县里的高中，真的假的？能考上不？”甄珠好歹记得应该关心一下小堂妹，当然更多的是安抚，毕竟刚揍了她。 　　“要是连县里的高中都考不上，那我还能考上大学吗？”来弟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她从不认为自己是块读书的料，上辈子能考上大学，一方面是她从小的学习资源都好，家里也愿意出大价钱让她上各种不习惯，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大学扩招了。 　　可惜啊，大学扩招那都是九九年的事情了，上辈子的她是九零后，当然轮得到。这辈子看来是没戏了，赶不上了。 　　“你以后也要考京市？”甄珠又问。 　　“不，不去，我打算去沪市。”京市是政治文化中心，沪市才是商业中心。且不说北方那头能不能习惯，关键在于，来弟她上辈子就是沪市人。 　　甄珠不了解沪市，在她看来能考上大学就是好事，而且沪市离老家比京市要近太多了，当下点了点头：“你努力吧，大伯大伯娘一心盼着家里能出个大学生呢。” 　　来弟点了点头，又想着还有啥可以叮嘱的，好在虽说甄珠年后就要出发，估摸着真正出发得等到正月十五以后了，所以要是她临时想起了什么，也还是有时间说的。 　　就听甄珠一拍脑门，仿佛临时想起了什么似的，赶紧说：“回头我安顿下来了会给家里写信说地址的，到时候你也可以给我写信说说家里的事情，省得我妈她报喜不报忧。就是有个事儿吧……” 　　甄珠吞吞吐吐的，似是不知道该咋说。 　　“你说啊，你居然还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来弟惊讶极了，她一直以为甄珠大佬脸皮堪比城墙呢。当然，这个话是肯定不能说的，不然一顿打是逃不掉的，就算她能逃掉，她那倒霉催的二哥也会被牵连了。 　　“我又不是甄家的亲闺女，再说我把何小红送进去那个事儿，好多人都知道的。听胖弟说，连县城里都有人提，还说何小红年后就要判了，我担心到时候出去了也有人指指点点的，麻烦不说，搞不懂连活儿都找不到。” 　　甄珠啊，脑门子上就盖了个不孝女的戳，甭管她是否事出有因，不可否认的是，她确确实实亲手将何小红送了进去。在这年头很多人看来，这简直就是大不孝，哪怕你妈犯了天大的错，也没养过你一天，只要她生了你，你就该对她孝顺。 　　不孝顺已经算是大错了，甄珠还把她亲妈弄进了监狱里，多可怕啊！ 　　“所以？”来弟一脸迷茫的看过去。 　　“我打算改个名儿！” 　　甄珠握住了小拳拳，跟发誓一样的说：“我都想好了，反正没几个人会查看身份证件的，我就想着，回头跟人说我叫贾珠！” 　　来弟：………… 　　八七版的红楼梦已经上映了，就算他们村里还没有哪家买电视机的，可其他村子有啊！再说了，来弟是看过原著的，一个没忍住就叨逼道：“你是嫌自己命太硬了，想诅咒自己玩儿？贾珠啊，红楼梦里荣国府的珠大爷，少年早夭，连二十岁都没能活过去。哦对了，他差不多就是你现在这个年纪凉了的。” 　　“那我再想想。”甄珠还没活过，可不想这么早就凉了。 　　“想啥啊，我看你不用叫贾珠，你直接改名叫贾玲儿得了！” 第138章 　　又是一个下雪天。 　　毓秀从宿舍窗户口望出去, 入目的皆是一片雪白。 　　都说在下雪天里, 南方人要比下雪本身更好玩, 可问题就在于，头一次看到一片白茫茫的雪花的确很新鲜很好玩，可次数一多…… 　　一点儿都不好玩！！ 　　冷也就算了，好歹毓秀现在过冬取暖的装备已经齐全了, 再说只要待在屋里，问题就不大。可下雪天的麻烦不止这些, 光一条, 出门走路就特别难。穿布鞋吧, 没走几步就湿透了, 还是鞋底、鞋面一起湿的那种，不单单湿，还冻得慌。毓秀还算是好的，在郝新明的大力推荐下, 早不早的就买了一双毛皮鞋，起码保暖问题是解决了，唯一不大好的就是, 太重了。 　　假如是平坦坦的一条大道, 那就还成。可要是堆满了积雪的小路，一脚下去直接到膝盖处，毛皮鞋又不是长筒靴, 只到大概脚踝往上一点点。倒是可以把裤脚都塞进去, 可基本上每次一脚下去, 再抬起来简直要人命，多走几步路，就能让人忍不住怀疑人生。 　　之前，还没放假的时候，校工会及时清扫积雪的路面，学校外面就更容易了，有清洁工嘛。 　　可自打放了假以后，学生们考完期末考试就陆续离校了，老师们也不例外，包括校工们。可雪又不会因为放假而停止，没多久，偌大的校园里几乎八成以上的地方都覆盖上了厚厚的一层雪。 　　毓秀如今是住在辅导员的单身宿舍里，离她原本的宿舍楼有一段路，要更加偏僻一些，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人迹罕至。这就直接导致了，这边极少有人过来，更没人会在这种大雪天里学雷锋做好事，帮着清扫路面了。 　　瞅着离午饭时间越来越近了，毓秀实在是没了法子，只能裹紧了羽绒服，戴好毛帽子和大围巾，当然也没忘记她的皮手套。全副武装之后，她才离开了宿舍，走到外头的走廊尽头，给自己鼓了鼓劲儿，咬牙推开宿舍楼的大门，弯腰弓身低头走了出去。 　　风雪已经停了，可地面上全是厚厚的积雪，包括小道两边的绿化带上也是这样。毓秀听人说，像今年这个情况是很正常的事儿，说起来去年比今年更冷，下雪的天数也更多。当然，眼下还没到大年夜，保不准过两天还会下暴雪，再说往年正月里下雪也是常有的事儿，本来就是过年前后这些日子最冷了。 　　刚听到这种说法时，毓秀简直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来，她以为先前初冬冷成那样已经很恐怖了，结果这才是开胃小菜？不光是以后还会更冷，关键还在于，比起往年，今年居然还不算啥？ 　　毓秀第N次后悔，她就不该来首都上学。 　　京大是很好，可北方的天气…… 　　再无奈，她还是得去外头吃饭。雪上加霜的是，自打寒假到来后，学校的食堂尽数关门了，好几个食堂呢，全部在同一天宣布休息。这直接就导致毓秀没地儿吃饭了，哪怕学校外面的商铺还没关门，可从辅导员的单身宿舍楼去外面小吃街，要走过一段长长的路。平常是无所谓的，再远也不可能远得过毓秀高中上学的路，可眼下不是堆满了积雪吗？ 　　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原本最多十分钟的路程，毓秀愣是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终于出了校门，走到了被清除了积雪的外头马路上。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毓秀都懒得选小吃店了，只走进了离她最近的一家馆子，要了一大碗热腾腾的汤饺子。 　　这年头，开店做买卖的，无一不是拥有真材实料的。哪怕仅仅是一碗汤饺子，也能看出店主的功力了。只可惜，毓秀没有那种金贵的舌头，她完全是走不动了，有的吃就好了。等热腾腾的汤饺子一上来，她顾不得烫，先拿勺子舀了一口汤。 　　热乎乎有些烫口的汤进了肚子里，她才感觉到了暖意。 　　——她太难了，连吃口热饭热菜都要费那么大的工夫。 　　这样的日常已经好几天了，毕竟大学生放假还是挺早的。也不是说每个院系都早，而是毓秀她们正好几场考试是连着的。连着考的好处就是，考完就能立马收拾东西走人了，缺点当然也有，对比其他院系连着考的肯定相对来说复习时间会少很多。 　　毓秀倒是不在乎复习时间，只是就算那些晚考的，最多也就晚了三五天的。等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原本熙熙攘攘的校园，瞬间就安静下来了。 　　安静到有些吓人。 　　得亏辅导员及时捞她出来了，接她去自己的单身宿舍里住着。 　　对比早放假的学生们，老师和辅导员要晚上很多。就算真的放假了，辅导员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因此基本上都是早出晚归的，中午都不回来。 　　毓秀比谁都盼着早点开学，可惜就算这样，离过年还有一天。 　　等吃过午饭，毓秀苦着脸裹紧自己，又再度“跋山涉水”的回去了。 　　一直到大年二十九的晚上，辅导员顶着寒风回来，叮嘱毓秀明个儿早些起来，跟她一起回家过年去。毓秀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她其实对生活要求不高的，只要有热饭热菜热汤热水，别的就无所谓了。跟辅导员回家就代表着，她终于不用每天中午出门找吃的了。 　　大年三十的一大早，俩人就出发了。 　　辅导员口中所说的回家，其实是去她爷奶家里。她爷奶家在二环里，离京大远得很。得亏就算在年关里，公交车也是照常开的，俩人上了公交车，中途又转了两次车，费了老大的劲儿才终于到了目的地。 　　“苗同学你不用紧张，我爷爷那人只是看着凶，其实人挺和气的。他早些时候跟我说了不少你爷爷的事情，老早就想见你了，这回看到你跟我一起回去，老爷子肯定会很高兴的。” 　　毓秀很想说，她不是紧张，她就是觉得冷…… 　　好在，辅导员的爷奶家已经近在眼前了。 　　确切的说，是一栋三层半的小楼，还是那种带着前后院子的。 　　就像辅导员说的那样，老爷子已经期待很久了，老早就想见见曾经的老战友苗光荣的亲孙女。等毓秀跟着辅导员一进门，听说人过来了，老爷子顿时乐开怀了。 　　“小姑娘你过来，来我这边！” 　　老爷子乐呵呵的招呼毓秀，其实他口中说着苗光荣是他的老战友，实际上更确切的来说，苗光荣应该是他的老部下，他俩当初是上下级关系。不过，老爷子并不在乎这个，甭管是战友还是部下，当年都是一起并肩作战、浴血奋斗好多年的，再说他老早就退下来了。 　　没办法，上过战场的人，哪怕最后全身而退了，多多少少还是会留下一身伤痕。年轻时候兴许熬得住，等上了年纪，那基本上都是一身的病痛。 　　辅导员姓叶，她爷爷的年纪其实要比苗光荣还要年长近十岁。这个岁数的普通老爷子还在公园里舞剑呢，可他是真的不行了，尤其一到冬天，哪怕出入有车接送，也不可能经常出门的。也因此，叶老爷子养成了在家里跟儿孙唠嗑的习惯。 　　但没人愿意听啊！ 　　也不是真的没人愿意听，最初几次大家伙儿都听得津津有味的，可任凭谁也熬不住同样的故事反反复复的听上几十遍乃至上百遍。平常倒也罢了，每逢过年过节，叶家的小辈儿们都无比痛苦，想跑都没辙儿，要被他们老子收拾的，不跑吧，听了十几二十年的故事啊，说耳朵起茧子了真的完全不是夸张的。 　　真是太难太难了。 　　幸好，毓秀她来了。 　　毓秀这人其实很独的，她在家乡上学那么多年，尤其乡下地头的学校就那么几个，很多同学都是从小学里就认识，一直读到高中的。然而，她没几个朋友。除了自家的姐妹外，就只跟甄珠熟悉一些，外加通过甄珠认识的甄卓凡和甄伟。 　　在家时尚且如此，出门在外就更不可能跟外人敞开心扉交朋友了。 　　这也是为什么，甄卓凡在听说她失踪了的时候，半点儿都不担心的真正原因。换做别的小姑娘，还要担心她是不是被人给拐走了，但毓秀不可能的。别说陌生人了，只怕她同班同学以及同宿舍的人喊她走，她都不一定跟着走。能让她老实听话的，除了她奶外，估摸着也就是学校里的老师了。 　　郝新明到现在都不知道，毓秀之所以愿意跟他打交道，完全是因为在毓秀的心目中，给他戳了一个“好朋友哥哥的同学”的标签。要不是因为这个，换成别人去跟毓秀搭讪，你看她会不会搭理你！ 　　也亏得郝新明啥都不知道，不然他就该心塞了。 　　而眼下，听到叶老爷子喊自己，毓秀明显得迟疑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身旁的辅导员。 　　辅导员领着她走到了老爷子跟前，帮着介绍：“爷爷，这就是您的老战友苗光荣的亲孙女！您瞅瞅，是不是跟您老战友有点儿相像？” 　　叶老爷子认认真真的打量起了毓秀，随后摇头：“不像不像，小姑娘长得可比你爷爷好看多了！” 　　毓秀腼腆的一笑，不知道该咋接话。 　　“来来，你瞅瞅这个！”叶老爷子颤颤巍巍的起身，自然有儿孙赶紧过去搀扶他，问明白他想要干啥后，扶着他走到了五斗柜前面，“小姑娘啊，这就是你爷爷！” 　　五斗柜上，摆放着不少老照片，墙上也有，全都是带着木制相框装裱得很好的黑白照。绝大多数都是大合照，就是好几十人的那一种。也有十几个人的，双人的三人的。无一例外的是，上面的所有人都是穿着军装，荷抢实弹的军人。 　　毓秀惊呆了。 　　顺着叶老爷子指点的大照片看过去，她只看到一群灰尘满面的解放军，哪怕模样看着很是落魄，可每个人都笑得极为开怀。那是一种带着胜利表情的大笑，仿佛看到了光明的未来。 　　叶老爷子心情格外好的给毓秀一一介绍，说这个从右边数起第三个人就是她爷爷苗光荣，还说那边一个是他自己。 　　“那时候我们都还是年轻小伙子呢，这里头我是最大的一个！拍这张照片是一次小型战役胜利以后，我就算是最大的一个，我那时也才二十八岁啊！哦对了，你爷爷当时还不满二十岁呢，是个毛头小伙子呢！你呀……不对，你爹都没出生呢。” 　　在短暂的惊讶之后，毓秀满脸好奇的看过去：“这是我爷爷？” 　　“对！这就是你的亲爷爷苗光荣啊！”叶老爷子乐呵呵的冲老照片道，“他以前还不叫这个名儿，我们都叫他三屯子……三屯子哟，你亲孙女来看你了！” 　　苗光荣当年牺牲后，上头送来了一盒军功章、一面锦旗。也就是说，其实他并没有真的回归故里。当然，家里人还是给他立了墓碑，只是里面装的却是他上一次离家前留下的旧衣服。 　　毓秀十分好奇的瞅瞅这个瞧瞧那个，她打小就听她奶说她爷爷有多厉害，可事实上她奶知道的事情也不多，远没有叶老爷子知晓得多。 　　略一犹豫，毓秀很快就决定要遵从本心，直截了当的问道：“叶爷爷您能给我说说我爷爷的故事吗？” 　　“行啊！来来，来这边坐！” 　　叶老爷子非常高兴，多少年了啊，他的儿子闺女包括底下的孙子辈儿，每当他想说过去的事情，换来的都是儿孙们的不耐烦。就算几个大的会掩饰自己，勉强装出一副耐心聆听的模样，可他又不是瞎了，咋可能看不出来他们是强忍着的？哪像眼前这小娃娃，一脸的好奇，那绝对是发自内心的想听他讲那过去的故事。 　　辅导员特别高兴的开溜了，将舞台留给了毓秀和老爷子。 　　毓秀确实是很好奇，而且她这人一贯就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完全是心里想什么脸上就露出什么来。只这般，她两眼晶晶亮的看着叶老爷子，听他讲当年战场上的故事，听得入神了，还会下意识的问后来怎么样了，绝对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听众。 　　等之后陆续赶回来的叶家其他小辈儿到了后，顿时惊得不轻。 　　叶老爷子当然不是单独住的，他是跟他大儿子一家子住的。可今个儿是大年三十，所有人在京市的叶家儿孙都必须赶来。哪怕明知道赶来后注定又是一场耳朵受罪的悲剧，那也不能不来。 　　——我们坐在高高的沙发旁边，听爷爷讲那过去的事情。 　　QAQ 　　这简直就是一年一次的酷刑啊！ 　　“又开始了吧？我咋听到爷爷他又开始了？谁呀，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都能背下来了，我背书都没那么顺的，爷他讲上句我能立刻想起下一句是啥！唉……算了吧，熬过去就好了。” 　　“真羡慕我姐啊，她年后就要结婚了，之后就可以去婆家过年了。我也好想把我自己嫁出去啊！为啥我是男的，为啥啊！！” 　　辅导员听到动静去开门，正好听到她亲弟弟那话，顿时一个没忍住照着他的后脑勺拍了一巴掌，然后赶紧叮嘱：“我带学生回家了，那是咱爷爷老战友的亲孙女，你可给我悠着点儿，不准搞事，听到没？” 　　“啥啥？那意思是，我不用再听爷爷讲故事了？”她弟激动得搓小手手，“太好了，我可以去写寒假作业！” 　　居高临下的瞅了一眼才上初一的小弟，辅导员嘲讽他：“写寒假作业？你可真是用功啊，看来一准能考上你姐我上班的大学哦！” 　　“不能！二姐你别坑我！！” 　　叶家的小辈儿们陆续到了，大大小小足有三四十号人。然而，就算这样，也不代表人都到齐了，有在部队没回家的，也有在外地求学、工作的，当然还有嫁出去的。 　　午饭挺简单的，毕竟重头戏是在晚间的年夜饭上。 　　今个儿，叶老爷子心情特别好，多难得啊，他讲了那么多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毓秀听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的，还一副边听边用心记的模样。他随口问了一句，毓秀老实回答他，说是打算记下来，等暑假里她回老家好跟她奶讲一讲。 　　“对对，还没问你家里是个啥情况？我记得三屯子就一个儿子？” 　　毓秀从善如流的讲起了自己家里的事情，当然重点在于奶奶，其次才是爹和姐妹、弟弟。跟往常一样，她略过了何小红不提，只因为她奶曾经再三强调，让她不要把她妈的事情说出来。不光是何小红进监狱的事情不能说，还有换孩子那个事儿也不能说。 　　听奶奶话的毓秀，将这些牢记在心上，从来也不提。 　　可架不住叶家这边有愣头青，听她这么一说，在心里一盘算。这不对啊！ 　　“你妈呢？” 　　这话一出，毓秀就愣了。因为她奶只叮嘱了她，千万别跟人提起她妈的事情，并没有跟她说，万一别人直筒筒的问出来，她该怎么做答。 　　顿时，她傻眼了，不知道该咋说。 　　叶老爷子一个眼刀子飞过去：“你妈你姐，还有你伯妈都在厨房忙呢，你咋不知道过去帮忙？多大个人了，还袖着手等吃的，像话吗？” 　　“哈？” 　　“赶紧去！去！” 　　很快，人在厨房里帮忙的辅导员就看到了她小弟同手同脚的走进了厨房：“去去！你一边儿玩去，这儿忙着呢，我没空陪你玩。” 　　“不是，是爷爷让我来厨房帮忙……”声音越来越低，连他自己都不好意思接着往下说。 　　“帮忙？帮啥忙？帮着把厨房给点了？边儿玩去！”辅导员毫不客气的把她小弟轰了出去。 　　有这么一桩事儿打岔，毓秀总算是把这事儿给混过去了。不过她还是暗暗将这个事儿记在了心上，想着回头写信问问她奶，要是摊上这种情况，又该咋回答呢？毕竟，以前是同学问她，她只要故意不提，别人自然而然也就略过这个话题了。同为京大学生，还真没几个是完全没眼力劲儿的，也没有逮着别人家的私事刨根问底的习惯。 　　等到了晚上，年夜饭开饭了。 　　因为叶家人多，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坐在一桌吃饭的，而是楼上楼下的开了三桌。还有好些个女性是待在厨房里忙碌的，并没打算上桌吃饭。 　　毓秀特地被叶老爷子叫到了他那一桌，又怕她一个小姑娘不好意思，还格外喊了辅导员作陪。 　　辅导员很想提醒她爷，其实她跟毓秀也不熟的。她是两个班级的辅导员，平时自己的事情一大堆，真正跟学生接触的机会很少的，就算有事好了，要么找班长，要么找宿舍长。毓秀又不是干部，辅导员真的找不上她。事实上，要不是那次毓秀托宿舍长来问她关于农村困难补助的事情，她都不知道班上还有这么个学生。 　　——实在是太没存在感了。 　　这也很正常的，大学本来就跟小初高有着巨大的差别。再说了，毓秀那人的存在感本来也不高的，只是因为以前在学校里，老师们尤其是班主任老师，就跟母鸡护崽子一样的带学生。毓秀成绩好是不争的事实，也因此，就算她平常再没存在感，几次考试下来，是个老师都该记住她了。 　　可在大学里…… 　　大学当然也是有考试的，然而只有期末考试，学期中间是没有任何考核的。偏生，辅导员又跟传统的老师不一样，她是不上课不备课的，只负责学生们的生活问题。反正，在农村困难补助那个事情出来之前，辅导员只听说班上有个家里条件极为优越的女学生，却压根就没记住那人的名字。 　　“再给你们郑重的介绍一遍，这个小姑娘啊，她是我当年的老战友，苗光荣的亲孙女！” 　　“好孩子，以后你就当这里是你自己家，也可以直接管我叫爷爷。唉，你爷爷早不早的就没了，你家里一定过得很苦吧？没事儿，以后就好了。回头过年过节记得来爷爷家里玩，平常周末放假也来啊。你是不知道，你爷爷跟我可是过命的交情！” 　　“对了，你全家啥时候来首都啊？到时候我让他们几个好好招待你们玩！别客气，就当是一家人！苗光荣的亲孙女，就是我的亲孙女！” 第139章 　　人在异乡的第一个新年, 毓秀过得还挺不错的, 哪怕是没有在家里时那般自在，可也远比她早先想象中的一个人孤零零待在宿舍里要好得太多了。 　　其实, 多半时候毓秀是接不上话的, 好在她有个优点，甭管天塌地陷, 她只淡然微笑。这个做派，兴许搁在同龄女孩子之中，不是那么得讨人喜欢，甚至会被人认为假得很。可在一些爷奶辈儿的长者看来，却是十分难得的优点了。 　　安静乖巧有啥不好的？就算看着有些羞涩，可人家只是个小姑娘啊, 有啥关系呢？ 　　当然，最主要是的原因还是在于，叶老爷子把毓秀当成了早年牺牲老战友的亲孙女, 有这么一层光环在，别说毓秀本身就比较讨长辈的喜欢，就算她真的胡闹，老爷子也一样不会苛责她的。 　　至于叶家的其他人, 说实话, 难得见自家老爷子这般开心, 谁也不会上去泼冷水的。 　　只这般, 这一晚的年夜饭吃得那叫一个宾主尽欢。 　　可在年夜饭撤下, 电视机打开, 所有人都一脸期待的等着看春晚时，还是发生了一个不那么和谐的小插曲。 　　叶老爷子单独送了毓秀一支钢笔。 　　还是英雄牌的。 　　“好孩子，可惜你爷爷没能亲眼看到你爸、还有你和你的兄弟姐妹长大。不过没关系，往后你可以拿我当亲爷爷来看。这支钢笔就当是爷爷送给你的新年礼物，你要好好学习，以后也要像你爷爷那样报效祖国。” 　　话说回来，这要是送别的礼物，毓秀还真就不一定会收下。偏叶老爷子送的是钢笔，在毓秀看来这是属于文具一类的，长辈送的东西本就不好推辞，送的还正好是她很喜欢且用得着的钢笔…… 　　看着亮闪闪的英雄牌钢笔，毓秀迟疑了一瞬，到底还是收了下来，还小声的道了谢。 　　其他人倒是没说啥，只辅导员的小弟气呼呼的瞪了毓秀一眼，隔了一会儿就拽起他姐去了旁边的屋子，骂他姐：“你欠的啊？你说你把她领回家干啥？你图啥啊？” 　　辅导员倒是知道她小弟老早就惦记上了老爷子的那支钢笔，还去要过，但没要到手。万万没想到，今个儿老爷子主动拿了出来，送给了毓秀。 　　理解归理解，辅导员还是耐着性子劝她小弟：“反正都这样了，你也想开点儿，咱家也不缺这一支钢笔，何必呢？那不是老爷子老战友的亲孙女吗？难得老爷子这么高兴，你就让他多高兴一下。” 　　“那我呢？那我呢？”她小弟气红了眼圈，好在他总算还知道不能在客人面前丢脸，辅导员索性帮他关了门，让他一个人在屋里哭，还叮嘱别哭出声儿来，大年夜呢，哭闹起来多尴尬呢？ 　　她小弟：……气哭！！ 　　这个小插曲别说影响到毓秀了，就连叶家的人好多都没注意到，因为春晚开始了。 　　毓秀还是头一次看这个，她就坐在叶老爷子身边，占据了最好的位置，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心里还想着等她以后工作了，也要给她奶买一个电视机，瞧瞧里头多有意思呢。 　　春晚再有意思也不可能真就跟后世那样看到跨年，约莫九点多，就有人陆陆续续的去休息了。辅导员见毓秀也犯困了，索性喊了她上楼，跟她说：“你今晚跟我睡一屋，咱们明个儿下午再回学校去。” 　　“好。”毓秀顺从的应了下来。 　　安顿好毓秀后，辅导员这才又出了门，结果才走到楼梯口就看到她小弟气呼呼的瞪着她：“咋了？你还生气呢？老爷子呢？” 　　“回房了，还喊了二堂哥过去。”她小弟好气啊，都快气成蛤.蟆了，“爷还说，让你学生多留两天！哼……” 　　辅导员伸手摸摸他的头，结果还被躲了过去：“小气鬼，还不赶紧睡觉去！” 　　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她爷奶那屋，辅导员心下生疑，奇怪有啥事情非要大晚上的说，明个儿再说不成吗？ 　　当然不成！ 　　屋里，叶老爷子上下打量着自己这个二孙子，身畔的叶老太太也跟他一个表情。怎么说呢？就是打量中带了点儿嫌弃，嫌弃中又掺了点儿审视，反正把叶家这二孙子看得那叫一个毛骨悚然，直接就腿一软给跪下了。 　　虽说现在早就不兴旧社会的那一套了，可给自家爷奶下跪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 　　最关键的是，他爷太吓人了！！ 　　然后他就听到他爷说，让他明个儿带苗小姑娘出去逛逛。 　　等等，啥玩意儿？！ 　　哦，原来不是他东窗事发了啊？！ 　　“我的爷爷哟！您可绕过您孙子我呗！带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出去逛逛？没兴趣。” 　　叶老爷子一听这话，顿时就恼了，连眉毛都竖起来了：“让你去你就去！咋的我说话还不算数了？苗小姑娘咋的了？她可是你爷爷我老战友的亲孙女！” 　　一旁的叶老太也帮腔道：“我看那小姑娘挺不错的，你哥嫂都领了那个证，正月里就该办酒了。就只有你！老大不小了也没个着落。再说那小姑娘不也是京大的学生吗？” 　　“对！你奶说的对。二小子你可得赶紧把握住啊！” 　　叶家的二孙子平常最反感别人叫他二小子、叶老二啥的，可眼下是他爷喊他，他能有啥办法呢？只能硬着头皮略过称呼问题，直白的表示他不乐意。 　　“爷啊，奶啊，我知道那小姑娘是爷爷老战友的亲孙女，可、可我跟她不合适啊！” 　　“有啥不合适的？我看她不比你前面喜欢的那个差！” 　　“啥？！”叶家二孙子一下子跳了起来，“看不起谁呢？她拿啥跟我女神比？” 　　眼瞅着他爷就要暴起揍他了，他赶紧描补道：“我的意思是，我不是随便的人！我要是随随便便就找一个，对不起我自己，也对不起人家女同志！反正我我我……我不喜欢她！爷爷你别瞎操心了！时间太晚了，有事明个儿再说啊！” 　　话音未落，他就已经直接窜了出去。 　　光这还不够，等第二天一大清早，外面的天都还是黑的，人已经悄没声息的开溜了。等叶家人围在一起吃早饭时，叶老爷子又想起了昨个儿晚间的事情，喊二孙子过来，结果就被告诉，人早就跑了，这会儿估计都跑出百里地儿了。 　　叶老爷子气疯了，把筷子狠狠的往桌上一拍，气沉丹田一声吼。 　　“叶一山你个王八犊子！！你有种就别回来！！” 　　…… 　　正月初一吃过午饭，辅导员就把毓秀送回学校去了，不过临走前，已经消气的叶老爷子还是再三叮嘱，让毓秀回头再来叶家做客吃饭。还强调了另一个事儿，说是叶家长孙正月里要办结婚酒，让毓秀必须来，一定要来，而且不准送红包或者礼物。 　　毓秀恍恍惚惚的就应承下来了，及至她跟辅导员一起回到了单身宿舍那边，甚至一直到辅导员又出门去了，她才缓缓的回过神来。 　　——哦，原来在京市这边，参加婚宴是要给送红包或者礼物的啊！ 　　——老家可没这个习惯。 　　反正叶老爷子已经说了不用毓秀送礼，她就没太在意，只是习惯的坐到了窗台下的书桌前，拿过了自己的信纸，开始一笔一划的写起了这两天的事情，尤其是关于在叶家过年的这一段，她觉得她奶应该会想听的。 　　大半个下午，毓秀都把时间耗在了写信上头。她写信特别繁琐，典型的流水账，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包括做过的事情以及说过的话，但凡她觉得有意思的都会写在上头。就因为她这个习惯，早先还在念高中时，她的语文老师格外不建议她填报京大的中文系。 　　怎么说呢？语文老师就觉得这孩子特别死板，做事和学习都是一板一眼的。不是说她做得不好，相反很多时候像这种格外认真的态度，在应试教育里是很占便宜的。因为毓秀不会偷懒耍滑，不会耍小聪明押题，因此她的功课基础特别扎实，可连带的却是没了灵气。 　　这其实也是没法子，乡下的教育别说跟京市相比了，那是连小县城都比不上的。高中老师们也是尽可能的希望自己的学生考上大学，哪怕考上大专也是好的。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是唯分数论了，只要能考高分，别的所有的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毓秀写作文不差的，完全符合当下的要求，开头是开门见山说明要点，中间举例旁证，结尾画龙点睛式的点明主旨。比起盼娣和甄珠那种经常性的跑偏，写着写着就偏题了，毓秀的作文别提有多稳当了，保证不失分的那种例文。 　　可凡事都是有利有弊的，像毓秀这种写法，拿作文高分是绝对没有问题的，然而却是丧失了灵气，典型的为了拿高分而写作文，全然没有自己的思想。 　　也因此，毓秀的高中语文老师直接让她别填中文系，兴许运气好，毓秀是能考上的，可真叫她考上了，那才是巨大的灾难。再一个，中文系是京大的热门专业，还真就未必能考上。对于乡下学生而言，最重要的是能够考上大学，反而兴趣爱好之类的，完全是其次了。 　　幸好，写家信是不需要灵气，只要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写出来就好了。 　　毓秀一面回忆着这两天发生的趣事，一面也想着自己答应了叶老爷子过些天要去参加叶家大孙子的婚礼，一个没忍住，她就在信上问了随礼的事情。她的意思是，果然十里不同俗是真的，京市真不愧是咱们国家的首都，连风俗文化都显得如此的与众不同。不像乡下地头，哪里有这样的事情呢。 　　她不知道的是，在多日之后李桂芳看到这一段时，那叫一个满脸的扭曲。 　　哪个地方都有随礼的习惯！只是没成家的小辈儿不需要考虑这种事情罢了。再说了，李桂芳早些年就跟苗家这边疏远了，苗家亲戚就算有大喜事，她最多也就是让苗解放去晃悠一圈。而李家这边，一应嫁娶，李桂芳哪次也没忘了随礼，仅仅是没刻意叫毓秀知道而已。 　　心肝宝贝儿的孙女哟，哪里用得着她去考虑这些琐事？再说毓秀打小就成绩好，偏还赶上了国家宣布高考恢复，李桂芳宁可她去读书写字，也不让她参与这些个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儿。 　　又过了几天，毓秀随辅导员一起去参加了辅导员大堂哥的婚礼。 　　值得一提的是，辅导员的二堂哥直接没出现，据说是在正月初一那天就连夜跑路了，真就是逃离了京市，跑得无影无踪。 　　毓秀完全没感觉，因为她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儿。 　　这也是多亏了叶老爷子想给毓秀添脸面，所以是私底下喊二孙子过去说话的，想着提前叮嘱再三，回头让他二孙子直接去追毓秀，而非看着他老人家的面子上才勉强去追求的。结果倒好，把人瞎跑了。不过，这要是当面说的话，只怕他也会当面拒绝的，那样就闹得不好看了。 　　婚宴上，辅导员刚安顿好了毓秀，就被她那已经出嫁的大姐喊过去问话，问她知不知道二小子又搞什么名堂。 　　辅导员悄悄的瞥了毓秀一眼，见她无知无觉的模样，这才语带无奈的小声告诉她姐，说老爷子想给二堂哥介绍对象，结果把人吓得立马逃离了京市。 　　“他那心上人都结婚了！两家还连着亲呢！他想干啥呢？”辅导员的大姐先是一阵抱怨，完事了才又问老爷子给介绍的是哪家的姑娘，得知是老战友的亲孙女后，又问那人咋样。 　　婚宴尚未正式开始，宾客也还没齐全，辅导员左看右看的，到底还是拉着她大姐去了一旁角落里，悄声的把事情给说了。 　　“姐哟，你都不知道我有多背！原本我压根就不知道班上有这么个人，还是因为上头的补助没发下来，她来找我，才说出了她爷爷是烈士。也是我嘴欠，我就跟老爷子随口提了一句，没曾想这么一来二去的问明白了后，才知道她爷爷竟然还是老爷子的老战友！” 　　过年这几天，辅导员她小弟没少找她麻烦，她这还憋着一肚子的怨气没处发呢。可眼瞧着老爷子那么高兴，她实在是不想泼冷水，连跟她妈都不好说，眼瞅着她亲姐来了，赶紧抓住机会狂倒苦水。 　　她心里苦啊！ 　　“老爷子说他们那是过命的交情，让我甭管咋样也要多帮衬着些。我也是欠得慌，看她递上来了留校申请，一时心软给她带到了我那儿。结果你敢想吗？我简直就是请了一尊菩萨回家！” 　　“其实也明白，老爷子就是爱屋及乌，可我咋也没想到，他口中那个老战友的亲孙女，明明说是农村小姑娘，那可比咱们打小长在城里的娇贵多了。本来嘛，我好心收留了她，又不要她的钱，正常人不该帮我收拾一下？我都不求她帮我做什么了，就不能自个儿烧个热水？我那儿是单身宿舍，有煤饼炉的，锅碗瓢盆啥都有的。可她呢？就不说积极主动的帮忙做事搭把手了，那是得我做饭盛好给她吃的，我烧水给她冲到热水瓶里放着的！对了，晚上回来我还能看到早饭的赃碗和筷子！” 　　“还有啊，前些天不是学校里的事情还没忙完吗？还有培训啥啥的。我经常一大清早就要出门，晚上才能回宿舍。她倒是好，早上等我做好早饭她吃，中午就饿着，等我晚上回家冷锅冷灶的，还要我给她煮晚饭吃。不单要做饭，回头还得烧水给她洗脸烫脚，然后我自己还要回去洗碗！” 　　辅导员真的是好绝望啊，她自问家里的条件也很不错的，可也没养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毛病啊！当然，这主要是她爸妈绝不惯着她。别说她了，连她小弟都不惯着，七八岁就会生煤饼炉了，也会帮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就是那厨艺别提有多糟心了，可人家也不至于连烧个水都不会啊！ 　　关键吧，辅导员还得担心把毓秀饿过头了，只好叮嘱她中午出门随便找点儿吃的。单身宿舍虽然相较于学生宿舍楼是有些偏僻的，可再偏僻那也是在京大校园里的，出了京大的校门就是小吃街，人家一般都是营业到大年三十下午的，所以不愁找不到吃的。为此，还特地给她配了一把钥匙，让她中午对付一顿，饺子馄饨拉面啥的，咋样都成，别饿死就行。 　　解决了毓秀的中午饭，可辅导员还是依然得管她的早晚饭。 　　摸着良心说，辅导员还真不差这点钱，可她糟心啊！ 　　这会儿，她拽着她大姐的手，恨不得泪撒当场，要是这世上有后悔药的话，她一定一定不那么手欠多管闲事了！！ 　　听亲妹子这么一说，当姐姐的都不知道要从哪里安慰起，愣了半晌后，才赶紧掐了她一把：“你可别哭出来！这是大堂哥结婚的大喜日子呢！再说了，事情都过去了，这不离开学也没多久了吗？” 　　寒假一共也就这么多天，就算学校为了让大部分学生都能及时赶回家里过大年，那也是提前放假的。一般来说，最多也就是正月十五，各大高校就都该开学了。而等一开学，自然也就没理由再留学生在自己的单身宿舍里了。 　　然而，这样的话语并不能真正安慰到辅导员。 　　事实上，她更崩溃了。 　　“姐啊！姐你是不知道啊！老爷子让我好好照顾她，平常周末休息啊，就把她带回家里去，还让我三不五时的给她捎点水果点心啥的……” 　　“没事儿的，咱家不差这点儿东西，捎就捎呗，老爷子高兴就好。” 　　辅导员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他们老叶家真的不差这些个东西。可她崩溃的点在于，这代表着她隔三差五的就要跟毓秀打交道：“你说我咋那么欠呢？” 　　最惨的是，这才第一年啊！ 　　“就算开学了，她也才念大一下学期啊！这科任老师是会换的，没说辅导员也要换啊！一般都是要么不带，要么一带就是四年的。姐你想想看，四年啊！至少也还有三年半光景啊！你说我可咋办办呢？” 　　绝望的感觉扑面而来，而此时婚宴已经开始了，外头礼乐齐奏。 　　听着那格外欢快的乐曲声，辅导员的心都在滴血：“你说二堂哥他过不过分！要是他跟老爷子老战友的亲孙女谈了对象，还有我啥事儿呢？这照顾千金大小姐的重任，不得移交给他了？我不就彻底解放了？” 　　她亲姐先是心疼的看了她一眼，随后一巴掌糊在了她的后脑勺：“想啥呢？坑自己人啊！你赶紧想想吧，亲戚朋友还有咱们圈子里，有没有那种人傻钱多的，让他跟老爷子战友的亲孙女谈对象去！” 　　“哪有呢？咱二堂哥不就是圈子里最傻的那个了？” 　　绝望，太绝望了。 　　最让辅导员不敢置信的是，那么傻的二堂哥啊，居然难得精明了一回：“算了，先吃饭吧，我等下还要把她送回学校去……” 　　太惨了，简直就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其实还不单单要把毓秀送回学校去，辅导员还临时接到了一个任务，让她在婚宴结束后，提了两大包的水果回去，点名这个是给苗家小姑娘的。这个任务倒不是叶老爷子给的，而是叶老太，比起男人，她更着眼于这些个琐碎的小事儿，还拉过亲孙女再三叮嘱，说人家苗家小姑娘年岁小，让她这个当姐姐的多费神照顾着一点，反正也是顺手的事儿，对吧？ 　　确实挺顺手的…… 　　从饭店回到京大，一共要转三趟公交车，这个时间点人还不少。辅导员提着两大包的水果，那可是实打实的份量，一点儿都不掺假的，估摸着两大包加一起起码也得有十来斤了。 　　毓秀高高兴兴的跟在辅导员身后，今个儿上午出门前，她就顺手将写好的家信寄了出去，想来用不了多久她奶就能收到信了。 　　哦，对了。 　　在那封信里，开头第一句话，毓秀就写了她最感兴趣的一件事儿。 　　她说…… 　　奶啊！大年三十那晚，我见到我爷爷了！！ 第140章 　　等毓秀这封吓死人不偿命的信, 寄到了李桂芳手里了, 老家这边早已是春暖花开了。 　　而在此之前，李桂芳寄去的包裹抢先一步到达了京市。 　　包裹出乎意料的大，毫不夸张的说，竖起来比毓秀人还高。关键吧, 包裹还不止是体积庞大，份量还着实不轻。这年头，可没有送货上门这种规矩，甭管是汇款单还是包裹单, 都是先送张单子过去，然后由本人过来提取的。 　　偏生，毓秀拿到的是两样东西。 　　一张汇款单，一张包裹单。 　　本能的，毓秀以为是她奶在汇钱的时候, 顺便给她寄了点儿好吃的。算算时间, 估摸着她奶寄包裹的时候，还是寒冬腊月里。别说是京市了, 那个时候老家那边也冷得很，寄些家乡的土特产过来，合适不说, 还不用担心会坏掉，多正常呢！ 　　结果, 看着眼前那硕大无比的包裹, 毓秀直接当场石化。 　　连邮局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开始同情起了眼前这个小个头的年轻姑娘。原本, 南方姑娘就是偏瘦小的，毓秀看着比一般南方姑娘还是更加的消瘦，颇有一种弱柳扶风般的感觉。平常看着还不显，关键是将她跟那巨大的包裹摆在一起对比，哎哟喂…… 　　太惨了。 　　“不然同学你回去找人来帮你拿？”邮局的工作人员看了眼包裹单上填写的京大地址，又瞧了眼毓秀，这一瞧，却觉得分外眼熟。哦对了，这小姑娘去年腊月里就来过的，当时寄了一堆的京市特产回去，他当时还心想着，小姑娘挺孝顺的，外出读书还不忘家里人。此时再一看，哟，她家里人也很不错啊，又是寄钱又是寄东西的，果然关爱什么的，都是相互的。 　　毓秀还是持续的迷茫中。 　　她今个儿是一个人过来的，毕竟邮局离学校也不是很远，再说她都来过好几趟了，没必要再喊人陪她一起。再一个，她琢磨着，就算她这会儿回去喊了张杨过来，估摸着靠她俩也没可能把这么大的一个包裹弄回宿舍的。 　　最最关键的，她呀，住在女生宿舍楼的513室…… 　　也就是说，她不单单要将眼前这个巨大的包裹想办法弄回学校去，还得扛着它上五楼。 　　这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邮局的工作人员也是好脾气，主要是看这个小姑娘太惨了，哪怕里头装的都是好东西，想要拿回去，也是够为难人的了。因此，他只耐着性子等待着毓秀开口，反正大不了也就是今个儿暂时不拿了，横竖最近几天包裹量也不大，搁着就搁着呗。 　　果不其然，最终毓秀在犹豫了半晌后，还是决定先不拿了。 　　包括可以不拿，钱还是要取的。 　　早在学期快结束那会儿，毓秀兜里剩下的钱就不算多了，她倒是提前兑了一些饭菜票，可她当时并不知道学校食堂放假期间是关门的。因此，仅剩下的那些不多的钱，都被她在寒假里用在了买午饭上面。也得亏早晚饭辅导员做给她吃了，还有就是后来又在辅导员家里住了两天，以及酒席请吃饭等等。要不然，估摸着都不用等食堂开门了，假期还没结束，她怕是就要饿死了。 　　而如今，学校早已开学了，各个食堂当然也恢复了正常营业。还有毓秀最为心心念念的开水房，在开学第一天就恢复了先前的一天三次开门频率。 　　于是，毓秀又熬过去了一关。 　　说实话，独自一人离家千里，最该学会的技能还不是做饭洗衣打扫之类的生活技能，而是应该学会如何应对各类难题，还包括合理分配生活费等等。 　　那才是真正应该掌握的技能。 　　这年头，很多学生都不一定拿过钱，更不可能无师自通的学会如何正确分配生活费。当然，绝大多数的人还是明白钱要省着点儿花的，其具体表现就是抠门，恨不得一分钱能掰成两瓣花。别的不说，毓秀老家隔壁村的那个考上省城师范的女大学生，就是这么个情况，往死里抠。 　　可凡事都有特例，完全随了毓秀的没有，但一个不留神，把钱花了大半的还是存在的。那接下来怎么办呢？要么就是申请补助，要么就是想法子开源节流。最常见的就是免费汤配主食吃，省钱还管饱，机灵一些的，还能去寻找挣钱的门路。 　　要知道，毓秀念的是京大啊，就算在京市里，京大也仍然是响当当的一块金字招牌。也因此，京大的学生想要找一些兼职，不说特别容易，但也不会太难的。常见是给高中生补课，还有学校也会提供一些勤工俭学的活儿，像兼职的图书管理员，虽然钱少但很容易上手，以及校刊杂志投稿等等。 　　但凡你有心，总归是能找到活儿的。 　　花钱无度这种事儿，必须给一个深刻至极的教训，只有本人真切的体会到了因花钱无度给自己带来了巨大烦恼后，才能学会合理的支配钱财。 　　可惜，毓秀没能学会，她甚至都没来得及体会到缺钱的感觉，李桂芳的汇款单就到了。 　　那一次，毓秀错过了千载难逢的学习机会。而之后，又因为辅导员出手相助，她又顺顺利利的熬过了这一关。等到了开学后，辅导员肯定不能一直管着她，她就搬出了单身宿舍，回到了自己原本的学生宿舍里。才算着饭菜票快用光了，现钱更是在假期里就用了个一干二净，她昨个儿还在烦恼这事儿该咋办呢，第二天汇款单和包裹单就来了…… 　　毓秀心情很好的取了钱。 　　这次的钱不多，只有一百块。不过对于毓秀来说，钱多钱少那就不是个事儿，反正花光了还会再有的。没亲自赚过钱的人，永远不会想到，赚钱是一件多么艰辛的事情。她只是开开心心的取了钱，想着暂时没有用到大钱的机会，就拿上学期在张杨的帮助下开的存折，将九十块钱存了进去，只在兜里留了十块钱。 　　