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给死对头冲喜》 作者:莫知薇   文案:   娇媚如花,温婉可人的秦无双原本是汴都城里远近闻名的大家闺秀。   直到她被牧家的混世魔王牧斐“盯”上后,瞬间沦为了汴都城里的笑柄。   忍无可忍的她,抛弃了大家闺秀的伪装,和牧斐刚上了,从此以后,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直到——   秦家被判满门抄斩,牧斐却单枪匹马地将她从刑场上给劫了下来,最后双双死在乱箭之下。   重回年少时,牧斐意外昏迷不醒,牧家满城里给他找人冲喜。   一袭黑衣劲装的秦无双夜探侯府,听见昏迷中的牧斐喊着她的乳名,“茵茵,别怕,我这就带你走……”   没过多久,一乘软轿抬着她悄悄地从侧门进了侯府。   所有人都以为娇弱小白花秦无双会被汴都头号纨绔整死,可事实上——   绿窗内,跪在地上的牧斐,正撸着袖子替秦无双揉着脚,一面殷勤地问:“夫人,水温可好?”   所有人都以为堂堂世禄之家会在彻底败光在牧斐手中,然而——   几年后,他们却等到了败家子摇身一变,成了威名赫赫的定北侯,手拉着头戴九珠花钗冠,身着青罗绣翟衣的秦无双,以一品诰命之身,步入了金銮殿。   只因遇见了你,我愿为你改邪归正弃纨绔,为你扶摇直上九万里。   白切黑伪闺秀VS叛逆期真纨绔   #一个势微嫡女的奋斗史#   #一个混世魔王的改造史#   入坑提示:   1:女主重生文,男主前世记忆缺失,女主身怀武艺【并非绝世高手】,在外白莲花,在家黑莲花,戏精派,男主会被治得服服帖帖。   2:甜文,1V1 ,双C,但男主前期是真纨绔,吃喝玩乐样样精通。   3:两男追一女狗血剧情,可能也算三男追一女,有点玛丽苏。   4:男主脑回路相当奇特。#追妻火葬场#。   5:女主初期身份先过门,后订婚,及笄后补婚礼洞房的那种。   6:女主靠自己双手和智慧发家致富,不靠男人,独立自强。经商太忙,没空搞宅斗。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无双,牧斐 ┃ 配角:萧统佑、钱白、薛静姝 ┃ 其它:儿女私情,朝廷权谋,家国天下   一句话简介:死对头变忠犬 ================== 第001章 【捉虫】   太平三年,秋。汴都西市口处,法场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们。   “这般模样的女子竟要被砍头,真是作孽啊,——话说,她到底所犯何罪?”祁宋律法虽严,但对女子而言,非十恶不赦之大罪,一般都不会问斩。   “你竟不知?她乃汴都富商秦家那个才貌双绝的三房嫡女,秦无双!——嗐!她哪里是犯了什么罪,不过是被家族连累的。”   那人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富商秦家!说的可就是他们家的药行……上贡的保胎药出了问题,才导致皇后娘娘一尸两命的?”提及皇家,那人刻意压低了声音。   另一人也低声交耳道:“正是他们家。”   “不过我听说,他们家的满门男丁早在三个月前就被斩首示众了,如今女眷们也早已全部充为了官妓,为何这三房的嫡女却又被判了个斩刑?”   “哪里是被官府判的,听说还是她自个儿求的,说什么‘宁做断头鬼,不做风尘女,自请与那秦家儿郎们同生死’。官家得知后,就随了她的意,定了个秋后问斩。”   “倒是个贞洁烈女,可惜了……”二人唏嘘摇头。   秦无双穿着囚服,跪在法场中,弱不胜衣的背脊上插着一根亡命牌。两弯似雾非雾远山眉,一双似笑非笑清冷目,虽蓬头垢面,却风华难掩。她淡淡地看着台下围观的百姓们对着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杏眼里始终无波无澜,无端的跪出一丝顶天立地的态度。   有监斩官大喊:“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法场上,身强力壮的刽子手抽走了秦无双背后的亡命牌扔在地上,双手举起冷森森的鬼头大刀,刀刃折射出刺眼的白光晃得底下众人眼一闭。   秦无双微微仰头,最后看了一眼苍穹白云,然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忽地,平底一声惊雷巨响,紧接着,地动山摇,震耳欲聋。——只见街东方向狂奔而来数十匹烈马,马尾上皆绑着一串噼里啪啦作响的鞭炮,东/突西撞,乱哄哄地冲进了法场。   百姓们何曾见过这等场景,当下吓得四处奔逃,监斩的官员们早已抱着官帽纷纷躲了起来。法场上很快就只剩下秦无双与手足无措的侩子手。   旋即,秦无双便看见了她这一生都无法忘怀的画面——   她的死对头牧斐,身穿黑衣,坐跨黑马,剑眉星目,俊骨削颜,英气逼人。一手拽缰绳,一手执卷鞭,堂而皇之地于乱马丛中直奔了法场而来。   临近她时,手法极其利落地扬出长鞭,将还在震惊中的她牢牢捆住,遂一把拽起,接了横于马背上,径直纵马去了。从出现,到离去,不过片刻功夫,仿佛每一步都被牧斐计算好了,一气呵成。   秦无双横趴在马背上,五脏六腑被颠得翻江倒海,脸色铁青,几欲呕吐。   牧斐见状,忙将她拧起坐在身前。   秦无双这才缓过气儿来,见西门已近在眼前,她终于反应过来,急急地问:“姓牧的,你在作什么?”   牧斐微微俯身紧拢着她,双眼直盯着城门口,附耳道:“作什么你看不出来?小爷我在劫法场。”   劫法场?!打死她秦无双都不相信,那可是死罪。   可如今事实就摆在眼前,又由不得她不信。   她与牧斐,从十三岁时开始结怨,至今已有七年。   当初,她因误会得罪了牧斐,便被他诸般戏弄。她一忍再忍,本以为可以息事宁人,谁知却被牧斐闹了个人尽皆知,闺名尽失。   于是,她也就懒得再装什么大家闺秀,干脆将闺名烂到底,故意假借牧斐外室之名,瞎编了无数与牧斐之间的风月话本子。堪堪将牧斐描述成一个丧心病狂始乱终弃的大变态,唬得那些曾经一心想高攀定远候府的贵女们,一见到牧家的媒人上门后,立马一哭二闹三上吊。   之后,纵使牧斐年及弱冠,纵使他容颜清绝,号称都中三俊之首,但仍未有哪家女儿家敢说与他,就连那些个曾被牧家从不放在眼里的薄宦寒门之女们,也都对他避而远之。   直至四年前,听说牧斐要去尚公主,她想着与牧斐斗了那么多年,斗得彼此俱是身败名裂,也算是出了心中恶气。她虽因名声坏了,无人敢娶,不过倒也乐得自在,本就此打算终其一生侍奉双亲,不再在与那牧斐为敌了。   谁料,她与牧斐的风月话本子,不知怎地,竟然落到了九公主司玉琪手中,那结果自然是牧斐被九公主退了婚。   紧接着没过多久,汴都里就传来牧斐之父定远侯牧守业在雁门关外,轻敌冒进,吃了败仗,身死疆场的消息。听说官家大怒之下,直接撤了牧斐舅爷枢密使金长晟的职,同时抄了定远候府的家。   牧家从此一落千丈,树倒猢狲散。   大概又过了一两载,她在街上偶遇落魄潦倒的牧斐被人从药铺里轰了出来。原是牧家被抄家后,牧老太君急怒攻心,不过一个月就去了,牧斐的母亲也因此受了惊吓,后又过了半年多饥寒交迫的苦日子,身子终是支撑不住,病倒了。   牧斐为救其母,四下求药,起初那些药铺的掌柜们都看在当年牧家老太君怜贫惜贱的份上,多以救济,经常舍些药与牧斐。只是久而久之,便不再相助了。   秦无双想着当初若不是她的话本子误了牧斐与九公主的大好姻缘,说不定牧斐也不会落得如今这般凄惨下场。心里也因此存了几分愧意,便暗地里求了师父,亲自去了一趟牧斐寄居的破庙。   她师父乃是汴都里医术首屈一指的民间大夫,号称‘关神医’,只可惜牧斐母亲实在沉珂已久,积重难返,就算她师父极力诊治,也无力回天。没过多久,牧斐的母亲就去了。之后,牧斐便像突然从人间彻底消失了一般,杳无音讯。   然时值今日,牧斐突然出现,竟将她从法场上劫了去。——牧斐的所作所为,令她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是为了报当年害他错失与公主大好姻缘之仇,故来劫法场,想亲手手刃她,以报心头之恨?   这么一想,秦无双不由得叹道:“牧斐,我知你恨我当初坏了你和公主的姻缘,心里恨得我要死,不过我已经被判了斩刑,你只消等我人头落地,你的仇就算报了,又何苦多此一举来劫法场亲手杀我?”   “谁说我想亲手杀你来着?”牧斐低下头,话语忽软,“茵茵,我是来救你的。”   茵茵——是她的乳名。秦无双震惊地睁大眼睛,不明白牧斐这是唱得哪一出,不禁反问:“牧斐,你莫不是疯了不成?”   牧斐朗声一笑,狭长的丹凤眼里裹挟着几分凛然道:“我没疯,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忽闻身后有人飞马来报,冲城门上大喊:“有人劫法场逃往西门来了,传令尔等速速关上城门!”   守城官兵们闻报,又见一骑飞奔而来,急忙一窝蜂地推门关上。   牧斐拢着秦无双身体的双臂紧了紧,语气骤然一沉,“茵茵,别怕,我这就带你走!”说完,夹紧马肚,只听黑马长嘶一声,撒蹄急奔,顿如离弦之箭射向城门,——就在门缝即将合上的一瞬间,黑马驮着他们险险地冲了过去,奔出了西城门,奔向广阔无垠的天地。   马蹄砸地后,二人不由得长长吁了一口气,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见城楼上有人喝令:“放箭!”   耳边立时响起一道道咻咻地箭声,牧斐只得加快马速避让。   秦无双这才确信,牧斐确实是来救她的。   可她心知肚明,以牧斐今日之力,如何能救得了她。就算他们今日能逃得出汴都,终究逃不出祁宋,她忙劝道:“牧斐,你快将我放下,独自逃命去还来得及,倘或带着我这个朝廷命犯,是决计逃不远的。”   牧斐喘着气,咬着牙,语气坚决:“不放!死也不放!”   “你这又是何苦呢?你明知道这样做根本救不走我!”   牧斐并没有回答她,不多时,牧斐的胸膛突然压了下来。   秦无双背对着他,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听见牧斐气息不济地说:“……我知道……只是,纵有一线生机,我也想试一试……如今,若能和你死在一起,足矣……”说着,血便从牧斐的口中哗啦啦泄了出来,洒在了她的肩上,胸前。   秦无双低下头,呆呆地看着身上血红的囚衣,久久说不出话来。   牧斐的手依旧紧紧地拽着缰绳,只是马速渐渐地慢了下来。   此刻,牧斐的后背上扎满了箭矢,彻底没了气息。   “……牧斐?”秦无双颤声轻喊,怕惊醒了他,又怕喊不醒他。   回答她的是呼啸冷风和咻咻利箭声。——地面颤动,身后追兵转瞬即至。   秦无双勒马停下,两行清泪滚将了下来,她紧咬住嘴唇,看了一眼没有尽头的前方。最后,她拨转马头,朝着追兵飞快冲了过去……   睁开双眼时,头顶上方是熟悉的蜜合色海棠花撒花云纱帐,一阵恍惚后,秦无双骤然惊坐起。   一旁正在掖被子的蕊朱吓了一大跳,见秦无双坐起,又惊又喜,口内直念佛道:“我的好娘子,您可算是醒了。”说着,沿着床沿坐下,双手合十,急忙拜天拜地了一番。   秦无双惊讶地看着蕊朱,转眼看了一眼屋内陈设,皆是她最为熟悉的秦家闺房陈设,复又看向蕊朱的脸,稚嫩圆润,却是十五六岁的模样。然而,蕊朱明明比她大两岁——   试探地喊了一声:“蕊朱?”   蕊朱忙应了一声,又问她可有哪里不舒服,唠唠叨叨地说起她前几日夜游时染了风寒,一回来就发起高热来。一连烧了好些日子,整日里迷迷糊糊的,吓得景老爷和夫人整日里提心吊胆的。亏得关大夫连守了她两日,亲自施针下药,这人前脚刚走,她就醒了。喜得蕊朱又将关大夫连连夸了一番。   一时蕊朱见秦无双不说话,只是一脸震惊地看着她,蕊朱终于止了话头,察觉几分不对劲来,紧张地唤了秦无双一声,“五娘子?”   “蕊朱,今朝是何年?”秦无双突然问。   蕊朱大惊失色,忙抬手摸向秦无双的额头,喃喃自语着:“不得了了,小娘子莫不是被高热烧糊涂了?”   秦无双反握住蕊朱的手,正色道:“我没傻,我只是想确定一下今朝是何年而已。”   “……今朝是开宝七年春。”蕊朱皱眉看着她瞅了又瞅。   “开宝七年春,也就是她十三岁之际,蕊朱恰好十五岁,瞧此光景,难道——她已重生,回到年少时?”   秦无双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蕊朱忙摁住她,问:“小娘子,您还病着呢,这是要作什么去?”   秦无双急切地说:“我要去找我爹娘。”如果她真的重生到了少年时,那她爹娘就一定还活着。   蕊朱却道:“景大官人和林大娘子此刻正在前厅里,因着您的事情正和牧家的夫人闹得不可开交呢,小娘子这会子可不能去。”   乍一听见牧家,秦无双眉心一跳,忙追问:“牧家?哪个牧家?”   作者有话要说:  小仙女们,我回来了。   距离《皇叔》那本衔接的有点久,抽空充了点电,同时总结了上一本的一些问题。   所以这本尽量在避免上本的一些问题,诸如:减少情节转换上的累赘、分清主次轻重描写、避免啰嗦等。   这本文风我个人觉得比上一本轻快简洁了不少,希望是个进步,也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喜欢的话记得动动手指头,加一下收藏哦。永远爱你们,么么哒!   因本文架宋,为了更严谨些,特地考据了一下宋朝详细称谓。通篇改了称谓,看过的可以不用再回看了。   官家:对皇帝的敬称。   老爷:为家中有官品之人尊称。   主人,主君:一家之主的尊称(男)。   大官人:对有钱有权富贵人家成年男子的尊称。   小官人:对有地位年轻男子的尊称。   小郎君:对有地位富贵家中排行最小年轻男子的尊称。   小娘子:未出阁姑娘称谓。   老太君:对官宦之身其母尊称,带封号性质。   夫人:官宦之家女主人的尊称,带有封号性质。   大娘子:富贵或一般人家正妻尊称。   姨娘子:妾室称谓。   注:本文排行以年龄论排行。 第002章   蕊朱怨声怨气地说:“还能是哪个牧家,自然是那个整日里戏弄您的那个牧小官人家啊。”   想当初她与牧斐结怨之时,正是十三岁这年上元节前一日,她与蕊朱出去逛街买花灯,准备用来布置院子里的花灯树。突然听见街上有人扯着嗓门在大喊“抓贼啦!抓贼啦!”   她素日里从不管这等子闲事,那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子热血,瞧见那贼人逆着人流朝着她这边飞奔而来后,当时想也没想,趁着那贼人即将擦身而过时,抬脚就递出了去——   那贼人一个不防,自是被她绊了个马趴栽地,当场摔伤了鼻骨,血流不止。她怕惹上麻烦,悄悄拉着蕊朱转身就要溜。谁知那贼人反应极快,一面眼疾手快地拽住了她的裙角,一面捂着鼻子跳了起来。   恰此时,那大喊抓贼的妇人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反问那贼人:“壮士,可有从贼人身上追回奴家的钱袋?”   那贼人反指着她的鼻子气呼呼地说不出话来。   她才惊觉原是自己绊错了人,——而那个人正是牧斐。   她心里正自悔行为冒撞,不知该如何是好时,牧斐却凶狠地虚点着她的脸,吼道:“死丫头还想跑!小爷我还没跟你算账呢,敢出阴招暗害小爷,你死定了!”   也不知道那牧斐是否有意为之,随着他起身而立,她的半边裙裾都被他撩了起来。说话时,一激愤,扯着她裙裾的手往上一扬,里面的粉色花绫裤子顿时全露出来了,——那景状一时羞窘的她面红耳赤,心里那个又急又气的。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撞起胆子上前一步,抡起手就甩了牧斐一嘴巴子,同时大骂了一声:“大胆淫贼!”   牧斐当时就被扇懵了,震惊地瞪着她说不出话来。她趁机从牧斐手中抽走裙裾,转身拉着蕊朱挤开人群撒腿就跑了。   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那牧斐竟是个有本事的,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竟辗转查出了她的身份。   自那之后,牧斐隔三差五地就来寻她麻烦,——不是往她坐的马车上扔鞭炮惊得马儿失了控制、就是牵着几只猎犬拦她的去路唬得她慌不择路、亦或者拉几个恶少一见她就满大街地追着她喊‘双儿妹妹’,引得无数人指指点点。诸如此类恶搞之事,数不胜数。   她念及闺名,一忍再忍。谁知,更过分的却在后面,待她及笄之后,李记钱庄家的李二郎慕名上门向她提亲时,连秦家的大门还没垮进去就被牧斐带了一帮人,蒙着头拧到一边狠狠揍了一顿,吓得那李二郎再也不敢上门提亲了。   之后,又有吴记酒楼家的长子吴大郎派了媒人上门来说亲,同样被牧斐拦到了一边,并当面大放恶言,说:“她秦无双是我牧小爷的人,你们谁要是再敢上门提亲,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牧小爷也会揍得他找不到东南西北。”   那牧斐真不愧为汴都头号纨绔子弟,厥词一出,满城的人都以为她和牧斐有染。自那之后,汴都城里果无人再敢上门与她说亲。   她爹为了此事差点拧刀要去砍了牧斐。祖母因为此事还罚她跪了三日的祠堂,让她自省反思,为何要去招惹牧家的混世魔王,给秦家的名声带来了不少麻烦……   “小娘子?”蕊朱唤了她一声。   她回过神来,低下了头,抬起手捂住胸口,总觉得那个地方似乎还残留着牧斐热血的余温。——西门外,他们被万箭穿身的场景犹在眼前。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大惑不解地问:“牧家夫人怎会来我秦家?爹娘又因我何事与那牧家夫人闹来着?”   牧家乃世代武勋名门,又是侯门公府,家大业大,素日里,最是瞧不起他们这样的商贾之家,更别说亲自登门。她爹与那牧家夫人大吵,莫不是因为牧斐这些时日里戏弄她一事?   蕊朱道:“小娘子这些日子烧得迷迷糊糊的有所不知,——那牧家小官人前阵子得了一匹好马,却是个烈性子的,难以驯服。牧小官人偏不信那个邪,强行上了马背驯马。结果那马发起狂性来,将牧小官人甩在了城墙上,伤了头,昏迷了两日后又醒了,——却是整日里梦魂颠倒,昏昏沉沉,满口胡话,惊怖异常。里头的人都说牧小官人魔障了,牧老太君就请了一道人去家一看。道人说是中了邪,被缠住了,需找一八字命硬的人冲一冲,或许能冲走。于是,那牧家的人就满城里找八字硬的小娘子给牧小官人冲喜。”   “也不知小娘子的八字怎地就到了牧家人手里,得来一算,竟是个八字最硬的,连那道人也说非小娘子不行。”说及此处,蕊朱不由得眉目忿然道,“这不,牧家夫人立马就携了重礼上门,找我们老太太说,想要将小娘子您要了去,给牧小官人冲喜呢。景大官人一听,自是不干,就将牧家夫人带来的礼品全数扔出了门去……”   正说着,有人报:“景大官人来了。”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拐点声。   秦光景穿着一身素色圆领竹袍,看起来温文儒雅,只是容颜过于清瘦了些。他右手拄着一根黄杨木拐,左手由林氏搀扶着一起跨进了门内。二人见秦无双坐在床上,双双大喜。林氏激动地丢下秦光景,急步上前坐在床沿上,掰着她的双肩上下打量了一番,边点头边哽咽:“好,好,茵茵终于醒了,娘还以为你这次凶多吉少……”   秦无双看着秦光景与林氏充满关切的脸,不由得回想起起前世来——   那日,秦家大院里突然涌进来了一大批全副武装的官兵,二话不说,一顿乱闯,又是抄家,又是抓人的。当时,她还在闺阁内歇午觉,不防被四五个闯进房里的壮兵从床上胡乱地拽拖在地上。随后,两人摁了她的肩,一人摁住了她的腿,使她动弹不得,还有一人将要解她的衣。她瞪着眼前突如其来几个饿虎猛兽般的人,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她爹娘冲进屋内时,正好瞧见这一幕。爹一时激愤,冲上来以拐杖为武器,使劲地击打那个扒她衣裳的官兵。她娘几步上前,从后面环臂锁住那个抱住摁她双腿的官兵脖子,死命地勒。那个被爹击打的官兵一时怒急,扭身抄起佩刀就照着爹胸前砍下一刀。   爹禀赋一向怯弱,又不良于行,受了这么一刀,当场倒地就不行了。她娘见状,惨嚎一声,松了手下直翻白眼的官兵,一头撞死在那个官兵的佩刀上跟着爹去了。   如今,看着爹娘活生生地站在眼前嘘寒问暖,她心内早已是激动不已,一句“爹!娘!你们——”还未喊完,就“哇啦”一声,扑上去一把抱住了林氏就狠狠地哭了起来。   林氏一时不解,以为秦无双是被这起病折腾的,只好抱着她一齐儿哭,一边又劝了一番。   秦光景站在床边看着母女俩哭成了泪人儿,忙向林氏说道:“茵茵刚醒,你就别在她面前淌泪抹眼的,仔细孩子跟着哭伤了眼。”林氏闻言,这才忙忙地收住了,又替秦无双擦着眼泪。   秦无双也止住了哭,乖巧地抿着唇,听着她娘将‘好好睡觉,勿踢被子,多添衣裳’等诸事仔仔细细地叮嘱了一番,又说了好些话。   林氏怕她累着,便起身要走。二人离去之前,秦光景遣了一个小厮去请关大夫再来复一趟诊,又嘱咐了蕊朱和哑奴好生看顾,只是绝口不提那前厅之事。   蕊朱在门后探头探脑地看着秦光景和林氏离去的背影,很是纳闷,待想问时,一扭头瞧见秦无双又躺回床上睡了。   秦无双脑子里一时有些乱,她需要好好静一静,将眼前之事理上一理。   一觉醒来,还是熟悉的蜜合色海棠花撒花云纱帐,熟悉的闺房陈设,十五六岁的蕊朱,至此,秦无双才确信无疑——   她重生了。   日已近黄昏,蕊朱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小娘子,刚才景大官人那边派人来传话,说就等您过去摆晚饭呢。”   待洗漱更衣后,她坐在妆镜前,由着蕊朱替她梳发,只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时,犹自觉得眼前的一切不太真实。   蕊朱很快替她梳了一个双峰瀑布,缀上两朵半旧的翡翠色绒花,衬着身上湖绿素色衣裙,显得她形容楚楚,清丽脱俗。   蕊朱便对着镜子里的她笑着道:“小娘子快看,您这眉眼长得越发出挑了,这小脸蛋就跟豆腐皮儿里染了两坨胭脂似的,两个眼珠子活像那白水银里养着的两丸黑水银,乌溜溜的。依奴婢看来,小娘子这五官就是活脱脱的一个大美人儿胚子,就算不用那些华美的金银玉钗,也照样是整个秦家里头最好看的小娘子。”   秦无双无奈地瞥了镜子里的蕊朱一眼:“你这话若是让长房里的那位听见了,又该赏你嘴巴子吃了。”   蕊朱忙摸了摸嘴唇,遂噘起了小嘴儿,嘟囔道:“奴婢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秦无双先在院子里四处转悠了一圈,摸了一会儿树,逗了一会儿鸟,浇了一会儿花,这才转道沿着游廊转角的便门穿到了爹娘的屋子。   屋子里的两个婆子见了她过来,都笑着问好,这才开始安桌设椅摆饭。饭毕,秦无双陪着爹娘吃了会儿茶。   一时有人报:“关大夫来了。”关大夫是秦光景的专用大夫,也是秦家药行正店的坐堂大夫,医术十分了得。   秦光景一听,忙忙起身,林氏也赶忙起身扶着,正要去迎人,关大夫却已率先急步迎上来扶秦光景坐下。二人闲叙两句,随后,关大夫就替秦无双把起了脉。   趁隙秦无双悄悄地冲关大夫吐了一下舌头,那关大夫见了面色未动,只是摁住她手腕寸关尺上的指尖微微一沉,她便知没事了。   自从她爹年轻时生了一场怪病后,一直由关大夫亲自照料至今,算是府里的常客了。她十岁之际,便打算着以后或可接管秦家药行,便背地里缠着关大夫拜了师,跟着关大夫学习医术。只因她爹不喜她从商,一直希望她能够安安分分地做个大家闺秀,摆脱商贾铜臭之气,以后能够嫁个好人家,是以学医这件事情一直瞒着爹娘他们。   诊完脉之后,关大夫冲秦光景道:“令媛已无什么大碍了。”   秦光景夫妇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夜深人静时,秦无双下了床,先去到对面的床上瞧了一眼蕊朱。   蕊朱一连上了多个夜,今日精神一下子松泛了下来,沾床即睡熟了。   秦无双换上夜行衣,轻轻地开了门,哑奴正和衣躺在走廊间的地铺上坐更。只见她双眼紧闭,微有齁声,也已睡熟,秦无双便蹑手蹑脚地跨过哑奴,悄悄地下了阶梯,穿过院子,出了角门。   角门外是一个狭小的夹道,夹道外便是繁华的街市。她四下看了一眼,然后足尖轻轻一点,纵身跃上了墙头。 第003章   彼时,定远候府里头早已是乱的人仰马翻。   秦无双在定远候府的墙头上蹲了好一会儿,终于等到了一众婆子小厮们从门外拥着一个提着药箱御医打扮的人,急匆匆地往一个方向去了。她便暗中随着那行人,来到一处门外种着海棠树的两进院落。   此刻,院子里聚集了不少人,个个急色惶惶的,屋里时不时地传来桌椅翻到,瓶器碎裂的声音,却是谁也不敢贸然进去。见了御医赶来,众人如见救星,忙忙地请到了里面。   秦无双不好再蹲墙上,便起身一跃,轻手轻脚地来到了屋顶上方,寻了一处方便落脚之地儿,接了一片瓦,从洞里望下去。   只见西屋地下,牧斐穿着寝衣,披头散发地被两三个小厮合围抱住,有人抱身子,有人抱胳膊,还有个抱腿。只是牧斐看起来仿佛厉鬼上了身,神情癫狂,举止无状,跳上跳下,挣扎着乱踢东西。   牧家老太君被两个嬷嬷搀着在门内看着,手里紧紧捏着一串菩提念珠,急得直抹眼泪儿。牧家夫人倪氏哭着想要上前,硬是被身后的两个婆子拉住,劝了半晌。   御医见状,忙放下药箱,从药箱里翻出三根银针来,分别对着牧斐头上几处大穴扎了下去。   须臾后,牧斐全身一软,那几个小厮连忙接住送到了床上躺着。   众婆子媳妇们扶着牧老太君与倪氏一齐儿围了过去,见御医又在牧斐身上连施了好几针。   牧斐眼神呆滞地任由御医扎针,一动不动。   待那御医一切忙毕,牧老太君忙请至堂屋里奉茶,那御医也不敢接茶,只是摇头叹气地说:“老太君,恕卑职无能,牧小公子的病状实在古怪,一切药石皆无效用,如此下去——恐怕老太君只能是早做准备了。”   倪氏一听,顿时掩嘴就嚎哭了起来,被牧老太君一声厉喝止住了。   牧老太君又和御医客气了几句,才命下人们好生送出去了。   一时,房里的无关下人们收好了满地狼藉后,俱退了出去,堂屋里就剩下牧家老太君,抽噎不止的倪氏与几个大丫鬟们。   牧家老太君不满地瞥了一眼倪氏:“哭什么哭?斐儿没死都快被你哭死了。”   倪氏一听,忙忙止住哭,焦急地说:“老祖宗,该请的名医都请了,连宫里的御医都轮番来了个遍儿,看了斐儿之后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您说眼下该怎么办啊?”   牧家老太君摩挲着手中念珠,低头沉吟了半晌,才道:“你今日去秦家,可有见着那个秦无双?”   “哪里见得着,我刚一把意思表出来,就被那秦家三郎给赶了出来。”   牧家老太君苍眉紧皱了起来:“如此说来,秦无双的八字并非那秦家三郎派人送来的?”   倪氏就着旁边的凳子坐下,皱眉细细想了下,道:“我瞧着那情状,秦家三房的那对儿夫妇似乎根本不知此事,倒像秦家大郎和大娘子都乐见其成的。”   牧家老太君又问:“那秦家老太太是个什么态度?”   倪氏不太确定地说:“看她老人家,好像并无太大反应似的……”   牧家老太君听了,也只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倪氏急了:“老祖宗,斐儿可是您的嫡亲孙子啊,好歹求您顾着他,不如您亲自……”   牧家老太君抬手,止住了倪氏的话头,只道:“太急了,再等等。”   倪氏只好不情愿地闭了嘴。   牧家老太君见牧斐睡沉了,来到床边守了一会儿,被婆子们劝着天色已晚,该歇息了。这才吩咐屋里的下人们好生照料着,领着那倪氏一起离开了。   牧家老太君同倪氏一走,那些下人们唯恐牧斐再次发起狂性来,都不敢在屋里守候,纷纷躲到外头去了,院子里倒是一个人也不见,正好方便了秦无双趁机溜进了屋。   秦无双径直走到西屋床前,沿着床沿坐下,蹙眉看了牧斐一会儿。刚要抬手去摸牧斐的脉搏,牧斐突然一个惊咋,竟胡乱地捞住了她的手一把紧紧抓在怀里,嘴里急切地喊着:“茵茵,别怕,我这就带你走。”   闻言,秦无双震惊住了。   牧斐抓着她的手竟又睡过去了。秦无双倾身凑过去,细细地用目光描绘着牧斐的五官,俊骨削颜,面如冠玉,宛若画就,原来十六岁的牧斐已然俊美的如此夺目了,她之前竟从未觉得。   “牧斐……你是吗?”她低低地问。   牧斐精致的唇角微微上扬,似有所知一般。   恰此时,门外传来丫鬟们的交谈的声音:“要不,再给小官人加点安神香罢,省得后半夜又醒来折腾……”   秦无双起身就要躲,手却被牧斐牢牢地抓住不放,试了几下都没能抽出来,听着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只好就床沿翻身一滚,滚到了床里间,飞快地钻进了牧斐的被窝里蒙住了头。   门“吱呀”一声开了,两个丫鬟站在门内看着里间,你推我,我推你的,谁也不敢率先进一步。僵持了好一会儿,两个人才携手一起往里间走来,匆匆忙忙地找到了桌子上的狻猊小香炉打开,抖抖索索地往香炉里面倒着香灰。   也不知道那牧斐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秦无双刚躲进他被窝不久,牧斐竟然一把将她捞入怀里紧紧抱住。秦无双吓了一大跳,挣扎了两下。   那两个丫鬟听见床上有动静,扭头看去,只见牧斐背对着她们,被浪起伏的,顿时唬地失手打翻了香炉。“哐啷”一声,反倒把床上的秦无双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了。   那两个丫鬟只以为牧斐又要发狂病,吓得撒腿就跑了出去,躲在门外听了好一会儿,见里面并无大动静这才离开。   秦无双掀开被子,长吁了一口闷气。   一转头,见牧斐那张人神共愤的脸就贴在眼前,湿热的呼吸薄薄地喷在她的脸皮上,——她眨了眨眼,心跳有些快,脸颊有些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平静下来,用力将牧斐推开了些,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低头一看,牧斐此前抓住她的手此刻还抓着。她叹了一口气,从身上摸出一根银针,对着牧斐的虎口刺了下去。牧斐剑眉一蹙,旋即,松开了手。她顺势摁住牧斐的手腕把了一会儿脉。   六脉似沉浮,又似动滑,又疾数不定,一时气虚,一时阳亏,一时元损……   她竟从未见过这等脉象,难怪连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断不了这起症候。瞧这光景,竟真不像病症了。难不成真是中了邪,被什么给缠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牧斐:媳妇儿,你终于来了,让小爷我等了好久,来,抱一个。   作者:日常求收来一波! 第004章   若在前世,她还未可信,只她如今重生了一回,那些个轮回报应一说,她已经深信了几分。加上方才牧斐那一句呓语,她便更加确信了些。   下了床,替牧斐理了被褥,她站在床边弯下腰,附在牧斐的耳边道:“你一定会没事的,等我。”   次日一大早,秦家老太太派了人来传秦无双过去吃早饭。   以往每逢五日,秦家老太太便会在屋里摆饭,同秦家所有孙子辈们一同用餐,共叙一下天伦之乐。   秦无双熬了夜,失了寝,起床后,精神惫懒了些,歪在椅子上任由蕊朱替其梳妆打扮。   及至一看,嫣红百蝶穿花襦裙,茜色金绢掐牙长褙子,双峰瀑布珠花钿,腮若新荔粉嫩嫩,眼似秋波水灵灵,好个楚楚动人,娇花照水芙蓉面。——只是,太明艳动人了些。   “蕊朱,这样不行,过于招摇了,快替我卸了罢。”说着,就要去卸头上的珠花。   蕊朱忙上手拦住,道:“小娘子躺了好些个日子,一脸的病态,只怕去了老太太的屋里没的倒吓到她老人家,打扮的明艳些,刚好能盖住病气儿。”   秦无双想了想,觉得蕊朱说的有理,便也不纠结于此了。洗了手,喝了口热汤,便起身往老太太屋里去了。   将进老太太的院门时,突然有一道人影从门内的抄手游廊里闪了出来。定睛一看,却是长房嫡女秦无暇。秦无双向秦无暇问了个好,正要错身进去,秦无暇抬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四姐姐有事?”   老太太嫡出有三子,长子秦光明,次子秦光辉,三子秦光景。秦无暇便是这长子秦光明之女,因上有两个哥哥,秦无穷,秦无尽,一嫡一庶。加上已出嫁的二房堂姐秦无音,秦无暇就是排行第四。秦无双是三房嫡女,比秦无暇小两岁,排行第五。她们下面还有两个庶出二房堂妹,是排行六七的秦无雪和秦无烟。   今日这一聚,便是他们这六个孙子辈陪着秦家老太太吃饭。   秦无暇上下打量了秦无双一眼,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嫉妒之色,随后翻了个白眼,语气充满幸灾乐祸地道:“你可知,祖母要将你嫁去定远候府给那牧家小魔王当妾室去?”   秦无双反问:“四姐姐是听谁说的?”   秦无暇娇蛮道:“你管我听谁说的,总之我知道就是了。”   秦无双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然后直接进屋去了。   秦无暇见秦无双竟然无视她,气呼呼地追了上来,一进屋,见大家俱已在座,祖母已然端坐在上席上,忙转了色笑颜如花地上前,不着痕迹地将秦无双挤到一边,大大方方地向老太太请了安。   秦无双在一旁规规矩矩地跟着请了安。   老太太看了二人一眼,淡淡点了一下头。   秦无暇快步走到左上席空位上,先是殷勤地替老太太盛了一碗粥。   秦无双同往常一样,自行寻了最末的位置坐了下来。刚要落座,老太太就在上头冲她招手喊道:“双儿,来,过来祖母跟前坐着。”   秦无双不明所以,却又不好违逆,只好起身走到老太太身旁站着。老太太左右两边已经坐着长房的两个兄弟和秦无暇,总不能让秦无双坐到秦无穷兄弟那一行,那就只有可能是让坐在秦无暇所在的位置。   秦无暇见状,十分不情愿地起身让座,转身推了推下首座位上的秦无雪,秦无雪忙拉着秦无烟一起往下挪出了一个空位,秦无暇撇嘴落了座。   老太太拉着秦无双坐下,一反常态地对她嘘寒问暖了起来。秦无双心里疑惑,只是面上不显,一一平静地应对着。   屋里的婆子媳妇们开始有条不紊地摆上了诸色饭菜和点心。   孙子辈们一声不闻地吃着早饭。吃到一半时,老太太突然问秦无双:“双儿今年可有十三了?”   秦无双放下筷子答:“再过两个月就是足十三岁。”   老太太点了点头,然后意有所指地叹道:“的确是个小大人了,你也该学着替你爹娘分担分担了。”   至于分担什么,却没明说。   秦家从商,若要寻根究源,还要从秦家祖上是前朝御医说起。据说是后来经历过战乱,新的朝代更替,祖上就隐姓埋名在民间开了家坐堂药房。起初因着医术精湛,患者们纷纷慕名而来,卖了不少药材,因此积累了不少银钱。之后便用这些银钱大肆开药房,开成了赫赫有名的秦家药行。   秦家后辈们便又利用这些基业开拓了其他产业,因颇有生意头脑,很快做的风生水起。直到秦家后辈里有位娶了秣陵首富金家的嫡女,也就是现如今的秦家老太太,——锦上添花后,秦家一举成为汴都屈指可数的富商之一。其名下产业遍布茶行,布行,酒行,药行,珠宝玉器行等。   秦家现今嫡子三人,长子秦光明掌管着秦家药行,酒行,和珠宝玉器行。次子秦光辉掌管着布行和茶行。   因三子秦光景自小不喜商贾之道,只喜舞文弄墨,凡所诵之书,几乎过目不忘,人皆称他为‘小神童’。秦家以为这是老天开了眼,给秦家送文曲星来着。虽说秦家富列名商,但商人地位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加上自太宗以来,国道一向崇尚文治,朝廷大肆开科进取有才之士,是以秦家人把由商转官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秦光景身上。   而秦光景也确实不负众望,年纪轻轻一举及第,十五岁便高中一甲探花,孝宗皇帝当殿授了他一个从六品的应天府判官一职。可就在秦家阖府大乐,敲锣打鼓地准备送秦光景上任,谁知秦光景突然间得了一种怪病。——起初四肢无力,吞咽艰难,饮水呛咳,言语含糊,最后竟昏迷不知人事了。   秦家请遍了汴都城里最好的大夫,皆摇头叹息说没救了。后来孝宗皇帝得知此事后,便命宫里最好的奉御前来诊治,看过之后也是无济于事。   秦家只好一面开始替秦光景准备后事,一面找算命先生算了一下,得卦说秦光景命不该绝,或可用喜事冲一冲。当时的秦光景也就剩下一口气吊着,那些曾经准备抓他回去当女婿的人家一听提亲,都避之不及。就连穷苦人家的女孩子给钱也不愿意嫁给秦光景。后来还是老太太刚从外面买来不久的一个卖身丧父的林姓丫头,自告奋勇地向她请命,愿嫁给秦光景为妻。   说来也怪,当时林氏嫁给秦光景之后,身体渐渐好转起来,半年后竟能下床了,只是身子依旧无力,需要人搀着,不能久立。身体也较之前羸弱了不少,说大声了气就上不来。秦家人瞧着都以为只不过是在耗日子。谁知,在林氏的悉心照料下,秦光景不仅活了下来,而且还和林氏生下一个女儿,便是秦无双了。   秦光景虽活了下来,到底成了病弱体,做不了官,秦家由商家转官家的出路从此算是彻底无望了。秦光景因不懂商贾之道,身子又弱,只能在家将养着。   秦家是个大家族,嫡出三子虽已各自婚娶,但并未分家。是以,在外,秦家长房和二房分管店铺;在内,由长房封氏主抓,二房周氏协理。至于三房的林氏,身份卑微,只是个江湖卖艺的女子,死了父亲无钱丧葬,卖了身才进来的,根本不懂什么中馈之术,自然在秦家里是说不上什么话儿的。   府里的下人们都是人精儿,偷奸耍滑,拜高踩低的。当着秦光景的面对林氏客客气气的,背对着林光景可就是另外一番嘴脸了。而这一切都被秦无双看在眼里,随着她慢慢长大,她也渐渐知晓了一些人情世故,明白了一些道理。   打那时起,她就决定,做个父亲喜欢的大家闺秀,做个讨祖母喜欢的乖孙女,做个自己期待的那个韬光养晦,能够掌握自己命运的女子,从而有朝一日,能成为一个能为父母遮风挡雨的大树。   只可惜,前一世,她壮志未酬,在乎的人都先死了。重活一世,她初心未改,只是这一世,她一定要先护好父母双亲才行。祖母话里的意思她自是清楚的,无非是在暗示她:牧家提亲一事,让她多为秦家的利益考虑。   她冲老太太笑盈盈地点头,乖巧地说:“祖母放心,爹娘若想双儿分担家计,双儿一定学着分担,绝不会偷懒的。”   老太太听了,也没说什么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在探究她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饭毕。秦无双回到院里去了秦光景房里请了安,然后如同往常一样,推着秦光景的轮椅去家塾里上课。秦家家塾就在秦家的大宅子西北角落,在西边院墙上单开有一便门,供合族中的孩子进来上学用。   秦家家塾也算是汴都里颇有名气的私学了,乃秦家始祖所立,恐族中子弟有力不能延师者,即可入此中读书。请先生用的膏火之费皆是秦家历任家主所捐,举族中博学多才之人为塾师。只是秦家子弟历来从商,精通的都是商贾之道,并无博学多才之人,故而一直都是从外面请那些个德高望重才高八斗的老先生为塾师。   直到秦家出了个秦光景,虽是病弱之身,但好歹是中过探花的“小神童”,只在家修养,委实废才了些,合族便纷纷请求秦光景得了空去家塾里教书授业,点拨两三个子侄出来,望以后也能荣登榜第则个。   秦光景自是欣然应之。故而自秦无双五六岁起,秦光景便带着她跟着一起进家塾,虽名义上是为了照料他,实际上是为了让秦无双旁听,多学些个文化知识。   课毕。秦无双正要推着秦光景回去,半道上早已站着一青衫男子,年纪十六七岁,眉清目秀,一表人才,手里还握着一个填漆雕花小木盒子。 第005章   一见秦光景父女出现,那青衫男子半是局促,半是坦然上前,先是对着秦光景弯腰做辑:“学生杨慎问秦先生好。”又向秦无双问了好。   秦家家塾里除了本族子弟与些亲戚家的子侄们,还有几个有天分却无力延师的外姓学子,用来撑门面用的,杨慎便是其中之一。用秦光景的话说:“此子像极他当年,可望青出于蓝。”因此越发用心培养杨慎。   秦光景虚虚抬手,笑问:“怎么放了学还不回家去?”   杨慎握着小木盒,低头没说话,方才的五分局促顿时变成了十分局促,脸颊也莫名其妙地红了些。   秦光景见状,心中顿时了然。   杨慎对秦无双心存爱慕一事,秦光景身为过来人自然是一目了然的。一个是他的得意门生,一个是他的掌上明珠,他自然乐见其成的。于是笑着对秦无双说:“双儿,你不用陪爹回去了,今日天气甚好,可别辜负了这春光明媚。”   秦无双笑着应了声“恩”。   目送着秦光景离开后,杨慎这才敢抬头看向秦无双,只是这一看,如同看见了仙子下凡,娇艳若三春之桃,高洁若九秋之菊,立即眼饧骨软,如被勾了魂儿一般。   秦无双只看着他不说话。   杨慎这才惊觉自己失了态,忙敛了色,忐忑地问她:“双儿妹妹,听说牧家的人上门找你提亲了?”   “是有这么一回事。”秦无双漫不经心地答。   杨慎急切喊道:“不要嫁给他!”   “这是为什么呢?”   杨慎扭扭捏捏不答,反将手中的木盒往秦无双跟前一递。   秦无双垂眸看了一眼,没接,只问:“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秦无双眉尖微蹙,看着木盒没动。   杨慎见秦无双无动于衷,一时等不及,单手拖着木盒底,忙打开了盖子,只见里面躺着一个月牙绿檀木梳。   杨慎郑重道:“双儿妹妹,只要你愿意等,待我明年及第做了官,定会风风光光地上门迎娶你。你嫁与我后,我每天替你梳发,替你挽髻,与你共白头,可好?”   前世里,她心里知道杨慎对她是有几分情义的,她也对杨慎存了几分好感,故而,一直等着杨慎向她表明心意。只是等啊等,等到了杨慎登科及第,等到了他外班到了涿州做六品监察御史,娶了涿州知府家的嫡女。   秦无双看了一眼木梳,笑的疏离,道:“木梳很好,人也很好,只可是……我心中已有良人了,那个人不是你。”   杨慎脸色,瞬间死灰。   是日,秦无双正在房里独自研究秦家药行自产自销的保胎丸。忽闻,老太太派了身边的心腹徐嬷嬷前来,说是老太太请她过去一趟,有事要谈。秦无双忙收起保胎丸,跟着徐嬷嬷去了。   本以为是要去老太太屋里,过了穿堂后才发现原是要带她去前厅。   徐嬷嬷领着她站在前厅的后门上,隐隐约约听见前厅传来笑声,她才要抬脚进去,徐嬷嬷一回身拦住了,低声道:“五小娘子,老太太的意思是让您先在这里等着。”   秦无双便依言等着,徐嬷嬷就在她旁边站着。   透过雕花门菱,隐约看见客厅里两溜太师椅上都坐着人,地上站着人,看身影,女子居多。只消侧耳细听,厅内的谈话声便能悉数传进耳内。   “没想到我们祖上竟还有这等渊源,实在未曾想到啊。”祖母乐呵呵道。   “谁说不是呢。”听着也是个老太太的声音,中气内蕴,铿锵有力,只是陌生。   “既这么说,秦家与牧家,倒也算得上是自家人,只是……就怕秦家门楣太低,攀不上牧家的高台。”是大伯母封氏的声音。   “这话说的没的叫人打脸,都不过是赖着祖上虚名而已。哪里比得上你们秦家,个个靠着手上的真本事打来这秦家偌大的家业来,这指不定是谁家门楣高得攀不过去了呢,——只求你们别嫌弃我们鲁莽呢。”说的大家都轰然大笑了起来。   听这话儿,秦无双已经猜出来者都是谁了。   封氏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如……三弟,你打发个人去把双姐儿叫过来见见罢。”   秦光景一口回绝道:“不见!”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半晌后,封氏才勉强笑道:“三弟,双姐儿要是能嫁去牧家,那就是享福的命……”   “大嫂嫂说的是,那为何不将瑕姐儿先送过去享福?”秦光景阴阳怪气地反问。   封氏不吭声了。   对面坐着的倪氏忙向秦光景笑道:“三郎放心,五小娘子到了我们牧家,我们牧家一定会善待她的。——你看,这些聘礼就是我们牧家的诚意。”说着,就有身边的婆子捧着一个小托盘出列,托盘里面放着一本红缎聘礼单,那婆子径直送到了上首秦牧家老太君跟前。   秦家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接过聘单打开递到了老太太眼前,由于目录太长,她一眼竟不能看完。过了许久,她才面色如常挪开目光。大丫鬟会意,将聘单送到了长子秦光明手里。   秦光明接过聘单打开看了起来,封氏在一旁忙勾着脖子瞧了一眼,这一瞧,脸上立时闪过震惊之色,不过好歹是富商嫡妻,虽有惊讶,亦被她收敛得住了。   大丫鬟将聘单又送到秦光景夫妇跟前。