那十块钱也没保住，等回了学校，她就在食堂窗口那边兑了八块钱的饭菜票，剩下的两块贴身放好后，脚步轻快的回到了宿舍里。 　　张杨是知道她去邮局了，见她两手空空的回到宿舍，还纳闷的问道：“你不是去拿包裹了？东西呢？还是邮局今天关门了？” 　　“我取了钱，但没拿包裹。”经张杨提起，毓秀才又想起那个还放在邮局里的巨型包裹，顿时忍不住犯了愁，“我奶不知道给我寄了什么东西，老大老大的一个包裹，都比我人还高了。” 　　“比你人还高？”张杨不太相信，不过她的情商显然跟毓秀不是一个档次的，很快就收了面上的疑惑，还顺便给出了一个主意，“回头让你那个朋友帮你拿呗。” 　　毓秀迷茫的看着她，反问道：“我的朋友？” 　　那一瞬间，毓秀想起的却是由她奶亲自指定的朋友——甄珠。没办法啊，从小到大，李桂芳只指着甄珠对毓秀说过是朋友。可甄珠在老家，她在京市没有朋友。 　　张杨露出了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笑，心说得亏那个清大的学长没听到这个话，不然还不得气成心梗？事实上，就在刚开学时，郝新明就来过女生宿舍楼这边了，偏那天毓秀是下午才从辅导员单身宿舍搬来了，同宿舍的其他人也不知道毓秀的下落，就这么完美的错过了。 　　不过，从那天后，张杨总算知道了那个经常来找毓秀的帅气小哥是隔壁清大的学生，念大三了，还是京市本地人。当然，最后一点不是郝新明说的，是张杨自己听出来了，毕竟那货一口地道的京片子。 　　“苗同学，我说的是你……你好朋友哥哥的同学。” 　　听懂了！ 　　毓秀犹豫了一下：“可他是男的呀，他不能进宿舍的，我要怎么把东西扛上来？” 　　此时的张杨还不知道毓秀是真的不爱夸张，她都说了包裹比她人还高，那就是实打实的。可惜，张杨的想象力不够，只认为毓秀是夸大其词了。 　　因此，她一个嘴快就道：“我帮你扛上来呗，多大点儿事情呢。” 　　确实没多大点儿事情…… 　　等两天后的周末时，郝新明兴冲冲的过来找毓秀，这次确实没扑个空，甚至毓秀在看到他时，那叫一个两眼放光。不过，毓秀还是迟疑的问道：“你能跟我一起去邮局拿个包裹吗？那包裹挺大挺重的，要不然你帮我喊一下卓凡哥哥？” 　　毓秀其实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甄卓凡，问题是，她觉得甄卓凡……不一定能扛得动。 　　郝新明原本是乐呵呵的，一听后面那话，还等啥啊！ 　　“我帮你，不用找甄卓凡，他去图书馆看书了。” 　　这话相当的令人信服，毓秀也没多说，就领着他往邮局去了。也是等到了邮局里，郝新明才意识到，毓秀口中的那个又大又沉的包裹究竟是什么概念。 　　还好，仔细一掂量也就那么大几十斤。郝新明甭管咋说也是个壮小伙儿，用扛的还是能勉强走路的，只是他原本想好了，故意走得慢一点，趁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正好跟毓秀边逛边聊天。毕竟，在先前跟毓秀出去，不是直奔目的地，就是办完事立马回来。眼下这机会多难得呢，完全可以慢悠悠的逛上好久。 　　然后…… 　　事实上，郝新明一路上连一个字都没说出口。得亏毓秀这人本来就是个安静性子，俩人就这么沉默不语的从邮局走回了京大校园，一直走到了女生宿舍楼下，郝新明放下包裹抬头往上看，整个人都不好了。 　　对哦，他是去过毓秀宿舍的。那还是上学期刚开学时，因为考虑到新生东西多，可能需要家里人上去帮忙，至少在最初的一两天里，女生宿舍楼是允许家属出入的。当然，限制还是有的，主要是时间的限制，以及舍管员每天晚上都会检查，看有没有外人留宿的。 　　也因此，郝新明得以知道，毓秀的宿舍在五楼。 　　他傻眼了。 　　“苗、苗同学？！”张杨比郝新明更崩溃，她是估摸着时间下楼的，本来是想着，就清大那货肯定会故意拖时间，好乘机跟毓秀约个会啥的。也因此，她已经提前扣掉了那部分时间，比预估的慢了一刻钟不止，结果她都下楼了，还没瞧见毓秀他们。 　　幸运的是，她没等多久，就看到了毓秀朝她走来。 　　不幸的是，同时她也看到了跟在毓秀身后那扛着巨型包裹的清大那货。 　　张杨想抬手给自己几个大耳光子。 　　哪知，舍管员也看到了这一幕，好奇的跑出来问毓秀是什么情况。毓秀告诉她，是奶奶给寄来的东西。舍管员瞅瞅毓秀那小胳膊小腿儿，又瞥了一眼已经被吓傻了的张杨，很快就有了决断：“我领你上楼。我打头走在前面，你扛着东西跟着我。走吧！” 　　郝新明：……………… 　　最后的最后，包裹终于到达了毓秀的宿舍，毓秀得了张杨的提醒，拿了前个儿刚兑的饭菜票，打算请郝新明吃个食堂以表感激。可惜，郝新明真的绷不住了，他借口学校里还有事儿，说过几天再来找毓秀。 　　毓秀乐得如此，她倒不是小气，而是满心好奇的想知道她奶究竟给她寄了什么东西。 　　送走了郝新明之后，毓秀高高兴兴的拿了小剪子打算拆包裹，想起这学期刚开学时，张杨还拿了家里的吃的回宿舍里分，她当即也许诺道：“要是我奶给我寄了家乡特产好吃的，我也给你们分。” 　　张杨还真不差这么一口吃的，她家条件不差的，就算是普通老百姓，那也是双职工家庭。而且她哥姐都已经参加工作了，家里的负担其实一点儿也不重，只是因为见多了父母哥姐工作辛苦，因此格外得勤俭节约而已。 　　她只好奇一个事儿：“你奶到底给你寄了什么东西，怎么能那么多呢？” 　　这是把全部家当都给寄来了吧？ 　　毓秀其实也不清楚，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了…… 　　** 　　事情还得从正月初一说起。 　　甭管是哪边，整个正月里多半都是走亲访友的。可惜，苗家这边真的没啥亲戚，最多也就是正月初二那天，已经出嫁了的招娣会抱着儿子回一趟娘家。别的亲戚吧，苗家这边的亲戚照样是由苗解放去走动的，李桂芳原本就跟他们处不好，经了毓秀那一桩事儿之后，别说相处了，就是偶尔在村里头碰了面，都难掩尴尬。 　　要说不同的话，今年正月里，苗解放是拖着儿子苗飞跃去走亲戚的，然后甄美不甘被抛下，吵着闹着也要一同去。苗解放倒是无所谓，只是心里纳闷甄美居然喜欢去苗家亲戚那边走动。然而事实上，甄美只是觉得苗家叔公人不错，起码上次那场闹剧之后，李桂芳骂归骂，已经不敢再动手打她了。 　　——除非她自己又作死。 　　等家里人走了个七七八八，盼娣又照旧屋前屋后的一通忙碌。李桂芳拉着个脸站在院子里，心情十分得不美妙。 　　想也是，就算她只得了一个儿子，可她儿媳还是挺能生的。且不论生男生女，起码生了五个娃儿。可眼下，最大的嫁了，老二忙着干活，老三去京市上大学了，老四……还不如死了，最小的金孙孙又跟他爹出去走亲戚了。 　　唉，就只留下她孤老婆子一个人。 　　左思右想之后，她就决定收拾屋子，顺便盘算下家里还有哪儿能挤出钱来。偏就在这时，她娘家嫂子来找她说话了，直言家里一团乱的，不过横竖家务活儿都有儿媳妇们来操持，还不如跑出来偷个懒。 　　“嫂子，我可羡慕你了，有好几个儿媳妇呢。”李桂芳叹了一口气，以前何小红还在家里的时候，她是左看右看皆不顺眼。等何小红刚走了时，她是瞬间解气了，可随着时间久了，她还是觉出了不对味儿来。 　　以前她觉得，家里没个男人不成样子。后来她才知道，没有女人更烦。 　　她本人年纪大了，已经干不了多少活儿了，最多也就是生个火做个饭，偏生乡下地头家务活儿太多了。甚至不说家务活儿了，但凡勤快一些的农村妇女，都会想法子养鸡喂鸭，还有养猪崽的。辛苦不怕啥，为的就是家里能多个进项，或者给饭桌上添一道菜。 　　可她是真的干不动了。偏生，招娣早就已经嫁出去了，盼娣是在九月里就去县城里打工了，毓秀就不用说了，一年才能回家一次，底下的甄美她已经彻底不抱什么希望了，只盼着赶紧找一户人家给嫁出去了。 　　至于苗解放和苗飞跃，那直接歇了这份心吧。 　　李桂芳年轻时候就没怕吃苦受罪，没曾想，临到老了才发现自己压根就撑不起这个家。 　　她嫂子就劝她了：“人都说先苦后甜，我是觉得你年轻那会儿已经把苦头都吃完了，以后啊，就等着享福吧。” 　　“唉，你们都说我是享后福的，可也不想想，眼下这个家……早就家不成家了。”何小红就算再傻再懒，有这么个人在，起码家里有人气。李桂芳有时候都不敢想象，等再过几年，所有的孙女们都出嫁了，她也老了甚至很有可能直接没了，被剩下来的苗解放和苗飞跃的日子又该咋过呢？ 　　“我听人说，盼娣打算年后去南方打工？” 　　“是啊，她说趁年轻多攒几个钱。”李桂芳看了她嫂子一眼，没等人开口劝她，就摆摆手，“我知道你的意思，她去南方就顾不了家里了。可我强留又能咋的？家里的活儿是需要人干，可她要是留在家里，又能留几年呢？当初何小花算是嫁得晚的了，那不也是二十五六岁就嫁了的？差那么一两年有啥意思呢？” 　　都说把闺女嫁得近一些能多回娘家，可这话吧，李桂芳第一个不相信。 　　就不说嫁到附近村子的招娣了，单说她自己好了，她嫁得还是同村的，你看她是不是老回娘家去？就算偶尔碰上了，能多说几句话，那又管什么用？总不能让一个已经嫁出去的孙女，见天的回娘家干活吧？真要是这样，就算夫家那边不吭声，她也能叫乡亲们把脊梁骨给戳断了。 　　“我现在最犯愁的就两个事儿，一个是毓秀啊，她太能花钱了，家里的钱已经不凑手了，我还不知道接下来该咋办。还有就是，等以后孙女们一个个的都嫁出去了，我也老到不行了，解放他咋办？飞跃他咋办？” 　　李桂芳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语气诚恳的拜托她嫂子：“嫂子你要是有什么好人选，千万要给我留意着。” 　　“啥意思？你是说解放还是飞跃？” 　　“解放！！” 　　“哦，行吧，我会留意的。”她嫂子想了想又问起了毓秀的事情，问那孩子真就有那么会花钱？咋的以前没看出来这么不懂事儿呢？ 　　“也怪我，怪我没给她说清楚。放心吧，我已经让盼娣写了信，在信里仔仔细细的跟她说了家里的情况，让她紧着点儿花用。”说到底，李桂芳还是不忍苛责这个自己捧在手心里疼爱了十多年的宝贝疙瘩。 　　她嫂子纳了闷了：“我就说啊，毓秀多乖巧的一孩子，你跟她好好说，她就没有不听的。其实啊，孩子都是好孩子，毓秀也好，她爸也是，不都挺好的吗？” 　　“毓秀也就算了，解放……”李桂芳就算是亲妈，也没办法说自己儿子有多好，实在是没脸夸口。 　　可她嫂子却摇了摇头：“解放跟毓秀差不多的性子，桂芳就没发现？其实说起来，我老早就察觉到毓秀长得跟你们家其他人不像，估摸着村里人也察觉到了。可为啥从来没人说呢？第一，何小红就算又懒又馋又没用，可她对解放还是不错的，绝对不可能偷人。第二，毓秀是长得不像你们家的人，可她脾气像啊！那脾气、那性子、那做派，简直跟解放一模一样！” 　　李桂芳懵了。 　　“你自己想想看，解放是不是打小就是，你让他干啥他就干啥？人家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你看他娶了媳妇生了娃，还是听妈的。毓秀也是啊，别家孩子不都是听爹的听妈的，哪儿有越过爹妈直接听奶的？我老早就想说了，说毓秀那娃儿还真就是随了她爹的性子，还好还好，只是性子像，脑子还是很灵光的。” 　　李桂芳继续懵圈中。 　　她嫂子絮絮叨叨的又说了好多，临了才意识到自己偏题了，继续拐回来说毓秀花钱这个事儿。她边说还边琢磨，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要我说，孩子都是好孩子，就算有错也是大人没教好。桂芳你别生气啊，村里是有那些个爱嚼舌根的人，说毓秀啊，越长大越不像话了，家里人吃糠喝稀的，她自个儿穿得漂漂亮亮的，还说她不懂事不体谅家里人。”顿了顿，她嫂子很是不好意思的低了头，“我原觉得那些话也有道理，可今个儿听你这么一说，我又细细的这么一想，还真就是！” 　　李桂芳僵着脖子看过来，下意识的问她：“是啥啊？” 　　“是咱们当大人的变了！不是孩子变了！” 　　讲道理，李桂芳压根就没听懂这个话是啥意思，好在她嫂子又接着往下说：“你想想，解放也好，飞跃也好，还有毓秀啊，他们小的时候，你是不是想着只要健健康康的长大就好，别的事情咱们当大人的可以帮他们解决嘛！是不是这个理？那没问题啊，他们就长大了，没心没肺的长大了，遇到事儿就来找你，这不就是咱们教的吗？” 　　“唉，孩子没变，是咱们对孩子的要求啊，越来越高了……对了桂芳！” 　　李桂芳被她吓了一大跳：“啥？！” 　　“我想到了！你不是说毓秀在京市那边花钱花得厉害吗？买衣服买鞋子都特别花钱对不对？那是自然的，首都啊，首都要是跟咱们乡下地头一个样儿，那还能被叫作首都吗？要我说，这事儿真不赖孩子，她没衣服穿，不得花钱去买啊？没鞋子穿，难道你忍心叫她冻着？所以啊……” 　　这时，李桂芳已经听懂了，下意识的跟着说：“我帮她在这里买好寄过去？” 　　“都不用买，她难道以前就没旧衣服了？别给那个小美了，她在甄家长到十几岁，你养不熟的。索性都给毓秀寄回去，我记得毓秀的旧衣服里头，起码有九成是我给她做的！”她嫂子美滋滋的笑着，“她穿着给美了，好多老顾客都是毓秀帮我拉的，跟我说啊，要做毓秀那个式样的衣服！” 　　李桂芳不聊了，她起身就往屋里冲。 　　这一刻，她仿佛瞬间年轻了几十岁，手脚麻利的开始收拾衣服裤子鞋子。想起毓秀去京市时，几乎没拿什么东西，她想了想，不单将春夏的旧衣服打包了，连让凉席都给卷起来一并收拾好。 　　等收拾了个七七八八的，李桂芳忽的灵光一闪。 　　对呀！毓秀在信上不是说，她申请农村困难补助被拒绝了吗？理由好像是她看起来不像是那种需要补助的人…… 　　那行啊，穿上旧衣旧裤旧鞋子，这样不就像极了家境贫困亟需补助的农村学子了吗？ 　　李桂芳顿时大喜，她都等不及盼娣回来，就直接冲出去把人喊回了家，一叠声的催促着让写信：“盼娣你写，你跟毓秀仔细说说，让她重新申请补助，就算上学期咱们家里不困难，还不兴这学期家里没钱了？让毓秀跟老师说，就说咱们家啊，家道中落，原地困难了！！” 　　盼娣：………… 第141章 　　京大。 　　女生宿舍里。 　　毓秀望着眼前如同小山一堆眼熟的旧东西, 露出了迷茫的神情来。 　　旧衣服、旧裤子、旧鞋子、旧床单……甚至还有一张卷起来的旧凉席，那还是好多年前她爸亲手编的, 只是因为用过太多回了, 边边上全起了毛刺, 颜色也是完全的枯黄色。 　　“这、这是什么意思？”张杨站在毓秀旁边, 几乎是用颤抖的语气问了出来，“真的是你奶寄过来的？” 　　要是真的，那毓秀的奶奶可真是个神奇的老太太。早先是啥都不让毓秀带过来，大方至极的给钱让随便买，用光了也不怕, 事实上还没用光呢, 第二笔钱又到账了。结果扭头，又把一大包的旧衣服送来了？ 　　这是啥操作？ 　　别说张杨看懵了, 毓秀也没好到哪里去, 直愣愣的看着这些东西，半晌才慢吞吞的伸手去拿抽屉里的钥匙，打开了柜子门, 努力将这些东西都塞进大柜子里。 　　得亏京大这边还是很体谅学子的，虽说因为住宿紧张的缘故, 不得不安排成八人间, 但也尽可能的给每个人安排了储物空间，基本上是可以满足大部分人放衣物和生活用品的。在今天之前, 毓秀一直觉得没必要给她那么大的柜子, 因为她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是要放的。像羽绒服, 白天穿在身上，晚上就直接盖在棉被上了，哪怕等寒冬过去，她的两身羽绒服，还有毛皮鞋厚帽子手套围巾什么的，全都放到柜子里，那还是能剩下不小的空间。 　　不过，从今天开始情况就完全变了。 　　张杨不好意思就这么看着毓秀折腾，她很快就过来帮忙了，宿舍里另外两个姑娘也在惊愕之余，上前搭了一把手。人多力量大，再说这里除了毓秀之外，其他人都是干惯了家务活儿的，事实上就算是城里的姑娘，这年头可不兴娇惯孩子，几乎每个姑娘家都是干家务的好手。 　　不到半个小时，一大堆的东西都被放到了柜子里。 　　“好像都是春夏的衣服，先搁着吧，等换季了再慢慢整理。”看了眼柜子，张杨道。 　　她们是帮着暂时归整好了，但眼下看着更像是给一大堆东西找个地方待着，并没有真正的收拾好。哪怕仅仅是这样，毓秀也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她从来没有在一天里头干过那么多活儿。然而，就算绝大多数的东西都归置好了，外头还是剩了一件大的。 　　草席啊！ 　　毓秀犯愁的看着这玩意儿。这要是在家里，草席一般都是卷起来放在杂物间里的，家里又不止一张草席，大大小小的哪怕都卷起来，也要占不少空间。还好，苗家挺大的，完全不愁没地儿搁东西。可问题是，宿舍很小啊！ 　　“你把被褥卷起来，把这个凉席垫在最底下吧。”张杨给毓秀出了个主意。 　　从上午出门去邮局取包裹，到回到宿舍里，拆包裹收拾东西，一直到最后全部都妥当了，毓秀已经快累瘫了。 　　端详着手里的信，毓秀都没力气拆信了。 　　信是刚才从包裹里拿出来的，就放在衣服上头，张杨看到了就随手给她放在了桌上。这会儿，宿舍里的人陆续离开了，哪怕是休息日好了，其实这年头宅的人很少很少的，就算像毓秀这样的，要不是特殊情况，她也愿意离开宿舍出门去，当然她去的永远都是图书馆之类的地方。 　　等宿舍里的人都离开了，毓秀也已经鼓起勇气拆开信看了起来。 　　她以为家里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儿，结果一看，还真就是她想多了。 　　信的开头就告诉毓秀，家里一切都好，让她出门在外好好照顾自己，无需挂念家里人。其实开头几页都挺正常的，也问了困难补助那个事儿，没曾想从第三页开始就变了画风。毓秀仔细一想，倒是很快就猜到了，明显前后不是同一个时间写的，这也很正常，她也老这么干。 　　于是，她很快就从信件上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李桂芳直言家里没钱了，前面两页虽然也说了这个事儿，却是很委婉提的，后面就直白多了。说家里穷了，钱都给毓秀花光了，今次寄过去的钱已经是家里最后的一点积蓄了。然后让毓秀重新申请农村困难补助，还叮嘱等开春转暖了就穿上旧衣服…… 　　毓秀认认真真的看完了信，她还反复看了好几遍，将她奶的叮嘱牢记在心。 　　确实应该多看即便的，因为李桂芳在信里将毓秀可能会遇到过困难，全都罗列的出来，包括老师会怎么问，到时候她应该如何作答等等。基本上，按照李桂芳的要求去做，困难补助没可能批不下来。 　　至于要求毓秀穿旧衣服…… 　　讲道理，其实李桂芳寄过来的并非毓秀全部的衣服，而是已经进行过一定程度的筛选了。毓秀最近两年都没长个儿，基本上高中时做的衣服都在这里了，也就是没穿几年的。加上毓秀打小都是穿新衣的，她为人又仔细，所以这些所谓的旧衣服，严格来说也不算特别陈旧。 　　就是吧，李桂芳就算再宠毓秀，也没给毓秀买过几件成衣，绝大多数的衣服都是她去集市上扯布回来，再让她娘家嫂子用缝纫机做出来的。 　　这里就有一个问题了，京市这边，因为改革开放好多年了，很多人已经习惯了去成衣店买衣服，就算让裁缝做衣服，那风格跟南方农村还是有着一定差距的。 　　也就是说，当天气转暖之后，毓秀穿出了她两三年前才做的旧衣服时，京大的广大学子和老师们就有幸见识到南方农村的穿衣风格了。 　　…… 　　时间过得很快，到了阳春三月里，天气就逐渐转暖了。 　　当然，跟南方还是不能比的，可最起码羽绒服是穿不了了。 　　尽管李桂芳寄来的包裹里绝大多数的衣服都是春夏穿的，可也有几件是冬天的。李桂芳啊，想着横竖都要寄了，也不差这么一两件了，就索性将前年刚给毓秀做的一身花布棉袄也顺道儿寄来了。还真别说，这花布棉袄在村里也是很稀罕的，甄美都惦记很久了，因为甄珠也有一身差不多的。只是，毓秀就算个头不高，那也比甄美这小孩儿要高出一个头，因此在去年冬日里，幸免于难，没叫甄美弄到手。 　　于是，都不用等天气彻底热起来，毓秀就穿上了花棉袄，同时也再度填写好了农村困难补助，在张杨的百般拒绝后，她亲自拿着申请书去了辅导员办公室。 　　张杨哪里是拒绝啊，她……她快瞎了。 　　打死她都想不到苗同学居然还能有这么骚的操作，上学期没拿到困难补助，回头就想出了这么个解决方案。试想想，上头不就是因为她一溜儿的新东西，这才拒绝给她补助的。结果呢？旧衣服说来就来，虽说旧衣服看着质量还是挺不错的，可花色实在是令人窒息。 　　也因此，在毓秀提出让她帮忙去交申请书时，张杨满脸窒息的拒绝了。 　　“你自己去吧，我觉得应该让辅导员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这样会更有说服力，估摸着申请批下来的可能性也会更高。你自己去，辅导员很和气的，真的！” 　　毓秀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穿衣风格有什么不对，自然也猜不到张杨完全是随便扯了个借口拒绝她的，还以为那是为了她好。 　　再一想，辅导员确实很和气的，收留了自己一整个寒假不说，在她没钱吃饭的时候，还请她吃早晚饭。大年三十又带她回家去，还送了她不少水果和吃的。对了，她人生中第一支钢笔还是辅导员的爷爷送的。真是大好人，一家子全都是好人。 　　抱着这样的想法，毓秀笑盈盈的跑去找了辅导员。 　　辅导员昨个儿刚回了一趟她爷奶家，还拎了三斤苹果两斤橘子，以及七八个水果罐头。不要以为这是她爷奶对她深深的爱，事实上她爷千叮咛万嘱咐，说是要带给苗光荣的亲孙女吃的，让她千万要尽快拿给人家，别亏了人孩子。 　　那可真是她的亲爷爷！ 　　这不，今个儿上班时，辅导员就将东西提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还没想好要怎么拿给苗同学，就看到苗同学面带笑容的过来了…… 　　等等！！ 　　她看到了什么？！ 　　我的妈呀！！ 　　摸着良心说，就算穿得格外的质朴，毓秀还是很好看的。要知道，这些年来她一直都是李家舅婆招揽生意的活招牌，不少人都是瞧见了毓秀身上穿的衣服后，问清楚了来源后，去集市上扯了花样差不多的布，然后特地找上门来让李家舅婆做衣服的。就因为毓秀这块活招牌，李家舅婆的生意不知道好了多少。 　　可是吧，在乡下地头时，因为大家的穿衣风格都差不多，只能凸显出毓秀的好看来。可放在了大都市里，毓秀这种质朴到了极点的穿衣风格就很……那啥啥了。 　　辅导员本来正打算端起茶缸子喝水的，等她定睛一看，赶忙将手里的茶缸子放回原位，轻咳一声，问道：“苗同学你找我是……” 　　“老师，我来递交申请书。”毓秀把农村困难补助的表格给了辅导员，“我跟班长要的，她那边有多余没用完的，上面我都按照要求填写好了。” 　　“是这样啊……”辅导员下意识的接过表格，垂着头看了半分钟，忽的反应过来了，“不是，这个是上学期就要交的，你没交吗？也不对，你交了吧？我记得是审核没通过？” 　　毓秀点了点头：“是的，可我奶说，上学期我们家还有钱，这学期没钱了。” 　　辅导员：………… 　　还能这样？！ 　　见辅导员两眼直勾勾的愣在了那里，毓秀忙将信上关于申请补助的那一段话背出来，认真的说了自家的情况，提到上学期的钱有一半是村里人为了庆祝她考上大学给的钱，另外一半则是家里的积蓄。 　　毓秀并不觉得自己是在说谎，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最开始的那二百块钱就是来自于珠珠妈妈的。当时，珠珠妈妈就是跟她说，这个钱是用来让她上大学的。 　　没毛病。 　　至于家里的积蓄是不是都用完了，毓秀没有办法得知。可既然她奶都说了钱都叫她给用光了，那就肯定是用光了。 　　辅导员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足足看了两分钟后，眼见毓秀还在等着她发话，她不得不开口道：“行……那行吧，我再帮你申请试试看。” 　　毓秀道了谢就要走，辅导员又赶紧喊住她，拿了放在办公桌后头的东西给她：“苹果橘子还有水果罐头，这些都是我爷爷让我拿给你的，你别客气，收着吧。记着先吃水果后吃罐头，罐头放得住。” 　　说实话，毓秀挺犹豫的，她不知道这个到底该不该拿。其实在之前的信里，她是说了在京市里遇到了爷爷苗光荣的老战友，可她那封信寄出去后就跟石沉大海一般，反正她奶上封信里并没有提到这个事儿，估摸着要么就是还没收到，要么就是收到了但回信还在路上。 　　第二种可能性比较大，估摸着两封信应该是正好错过了。 　　“拿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爷奶家离京大有多远，昨个儿就为了把这些东西拎回学校，我的胳膊都差点儿废了。今个儿一早来上班，我还得再拎过来……你要是不收，我不得再千里迢迢的给我爷奶送回去？”辅导员强制性的塞给了毓秀，然后推着她出了办公室的门，“困难补助我会尽量帮你的，你回去等消息吧。” 　　就这样，毓秀拿着一张轻飘飘的申请书出门，却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了宿舍里。 　　张杨等人：………… 　　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后，还是张杨先开了口：“苗同学，我有个建议想跟你说说，你听了不要不高兴。” 　　“什么？”毓秀把东西放到了桌上，脑子里还想着辅导员对她的叮嘱，因此拉开了桌子下方的小柜子，先将罐头一个个的放到了里头，贴着柜壁高高的垒了起来。 　　居然还有昂贵的罐头…… 　　张杨眼神飘了一下，她家过年时也是买了罐头的，却不是让人敞开吃的，而是煮了汤。就是一小锅的小圆子里加了半罐头的橘子，大年三十吃了一回，正月初一又吃了一回。要知道，她家十几口人呢，过年也就只买了一罐橘子罐头。 　　不是买不起，就是舍不得。 　　“苗同学，我是觉得你既然申请了农村困难补助，就……也不是不该买吧，买还是可以买的，就是没必要一口气买那么多。这样叫人看到了，好说不好听啊！”犹豫再三，张杨还是忍不住开了口，然后就看到毓秀从大袋子里拿出了苹果和橘子。 　　“我请你们吃水果。”毓秀想起先前吃过宿舍里其他人带来的家乡特产，本来还以为她奶给她寄了吃的，许诺分给其他人吃。没想到拆开来里头却全都是旧衣服等东西，许诺没完成，毓秀还挺不好意思的。幸好，请吃水果也是一样的，没人规定非要请吃家乡土特产的。 　　等说了这话后，毓秀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张杨那话是什么意思，忙解释道：“不是不是，这些都不是我买的，我家里是真的没钱了。这些水果还有罐头，都是辅导员送给我的。” 　　张杨以及宿舍里其他姑娘：………… 　　这话甭管谁信，反正她们是不相信的。 　　只是，她们到底关系不算太近，同宿舍的同学而已，连朋友都谈不上，有些话说了一遍那兴许是出于好意，可要是多说几遍，那意思可就变了。 　　最终还是张杨伸手拿了一个橘子，掰开来分给了其他人吃。毓秀倒是让了，可她们连连拒绝，见状毓秀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一周后，辅导员让班长过来通知毓秀，说她的农村困难补助批下来了，可惜是最低一档的，每个月五块钱，从下个月开始领。 　　本来辅导员也可以亲自过来的，可她真的真的不想再瞎一回。也因为她让班长转告这事儿，毓秀同宿舍的人愈发笃定先前的水果和罐头都是毓秀自己买的。想也是，都当了一个半学期的同学了，完全没听说毓秀跟辅导员有什么亲戚关系，甚至听张杨说，先前毓秀的困难补助没通过，毓秀托她去问辅导员时，人家连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算了算了，反正是别人的事情。 　　不是没有那嫉妒心强的想搞个检举揭发啥啥的，可都在行动的那一刻退却了。因为郝新明…… 　　郝新明在清大就是个名人，上学期他就频频往京大这边来，因为毓秀她们那一栋楼全是新生，郝新明又只是在宿舍楼下等着，因此就算看到他的人不少，还是没能造成特别大的轰动。可这都第二学期了，哪怕是新生经过了前面第一学期的洗礼，也改变了不少。 　　最最重要的是，清大那边开始传闻，说他们学校的风云人物迷上了隔壁学校的一个乡下妹子。 　　那种作风分外朴实接地气的纯……乡下妞。 第142章 　　面对辅导员帮着递上去的申请书, 系领导很是无奈。 　　按理说，农村困难补助的通过率是很高的, 因为但凡感觉自己过不了的，那就压根不会去申请。反过来说，既然都申请了，那肯定是确保自己是农村户口外加全家务农为生的。 　　毓秀就是啊！ 　　苗家世世代代都是地里刨食的, 哪怕家里还有其他收入, 可从来也没有规定说, 拿了烈士家属补贴的, 就不能再申请困难补助了。 　　没这回事儿啊！ 　　在这种情况下，系领导只能很无奈的给她评了个最低档次的农村困难补助——每月五块钱。 　　这钱也不算少了，起码一日三餐是能解决了的。至于别的，困难补助本来就是解决最基本的生活困难, 并不能给人带来优渥的生活。 　　听到这个消息后, 毓秀倒是没多少失望。说白了，还是因为她对钱没多少概念, 想着手头上还有一百块钱, 加上每个月能拿五块钱的补贴, 应该能顺顺当当的过日子了吧？想到这里，毓秀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重新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大学生活中。 　　其实，人的适应性都是很强的, 甭管是离家千里独自生活的磨难, 还是数九寒天给人带来的冰冷痛苦。说白了, 只要咬牙捱过去了，人总归是往前看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毓秀盘算着，天气转暖了，羽绒服可以洗洗晒干收起来了，紧跟着就是开春了。得亏她奶给她寄了旧衣服来，不然就算初春能够将就一下，等回头天气彻底转暖了，盛夏到来后，她不得又抓瞎了？现在倒是好了，衣裳鞋袜这些都不用再费心了，脸盆脚盆包括热水瓶等等，这些都还是很耐用的，买了就能用上个好几年，最多也就是回头买点儿毛巾牙刷牙膏肥皂之类的生活用品，可那些是小头，问题不大。 　　撇开这些不提，也就是妇女用品和一日三餐了。哪怕每个月五块钱不够，毓秀手头也还捏着钱，起码这个学期是不用犯愁的。 　　明明寒冬还未彻底的过去，可毓秀的世界里却已经是阳光明媚了。 　　与此同时，辅导员却是一脸崩溃的回到了她爷奶家里。 　　照例，叶老爷子问起了关于老战友亲孙女的事儿。辅导员很是头疼，她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半晌后，她才满脸纠结的告诉老爷子，毓秀最新的骚操作。 　　前情提要还是需要的，那就是上学期毓秀没拿到农村困难补助，所以她这学期立马想出了解决方案来，旧衣服说来就来，也不怕吓死广大师生。 　　不过，辅导员说的还是比较委婉的：“其实，苗同学长的还是不错的，白白净净的，看着就不像是乡下人。就算穿着大花棉袄、靛蓝棉裤子，瞧着也还行吧。就是，对比起来还是蛮明显的，她先前打扮得多洋气呢，比咱们本地人还像是本地人。” 　　外人想象不到这里头所有的事情都是李桂芳一手操办的，跟毓秀压根就扯不上丁点儿关系。不过也是，谁能想到呢？只觉得这人一直记着先前没拿到补助那个事儿，琢磨了一整个年里，愣是叫她想出了这种令人窒息的法子来。 　　还真别说，确实这种法子一般人想不到。 　　辅导员还在那儿感概呢，别看她年岁不大，其实她工作都好几年了，不说自己亲自带的学生了，就连那些个年长的同事们也没摊上过这种奇葩事儿。 　　忒么的……这叫啥事儿啊！！ 　　可叶老爷子却不那么认为，他思量了一下，旋即点了点头：“你们这些个打小泡在蜜罐子里的娃儿想象不到啥叫见客衣裳吧？以前啊，日子过得老苦了，一大家子才一身能出去见人的衣服，就算现在日子好过一些了，过年特地穿得好一点去人家家里拜年，平时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光荣这孙女啊，还是个朴素的娃儿呢！” 　　辅导员：……我是造了什么孽啊！ 　　“对了，你们考试成绩出来没？那孩子考得咋样啊？”叶老爷子随口问道。 　　“还行吧，京大的学生就没一个是笨的。”辅导员没敢将心里话说出来，只将这事儿敷衍了过去。毕竟，她自个儿当初又没考上京大，真要是说了实话，保不准老爷子心理不舒坦，回头还能训她一顿。虽说年关早就过去了，也不代表她愿意白白挨一通教训。 　　与此同时，毓秀宿舍里也提到了这个话题。 　　更确切的说，是张杨满脸笑容的拿了个信封跑回了宿舍。别看张杨这人一直都是笑面儿，可她更多的是那种开朗乐观的笑，而非真正发自内心的喜悦。 　　而今个儿，她是乐开了怀。 　　“什么事儿那么高兴？”就有人问道。 　　“奖学金发下来了，我这学期的生活费可算是有着落了。”张杨美滋滋的答着。 　　她是城里人，然而这个身份带给她的却是无奈。因为对比农村困难补助几乎百分百的发放率，城里人想要申请补贴就太难太难了。尤其她父母都是双职工，哥姐也各有工作，料想到这个情况根本就申请不来补助，她直接放弃了申请。可事实上，双职工又能怎样？她家里还有爷奶要照顾，哥姐虽然都上班挣钱了，可他们也都成家立业了，都有各自的孩子要养…… 　　其实张家的生活条件很是一般，倒不至于吃了上顿没下顿，可她每个月的生活费对于家里来说，仍然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幸好，国家虽然对城里人的补贴比较少，却下了血本来提高各项奖学金的金额。像京大、清大这种顶级学府，奖学金的数量相当之多，种类也很丰富，有最高的校奖学金，还有院里的，系里的，林林种种不下百项。 　　毓秀原本正拿了书和笔记打算去图书馆的，今个儿虽说是上学的日子，可下午前面两节没课，算上午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耗在图书馆里。 　　及至听了张杨这话，毓秀惊讶的看了过去，忍不住问：“奖学金发下来了？等等，上学期的成绩也发下来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没拿吗？”张杨也愣住了。 　　“没有，我压根就不知道这个事儿。”毓秀诧异极了，“怎么拿啊？去哪里拿？我老家的学校，都是固定日子去教室等老师发的。以前……以前都是我一个朋友帮我拿的，直接送到我家里去。” 　　张杨被她这话给噎住了，忍不住琢磨着，她这话的意思是责怪自己没帮她拿？是这个意思吧？ 　　来不及细细思考，张杨见毓秀仿佛是等着要答案，索性直截了当的道：“大学跟小初高不一样的，没有成绩报告单这种事儿。你要想知道上学期的成绩，得去老师办公室要，有一张成绩条的。” 　　“没有成绩报告单，也没有光荣榜？”毓秀惊呆了。 　　“光荣榜？”张杨想了想，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摇头道，“如果你说的是以前高中里大考后的红榜，那肯定是没有的。你要知道，咱们学校那么多的专业，再说就算是同一个专业的，选的课也不一定是一样的，所以根本就没办法通排名次。再说了，以前高中时排名次是为了激励大家，这都上了大学了，还搞那玩意儿干啥？” 　　这时，旁边一直没出声的另一个同学忽的道：“开学都快一个月了，苗同学你还没去拿成绩条？你得看看合格了没有。大学里，没合格的是要重修重考的，不同的系不同的科目，重考的时间还都是不一样的。你赶紧去啊！” 　　毓秀一脸懵的跑出了宿舍。 　　不过，现实的情况显然要比同学猜测的好很多。事实上，辅导员大半个月前就看到了成绩条，假如毓秀有需要重修的科目，就算毓秀不来找她，她也会去找毓秀的。可既然都合格了，那就无所谓了。再说了，每学期都有几个懒货不来拿的，她也就没当一回事儿。 　　结果，毓秀跑来找她了。 　　要不是碍于自家老爷子的面子，辅导员真的很想问一问，苗同学你的反射弧是那么长的吗？好在，及时想到了老爷子，她嘴上留了德，找出了成绩条递给了毓秀，还顺口说：“放心吧，全都合格了，不用重修。” 　　毓秀其实不太理解重修的意思，她自己猜测，兴许就像以前高中里，甄珠考了五十几分？高中里是没有补考重修这个概念的，考砸了就是考砸了，似乎大学不一样？ 　　她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辅导员用像看外星人一样的眼神看着她，半晌才开口帮着解了惑：“重修就是某一门课第一次考试没过，下学期初的补考还是没过，那就必须重新上这门课。一般都是必修课，选修课少有这种情况的。还有就是，有些科目是要交重修费用的。” 　　国家减免了学费，但并不代表要减免重修费，虽说其实也就是几毛一块的，可这个费用是必须要缴纳的，几乎可以说是惩罚性的了。 　　毓秀听得格外认真，随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成绩条。 　　说实话，她对自己的成绩相当得不满意。 　　“你考得还行吧。大学跟小初高肯定是不同的，再说大一嘛，很多科目你可能以前从未接触过，考出这个分数也算是可以的了。”辅导员见毓秀越看成绩条脸色越差，还很好心的安慰了一句。 　　“嗯……”毓秀想了想没别的事情了，脸色煞白的跟辅导员道了别，心情十分沉重的回去了。 　　因为下午比较空，这会儿宿舍里多半人都在，有些是想趁着天气不错洗衣服晒被子的，有些则拿着课本低头预习着。跟后世不同的是，这年头的大学生非但全都是真材实料的，而且各个都格外得用功，不存在学期初不努力学期末苦读的情况。 　　毓秀回去的时候，张杨不在宿舍，其他女生跟毓秀真的不熟，哪怕看到她脸色很难看，也最多就是用眼神互相交流一下，没一人上前询问的。 　　最终，还是其中一人将洗衣房里的张杨喊了回来。 　　“你去拿成绩条了？怎么脸色那么难看？有需要补考的？补考时间过了？”张杨连连发问，心说要真的是这样，那就太惨太惨了。 　　“没……”毓秀抿着嘴唇，通过拿成绩条，她大概猜出来了，可能大学里不像以前高中时候对**很无所谓，毕竟没人帮别人拿成绩条，哪怕只是顺手的事情。 　　“那你是怎么了？都合格了不是挺好的吗？” 　　“我能看一下你的成绩条吗？”哪怕意识到了这么做不妥，可毓秀还是没忍住，眼巴巴的看向张杨。 　　张杨愣了愣，不过很快她还是擦干了手上的水渍，拉出抽屉拿出了成绩条：“给。” 　　大学里虽然没有通排的光荣榜，但其实也不是完全不排名次的，只是没人一个个的全都罗列出来，毕竟学生人数太多了，再说这也完全没有必要。像张杨，她每一门功课成绩都在本专业前百分之十，属于门门功课都在优秀范畴内的，就有资格参加各类奖学金的评比。 　　“对了，要是必修课没通过需要补考的话，好像就不能再参加奖学金评比了。”张杨见毓秀看得认真，随口解释了一句。 　　毓秀何止看得认真啊，她都快把成绩条看出花儿来。 　　半晌，她才将成绩条还给了张杨，神情恹恹的道：“我从小到大都是第一名……” 　　这话一出，包括张杨在内的宿舍里的姑娘们终于知道她为啥这么不开心了，顿时都乐了，纷纷说：“谁还不是呢？我打小就是第一名，小学四年级之前每次都是考满分的，就算后来语文添了个作文，我至少数学还是一百分！” 　　“初高中也是啊，我上的是我们市里最好的高中，就算这样，我还是每次都考年级段第一。只有一次，跟另外一个同学并列第一名。可惜，她高考没发挥好，上了省内的大学。” 　　“我就不行了，我是永远的第二。头上那个第一呀，倒是跟我一样来了京大，可人家去了中文系。” 　　几个姑娘七嘴八舌的说着，毓秀听得恍恍惚惚，她这才意识到，什么叫做能考上京大的都不是笨蛋。 　　张杨见她似乎有点儿缓过来了，笑道：“我倒是觉得都上了大学了，成绩不是衡量一个人是否优秀的唯一标准。对了，你们有没有想过参加学生会？我是打算这学期好好准备一下，下学期大二了，就有资格进入学生会当个干事了。” 　　这个话题比单纯的讨论学习有意思多了，其他人纷纷畅所欲言，有谈论学生会的，也有讲社团的，还有就是业余时间兼职的。 　　毓秀听了一会儿，觉得没啥意思，仍旧收拾了东西打算往图书馆去。 　　宿舍里就是这点不好，哪怕有人愿意学习，可大环境如此，很有可能就被同宿舍其他人的话题带偏了。也因此，真的有心好好复习的，多半都会去自习教室，或者像毓秀这样跑去图书馆待着。 　　不过，毓秀还不单单想去学习，她是想找个地方好好静一静。 　　从小到大，学习成绩好是她最引以为傲的优点。事实上，甭管是小学还是初高中，她一直保持着极好的考试成绩。哪怕有一个甄卓凡比她强，但这也得考虑一个问题，那就是甄卓凡比她年岁要长。毓秀小时候为了能够提前上学，她奶是特地给她改了出生年份的。也因此，尽管甄卓凡只比她大了两级，但事实上甄卓凡要比她足足大了四岁。 　　年岁越小的时候，丁点儿的年岁差距都能带来不小的差异。 　　再一个，就算毓秀承认甄卓凡比她更出众，可俩人又没有实实在在的比过的，毕竟他俩从小都是各自年级段里出了名的学霸。 　　如今，生平头一次，毓秀感觉到了沉重的压力。 　　原来啊，她并不是最优秀的。 　　原来啊，这世上比她更聪明的人还有很多很多。 　　想起张杨成绩条上，几乎每一门考试的成绩都比她要好——有的是只差几分，有的却是差了十几分——她心里就充满了酸涩难耐。 　　承认自己不如别人是一件很艰难痛苦的事情，假如从小就如此，那估摸着也习惯成自然了。可问题就是，毓秀真的不习惯，她是头一次摊上这样的事儿。 　　就在她百般迷茫之时，郝新明不知道打哪儿冲了过来，跑到她跟前几步开外时，还停下脚步略微整理了一下。这一幕，被路过的其他同学看到了，内心几乎是满满的弹屏，心说您折腾仪表干啥呢？面对一个穿着大花棉袄靛蓝棉裤的乡下妹子，您费那老鼻子劲儿干啥呢？ 　　然而，毓秀什么都不知道，她愣是直到郝新明跟她打招呼了，才迷茫的看了过去。 　　郝新明露出了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活像个大尾巴狼：“苗同学，我刚拿到了学校发的奖学金，想请你外出吃个饭。怎么样？愿意赏光吗？” 　　毓秀：………… 　　不得不说，郝新明的运气还是很棒棒的。