秦光景毕竟是儒生,不敢在两位老夫人们面前忤逆狂悖,却也是绷着一张脸不去接那聘单。   两位老太太把目光同时挪了过来,一旁的林氏顿感坐立不安,她见秦光景不去接聘单,只好瑟缩着身子接过来,展开后递给秦光景。秦光景又将脸别开,林氏只好草草看了一眼合上交还给大丫鬟。   这时,对面的牧老太君向秦光景开了口:“秦三郎,可是有什么不放心的或有不满意的,尽可说出来。”   秦光景满腔郁忿不敢言表,默了半晌才道:“我只是不想委屈了我的女儿。”   牧老太君好笑道:“这话是怎么说的?若秦三郎不放心,我们牧家愿三媒六聘,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迎娶五小娘子进门,虽说是有冲喜之意,但她进了牧家的大门,从此以后就是我牧家的少夫人,绝不会委屈她的。”   “话虽如此,可是……”秦光景待还要说,上头秦家老太太忽将茶盏重重地搁在几上。秦光景顿时不敢言语了,只将双拳放在膝上隐忍着。   秦家老太太这才不疾不徐地笑着说道:“虽说婚姻之事,一向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我们秦家家风也还算开明,儿女之事,还得问过儿女们自己的意思才行。——景儿,你觉得呢?” 第006章   秦光景猛地抬头看向自家老太太,似一时不敢相信老太太的话。想了想,心中又一喜,只以为老太太这是在为自己女儿回旋,便点头同意了。   徐嬷嬷这才请秦无双进去。   秦无双从后门里进了屋,及至跟前,先向祖母及伯婶、双亲各自见了礼。   秦家老太太叫她到跟前,指向斜对面一溜儿椅子上坐着的牧家老太君和倪氏介绍了一番,秦无双又至二人跟前见了礼。   那牧老太君一见秦无双眼睛都直了,仿佛秦无双身上有什么神力,竟叫她不错眼地看了又看。又见她行为落落大方,容颜清绝脱俗,心里顿时喜欢的不得了,忙拉至跟前又细细打量了一番,口内一连道着:“好,好,这一看就是个好孩子呀……”倪氏倒是不以为然,只因如今她有求于人,却也只得跟着堆笑点头。   秦家老太太道:“双儿,方才你应该都听见了,牧家老太君亲自上门提亲,看中你去做牧家的少夫人,祖母想问一下你心里的意思。”   秦无双却道:“回祖母,双儿……还不想嫁。”   此言一出,众人俱是一惊,彼此面面相觑了起来。   在坐的心里都有数,秦家老太太话上虽说是问子女的意思,但哪里真的会按照子女的意思来,不过是走个过场,显示一下自己治家有方而已。底下那些个子女自然应该是明白秦老太太的意思,懂事一些的一般都会投其所好,按照秦老太太的意思来才是。更何况,以秦无双的身份去做牧家的少夫人,简直就是高攀了,竟还有不情愿的。   “这是为何?”秦家老太太的脸色不由得沉了几分。   秦无双低眉顺眼道:“一来双儿年纪还小,还想留在爹娘身边尽两年孝。二来,听说……牧家小官人风流成性,家中侍妾众多,双儿过门,未经他首肯,倘或他醒来,只怕不认,我便与那些侍妾无异;倘或他醒不来,双儿只怕……”   一语未了,便被那倪氏怒然打断,指着秦无双道:“你这还没过门呢,怎么就开始咒起我家斐儿来了,谁说他醒不……”话未完,就见牧老太君扭头瞅了她一眼,警告之意甚是明显,倪氏只好忍气吞声闭了嘴。   其实,两家长辈明面上看似有说有笑,一团和气,背后里却各自打着各自的算盘。牧家想要秦无双过门给牧斐冲喜,无非是想救牧斐;秦家想要秦无双嫁给牧斐,无非是想攀附牧家的权势。除了真正爱女的秦光景夫妇,谁也不会去在乎她秦无双的真正想法和顾虑。——因为根本不必在乎。   可秦无双偏要替自己的命运争上一争。   那牧老太君一手端起了茶杯,一手捏着茶盖慢悠悠地拂着茶沫儿,时不时地吹了吹汤面,半晌不说一句话,却莫名地让在座的各位都悬起了一颗心。   秦无双这才领教到什么叫做不怒自威。   素日里,她一向觉得祖母喜怒不显,睿智深沉,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过来人,是顶顶厉害的老人家。如今在这牧老太君面前,高低一下就见了分晓。那牧老太君对人相笑时,只让人觉得倍感慈和亲切;但若对人神色莫辩时,顿让人觉得千斤压顶,心生敬畏。   一时,就连秦家老太太都不由得坐直了身体,刚要开口缓和一下气氛,那牧老太君却悠悠地开了口:“没想到五娘子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心智竟如此老成通透。”   这话说的,初听是赞,细听是讽,换做一般人,只怕舌头都会吓得打了结儿。要知道以牧家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愿意给你脸面时,那就是相敬如宾,你好我好;不想给你脸面时,那就是仗势倚贵,由不得你。   秦家人已然有些慌了,纷纷向秦光景使眼色,希望秦光景能够开口打个回旋,毕竟秦无双素日里最听秦光景的话,然而此刻秦光景却只垂着眼不说话。   秦无双却迎着牧老太君压迫性的目光,不亢不卑地说:“牧老太君谬赞了,无双只是想活得无愧于心而已。”   牧老太君端着茶杯看着秦无双,精明的眼睛里一时让人捉摸不透在想什么,过了好半日,她才放下茶杯,笑了起来:“好个无愧于心,——那今日我便当着两家人的面,许你两个安心。”   秦家人一听,面面相觑。秦牧家老太君不由得问:“何为两个安心?”   “这第一个安心则是我回府后,亲手写下婚书,画了斐儿的押一并送来。——有此婚书,五娘子就是斐儿名正言顺的嫡妻,我斐儿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牧老太君说完,见秦无双垂着眸,面色无波无澜,心中微微讶异,又道:“这第二个安心,则是五娘子过我牧府时,我们也不用大操大办,只用一顶小轿接了五娘子从侧门过府。若是斐儿醒了,便择个吉日为你们订婚,只待五娘子及笄后再完婚洞房;再说句不吉利的话儿,若是我那斐儿……真命薄去了,我便命人用一顶小轿仍将五娘子悄悄地送回来,聘单之礼尽归秦家,五娘子亦保全了清白之名,如此可使得?”   秦家人一听,又惊又喜。——这样的条件对于秦家而言,简直是稳赚不赔的好事。   可是秦无双依旧犹豫不定,皱着眉头似有所思着什么。   封氏见状,心里那个急啊,也顾不得得体不得体的,犹要起身,仍未起身地冲秦无双催促道:“双姐儿,这么好的事情你还在犹豫什么呀,赶紧应了啊……”   秦无双却向牧老太君道:“此事,可否容我再考虑几日?”   牧老太君突然站了起来,唬得厅内一众人全部站了起来。   牧老太君盯着秦无双瞅了一会儿,才冷笑道:“有魄力是件好事情,不过这魄力的分寸若是掌握不好,那可就弄巧成拙了。我今儿个就给你撂个底,纵使你想考虑,我们家斐儿却是等不起的,——好自为之罢。”   说完,牧老太君转身就要走,秦家人的脸色一齐儿变了。   秦家老太太忙起身要送,牧老太君不容置喙地对她道:“老姊妹,留步罢。”   秦家老太太只好止步,只用眼色指示秦光明夫妇出门相送。   厅内很快只剩下秦家老太太,秦无双,和秦光景夫妇。   秦家老太太跌回椅子里,脸色很是阴沉。秦光景见状,开口想回旋:“母亲,茵茵她还小……”   秦家老太太抬手打断:“你们先下去,我有话同双姐儿讲。”   “母亲……”   “徐嬷嬷,送他们出去。”   徐嬷嬷忙上前挡在秦光景面前,“三爷,老夫人正在怒头上儿呢,回罢。”   秦光景不敢吭声,只好转向对秦无双强扯出一抹笑意,安慰道:“茵茵,别怕,有爹在的……”林氏看着秦无双,眼神里千言万语都化作了无能为力的歉意。   秦无双颔首,冲秦光景和林氏甜甜一笑道:“爹娘放心罢。”   秦无双一直目送着秦光景夫妇出了门,才听见秦家老夫人冷笑着问:“说吧,你想要什么?”   秦无双回过身,垂着眼,一副恭敬乖顺的样子:“祖母的话,双儿不明白。”   老太太瞅着秦无双道:“秦家这几个女儿家里头,素日里你看起来虽是乖巧温顺,不声不响的,实际是个装愚守拙的,心性最烈的主儿。你要是不愿意的事情,直接回绝了就罢,哪里还会装模作样的说个一二三,——无非是在和牧家的谈条件罢了。我看得出,你并非不愿进牧家,既然牧家人给了你最好的退路,你却宁愿冒着挑战牧老太君的权威,激怒她,也要秉着不应,——这就说明,你还想和秦家谈条件。”   秦无双心里委实对自己这个祖母佩服的五体投地,竟能将她的心思揣摩的如此透彻。   确如祖母所料,她会嫁进牧家,但嫁过去之前,她必须让自己拥有以后能够在牧家立足的条件。倘若牧斐和她一样,记得前尘往事,那一切或许还好说;倘若他不记得前尘往事,那她过去,日子以后必定难过。   牧家婚书只是她理直气壮的根本之一而已。   另一则,她故意挑战牧老太君的权威,就是为了借势压着秦家,秦家一急,自然有求必应。   “祖母既然明说了,双儿也不想瞒了,双儿的确想求祖母几件事。”   “先说说看。”   秦无双道:“我去牧家后,还请祖母让曹嬷嬷来主持三房里一应家计。”   曹嬷嬷原是秦光景的奶娘,秦光景及第时,曹嬷嬷曾风光一时,人人都说她奶的好;秦光景生病后,曹嬷嬷受人诟病,人人都说是她奶出的问题,再不受人待见了。后来封氏寻了个由头把她从三房里直接打发去了厨房打杂,连秦光景都要不回来。秦无双小时候总爱生病,曹嬷嬷见了说是没补到有养分的东西。便去了城外山上挖野参准备给她补一补,却不小心摔断了腿,因此落下了腿痛的毛病。若说秦家里还有谁会为秦光景真心的好,也就曹嬷嬷了。   秦家老太太是个精明人,一听秦无双这般说,便猜出三房平日里过得并不如意,叹道:“你放心罢,以往是我疏忽了,以后则不会,曹嬷嬷我会叫她去三房主持家计。”   “这第二件就是……我想要秦家整个药行做嫁妆。”   老太太听了,十分不解:“你要药行做什么?那里就比得上真金白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留言鼓励啊,爱你们么么哒! 第007章   秦无双坦然道:“真金白银迟早会坐吃山空,但药行只要经营得善,便是长久之道。”前世因秦家药行上贡的保胎药出了问题,才害得皇后娘娘一尸两命。从而导致整个秦家惨遭灭门,这才连累了无辜的爹娘跟着一起遭殃。她一定要查出保胎药一事,不过,在这之前她须把整个秦家药行掌控在手中才行。   老太太上下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秦无双,像是重新在认识她这个孙女一般,眼里有欣赏,也有疑惑:“没想到你竟有这样的志气,只是你一个女孩子家的,不懂商贾之道,更不懂医药之理,这些药房你要如何经营得善?”   “这就不劳祖母费心了,双儿自有法子。”   前世她被牧斐坏了闺名,再无人敢娶她后,她就立下侍奉爹娘终老的心思。之后,她想办法从祖母那里讨得两间药铺脚店。便是靠着经营那两间脚店,才让爹娘过上了再也不必看人脸色的日子。   老太太低头思索了半日,才道:“倒真是有几分胆量气魄的,你倘或是男儿身,倒是秦家的福气了,——也罢,如你所愿。”   虽说秦家以药行起家,但因经营药行需通医理和药理,且是个苦差活计,秦家的后辈们不愿意学医药之理,便渐渐地不再重视药行了。现今秦家药行虽还有十三家药铺,却早已开始走下坡路了。   老太太却心想着,秦无双进牧家,他们秦家也要傍牧家的势,总不能让对方看轻了,嫁妆自然不能太轻。秦家药行内里虽已空了,但明面上还是个响当当的招牌,足已撑得起秦家人的体面,倒不算赔本卖卖。   秦无双谢过,又道:“这一请是对牧家的,若要无双嫁进牧家,牧家需先允诺无双过门后不得干涉无双经营生意,且答应无双生意上所得净利尽归无双所有。”   老太太为难道:“这个恐怕……”   秦无双斩钉截铁道:“祖母放心,为了牧家小官人,牧家一定会答应的。”   老太太沉吟道:“我只能尽力替你争取。”   “最后一请。”   老太太皱眉,隐隐不悦。   秦无双忽然撩衣跪地,对着秦老太太跪拜叩首,郑重喊道:“还请祖母好生保重身体,保住秦家繁荣昌盛。”   本来老太太心里阴郁,十分不自在,总觉得被一个小辈给辖治住了,如今见秦无双真心实意地请她保重,心头不由得泛出几丝感动来,叹道:“这才是秦家的好孩子,起来罢。”说完,欠身虚扶了她一把。   秦无双起了身,老太太一时又拉着她的手说些秦家荣辱皆系在她身上,望她尽力保全的话。   秦无双一一应了,回去后又与爹娘叙了一番保重,难舍难分了半日。   当夜,她拜别宗祠后,便乘着牧家派来的一顶华贵软轿,悄悄地从牧家的侧门进入了侯府。   秦无双穿着珠钗花冠,交领广袖金凤滚边绿嫁衣,手持团扇怯面,由蕊朱和牧家的一个丫头搀扶着过了房门槛,进了堂屋后,婆子媳妇们便在门外面喊着让丫鬟们退下。蕊朱只好轻轻拍了拍秦无双的手,跟着一起退了出去。   听见身后门被关上的声音,秦无双随手将团扇扔在桌子上,四下看了一眼。   按照牧老太君的安排,她进府无需大张旗鼓,但毕竟是冲喜,这里头总要有个喜庆的样子。牧斐的院子里一色儿的张灯结彩,屋宇内布置也是红帘喜幔,高堂之上,烫金红双喜,供案两端,通天红高烛。   牧斐亦是穿着一身新郎官的大红交领广袖金龙滚边喜袍,安安静静地躺在西屋里床上。   她走了过去,沿着床沿坐下,歪着头端详着牧斐,心里一时还真说不出是喜还是忧。   床头边的膨腿束腰小几上放着一盆热水和巾帕,她拿起帕子湿了水,替牧斐擦洗了脸,转而又擦起了手。   不多时,她瞧着牧斐竟如上次一样,抓着她的手又不放了,她那颗无处安放的心才稍稍定了几分。   转眼,三日已过。   这日天刚破晓,牧老太君就早早地起床了,给佛龛上的观音菩萨上了三根清香,念诵了一回《地藏经》,便忙忙地要去看牧斐。   恰好此时,倪氏带着一群丫鬟婆子急匆匆地进屋请安,并说道:“老祖宗,方才我唤了斐儿房里的闻香问了问,她说那秦无双自进屋后连衣裳都没换,就在床边一直守着斐儿。一应吃喝拉撒都是她带来的那个丫鬟独独地伺候着。还说秦无双一直拉着斐儿的手就没分开过。”   牧老太君道:“这样岂不是再好不过了,原本以为那秦家丫头过门后会对斐儿怯怯懦懦,冷冷淡淡的,如今听说她这般光景,我这心里头就放心了。”   倪氏又道:“说来也奇怪,斐儿自打这秦无双进门后竟再也没发过狂病,只一味地沉睡不醒。瞧着这景状,也不知道是个好苗头,还是个坏苗头?”   牧老太君听了后,沉吟道:“是好是坏,先去看看再说。”说着,一行人便往牧斐房里来了。   彼时,秦无双趴在床沿边睡得正熟,突然手被拽了一下。她迷迷糊糊直起身子,睁开眼睛一看,——牧斐不知何时醒了,正坐在床上,扯着紧握了她三天的手至眼跟前看了看,转而目光渐次爬到她的脸上。   秦无双大喜过望,只是问好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见牧斐如被蛇咬一般,急忙甩开她的手,往后退坐了一步,充满防备地指着她的脸,又惊又疑道:“你你你,怎么是你?”   秦无双看了一会儿牧斐的脸,那喜色刚上眉梢,顿跌眼角,覆了一片春光明媚,徒留了然神伤,遂苦笑着叹了一息,道:“是我,秦无双。”   牧斐见秦无双一身交领广袖金凤滚边绿嫁衣,瞪大了双眼,四下一看,红通通的一派喜庆布置,垂眸再看自己,亦是一身交领广袖金龙滚边大红喜袍。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紧盯着秦无双问:“你怎么会在我房里?”那眼眸里有震惊,戒备,敌对,唯独没有半点眷恋。   秦无双淡淡地道:“你快死了,听说我能救你,你们牧家便把我求来替你冲了喜。”说着,她自嘲地笑了笑,道,“——如今看来,倒果真有些用处。”   牧斐不信,忙掀开被子下了床,靸着鞋子就边往外跑,一面大声喊:“来人!快来人!”   门甫一打开,就有一个碧衣女子冲了上来,和他匆匆迎了一个照面,牧斐见十分面生,愣了下。   蕊朱二话不说,就挤着牧斐往门里钻,一径儿地跑到屋里头去了,牧斐这才反应过来是秦无双的丫头。   门外的院子里,早有一众丫鬟小厮们候着,却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那眼神跟见鬼似的,想动又不敢动,却一副他要动他们全都往外冲的架势。   “这都怎么了?”牧老太君和倪氏她们正好进了门,一眼看见满院子里的丫鬟小厮们站在那里不动。   那丫鬟小厮们一听见牧老太君的声音,如遭救兵,纷纷松了一口气退到了两边。。   牧老太君和倪氏这才看见呆立在门内的牧斐。   然,下一瞬,他便一阵风儿似的冲了过来,抱住牧老太君的身子就喊:“老祖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起初,众人见牧斐冲过来的架势,以为是狂病又发作了,牧老太君和倪氏双双吓了一大跳,唬地地上一众人上来就要拿住他。谁知闻言后,众人一愣,俱是你看我,我看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1】   脚店:分店   正店:总店 第008章   牧老太君不太确定地唤了一声:“可是斐儿?”   牧斐莫名其妙:“祖母这是怎么了?不是孙儿还能是谁?”   众人一听,吐字清楚,条理清晰,神智明朗,顿时喜得一片沸腾。   牧老太君忙忙拉住牧斐的双手,一面热泪盈眶,一面点头连说:“好,好,好呀,我的斐儿总算回来了啊。”   倪氏在一旁抹着泪儿说:“斐儿啊,你终于清醒了,可把为娘的吓坏了。”一面将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断断续续地说了个遍,至此,牧斐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得知秦无双成为了自己的妻子,确定来说应该算是过了门的未婚妻后,牧斐简直浑身都不好了,指着里间向牧老太君嚷道:“好祖母,你找个谁冲喜不好,找秦家那个母夜叉回来,这可真是要了孙儿的命了呀。”   牧老太君嗔怪地瞅着他,道:“少胡说,你这回能醒来亏得这秦家五娘子,你可不能过河拆桥,一好起来就嫌弃人家。还不惜毁人家闺名,什么‘母夜叉’的,我看这小娘子品性极为温婉,怎会要了你的命?”   牧斐极力辩解道:“那是祖母没有领教过她的厉害,祖母可知她秦无双甩人嘴巴子,险些能将人的脑浆子甩出来?”   “胡说八道,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能有多大的力气,竟能将人的脑浆子甩出来,你可有领教过?”   牧斐刚要承认实乃是他切肤之痛,可转念一想,他一堂堂爷们竟被秦无双甩了嘴巴子,险些还把脑浆子甩了出来,那岂不是很没面子?   只好支支吾吾道:“……没,怎,怎么可能。”   “那就是说你撒谎,故意编派人家?”   “……我没说谎,我,我是看见她甩了别人嘴巴子……”   牧老太君一本正经地反问:“那你且说说,何时,何地,看见她甩了何人嘴巴子?”   牧斐:“……”他转眸,求救地看着倪氏。   倪氏忙笑着解围:“老祖宗,斐儿刚醒,想来是无聊至极,跟您开玩笑解闷儿呢。”   牧老太君却绷着脸道:“再玩笑也不能拿人家一个女孩子家的闺名开玩笑,女子闺名若坏了,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有多少女孩子为这闺名寻自尽的。如今秦家五小娘子既然过了门进了你的屋,无论你接受不接受,都得厚待人家一辈子。”   牧斐大抵没想到女子闺名竟有这般重要,脸上半是心虚,半是不情愿,却也不敢再多说半个字,只管垂着头。   牧老太君见状,已心知这门婚事牧斐是不愿意的,如今却由不得他反悔,只强硬道:“你既醒了,我们牧家也该守诺,一个月后,将会为你与秦家五娘子举行订婚,将这桩婚事明了,待她及笄后你们再行大婚圆房。你好生准备准备。”说完,也不给牧斐说话的机会,便一径儿往屋里去看秦无双了。   牧斐自然不愿,待要申辩,却被倪氏一把拽住,低声嘱咐道:“儿啊,你先别着急,此事日后我们再慢慢商量,但此刻千万不要和你祖母硬抬杠啊,你祖母眼下一定是站在秦无双那头的。”   牧斐想想也是,只好按捺住不平,跟着后面一齐儿进了屋。   牧斐所在正屋宽五间,中是堂屋,西屋两间,东屋两间,素日里牧斐只睡在西屋暖阁里。眼下,西屋里没有人,只见蕊朱站在东屋门外,对着牧老太君行礼。   “你家小娘子呢?”   蕊朱道:“回老夫人,我家小娘子说守了几日,乏了,现已经睡下了。”   牧老太君闻言,抬手挑起软帘,从缝里看去,果然见秦无双已经躺下了。牧老太君也知道,这几日秦无双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牧斐,如今见牧斐如此态度,小丫头心里估计早已寒透了。   便道:“那就让她好生歇着罢,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尽管跟下人们说,就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一样,千万别生分了。”   蕊朱应了。   牧老太君转身拉着牧斐的手一齐儿出去了,蕊朱瞧着老夫人一直将人拉出了院门,想是往她屋里去了,便转身进了屋,坐在床边唠唠叨叨地替秦无双鸣了半晌的不平。   谁知,低头一瞧,——但闻齁声起,人竟早已睡熟了。   牧斐在牧老太君房里受完训后,本来还抱着三分心虚愧意,一时全都变成了怒气冲冲。回来之后,重重摔开东屋门上的帘子,把正在房里做绣活的蕊朱吓了一大跳。   蕊朱还没来得及起身问好,牧斐就已大步流星地跨到床边。见床上之人照睡不误,怒气冲冲顿时变成了怒火滔天,他一把掀开秦无双的被子扔在一边。   秦无双这才悠悠转醒,一扭头见牧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瞪着她,不由得长叹了一声,扶额坐起了身。   “秦无双,你死了这条心吧,小爷我是绝对不会娶你的。”牧斐劈头就冲着秦无双喊。   秦无双下床穿了鞋,起了身,看也没看牧斐,一面往桌边走,一面说:“想不想娶我,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而是你们家老夫人说了算。此刻,你跟我在这里嚷,半点用也没用。你该求的是你家老祖宗,但凡她老人家同意了,我立马滚。”说完,她已来到桌旁落了座,蕊朱赶紧过来替她倒了一碗茶递上。   “我自会跟祖母说,我就不信她不答应。”牧斐哼道。   “她老人家若是答应了,你此刻还会在这里跟我大声嚷嚷?”   牧斐噎地脸都绿了。   秦无双端着茶杯,轻轻晃了晃,不咸不淡道:“也许久了,她老人家会松动……不过,容我提醒你一声。在我进门之前,牧家老太君为了怕你醒来反悔,已经亲手写了你我的婚书,摁了你的手印,送到了秦家。此刻你想悔婚,还得问我秦家答不答应!”   “秦无双,你休得唬人!”   “是不是唬你,问过你家老夫人自然可知。”   见秦无双如此笃定,牧斐心里忽地一慌,觉得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如此一来,想要悔婚岂不是难上加难。本以为回来吓唬一下秦无双,能让她知难而退,自个儿去跟祖母说退婚去。谁知,瞧着她话里的意思,秦家人这是摆明了要赖上他了。   他气呼呼地转身就要往外走,走到门口时,想了想,觉得还能在回旋一下,便顿住脚步转身。   “你到底想要什么?”他怕秦无双不懂,又补充了一句,“你到底想要多少钱才肯走?”   他认定秦无双愿意给他来冲喜,要么是为了牧家的权势钱,要么就是为了报复他戏弄她之事。怎么想怎么都觉得秦无双不可能只为了报复他,就将自己的一生给搭进来。仔细对比后,他认为极有可能是为了前者。   秦无双抬头,看了牧斐一会儿,反问:“我若要,你可给得起?”   牧斐挑眉,振臂:“我牧家家大业大,又是皇亲国戚,怎会给不起?”   当今太后牧花朝是他姑祖母,当今手握军权的枢密院使是金长晟是他舅爷,当今镇守雁门关威武大将军是他父亲。再加上已故先皇后是他亲姑姑,他们牧家的确算得上是富贵滔天的皇亲国戚。   秦无双好笑道:“你也说是牧家,家大业大,那么多人都指望着牧家养活着,哪里就是你小官人一个人的东西?”   据她所知,牧家老太君膝下嫡出有两儿一女,长子牧守业,乃牧斐生父,世袭三代一等定远候,目前正在北境镇守雁门关;二女牧文绣,乃当今官家嫡妻皇后,前两年因病薨逝;幼子自小病故。还有庶子牧怀江自幼丧母,因和幼子年纪相仿,便放在膝下假以幼子养大;庶三子牧怀枫如今已经分出府去自立门户了。   现如今府里大管家由牧怀江主外,倪氏主内。   牧家嫡派传承下来,一向支庶不盛。到了牧守业这一代,虽娶了江洲指挥使嫡女倪氏,又娶了两房姨娘子,刘氏和杜氏,然而子嗣依旧单薄。   嫡妻倪氏原本生有两儿一女:长子牧重光,原是个锦绣儿一般的人,文武双全,相貌堂堂,深得牧守业之心,乃是整个牧家的希望和未来,不料前几年因为一场大病没了;   幼子牧斐,别的孩子一出生就哭,独他一出生就笑个不停。牧老太君最信佛,一见他笑如弥勒,便认定是有灵性的,疼爱的不得了。那封氏前因丧失了长子,对牧斐更是百依百顺,纵得他小小年纪,就已经横成了汴都一霸。气得每每牧守业回汴都,见一回,揍一回;   至于幼女牧婷婷,年方十二,说是去姑苏学艺了。   二姨娘刘氏倒是生了庶子牧重山,年方十八,跟着牧守业镇守雁门关去了;庶女牧萍萍,年方才十一。   剩下的三姨娘杜氏乃是个多病身,膝下一直无所出。   据说牧家祖上牧融因屡建功勋,本被先官家赐封国公,却被他拒了。不仅如此,他竟还向先官家请求,牧家侯爵从他往下世袭三代而止。也就是说定远候爵,只能世袭到牧守业这一代。   所以说,到了牧斐这一代,指不定还怎么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牧斐:一觉醒来,发现死对头变成了媳妇,这可如何是好呀?   秦无双:一觉醒来,发现死对头还是以前的死对头,还想过河拆桥悔婚,真是欠收拾! 第009章   牧斐一时语噎,瞪着秦无双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你果然不是个善茬。”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蕊朱惊呆了,赶紧跑到门口伸着脖子一看,只见牧斐又往前头去了,她急喊道:“小娘子!”   秦无双不甚在意地甩了甩手,道:“由他去就是。我饿了,传饭罢。”   夜里,西屋那边静悄悄,黑乎乎的,丫鬟们也没敢进来伺候,好像是牧斐一夜未归。   秦无双照吃照喝照睡,一觉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坐在床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一场觉睡得她真是那个通体舒畅。   扭头一看,四下里不见蕊朱。   “蕊朱?”   闻喊,蕊朱慌忙从外面小跑进来了,见秦无双终于醒了,似松了一口气,旋即又皱起了眉,一面伏侍秦无双起床梳洗。   “这是怎么的?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秦无双随口问。   蕊朱刚想开口说话,外面的人听见里间动静,自发地鱼贯而入了。为首的是一位穿着打扮讲究的老婆子,身后跟着一水儿的小丫头,大约有七八个。   “问秦小娘子的安,小的们来伺候秦小娘子洗漱更衣了。”老嬷嬷草草欠身道。丫头们紧跟在身后欠身行礼。   秦无双看着眼前乌压压一堆儿人,愣了愣,旋即摆手道:“不必了,洗漱更衣有我自己的贴身丫头伺候,你们且退下吧。”   老婆子闻言,并不动,身后的丫鬟们看了一眼老婆子不动,俱是垂头不敢动。   秦无双见状,顿时心中明了,这起人想来不是伺候人来着,而是给她下马威来着,她闲闲地走到妆镜前坐下,示意蕊朱梳头,一面问:“嬷嬷可还有事?”   那嬷嬷见秦无双丝毫没将她们放在眼里,来了气,说话都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秦小娘子,您可知现在是什么时辰?”   秦无双瞥了一眼窗外,冷笑:“不如嬷嬷来告诉我?”   那嬷嬷道:“现在是巳正二刻。”   秦无双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那嬷嬷见秦无双仍一副未知未觉,不由得横眉冷哼道:“难道秦家的家教就是这样教女的,身为晚辈,竟不懂一大早需向长辈们晨昏请安去,只顾着一味睡懒觉,没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   秦无双扭头,看着那嬷嬷的嘴脸,轻笑一声反问:“敢问嬷嬷是?”   那嬷嬷昂首挺胸地接过话道:“我乃夫人身边的吕嬷嬷,特受夫人嘱托,前来做秦小娘子的教引嬷嬷。”   秦无双把眼一瞅,半分笑也没有道:“所谓教引嬷嬷,是专门为本家未出阁女儿家教导礼仪之人。嬷嬷既是牧家的教引嬷嬷,怎么不去教引牧家未出阁的女儿家,偏要来教导我这个已经过了门的新妇儿,——怎么,难道吕嬷嬷是不满我这个未来的少夫人?”   那吕嬷嬷一听,背上竟被吓出冷汗来,方知眼前的这一位别看年纪小,可绝不是位好惹的主儿,竟搬出了少夫人的架子来震慑她,可又不得不服。只得垂下头赔礼道:“老婆子不敢。”   秦无双却不依了,气已沉了五分,怒已动了五分:“我秦家自有秦家之法教女,还容不得一个外人来说长道短的。我不说你们眼下目无尊卑,你们倒还先来说我不知礼数了,试问,——到底是谁更没有教养些?”   如此一反问,倒吓得那一众小丫鬟们齐刷刷跪地,磕头求饶道:“秦小娘子恕罪。”   吕嬷嬷见状,只好也跟着跪下:“求秦小娘子息怒。”   那些个小丫头们心里想着:毕竟是新过门的媳妇儿,虽是养媳,但好歹也是她们的主子,尤其救小牧爷有功,万一找老夫人告状去,她们只会吃不了兜着走,实在招惹不起。   独有那吕嬷嬷心里想着:好生厉害的一个辣子,看我不去夫人面前告你一状去。   秦无双这才挥手道:“罢了,你们都退下罢。”   吕嬷嬷却说:“我们这些人都是受了夫人之命,以后是要跟了秦小娘子身边伺候的。”   秦无双起身,走到吕嬷嬷跟前。   吕嬷嬷心里一瘆,明明只是一个小丫头,个头也没她高,不知为何,竟逼得她不由得退了一步。   秦无双冷笑了一下,转而走到一个穿着黄衣裳,梳着单螺髻的女子面前。看她穿着,与其他丫鬟不同,更为精致讲究些,应该是府里的一等丫鬟,“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半夏。”声音倒是温和,肌肤微丰,五官清秀,面含浅笑,观之也可亲。   “你呢?”她转眸看了一眼半夏身旁微微瑟缩着的粉衣女子问道。   那女子小声答:“奴婢青湘。”   秦无双笑着点头:“那就你们两个留下,其他人都回去罢。”   那吕嬷嬷刚要开口说话,秦无双率先打断她道:“吕嬷嬷,请代我谢过夫人好意,无双人微言轻,担不起这么多人伺候。只留两个便已足够,待我更衣后,自会前去请安谢过。”   她这话半是客气,半是敲打,竟说得吕嬷嬷无言以对,只好带着剩下的丫鬟们退了出去。   半夏见人都退了去,笑着上前,却是问蕊朱:“蕊朱妹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青湘连忙跟着道:“我也是。”   蕊朱不敢回话,只看着镜子里的秦无双等待示下。   秦无双道:“从此以后,你们二人就是我的人,只怕需要你们做的事有很多,也不必急在一时。你们日后就与蕊朱睡在东边的耳房。蕊朱负责钗钏梳洗,半夏负责更衣沐浴,青湘就负责茶水吃食,至于外面扫洒粗活前头已经有小官人房里的人了,就不必再挑人了。”秦无双客气地冲着镜子里的几人笑着说,“总之以后,还得劳烦你们三人多照顾。”   半夏,青湘闻言,忙忙地垂首后退半步,诚惶诚恐道:“秦小娘子言重了,照顾好您是奴婢们分内之事才对。”   秦无双便吩咐半夏,青湘先下去整顿一番。   二人刚走,蕊朱忍不住问:“小娘子,你就不怕她们二人也是夫人的人?”   “她们的确是夫人的人。”   “啊?”   “不过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啊。”   “……”蕊朱听了这话,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秦无双方笑着说:“你放心罢,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家小娘子也算活了有些年头,看人的准头还是有的。半夏和青湘虽是从夫人那边拨过来的,却只是一般的丫头,并非吕嬷嬷那样的心腹人。倪夫人派心腹过来,只是想给我立立规矩而已,并非对我有所图谋,犯不着同时拨两个心腹过来。”   蕊朱豁然开朗,连连点头。   秦无双看了一眼妆容,对正在上妆的蕊朱道:“今日脸上不要施脂粉。”   蕊朱讶然道:“小娘子一会子不是要去给老太君和倪夫人请安么?不施脂粉岂不是叫人看了憔悴?”   秦无双神秘一笑道:“就是要她们见了憔悴,且是越憔悴才好呢。”   蕊朱虽不解,却也依言办了。   秦无双只穿着一件素雅至极的衣裳,脂粉未施的就去了牧老太君屋里请安,恰好倪夫人也在,身边还跟着那个吕嬷嬷。见她进来,吕嬷嬷一副‘等着瞧’的眼神瞅着她。   “咳咳……”秦无双在蕊朱的搀扶下进了屋。   牧老太君和倪夫人,一个坐在榻上,一个坐在椅子上,正聊着什么,听见咳嗽声,牧老太君忙问:“你这是怎么了?”   秦无双推开蕊朱的搀扶,一走一晃地来至二人跟前,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作势要叩首,一面道:“无双来给老太君与夫人请罪来了。”   牧老太君关切地问:“好端端地,行这么大的礼做甚?快起来罢。”说着,忙弯腰作势要去拉住秦无双,早有婆子丫鬟抢着去拉人。   秦无双却长跪不起道:“无双不慎,着了凉,染了风寒,咳咳……一不防头,竟睡过了头,咳咳……忘了时辰来给老太君与夫人请安了。还请老太太和大夫人恕罪。”   牧老太君瞧着秦无双面色苍白,唇色无血,双眼失神,十分憔悴,竟真真儿像染了风寒。   只是这风寒如何染上的,她细细一想便明白了。   秦无双自从过门后,连嫁衣都来不及换,日日守在斐儿的床头悉心照料,定是吃不好,睡不好,劳累数日,怎能不生病。如今好容易等斐儿醒了,斐儿又是那样的态度,怎能叫她一个小娘子家的不伤心,如此两相夹攻,怎能不病倒。牧老太君想到这里,心里一时半是愧疚,半是疼惜了起来。又想着方才倪氏在背后还将秦无双指摘了一通,顿时对那倪氏不满起来。   “乖乖,你快起来罢,地上凉,仔细再添了病。”一面命大丫头晴芳扶人起来,遂对她招了招手,拍着身旁的位置说,“来,快来祖母身边坐着。”   秦无双半怯半就地挨到牧老太君身边,沿着榻沿斜坐下。   牧老太君见她如此知礼,心里越发喜欢,拉着她的手笑道:“你和斐儿虽未成礼,但已过了聘礼婚书,名义上已经是斐儿的未婚妻,既如此,你该改了口和斐儿一样唤我祖母才对。”   秦无双嗫嚅道:“……这……无双,不敢。”   “为何不敢?”   秦无双不说话,只是低着头,拘谨地玩弄衣带。   作者有话要说:  秦无双:小媳妇不好当啊~~但……who怕who?! 第010章   牧老太君立时明白了秦无双为何不敢,——她年纪轻,又刚过来,名分不清不楚的,又加上斐儿对她那样的态度,那些个下人们自然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你放心,我说过,你嫁到我牧家来,不管斐儿是什么想法,你以后都是我牧家的少夫人。这府里谁要再敢对你不敬,你只管回了我,看我不命人掌烂他的嘴,打断他的狗腿。”说着,拿眼瞅了吕嬷嬷,吕嬷嬷立时吓得直抖激灵。   倪氏半个音也不敢吭,只好随便找了个由头带着吕嬷嬷急匆匆地离开了。   牧老太君又拉着秦无双说了会子的话,一面命人拿了牌子去请宫里的御医过府替秦无双看诊,一面嘱咐秦无双在牧家注意身体,放宽心过日子等等。   回屋的路上,蕊朱悄悄地问她:“小娘子,您方才不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染上风寒了?”   秦无双无奈地冲蕊朱笑道:“我的傻姐姐,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是在骗她们?”   她当然看出来了,只是她不敢相信。   眼前的五娘子与她记忆中的五娘子有些不一样,——记忆中的五娘子聪明伶俐,但稚嫩孩子气。如今的五娘子,明明比她还小,可依着近来的为人处世来看,给人感觉依旧聪明伶俐,但是多了些老成持重,显得深藏不露,全不似她这般年纪能作为的,倒像活了许久的过来人似的。   “你这样看着我作什么?”秦无双见蕊朱看着她发呆,不由得问了一句。   蕊朱道:“奴婢只是觉得小娘子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些。”   秦无双却笑笑不接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什么来,问:“牧斐可有回来?”   蕊朱道:“没呢。说来也奇怪,牧小官人一夜未归,方才老太太和大夫人见了您竟对此事避而不谈的。”   “由此可见,牧斐夜不归宿早已成常态,牧家人自然对此见怪不怪了,——至于老太太和大夫人见了我却避而不谈此事,是因为她们都知道牧斐在哪儿,和我说了也没甚用处。”秦无双双止住脚步,仰头看了一眼天色,今儿个天上没日头,满眼望去灰蒙蒙的,看得人心里怪闷的。   “难道小娘子就打算这么着了吗?”   秦无笑着看着蕊朱反问:“不然呢?”   蕊朱想了想,最终一脸气馁。   秦无双拍了一下蕊朱的肩膀,道:“都说侯门深似海,这府里头可不比秦家,在秦家做错了事,顶多是失宠,这里做错的事,指不定要失去什么——。这侯府,除了里头的人盯着,还有外头的也盯着,我们既然进来了,少不得要步步小心谨慎,不得说错半句话,不可行错半步路。你是陪我长大的好姐妹,在这里,我能靠的只有你了。”   蕊朱起先听得心都提了起来,后面听得感动无比,立马信誓旦旦地向秦无双表了忠心。   快到院门时,蕊朱慌忙拉住秦无双低声问:“小娘子,您明明没得风寒,一会儿宫里的御医来诊脉可不就露陷了么?”   “风寒而已,一根银针足矣。”秦无双笑着说完,一径儿回屋了。   掌灯时分,宫里的御医果然来了。   替秦无双把了脉,果是染了风寒,开了一些疏风散热的方子,又叫好生休养,不要过度劳累。   半夏亲自将人送出院子,自有婆子媳妇领着去回了牧老太君。   牧老太君听了后,命一婆子过来传话:叫秦无双这些日子里不必去给她们晨昏定省,只管好生躺下养着,并命厨房里每日做些精致可口些的饭菜送过来。   蕊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早在心里对秦无双佩服的五体投地。   一连数日,牧斐离家未归,秦无双对此不闻不问的,只是整日的把自己关在屋里看书。   确切来说,是看账本,秦家药行的账本。   秦老太太说话算话,在秦无双来牧家的第二日,便命人将十三家药铺所有的地契,房契,商契,人契等,全部经人担保,入官中过户给了秦无双,又将十三家药铺的账本,人事底薄一并送了过来。   是以,秦无双每日忙着整理这些契约和账本,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管牧斐人在哪儿。   她不管,倪夫人反倒急了,见牧斐几日不曾回来,竟跑到牧老太君房里哭诉,——说是秦无双生生吓得她斐儿整日飘在外头,不敢回来,长此以往下去不是个事儿,叫牧老太君拿个主意。   于是牧老太君又命人将百忙之中的秦无双叫去房里,商议着此事如何解决。   牧老太君见了秦无双先是拉着手叙了一番温寒,这才转入重点,道:“斐儿已经有七日未归了,你对此有何想法?”   秦无双听了,眼圈一红,白瓷儿般的脸颊上瞬间挂着两行清泪,一副弱不胜衣的楚楚之态,下地儿就要跪:“还求祖母可怜则个,替无双做主。”   牧老太君一把拉回了她,重新坐在身边的榻上,笑道:“你这孩子,好好说话,动不动跪个什么呢?”   秦无双抹着泪儿不说话,但凡是个人都看得出她脸上的万般委屈。   坐在下面椅子上的倪氏见了心里有些不自在,脸上更不自在了。果然,牧老太君拿眼瞅过来,一面款款道:“我听说,此前斐儿好像与你有些过节?”   倪氏一听,立时坐直了身子,瞅着秦无双的脸不错眼。   听谁说,秦无双自然心知肚明,于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竟将上元节前一日所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全部说出来了,两位太太听得一愣一愣的。   说完,秦无双只是垂着头,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一副自己做错了事等待被责罚的怯懦模样。   倪氏很快反应了过来,指着秦无双的脸气呼呼道:“原来斐儿说的对,你果然险些将他的脑浆子打出来,你果然是为了报复斐儿才答应嫁进来的,没想到你竟是一个如此心狠手辣的恶妇,我们牧家怎能容得下……”   “哈哈……”牧老太君突然捂胸笑的前俯后仰起来,打断了倪氏的盖棺定论。   这回倒把秦无双和倪氏给惊地一愣一愣的。   好容易止住了笑,牧老太君道:“阿弥陀佛,老天开眼啊,总算有了个能收拾斐儿的人了,——无双啊,你那一巴掌打得好,打得妙。话说,斐儿他也合该被打,还应该狠狠地打才对。”   秦无双眨巴着眼睛看着牧老太君,心里很是怀疑牧斐到底是不是牧老太君的亲孙子了。   倪氏早已忍不住冲牧老太君喊道:“老祖宗,那可是斐儿啊……”   “正是因为他是斐儿,才该找个人好生管教管教。”牧老太君慈眉善目地拉起秦无双的手,笑呵呵地说,“无双啊,斐儿他自幼顽劣,不听劝诫,时常惹是生非,不务正业,总被他老子训斥。我与你婆母总舍不得训他,倒纵得他无法无天的,长此以往下去在,只怕是难以成器。——你既是她的媳妇儿,本就身负相夫教子之责,那不如斐儿以后就交由你管教罢。”   倪氏一听,下巴险些惊掉下来。   秦无双却皱眉道:“只怕无双初来乍到,人微言轻,难以服众,管教夫君一任恐难胜任。”   倪氏忙在一旁附和着说:“是呀老祖宗,无双毕竟还小,正是年幼不懂事时,哪能就管教斐儿啊。”   牧老太君瞥了倪氏一眼,冷哼道:“我倒看着无双比某些人更懂事些。”   倪氏听了,知是老夫人暗地里在指责敲打她,只好委屈巴拉地闭上了嘴,不敢吭声了。   “晴芳。”牧老太君叫了大丫鬟到跟前对着耳边吩咐了一声,晴芳领命下去了,很快又回来了,手心里捧着一个檀木对牌,递给牧老太君。   牧老太君接了对牌,拉起秦无双的手放在手心里,因道:“这是我的对牌,你拿上。”那边倪氏吓得刚要跳起身来,这边秦无双已忙推了回去,“万万不可,此物太贵重,无双只怕受不起。”   牧家有三个对牌,总管家牧怀江有一对儿,专主外事;倪氏手里有一对儿,专主内事;牧老太君手里的这一对儿,确可总领全府诸事。   “你初来乍到,年纪又轻,府里头的那些下人们定不会真心服你,有了这个对牌,你就能调度府里一切人事。人无威则不立,有了威信方能管教人。以后你想教训什么人就教训什么人,想处置谁就可以处置谁,——倘或你能把斐儿拉入正途上来,能使他正视功名,好好读书,那你就是牧家的大功臣。”   牧老太君竟愿意将如此重要的对牌交给秦无双,可见她是真的打算让秦无双管教牧斐。   这下,连秦无双也震惊了。   说心里话,秦无双并不想管教牧斐,只想借机在牧老太君面前澄清此事,为己博得一个可怜处境,好叫有些人别抓她小辫子在背后里使坏而已,没想到最后博来了一个管教差事。   看着手上的对牌,秦无双一时进退两难,哭笑不得。   倪氏看着秦无双手里的对牌,心里的那个悔啊,早已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她原只是想借机逼秦无双主动提出退婚,没想到反弄巧成拙,不仅没退成婚,反把斐儿的人身自由也给搭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秦无双:看我尚方宝剑在手,牧斐,你且等着。   牧斐:瑟瑟发抖中—— 第011章   就这样,秦无双在牧老太君半是强硬,半是请求的姿态下,无奈地接下了对牌,回屋里去了。   临走前,牧老太君还特意嘱咐了一声:“斐儿毕竟是牧家嫡子,总不能一直飘荡在外面,找个时间还是去把人找回来罢。”很明显,这是牧老太君考验她的第一道题。   蕊朱,半夏,青湘三人看着桌面上放着的牧老太君对牌,身为下人,天生会对这种象征着权力的东西产生敬畏。   “姑,小娘子……那,那现在怎么办?我们压根都不知道牧小官人人在哪儿?这要如何去找?”蕊朱结结巴巴地问。   秦无双歪坐在桌旁,单手撑着额角,揉啊揉,真是无奈又忧愁。   半夏见状,欲言又止。   半晌后,秦无双一拍桌面,似下定决心般,抬眸看向半夏,问:“素日里与小官人关系亲厚的小厮们可有谁在?”   半夏答:“回小娘子的话,素日里与小官人最亲厚的有三个小厮,安平,安喜,和安明。如今在府里的是安喜和安明。”   “把人叫来,我有话问。”   半夏转身要去,秦无双喊住了她:“拿着这对牌去叫人,顺便再把小官人身边所有的小厮儿全都叫齐了来,我正好见上一见。”   半夏应了,拿了对牌出去了。   “蕊朱,你去外面买几套合身的男装回来。”蕊朱也领命去了。   一时,半夏带了十几个小厮儿候在二门穿堂上,自己先进东屋里来报秦无双。   秦无双正在更衣,只说让人先在外面等着。   这一等就等了小半柱香的时辰,等得外面的十几个小厮儿由起初的忐忑不安全俱变成了诚惶诚恐。   就在小厮们快要熬不住时,屋门打开了,从里间款步走出来一个人,——顶心束着长发马尾齐后腰,其根上别着两根银叶素簪子,容长脸盘,俊眼修眉,水嫩皮儿;穿着一身交领靛青银线卷云纹滚边直裾,袖口束以银带缠臂,脚上蹬着一双厚白底乌皮靴。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个“美娇童”。   众人定睛细看,哪里出来的是一个美娇娘,明明是一个英姿飒飒,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   秦无双在众人的震惊中举步来到了穿堂上。   半夏见小厮们还呆着,故意干咳了一声,斥道:“还不快见过秦小娘子。”秦无双的名分毕竟还没有完全明了,府里的下人们不好称呼,便只以“秦小娘子”相称。   小厮们一听,“哄”地一下,一齐儿跪地磕头请安。   秦无双叫起来,又问谁是安喜,安明。   安喜,安明硬着头皮出列,做辑道:“小的安喜,小的安明。”   秦无双直言道:“带我去找你们家小官人,今儿个若是找见了,你们留;若是找不见,你们走。”   安喜,安平一听,唬地连忙点头哈腰,“是”个不停。   秦无双又扫了一眼人数,对半夏吩咐道:“人不够,再去问牧管家要三十个小厮来,再准备一辆侯府专用的大马车在大门上候着。”半夏领命去了。   花满楼,汴都城里的一等风流富贵地,里面的歌姬舞伎都是一等一的名角儿,卖艺卖笑但不卖身。   一般来这儿的也都是些有权有势的富家子弟,那些个寒门庶士,平头百姓是来不起这种地方的。   牧斐蹲在龙须席子上,一手支在小几上,掌心撑着腮帮,一面磕着瓜子,一面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发着呆。   “你已经到绝路了,看你还怎么救?”   不远处,谢茂倾与段逸轩正对面而弈。   谢茂倾明显占了上风,段逸轩看着眼前的棋局眉头拧得花似的,最后将白子往棋盘上一掷,赌气道:“不玩了,每次都玩不过你。”   “愿赌服输,王羲的《岚亭序》残本记得派人送我府上去。“谢茂倾一面笑着说,一面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棋盘。   段逸轩十分肉疼地捶了自己手心一拳,甘拜下风地叹了口气,遂扭头看向窗边的牧斐,问:“牧大公子,您大清早的把我们俩叫来,又不说话,又不下棋,闷葫芦似的也不观棋,到底是几个意思啊?”   “小爷无聊,找你俩来解闷儿。”牧斐一脸萎靡不振拖着调子道。   谢茂倾道:“方才我听安平说你已经在这花满楼住了有些时日了,是怎么了这是?按理,你身子刚好些,应该在家将养将养,如今怎地连家也不回了,——莫不是你家老爷子从边关回来了?”   牧斐连忙扭回头朝地上啐了一口瓜子壳:“啊呸呸呸!乌鸦嘴!他要是回来了,你们连我的面都见不着。”   谢茂倾笑着点头:“说的也是。”   段逸轩忍不住追问道:“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当然是因为秦无双那个死对头莫名其妙地成了他媳妇儿,他求祖母退婚未果,便赌气离家出走了。   这样的糗事他自然不好跟自己的好兄弟交代,只能闷闷地在心里想着法子。   祖母向来疼他,他离家前便趁机威胁祖母说:“只要秦无双在牧家一日,他就一日不回去。”定会吓得祖母有所行动。心里想着只要他不回去,祖母一定担忧烦急,祖母一担忧烦急,说不定就把那秦无双给赶走了。毕竟在她老人家心里,他这个嫡亲的孙子才是最最最重要的人呀。   谁知等了几日,并不见祖母那边传来任何动静,也不见有牧家的人来接他。   他以为祖母不知道他在哪儿,便故意遣安平回去母亲身边透透风,泄露了他的所在之地,顺便鼓动他母亲又去了祖母身旁点点火,卖卖惨,相信用不了多久他祖母就会想法子赶走秦无双,并派人过来接他回府的,他只消安安心心地等待就是了。   可是等啊等,等到黄花菜都歇了,祖母那边还是没有动静传来。他不由得纳闷,祖母怎会变得如此狠心了?难道她老人家真的打算弃她亲孙儿不顾了?   他待要自己回去,又觉没面子;只是一直飘在外头,也是索然无味,患得患失的狠。一时心中无着落,便只好寻了俩好友过来打发一下这长日漫漫。   牧斐扔了瓜子,拍了拍手,又灌了一碗茶,这才叹道:“甭提了,都是些烦心事,不听也罢。”说着,翘首冲着门外喊道,“快去把焦惜惜叫来,给爷们唱两首小曲儿解解闷儿。”门外立时有急促的脚步声远去。   “话说前段日子,你不是逗弄那秦家小娘子逗得挺有意思的么,如今既然闲来无聊,为何不继续逗弄她去?”谢茂倾问。   此话一出,牧斐的脸色就像突然吞了一大口青梅酒似的,顿时绿了,细细一瞧,还会发现一丝心虚。 第012章   他胡乱含糊道:“……不逗了,那……丫头忒没趣儿。”   谢茂倾丝毫未察觉出牧斐的不自在,反而一脸不解地追问:“怎地又没趣了?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还整日在我们耳边唠叨说:‘那丫头就是一披着羊皮的小狐狸,人前贯会装傻充愣,实际心思深沉;还说她是千金的姿,野草的命,就是放在石缝里也能长出一片翠绿来,所以乳名叫‘茵茵’来着……’”   段逸轩闻言,很是感兴趣地凑问:“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对这个‘茵茵’颇为感兴趣,——牧爷,你啥时候带我们去见识一下呗。”   牧斐十分不耐烦地摆摆手:“去去去!要见识自己不会去打听啊,爷我现在是听见她的名字就烦。”   三人又拿着秦无双打了一番趣儿,喝了一壶茶。等了半日,焦惜惜没来,牧斐便冲外面吼了一声:“安平,爷要的人呢?!”   安平没回应,想是人还没回来。   牧斐正要起身下地儿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恰值一身花枝招展的老鸨急匆匆地撩起珠帘子进来了,满脸歉意地说:“三位爷,真是抱歉,惜惜已经被贵人包了身,要不咱们再换个罢。”   一般包了身就是包了整日的场,花满楼的名角被人包了身是常有的事,牧斐也没放在心上,坐了回去随口道:“那就唤赛嫦娥来跳个舞。”   老鸨低声低气儿地说:“嫦娥也被贵人包了身,要不……再换个?”   “那就玉娇娇……”   “娇娇也被人包了身……”   牧斐挑眉:“今儿个倒是邪门了,爷想要的人竟然都被包了,——罢了,爷今儿个大发慈悲懒得计较了,一等角儿里还有谁空着就叫谁来罢。”   老鸨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说:“楼里六个一等名角儿都被同一个贵人包了圆,就剩下二等和三等的角儿,要不三位爷委屈一下,从中挑两个?”   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敢一下子包下花满楼的六位名角,要知道一位角儿一个时辰少不得黄金百两。六个角儿,一整日包下来那可是黄灿灿的金子堆成山的事情,就算汴都城里再富贵的纨绔也没有人有这个败家胆量。   牧斐,谢茂倾,段逸轩自封都中三俊,个个家世显赫,三人也算经常结伴出入风尘之地。这花满楼他们三个也是常客,顶多包过三个名角儿的场,如今一听有一人一口气包下了六个一等名角,怎能不吃惊。   “哟呵!这汴都城里谁这么大的魄力,比我牧小爷还败家。小爷我倒要去见识见识一下。”说完,牧斐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子,才要出去,安平忽地从外面没头没脑地冲了进来,险些撞上他。   “作什么?急脚鬼似的。”牧斐喝道。   安平满脸慌色地回:“少,少爷,府里来人了。”   “祖母这么快就想通了。”牧斐得意洋洋道,“派了多少人来接小爷?”   “很,很多。”安平咽了一下口水,又道,“不过,他们不是来接少爷的。”   牧斐蹙眉,十分不解:“不来接小爷……那来作什么?”   安平支吾着道:“说是来,来听曲儿赏舞的……”   珠帘绣幕下,雕花扶栏旁,牧斐,谢茂倾,段逸轩三人伸着长长的脖子,齐齐儿地往楼下露台上望去,——六位名角,或轻喉婉转,或舞姿袅娜,或板或鼓,在台上各尽其能。   台下正对中央,放着一张黄杨木大圈椅,椅子上坐着一面若傅粉,华服宝带的风流少年。   少年身后站着两名美娇童,再往下两溜清一色仆从打扮的小厮围着露台摆开,将整个大堂塞得满满当当的,一个个双眼放着光,表情如痴如醉地看着台上名角争相斗艳,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段逸轩看着座椅上的少年,眼睛都快直了:“想我在汴都十七载,竟不识人间有此仙郎,真是眼瞎,眼瞎,——话说,他是谁?你们俩可认识?”   谢茂倾摇了摇头,目光转而扫了一眼那些仆人的装束,不由得扭头看向牧斐,问:“文湛,那些小厮们的打扮,怎么看着像极了你们府里的人?”   一旁的安平暗道:可不就是他们府里的小厮们。   待牧斐看清圈椅上之人后,眼珠子险些吓迸出来。   恰值秦无双无意抬起头,正好与他四目相碰,秦无双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反而一副久等着他似的,只见她眸光轻转,便是一笑,媚人勾心极了。   段逸轩捂着胸口直往谢茂倾身上倒:“我不行了,他对我笑来着。”   “我先下去一趟。”牧斐说完,一阵风似的卷下了楼。   牧斐冲到圈椅前,一把拽起秦无双来到一处僻静地,质问道:“秦无双,你这是在干什么?”   “听曲儿,赏舞,找乐子啊。”秦无双耸肩答,一脸坦荡之色。   牧斐被秦无双的回答劈到了,半晌,回过神来,厉声冲她喝道:“这种地方是你能来的么?还不快回去!”   秦无双沉下脸来反问:“我为何就不能来这种地方?”   牧斐已经被秦无双的厚脸皮惊的嘴角抽搐,向地上啐道:“啊呸!你身为一个女子,来这种地方找乐子,羞臊不羞臊!”   “很遗憾,我不羞臊咧。凭什么,这种风流地只许你们男人来,不许我们女子来,再说,——谁会知道我是女子?”秦无双一面说,一面原地转了一圈,表示自己是男装打扮。   牧斐竟无言以对,噎了半晌后,他又指着满堂乌泱泱的小厮们:“你既来了,还公然带那么多府里的小厮来做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今儿个财大气粗包场的人是牧家的人。   “我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来这种地方,多带些人护着总是稳妥些。再说,这找乐子我一个人也是找,带他们一起找也是找,独乐了不如众乐乐嘛。”   牧斐觉得自己快要被秦无双的理直气壮,阴险狡诈气出了内伤。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走?”   再这样下去,不出半日,整个汴都城里都会传遍,——有一神秘男子,一掷万金包下花满楼六位名角的事情,又用不了多久,自有那些好事之人顺藤摸瓜地查出包场之人的真实身份。到那时,满城皆知,他牧斐为了冲喜,娶了富商秦家的女儿当了童养媳,——丢人不丢人!   作者有话要说:  牧斐,字文湛。   因为新书前三个榜单对字数有严格的要求,所以不得不控制一下字数,这周更新会有些少,望小仙女们见谅,千万不要放弃作者君,么么哒。 第013章   “我为何要走?今日我可是包了六位名角整日的场,自然是玩够了才回的。”   “文湛,你与这位……认识?”谢茂倾客气打断道。   牧斐气上了头,一时没留意谢茂倾,段逸轩二人何时下了楼,何时来了他们背后。   二人同时答:   “不认识。”   “认识啊。”   谢茂倾,段逸轩古怪地看着他们俩。   牧斐脸上不甚自在地别开,秦无双大大方方地冲二人拱手笑道:“我是他表弟郑英俊,想必你们二位就是传说中的‘都中三俊’另外两位郎君罢。”   还真英俊……牧斐差点吐血。   段逸轩抢先拱手道:“我乃忠勤伯府嫡子段逸轩。”然后又忙着替谢茂倾介绍道,“他是安西郡王世子谢茂倾。”   秦无双与二人再次见了礼。   谢茂倾想了想,似有不解道:“不过我听说文湛表家姓‘金’,何时又出了个姓‘郑’的?”   牧斐警告地瞅了秦无双一眼。   秦无双促狭地溜了牧斐一眼,遂神神秘秘地冲二人挡口低声道:“实不相瞒,我们是认的干亲,我表哥他嫌我身份上不了台面,一向瞧不上我。”闻言,牧斐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二人了然点头,这下终于明白牧斐为何自她出现就一直脸色不善了。   “原来如此。——郑兄可沾酒?不如随我们上去小酌两杯。”段逸轩平时最好结交这等风流美男,见了女扮男装的秦无双后,心里早已猴急不住,想要与之相识款叙一场。   谢茂倾显然也跃跃欲试。   牧斐再次警告地瞅了秦无双一眼。   秦无双却欣然应道:“好啊。”说着,竟要真的跟着段逸轩他们上楼。   牧斐气地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好什么好,——时候不早了,既然你是来接我的,还不快回去。”   秦无双流连忘返地对他说:“不如你先回去,我留下来陪两位俊兄喝点小酒?”   牧斐一双剑眉都快挑飞了,“啊呸!你想得美,要走一起走!”说着,拉着秦无双就往门外气冲冲地拽。   秦无双被牧斐拽得脚不着地,只好一面跟着走,一面回头冲段逸轩二人赔笑道:“太可惜了,看来只能下次有缘再和二位俊兄一聚了,告辞。”   段逸轩和谢茂倾同情地看着秦无双万分不情愿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牧斐冷哼道:“还可惜!……秦无双,你到底安的个什么心?”   秦无双刚要开口,老鸨突然带着一帮楼里的男男女女,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堆着满脸的笑意说:“暧,这位贵人,您的钱还没给呢?”   秦无双笑眯眯地说:“这位妈妈,你看,我虽包了六位角儿整日的场,却只听了个开头就被这位牧小官人打断了,所以还算不上包圆儿,——顶多只能算个损失费,至于损失费多少钱……你就直接记到牧小官人的账上。”   牧斐横眉怒对:“凭什么记爷账上?”   “那不然,——我再继续回去包角儿?”秦无双一脸期待地指了指里面。   回去和他的兄弟们称兄道弟,喝酒谈心?想得美!再说,回去花的也是牧家的钱,她不心疼,他还心疼呢!牧斐光是想想就心中溢满不忿,只得干瞪着她,搓了搓牙齿:“算你狠!”   “过奖了。”说完,秦无双竟大摇大摆地先出去了。   牧斐算是知道了,秦无双这哪里是来找乐子的,分明是变着法儿的逼自个儿回去,他还不得不回去。   他一口气堵在胸腔里,正没地儿撒呢,忽然看见安喜,安明他们几个心虚地站在后面,躲躲闪闪的。他便指着安喜,安明的鼻子痛骂道:“反叛的混账羔子!怎么也听她的话了?还合着一起来堵爷来了,仔细爷回去揭了你们的皮!”   安喜他们立即冲过来跪在地上,一人抱住牧斐的一条腿,哭喊着告饶:“爷啊,老夫人把对牌给了秦小娘子,叫她想处置谁就处置谁,小的们不敢不听啊,求爷发个慈悲,放小的们一马。”   牧斐惊地双眼瞪得跟个铜铃似的:“你们说什么?!!!”   秦无双在马车上边等边看药铺里的账本,一时半夏过来,在外面隔着帘子压低声音回道:“小娘子,小官人骑马先回去了。”   “知道了,我们也回罢。”   牧斐回了府便火烧屁股似的直奔倪氏房里,问秦无双手里的对牌到底怎么一回事。倪氏便将那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牧斐听。牧斐听完,人险些气炸,又跑到牧老太君房里,将秦无双今日大闹花满楼的事情,夸大其状,欲加之罪地告诉了牧老太君,又千般说,万般求的让牧老太君收回成命,好歹将对牌收回去。   没想到牧老太君听了之后,竟然表示还要将牧家的财政大权也交给秦无双,牧斐当场吓傻。   秦无双回府后,径直回了屋。   时值晚饭时分,青湘见秦无双回来,忙忙地将准备好的热水端了上来,蕊朱伺候先洗了手,半夏伺候更了衣,卸了妆。复又来到堂屋洗了手,这才命青湘摆饭。   “你们两个也别愣着,坐下来一起吃罢。”素日里,蕊朱,半夏她们都会提前在小厨房里吃过饭再来伺候,今日她们二人跟着她大闹花满楼,也来不及先去吃饭。   蕊朱,半夏忙道:“奴婢不敢,请小娘子先吃。”   秦无双将二人拉到桌旁,摁坐在凳子上,一面说:“一个人吃饭,怪冷清的,你们陪着我,我还热闹些。”   二人听了,只得坐下。   三人刚拿起筷子,牧斐便携一身盛怒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众手忙脚乱的仆从。   蕊朱,半夏二人吓得连忙起身退到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   秦无双叹了一口气,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牧斐下死眼地钉着秦无双的脸,咬着腮帮进了屋,仆从们自发地止步在门外两旁。   他进了屋后也不坐下吃饭,而是在堂屋里背着手,在秦无双面前走来走去的。只是秦无双对他的气势汹汹竟视若无睹,反而吃的津津有味。   这道行!——果然是披着羊皮的小狐狸。 第014章   牧斐一面瞪着秦无双腹诽,一面气呼呼地踢椅踹桌摔帘子的进了西屋,众仆人吓得浑身一抖,秦无双依旧无事人似的吃着饭。   须臾后,西屋里传出怒吼:“还愣着干什么?来个人进来伺候爷安寝啊!”   牧斐的丫鬟和小厮们知道牧斐正在火头上,又见着秦无双在屋里,一时谁也不敢进去,俱是你看我,我看你的往后瑟缩着。   “都死了么?”牧斐又喊。   秦无双又叹了一息,放下筷子起身回东屋里。   这时,丫鬟里有个黄衣大丫鬟闻香看了一眼秦无双的背影,这才壮着胆子进了西屋。她一进去,后面立时又跟了两个粉衣丫鬟进去了。   牧斐辗转反侧了大半夜,将要入睡时,突然有个东西钻进被窝里来摸了一下他的大腿。   当即吓得他一个激灵惊坐了起来,急忙掀开被子一看,是一截白嫩的细手臂,而手臂的主人正是歪坐在地铺上靠着床沿的闻香。   只见她薄衫轻透,媚眼如丝地正勾着自己,牧斐吞了吞口水,问:“你作什么?”   闻香娇软道:“小官人,你不是叫人进来伺候您吗?闻香来‘伺候’您可好?”   此伺候非彼伺候,牧斐当然听得懂。   不过,虽说他牧斐年及十六,身边所谓的通房丫头也有好些个,也经常流连风月之地,不过他却是个正儿八经的雏儿。也不是为了装什么正经,只是委实对那件事情有一种莫名其妙地恐惧。   闻香是他的一等大丫鬟,也是他娘特意挑选的屋里人,迟早是要给他暖被窝的,素日里看起来也很是规矩,只是不知为何,今日她却变得这般大胆主动。   牧斐下意识想扯开闻香的手,后转念一想,——秦无双答应进府给他冲喜,除了贪慕虚荣的可能,莫不是对他还怀有一丝爱慕之情?   毕竟他乃汴都三俊之首,英武神俊,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秦无双见了他难免不动心,故而才对他此前的诸番戏弄一忍再忍?   牧斐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个意思。   不然,若他死了,秦无双冲喜失败了,那等待她的只有独守空房一辈子的凄惨下场。她能冒着这样的下场嫁给他冲喜,可见她是有几分爱慕他的,心中顿时豁然开朗。   既如此,他决定好好刺激一番秦无双,最好能扶个人把她气走。如果气不走,好歹能压压她的势,看她还敢嚣张到他的头上。   于是,往床上一趟,冲闻香招了招手,豁出去一般道:“来罢。”   闻香一听,双眼放光,脱了衣裳就扑将上来,牧斐吓了一大跳。   闻香忙安抚他道:“小官人,别怕,闻香也是第一次呢。”说着,就坐到他身上,要去解他的衣裳。   牧斐双手紧紧抓住被褥,盯着闻香香艳的脸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眼见闻香的唇就要落下来,牧斐抖了一个激灵,猛地一个翻身,竟直接想闻香从床上掀到了地上。   “咚——”地一声闷响,闻香脑门着地后,又翻了一个跟斗儿,趴在地上捂着头直吸冷气,一面哀怨地看着床上愣怔怔的牧斐:“小官人?您这是怎么了?”   与此同时,秦无双在东屋里听见一声闷响,惊地她也从床上坐了起来。   一旁守夜的半夏连忙从地铺上坐起来问:“小娘子,可是吵醒了?”   “什么声音?”   半夏:“……是,小官人屋里传来的。”   瞧着半夏欲言又止的神情,秦无双心中已有几分了然,只问:“今夜伺候小官人安歇的是谁?”   “是闻香。”半夏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她是吕嬷嬷的外孙女。”   秦无双听了后,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话,又躺下睡了,只是睡的并不安稳。   牧斐不好意思与闻香坦白他怕做那事,只胡乱地说是天色已晚,人累了,又命闻香把衣裳穿好,把地铺挪远一些,晚上不准再碰他。   闻香只好委屈丧气地穿好衣服,挪铺睡去了。   牧斐复又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的一瞬间,脑海里莫名其妙地迸出了秦无双的脸,吓得他忙睁开眼睛。如此这般,反反复复,竟一宿没能睡着。   次日一早,闻香早已穿戴妥帖,刚要开门,牧斐迷迷糊糊中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喊道:“慢着。”   闻香吓了一大跳,忙回身到床边,问:“小官人怎么了这是?”   “你且等我一齐儿出去。”闻香只好伏侍他更衣梳洗。   临出房门时,二人一前一后,闻香正要打起帘子,牧斐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拉回闻香上下看了看。   闻香被看得莫名其妙,只见牧斐看着她的脸若有所思了半晌。   须臾后,牧斐抬手将她方梳好的鬓发打乱了些,又将她的领口故意扯开了些,这才搂着她的腰肢,昂首挺胸地踏出了房门槛。   正值东屋那边,秦无双已经梳洗妥当,人正坐在堂屋里吃着早饭。   听见这边的动静,秦无双扭头扫了他们一眼。   牧斐看得清清楚楚,那是极淡的一眼,几乎没有任何停留地就撤回去了,依旧埋头静静地吃着早饭。   他心中极为纳闷:难不成是他猜错了,秦无双对他并无半点意思?   这个猜疑顿时让他心头索然无趣起来,他随手推开了正暗自心花怒放的闻香,径直走到了桌旁的凳子旁坐下。   半夏见状,忙拿起空碗替牧斐舀了一碗鸡丝粥。   闻香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总不能就这般模样站在牧斐身后伺候,只好撇嘴咬唇地先出去了。   蕊朱,半夏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这种情景下,牧斐多半是有话要跟秦无双说,一个个都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牧斐拿起筷子,假意去夹菜,一面叹道:“你也看见了,我牧斐就是一个花花浪荡公子哥,什么通房丫鬟,青楼知己的,要多少有多少。”说完,乘隙拿眼觑秦无双,见她面色丝毫未起波澜,吃饭慢条斯理,他只好放下筷子,点明其意道,“我对你没有半点意思,就算你嫁与我,也只能是年纪轻轻守活寡下去,你可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牧斐,你到底是个什么脑回路?   牧斐:直男型?或者妖艳型?   作者:不,你就是个沙雕型。   秦无双:听说有个不知好歹的丫头敢摸小官人的大腿【撸袖子磨拳搓掌中】 第015章   他觉得他这意思已经表达的够清楚了,秦无双若还没什么反应,那也只能说明她不是个人了,——不是个女人。   谁知,秦无双忽然放下筷子,拿起帕子不疾不徐地擦完了嘴,这才抬眸看向牧斐,点了一下头,浅笑道:“如此甚好。”说完,竟起身直接扬长去了。   牧斐顿时呆如木鸡。   过府已有小半月,秦无双已经将十三家药铺的账目全过了一遍,心中略有了几分算计。是以,今日吃完早饭,她便命人准备了马车,独带着蕊朱往西水门去了。   马车到了西水门脚店后,蕊朱先下了车,腋下夹着一方漆花木盒,立在一旁打起车帘子。   秦无双下车后,吩咐马夫先去歇脚,然后带着蕊朱走到药铺对面的茶肆里,寻了一处临窗的坐席,要了一壶茶,坐下吃了起来。   “去去去!哪儿来的疯婆子,要撒野去别处撒野去,少来打搅我们做生意。”不多时,一药铺里的伙计将一位衣着朴素的妇人,从药铺里推搡了出来,妇人跌跌撞撞后退,险些被门槛绊倒,那伙计顺势又扔出两包药砸在那妇人身上。   妇人捡起落在地上的药包,一边拍,一边念念有词道:“挨千刀的混账羔子们,你们店里的药掺了假竟还不承认,这天下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啊?你们也不怕亏心事做多了,死了下阿鼻地狱……”   “小娘子?”蕊朱看了秦无双一眼。   秦无双端着一碗茶,抿了一口,才道:“去罢。”   不消半日,蕊朱就已经拦住了三批前往秦家药铺里扯皮的客人们,并将他们手中里的药包照原价尽数买了过来。   主仆二人这才进了药铺。   掌柜的正在柜台上拨弄着算盘,听见门口伙计吆喝,抬头一见是两位妙龄女郎,只以为是客,忙笑脸迎上来问她们可有哪里不舒服?需要买些什么药?可有方子?   秦家药行里,除了朱雀门正店外,有关大夫坐堂,其他脚店是没有坐堂大夫的。毕竟他们开的是药铺,不是医铺,只按方卖药,不看诊,正店设坐堂大夫除了以防万一,偶尔也会看些疑难杂症什么的。   是以,来这里买药一般都是按方给药的。   蕊朱走到柜台旁,“啪”地一下,将方才买来的药包全丢在柜台上。   那掌柜的见状,一时傻了眼,旋即看清楚那药包上印着秦家药行的标记,顿时明白眼前这二人估摸着是来找茬的,脸色立时沉了下去。   随后,蕊朱寻了一张椅子摆在正堂中央,扶秦无双坐了下来。   掌柜的看着眼前这两个快要把这大堂当成自家地盘的主仆二人,一脸的莫名其妙加匪夷所思:“我说,二位,你们到底是谁呀?来本店有何贵干?”   秦无双看着掌柜的浅笑着没说话,蕊朱用下巴指了指柜台上的那些药包,道:“那些都是从秦家药铺里出的药。”   掌柜的转身看了一眼那些药包,反问:“是又怎么样?”   蕊朱又道:“那些药包里的不是掺了假,就是掺了杂,有的是拿去岁的陈药当做今岁的新药来卖;有的是拿三成品相的劣药当作七成品相的良药卖;有的药分明已坏,却仍然掺了好的一起混着卖;更有甚者,缺斤短两,这是卖药,不是卖菜,错一分一毫,都会出人命的,你们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掌柜的这才明白二人是来作什么的,敢情是掂着算盘上门——找人算账来着。   素日里,找他们扯皮的客人多了去了,掌柜的根本不以为意,一面转身继续去忙,一面吩咐伙计:“还愣着作什么?赶紧撵出去啊?”   那伙计正要上来拉扯,蕊朱断声一喝:“我看谁敢!?”她一喝,那伙计一时心虚,果真不敢了,只好扭头去看那掌柜的。   蕊朱不待那掌柜的发话,便大步走到匣柜前,将木盒打开,取出西水门店铺一应契约和秦无双私印放在柜台上。   掌柜的低头拿起契约和私印一看,两眼顿时吓得浑圆,忙放下东西,再度审视了二人一眼,最后对着气度看起来不凡的秦无双打躬作揖道:“可是新的大东家?”   秦无双笑道:“韩掌柜也不必紧张,祖母将秦家药行交与我,只是我一直不得闲接手,今日正好顺路过来瞧瞧。——这样,你将店里所有的伙计们都叫出来,我略认一认。”   韩掌柜听了,一面赶紧吩咐伙计去后面把大家都叫出来,又在门前挂了休店的牌子,关上了门。一面回身立在一边,不住地拿眼偷瞅秦无双,心里揣度着秦无双此来的用意。   不多时,采办的,晒药的,分拣的,发药的,打杂的,加韩掌柜一共九个人,全齐了。   众人一见新东家竟是一个黄毛丫头,眼里纷纷流露出了不屑,懒散地站在地下,一一报过名之后,就要下去,完全没把新来的大东家放在眼里。   蕊朱喝道:“东家的事情还没说,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有一人吊儿郎当地说:“回新东家,俺尿急,要去行个方便。”说完,竟目光猥琐地在秦无双脸上溜了一遭。   秦无双看着那人,浅笑:“既如此,你可回家去方便。”   那人眉开眼笑地反问:“新东家此言可当真?”   “当真,只是先结了工钱再去,以后也不必回来了。”   那人一听,顿时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忙嬉皮笑脸地说:“我,我又不急了。”   秦无双继续浅笑:“你急不急与我有何干,——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难道你还能让我收回来不成。”   那人这才吓慌了神,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求饶:“求新东家饶了小的罢,小的一家老小还指望着小的养活呢,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秦无双转头看想掌柜的,浅笑:“韩掌柜。”   韩掌柜一个激灵站直了身体,忐忑不安地陪着笑:“新东家有何吩咐?”   “将此人的工契收了,工钱结了,顺便再多给他两个月工钱,好聚好散罢。”   韩掌柜连连应了。   那人听了,跌坐在地上,面色死灰,这才在心中后悔不跌,只可惜已经晚了。   其他几个人早已吓得原地站好,懒散之态全无,个个敬畏的不得了。 第016章   秦无双淡淡地扫了其他人一眼,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我不管你们以前是怎么做事的,如今这药行落进我手里,我就是你们新的东家,别以为我年纪小就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管,好糊弄,好欺负,——在我这里,你们以前那些个坏毛病该蠲的一概蠲了罢,不然一并走人!”   秦家药行十三家药铺里,西水门店只是一个脚店,地处汴都外城西侧水门边上,与东边外城上的新曹门店相对应,是最为偏僻的两处铺面,也是前世她想办法从祖母手里求来的两家脚店。是以,没人比她更熟悉这两家店铺里的内部情况了。   这药铺里,上到掌柜,下到临工,个个趁着长房那位堂兄少不经事,一味地只懒惰懈怠,偷奸耍滑,欺上瞒下,虚报假账,中饱私囊。   前世她刚接手时,多受阻挠,费了不少功夫才将这些事情查清。只因她当年心慈手软,经不住这些人苦苦哀求,一容再容,最后纵容的他们以为自己是个软柿子,越发不放在眼里,私下里又干起了老勾当。她好容易才兜住,不至于让他们彻底掏空铺子。   这两家偏店尚且如此,何况那些地段好的店子。   如今她一下子接管十三家药铺,又身为人妇,自是不能长久守在铺子里,更不可能一家家店铺坐镇。需得拿个人作伐子,杀鸡儆猴,好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厉害,方能镇得住。   那些人早已吓得唯唯诺诺,哪里还敢有半丝不敬之心,连连点头应是。   “韩掌柜留下,其他人下去各干各人的事。”众人听了,各自松了一口气,依言退了下去。   秦无双气定神闲地看着韩掌柜,开始同他闲聊了起来:“韩掌柜,贤内最近可安好?”   韩掌柜不明所以,下意识答:“内子一切安好,多谢东家关心。”   秦无双点了点头,状似无意地问:“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在乌衣巷的外室,所用的保胎药可就是我们秦家的?只是不知效果到底如何呀?”   韩掌柜听了,三魂七魄吓走了一大半,瞪着秦无双如同见了鬼一般,又惊又惧的,半晌说不出一个字儿来。   要知道这韩掌柜的夫人乃汴都官宦人家,韩掌柜系外地书生入赘上门的,靠着妻家帮衬才得以在汴都扎根立足,寻了秦家西水门药铺掌柜这一门事情做。   前世秦无双就已得知,韩掌柜这些年从秦家药铺里捞了不少油水,胆子也跟着肥了些,偷偷地在外面养起外室来,还把人肚子给弄大了。后来那外室为了登堂入室,竟然还跑到了史大娘子门上大闹了一场,才得知韩掌柜竟只是个上门女婿。事后,那史大娘子竟一张休书直接把韩掌柜给休了。此事当时在汴都传得沸沸扬扬,每逢饭后,必被茶肆酒楼之客拿出来取笑一番。   秦无双并不知道韩掌柜拿了药铺里的保胎药给他养的外室用,只是猜测以韩掌柜爱贪小便宜的性子,放着秦家药铺里的保胎药定是不用白不用。如今,看韩掌柜那神色八成是被她猜中了。   然而那韩掌柜心里却以为秦无双是个有通天本事的人,竟连他如此私密的事情都了如指掌,何况其他那些事情,指不定她都已知晓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心中一阵骇然,将那些个要拿捏报复秦无双的心思早就扔到九霄云外去了。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狂磕头求饶道:“还请东家饶命则个。”如今东窗未发,一旦外室的事情闹到了他家娘子跟前,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事情了。   秦无双笑道:“韩掌柜何必行此大礼呢,再说我要你的命有何用?我也只是闲来无聊,和你们拉拉家常而已,不必紧张。”说着,站起了身,掸了掸身上的褶子,一面道:“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韩掌柜毕竟是药铺里的老伙计,她今日并不想逼人逼得太紧,出其不意的敲打和震慑足矣让韩掌柜心生忌惮,将那些个歪风邪气收了,踏踏实实地干活。   “东家慢走。”   韩掌柜忙起身,恭恭敬敬地送到门外。回身后,韩掌柜只感到背脊一阵冷风嗖嗖。   秦无双出了门,站在大街边上,看着人来人往的集市发起了呆。   一旁的蕊朱道:“小娘子,您在这里等着,奴婢去叫马车过来。”   秦无双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艳阳高照,金灿灿的,晃的她眼花缭乱。   “今儿个天气不错,回去也是烦闷,不如散一散罢。”说着,想起什么来,脸上颇有几分兴致道,“我记得西水桥东街上有家李和吉炒栗,甜糯可口,入口即化,味道十分独特,正好闲来无事,不如去买些来。”   蕊朱心里不由得有些纳闷:“跟随小娘子这么多年,从不见小娘子来过这西水门店,她又怎知这里有家李和吉炒栗?”不过她见小娘子自今日一早,心情似乎有些不好,如今见好容易有了些兴致,连忙点头赞同。   临到李和吉炒栗铺,秦无双又吩咐她:“买两份,给半夏和青湘她们也带一份回去。”   蕊朱应了,去买了两份刚出炉的炒栗回来。正要替秦无双剥壳子,秦无双一把拿了袋子在手上,道:“给我罢,这壳子要自己剥了才好吃。”   蕊朱无法,只好任秦无双自己剥壳,一面嘱咐着:“这壳子又硬又烫,仔细伤了手。”   秦无双笑着答:“知道了。”说话间,熟练地剥了一个热板栗先塞进了蕊朱的嘴里,“快尝尝味道。”   蕊朱吓了一大跳,吐也不是,吞也不是,只觉得受宠若惊,最后只好细细咀嚼品味,果是入口即化,甜糯可口的很。好吃的她连连点头,一面嘴里“嗯嗯”的赞同。   主仆二人有说有笑,一路沿着汴河往内城里闲逛,却没留意到,有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直跟随在她们身后。   “小娘子,小娘子你快看,这绢人儿做的可有意思了。”蕊朱拉着秦无双挤到一处卖小玩意儿的摊子前,爱不释手地挑来拣去了半日,竟将秦无双忘在身后了。   秦无双只好站在一边,吃着板栗,四处闲看。这一看便看见一个穿着青色短衣长裤裹着头巾的汉子,鬼鬼祟祟地挤到一女子身旁,先是东张西望了一番,最后伸手向那女子身上摸了过去。   秦无双挪开目光,继续流连他处。   前辈子她心血来潮管了一回闲事,结果惹出了牧斐这个死对头来,如今,她可不想再多事了。只是当她目光一转时,无意间瞥见那青衣汉子从女子身上摸出了一个钱袋时,终还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趁那青衣汉子正欲转身离去时,她手中油纸袋忽地一歪,板栗哗啦啦地洒了一地,正好洒在那青衣汉子的去路上。   那青衣汉子一时不防,踩着了板栗,“啊啊”的鬼叫了一番,最终摔了个狗吃屎,手中还未来得及藏起来的月白色钱袋也脱了手,飞了出去,正好落到了秦无双脚前头。   汉子这一摔,立时引得路人驻足围观,指指点点了起来。   蕊朱听见动静,忙丢了手中的小玩意儿,挤开人群,朝秦无双身边跑了过来。   那名女子闻见身后动静,也转过了身。起初不明白怎么一回事,直到看见了地上的月白钱袋,慌得忙向腰上摸去,这才惊觉自己的钱袋被人偷了。   那青衣汉子见到嘴的鸭子飞了,一脸的悔恨痛惜,又见众人围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临逃前还狠狠地剜了秦无双一眼。   秦无双拾起地上的钱袋,朝那女子走了过去。   那女子已经急色匆匆地迎了上来。秦无双笑着递上前,道:“小娘子,一个人出门在外,最好时刻小心谨慎些。”   那女子忙伸出双手接了过去,也没打开钱袋检查里面是否少了银两,只一味地细细地翻看着钱袋有无破损。待确认钱袋外在完好,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冲秦无双盈盈一福:“多谢……”她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抬着一双清澈的眼眸看着秦无双。   秦无双见她鬓鸦凝翠,鹅脸蛋儿,肤若凝脂,唇红齿白,长挑身材,婀娜风流,举手投足间,尽显温柔淑雅;再看穿着打扮,遍身绫罗,戴翠佩珠,一看就是大门大户家里娇养出来的小娘子,只是不知为何,竟只有她一人在街上。   “我姓秦。”秦无双笑道。   “多谢秦小娘子出手相助,实不相瞒,今日这银子丢了倒是不打紧,只恐这钱袋也丢了那才是大大的罪过,这可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遗物了。”   原来如此,难怪如此爱惜。   她看了一眼钱袋,月白缎底,质地上乘,用上等银线绣着雪滩双鹭图。尤其是那绣法精湛,将那双鹭雪中欲飞待飞绣得栩栩如生,秦无双不由得脱口称赞道:“此绣囊材质不俗,绣工更是一绝,看来小娘子的娘亲很是喜欢雪景。”   那女子温温一笑道:“只因为我姓薛,谐音‘雪’,故我娘绣了这雪景图。”   正说着,突闻街上有人冲这边大喊了一声:“静姝!”   那薛小娘子突然紧张了起来,朝不远处的酒肆看了一眼,一面回身从钱袋里抓了满满一大把银子放在秦无双手里,道:“秦小娘子,我二哥唤我了,这些银子权当感谢你方才出手相助,我先走了。”说完,不待秦无双反应,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秦无双整个人忽遭雷劈,定在原地,手里的碎银掉了一地,呆呆地望着薛小娘子远去的背影,脸色都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蠲(juan):除去,免去,免掉。   脚店:分店   作者:你们猜猜,新出来的美女是个什么身份? 第017章   前世,那个累及秦家满门被灭的苦主,也就是那个一尸两命的未来皇后,也叫——   薛静姝。   蕊朱见状,只以为秦无双滑了手,赶紧蹲下来捡起银子,又替秦无双装了起来。   回过神来,秦无双显得心绪不宁的,奈何见蕊朱兴致勃勃,只得勉强陪着继续逛着。   主仆二人逛着走着,就走进了一截死胡同里。   待她们二人折身而回时,去路上站着四五个壮汉,——衣着粗朴,个个目露凶光,为首的那个手里把玩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其他四人纷纷撸着袖子,手里持着一根胳膊粗的棍子,一副跃跃欲试的凶狠之样。   蕊朱吓得花容失色,下意识往秦无双身后躲。转念一想,又绕到秦无双身前张开双手,战战兢兢地问:“你们是何人?……拦着我们作什么?”   为首的那人道:“听说你们坏了我兄弟的好事?”正说着,后面四人里有一人冲秦无双趾高气扬地喊道,“死丫头,方才你竟敢坏老子的好事,看老子今日怎么收拾你。”   原来那喊话的人正是偷薛静姝钱袋的贼人。   蕊朱见了,急得扭头直朝秦无双低喊:“小娘子,这下可怎么办啊?”   秦无双一把将蕊朱拉到身后挡着,看着那贼人冷笑道:“我就在这里,有本事你来收拾。”   巷子口,牧斐和安平叠罗汉似的掰着墙角望里面偷瞧。   安平说:“小官人,不好,少夫人被那帮贼人堵住了。”   牧斐一巴掌拍在安平的脑门上,呵斥道:“啊呸!她是你哪门子少夫人?爷都还没承认她的身份呢,你就少夫人的叫上了,是不是连你也想叛爷了?”   安平忙抱着脑袋连连求饶道:“小官人,小的错了,是秦小娘子,秦小娘子她们被贼人堵住了。”   牧斐恶声恶气地说:“堵住了活该,爷我正想等着看她被人收拾呢,以报爷心中憋了许久的恶气。”   安平担忧地说:“可小的听说那帮人是鲸杀帮的人,靠烧杀抢掠为生,无恶不作……,秦小娘子她们若是落在这帮人手里,恐怕下场难料。”   “那也是她秦无双的事,与爷何干?”牧斐哼道。   安平只好闭了嘴。   不多时,牧斐别扭地冲安平说:“去,给爷找根棍子来,越粗越好。”   安平听了,忍不住偷笑道:“小官人不是说不想救秦小娘子来着?”   “啊呸!谁说爷要救她来着!”牧斐哼唧唧道,“爷只是看不惯那一帮大老爷们欺负一娘们而已。”   安平附和着点头也不戳破,扭身就去找棒子了。   过了片时后回来,手里一左一右拧着两块青砖。   “小官人,棍子没有,青砖可以吗?”   牧斐拿了一块青砖在手上掂了掂重量,点头道:“就它了。”然后紧盯着里面动向,低声道,“等会儿听我号令,我说冲就往里面冲。”   “好嘞,小官人。”安平重重点头。   眼看着五个壮汉大步逼近秦无双主仆,牧斐紧了紧手中青砖,有些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正要喊:“冲!”——忽见,为首的那个老大,面向着秦无双,双膝“嘭”地一声跪倒在地上。   牧斐和安平双双惊愣住了,同时愣住的还有那几个壮汉。   那个老大也是一脸莫名其妙,低头瞧去,才发现膝盖上扎着两根明晃晃的银针,顿时气的呲牙咧嘴的。可不知为何,全身的力量像是被这两根银针卸了一般,绵软无力的,一时竟连手也抬不起来了。   其他壮汉们不知发生了何状况,只是见老大跪在地上也不起来,也不做声的,六神无主地你看我,我看你,看完之后又看秦无双。   其中有一人慌声问:“你,你对我们老大做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随手施了点妖术而已。”秦无双气定神闲地拍了拍手。   祁宋人重道信迷,尤其对什么妖术,邪术非常敬畏,几人一听,顿时吓破了胆。   那老大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啐道:“别听这娘们胡说八道,是她用暗器伤我,快去砍了她的双手!”   四个壮汉豁然明了,顿有一种被戏弄的愤然,拧着棍子就朝秦无双冲了过来,吓得蕊朱忙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啊啊”乱叫。   巷口,牧斐本已准备现身,却瞧着秦无双竟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无畏之色,心想这丫头肯定还有什么招,便决定再等等看。   