得亏他遇到的人是毓秀，也得亏他追求的人是毓秀。这要是搁在盼娣或者甄珠身上，不挨揍也会被啐一脸的。 　　因为是毓秀，所以得到的就是长久的沉默。 　　郝新明被拒绝太多次了，就觉得吧，被拒绝反而是最正常的，假如毓秀答应了，他反而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哪怕这学期的毓秀已经不如上学期那般超凡脱俗了，可爱了就爱了，在他眼里，就算穿着大花棉袄靛蓝棉裤的毓秀，也比他妹好看个千百倍。 　　“不想吃饭的话，那我们在学校里随便走走？”郝新明很快就做出了让步。 　　毓秀其实也没想拒绝，确切的说，这就不是拒绝不拒绝的问题，而是她懵了个结结实实。 　　试想想，郝新明啊，从毓秀认识他那天开始，就没见过他好好学习。甚至于，就郝新明那一天恨不得往毓秀这边跑十八趟的架势，毓秀还以为这人觉得考上大学以后就彻底放松了，压根就没把学习当回事儿。结果…… 　　“你拿到奖学金了？”毓秀顺从的跟着他开始逛起了校园，其实京大能逛的地方挺多的，有不少地方不亚于景区。而且，眼下天气也没那么冷了，起码穿成这样逛起来，感觉不到多少寒意。 　　郝新明挺得意的点了点头，他一寒假没找到毓秀，哪怕明知道毓秀安全无虞，还是很挂心。为此，他甚至不惜舔着脸去找他表哥，哪怕他表哥之所以能娶到大美人表嫂完全是相亲的福利，可他觉得吧，表哥起码还是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的优点是叫表嫂看在眼里的。 　　恰好，大美人表嫂也是京大毕业的，据说在学校里也很爱学习。 　　其实这就是扯淡，能考上这种顶尖学府的，在校期间就没一个是对学习不上心的。爱折腾如郝新明，没见他跑来找毓秀都是周末或者节假日吗？他压根就不敢逃课，期末考试前更是埋头复习，要不然也不至于跟毓秀错过了。 　　反正，一寒假的时间，郝新明从他表哥处唯一获取到的消息就是，既然对方对吃喝不感兴趣，那就不如聊学习吧。 　　跟京大的高材生聊学习这个话题，本身肯定是没有错的。正好，郝新明自己也不差，就算专业不同，可他也下了苦功夫去了解毓秀所在的院系和专业，谈不上精通，但起码基础内容都了解过了。 　　然而，毓秀只一脸的生无可恋。 　　听着郝新明大谈特谈学习，毓秀的眼神里透着迷茫和无助。 　　这一刻，她终于理解了当初盼娣和甄珠的痛苦了。如果说，跟学霸同窗的学渣是悲伤的，那么不幸跟一群学神在一起的学霸…… 　　那更悲伤了好不好？！ 　　“呃，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迟疑了很久，毓秀到底还是说出了口，“你能不能教教我，怎样提高学习成绩？” 　　刚才还滔滔不绝说话的郝新明，瞬间卡壳了。 第143章 　　郝新明很迷茫。 　　其实他打小的女人缘还挺好的, 唯一遗憾的是，每回他都是被追求的那一个，也因此轮到他自己想要追求别人的时候, 那叫一个束手无策。上学期倒也罢了，虽说毓秀不爱出门，可因为当时缺了不少生活用品以及衣服鞋子等等, 反正约个三五回的, 总是能约出个一回的。等到放了寒假，才是郝新明真正懵圈的时候，毓秀不知道的是, 先前郝新明已经订好了地方，想让毓秀陪他过生日，顺带也是庆祝考完期末考…… 　　结果，毓秀失踪了。 　　就算后来从甄卓凡口中得知了毓秀的下落，郝新明还是很失落。 　　在这将近一个月的寒假里, 他是一天都没过好, 就跟丢了魂一般的，由着他妈拽着他逛街买衣服、置办年货、走亲访友等等。唯一回魂的时刻，大概就是计算还有几天才能开学。 　　好不容易开学了，他都舔着脸给毓秀当免费的搬运工了, 甚至到处跟人取经, 询问怎样才能追到女生。弄到最后, 他竟然从毓秀口中听到了如此深刻的问题。 　　——怎样提高学习成绩？ 　　郝新明都听恍惚了, 在那一瞬间, 他想了很多很多，最终定格在了……果然，他喜欢的女孩是如此的不同寻常。 　　紧接着他就发现，他是学理的，毓秀是读文科的，再想想他俩的大学专业，摸着良心说，哪怕郝新明自己的成绩也很不错，可事实上他就是什么忙都帮不上。 　　迟疑了一下，他决定先跟毓秀探探口风。 　　其实都不用他费心想话题，只要他做出聆听的模样来，毓秀就顺势将满腹的委屈和不解一一倾诉了出来。 　　委屈在于，毓秀觉得自己还是很用功的，但凡一有空闲时间，她不是在宿舍里复习，就是跑去图书馆阅读跟自己专业相关的学习资料，怎么她都这么用功了，还会比不上明显没怎么学习的其他人呢？这里的其他人，包括了同宿舍的张杨，以及眼前的郝新明。 　　张杨从上学期刚开学时，就表露出了对学校里各项活动的热衷，她还不单单是自己参加，还会拽着同宿舍的其他人一起去。最初，毓秀也被强行拽过去一回，不过后来就拒绝了，毕竟毓秀一心认为自己上大学是为了好好学习的，可不是为了跑去参加各项校园活动的。 　　郝新明就更不用说了…… 　　除了委屈，毓秀更多的其实是迷茫和不解，她实在是闹不懂，为啥以前她每次都能考到第一名，这次却是那么差呢？哪怕以前她也说名次不重要，毕竟这玩意儿是很难控制的，最重要的是自己对成绩要满意。可问题就在于，她先前就算没把握一定能考第一，起码年级段前十是必然的。至于是否对成绩满意……她不满意！！ 　　看着满脸失落的毓秀，郝新明顺势拉着她继续往前面走，边走边问一些问题，以此来找到答案。 　　其实，换个人的话，他都不用费心找答案。这不，答案是明摆着的吗？以前那是高中里，现在是大学，你能把全国最顶尖的学府，跟随便哪个高中比吗？就算是京大附中好了，每年能够考上京大的也不足一成。 　　可眼下面对的是自己喜欢的女孩儿，郝新明肯定不能这么敷衍的回答，又问了几个问题后，他勉强得出了一个还算靠谱的答案。 　　“我猜，你大概是将精力分散的缘故吧？你自己也说了，高中时什么都不用管，只要专注于学习就可以了。可上了大学以后，生活方面的事情就算再简单，也会占据你一部分的时间和精力的。虽然不一定是最主要的原因，但肯定也有一定的关系的。” 　　——最主要的原因绝对是你的竞争对手变强大了！ 　　郝新明自己上高中时，也是出了名的学霸，要不他怎么能考上清大呢？而自打上了大学后，到目前为止，他只拿过两次奖学金。而且他都没好意思说，自己拿的只是系里的奖学金，校级和院级的……没戏！ 　　没拿到奖学金真的不代表不优秀！ 　　至于第一名什么，真要是能够在京大清大这种学府里，每回考试每个科目都能拿到第一名，这人怕不是妖孽。 　　在郝新明的安慰下，毓秀的心情明显要好了很多。 　　仔细想想也没错，以前还在家里时，毓秀确实是将全副心思都放在学习上的，旁的事情一概不管。而自打上了大学以后，她要操心的事情可就多了去了。别的不说，每天睁眼就是一溜小跑的去盥洗室刷牙洗脸，稍稍慢一些就得排队。还有去开水房打热水、去食堂买一日三餐、洗铝制饭盒洗杯子盆子洗衣服袜子等等。 　　乱七八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而且不单单是事情多，关键在于挂心的事情也更多了。以前毓秀什么都不用愁的，现在却是时刻记挂着各种事情。 　　记在心里的事情多了，可不得占据了她不少的精力吗？更别提有时候她很容易就记岔了，像晒衣服忘了收进来，回头衣服能冻得邦邦硬的。还有饭菜票用光了没及时买，错过了开水房开门的时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毓秀作为大学生，其实学校已经帮他们减轻了很多负担了，不然光每天的一日三餐都能逼死她。 　　“怎么会有那么多事情呢？”毓秀苦着脸叹气道。 　　她真的从来不知道，日常生活里竟然会有那么多杂七杂八的琐事，明明以前都没有的。 　　想喝热水直接去热水瓶里倒，里头永远都装满了热水；换下的脏衣服丢在盆子里，回头就会变得干净柔软放到了自己的床头；到了饭点往饭桌旁一坐，热饭热菜在桌上，碗筷调羹在手边，她又不挑食，吃啥都无所谓，等吃完了起身离开就是了…… 　　“没啥的，我大一那会儿也这样。”郝新明说了句实话，毕竟他上高中时，过得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只不过，他现在都大三了，怎么着也练出来了。 　　毓秀听进去了，她也觉得这学期要比上学期好多了。起码不再丢三落四了，也不会经常不知道下一步该干啥，包括洗衣服这类事情，不说洗得有多干净，至少速度是肯定比上学期要快一些了。 　　忽的，毓秀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我算是知道为啥我二姐没考上大学了。” 　　“为啥？” 　　“她打小就帮着家里干活，分心之下，怎么可能考得上呢？要是我高中的时候，也要做这些事情，我觉得我肯定考不上京大。”毓秀是认为自己比盼娣更会读书，但客观的说，如果不是当初全身心的都投入到了学习之中，她的高考分数不会那么高的。就算最终还是能考上大学，却未必是京大了，毕竟她几乎是吊车尾进来的。 　　郝新明对毓秀的姐妹完全没兴趣，听了一会儿后，他就提起了别的事儿。 　　“我认为，你要想成绩提高，光是下苦功夫不一定有用，还得找到好的方法。你专业的科目里，哪一门是你最不擅长的？” 　　奖学金的评比是考虑到综合情况的，如果有一两门考试成绩特别惨烈，例如要补考或者重修的话，那是直接丧失了评选资格。郝新明不觉得毓秀会方方面面都差，考虑到她是从乡下来的，那就很有可能是教育资源的问题，也就是某些课程她可能从来不曾接触过。 　　“英语。”毓秀老老实实的回答，“我原先的班主任是建议我考外语系的，她告诉我，国家现阶段最欠缺的就是翻译类的人才。我是农村来的，我想将来毕业以后能分配到一个好单位里，有一份好工作和稳定的收入，才能让我今早把我奶奶接到京市来生活。” 　　郝新明点了点头，他不觉得毓秀的回答有什么问题。虽说他们这一代人里有不少人是奔着报效祖国的心态考大学的，可没人说在报效祖国的同时不能为自己考虑的，这两者是不冲突的。国家需要翻译类人才，就说明报考外语系将来会很容易找到工作，苗家没有底蕴，毓秀将来是只能靠自己的。 　　“可惜，我的分数不够，被调剂到了对外汉语专业。”毓秀说到这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她在上大学前，压根就没听说过这个专业。不过，后来她倒是知道了，这个专业确实跟外语系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确切的说，这个专业毕业的人，也是能够在国内外机关部门或者新闻出版、文化管理单位就业的，属于实践型语言教学高级人才。 　　也就是说，本专业对英语的要求也很高，远远高出了毓秀高中的水准。 　　说白了，就一句话，不是毓秀的英语有多长，而是这个专业对外语的要求极高。当然，她原本的英语也没多好，毕竟是乡镇高中，师资力量有限。最突出的问题就是，她的听说能力简直惨不忍睹。 　　毓秀说她英语不行，但事实上并不单单是一门英语课，而是…… 　　“我基础英语考得还行，是跟英语科目相关课程里唯一的一个优秀。英语写作和英语翻译就不行了，还有外国文学和西方文化礼仪，这几门功课都不行。这学期还要加口语课程，听说期末考试会有一对一的情景对话考试。”毓秀光想想都要崩溃了，尤其她专业课并不单单这几门啊，还有其他的也是需要下苦功夫的。 　　“应该是你高中老师不够优秀的缘故。”郝新明粗暴简单的给她下了结论，且不说这个结论是否正确，可至少能让毓秀重新树立信心，“尤其是听说能力，你需要针对性的训练。” 　　兴许是郝新明说话的语气太过于肯定，毓秀很是认真的看向他，满脸的不明觉厉。 　　然而，其实他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针对性的训练听说能力。 　　郝新明故作镇定的问道：“你们老师有没有给出什么好的建议？关于学习方面的。” 　　“老师说，外语是一门语言，要多听多说才能会。可我找谁去听说呢？”这才是毓秀最迷茫的一点，如果是其他同学，他们自然会去找同学练习，还有胆子大的人会去公园的英语角，甚至直接去街上找外国人训练对话能力。 　　可毓秀行吗？明显是不可能的。 　　偏巧，郝新明也不希望她去找别人练习。那他自己上？假如可以的话，郝新明还真想亲自上阵。可惜的是，他也是哑巴英语。再说他那个专业，英语压根就不是必修课程，他如今都大三了，高中的英语早就忘得七七八八了。最关键的是，他还没犯蠢，毓秀就算英语考试成绩一般，可她都说是一般了，就说明不是很惨烈，保不住他还不如毓秀呢。 　　“哦对了，老师还说过，有条件的学生可以买录音机和英语磁带。”毓秀想啊想，还真叫她想出了一件事儿来。 　　这并非她记性不好，而是老师上学期刚开学不久说了这话后，毓秀就没放在心上。 　　八十年代末，绝大多数的日用品都已经不需要票证了，很多都是敞开了随便买的。可这里面，显然不包括电器类。像冰箱彩电这些近乎可以称之为奢侈品的电器，要么有票证，要么就花大价钱，还有一种就是托人情找门路。录音机就算没那么夸张，可显然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买到的。 　　最重要的还是它的价钱。 　　饶是毓秀对金钱毫无概念，也知道买录音机要花掉一大笔钱。她隐约记得班上某个人提过，好像是三百块？还是四百块？因为时间隔得有些久，加上她当时也没太在意，这会儿还真就想不起来确切的数字了。可那重要吗？甭管是三百块还是四百块，她都买不起。 　　还有一点也是毓秀完全不考虑录音机的缘故，那就是磁带。 　　京市的街头有不少卖磁带的店家，可惜绝大多数都是流行音乐。想找英语磁带？难找不说，勉强找到了，估摸着也是高中生用的，并非像毓秀这种需要专业性很强的英语学习资料。 　　“没事儿！包在我身上！”有门就好，郝新明立刻大包大揽起来，“我家里就有现成的录音机，平常都没人用的，回头我就拿来借给你。你不嫌弃是旧的就成。” 　　郝新明知道毓秀肯定不会收这种贵重的礼物，他抢在毓秀拒绝之前，先说了是借用，还又补充了一句：“磁带我也帮你借借看，回头你用完了再还我就是了。” 　　借用？ 　　毓秀不其然的想起了以前还在村里时，她就经常跑去甄家借书看。 　　如果是借的话，好像是没问题？ 　　“我一定会好好爱惜的，绝对不会损伤一星半点。谢谢你！”毓秀很是郑重的道了谢。 　　追求毓秀那么久了，郝新明敢说这绝对是他头一次接受这般郑重的对待，虽说是托了录音机的福，可他还是万分高兴。 　　之后，他都没提请毓秀吃饭，就趁着下午没课，高高兴兴的坐车回了一趟家里。他家的确是有录音机的，这一点真不是欺骗，而且买来也有一两年了，确实是旧的。不过，这年头家家户户对待电器的态度就是极好的，郝新明他妈还亲手编织了罩子，仔仔细细的罩在录音机上面，生怕落了灰。 　　郝新明一到家就直奔录音机而去。 　　他家的录音机是手提式的双喇叭录音机，家里当然也有不少磁带，但很可惜，跟英语有关的一个没有。好在，郝家的亲朋好友极多，各行各业的都有，他很快就拨通了电话，找的还是亲戚里头跟他关系最好的表哥。 　　嗯，就是那个好命娶了个大美人当媳妇的表哥。 　　“哥啊！咱嫂子先前不是去外.交部……啥？怀孕了？不是不是，我不关心她是不是怀孕了。哦哦，在家休息呢？那不重要……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家有英汉字典没？英语方面的磁带呢？都有啊？行行，我这个周末就来！！” 　　郝新明先拿走了录音机，夜长梦多嘛，虽说眼下看着应该没人折腾这玩意儿，可他还是先下手为强，拿着就跑。他还特地先拎回了宿舍里，趁同宿舍其他人问他拿这大个头干啥时，他借机说出了苗学妹好学的事情，还故意冲着甄卓凡说。 　　甄卓凡很迷茫的，他的情商真没比毓秀高出多少来，而且他也不是外语专业的，压根就没有丝毫感觉。只是听到郝新明提到毓秀时，他眼里闪过一丝不自在，虽说很快就消失不见了，还是叫郝新明看了个真切。 　　从上学期到现在，郝新明不止一次的在甄卓凡面前彰显他在毓秀那里的特殊性。为的，当然是让甄卓凡知难而退，就目前看来，效果还挺好的，反正甄卓凡一次都没主动去找过毓秀，寒假那次不算，再说当时找的是毓秀的辅导员，又不是她本人。 　　郝新明对甄卓凡的反应既满意又不满意，随后想了想，索性先放在一旁不提了，决定等真正追求到毓秀的那一天，一定要请全宿舍吃顿大餐。 　　第二天中午，郝新明就把录音机送了过去，毓秀本来正好是拿着饭盒要去食堂吃饭的，接了东西后，她先送上了宿舍，还十分小心的锁到了柜子里。哪怕时隔多年，她依旧记得李桂芳曾经教过她，借别人的东西要道谢，还要小心爱护，千万不能有任何损伤。这要是借书也就罢了，实在不行还能赔钱，录音机她可赔不起。 　　仔细的锁好后，毓秀又返回了宿舍楼下，想到以前郝新明老喜欢请她吃饭，她便道：“你很喜欢吃饭对吧？那我今天请你吃饭，食堂行不行？” 　　郝新明：…… 　　请问什么叫做他很喜欢吃饭？！ 　　毕竟是意中人第一次主动跟他约会，哪怕被误认为他喜欢吃饭……他也捏着鼻子认了！至于在哪里吃就更无所谓了，关键是跟谁吃饭！ 　　就这样，毓秀带着郝新明去了京大的食堂。 　　京大有好几个食堂，毓秀还特地走远了一点，去了相对而言略好一些的那个食堂。可惜，食堂还是食堂，就算是京市最出名的食堂大学，那其实也就是菜色相对丰富一些，滋味也就那样，跟饭馆子酒楼差距真不是一星半点儿。 　　毓秀还特地问了郝新明喜欢吃什么，郝新明心说，在食堂吃啥不都一样？面上却淡定的表示，自己不挑食，吃啥都无所谓。 　　尽管郝新明这么说了，毓秀还是回忆着以前甄珠爱吃啥。高中那会儿，她们的午饭都是从家里带过来吃的，那时甄珠饭盒里的菜色永远都是最丰富的，当然量也是最大的。毓秀想着，郝新明以前那么爱叫她出去吃饭，保不准就跟甄珠似的，是个极为爱吃的吃货。 　　抱着这样的想法，毓秀努力回忆着点了好几个肉菜，还特地多要了两份主食。 　　郝新明惊呆了。 　　他不觉得毓秀的食量会陡然间增大，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毓秀太好客了。 　　那还有啥可说的？吃呗！ 　　在近乎全食堂一半人的注视下，郝新明吃撑了。 　　同学们简直目瞪口呆，刚开始是惊讶于毓秀居然把隔壁的风云人物拐来了，就他这种穿着打扮气质，也敢往这里带？后来，同学们的想法就变了，不再是震惊毓秀把人带偏了，而是觉得毓秀真不愧是农村姑娘，瞧瞧，这是把人当猪喂啊！！ 　　最终，郝新明撑着走了。 　　几天后的周日下午，他又来了，带来了两本格外厚的英汉字典，其中一本还是专业性极强很少在市面上流通的大字典。不单是字典，还有几盘磁带，都是没门路找不到的那种。 　　“我嫂子给的，你先瞧瞧好不好，回头我再帮你去借。” 　　毓秀一看到字典就两眼放光，当下就爱不释手的想要翻看起来，好在她还有些理智，忙真诚的感谢道：“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你嫂子也是大好人！” 　　郝新明很艰难的崩住了自己面上的表情，还努力的挤出了一个笑来：“嗯，你去学习吧，下回要是有什么新的资料，我再带来给你。” 　　…… 　　这厢，毓秀高高兴兴的上楼听磁带翻字典去了。 　　那厢，郝妹周末放假回了家，东翻西找的愣是没找到自家的收音机，略一思量，她就确定了肯定是自家老哥干的好事！！ 　　不止郝家，郝新明的表哥家也摊上了事儿。他表嫂从娘家回来，没多久就发现书房里少了东西。 　　“我书房里的磁带和字典呢？你瞧见了没？” 　　“……小明借走了。” 　　“哦，既然是小明要用就拿走吧，不用还了，回头我再让我大哥弄一份来。” 第144章 　　在别处发生的事儿，毓秀浑然不知, 她只兴趣盎然的研究着新到手的收音机。 　　别看毓秀在人情世故方面显得分外迟钝, 学起新东西倒是不算慢。再说了, 这年头的收音机功能还是很单一的, 就郝新明借给毓秀的这台收音机, 统共也就只有播放、暂停、快进和后退这几个功能。毓秀都不用使用说明, 很快就学会了。等英语磁带一到手，她就兴致勃勃的开始了新知识的学习。 　　同学们都非常眼红。 　　其实, 就算是这个年代，也能从专业选择方面看出一个人的身家背景来。像最热门的那些个专业，除非是自家长辈就是干这个的，或者是真心喜爱这个专业, 一般来说，选大热专业的, 很多都还是为了自己将来的工作考虑。 　　这年头的大学生还是以热血青年居多的，可再怎么热血, 你也得考虑吃饭问题吧？像一些冷僻的专业, 并非真的没人感兴趣，而是想到就业问题后, 再怎么喜欢也只能被迫放弃了。 　　毓秀所在的专业里, 绝大多数同学的家境都挺一般的。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条件好的同学, 事实上那种人就是真正在专业里名列前茅的了。 　　“我本来还想着, 咱们比不得那些个原先就有基础的人, 还能比不上农村来的吗？结果你看看，人家前头还在申请农村困难补助，扭头连双喇叭录音机都搞到手了。啧啧，这可真的是急需国家补贴的农村贫困生哟！！” 　　“听说好像是借的……人家运气好呗，上赶着有人送温暖，你说咱们咋就没这好运气呢？” 　　“跟这种人当同学，晦气！” 　　一般来说，羡慕到最后多半都会演变成嫉妒的，而毓秀这回却是让人跳过了羡慕，直接就是嫉妒了。也难怪了，她这个专业毕业后，多半都是从事跟翻译有关的工作，像同声翻译就是国家最紧缺的一类人才，也是工资极高的一份工作。其次，还有笔译，可笔译的工资是远远不如同声翻译的。再一个，同声翻译很多时候是能够参与一些国家级别的项目，风光不说，还很容易接触到以往根本不可能接触的高级圈子。相反，笔译的工作却是能把人闷到死。 　　除此之外，当然还能当老师了，运气好的能够留校任教，不过这个还是很难的，毕竟他们念的是京大，想要在京大留校任教，那只怕连学霸都没什么希望，起码也得是个学神了。好在，这年头各大院校都急缺外语教师，就算没办法留校，还是可以去别的大学，或者高中、初中，等等。 　　京大毕业的学生，完全不用担心找不到工作。 　　事实上从他们接到京大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开始，他们的人生就已经跟别人截然不同了。可是，当真正入学之后，一份简单的稳定的工作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了。人嘛，谁还不是想着往上走的，眼瞅着别人有好前途，自己却只能委委屈屈的当个中学英语老师？肯定是不甘心的。 　　说起来，他们这个专业优点是很明显的，上可以跟英语系的直接竞争，下可以退一步去当老师，还可以被派遣去其他国家进行汉语教学。然而，缺点也一样有，就因为他们啥都挨的着，很多时候就会欠缺竞争力了。就好像最热门的同声翻译，人家是有多想不开，放着那么多英语系的优秀人才不要，非要拣这个专业的？事实上，那些外交官家庭出身的，从小就外语溜得很，他们直接去了外语系，而不是尴尬的被调剂到这边。 　　他们这个专业更倾向于当一名老师，可假如理想是当老师的话，干嘛不直接去考师范呢？搞了半天，最后还是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不是说当老师不好，而是原本可以当翻译官，甚至运气好的还能进外.交.部，干嘛要想不开去当老师呢？ 　　不甘心之下，有些人会选择积极向上，用勤奋和实力证明自己不比别人差，但也有人会一时想岔了，忍不住出昏招。 　　就在毓秀认真的跟着录音机学习英语时，辅导员接到了一封匿名举报信。 　　而在此之前，辅导员就已经十分头疼了。 　　她也是前一天刚知道，原来苗毓秀同学早在高中时期，就已经是一名入党积极分子了，甚至于还在高三那一年成为了预备党员。 　　一般来说，入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条条框框太多了，典型的高标准严要求。有时候甚至不能用是否优秀来判断一个人能否入党，而是可能你已经很优秀了，可在上面看来还是不够。 　　可问题又来了，毓秀早就已经是一名预备党员了，事实上她很快就要通过为期一年的考核期了。按照规定，只要她在考核期内没有太出格的行为，她就能顺利的入党。偏生，看她这一年里的表现，她成功的通过了高考，并被京大录取，之后在京大中的表现也说得过去，起码她从入学到现在，从未迟到早退过，缺课旷课更是无稽之谈。哪怕她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不算特别好，那也是因为同系里面优秀的人太多了，就她本人来说，这个成绩是过得去的。 　　当然，真要鸡蛋里挑骨头也不是不可能。别的不说，就毓秀那娇滴滴大小姐的做派，就不符合艰苦奋斗的党员作风。可人家一没偷二没抢，不就是买了几件好衣服，实在是用不着这么上纲上线的。 　　就在辅导员打算抬抬手让毓秀过关时，她接到了匿名举报信。 　　举报信一开始就说了要举报某系某专业某级某班的苗毓秀同学，并且逻辑清晰的罗列了数项罪名。打头第一项就是质疑苗毓秀作风不好，是典型的资产阶级大小姐做派，开学时什么都没带，所有一应生活用品全部都是簇新的，之后更是连买数件新衣，还有其他明显不是必须的高额消费。 　　讲道理，这个真谈不上是什么罪名，可党员的第一要则就是保持艰苦朴素的作风。举报信明显是提前知道了毓秀即将入党一事，当然这个事情也不难打听，本来预备党员要转正，就是需要公示的。一般来说，公示期是半个月到一个月不等，哪怕事实上学校方面还没公示，可知道这个消息的教职员工太多了，毕竟这压根就谈不上是什么秘密。 　　辅导员在看到信的开头时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没曾想看着看着，还忍不住点头表示赞同，因为信上说的确实很有道理，不单是罗列了罪名，还紧跟着举了不少例子，每一个例子都是有确切时间地点甚至还有人证物证的，想抵赖是诬告都不成。 　　除了作风问题外，举报信上还指出苗毓秀对于学校组织的集体活动也毫不主动，从开学至今只去过一次，并且中途就离开了。之后，院里系里组织的活动更是一次都没去。还说她完全没有团结友爱、互帮互助的行为，更多的是对谁都不理不睬，极为高傲看不起人。 　　看到这里，辅导员都差点儿要相信了，不过她回忆起寒假里自己跟毓秀接触的那些日子，摸着良心说。她觉得苗毓秀可能不是高傲，只是天生不爱搭理人。但是吧，高傲和高冷只相差一个人，真要是有心混淆的话，你还真没办法澄清。 　　再说了，苗毓秀同学确实没有积极参与校园里的各项集体活动。 　　辅导员头都要炸裂了，她看得出来举报人是有着十足把握才写了这封举报信，甚至她还敢肯定，举报人绝对不止写了这一封信，她这边收到了，保不准院系里的其他领导也会收到。因此，她还不能直接把事情压下来。 　　再看后面，人家还说她学习成绩也相当一般，至少在班上是排不上号的。又说她明明生活奢侈，还申请了贫困生补助，直言这是占用了国家资源。要知道，国家每年拨款都是有定额的，你拿了一份，就代表有一个人要拿不到补助了。 　　而在信的最后，举报人还提到苗毓秀同学之所以学习成绩不好，完全是因为她无心向学，刚进大学就忙着乱搞男女关系，跟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搅合在一起，经常外出约会逛街，收受极为贵重的礼物…… 　　看完信后，辅导员是迷茫的。 　　怎么说呢？就算她因为家里老爷子的缘故，更倾向于偏帮毓秀，可她也没办法说，举报信上的内容不属实。迟疑了一番后，她还是叫来了毓秀了解情况。 　　毓秀太实在了，问她啥都是照实说的。这么一来，等于就是坐实了举报信里的内容，毕竟人家真的不是在捏造事实。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乱搞男女关系上，辅导员费了点儿工夫还是弄清楚了事情原委。也得亏追求毓秀的人只有郝新明一个，而郝新明就算家庭条件是很好，可起码他本人也不差。论学历，他是清大的，追求毓秀这个京大学生没啥的。论年岁，他现在读大三，毓秀念大一，就算是大了几岁也是在正常范围内的。还有就是，所谓的送东西，毓秀解释，只有开学那一天对方请她吃了饭，之后也只是在上学期期末时，接受了一些吃的。至于收音机则是借的，包括字典磁带在内，都是使用过的旧东西。 　　“……那行吧，我试试看帮你解释解释。” 　　辅导员何止头疼啊，但凡有办法，她都不想插手到这个事情里。可一想到，回头自家老爷子万一知道了这个事儿，有个什么闪失的，咋办？老爷子和老太太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前面那些年身子骨亏损得太厉害了，这不是后面能够调养回来的。说难听点儿，谁都不知道两位老人什么时候就走了，对于老爷子想要护着的老战友亲孙女…… 　　她总不能真的袖手旁观吧？ 　　之所以不让毓秀亲自去解释，那也是因为她担心这姑娘越解释越乱。 　　等毓秀离开后，辅导员想来想去，最终还是打电话给她堂哥求助。她找的是她的大堂哥，因为在刚才对毓秀的问话里，她得到了一个重要信息。 　　郝新明。 　　辅导员是知道郝家的，仅仅是知道，完全不熟。偏生，真要算起来，两家还是能扯上一些关系的。正月里叶家办过喜酒，也就是她的大堂哥结婚了。凑巧的是，新嫁到叶家来的大堂嫂的娘家堂妹的丈夫的外祖家，就姓郝。 　　关系确实有些混乱…… 　　简单的说，才被郝新明坑过磁带和字典的大美人表嫂，跟辅导员的大堂嫂，是堂姐妹。 　　可惜辅导员跟她大堂嫂完全不熟，所以也就只能打电话给她大堂哥了。然而她大堂哥太忙了，于是，她那个游手好闲的二堂哥被打发过来帮忙了。 　　“我这么做可全都是看在老爷子的面子上，你也别摆着一张臭脸，再说是你大哥让你来的。”辅导员示意二堂哥赶紧把罪魁祸首弄过来，其实她也可以直接去清大要人的，可这么一来，事情就闹大了。要知道，她想做的是尽可能把举报信这事摁下来，而不是非要寻找什么真相。 　　“小明啊……小明我熟得很，谢老狐狸的表弟嘛！他就是在追你们学校的一个女大学生，去年还央求我帮着找一份学生兼职，我都帮他找到了，在书店里干活，休息天过去就成了。啥都不用干，在里面看书就行，最多也就是看哪边乱了帮着整理一下。每周干两天，一个月也就八天吧，发二十块钱。” 　　“还有这么好的兼职？你咋不让我去？” 　　“你傻还是我傻？钱是小明给！” 　　“哦，你先把他找来，起码要先将举报这个事儿对付过去，抬抬手让人家女同学正式入党。等以后她入了党，只要不犯什么天大的错误，也没人能把她开除。” 　　开除党籍是个技术活，辅导员一点儿也不认为，苗毓秀同学有那么能耐。 　　举报信上的内容几乎都是属实的，最多也就是有一定程度的夸张。但仔细推敲之后，就会发现，哪怕都是属实的，也全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就说作风问题好了，毓秀是买了好东西，可她的钱来源是没问题的，再说就算上头讲究艰苦朴素，也没规定说党员就不能买新东西啊？还有谈恋爱的事儿，可男未婚女未嫁，撇开双方家境不提，俩人还挺般配的，而现在不就是要提倡自由恋爱，反对以前旧社会的门当户对。 　　林林总总算下来，问题最大的反而变成了毓秀不过团结友爱同学，以及不积极主动参与学校各项集体活动。 　　但可以改啊！ 　　辅导员努力帮忙了，加上得到消息的郝新明也过来帮着解释了一番。相较于完全不懂什么叫做语言艺术的毓秀，郝新明就能耐多了，他把一切都解释为对贫困学子的帮助，是完全不掺杂任何私心的，起码在最开始是这样的。他解释说，是后来通过相处，他看到了毓秀内心的闪光点，这才愈发的欣赏起了这个来自于偏远农村的贫困姑娘。 　　他说得太正义凛然，辅导员和她二堂哥都快相信了。 　　最终，毓秀的入党申请还是被批准了，公示期也没出太大问题。主要是有能耐提前知道事情的人，也一定会知道有人在帮毓秀，自然而然也就歇了那份心。不是不嫉妒了，而是将那份不甘心深藏起来。 　　毓秀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在盛夏到来之前，得知自己已经转正了。 　　与此同时，她还得到了一个很意外的消息。 　　入党啊，那是要交党费的。跟团费还不一样，党费的金额略有点儿高，每个月五毛钱。搁在后世当然不算啥了，党费是好多年都不变的，可放在当下，五毛钱还是挺高的。好在，毓秀对钱是真的没概念，再一想，五毛钱也不过是几顿饭钱，她虽然心中略有些诧异，但还是老老实实的点头表示知道了。 　　然后辅导员告诉她，跟工作后直接从每月工资里支出不同，学校这边一般都是入党后一次□□一年的。当然，要是真的拿不出这个钱，也可以改成每个月交。 　　毓秀对钱是真没概念，再说她一算，每个月交跟一次□□一年的有区别吗？完全没有，这几毛钱放在银行里也没多少利息的。这么想着，她很痛快的就表示愿意服从学校的规矩。正好，这个月的农村困难补助到了，辅导员很开心的告诉她，算上五块钱的补助，只要再交一块钱就够了呢。 　　对哦，是很棒呢！ 　　就这样，毓秀高高兴兴的掏出一块钱交了上去，同时也拿到了党员证。 　　这种天大的好消息，她不可能不跟奶奶分享的。事实上，她一回到宿舍里，就忙不迭的抽出信纸开始写信。 　　信的开头就是告诉奶奶这个好消息，说她已经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党员，还说农村困难补助这个月也发下来了，有五块钱呢，她只掏了一块钱就交上了一年的党费。她还告诉奶奶，可惜她上学期没考好，所以这学期没有奖学金。不过，她并不气馁，因为这学期她很用功的在读书，还得到了珠珠哥哥同学的帮助，相信这学期的期末考试一定会比上次考得更好，她有这个信心！ 　　信心这玩意儿，毓秀还真是不缺。再说了，她上学期的确在生活琐事方面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这学期虽然也需要关注生活方面的事情，可比起之前的慌乱无措，她眼下的进步就太大太大了。 　　能不大吗？从九十九分到一百分，可能需要花费巨大的心血。可要是从零分到六十分，或许仅仅只需要一丁点儿的努力。毓秀的家务技能几乎为零，通过了大半年的熟悉，她如今还不过是堪堪到了及格分。 　　很难说李桂芳收到信时是怎样一个心情，单说辅导员的二堂哥，这会儿就是崩溃的。 　　他不该啊！ 　　千不该万不该，因为一时的好奇心，故意拖时间不肯走，也非要待在他堂妹的办公室里看一眼那个郝新明口中方方面面都完美的心上人。 　　结果呢？ 　　看倒是看到了，也正因为他看到了，才会显得如此崩溃。要知道，他自己原先也是有一个女神的，还是求而不得的那一种。也因此这个原因，当去年郝新明跑来找他，央求他帮忙给想法子弄出个适合混日子还能挣钱的学生兼职时，他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他曾万分遗憾的事儿，不希望别人也遭遇同样的遗憾。 　　“他有病是吧？我说的是谢老狐狸的表弟！！这俩人真的是表兄弟？是有血缘关系的？可谢老狐狸起码审美没问题啊，为啥他表弟……这是城里漂亮妞看多了，突然瞧见一个淳朴天然的乡下妞觉得稀罕了？他折腾了大半年到底是在折腾啥？追个乡下妞至于吗？这长得也不是天仙模样啊！” 　　辅导员轻咳一声，示意二堂哥别那么崩溃。 　　“表兄弟算什么？你跟大堂哥还是一个爹妈生的亲兄弟呢，差距都那么大……你敢打我我就告诉爷爷去！”眼瞅着二堂哥是真的要窒息了，辅导员到底还是有良知的，忍不住帮毓秀说了一句公道话，“你要知道，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其实你是来的时间不对，要是你上学期来就好了，那会儿苗同学……你是不是傻啊？苗同学不是去过咱们家吗？你忘了？老爷子还打算撮合你俩的？！” 　　冷不丁的，辅导员想起来了，大年夜那天，她二堂哥是在场的，只不过正月初一天还没亮人就跑了。 　　她二堂哥是一脸的懵圈：“啥玩意儿？那是同一个人？” 　　“那不然呢？苗同学要不是咱家老爷子那有着过命交情的老战友的亲孙女，我干嘛这么照应她？”辅导员说完这话就轰人准备下班了，想着不管咋说，这事儿也算是解决了，怕只怕在接下来的三年多时间里，苗同学万一再有个什么事儿…… 　　看来，她还是得想想辙儿，看能不能调个职什么的。 第145章 　　匿名举报信一事，算是彻底揭过去了,　不排除以后还是会有人使用这一招。可因为入党这个事儿,　本身就是加入比较难，一旦转正后,　就像辅导员想的那般,　毓秀没这个本事闯出大祸来。 　　换句话说，这事儿妥了！ 　　这厢，辅导员是一面埋头工作当中,　一面还得抽空寻思着调职一事。她这个工作好是很好的，但缺点也非常明显,　那就是自由度真的不高,　很多事情都是没有选择权的,　通常都是上头领导让她怎样，她就必须无条件服从。当然,　法子还是有的，就是操作起来会困难一些。 　　那厢，浑然不知这里头又有贵人相助的毓秀,　高高兴兴的跟学校里的其他入党积极分子一样，开大会宣誓入党。 　　入党的步骤要比当初入团更复杂一些，到了这一步,　已经不是难不难的问题了,　而是相当的繁琐。 　　这也很正常,　要不是毓秀打小就是念的乡下学校,　她早就会明白入团入党有多麻烦了。当然,　她以前也略有些知晓，可那不过就是小巫见大巫。 　　毓秀一开始还是很高兴的，等随着各种思想汇报会议越来越多，占据了大把的时间不说，后来更是添了一大堆的校级、院级、系里面的活动。 　　还是强制性的。 　　说实话，毓秀都懵了，因为这些事情早先压根就没人跟她提过。不管是以前的高中，还是如今的大学，或者是其他老师同学等等，没有一个人告诉过她，当她成为正式党员以后，很多原先可以拒绝的活动，如今彻底丧失了拒绝的资格。 　　她只高兴了两三天，后来就发现还不如没入。 　　本来事情就多，毓秀是好不容易才平衡了学习和生活的，结果一入党，她就发现光是思想汇报会议以及各项校园活动，彻底打破了她所有的计划。 　　毓秀不是那种灵活应变的人，假如是提前告诉她某月某日要做某个事儿，让她仔仔细细的将生活和学习都安排好，然后走安排好的日程计划，那倒是问题不大，略微有一些小的问题，她还是能够处理好的。可假如说，她原本制定好的计划，骤然被打乱了，而且被迫加入很多她极为不喜欢偏偏又不能不参加的活动安排，她除了懵圈之外，大概就是慌乱了。 　　大学里的各项活动本来就很多，像张杨从上学期开始就参加了不少集体活动，宿舍里因为有这么个活跃分子，其他几个舍友也跟着活跃了不少。可惜，这里头并没有毓秀。 　　但凡可以选择的话，毓秀很不想参加这些活动，哪怕所有的集体活动都是避开了上课时间的。可对于毓秀来说，上课并不是全部的学习，她还要提前预习将要上的课程，完了后还要复习，同时也必须增加不少专业方面的扩展阅读，以及英语听力口语的学习计划。 　　等于说，原本可以被用来学习的课余时间，如今要被各种集体活动所霸占，毓秀又不能不吃不喝不睡觉的学习，在时间被压缩之后，她明显得感觉到学习上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在又一次被强行要求参加党.支部的会议后，毓秀真的快崩溃了。开完会后，她几乎满脑子都是浆糊，无可奈何的去找了辅导员。 　　“什么？你想退……你在跟我开玩笑吧？”辅导员震惊了，心说你以为这是啥？想加入就加入，想退出就退出？开什么国际玩笑！ 　　“可是我的时间不够用了，又要上课又要复习，还要洗衣洗碗收拾打扫，现在又要参加那么多的活动。”毓秀满脸的苦闷，她想来想去，能放弃的也就是那些烦人的集体活动了，“老师，我上大学是为了好好学习，现在这个样子，我期末怎么可能考得好呢？” 　　辅导员心说你上学期好好学习了，不也只考了那么点儿吗？ 　　不过，作为一个心智成熟的人，辅导员没说这种对事情没有任何帮助的气话，而是尽可能平心静气的告诉毓秀，她所要求的的事情是不可能的。时间不够用，那就学会如何提高学习和做事的效率，而不是轻言放弃。 　　毓秀认认真真的听了，可她还是觉得不可能：“我做不到两全其美，不放弃还能怎么样？怎么可能有人又是学习好又要做家务，还要参加那么多的集体活动……” 　　“没什么是不可能的。就好像我，我既要工作，也要做所有的生活琐事，我还要学习进修，一有空还得回家看望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对了，我还得抽空相亲谈对象，下半年我就要结婚了。等将来我结婚之后，我还要生儿育女，照顾家里。”辅导员很认真的看着毓秀，“你必须自己学会平衡生活，如果在学校里你都做不到的话，将来工作了，你只会抓瞎的。” 　　都不用等工作了，毓秀这会儿就已经抓瞎了，她怎么都想不出来平衡这一切的办法。 　　辅导员该劝的也劝了，她也不确定毓秀听进去了多少，其实她挺奇怪的。说起来，毓秀还是乡下姑娘呢，看学生档案里也写了家中兄弟姐妹众多，还是最容易被父母忽略的排行中间的孩子。在这种情况下，辅导员真的想不通，为啥毓秀会养成这种性子，难道在家里时，真的就除了学习什么都不做吗？这可能吗？ 　　毓秀听了都听了，也尽可能的逼自己听进去了。唯一的问题就是，听进去了，也牢记心中了，可这并不一定真的能做到啊！ 　　这一刻，她真的理解了盼娣和甄珠。以前，她老是纳闷，老师都已经把知识要点讲得那么清楚了，这俩人也努力背下来了，怎么考试依旧考不好呢？ 　　现在她懂了。 　　真的懂了…… 　　离开辅导员办公室时，毓秀还弱弱的说了一个事儿。说的是她上小学时候，班主任老师任命她当学习委员，结果被她拒绝了。可惜，就算她提了这事儿，辅导员依旧斩钉截铁的告诉她，集体活动必须参加，她没有拒绝的权利。 　　党员本来就该以身作则，凡事都要起带头作用。 　　这要是在战争时期，遇到危险都必须头一个冲上前去。现在是和平年间，又没逼你做危险的事情，只是开开会，讲讲心得体会，外加参与一些院校内的集体活动。你凭什么拒绝呢？ 　　你必须积极！ 　　毓秀苦着脸走了，她再也不是之前那个快乐的小毓秀了。这还没离开校园迈入社会呢，她就已经真切的感受到了生活的苦闷和压力。 　　