只是这一等,险些吓得他手中青砖砸了脚。   只见那四个壮汉猛虎似的扑向秦无双,秦无双却如一只身姿灵巧的飞燕,贴着其中一壮汉的棒子滑到那汉子的身旁,以一种极为刁钻的角度反扭了那壮汉手中的棍子。   壮汉吃痛,松了棍子,秦无双顺势夺过棍子,对着那壮汉的膝盖骨就是一棍子。   “咔嚓”一声脆响,遂见那汉子惨叫着抱着那只膝盖倒在地上直打滚。   期间,又见秦无双身法极力利落地闪过剩下三人的攻击,如灵蝶穿花,轻巧地游走在几人之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咔、咔、咔……”连着几声脆响后,剩下三人纷纷倒地,有抱着胳膊,有抱着腿,惨嚎打滚起来。   那老大见状,早就吓得身上直打摆子。   秦无双这才回到那老大跟前蹲着,随手从那人膝盖上拔出银针,一面冲他晃了晃手中的带血的棒子,似笑非笑道:“对付你们,棍子也行。”   那老大发现身上能动了,唬地磕头如捣蒜,连声喊道:“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女侠,还望女侠海涵。”其他四个壮汉一听,忙忙地拖着残躯跪地向秦无双求饶。   秦无双十分大度地笑了笑,道:“既如此,你们且滚罢!”   那些壮汉以为秦无双开玩笑,起先不敢动,后有人试着起身,见秦无双并无反应,这才急急忙忙地全部起身,互相搀扶着要走。   忽听,秦无双喊道:“慢着!”   几人吓得一颤,定在原地,艰难扭头,诺诺地问:“女侠还有何吩咐?”   “好心提醒一下你们,你们的骨头被我敲碎了,如果不尽快用西水门秦家药铺的续骨膏药,恐怕从此就废了。”   几人一听,吓得魂飞魄散,撒腿就颠颠簸簸地往西水门方向跑去,一面彼此催促:“快快快……去西水门秦家药铺。”   “小娘子,你的身手何时竟变得如此厉害了?”蕊朱按捺住心中余悸,难以置信地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女二出来了。 第018章   世人都说她是大家闺秀,爹一直希望她做个知书达理的闺秀,她也在尽力装作一个大家闺秀,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内心里有匹狂野的马,迟早会脱了缰跑出来。   她娘曾是江湖卖艺出生,自小跟着外祖父行走江湖卖艺,自有些个真功夫傍身。嫁给她爹后,她娘就把自己生生委屈成了闺中弱妇,骂不还口,打不还口,唯独对她,分外严厉。   也是因为她自幼禀赋极弱,刚落胎就带着病儿,足足病了四十五日,险些一命呜呼了,好容易活过来了,又是小病不断的。三岁之际,她娘想着她体弱终归是底子不好,为了让她底子强硬一些,便悄悄地逼着她开始练些基本功。最开始是扎马步,一扎就是三载,后来是站桩,再后来就是柔功等外功身法。不过,自从娘逼她练功之后,身体的确好了许多,病也生少了。她的轻功也是在那时练成的。   再后来,她为了娘少受府里人的白眼,立志学医,以便将来能够将秦家的药铺要两间来经营自活,便缠着关大夫拜了师。多年后,她果真接管东西水门药铺。   一日闲来无事,突发奇想,研究起人体骨骼来,因知那些骨骼脆而好攻,便将这些脆骨骼定为突破点,将武功和医术结合在一起,自创了一套卸骨功出来,只需一些巧力和灵活的身法便能运用自如。   今日,她耍的就是这套卸骨功。   蕊朱虽知她自小练功,有些个花拳绣腿,却不知她已历经两世,今时早已不同往日了。   “人没了退路自然就只能置死地而后生,——都是被逼出来的。”说完,扔了手中的棍子,与蕊朱一起租了个马车打道回府了。   往日里,小院外门口都会有小厮看守着,见了人就往里报,今儿个她们回来后,却见院门外无一人在。   进入院子后,也只觉得比往日里安静了不少,竟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半夏,青湘?”蕊朱边走边朝屋里喊,无人回应。   等二人进了屋后,竟空无一人,就连素日里伺候牧斐那些个西屋丫鬟小厮们俱消失不见了。   “奇怪,大家都去哪儿了?”蕊朱四下找了下,确定人都不在。   “许是府里有事,都召过去了。”秦无双走到堂屋桌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蕊朱见秦无双一脸倦色,道:“那奴婢先去给小娘子打些热水来沐浴。”   秦无双懒懒地点了下头。   蕊朱去了之后,秦无双随手拧起执壶准备给自己倒一杯水喝,突然间,脖子根一凉,她手上动作定住了。   垂眼一看,一把泛着寒光的冷剑正搁在自己的肩上,锋利的剑刃离脖颈不过半寸远。   “你到底是谁?”是牧斐的声音。   秦无双微不可见地勾了一下唇,遂继续倒水。   时值仲春时节,天气渐暖,秦无双里头只穿了件银红色撒花齐胸襦裙,外面套了件秋香色薄绫长袖褙子,露出了一大截子雪颈。   举杯喝水时,那下颌微扬,顺着脖颈一线儿的弧度,优美的只叫人无限遐思,更引得牧斐慌了神地大喊道:“我我我警告你,你可别乱动,我这把剑可是真剑,可可是饮过血的。”   秦无双无奈地叹道:“请问小官人到底想干什么?”   牧斐小心翼翼地抬起剑绕到了秦无双正面,又飞快落剑摁回她肩上,瞅着秦无双问:“我问你,你到底是谁?”   秦无双平静地说:“我是秦家三房的嫡女,秦无双。”   牧斐向地上啐道:“啊呸!秦无双可是汴都出了名的大家闺秀,你根本不是她!”   秦无双蹙眉:“……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牧斐冷笑:“别装了,今日发生的事情我都看见了,你一个人弱女子竟然能把五个壮汉给撂倒了,这可不像一个大家闺秀能做的事。”   “你跟踪我?”秦无双的声音冷了几分。   “谁跟踪你了!”牧斐五分心虚又五分理直气壮地说,“明明是你鬼鬼祟祟地出门,——准又是拿着我们牧家的钱去什么风月之地找乐子去了,爷得盯着你。”   秦无双有些无语地揉了揉额角,反问:“所以,小官人的意思是?”   牧斐疾言厉色道:“你根本不是真正的秦无双,你有功夫,却深藏不露地潜伏到我们牧家,可见你居心叵测!”   “噗嗤——”一声,秦无双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你笑什么?”   这推论,她想不笑都不行。   秦无双止住了笑,正色道:“谁说真正的秦无双不会功夫?”   牧斐自以为是道:“一个以大家闺秀闻名的女子怎会如此粗野?——再说我之前那般戏弄秦无双,要是秦无双会功夫的话,估计早就揍得我满地找牙了。”   秦无双冷笑道:“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很欠揍。”   牧斐噎了下,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此前,他被秦无双误当做贼绊倒了,还摔碎了鼻骨,到现在他的鼻子一捏还痛着咧。不仅如此,她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抽了他一嘴巴,污蔑他是淫贼,连声抱歉都没说,扭身就跑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向来只有他牧斐欺负别人,如今他竟被一个小丫头欺负了,叫他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于是乎,他让户部侍郎之子帮忙查到了秦无双的身份。   起初只想给她一次教训就罢了,便跟着她去了布庄,悄悄的在她选的尺头里放了一条小蛇。当时秦无双明明被吓唬了一大跳,见了他在门后偷笑,知是他所为,竟跟没事儿人似的走了。   她如此无视他,反倒激起了他斗智,因此起了戏弄之心。这才有了后面一而再,再而三的捉弄她之事。   只是,秦无双辱不还口,戏不还手,充分地表现出了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修养,倒弄得他挺没趣儿的。本已打算就此罢手,谁知他自个儿被马摔在城墙上伤了头,昏昏沉沉了半月有余。到最后,阴差阳错的,竟是秦无双来给自己冲喜。——这一切巧合的太离谱,他想不多想都不行。   “实话告诉,真正的秦无双不仅会些拳脚功夫,还精通医理。如你今日所见,我之所以能以一抵五,用的就是我自创的那套‘卸骨功’。”   “卸骨功?什么卸骨功?”牧斐只觉得闻所未闻。   秦无双便将她的“卸骨功”理论讲述了一遍。   牧斐听了,似觉有理,但仍旧半信半疑,“这么说,你,你真的是秦无双?”   秦无双冲他笑道:“如假包换。”   “那这么说,你嫁给我就更是别有居心了……”他将手中利剑狠狠一压,威逼道,“你说,你,你嫁给我是不是为了找机会趁机报复我?”他实在想不出深藏不露的秦无双嫁给他到底能有什么好处?   秦无双清冽的杏眼直直地盯着牧斐,忽然出手一把紧握住剑刃。   牧斐目瞪口呆地盯着秦无双的手,只见一溜儿血珠从她手心里沿着剑刃滑了出来,顿时惊地舌头直打结道:“你你你……”   彼时,秦无双还没来得及用力拽,牧斐就已经吓得丢了剑,向后跳开一步,指着她喊道:“你,疯,疯,疯子!”   秦无双顺势握住那剑,细细端详了一番,一面说:“剑是好剑,就是人孬了点。”   牧斐扭身就朝外面走,一面恶狠狠地说:“我现在就去告诉祖母,你嫁给我就是为了找机会报复我之前戏弄你之仇!你等着……”一语未了,一柄长剑“嗖”地一下,从耳边擦过,钉在了他去的前路上,入地三分,如切豆腐,一颤未颤。   吓得牧斐顿时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看着镜面剑刃上,映着他那张煞白的桃花脸。   好半晌,牧斐才找回自己的嗓子,冲秦无双怒喊道,“秦无双,你想杀人灭口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避雷:小官人脑回路奇特,且又刚又怂,小仙女要慎重领养。 第019章   秦无双起身,跨过门槛,站在廊下,冷冷地俯视牧斐,嘲讽道:“牧斐,你就这点能力?遇到些个事情就只会哭爹告娘求奶奶的,你还是个男人不是?”   牧斐闻言,“噌”地一下从地上蹦起来,一手叉腰,一手举大拇指反指着自己的脸,十分不服气地喊道:“啊呸!谁说爷不是男人,爷可是顶天立地的个纯爷们!”   秦无双沉声道:“那就捡起剑来,与我来战,我徒手接招,一百招内,你若伤得了我半分,就算你赢。”   牧斐脱口问道:“赢了怎样?”   秦无双道:“赢了我立马与你去祖母跟前退婚。”   闻言,牧斐瞅着秦无双不说话了,眼珠子贼溜溜地转着。一时在想她话里的真假;又想他一个大男人拿着剑,去欺负一个赤手空拳的女人,似乎有点不地道;又想秦无双武艺高强,五个土匪都能被她撂倒,何况文质彬彬的他,拿把剑比试,委实不算什么欺负人……关键是他赢了就能赶走秦无双……   沉默了半日后,他拾起地上的剑指着秦无双道:“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看招!”   牧斐虽生在将门之家,却根本不懂剑法,也没学过半点功夫,耍起剑来完全靠狂魔乱舞,毫无章法可言。不过心里好歹怕自己误伤了秦无双,力道多少收着点,并不放开。   然秦无双对牧斐则是兵来将挡,见招拆招,只守不攻。每每眼看剑离她不过半寸时,她总能轻而易举的避开。如此你来我往下来,已过了七八十招,反把牧斐累得气喘吁吁的。   牧斐心想,再这么下去,近身都难,哪里能伤得了秦无双半点皮毛。   他只剩下二十来招,得想个法子才行。   再缠斗时,无意间瞥见秦无双那截白天鹅般的雪颈,牧斐顿时灵光一闪,——她只说他若能伤她半分就算赢,既然剑不能伤她,那用其他法子让她破点皮儿总算伤罢。   牧斐遂用剑佯攻秦无双侧腰,秦无双果然回身躲避露出后方空门来。他立马扔了剑,秦无双听见响声见他剑落地,愣了一下,就这一瞬间,牧斐扑上秦无双后门,意欲从后面捆住其双手,再对其肩咬上一口。   谁知秦无双反应极快,顿时猜出牧斐这是在声东击西,眼风扫见牧斐扑向她后背上,矮身一个回扭,错着牧斐身侧滑向牧斐身后。   牧斐见状,心知此计被识破,便下意识反手朝秦无双后背抓了去,正好抓住了秦无双的衣裳,心中一喜,用力一拽。   不料秦无双一个金蝉脱壳,泥鳅似的褪下了那件褙子。   再回身时,她已然只剩下里头那件银红色撒花齐胸襦裙在身。   “你输了。”秦无双向着牧斐道。   牧斐呆呆地看着手上的秋香色长袖褙子,又看了一眼秦无双那双光溜溜白花花的双肩,一副被雷劈到了的神情。——什么样的女人,为了赢,竟然不惜袒露肩背?   呆了好一会子,他才将手中褙子忿忿掷在地上,像是恨极了一般,又对其踩了两脚,向地上啐了一口道:“啊呸!秦无双,为了赢你还真是不知羞耻!”   秦无双反唇相讥道:“为了赢,你也不是——卑鄙无耻?”   牧斐噎住,半晌蹦不出一个反驳的字儿来,只好哼唧唧道:“哼,爷输得起,说罢,你想怎样?”   秦无双看了一眼地上的褙子,冷笑道:“我想要你去死,你敢吗?”   牧斐指着她的脸就差跳起来了,气急败坏道:“你你你,你果然——”   话未说完,秦无双却紧盯着他的眼,一脸正色地反问:“在你眼里,难道我就是这样的坏女人?”   牧斐一腔愤怒顿时哽了回去,一时看着秦无双认真的脸说不出话来了。   “事到如今,索性我们把话敞开了说。”夜风有点凉,秦无双又不想当着牧斐的面,去捡他扔在地上并踩了两脚的褙子,只好一面说,一面往堂屋里的圆桌旁走。   “嫁过来给你冲喜,起初并非我所愿,是牧老太君和夫人两次上我秦家求来的,——不过,确实我也有我的私心。”她走到之前的凳子上落了坐,又给自己倒了杯水,继续说道,“我家的情况你应该很了解,自然也知道我们三房的处境。”   牧斐只好跟着进了屋。   秦无双见他进来,拿起一只空杯子替他倒了一杯水。   牧斐见状,走到秦无双对面落了座,听秦无双娓娓道来:“我娘出生低微,在秦家虽是三房正妻,却从未有人将她真正放在眼里,连那些下人们也不曾;我爹又体弱多病,不良于行,便只能在家养着;三房里就我这个一个女孩子。你也知道,我们秦家靠经商立世,如今秦家所有的生意都在大房和二房两位叔伯堂兄弟手里,三房只能靠祖母的慈爱撑着。一旦祖母归天,三房就只能自生自灭了。——所以,我从小暗中拜师学医,就是为了能有一技傍身,等将来有机会赚了钱好赡养我爹娘,好让他们晚年衣着无忧。”   牧斐不解:“这跟你嫁给我冲喜有何干系?”   秦无双道:“牧家指望我过门救你,秦家指望借我攀上牧家的权势,而我则可利用了此次机会,逼我祖母将秦家药行给我做嫁妆。有了秦家药行在手,我就能靠它挣钱,有了钱我就能给我爹娘买一座大宅子,然后将他们接出来住。这样我就再也不用担心爹娘他们晚年无着落了。”   没想到秦无双竟是这般纯良有孝心的女子,——原来她之前对他所有的隐忍并不是因为怕他,也不是因为她不在乎,而是因为她处境艰难斗不起,他此前竟还以戏弄她为乐。   现在想想,心中只觉愧疚难挡。虽如此,却要他说句抱歉的话,一时他也说不出口。   心里正百般纠结,又听见秦无双问:“所以,我说了这么多,你可明白?”   牧斐甫一抬起头,正欲开口,忽然就直了眼,——此前,他们在外面站着,加之夜色朦胧,牧斐看得并不甚清楚。   此刻,他们面对面坐着,又在灯下,牧斐将秦无双那白嫩嫩的香肩,同她胸前欲隐欲现的春光尽收眼底。   一时看地他眼饧骨软,神思驰骋起来,只恍恍惚惚地问:“明白……什么?”   秦无双只好点明道:“我给你冲喜,只是为了各取所需,并无害你之心。”说完,她见牧斐发着呆,似有所思,只以为牧斐是不放心她,便又补充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放心,我并不会在牧家呆太久,你只消半个月后与我正常订婚,待我及笄后再找个理由拖延完婚之事。我只要三年,待秦家药行彻底被我掌控后,我便与你彻底退婚,绝不反悔。”   三年后的牧家,到时候也会经历一场翻天覆地的灾难,只希望她到时候还能够来得及阻止一切。   等了半晌,还是没有等到牧斐的回答,秦无双微微歪着头,细细瞅了牧斐一眼,却见牧斐一双丹凤眼正直盯盯地瞅着她胸前看。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呵呵,牧斐,你还是翻身农奴做主人,你问过我了吗?问过我了吗?   秦无双:小官人,你个色胚胚。 第020章   秦无双以为自己活了两世,好歹算个有阅历有气魄的淡定人了,谁知,被牧斐这般火热地盯着看,脸上还是有些挂不住。   只是还没待她反应,牧斐却突然站了起来,神色很不自然,却又十分横横地说:“你故意露个香肩是想给谁看呢!”   秦无双怔住了,思路有些跟不上牧斐。   不待秦无双开口,牧斐动作迅速地脱下自己的外衣,胡乱地往秦无双肩上一捂。   又正人君子地起身而立,以拳抵住嘴,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哼!别以为你这样……爷,爷就会被你勾引上了。”说完,忍不住拿眼又溜了秦无双一眼,随后,转身就走,一时撞翻了凳子也不扶,径直回房去了。   秦无双整个人已然呆若木鸡。   好半晌,回过神来的秦无双低头看了一眼肩上的衣裳,心情复杂的无以名状。   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很快,蕊朱,半夏,青湘她们进来了。   当她们看见院子里的地上有把剑,有件褙子,脸色遽然一变,纷纷急急地冲了进来。   “小娘子,发生了什么事?”蕊朱问。   秦无双只回了句“没什么事”便起身回房了。   蕊朱随后跟进来,特意把半夏和青湘她们关在门外,才将她方才外面发生的一切告诉她。——原来蕊朱从厨房提了一桶热水回来,甫一进门就被人拦下了,这才得知原是牧斐故意将院内所有丫鬟小厮们全都支开了,只留了几个小厮守在院门外,命人半柱香之内不能进来。   秦无双听了也只是点了一下头,表示知道了。   蕊朱忽见她手心上有两道血痕,惊地扯过手来一看,忙问:“这是牧小官人做的?”细细检查一番,见伤口不浅,又道,“他怎能对小娘子如此狠心?”   “不是他,是我自己。”   蕊朱傻眼了:“啊?小娘子这是为何啊?”   秦无双收回手,淡淡道:“若不如此,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蕊朱只好去找伤药,纱布来为她包扎。   牧斐回到房里后,只觉得脸红耳热,胸口烦闷,浑身燥燥,一时也说不出到底是哪儿不对劲。   不多时,闻香等一众丫鬟们回来了,见牧斐在房里走来走去的,问:“小官人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有些热罢了,赶紧准备洗澡水,爷要沐浴。”牧斐一面吩咐着,一面往西边里间里走,走着走着突然想起什么来,猛地住了脚,扭身问闻香:“上次河清郡王送给我的那瓶续玉膏在哪儿?”   “在柜子里收着呢。”   “拿出来,送到东屋里去。”   闻香听了,小心试探道:“那续玉膏可是千金难求的创伤药,还是波斯国进贡给官家,官家赏了清河郡王,后清河郡王又转送给了小官人,极其名贵着呢。小官人让往东屋里送,可是……秦小娘子受了伤?”   牧斐胡乱地点了下头,不耐烦地说:“除了她还能是谁?”   闻香听了,便找出续玉膏往东屋里叫门。   蕊朱打起帘子钻了出来,将身子堵在门口问:“闻香姐姐有事?”   闻香先是透着缝隙朝里面扫了一眼,只见秦无双已是家常打扮,懒散地歪在炕上,手里拿着一本也不知是书还是账本一样的东西正看着,一只手上已然缠着绷带。   她笑了笑,道:“也没什么,听说秦小娘子回来的晚,还没赶得上吃上晚饭,就是来问问,可需要厨房里做了晚饭送来?”   蕊朱不由得心想:“这东屋里的饭食点心自有青湘操心,何时轮到西屋里的丫头来过问了。”面上只管笑着回:“就不劳闻香姐姐费心了,我家小娘子还不饿。”   闻香只管站在门口和蕊朱东拉西扯了一会子,蕊朱实在不耐烦了,找了个借口进屋了。   闻香便笑着回西屋里去了。   牧斐沐完浴,换上了寝衣,丫鬟伺候将头发擦干,便一一退出去了。   闻香过来,拿着梳子替他顺发,牧斐问:“药送过去了?”   闻香答:“送去了。”   牧斐又问:“那她可有说什么?”   闻香眼珠一动,笑道:“药是蕊朱妹妹收的,秦小娘子就看了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闻言,牧斐低下头,悻悻不语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我乏了,你下去罢,不用在房里守夜了。”   闻香一听,忙放下梳子跪在地上央求道:“小官人,就允许奴婢在房里守夜罢,奴婢保证以后再也不敢冒犯小官人了。”   牧斐直言道:“就算你不敢冒犯爷,爷也觉得心里别扭。”   闻香望着他,咬着唇,泫然欲泣。   牧斐无奈道:“放心,爷并没打算要将你怎么样,只是……怎么说呢?——打个比方,爷养了只猫,素日里看着它挺温顺乖巧的,猛不防有一日,它突然跳起来抓了爷一爪。虽然它还是爷的猫,到底被抓了一回,心里膈应了,——你可明白?”   闻香委委屈屈地点头。   牧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闻香这才步步不舍地退了出去。   次早,牧斐起床梳洗更衣后,伸着懒腰出了屋,一眼瞧见秦无双正与蕊朱半夏她们在廊檐下逗弄笼子里的画眉。   霞光披彩下,秦无双穿着一身茜色衣裳,长发如瀑,头上插着简单几枝缠枝儿珠花,翘首看着悬挂在檐下的金丝鸟笼里的画眉跳上跳下,只见她桃腮带笑,粉面含春,三分娴静,七分娇媚。   牧斐心弦悄然一动。   他故意干咳了一声,三人这才注意到他。   秦无双见了他也只是神色淡淡的,不以为意。   蕊朱与半夏向他见了礼,便纷纷退了下去。   牧斐一会儿看东,一会儿看西,神色不自然地蹭到秦无双身边:“昨儿个你说的事情,爷考虑了一番。”   闻言,秦无双这才把目光投了过来,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牧斐清了清嗓子,道:“念你孝心可佳,爷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不过爷可警告你,爷跟你只是有名无实的未婚夫妻,你休得再干涉爷的生活。”   他思来想去了一夜,觉得当初百般戏弄秦无双本就是他有错在先,既然秦无双坦白过门给他冲喜只是为了各取所需,他也就无需担心秦无双有什么居心叵测。虽说娶一个商门之女为妻,还是用来冲喜的,委实有些丢人了。不过比起秦无双清白尽失,他这个倒是不妨事,毕竟只是做一对假夫妻,还是假未婚夫妻,除了掉面子,他委实没什么大损失。   秦无双眉目一松,浅笑:“好。”   牧斐似又想起什么来,突然警告地瞪了她一眼:“还有,休得觊觎爷的美色。”   秦无双:“……”   牧斐妖娆地摸了一把鬓发:“爷也知道,整日里对着小爷这样一张天人之脸委实很难把控……”   秦无双迅速打断道:“你放心,我把控得住。”   “……那就好。”   牧斐古怪地瞅了秦无双一眼,旋即像心头巨石落了地般,心情骤然转好了起来,连带着说的话也都轻快了几分:“既如此,那我们今日就约法三章:一你不能干涉爷的事儿,当然,爷自然也不会干涉你的事儿;二你不能觊觎爷的美色;三你不能在外大肆宣扬你牧家少夫人的身份。如果你能做到,那以后我们就井水不犯河水,相敬如宾,三年后,如期退婚,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牧小爷,请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小心以后打脸打得啪啪的,您就等着以后追妻路漫漫吧。   顺便说一下,本书前300评都有红包,零分与负分没有哦,欢迎小仙女们踊跃留言。 第021章   秦无双转过头,看着笼子里叽叽喳喳的画眉,苦涩一笑:“好。”   一时,有老嬷嬷过来请牧斐去老夫人房里用早饭,牧斐哼着小曲儿去了,阖府里瞧见,个个诧异。   牧老太君见状,也是大吃一惊,便趁着牧斐心情好,委婉地劝了几句。   无非是希望他归家来住,不要整日里在外头飘着;与秦家婚约肯定是不能退的,不然牧家会被外人戳脊梁骨的;委实不喜欢秦无双,可以先处着,处着处着就会生出感情来着,还是不行,到时候再多娶几房姬妾等等。   牧斐听了,竟一一应了,牧老太君吃惊之余,心里越发喜欢秦无双了。她虽不知秦无双到底怎么说服斐儿这般乖顺听话,单凭秦无双能把斐儿带回来一事,便让她从心里认定秦无双是个有本事儿的。   那牧家嫡长子牧重光在世时,是个能文能武的奇才,素日里最是喜欢收集各类兵器,在他的院子里,至今还原封不动的保留着他的兵器库。   牧斐将借来的君子剑放回壁间的挂钩上,原要离开的,无意间瞥见了上首的木架上挂着的那套银光软甲,软甲旁边的立着一杆红缨枪。   而那杆红缨枪曾经跟着牧重光上过战场,救回了身负重伤的牧守业,牧重光就是那一战成名的。   牧斐犹豫了一下,举步走到那套盔甲前,抬手轻轻地摸了摸软甲,一面心想他堂堂一男儿竟然连秦无双都打不过,很是憋屈不服;又想凭什么兄长能武,他却不能从武,却非要从科举出生?   一腔忿然激得他一把握住了红缨枪,有那么一瞬间,他体内的热血似能感受到红缨枪的呼应,于是卯足了力气将红缨枪拔了起来。   不料,这红缨枪却比他想象的要沉上许多,重得他双手架不住,直被红缨枪压得趔趄了好几步才险险稳住身体。   他深吸了一口气,好容易才将红缨枪拖回去,复又插在座子上。   做完一切,他累的气喘吁吁,就地坐在木阶上,心内已然灰了一大半。   这杆红缨枪他能抬起来已是不已,牧重光却能运用自如上战场,——有的人,果然是他这辈子都逾越不过去的高山。   好在这忧愁来的快,去的也快,想着一会儿要去打马球,心情一下子好转。   他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褶子,哼着小曲儿,出了兵器库。   更了衣裳,带着一众小厮,锦衣华服,玉勒雕鞍,大摇大摆地又出门耍去了。   自那日与秦无双立下约定后,牧斐一如既往的出门找乐,或赏花阅柳,或游山玩水,或逗球赛马。   同住一个屋檐下,牧斐竟真的与秦无双井水不犯河水,见了面也是相敬如宾,时不时的还会坐在一起吃个饭。   看着他们二人能和平相处,让牧老太君甚是欣慰。   而秦无双自去了西水门脚店后,期间又回了一趟秦家看望父母双亲,之后便一直在屋里,除了每日去给牧老太君和倪氏请安问好,倒是鲜少出门,只关在房中将秦家药行十三家的保胎药都细细研究了一遍。   秦家药行除了卖各类中成药,还卖一些丸散膏剂之类的配方药,其中最有名的便是这保胎药。这保胎药是秦家祖上流传下来的秘方,因其用料考究,价格亲民,又因保胎效果甚好,从而远近闻名。   太宗时期,有个贵妃因胎盘不稳,屡有滑胎迹象,贵妃听说秦家的保胎药好用,便命人去秦家买了几丸保胎药偷偷服下,不想胎儿竟保住了,最后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自那之后,秦家药行得了一特旨,每半年便要向宫里进贡一批保胎药。   只是秦无双已将十三家里的保胎药查了个遍,发现保胎药本身并无异常之处。   这些保胎药都是由正店统一调制后再发往脚店,每半年进贡的保胎药也是由正店专人配送进宫里,中间不可能再出现其他纰漏。   那么,上一世,给皇后娘娘用的那批保胎药里,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离皇后一尸两命还有七年,为今之计,她必须想个法子撇清关系,阻止秦家药行继续向宫里进贡保胎药才是。想了几日,总算让她想出了个法子,只是时机还不成熟,只能待日后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再实施。   自打她巡了西水门脚店后,就一直按兵不动,无非是让人把她在西水门脚店里的一番作为,传遍秦家所有药铺,好敲山震虎。   只是,单凭她在西水门脚店的一些手段,也只能对其他店铺起到一定的警醒,若要真正震慑,彻底为己所用还是远远不够。所以眼下,她也只能一家家店铺巡视核帐,慢立威信。   秦无双算算时日差不多了,便吩咐人准备了一辆马车,和蕊朱女扮男装了一番,前往新曹门脚店巡店去了。   车行至半路上,听到不远处传来喝道声,马车遂停了下来。   蕊朱撩起帘子问车夫怎么回事,车夫说是吴越主的车队进宫面圣,官兵清道来着。   吴越乃祁宋属国,祁宋还未统一天下时,吴越曾是偏居一隅的小国,国号吴。祁宋统一南北战乱后,吴国自降身份,自行免去皇室头衔改为国主,并向祁宋称臣,年年进贡,以求护佑。   半年前,官家下了一道旨意,请吴越主钱乔亲自来朝贡,以表归诚之心。   后来吴越主来了,官家却说与吴越主一见如故,亲如兄弟,委实舍不得他离开,便命人替吴越主造了一座大宅子,诚心诚意地请人先住下来。而这一住就是半年有余,几乎每隔半旬,官家便会邀吴越主进宫一叙。   只有秦无双知道,吴越主恐怕是再也回不到他的故土上了。   一盏茶后,马车动了。   到了新曹门脚店后,早有秦家药铺的人等候在门前,一见马车,便有人笑着向前相问:“可是新东家?”   蕊朱先下了车,很是诧异:“你怎知我们的车里就是新东家?”今日巡新曹门脚店虽是提前派人通知了的,但是这些药铺里的伙计们并未见过秦无双。   那人笑着说:“我们掌柜的说新东家现如今是牧家的贵人,坐的定是牧家的马车,就命小的在门口守着,若是见了牧家的马车,定是新东家无疑。”   秦无双进牧家的门给牧斐冲喜一事,并未对外宣布,所以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如今新曹门脚店的掌柜得知了此事,恐怕事先得了那位堂兄的口风。   说话间,秦无双已经下了车,那人见了,连忙行礼,又在前头带路。   童掌柜听见动静,忙在里面迎了出来,客气寒暄了两句后,便将人领到了后院上房奉茶。上房里早有药铺里一干伙计等着,见了秦无双个个恭敬又小心。   秦无双随意问了大家一些日常,因有西水门脚店的前车之鉴,大伙儿们这次有问必答,再无懒散敷衍之态。秦无双很是满意,便让伙计们下去各忙各的。   得知秦无双是来巡店核账的,童掌柜早已将铺子里近两年的账目全部呈在案子上。   历来每家药铺的账目分底薄和抄录薄,底薄每家店铺存底,抄录薄交上去查账,祖母派人送到她手里的账目都是抄录薄。核账就是核实抄录薄和底薄是否一致,是否存在瞒报,做假账等等。往年,秦家药行所有脚店的账目一应上交给正店的总管,也就是朱账房核账。而她那些个管理药行的堂兄因不懂药理,以至于不清楚行货进溢价等等,故从不亲自核账。才有了后面十三家药铺几乎无一不欺上瞒下的做假账。   童掌柜自是和其他掌柜一样,等着想看秦无双这个黄毛丫头究竟有几斤几两,两年的账目核对,非一朝一夕就能定案的,她若真是个有本事的,那才叫他们心里真真服气。   童掌柜原本是想留下来应承的,无奈前面来了客,一时少不了他,他便赔了两声罪,自去前面应酬去了。   转眼到了晌午,蕊朱想着秦无双肚子饿,便悄悄地去了街上看看有什么好吃的,给秦无双买些来。一时,后院的上房里就剩下秦无双独自一人埋头看账本。   突然间,身后“咚地”一声闷响,秦无双一扭头,只见一把带血冰凉凉的匕首尖,悄无声息地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别动!”那人在身后顺势勒住她的脖子威胁道。   秦无双依言不动,眼珠子向后一溜,只扫见那人穿着一身黑衣劲装,似蒙着头脸;力道如锁,想来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自那男子闯进屋里后,空气中隐隐约约弥漫着一股子血腥气,加之其气息紊乱,秦无双心里猜想此人身上应是受了重伤。   男子拖着她起身往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向外一瞧,街市上有官兵乱糟糟地在寻什么人,正闹得鸡飞狗跳。   恰此时,院子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那人登时放下窗户,一手勒着秦无双的脖子,一手举着匕首指着门。   看他这架势,若是门外有人敢闯进来,定会血溅当场。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靠人不如靠己,搞什么不如搞事业重要,加油,秦无双。 第022章   蕊朱的脚步她还是很熟悉的,门外这步子虽重却虚,显然不是蕊朱的,能在这个时候敢急匆匆的跑进来,想来只有童掌柜。   秦无双镇定地向门外喊了一声:“童掌柜,留步罢。”   那人一听,立马将匕首调转,再次抵住了秦无双的脖子。   外面的脚步声果然停了下来,童掌柜在门外对着里间喊道:“新东家,可是不方便见?”   秦无双轻轻咽了一下口水,才道:“恩,茶水湿了衣裳,丫头已经去买换的衣裳了。”   秦无双虽是女扮男装,童掌柜却是知道她是女儿身的,自有她的不方便,听了后,童掌柜便笑道:“即如此,那我就不打扰新东家了,只是此刻外面官兵在抓捕人犯,正满大街的乱搜,特来提醒新东家一声。”   秦无双道:“我知道了,去忙罢。”   童掌柜应了是,又去前头忙去了。   身后之人显然松了一口气,将匕首稍稍离了秦无双的脖子,只是勒住她的手一时不敢放松。   少顷,那人没说话,秦无双也没说话,二人就这样原地僵持着。   不过秦无双从对方呼吸的粗重,与勒住自己脖子时紧时松的力道判断,此人心里此刻估计着正纠结着要不要杀了她灭口。   秦无双当机立断开了口:“我不认识你,更不想知道你是谁,只要你从我这屋里离开,我们从此便各不相干。”   那人还是不说话,只是呼吸似乎弱了些。   秦无双皱了皱眉,待还要周旋,谁知那人身体一滑,只听“咚”的一声,摔在地上。   她等了一会儿,才转过去身去,只见果然是个身材高大的蒙面男子。   那男子一手捂住肚子,另一只手握住匕首抬了两下,却没能抬起来。他充满戒备地盯着她,一双锋利的眼睛有如孤狼一般,透着高傲与凶残,最终不甘地闭上眼睛,彻底昏死了过去。   秦无双蹲了下来,上下瞅了一眼那男子,只见男子的腹部有一处贯穿伤,像是剑伤,正血流不止。因未伤及要害,才没立刻要了他的命,但倘若血继续流下去,只怕小命难保。   “哎……”秦无双叹了一口气。   新曹门后面就是金水河,后门下头经常拴着一只乌篷船,以备不时之需。秦无双只替那人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将血止住,便拖了他藏在那乌篷船里,解了纤绳,让乌篷船顺流下去了。   回来后,秦无双又将上屋里的痕迹清理了一番,继续回到案边核账,总算赶在掌灯前将账目核完,果有些烂账,假账参在里面。她并未当着童掌柜的面对质,只是将一些烂账,假账之处用红笔都勾了出来。   事后童掌柜翻阅账本了,见了所批之处,顿时吓得冷汗冒了出来,这才将西水门脚店的传言信了八/九分。   想着新东家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本事,以后想要再糊弄定是难的;又想着新东家既然已知这些烂账,假账,竟不追究他们,可见是个仁慈的主儿,他们以后定要兢兢业业,将以前的那些个坏心眼都收了起来才好。   当夜,秦无双便听见蕊朱唠唠叨叨地说着今日有个刺客刺杀吴越主,事败后逃往了新曹门,闹得满城官兵四下搜捕,辛亏她们一直呆在铺子里没出去,否则撞上刺客就不得了了。   因当初两家议定,秦无双进门冲喜时无须大办,是以,汴都城里除了牧家与秦家,几乎无人知道给牧斐冲喜的人是秦无双。如今,牧斐醒了,牧家少不得要兑现承诺,便预备大张旗鼓地给二人订婚。   这日算来最吉,牧家请了媒人,准备了珠翠、首饰、金器、销金裙褶,缎匹茶饼,牵送两只羊,装上了大花的四罐酒樽,用绿销金酒衣盖上,酒担用红绿段子系上,敲锣打鼓地送往秦家。   秦家得了礼后,备了紫罗匹缎,珠翠鞋鞍等,又有两只空酒碗,放满清水,投入四条金鱼,一双金鱼筷,两颗彩帛做的葱,挂在水罐外面,作“回鱼筷”送往牧家,这才算是正式定了亲。【1】   能与牧家结亲,秦家自是长了脸,定亲当时,便大摆三天流水宴,恨不得将合族里的所有亲戚,附近所有的街坊邻里,生意上的往来之友,都一一请个遍。   牧家倒是低调许多,定亲这日,只请了合族里的亲戚来家一聚。   因秦无双已过了门,断没有将她再送回去待字闺房的理儿,再者她已出了秦家的门,秦家也断不会再将其接回去。是以,她只能在牧家呆着,分房而住,只待及笄后成大礼。   虽是定亲,却没秦无双与牧斐什么事儿,故而牧斐照样一大早出门走马观花斗酒去了。   秦无双闲来无事,便与蕊朱半夏在园子里散步。   刚走一半,就听见有人在那里笑着谈论:“……我当是什么人,原来只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商门之女,据说其母还是江湖卖艺出生的,当初也是为了给那秦家三郎冲喜才进的家门,果然他们家的女儿生来就是给人冲喜的。”   “他家这样的身份,高攀上我们牧家,真真儿是他们秦家祖上烧了高香,只可惜委屈了我那斐哥哥,跟她站在一起没的倒被折辱了。”   “说的是呢,这年头,野鸡也能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蕊朱气不过,想要上前理论。   秦无双刚要阻止,半夏抢先拉住了蕊朱:“蕊朱妹妹,不过是几个远房上的亲戚私下嚼嘴,我们若是上前理论,恐会惹得一身臊,横竖今日就离了去的,不如罢了。”   秦无双看了半夏一眼,没想到她小小年纪能有如此沉稳之心,倒是难得。   蕊朱心下不平,见秦无双也是一脸认同,只好作罢。   主仆三人转身欲往回走,那边有人冲她们喊了一声:“那头的可是半夏?”   三人只好止步,半夏转身,对着那边过来的几位小娘子打扮的人见礼:“问各位小娘子好。”   “远远的看着像你,果真是你。”牧绮玉说着,绕到秦无双跟前,却只管拿眼瞅着秦无双上下打量了起来,一面又问:“这位看起来倒很是面生……”   半夏忙笑着接话道:“这位是我们家秦小娘子。”   牧绮玉顿时了然,一发笑的尖酸,向秦无双嘲道:“原来你就是给斐哥哥冲喜的那个女子?——秦家不愧为商门之户,精于算计,连儿女的婚姻都能当买卖,赶着趁虚而入,倒是为你谋了一门好亲事,不然,以你的身份恐怕给斐哥哥提鞋都不配呢。”   秦无双淡淡地看了一眼牧绮玉,眉尖若蹙,并未搭理。   蕊朱听了,忍不住瞪着牧绮玉忿忿道:“配与不配,也不是你一个小娘子家说了算的。”   牧绮玉黑着脸瞅向蕊朱问:“你又是谁?”   半夏忙抢着打岔道:“绮小娘子,既然秦小娘子已与牧小官人定了亲,以后就是牧家的准少夫人,还望绮小娘子慎言。”   牧绮玉冷笑道:“只是定了亲,又不是成亲,最后能不能成还得看斐哥哥的态度,——我可都听闻香说了,这个秦小娘子在老夫人和斐哥哥之间挑拨离间,还气得斐哥哥离家出走,至今尚未归——啊!”正说着,突然有什么东西射进了牧绮玉头顶上的发髻里,打得她发散钗斜的,吓了她一大跳,忙四下张望,喝道,“是谁?”   “嗳哟,实在对不住,一时失了准头,原是要打鸟来着。”只见几丈远的假山上,翠绿掩映下,牧斐锦袍玉带,吊儿郎当地歪靠在石头上,嘴里叼着一枝新开的海棠花,手里把玩着弹弓,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边。   安平就蹲在他旁边冲这边嘻嘻一笑。   牧绮玉一见是牧斐,连忙转了色,堆笑跑了过去,仰头冲牧斐甜甜地喊了声:“斐哥哥,原来是你。”   牧斐瞅着她看了一眼,蹙眉含糊地问:“你是?”   牧绮玉春色一冻,僵硬地说:“斐哥哥不记得我了吗?我是绮玉呀,牧绮玉。”   牧斐想了想,实在想不起来,便转头看向安平。   安平忙提醒道:“她是北街上七房里头的第五房中的……”   “罢了。”牧斐懒得听完,呸掉嘴里的海棠花枝,撩起衣袍起身,从假山上跳了下去。   立定身子后,掸了掸衣裳的褶子,正眼都不瞧一眼牧绮玉,便错身走到秦无双跟前,自然而然地拉起秦无双的手,一面走,一面说:“到处找你,竟跑这里来了,走,我得了一新玩意儿,回去教你玩。”   秦无双微微吃惊,遂反应过来是做戏,便任由牧斐牵着自己的手,往回走了。   牧绮玉她们看着牧斐与秦无双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一时脸都绿了。   “你不是出去耍了么?怎地又回来了?”秦无双忍不住问。   牧斐漫不经心地答:“东西落了,回来取。”   秦无双了然,低头跟着走,一路无话。   快到紫竹小院时,牧斐松了手,立住脚问她:“素日里,瞧着你一副牙尖嘴利的模样,比谁都厉害,怎么今日倒叫一个外人给压制住了,连口不敢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回鱼筷”是宋朝的定亲风俗,双方家族实力决定碗筷金银玉饰等物的材质与数量,本段风俗参考《宋代市民日常生活》   牧斐:我的人只能我欺负,谁敢欺负她,爷跟谁急!   秦无双乜斜了牧斐一眼:想欺负我?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作者:先让男三插个队出来晃一下。 第023章   秦无双态度懒懒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牧斐想起之前他百般戏弄秦无双时,秦无双也是这样一副爱理不理,不以为意的样子,似乎谁都入不了她的眼一般。   一想到他在她心里不过同那些外人一样,心里莫名有些不爽,因此微微赌气道:“还是老样子,没的倒让人以为好欺负。爷白安好心帮你这一回了。”   秦无双见牧斐脸色不佳,心里不明所以,只好说道:“有些人根本不值得我去在乎,我又何必去多费唇舌逞能?再者,我这个人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她顿了顿,转而向牧斐笑道,“不过,今日还是要谢谢你。”   牧斐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儿,随口道:“谢我作什么,爷不过是看不惯有些人拿腔作势罢了。”实际上是他可以欺负秦无双,但就是见不得别人欺负秦无双。   秦无双看着牧斐抿嘴一笑,仿佛他心里的那点小心思早已被她看穿了。   春光明媚,花开无声,清风徐来,巧笑倩兮,登时惹得牧斐心尖颤颤,神魂失据,眼饧骨软了起来。   须臾后,牧斐反应过来自己失态,遂敛了色转向他处,吞吞吐吐道:“我,我虽与你只是做戏,但,但名义上你毕竟是我的未婚妻,外人瞧不起你,就是在瞧不起我牧小爷,自是不能,不能让别人看轻了你……你,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   秦无双收了笑,道:“你放心,约法三章我还记得。”   接下来的两个多月,秦无双将秦家剩余的药行巡了个遍,利用巡查纠错时,该办的拿出一两个不服的狠办,该赏的统统有赏。又告知各处以往的烂勾当可以既往不咎,以后再犯必定严惩不贷,如此恩威并施,总算立了些威望。   目下也就剩下朱雀门正店,因有师父关神医在正店坐堂,私下也时常通气是以,她并不怎么急着去收整正店。——主要这正店里有朱账房这一桩大茬极难收服,她需得好好谋划谋划。   这日,她依旧女扮男装,带着蕊朱去了正店。   朱账房和正店掌柜早得了消息,在外候着她。   见了她之后,一众人忙领到二楼阁楼上献茶,例行公事问候了一番,秦无双便命众人退下去,只留下朱账房在,直奔正题。   蕊朱将木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册账本递给秦无双,秦无双接过,随手翻了两页,一面道:“朱先生,去岁因淮河流域天气恶变,霜冻极寒天气使得龙脑樟树大批冻死,导致冰片产量下跌,进价上溢了四成。今岁却是龙脑樟树大丰收,为何这账本上冰片的进价还是去岁的进价?”   那朱先生早已惊地背脊冒冷汗,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个合理的糊弄解释,只好诺诺道:“这,这许是记错了,未来得及更改。”   秦无双笑不达眼底地问:“那也就是说今岁进价已改,只是朱先生记错了而已?”   “……是,是的。”   “如此,那请朱先生将今岁进价与去岁进价错出来的这一批差价补上罢。”   朱先生心道:“好生厉害的小丫头!”却又不得不应承道,“……遵,遵命。”一面心里想着毕竟是个小小娘子,被她发现一两处错漏或许只是偶然,她能有多大的手段,连秦家的几位爷儿都被他们玩弄在手里,何况一个黄毛小丫头。