哦对了，她还得重新写一份计划书，先前的学习计划必须推翻了，她没有那么多的空闲时间泡在图书馆里，甚至于可能连听磁带的时间都不多了。 　　可上学啊，难道最重要的不是学习吗？ 　　她想不通这些事情，同样的，别人也完全不理解她。想也知道，你都已经考上了京大了，除非是抱着非拿奖学金不可的远大目标，不然的话，学习再重要也没有前途来得重要。当然，期末考试还是很要紧的，这年头的大学生没有一个是来混日子的，更别提像京大这种全国顶尖学府了。可只要每门功课都拿到良好的成绩，真没几个人会苛求自己非要拿第一名的。 　　这太苛刻了，就算是毓秀这个专业，上学期系里的一等奖学金获得者，也没把握这学期依旧能取得最优秀的成绩，再度蝉联一等奖学金。 　　还是张杨更聪明，她说的一番话倒是略微点醒了毓秀。 　　张杨说：“我看你现在这个情况，有点儿像我上高中时的一个同学。一个特别特别偏科的同学。你别急着否认，你是没有严重偏科，可生活也是学习的一部分，还有人际关系等等。学生时代你就独成这样，以后进了社会……你说你能放弃什么呢？” 　　甭管怎么说，校园还是象牙塔。就譬如，毓秀在宿舍里独成这样，同宿舍的舍友最多也就是背后嘀咕几句，明面上还是很友好的，更有像张杨这种同学，习惯性的会拉拔人一把。可真要是走上社会，踏进了工作单位，气氛只怕就没那么友好了。在学校里，是能撇开众人独自学习，可工作后，还能不管领导同事，只一门心思工作？问题是，绝大多数的工作都是需要配合的，哪怕是研究类的工作，那也不是一个人就能做的。 　　更别提，以毓秀的能力，只怕还不一定能胜任研究类的工作。 　　毓秀是痛苦的。 　　确切的说，每一次蜕变都是格外痛苦的。更要命的是，原本这些改变是可以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去做，可偏偏她错过了最佳的蜕变时期。所以，原本的痛苦会加倍呈现。 　　花了不少时间，毓秀才勉勉强强平衡了学习、生活、活动。 　　其实也不是真的平衡了，而是哪样都没做好。 　　学习上，她已经习惯了绷紧自己全力以赴。这种习惯真心不好，真正的学霸面对学习是游刃有余，而非永远将弦绷得紧紧的，用时间去堆砌高分。并非说勤奋学习就不好，而是那种撇开一切事情，将全部心神都放在某件事情上，就算这事儿成功了，又能怎样呢？ 　　就因为分出去大量的时间去做别的事情，毓秀心知自己这学期的期末考试只怕又不成了，合格当然是没问题的，可她求的压根就不是合格。 　　生活中，她尽可能减少家务活，可有一点是不能避免的，那就是一日三餐。即便这样，她还是琢磨出了一套自己的方法。譬如，只吃各种包子，这样就不需要费劲儿的洗饭盒筷子，食堂里是提供透明食品袋的，装上后拎着就能走，吃完了把食品袋往垃圾桶一丢就成，也算是变相得节省了时间。 　　就是吧…… 　　哪怕毓秀本身不是那种在乎吃喝的人，连着吃了半个月的包子后，她觉得自己都快变成包子了。 　　而就在京市彻底炎热起来后，毓秀又面临了一个新的问题。 　　她没钱了。 　　学期初，李桂芳给她汇了一百块钱过来，之后在三月里她就申请到了农村困难补助，可惜后来刚到手的补助款添了一块钱变成了今年的党费。虽说后面还是拿到了补助，可仅仅每个月五块钱并不够她花用。 　　毓秀对钱是真的没有概念，完全不像学习那样还会特地写计划，将时间安排得井井有条。当然，后来那些意外不是她所能控制的，哪怕遭遇了计划被推翻，她还是很快就制定了新的学习计划，只是学习时间被压缩了。 　　可在金钱方面，毓秀毫无计划。 　　她每次兑换饭菜票，都是五块十块的买。用完再买，买完继续大手大脚的用。别看她吃得不算多，可顿顿肉包子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真正节约的人是吃大白馒头的。再一个，吃包子是她最近大半个月的事情，先前她是老老实实的吃一日三餐的，午饭和晚饭都是一荤一素一汤一饭的。 　　而且离家在外的生活也不单单是吃喝问题，还有别的。 　　像每个月的妇女用品，毓秀都是买小卖部最好的那一款，包括平常用的卫生纸也是买好的。牙膏牙刷肥皂蛤蜊油等等，但凡是日常所需的必买品，她都是买最贵的那一档。原因也简单，除了一分价格一分货之外，就是其实单件的东西价格相差不大的。 　　就这样，不知不觉的，几分几毛几块的钱就这么流出去了。 　　吃喝方面、日用品方面，再加上毓秀偶尔还是会去学校外面的书店逛逛，看到心仪的书仍然会买上一些。她对书籍的喜欢是真心的，有时候在图书馆看到了格外喜欢的书，也会照着书名去外面书店里淘一本。哪怕单本书的价格是不贵，天长日久的，就这么不经意间将兜里的钱都花光了。 　　五月末的这天，毓秀瞅着余额为零的存折，再摸摸兜里最后的五毛钱饭菜票，又回忆了一下学校发农村困难补助的日子…… 　　她懵了。 　　钱都到哪里去了？ 　　眼下最要紧的还不是追究原因，而是想法子渡过难关。 　　搁在上学期，她会直接跟她奶求救的，写信或者发电报都行，如今更是知道了隔壁村的电话号码，打个电话的钱还是有的。可她想起她奶先前的那封信，信上说，家里没钱了。 　　真的不要跟老实孩子说这么绝对的话，因为她会当真的。 　　既然她奶说家里没钱了，那毓秀自然是百分百无条件的信任她奶的。因此，她第一时间划掉了向家里求助的办法。可除了向家里求助外，她还能怎样呢？学校每个月发困难补助的日子是不会更改的，绝对不可能因为她没钱而提前发。再一个，就算发了又能怎样？区区每个月五块钱的补助，她连半个月都熬不过去。 　　那像同学求助？ 　　毓秀犹犹豫豫的问了张杨，问她没钱了该怎么办？ 　　张杨：…………大小姐你逗我玩的吧？ 　　关键时刻，张杨想起了毓秀这学期的人设，为了弄到农村困难补助而不得不原地破产的可怜无助的乡下姑娘。 　　她沉默了半晌，到底还是给了个法子：“其实，咱们学校里做学生兼职的人不少的。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申请到国家补贴，农村户口还好，城里人尤其是家里双职工的，几乎没办法申请到一分钱的补贴。家里没能力给生活费的，大多都还是靠自己打零工挣生活费。” 　　毓秀愣了一下：“城里人也会没钱吗？” 　　“家里孩子多的话，肯定不够用的。”张杨苦笑了一声，“就说我家好了，我爸妈都有工作，可我兄弟姐妹多，大哥二哥娶媳妇花了我爸妈几乎半辈子的钱。我姐嫁得不太好，她又只有一个临时的工作，辛苦不说钱还少，偏她又生了三个孩子，每个孩子都瘦巴巴的，我爸妈还想省钱补贴一些。”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张杨原本也不想说这个的，在她看来，困难只是一时的。等她毕业了，肯定能找到一份好工作，尤其她家里虽说不富裕，可家人还是很好的，每个人都在努力的工作生活，她之所以会有这种积极向上的精神，完全是家里环境造就的。 　　想到这里，张杨下意识的抬眼看了看毓秀，似是想到什么，可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毓秀自然不会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儿，她只是在想张杨刚才说的那些话：“我还以为城里人的日子都过得很好呢。”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想想，以前的女孩子不就是嫁人生孩子吗？我出生在一个最好的年代里，我可以像哥哥们一样去读书，将来还会凭自己的能力找到一份好工作，我能自己养活自己，迟早还能成为父母的依靠。” 　　“嗯，我也会的，我将来要把我奶接出来，一起到京市生活！”毓秀很快就恢复了信心，片刻后她又有了主意，“我想起来了，我朋友哥哥的同学曾经跟我说过，说好像有一份书店的工作……嗯，我回头问问他。” 　　张杨一听就知道毓秀说的是谁，可正因为她知道，她才更觉得郝新明太惨了。 　　郝新明啊，好惨一男的啊，这都多久了，他在毓秀眼里还是没有姓名。 　　不过，郝新明是不会辜负毓秀的期望。在得知毓秀没钱时，他二话不说就想掏钱，可惜毓秀不接受。没关系，退一步就好了，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换一个方式。 　　没两天，毓秀就找到了兼职。 　　在一家个人书店里打工。 　　老板告诉她，只要她在上班期间不离开书店就可以了，想看书也成，时不时的转一圈，看有人把书放乱了，就摆回去。 　　毓秀很喜欢这份工作，因为她可以看到好多新书。 　　工作时间是早八点到中午十二点，下午的一点到五点，典型的八小时工作制度。中午还是工作餐，相当得丰盛，有荤有素有高汤，偶尔想改改口味吃个汤面馄饨啥的也可以。因为书店就在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上，旁边就有不少饭店馆子，书店经理会在大概十一点半询问想吃点啥，然后他会去买来，偶尔就直接去旁边馆子吃，方便得很。 　　而毓秀的工作内容就像招聘她时的老板说的那样，非常的简单且轻松。主要吧，这年头会进书店的人还是以学生为主的，已经工作的人也会来，但基本上就是老师等一些文化人。他们都不会刻意将书弄乱，很多人就算取了书发现不是自己要的，也会主动放好。一天下来，很少有需要毓秀整理的时候。 　　刚开始工作的第一天，毓秀还是很认真的，然后她就发现其实不必那么认真，因为工作量太少了，而且书店里也不止她一个打工的，别人看到了也会将弄乱的书籍摆好。 　　之后，有了经验的毓秀就开始认认真真的看起了书来。 　　两个休息日都在书店里打工，及时到了下班时，毓秀还恋恋不舍起来。这时，老板过来给她发了工资，特地强调她是兼职的，所以每个周末都会给她结算钱。不单如此，老板还特地送给了她一身工作服，连带鞋子帽子。 　　毓秀高兴坏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是因为听了李桂芳的话，才忍住了没买新衣服，不代表她就不喜欢新衣服。而且，毓秀的审美是没有问题的，她当然知道自己原先的旧衣服比不上同学们，只是她不是那么在意，也不会为了不得不穿旧衣服而心情不好。 　　然而，有新衣服穿谁又会不高兴呢？ 　　工作服是一整套的，白衬衫加牛仔裤，还有一件很轻薄的小外套。工作鞋是时下最流行的回力鞋，还有一顶遮阳帽。 　　毓秀回到宿舍里就将衣服展开了，大小正合适，款式也很好，连鞋码都是对的。她头一次那么高兴的去洗衣服，其实也不是洗，就是简单的漂洗一下。因为如今天气已经很热了，她晚上洗的，第二天一早就彻底干透了。 　　当下，她也顾不得这是工作服，打算直接穿着上课去。 　　同宿舍的人很惊讶，尤其是张杨，她记得前头毓秀才跟她说过，自己已经没钱了。她还帮着出主意，让想法子去打工挣钱。可以肯定的是，毓秀家里绝对没寄钱过来，而且周末两天她也跑出去了。 　　没有集体活动却没待在学校里，对于毓秀来说，这本身就是很违和的一件事儿。 　　张杨好奇的问：“你找到兼职了？这是兼职得来的钱买的？”开玩笑吧？这衣服裤子外加鞋子帽子，全套下来起码也得要五十块。 　　别看如今物价不高，可那是基本日用品。虽说衣服鞋子也是日常生活的必需品，但这个得看具体的，比如说，买棉布料子就特别便宜，因为价格是国家控制的，可要是买绸缎蜀锦这类布料，那价格能吓死人，上好的绸缎几米就要花一个工人两三个月的工资。 　　这也不难理解，国家的意思很明白，肯定会让每个人都过上吃饱穿暖的好日子，但一些奢侈品就是另外一说了。 　　毓秀那一身看着不起眼，其实都是好东西。 　　张杨上下一打量，就知道这不是毓秀打工几天能买得起的。 　　果不其然，毓秀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我买的，是人家送的。” 　　一时间，包括张杨在内的所有人都想到了郝新明。结果，毓秀后面一句话就打消了她们的念头，因为毓秀又说：“这是我的工作服呢，书店老板说，我下个周末去打工必须穿这一身，鞋子也是。” 　　张杨等人：………… 　　解释完了，毓秀就高高兴兴的拿着书本出门去了，趁着时间还早，她还能去食堂里吃个早饭。所以，今个儿要吃什么包子呢？要不然吃两个春卷儿好了。 　　她不知道的是，宿舍里的其他人非常疑惑。 　　“什么书店老板这么大方啊？才上两天半就白送一身工作服？还是那么好的？” 　　“等下仔细问问她，万一人家书店还缺人呢？就冲着白送工作服，让我给他白干活都成！” 　　这个提议得到了全部人的支持，不过询问毓秀这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就只能交给张杨这个宿舍长了。张杨很是崩溃，她其实猜到了一些，毕竟她是宿舍里除了毓秀之外，唯一一个知道毓秀的兼职是郝新明介绍的。 　　没奈何，她还是趁着上课之前，问了毓秀。 　　毓秀特别大方的分享消息。 　　“我也不知道老板还缺不缺人，不然你们下周末跟我一道儿去书店？我八点钟上班，书店离咱们这儿不远的，坐公交车三站路，走着去也成呢。”想了想，毓秀还添了一句，“这活儿很轻松的，我上班期间一直都坐在那儿看书，只要不把书弄坏，经理是不会管我的。然后下班之前再转一下，看哪里的书弄乱了，帮着摆好就成了。” 　　这么好吗？ 　　张杨已经确定是怎么回事了，可其他人不知道，纷纷两眼放光的看着毓秀，还忍不住讨论了起来，都觉得这个书店老板人特别好。 　　“对，老板人很好的，经理她人也很好的，还会问我中午想吃什么，然后买给我吃。他们的工作餐比咱们食堂这边的饭菜好吃太多太多了。” 　　毓秀心情非常好，她觉得，虽说来京市念大学遇到了不少困难，学习和生活上的困难都有。可她遇到的好人也不少，像珠珠哥哥的同学，像她们的辅导员，辅导员的爷爷也很好，还有就是书店老板和经理了。 　　好人一生平安。 第146章 　　自打毓秀将她的工作经历告诉了同宿舍的同学后, 大家都非常吃惊, 并纷纷表示愿意本周末跟毓秀一起前往她所说的兼职书店。 　　哦, 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 张杨就特别得淡定。 　　身为一个本地人，她可以明确的表示, 压根就没这么好的岗位。别说学生找兼职了，哪怕是正式毕业以后, 也找不到这么轻松自在福利优渥的好工作。这也不是作为本地人的自信，而是她比起其他同学, 要更为清楚一些内情。 　　譬如说, 在毓秀缺钱时, 就第一个找了她讨主意。也因此，她敢肯定, 这里绝对有郝新明的手笔。 　　事实就是如此，等一周的课上完后, 其他同学跟毓秀一起去了那家书店。毓秀还记得老板的叮嘱，因此是穿着全套工作服去的，其他同学则找了人询问招聘的事儿。 　　面对众人的询问，书店经理一脸冷漠。 　　不缺人。 　　不招聘。 　　京大的学生也不招。 　　眼见这些女大学生还缠着自己，书店经理也是真心无奈了：“够了够了, 你们去别家问问看。” 　　尽管没得到想要的回答，可这些女同学接受度还是挺高的, 瞅着这书店门面挺大的, 加上先前也听毓秀提过, 这里头的书籍种类众多，还有好些跟她们专业相符的外文书籍。想着来都来了，她们索性也不着急走，而是挑挑拣拣了一阵子，选了几本心仪的书，一齐去收银台结账。 　　收银台后头的收银员并非书店经理，就有女同学忍不住问她：“你们这边的福利真有那么好？干两天活儿就能拿五块钱？午饭还能点餐？还有工作服发？” 　　“对呀！”收银员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笑嘻嘻的按着计算器算好了她们要买的书总价，“还不止呢，回头过年过节老板还会发小礼物呢！” 　　女同学吃不准她说的话是真是假，不过还是礼貌的露出了羡慕的表情来。 　　没过多久，就是端午节了。 　　等毓秀从书店回到宿舍里时，就见她大包小包的拎了不少东西。早就有女同学惦记着先前书店收银员那个话了，立马上前问她：“你买东西了？” 　　“不是我买的，是老板发的节礼。”毓秀喜滋滋的从手提袋里拿出东西，一盒小粽子，一盒糖果，还有两个点心。全都是礼盒装的，瞧着就不便宜，等本地人张杨一看，直道这是京市地道的百年老店卖的节日礼盒装，言下之意就是专门买来送人的那种。 　　国人的送礼文化源远流长，像这种食品类的，其实也谈不上有多贵重。真正贵重的是礼盒装的酒和茶叶，不过就算食品类的不算特别贵，那也比散装打称的要贵上不老少。 　　其实，但凡毓秀多长几个心眼，就能看出来这里头，尤其是点心和糖果的品牌格外得熟悉。上学期临近期末时，她要给家里人寄东西，当时郝新明就送了她好些个京市特产，里头就有一个牌子但不同品种的糕点。 　　可惜啊，毓秀对吃的并不关注，再说时间也确实过去蛮久了，她压根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只是仔细的瞧了瞧上头的保质期，她很快就决定将比较耐放的糖果留下，到时候放暑假了带回家去。 　　这会儿已经是盛夏时分了，离暑假也不远了。不过在放暑假之前，有一个事儿是无法避免的。 　　期末考试。 　　饶是毓秀自问肯定门门功课都能及格的，可她显然不可能是后世那种六十分万岁的人。因此，但凡有时间，她都拼命的复习功课，希望能尽可能的考出个好成绩来。事实上，甭管其他人怎么给毓秀洗脑，她还是觉得，身为一个学生，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学习。而体现学习是否好的唯一标准，自然就是考试分数了。 　　哪怕明知道拿不到奖学金，她还是愿意倾尽全力用功苦读。 　　就这样，在离期末考试还有半个月的时候，她跟书店经理辞职了。得知这个消息后，宿舍里的其他同学都炸了，试想想，干一个周末就能拿五块钱啊，为啥要辞职呢？反正这事儿要是搁在自己身上，那是宁可暑假不回家也要接着打工的。正好，暑假里各种学生兼职特别容易找，尤其她们还都是京大的学生，哪怕拿不到奖学金的京大学生，想要找家教的工作也非常容易。 　　“我要是你，我绝对不辞职！就算暑假里学校不让留宿，去本地同学家里借住又花不了几个钱的。正好，周一到周五可以去找别的兼职挣钱，双休日就继续去书店打工。这样一来，你一个暑假起码能挣个一百块！下个学期的生活费都出来了！” 　　毓秀想了想，觉得这个话也有道理，先点了点头，随后又摇头：“可我暑假里要回家呢，我都离开家一年光景了，怎么说也得回家看看。再说了，钱够用就好，要那么多干啥？” 　　女同学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很是质疑的问：“可你才打工多久呢？没攒下几个钱吧？等下学期咋办？学校补贴的五块钱你肯定不够用的。” 　　都相处一年了，谁还不知道谁呢？就毓秀那个大手大脚的花钱习惯，一个月估摸着得花二十块。这还是在没有其他大笔支出的前提下，可想也知道，等下学期开学了，首当其冲的就是书本费。别的同学会去淘便宜的旧书，可毓秀绝对是买新书的。而且，放在其他专业里，兴许课本没有多贵，可她们专业是个特例，有几本是英文原装书，一本就要两三块呢。 　　谁知，毓秀很是惊讶的反问道：“我下学期还是要书店打工的。” 　　“……你不是辞职了吗？” 　　“对呀！可经理说，反正我的工资是按天来结算的，一天干八个小时，就是两块五毛钱，啥时候得空了直接过去就行了。”毓秀一脸的轻松自在，她觉得首都确实好，挣钱比老家那边容易太多太多了。 　　女同学不吭声了，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毓秀不太在意其他人的反应，她想着辞掉了这么好的工作，可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埋头复习，誓要在半个月后的期末考试里取得好成绩。 　　讲道理，这个真的不容易。这年头的大学期末考试可以没有划范围这种说法，尤其是京大的，完完全全的各凭本事。期末考试的难度还非常得高，如果没有用心读书，挂科重修是很正常的。哪怕像毓秀这样，很用心的在学习了，其实多半也就刚过合格线，再想往上进步一点儿，都是一件相当不容易的事情。 　　幸好，毓秀在学习方面还是很有动力的，她相当坐得住，也很乐意集中精神复习功课，一副要将专业书籍都啃下来的样子。还有一点，本学期的期末考试里增加一个英语的情景对话考试。事实上，在毓秀她们专业里，英语成绩出色的有不少，可要说听力和口语好的，只怕真的不多。 　　哑巴英语这个问题，困扰的可不止毓秀他们那一代人。 　　与此同时，毓秀在找到工作后写的那封信，也慢悠悠的到了李桂芳手里。 　　李桂芳收到信就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她是真的怕了怕了。要知道，在上封信里，毓秀告诉她，说自己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没考好，没有拿到学校发的奖学金，还说困难补助倒是发下来了，却是最低一档的，每个月只有五块钱，她又添了一块钱，刚好够一年的党费。当然，她也着重提到了入党的事情，那时她还没有被集体活动逼疯，因此信上是满满的喜悦之情，毕竟甭管怎么说，入党都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儿。 　　收到上封信时，李桂芳何止崩溃啊。要知道，隔壁村那个一贯都不如毓秀的那个千年老二啊，她自打去省城念了师范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又是拿困难补助，又是拿奖学金的，具体是哪个级别的她家里人也不太清楚，只是在学校发了奖学金后，她往家里寄了一百块钱，汇款单上还写了备注，奖学金。 　　这种事情是瞒不住的，不单单是自己家里人会往外头嚷嚷，还有就是邮递员会跟别人讲这个事儿。一来二去的，没多久就传到了李桂芳耳中，还是村里人知道这个事儿后特地跑到苗家告诉她的。 　　两件事情前后也就隔了一周时间，李桂芳是先听人讲了隔壁村大学生往家里寄了一百块钱的事儿，之后才收到了毓秀的信。这个顺序是很重要的，因为李桂芳自打脸了。她听人说隔壁村的事儿后，立马拍着胸口表示自家毓秀才是最最聪明的，是十里八乡最会念书的女娃娃，还是顶顶有孝心的孩子。她还说，等回头毓秀得了学校发的奖学金后，一定会给家里寄钱的。 　　其实吧，李桂芳说的也不算错，假如毓秀真的拿到了奖学金，她确确实实会往家里寄的。大不了回头钱又不凑手了，接着跟家里要。 　　可问题在于，毓秀啊，她在家乡时的确是最最优秀的哪一个，可当她来到了人才汇集的京大时，她就显得不是那么优秀了。 　　也因此，在收到毓秀上封信时，李桂芳别提有多难受了。 　　她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作为一个一天学都没上过的文盲，她真的不清楚这里头还有那些个弯弯绕绕，就是想不通啊，完全想不通为啥那么聪明会读书的毓秀，考上大学以后反而变笨了呢？想想看，以前每回考试都是第一名的，而奖学金又不是只有一份，最起码一个学校也得发三五份吧？当然事实上更多，就京大而言，起码有上百人得到了奖学金。 　　反正在李桂芳看来，毓秀以前每次都能拿第一的，而现在却拿不到第一了，那不是变笨了又是为啥呢？ 　　于此同时，也有人将这话传到了周萍那边。甄兴华依旧在乡里各处载客，周萍还是当她的售票员，哪怕乡亲们时不时的仍然有些赖票的，总得来说肯定还是有利润可赚的。就是吧，做买卖的很容易被人问到跟前来，还不能完全不搭理人。幸好，周萍是念过书的，家里还有一个大学生儿子。 　　“在京大拿不到奖学金有啥稀罕的？咱们全县每年考上京大清大的，最多也就一两个人，有时候一个都没有呢。那代表啥？所有能考上京大清大的，都是打小拿第一的好学生。” 　　虽说毓秀最终还是没认回甄家去，可周萍却还是没办法割舍这个亲闺女。她始终都认为，这是大人的问题，何家姐妹有错，苗解放有错，李桂芳也有错，可独独毓秀是无辜的。 　　不想责怪，也不忍责怪。 　　也因为有了周萍这个话，乡亲们仔细寻思了一番，纷纷觉得还挺有道理的。可不就是打小就拿第一名的好学生齐刷刷的进了京大清大这种全国顶尖名校，再要想考第一名，确实挺难的。还有人问了周萍，问她甄卓凡拿过奖学金没有。周萍说没有，还说要是真的拿过了，不得大一下学期就传开了？ 　　这话相当得有说服力，大家伙儿也就不说毓秀变笨了。 　　可是吧，同样的话传到了李桂芳耳中，那感觉就大不相同了。 　　没错，毓秀没有变笨，只是因为她的同学都太聪明了。可换个角度想一想，假如当初毓秀没去京大，那是不是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再往深处想想，要是毓秀去的是省城的大学，就隔壁村那姑娘念的那个师范学校，以毓秀的聪明劲儿，还不一直拿第一名？就算不是第一，那隔壁村的都能拿到一百块奖学金了，没道理毓秀还不如她啊？ 　　失策啊失策，真的是太失策了。 　　等李桂芳又想起省城的各项开销还低，更是悔恨不已。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不让毓秀去京市了，老老实实的待在省里面，照样是大学生不说，开销低，还能拿奖学金，说不定困难补助的档次也能往上提一提。 　　唉…… 　　有了这么个经历，等再度收到毓秀来信时，李桂芳心里就一个咯噔，差点儿就不想看信了。 　　给自己作了好一番心理建设后，李桂芳这才咬咬牙拆开了信。然后她就发现，哦，她不识字。 　　这就很尴尬了。 　　招娣早就嫁出去了，盼娣外出打工了，毓秀上大学去了，底下的甄美和苗飞跃则上学去了，这会儿不是半下午吗？家里就李桂芳一人。 　　等啊等啊等，李桂芳站在院门口都半天工夫了，还是没等到自家的孙子孙女回来，结果就看到来弟蹬着个自行车，风风火火的从村口往这边过来。 　　“你站住！” 　　来弟一个急刹车，多年练就的本能让她没办法反抗李桂芳的压制：“……干啥呀？” 　　得知仅仅是帮着念个信后，来弟就坦然多了，她下了车随便把车往旁边一放，接过信纸就念了起来。这信吧，就是毓秀典型的风格，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堆……废话。 　　撇开那些个学校日常外，重点也就是两个。第一是毓秀找到了一份周末兼职工作，写了具体的书店名字，也写了各种福利，包括工作服以及每日的工资。第二则是她悲伤的抱怨，也就是入党以后不得不参加大量的集体活动，还不准她拒绝。 　　而在信的最后，毓秀写了学校放暑假的日子，说到时候会跟甄卓凡一起回来的。 　　来弟暗暗记下了这个日子，很显然，甄卓凡这人不可能有毓秀这么细心的，他肯定不会特地写封信回家说自己几号回来。事实上，前头两年甄卓凡还挺爱写信寄回家的，可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到现在，他就只写了一封信。 　　“好了，我念完了。”来弟把信还给了李桂芳，正准备蹬着车继续往家里赶时，就听到李桂芳嘀嘀咕咕说怎么说初中都放学了，小学还没放学。 　　因为来弟是提前了两年上学的，而恰好甄美小时候又死活不肯去学校，直接导致来弟马上就要面临中考了，而甄美却跟苗飞跃同级同班，还在念小学五年级。 　　听到李桂芳的嘀咕声，来弟一个飞起坐上自行车，冲刺之前还不忘顺手扎个心：“小学三点半就放学喽~哦嚯嚯嚯嚯……” 　　李桂芳先是被这魔性的笑吓了老大一跳，紧接着来弟就从她眼前“嗖”的一下蹿得没影儿了，她拍着胸口大喘气，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气得张嘴就骂：“你个倒霉孩子！！” 　　可惜啊，倒霉孩子已经是别人家的了，李桂芳再气也没办法收拾她了。 　　当天稍晚些时候，李桂芳举着个大笤帚在院子里，绕着圈子追杀放学不按时回家的甄美和苗飞跃。追杀到一半时，久违了的何母涕泪横流的扑进了苗家院子，顾不得起身先放声大哭起来。 　　“亲家母啊！这下可咋办啊！小红被判了二十年，小梅被判了无期……咋办啊咋办啊！！” 　　李桂芳被这突如其来的嚎哭声惊得脚步一顿，甄美和苗飞跃趁机撒腿就跑，直接回了屋里还不忘关上门。然而，这个时候李桂芳还真没心情去收拾孩子了，毕竟自家娃儿嘛，啥时候收拾都行，可眼下…… 　　“哭啥哭！你啥意思啊？上我家哭坟啊！！” 　　在短暂的惊讶之后，李桂芳气炸了肺，丢下手里的大笤帚，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何母破口大骂：“你老何家的人要死要活都跟我们苗家没关系！我家解放啊，老早就跟何小红离婚了！她何小红早就不是我们苗家的人了！你给我滚！生养出这么两个黑心烂肠的东西，你活该！” 　　“离婚……”何母本来已经费劲儿的从地上爬起来了，听到这话身形一顿，无比震惊的抬头看过去，一脸的不敢置信。 　　李桂芳回忆了一下，好像知道苗解放和何小红离婚的人确实不多，她倒是跟娘家人提过，不过很显然，离婚这事儿丢人现眼得很，她娘家嫂子估摸着没跟外人提。所以，何家这边是完全不知道？那也不对啊，起码何小红是肯定知道的，难道不会告诉何家人吗？ 　　一时间，李桂芳没想明白，毕竟在她看来，苗解放和她都可以去探监，没道理何家人不可以。 　　说白了，何小红是属于没有社会危害性的犯人，因此只要走流程，想要见面还是比较容易的，就是见面全程必须在警察的监视下，而且时间也有限。 　　“为啥一个两个都离婚了啊？”何母再次瘫坐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了起来，她年纪已经不轻了，事实上她比李桂芳年纪还要大几岁，加上这年头的人完全不知道何为保养，看起来的年纪只会大于真实年龄。再一个，从去年八月到如今，何母是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整个人备受煎熬，愈发得显老态了。 　　此时，她大哭了起来，眼泪却不是往下落，而是随着皱眉往旁边去。 　　老泪横流这个词，有时候真的挺悲哀的。 　　可惜的是，李桂芳不具备同情心，起码对着何母，她没办法展现她的同情心。努力忍耐了一会儿后，李桂芳就怒气冲冲的轰人走了：“走走走，为啥一个两个都离婚，你不知道啊？不是，你为啥不知道我家解放跟何小红离婚的事儿？村里没提吗？一个人都没说？我娘家嫂子啥时候嘴巴那么紧了？” 　　李桂芳纳了闷了，她让儿子儿媳离婚，目的就是不希望拖毓秀的后腿。既如此，她肯定是想让这个事儿传扬开来了，况且她仔细想了想，好像也不单单跟娘家嫂子提过，应该也有别人知道吧？别的不说，村长肯定是知道的，因为她得把何小红从自家户口本上踢出去啊！ 　　何母哭得格外伤心：“我哪儿知道你真的让他们离了，我以为你是说说吓唬我们家的啊！” 　　哦，那就是听说过，但没往心里去。 　　“走走走，赶紧给我走，你要是再不走，别怪我对你不客气！”李桂芳说着就上前拽人，对方是啥意思她不想知道，她这会儿只想把人轰走，再也不见。 　　最终，何母在苗家院子外面又哭了一会儿后，见苗家人确实都是一副铁石心肠的样子，她无可奈何的走了。 　　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咋办，只记得早先见到何小梅时，闺女曾告诉过她，要取得被害方的谅解。可是吧，甄家那边不谅解她，甄老太看到她就瞪眼珠子，嘴皮子上下拨动着，无声的骂着人。甄兴华和周萍则是避而不见，她也去求过自己的亲外孙女甄珠，因为她觉得既然是甄珠找来了警察，那兴许甄珠去求一求就能改变结果。 　　结果，甄珠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 　　何母边哭边往家里走，失魂落魄的回到家里后，冲着还在屋檐下哄孩子的何小花哭道：“小花啊，你那俩姐姐真的回不来了！你说这可咋办啊？她俩还不到四十岁呢，真就要一辈子关在监狱里了？我的小梅啊！何小红死就死了，咋的我的小梅还被判了无期啊！！” 　　“都判死刑才叫好！”何小花恨得牙痒痒，眼睛都红了，“都死吧，让她俩都死在监狱里，省得回头出来了还要再祸害人！都死了算了！” 　　…… 　　何家姐妹被判刑一事，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没过多久就传遍了十里八乡，连县城里甚至附近几个县都听说了。 　　毓秀跟在甄卓凡身后下了火车，又上了回县城的长途车。 　　车上，有不少乘客都在说这个事儿，毕竟对邻近几个县的人来说，这消息还正新鲜热乎着呢。 　　“要说还是那个被换到好人家的闺女太坏了，这叫啥？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看看那个苗家，从根子上就是坏的，这不就算亲的送到了好人家去养，还是一样的心肠狠！那可是亲妈啊，亲妈都下得了手，这得多狠的心肠哟！” 　　“那好人家的那个亲闺女呢？被坏的人家给养坏了？明明都知道亲爹妈是谁了，居然还不认祖归宗，这也太不像话了。要我说啊，爹妈生的是一回事儿，还得看后来教的。根子坏的那个教也教不好，好人家的亲闺女倒是被教坏了。” 　　“不是……你们说的是啥啊？啥好人家坏人家的？诶，我是外头来的，你们谁知道这个前因后果，给我说说呗！” 　　毓秀至始至终都没吭声，她是靠窗坐着的，一直都面朝着窗外，哪怕这会儿压根就还没发车，外头啥景致都没有，她也依旧没回头。 　　坐在她身边的甄卓凡也是皱着眉头低垂着头，有些事情没必要解释的，再说这要是不解释还成，从这里回到县城得好几个钟头呢，总不能一路说下去。可要是费心解释了，万一一不小心暴露了身份，那才是真的糟糕了。 　　俩人从上车到下车都一言不发，活像俩哑巴。 　　及至到了县城汽车站，俩人前后下了车，站在外头看着来来往往的小车，一时间有些拿不准主意。幸好，没过多久他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问啥啊？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还问这个干啥？走走！”甄兴华满脸不耐烦的摆手轰人，甄卓凡听到他的声音就领着毓秀过去了，“你们回来了，来来，上车……我说你咋还不走？大兄弟，这会儿不是农忙吗？你不回家干活，你缠着我干啥？” 　　被甄兴华连哄带赶的那位农民大兄弟满脸的无奈：“大哥啊，我不是农民，我是来采风的。听说你们这里有人故意换错了孩子，我就是想打听下这事儿的始末，回去好搞艺术创作。” 　　“我不知道，没听说过，你可以走了！” 　　等毓秀和甄卓凡一上车，甄兴华立马发动车子，即便其实这会儿车上压根就没几个乘客。 　　被他撇下的农民大兄弟一脸若有所思的目送车子驶离车站，很快他就又换了个目标，既然这事儿都传到邻县去了，没道理这边反而没人知道。 第147章 　　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 毓秀整个人都活泛了。 　　先前, 在京市时, 哪怕她尽可能的去融入到繁华的首都，可事实上只有她自己知道，几乎每一天都生活在不安和迷茫之中。京市是挺好的，甭管从哪一方面来看, 都要远远胜过于这个南方的偏远小县城, 更别提对于毓秀来说的乡下老家了。可就算这样, 但凡有的选择，毓秀还是更愿意待在这里。 　　上了回村的车子，毓秀两眼放光的望着外头的景致。 　　乡下地头比不得城里, 很多道路风景都是一成不变的, 尤其随着车子往村子驶去, 路两边的景色是愈发熟悉了。 　　如今已经是七月中旬了, 这年头的大学是寒假放得早，反而暑假放得略晚一些。不过就算再晚, 满打满算也能放一个半月的假期。只不过，对学生来说休闲自在的假期, 在乡下人看来，却是农忙的象征。 　　一路过去，放眼望去都是在地头上忙忙碌碌的农民。他们这边虽说农田是不算少，可到底比不得北方某些农业大省, 事实上因为地形地貌的限制, 哪怕如今市面上已经有收割机等重型设备了, 他们这一带仍然不曾普及。乡里乡间的，也就偶尔驶过一辆拖拉机，再就是像甄兴华开的这种小型客车。 　　终于，在颠簸了一路后，村口到了。 　　甄兴华夫妻俩肯定还是要继续做生意的，哪怕农忙的生意不如农闲时分好，那也聊胜于无。因此，只看着毓秀高兴的蹦下车，脚步轻快往家里跑，甄兴华心里苦涩，周萍肯定也不好受，俩人皆当做什么都没看到，叮嘱甄卓凡先回一趟祖屋那头，跟他爷奶要钥匙，如果饿了就先吃点儿，不着急回家。 　　“珠珠，没有寄信回来？”甄卓凡下车前问了一句。 　　“寄了寄了，就放在她那屋的桌上，你自个儿拿去看。” 　　…… 　　另一边，毓秀欢快的跑进了苗家院子，大喊道：“奶！我回来了！” 　　李桂芳从上封信上知道了毓秀放假的日子，哪怕不清楚具体是坐哪一天的火车，大概还是能估算的。只这般，她从前个儿开始就在算日子了，这会儿人在堂屋里的她听到外头的动静，立马迎了出来。 　　也不止李桂芳，甄美也从她那屋里跑出来了：“三姐！” 　　托半年前寄来的那个大包裹的福，甄美对毓秀的好感度是蹭蹭的往上涨。哪怕上次寄回家的东西，绝大多数都被李桂芳卖掉换了钱，可甄美在这方面还是挺讲道理的，她只怪李桂芳小气抠门不像话，并不认为这事儿能怪到毓秀头上。毓秀人在首都，咋会知道李桂芳这么过分呢？ 　　因此，看到了毓秀后，甄美高兴得不得了，眼珠子就紧紧的黏在毓秀身后的大背包，恨不得扑上去抢过来打开看看里头装了什么好东西。 　　可显然，甄美注定是要失望了。 　　毓秀时刻牢记着李桂芳对她的叮嘱，哪怕只是通过信件，她也依旧能牢牢记住的。李桂芳既然跟她说了，让她以后都不要再给家里人买东西，那么她就肯定不会买的。身后的大背包里装的也是她本人夏日里要换洗的衣服，以及几本带回家看的新书。 　　哦对了，要说有的话，还真就有。 　　曾经打工的书店在端午节发了不少福利，大夏天的，别的东西放不住，有一盒糖倒是留下来了，因为毓秀觉得，糖大不了就是化了，还是能吃的。 　　久别重逢后，祖孙俩在亲亲热热的好一阵互相问候之后，毓秀就拿出了背包里的礼盒装糖果，可惜她不是直接给甄美的，而是递给了她奶：“这是我打工那家书店给的福利。” 　　李桂芳才想嗔怪这孩子又乱花钱，一听这话，顿时笑开了怀：“好好，奶就知道咱们家毓秀最能干了，还是学生娃儿呢，就能上班赚钱了。那你这次放假回来，那个店老板不会说啥吧？” 　　“说是让我开学了再回去接着上班。”毓秀笑盈盈的应着，扭头看来看去，又问，“我爸在地里干活？飞跃呢？” 　　“嗯，他俩都去地里了。”李桂芳想了想又道，“盼娣上个月才寄信回来，说那边挺好的，活儿也不算太累，工资还多。” 　　其实，换个人咋都该明白这话是哄人玩儿的，他们村里包括附近几个村，结伴跑去南边打工的人不算少，当然也有赚了钱回家修房子的。可想也知道，高工资就意味着高强度的劳动，毕竟南方的老板也不是搞慈善的。 　　李桂芳是懂的，可她觉得，打工再辛苦还能比得上地里刨食？这般想着，她就没往心里去，横竖盼娣要是不去南方打工，在乡下地头找个男人嫁了，一样得下地干活。他们这一带，嫁人以后不用下地的太少了，多半都是拿女人当男人使唤，拿男人当牲口使唤的。 　　至于毓秀，她是真的不懂，还以为所谓的打工挣钱，就跟她在京市书店里差不多。 　　她只高兴的道：“等咱们都长大了能赚钱了，奶你就可以享福了！” 　　“对对。”李桂芳笑眯眯的将礼盒装糖果收进了屋里，然后还把门给关上了，面对甄美气鼓鼓的瞪视，她权当没看到，只是招呼毓秀去堂屋里歇着，她去锅里盛绿豆汤。 　　盛夏时分，一碗温热的绿豆汤可比凉白开更能解暑。不过，绿豆汤还真不是李桂芳特地给毓秀准备的，实在是因为苗家劳动力少，哪怕眼下苗飞跃多多少少能帮些忙了，地头上绝大多数的活儿还是得由苗解放来做。在这个大前提下，饶是抠门如李桂芳，也不得不做出些妥协，她年纪大了，真让她顶着烈日去地头上干活是不可能的，能做的也就是搞好后勤工作，简单的说就是把饭菜汤品准备好。 　　不过，李桂芳还是在盛出一碗绿豆汤时，咬咬牙从碗柜里拿出了一个罐子，打开后舀了一勺白糖，又拿调羹拌匀了，将糖罐放回去后，这才端着绿豆汤出来。 　　进了堂屋，李桂芳就看到甄美屁颠颠的在毓秀跟前打转，顿时没了好气：“你出去玩啊！不干活也就算了，净会添乱！”眼见甄美瞪圆了眼睛又想顶嘴，李桂芳赶紧又添了一句，“你出去，晚上我给你一颗糖。” 　　就这样，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的让甄美给咽了回去，很快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把闲杂人等都打发走了，才是祖孙俩说掏心窝子的话的时候。 　　也亏得这阵子是农忙时分了，尤其从今年以来，好多壮劳力都跑出去打工了，还留在村里的人也远没有以前那么多了。这就直接导致了几乎各家各户劳动力都不足，但凡身子骨硬朗的，都会下地去帮忙，以往村道上来往的人都没了，整个村子都显得安静了不少。 　　堂屋里，李桂芳先问了毓秀在学校里的事情。以前的不需要问，毓秀寄回家的每封信都写得很详尽。李桂芳主要问的就是最近发生的事儿，尤其是这一路上有没有碰上事儿。得知一切都很好后，李桂芳才开始说村里的事情。 　　“你喝着，听我说就好了。”李桂芳先拣自家的事情说了说。 　　一说今年的收成还不错，又是一个丰收年，国家福利也变得更好了，庄稼人的好日子来了。唯一遗憾的是，自家劳动力不够，要不然还可以多承包一些地，这样收入就更好看了。 　　二说甄美和苗飞跃的成绩都不咋地，她已经想好了，等这俩小学毕业了就不读了。还可惜为啥小学就改制了呢？要是还像多年前那样，五年制的小学就太好了，今年就能毕业了。她甚至在想，要不然直接就不要小学文凭了，反正那玩意儿也没啥用处。 　　三说已经嫁出去的招娣啊，又怀上了，估摸着到中秋那会儿就要生了…… 　　“我现在就犯愁盼娣嫁不出去，她那性子太倔了，村里人还说她像我？才不像，你爷还在的时候，我别提有多顺着他了。还是村长说的对，盼娣就是像她爷。可她是个女娃娃啊，这脾气这性子！还有咱们这儿，已经开始弄那个什么，计划生育了。说是农村户口的，头一个生的是男伢子，就不让再生了。