再说,他在秦家药行做了十年的账房,几乎掌控着秦家药行的命脉,若真把他给惹急了,休怪最后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谁知,秦无双突然将账本一合:“朱先生。”   听秦无双喊他,朱账房莫名吓了一个哆嗦。   “春风楼的温柔乡虽好,可也要小心花柳病,若是让婶婶知道了,恐会拿刀来店里闹,还望你收敛则个。”   朱账房之妻有个响当当的外号,叫做“胭脂虎”,是汴都城里出了名的悍妇,拿刀满大街的追撵朱账房已是巷中小儿皆知的事情。   前世,她就已听说正店的朱账房经常瞒着妻子去春风楼偷腥,一朝不慎染上了花柳病,最后的下场便是死于这花柳病。   因她前世只是听说,并不确定此事是否属实,还是前些日子她托师父留心朱账房举动,这才确定朱账房的确包了春风楼的小娇娘。而那个小娇娘近来经常出没几家大医馆,恰好有家医馆的大夫与师父熟识,那人便告诉师父那小娇娘得了花柳病,正四处求医问药。   朱账房闻言,脸都白了,难以置信地盯着秦无双:“你,你怎知道这……?”话未说完,他急忙捂住嘴,心里一时六神无主起来。   秦无双道:“我横竖有我的手段,既然话已至此,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先生也知道,我一个小女子刚接手这偌大的秦家药行,也是艰难。若先生若能向我保证忠心,一则,我可以继续替先生瞒着此事,不让婶婶知晓;二则,先生也不用再偷偷摸摸的去外面求医问药,我保证医好先生身上的花柳病。先生意下如何?”   朱账房是个再精明不过的人,听了之后,心中自有自己的一番谋算,便笑着假意先应承了。   秦无双下楼,见了关大夫,二人面上装作不识,秦无双暗中交流一个眼神,表示暂时稳住。   关大夫不动声色地抵拳咳了一声,示意明白。   出了铺子,蕊朱叫来马车,秦无双正要上车,忽闻有人冲她喊道:“兄台,留步。”   秦无双转身,便见一名蓝色锦袍男子迎面而来,那男子身材长挑,精瘦里面透着几分魁梧,八字冲天眉,高鼻俊目,薄唇长脸,很是冷峻,是一种高岭之花的夺人秀色。   那男子身后跟着一个小子,劲装打扮,眉目冷冽,腰侧别着佩剑,手捧着一个一尺有余半尺高的梨木雕花填漆的小箱子。   二人径直走到她跟前,也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方才可是在叫我?”秦无双问。   男子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   “敢问你是?”见男子如此肯定,秦无双却一时想不起来对方是谁。   那人惜字如金道:“钱白。”   秦无双想了想,记忆中并无钱白这一人,再者对方唤她兄台,可见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抱歉,不认识。”说完,她不想与人纠缠,便要上车,钱白却抬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秦无双皱眉,心下警惕起来:“你这是作什么?”   钱白言简意赅道:“报恩。”   “报恩?报什么恩?”秦无双听的莫名其妙。   钱白郑重道:“救命之恩。”   秦无双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得反问:“这位公子……你莫不是认错人了?我并不记得自己救过谁的命。”   钱白语气坚定地说:“没错,就是你。”说完,他顿时抬起双手,一手遮住口鼻,一手遮住额头,单单露出一双眼睛出来。   那是一双孤狼般的眼睛,高傲,凶残,还有丝丝不甘。   秦无双顿时想起钱白是何人了,——他就是两个月前,闯进新曹门脚店持刀挟持她的那个受伤神秘人。   她心中不由得几分惊骇,能在汴都里找到她的下落,可见此人本事不小;又在身受重伤时被官兵大肆搜捕,看来此人并非常人。   这样的人最好离他远点,她可不想惹祸上身,想毕,她便冷着脸道:“我不认识你,也不想认识你,告辞。”说完,带着蕊朱急急地上了马车。   车行了好一会,蕊朱撩起后车帘瞧了一眼,忽然惊道:“小娘子,那两人还跟着我们呢。”   秦无双凑头一看,果见钱白和他的小子竟然还跟在马车后面,放下帘子,秦无双立即吩咐车夫加快马速。   一顿饭的功夫过去了,再次撩起车帘一看,钱白他们竟还跟在后面,——她坐着马车,钱白他们只用徒步,却能紧跟着不放,可见钱白他们有些身手的,恐怕还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看来甩是甩不掉的,再这么跟下去只怕会跟到牧家,到时候又恐惹出什么是非来。   思来想去,她只好先命马夫停车,蕊朱忙打起帘子,秦无双坐在车内,冷着一张脸问:“二位跟了我们一路了,你们到底要作什么?”   钱白见车停下,快步上前,从身后小子手里接过小箱子强行塞到秦无双手里,道:“这些,是用来报恩的。”   秦无双不解,垂眸打开一看,里面满满一箱金银珠宝,看起来价值不菲,——这报恩的方式的确简单又粗犷,只是此恩在秦无双眼里,委实让她觉得受之有愧。   秦无双有些头疼地摁了摁额角,坦言道:“我当初并非真心想要救你,只是怕你死在我的铺子里,会给我引来很多的麻烦而已,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   钱白抿着唇,低头想了会儿才道:“我不管你是否出自真心,总之是你救了我的命,我钱白一向恩怨分明,有仇必报,有恩必还。”   看钱白这态度,若她不接受他的报恩,指不定会厮缠到何时,秦无双盖上盖子,将箱子递了回去,一面道:“在你眼里虽是恩,在我眼里却是个麻烦。不过,如果你一定坚持报恩的话,那不如就去白矾楼里请我吃一顿好的,就当扯平了。至于这些就免了罢,我怕折寿。”   钱白剑眉微蹙,似有所犹豫。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他来了,男三来了,男三带着他的诚心报恩来了。【男二在排队,先派男三来刺激一下某沙雕】 第024章   秦无双见状,便道:“你若不愿,便罢了,只是这些东西,我是不会收的。”   钱白一脸凛然道:“我去。”   秦无双瞧他那态度,倒不像去吃饭,倒像是去奔赴刑场似的,转念又一想,连官兵都在大肆追捕他,许是他身份不能见光罢,于是又道:“你也不必急在一时,改日再约也是一样的。”   钱白却坚持道:“就今日。”   听他那口气倒是想把这恩情马上还完了,以后再也不想有干系似的,秦无双觉得这样也好。   几人来到白矾楼,门内伙计见了,冲身后招了招手,便有一姿色风流的酒娘子同那伙计一齐儿出来,笑着将他们迎了进去。   因想着钱白身份或许不便,秦无双便指明去三楼雅间。   说是雅间,也不过是在坐席两面悬了帘子隔开,坐席或是围着天井设立,或是临窗设立,但好歹比一楼二楼人少些,也隐蔽些。   酒娘子热情挨桌询问:“二位客官,可要点些什么菜?”目光却在秦无双和钱白二人的脸上来回流连,似乎一时不知道该取舍哪个是好。   钱白身后的小子见状,立即横出剑鞘挡在酒娘子身前,黑着脸命令道:“退后一步。”   酒娘子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又悄悄那眼溜了钱白一眼,估摸着在猜想对方是个什么身份。   秦无双怕酒娘子多心,便向酒娘子笑着道:“我这朋友自幼怪癖,素来不喜生人靠近,一靠近他就浑身不自在。”   酒娘子听了,顿时释然,立即堆笑往秦无双身边凑来,风情万种地问她要吃些什么菜。   秦无双便顺势点了白矾楼的几份招牌菜,酒醋蹄酥片生豆腐,汁青杂煨胡鱼,鹅掌鮓,雕花蜜煎,蟹酿橙,再配上两份适龄鲜蔬。   那酒娘子又问:“客官要吃什么酒?”   祁宋酒楼里面常年有酒娘子伺候,她们长得虽不能算貌美如花,却通常是有几分姿色的,通过多劝客人喝酒而提几分酒利钱,碰上些大方的金主,还会给些小费什么的。是以这些酒娘子恨不得使劲浑身解数讨好客官。   秦无双却笑着说:“金云茶一壶。”   那酒娘子一听,笑容顿时挂不住了,若是不吃酒她就得不了提成,便就悻悻直起身来:“客官请慢坐,稍后就会送了来。”   酒娘子下去后,立马有两个伙计送来一壶茶,替他们倒上,还摆了些精致的果碟小菜。   秦无双才要端起茶杯吃茶,却见钱白身边的小子立即从身上掏出一根银针,在钱白的茶杯里试了一下,举在手里看了一眼,然后冲钱白做了一个“请用”的姿势。   秦无双端着茶杯看着钱白他们,一时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钱白见她神色怪异,只说:“他是我的侍卫,吴三。”   秦无双等了一会儿,见钱白没有要继续解释下去的意思,便点头佯装吃茶。   不多时,菜已上齐,秦无双拿起筷子将要夹菜,吴三再次拿出银针对着每盘菜都插了一下,确定无任何问题后,遂冲钱白点了一下头。   这架势……   弄得秦无双心里直后悔,她不该提出请客报恩的,这一顿饭委实吃得她七上八下又索然无味,她不由得暗暗猜想着这钱白到底是个什么人……   二人皆不说话,闷闷地吃着菜。   秦无双一发觉得尴尬,想找些话题说,又无可从说的,想了想,差不多意思到了,便要放下茶杯,准备告辞。   谁知那钱白也正觉得不自在,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他原本只是要报恩,亲自许以金帛了事,谁知又生出请客吃饭这等事端。   碍于恩情,他只能答应,不过他一个大男人跟另外一个看起来娘里娘气的男人一起共餐,心里很是别扭,却又不得不继续陪下去。   他见秦无双不停地喝茶,便想出于礼节替她倒一杯茶。   不料他刚提起茶壶往秦无双跟前送,秦无双猛不防放下茶杯,两相不备,顿时撞在一起,打翻了茶壶,茶水登时洒在了秦无双的身上。   秦无双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抖落着洒在身上的茶水残渣,蕊朱忙上前替秦无双拍打着。   钱白也站了起来,只是手足无措地看着秦无双,满脸歉意。   那茶水毕竟是滚烫的,连带着那些衣裳都是烫的,秦无双只好将身上的衣裳扯开了些,不让它们贴着肌肤,免得烫得一发厉害了。   钱白见状,赶紧脱了自己的两层外衣塞给吴三,一个大跨步上前,伸手就去剥秦无双的衣裳。   彼时,秦无双一个不防,被钱白的双手碰了个正着,三人齐齐一愣。   蕊朱看着钱白贴在秦无双领口上的双手,两颗眼珠子吓得险些从眼眶里迸了出来。   秦无双低头看着摁在胸口上的手,杏眼圆睁,一动不动。   钱白起初先是一愣,旋即觉得不对劲,低头细看,才觉得手下山峰起伏,别有一番柔软,整个人瞬间如遭雷劈。   恰值此时,牧斐同段逸轩二人也来了白矾楼吃饭,伙计和两个千娇百媚的酒娘子正领着二人上了三楼,途径此处,正好目睹到这一幕。   段逸轩看着秦无双的脸讶然道:“文湛,这不是你表弟……”话未说话,只见牧斐二话不说,风儿似的上前一把掀开了钱白的手,又猛地将他向后推了一掌。   钱白不防,整个人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被牧斐这么一推,向后趔趄了好几步,幸亏吴三及时稳住了他。   那吴三立马护在钱白跟前,拔出剑指着牧斐的脸,眼里杀气腾腾的。   秦无双这时已然回了神,忙将牧斐拉到身后,对吴三道:“他是我朋友,别紧张。”   牧斐不满秦无双挡在他身前,一把将秦无双推开了,指着钱白的脸气势汹汹地质问道:“你谁呀?还有方才你的手往哪儿摸呢?你想干什么?”   钱白意识到他方才行为冒撞了,不由得面红耳赤的,垂着头,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她,衣裳上有茶水,烫,不能穿……我的,我的可以穿。”   他原是担心浸了热茶的衣衫会烫伤秦无双的皮肤,便急着想替秦无双赶快把衣裳脱下来,再换上自己干净的衣裳,却万万没想到秦无双竟是个女儿身。   段逸轩瞧见地上一地的茶水,又见秦无双身前衣衫湿透,这才搞清楚原委,用扇子拍了一下手,上前拉着牧斐劝道:“文湛,你这么大火气作什么,大家都是男人,帮忙换个衣裳而已。”一面说,一面笑着朝秦无双走过去,又道,“郑兄,你衣裳都湿了,不如换我的衣裳罢,我的衣裳才洗的,还香着呢。”说着,就要脱衣裳。   牧斐一把拉回段逸轩,丢到一边,把眼一瞅,啐道:“啊呸,我的人还用不着你一个外人来帮忙。”说完,他脱了自己的外袍丢给蕊朱,喝令道,“还快不陪她找个地儿换衣裳。”   蕊朱吓得一抖,忙接了衣裳欲扶秦无双下去。   秦无双瞧着牧斐那一副抓红杏出墙的神情,不由得好气又好笑。   眼下她衣裳上的茶水已凉透,她便从蕊朱手里扯过牧斐的外袍递还给他,一面随口说道:“不必劳烦了,一点茶水而已,不碍事的。”   “不碍事?”牧斐也不接衣裳,只是拿眼瞅着她,阴阳怪气道,“怎么,难道你还打算留下来与此人共餐?”   秦无双登时觉得牧斐未免管得太宽了些,皱眉反问道:“我留不留下来,与谁共餐,与你何干?”   牧斐走到秦无双跟前,近得几乎面贴面,低声对她道:“容爷提醒你,你可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法三章。”   秦无双听了,越发皱紧眉头,冷笑着反问:“敢问我犯了约法三章里的哪一条?倒是你,可是忘了约法三章里的第一条。”   牧斐抿了抿唇,无可分辨,他扭头瞅了一眼钱白主仆,心下莫名觉得堵得慌,干脆一屁股咚在椅子上,抱着双臂,翘起二郎腿道:“既然如此,那爷正好留下来与你们一起吃,不过你们放心,今日这顿,爷请客。”   秦无双忍无可忍地瞅着他问:“牧斐,你非得与我作对么?”   牧斐先是乜斜了钱白一眼,然后故意扯大嗓门对秦无双说:“呵!爷哪里是在与你作对,好歹你现在也是我牧家的人,爷得防着有什么恶人盯上你,这也是为你好。”   段逸轩越听越糊涂,却又不敢随意插嘴询问。   钱白听了,脸色有些发青,却也只能隐忍着不说话。   秦无双呆不下去了,将牧斐的衣裳往牧斐头上扔去,然后对着钱白轩客气道:“钱公子,你我之间就算两清了,告辞。”说完,带着蕊朱一径儿去了。   牧斐立即起身甩了一眼警告给钱白,然后迅速抓了衣裳追了出去。   待赶上秦无双后,牧斐便又开始阴阳怪气道:“哟呵,还钱公子?还说什么‘你们之间就算两清了’,如此纠缠不清,难不成那人是你的老相好?”   秦无双煞住脚,扭头瞪着牧斐没好气地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秦无双: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说的就是某人吧。   牧斐:爷只是情商暂时少根筋而已。   作者:得了吧您,我看啊,您不是缺根筋,而是缺心眼。 第025章   牧斐反倒一脸理直气壮道:“秦无双,你可别忘了,你我可是有婚约在身的。”   秦无双气笑了,只管瞅着他不言语。   牧斐只对视了片刻,便忍不住目光微微闪烁,心虚地不敢去直视秦无双,只撇嘴哼唧唧道:“虽,虽然是假的,但好歹名义上是真的,若是让外头的人得知你背着我们牧家在外面招三惹四的,丢的可是我们牧家的脸面。”   秦无双扶额半晌,终是万分无奈地说:“他只是一个路人,以前是,以后也是。”   牧斐听了,这才欲笑不笑的做了罢。   不日便是当今太后七十五岁寿诞,官家于景福殿大摆寿宴。   届时,汴都城里凡是上了品的命妇和贵女们都得前去替太后贺寿。   秦无双本以为此事与她无关,却不料太后竟然点名让她进宫。   这日,牧老太君,倪氏,等女眷俱是按品大妆准备着,秦无双因无品阶,便只穿了一身相对盛重的礼服,随着牧家车马逶迤进了宫。   牧家是当今太后牧花朝的娘家,是以车马到了歇马桩后刚停下,便有太后宫里的人迎接着,直接领进了宝慈殿。   众人见了端坐在宝座上雍容华贵的太后,齐齐跪地请安贺寿,纷纷说了一些吉祥话。   一时,太后特地拉着牧老太君的手同坐,叙了一番契阔;又叫来牧斐,过问了一些温寒,嘱咐了一番学问上的事情,这才留意到秦无双。   “这位,可是斐儿的新妇?”   牧老夫忙道:“是她。”一面又冲秦无双喊道,“快过来给太后磕头。”   秦无双依言上前,到太后宝座前跪地叩了个响头:“无双给太后娘娘请安,贺太后娘娘万寿无疆。”   “好孩子,起来罢。”早有宫中侍女前去帮扶秦无双。   太后上上下下端详了一回秦无双,笑着点头道:“老身瞧这孩子倒是投缘的很,你们且都退下罢,老身要同这孩子说些体己话儿。”   牧家的人一听,虽有惊讶,却不敢多说什么,只得依次退下。   牧斐不知太后单留秦无双是何意,心里有些不放心,想要嘱托秦无双不要乱说话,奈何距离太远,不敢造次。加上秦无双一直背着他而立,根本不得见面,他也只好三步一回头的慢慢退出去了。   此刻,秦无双心里难免有些发慌,她同太后毕竟是第一次见面,委实不知太后会有什么体己话要同她说的?正暗自揣度着,太后已经拉着她的手往宝座上拽了过去:“孩子,快过来坐下。”   秦无双哪里敢,忙起身赔罪:“无双不敢。”   太后和蔼地笑道:“你这孩子,现在这里没外人,就咱们娘俩,无需讲那些个繁文缛节,坐下罢。”   秦无双知不好再抗拒,便依言斜坐在宝座沿上。   太后又细细地端详了她一回,一面说:“你一定很好奇老身为何单留你下来说话儿。”【1】   秦无双低眉顺目地说:“还请太后娘娘明示。”   太后拉着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老身是斐儿的姑祖母,私下里,你也该叫老身一声姑祖母呢。”   秦无双立即从善如流:“姑祖母。”   太后呵呵笑道:“好孩子,老身真是越看你越喜欢。”   秦无双含羞垂首,不去接话。   须臾后,太后才一脸郑重地说明:“其实老身留你下来,是有极其重要的事情要托付于你。”   秦无双一听,心里有些紧张:“不知太后所指何事?”   “老身,想将整个牧家托付于你。”   秦无双听了,唬了一大跳,忙起身退后几步,跪在地上叩头道:“无双惶恐,怕是受不了太后如此重托。”   太后面上虽带笑犹未笑地说:“老身说你受得了,你便受得了。”   秦无双叩首在地,一动不动,心里一时摸不透太后的真正用意。   “起来说话罢。”   秦无双不敢动。   太后冲身边的宫女递了一个眼色,那宫女上前扶秦无双,秦无双这才起身立在一边。   太后道:“你也不用过于惊吓,老身并不会让你去做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只是希望你能助斐儿回归正道而已。”   秦无双诺诺地回:“有老太君和倪夫人的悉心教导,小官人他一定会不负太后所望的。”   “慈母多败儿,正是因为她们过于溺爱纵容,反而会害了斐儿一生。”太后叹了一口气,又道,“你也知道,牧家现如今只有斐儿这一个嫡子孤苗,牧家将来,是生是死,都系在斐儿身上。他若兴,牧家兴,他若败,牧家败,且会败得永无翻身之地。”   秦无双想起了前世牧家最后的下场,心弦一紧,默了一瞬后,遂低声道:“想是……太后多虑了。”   太后又道:“你可知牧家祖上明明战功赫赫,却甘居一个定远候之位,且老身之父还亲自向孝宗请求将牧家侯爵之位,自他之下只世袭三代而止?”   秦无双想了想,摇头道:“这个……无双不知。”   太后长叹道:“这就要从祁宋建国之初说起了……”   原来祁宋建国之前,正是百年乱世。   前朝覆灭后,藩王们开始纷纷画地自立,称王称帝,——便有你家讨伐我家打劫,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乱世局面,以至于战乱纷纷,动荡足有百余年。   直到祁宋太/祖皇帝于乱世中收拢一支正义之师,收南剿北,征东伐西,总算将四分五裂的天下渐渐统一成现在的祁宋。只因前朝藩王之祸皆是地方指挥使手中手握军权,一旦中/央势弱,指挥使说反就反,导致中/央反受其害。是以,太/祖皇帝统一天下建立祁宋政权后,为了防止重蹈前朝藩祸覆辙,便崇尚用文制武,以文兴国之道。   为了能够削弱武将手中之权,太/祖特增设枢密院一机构,与中书丞相分掌军政大权。然而枢密院长官却是由文官担任的,且枢密院可以直接越过兵部,执掌军国机务、兵防、边备、戎马之政令,出纳密命等军权。   也就是说一方武将之首若想调用军队,就必须先请示枢密院,由枢密院发文书之后方能调动。这样一来,便大大的削弱了武将手中之权,从而导致了祁宋如今重文抑武的局面。   牧融正是因为在就看清了这一点,心知若牧家继续手握军权下去,迟早会被皇家忌惮,如此一来,定会落得个走狗烹,良弓藏的下场。是以他才拒了国公爵位赏赐,并请求将牧家定远候的爵位世袭三代而止,就是希望能够在激流中成功勇退而下,明哲保身,护住牧家根基。   又因太后当年头胎小产伤了底子,无法生育。便抱了已故端嫔之子自幼养在太后膝下充为嫡子,册封为太子,才得以继承大统的,所以,当今官家与太后之间实则并无血亲。   尤其是当今官家对牧家与金家的姻亲关系一直隐有忌惮。   因此,太后担心有朝一日她驾鹤西去了,官家恐会不念及旧情,重办手握重权的牧家。   所以牧家才会逼着牧斐从一开始就弃武从文,去从科举出生,走文官之路,提前未雨绸缪。   只可惜牧斐素来不喜官场文化,整日里只知赏花阅柳,斗鸡走狗,不务正业,并不将此等家族大业放在心上。   事实上,牧家在前世的最后下场也确如太后所料,——抄家没落,树倒猢狲散。   秦无双在心里为太后的深谋远虑叹服,她突然想起前世此时,大概三年前后,太后离世。   就是不知这一世,太后会不会也如前世一般结果。   若是的话,届时,整个牧家便会如大厦将倾一般岌岌可危,因此不由得跟着忧心忡忡起来。   太后见秦无双始终沉默寡言,不由得问道:“老身说了这么多,你可明白牧家如今的处境?”   秦无双点了点头,遂又摇头道:“无双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是无双?太后娘娘或许有所不知,无双与小官人之间已有诸多嫌隙,他绝不会听无双劝诫的。”   太后道:“老身是看着斐儿长大的,他的性子老身最为了解,老身从未见过斐儿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过,哪怕是戏弄。”   听这话的意思,显然太后已经知晓了她与牧斐此前的种种。   秦无双嘟囔道:“那是因为无双得罪了他。”   太后反笑着替牧斐辩解道:“斐儿并非那起小气之人,也绝不会对一件无心之过耿耿于怀的。”   秦无双心里只想说:太后娘娘,您一定是对您的这个侄孙有天大的误会,他牧斐就是那样小气,就是喜欢对人耿耿于怀才对。可她不敢当面反驳,只敢在心里腹诽而已。   “斐儿他一定会听你的话的。”太后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秦无双听了只想哭:“太后娘娘太看得起无双了,无双人微言轻,年纪又小,恐怕……”   一语未了,太后突然十分温和的打断道:“别怕,有老身。”   秦无双怔住了。   太后笑问:“老身听嫂嫂说她已将牧家对牌与你,助你管家之权?”   秦无双忙解释道:“那只是此前祖母为了帮无双立威,免受府中下人不服时的权宜之计,不日无双就会将对牌还回去。”   “你且不必还了。”说着,太后从拇指上取下一枚青翠莹润刻着佛经的翡翠扳指,递于身旁宫女,宫女捧了送到秦无双跟前。   太后道:“这是老身的扳指,今日一并赐给你,有它在就如老身亲临,哪怕是斐儿也得对着这扳指跪着回话儿。”   秦无双哪里敢接,忙惶恐叩头:“还请太后娘娘收回成命。”   太后脸色瞬间冷了:“怎么,你这是打算违抗老身的懿旨?”   秦无双诺诺道:“无双不敢,只是无双实在力有不逮,管束不了小官人。”   太后冷笑道:“双儿莫要谦虚,你近来在短短数月里,连败了里子的秦家药行都能扶起来,可见你是个有本事的。老身相信,假以时日,你一定能劝斐儿回归正道,助他撑起牧家。”   这话一听,细思恐极。   ——太后远在深宫,竟知秦家药行败了里子,还知她将秦家药行扶了起来。   那也就是说,自她与牧斐初识到她过门冲喜至今来的所有种种,皆在太后的监视中。   “老身还知道,你是个极其纯孝的女儿家。你既已进了牧家的门,从今以后就是牧家的人,牧家兴亡,同样与你息息相关,只有保住牧家,才能保住秦家,你……可明白?”   这话里有话的敲打,唬得秦无双抖衣一颤,一种发自骨子里的敬畏油然而生。   早先她是想过,如果遇到合适的时机,她定会想法子阻止牧家被抄家的悲剧,也算是报了前世牧斐劫法场的恩情。   但她从未想过要将牧斐拉到所谓的正道上来,然眼下,无论于情,还是于理,她都不得不答应太后的请求了。   出了宝慈殿后,秦无双一眼瞧见牧斐在宫门处,独自一人走来走去的。   牧斐见她出来,忙迎了上来,问:“怎地这么久才出来?你可有得罪姑祖母?”   秦无双看着牧斐不答反问:“牧斐,你为何不喜用功读书?”   牧斐一愣,遂皱眉道:“好端端地提这个作什么?”   秦无双拿眼看了他一会儿,半晌才道:“若我说:我想劝你用功读书,回归正业,你可会听?”   牧斐忽地沉下脸道:“究竟姑祖母留你说了些什么话儿?出来就说这些混话来着……”   秦无双轻叹了一声,正色道:“牧斐,我是认真的。”   牧斐听了,满脸不悦,甩袖就走了。   秦无双也不去追,独自一人出了宝慈宫,往景福殿方向走着。   途径迎阳门,想着天色尚早,便顺脚一拐,转进了后苑里去散步了。   本以为宾客都在景福宫里等待贺寿,后苑里会清净些,入了后苑才发现,那些皇子王公,贵女少妇们都在后苑里三三两两的散着呢。   秦无双不想凑这等热闹,便想转身离去,忽听有人冲她喊道:“妹妹,且等等我。”闻言一回头,只见一个形容风流,打扮极美的女子从一堆锦绣华袍的公子哥里面,向她逃也似的快步走来。   待那人近了细细一瞅,秦无双蓦地呆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1】:宋朝时,皇太后,太皇太后自称“老身”。——《续资治通鉴》   明天就要入V了,入V第四天按照订阅率排夹子推荐,所以入V后前四章的订阅非常非常关键。作者在这里拜托各位小仙女们踊跃订阅前四章,助本书排在前面去,非常感谢!   入V前三天更新定在凌晨12点-1点之间,第四天更新在晚上11点之后,之后正常更新时间定在上午9点。 第026章 三合一   而那女子见了秦无双的脸后, 也是一愣, 旋即一喜, 快步迎了上来, 一把拉住了秦无双的手,低声欣喜道:“竟是你啊,没想到我们竟会在这里相见。”   一时秦无双看着女子的脸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那女子就以为秦无双将她忘了, 便笑着提醒道:“你可是将我忘了?我就是那日在街上被贼人抢了钱袋的那位, 还是你替我寻回来的。”   秦无双慢慢回过神来,咽了咽口水,方道:“我记得,你是叫薛小娘子不是?”   “嗯, 我叫薛静姝。”   果然是她, 薛静姝。   正说着,方才围在薛静姝周边的几位华服小官人们已然追了过来, 又围了二人七嘴八舌地说道:“薛小娘子, 好好地, 怎地突然就走了?”   “是啊, 莫不是瞧不起我等。”   秦无双观其穿着, 皆是锦罗绣缎,飞蟒团龙,缀金镶玉,贵气逼人,如此打扮想来都是皇子身份。   薛静姝笑颜如花地回道:“诸位皇子有所不知, 静姝早与妹妹约好了,要去给太后娘娘抄写佛经呢。眼下正是时候,诸位皇子若是无事的话,也可同静姝一起去宝慈殿为太后娘娘抄写佛经。”   诸皇子一听,纷纷露怯,都笑着客气了两句,便开始一一拱手告辞了。   薛静姝见他们都走了,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然后赶紧拉着秦无双的手,躲进了附近的一处幽径上来,一面说:“谢天谢地,总算将他们都打发走了。”   秦无双问:“薛小娘子为何要躲着他们,他们好像都是当今的皇子。”   薛静姝道:“正是因为他们都是皇子,我才要躲着他们的。”她怕秦无双听不明白,又解释道,“你有所不知,因我爷爷是两朝老丞相,在朝廷中地位非同一般,这些皇子们便想着同我示好,无非是打着想娶我的心思,好获得我薛家的鼎力支持而已。”   据秦无双所知,当今官家并无嫡子,只有长子,于是立了皇长子为太子,只因太子桀骜嚣张,又结党营私,官家一气之下便将其废黜禁足,不过半年竟去了。   自那之后,官家就再未立过太子。如今官家已年过半百,然储君之位却一直空悬未决,这些皇子们自然个个磨拳搓掌,对那夺嫡之争跃跃欲试。   为了能够丰实羽翼,皇子们自然不会放过当朝老丞相这个大靠山,而前世证明,薛丞相的确是个大靠山,娶了薛静姝的皇子最后也的确成了皇帝。   秦无双故作不解道:“他们都是天潢贵胄,薛小娘子若是嫁给了他们,倒也不会辱没你的身份。”   薛静姝叹道:“我也知道,以我的身份势必要从这些皇子里面选一个,——只是,我委实不喜欢自己像个待价而沽的商品,由着人争来夺去的。我希望我要嫁的那个人,必是我心中中意的那个人。若要我将就,我宁可剃了头青灯伴佛去。”   秦无双没想到薛静姝竟是一个性情如此坦率的女子,不由得对她生出几分好感来。   薛静姝这才想起问她:“我只晓得你姓秦,还不晓得你芳名是什么呢?”   “无双,秦无双。”   “秦无双,可是举世无双之意?”   秦无双笑道:“我父亲替我取名时,确有此意,只可惜无双不才,担不起举世无双这谬赞。”   薛静姝却道:“我却瞧着你很担得起无双二字,我一见你就觉得你与众不同,身上既有大家闺秀的娴雅之气,又有江湖侠女的洒脱之风,还有一种超脱世俗的淡泊之质,真真儿是令我羡慕极了。”   秦无双被薛静姝夸得脸红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客套了。   却听见前头有人嘲讽道:“是么?能被薛小娘子如此夸赞之人,本公主定要好好瞧瞧。”   二人闻声抬头看去,只见树荫后头转过一丛彩衣云袖的宫女们,簇拥着一个穿着打扮十分锦绣辉煌女子。那女子倒是生的花容月貌,亭亭玉立,只见她额间贴黄,柳叶眉,瑞凤眼,唇红齿白,就是面上冷的雪似的,叫人不好亲近。   薛静姝见了那人,便拉着秦无双一起欠身行礼,不亢不卑道:“见过九公主。”   秦无双心中遽然一震,她就是前世那个险些与牧斐成亲,后又退了婚的九公主,司玉琪。   司玉琪也没说起来,只是盯着秦无双的脸看了一会儿,才道:“你就是秦无双?”   听司玉琪这口气,好像认识她,秦无双只好答:“正是。”   “本公主听说你已与牧斐定亲了?”   她与牧斐定亲,汴都城里皆知,只是不知司玉琪如此一问究竟是何意?   前世听说牧斐险些去尚公主,已经到了成亲这一环节,后来好像是她与牧斐的风月话本子落到了司玉琪手中,牧斐才被司玉琪退了婚。不过听着司玉琪直呼牧斐的名字,显然她与牧斐之间应该是认识的。如此看来,莫不是牧斐早对司玉琪有意?又或者是司玉琪早对牧斐有意?   不管是哪个,碍于前世的愧疚一直留在心底里,秦无双只觉得在司玉琪面前无端地有几分底气不足,斟酌了半晌用词,才道:“暂时是的。”   司玉琪听了,冷哼了一声,出言嘲讽道:“不过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商门之女,竟然还妄想攀上枝头做凤凰,真是笑话。”说罢,转眸看向薛静姝,道,“薛小娘子,你好歹是相府贵女,和这样的人走在一起,也不怕辱没了你的身份。”   薛静姝却拉着秦无双一同起身,笑着反驳道:“九公主这是什么话?佛还说众生皆平等咧,——不管是商门之女,还是寒门之女,只要是有本事的,我都会敬重。再说如今我朝开科进取,取的全是有本事的寒门之士,那些站在金銮殿上鞠躬尽瘁的朝臣们,若要问出生,指不定都是出自寒门。连官家都不计较他们的出生,我们身为女子又何必学着目光短浅,只将人看轻了呢。”   司玉琪听完,顿时气的柳眉倒竖,恨恨地瞪了二人一眼,便不再理会,一径儿去了。   秦无双见薛静姝如此护她,心里又是感动又是钦佩的。   薛静姝拉着她往前走,一面低声说:“别理她,九公主这个人向来眼高于顶,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以后你若是见了她,只管避着她走就是了。”   秦无双有些担心道:“她毕竟是九公主,你如此对她……就不怕得罪她?”   薛静姝哼道:“怕她做甚,不过是仗着出生高贵些而已,我又不和她玩。”   秦无双由衷地道了一声:“薛小娘子,谢谢你。”   薛静姝笑盈盈道:“说谢我就客气了,——原来你是定远候府未来的少夫人啊,若不是听九公主提起,我竟还不知道呢。”   秦无双苦笑道:“说来惭愧,我当初只是为了给牧小官人冲喜,牧老太君念及我闺名,便做主张为我正名定了亲,待我及笄后再大婚成礼的。”   薛静姝了然颔首道:“原来如此啊,你竟还未及笄?”   “我年芳刚十三。”   薛静姝思索着道:“竟比我小三岁,我却瞧着你不像,倒像个有故事的人,透着一股老成。”   秦无双听了不由得失笑道:“薛小娘子这是在说我看着很老咯。”   薛静姝忙摆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你和一般女子不一样,让人见了心里很是安定而已。”她明眸一闪,忽然拉起秦无双的手到跟前,高兴地提议道,“我与你头一遭儿见了就觉得很投缘,如今一番畅谈更是觉得相见恨晚,不如我们就此结拜为姐妹罢。”   秦无双大吃一惊,反指着自己问:“与我结拜?”   薛静姝笑着点了下头,越发觉得这个点子甚好,忙从自己身上取出一套长命锁。   那套长命锁看起来像纯银打造,十分小巧别致,跟平常所见的十分不同,那银饰件上面是一片云纹如意锁头,锁头正面刻着一个‘鸾’字,反面刻着一个‘姝’字。下缀着六根极细的银链子,链子上分别挂着银鱼白玉雕成的篦刀子、银葫芦、银宝袋,银剪刀,银玉壶春瓶、银小鼓,很是特别。   “这套银锁件虽不算贵重,却是自小戴在我身上的,我将这个送与你,是诚心与你义结金兰之情谊。”   秦无双忙将银锁件推了回去,道:“万万不可,既是从小戴在身上的自是贵重之物。”   薛静姝佯怒道:“你不肯收,可是瞧不上我?”   秦无双哭笑不得道:“薛小娘子有此心意无双深感受宠若惊才是,哪里会瞧不上你呢。”   “既如此那就收下罢。”   秦无双只好取于手上,细细赏了一番后,将其珍藏在荷袋里贴身收好。   想了想,便从腰上解下一个自制的香囊荷包递给薛静姝,很是不好意思道:“无双今日身上并未带贵重之物,唯有此香囊是无双亲手所制,里面的香料乃无双亲自所调,还希望姐姐不要嫌弃。”   薛静姝立马接了过来凑到鼻端闻了一闻,满意地笑道:“此香甚合我心,没想到你竟会调香,那以后姐姐的香料就全靠妹妹调了送我可使得?”   “在所不辞。”   话落,姐妹二人立即相视一笑。   二人拉了手,往后苑深处的边逛边聊,越发投契了。   眼见天色已晚,景福宫那边恐怕已进入正宴,二人便打道往回走,途经荷花池时,偶听得临湖的亭子里传来一阵箫声,二人立马驻足一看,隐隐约约瞧见亭子里有一人影,正对月吟箫。   那箫声听起来一如空谷幽兰花开,如高山皓雪融化,又如林间深涧叮咚,空灵澄澈,令人含商咀征,心灵不由得跟着涤荡一番。   薛静姝当即被这箫声吸引的如痴如醉,香腮带笑,待那箫声止后,她似乎还沉在余音中无法自拔。   亭中之人似觉察到这边有人,便从亭子里走了出来,月光如银下,那人手持玉箫,穿花拂柳而来,直至敞亮处,露出一张面如冠玉的笑脸。   他上前便问:“二位小娘子可是在这宫里迷了路?”   薛静姝突然间不甚娇羞道:“并,并未,我们只是散步途径此处,偶听见小官人的箫声一时入了迷。”   那人笑道:“哦?原来小娘子也懂箫?”   “略,略懂一二……”   薛静姝竟与那人交流起箫韵来。   秦无双在一旁,细观那人身上穿着一袭暗绣水纹青圆领长袍,腰上悬着青玉佩,手里握着一只白玉/洞箫,周身并无多余华丽装饰,看起来十分家常打扮,但举手投足间却散发着一种天生矜贵的气息。   她不由得皱了皱眉,目光无意间落在了那只洞箫上,隐隐约约瞧见那洞箫的尾部雕刻着一个“昭”字。   心神忽地一紧。   仔细又确认了一遍,的确是个“昭”字,——能在这后苑深处如此家常打扮的,不是官家就是皇子,但官家名讳并非‘昭’字,且年纪已过半百,眼前这位看起来最多不过弱冠。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前世睿宗皇帝的名号便是一个‘昭’字,思及至此,秦无双心头猛地一缩,直直望着那人的脸,——他是,三皇子司昭……,前世就是他娶了薛静姝,也是他下旨灭的她秦家满门。   秦无双如同打了一个焦雷般,急忙拉起正在说话的薛静姝手就说:“姐姐,快走,太后娘娘那边还等着我们呢。”说完,拉了人就走。   薛静姝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秦无双拉走了,也没来得及同那人告辞,等走远了,回头瞧看,那人并未跟上来,这才拉住秦无双停下:“好妹妹,你适才怎么了?竟拿这样这谎话诓人走。”   秦无双平复了一下内心里的不安与慌乱,看了一眼薛静姝脸残存的春意,便知薛静姝恐怕对司昭存了好感。   在秦无双看来司昭出现在亭子里绝非偶然,他应该是与其他皇子一样,为的就是引起薛静姝的注意,想要薛家这个大靠山。   当今官家无嫡子,长子是已故废太子,如今剩下的几个皇子成年皇子里面,背景最弱的便是这三皇子司昭了。因其生母乃宫女出生,又无娘家背景支撑,是以司昭在宫里的处境一向举步维艰。但传言三皇子司昭为人纯孝温顺,宽厚仁慈,整日里弄箫玩墨,淡泊名利,一向与世无争,是以诸皇子也就没将他当做威胁。   她细细回想了一下前世,心里暗暗算了算日子,如果她记得没错,该是不出一年左右,祁宋就要改朝换代了,届时,登上皇位的就是这三皇子司昭。加之方才司昭故意对薛静姝投其所好,引其注意,由此说明,司昭并不像表面上所说的淡泊名利,与世无争,只怕薛静姝早已成了他势在必得的猎物了。   她双手拉起薛静姝,叹了一口气道:“姐姐,这是皇宫,月黑风高下,孤男寡女的,倘或被有心之人撞见了,没的只怕坏了姐姐的名声。”   眼下,她所能做的就是尽力阻止薛静姝爱上司昭,如果可以,最好能够阻止薛静姝不要嫁给司昭,这样一来,她就不用承受那一尸两命的惨痛代价了。   薛静姝急忙捂住胸口,一脸紧张道:“竟是姐姐糊涂了,险些忘了分寸,亏得你反应快,咱们快些走罢。”   二人去到景福宫时,宴席已经开始了,二人各自归了座,不在话下。   许是牧老夫上了年纪,宴席至一半,头痛病发作了,秦无双与倪氏便忙忙地陪老夫人出宫回府了,只留牧斐在宫里应酬着。   回府后,秦无双亲自伏侍牧老太君躺下,并替老夫人按摩缓解头痛,效果甚好,老夫人高兴的不得了,连连夸奖了秦无双一番。待一切事毕,秦无双和蕊朱半夏她们才回到院里,早已是一身疲惫。   却见西屋里的闻香堂而皇之地歪在堂屋里的桌子旁,一面翘着腿,一面嗑着瓜子,磕得满地瓜子壳。   见了她们进来,连正眼都没给,也不起身,只管歪坐在凳子上,继续磕瓜子。   蕊朱见了,上前怒问:“闻香,你没看见小娘子回来了么?”   闻香吐了瓜子壳,不以为意道:“看见啦啊。”   蕊朱气的柳眉倒竖:“看见了你还起来伺候,只管坐在这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主子呢。”   半夏见状,觑了一眼秦无双,见她面上喜怒不显,不知在想什么,忙上前做和事老道:“二位快别吵了,主子都累一天了,正经伺候了先歇息才是。”   闻香哂道:“她算哪门子主子?闻香的主子只有小官人一人而已,除了小官人,闻香谁都不伺候。”   蕊朱气的脸都绿了,想要发作,又被半夏拉着,只听半夏低声劝闻香道:“你少说两句罢,究竟是谁惹了你一身不快……,你不伺候也别在这里添乱,赶紧退下去罢。”   闻香一把瓜子砸在桌子上,溅得四处都是,她起身拍了拍手,轻蔑地瞅着门外站着的秦无双,叨叨着:“这还没当上凤凰呢就阖府里摆起大谱来了,——不过是跟我一样的身份,都上不了台面,只管拿着个鸡毛当令箭的唬人,拿了老夫人的对牌就以为自己正的能号令起牧家了,笑话。”   半夏听了,在一旁急的直跺脚,忙劝道:“你快别说了罢。”   那闻香根本不听劝,见秦无双一声不响,一发蹬鼻子上眼了,不将她放在眼里:“怕什么?她还真能将我怎么着不成?我可是和小官人行了房的人,待有朝一日,我珠胎暗结,指不定谁骑在谁头上呢。”   秦无双突然冷笑了一声,只喊道:“叫小子们进来!”   立马有人唤了二门上的小厮,小厮得令后一齐儿涌了进来恭恭敬敬地站着。   秦无暇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闻香,宣布:“闻香目无尊卑,狐媚惑主,拖下去打三十大板,再撵出去。”   众小厮一听,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一时谁也没敢动,——谁都知道闻香可是小官人身边的一等大丫鬟,轻易不能得罪。况且,这三十大板打在一娇滴滴的女子身上,那可是会要人命的。   闻香听了,心里一慌,面上只管故作镇定,梗着脖子喝道:“我看谁敢动我!”   秦无双头也不回道:“怎么?许是我手里的对牌不管用了,得帮着你们去请示老夫人?”   小厮们一听,唬得抖衣而颤,不敢动也得动了,几人上前,手忙脚乱地押了闻香就拽。   那闻香挣扎着怒骂,小厮们只好连拉带拖的将人弄了出去,在二门里架起板凳,将人摁上去,举起板子打了起来。   皮肉之痛落在闻香身上,闻香这才警醒起来,嚎哭着喊道:“奴婢错了,奴婢不该口出狂言,求少夫人饶命啊……啊……啊……饶命啊……”   蕊朱听得十分解气,拿了抹布将凳子桌子都收拾了干净,扶秦无双坐下,又替她倒了一壶茶。   半夏,青湘她们垂首立在一边,大气都不管乱出一个。   “半夏。”   听见秦无双唤她,半夏忙应了声“在”。   “闻香素日里胆子如何?”   半夏想了想,答:“闻香虽心气儿高,但绝不会像今日这般胆大妄为。”   秦无双听着穿堂外闻香的惨叫声,沉吟道:“一反常态必有妖,这么说来,必是有人在背后挑唆了,——去问问,受了何人唆使,说了便可免受皮肉之苦。”   半夏听了,忙去前头问话。   一时,回来道:“闻香说是刘姨娘看不惯小娘子一过门就受老夫人看中,将府里大权交与小娘子,唆使她灭小娘子威风,好叫小娘子难做人。”   秦无双冷哂:“她就如此听刘姨娘的话?”   半夏说:“那刘姨娘同闻香说这牧家以后都是小官人的家私,而她又是小官人房里的人,小娘子是不敢动她的,她便信了,今日才敢做起耗来惹怒了小娘子。”   秦无双放下茶杯起身,一面往屋里走,一面同半夏说:“板子停了,人就不留了,吩咐牧二叔,叫多给些银子,好生安置出去。”   “……是。”   牧斐从宫里头回来时,已是半夜,身上酒气熏熏的,被安平安喜一左一右地扶着,跌跌撞撞地进了牧家的大门。   忽然,一众丫鬟和婆子们呼啦一下冲了上来,或拽,或拉,或跳,哭天嚎地,七嘴八舌地喊道:“小官人,不好了。”“不好了……小官人,不得了了……”“小官人快救救闻香姐姐……”“闻香被秦小娘子打了……”   牧斐被她们吵得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喝道:“都吵什么吵,好好说话!”   丫鬟婆子立时安静下来,有婆子回:“小官人,秦小娘子从宫里回来后,也不知哪儿触了霉头,竟拿闻香作伐子,说她目无尊卑,妖媚惑主,便命人狠狠打了闻香三十板子,并撵了出去,眼下闻香小娘子已经小厮们扔在侧门外面了,不知死活……”   牧斐一个激灵,酒彻底醒了。   “秦无双!”   牧斐人未至,怒声已先至,蕊朱,半夏急忙起身,紧张地看着门口。   牧斐一挑帘子,竟然发现东屋里灯火通明,秦无双正歪在窗下的美人榻上看账本,见了他怒气冲冲地进来了,也只是神色淡淡的放下账本,看着他不说话。   牧斐气息一滞,黑着脸质问她:“是你命人打的闻香?”   秦无双坦然点头:“是我。”   “你凭什么打她?”   秦无双慢悠悠地说:“就凭她目无尊卑,狐媚惑主。”   牧斐摔手怒道:“啊呸!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借口,明明是你心生妒忌,见她碍眼借机想除掉她?”   既然牧斐已经将理由为她完善好了,她也就懒得再废唇舌,大方承认道:“你说的对,我就是嫌她碍眼。”   牧斐本以为秦无双要狡辩一番,谁知他说什么,她承认什么,一时竟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   他方才在便门外见闻香一身是血的趴在冰冷的地上,只见气儿出,不见气儿进,见了他只管抓着他的手哭,一时心里又急又疼又气的。好歹是伏侍他的人,无论有何过错,也不能将人往死里打,——由此可见秦无双根本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连他身边的侍女都不肯放过,白叫他以为秦无双是个纯善的人了。   牧斐咬牙切齿地提醒道:“秦无双,你可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法三章!!!”   秦无双听了,从美人榻上走下来,来到他跟前,平静地说:“从今日起,我宣布,约法三章作废。”   牧斐听了,气怔了好半日,上上下下地瞅了秦无双一眼,哂道:“秦无双,你莫不是疯了罢,究竟是谁给的你这般底气?”   秦无双却是一副气定神闲道:“我没疯,不仅如此,从今往后,我还会时刻监督你用功读书,考取功名,直到金榜题名为止。至于谁给我的底气,——自然是太后娘娘。”   “胡说八道,姑祖母才不会逼我读书考功名。”   “是吗?那这个是什么?”秦无双从身上取出扳指亮了出来。   牧斐也算是太后宫里的常客儿,对于太后手上的扳指自然再熟悉不过了,见秦无双拿出太后的扳指,眼睛一下子直了,指着那扳指结结巴巴地问:“你,太后,这,这东西怎会在你手上?”   秦无双没答他,慢悠悠地将扳指戴在大拇指上,一面反问牧斐:“太后娘娘说,如见此扳指犹如她亲临,就是连你见了也是要跪着回话儿的,是也不是?”   牧斐还没来得及反应,倒是跟在牧斐身后的几个小厮丫鬟,还有蕊朱半夏她们一听,唬地连忙跪在地上。   牧斐梗着脖子就是不动,也不说话,面上之色可谓五颜六色。   秦无双故意在牧斐面前晃了晃手上的扳指,叹息道:“我也不是非要与你作对,实在是懿旨难违,——从此你房里的丫头除了伺候洗漱的留下两个以外,其他的全部打发出去再行安排,再放两个聪明伶俐的书童进来,每日陪读念书罢。”   闻言,牧斐死死钉了她一眼,摔手啐道:“啊呸!你果真是疯了!”说罢,转身就走了。   秦无双看着牧斐气冲冲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长叹了一声,苦笑着自言自语道:“看,果然是行不通的。”   牧斐前脚刚走,吕嬷嬷后脚就带人气势汹汹地请秦无双去倪氏房里问话。   秦无双去了倪氏的房里,发现不止倪氏在,刘姨娘也在,只是不见牧斐,——看来牧斐不是向着倪氏来了。   这大半夜的,一个两个不睡,摆出三堂会审的架势,看来成心是要问她的罪了。   秦无双向倪氏她们问了好,倪氏也没请她坐,脸色很是难看地问:“听说,你把闻香那丫头打了?”   秦无双低眉顺眼地回:“回夫人,是,无双不仅打了,还吩咐牧二叔将人撵出去了。”   倪氏还没说什么,那吕嬷嬷反倒指着秦无双的鼻子质问:“闻香是小官人房里的人,可是行过房的,以后是要做姨娘的,你凭什么说打就打她,竟还将人撵了出去,你还真拿自己是牧家的少夫人了不成?”   秦无双望向她,浅笑:“吕嬷嬷的意思是,我以后不会成为牧家的少夫人?”   吕嬷嬷翻了个白眼道:“以后能不能成还不一定呢。”   秦无双似笑非笑地反问:“哦?牧家的亲事最后成与不成,难不成是你一个嬷嬷说了算的?”   吕嬷嬷这才觉察到自己僭越了,不由得老脸没彩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一旁的刘姨娘拿着团扇掩嘴酸笑道:“哟,都说新过门的未来少夫人厉害着呢,如今我算是瞧见了,果真是有一家主母的派头呢。”   倪氏听了,果然脸色更难看了,看秦无双越发不顺眼了:“闻香原是我房里拨过去伺候斐儿的丫头,你无缘无故地把人打个半死,未免也太心狠手辣了些,你这样的品性的人以后如何担当得起牧家的少夫人?”   秦无双听了,眉尖微蹙,低垂着眼,没接话,心里想着眼前没个替她做主的人,恐怕她说什么也没用的。   倪氏见她不回话,便问:“你不说话可是默认了?”   秦无双抬头问:“默认了什么?”   倪氏怔了怔,她说的有什么难理解的,秦无双竟这般反问,果真是没将她这个主母放在眼里,“默认你打闻香啊。”   秦无双听了,反坦坦荡荡道:“此事无需默认,众目睽睽见证,的确是我下令打的闻香。”   那吕嬷嬷听了,立即在倪氏身旁煽风点火,哭诉道:“闻香伺候小官人一向勤勤恳恳,不敢有半丝懈怠,如今无缘无故地竟被打成了重伤,还被人丢在了冰冷的大街上不管不顾,夫人,您一定要替闻香做主啊。”   吕嬷嬷是倪氏陪嫁时娘家一起带过来的,在身边跟了有二十多年了,倪氏素日里最是听这吕嬷嬷的话了,一听吕嬷嬷卖惨,顿时怒气冲冲地拍了一掌桌子道:“秦无双,你可知错?”   秦无双低头道:“无双不知错在哪里,还请夫人示下。”   倪氏闻言细细一想,却是想不出来一个名头来定秦无双的错处,毕竟她是主子,闻香是奴仆,主子教训奴仆倒也是天经地义。   心下正拿捏不定时,听见刘姨娘在一旁敲边道:“这秦小娘子好大的底气,连夫人的话都不放在眼里,这以后若是成了礼,成了少夫人,估摸着连小官人都不会放在眼里了。”   正此时,有人来报:“夫人,小官人走了。”   “走了?”倪氏惊了一大跳,忙问:“人去哪里了?”   那人回道:“从屋里见了秦小娘子后,二人好像吵了一架,小官人就怒冲冲地走了,听前头的人说像是出府去了。”   这一说,倪氏顿时火冒三丈地站起来,指着秦无双的脸点道:“好啊,你个秦无双,果真厉害,竟又将我斐儿气走了,这府里就由你翻天了不成,——吕嬷嬷,给我先去掌她的嘴十下,以示惩戒。”   “是。”那吕嬷嬷得了令,一边撸袖子,一边朝手上吐了一口口水,凶神恶气地朝秦无双走来,“秦小娘子,得罪了。”说完,抬手就朝秦无双的脸上打去。   不料半道上,直接被秦无双抬手截住了手腕子,“你凭你?!”   吕嬷嬷许是没有想到秦无双竟有这般胆量,当着大夫人的面拦她,又惊又气。想要抽手再打,谁知抽了两下没抽动,心里暗暗吃惊这丫头力道竟如此之大。   忽地,计上心来,做出一脸痛苦形状,冲倪氏大喊道:“嗳哟,我的骨头,好疼啊,夫人救命啊……”   倪氏果然急了,冲秦无双怒喝道:“秦无双,你想造反不成?   秦无双抿唇冷笑了一声,遂反向一扭,只听一声“咔嚓——”,轻而易举地卸了吕嬷嬷的手腕。   “啊!——”吕嬷嬷便抱着手腕子杀猪似的嚎叫,倒在地上直打起滚来,吓得倪氏和刘姨娘从椅子上跳起来,花容失色。   秦无双无奈地看着吕嬷嬷,在一旁惊喊道:“哎呀,嬷嬷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打我打的太用力了些?”   倪氏抓着丫鬟的手,目瞪口呆地盯着秦无双,气的浑身乱颤:“秦无双,你,你果真是反了,——来人,快来人,拿了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下去,重打三十大板,再禀了老夫人,秦家这婚必须退了。”   倪氏房里的媳妇婆子们听了之后,一窝蜂地围了上来就要拿秦无双。   秦无双眯起了眼,暗暗运起了力道在手臂上。   这倪氏一向看她不顺眼,自她得了老夫人的对牌后,府里的许多人就看她不顺眼,如今都想借着倪氏的手来看她笑话,她岂能让她们得逞,真敢动起手来,她可不会手软。   作者有话要说:  秦无双挑眉:听说你们行房了?   牧斐:我没有,她胡说,我还是正儿八经的雏儿,不信你验验。   作者:啊呸!   补充一句:牧斐的确是清白的。   至于牧斐这个熊孩子为什么不喜欢读书,后面会慢慢揭晓,每个纨绔后面都有个原生家庭的影响。 第027章   正胶着, 忽听门外传来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深更半夜的, 吵吵闹闹, 成何体统!”   一闻声, 众人吓了一大跳,那些媳妇婆子们立即转身跪地叩头。   那吕嬷嬷原本还在鬼哭狼嚎,听得牧老太君来了, 吓得硬是把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咽进喉管里, 一个翻身趴在地上叩着头, 不敢吭半点声。   晴芳与半夏一左一右地扶着牧老太君进了门,倪氏与刘姨娘忙迎着上去欠身行礼。   倪氏强笑着问:“老祖宗,大半夜的,您怎么来了?”   牧老太君绷着脸道:“我要再不来, 牧家岂不是被你们闹翻了天?”   秦无双迅速转了一脸柔弱之色, 快步上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泫然欲泣地喊道:“祖母, 无双有罪。”   牧老太君看着她问:“怎么了, 这是?”   秦无双忙取出对牌与扳指放在手心奉上, 一面自责道:“无双愧对祖母的栽培, 愧对太后的信任,还请祖母收回对牌与太后娘娘的扳指。”   一听太后娘娘的扳指,满堂颜色皆变。   牧老太君颤颤巍巍地取过扳手细细看了一眼,大吃一惊道:“这果真是太后娘娘的扳指,快, 快起来。”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扶秦无双。   秦无双却垂头丧气道:“无双不敢。”   “不敢的是他们才对。”牧老太君哼道,厉目一扫,倪氏,刘姨娘她们个个吓得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牧老太君的目光钉在了刘姨娘脸上,问:“刘氏,你在这里作什么?”   刘姨娘忙堆笑答:“妾身在姐姐房里定省。”   牧老夫冷笑道:“定省?定到大半夜来了?”   刘姨娘嗫嚅道:“……妾身同姐姐说了会儿话,一不留神,忘了时辰……”   “你当我这个老糊涂眼瞎不成,这牧家里头但凡哪里不平,必有你这个被猪油蒙了心的坏东西在里面瞎搅和!”   刘姨娘闻言,唬地抖衣一颤,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叩头,慌喊道:“妾身不敢。”   牧老太君大声呵斥道:“还不快滚!”   刘姨娘忙带着随身丫头灰头土脸地退下去了。   晴芳扶着牧老太君上了榻上坐下,柔声唤道:“双儿,你且过来。”   秦无双依言走了过去。   牧老太君对着秦无双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下。”   秦无双只好规规矩矩地坐下。   牧老太君笑着问:“快跟祖母说说,太后娘娘的扳指怎么会在你手上。”   秦无双便将太后留下她之后说的那些话捡了必要的说了一遍。   牧老太君听完之后,又惊又讶:“太后娘娘当真这般说?”   秦无双起身拱手下拜道:“无双不才,自认为当不起这重任,还请祖母收回扳指,转还给太后娘娘。”   牧老夫拉住秦无双的手到跟前,将扳指重新戴在她的大拇指上,轻轻拍了拍手背,道:“娘娘看中你托付你重任必有她的考量,扳指与对牌你且都收好。”说完,转脸瞅着倪氏,冷声问道,“大媳妇,你可都听见了?”   倪氏跪在地上,诺诺答:“听,听见了。”   “听见了还分不清楚轻重?——那闻香是个什么人?”   “……是,是斐儿房里的丫鬟。”   牧老太君哼道:“一个丫鬟而已……我给双儿的对牌,莫说处置一个丫鬟,就是处置一个你都绰绰有余!”   倪氏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忙喊道:“老祖宗,媳妇知错了。”   牧老太君训道:“尊就是尊,卑就是卑,什么时候卑贱的东西敢伸着脖子与主子叫起板起来了,没的叫外人听见了,倒笑我牧家尊卑不分,不知礼仪了。”   倪氏听了,哪里还再敢接半句话,地上的吕嬷嬷同其他一众丫鬟婆子们早已吓得浑身乱抖,牙齿暗地里直打架。   牧老太君扭头又对秦无双和蔼道:“祖母说过,对牌给你,你想处置谁就处置谁,无需任何理由,更无需向谁交代,处置了就是了。”   “可是,祖母……”秦无双话未说完,就被牧老太君不容置喙的眼神给镇了回去,她只好抿着唇将东西重新收好。   牧老太君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冲人吩咐道:“把斐儿叫来。”   秦无双赶紧接口道:“小官人……方才,已经被我气走了。”   牧老太君是个人精,一听就知道牧斐定然是因为秦无双逼他读书的事情起了口角,低斗思索半日,又冲人吩咐道:“去把二爷叫来。”   一时,牧怀江来了,只站在门外,向里喊道:“母亲唤我?”   牧老太君道:“太后娘娘懿旨,命无双督促斐儿用功读书,去考功名。从今往后,无论是人,还是钱,只要是无双要的,你务必周全她意。”   “是。”   牧老太君又对秦无双嘱咐道:“无双啊,斐儿的未来就交给你了。”   秦无双垂着头低声道:“无双只怕辜负了祖母和太后娘娘的期望。”   牧老太君道:“你只管放手大胆的去做,有祖母和娘娘替你撑着呢。”   “……是。”   牧老太君又斥倪氏起来:“身为一家主母,连是非黑白都辨不清楚,你何以主持中馈?”   秦无双忙帮着辩解道:“祖母,此事不关夫人的事,都是无双年少轻狂,出言顶撞在先。”倪氏到底是个没心眼的,竟被刘姨娘和一帮下人拿着当抢使,毕竟是牧斐的亲娘,她不想弄得太难堪。   牧老太君似乎也知道倪氏无主见,脾气也算是个温和的,今日显然是被人使了坏,想到这里,转眸恶狠狠地瞪了地上的吕嬷嬷一眼,道:“我看……就是某些下作的老东西天天耳边风吹的。”   那吕嬷嬷一听,吓得颤抖如筛糠,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不敢出来,眼见着一口气就快把自己给活活憋死了。   晴芳好歹与闻香有些私交,便出口提醒了一声牧老太君:“老夫人,时候不早了,再下去头痛又该发作了。”   秦无双打算卖晴芳一个人情,便在一旁顺水推舟道:“是呀,祖母,子夜伤神最是容易头痛。”   牧老太君这才作罢,只道:“这个老东西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无需看你婆母脸色。”   秦无双应了一声“是”,然后亲自扶牧老太君起身,一众媳妇婆子立马簇拥着护送回去了。   秦无双慢步在后面,脚步一顿,转身前去伸手扶倪氏起身,一面道:“夫人,无双并没有要和您作对的意思,只是太后娘娘的懿旨无双不得不从。”   倪氏方才被吓得够呛,又得知秦无双手上有太后娘娘的扳指,心里此刻后怕又后悔的很,再见秦无双对她一副甚为尊重的神情,脸上一时只觉得羞愧无光:“……知道了。”   秦无双转而看向吕嬷嬷,皱眉沉吟道:“至于吕嬷嬷……”   吕嬷嬷连滚带爬地膝行到秦无双跟前,再三磕头求饶:“求少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老奴罢,老奴保证以后再也不惹事,求少夫人大人大量啊……”   倪氏见状,七分为难,三分恳求地看着秦无双:“无双啊,嬷嬷她年纪大,这一回也受了教训,不如……”   秦无双笑道:“夫人哪里的话,吕嬷嬷是您的人,自然是您说了算。”说到底,倪氏耳根子软,心地却不坏,对她不满也只是因为老太君偏袒她,怕她抢了她主母的权柄,她又何必投鼠忌器,——不如留下三分情面,日后也好相见。   倪氏一听,立马道:“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管教他们。”   蕊朱正焦急地候在大门外,一见秦无双和半夏出来,忙迎了上去,一面上下检查着,一面问:“小娘子,你可有受伤?”   “无碍。”秦无双看向半夏,一见她与晴芳一起扶着牧老太君,她便得知是半夏想的法子请来了老太君,便向半夏谢道,“半夏,今日多亏你。”   半夏道:“保护小娘子的安危是半夏应该做的。”   说实话,秦无双很意外,毕竟半夏是从倪氏这里出来的,没想到最后去请老太君来帮忙的竟是半夏。   “你去找老太君就不怕得罪了大夫人?”   半夏垂恭道:“半夏现如今是小娘子的奴婢,自然事事得为小娘子考虑。”   从此秦无双一发拿半夏当自己人对待了。   “小官人昨晚在盛兴坊赌了一夜,输了一千三百两银子,早上去了如意楼听了欢欢小娘子的新曲儿,中午去了庆丰楼与段小官人他们一道儿吃了饭,下午又去了红袖招和桃妖妖小娘子下棋……”安喜跪在堂屋的地上,头垂的低低的,向着椅子上的秦无双一一禀告着牧斐的行程。   秦无双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扶手,一面问道:“素日里,小官人在外的花销都是怎么结算的?”   安喜道:“小官人在外面的一应花销都是先记在账上,到了月末,自有人拿了账本来府里找牧管家结账。”   秦无双听了,点了一下头不言语了。   安喜忙道:“少夫人,小的该说的都说的,求少夫人千万不要向小官人告发是小的通风报信的,不然让小官人知晓了,他一定会亲手剥了小的皮的。”   秦无双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说的,你汇报有功,赏银二两。”   蕊朱听了,立即从里间称了二两碎银给安喜。   安喜喜滋滋地捧在手里,又向秦无双磕了一个头,狗腿子道:“多谢少夫人赏赐,少夫人最是人美心善了。”   秦无双笑笑不说话。   待安喜退下之后,她便亲自去了前头找牧怀江。   牧怀江不在屋里,打听一番得知正在后面园子里安排下人们补栽花木。她便又去了后面园子,果见牧怀江在那里指挥搬运刚送进府内的各色花木。   “牧二叔。”   牧怀江听见有人喊他,抬头一看,见是秦无双,大吃一惊,忙掸了掸衣裳,在地上踢掉了厚鞋底上的泥土,这才笑呵呵地向秦无双迎来:“原来是秦小娘子啊,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吩咐只管通知下人来报我一声。”   秦无双笑道:“牧二叔管理牧家本就是日理万机,无双不好叫牧二叔来回奔波。”   牧怀江甚是满意地看了秦无双一眼,问:“小娘子言重了,小娘子此时找我可是有事?”   “嗯,我想请牧二叔随我出去一趟。”   “好!好!”段逸轩看着献台上又胜一局的女厮,忍不住站起来扑拍手称庆道,“好一招鸳鸯腿扫千山,不愧是玉关索,今儿我们三个可又要赚了,文湛,你这回压了多少?”   牧斐志得意满地喝了口茶,一挑眉,伸出三根手指头道:“三千两。”   段逸轩惊呼:“三千两!按照如今这态势,你可是要赚好几番啊。”   牧斐甩手得意洋洋道:“谁叫你们不跟着爷下三倍的注压玉关索赢,眼红不得,眼红不得的。”   谢茂倾在一旁笑着摇扇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我们出来只不过是图个乐子,花个小钱撞撞运气,何必在意输赢。”   牧斐白了一眼谢茂倾道:“啊呸!既是赌,自然要分个输赢,而且赌得越大越刺激,不然哪里来的乐子。”   段逸轩拍手道:“这个,我赞同文湛,既然是来赌的,自然是越刺激越好。”说着,他话锋一转,忙凑到牧斐身旁问,“话说,你是怎么知道玉关索一定会……”正说着,段逸轩突然停住了,且目光呆呆地定在了牧斐的身后方。   牧斐见段逸轩不说话了,只管盯着他后方看,便也跟着扭头看去,——这一看,立即吓得他从椅子上一蹦三尺高。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宅斗情节不会太多,有的话也是属于舒适版宅斗,可尽情观赏。   接下来,让我们来开始好好收拾一下妖艳贱货牧小官人! 第028章   “你, 你怎么来了?”牧斐瞪着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秦无双, 捂着胸口问。   秦无双抿唇一笑, 道:“我来接你回家。”   段逸轩与谢茂倾纷纷从雅座上起身盯着女装的秦无双, 眼睛都直了。   好容易段逸轩才反应过来,涎着脸看着秦无双问牧斐:“文,文湛, 这位可是……郑兄?”   牧斐皱着眉头没说话。   秦无双笑着向他们俩欠身见礼, 道:“二位小官人好, 我实乃秦无双,牧斐的未婚妻。”   段逸轩与谢茂倾听了,登时瞠目结舌,双双互看了一眼。   牧斐一挪脚, 横在几人中间, 将秦无双挡了个结结实实道:“爷现在还不想回家,你先回去, 等爷玩够了自然会回去的。”   秦无双道:“不可, 你今日必须回去, 家里已经请了教书先生来为你授习功课。”   牧斐瞪大眼睛, 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咬牙低声道:“秦无双,你这是给小爷来真的啦!”   秦无双点头道:“我说过,我是认真的。”   二人目光对峙了起来,谁也不肯相让。   段逸轩用肩膀撞了一下谢茂倾,递了一个“你赶紧上”的眼神, 谢茂倾握着折扇瑟缩着摇了摇头,段逸轩只好嬉皮笑脸地上前一小步劝道:“我说二位……”   “闭嘴!”   “闭嘴!”   秦无双与牧斐齐齐喝道,继续对峙。   段逸轩立即闭嘴退了回去。   恰值楼下献台上的玉关索又赢了一局,整个相扑馆内沸反盈天。牧斐余光瞥见玉关索稳站在献台【1】中央,正等待着下一个挑战者,突然灵机一动,对秦无双道:“你想要爷回去?”   “……是。”   牧斐突然十分爽快道:“可以。”   秦无双蹙眉问:“……条件?”   “你果然是个聪慧的。”牧斐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微微转头指着台下献台上的玉关索,“看见她了吗?你若是赢了她,爷我今儿个就跟你回去。”   秦无双听了还没什么反应,那段逸轩和谢茂倾倒是吓的变了色,段逸轩撞了一下牧斐小声提醒道:“文湛,你疯了吗?下面的可是玉关索,玉关索!逢百战无一输的女扑爷,你叫她去……不是送死嘛。”   谢茂倾在一旁连连点头赞同。   牧斐也不理他们,只问秦无双:“怎么样?赌不赌?”   秦无双看了一眼玉关索,只见她头上绾着一窝穿心红角子,上身穿着一条绛罗翠袖,裸露着右半边颈项臂膀,乃至腰围。雪脯只用一条红菱巾子裹着,腰线因为长期扑斗显得十分紧实。右边白花花的臂膀上纹着一藤食人花,花头呲牙咧嘴,甚是凶狠。   “是不是只要把她打倒了,你就跟我回去?”秦无双收回目光,看向牧斐认真的问道。   牧斐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凝,他心里想着的却是:这女厮扑们穿着暴露,抛头露脸又露肉的,扑斗起来也就是供人取乐的。以秦无双大家闺秀的家教与身份,定然不会上台同那女厮扑一样扑斗。这样一来,秦无双就没有理由再逼他回去了。   谁知,瞧着秦无双那模样,倒是真的准备下去斗上一斗,心里不由得乱了阵脚,欲笑不笑地说:“爷可提醒你,上台了,赢与不赢,丢的是你的人,可不是爷的脸。”   秦无双冷笑了一声,走到栏杆边,向下看了一眼。   随后二话没说,一拍栏杆,腾空而起,漂亮的一个飞旋,从二楼的雅间里直接跳进了献台之上。   全场蓦地一静。   牧斐,段逸轩,谢茂倾急忙冲到栏杆旁,扒着栏杆一个个呆头鹅似的地看向献台。   玉关索看着从天而降的秦无双,上下打量了起来。   段逸轩颤颤巴巴地说:“文,文湛,你,你确定,她,她就是素日里那个被你诸般戏弄的秦家无双?”   牧斐咽了咽口水,抿了一下唇,半晌才道:“……就是她。”   台上玉关索问:“你为何不换衣裳?”   秦无双道:“我并非女厮扑。”   玉关索道:“那你上台来作什么?”   秦无双答:“我与人打了赌,要将你打趴下。”   玉关索听了一怔,随后冷笑道:“就凭你?”   秦无双笑道:“就凭我。”   玉关索被激怒了,部署在一旁见状,忙站在二人中间举手喊道:“开斗!”说完,立即向后退到安全位置。   起先二人都没动,僵持了半刻后,玉关索当下臀压膝,抬手臂起泰山,以万钧之势压向秦无双的肩膀。   这一招在场的人都看得懂,玉关索显然用了十成力,打算一招将秦无双锁死,一旦秦无双被锁住,以她的身板与力量一定会被压跪在献台之上,再无反攻之力。   二楼上的牧斐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上,抓着栏杆的手险些把栏杆抠了个洞。   一旁的段逸轩更是急的直跺脚道:“完了,完了,完了……”   秦无双看着玉关索扑来,却是后退两步,卸其千金坠力,趁着玉关索下沉瞬间,抢步上前,同时扣住玉关索肩背穴和肩井穴往下压去。   玉关索顿时全身一软,后劲乏力难继,连抱住秦无双反摔的招式都不能用,只能任由秦无双压住自己。   随后,秦无双抬起左膝顶住玉关索的肩,同时飞快起右肘,用了七成之力击向玉关索的大椎,彻底将玉关索击趴在地上昏迷了过去。   全场一时鸦雀无声。   部署呆呆地看着秦无双,又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玉关索,一时不知该怎么判,——严格来说,秦无双用的招式并非正规的厮扑招式,可是她确确实实地只用了两招便打败了玉关索。   见部署呆愣,秦无双把眼向部署一横,部署立即抖了一个激灵,上前宣布道:“我宣布,此女子胜出。”   全场爆发出一阵唏嘘声。   段逸轩又向牧斐问了一遍:“文,文湛,你确定她就是那个被你诸般戏弄的秦家无双?”   牧斐:“……”   秦无双足尖一点,重新跃上二楼,吓得段逸轩,谢茂倾他们立即向后跳了两大步,再看秦无双的眼神,那个是又惊又畏又替牧斐担心的。   秦无双一面拍着衣裳上的褶子,一面对牧斐说:“走罢。”   牧斐在兄弟们面前输了面子,很是没彩,嘴硬道:“啊呸!你说要爷走,爷就得走啊。”   秦无回身一瞪。   牧斐吓得出掌护住胸猛地往向后一跳:“你,你想干嘛?”   秦无双冷笑:“是你究竟要干嘛?”   牧斐眼珠子骨碌碌直转,转出一理由出来,气呼呼地撇嘴道:“你,你害我输了银子,我不回去!”   秦无双冲带来的小厮喊:“去把扑馆的老板叫来。”   不多久,扑馆老板来了,向着牧斐堆笑道:“牧小爷,可是叫我?”   牧斐朝秦无双努了努下巴,没好气道:“不是爷,是她叫你。”   扑馆老板扭身一看,只见是一位亭亭玉立的美人儿,一时傻眼了:“这位是?”   牧斐十分不耐烦道:“她是爷的未婚妻。”一面又冲秦无双哼道,“爷可丑话说在前头,就算你替爷还了银子,爷也不会卖你的账的。”   秦无双问扑馆老板:“牧小官人今儿个输了多少银子?”   “一共一万六千八百两,这是注单。”说着,忙向秦无双献上注单。   秦无双接过注单看了一眼,随即还给扑馆老板,又道:“从现在起,牧小官人在贵馆所输银两,牧家一分不认,一钱不付,皆有牧小官人本人自行付清。”   话落,众人齐齐傻眼了。   牧斐最先反应过来,立即指着秦无双的脸跳起脚来:“秦无双,你什么意思?”   秦无双冷笑道:“我的意思就是你在赌场,花楼,酒肆,勾栏瓦舍里的一切开销,牧家从今日起,一分不会认,请你自行解决。”   牧斐怒目圆睁,叉腰拍胸道:“你,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说不认就不认,你可别忘了,爷才是牧家的小官人。”   秦无双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牧二叔。”   牧怀江便从拐角处现身走了过来,牧斐看见牧怀江,隐隐觉得大事不妙,忙上前拉住牧怀江问:“二叔,你怎么也来了?”   牧怀江无奈叹道:“阿斐啊,二叔是奉命前来的。”   奉命?……奉谁的命已经不言而喻了,整个牧家,能让二叔听命的人只有祖母。   牧斐犹如当头泼了一盆冷水,颤声道:“那这么说……她说的,都是真的?”   牧怀江语重心长道:“是真的,二叔劝你啊,还是乖乖听话些为好。”   牧斐跳了起来,怒不可遏道:“叫我听她的话!……啊呸!”   秦无双见状,心知以牧斐的个性那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便向牧怀江道:“我们走罢。”说完,毫不迟疑地转身走了。   牧斐见秦无双说走就走,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在后面追着喊:“秦无双你别走,先把钱结了……”   扑馆老板一把拉住了牧斐的袖子,笑眯眯道:“牧小官人,您还是把眼前的账先给结了罢。”   看着扑馆老板的势利样儿,牧斐不悦地皱着眉头:“等两日小爷自会命人送了钱来。”   扑馆老板皮笑肉不笑道:“牧管家已经放过话了,牧小官人以后的账他一概不认,所以,您还是先把这些给结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注:【1】献台,部署,女厮扑,是宋代相扑的场地,裁判,选手的意思。宋朝相扑非常平常,一般女相扑手不都是那种肥头大耳的,就是相当于技艺人,供人取乐的。   牧斐【瑟瑟发抖】:还有什么是我媳妇不行的?   秦无双:当医术与武术结合在一起的话,巧胜就是这么容易。   作者:猜猜看,熊孩子没钱耍了会怎么样? 第029章   牧斐只好将目光投向还傻愣在一边的段逸轩和谢茂倾二人:“你们俩借我点银子先将这家账平了, 回头还你。”   段逸轩回过神, 笑着上前拍着他的肩膀道:“咱们都是好兄弟, 放心, 这家的账我来替你平了。”   扑馆老板立即松了手,将注单递给段逸轩。   牧斐瞪着秦无双离去的背影,摩拳擦掌撸袖子恶狠狠地叫嚣道:“好你个秦无双, 看爷回去不好好收拾你!”   别了二人, 牧斐一溜烟地追了出去, 见秦无双正要上马车,他一个箭步跨上前,拉住了秦无双的胳膊:“秦无双!你给爷站住!”   秦无双扭头,眉目极淡地看着他, 不说话。   “爷问你, 你凭什么干涉爷的事情?”   秦无双理直气壮地答:“凭我是牧家未来的少夫人。”   牧斐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似的,向地上啐道:“啊呸!你的脸皮呢?你还真把你当成了未来的少夫人?你我心知肚明, 咱们婚约是假的,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跟你退婚?”   秦无双皮笑肉不笑地瞅着他:“想退?可以, 你找太后娘娘说去。”说完, 摔开牧斐的手, 径自上了马车,扬长而去了。   看着秦无双远去的马车,牧斐彻底傻眼了,忽然有一种引狼入室的感觉。   他一回去,便向倪氏房里去了, 滚到倪氏怀里诉苦道:“娘啊,你要救救儿子,那个秦无双快要将儿子生生给逼死了啊。”   倪氏忙哄劝道:“儿啊,你消消气,娘也知道你很难,不如,你先听那秦无双的话,乖乖学几日的书……”   牧斐猛地坐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倪氏,指责道:“现如今连娘也和秦无双一气的吗?都来逼儿子?”   倪氏忙澄清道:“娘怎么会和她一气,娘永远和你一气,你放心,娘这就去找秦无双评理去。”说完,果然带了人去找秦无双评理去了。   秦无双正在房里看书,忽听见人来报:“夫人来了。”   秦无双放了书,起身出门相迎。   倪氏见了秦无双,忙笑喊道:“无双啊。”   “夫人来了,请上坐。”秦无双请倪氏坐下,献了茶,陪坐在下首,问:“夫人来找无双有何事?”   倪氏扭捏了一番后便开门见山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斐儿读书的事儿……能不能往后延一些时日?眼下斐儿他对读书考功名很是抗拒,只怕逼紧了又该犯病了。”   秦无双正色道:“不知夫人可曾听过一句老话儿,叫‘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曾蹉跎’,倘或只是一味的往后拖延,只怕小官人永远不会用功读书。再者,明岁就是秋闱了,若是现在用功学习,还来得及赶上秋闱。小官人年岁也不小了,若是一味的拖下去,只怕及了弱冠了也还考不出个举人来。”   一席话登时说的倪氏无言以对。   秦无双又故作沉吟道:“……夫人若是觉得无双逼的紧了,无双愿意将对牌和扳指都交由夫人掌管,由夫人督促小官人读书。”   倪氏听了,自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揽不起这个瓷器活,万一传到老太君耳朵里,指不定又是一场训斥,便连忙摆手强笑道:“不不,那就不必了,你说的对,说的很对,就是该逼逼斐儿用功读书。”   倪氏回去只好又劝牧斐,牧斐听了自是一顿哭天喊地的。   至夜,他再次赌气出门了。   只是这回,无论他是去花楼,酒肆,客栈皆要求他先把之前记在账上的银子,全给结了才能进去,他身无分文,自然到处吃闭门羹。   他只好打发安平先回府里要银子,自己独自一人在大街上游荡着。   眼看着天色阴沉了下来,扑面而来的湿风打得他脸颊有些凉,看来是要下雨了,本想找个地儿避雨来着,忽听身后有人冲他喊道:“牧爷?”   一扭头,见是兴盛赌坊的老板带着一众手下笑眯眯地冲他跑了来。   牧斐挑眉问:“原来是江老板,找爷有何事啊?”   江老板笑道:“是这样的,牧爷,您这个月借兴盛赌坊的银子该还了。”   牧斐蹙眉:“老规矩啊,拿着借据去爷府上找管家结账,——只是,这好像还没到月底啊。”   江老板道:“我们已经拿着借据去找过贵府二爷了,二爷说从今往后牧爷欠下的钱牧家一分不认,让我们自个儿来找牧爷解决。”   牧斐心中咯噔一下,没想到现在连二叔也这般狠心了,心里又气又急,面上只是故作平静道:“爷现在身上没有银子,等到了月底再说。”   江老板梗着脖子,脸一沉:“那不成,您既然已经平了相扑馆的债,我们家的自然也得平了。”   牧斐怒道:“我说江老板,你以后还想不想做爷的生意啦?”   江老板道:“贵府二爷说了,牧爷要用功读书靠功名去,以后恐怕也去不了我们赌坊了,所以牧爷,您还是爽快些把钱给还了。”   牧斐摔手吼道:“爷现在上哪儿给你们筹银子去?”   江老板皮笑肉不笑道:“牧爷既然没有,那就请跟我们回去,我们好吃好喝的款待着,相信牧家肯定会送银子来赎牧爷的。”   这些开赌坊的,个个都是心狠手辣的主儿,此前,他也见识过那些欠了赌坊钱的那些赌徒最后是个什么下场。   如今他们这些人翻脸不认人起来,指不定会怎么收拾他,心里一时渗得慌,只得脸上故作凶狠样冲他们大吼道:“姓江的,你好大胆子,敢动小爷!”   江老板毕竟不敢真的动牧斐,毕竟他的身份摆在这里,只好笑着道:“牧爷这是哪……”   话还没说话,只见眼前人影一闪,牧斐竟然撒腿就跑了。   反应过来的江老板立即挥喝众人:“给我追!”   牧斐满大街的穿街拐巷,东躲西藏,后面一溜的人紧追着不放。   好容易将人甩开了些,只听天上轰隆一声,电闪雷鸣,转瞬间大雨倾盆了下来。   牧斐避之不及,全身上下皆已被雨水淋透,四下里一看,见左手巷子里有一个的脏乱的小窝棚,一时不察,很难发现,——听着身后的追赶声越来越近,他只好矮身躲了进去。   待那帮追债的人走远,他才大大松了一口气,这才嗅见窝棚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又臭又腥的。   他忙捏住鼻子准备起身,忽闻耳侧有呼哧呼哧声,一阵热浪扑脸而来,牧斐骇然一惊,吓得一动不敢动。   心想:莫不是鬼?   当他战战兢兢的转过头去,正好与一只呲嘴獠牙垂涎三尺的大黑狗打了个照面。   “啊!——”   不一时,惨烈的尖叫声与黑狗的嚎叫声响彻在深夜的大街上,牧斐边拼命的逃,边扯着嗓门仰天哭喊着:“秦无双,小爷我与你不共戴天!”   自秦无双从正店回来,关神医便替朱账房治疗花柳病。   朱账房起初不太放心,扭扭捏捏的不让看,怕关神医泄了密,毕竟这种病若是让他娘子知道了,可有得他受的。直到关神医表示他是受了新东家的嘱托才来替他看病,其他的事情他一概不关心,朱账房这才放下心来让关神医看病。   看了几日后,病渐渐有些好转,下面不再溃烂发痒了,这才真心服气关神医的医术。   之后关神医配了一瓶秘方,并嘱咐需每日擦至子孙根患处,并且不能穿裤子,平躺在床上通风一个月才能彻底治愈。若是期间动了身体,导致气血流向患处,则会导致功亏一篑,而且还会伤及根本。   朱账房一听,唬得赶紧向秦无双告假请求回家养病。   秦无双却不依了,百般款留朱账房留下坐镇,只说药行每日都得补货,流水的生意铁打的算盘,这药行少的了谁也是万万少不得他的。   朱账房听了,甚是得意。但毕竟子孙根要紧,思索再三,决定还是先把那些药材的上家和供价单拿出来,有了这些,秦无双便可以派人依例去补货。——毕竟他与那些药商打了十多年的交道,料想她秦无双一个月内也不可能将所有供货商都拉拢为己用。   朱账房手里所谓的药行命脉,便是供应这些药材的上家。   秦无双先是假意推辞不接,表示自己能力不足,恐会把事情搞砸了,急得朱账房差点给秦无双跪了,秦无双这才勉为其难地接下。   然而,朱账房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这么回去一躺,远不是一个月,而是大半年,半年之后,秦家药行早已被秦无双掌握住了。   秦无双自得了药行的供货上家后,就开始一个个紧锣密鼓的暗中调查:哪家药才货真价实,哪家药才滥竽充数,哪家药才便宜,哪家药才贵,哪家药材各类行价多少,供价多少,明面上给秦家药行的供价多少,暗地里给朱账房的报价又是多少……   是以,整日里头忙的是晕头转向的,一时也没顾上牧斐已经有五六日未归了。   直到倪氏过来哭她的不是,说她太狠心,竟将牧斐丢在外头不管不问的,——她才不得不找来安喜询问牧斐的下落,方得知牧斐在忠勤伯府段家。   牧斐翘着二郎腿歪在楠木椅子上,地上跪着一艳婢垂着腿,身后站着一艳婢松着肩,一手执壶外在扶手上,一手端盏送至唇边细啄慢饮,表情陶醉地看着舞池里一群彩衣舞姬新练的霓虹舞。   对面坐着的段逸轩见了,隔着舞姬们劝道:“文湛,我说你这风寒还没好全乎呢,就又喝起酒来,仔细回头又该严重了。”   牧斐晃了晃酒盏,微醺道:“无妨,喝酒正好排排寒气,再不出来透透气,小爷我都快闷死了。”   正说着,听见下人来报:“小官人,外面有人拜访您。”   段逸轩问:“什么人?”   下人回:“是三位小娘子.”   段逸轩皱了皱眉,正在想是哪门子小娘子来拜访他,那边牧斐忽然站了起来,紧张兮兮地问:“长什么样的?”   舞姬们见状,纷纷停了下来。   下人答:“三位长得都很漂亮,对了,最漂亮的那个说她姓秦,还说是从定远候府来的。”   牧斐顿时打了个焦雷一般,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似乎每个熊孩子都得经历一场惨痛收拾方能成长啊,真真儿是操碎了我这一颗老母亲的心啊。 第030章   段逸轩一听, 大吃一惊, 忙结结巴巴地问牧斐:“她她他怎么找到这儿来了?文湛你……”   牧斐重重放下执壶与酒杯, 烦躁地挥着手:“不见不见, 就说你家主子没空见,赶紧让她们走。”   下人不敢妄动,回过头看着段逸轩, 段逸轩想了想, 一挥手道:“就依他的意思去说。”   下人依言下去了, 二人各自归了坐,舞姬重新起舞,牧斐闷闷地喝着酒。   半盏茶后,忽闻外面传来下人急匆匆的声音:“三位小娘子, 三位小娘子留步啊……”   段逸轩扭头一瞧, 只见秦无双带着蕊朱半夏直接闯了进来,顿时吓了一大跳, 忙起身相迎。   舞姬们再次停了下来, 面面相觑。   下人苦兮兮地看着段逸轩道:“小官人, 这位小娘子实在厉害, 小的拦不住啊。”   秦无双的身手段逸轩是见识过的, 他家的小厮要是能拦得住就怪了,连忙冲小厮嫌弃地挥手:“下去下去。”说完,转了色,堆笑着对秦无双拱手,“……秦小娘子大驾光临, 恕段某有失远迎。”   秦无双客气回礼:“段小官人。”   牧斐依旧翘着二郎腿,乜斜了秦无双一眼,气哼哼道:“你又来这里作什么?”   段逸轩忙暗地里示意舞姬和艳婢们先退下去,舞姬艳婢会意纷纷低头退了出去。   秦无双走到牧斐跟前,心平气和地对他说:“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也不想亲自来一趟,只是我如今在牧家一天,便要尽一天的责,——走罢,跟我回家。”   牧斐忽然坐直了身体,向地上啐道:“啊呸!你少来这一套,爷死也不回去。”   秦无双看着牧斐不说话了,脸上一时却也看不出什么颜色,二人就这样僵持着。   气氛怪异的让段逸轩全身难安,他只好走到二人中间,做起了和事老:“秦小娘子,那个,既然文湛暂时不想回去,你也就不要再逼他了罢。”   秦无双扭头看着段逸轩,抿唇温柔一笑:“你放心,我不逼他。”   段逸轩拍了拍胸脯,松了一大口气,连连点头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随即,秦无双开始四下看了起来,一面感叹道:“这忠勤伯府看起来就是气派,无双见识浅薄,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华丽的铺陈。”   牧斐听了,扯唇冷笑,只以为秦无双是个没见识的,照旧坐靠在椅子上,想看秦无双到底想耍什么花招。   段逸轩一听,忙跟着秦无双后面,热情地介绍起自家的建筑风格起来。   秦无双边听边点头,一时走到了窗边的平头案边,爱不释手地摸着案上摆放着的大颗红珊瑚,一面说:“这是红珊瑚?……这么大一颗委实少见,应该值不少银子罢?”   段逸轩如遇知音般,大赞道:“秦小娘子好眼力,这颗红珊瑚出自倭国深海,乃国贡,是官家前两年刚赏赐的,自然是价值连……”   话犹未了,只听“咔——”地一声轻响,秦无双手下的珊瑚忽然断了一枝。   “啊!”秦无双十分歉意地看着段逸轩,“实在抱歉,我不知道这珊瑚这么脆……”   段逸轩咽了咽口水,双手将那断枝拿了过来看了一眼,感觉心在滴血,面上犹强笑道:“……无,无碍,我,我找人补上,补上就是了……”   秦无双继续东摸摸西瞧瞧地欣赏着,一面同段逸轩闲聊:“听说段小官人替我们家小官人平了相扑馆的债,足足有一万多两?”   段逸轩还在心疼他的珊瑚,正悄悄地拼接断层,下意识回了句:“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何况我与文湛乃好兄弟,自然应当互帮互助。”   秦无双来到多宝阁旁,随手取下一尊瓷器在手上观赏:“这青花折枝果纹梅瓶造型优美,青花色泽青翠,釉质肥厚润泽,画工精湛,一看就是出自大师之手。”   段逸轩瞥了一眼,忙放下断枝珊瑚,上前眉飞色舞地介绍道:“秦小娘子好见识,这梅瓶可是无成子大师的得意之作,举世罕见,我可是花了不少银子才……”   “哗啦——”那梅瓶倏忽一下,从秦无双的手中跌落在地上,碎裂开了。   惊地牧斐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他可是清清楚楚地看见秦无双根本就是故意松开手的。   段逸轩大脑一片空白,嘴角抑制不住地抽搐了几下,饶是他反应再迟钝,此刻也明白过来秦无双是故意这么做的。   秦无双冲段逸轩毫无歉意地笑了笑,道:“不好意思,段小官人,手滑了……”   段逸轩欲哭无泪地看着秦无双。   秦无双道:“听说,我们小官人在段小官人这里好酒好菜好睡好玩的招待着,想来……费了段小官人不少精力罢?”   “不,不……,是是是。”段逸轩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被秦无双敲打的都快疯了。   “这钧窑菱花花盆……”秦无双浅笑着伸出手,刚要去摸那花盆,便听见段逸轩大声尖叫道:“文湛!”   秦无双手指摩挲着花盆边缘,抿唇笑而不语。   段逸轩一面紧张地盯着秦无双的手,一面忙冲到牧斐身边,附耳低声央求道:“兄弟啊,对不住了呀,你还是快些随夫人回去罢,你家这位大佛,我委实得罪不起啊,你若再不回去,恐怕她会把整个忠勤伯府都给掀了。”   牧斐自然也看出来了秦无双的用意,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秦无双胆子这么大,竟跑到忠勤伯府里撒野来了。   问题是忠勤伯府也不敢拿她怎么样,说到底她现在也是牧家的人,横竖都是牧家的脸,再这么闹下去,只怕他脸上也没彩。他只得拍案而起,指着秦无双骂道:“秦无双,你好生卑鄙!”   秦无双冲牧斐远远拱手:“过奖。”   牧斐瞪着秦无双,气得咬牙切齿,浑身乱颤。——可是打也打不过,斗也斗不过,只能拂袖走了。   秦无双这才一脸正色地对段逸轩道:“段小官人,今日万不得已出此下策,吓到段小官人了,无双在此给小官人郑重赔个不是,至于今日段小官人府上所失多少,牧家自会如数赔上。”   段逸轩捂着胸口,哭笑不得道:“不,不必了,不过是两个玩意儿,我段家多的是。”   马车上,牧斐坐在车尾的角落,下死眼地钉着秦无双,秦无双则坐在车头的角落气定神闲地垂目看着《本草纲要》。   “秦无双,没想到你竟如此狠毒!”   秦无双翻到了下一页继续看了起来。   “还说什么你给我冲喜只是为了各取所需,我看你所图的就是我牧家的权势。”   秦无双一目十行。   “你别以为爷怕了你,爷再怎么说都是牧家的嫡子,只要有爷在,爷是不会让你掌控住牧家的。”   秦无双看得十分专注,对牧斐的话充耳不闻。   