要是头一个是女娃娃，就还能再生一个，可不管生的是啥，都不能生第三个了。” 　　毓秀点点头：“这个我知道，京市早就开始了，而且京市里都只能生一个。” 　　顿了一下，毓秀忽的抬头：“我大姐头胎是男孩儿啊，她咋还怀孕了？” 　　李桂芳怜爱的看了她一眼，笑着道：“这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人家城里人有工作，多生娃娃要被单位开除的，你大姐姐夫又有啥呢？国家还能把地收回去？那不得饿死人了？反正这事儿你不用管，我跟你说这事儿，就是想告诉你，回头你别去找你大姐了，她也不会回娘家的，还有的躲呢。” 　　说实话，毓秀很迷茫，但出于对她奶的信任，她还是什么都没说，继续喝她的绿豆汤。 　　“像大姐这样的，咱们村里也有不少呢。你想想，你妈不就是连着生了四个闺女，才得了飞跃这一个男伢子？这事儿是不常见，那连生俩闺女的，可就多了去了。眼睁睁的看着自家绝了后？咋可能呢！”李桂芳对此嗤之以鼻。 　　这事儿她也跟她娘家嫂子说过，要咋说呢？不是她把人心想得那么坏，可要是这事儿摊在她身上，她也不能接受呢！要是当初生了招娣和盼娣，不让再生了？啧啧，以前让随便生的时候，都有那狠心的人家将刚出生的女婴丢掉或者直接溺死，这以后不让生了…… 　　好在，眼下这事儿跟李桂芳暂时是扯不上关系的，横竖招娣已经嫁出去了，也有了个儿子了，以后生还是不生，或者生了啥，都无所谓了。至于唯一的金孙孙苗飞跃吧，年岁到底还太小了，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吧。 　　她想的是另外的事儿。 　　“秀儿啊，奶问你，你上学也有一年了，学校里有没有喜欢你、想要跟你谈对象的男同学？”李桂芳眯着眼睛，一脸的期待的看着毓秀。 　　毓秀很认真回想了一番，然后摇头道：“没有。” 　　李桂芳原本是满怀期待的，以为毓秀会说出个三四五六来，毕竟就她打听到的情况看来，国家是不限制大学生谈恋爱甚至结婚的。她是想着，毓秀长得那么好看，性子也温顺，还那么聪明好学，怎么着也该有不少追求者的。万万没想到啊…… 　　她差点儿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咳咳，毓秀啊，你仔细想想看，有没有男同学来找你说话？”李桂芳觉得还能再抢救一下的，万一毓秀只是没领会其中的深意呢？ 　　可毓秀又想了一会儿，仍旧摇头：“没有啊。” 　　“那你就不跟班上的男同学来往？”李桂芳寻思着这也不可能吧？就连毓秀上初中高中的时候，不也还有个甄伟跟在她后头追吗？咋的，京大的男同学眼光那么高？还是京大的女同学各个都很好看？因为没亲眼见过，李桂芳心里忽的不是那么确定了。 　　然而，接下来毓秀的解释却让李桂芳傻眼了。 　　李桂芳别说大学了，她连小初高都没上过，很多事情都是道听途说的。在毓秀的解释下，她才明白，大学的形式跟小初高是截然不同的。事实上，别说同班的男同学了，毓秀连女同学都不熟的。最熟悉的估计就是同宿舍里的同学了，尤其是宿舍长张杨，太熟了。别的同学，平常压根就没有任何来往的，哪怕他们在一个教室上课，可很多课程都不是小班教学的，如果是大教室上课的话，那得有二三百人。就算是专业课好了，上课认真听讲都来不及，压根就不存在交头接耳攀交情的事儿。 　　你说下课以后？那当然是急吼吼的跑去别的教室乃至别的教学楼接着上课，哪怕提前到了，有那个工夫干啥不好？上个厕所，或者提前预习一下要上课的内容，再不济闭上眼睛养养神都好。 　　当然，哪里都不缺交际能力强的人，像张杨就是如此，上哪儿都能交到朋友。可毓秀真的不行，就连高中那种模式，她都没交到朋友，放在大学校园里，可别提了。 　　李桂芳费了点儿工夫弄明白具体情况后，结结实实的傻眼了。 　　严格来说，大学是不禁止谈对象的，可也没说要提倡谈对象吧？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当然要好好学习，把握每分每秒，争取毕业后报效祖国。 　　毓秀还想起张杨还有辅导员跟她提过的事儿，她觉得吧，最好连参与集体活动都省了，太浪费时间和精力了，有这些工夫多读点书不好吗？至于她奶所说的谈对象，光听着就有够麻烦的了。 　　这天晚上，李桂芳直接失眠了。 　　她以为盼娣要砸手里了，万万没想到毓秀比盼娣还棘手。其实说白了，不是嫁不嫁得出去的问题，而是想嫁给怎样的人。毓秀都跑去京市上大学了，李桂芳肯定不能接受她再回到乡下地头随便找个殷实人家嫁了，这不瞎扯淡吗？ 　　首先，毓秀必须嫁到京市里，最好是本地人。 　　其次，身为大学生的毓秀，对象肯定也必须是大学生，什么大学无所谓，但没道理女大学生嫁给一个高中毕业生吧？ 　　最后，李桂芳先前虽然攒了一些钱，可一方面积蓄已经花了个七七八八了，另一方面物价一直在涨的，就算她不明白啥叫通货膨胀，也能明白钱是越来越不值钱了。以前一毛钱能买的东西，现在至少也得花三四毛钱了，保不准以后会越来越贵。所以，苗家压根就没办法帮助毓秀，只能指望毓秀自个儿找个有钱人家了。 　　林林总总的算下来，李桂芳觉得，毓秀将来要嫁的人，就是一个大学毕业、家里有钱的京市本地人。 　　当然，要是长得再俊一些，本身也更能耐一点儿，那就更好了。 　　在毓秀回家之前，李桂芳还盘算着，咋样才能让毓秀撇开羞涩，老老实实的说出来有多少人在追求她。这样，李桂芳才能货比三家，择出一个最好的来。 　　结果…… 　　失眠一整夜后，第二天起来李桂芳浑身不得劲儿，整个人都恹恹的，有气无力更没啥精神头。 　　苗解放和苗飞跃是大清早就下地干活了，活儿太多劳动力却少，他们不得不加把劲儿。本来，李桂芳早上也会去帮忙的，傍晚时分她也会去，不管怎么样多多少少还是能帮上一些忙的。可眼下，她真的没那个心思了，比起地里的收成，她更怕毓秀砸手里了。 　　用老法子打发走甄美后，李桂芳拉着毓秀苦口婆心的劝了起来。 　　“秀儿啊，奶知道你聪明能干，可这女娃娃啊，再聪明再能干，最后不也得嫁个好人家吗？你看看，你奶我为啥那么辛苦？不就是因为你爷他早早的撒手走了吗？这要是你爷活着，我和你爹也不至于吃那么多苦头。” 　　“你呀，也别怕羞，好不容易才考上了大学，咱肯定得好好找，找一个好的，这才能享一辈子的福。” 　　甭管李桂芳说啥，毓秀都点头应着。 　　搁在以前，李桂芳自然是欣慰不已，可眼下她真的高兴不起来，因为她发现，毓秀完全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 　　当然，这么说可能有些过分了，可哪怕毓秀听进去了，也记在心里了，她也不知道该咋做才好。那光记住有啥用？这就好比，你不能怀疑盼娣考大学的决心，可她再怎么下定决心，超出能力范围的事情，她又能怎么办？还有他们村不少小年轻跑出去打工挣钱了，梦想就是早日攒够钱回家盖新房子娶小媳妇儿，可梦想人人都有，真正赚到钱回家修房子的，十里八乡的加在一起，也不超过十个人。 　　正所谓关心则乱。 　　放在盼娣身上，那考不上大学就别考了，不一样能过日子吗？找不到好人家嫁了，那就找个次一等的人呗，嫁谁不是嫁呢？ 　　可搁在毓秀这里，这种自我安慰的想法就完全没了。 　　李桂芳咋都想不明白，自家毓秀那么好看那么聪明那么能干，怎么就没人追呢？ 　　其实，道理很简单。喜欢毓秀的人很多，从小到大都有不少男同学喜欢她，可喜欢跟追求那从来都是两码事，以前在乡下地头时，谁都看得出来毓秀将来肯定是能考出去的，只是不确定她能考到哪里去，但她将来绝对是个大学生。所以，就算心里喜欢，也没人会说出来的，只因为看得出来是没有结果的。 　　等后来，毓秀考上了京大。说真的，在上学期她还是很有吸引力的，至少在外貌上她占了很大的优势，清秀、文静，完全是男生会喜欢的那一类女生。 　　然后，她一手打破了男生们的幻想。 　　毓秀太能花钱了，不是说花钱不好，再说她花的是自己家的钱，别人也没法多嘴。可这样一来，很多家境一般的人就直接打消了追求的念头，毕竟一看这个情况，就知道自己没能力供毓秀大手大脚的开销。这么一来，就至少有八成以上的人打了退堂鼓。 　　剩下的人里头，也有家里条件不错的。可问题又来了，家境不错的为啥非要跟毓秀死磕呢？找个同样家境不错的不好吗？还有一点，通常情况下，家里条件不错的，作为家长的话语权就会相对大一些，反而是那些农门贵子能够做家里的主。是找个门当户对的城里姑娘，顺顺当当的过日子好？还是非要找个乡下姑娘，跟自己父母闹翻天好？ 　　说实话，多数人是不具备反抗精神的。 　　当然，还是有一小部分人心仪毓秀的，可没等他们行动，就被郝新明那做派打击到了。 　　郝新明啊，像毓秀这种两眼不闻窗外事的人是不清楚他的情况，可但凡有好奇心的，略微一打听就不难知道他家的情况。倒不是怕郝新明报复什么的，而是瞅瞅郝新明，再掂量一下自己，就忍不住想退缩了。 　　如此这般，也难怪毓秀觉得压根就没人来追求她。 　　李桂芳太难受了，她再一次后悔让毓秀离家那么远去京市上大学。这要是在省内多好呢，起码她还可以跟毓秀一起去大学里，帮着拿拿主意，考察一下谁比较适合当孙女婿…… 　　“毓秀啊，你再想想，好好想一想。难不成就没一个男同学来找你说话？一个男的都没有？” 　　毓秀刚想说，是没有一个男同学来找过她，可听到她奶后头补充的那话，她愣了一下：“呃，有个男的。但不是我的同学，是珠珠哥哥的同学。” 　　珠珠哥哥啊！ 　　“他也是大学生吗？”李桂芳一下子就精神了，她知道甄卓凡考上的是跟毓秀所在的京大不相上下的好学校。 　　“对，他是清大的学生。”毓秀解释了一下京大和清大的渊源。可即便是作为京大的学生，她也不会去诋毁清大的，两家属于竞争对手，而非真正的敌对。 　　李桂芳搞不懂别的，她就听进去了一点：“是大学生？还是很好的大学的大学生？那就行了！对了，他是哪里人？” 　　“京市本地人。”这点，毓秀倒是知道得很清楚，她又仔细的回忆了一番，还真叫她从记忆深处挖掘到了一点东西，“好像、好像他妹妹也是大学生，可我不知道是哪个大学的。” 　　“那他家一定很不错。” 　　培养一个大学生兴许是孩子本身聪明，能养出两个来，其中一个还是姑娘，那就代表这家人家境肯定不差。冷不丁的，李桂芳想起来了：“你为啥去年买了羽绒服？还一口气买了两件？谁领你去的？甄家的？” 　　“不，就是珠珠哥哥的那个同学。我给奶买的羊绒衫也是他领我去的，他也给他奶买了一件。” 　　李桂芳明白了！她彻彻底底的明白了！ 　　怪不得啊，她说咋的毓秀才刚到京市不久，就对卖高档货的商场那么熟悉了。先前，她还纳闷呢，就算首都好了，也应该是有穷人有富人的，不存在县城里最高档次的商店才有的卖的高档商品，首都随便哪个地方都有的卖吧？毓秀又不爱逛街，到底是啥原因才能让她自己寻摸到这么好的商场？尤其是，要没人告诉她，她咋知道啥是羽绒服，啥是羊绒衫？想也知道，她不可能自己满京市的去找好东西。 　　真相大白！！ 　　甭管啥事儿，只要一旦有了突破口，那接下来就顺当多了。 　　略费了点儿时间，李桂芳就将郝新明的情况打听了个一清二楚。当然，这是指毓秀本来就知道的消息，要是连毓秀都不知道的，问再多都没用。 　　不单如此，李桂芳之后还咬咬牙去了甄家，没敢去甄家祖屋那边讨嫌，而是直接找上了甄卓凡，跟他打听了一番。 　　甄卓凡听的是目瞪口呆，他是知道郝新明跟毓秀关系不错，毕竟郝新明时不时的会故意在他跟前提一些事儿。可他没想到李桂芳居然会问到他头上来，李桂芳是不怕尴尬的，可他怕啊！可惜，从小的教育又让他不可能拒绝回答李桂芳的问题，只能认命的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了她。 　　郝新明这人吧，典型的是属于有人恨得要命，有人又想攀附大腿的。甄卓凡两者都搭不上，他跟郝新明就是很普通的同学情分，完全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也不存在羡慕嫉妒什么的。也因此，甄卓凡还是很客观的说了一些事儿，唯一的问题就是，他自己知道得也不算清楚，所以能够提供的消息就不太多了。 　　李桂芳忍不住在心里腹诽着，毓秀这性子，别是随了她亲妈亲哥吧？这可真是要了命了！ 　　甭管咋说，她好歹还是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那么接下来，就是由她来给毓秀的洗脑了！！ 　　人在京市的郝新明决计不会想到，他辛辛苦苦追求毓秀一整年，都比不上李桂芳在毓秀耳边说的一句话。事实上，此时的郝新明也遇到了麻烦，因为他很倒霉的翻车了。 　　就在毓秀回到家乡后不久，郝新明表哥表嫂家的孩子办满月酒，身为亲戚，肯定是要出席的，尤其这日子凑巧，不单是在暑假里，还是在周末，连跑路的理由都找不到。不过，郝新明也没想过要跑，毓秀回家乡去了，他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好像陡然间没了精气神。他妈喊他一起去喝满月酒，他也无可无不可的跟着去了。 　　事实上，郝家这边，郝爸郝妈郝新明以及郝妹都去了，包括郝新明那已经结婚好几年的大姐，也一并去了。 　　结果，就在满月酒的酒席上，他表嫂无意间说了一句话，说没想到小明对英语还挺感兴趣的，问他还需要啥不，她那边英语资料多的是。 　　没等郝新明接口，郝妹就忍不住开了口：“我哥啊，他不光对英语感兴趣，他还对羽绒服感兴趣呢！” 　　那件可怕的羽绒服，至今为止都是郝妹心中的痛。幸亏她不知道，她哥还在外头诋毁了她，说那是她穿过的旧衣服，要不然她能直接表演个当场去世。 　　郝妈原本也没太在意，直到听了小女儿的话，才意识到有情况。不过，当着亲戚的面，她没说什么，笑呵呵的混了过去。一直到吃完酒席，回到家后，她才抓着小女儿好一通的盘问，问学英语是啥意思，还有羽绒服又是什么情况。 　　等郝妹从屋里翻出那件闪瞎眼的羽绒服，再一说家里的录音机好像也叫郝新明拿走了，郝妈的脸色一下子不好看了。 　　有一点，李桂芳想的完全正确。通常情况下，家庭条件好的人家，身为父母长辈的话语权就要更重一些。郝家倒不至于是一言堂，毕竟不是军人家庭，没有毓秀她那个辅导员所在的叶家那么夸张。可不得不说，身为父母还是有发言权的。 　　一番打听后，郝妈很是不满意。 　　而最叫她不满意的还不是毓秀的农村姑娘身份，而是…… 　　“你儿子得了失心疯了！人家闺女压根就没答应给他当女朋友，他就上赶着去追人家，一追就是一整年，人家愣是丁点儿回应都没有！你说说看，你说说看！这不是剃头摊子一头热吗？到现在都还没确定关系呢，就送这个送那个，还借了咱们家的录音机给人家，说是借，借多久？那闺女咋还就收下来了呢？我咋想都觉得这事儿不靠谱！” 　　不提别的，就自家儿子这上赶着去讨好别家闺女的态度，郝妈心里就格外得不舒坦。 　　相反，郝爸就淡定多了，看着报纸喝着茶，直到郝妈说够了，他才优哉游哉的开了口。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别操心了。看看我姐，这些年来为她的小儿子的婚事那是操碎了心，人家去年五六月份相的亲，国庆就把媳妇娶进门了，这不连满月酒都办了。再说了，咱儿子那脾气，他喜欢你有啥办法？是你找对象还是他找对象？你记得，别跟咱儿子说这个说那个的，他要能追到人家姑娘，那是他的本事。他要是追不到，那就没办法了。咱们就站在旁边瞧热闹，不给他添乱也别指望家里帮忙。” 　　郝妈明显没郝爸看得开，只要一想到自家宝贝儿子动了心，而对方一点儿回应都没有…… 　　唉！ 第148章 　　郝妈是个有素质的中年女同志, 其高素质具体表现为，她压根就懒得说毓秀的坏话, 因为她时刻认为, 是自家的蠢儿子犯病了, 跟人家姑娘的关系不大。 　　——可这还不如是被狐狸精诱惑了呢！！ 　　就因为郝妈认定了问题出在自己儿子身上，直接导致接下来郝新明仿佛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一般。郝妈倒不会出现任何暴力行为, 可她会念叨，就跟政委教育新兵蛋子似的, 反反复复的进行着爱国爱家的宣传教育。最终，郝新明不得不想了个法子逃离家中，这才保住了他的耳朵。 　　而此时, 毓秀的日子也不好过。 　　原先还在京市里时, 毓秀心心念念的就是回家, 甚至一度后悔不该跑那么远的，但凡当初选择省内任何一所大学, 她都可以隔三差五的回家。可事实上，等她真正的回到家以后, 满打满算也就高兴了不到一周时间，就再度蔫巴了。 　　据说是有外乡人来这边采风, 居然还是花钱买故事来的。 　　暑假这段时间里, 恰好是处于农忙时期的, 又因为村里有好些年轻人外出打工去了, 剩下的人虽说不至于完全忙不过来, 可肯定是抽不出闲工夫来管闲事了。再一个, 真要是跟去年暑假那样闹腾出了惊天动地的事情来，那兴许还会有人管不住自己，跑来瞎凑热闹。可很明显，对于村里人乃至附近十里八乡的人来说，换孩子这个事儿早就已经成了旧闻，还是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儿了，哪怕判决下来了，也就是跟此事相关的人还会关心，其他人还是更关心自家收成的。 　　可谁知，偏生就碰上了花钱买故事的大傻子呢？！ 　　甭管国家怎么扶持，粮食作物的价格都不可能太高的，很多人忙活一整天，撑死最多也就能挣个一两块。可眼下，只要你吧唧下嘴唇，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一通，就能得到五块十块的…… 　　谁不愿意呢？ 　　等毓秀再一次看到那人时，对方两眼放光，她整个人都是恹恹的。 　　之所以说是再一次，是因为当初毓秀和甄卓凡刚从外头回来时，在坐上甄兴华的小客车前，就已经见过这个“农民大兄弟”了。谁知人家还真就没说谎，他不是农民，是……大傻子。 　　毓秀一个没忍住，直接就躲进了屋里，还特地把门窗都关严实了，一副宁可把自己热死在屋里也绝对不出来配合说故事的模样。 　　可这么躲着也不现实，那人倒是没在苗家待多久，也不敢做出踹门强闯的行径来。他是很快就离开了，却不知道他在村里说了些啥，这下苗家彻底不安生了，不停的有人过来窜门子。普通村民也就罢了，还有苗家亲朋好友过来。更兼这会儿是暑假里啊，甄美也是放假状态，她显然不在乎暑假作业啥的，一天到晚的在外头乱窜，作为当事人之一，她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说了。 　　眼见自家成了菜市场一般的存在，哪怕李桂芳脾气再怎么坏，那也做不出来得罪全村的事情来。况且，在乡下地头，窜门子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多数人家就算全家都不在家，那也很少锁门的，甚至连门锁都没有的，就是入了夜，也仅仅是把门捎栓上。 　　在这个大前提下，饶是霸道如李桂芳都不能直接锁门。 　　其实，就算是以前好了，那李桂芳的坏脾气也多半都是冲着家里人的。最早以前是她的公婆，可公婆也是自家人啊！后来则是冲着大伯子小叔子，包括妯娌什么的。再后来，苗解放和何小红成了她的主要发泄对象…… 　　说白了，李桂芳每次在骂甄美是个窝里横的时候，甄美也在偷偷的骂她。 　　眼见家里成了人来人往的菜市场般的存在，李桂芳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而在烦了好几天后，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横竖说故事是给钱的，她还不如自己来挣这个钱。于是，她跑回了自己娘家，让她娘家嫂子出面，之后就二一添作五，得来的钱一人分一半。 　　严格来说，这事儿其实是没闹多久的。 　　外乡人先前是去了其他村子，在毓秀回家了一周后才辗转寻摸到了这里。之后又差不多折腾了一周时间，等那人听够了故事，也就没多做停留，很快就没了音讯。自然，村里也就再度恢复了平静。 　　毓秀被吓怕了，愣是又躲在家里两三天后，等确定没问题了，这才出门。 　　也不是出门，她就是从东屋跑到了堂屋里。 　　盛夏时分，乡下地头倒是比城里要凉快一些，可闷在门窗紧闭的屋里，显然不是一件能让人感到愉快的事情。幸好，外乡人走了，毓秀又可以待在堂屋里，边看书边乘凉。 　　还有教弟妹做功课。 　　大概是最忙的阶段过去了，步入八月里后，地里头的活儿虽然还有不少，却不是那么赶了。李桂芳回头就喊了苗飞跃回家，顺带也叫上了甄美，让这俩都不准外出，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做作业不是重点，重点是李桂芳见不得这俩跑得没影儿。 　　生怕毓秀误会，李桂芳还特地在临睡前跟毓秀说了一下先前发生的事儿：“有个事儿我没跟你说，就前几天吧，几个小屁孩子结伴去河里游泳，出了事儿！” 　　李桂芳说的含糊了一些，可毓秀还是听懂了，毕竟她也是打小生活在乡下地头的，哪怕他们这边的水域其实不算特别多，可天长日久的，还是听说过谁谁出过事儿。 　　知道归知道，但毕竟很久没发生这样的事情了，李桂芳也没当一回事儿。直到这回又出了事儿，虽说不是他们村的，听着也怪吓人的。再说苗飞跃和甄美也都不是老实孩子，李桂芳怕再出事，索性把人都拘在了家里。 　　写作业挺好的，逼死他们更好！！ 　　毓秀领了任务后，从善如流的给弟弟妹妹写了学习计划，安排了接下来的日程。 　　她太擅长做这些事情了，尤其自打入了党之后，经常性的被打乱原先的计划，偏生她又是那种没有计划就会感到人生特别迷茫的人。因此，每次被迫改变计划后，她都得重新制定一份。久而久之，毓秀也就愈发擅长做这些事情了。 　　就是吧，可能她太学霸了，制定的计划非常严谨，经常精确到几点几分，直接导致苗飞跃和甄美全都完不成，然后不得不再度更改…… 　　简单地说，这就是一出互相伤害的戏码。 　　于是，继外乡人之后，毓秀再一次想念学校了，她觉得她还不如去上学。 　　偏这就在这事儿，又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事儿。 　　周外婆来了。 　　在甄美偷偷的告诉毓秀，周外婆来了时，毓秀整个人都是迷茫的，她觉得自己不认识什么周外婆啊，甚至她一度怀疑，她认识的人里面有姓周的吗？ 　　“就是你外婆！你亲外婆！” 　　毓秀更迷茫了：“可咱们外婆从来也不离开村子啊！她连自由集市都不去的，要买啥东西都是让大舅妈跑腿的。” 　　甄美：………… 　　默默的对视了一会儿后，甄美放弃了：“我不该说是你亲外婆的，应该说是甄胖子珠的外婆，这样你是不是就听懂了？” 　　听懂了。 　　“就是以前被珠珠拿板砖打过的坏大舅的妈妈？”毓秀努力回忆了一番，终于从脑海里的犄角旮旯的找到了这段记忆，“然后呢？她是珠珠妈妈的妈妈，她来找自己的女儿不是很正常吗？以前咱们家没出事的时候，咱外婆也经常过来找咱妈啊！” 　　甄美木着脸拿过她的作文簿，她突然觉得，写作文真快乐啊！ 　　因为甄美接下来没再吭声，毓秀显然也没那么多的好奇心，至于苗飞跃始终是保持着静默的态度，只因他快被数学题逼疯了。 　　很快，苗家堂屋里再度恢复了平静。 　　…… 　　另一边，周萍待在家里做事，可能是因为最近几日天气太热了，她身子骨有些不舒坦，就让儿子替她去车上收钱。正好，甄大伯娘忙完了自己那头的事儿，也过来给弟妹搭把手。 　　妯娌俩边干活边随口闲聊了，主要是甄大伯娘说话，周萍负责听。 　　聊着聊着，难免就说到前几天外乡人来的事情。甄大伯娘已经听自己弟妹提过，早先在县城车站那边见过那个外乡人的事情了，她没反复提这茬，而是说甄家亲戚里，又有人劝周萍认回亲闺女。 　　“弟妹你再仔细考虑考虑，现在珠珠又跑了，说是去南方打工，可这么久了，也就往家里寄了几封信，这闺女吧……我也不是说她不好，可感觉将来怕是靠不上。你想想，她对自己亲妈都那么狠，听说判了二十年呢！二十年哟我的妈呀，那何小红跟我差不多大，二十年后从监狱里出来，不得是个小老太婆了？” 　　周萍不同情何小红，事实上就算她脾气再好性子再软，在面对亲闺女被调包的事情上，那是完全不能指望她心平气和的面对那俩罪魁祸首的。 　　是的，是两个。 　　何小红和何小梅两姐妹，在周萍眼里是完全一样的。 　　“活该！”骂不出什么脏话来，周萍只恨恨的从牙缝里挤出这俩字。 　　“对，是挺活该的，可弟妹你想想，珠珠啊，她跟谁都没打招呼，就自个儿跑去派出所报了案……我不是说何小红不该遭报应，要是我啊，我恨不得何家姐妹一夜暴毙！可你想想，咱们是外人，是受害的一方，可珠珠……我是觉得，珠珠再咋样也比不得毓秀！” 　　周萍不吭声了。 　　“要我说，你尽管把毓秀认回来，珠珠她到底愿不愿意去苗家，那是她的事儿！她打小就特有主意，你那年摔断了腿，她才三岁多吧？屁点儿大的人就敢跟咱们婆婆叫板，她还敢把她亲妈亲姨送进去，她有啥不敢的？你就把毓秀认了，让她祸害苗家去！” 　　甄大伯娘越说越来劲儿：“闺女啊，还是亲生的好。你要舍不得养的那个，那就两个都搂着呗！珠珠先前占了那么大的便宜，你就是将家里的钱都给两个亲生的，她也不会说啥的。要真有啥不高兴，你让她去闹啊，闹死苗家，气死苗家那黑心烂肠的糟老太婆！” 　　“对！没错！你个傻闺女哟！” 　　周萍愕然的抬起头来，却看到好些年没见面的亲妈不知何时杵着拐杖站在了甄家院门口：“妈……” 　　“还不快扶我坐下！哎哟哟，你这儿也太远了，可累死我了。”周外婆本来是想坐女婿的车子，可不知道是凑巧还是咋的，左等右等就是没等来，她又不知道小客车的时刻表，没奈何就蹭了别家的小车，结果人家没给她送到村口，离村口还有老长老长的一段路，就给她丢下了。 　　论年纪，周外婆可比李桂芳还要年长好几岁，尤其她身子骨本来就不咋好，前些年心肝宝贝的大儿子被抓去劳改后，身体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周萍一开始有些懵，等回过神来，把人扶到凳子上坐下后，仔细一打量，顿时忍不住落了泪：“妈，你咋瘦成这样了？厂子里不是会给你养老金吗？” 　　哪怕周外婆把自己的工作给了那个不像话的儿子，可她还是有退休金的。最早那些年是没有的，可后面年岁到了，厂子那边不会不管她。而且周家的房舍也不少，她就一个孤老太婆，儿媳带着孙子孙女们也跑了，把房子赁出去，每个月还是能得一些钱的。反正，这日子就算过得不算好，可也勉勉强强能过下去。再说了，真要是过不下去了，她还能去厂子门口哭一哭闹一闹，厂领导总归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去死的。 　　然而，就算日子能过，却怎么着也称不上舒心。 　　“你还关心我啊？你倒是关心关心你自个儿！”周外婆把拐杖重重的往地上一捣，“我亲外孙女呢？” 　　周萍又没傻，她太清楚自己妈有多重男轻女了，打小她和姐妹们过得日子加一起都没大哥好。试想想，连亲闺女都不在乎人，还会关心外孙女？尤其前些年她妈也不是没来找过她，那会儿是连个正眼都不往甄卓凡和甄珠身上瞥的。 　　当下，周萍就猜到，她妈已经知道了换孩子的事情。 　　甄大伯娘本来是很看不惯周萍的娘家人的，毕竟那些年发生的事情不可能权当没发生过。可她听着这话茬，似乎这一次并不是来要钱要东西闹事的，她就立马接口道：“大娘哟，你说的是毓秀那孩子吧？正好，我刚才就在劝弟妹，你也帮着劝一劝，自家的亲骨肉咋能说不要就不要呢？那可是亲骨肉啊！” 　　“对呀！自家的亲骨肉咋能不要呢？萍儿你是不是疯了啊？”周外婆一脸难以置信的看向周萍。 　　周萍也是没想到，事情偏就有那么巧。 　　试想想，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码有三百五十天跟着她男人在跑车的。难得在家里歇两天，她大嫂过来是很正常的，可她妈咋就能这么凑巧的赶来呢？ 　　这会儿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周萍只叹道：“妈，事情都过去一年了，我也答应了那孩子，就由着她去吧。” 　　“咋能由着她去呢？”周外婆不干了，一脸“你是不是傻子”的表情，一叠声的问道：“她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是不是你十月怀胎好不容易生下来的？是不是你和女婿的亲骨肉？” 　　那肯定是的呀。 　　一旁的甄大伯娘也跟着附和：“亲生的呀！弟妹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你咋舍得呢？” 　　周萍张了张嘴，似乎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档口，周外婆已经进行了好一番的灵魂拷问，连番质问她到底是不是亲妈，咋就那么狠的心肠丢下亲骨肉不管呢？ 　　“……我是这么教你的？那是你亲生的啊，亲生的啊！！”周外婆气得要拿拐杖打人。 　　“妈！”周萍躲闪了一下，随后却忍不住泪流满面，“妈你不能因为毓秀聪明、珠珠不够聪明，就非要换回来啊！这脑子聪明不聪明又不是她们自个儿愿意的。” 　　“啥意思？”周外婆一副没听懂的模样。 　　甄大伯娘却突然炸锅了。 　　“弟妹你啥意思啊？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认回俐俐是因为她聪明会读书？才不是呢！我认她是因为她是我的亲闺女！她要不是我亲生的，就算她再聪明再出息，跟我有啥关系啊？她是亲的我才疼她！以前我不知道小美不是我生的，我不也照样疼她吗？我为啥那么恨她，还不是因为她占了我亲闺女的位置！这跟聪明不聪明没关系啊！” 　　此时，周外婆好像也有些明白过来了，语带狐疑的问道：“这是说，我亲外孙女聪明？不是亲的那个笨？” 　　周萍愣了一下，不由的脱口而出：“妈你不知道毓秀考上大学了？” 　　“不知道啊！” 　　“妈你……”周萍又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迟疑了半晌后，她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卓凡考上大学了？” 　　“卓凡又是谁？” 　　等弄明白甄卓凡是她的亲外孙，而且早就考上大学后，周外婆顿时笑开了怀，连声道好好好。末了，她才想明白，原来自己亲闺女的两个亲身孩子都考上了大学，只有养的那个是笨蛋：“该！！” 　　甄大伯娘也笑得很开心：“我就说嘛，当妈的咋可能因为孩子出息不出息，就把孩子分出个三六九等呢！只要是亲生的，那肯定就是心肝儿！弟妹你想想我家小伟，蠢成那个样子，我不是照样疼他？” 　　周外婆也点头，俩人神奇的达成了共识，甚至周外婆也拿自己举了例子，还拽着周萍的手连声说：“你哥打小就是个笨蛋，书也不会念，活儿也不会干，好不容易进了厂子，不是跟人吵就是跟人打。就算我是亲妈，我都不能说你哥有出息。可就算他再没出息好了，那不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吗？生了娃儿就得为他着想，他再笨再没出息，我也把他放在心尖尖上疼！唉，我现在就盼着他赶紧出来，我要好好活着，帮他把房子守住，还要给他攒一笔钱，省得他将来没着没落的。” 　　这话实在是太真实了，真实到周萍完全无从反驳。 　　偏周外婆紧跟着又添了一句：“妈也疼你，这儿子跟闺女嘛，肯定是更疼儿子的，可闺女跟外人比起来，那是重要太多了。妈疼你，除了你哥和你侄儿外，妈最疼的就是你了！” 　　周萍：………… 　　尽管周外婆特别想把亲外孙女要回来，可这种事情还真不是她一个祖辈能说了算的。周萍和甄兴华早就达成了一致，都决定还是维持原状。 　　确切的说，也不是他们非要维持原状，而是毓秀根本就不配合。与其闹得双方撕破脸，还不如保持现在这个样子，至少表面上的情分还在。 　　周外婆在周萍家里住了两天，之后就离开了。周萍是想让她妈多住一阵子的，没了那个惹是生非的亲大哥，对这个生了自己养了自己的亲妈，她还是有感情的。可周外婆不干，生怕自己离开太久，租客搞事，或者厂子里忘了她，非闹着要走。最终，还是由周萍和甄兴华把她送到了县城里的车站，给她买了车票送她上了回家的车子。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就又到了八月中旬。 　　虽说报道是在九月一日，可一般来说，离得远的都会提前几日到校，而学校也是提前一周就开放宿舍楼了。毓秀和甄卓凡提前买好了车票，又等了两日后，带上收拾好的行李再度离开了家。 　　离家时，毓秀还是眼泪汪汪的，她先前被折腾得只想赶紧回学校，可等回学校的日子真的到来了，她又开始后悔了，委屈巴巴的看着她奶，满脸的恋恋不舍。 　　李桂芳倒没啥不舍得的，真要说的话，她也该是不放心。 　　“你记着啊，回头一定要好好跟那个男娃娃说。老首长都说了，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就是耍流氓！”时代特色，哪怕身为一个文盲，李桂芳也会背好多语录，“记住！千万要记住！这么好条件的男娃娃，一定要牢牢的抓在手里！你是个姑娘家，就算再能耐，最后不也得嫁人？别像你奶我这么命苦，唉，都说我脾气坏，可要是能当个温柔的，谁又愿意拿着菜刀大声骂人呢？秀儿啊……” 　　“奶，我记住了！我一定会牢牢记在心里的！” 　　祖孙俩依依惜别。 　　** 　　三日后，京大校园里，毓秀刚收拾好行李没多久，就听隔壁宿舍同学说有人在楼下等她，还给了她一个神秘的笑容。 　　搁在以前毓秀绝对不会想歪了的，可因为被她奶进行了一整个暑假的洗脑，她不由的愕然，难不成其他人都已经知道郝新明在追求她了？只有她不知道？ 　　——唉，京大真不愧是全国顶尖学府，同学们都要比她聪明。 　　承认自己是个笨蛋真心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毓秀忍着难过跑下了楼，看到一整个暑假未见的郝新明，不等他开口，毓秀想着她奶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情，直接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想跟我搞对象？” 　　正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更别提这都一个暑假过去了。郝新明本来是攒了满肚子的话想跟毓秀一一倾诉，结果被她这么不按牌理出牌的问话，当场给问懵了。 　　沉默了一瞬后，郝新明福至心灵。 　　“对对对！你说得对！” 　　“我就是想跟你搞对象！” 　　“那个……你、你愿意吗？” 第149章 　　就算过了好几天， 郝新明仍然处于仿佛酒醉后的混沌状态，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偶尔又忍不住露出微笑。按理说， 一个时常面带笑容的人，该是很受欢迎的，谁都更愿意跟笑眯眯的人打交道，可问题就在于，郝新明原本不是这个状态啊！ 　　这年头的大学生很难得，全国顶尖学府的大学生就更为难得了。而事实上， 在郝家那个圈子里， 能考上大学的是有不少，可像郝新明这样的学霸， 还是极度稀罕的。 　　稀罕到什么地步呢？郝新明打小就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跟他地位相当的人， 没有他这般的好成绩。而跟他成绩差不多甚至比他更优秀的， 又没有他这般出众的家世…… 　　从某个角度来说，郝新明其实是跟毓秀差不多的存在。 　　毓秀在家乡时， 除了一个甄卓凡外， 再没有任何人可以跟她比成绩。可偏偏甄卓凡比她大了两届，俩人本身就没有多少可比性， 毓秀自然而然的就成为了当之无愧的第一名。而到了京大，面对这些比自己成绩更优秀的天之骄子们， 毓秀这个烈士亲孙女的光环显然起了作用。事实上， 她之所以能够在有人匿名举报下还是能顺利入党， 除了辅导员抬了抬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她爷爷是烈士。 　　——在没有重大错处的前提下，学校还是很乐意给一个烈士之后一定的便捷。 　　当然，毓秀要是真干了什么事儿，别说烈士之后了，谁都没办法抬手。可显然，她还没那个能耐。 　　而郝新明更像是毓秀的进化版，他学习是真的好，家世也是真的出众。哪怕相对而言，他的脾气不是那么好，时常板着脸一副高冷的模样，可在清大的知名度还是极为高的。 　　偏偏，就是这么个高冷男神，突然傻了…… 　　还是郝新明同宿舍的另外一人，在一天内看到郝新明连着笑了好多次后，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这几天是怎么回事儿？暑假里遇到什么好事儿了？也不对啊，刚开学那两天你也没这样。” 　　郝新明比毓秀还要早到校，他几乎是踩着学校开门时间来的。等在学校里住了一晚后，第二天就看到甄卓凡拎着行李回到了宿舍。看到这一幕，郝新明二话不说直接跳下床，飞快的冲向甄卓凡……的身侧，然后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等他晚些时候再回来时，就整个人不对劲儿了。 　　“你懂什么？”郝新明随口怼了一句，回过神来忽的问，“甄卓凡呢？他这两天怎么神出鬼没的？” 　　虽说学校宿舍开门了，可事实上这会儿并非真正的开学时间，根本就不需要上课。也因此，想找人反而比开学后更麻烦，尤其甄卓凡早出晚归的，郝新明又经常性的回家住，碰不到面也没啥好奇怪的。 　　事实上，就算住校也不一定能掌握甄卓凡的动向，尤其他们已经大四了。 　　大四很关键，这年头毕业率倒是很高的，极少会发生念了四年大学却拿不到毕业证的情况。可就算学业没有问题，大四也比不得前几年轻松了。除了功课和考试外，还要开始准备毕业论文和答辩，以及下学期的实习安排等等。 　　郝新明肯定是不在乎这个的，他确实是方方面面都要比毓秀强，包括人际交往方面，但短板也跟毓秀差不多，只不过有人帮他兜底罢了。 　　听了郝新明的问话，他舍友直接甩过去一个白眼：“甄卓凡又不是你，他肯定要为实习单位操心的。其实我要是他，我这个暑假绝对不回家，他已经慢了别人一步了，接下来有的忙了。” 　　“实习单位……”郝新明品了品这话，随后才意识到一个重要问题。 　　他们已经大四了，明年六七月间就要毕业离校了。就算郝新明不太清楚毓秀老家是个什么情况，可他敢肯定，甄卓凡是不会回老家工作的。 　　清大的毕业生，别说甄卓凡专业成绩还是比较优秀的，就算只是吊车尾的清大学生，也决计不用犯愁找工作的事情。换句话说，只要甄卓凡愿意，他肯定能留在京市工作，区别只在于单位的好坏而已。 　　这么一来，明年暑假毓秀该怎么回家啊？ 　　郝新明不知不觉的将心里的话说出了口，面对一脸“你有病”的舍友，他很快就做出了决定：“算了，大不了明年我送她回去。” 　　“你认真的？”哪怕到了这个时候，舍友还是不认为这个大少爷是对隔壁那个农村妞儿的动了真心。这也难怪，因为是一个宿舍的，这位早在上学期就出于好奇跟着跑去京大瞅了一眼，当时还是刚入夏不久，花衬衫蓝裤子的毓秀给了他巨大的刺激。毕竟，就算他家是不如郝新明，那也是土生土长的京市人，实在是理解不了南方农村的穿衣风格。 　　其实，他更不理解的是郝新明，难不成真的是城里的漂亮姑娘看腻了，迷恋上了淳朴的农村妞儿？ 　　懂不起，懂不起。 　　郝新明也懒得理会他舍友，比起这个，他更迫切的想让甄卓凡明白一件事儿。 　　——毓秀啊，已经是他的女朋友了。 　　——嗯？懂？ 　　就算甄卓凡再忙，都在一个宿舍里住着，只要有心不愁堵不到人。郝新明很快就找到了机会，故意让甄卓凡知道他和毓秀已经开始交往了，让甄卓凡心里有点儿数，虽然你们是青梅竹马，但以后还是要注意保持距离。 　　甄卓凡：…… 　　郝新明表达出来的意思太明显了，以至于甄卓凡都不能装作听不懂。可他能怎么样呢？从毓秀考上京大开始，他也就是放暑假回家以及暑假结束上京市，才跟毓秀打交道的。这还不是出自于他的本意，是不得不这么干的。还要让他保持距离？怎么保持？ 　　最重要的是，毓秀啊，是他的亲妹妹。 　　甄卓凡知道毓秀很不愿意回到甄家，也不希望这个事儿让别人知道，就算毓秀没有明说，她抗拒的意思还是很明显的。出于这个顾虑，甄卓凡也就没跟别人说这桩事儿，再说他也不想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可甭管怎么说，血缘关系总归还是真实存在的。 　　很快，甄卓凡就又投入了新的繁忙之中，他不想跟郝新明瞎扯淡，至于郝新明跟毓秀搞对象这个事儿，他依稀记得离开村子之前，李桂芳好像叮嘱过毓秀，那既然李桂芳都同意了，就没他说话的份儿了。 　　就这样，郝新明的示威就跟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面，一点儿波澜都没起。 　　幸好，郝新明是无比自信的，他坚定的认为这是情敌知难而退，得意非凡的将精力放在了如何讨好毓秀，以及策划安排约会方面。当然，他本人还是挺有学习自觉行动的，心知这个是绝对不能放弃的，可实习单位什么的，就完全可以放心的交给他爸，作为郝家的唯一的儿子，他觉得他爸咋样都会为他铺垫好一切的。 　　想法很美好，就是摊上了毓秀这个不确定因子。 　　毓秀啊，在到校那天跟郝新明摊牌，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就心满意足的回宿舍了。 　　她奶是叮嘱了要好好相处，可她觉得自己挺配合的，这不已经确定了恋爱关系，接下来还要她怎么配合？反正吃饭逛街这些需要大量耗时间的事情，她是不愿意的，偶尔来一次还凑合，毕竟奶奶的话还是要听的，可要是经常性的浪费时间，那只怕她奶亲自来了都不管用。 　　只这般，毓秀毫无心理负担的开始了新学期的生活。 　　首先，她得去书店那边打声招呼，这也是李桂芳叮嘱再三的事情。 　　在李桂芳看来，毓秀对学习特别主动，根本就不需要任何叮嘱，再说横竖都拿不到奖学金的，能合格就行了，浪费那么多时间干啥？