牧斐怒了,一把拽了秦无双手中的书扔在一边,吼道:“爷跟你说话呢!”   秦无双这才抬头看了牧斐一眼,随后从匣子里拿出一本书抛给牧斐,淡淡道:“这是你今天要看的书。”   牧斐下意识接在手里一看,竟是一本《论语》,这两个字如同套在他头上的金箍咒骤然收紧,直叫他头痛欲裂,他突然跳将起来,将书摔在地上,用脚一边踩,一边啐道:“啊呸!秦无双,你别欺人太甚了!”   秦无双看着牧斐的举动,眉尖紧蹙,抿着唇不说话。   “停车!”牧斐喊道。   马车立时停了,牧斐摔了帘子就从后面跳了下去,只听下面一阵慌乱地喊着“小官人”的。   秦无双泄了力似的靠在车壁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牧斐又在外面游荡了半日,眼见天黑了下来,想着上次被盛兴坊的人追债,又被大黑狗追了几条街,心有余悸至今,恐又遇上了,只好打道回府。   人已到了大门口,就是来回踱着步不进去,最后还是门上的一个小厮看见了,忙两三个出来拥住他进了门,又一里一里的往里头报。   秦无双与半夏从斜对面的巷子口里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看着牧斐终于进了府。   秦无双叹道:“半夏,我这么做是不是太狠了些?”   半夏道:“小娘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官人好,总有一日小官人会明白小娘子的苦心。”   过了好一会儿,秦无双才道:“不求他明白,只求他不恨。”说着,忽想起什么来,又道,“我方才在车上观他气色,像是风寒未愈,一会儿回去吩咐厨房熬上参苏饮送到小官人房里去,伺候他睡前喝下。”   半夏应了是,主仆二人这才从便门悄然入府。   牧斐进府后,一径儿往倪氏房里去,将这些天他在外面的遭遇添油加醋地渲染了一番。   倪氏听了心疼的不知怎样是好,却又不敢再去寻秦无双的不是,只好一个劲的安慰儿子,背地里数落起了秦无双。   牧斐发泄够了,回了屋,瞥见东屋里灯早已熄了,气呼呼地进了自己房里,看见桌子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汁,凑近了一闻,药气扑鼻,顿知是药。   “闻香?”   一个绿衣丫头闻声跑了进来:“小官人。”   牧斐见是芍药,皱眉问:“闻香呢?”   “回小官人,闻香家去养伤了。”   牧斐这才想起闻香被秦无双打了板子,趴在床上不能动,已经抬回她家里去养了,心里一发对秦无双恨了起来,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生了会儿子闷气,又瞧见那碗药汁。   “桌上放的是什么东西?”   芍药道:“是方才厨房里送过来的参苏饮,给小官人驱寒用的。”   “驱寒?”牧斐一脸惊诧,“谁吩咐的?”   “是东屋里的半夏姐姐吩咐的。”   “半夏……”牧斐眼珠子一动,嫌弃地挥挥手,“拿下去泼了,谁要喝她送来的东西,不安好心。”   芍药无法,只得端了药出去泼了。   一时又进来几个丫鬟伺候牧斐沐更衣就寝,牧斐见了,他房里的除了闻香,其他丫头都是一个不少,心里的气才稍稍平息了一些。   夜里,秦无双将要睡熟,忽听西屋里那边脚步匆匆的,不一时,有丫鬟站在门外焦急地喊:“秦小娘子,不好了,小官人又犯魔怔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牧斐有个逆鳞,就是读书,说白了,就是成长过程中受到的创伤心结,最后被秦无双治愈了。熊孩子前期成长是混账了些,请大家多多给牧斐一点时间。 第031章 二更   秦无双猛地一个惊坐起, 在半夏与蕊朱的伺候下, 急急地穿上衣裳往西屋里来了。   一进屋, 满地上站着战战兢兢惶惶恐恐的丫鬟们, 见了她犹如见了佛似的,忙迎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秦小娘子, 小官人又犯魔怔了, 可怎么办是好?”   秦无双拨过众人走到床边一看, 只见牧斐双目紧闭,脸颊潮红,满头细汗,紧咬嘴唇, 浑身乱颤, 口中正胡乱地嚷嚷着什么。   她伸手探了一下牧斐的额头,竟是滚烫无比。   “昨夜让厨房送来的参苏饮, 可是没喝?”   芍药诺诺回道:“小官人命奴婢倒了。”   秦无双听了, 眉头紧皱地看了牧斐一眼, 然后头也不回地冲身后的蕊朱吩咐道:“去把我的针囊取来, 再从药匣子里取藿香正气丸与生脉散来。”   不一时, 蕊朱取来所要之物,秦无双替牧斐施了针,又亲自喂了药,前后忙碌了半柱香的时间。   再观其色,红热下褪, 神情也安定了下来。   秦无双这才起身,向房里的丫鬟们说道:“只是风寒未愈又遭了凉,症上加症,一时起了高热,导致惊厥呓语而已,眼下服了药,睡上一觉就好了。”   丫鬟们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各自喜上眉梢的看了一眼。   秦无双起身要走,忽听见一声“别走”,手就被牧斐抓住了,秦无双定住了。   半晌后,她转身一看,牧斐依旧沉睡未醒,只是眉头紧皱着,睡得十分不安稳。   秦无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对众人吩咐道:“都下去罢,这里有我。”   众人立即如释重负地纷纷退了出去。   半夏从屋里取了一件披风替秦无双披上,又悄然退了出去。   秦无双歪在床边,以手撑额,偏头看着被牧斐抓住不放的手,顺着二人相握的手一路爬到了牧斐的脸上。   那张脸一如既往的迷人,俊骨削颜,唇红皮白,宛若画就。——似乎只有睡着的了牧斐,才依稀流露出几分前世的光景来。   翌日清晨,不知哪里一两声鸡鸣,吵得牧斐悠悠转醒,只觉得头昏脑涨的,睁开眼一看,床边上有个人趴在那儿。   他本以为是芍药,可看衣着打扮又不像,这才一个激灵,坐起来惊喊了一声:“秦无双!你怎么在我房里?”   秦无双缓缓坐起了身子,淡淡地看着牧斐,陈述道:“你昨夜病了。”她其实早醒了,奈何她一动牧斐就皱眉,为了能让他睡饱觉,她便只好趴在床边等着他醒来。   牧斐又问了一遍:“爷是问你,你怎么会在爷房里?”   秦无双只好抬起手来晃了晃。   牧斐这才惊觉他的手竟然抓着秦无双的手,他赶紧如避蛇蝎似的甩掉秦无双的手藏起来。   秦无双起身,似乎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牧斐目送着秦无双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后,赶紧掏那只拉过秦无双的手,对着手心使劲打了几下,一面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叫你犯贱!叫你犯贱!叫你犯贱!……”   当日,请来的教书先生听说牧斐回来了,便要去上课,谁知一天被牧斐捉弄三回,立即吓得收拾东西告辞了。   之后,一连数日,牧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闷在府里,逗逗鸟啊虫啊鱼啊的,逗完了畜生又开始逗逗丫头小厮的,逗完人后整个人简直百无聊赖的,没个精神。   这日,牧斐从园子里回来,瞧见东屋里又是静悄悄的,细细一想,同一屋檐下,他竟好些日子没撞见秦无双了。   招来安明一问,方知秦无双近来一直忙着她药行的事情,整日早出晚归的见不到人。   牧斐一想:岂有此理,凭什么她秦无双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反倒是他,被秦无双害得只能呆在府里,哪儿都不能去。   如此一来,越发在家里坐不住了。   彼时,秦无双趁着朱账房告病期间,将秦家药行的上家重新筛了一遍,将那些名声差的,药材次的的上家都弃了;将那些名声好的,药材优的上家重新谈了一个遍。又将此前上家给朱账房的回扣全部免了,还提高了半成的报价,那些上家哪有不愿的,个个表示只认新的东家。   踢掉了一些不合格的上家后,秦无双就忙着准备再谈几个新的上家。准备谈的那几个上家她前世就考察过了,规模虽说不大,但好在出的都是精品,量少质优。   今日,她正好约了其中一家种黄精的农家到朱雀门正店谈合作,正谈着,忽听见楼下吵吵嚷嚷的。   一时蕊朱上来,先在她耳边报,说是下面有人闹事。   她便安顿农家坐下喝茶,留蕊朱在上头伺候,自己一人下了楼来看。——只见门外早已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老百姓,大堂的柜台前放着一个竹制的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口吐白沫,昏迷不醒的男人,还有四五个裹着头巾,身穿粗布短褐的男人正围着肖掌柜骂骂咧咧的。   肖掌柜一个劲地说:“别急别急,关神医出去了,要不你们等关神医回来看看?”   “看什么看,明明就是你们在卖假药……”   秦无双没料到竟会有这么多闲杂人前来围观,想着她一女子出面恐怕不便,正犹豫着,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那个女人就是秦家药行的新东家。”   四个头巾男里面立马出来三个气势汹汹地走到楼梯前,指着楼梯上的秦无双问:“你就是这店里的老板?”   想退已晚,秦无双只得淡定下了楼梯,走到几人跟前,点头:“我是。”   为首那个穿着棕褐赤着胳膊汉子恶声恶气地控告道:“你来的正好,我堂弟前几日得了风寒,拿了方子来你们家抓了药,回去吃了两幅后,就开始上吐下泻的,半条命都快没了,可见你们家卖假药吃坏了人。”   他这么一说,门外看热闹的人立即对着里面指指点点起来。   秦无双垂眸细细观察了担架上之人一眼,才向为首那人浅笑道:“你既说是在我家拿了药回去吃坏了人,那就把在我家买的药拿过来让我查查。”   为首那人目光闪烁道:“药,药早就吃没了。”   秦无双道:“既然吃没了……,那就是空口无凭了,又凭什么说是我家的药吃坏了人?”   棕褐汉子却一口咬定道:“就凭我堂弟,我堂弟他就是吃了你们家的药才出事的。”   “既然如此,正好我略懂医理,且让我把一下脉看看。”说完,秦无双就要伸手去把脉。   棕褐汉子见状,一把拦住了她,道:“你你,你一个女子,年纪不大,在外抛头露面的经商不说,竟然还不知羞耻地与人把脉,你愿意,我们还不愿意呢。”   他这么一说,门外看热闹的人又开始对着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起来。   “是啊,哪有女子在外替人行医的,也不怕丢人献脸的……”   担架上之人,虽面色惨白,但细细一看,却能发现是傅了很厚一层粉;嘴角有呕吐物,却无酸气,显然不是真的呕吐物;再加上虽闭着眼,眼睫却再微微颤抖,可见,那人根本就是在装病。   她稍稍凑近为首那人,低声道:“你若想讹银子,开个价,我愿意息事宁人。”   因其他脚店在她未接手前的确有卖假药的情况出现过,名声已烂。   但是正店却是从未有过的,如今这帮人来正店闹事,想必就是为了讹些钱财用。若是能用钱解决,她倒是愿意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再这么闹下去有损的是他们秦家药行的名声。   棕褐汉子却不依不饶道:“我们不要银子,只要公道,你们秦家药行卖假药,草菅人命,伤天害理,我们要,要……”大概是慷慨激昂地太溜了,正想截住话头,门外的围观的百姓倒是被激起斗志了,齐齐在外面高喊道:“告官!告官!”   棕褐汉子一听告官,眼里闪着明显的心虚,其他同伴也都面面相看,互露出了担心。   秦无双一瞧,立即高声喊道:“好,就告官,我来帮忙告。”   棕褐汉子一听,立马梗着脖子叫嚣道:“谁说要告官,我们才不要告官,自古官……官商相互,我们要公道,公道!”   秦无双却不干了,冷笑道:“我看这公道只有官府能给了,今日这官,我是告定了。”她虽想大事化小,但有些人显然不愿意,既如此,那就不妨把事儿再闹大一些,由衙门来还秦家药行一个清白。   棕褐汉子显然被逼急了,扭头就冲同伴们喊道:“兄弟们,这女的欠收拾,给老子砸了她的店!”   几个人说干就干,开始在大堂里见了东西就砸,肖掌柜吓得拉着秦无双就要往里间躲。   秦无双却拂开肖掌柜的手,大步上前,就要去抓棕褐汉子的手臂。   却有人更快一步抓住了棕褐汉子的后衣领,就着地上就是倒栽葱一掼。   “啊!”棕褐汉子的头都快要扭到胸上去了,疼得当场惨叫。   秦无双定睛一瞧,看清那人脸庞,登时吃了一惊。   ——出手助她的人竟是钱白。   其他几个汉子同时被吴三一人三两下给放到在地上。   躺在担架上装病之人,不停地睁眼偷瞄,闭眼偷睡,生怕被人发觉。   钱白一脚将棕褐汉子踹出两丈远,喝道:“还不滚!”   棕褐汉子吓得捂着肚子,连滚带爬地往门外跑,其他同伙见状,哪里还顾得上彼此,赶紧各逃各的,很快就剩下担架上一人了。   那人本还想继续装下去,可听见不知谁的脚步声在靠近时,顿时大叫了一声“妈呀”,蹦起来抱着头就往外面跑。   围观的百姓们顿时才恍然大悟:“那个人竟是在装病,原来他们真是来讹钱的,真是丧尽天良啊……”   肖掌柜的见闹事的人都走了,忙吩咐伙计们收拾狼藉,一面走到门口对百姓们驱赶道:“散了罢,散了罢,都散了。”   秦无双笑看着钱白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咳咳……”钱白刚开口准备说话,就抑制不住地轻咳了起来。   秦无双见状,神色一紧,观其面色苍白隐有病气,便对他道:“可是病了?先进去让我瞧瞧。”说完,一转身向后堂上走去了。   钱白示意吴三等在外面,自己则随秦无双进去了。   后堂是一间诊室,平日里都是关大夫在这里坐诊,今日他刚好去外面出诊不在。   秦无双请钱白坐在诊案前,钱白自觉地挽起袖口露出手腕放在脉枕上,秦无双自然而然地搭手号脉。   那指腹沾肌时,钱白只觉触电一般,酥酥麻麻,他低垂着眉眼,脸颊悄然红了起来。   号完脉后,秦无双收回手,道:“无碍,只是偶感风寒而已,我开一副药发散发散就好了。”   说完,取了一张纸,写了几味药材,唤了伙计来,让他按这个方子捡了药来。   钱白抿了一下唇,抬头道:“谢谢你。”   秦无双笑道:“谢我作什么,今日该我谢你才对。”   “其实……”钱白把脸忽地一红,低下头,一时似难以启齿,半晌才继续道,“其实,我来……还想对你,说声抱歉,上次的事,是我唐突冒犯了。”   秦无双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知者不罪,况且你也是为了帮我。”   钱白闻言,又惊又喜:“你不怪我?”   秦无双道:“不怪,你要是不说,我早将这档子事忘了。”   钱白直直地盯着秦无双看出了神。   秦无双被他盯的不甚自在,扯出一丝强笑问:“你这样看着我作什么?”   钱白脸颊又是一红,垂眸低声说道:“你……你真是一个很奇特的女子。”   秦无双哈哈一笑,道:“我就当你是在夸我。”   这时,阿元提着打包好的药,送了过来:“东家,药来了。”   秦无双接过药,放到钱白跟前嘱咐道:“记得用上姜,红枣煎服,每日两顿。”   “……好。”钱白拿了药,想着该告辞了,便起了身。忽然又想起什么来,迟疑了一瞬,才道,“对了,有一件事我想提醒你多加小心。方才我路过猫耳巷时,看见一个穿着紫衣华袍戴着银冠的男子,给了那几个闹事者一袋银子。”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男女主双重生,只是牧斐记忆缺失严重,后期会陆陆续续记起来一些。   男二还有几章就要出来了。抱歉把他安排的这么晚出来,但是后面三分之二的重头戏几乎都是男二,所以不要遗憾。   牧斐其实很聪明,后面也很努力,他一旦决定成长就是势不可挡,希望大家多多给牧斐一点时间。 第032章 二合一   秦无双瞧着钱白那神色, 像是已经知道那人是谁, 只是不想说透而已, 显然那个人是他们都认识的人, 心里隐隐约约有了几分猜想,“我知道了,多谢提醒。”   彼时, 猫耳巷深处, 牧斐指着一个个鼻青脸肿的汉子骂道:“交代的这点事情都做不好?真是一帮饭桶!……你们竟然还砸起店来了!”   那棕褐汉子哭喊道:“爷啊, 那个女东家威胁我们要报官,我们可不想去衙门吃板子啊,再说,爷让我们将此事闹得越大越好, 最好人尽皆知, 没说不能砸店啊。”   牧斐扶额。   这帮饭桶恐怕是没见过秦无双揍人时的样子,不然给他们十个胆子都不敢动手砸店, 一时又气又无语, 嘴里喃喃着“一个个,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一面冲那些汉子伸手:“退钱!”   “怎么还退上钱了?事情我们做了, 力也出了,伤也受了,我们还没问爷要医药费呢。”   “啊呸!”牧斐冲那汉子啐道,“事情是做了,可你们办好了吗?”   汉子们一阵无言以对。   “退钱退钱!”   汉子实在不敢得罪牧斐, 只好一万个不情愿地掏出钱袋子。   牧斐一把抢了过来,先在手上掂了掂,见分文不少,这才打开钱袋从里面随手抓了两块银元宝,丢给为首的汉子:“医药费。”   牧斐出来之前软磨硬泡地找他娘要了这些现银,没想到最后又回了大半在手里,加上此番好不容易出来,自然没那么早回去,便在外面四处溜达了一圈,至晚方归。   等他回到紫竹小院时,发现秦无双独自一人坐在堂屋里静静地喝着茶,周边一个下人也没有。   这架势莫名让他心里有些发虚,顿了顿,他便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抵拳故意清了清嗓子,笑着上前打招呼:“那个,好久不见。”   秦无双放下茶杯,抬眼看着他,星眸里暗光一掠。   紫衣华袍,银莲小冠……   很好,很好。   她垂眸淡淡道:“不久,就十日而已。”说着,从茶托里翻出一空茶杯,沏了一杯热茶推了过来。   牧斐见状,只好顺势坐下,端起茶来就喝了一大口。   放下茶杯后,他不敢直视秦无双,一面转动着茶杯,一面故作无事儿似的同秦无双闲聊:“听说,你最近一直在忙药行上的事情。”   “恩。”   “听说,自从你接手秦家药行之后,生意越来越好了。”   “……恩。”   “听说,你……”正说着,牧斐突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起来,似有什么东西直冲喉咙涌来,熏得他一阵恶心。他急忙起身,四下飞快看了一眼,见不远处的小几上正好放着一个漱盂,冲过去抱起来,对着里面就“哇哇”地吐了起来,直吐得他搜肠刮肚,脸色苍白。   好容易控制住,他拿起放在一旁的巾帕擦了擦嘴,心里正纳闷这突如其来的呕吐是怎么回事。   一扭头,竟发现秦无双坐在原地气定神闲的喝着茶,丝毫不为所动。   他一下子反应过来,指着秦无双质问:“是,是不是你在茶里下了药?”   秦无双掀起眼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这才是吃错了药上吐下泻的症候,下次再找人闹的时候,记得至少吃对了药再来。”   牧斐傻眼了,原来秦无双早就知道了。   牧斐心里一时又虚又气,干脆破罐子破摔似的冲秦无双叫嚣道:“没错,就是小爷命人干的,爷今儿个就把话给你撂这里,以后你要是再敢管着爷,爷就天天派人去你铺子里闹。”   秦无双哂道:“只要你不怕天天上吐下泻的,尽可以去闹。”   牧斐立即向后一蹦,戒备地指着秦无双道:“秦无双,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谋害亲夫,你这是大逆不道?你信不信爷现在就去告诉祖母去,看她老人家还护着你!”   “谋害亲夫?”秦无双冷笑着反问,“且不说你与我亲不亲,就说我谋害你的证据呢?”   “这些就是证据。”牧斐远远地指着桌子上的茶壶,方才秦无双就是用那个茶壶给他倒得茶,他笃定那茶里有问题。   秦无双垂眸看了一眼茶壶,然后当着牧斐的面双手抱起茶壶,堂而皇之地往地上轻轻一丢,——茶壶啪啦一下,全碎了。   “不好意思,失手了……”   牧斐瞠目结舌地瞪着地上的碎渣,怒不可遏地跳起来就往外面暴走:“秦无双,你卑鄙无耻,你给爷等着,爷这就找祖母说理去!”   牧斐才走到二门上了,肚子忽然骨碌碌地翻滚起来,一股洪荒之流直奔下道,他连忙夹紧菊花,也顾不上告状了,神情扭曲地捂着肚子就往茅厕冲。   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上吐下泻之后,牧斐的两条腿已经忍不住开始打颤了,他在小厮的搀扶下回到屋里时,秦无双已经不在堂屋了,东屋那边帘子低垂着,里面没半点动静。   他恨恨地瞪了一眼东屋的门帘,又在小厮的搀扶下慢慢地回到西屋里。   刚坐下,芍药便打着帘子进来了,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一碗药,甫一进屋子,就散发出一阵阵刺鼻的浓浓药味。   “这是什么东西?”牧斐捏着鼻子问。   芍药说:“这是秦小娘子派人煎好了送来的药,说是用以止吐止泻的。”   牧斐立马苦大仇深道:“端出去倒掉,爷才不要喝她的药。”   芍药踌躇不敢,最后还是抗不过牧斐的命令,将要转身准备出去时,牧斐突然喊道:“等等。”   芍药不解地看着他。   牧斐想了想,上次就是因为没吃秦无双送来的药,结果夜间发起高热来,——虽然秦无双这个人很可恨,但是她的药却是很厉害,再说,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思来想去,只好不耐烦地点点桌子:“放下罢,你们都退下。”   芍药应了一声“是”,放下药后便同其他人一起退下去了。   牧斐盯着那碗药看了半晌,最终一拍桌子起身,一脚豪气冲天地踩在凳子上,端起药来,捏住鼻子,一气儿灌了进去。   等他灌完之后,才发现那药苦的他肠子都快青了,忙又抱着茶壶灌了起来。   一壶茶水灌完,牧斐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至此,他总算深深地明白了,——宁得罪阎王,也不能得罪秦无双,那丫头,可真真比阎王还狠。   不过,还别说,那药一下肚后,恶心感没了,那控制不住的菊花开也消失了。   牧斐本以为他上吐下泻了好几回,定是元气大失,没想到次日一早,他精精神神地起床,全身竟然充满了活力。   从此,他才打心里相信,秦无双是有些本事的。   自从上次在倪氏那里得了现银,牧斐突然另辟蹊径,每日里去倪氏那里想着法儿的奉承,换来了现成的银票,有了银票在手,他又可以大摇大摆地出去耍了。   于是,好些时日,牧斐自玩自己的,秦无双自忙她的。   牧斐见秦无双并不管他,只以为秦无双说逼他读书只是为了吓唬他,好做个样子给家里人看的,就越发将读书一时不放在心上了。   一日,秦无双接到一张帖子,是薛静姝邀请她去金明湖坐船游湖的帖子。   秦无双更了衣,想着以薛静姝的性子应该不喜人多,便只带了半夏前去赴约。   到了金明池后,薛静姝站在码头旁的柳荫下冲她招手:“双妹妹。”   秦无双笑着上前,姐妹二人先是握手寒暄一番,遂在下人的搀扶下上了岸边泊着的一艘小游船上。   那游船长不过两丈,中间只两间六根红柱敞轩,上面是绿琉璃瓦四角攒尖顶,四面勾着轻纱帘帐,中间摆放着一张短腿长条几案,两张青竹制的坐席。   “我见这大好时光,池子里的荷花都开了,就想着邀请你一同游湖赏荷,我素来喜欢清静,便只雇了一艘小游船,就我们姐妹二人,静静地赏景,再说说体己话,且不正好?”   “姐姐说的,甚合我意。”   二人说着说着,游船已经到了湖心,停在一处盛开的荷花旁,半夏和绿珠两个丫头跪在船尾,伸手摘了许多莲蓬,秦无双顺手摘了一多并蒂莲插在几上的空瓶里。   半夏和绿珠赶紧将摘来的新鲜莲蓬抱进了轩内,放几案上,主仆四人开始动手剥莲子,你喂了我吃,我喂了你吃,好不欢快。   几人正有说有笑,忽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箫声,秦无双细细一听,那箫声的音律竟如上次宫里听见的一模一样。   薛静姝登时扭头看去,只见迎面而来了一艘游船。   那游船只比她们的略大一点,船头上站着一男子,蓝袍缓带,芝兰玉树,正低头迎风吹箫。   箫声止,游船停,正在侧方。   司昭笑向她们拱手:“薛小娘子,我们又见面了。”   “是你?”薛静姝认出了那夜的容颜,微微诧异里还有一丝惊艳。   司昭彬彬有礼道:“小王,姓司名昭。”   薛静姝听了,倒是吃了一惊,忙向司昭微微欠身,见礼道:“原来是三皇子,静姝有礼了。”   司昭道:“适才下人们捕了一笼新鲜的银鱼,眼下正用乌石烤着,如蒙不嫌弃,小王诚心邀请两位小娘子上船来品尝一番。”   乌石烤银鱼,倒是极新鲜的做法,她们在船上就已经闻到了烤鱼的香气。   薛静姝显然跃跃欲试,秦无双忙暗地里拉了一下她的衣袖,不动声色地提醒道:“姐姐,他可是是三皇子,还请三思。”   他是个皇子,若是众目睽睽下,上了他的船,只怕明日里就传出她与三皇子互生情愫的谣言。传言这三皇子一向淡泊名利,与世无争,若是因此害她卷入夺嫡之争里面,倒是她的罪过了。薛静姝细细思量了一番,便冲司昭歉意地赔了一笑:“静姝不爱吃银鱼,恐怕要拂了三皇子的好意了。”   司昭也不强求,只拱手从容一笑道:“无妨。”说完,命船动了。   看着薛静姝痴痴地目送着司昭的游船远去,秦无双心里不由得一叹,因问道:“姐姐可是很欣赏这三皇子?”   薛静姝偏头蹙眉,想了想,似有几分惋惜,几分惆怅道:“……我只是觉得他的箫……吹的甚好。”   正说着,听见后方传来阵阵莺歌燕舞嬉笑打闹声,一艘楼高两层的华丽大画舫快速驶了上来。   画舫周四周挂着一串串红纱栀子灯,船头船尾的招子上写着“登仙阁”,朱栏画阁,青罗绣幕,香风袅袅,丝竹阵阵,当真宛如仙界。   二楼的敞阁上,牧斐正歪在扶栏上,怀里偎依着一个美艳的歌姬,正与对面的段逸轩谈笑风生,那歌姬从银盘里摘下一颗葡萄,往牧斐嘴里送了去。   牧斐低首含住葡萄,忽然目光一定,落在了正擦身而过的小游船上。   正巧,秦无双抬头,四目相对时,双双一愣。   薛静姝瞧见秦无双神色异样,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眼认出了牧斐,不由得讶然道:“那位……可是?”她没点透,关于牧斐花花公子,头号纨绔的名声她可早有耳闻,只是今日亲眼所见才知传言是真。   牧斐一不防头,咕噜一下,葡萄滚到了喉咙里,噎得他直梗着脖子狂拍胸脯,一张桃花脸立时涨得通红无比。   此状登时吓了段逸轩与那歌姬一大跳,歌姬手忙脚乱地拍着他的背,段逸轩忙倒了一杯满满地果酒递给他,示意他用酒压下去。   忙乱之间,牧斐抽眼去瞧秦无双,奈何他们船速太快,很快将秦无双的小游船甩在身后去了,看不见人影了。   他只好仰脖子喝完果酒,一杯下肚后,那颗哽在喉管的葡萄终于被压进了肚子里去。   秦无双看着远去的画舫,缓缓收回目光,神色淡淡道:“恩,是他。”   薛静姝心疼地拉起秦无双的手,问:“我听说牧小官人并不待见你,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秦无双却是一脸不以为意道:“我只需过好我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并不需要别人待见。”   薛静姝还想说几句安慰的话,绿珠突然跳起来惊叫:“不好了,船漏水了。”   二人遂低头一看,船舱果然渗水进来了,秦无双赶紧拉着薛静姝起身避开水舱。   薛静姝站在舢板上急道:“好端端的,怎么会漏水呢?”   秦无双重新下到渗水的舱底弯腰检查了一番,发现水面上飘着一层白色的东西,捞起来捏在手里滑滑的,细细一看,竟是白蜡。再看船底,船板老旧,中间的缝隙多半已老化了,露出明显的裂痕来,水就是通过那些裂缝之间渗进来的,有的裂缝之间还有残留着白蜡。   秦无双心中一骇,——看来,她们的这艘游船被人暗中动了手脚。   “姐姐,快去船头上呼救。”   薛静姝听了,忙和绿珠,半夏她们分别在船头船尾上向四处喊叫:“救命呀,来人呀,救命呀……”   随着渗水急剧,缝隙里的白蜡被水全部冲掉了,水因此越来越多,很快淹没了船舱,游船在水中摇摇晃晃,眼看着沉了一大半下去。   就在这时,有一人踏水而来,跃上船头,站在了薛静姝面前。   薛静姝看着司昭的脸,一时呆住了。   司昭对她道:“薛娘子不怕,有我在,我来救你了。”   “三……”薛静姝刚要开口,就被司昭搂着腰向前凌空一跃,一声惊呼断在了风里。   薛静姝大概从未见过轻功,一时吓得扑在司昭怀里大叫。   秦无双赶紧追了出来,却见司昭正好扭过头来冷冷地盯着她,那眼神里像是充满了死亡的警告。   秦无双没想要司昭的轻功竟然那么好,只见他搂着吓得尖叫中的薛静姝几番兔起鹘落后,很快上了他的游船。   如此深藏不露的司昭若说没有野心,她才不信。   她看着薛静姝扑在司昭怀里瑟瑟发抖,一边还朝这边指了指,神色很是焦急。   司昭一脸温柔地抚摸着薛静姝的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随后只见薛静姝身子忽地一软,开始下滑,紧接着被司昭接住后继续搂在怀里一动不动了,远远看去,甚为亲密。   秦无双身上突然一阵恶寒,——她登时明白了是谁暗中动了她们的游船。   是司昭!   原来她再怎么努力阻止,也改变不了命运。司昭显然对薛静姝势在必得,而一切阻止他的障碍都会被他扫除,恰巧,她成了其中的障碍之一。   彼时,大画舫上的人也听见了动静,纷纷扒着栏杆翘首往这边眺望,牧斐推开身边的歌姬凑过去看了一眼,一眼瞧见秦无双站在摇摇欲沉的游船上,吓得心下一慌。   他登时冲人大喊道:“安平!快下去让船掉头!快掉头!”   安平听了,立即蹭蹭地跑下楼。   段逸轩不解地问牧斐:“文湛,好端端的,让船掉头作什么?”   牧斐言简意赅道:“救人。”   牧斐更不解了:“你何时爱管这门子闲事了?”   牧斐没再理他,只是紧盯着秦无双看。   段逸轩顺着他的目光定睛一瞧,远远的觉得船上的女子有些眼熟,想了想,顿时想到了她是谁,他大吃一惊地指着远处道:“那个人是……秦无双?”   牧斐闻之未答,只是手指快速地敲打着栏杆,显得异常焦躁。   这画舫本就太大,行驶虽快,掉头却难。   牧斐等了半晌也没等到画舫掉头,眼看着秦无双的船就要沉下去了,他一时等不及,便直接从二楼的栏杆上纵身跳进了湖里。   段逸轩见状,吓得在上面直喊:“文湛,文湛,你疯啦!”   安平听见了动静,冲到栏杆旁一瞧,见是牧斐跳进了水里,正朝着秦无双的方向奋力游着,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声“小官人!”,然后急得也紧跟着跳了下去。   只因两船之间隔得太远,秦无双此时根本没察觉到牧斐已经从船上跳了下来。   游船快速下沉,水面很快没上船头,船体失衡,摇摇晃晃起来,她只得紧紧抓住船柱才能稳住身体。   半夏抓着船柱向对面的秦无双问:“小娘子,你可会凫水?”   秦无双低头看着漫过鞋底的水,眉心紧拧,摇了摇头道:“不会。”   半夏道:“奴婢会,一会儿船沉下后,小娘子只管抓着奴婢的手。”   绿珠见她家小娘子被人救走,早已吓得腿发软,一听半夏会水,忙跪在地上抱住半夏的腿哭道:“我也不会,我也不会水,半夏姐姐,不要丢下绿珠,呜呜……”   正不可开交时,忽然从水底里冒出一个蒙面黑衣人扒在船沿上,秦无双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盯着那人,问:“什么人?”   黑衣人扯下蒙面巾道:“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勉强给牧斐发挥了一个优点——会凫水。   是的,没错,他紧张了。   熊孩子似乎已经成功的激起了公怒,都在喊着男二出来,作者妈妈表示也等不及了。 第033章   秦无双见了黑衣人的脸大吃一惊, 刚要说什么, 黑衣人立马蒙上脸冲她伸出手, 催促道:“先跟我走。”   秦无双迟疑了一下, 然后扭头喊了一声:“半夏!”   半夏目光坚定:“小娘子快走,半夏能自救。”   秦无双不再犹豫,遂低头:“好。”说完, 将手递给黑衣人, 黑衣人拉了她一起潜入水底消失不见了。   牧斐正游着, 忽然发现秦无双一头栽进了水里,吓了一大跳,登时发死力地朝沉船方向游过去。   等他游到后,哪里还有秦无双和沉船的影子。   牧斐一会儿下水, 一会儿出头, 水上水下的找着秦无双,可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   “砰!砰!砰……”他的心, 一时慌的乱跳, 就像马上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似的。   他突然感到一丝害怕, 似有什么宝贵的东西就此一去不复返似的。   “秦无双!秦无双!秦无双你在哪儿?!”他双手拢住嘴巴, 扯着嗓门对着水面四下里大喊。   安平已经追了上来, 上前拉住慌了神的牧斐:“小官人!”   牧斐一把抓住安平,颤声道:“快,快,快找小娘子。”   恰好这时,半夏带着绿珠从水下冒了上来, 二人一出水面齐齐深吸了一口气。   牧斐见了,丢开安平急忙游过去一瞧,只有半夏和一个不认识的女子:“小娘子人呢?”   半夏道:“小官人放心,小娘子方才被一个神秘人从水里救走了。”   牧斐听了,一颗心稍稍放了下来,旋即又提了起来:“神秘人?什么神秘人?”   半夏摇头道:“奴婢也不知是谁……”   秦无双甫一睁眼,入目的就是钱白那张冷峻带俏的脸。   “你醒了。”   秦无双撑着身子起身,钱白忙从床边的杌子上站了起来,又弯下腰去扶她靠在床头上,一面十分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恐水,你一下水就晕过去了,后来我们顺着暗水渠流出了城,便只好带你先来此处休养。”   “你好意救我,不怪你。”说着,她先是打量了钱白一眼,他已换下了那身黑色劲装。   又四下看了一眼,黑瓦泥墙,屋内铺陈简陋质朴,这里看起来像是一间普通老百姓的家。   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裳,已然是一套农家村妇的衣裳。   她不由得微微皱眉:“我的衣裳可是你换的?”   钱白连忙否认道:“不不,不是我,是这户人家的女主人替你换的,这衣裳也是她的。”   正说着,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走进来一位三十岁上下,头上绑着额子的妇人,两手里一左一右端着两海碗褐色的汤汁。   那妇人一见秦无双醒了,笑着上前,十分热情地说道:“小娘子醒了,太好了。这是我刚熬的姜汤,听你夫君说你们游湖时不小心落了水,又顺着水流飘了出来,我煮了两碗姜汤,二位喝了好驱驱寒气,免得着凉了。”说着,将手里的姜汤一人塞了一碗。   秦无双接过姜汤,回之一笑道:“多谢。”   二人接了姜汤在手,俱是垂着头,一时谁也没说话了。   妇人见状,以为是因为她在场,二人害臊,忙笑哈哈道:“那你们小两口继续聊,有需要再叫我。”   钱白起身,冲她微微颔了下首,妇人出去了,还周到地替他们关上了门。   秦无双静静地看着钱白不说话,钱白忙放下姜汤,摆手解释道:“你别误会,是她误会了,她见我抱着昏迷不醒的你来求助,才会以为我们俩是……”   秦无双突然问道:“你是刺客吗?”   钱白愣了下,随后看着她抿唇不说话,但是眼里的凝重似乎代表了默认。   秦无双又问:“你方才是打算刺杀三皇子?”   钱白的唇越抿越紧,隐隐透着一丝愤怒与紧张,他微微垂下眼眸,似乎不想去深入讨论这个话题。   看着钱白的神色,秦无双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收到了薛静姝的邀请今日游湖,如今已知她们的游船被司昭的人提前动了手脚,为了的就是上演一出‘英雄救美,俘获芳心’的戏码。   所以,她沉船落水是必然。   可是钱白却救走了她,——钱白出现的实在是太巧了,巧的好像早就等在那里似的。   秦无双细细一想,钱白是穿着夜行衣从水底出现的,那就说明钱白救她根本不是巧合,而是钱白早已潜伏在水中,应该是为了准备伺机刺杀某人,却意外撞见她沉船将落水,这才出手救了她。   她思来想去,自她初次与钱白相遇,便是他身受重伤闯进药铺的时候,而那时他正被官兵满城追捕,可见他的身份要么是刺客,要么是细作。而他潜藏在水底里,又在那片湖域出现,恰巧三皇子司昭就在附近,所以她推测钱白的目标极有可能就是司昭。   “最后一个问题。”秦无双问的很认真,“你会伤害汴都城里的百姓吗?”   钱白立马抬头看着她,语气肯定道:“不会。”   “……好。”秦无双点了一下头。   钱白有些不明白秦无双究竟是什么意思,谨慎地开口道:“你……”   秦无双打断他道:“你是谁,还有你要杀谁,我都不关心,我只关心你会不会伤害这里的百姓,因为这百姓里面有我在乎的亲人与朋友。你救了我,所以你放心,只要你不伤害他们,我是不会向人告发你的。”   钱白听了,稍稍松了一口气,立马信誓旦旦道:“我钱白在此向你保证,我所做之事,与这里的百姓无关,更不会伤害这里的百姓。”   “我信你。”秦无双接着道:“无论如何,今日是你救了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只能说以后倘或有用得着我秦无双的地方,只要不违背良心,我一定帮你到底。”   钱白闻言,心里很是感动。   夜幕降临前,秦无双坐着钱白雇的马车回到了城里,总算赶到掌灯时分,回到了牧家。   她回来的晚,不想声张,下了马车便从侧门进了府,甫一进小院,就见小厮们蹭蹭地往里面跑着通报。   进了内院,蕊朱,半夏,青湘她们抢着迎上来,喊道:   “小娘子,你终于回来了。”   “小娘子,听说你落水了,可把蕊朱担心坏了。”   各各拉着她细看。   “我没事。”秦无双冲蕊朱笑了笑,又转脸看向半夏,关切地询问道,“半夏,你怎么样?”   半夏笑着摇头:“小娘子放心,奴婢很好。”   正说着,后面传来一阵清嗓子的干咳声,半夏蕊朱她们一听,非常识眼色地退到一边。   牧斐立在廊下,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握拳抵在唇边,见秦无双终于注意到了他,这才高视阔步地走下来,装作随口问道:“听说有个神秘人救走的你?”   “恩。”秦无双淡淡点了下头,然后径直往屋里走去。   牧斐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连珠炮似的追问道:“他是谁?男的女的?跟你什么关系?他是怎么救走你的?为何我没看见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还有,你这身衣裳是……”   秦无双煞住脚,皱眉斜了他一眼,一发想起他今日在画舫上那张欠揍的桃花脸,语气很是不善道:“你以为你是谁?这些跟你又有何干系?”   牧斐一怔。   随即怒上眉头,抱起双臂,甩头扭得老高,口内哼哼道:“切,爷只是随口问问而已,爷才不关心呢。”   秦无双懒得理他,直接回了屋。   牧斐见状,气呼呼地踢了一脚地面也回自己房里了。   奔波惊吓了一整日,秦无双很是疲惫,半夏伺候秦无双褪了衣裳,进了暖阁里沐浴。秦无双靠着浴桶闭目养神,半夏一面轻柔地替秦无双洗着头发,一面小心谨慎地说道:“小娘子,其实今日,小官人也下水救你了。”   秦无双忽然睁开了眼睛,愕然道:“你是说……牧斐?”   半夏点了一下头,道:“恩,听安平说小官人见小娘子落水后,就从画舫二楼上直接跳了湖,只是等他赶到时,小娘子已经被神秘人给救走了。”   闻言,秦无双垂下眼眸,看着铺满花瓣的水面,心潮一时起伏不定起来。   水雾的热气蒸得她脸颊有些烫,似乎连她心底里的那些褶子都跟着被烫平了似的。——牧斐,总是在能在她心硬下来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打开一个裂缝钻进去。   翌日起来,秦无双洗漱更了衣,出来吃早饭时,得知牧斐一大早就出门耍去了。   因要将所有供货上家掌控在手中,趁朱账房养病期间,同时避开肖掌柜的手,秦无双只能日日正店,亲自处理这些合作上的事情,,今日,她便照常去了正店。   来到正店,刚坐下不久,就听见有人急噔噔地上楼,然后听见蕊朱在楼里喊:“小娘子,薛娘子来了。”   秦无双忙起身相迎,迎到楼梯口,见上来的只有蕊朱一人:“她人呢?”   蕊朱气喘吁吁地指了指外面,道:“在门外的马车上,薛娘子说请你下去一叙。”   秦无双便和蕊朱一起下了楼,来到外面,见门外停着一辆马车,绿珠和马夫分立两边地上。   绿珠见了秦无双,忙笑着打起帘子。   秦无双踩着马凳上了车,薛静姝忙在里面拉了她一把,秦无双坐下后笑着问:“姐姐怎么找这儿来了。”   “我先去了牧府寻你,府上的人说你在这里,我便过来了。我是偷偷出来的,不能久留,就不下去了,我们姐妹俩在这车上叙叙罢。”薛静姝拉着秦无双的手,一脸歉意道,“昨日不知怎的,关键时候,突然就晕倒了,亏得事后听绿珠你被人救走了,不然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姐姐这心里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秦无双轻轻拍了拍薛静姝的手背,安慰道:“不关姐姐的事情,再说,我现在不是平安无事嘛。”   薛静姝摇着头自责道:“追根究底,还是我的不该,早知有一场祸事等着,我就不该邀请你去游湖来着。”   没有这场祸事,也有下一场祸事,只是这次凑巧,让她给赶上了。   她不由得想起司昭那记警告的眼神,越发觉得此人心机深不可测,便委婉提醒道:“姐姐有没有想过,三皇子两次三番的出现,或许是为了故意接近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双更。 第034章   薛静姝脸颊蓦地一红, 含羞垂首道:“三郎已都向我坦白, 他……确实是故意接近我的。”   一声“三郎”闷雷似的敲在秦无双的心房上, 震地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薛静姝道:“原以为他淡泊名利, 与世无争,那样的话,他若是卷入夺嫡之争, 恐怕只有被人牺牲的份儿;如今方得知他是个心思极深, 智谋双全之人。”   秦无双反拉住薛静姝的手, 紧张地盯着她:“姐姐可知,他为何要接近你?”   薛静姝微微一怔,旋即敛色道:“我自是知道他接近我的用意,可是三郎与其他皇子不一样, 他绝非庸才。我迟早要选一个的, ——若是他想争,我愿意助其一臂之力。”   秦无双只觉得全身一阵恶寒, 原来她的阻止, 在命运的齿轮前就如螳臂当车, 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这么差, 手也是冰凉的。”   秦无双强笑了一下, 心里还想做最后一丝努力,道:“可能是昨日落水染了些风寒,姐姐不必担心,——只是姐姐可想好了,三皇子他未必是最好的选择……”   薛静姝却是一脸郑重之色道:“经过昨日, 我与三郎同处一船,关系亲密的谣言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些应该是出自三郎的手笔。可我不怪他,反而替他高兴,因为我要选的那个人势必是夺嫡的人,我祖父说过,我将来是一定要做皇后的。他若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夺嫡的代价他付不起,我也付不起,我们薛家更是付不起。妹妹,你可明白姐姐的意思?”   原来薛静姝的心里早已如明镜似的,她什么都懂,她也知道她要嫁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明白。”秦无双只得压下心中重重忧虑,听天命尽人事了。   薛静姝叹道:“嗐,这些话,其实我也只敢同你说说而已。”说完,她目露担忧地看着她。   秦无双立即道:“姐姐放心,妹妹一定替姐姐守口如瓶。”   薛静姝半是感激,半是满意地点点头:“好妹妹。”   几日之后,秦无双在匣柜前点药,钱白来了。   “钱公子?”   “咳咳,抱歉,我又来了,咳咳……咳咳……”   秦无双见他脸上病色加重,咳嗽不止,忙问:“可是上次湿了水后又严重了?”   钱白抿着唇,迟疑了一下,才微微点了下头:“咳咳……恩。”   