所以，李桂芳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到了京市就立刻去书店报道，趁着还没上课完全可以先上几天班，当然还有就是跟郝新明确定恋爱关系了。 　　现在，郝新明那边没问题了，毓秀当然要跑去书店打招呼。 　　书店经理显然没想到毓秀那么快就回来了，可她是提前得了吩咐的，因此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很快就恢复了常态，让毓秀直接上班开工。然后，她就看着毓秀熟门熟路的跑去外文书架那边，很快选了一本书，坐在一旁看了起来。 　　行叭…… 　　其实，最开始郝新明的目标还真不是社会上的书店啥的，他最初是想给毓秀在学校里找一份工作的。毕竟，在他看来，入了社会以后还是挺复杂的，不如学生来得单纯靠谱。结果他就被他表哥教训了。 　　他表哥语重心长的告诉他，甭管干啥都不要跟学校扯上关系。你以为学生单纯？对，学生是挺单纯的，但他们同时也是正义的，要是让学生知道，随随便便在校图书馆里看个一天半天的书，回头就能每个月拿二十几块钱，信不信回头就告到校长那边去？反而要是放在社会里，那就无所谓了，已经参加工作了的人跟象牙塔里的学生是截然不同的，更好收买也更不容易冲动。 　　之后他就通过他表哥好友，跟这家书店的老板搭上了头。 　　书店的员工才不管老板想干啥，反正出钱的又不是员工，再说毓秀就算帮不上忙，也不会瞎添乱的，找份工作不容易，谁也不会吃饱了撑着搞事的。 　　而事实上，郝新明还是吃了教训的，他记得他表哥的那番话，因此在毓秀正式开始在书店工作后，他就时不时的出钱买些小礼物小点心啥的，通过老板那边，转交给店里的其他员工，帮助毓秀打点同事关系。 　　不就是店里多出了一个人吗？听说还是京大的学生，那就肯定不是来抢饭碗的，跟自己的利益无关，又能时不时的拿点小好处，书店员工乐得做这个人情。 　　对于毓秀而言，这背后的一切她完全不知情，她只知道，京市人都太友好了，老板好经理好同事们也好。在她回来上班后的第二天，经理还给了她一个礼品袋，说是老板先前发的建军节福利。 　　毓秀乐呵呵的就拿回去了，半点儿怀疑都没有。 　　殊不知，经理还在那边吐槽呢，先前端午节有福利也就算了，很多国有企业都会在端午、中秋之类的大节日发一些员工福利。可谁能告诉她，建军节福利是什么鬼？她们又不是军人，为啥要过这个节？过节也就算了，老板是有多傻才会在这样的节日里发东西？本来以为这个主意已经很瞎了，没想到更瞎的还在后面，毓秀啊，真的完全没怀疑过…… 　　也不是完全没怀疑，毓秀回到宿舍里还跟张杨说，她说书店老板可能是退伍军人，或者干脆就是军人世家出身的，要不然怎么会特别在意建军节呢？ 　　张杨：……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忒么要不是我猜到了内情，说不准还真叫你糊弄过去了。 　　可毓秀并没有在书店里待几天，原因还不是开学了，而是新生报到了。 　　是啊，去年盛夏来到京市的毓秀，今年已经是一名大二的学生了。本来，迎接新生的工作是轮不到她的，可谁让她先前入了党呢？学生会的成员都来了，包括一些有意向进入学生会的同学，譬如张杨，她就是主动自发过来的。可毓秀不是，她是被强迫的，必须来，没的选。 　　没办法，毓秀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张杨身后给她打下手。 　　张杨也很崩溃的，她真的不想差遣毓秀。这要是眼下俩人身份对调，那完全没问题，一个正式党员别说差遣一个普通的学生干部了，就算是让学生会的正式成员乖乖听话都没问题。可现在……咋办？ 　　还真别说，张杨的脑子还是转得很快的。 　　她给毓秀安排了一个相当棒的任务。 　　——当个安静的吉祥物。 　　毓秀啊，就顶着个大太阳站在学校大门进来的林荫道旁，对着每一个前来报到的新生露出微笑。 　　反正比起其他需要填表格、发动学生证、帮忙领路、扛行李等等繁重的工作，毓秀只是站在那里微笑已经是很轻松的活儿了。关键吧，她今个儿穿的是书店的工作服，虽然仅仅是基础款的白衬衫和直筒牛仔裤，可因为这两样都是名牌，款型好不说，毓秀身材也很好，穿起来比人家店里的模特都显眼。 　　她只要往那边一站，别说新生了，连老生们都忍不住看了过来。 　　京大面积非常大，各个院校之间的联系其实也不太密切，假如是像张杨这种，原先就对学校里的各项活动极为热衷的人，那光靠刷脸就可以在老生们面前混个眼熟了。可毓秀真不行，她在入党之前，压根就没有参加过任何校园活动，唯一的一次被张杨拽去，那也是去年这个时候，他们系里专门给新生办的迎新活动。 　　哪怕后来，毓秀入了党，被迫参加了一些活动，可那毕竟是今年五月份的事情了。 　　毓秀怎么也不会知道，她上学期差点儿被各类校园活动给逼疯了，可事实上五六月份的活动真的不多。毕竟，大四就要毕业离校了，其他年级的也要准备期末考了。虽说期末考每学期都有，可显然第二学期的考试更为重要一些。真正校园活动达到巅峰频率的，一般就是秋季开学这会儿，基本上就是九月开学一直持续到元旦以后，频率之高，几乎每周都有活动，经常还不止一个。 　　现在的毓秀还不知道，但她很快就会知道的。 　　也正因为毓秀大一上学期的沉寂，别的院系的同学压根就不认识她。有听说过这么一个人，但听说本来就不等同于见过，甚至认识了。还有就是，毓秀穿工作服的样子，跟她上学期那大花袄子或者碎花衬衫的形象，差距还是挺大的。 　　这么一来，倒是引起了新的议论。 　　可惜毓秀啥都不知道，她只是难过于大把时间就这样浪费了。 　　为啥非要她来这边迎接新生呢？有这个时间，去图书馆看书不好吗？去自习室预习功课不好吗？去书店打工挣钱不好吗？哪怕是跟着郝新明去外头下馆子也好啊，起码把吃饭的时间省下来了。 　　甭管毓秀怎么难过，她面上还是挺绷得住的。就算没能达到张杨要求的标准微笑，可因为她模样好，就算面无表情的站在那边，多数人还是会觉得她是在害羞，或者单纯的不擅长应对这样的情形。而极少数人，却是一眼就被这个状态的毓秀吸引住了，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学校里就不存在什么秘密的，再说毓秀本身也不是那种很能保守秘密的人。之所以换孩子的事情学校里谁都不知道，也不是因为她的刻意保守秘密，而是压根就没人往那方面去想的。事实上，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期，因为在医院出生的孩子越来越多了，导致意外弄错孩子的事情发生的概率大了不少，可就算孩子抱回去发现长得跟家里人明显不像，也只会往绿了那方面去想。很多事情在完全没听说前，是属于思维盲区的，没人会想到那一层去。 　　可找对象不是啊！ 　　那些心怀好奇的人随便一打听，就知道毓秀有个追求者。 　　没过几天，那个追求者就出现在了京大校园里，用实际行动表明，他不仅仅是一个追求者，而是已经把人追到手了。 　　得了，没戏了。 　　这年头的大学生多半还是理智占了多数，在意识到名花有主之后，绝大多数的人就干脆利索的选择了放弃。当然，不管哪里都不缺个别执着的人，那也不怕，有那消息灵通的人一说毓秀那花钱如流水的架势，再执着的人都得被吓到。 　　要是家里有矿，比如郝新明这种人，他再怎么花钱大手大脚都没人会说三道四的，最多也就是酸一下，只因为他花的是他父母长辈的钱。 　　可毓秀不同，她是农村人，家里条件也很一般，能在一学期里就花钱花到自家破产的人，估摸着也就这一位。毕竟，对毓秀心存好感的人不可能去想毓秀是故意装穷骗取困难补助的，那就只能顺着她对外的说法，觉得是她花光了家里全部的积蓄，导致自家原地破产。 　　“这么看来，那俩人还是挺搭的？” 　　清大的学生跟京大的学生，是挺搭的。 　　倩男靓女，光从相貌身段上来看，也是挺搭的。 　　一个有钱一个能花钱，财力上来看，就算不是很搭，起码人家正合适呢！ 　　那些对毓秀起了追求之心的人，很快就全部放弃了。大家还是很现实的，本来大学生就是男多女少，倒不是说女同学就不聪明，而是基础教育决定了考上大学的性别比例。可甭管原因如何，眼下女大学生的数量就是要比男大学生少上很多，这就直接导致了女生的抢手。 　　相貌出挑的就更不用说了，哪怕长相平平，一般也不会缺乏追求者。 　　不过，女大学生也并非那么容易追求的，都考上京大这种顶尖名校了，很多女生家里的父母长辈也是很有远见的。比起找个好人嫁了吧，他们更希望自家的闺女能有一个光明远大的前程。用他们的话说，只要有了前程，就不可能找不到好对象，与其在学校里就将自己的未来定下来，还不如好好学习取得优秀的成绩，再找个好工作。到时候，有的是热心大姐大妈帮着介绍对象。 　　你说非要找大学生？ 　　那还不容易？距离恢复高考都十来年了，前头那些大学生的含金量更高，完全可以从这里头选择的。要知道，大学生的前程虽然都不错，那也还是分为三六九等的。与其找个潜力股，还不如找已经在工作方面获得一定成就的绩优股。 　　像张杨，她就不打算在学校里找，还跟宿舍里其他女生谈了自己的想法。 　　“只要你足够优秀，将来绝对会有人抢着要的。咱们运气好，生在这个年代里，不必像上一辈的女性那样困守在家中，都走到这一步了，为什么还要走回头路？将来，我们可以读研究生，继续深造。还可以考取国家奖学金，出国深造，等学到国外技术再回来报效祖国。也可以直接就业，成为一个翻译官，甚至还能进入外。交部，代表祖国跟外国人谈判……” 　　“我们可以的，是国家给了我们一个公平的机会，让我们用事实来证明，女性也能改变世界，而不是只能洗衣做饭打扫卫生！” 　　这些话，张杨并没有避开毓秀，可她也不希望让毓秀觉得好像她是出于嫉妒故意挑拨什么，所以她并没有把意思挑明，只是真诚的建议大家先将精力放在学业上。 　　谈恋爱不如上课学习。 　　搞对象不如参加活动。 　　可毓秀听是听到了，却完全没往心里去。她觉得张杨的话是挺有道理的，可就算再有道理，对比她奶的叮嘱，毓秀还是觉得，应该听奶奶的话。 　　难道她奶还会害她吗？不可能的。 　　张杨也不知道毓秀听进去了没有，看毓秀的表情是认真听了的，她也只能寄希望于毓秀仔细琢磨琢磨。不过有些话不能反复说，不然就太刻意了，她在悄悄观察过毓秀后，很快就岔开了话题，说起了别的事儿。 　　“你们知道咱们辅导员换人了吗？” 　　毓秀猛的抬头，诧异的问道：“换人了？” 　　“对，我去拿成绩条的时候发现的。苗同学你去拿了吗？” 　　“还没去，反正我没有奖学金的。”毓秀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毕竟已经有过一次经验了。就她估计，只怕上学期期末考试，还没大一上学期好。至少，大一上学期她除了将时间浪费在洗衣服搞卫生方面外，绝大多数时间还是好好学习了的。可上学期就不成了，太多的事情牵扯了她的精力，让她根本就没办法心无旁骛的学习。 　　好在，拿不到奖学金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九成九的大学生都拿不到的。当然，大家也不觉得想要奖学金是一件不自量力的事情，毕竟在考上京大之前，谁还不是学校里的优等生呢？能力不到，有这个心气也是好事儿。 　　事实证明，毓秀的直觉还是没错的，她确实没拿到奖学金。好在，成绩跟再上一次也没差太多，并不像她认为的那样退步了。 　　看着这稳定的成绩，毓秀心里还是不太好受。在她看来，没进步不就是等于退步了吗？ 　　再就是，辅导员真的换人了。 　　新来的辅导员也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女性，剪了齐耳短发，就是那种眼下特别流行的同志头。见毓秀一脸难过的看着成绩条，新来的辅导员回忆了一下那上面的成绩，其实她觉得还行的，中等偏上一点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嘛。不过，学生好强并不是一件坏事，她也乐得看班上的学生有上进心。 　　就在这时，毓秀抬起头，带着一丝迟疑，问道：“老师，原先那位叶辅导员去哪儿了？” 　　“她进修去了。”新来的辅导员姓高，她没太在意这个问题，毕竟叶辅导员带了一年的学生，出言关心一下也是很正常的，“你不用担心她，回头等进修回来，她该升职了。” 　　大学里的辅导员并非真正上课的老师，只是从事学生管理和政治思想教育。要说升职也简单，一线的辅导员多半最后都是去干行政工作的，反正哪怕是在总务处上班，也比当辅导员省心省力。 　　高辅导员说实话还是很羡慕前任的，心说有后台靠山就是不一样，哪怕叶家家教森严，不屑于搞那些歪门邪道的，可比起普通人，还是拥有一定的便利的。 　　殊不知，叶辅导员这次可亏大了，她本来可以带完毓秀这一届，顺顺当当的调去教导处。结果为了甩掉毓秀这个大包袱，她提前离开去进修了，但进修回来后能去哪儿，却不是她说了算的。不过，就算亏大了，她也还是不后悔。 　　她还特地告诉她爷爷，是正常的工作调动，她也没办法。 　　果然，一贯以服从上级命令为人生宗旨的叶老爷子没有发表任何异议，只吩咐回头有空了还喊毓秀回家吃饭。只是吃个饭送点东西，对于叶辅导员来说是无所谓的，她只是觉得，带毓秀一年就减寿了，带四年不得凉凉了？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溜了溜了。 第150章 　　叶辅导员是溜之大吉了, 郝新明却如同飞蛾扑火一般, 高高兴兴的冲向了毓秀。 　　确定了恋爱关系后, 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要说以前是名不正言不顺，那么现在就是宣告了所有权。尤其在这个年代里, 哪怕时下流行自由恋爱，但事实上就算是在首都京市，真正所谓的“自由”恋爱是不存在的, 更不可能有那种三天两头分手换对象的骚操作。 　　说白了, 既然确定了关系, 那就得是认真对待这件事。 　　——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就是耍流氓。 　　郝新明一点儿也不想耍流氓，他恨不得立马将毓秀娶回家。可这显然是行不通的, 假如是高考刚恢复的那几年, 倒是存在拖家带口上大学的情况, 可现在高考都恢复十多年了, 哪怕有复读重考的，但普遍都还是年轻人。谈恋爱很正常，无论国家还是学校并不禁止大学生谈恋爱，可结婚到底不同了，尤其婚后很多女性会即可怀孕, 完全不利于学习上进, 所以在多数情况下, 只是提倡校园恋, 却并不提倡结婚。 　　在这一点上, 毓秀倒是难得的头脑清晰。也难怪了，他们老家那一带都有学生崽子不搞对象的说法，大概也就是在决定不继续求学了，才会托人相看亲事，但凡还打算上学的，都仍旧是个小娃子。 　　幸好，京市到底是比乡下地头开放，就算结婚还遥遥无期，但谈恋爱嘛，出去约会就完全没有障碍了。 　　吃饭、逛商场、看电影、公园散步等等。 　　郝新明在约会的花样方面，还是非常通透的。再说了，就算他本人不通透，谁还没几个狐朋狗友呢？在意识到自己姐夫和表哥都不靠谱后，他果断找上了以前的高中同学。 　　值得一提的是，郝新明打小的成绩都太好了，好到什么程度呢？他的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的同学们，没一个是能跟他考上同一所大学的。幸好，大家都是世交，就算上大学以后略微疏远了一些，可想法子还是能搭上的。 　　在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之处后，郝新明果断的请客吃饭，顺利的搞到了不少约会秘笈。 　　京市啊，这可是千年古都啊！ 　　甭管是品尝小吃名菜，还是游览名胜古迹，亦或是想玩点儿文化人的调调，像去喝个茶听个戏等等，但凡你不差钱，就不用愁没好玩的。 　　听了狐朋狗友给的建议后，郝新明深深的认为，他姐夫大概是故意不想给他支招就盼着他出丑，至于他表哥估摸着就是个好命的傻子，碰巧娶了个大美人当媳妇。 　　然后…… 　　他就在毓秀那边碰了壁。 　　毓秀要学习啊！什么都比不上学习！尤其她还有一个拿奖学金的梦想！ 　　有梦想谁都了不起，正好她的梦想也不算太离谱，作为一个从小就成绩优秀的学霸，想重夺第一名的宝座，有错吗？哪怕大一两个学期她的期末考试成绩都仅仅在中等以上，可毓秀仍旧没有放弃希望。 　　她认真想过的，发现她本人是不能再像上中学时那样心无旁骛的专心学习了，可在这一点上，其他同学也是一样的。这年头，还没有父母包办一切的出格学生，哪怕家里条件好的，譬如像郝家这样巨富之家，郝新明也一样要打理好自己，顶多也就是类似于床单被套羽绒服一类不好洗的东西，会抽空拿回家，别的事情他照样也得做。 　　而毓秀同专业的同学里，并没有像郝新明这样巨富之家出身的，倒是有类似于张杨这样的本地人，可该做的事儿一样得自己去做，没的说家里人来学校帮你收拾的。 　　这么一看，其实大家都是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的。 　　生活方面大家不差多少，生活费的问题也暂时解决了。书店那边固定每个月都有二十块，就算偶尔学校活动冲突了，甭管怎么说，十五块肯定是有的。学校这边，也每个月按时给毓秀发放五块钱的最低档农村困难补助。光这两笔钱，就足够毓秀日常开支了。 　　有了钱，也意识到自己跟别的同学差距其实不算大，至于学校活动，毓秀眼下只参加强制性的那几个活动，别的一律拒绝。因为别的同学或多或少也是参加集体活动的，换算下来，大家还真就是差不多的。 　　所以，毓秀坚定的认为，只要她努力学习，这学期一定能考好的！ 　　考不上第一名都无所谓，因为奖学金又不是只有一份的。 　　甚至于，哪怕这学期仍旧拿不到奖学金，她也一样不会灰心丧气。只要继续努力，终有一天，她能拿到学校发的奖学金。 　　抱着这样的决心，毓秀拒绝了跟郝新明一起外出约会。 　　郝新明：？？？ 　　一开始，郝新明还真就认为毓秀是没空，不是说要去书店打工，就是说要去参加学校活动，他倒是可以跟着去书店，可学校活动有一些是党员们的思想汇报会议，他没那个资格啊！ 　　后来，他就觉得是不是毓秀压根就不喜欢他，甚至是不是觉得他太烦讨厌他了，还一度怀疑毓秀有没有喜欢上别的人。 　　再往后，他终于明白了。 　　毓秀还真没骗他，她就是忙。 　　忙着利用一切空闲时间学习，再学习，再再学习…… 　　郝新明无语问苍天。 　　所以，他的情敌居然是学习？！ 　　在确定毓秀身边没有出现别的狗……哦不，别的追求者后，郝新明多少还是松了一口气的。很快，他就又找了以前的那些狐朋狗友，希望大家能够继续为他支招。都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还真别说，在大家边喝酒边吹牛打屁声中，真就有了可行性极高的办法。 　　“明哥你对象不是不喜欢出门吗？那你自个儿送上门去！” 　　“应该不是不爱出门，估计是不爱去咱们平常玩的那些地儿。没听明哥说，他对象是京大的吗？京大清大的那些大学生哟，脑壳有问题……哎哟！” 　　“哥你别理那大傻子！我有个好主意，你对象不是不爱跟你出去约会吗？那你跟着她啊！她去哪儿你也去哪儿，横竖咱们以前找妞儿约会也不是真的为了看电影听戏，这不是找个借口吗？你就跟着她，有美人在怀，图书馆都能约会！” 　　“还有还有！明哥你可以送礼物啊！小姑娘没一个能拒绝礼物的！肯定没有！我保证！” 　　郝新明认真的琢磨了一番，最终还是采纳了送礼物这个办法。 　　当然，其他办法也不是完全放弃了，视情况而定，反正眼下就得继续谈论送什么礼物比较合适。 　　这个问题抛出来后，哥几个都纷纷告辞了。 　　“回来！你刚才不是特能说吗？继续啊！”郝新明逮着一个不放手，非要对方说出个一二三来。 　　对方既然是认他当哥的，就意味着哪怕是一个圈子的，两家的情况也并非对等的。因此，很是苦着脸看向他，半晌才支支吾吾的表示，他泡的妞档次最高的也就是高中校花了，像女大学生，还是京大那种学校的女大学生…… 　　“哥你放过我吧，我哪儿知道女大学生脑子里想啥呢？咱就一大老粗……对了！郝妹子！” 　　郝新明的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虽然他平常老凶他妹，可却并不代表他能容忍他小弟肖想他亲妹妹。万幸的是，他小弟还是很有求生欲的，在忙不迭的吼出一句“郝妹子也是女大学生”后，就立马脚底抹油飞快的开溜了。 　　这么说也没错。 　　等下一周的休息天，郝新明掐着点回了家。 　　果然，郝妹也回家了，她所念的大学比京大清大要离家近多了，再说她平常在学校里也没啥事儿，一到周五就回来了。偶尔要是碰上下午没课的，她还能着急发慌的跑回家蹭个午饭吃，毕竟统共也就三四站路，坐公交车一会儿就到了。 　　比起郝妹，郝新明简直就是个大忙人。 　　“大忙人你今天居然回家了？你不陪你的心上人去书店看书了？”郝妹知道得挺多的，不过也不算特别多，反正至今为止她也只知道她哥老跟着人家一起去书店蹭书看，完全不知道毓秀是在书店兼职打工。 　　呃，一般人都不知道的，哪怕亲眼瞧见了，就毓秀那架势，怎么瞧都不像是在打工。 　　“小妹，我问你一个事儿。”郝新明一脸认真的看着他妹，把他妹看得毛骨悚然，胳膊上的汗毛都快起立跳广播体操了。 　　“啥事儿，你说！” 　　“现在的女大学生都喜欢什么？算了，你就说说，你喜欢什么。要能买到的，别给我扯什么流星雨！”郝新明说着还从兜里掏出本子和笔，打算边听边记笔记。 　　郝妹惊呆了。 　　愣了半晌后，她一改刚才的漫不经心，满脸兴奋的开始掰手指头边说边数：“我呀，我喜欢的东西可多了去了！” 　　从连衣裙到小皮鞋，从帽子到包包，从手表到手镯再到耳环项链胸针，从饴蜜坊的中式糕点到伊莲烘焙房的西点…… 　　说实话，郝妹都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了，都不用别人提醒，她也是有自知之明的，清楚自己提了多过分的要求。不过无所谓啊，反正她从小到大挨的骂已经不计其数了，多说几样，万一自家哥哥脑抽了，给她多买六七八样呢？再说了，多说又不吃亏，少说了……哼！ 　　开开心心的说了个痛快，难得的是，郝妹没挨骂！ 　　“就这些了？还有没有别的？”郝新明早在高中时期就练就了一手速记本事，几乎是郝妹话音刚落，他就已经完成了记录，还一脸意犹未尽的问道，“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记住，是礼物啊，别说看电影逛街啥的，没这工夫！” 　　郝妹疯狂的点头，表示特别能够理解，她也不想耽搁她哥宝贵的时间。再说了，有礼物收就不错了，咋能得寸进尺的再让哥哥花时间陪她呢？那就不是过分了，而是太太太过分了！ 　　“我还喜欢看小说和杂志，还有听歌，是流行歌曲，可不是咱爸听得那些个咿咿呀呀搅得我脑仁疼的戏剧！” 　　小说杂志好办，就算有些书店不卖，街上的报刊亭里还是很全的。至于流行音乐的磁带…… 　　郝新明重重的记上了一笔，横竖毓秀那边有录音机，他完全可以多买几盘磁带送过去。当然，除了音乐磁带外，也可以买一些外语学习磁带，相信毓秀一定会喜欢的。只不过，这样一来他就又要去找他表哥了，毕竟市面上可供学习的英语磁带太少了。 　　“好了，你忙去吧。记得别跟我爸妈说我今天回家了！”郝新明撂下这话后，就揣着本子出门了。身后传来郝妹甜甜的道别声儿，差点儿把郝新明吓得一个踉跄。 　　他还十分不明所以的回头看了他妹一眼，却看到他妹冲着他露出了一个甜腻到了极点的微笑。 　　深深的打了个寒颤，郝新明觉得，他妹有病，病得不轻。 　　算了，念在她刚才提供了众多备选礼物，郝新明大方的表示，不跟傻子妹一般见识。 　　** 　　如果是没有确定恋爱关系的时候，毓秀是肯定不会收郝新明的任何礼物，可问题就在于，他俩早在报道那天就确定了关系。 　　变成了男女朋友以后，很多事情就理所当然了。以前是你给我我不要，处对象了你给我我就要了。而且毓秀还在开学初就写信回家，给奶奶说了她跟郝新明确定关系的事情。李桂芳也回信了，由甄美写的那封字迹别提有多丑的信里，李桂芳鼓励了毓秀，要大胆要主动，尤其还强调了一个事儿，既然都谈对象了，那就不是外人了。 　　毓秀懂了。 　　于是，当郝新明精心挑选了一份礼物送到毓秀面前时，毓秀很坦然的收下来了。 　　郝新明也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送礼物这个事情很微妙的，送到对方心坎上还是其次，关键就在于对方愿不愿意收下来。撇开那些个贪得无厌的人不提，绝大多数的姑娘家，既然收了对方的礼物，就是默认了愿意跟你继续处下去。反过来说，要是不幸被拒收了…… 　　幸好，郝新明没遭遇这个事儿。 　　他还很高兴的给毓秀解释为啥选择这份礼物。 　　“我是想着，你暂时也不缺别的，倒是这手表非常有用，平常看个时间也不用问人了，也更方便你安排学习计划。” 　　毓秀打开礼物盒，郝新明倒是没弄那些个花哨的彩带包装，他就是让商场的柜员仔细的拿手表盒子装好了。当然，这也是因为手表本身就属于时下的奢侈品，厂家附赠的礼盒还是挺拿得出手的。 　　尽管不懂手表的牌子，可毓秀瞅着盒子里那亮晶晶的女士手表，心里还是很高兴的。郝新明有句话算是说到了她的心坎上，有了手表她就更方便了，哪怕京大好些个教学楼大厅里都挂了时钟，但自己有手表的话，确实就不用求人了。 　　当下，毓秀冲着郝新明露了一个甜甜的微笑。 　　同样都是甜笑，先前郝妹那个笑容差点儿没吓死郝新明，如今换做是毓秀，在郝新明眼里绝对是一笑倾城，笑得他都神情恍惚了。 　　半晌，郝新明才回过神来，忙道：“我帮你戴上吧。” 　　毓秀笑着伸出了白皙细腻的手腕，郝新明差点儿又要忍不住晃神，好在这次他忍住了，都没敢太过于触碰，他一脸虔诚的帮毓秀戴上了手表。 　　时间当然是柜员调好的，再说毓秀只是没有手表，看个钟表她还是没问题的。郝新明再怎么不舍得，这礼物都送完了，他也没了借口留下，只得恋恋不舍的跟毓秀告别。 　　唉，早知道就不让柜员多事了，他又不是不会调时间，再说他也是有手表的，完全可以借口调手表跟毓秀多待一会儿。 　　失策啊，真的是太失策了！ 　　如果说毓秀是高兴的，郝新明是失落的，那么郝妹就是…… 　　好焦虑啊！ 　　从她给她哥献计后，转眼就一周时间过去了，她急急忙忙往家里赶，问家里的帮佣却得知她哥这周压根就没回过家。于是，她又等啊等，等又一周过去了，她哥还是毫无动静。好不容易在大半月后逮住了她哥，她问咋回事儿呢，说好的要送她礼物，咋就突然没消息了？ 　　郝新明一脸嫌弃：“谁说要送你礼物的？谁说的你就去找谁！” 　　“你不打算送我礼物，你问我那么多干啥？”郝妹不干了。 　　可就算她不干，郝新明也完全不在乎的，斜了她一眼后，径自吩咐家里的帮佣给他做饭，随后很是敷衍的摆摆手：“问问不行啊？我就问问，又没说要给你买，你少自作多情！” 　　郝妹：………… 　　她以前咋不知道她哥这么不是个东西？！ 　　都说恋爱使人进步，怎么她哥这恋爱越谈越退步了？！ 　　听听！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郝妹什么都不知道，她完全想不到，以后她哥还能用实力证明： 　　——他还能更过分！ 第151章 　　有道是, 善恶皆有报, 天道好轮回。 　　郝新明很快就遭了报应。 　　他一个学生狗能有多少钱？郝家是巨富之家，这一点是没问题的。可家里再有钱, 也不可能给一个还在上学的儿子巨额资金。郝爸平常不管家里的事情，执掌家里财政大权的人是郝妈, 除开已经嫁了人的郝大姐，底下的一儿一女每个月都能从她手里拿到不少生活费。 　　差不多得有五十块。 　　这真的不是一个小数目了。哪怕京市属于高消费的城市，但一个普通工人每个月的收入也不过才几十块, 极少数人的工资能到达一百块。要知道, 那些工人是养一大家子人的，这年头双职工还是属于少数的, 再说就算是双职工好了, 不得赡养父母养育儿女？ 　　也因此，郝新明就算大手大脚的花钱, 家里给的生活费其实也是够用的。哪怕一事不凑手，找个借口找郝妈支援一下就成了。实在是没办法, 还能从爷奶那头哄点儿钱出来, 谁让郝爸就是独子, 郝新明更是二老唯一的孙子, 坑钱真的不难。 　　可问题就是，谈恋爱太费钱了。 　　毓秀不爱出门是事实，郝新明都跟她认识两年了, 已经放弃改变她了。既然没办法改变毓秀, 那就只能改变自己了。 　　就这样, 郝新明在他妹子那头要到了女大学生最爱的礼物清单后，回宿舍里又重新给排了序。先从刚需品送起，像手表就比手镯手链靠谱多了，京大的学生还是很朴素的，哪怕学校并没有明文规定不准佩戴首饰，一般人还真就不会去戴。最狗的是，郝新明从他妹子那头得了主意，心里还暗骂他妹子太俗气，心说十几岁的女孩子戴什么首饰，也不嫌老气！ 　　送完手表，这不是还有各类学习用品吗？郝新明又一次跑去找了他表哥，弄了不少英语学习资料来，他还知道不能一口气送，隔三差五的送两本书一盘磁带，这样每周都能看到心上人三四回。 　　等天气转冷以后，郝新明又送了汤婆子，还有羊绒衫、绒线围巾帽子等等。虽说毓秀是有羽绒服的，可眼下天气也没冷到需要穿羽绒服的地步，为了避免毓秀再穿那些个大花袄子，郝新明愣是费了好大的劲儿，哄毓秀去商场里选了冬衣外套。 　　他太难了。 　　然后，他就破产了。 　　郝新明真没存钱的概念，哪怕他的生活费，包括以前的零花钱都很多，可实际上积攒下来的却很少。关键是，他自己也是要花钱的，自己的开销，加上隔三差五的给毓秀送这个送那个，还得每个月从书店过一手给毓秀二十块钱，这还不算平常帮毓秀打点同事关系，以及替书店老板发放节礼等等。 　　得嘞，他从小到大攒的那些钱，全给砸进去了。 　　都这样了，还是没能捱过这个学期。 　　本来嘛，要是能捱到本学期结束，紧接着就是寒假了。寒假意味着什么？当然就是过年拿红包了！ 　　可惜，郝新明在新年来临之前，就已经宣告破产了。 　　找妹子是没用的，先不说郝妹跟他一样的大手大脚，存钱全靠随缘。退一步说，就算郝妹有……有也不借给你！！ 　　找爷奶也不是很靠谱，因为他早先已经去过一趟了。再去的话，要到钱的可能性非常大，但爷奶找他爸妈谈话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郝新明很有学霸气质的拿了个本子，将自己想到的可行性操作一一写下来，然后再一个个划掉。 　　正所谓，天无觉人之处。 　　就在郝新明绞尽脑汁到处搞钱时，他的生日到了。 　　一般人过生日，也就是跟交情好的出去吃一顿，或者干脆就回家跟父母家人一起过。放在郝新明身上，起码从上大学时开始，他就不稀罕跟父母家人过生日了。一般都是中午那顿找同学吃一顿，然后晚上则跟一个圈子的狐朋狗友出去嗨翻天。 　　可今年…… 　　这不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吗？ 　　郝新明都没太犹豫，就决定今年他生日大办。 　　大办的意思是，广邀亲朋好友去大酒店办几桌。 　　“哥你疯了？”郝妹听说后，吓得两眼发直，“你不是一向最讨厌这种场合了吗？你犯病了？看过医生了吗？能治吗？哎哟！！” 　　但凡有的选择，郝新明会自己送上门吗？他会不知道这种场合有多麻烦吗？搁在以前，他连过年都不爱出席这种正规场合，搞成这样还不是因为……嗯？懂？他没钱了！ 　　“就晚上一顿，中午还是可以跟我的朋友一起过的。”郝新明自我安慰道。 　　“女朋友？你对象？”郝妹捂着生疼的额头，毫无求生欲的继续追问，“你不把她带来晚上的生日酒？为什么啊？她不愿意？哎哟！！” 　　可不就是她不愿意吗？ 　　郝新明早在决定生日搞钱时，就已经试探着问过毓秀了，问毓秀那天有没有空，最好是中午出去找个馆子吃一顿。毕竟，他想要搞钱，就必须得让亲朋好友都到齐了，那只能安排在晚上了，中午谁有空呢？ 　　然而，毓秀却毫不犹豫的告诉他，没空，不吃。 　　正如郝新明不明白，为什么万能的约饭策略完全打动不了毓秀时，同样的，毓秀也在纳闷，心说怎么郝新明也跟珠珠似的，那么爱吃呢？想到珠珠是甄卓凡的妹妹，郝新明是甄卓凡的同学，毓秀隐隐约约有了猜测。 　　甭管怎么说，毓秀也不打算把时间平白浪费在吃饭上面。 　　随着天气的逐渐转冷，期末总复习也该提上议程了。虽说这个学期以来，毓秀一直有好好学习，可毕竟其他事情也不少，她扪心自问，还真就没把握能比之前那两次考得好。 　　道理其实很简单的，毓秀成绩不差的，就算上了京大以后，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始终位居榜首，可严格来说，能在京大保持中等以上的水准，真的已经算是挺优秀的了。 　　学习成绩本来就是越低谷越容易进步的，到了毓秀这个阶段，想要稳住之前的成绩，至少也要付出八成以上的时间和精力。假如还想在稳住的同时，再进步一些，那只怕就得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砸在学习上不可了。 　　关键是，她在用功，别人也是。 　　毓秀到底不是大一新生了，她就算在人际交往上比较弱，但在学习方面还是挺敏感的。她已经意识到，假如自己再不拼命，只怕这学期的期末考试又是跟前面两次类似的情况。 　　那可不是她想要的。 　　推掉了郝新明的约饭邀请后，毓秀开始着手制定期末复习计划，坚定的表示一定要将学习进行到底！ 　　郝新明：…… 　　他只能硬着头皮去参加自己折腾出来的生日宴。 　　一大堆的亲朋好友啊！除了跟自己年岁相仿的同辈之外，更多的则是长辈们。又因为只是他的生日宴，而非过年的聚餐，几乎所有长辈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同时还伴随着诸多关心的问题。 　　最近学习怎么样？ 　　有没有继续深造的打算？ 　　实习单位找好了吗？ 　　想好明年毕业后去哪个单位了吗？ 　　对象找了吗？ 　　你大表姨/二姑妈/三舅妈……一定给你介绍个好的！ 　　郝新明好绝望啊，偏生这还是他自己给自己挖的坑，就算再怎么生无可恋，还得继续跟这些长辈们周旋。能有什么办法呢？但凡有办法他也不能这么坑自己呢！！ 　　生日礼金还是有的，就算其他亲戚不给，他爸妈以及他爷奶都大手笔的给了他不少赞助，估摸着能让他浪到年后了。 　　考虑到目的已经达成，郝新明心里稍稍好受了点儿，开始走神思考接下来要送毓秀什么礼物。不然买辆自行车？正好教毓秀骑车。也不行，毓秀连出门都不愿意，骑啥自行车。再说了，大不了他骑车带着毓秀，光想想那一幕，就一定是校园里一道靓丽的风景。 　　呃，考虑到季节问题，这事儿还挪到明年开春以后再说吧。 　　郝新明还在美滋滋的盘算着，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哪怕骑车带美女逛校园的确是一件很浪漫很唯美的事情，可他是清大的啊！你丫的一个清大的学生骑车带着京大的美女大学生逛京大那如诗如画的校园…… 　　把你jiojio打断啊！！ 　　“哎呀，杨家的人也在隔壁，我刚才看到了。小明，你要不要去跟人家打声招呼。”郝新明的二姑从洗手间回来后，笑着招呼他。 　　郝新明眼神漂移了一瞬，被他妹看了个正着。 　　“二姑你省省吧，我哥有对象，他对象可不姓杨。” 　　“什么意思？小明不是一直在跟杨家小姑娘谈对象？不是吗？我记错了？”郝二姑惊讶极了。不远处她儿子笑着纠正她：“哪一年的老黄历了，妈你还拿出来说。小明啊，喜欢上了一个京大学外语的女大学生，见天的跑到我家找字典找磁带找各种英语学习资料。对了，小明你够用了吗？回头再来拿点儿？” 　　换成别人，郝新明还是敢壮着胆子硬杠的，可他二姑的儿子啊！ 　　郝新明可不敢开罪他那狐狸属性的表哥。 　　“嘿嘿嘿，表哥你吃好喝好。那个，大侄女你还要吃点儿啥不？瞧咱大侄女，这长得可真……真……真喜庆啊！”郝新明还是清大的高材生呢，然而在面对他表哥怀里的肉墩子时，他愣是卡词儿了，心说这应该是你闺女不是收养的宠物吧？ 　　他表哥目光深沉的看了他一眼，但笑不语。 　　可把郝新明吓得够呛，偏在这时，他们包厢的门又被推开了。 　　郝二姑下意识的迎了上去，然后才想起刚才的事情，顿时笑得无比尴尬。谁知，进来的人里头，还有人比她更尴尬。 　　杨家千金很想扭头出去，可愣是被自家长辈强行推到了郝新明跟前，她好想扭头就跑，可无奈还是屈服了恶势力：“呵呵呵呵呵……生日快乐，再见……不是，你们聊啊，我还有事儿！” 　　郝杨两家本就是一个圈子里的，虽说相对而言，郝家这边的地位要更高一些，但本质上仍是属于一个阶层的。两家的渊源可以追溯到祖辈，当然父母辈也都是熟人，至于郝新明跟杨家这位千金小姐，更是打小一起长大，真正的青梅竹马。 　　除了门当户对外，俩人长相也很相配，男的俊女的俏，更兼杨家千金极会打扮，人长得好看打扮也格外时髦，关键还不是那种很瞎的装扮，而是格外耐看，放到几十年后都不算太过时的装扮。 　　还有就是，杨家千金跟郝新明是同届的，也就是明年就可以大学毕业了。人家也是名校生，原先两家是盘算着，等俩孩子大学毕业后，可以先订个婚，之后再考虑结婚的事情。可谁知…… 　　郝家这边，除了郝二姑不太清楚这个事儿外，其他别的亲戚或多或少都听说了一些，只是还没见过人。郝妈当然也是知道的，她甚至有想过要不要用别的手段击退儿子的心上人，可当她意识到事实并不是人家姑娘缠着她儿子，而是她儿子剃头摊子一头热之后……太尴尬了，还是先冷静一下吧。 　　结果这一冷静，就跟杨家人碰上了。 　　比起郝家这边的心知肚明，杨家那头是真的完全被蒙在鼓里了。这不，在酒店里碰上了，还特地过来敬酒打招呼，一副热络的样子，明显是毫不知情的。 　　哦不，也并非所有的杨家人都不知情，杨家千金…… 　　杨家千金笑得腮帮子都酸了，等一出包厢门，立马变成冷漠脸。耳边传来自家长辈关心的询问声，可她的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个大花袄子墨绿棉裤的身影。 　　说实话，她认识郝新明二十年了，还是第一次知道郝新明的眼有那么瘸。 　　真不敢相信，以前郝新明还夸过她漂亮。她当时得了夸赞是很开心的，现在仔细一想，那货莫不是在骂她？！ 第152章 　　酒店这一出, 到底也没闹出太尴尬的事情来。一方面是因为杨家这边多半是不知情的，另一方面也是像郝、杨这样的人家本身就不会把事情做绝, 哪怕隐约觉得怪异, 也都打了哈哈顺势带了过去。 　　然而, 等杨家人离开了包厢, 郝妈就立马拉下了脸来。 　　在场的都是近亲，而且应该或多或少的都听说过一些事儿, 郝妈本是想立刻发火的，可一抬眼就看到她娘家爸妈以及公婆都在场，想着老人家到底上了些年岁，像这种事情在未确定时，还是先别知道得好。 　　郝妈很快就又恢复了常态，笑容满面的招待亲朋好友，只是在心里暗暗盘算着，等生日宴结束后，一定要好好盘算一下这个蠢儿子！ 　　结果, 生日宴结束后，郝爸郝妈忙着送亲朋回去, 等人群都散了, 郝新明早就已经不知去向了。 　　“你哥呢？你怎么能让他跑了呢？” 　　郝妹觉得自己太冤枉了，她干什么了？吃饱喝足正打算回家泡个澡歇一觉，横竖明个儿上午没课, 她完全可以在家里吃过午饭再回学校。结果, 她才刚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就被她妈怼了一脸。 　　考虑到自己完全不是亲妈的对手，郝妹很快就认了怂，赔礼道歉外加保证下次一定牢牢的拽住她哥，绝不让他提前开溜了。 　　话是这么说的，可郝妈能因为一两句话就消气吗？ 　　等终于回到家后，郝妈终于憋不住了，在客厅里就开始一叠声的数落起来：“你告诉我，你哥到底是什么意思？玩真的了？动真格了？那杨家呢？青梅竹马就这样不要了？” 　　郝妹只觉得自己太难了，她真的太难太难了。 　　“还有，你哥这大半年一年的，花了不少钱吧？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要不是真的手里缺了钱，他会搞这些？往常许诺一大堆东西都不能让他乖乖去拜年，今年倒是好了，他主动安排了生日宴？哼，真是好样的！” 　　要说怨气，郝妈还真就积了不少。哪怕不知道细节，也知道她儿子这一年来多花了不少钱。反正甭管从哪方面而言，郝妈都不喜欢毓秀，可假如今个儿是毓秀非要缠着郝新明，那她这个当妈的，甭管用什么办法，都会替儿子解决这个麻烦的。 　　可最棘手的问题就是，毓秀啊，完全是个书呆子，她已经不是被动恋爱那么简单了，而是觉得横竖已经确定了关系，那就…… 　　任务完成了，可以继续学习了！ 　　郝妈在儿子的生日这天就气得不行，她几乎要恨铁不成钢了，这也太卑微了。可等她静下心来，仔细多方打听以后，这才发现……好像生气生得早了点儿。 　　她儿子啊，何止是主动追求人家乡下姑娘，根本就是死缠烂打飞蛾扑火一般的冲了上去。换个人就该报警了，哪怕郝新明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坏人，可他的行为跟人家流氓小混混也没啥区别了。得亏毓秀是个实诚的姑娘，被追了那么多久，也没反感郝新明，反而真叫他给拿下了。 　　心塞，太心塞了。 　　事实上，郝妈并不知道，要不是李桂芳在暑假里对毓秀的一番殷切叮嘱，毓秀还真不会同意交往这个事儿。 　　谈恋爱不如学习。 　　也就是李桂芳了，对于毓秀来说，唯一一个能跟学习相提并论的，就是她奶对她的叮嘱。 　　可惜，郝妈并不知道这里头的具体细节。哪怕她知道了，她也不会感动的。 　　等又过了两周，郝妈费劲千辛万苦终于逮住了她儿子，决定母子之间来一段促膝长谈，就算没法拆散这两人，也必须让他们学着改变了。 　　“小明啊，你要是真喜欢那小姑娘，妈和你爸也不会反对的。可既然要谈对象，咱们得按着规矩来。她家离得远，你可以明年跟着她一起回去，看看她的家乡也探望一下她的家人。可咱们家就在京市里，你是不是得让人家上咱们家来拜访一下？” 　　哪知郝新明断然拒绝：“想都别想，连我想约她出去下个馆子都没辙儿，她怎么可能把时间浪费在上咱们家拜访这种小事上？做啥梦呢！这都快期末考试了。” 　　“上门拜访是小事吗？她到底跟你是不是认真谈对象的？” 　　“跟学习考试比起来，肯定是小事儿啊！妈你别多想了，真要上门拜访的话，那也该是放假以后。对了，毓秀老家离京市太远了，她去年是搬去跟她的辅导员一起住的，连过年都是在人家家里。这样好了，妈你把我大姐那屋收拾一下，再买一套新的被褥床单，收拾干净了，回头我带她来咱们家过寒假。” 　　郝妈：…… 　　我刚才那话的意思是催她来咱们家拜访吗？我是说她乡下人不懂事，连上门拜访这种基本礼仪都不懂！ 　　原本，把话尽量委婉说，是郝妈这个圈子的常态。偏生她摊上了自家蠢儿子，完全听不懂她话里暗藏的意思，把她气了个够呛。不过，冷静下来仔细想想，郝妈很快就又有了主意。 　　“来咱们家也不错，正好让我仔细瞧瞧，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让你这么上心。”她又道。 　　郝新明乐了：“妈你见了毓秀就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她了。我跟你说，没人会不喜欢她的，她方方面面都很好，一点儿错处都挑不出来。还有啊，我尤其喜欢她的纯真善良，不像杨家妮子，天天买衣服鞋子包包，再不就是鼓捣她那张脸。要我说，别说涂脂抹粉了，就算她往脸上刷一层金子，也不见得好看到哪里去！” 　　“……那我可就盼着见到你心上人的那一天了。”郝妈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虚弱，木然的起身回房去了。 　　唯独郝新明，心态格外得乐观，他回头就去问了毓秀，期末考试的时间安排。得知两人放假的时间也就只相差了一天后，顿时更觉得连天公都作美了。 　　天公确实作美，在毓秀考完的第二天，京市难得有了个好天气。没下雪没刮风不说，还出了大太阳。不过，就算是大晴天，气温还是很低的。毓秀穿上了去年买的羽绒服，带上前不久郝新明送给她的新绒线帽子围巾手套，笑盈盈的跟着郝新明上了去郝家的公交车。 　　毓秀的心情很是不错，因为临近期末考试那一个月里，她跟书店请了假，加上期末时学校活动也基本上都停止了，她有大把的时间用来复习。也因此，她自我感觉考得不错，兴许还是拿不到奖学金，但肯定会有不小的进步。 　　她也把这个事儿跟郝新明分享了一下，还说，以前每次考第一名都习以为常了，连个进步的空间都没有，现在你追我赶的，反而更有动力学习了。 　　郝新明知道她喜欢聊学习，自然就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又随口提起之后的选修课，问她有什么想法，或者需要参考别人意见的话，也可以趁着年关里，问问他表嫂。 　　“我表嫂也是你们京大的学生，英语系的。不过她现在是研究生在读，好像也就剩下一学期的课了，之后应该会留校当老师。” 　　“留校当老师？”毓秀一脸的好奇，说实话，她从来没有考虑过毕业以后要干什么，偶尔听张杨提起未来和梦想，她都是懵圈状态的。说白了，哪怕她在学习方面很有自觉性和计划性，但对于未来的人生规划，却是毫无头绪的。 　　“毓秀，你将来想做什么工作？”郝新明忽的问，“其实你不工作也无所谓的，只是我想着，你好不容易考上了京大，不工作确实有些可惜。” 　　毓秀对这个话题还是挺感兴趣的，认真的想了想后，问他：“我也能像你表嫂那样留校当老师吗？我好喜欢京大啊，虽然有时候会想家乡想我奶，可待在京大的时间越久，我就越喜欢这里。要是、要是……” 　　“什么？” 　　“要是以后我奶也能来京市就好了，我觉得我不是想家，就是想我奶了。” 　　郝新明想也不想的道：“这还不简单？让她来啊，反正她年纪大了，又不能继续干农活了。家里的事情不是还有你爸和你兄弟吗？” 　　“可我真的能留校当老师吗？要是我留下来了，学校会不会像以前叶辅导员那样，也分给我一间小宿舍？”毓秀有些迟疑的问道。 　　她想起了叶辅导员的宿舍，也谈不上有多好，就跟学生宿舍一个样儿，只不过她们是八个人住一间，而叶辅导员是一人住一间宿舍。 　　“你为什么要住宿舍？等你毕业了，就跟我结婚。到时候，我买个大房子，让你奶搬来住啊！”郝新明对李桂芳的印象特别好，尤其从跟毓秀确定关系后，他陆陆续续的从毓秀口中打听到了不少内.幕。其中就有李桂芳对毓秀的千叮咛万嘱咐，以及李桂芳对郝新明的各种完美评价。 　　谁让毓秀藏不住话呢？谁让郝新明善打听呢？一来二去的，除了换孩子的事情还是秘密之外，旁的什么事情都打听清楚了。 　　反而，毓秀对郝家一无所知。 　　对，哪怕他俩正准备往郝家去，可事实上毓秀仍然对郝家没有一星半点儿的了解。一个没问，另一个也没主动科普，以至于等俩人都到了郝家，毓秀还是对郝家的情况一头雾水。 　　不要紧的。 　　“毓秀，这是我妈，这是我妹，这是我家的帮佣张婶。”郝新明一句话就将在家的这几人介绍完毕了，随后他才对他妈滔滔不绝的说起了毓秀。 　　说毓秀是京大的学生，说毓秀学习特别刻苦，说毓秀老家是农村的但她从小聪明又努力…… 　　爱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不爱才会吹毛求疵。 　　郝新明用实力证明了这一点，因为在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的夸赞了一番毓秀后，他最终总结道：“要是小妹你有哪怕毓秀一半的用功，也不至于清大京大一个都考不上了！” 　　本来郝妹是高高兴兴的跑出来看未来的嫂子，哪怕先前郝新明一通夸奖，她也是面带笑容的。直到最后那话一出来，她顿时…… 　　不是，清大京大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羞辱？ 　　她考不上这两所全国顶尖学府是因为她不够用功吗？不，那仅仅是因为她蠢！ 　　再看郝妈，她已经彻底木了。 　　可惜，郝新明是个没眼力劲儿的，至于毓秀就更别提了。反正，在郝新明介绍完之后，毓秀就被他领着在郝家客厅沙发上坐下了。毓秀倒是一直保持着微笑，她是那种乖乖牌的长辈，最是得老师长辈的喜欢了。可事有特例，很显然，郝妈不在此列之中。 　　郝妈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小姑娘。 　　讲道理，毓秀要不是郝新明的对象，郝妈还真会喜欢她的。毕竟，像这种一看就是文静乖巧的女孩子，尤其还见面就笑得甜津津的，一看就是个性格乐观的，再加上成绩又特别好，当闺女简直太美了，当儿媳妇却是太造孽了。 　　“来拜年就好了，还带什么东西……”郝妈顺口说出了以前说过千万遍的话，然后就卡词了。 　　因为啊，毓秀上门拜年并没有带任何礼物。 　　怨谁呢？李桂芳又不知道他们进展那么快，再说了，乡下地头其实没那么讲究礼数的。哪怕是相看媳妇，那也该是男方家里准备吃的喝的，如果是过年，则会由男方长辈给一个吉利数字的红包。 　　至于女方这边…… 　　“妈，我就知道你客气得很，所以就没让毓秀买什么上门礼。”郝新明倒是意识到失误，可他很快就把话圆了过去，一旁的毓秀认真的回想了一番，露出了抱歉的神色：“郝阿姨对不起，我不知道京市这边哪里有卖鸡蛋。” 　　郝妈还没来得及跟儿子生气，就听到毓秀后面这话，顿时回给她一个疑惑的表情。 　　毓秀解释道：“我老家那一带，女方头一次上门拜访，是要拎半篮子鸡蛋的。” 　　“十里不同俗哈哈哈哈……”郝妹吓都要吓死了，他们家附近全都是一个圈子的人，这要是她嫂子第一次登门拜访拎着半篮子鸡蛋上门，她肯定要成为圈子里的笑料了。因此，她赶紧上前打哈哈，“我们京市没这个风俗，嫂子你什么都不用买，咱家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 　　随着郝妹这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落下，毓秀将目光落到了她脸上。 　　老家那一带，其实登门拜访的话，还是要准备一下小礼物的。当然肯定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一般就是散装的硬水果糖，假如连这个都舍不得的话，还可以带一兜自家炒的花生瓜子。这是用来哄孩子的，毕竟乡下地头每家每户人口都不少，谁家还能没个小孩崽子呢？ 　　虽说毓秀原先不太清楚郝家的情况，可郝新明有个妹妹这件事情，她是知道的。 　　为啥会知道呢？这不是郝新明去年曾买了一件羽绒服送给毓秀，借口是他妹妹穿了不要的。所以，毓秀是知道的，也因此她是非的懊悔，怎么没提前买些糖块呢？京大校园里的小卖部就有卖的，而且郝新明先前就送了她不少零食。 　　这么想着，毓秀也就跟郝妹表示了歉意，心想着回头一定要补上。 　　毓秀这人是藏不住心思的，简单地说，就是她心里想啥脸上就露了啥。 　　郝妹真的吓坏了，她好怕毓秀转身出去买了半篮子鸡蛋，拎回来送给她……真要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儿，郝妹觉得她一定承受不住。 　　不久之后，毓秀就跟郝家人一起用了午饭，饭后则央了郝新明带她出去逛逛。 　　“你想出去逛街？好好好！”郝新明一叠声的答应着，简直就是一副喜从天降的模样。一旁的郝妹最初是忐忑不安的陪着吃饭，生怕未来嫂子给她当场表演一个狼吞虎咽的吃饭做派，结果兴许是因为期待值太低了，见毓秀动作缓慢的挟菜扒饭，哪怕其实表现很平常，郝妹也长松了一口气。然后就听她哥说要出去逛街。 　　“我也要去！一起去啊！” 　　郝新明肯定是不乐意的，没曾想不等他开口，毓秀就一口答应了。毓秀心想，郝妹跟着去也好啊，正好让她自己选糖块。甚至毓秀还代入了甄美，要是让甄美去自己挑选糖块，她一定会乐得一蹦三尺高的。 　　于是，原本的二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而郝妈已经头晕脑胀胸闷气短的……回楼上卧室休息去了。 　　在路上，毓秀就说了等下让郝妹挑选自己喜欢吃的糖果，并耐心的解释了这也是他们那边的习俗。郝妹很想尊重他人的风俗习惯，可这事儿吧，也不是难不难的问题，就是咋想都不得劲儿。 　　还是郝新明开口解了围：“她不喜欢吃糖块，等下我们给她买件衣服吧，正好我也要送她新年礼物，算咱们一起送的，你来选我买单。” 　　有新衣服？！ 　　郝妹立马露出了灿烂的微笑，这一刻，什么半篮子鸡蛋啊，什么散装糖块啊，统统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其实，她是挺爱吃零嘴的，可她更爱美。 　　“我想买一件新的羽绒服！新款的！可不可以？”郝妹一脸讨好的看向毓秀，“未来嫂子啊，好不好嘛，反正是我哥付钱，他人傻钱多。” 　　“你再说一句？！” 　　“可以呀，妹妹你喜欢就好。” 　　一想到又有新羽绒服穿了，郝妹觉得挨凶也是很值得的。她心情十分好的在前面带路，很快就到了附近一个大商场里。 　　虽说现在大学生们都放假了，但其实离过年还是有段日子的。不过，京市里大街小巷都已经透着一股子年味儿了，商场里更是添了不少喜庆的元素。哪怕眼下时间还早，商场里挑挑拣拣买衣服的人也不少，谁让现在所有的成衣都不需要布票了，连羽绒服、皮衣这类高档的衣服，全都不需要任何票证。 　　呃，钱还是要的，而且很贵。 　　这年头的物价真的特别极端，棉布和绸缎的价格相差近百倍，高档成衣更是贵得吓人，一件皮衣甚至要上千块。这要是放在后世，一千多的衣服很正常的，可眼下却是实打实的奢侈品了。还好，羽绒服没那么夸张，哪怕最贵的也就二三百块一件。 　　郝妹记得她哥说的，要让她未来的嫂子来帮她挑选。 　　假如说，是她哥帮她挑衣服，那她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可换做未来的嫂子，那就无所谓了，因为郝妹仔细的看了看毓秀身上的羽绒服，虽说是属于羽绒服偏低档的那一类，但无论是颜色还是款式都十分的不错，还格外得衬毓秀的肤色和身段。要知道，羽绒服这类衣服是很臃肿的，就算没大棉袄那么夸张，但极少能显出身段来的。可毓秀身上这一件，就是看着方方面面都不错，关键价格应该还不贵。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毓秀很有挑衣服的眼光啊！ 　　郝妹一脸期待的看着毓秀。 　　然后…… 　　毓秀无比坦然的走到了一个假人模特前面，上下打量了一番，很是高兴的指着模特身上套着的那件羽绒服对郝妹说：“这件很适合你啊！” 　　郝新明疯狂点头：“对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太适合了，这简直就是整个商城里最好看的羽绒服了。” 　　适合？好看？ 　　假人模特身上套着的这件羽绒服啊，通身闪亮的骚粉色，领子袖口腰上全是一圈又一圈的毛皮，关键那毛皮还是深棕色的，又因为毛皮占据的面积太大了，整个看下来，就感觉是一堆毛毛上面夹杂了几个骚粉的色块…… 　　郝妹惊呆了。 　　她张了张嘴刚想要反驳，就觉得眼前的这件羽绒服有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在她思考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时，毓秀又开了口：“其实我倒不觉得这件是整个商城最好看的，我就是觉得它特别适合郝新明你妹妹。对了，我记得去年你拿给我的那件羽绒服，跟这件就挺像的。你不是说，那是你妹妹的旧衣服？” 　　郝新明轻咳一声，这个事儿他是记得的，为此还被他表哥教训了一通，眼见他妹想开口反驳，他立马点头：“对，就是我妹的，我妹她最喜欢这种款式这种颜色的衣服了。” 　　“那咱们就买这一件？” 　　“就这件好了。” 　　郝妹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然有此等厚颜无耻之人：“我、我可能不太适合……” 　　毓秀微笑道：“你不用客气，反正是你哥出钱的，他说要送你新年礼物，我回头还是给你买包糖吧。” 　　“对，你不用客气，自家人客气什么？”郝新明笑得像个大尾巴狼，“我妹啊，我妹就喜欢这样的，没错！” 第153章 　　郝妹是绝望的。 　　看着眼前这品位窒息的羽绒服, 再看看两脸期待的亲哥和未来嫂子，她…… 　　当然是坚定的拒绝啊！！ 　　“我、我想起来了, 前些天我刚买了两身衣服, 还没上过身呢, 正好留着正月初一穿新衣。”郝妹结结巴巴的开了口, 她其实是很想对她哥进行惨无人道的抨击，可一想到她哥为了追求毓秀所花费的时间精力财力等等，她就怂了。 　　怼亲哥没啥问题, 可万一把未来嫂子怼走了, 她哥怕是能跟她同归于尽。 　　“没事儿的, 你喜欢就给你买啊, 就当是哥哥送给你的新年礼物。放心吧, 咱家条件不差的，多几身新衣服也好过年轮换着穿。”郝新明一脸好哥哥的做派, 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妹内心的绝望和崩溃。 　　然而，仿佛是场面还不够惨烈, 就在郝妹百般推脱时, 她的朋友们来了。 　　京市吧，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要知道, 离年关也没多久了，这个时候上班族们当然依旧在工作岗位上辛苦劳动, 可学生们, 尤其是大学生却多半都是放了假的。又是放假, 又是快过年的, 偏这年头又不存在后世的宅一族，那他们还能干嘛？当然是结伴跑出来逛街了。 　　郝妹最惨的就是，她学校离她家并不远，先前还有同学约她出去逛街，被她以未来嫂子要上门为由，婉拒了。还不止她的同学，还有一些则是圈子里的朋友，一样都知道她假期里比较忙，忙到没空出来逛街。 　　结果，她们就相遇了。 　　缘分啊！ 　　郝新明当机立断掏钱给妹妹买了新衣服，然后将衣服袋子塞到了郝妹怀里：“去吧，去跟你朋友们玩，对了。”又塞给郝妹一百块钱，就这样，成功的摆脱了电灯泡。 　　而在商场巧遇郝妹的那些女孩子，最初是被郝新明的颜值给惊到了，随后她们的目光就一错不错的落在了衣服上。 　　怎么形容呢？她们过来时，还听了个尾声，知道这是郝妹最喜欢的风格款式，带着这个话再去仔细审视这衣服，就有种冬日惊雷的感觉，相当得刺激。反正，这几人一瞬间就将郝新明抛到了脑后，齐刷刷的抬眼注视着郝妹，完完全全就是第一次认清楚郝妹的模样。 　　郝妹：…… 　　我真的是太难了。 　　难的事情还在后面。 　　打死郝妹都没有想到，这个年关将成为她永恒的心理阴影。直接导致原本盼着过年的她，在以后很多年里，但凡听到跟过年相关的事情，就不由自主的心肝颤。后来她才明白，衣服算啥呢？品位神奇又怎样呢？这一切的一切不过就是这个可怕年关的小小开胃菜而已。 　　这天下午，郝新明在甩脱了妹妹之后，如愿以此的带着毓秀逛了街，倒是没买衣服，而是买了一些年节里的糕饼点心。 　　要说毓秀对京市最满意的恐怕就是这一点了，她本人并非吃货，但不奢求吃食，不代表就完全没有品尝食物的能力。只不过，先前她是认为特地跑出去下馆子太浪费时间了，还不如在学校食堂解决一下。可眼下都放假了，再说她对这次期末考试还是挺满意的，自然就高高兴兴的逛街买糕点，每瞧到一样好东西，就开始盘算适不适合寄回老家去。 　　毓秀是对吃食不太上心，可她对李桂芳上心啊！ 　　想想以前过年前，李桂芳都会想办法弄些糕饼点心来，虽说都是很廉价的散装糕饼，可那也是条件所限。现在，看着京市街头小巷以及商场店铺里卖的品种众多的糕点，毓秀两眼放光，不多会儿就挑选了二十来种口味不一的糕点。 　　冬日里食物还是能存放很久的，尤其像糕饼点心这类东西，本身就不容易坏。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包裹跋山涉水一路颠簸下来，只怕不一定能保存完好。但问题不大，买那种礼盒装，装得挤挤挨挨的那种小点心就成了。 　　半下午工夫，毓秀选了好多糕点，以及两包糖果，随后郝新明就带她去离郝家最近的一个邮局，趁着年关未至，赶紧先寄出去。不过，毓秀还是留下了一包糖果，除了给郝妹的，她还要预留一些给郝新明大姐家的孩子。 　　郝家是三姐弟组合，郝新明上头有个大姐，没能考上大学，因此好几年就嫁出去了，自然也有孩子了。中间就是郝新明，最小的老幺则是郝妹了。至于其他的近亲却不算多，据郝新明所说，他爸这边只有两个姑姑，大姑嫁到了邻省，只有二姑家里跟他们家关系比较亲近。 　　“早先我拿给你的那些外语字典和材料，就是我二姑家的表哥表嫂给的。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表嫂也是京大毕业的。”郝新明特地提起这个，主要是因为年后要去爷奶那边拜年，到时候他大姑会不会特地赶回来拜年还是个未知数，但他二姑一家子肯定会来的。还不止这个，说不定他还得挨家挨户上门拜年，毕竟毓秀头一次来郝家，肯定要认真对待，也好让亲朋好友明白他对毓秀是很认真的。 　　毓秀听得一脸认真。 　　假如说，郝新明科普的是别的事情，她还真不一定放在心上。可对于郝新明那位表嫂，她却已经是屡次听说了，毕竟人家帮了她不止一次，哪怕就冲着那些极难搜集的学习资料，她也应该特地上门感谢。 　　“我爷奶、我外公外婆，还有就是我二姑他们一家。”这是重点，别的反而可以落往后一些。 　　换个人来就应该意识到了，毕竟郝新明并没有特别遮掩什么。就好比，他提过他妈有好几个兄弟姐妹，也就是他的舅舅们和阿姨们，却并未着重介绍，人精就该想到郝妈是高嫁了的，可毓秀真没意识到这一点，她还代入自己想了想，舅舅阿姨……老何家嘛，没必要特别放在心上。 　　郝家祖祖辈辈都是在京市生活的，旁的亲戚当然也有。就算郝爸没有亲兄弟，可他也是有堂兄弟的，更别提还有郝妈那边的亲戚，林林总总算在一起，恐怕至少也得有上百人了。 　　幸好，郝新明很清楚毓秀是什么性子的人，生怕说多了吓到毓秀，只强调了祖辈们以及他二姑家，连他大姐都没怎么说，横竖到了正月里，他大姐一家子会回来拜年的。 　　等毓秀跟着郝新明再度回到了郝家时，毓秀心里已经有谱了。 　　而此时，郝妹的灾难剧也正式拉开了序幕。 　　郝爸是略晚些时候才到家的，他工作忙，京市冬天又天黑得特别早，基本上郝爸到家时，外头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了。 　　相较于郝妈，郝爸对毓秀的印象还不错。 　　这就不得不提到一点，毓秀的长相性子本来就特别对长辈的胃口，郝妈是因为早先就在心里存了偏见，才会怎么看怎么不舒坦的。假如毓秀不是她未来的儿媳妇，她老早就喜欢上了。郝爸就公平多了，他也意识到毓秀不擅长人际关系，可说实话，假如儿子真就找了个长袖善舞的交际花回家，他才要头疼呢。 　　“听小明说，苗同学是京大的高材生？不错不错，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兴趣爱好嘛…… 　　“我喜欢爱书学习。”毓秀非常诚实的回答道。 　　换个人说这话，很有一种到别人家来装逼的感觉。可偏生，毓秀长了一张好学生的脸，一看就是个乖乖牌，尤其郝爸遇人遇事多了，只一瞬间就能判断出这姑娘说的就是大实话。 　　“看书学习好啊！挺好的，这个兴趣爱好值得推崇。小文啊，你也得向苗同学好好学学，别一天到晚的就知道跟小姐妹逛街买衣服鞋子包包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你也可以多读书陶冶情操，从气质上提升自己。” 　　郝妹：…… 　　不是，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拉踩？ 　　平心而论，郝妹虽然不笨但也没有那么优秀，她没能考上最好的那几所大学，读的是略差一些的普通大学。可那也是大学生啊！这年头又不是后世大学生泛滥的年代，反正是个大学生就都是天之骄子。郝家仨姐弟，大姐的成绩也不错的，可离大学终究还是差了一些，郝妹打小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反正同个圈子里年龄相仿的女孩子里，她是其中的佼佼者。 　　是比不上她哥能耐，可她也不差了！！ 　　结果呢？在收获了审美奇特的羽绒服后，又在同学朋友跟前丢了人，回家居然还被实力拉踩了？ 　　郝妹突然觉得，她妈是对的。 　　晚饭是郝妹和着悲伤吃的，好不容易吃完晚饭，毓秀笑盈盈的表示要回房看书去，郝新明十分狗腿的领着她上了三楼：“这是我大姐出嫁前住的房间，都收拾好了，你的东西也在房里，有什么需要找我，我就在你楼下。” 　　郝家是三层的小楼，一楼主要用于待客，二楼是郝爸郝妈的卧房、书房，以及郝新明的房间，三楼原本是郝家姐妹俩的卧室，在郝新明大姐出嫁后，那间卧室基本上就成了郝妹的衣帽间。这也是为什么，郝爸平常不关心家里也知道郝妹装备太多了的根本原因。郝妹啊，先前为了腾出房间，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安顿好她的衣服。 　　毓秀在经过了学校集体生活的洗礼后，对于生活方面的要求是急剧降低。因此，看着房内这些摆设布置，她还是很高兴的，能自己住一屋，肯定不愿意住集体宿舍，被迫适应是一回事儿，但真的没办法强迫自己喜欢上宿舍。 　　最让毓秀高兴的是，这屋的斜窗下还摆了一张书桌，眼下因为外头天色全黑了，能看到的也就是没多少星光的天空。可想想就知道了，等天亮以后，坐在窗下书桌前，晒着太阳看着书，那简直就是极致享受。 　　哪怕晚上也不怕，书桌一角摆着台灯呢，一拧就亮了，毓秀满脸欣喜的看着台灯。她早先在叶辅导员的办公室看到过这样的台灯，可她自己却没有。因为平常多数时候她都是在图书馆或者自习教室看书学习的，留在宿舍里的时间比较短，因此也没想过要买。 　　她是无所谓的，可郝新明看着她那欢喜的样子，却是心痛得不得了。 　　在最初，郝新明还不知道毓秀来自于偏远农村时，他其实更多的是出于对美丽的向往，哪怕毓秀长得并非那种绽放到极致的美丽，他也无可救药的沉沦了。等后来，他从甄卓凡口中听说了毓秀家里真实的情况后，欣赏变成了心疼，只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毓秀面前，让她收下。 　　结果当然是被拒收了。在没确定恋爱关系之前，毓秀才不会收下他的礼物。 　　事实上，能有现在这个局面，郝新明已经感谢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李桂芳一百遍。他对于毓秀说的，希望在工作以后接奶奶来京市这个想法，给予了绝对的支持。 　　这么好的老人，他将来一定会好好孝顺的！ 　　得亏郝奶奶不知道这个事儿，不然能抽死这个孙子。要知道，郝奶奶对自家唯一的大孙子，那是掏心掏肺的，恨不得捧上天的那种宠爱，都能称之为溺爱了。不过话说回来，郝新明会养成这种性子，跟每一个溺爱他的人都脱不了关系。 　　等郝新明安顿好毓秀后，就高高兴兴的下楼了。 　　而楼下，郝妹很绝望的看着她妈，她妈回给她一个更绝望的眼神。 　　碍于打小养成的不在公共场合说别人坏话的习惯，哪怕严格来说，家里的饭厅不属于公共场合，郝家母女俩也还是忍住了，等郝爸去客厅里看电视时，母女俩就去了二楼的书房里说话。 　　“妈，我错了，我不该说杨妮坏话的。我以为是咋看她都不顺眼，可……”郝妹真心觉得她可以改名为郝崩溃了，先前毓秀没带伴手礼就上门拜访，还能说是她哥没提醒，可后来发生的事情就由不得她不多想了。尤其是刚才吃过饭，毓秀把碗一推就走了，说是回房间看书学习…… 　　不是啊，您这不都放假了吗？大学又没有假期作业的，怎么就非要抓紧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用于看书学习？ 　　郝妹没郝爸那种阅历，她看不出来毓秀到底是说的真话还是假话，所以她认为那只是一个借口。最气人的是，这个借口太绝了，配上毓秀京大学生的身份，简直绝上加绝。别说郝爸了，连郝妈都没办法说什么，只能干巴巴的表示爱看书很好，看学习更好，还让郝妹跟人家学学。 　　就很烦了。 　　“算了，我再努力一次吧，反正我看我哥是认真的，明个儿我试试看约她出去逛街，妈你记得把我哥留下。”郝妹叹着气决定做出最后的努力。 　　是啊，她是没有足够的阅历看清楚一个人，可她了解她哥啊！既然没可能换个嫂子，那就只能跟嫂子好好相处，免得她哥夹在中间为难。 　　郝妈头疼死了，只说明个儿让郝新明跟她去一趟舅舅家，先把年货送过去。 　　就这样，次日一早，郝新明就跟郝妈一起出门了。 　　而郝妹则瞅着毓秀吃完了早饭后，立刻提出出门逛逛。 　　“还是算了吧。我想留在房里看书，妹妹你自己去吧。”毓秀想都不想的拒绝道。 　　这就很尴尬了。 　　郝妹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心说这未来嫂子是太敢说了，还是这里头有别的原因？其实也就是郝新明走得太快了，不然他就能帮着解惑了。毓秀啊，不想做的事情就会格外干脆的开口拒绝，于她而言，压根就没有推脱不了的事情。 　　“呃……今个儿天气挺好的，外头也不是特别冷。而且我知道有家商场新到了一批南方海市的衣服鞋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可怜的郝妹又不了解毓秀，她觉得她还能再努力一下。 　　“不了，我要看书。” 　　“那咱们吃过午饭下午再去？”再努力一次！ 　　“下午我也要看书。” 　　郝妹：…… 　　撤了撤了，坚持不住了。 　　不是每个人都有郝新明那种毅力的，更别提郝妹对毓秀的宽容是建立在郝新明身上的。在连着邀约了几次都被拒绝后，郝妹顶着一张茫然无措的脸，出门去了。 　　其实，她也不是特别想出门，毕竟原本的安排是想通过一起逛街购物，建立一些最基本的熟悉，然后再在这个基础上，尽可能的培养出一些好感来。可现在，计划完全泡汤，她还出门做什么呢？ 　　可不出门也不对啊，她都说出口了…… 　　只能说，郝妹真的不了解毓秀，如果是了解毓秀的人，会直接改口也要回房看书学习，真要是这样的话，反而能冲击一下好感度。 　　郝妹什么都不知道，她就跟失去了灵魂一般的出门了。 　　不过嘛，喜欢逛街的人，一旦真的逛起来了，心情还是会好的。尤其她今个儿原本是有任务在身的，郝妈提供了她一笔资金。有闲又有钱，加上临近年关商场里的好东西还是挺多的，她很快就将早上的那点儿失落全抛到了脑后，高高兴兴的逛了起来。 　　反正这天，她是提着大包小包回家的。 　　等晚上郝爸回来后，就将她狠狠的数落了一通。 　　郝家有钱是不假，平常也不介意孩子们大手大脚的花钱，说白了，这种习惯本身就是父母惯出来的，不然直接把零花钱断掉，没有经济来源的学生狗，除了节约还能怎样？更别提，眼下离年关也没多久了。 　　可郝爸却让她别老是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的衣服已经太多太多了，花钱是没啥，但人不能只看外表，还要看内心的精神世界。 　　…… 　　在毓秀住到了郝家不到一周时间里，郝妹几乎每天都要被郝爸数落，哪怕她勉强克服了这一点，给自己打气再努力一把约毓秀出去逛街，却屡次遭到拒绝。 　　关键是，毓秀不尴尬，她尴尬啊！ 　　一周之后，郝妹宣布放弃。 　　她直接跑到了她二姑家，结果被告知，二姑去她表哥家看小孙女了，她又不得不辗转去找她表哥家里。她二姑有三个儿子，这个最小的平常既不住家里，也不住附近的小洋楼，而是在早些年就置办了一个四合院。 　　正所谓越没有越羡慕，别人是羡慕郝妹能住三层的小洋楼，可她却是很想住住看她小表哥家那种老四合院。甚至她一度还想唆使她哥也去置办一个四合院，以后方便她过去蹭住。结果，这个想法才出口就被她妈教训了一顿，她后来才意识到，她二姑是三个儿子，所以无所谓小儿子跑哪儿去，可她家啊…… 　　要说以前还挺失落了，现在就不了。 　　郝妹深以为，就算她哥真的买了小四合院，她也绝对不去。没其他原因，实在是这个未来的嫂子太让人水土不服了。 　　“二姑妈！！”郝妹就跟见到了久违的亲人一般扑了过来。 　　这也难怪了，她二姑没生闺女，早先就对她们姐妹特别疼爱。她大姐因为性子比较稳重，打小就不爱撒娇，所以论受宠程度，远不如她。 　　“小文？来来，来看看你家小侄女。”在短暂的惊讶后，她二姑就盛情邀请她参加自家胖成球的肉墩子。 　　郝妹对小婴儿没感觉的，又因为在近亲里面也是排名最末的，她稍稍还是有一些好奇心的，不过很快她就投降了，原因无他，肉墩子拉屎了。 　　尽可能的远离正在换尿布的肉墩子，郝妹几乎是声泪俱下的哭诉道：“二姑，我太惨了！我哥不是自个儿找了个对象吗？她太可怕了！” 　　都不用她二姑追问，她就一叠声的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她也没我表嫂优秀啊，装模作样给谁看呢？她来了以后，我爸不知道说我多少回了，还让我跟她学习！咋的，我还能好好学习重新参加高考吗？就她爱学习！都到我家来了还天天看书学习，气死我了！我约她出去逛街，她也说要学习，喊了她好几次都喊不动，以后我再也不约她了，爱去去不去拉倒！” 　　说实话，任凭谁被拒绝多次后，都没办法再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偏生，郝妹还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她一直觉得，甭管是姐夫还是嫂子，既然都成为一家人了，肯定得和和睦睦的，哪怕本来很陌生，可谁不是从陌生开始熟悉的？ 　　结果…… 　　出师不利啊！ 　　幸好，她二姑还是很会安慰人的，柔声的劝了她几句后，她表嫂又端上了果盘请她吃。郝妹更多的是想找人吐黑泥，把别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以后，心情就好多了，再吃几块水果后，顿时一切烦恼都烟消云散。 　　“小表嫂你家水果是哪里买的？好甜啊，比我家买的好吃太多了。而且我这吃着，感觉心里都敞亮了好多！”郝妹心情一好，不要钱的彩虹屁是一连串的出来了。 　　“喜欢就多吃点儿，不然回头你拎一些回去。” 　　吃了不说还兜着走？郝妹缩了缩脖子，就算她表嫂和她二姑不介意，她也干不出这事儿来。因此，她央求表嫂告诉她是哪里买的，最好说明白在哪个摊位上，回头她让自家保姆来认认路，以后就买那家水果了！ 　　她表嫂又不是毓秀，实在是没办法开口拒绝，只笑着指了指房间另一头正在陪肉墩子的老太太说：“是我奶买的，大概就在附近。” 　　那老太太停下逗弄曾外孙女的动作，抬头看了一眼，慢吞吞的说了个地儿，心下却腹诽着，这是水果的问题吗？这是谁来切水果的问题！ 第154章 　　郝妹在她二姑跟前好一通倒苦水后, 心里总算好受了一些。等回家后，她可不敢再说这些话, 倒不是怕亲哥不高兴, 而是吧，她妈已经够难受了，身为亲闺女……还是别添乱了。 　　确实，比起郝妹，郝妈显然要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早在得知儿子有了心上人，并且还是剃头摊子一头热之后, 郝妈就很不高兴了。可那时, 她也没别的法子, 像跑去人家无辜小姑娘跟前叫嚣让她滚蛋这种话，她是无论如何都干不出来的。她也曾想过在儿子这边下手，却被郝爸劝住了。郝爸以男人的角度给了郝妈一个忠告, 千万别在儿子兴头上搞事, 好言相劝也不要，因为完全听不进去的, 甚至还有极大的可能性起反作用。 　　那时, 郝新明正处于苦苦求追却没有任何结果的时候，郝爸深以为, 就儿子这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索性由着他撞个头破血流, 男子汉嘛, 受点儿挫折算什么？ 　　尽管郝妈很是舍不得, 可她最终还是被劝服了，就耐心的等着看儿子追求失败。 　　可最终的结果…… 　　啊哟，别提了！ 　　不过郝妈到底还是存了一些幻想的，她知道儿子喜欢上了一个南方来的农村小姑娘，但具体是什么情况她却并不清楚。因此，她花了很大的工夫说服自己，想着只要小姑娘模样好性子好学问好，就算家世不怎么样，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毕竟眼下都已经是新社会了，也不是非要门当户对。 　　自身优秀，比什么都强！ 　　再然后，郝妈经受了来自于毓秀的冲击。 　　摸着良心说，毓秀确实长得很漂亮，她并非那种很招摇的美丽，而是比较耐看的秀气。撇开未来婆婆的身份不提，从客观的角度来看，这是个乖乖牌的小姑娘，异性缘兴许不是很好，但长辈缘绝对特别好！ 　　长相没得挑，身段也是可以的，虽说冬衣很大程度上遮盖了身段，但穿着羽绒服都不显臃肿，从这方面来说，身段还是很不错的。 　　还有兴趣爱好，通过这一周的观察，郝妈觉得毓秀应该不是装样子的，她就是真心喜欢看书学习。再一想毓秀那个出身，要凭借自己的实力考上京大，不刻苦用功怎么行？哪怕郝新明好了，打小接受了最好的教育资源，高中备考那会儿还请了名师单独辅导，这才千辛万苦考上了清大。所以，由此可得知，毓秀在学习方面确实是下了苦功夫的。 　　但问题就在于，毓秀那个性子实在是有些一言难尽。 　　当闺女挺好，当儿媳就…… 　　很快，郝妈就忍不住找了儿子谈心，满脸严肃的问他对未来生活有没有什么规划。 　　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郝家之所以成为巨富之家，是因为郝爸当初抓住了改革开放的好机会。当然，这里头也有一部分的功劳是郝家爷奶的，人脉和时机，以及郝爸数次正确抉择，这才有了现在的巨富郝家。 　　换言之，郝家是经商的。 　　已经是八十年代末了，到了这个时候，商人已经不是被人鄙夷的存在了。哪怕多数小老百姓还是更希望能进国企碰上铁饭碗，但起码整个大环境对经商这个事儿非常宽容了。 　　“我跟你爸就你一个儿子，等将来你爸年岁大了，肯定是指望你顶上去的。我倒是不担心你，可你想想，你对象那个性子……唉。”郝妈没直接点明毓秀的性子不适合当巨富之家的太太，不过郝新明肯定是听懂了。 　　听是听懂了，可他并不以为意。 　　“有我在，也不用非要她出去跟那些阔太太交际吧？假如说，咱们家的生意非要我对象给人说好话赔笑脸才能继续经营下去，那还不如索性关门大吉了！” 　　“你这孩子……” 　　“还有啊，我跟毓秀谈过未来计划的。我这边，肯定会跟着我爸好好学做生意，妈你放心，下学期我就我爸公司里，甭管他让我干啥，我都绝对不会叫一声苦的。毓秀那边，她才上大二，倒是不能现在就定下来。不过她的意思是，想留校当老师，或者继续深造。妈，毓秀她单纯，确实不适合商人圈子，但在学校里还是挺好的。” 　　郝妈没想到她儿子还真就提前考虑过这个问题，一时间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见状，郝新明反而又开口劝她：“妈你真的不用那么担心，做生意靠的是眼光和手腕，跟媳妇咋样真没太大的关系。对，是有两家互相联姻的，可你真的以为联姻就牢靠？我这么说吧，今个儿姐夫家里出了事儿，你和我爸真的会舍掉家业去救他？不可能的。所以你凭啥认为我娶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全家都得对我掏心掏肺的？” 　　听了这话，郝妈愈发心里不是滋味了，只道：“就算咱们家不图亲家帮忙，也不能找个拖后腿的吧？” 　　“毓秀能拖什么后腿？她不就是爱学习爱看书吗？最多也就是她以后大学毕业了，还打算继续深造吗？咱们家总不至于连这点儿都供不起。对了，我小表嫂不也是在京大当助教吗？她也不是那种长袖善舞的性子。当然，我也知道毓秀娘家的情况比不得小表嫂她娘家，可咱们家是那种图女方嫁妆的人家吗？” 　　郝新明认认真真的劝着，力求打退他妈心里的所有的顾虑。 　　殊不知，他越是这样越是让郝妈倍感压力，透过他的那些话，完全可以看出来他是笃定了非毓秀不娶。要不然，他怎么会将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考虑清楚了呢？ 　　“你跟你表哥能比吗？谢家是从政的，咱们家是从商的，更别说你小表哥还是家里的老幺！而且你忘了吗？你二姑当初多头疼呢，前头两个生的儿子都会打酱油了，他还打光棍呢！你想想，你是上大学就开始追求人家小姑娘，你小表哥啊，大学毕业好多年了，连一回恋爱都没谈过……”郝妈也是急了，絮絮叨叨的说了好多，才忽的意识到话题偏了，赶紧收回来，“反正你仔细想想吧，妈还能害你不成？” 　　郝新明想了啊，他认真仔细全方面的都想过了。 　　最终的答案仍然没变，他喜欢毓秀，他想娶毓秀当媳妇。 　　这么想着，他也就如实说了出来，把郝妈气得脑门上青筋直跳，恨不得把他拖过来狠抽一顿：“我就把话明说了吧！那姑娘不喜欢你！你看她有关心过你吗？你对她那么好，她全盘接受了，她有对你表示一星半点儿吗？我知道她家里条件不好，就不说回礼什么的。我就问问看，她有没有关心过吃喝睡，有没有叮嘱你天冷添衣，有没有……对了，你前头过生日，她有什么表示没？” 　　郝新明面露尴尬。 　　到底年岁轻经历少，哪怕郝新明是比同龄人更聪明，但在掩饰情绪方面还是差了些火候，就这样让郝妈看了个正着。 　　于是，郝妈气炸了。 　　讲道理，当婆婆的本来最在意的就是儿媳会不会对儿子好。别的像一些外在方面的条件，反而可以不用太放在心上。可眼下看来，她儿子分明还是剃头摊子一头热…… 　　哦不，更确切的说，这一幕分明就是烈女怕缠郎。无奈的是，她儿子就是那个痴情缠郎。 　　换成她嫁闺女，她就开心了。哪个当妈的不希望自家闺女能嫁给知冷知热的可心人。可眼下，那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是她亲儿子啊！ 　　这就很尴尬了。 　　郝新明沉默了片刻后，很快就换上了一副坚定的模样，斩钉截铁的道：“我会成功的！你看，她原先都不搭理我，经过我这一年半的努力，她成了我女朋友，还愿意跟着我回家过年。我相信，只要我奉上一颗真心，她总有一天会爱上我的。妈，你不是打小就教育只要坚持不懈，就一定能获得成功吗？” 　　只要坚持不懈，就一定能获得成功…… 　　郝妈一口血哽在嗓子眼里，差点儿没噎死过去。 　　偏生，郝新明还一副战士出征的模样，仿佛此战不胜誓不回家。 　　这场谈话之后没几天，大年夜终于来了。郝家这边，平常是一家四口住在小洋楼这边的，但年节时，却是要回郝家爷奶那头的。一般都是年三十早上过去，初一或者初二再回来的。而这次，当然是要将毓秀一起带上。 　　郝家爷奶早就听说了宝贝孙子有对象这回事儿了，早不早的备好了红包。等晚上吃过年夜饭，看春晚时，郝奶奶就一脸慈爱的掏出了兜里的红包，笑眯眯的递给了毓秀。 　　毓秀真不愧是老人家克星，反正郝家爷奶看着挺喜欢她的。 　　这里头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毓秀刚过来时，一眼看到郝奶奶，就想起了远在家乡又不能一起过年的奶奶李桂芳。顿时，她心生好感，都不用郝新明特别介绍，就嘴甜的喊起了奶奶。 　　一声又一声，无比的亲近自然。 　　郝奶奶当然听得出来毓秀是真心还是装的，当下就愈发高兴起来，连一旁的亲孙女郝妹都顾不上了，甚至还趁着刚才大家都没注意的时候，打开红包又塞了一张票子进去。心下还暗道，果然孙子没说瞎话，这不挺好的一姑娘吗？又觉得儿媳大惊小怪了，再不然就是婆婆看儿媳天生就不对付？ 　　可怜的郝妈，啥都没做就落了下层，难受的胸闷气短。 　　其实，事实告诉她，大年夜还算好的。 　　等到了第二天，亲朋好友来拜年，见了毓秀这个被郝新明着重介绍的对象，都以为俩人已经快订婚了，毕竟郝新明下学期就大学毕业了。毕业订婚，再择个好日子结婚，这属于正常操作，毕竟这年头还是流行早婚的，念完大学多半岁数都不小了，确实是到时候了。 　　按说，就毓秀这个年岁，给压岁钱已经不适合了。但新媳妇上门第一年，红包还是要给的，各家都往毓秀手里塞红包，毓秀刚开始是有些懵的，这奶奶给红包在她看来是很正常的一个事儿，可怎么郝新明的其他亲戚长辈也给她红包呢？什么情况？ 　　郝新明用眼神安抚了她，示意她收下来，并附上拜年的吉祥话。 　　这倒是很容易，毕竟往年李桂芳给毓秀压岁钱，毓秀也都会说几句讨喜的话。大过年的，说吉祥话太正常了，哪怕毓秀并非中文系的，临时想一些讨喜的话还是很容易的。 　　值得一提的是，郝家这边，郝爸是发展最好的。直白的说，就是最有钱的。八十年代末，已经有暴发户这种说辞了，可还真就没人会说郝家是暴发户，只因为他们是有底蕴的。但甭管怎么说，亲戚之间互相吹捧都是常态了，尤其面对生意越做越大的郝家，肯定是笑脸相迎的。哪怕有个别另有想法的，这大过年的，又是在长辈跟前，何必自讨没趣呢？ 　　一个红包、两个红包、三个红包…… 　　毓秀什么都没做，就收了一兜的红包。 　　还不仅仅是在郝家收红包，后面她还跟着郝新明以及郝爸郝妈一起去给别家长辈拜年。郝爸郝妈自然是提前准备了给别家小辈的压岁钱，而毓秀则负责回收红包。 　　这一收就直接收到了正月初八。 　　到后面，毓秀都麻木了，她只是一个莫的感情的收红包机器。 　　初九这天，郝新明告诉毓秀，他表哥邀请他们去家里做客，还着重强调了是他的小表哥。 　　换做别人，毓秀说不准就拒绝了，之前她愿意跟着去，倒还真不是冲着红包去的，而是因为李桂芳曾经说过，亲戚是要走动的，尤其是长辈，甭管心里再怎么不愿意，过年过节都是要去拜访的。当然，其实这话并不是冲着毓秀说的，而是当初李桂芳对苗解放耳提命面的。李桂芳自个儿讨厌苗家亲戚，不愿意与之来往，倒是很乐意苗解放去苗家走动，原因也简单，不过就是因为自家人少，苗家那头又是正经亲戚，现在维持来往，将来万一有个什么事儿，也好让他们搭把手。 　　毓秀不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她只记住了过年甭管咋样，都必须要去长辈家里拜访。 　　可去长辈家里，并不代表就要去同辈家里啊！她奶也没逼她去招娣家拜年啊！ 　　“是那个给了我不少学习资料的小表嫂家里吗？”毓秀犹豫了一下，“要是她家，那就去吧，我得了人家那么多东西，还没当面道过谢呢。” 　　——她奶曾说过，跟甄卓凡借了书必须要道谢。 　　毓秀寻思着，借书都要郑重道谢，那送书呢？英汉字典有价无市，可即便只算单纯的市价，那也很贵了。还有其他内部学习资料、英语磁带等等，她拿了人家那么多东西，那还不得当面说声谢谢？ 　　郝新明也就是随口一提，他都不抱希望毓秀会答应，还寻思着，实在不行就让毓秀一个人待房里看书好了，他自个儿去一趟。 　　乍听毓秀答应了，郝新明愣了一下，随后大喜：“对对，就是那家！毓秀，我跟我小表哥关系可好了，谁让我爸生我晚了呢？也就我小表哥跟我年岁差得不多，其他的都拿我当小孩子。尤其那几个兵蛋子……哦对了，谢家是军人世家，我记得你爷爷也是军人？” 　　“对，我爷爷是烈士！”毓秀笑得一脸自豪，同时对郝新明小表哥小表嫂那一家更有好感了。 　　稍晚些时候，他俩就到了目的地，让毓秀惊讶的是，眼前居然是一个古朴的四合院。 　　郝新明看出了毓秀眼里的惊讶，假装不在意的问她：“你喜欢四合院吗？不然以后我们也买一个？” 　　毓秀微微摇头，正当郝新明内心无比失落的时候，毓秀却开了口：“我就是奇怪怎么城里人也住院子，我还以为只有农村才住这个。你家不就是楼房吗？我们宿舍长家里也是楼房，她说她爸厂子分的。” 　　“那你是更喜欢楼房？” 　　“都喜欢，只是在上大学前从来没住过楼房，觉得很新鲜。” 　　郝新明听在耳里记在心上，决定回头就买个楼房先布置起来。正想着呢，俩人已经进了院子，随后就看到表哥站在屋檐下冲这边看：“哥！我来了！你看，这就是毓秀，我对象！” 　　关于郝新明有个对象这事儿，几乎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听说了。本来，拜年那会儿都是能碰头的，可问题在于，郝新明二姑带着家里人去郝家爷奶那边拜年时，是正月初二，郝妈倒是没回娘家，这是特地错开的日子，可郝新明的表哥却是带着家人去拜访老丈人了，一不小心就错过了。 　　这不，到了这会儿才见着人。 　　毓秀甜甜的笑着，跟着郝新明一起走进了四合院的待客正堂，略一扫视，却发现这家人并不多，除了已经介绍过的表哥外，就是刚从后头过来身材略有些丰腴的美貌女子，都不用问，毓秀就猜到了这是她表嫂。让她倍感狐疑的是，正堂里还有一人，是跟着表嫂过来的，看年纪估摸着比她奶奶李桂芳还要大上许多，一开始她以为这是表哥家的保姆，可问题是，谁会雇佣一个满脸凶相的老太太当保姆啊？再说年纪也太大了。 　　“丫头他爹，这就是你表弟的对象？”那老太太一脸审视的对着毓秀好一通打量，仿佛看什么稀罕似的，好一会儿才吧唧着嘴，像是看满意了，从兜里摸出了一个红包，“好闺女收着！” 　　本来嘛，拜访亲戚收到红包这一流程，毓秀已经很熟悉了。可问题就在于，眼前这老太太长得太凶了，更可怕的是，她掏红包的架势就跟掏刀子没啥区别。 　　这一脸杀气腾腾的样子，毓秀愣是不伸手反而缩了缩手，求救似的看向郝新明。 　　郝新明冲她笑着：“收着吧，这是我嫂子的娘家奶奶。” 　　有了这个话，毓秀这才老老实实的收下了红包，她瞅着那轻飘飘的红包，想着应该最多也就五块十块的，毕竟表嫂的娘家奶奶，已经称不上是正经亲戚了。像她之前收到的红包里，最多的是郝奶奶，给了她二百块钱；其次是郝外婆，给了她一百块。其他长辈多半是给五十、八十块的，也有给三十块的，弄得她后面都可以隔着红包估摸钱数了。 　　结果，等回了郝家后，毓秀拆红包时，才愕然发现里头装了一张簇新的百元大钞。 　　这、这也太大方了吧？ 　　毓秀怎么算都觉得这个红包太重了。她还代入自己算了算，她也是有表哥的，舅舅何大军有两个儿子，都比她年岁大。等于说，何大军儿媳妇的娘家奶奶给了她一百块钱的红包？也不对，应该是给了苗飞跃还没过门的媳妇一百块钱的红包？太吓人了吧？ 　　回头，毓秀就去跟郝新明说了这个事儿。 　　郝新明一脸牙疼的表情：“那个，我忘了告诉你，我表嫂娘家特别有钱。你知道万元户这个词吧？好多年前，我嫂子考上京大，她就带着一万块钱上学去了。是她自己，不是她娘家人。” 　　毓秀震惊了。 　　看着她瞪圆了眼睛的模样，郝新明又笑了：“你也不差了，下学期不用再去书店打工了吧？我知道你不喜欢打工，反正红包钱就够你花用了，别去了。”也给我省点事儿…… 　　“那不是给你的？” 　　“是给你的，你自己收着吧，记得回头存银行去，学校宿舍不适合放钱。” 　　毓秀乖巧的点点头，表示记住了。 　　赶在开学前，她就将钱存到了先前那张存折上。她上学期就不差钱了，书店打工的钱以及学校发的补助就不少了，再说跟郝新明确定关系后，她几乎没花什么钱，毕竟郝新明热衷于送各种礼物。小小的存折上，已经攒了七十多块钱，等存入今年收的红包钱后，毓秀再一次瞪圆了眼睛。 　　一千八百六十五块…… 　　将将小两千的存款呢，她也变成富婆了？ 　　在短暂的惊愕之后，毓秀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去书店正式辞职，以及重新制定新学期的学习计划！ 　　——新年新气象，她要好好学习，目标仍然是拿到奖学金！！ 第155章 　　新学期开始后，毓秀如愿的发现自己上学期的期末考试进步了不少。当然, 离拿奖学金还是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但希望总归还是有的, 对吧？ 　　为此, 毓秀还特地算了一下, 她如今念大二下学期，满打满算也还有五次期末考试。这就感觉大学的缺点了, 考试太少太少了, 居然一学期才考一回。毓秀依稀仿佛记得，小学低年级才是一学期考一回的, 等后面, 至少每学期两回。到了初中乃至高中时, 每月一回考试就显得很正常了，尤其是高三那一年, 几乎考完一次没过多久，就立马又一个考试等着了。对于毓秀而言，反而高三那一年成了她最美好的回忆。 　　幸亏啊, 幸亏毓秀在学校里没啥朋友，她也不是那种爱叨逼的人，不然这话要是说出了口，最起码也得被人翻白眼。就算京大学霸云集，那也不是每个人都爱考试的。 　　又一次无缘奖学金后, 毓秀很快就投入到了新学期的学习当中。 　　对了, 书店那头她已经正式辞职了, 想着存折里还有那么多钱，她觉得一直到大学毕业都不用再打工了。还有一个好消息就是，比起上学期，这学期的各项活动明显少了很多，她有更多的时间用于钻研学问了。 　　再就是…… 　　“苗同学，你对象最近怎么都不来找你了？”张杨摸着良心说，她真不是出于好奇心才这么问的，而是其他人逼她的，都一致认为她跟毓秀算是最熟悉的，由她问出来再好不过了。 　　毓秀愣了一下，随后高兴的说：“他最近在忙实习的事情，不在清大。” 　　“哦。”张杨仔细瞧了瞧毓秀的脸色，愣是没办法从她脸上看出一星半点儿失落的神情，这就很神奇了，对象不来找自己，难不成是件让人很快乐的事情吗？ 　　对于大二的学生来说，毕业实习还是太遥远了，哪怕像张杨这种对未来很有规划的人，就目前为止，还是不考虑实习这事儿的。倒是大四即将离开学校，而她又已经不是大一新生了，这个时候正是入住学生会最好的时机。 　　于是，在毓秀忙于跟功课较劲儿的时候，其他同学也找到了别的事情。没办法，这年头的大学生跟后世是截然不同的，所谓高中辛苦大学放肆玩这种情况是绝对不存在的。事实上就是，高中虽辛苦但只需要盯着学习这一件事儿，上了大学后才需要耗费精力关注方方面面的事情，换言之，高中还是单纯的学生，上了大学以后就该为将来做出合理的规划了。 　　毓秀才不管，一方面她对于张杨等同学忙活的事情实在是提不起任何兴趣来，另一方面也是觉得自己才大二，君不见郝新明也是上了大四以后才开始琢磨毕业实习的事情。那怕啥呢？以后再说呗。 　　不得不说，遇到郝新明既是毓秀的幸运，也是她的不幸。 　　俩人的情况差距太大太大了，很多应对法子是完全不通用的。 　　可惜，毓秀并不知道，她只是在学习间隙，偶尔跟郝新明联系一番，频率大概是每月一次。当然她也跟家里联系的，详细讲述了在过年期间以及开学后的事情，也问候了家里人。家里倒是一切都好，搁在去年还有不少外乡人过来打听换孩子的事情，连本地人也会时不时的提起来。可现在嘛，到底事情已经过去许久了，倒是没人再说这个，安生了不少。再就是，甄美和苗飞跃都要小学毕业了。 　　甄美当初是寻死腻活的不肯上学，直接导致她跟比自己小两岁的苗飞跃一起面临小学毕业。不过，小学毕业考就是走个形式，搁在毓秀念小学的时候，小升初考试还是挺重要的，关系到能不能上初中。可现在就不同了，国家已经取消了小升初考试，甭管考成啥样，都可以继续上初中。 　　可李桂芳的意思是，这俩都不是读书的料，索性都别上了。还在信里说，让甄美嫁人去，让苗飞跃跟着苗解放下地干活去。 　　毓秀分不出来信是谁写的，主要甄美和苗飞跃这对姐弟俩，哪怕打小不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但那一笔狗爬式的字，简直太像了。连遇到不会写的字，就用拼音代替这一点都一模一样。不过毓秀还是猜测这是苗飞跃写的，毕竟甄美多半不会有这么好的耐心，除非用好吃的哄她，可李桂芳舍得吗？ 　　等家信一来一去收到第三封时，京市已经很热很热了。 　　夏天的到来预示着期末复习周就快到了，紧跟着就是期末考试了。 　　相较于其他同学热得心烦气躁，毓秀倒是还好。她是那种怕冷不怕热的体质，冬天能冻得她骨头缝里都泛寒，倒是夏天，只要不是傻到直接站在正午烈日底下晒着，她就不会感觉特别热。 　　考试周开始时，天气就更热了。 　　大教室里，大吊扇呼啦啦的转着，带来的风却完全不足以抵消掉阵阵暑气。索性，同学们都沉浸在期末考试之中，凝神静气认真答题，不知不觉中也就忘了酷暑的难熬。 　　毓秀这回的考试安排挺顺的，几乎没有那种考两门休息两天，再考两门休息三天这种坑爹的安排。顺顺利利的结果就是，她们专业比其他专业要更早考完，当然缺点也不是没有，对于那种临时抱佛脚的人来说，却是少了很多复习的时间。 　　别以为顶尖名校就没有混日子的人，只是比率非常非常少而已。不过，就算有这种人存在，也没办法抱怨什么，只能怪自己没好好复习。 　　好在，毓秀她们宿舍里并没有这样的人，撇开毓秀这种很有学习直觉性的不提，其他人虽说平日里跟着张杨参加各种活动，但几乎全都在五月底是回归课堂，专心的复习备考。因此，考完以后每个人都是一脸轻松愉快。 　　“张杨，你今天就回家吗？” 　　“对，你们呢？明天走？火车票买了吗？” 　　“早就买好了，我是明天下午的。” 　　“我明天晚上……正好在车上睡一觉，到家应该是上午了。” 　　“就我最惨是吗？我是后天的火车票！对了，苗同学你呢？” 　　苗同学有点儿懵，苗同学可能不太好。 　　见她白着一张脸站在那儿，张杨想到了一个可能，忙问她：“你没买回家的火车票？不是，咱们的考试安排不是早就公布了吗？你为啥不买？是钱不凑手？”看着也不像啊！ 　　“我忘了。”半晌，毓秀弱弱的回答道。 　　行叭，这个理由简直太绝了，绝得全宿舍一阵沉默。 　　“再说我也不知道去哪儿买火车票。”顿了顿，毓秀又道，“我连火车站怎么去都不知道。” 　　那也不对啊！“你以前咋来的？上大学，还有去年放暑假怎么回去的？咱们学校暑假又不开门的。” 　　毓秀一脸沮丧的叹了一口气：“以前都是跟我朋友的哥哥一起走的，可我忘了，他今年大四毕业了。” 　　严格来说，这事儿还是她刚刚才想起来了的。想到郝新明是珠珠哥哥的同学，那么郝新明今年大学毕业，同理甄卓凡也一样。 　　张杨等同学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劝她现在去火车站看一看，兴许还有票呢，又听说她不知道火车站在哪儿，就让她跟明天去火车站的人一起走。毓秀刚要点头，买到明天火车票的同学弱弱的举手：“让我带她去火车站没问题，陪着她去售票窗口买票也成。可万一……回头她找不到回学校的路怎么办？” 　　买到当天回去的火车票根本就不可能的，毓秀也没可能守着大堆的行礼等着火车发车。所以，她必须在买完票再回来。 　　几个同学面面相觑，到底还是另外一个同学叹着气道：“我明天跟着你们一起去，反正我买的是后天的火车票，到时候再领着她回来。”至于毓秀能不能一个人赶去火车票……这个问题还是稍后再问吧。 　　好不容易商量妥当了，毓秀却仍然是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张杨预感到大事不妙了，很是无奈的问：“还有什么问题吗？苗同学。” 　　“我不知道地名……就是，我家的地址我是知道的，但以前珠珠的哥哥都是带我去邻市坐火车的。还有就是，从火车站到我家，还要转车，我不知道该怎么转。” 　　众同学：…… 　　不是，连你都不知道的事情，难不成还能指望她们这些从来没过去你家乡的人知道？ 　　毓秀自己也意识到不对了，可她绞尽脑汁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关键就在于，这个问题她奶完全没跟她提过啊！早在刚接到录取通知书时，李桂芳就跟她说，要跟紧甄卓凡。后来，换孩子一事曝光后，哪怕自己跟甄家十分得尴尬，可甄卓凡也不会真的不管自己…… 　　“我去找我朋友的哥哥吧。”毓秀微微叹了一口气，起身打算出门。 　　张杨却摇了摇头：“如果是应届毕业生，还真不一定还在学校里。” 　　这话一出，毓秀彻底傻眼了，她当然是相信张杨的，可这么一来，只怕她根本就没办法回家了。 　　“你不是有你老家的电话吗？打个电话过去问问。”有人给毓秀出主意。可这个办法显然是行不通的，毓秀敢肯定，她奶完全不知道怎么上京市来，只怕连同村和邻村的加一起，都未必有人去过省城以外的地方。 　　眼见这也不成那也不行的，张杨忽的一拍桌子：“去找你对象！女朋友现在需要他了，他怎么能不出面呢？”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可毓秀咋知道该如何找到郝新明？ 　　讲道理，每次都是郝新明过来找毓秀的，毓秀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在哪儿。甚至于，她刚才说要去找甄卓凡，都只知道甄卓凡的专业和班级，完全不清楚甄卓凡住哪儿。 　　好在，办法总比困难多。 　　兜兜转转之下，张杨帮毓秀联系到了前辅导员老师。 　　叶辅导员是崩溃的，她怎么都没想到，在调职了一年以后，居然还能碰到毓秀。等听说毓秀只是想通过她找人，她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忙问：“你想找谁？” 　　“那个……”毓秀也很尴尬，她能说她想找她对象吗？ 　　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后，毓秀老老实实的说：“叶老师，你大嫂的娘家堂妹，是我对象的小表嫂……” 　　“我知道啊，所以你想找谁？找你对象的小表嫂？我帮你问问她的联系方式？” 　　毓秀生平头一次感到无与伦比的尴尬，偏生她还得硬着头皮说：“不是，我只是想、想找我对象。我是想着，他小表嫂或许有他的联系方式？” 　　叶辅导员沉默再沉默，半晌后才扶额道：“倒用不着那么麻烦，我二堂哥跟小明挺熟的。” 　　尽管过程有些坎坷，但最终的结果还是很不错的。 　　郝新明被急召回来后，满脸都是懊恼：“都怪我不好，我忘了问你什么时候考完。你别着急，到时候我送你回去。” 　　其实，毓秀也不是很着急，最开始她就是懵圈，后来看着周围人一个接一个的帮她出主意、找人，她反而淡定多了。眼下看着郝新明顶着一头汗过来，反倒是开解他：“没事儿，我没着急。”顿了顿，又道，“就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放心吧，甄卓凡都告诉我了。”郝新明本来不想提这个的，可不提就没办法解释他是怎么知道准确路线的，因此不得不快速的一笔带过了。 　　事实上，甄卓凡真没那么不靠谱，毓秀是真的没意识到这个问题，他还是想到了的。最初，他是想着，毕业后也可以再回一趟老家，正好带着毓秀认认路，让她一路费神记着点儿。可没想到，他被分配到了离京市以及离家都很远的西北研究所，而且对方急着要人，他不得不收拾行李立刻出发。而在离校之前，他倒是格外详细的记录下了回城沿路的火车站点以及转车等等，交给了郝新明。 　　郝新明不想说得太详细，因此只简单的提了一句。又因为清大那头放假没那么早，郝新明就没能第一时间赶来找毓秀。 　　其实，只要毓秀乖乖等上两天，她就能不费吹灰之力被郝新明护送上火车了。 　　而眼下，俩人一起谢过了叶辅导员以及几位同学。不过，对于其他人而言，感谢真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包袱收好千万别再出来祸害别人了。 　　等宿舍里的同学都走完了，毓秀也跟着郝新明去了火车站。 　　严格来说，这次的回家之旅跟去年有着明显的不同。郝新明是借了他爸公司里的公车来接毓秀的，直接就开到了火车站外头。进里面也很容易，郝新明跟司机一起送毓秀上火车，司机将行李箱等东西归置好后就下车了，郝新明却没有。 　　毓秀正好奇的看着眼前的车厢。 　　她上大学是第一次坐火车，然后就是去年暑假回家那次。可两次都是买的硬座票，虽说每次甄卓凡都将靠窗的好位置让给了她，可坐票就是坐票，连着坐上个两三天，整个人就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而且，盛夏时分的车厢就跟个大蒸笼似的，就算开了窗也完全不管用，又闷又热的，还有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味道。基本上，这都能称之为噩梦之旅了。 　　头一次她是啥都不知道，完全是懵的。第二次，知道归知道，可到底回家心切，哪怕再难受也熬过去了。本以为这次的情况也差不多，没曾想…… 　　上下左右的打量了一番，毓秀就不明白了，怎么这回的车厢是有床铺的？ 　　“你睡下铺吧。”郝新明突然出了声，吓了毓秀好大一跳。 　　毓秀就跟受了惊的兔子一样，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半晌才道：“你怎么还没下车？火车快开了吧？” 　　“下车？”郝新明突然笑开了，“那你知道下车以后要坐什么车回家吗？别闹了，我送你回家啊！” 　　想了想自己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转车，毓秀带着一脸懵点了点头，顺从的按照郝新明的指点，坐到了下铺上。不多会儿，郝新明出去一趟又回来了，拎了个热水瓶，又从行李箱里拿了茶杯出来倒水。光有水还不够，他很快又拿出了一大袋东西，全塞给了毓秀：“吃点儿东西。” 　　毓秀下意识的接过袋子，打开一看，全是话梅糖果糕点一类的小零嘴，还有一些则是她连见都没见的东西。 　　“我从家里拿的，想着我妹虽然脑子笨了点儿，可她爱吃的东西应该也差不多哪里去。你随便吃点儿，不喜欢的话，回头告诉我你爱吃啥，我给你买。” 　　“别，这些我都爱吃的。”毓秀对吃是不太在意，不过这话也不是哄人的。郝妹的零食啊，一溜儿的高级奶糖、进口巧克力、夹心饼干等等。哪怕还没尝，光看着包装也知道是高档零食。 　　不过，毓秀还是不想吃太多，包括喝水也是。实在是因为前两次坐火车的经历，让她对在火车上上厕所这个事儿，产生了很严重的心理阴影。她还真不是嫌弃火车上的厕所脏，而是每次上厕所，比跋山涉水都难，那可真的是穿过人山人海，要了老命了。 　　可才过了半天，她就意识到情况还是有所不同的。卧铺车厢这边的厕所，虽说看起来跟硬座那边的没啥不同，可走道上没人啊！她完全可以一路顺畅的走到厕所门口，兴许会略等个几分钟，但比起前两次险些被挤成肉酱的经历，那是要好上太多太多了。 　　卧铺车厢的好处还不单单是这样，像要个热水什么的，特别容易。累了还可以歇一觉，也不用担心周围太吵闹，虽说最近一两年里，买卧铺已经不需要工作证了，但卧铺的价格摆在这里，一般人也舍不得掏钱买。而既然这个钱都花了，多半都不会特地搞事的。 　　也因此，毓秀头一次觉得坐火车舒坦得很，有热饭热水喝，也可以舒舒服服的一觉睡到大天亮，洗漱上厕所也非常方便。 　　对了，热饭是郝新明领着毓秀去餐车吃的，因为他拿不住毓秀爱吃哪一种盒饭。等后面知道了以后，他就自己去买了，买回来跟毓秀一起坐在小桌旁吃，也省得毓秀一趟趟跑了。 　　只这般，等火车到站后，毓秀还有些恋恋不舍，因为她知道接下来转车回家这一路上，肯定非常得不舒服。 　　结果并没有。 　　等下了火车，郝新明领她去旁边的小饭馆吃了一顿热乎的饭菜，之后就去找了早些打过招呼的市里车队。这个跟甄兴华最早待的县运输队是差不多性质的，只不过人家除了运货外，偶尔也做载客的生意，更兼人家早已改制成了私人车队，给钱就出车。 　　——差不多就是九十年代面向大众的出租车雏形。 　　从火车站到毓秀家所在的县城车站，原本是要转两三趟车的。转车还不是最烦的，关键就是等车。像各个市之间的长途车倒是有班次的，但班次并不是很多，运气不好时，等上几个小时也是有的，还有就是不一定能买得到票。当然，暑假肯定要比寒假好的，也就是毓秀从来没有赶回家过年，不然让她亲自感受一下春运的交通……那才会让她留下深刻无比的心理阴影。 　　包车就好多了，司机还能帮着扛行李，而且是直接给送到乡下地头的。本来，像这种包车，人家最多给你送到县里汽车站，乡下的路况不好，万一太晚了人家还不一定能在天黑前赶回来。 　　可这在钱面前就什么都不成问题了。 　　毓秀不知道郝新明花了多少钱，再说她也对钱没啥概念。她只觉得郝新明比珠珠哥哥能耐多了，珠珠哥哥都不知道还有卧铺车厢，还能包车，郝新明全都知道！ 　　甄卓凡：……我知道，我只是穷。 　　不提路上的经过，反正毓秀舒舒服服的坐车回家了，中途郝新明还买了不少水果。拜这年头那糟糕的路况所赐，哪怕是市区里，那路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反正毓秀是绝对不可能看书学习的。那还能做什么呢？当然是一起吃吃喝喝说说笑笑，顺便再给郝新明说一些自家的情况。 　　其实，交往这一年里，郝新明早就从毓秀嘴里套出了不少情况。不过，哪怕是一些自己早已了然的信息，从毓秀嘴里再说一遍，他也依旧听得格外带劲儿。 　　司机听了一会儿，以为是新女婿第一次上门拜访，还打趣了两句。 　　对于这个说法，俩人都没有反驳，毓秀是完全不知道怎么反驳，郝新明却是乐得默认这个说法。不然咋办呢？说他并非想去苗家拜访，仅仅是送他对象回家？ 　　等终于到了村口时，毓秀高高兴兴的下了车，她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尤其瞅着不远处自家的院墙，更是开心得像只小鸟一般。 　　“你先去吧，我拿行李跟你后面。”郝新明见她一副雀跃的模样，索性让她先走。 　　“嗯，我家就住在这边，村口！”毓秀撂下这话，就兴奋不已的奔了过去。 　　虽说离开了一年光景，可毓秀觉得自家还是老样子。老旧的院墙，掉了漆的院门，还有炊烟袅袅的灶屋…… 　　他们到村里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家家户户都忙着生火做饭。毓秀进了院子就直奔灶屋，大声喊道：“奶！奶，我回来了！” 　　李桂芳一脸愕然的走出灶屋，见到毓秀后，很快就换成了满脸欣喜：“你爸还在地头干活，飞跃也在，你……赶紧洗手，马上就能开饭了。” 　　毓秀脆生生的答应了下来，隐约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可一时没想起来，她就索性洗了手洗了脸，跟着就利索的跑去堂屋饭桌前坐下了。 　　然后，郝新明一脸不确定的出现在了苗家院门口。 　　他以为毓秀就算跑了，也应该会在门口等他的，对吧？结果并没有。 　　“哦对了！”毓秀又跑了出去，招呼郝新明进来，让他将东西暂时先放在了堂屋里，“我奶在灶屋里做饭，我爹和我弟还在地头上干活。” 　　听到院子里的动静，李桂芳又一脸狐疑的探出头来，就看到毓秀领着一个小伙子进了堂屋。 　　李桂芳：？？？ 　　赶紧丢下锅铲，李桂芳“嗖”的一下就冲出去了：“秀儿啊！” 　　“奶，他是我对象，我在信里跟你提过的。”毓秀一眼就看出了她奶想问什么，直截了当的帮着解了惑。 　　李桂芳快速的回忆了一遍毓秀曾跟她说过的情况。京市本地人，家里特有钱，本人长得好，还是清大的高材生……“好好好，小伙子你先坐着，秀儿她爹马上就回来了。” 　　“奶奶您也先歇会儿。”郝新明有着丰富的跟老人家打交道的经验，很快就调整了状态，拿出了平时在他爷奶、外公外婆跟前的架势，哄得李桂芳眉开眼笑的。 　　就在这时，甄美蹦蹦跳跳的进了院子，等她看清楚堂屋那头的情况后，顿时笑得一脸灿烂：“三姐你回来了？这是三姐夫吧？三姐夫好！” 　　毓秀很是讶异的看了过去，不明白怎么才一年不见，甄美小嘴就变得那么甜了。 　　紧接着，甄美就冲着郝新明伸出了手，手心向上：“三姐夫给糖吃！” 　　郝新明确实不太了解毓秀家这一带的风俗，可他还记得先前毓秀去他家拜访时，哪怕他妹再三婉拒，毓秀到底还是买了一大包糖果。那时，毓秀还说过，对象上门拜访是一定要带糖果给家里孩子的。 　　没问题！ 　　很快，郝新明就从行李里翻出了毓秀没吃完的零嘴，随手抓了一大把奶糖巧克力，全给了甄美。 　　甄美看着这包装极好的糖果，眼睛都直了：“谢、谢谢三姐夫！三姐夫你真是大好人！” 　　道完谢赶紧溜，省得她奶回头抢走她的战利品！ 　　不过这一回，还真的是甄美想多了。李桂芳压根就不想收拾她，一则是因为甄美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哭法太吓人了，连乡下人都要被她吓死，更别提眼下贵客登门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对于李桂芳来说，一年起码有十个月可以随便收拾甄美，干嘛想不开非要选毓秀待在家里的时候？有收拾甄美那工夫，还不如陪毓秀多说说话呢。 　　李桂芳只斜眼瞅了瞅甄美，很快就说：“你去灶屋里做几个菜，拿十个鸡蛋炒一炒，还有啥好的都弄一些，明个儿咱们杀鸡吃。” 　　甄美刚听到前半句还想耍赖偷懒，结果一听后面那话，立马二话不说，拍着胸口答应了。 　　妈呀，三姐这对象一上门，她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听听！拿十个鸡蛋炒一炒，搁在这之前，她要是敢说想吃炒鸡蛋，她奶一准怼她：你信不信我把你给炒了？！ 　　等稍晚一些时候，苗解放父子俩回来了，郝新明故技重施，抓了一大把糖给苗飞跃，随后又拿了之前下火车以后随便在小店里买的酒：“我也不知道叔叔你爱喝什么酒，你看这个行吗？” 　　苗解放飞快的看了李桂芳一样，得了允许后，才乐呵呵的收下了酒。他当然是喝酒的，不过平时是没钱买酒的，也就是逢年过节的那几天，李桂芳会给他打几两散装酒，让他解解馋。眼前这酒，虽说郝新明的确是临时起意在火车站旁的小店里买的，可市里的店铺卖的瓶装白酒，明显要比李桂芳图便宜买的小作坊散装酒好上太多了。反正苗解放非常得高兴，爱不释手的看了半天，这才小心翼翼的放了起来，打算回头过节喝。 　　李桂芳还嫌弃他小家子气，让他开了给客人喝，吓得郝新明赶紧摆手，说自己不喝酒。 　　也不是不喝酒，一方面他是不想喝这种廉价的酒，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不想在毓秀家里人面前出丑，毕竟他的酒量确实很不好。 　　小孩子好打发，随便给把糖就行了。未来的老丈人看着也是个好糊弄的，尤其苗解放收下酒之前飞快的看向李桂芳的那一眼，被郝新明瞧了个正着。再联系到之前毓秀提到家里人的反应，郝新明再一次肯定，苗家主事的人是李桂芳。 　　郝新明也问过毓秀，问她奶喜欢啥。 　　毓秀是怎么回答的？她毫不犹豫的说，她奶最喜欢她了。 　　这话也没错，可放在这个语境下，只会让郝新明无比忐忑不安。试想想，他这是打算把人家最心爱的孙女哄走…… 　　本来，郝新明都准备打持久战了，结果甄美惦记着他刚才拿出来的一袋子好吃的，偷偷的跟他说，再给几颗糖，他问啥她都说。这就很棒了，郝新明都懒得跑去行李里找糖块，直接从兜里掏出了十块钱：“你奶最喜欢啥？说出来，这钱给你，你想买啥都行。” 　　十、十块钱？！ 　　“我告诉你我奶最喜欢啥，你就把这十块钱都给我？”甄美很不放心的确认了一遍。 　　“对。” 　　甄美两眼死死的盯着钱，咽着口水的道：“钱！我奶最喜欢钱了！你那么有钱，直接包个红包给她，她一准儿高兴！” 　　郝新明虽然不理解，为啥一个爱钱的老太太会养出一个对钱毫无感觉的孙女来，不过他觉得毓秀的妹妹应该不会骗他，尤其那眼神太真诚了。 　　买了消息后，郝新明索性一事不烦二主，又多给了五块钱，让她帮忙去买个红包来。那当然是没问题的，夏天太阳落山晚，甄美以极快的速度吃过饭，就匆忙跑出去了。不到半个小时，她就把红包买回来给了郝新明。 　　当天晚上，李桂芳就收获了一个厚厚的红包。 　　对了，郝新明被安排在苗飞跃那屋里睡觉，李桂芳还特地找出了新的毯子。毓秀则还跟李桂芳睡一屋，至于房间被占的苗飞跃，则跑去跟他爹睡了。托那一大把高级糖果的福，苗飞跃对这个未来三姐夫好感度是腾腾的上涨，对比之下，他大姐夫简直太小气了，给糖都是一两颗的给，还是最便宜的散装硬水果糖。 　　等安顿好所有人后，李桂芳坐在床沿上美滋滋的拆红包。 　　然后，她就傻眼了。 　　可怜的李桂芳哟，她原先是想着，未来孙女婿那么有钱，再加上那么厚实的一个红包，估摸着至少也得有七八张票子，不得是七八十块钱了？结果，数量倒是猜得八.九不离十，就是她猜错了票子的面额。 　　等毓秀探头过来时，就看到她奶两眼直勾勾的盯着红包，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 　　“奶你怎么了？” 　　“秀儿啊，你看你对象给了我多少红包啊？” 　　“八百块啊。”毓秀接过钱数了一遍，很快就得出了结论，“奶，我跟你说，他们家给的红包都可大了。我过年去他们家拜年，一个年下来，光红包就得了差不多一千八百块。” 　　“啥？！多少？！” 　　“准确的说，应该是一千七百九十块。对了，他小表嫂的娘家奶奶都给我包了一百块的红包。”反正这会儿还早，主要是他们村还没扯电线，毓秀很久没这么早睡觉了，再说原先在火车上她睡了挺久的，因此索性精神头很好的给她奶讲起了故事。 　　很多事情在信上是说不清楚的，再说毓秀在信上讲的主要是自己的见闻，虽然也提过拜年收红包的事情，但确实没写具体数额。不是她故意略去不写，而是她觉得比起学习生活，红包数额压根就不重要。可眼下，见她奶十分得感兴趣，她索性一五一十的全讲了。 　　毓秀是个心里不藏事儿的人，她讲完故事差不多就到了她平时入睡的时间了。于是，她极为放松得睡过去了，可李桂芳却睡不着了。 　　万万没想到啊！ 　　李桂芳还以为毓秀先前说的郝家条件好，就跟她娘家侄女李兰香嫁的人家差不多。这不是城里人吗？家里老人都有工作吗？将来还有退休金拿，而且子女还可以顶职的。对了，单位还能发福利房呢！多好的条件呢！ 　　结果…… 　　还是她小瞧了郝家。 　　第二天，李桂芳起了个大早，拽着还没睡醒的甄美就出去了，耳提命面的告诉她，最近不准搞事，但凡敢搞事，自己绝对给她找个聋子瞎子傻子嫁掉！假如她乖乖听话，那就饭菜敞开了吃，每天给她加一个白煮蛋，还有将来随她自己挑婚事，彩礼都给她，家里一分钱都不要！ 　　妈呀，这条件太令人心动了！！ 　　甄美当即就诅咒发誓，绝对乖乖听话不搞事。 　　末了，她还很不放心的问道：“那到啥时候为止呢？我总不能一辈子都听话吧？” 　　“等你三姐夫走。”李桂芳很是干脆的说道，“你放心吧，他一个城里公子哥待不久的，估摸着不到十天就得走人。” 　　所以只要忍耐个十天，就能得到那么多好处？甄美忙不迭的答应了下来。 　　结果…… 　　郝新明第二天下午就走了，坐的还是来时的那个司机开的车。这不是巧合，而是他下车搬行李时，跟那个司机约定好了，让对方次日下午来接他，至于昨个儿晚上的旅馆住宿费，他还帮着报销了。司机当然是愿意的，有钱不赚是傻蛋！ 　　这不，李桂芳满脸失落的目送好孙女婿坐着车离开了村子。 　　“秀儿啊，你咋一点儿都不伤心呢？你对象他走了啊！”李桂芳一副恨铁不成的模样，忽的又想到一事，“你说他是不是怕亲戚朋友上门看他？哎哟，肯定是的，都怪他们太着急了，上午一窝蜂的过来，可不把人吓到了？” 　　毓秀很神奇的看着她奶：“可他不是早就跟人家司机商量好的时间？再说了，他本来就是为了送我回家啊！珠珠哥哥大学毕业了，我不知道怎么回家。” 　　饶是自诩很了解毓秀的李桂芳，都差点儿被她这话给噎死。 　　仔细一寻思，还真是啊！ 　　“不对，那你回头咋去学校啊？你这回记得咋去了不？”李桂芳虽然没去过京市，可她听人提过的，去京市特别麻烦，要先坐车去县里，再转车去市里，然后从市里汽车站再到邻市汽车站，再接着还要走去火车站，等等……烦死个人了。 　　“我不知道。”毓秀无比坦然的回答道。 　　李桂芳再一次被噎得直翻白眼：“那咋办呢？” 　　“他会来接我的。”毓秀高高兴兴的拉着李桂芳往家里走，“奶你给我下个鸡汤面吧，再烫点儿小青菜，我在京市特想吃奶你做的汤面。” 　　“行行。”李桂芳其实不是很理解毓秀刚才那话，她寻思着，莫不是俩人约好了时间，到时候在火车站碰面？可回头还得去买火车票啊！她觉得蠢儿子一准靠不住，还得另外找人帮忙。 　　本来是可以找甄兴华帮忙的，他一准知道，毕竟甄卓凡头一次去京市时，是他给买的火车票。可李桂芳不太想接触甄兴华，她回头逮了个空，把来弟忽悠了过来，想让来弟帮她跑腿。 　　来弟：……我谢谢你啊！ 　　“不是说她对象回来接的吗？你放心好了，到时候人家会来你家院门口接人的！” 　　“毓秀她说的会来接，是这个意思？来家门口接？不可能吧？”李桂芳一脸的不敢相信。 　　来弟能说什么呢？她原本也不敢相信还有人会做到这份上，可事实证明，郝新明就是能这么干！坐三天三夜的火车跑到苗家院门口把人接走，再坐三天三夜的火车到达京市，然后给送到毓秀宿舍里，安顿好一切后，走人。 　　站在毓秀这边看——哇！这是什么神仙爱情！ 　　站在郝家那头看——妈的！生儿子不如生块叉烧！ 　　来弟说的一点儿不错，事实上等到了八月中旬，郝妈突然找不到儿子了。问遍了亲朋好友之后，最终还是从郝新明的表哥处得到了消息。 　　谢表哥说，小明啊，他去接他对象了。 　　一开始，郝妈还没完全理解这话，她以为是去京市火车站接人的，还很纳闷的说，京大搞什么呢，这才八月中旬就开学了？ 　　想着自家媳妇就是京大的，谢表哥觉得有必要帮人家顶尖名校解释一下，所以他告诉他舅妈，说小明不是去火车站接对象的，而是先坐火车去了对象家那边，等接到人后再坐火车回到京市。 　　结论是，京大没毛病。 　　毕竟这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七天，还得算上买火车票的时间，所以在开学前十天就走，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 　　京大是没毛病，郝妈快犯病了。 　　连一贯以宠媳妇闻名的谢表哥都不得不感慨，小明太拼了，实在是太拼了。换个人肯定办不到啊，反正他是办不到的。以前，他也最多就是在车站接人，他媳妇出国回来，就换个地儿在飞机场接人。哪有人会特地坐三天三夜的火车去人家家门口接人的？提前去火车站都算是勤快的了。 　　这个时候，谁也没想到，郝新明还不单单这一次。 　　事实上，从甄卓凡毕业工作后，他就承担了接送毓秀的任务。幸好，其实满打满算也就三回。一次是毓秀大二放暑假，然后是大三放暑假，本来大四毕业时，既然都准备留在京市了，按理说就不用回老家了，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毓秀得回去接她奶过来参加她的订婚以及结婚酒。 　　名义上说，是毓秀回去接奶奶，可实际上还是得郝新明出马。 　　幸好，一路包车以及卧铺，倒也没太受罪。 　　订婚安排在七月底，郝新明老早就盼着能将毓秀娶回家了，偏生毓秀一直没毕业，他苦心等待着，终于盼到了毓秀毕业的日子。他非常高兴，也就是毓秀略有些失落。原因也简单，哪怕后面拿两年毓秀一直非常得努力，可依旧没能拿到学校奖学金，一次都没有。而且，随着大学毕业，这就更别想了。 　　要知道，为了能拿到奖学金，毓秀可拼了，不单自己努力，还在后面抱上了新来助教老师的大腿。对了，那位老师不是别人，正是郝新明的小表嫂，在研究生毕业后，她就留校当了助教，机缘巧合，还在毓秀大三时，俩人成功在学校里碰头。 　　这对毓秀来说是一件好事，她后期成绩提高幅度很大，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位小表嫂。可对于郝新明来说，却无异于是一种折磨了。 　　原因也简单，那位小表嫂提倡的就是，谈恋爱不如学习。她本人是大学毕业以后才跟郝新明表哥相亲的，所以在读大学期间，她完全是心无旁骛的钻研学问。 　　最初，郝新明还不知道他小表嫂那么可怕时，还曾经特地登门拜访过，满脸诚意的替对象求教，问怎样才能把外语学得那么好。 　　他表嫂一脸茫然，他表哥差点儿笑抽了。 　　“怎么学好外语？也不用怎么样，老师让干啥就干啥，不就完了？需要哪些资料？我不是给你很多了吗？老师让买啥就买啥。学完英语还有时间，看看毓秀还喜欢什么，再学个第二外语、第三外语什么的。” 　　“哈哈哈哈小明你别问她了！”谢表哥劝傻子表弟趁早放弃，别问了，问了也不好使，“你嫂子那个学习方法一般人学不会的。你嫂子啊，以前没考上京大的时候倒不一定考第一，自打她上了京大，回回考试都是第一名。你问她怎么学的？谁知道她是怎么学的，在京大还能一直考第一，你自己品品？” 　　眼见傻子表弟还想接着问，表哥都无奈了。 　　“我真不骗你，你嫂子跟其他人不一样，就从来没有她想做却做不成的事情。对了，之前不是有个跟R国的外交活动，需要几个日语方面的人才？咱们国家人才济济，但会日语的真心不多。你嫂子临阵披挂几个月，我想想，大概也就两三个月吧，她还不是全天学习，就闲了听听磁带，回头就跟着去R国了。你问她咋学的，我还想知道她是咋学的，就随便学学。” 　　郝新明当时就惊呆了，他本人也是学霸，可这种…… 　　“对了，你嫂子还有个双胞胎哥哥，我刚不是说她没考上京大前，倒不一定拿第一吗？还不就是因为俩人一直同校同级同班，结果你嫂子考上京大了，她哥去读电影学院了，见天的跑剧组揣摩咋演戏，也没见他学习过，那个外语哟，溜得不行，比人家外语专业的还好。你问他俩到底是咋学的，我琢磨着……你要借学习资料就借学习资料，别问那么多，扎心！” 　　等这位学神表嫂成了毓秀专业课的助教后，直接后果就是，她把人毓秀带劈了。 　　这不是自家亲戚吗？有什么好机会，给！必须给！ 　　学神表嫂啊，建议毓秀多学一门外语，把课余时间好好利用起来，有困难就找她，有什么稀罕的外国名著，白送！还有类似于见外宾、带外国交流团、出国访问等等，反正但凡是能让毓秀上的，就一定是毓秀的，哪怕毓秀没这个资格，不怕，咱们有后台，后台是个挂逼！！ 　　就这样，毓秀的大三大四过得格外精彩，精彩到什么程度呢？ 　　毓秀的人才在学校里蹭蹭上涨，竞争对手多了一大把，好多人恨不得跟她同归于尽，可好机会还是她的，永远都是她的。 　　至于郝新明…… 　　他多绝望呢！ 　　媳妇啊，被他表嫂拐跑了，直接见不着人了。 　　得亏他俩还有一个毕业订婚的约会，哦不，确切的说，在订婚前半个月，郝新明就见到了久违了的毓秀。原因刚才就说了，他俩要回去接奶奶。 　　在心里默默的对比了一下，郝新明再一次觉得，他表哥表嫂都不是人！毓秀奶奶才是天字第一号好人。 　　结果在订婚宴开始之前，毓秀满脸兴奋的告诉他：“宋讲师……哦不，小表嫂她说明天要跟团出国访问，她会带我一起去！！” 　　郝新明：………………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