秦无双取了脉诊放在匣柜上,向钱白道:“把手放上来。”   钱白依言伸手,秦无双号了一下脉,皱眉道:“果然又严重了些,待我再加两味药吃吃看。”   过了几日,钱白又来了,病状竟比上次更甚了。   “怎会一点效果也没有?”她不由得有些纳闷,又问,“你可是按时按量在吃?”   钱白垂眸低声道:“……恩。”   秦无双想了想,道:“这样罢,这药就放我这里,我亲自来煎,你每日巳时来一次,申时来一次,就在我这里服药。”   “……好。”   一连三四日,秦无双亲自捡药煎药,钱白每日准时到,按时服药,几幅药下去之后,秦无双再诊钱白的脉,发现风寒症候已经明显好转。   她目光微微一闪,松了手,直视着钱白的眼睛问:“你实话告诉我,之前给你的那些药,你可有按照我的吩咐服下?”   钱白见瞒不过,脸一红,垂头慌乱道:“对,对不起,我,我只是想……再多见你两面。”   秦无双毕竟历经了两世,怎会看不出钱白对她的心思,她叹道:“如果一个人连自己身体都不珍惜,又怎么值得别人去珍惜?”   钱白低声道:“以后不会了。”   秦无双默了一瞬后,道:“你可知,我已与人订婚?”   钱白抬头飞快说道:“我知道,但你还未及笄,还未与他成大礼。”   看来钱白已经将她与牧斐之间调查的一清二楚了,只是,她如今与牧斐纠缠不清着,何苦又给钱白希望。于是,正色道:“我们虽未成大礼,但我已和他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无论将来与否,我都只能是他的人。”   钱白垂下眼眸,神色有些落寞:“我,我从未奢望过其他的,只是希望有机会能多见见你。”   秦无双低头又想了半日,道:“我们之间,不可能有其他的发生。不过,倘若你愿意,我们倒是可以结为义兄妹。”   钱白听了,精神一振:“兄妹已经足矣。”他激动地说,“我,我在家中排行老二,大家都叫我二郎,若你不嫌弃,以后可以唤我白二哥。”   秦无双抿唇一笑,喊道:“白二哥。”   随后二人谈起了心,说着说着秦无双便聊起了经商,恰巧钱白也精通商道,与秦无双交流起商道来,一发投契。   此后,钱白隔三差五地来正店看秦无双,直到一个月后,钱白说他家中有事,必须回去,特来告辞。   秦无双本欲做东治一席践行宴,钱白却说家中急事仓促,耽搁不得,秦无双只得作罢。   光阴如梭,转眼到了年底。   这几个月里,秦无双的药行终于把口碑重新立了回来,生意这才算是真正有了起色。   她见时机已成熟,便暗中找了牙行,在药行生意最好的时候,趁机脱手,高价卖掉了八间药铺,只留下朱雀门正店,东西水门,马行街,潘家楼五家铺子。   之所以要在生意正好时卖掉大部分店铺,一则是因为贪多嚼不烂,这半年来,秦无双虽在药行里立了些威信,但终是铺多人杂管不过来,不如趁着行情好的时候,高价卖出来换些现钱在手里踏实。留下的几间,也都是些底况熟悉,距离相近的铺子,方便她管理。   其实秦无双心里还有另一份打算,近来,药行的生意越来越难做,竞争大不说,药材的收成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卖掉一部分秦家药行,积累资本,其实是为了找机会改投其他产业,至于什么产业她暂时还没想好。   恰值宫里采办提前来店里催促,进贡的保胎丸该准备起来了。   秦家的保胎药里有一味阿胶的药材,向来只从东阿那边采购,恰巧东阿那边的驴们病死了一大批。   秦无双便以今年东阿的驴得了瘟疫,死伤不少,导致阿胶产量下降,存下来的货也不如往年的优,多少会影响到保胎丸的效用为由,表示秦家药行已无能力再向皇室进贡上乘的保胎丸。   又表示愿将秦家药行祖传的保胎药秘方进贡给内廷,可由内廷自行采购上等原材料进行调配制作保胎丸。   如此一来,内廷何乐不为,他们更加觊觎的其实是秦家药行的祖传方子,内廷得了方子后欣然应了。   自此秦家药行无需再向内廷上贡保胎药。毕竟是皇商的买卖,秦家药行不想做,有的是人挤破了脑袋想做,内廷自然也不愁下家。   此事就这样翻篇接过了,——而秦无双也彻底松了一大口气,她总算切断了秦家药行与皇室的联系。   将近年关时,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传言官家病了,且病的不轻,连床都下不了,朝政都是由薛丞相与金枢密使共同协理的。因官家未立储君,大臣们便天天跪在官家的寝殿外,请求官家早立太子,以保江山稳固。   一时间,整个皇宫内外人心惶惶的,整个汴都城里更是一派暴风雨来临前的诡异平静。   时常,薛静姝来找秦无双聊天,暗地里向她展示司昭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并告诉她祖父已经决定,帮扶三皇子夺嫡。   薛静姝告诉她,说官家寝殿外的那些大臣们,日日向官家奏请立太子,有人奏请立二皇子,有人奏请立五皇子,七皇子,就是没人奏请立三皇子。那些人都觉得三皇子无娘家势力,恐难上位,却不知道三皇子早已暗中找好了大靠山。   薛静姝还告诉她,所有皇子都卯足了劲儿在寝殿前逼宫,只有三皇子在四处求医问药,找名医替官家看病,又亲自去周边寺院,诚心跪拜上山,替官家祈福。   这些事情最后自然会通过丞相之口,全部落到了病床上官家的耳朵里。   夺嫡高下,已见分晓。   按照前世的轨迹,用不着多久,司昭就会登临大统,到时候,皇室内部将会进行一场大的血腥清洗。   而这一切却影响不到身在安乐窝的牧斐,自打牧斐能从倪氏那里得了钱之后,他便一如既往的吃喝玩乐,不知人间愁苦。   此事牧老太君得知后,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心里清楚,倪氏用的是自己的份例与嫁妆,所以每次给的并不多,牧斐虽吃喝玩乐照旧,但到底比从前收敛了许多。   有些事情老太君也知道,急不来的。   只是,老太君不急,有人却急了。   这日,太后命心腹太监江大监带来了一道口谕,与他一同来的还有临安文坛泰斗石远山老先生。   口谕上说,石老先生会作为新来的夫子,亲自来府上对牧斐传文授道三个月,特命秦无双每日督促,学则奖之,顽则罚之。   牧斐如遭雷劈,整个人都傻了。   牧老太君却是喜出望外,送走了江大监后,安置好了石远山老先生,赶紧嘱咐了秦无双最近将药铺里的生意稍稍放一放,在家里陪着牧斐念书。   恰好秦无双卖了大半店铺,心头重石总算落了地,加上正店由她师父看着,她倒是可以闲下来一阵子,正好可以着手督促牧斐读书。   牧老太君心知秦无双毕竟是小辈,不好说倪氏,便把倪氏叫来训斥了一番,不准她再给钱牧斐,倪氏只得诺诺应下了;又把府里的下人们都警告了一番,再有谁唆使小官爷出去玩的,直接打了板子撵出去;吩咐守门的小厮们三个月之内不准放牧斐出门去。   看来这回,牧老太君是铁了心的要逼牧斐读书做学问。   从前,府里若是来了夫子,牧斐便会想尽法子戏弄一番,譬如将夫子正在喝的茶水悄悄换成墨水;或在夫子的书里夹上几张春宫图;又或是在夫子暂歇的床上塞个风情万种的小美人等等,就一定将夫子们气走。   但这回他却蔫了,毕竟是太后娘娘亲自选送而来的夫子,太后娘娘这摆明了是要过问他学问上的事情,他自然不敢再向从前那般戏弄老夫子,将其吓走了事。纵使他心里百般不愿意,也不敢违抗太后娘娘的懿旨。   石老夫子入府之后,便立下规定,上课时间为每日卯正起,巳正休,学三日,休一日,至三月后止。   时值寒冬腊月,朔风凛凛,每日早晚,呵气成霜,冷得人恨不得缩在被窝里头永远不出来,牧斐哪里肯早起。   卯时二刻,床上的牧斐睡意正浓,恍恍惚惚间,听见有人在耳边小声喊他,他烦躁地皱了皱眉头,转身继续睡。   突然间,一阵振聋发聩的“梆梆梆——”声音响彻屋内,瞬间贯穿耳膜,吓得牧斐一个激灵,惊坐了起来。他茫然四顾,慌乱喊道:“什,什么声音?”   安喜一手拧着锣,一手抓着锤,正瑟缩不安地站在床边,冲他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强笑来。   “安喜?!!”牧斐看着安喜,不知道什么状况。   安喜哆哆嗦嗦道:“小小小官爷,该,该该起床上课了。”   牧斐终于回过神来,拍床怒叱道:“混账羔子,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敢这般吓唬爷?”   安喜吓得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哭喊道:“小官爷饶命啊,小的也只是听命行事。”   牧斐梗着脖子喝道:“听的谁的命令?”   “我的。”安喜没敢做声,有道声音从他背后传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男二出来。   本文的大Boss应该被你们猜出来了。   司昭,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想想四阿哥雍正,只要他想要的,真得很难逃脱。这一世,大家倒是可以猜猜薛静姝的孩子保住了没有? 第035章   牧斐闻声抬头一看, 只见秦无双穿戴着一身雪帽风裘, 不知何时坐在了他房里的椅子上, 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他登时唬了一大跳, 忙扯起被子挡在胸前,结结巴巴问:“你,你, 你大清早的, 来, 来我房里作什么?”   秦无双心平气和地提醒道:“卯初了,我特来督促小官人起床更衣,准时上课去。”   牧斐一听,翻了个白眼, 没好气道:“小爷我还没睡好, 不去!”说完,蒙着被子往后猛地一躺, 又翻了身背对着秦无双, 继续睡了。   秦无双见状, 冲站在门内听命的安明递了个眼色。   安明会意, 一咬牙, 走到窗边,将窗子打了起来支好。   登时,冷风呼呼地灌了进来,冻得安明浑身一哆嗦,他忙低着头退到一边。   不多时, 牧斐暴躁地掀开被子,大声吼道:“混账!谁开的窗?想冻死爷不成!”   安明同安喜一样,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只管央求道:“小官人,小的求您赶紧起床罢。”   牧斐从床上跳了起来,指着地上的安喜与安明的脑袋,恶狠狠地点道:“好啊,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敢叛爷,爷现在就去回了祖母,把你们全都撵出去。”   安明苦着脸道:“爷还是消消气罢,老太君说了,咱紫竹院里所有的下人如今都归秦小娘子管束,小的们不敢不听啊。”   牧斐转眸,下死眼地钉着秦无双,咬牙切齿地喊了一声:“秦无双!”   秦无双不疾不徐道:“我给你一盏茶的时间,如果还没有穿戴整齐,那我就亲自动手替你穿。”说完,一脸淡定的起身走了。   牧斐突然打了个冷噤。   一想到秦无双要亲自替他穿衣,忍不住又打了个冷噤,忙猴儿似的跳下床,呵斥安明放下窗子,唤丫头进来伺候他洗漱梳头,穿了一身厚衣裳,总算赶在卯正前出来。   卯正时分,天色尚黑,安平,安喜二人在前面举着气死风照路,秦无双与牧斐肩并肩而行,朝着岚室方向走去。   一路上,牧斐哈欠连连,满脸怨色,不停地拿眼斜视秦无双,表达自己的不满。   秦无双目视前方,视若无睹。   二人到了岚室,石老夫子早已等候在屋里,二人向老夫人问了好,便各自归了座。   因秦无双是女眷,仅为督促,便在牧斐书案的后侧,放了一扇高山流水纱屏风,其后安置了一套桌椅,供她旁听。   石老夫子做了自我介绍,又侃侃而谈了他的授课理念,这才开始正式讲课。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于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秦无双在纱屏后面,瞧见牧斐单手撑着脸,下巴一点一点的,显然早已听得昏昏欲睡。   果然,石老夫子放下书,向牧斐问道:“牧小公子,方才老夫所讲的,你都记住了吗?”   “啊?”牧斐陡然惊醒,一时云里雾里,直到对上石老夫子询问的眼神,他才回过神来,忙摇头道,“没有。”   石老夫子面上无怒,和气地说道:“那老夫再讲一遍,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第一章 讲完,石老夫子又向牧斐问道:“牧小公子,你来说一下,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后面所讲为何?”   “欲治其国者……”牧斐顿住,想了想,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老师,学生愚笨,不知后面所讲为何?”   石老夫子微微蹙眉,又问:“那这一章,你记住了什么?”   牧斐越发嬉皮笑脸了起来,耸肩摊手道:“学生什么都没记住呀。”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牧斐这是故意在与石老夫子作对。   石老夫子一时愣住了,竟无言以对。   秦无双便在后面慢悠悠地说道:“一问三不知,罚抄本章内容一百遍。”   牧斐扭头瞪了一眼纱屏后面的秦无双:“秦无双,你有什么资格罚我?”   秦无双抬手轻轻晃了晃手上的扳指,浅笑道:“自然是太后懿旨。”   牧斐拍案道:“小爷我偏不抄!”   “两百遍。”秦无双低头摩挲着扳指玩。   牧斐跳起来就往门外走,安明安喜二人立马从门外冲了进来,挡住了牧斐的去路。   牧斐止住步伐,瞅着二人斥道:“你们作什么?想造反不成?”   安明安喜顿时一左一右地抱住牧斐的大腿,跪在地上苦苦央求道:“小官人啊,您还是好好听话坐下抄写罢,小的们实在不能放您出去,不然要被挨板子的啊。”   牧斐低头气冲冲地说:“小爷现在就罚你们每人各三十大板。”   安喜苦着鼻子,委屈巴拉地仰起头道:“小官人还是等到您能说了算的时候再罚罢。”   牧斐气息一滞,面皮抽搐了几下,然后,冲着安喜安明他们做了个“你们等着瞧”的恶狠狠动作。   安喜安明忙松了手,跪在地上,拦住去路,眼观鼻,鼻观心的垂下头。   牧斐恨恨转身,重回到书案前,也不坐下,而是抱起臂膀,扭头冲秦无双扬起下巴道:“爷不服!”   秦无双问:“你有什么不服?”   牧斐叫嚣道:“爷不服你,凭什么让爷一个人学,有本事你将先生讲的那段一字不差地说出来,爷就服你!爷不仅服你,爷还会主动抄写三百遍。”   “好啊。”   秦无双答应的十分爽快。   牧斐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夫子今日所讲之内容为《大学中庸》中大学经一章,乃盖孔子之言,而曾子述之;阐述了大学之道,为圣王要修己以安人……,夫子,我讲得可对?”   秦无双不仅将石老夫子讲的一章一字不漏的说了出来,竟还将整个《大学》的内容全部一气儿说了出来。   牧斐听了后,彻底惊呆住了。   石老夫子笑着赞道:“很对,小娘子看起来年纪不大,却对此书倒背如流,小娘子可是熟读过四书五经?”   秦无双谦虚道:“老夫子谬赞了,无双也只是略知一二。”说罢,她起身恭请道,“今日,有劳夫子受累了,还请夫子先去歇息,明日再上罢。”   石老夫子点了下头,起身在小厮们的带领下出去了。   秦无双绕过屏风,坐在牧斐斜对面的圈椅上,看着他,丢了一个眼神,道:“抄罢。”   “抄就抄!”牧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从笔架上拽下一支笔,在砚台里面胡乱地搅了一下,就在纸上瞎写起来。   秦无双靠在座上,随手翻看着《醉翁亭记》,一面吃着热腾腾的茶。   牧斐溜湫着眼觑了秦无双一眼,心里恨得牙痒痒的,却又拿她没办法,便重新拿了一张纸,悄悄在上面画了一张秦无双的画像,又在一旁题字写着:母夜叉,秦无双是也。   犹自不解恨,又在画像的脸上点了许多麻子点,又将嘴巴故意改成了肥唇,如此一看,顿时其丑无比起来。牧斐这才觉得满腔憋屈终于纾解了几分。   恰值午饭时分,青湘与蕊朱端了饭菜摆上来,四菜一汤,有鱼有肉,荤素相宜,很是丰盛。   秦无双自顾自地端起碗来开始吃饭。   牧斐看着饭菜只摆在秦无双跟前,且只有一碗米饭,眨巴着眼问青湘:“爷的饭呢?”   青湘吓得一瑟缩,垂着头不敢说话。   秦无双瞥了他一眼,道:“抄完了才有。”   牧斐“啪”地一下将笔拍书案上,怒指着秦无双喊道:“秦无双,你敢虐待小爷?”   秦无双看着牧斐抿唇一笑,随后转动手中银箸握在手心,然后用力往小几上一插,那银箸直接将几面插了个穿心透,她挑眉道:“是又怎么样?”   牧斐看了那没了一半的银箸一眼,咽了下口水,慢慢缩回脖子,乖乖伏案,开始正儿八经地抄写了起来。   秦无双慢悠悠地吃完了饭,慢悠悠地漱口净手,慢悠悠地吃了茶,又气定神闲地看起了书。   掌灯时分,牧斐的肚子不停地叫,觑见秦无双一副铁面无私的神态,他只能咬着牙,坚持将三百遍给抄完了,拍笔就冲门外喊:“爷抄好了,快给爷饭吃。”   早有芍药将晚上的饭菜温好了,听见里面喊,忙拧了食盒进去摆饭。   牧斐抓起碗筷,就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至此之后,牧斐上课再也不敢偷懒了,好歹每天能坚持把石老夫子的课听完。   只是每每上完课后,他整个人就犹如在梦中与人大战三百回合似的,一副精疲力尽的模样。   “于其无好德,汝虽锡之福,其作汝用咎。无偏无陂,遵王之义……,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无反无侧,王道正直……,其中朋党一论,实则朋比为奸。”   这日,石老夫子讲到《尚书》周书洪范一节时,突然看向牧斐问道:“牧小公子,你对‘朋党’一论,有何见解?”   正在神游天外的牧斐立马回过神来,想了想,道:“见解嘛,是有的。”   “说说看。”   牧斐反驳道:“学生不认为‘朋党’就是‘朋比为奸’,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自古以来,邪正在朝,诚使君子相朋为善,于朝廷又有何害处?”   石老夫子听了,不置可否,只道:“继续说。”   牧斐继续道:“学生以为,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不能因其小人利朋,而否定君子以道为朋。若是朝中有君子以大道大义而结为朋党,焉知不知国之幸哉?故学生认为‘朋比为奸’,不能一概而论。”   石老夫子捋着胡子点了点头,虽嘴上没说什么,但面上已经表露出几分赞赏之意,又向屏风后的秦无双问道:“秦小娘子对此有何见解?”   牧斐的一席话让秦无双大感诧异了一回,她以为牧斐不学无术,对这些朝政方面的见解自然也是一窍不通的,可今日看来,牧斐远比她想象的聪明。   按理,石老夫子来到府上只是教授学问的,如今却拿着学问影射朝政,再来试探牧斐的态度,想来,这背后也是太后娘娘的授意,借此想看一下牧斐的资质。   不过,她只是一介女流,若是对朝政之事大发感慨,恐惹出是非,便道:“此乃朝政之事,妇人不敢妄议。”   石老夫子恍然一惊,点头道:“是老夫疏忽了……,今日就到此为止罢。”   又到一年花朝节。   牧斐足足被关在府里两月有余,眼看着三月之期将到,但一看花朝节来了,心里又开始按耐不住了。   他便趁着这日休课,跑到老太君房里左求右求的,求老太君放他出去踏一回青。   老太君见牧斐竟老老实实地上了两个多月的课,心里实在欢喜,加上一年一度的花朝节,正是百花齐放的好时节。心想也闷了这孩子好些日子,是该放出去散散了,便同意牧斐出门踏青,前提条件是必须带上秦无双一起。   好容易才出去一回,竟然还要带上秦无双那个母夜叉,牧斐自是不愿意,可是老太君铁了心让他必须带秦无双一道去,不然哪里都不准去。   没奈何,牧斐只得带上秦无双。   一路上,花香漫城,欢声笑语,家家户户都要摆出几盆花来,恭迎花神降临。   出了城,但凡花柳绿茵处,更是遍地善男信女,成群结队,郊游雅宴,折柳簪花。   “我们要去哪儿踏青?”秦无双放下车帘问。   牧斐吊儿郎当地靠在车壁上,因为甩不掉秦无双一事,让他兴致缺缺的,本想说就在前面下车,随便找个地儿散散的。   忽然瞅着秦无双,灵机一动,道:“这里人太多,好花好草都被那些个游人给糟蹋了,我们得去一个人迹罕至的好地方。”   “什么地方?”   牧斐卖着关子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牧斐这一行出来,只准备了一辆宽大的马车,一辆装果子点心美酒等春游之物的牛车,三四个小厮,同蕊一个丫鬟,皆骑着马跟随着马队。   眼见着午时已过,一行人才到了牧斐所说的地方,下车一看,竟是一座山下。   “这是哪儿?”秦无双仰首看着眼前这一大片似突然拔地而起的山脉问道。   牧斐道:“这里叫玉枕关,因其山形向一块玉枕而命名,出了玉枕关一路向北走个几百里路,就能达到祁宋与辽丹的边境之地。”   秦无双皱眉,盯着他问:“你带我来这里作什么?”   牧斐手搭在眉心上,向北方眺望,一面道:“这里是汴都最高的地方,我经常来这里,因为站在这里向北看,天气晴朗的时候,便可以看见幽云十四州。”   幽云十四州,中原旧河山。   自从史家父子认贼作父,将幽云十四州割让给辽丹之后,幽云十四州就再也没回到中原人手上,失去幽云十四州,就相当于将中原的北大门大大敞开着,只能任由北方铁骑南下,对中原烧杀抢掠。   祁宋建国之后,太/祖太宗两朝,几乎用举国之力数次北伐,想重新夺回幽云十四州,可皆以失败告终。   可以说,幽云十四州,是整个祁宋血性男儿们心中的痛。   这一瞬间,秦无双恍惚从牧斐身上看见一种暗藏在他身上不可估量的力量,正在蓄势待发。看着他的侧颜,秦无双无端得觉得牧斐的形象变的伟岸了起来。   不过,这种伟岸持续不到片刻,又变成了吊儿郎当,牧斐扭头看着她笑道:“当然,更重要的是这里的气候适宜,适合栽培名花奇树,还有难得一见的‘玉堂富贵’”   “玉堂富贵?”秦无双不解其意。   牧斐解释道:“就是海棠、玉兰、牡丹、桂花,合在一起就是玉堂富贵。你也只有在这里,才能看见这四种花齐放的独特美景。”   秦无双问:“如今这个时节,竟还有桂花开?”   牧斐神秘一笑道:“这你就不懂了,玉枕关的桂花乃是早桂,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因车马不能上山,他们便将马车和马拴在山下,然后徒步上山。   还好,汴都乃平原地势,玉枕关也高不到哪里去,不一会儿功夫,他们就到了山顶。   到了山顶之后,秦无双才算明白这山为何像玉枕了。   这个山顶四面广平但中间微凹,表面植被葱郁,远远看去就好像一个天然的玉枕一般。   这玉枕关上正如牧斐所言,因山势高,又向阳,气候十分宜人,上面不知被谁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万紫千红,繁花似锦的。秦无双一下子被吸引住了,正要往花林深处走,牧斐突然对她道:“那个,我肚子有些不舒服,要找个地儿行个方便,你继续往里面走,一会儿我来寻你。”   秦无双也没多想,当即点了点头,带着蕊朱一起往里面走了。   看着这漫山遍野的灿烂春光,秦无双心里不由得感慨,这么大的玉枕关上如此美景,竟然只有他们来欣赏,委实可惜。   一时心里又想,这玉枕关地段偏远,从城里过来,最快的速度也得两三个时辰,到了这里,等爬上山来,都已过了晌午,那些速度慢的,说不定来了就已经到了下午,难怪无人前来欣赏如此美景。   若是能将这样的美景搬到城郊周边,估摸着早已人满为患了。   主仆二人又逛了会儿,并并未等到牧斐,心想牧斐莫不是迷路,找不到她们了罢?   于是,折身往回走,一路上并不见一个人影,等她们回到原地后,却发现四下里无一人。   “小娘子,小官人他们不会已经下山去了罢?”蕊朱不由得有些害怕道,毕竟这荒山野岭的,就她们两个女子,若是遇到个好歹,那可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   秦无双眉尖微蹙,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见天色已晚,迅速决定道:“我们先下山看看。”   只是,等她们下到山下后,哪里还有一车一马,早已杳无踪迹了。   这下,秦无双算是彻底明白了,——牧斐根本就是故意的,故意带她来这个偏远的地方,再故意将她扔在这里,自己带人先溜了。   蕊朱也反应过来了,急的直哭道:“小官人这是把我们给扔在这里了呀,这可怎么办是好,听说这荒郊野外到了晚上就会有野狼出没,小娘子,奴婢可不想被野狼吃掉啊。”   秦无双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叹了一口气,安慰道:“好姐姐,别哭了,天色尚早,别太担心,我们往回走,看看有没有顺路回城的车马,到时候问他们或借或求,总能回城的。”   蕊朱一听,这才放下心来。   二人正要往回走,不料秦无双一不小心崴到了脚,险些跌倒。   蕊朱忙蹲下察看,哎呀一声,道:“都肿了。”   秦无双低头细细摁了摁,又活动了下脚腕,道:“无碍,只是崴了下脚,扭到了脚筋而已,回去热敷一下就好了。别担心,先回去要紧。”   蕊朱便搀扶着秦无双一颠一跛地往回走,走着走着,远远地看见迎面而来一位牵着大水牛的老农夫。   蕊朱忙指着前面喊道:“小娘子,快看,大水牛。”   秦无双问蕊朱:“身上可带着银子?”   蕊朱答:“带着呢。”   “你去问那个老农买了来。”   蕊朱一径儿去了,不多时,便将那头水牛牵了回来,蕊朱道:“小娘子快上去罢,奴婢牵着你走。”   秦无双走到水牛身旁,先是抚摸了一下水牛的头,和水牛打了声招呼,说了会儿话,这才轻轻拍了拍水牛的背,然后翻身上了牛背上。   那水牛竟是出奇的温顺,不用人拉便平平稳稳地朝前走,蕊朱喜不自胜。   蕊朱牵着水牛在前面走,秦无双坐在牛背上,随手折了一截树枝赶着水牛身上的苍蝇,一面看着风景,突然间觉得,也别有一番自在。   无聊了,便扯下一片叶子放在唇边,吹起了小曲儿。   蕊朱听了,在前面越发蹦蹦跳跳起来,好不欢快。   正在这时,前头迎面而来的两个人,一人白衣白马,一人黑衣黑马,原是疾驰而来,临到跟前了,突然放慢了马速,朝她们看了过来。   秦无双吹着曲儿,飞快扫了那二人一眼。   白马上之人,雪衣博带,长发素簪,鬓如刀裁,面如春月,长眉俊目,观之可亲,全身上下,无一处不透着谦谦君子温如玉的风流之姿。   黑马上之人,劲装打扮,姿色稍逊,浑身透着一股子刚劲之力,尤其眉眼,杀伐之气甚重。   秦无双本不以为意,却见那白马上之人突然勒马驻足,盯着她目不转睛地看了起来,虽有痴态,却无轻浮。   出于礼貌,擦身而过时,秦无双在牛背上冲那人微笑颔首致意。   白马上之人似乎惊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千呼万唤男二终于始出来了。   我太难了,为了让男二快点出现,我已经连着双更好几天了,存稿都快被榨干了。   大家猜猜,男二对女主是一见钟情梗,还是似曾相识梗?猜中有奖。   还有,如果你们get不到男二的容貌和气质,那就想象一下朱一龙的脸。   幽云十四州:架宋,影射,所以你们懂的。   熊孩子调皮大概就是为了让男二出来与女主相遇的,作者表示捂脸…… 第036章   秦无双回过头, 继续吹着自己的小曲儿往前走。   就在这时, 突然听见后方“噗”地一声——   秦无双扭头一看, 只见白马上之人猛地向前喷出了一口鲜血, 然后,就从马背上滚将了下来,“咚”地一声闷响, 砸在了地上。   黑马上之人立即跳下马去, 单膝跪在地上焦急地喊着什么。   秦无双皱了皱眉, 思索了一番,最终决定,不能见死不救,便命蕊朱停下, 扶她从牛背上下来, 然后一颠一跛地走了过去。   黑衣人用一种秦无双听不懂的语言不停地对着白衣人又喊又摇的,白衣人却躺在地上, 闭目不动, 嘴角上还残留着一些血迹。   秦无双上前道:“我是大夫, 让我看看。”   黑衣人抬头看了她一眼, 似听懂了她的话, 忙向一旁让开。   秦无双跪坐在地上,拾起白衣人的手腕搭起脉来,片刻后,掀开白衣人眼皮瞧了瞧,又扯过另一只手腕把了一会儿脉, 这才问黑衣人:“这位公子可是经常无故吐血?”   黑衣人听了,点头如捣蒜:“是,我家主人经常吐血。”   原来会说中原话,秦无双放下那人的手,道:“你家主人患的应该是血厥之症。”   血厥之症,乃血逆肝风内动,肝阳上亢,血气逆涌而引起的昏厥,只要及时医治,并不致命。只是患血厥之人,要么血气不足,阴郁寡欢;要么肝火旺盛,脾气易怒。   但秦无双观其面相,只觉得此人并非阴郁或暴躁之人,再度其脉象,猜测此人应该是自小底子弱,或是自幼受了什么严重惊吓落下了病根子所致。   若是如此,倒是个可怜人。   黑衣人立马跪地拱手道:“求大夫救救我家主人。”   秦无双点了下头,好在她随身带有针囊,取了几根银针出来,迅速在白衣人的人中,十宣等穴位上下了几针。   不多时,白衣人幽幽转醒,睁眼瞧见秦无双就在眼前,怔了一下,随后听见黑人高兴地喊道:“主人,您醒了,是这位小娘子救了您。”   秦无双起身,后退一步而立。   白衣人欲起身,黑衣人连忙搭手扶他站了起来。   白衣人冲秦无双拱手,温和地笑了笑,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在下萧统佑,字仲南,敢问小娘子芳名?”他的声音一如他的面相,是一种微风振箫悦耳低醇,让人听了只觉如沐春光。   秦无双道:“举手之劳而已,公子无需记挂,告辞。”说完,转身就走。   萧统佑喊道:“小娘子留步。”   秦无双回身看着他微微蹙眉。   萧统佑低头看了一眼秦无双受伤的右脚,问:“我见小娘子行动不便,可是伤了脚?”   秦无双看了一眼掩在裙裾下的脚,道:“下山时,不小心歪了。”   “小娘子若是不嫌弃,仲南愿意亲自送小娘子回城去。”   “不必了,我有黑牛。”秦无双立马拒绝了。   萧统佑道:“小娘子有两位,却只有一头黑牛,且黑牛脚程慢,若是以你们目前的速度回到城里,恐怕城门已闭多时了。”   这也正是秦无双担心的地方,若是她脚未受伤,以她的脚速带着蕊朱紧赶快赶,估摸着能在闭门前赶到。如今虽有牛,但这牛走走停停吃吃,加上蕊朱玩性大,半日里也没走多少路程。   可是让两个陌生男子送她一同回城,那也是不能的。   她心里正纠结不定时,又听见萧统佑试探着说道:“不如,我用这两匹马换小娘子的黑牛,如何?”   秦无双当即反驳:“这怎么使得?”   萧统佑笑着说:“小娘子救了我的命,区区两匹马就能替我报恩,这是仲南的荣幸,还请小娘子莫要推辞。”他的话里,有一种外软内硬的坚定,却又不致人反感,明明只是初见,却能让人卸下防备,愿意接受他的好意。   秦无双垂眸犹豫了一下,只好笑着拱手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   萧统佑转身牵来白马,秦无双扳鞍上马时,萧统佑伸手虚扶在秦无双身后,以防她跌落马下,在她上马坐定之后,便悄无痕迹地收回了手,又将缰绳递给秦无双。   秦无双接过缰绳,冲他感激一笑:“告辞!”   萧统佑后退两步站定,彬彬有礼地冲秦无双拱手笑道:“后会有期。”   那边,黑衣人已经扶着蕊朱上了他的黑马,送到了秦无双身边。   主仆二人相互/点了下头,便纵马去了。   萧统佑驻足静立,目送着秦无双渐行渐远的背影一直消失在极目尽头外。   乌雷把水牛牵到萧统佑跟前道:“主人,您把马给了她们,咱们怎么办?上京那边可还等着咱们赶回去呢。”   萧统佑这才撤回视线,笑着抚摸着水牛的头,道:“不妨事,过了玉枕关有家客栈,到时候问客栈借两匹马连夜赶回去。”   乌雷满脸担忧:“可主人方才旧疾复发,就这么连夜赶回去,乌雷怕您的身子会吃不消。”   萧统佑手微微一顿,长眉微蹙了起来,略略一沉吟:“……我那叔父疑心大,又喜怒不定,绝不能在这个时候遭他猜忌,——放心,方才……我只是没控制住,眼下已无大碍了。”   乌雷叹了一口气,然后扭头看向水牛,无奈道:“那这头牛怎么办?”   萧统佑愉悦地说:“自然是带回去,好生养着。”   秦无双甫一纵马,就已察觉出坐下这匹白马乃是一匹难得的千里良驹。   蕊朱的那匹黑马虽不如这匹白马,却也能跟上她的速度。   有了这两匹马,不到申时她们就已经赶回到了城里。   在玉枕关时,秦无双就产生了一个突发奇想,一路回来,她不停地思索,终于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创业念头。——那就是,开一家牡丹花圃。   祁宋人,好游,好玩,好茶,好花,好美景。尤其是对鲜花的钟爱,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士庶商民,家家户户,必会养伤几株鲜花,更别说那些簪花,插花之风了。   而在在这些花中,祁宋人犹爱牡丹。   都说牡丹真国色,除了美,牡丹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那些个达官贵人,风流雅士们更是以懂牡丹之美来标榜自己别具一格的情操。   因牡丹分品阶,品阶越高,越受贵族追捧,只是品阶越高的牡丹极难种植,物以稀为贵,品阶越高的牡丹自然成了有市无价的稀缺品。   如今市面上,要么全是下品阶的牡丹花铺,要么只有少数上品阶牡丹花铺,但也已全被富贵人家包定了,平常人根本难得一见。   她曾在《洛阳杂记》里面看见过一则故事,故事里的女主人方氏是一位专门种植牡丹的花农,有一日方氏的的牡丹园子里突然长出一株非常罕见的花:‘色如鹅雏而淡,其面一尺三四村,高尺许,花瓣重叠,层层复层层,大如美人脸盘似的。’后来经人鉴定,原是一株奇品野生牡丹姚黄也,在其花英之端,有金粉一晕缕之,其心紫蕊,亦金粉缕之。那方氏颇具经济头脑,便以竹篱将其方圆三丈全围住,作棚屋帷帐。又找人广而告之,不久以后,爱花之人慕名而来,以求观赏。方氏便在棚屋外设下拦具,给以千钱,才能入内一观,十日间,竟得银钱千百两。   所以,秦无双从中受了启发,便想开一家牡丹花圃,一家品种齐全别具一格的牡丹花圃,有价观花。   这个想法顿时让她热血沸腾,浑身一下子充满了干劲。   于是,进了城之后,她并不打算立即回府,而是去了马行街秦家脚店,打算再脚店里歇一夜。待次日一早,直奔马行街上的花行里察看一下牡丹花的市场行情与动向,顺道打听一下牡丹花的养殖与上家。   牧斐自从把秦无双主仆扔在玉枕关后,就带着安平立即返回城内,遣人去了忠勤伯府和安西郡王府邸,叫了段逸轩与谢茂倾在白矾楼一聚。   三人久未见面,一见面差点泪流满面,立即点了一桌好酒好菜,又点了些优伶与姿色绝佳的官妓过来陪酒。   酒过数巡后,顿时忘乎所以,哪里还记得玉枕关上的秦无双。   是夜,牧斐醉醺醺地回到紫竹院,芍药等一众丫头手忙脚乱地替他脱衣脱鞋,牧斐倒床上就睡,都来不及伺候他洗漱。   过了一会儿,安平突然紧张兮兮地闯了进来,看了一眼床上的牧斐,向芍药问道:“小官人怎样了?”   芍药一脸无奈道:“醉糊涂了,脸都没洗呢。”   安平焦急地直跺脚道:“糟了,老太君那边打发人来问,为何只见小官人回来,未见秦小娘子回来?”   芍药也问:“也是,为何只有你们回来,秦小娘子她们呢?”   安平不安道:“嗐,都是小官人闹的……,这么晚了,小娘子和蕊朱还没回来,眼下可如何是好?”   芍药听得云里雾里,正要继续问下去。   这时,躺在床上的牧斐,迷迷糊糊中听见他们在谈论秦小娘子时,猛地坐了起来,似醒未醒地睁开眼睛,问:“秦无双怎么了?”   芍药见牧斐醒了几分,忙在一旁说:“东屋里头的秦小娘子与蕊朱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牧斐一听,抖了激灵,这回算是彻底惊醒了,忙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芍药答:“现在亥时初了。”   牧斐皱眉喃喃道:“不应该啊,以她的身手,就算徒步走回城,也该在日落前到了啊……”他可是算好了脚程,按理应该是能赶在城门关闭前回来的,转念又一想,“莫不是回来晚了,被关在城门外了?”   他忙冲安平吩咐道:“你去通知二叔,让他去北城门那里问问,看看秦无双她们是不是被关在城门外了,若是,就让他使些银子,找城门吏开门,然后接回来。”   “是。”安平一溜烟去了。   牧斐酒醒了,便再也睡不着了,下了床,重新穿了衣裳,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   一炷香后,安平急匆匆地回来了。   牧斐抓住他就问:“怎么样了?”   安平答:“二官家去问了,北城门外不见一人。”   牧斐一听,登时慌了神。   作者有话要说:  注:牡丹花圃就是收费牡丹花园概念,是不是觉得很现代,其实在宋朝有很多事物都很接近现代化。   男二:抱歉,实乃心动了,气血翻涌,底子薄,一时没控制住,就吐血了。   秦无双:我是个事业女强人,什么都比不上创业重要。   牧斐挣扎着大喊:……今天为什么不让我发言?   作者:滚! 第037章   安平在一旁不安地猜测道:“小官人, 莫不是秦小娘子她们……, 在路上出了意外?”   牧斐啐道:“别他娘的胡说!她, 她那么厉害, 谁敢欺负她。”   心下正是七上八下时,忽听外面传来急促地脚步声,牧斐忙从屋里钻出去一看, 见是一众人簇拥着祖母火急火燎地进来了。   “祖母, 大半夜的, 您怎么来了?”   牧老太君沉脸道:“我问你,无双呢?”   牧斐心虚地答:“我,我也不知她在哪里。”   牧老太君指着牧斐的脸质问:“明明你们一道儿出去的,怎么会不知道她的下落?是不是你又使了什么坏?”   牧斐只好坦白了一部分道:“我与她出城之后, 便各玩各的了……”   牧老太君急道:“你呀!若是无双出了什么事, 看你怎么跟秦家交代!”说完,忙冲门外喊了一声, “怀江。”   牧怀江从门外走进来恭顺地问:“母亲有何吩咐?”   “快点些人手出来, 你亲自带着出城去找。”   牧怀江犹豫了一下, 道:“母亲, 如此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   牧怀江解释道:“一来, 牧家兴师动众地出城寻人,恐怕用不了多久满城人都知道秦家小娘子丢了,到时候人云亦云,恐传坏了秦小娘子的名声,且城门吏未必会放人出去;二来, 天色已晚,出城寻人犹如大海捞针,只怕没用;再者,以秦小娘子的稳重妥当,定不会轻易将自己置于险境。不如,待天亮瞧瞧,若是还没回来,再派人去寻也不迟。”   牧老太君长叹一声道:“哎,也只能这样了……”又再三嘱咐他,“待天一亮,倘或人还没回来,务必尽快寻人。”   牧怀江应了声“是。”   临走前,老太君狠狠点了点牧斐的额头:“无双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仔细你的皮。”   老太君他们前脚才走,后脚牧斐冲回房里扯了一件大毛衣披上就外走。   安平追在后面直喊:“小官人,您这是要去哪儿?”   “我要亲自去北城门等她。”说着,直奔马厩里,牵了他的坐骑,翻身上马,奔入了夜色之中。   安平急急忙忙地在后面解了一匹马也追了上去。   北城门内的城墙脚下,两匹马一前一后静立着。   安平缩在马背上,冷的直打哆嗦,一面搓着手,一面向牧斐说道:“小官人,这倒春寒怪冷的,不如,您先回去,小的在这里等着。”   牧斐痴痴地看着城门道:“是我把人弄丢的,该我等的。”   安平想了下,又道:“那小的现在回去给您叫一辆马车来,您在马车上等着罢。”   牧斐抬眼看了一眼天,摇头道:“不必了,天快亮了,你先回去告诉二叔,说我在这里等,让他们别担心。万一没等到秦无双,我就先出城去找,到时候让他带人与我在城外汇合。”   安平还是担心怕冻着牧斐,嘴上答应了,心里却想着回去还是得弄辆马车来,就算找见了秦小娘子她们,有马车坐也是好的,便先调转马头回去了。   此时此刻的牧斐高踞在马背上,看着沉沉夜色里正在打瞌睡的城门吏们,心中却是七上八下的,很是不安。他原只是想戏弄一下秦无双,以报素日里被她压制之仇,没想到把人竟然搞丢了,心里只祈祷着秦无双可千万别出事才好。   好容易等到天亮,城门吏终于打开了城门。   牧斐候在城门内,看着清晨络绎不绝入城的百姓,等了一会儿,并无秦无双的影子。   他越发不安起来,再也等不下去了,便拨转马头,一夹马肚冲出城外了。   甫一出城门,就有一种似曾相识感觉油然而生。   他愣了愣,不明所以。   突然间,他耳边响起了一道十分熟悉的声音:“茵茵,别怕,我这就带你走。”猛地一听,竟像是自己的声音。   牧斐心口遽然一跳,——茵茵,是秦无双的乳名。   他急忙提缰勒马,四下扫了一眼,四周并没有人,——那又是谁在他耳边用他的声音喊着秦无双的乳名?   这一瞬间,似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里翻来转去,呼之欲出,只涨得他晕头转向,可他就是看不清楚那些到底是什么,只听见有人一直在耳边交替着,重叠着,颠来倒去地说着话。   “牧斐,你莫不是疯了不成?”   这声音……   “我没疯,我很清楚自己在作什么?”   牧斐摇了摇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可耳边的声音总在时远时近地围绕着他,他似乎还听见秦无双在喊在哭。   “牧斐,你快将我放下……”   “牧斐,你明知你这样做根本救不走我。”   他抱着头,眼前的景象在翻天覆地地乱晃,他似乎看见很多只箭从身边擦身而过,似乎感觉怀里有什么人,低头一看,却只有自己,他似乎听见耳边嘈杂的喊声里面混杂这咻咻的箭声……   “我这是怎么了?”牧斐捂住胸口,紧闭上眼睛,颤抖个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喧嚣才逐渐变得清净。   他缓缓睁开眼,——清晨的城门外,阳光和煦,进城的人们三五成群地走着,装满货物的太平车轧轧地赶着,头顶上扑棱扑棱地飞过几只黄雀,鼻端萦绕着春的芳香。   这才是真实的景象,那方才似梦非梦的场景究竟是什么?   牧斐静静地呆滞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心口处不知为何,在隐隐作痛。这种痛楚在他一想到秦无双的脸时,就变得越发清晰。   ——秦无双!   他不敢耽搁,飞马向前,直奔向玉枕关。   一路上,他不放过一人一马,一直寻到玉枕关上,却是一无所获。   他站在玉枕关上,看着茫茫四野,心里无端生出一股绝望来,那种绝望痛得他只想哭,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心里翻来覆去的,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找到秦无双。   收整好情绪,牧斐从玉枕关上下来,原路返回。   半道上,迎面遇到来寻人的牧怀江人马。   牧怀江见是牧斐,忙迎上来问:“斐儿,可有找到人?”   牧斐沮丧地摇了一下头:“没有。”   牧怀江皱眉思索了一番,猜测道:“兴许是已经回城了。”   牧斐反问:“回城了为何不会牧家?”   牧怀江瞅了他一眼,“那就要问你了,你对秦小娘子做了什么?”   牧斐低垂着头,一脸愧疚自责道:“我,我把她给丢在玉枕关了。”   牧怀江听了,急道:“糊涂!她一个女子家的,你把她丢在荒山野岭的,你成心想害死她啊。”   “我没有!”牧斐辩解道,“我只是气不过,想教训一下她而已。”   牧怀江摇头叹气道:“嗐,别说了,找人要紧。”   牧斐突然想起什么来,忙说道:“秦家,对,秦家,她应该是回了秦家。”   牧怀江道:“秦小娘子已经是过了牧家门的人了,若是在娘家夜宿,秦家的人出于礼仪也会打发人来牧家知会一声的。”昨夜,根本没有秦家的人来报。   “那她还能去哪里?”   牧斐焦急万分,忽地一定,豁然想到了药行。   “牧二叔,麻烦你打发人去秦家药行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消息,我先去朱雀门正店问问,若是得了消息,就遣人去正店找我。”   牧怀江点头道:“好,就这么定了。”   一大队人马,又急匆匆地往城里赶。   秦无双与蕊朱在马行街的花行里足足转了一整日,花行里的花品,花价,花市的行情,俱已被她摸清了七八分了。   正如她所料,这花行里,有的都是普通的下品牡丹,上品牡丹极少见,就是有也不给外人看,都是富贵人家定好了的。   如此一来,她开牡丹花圃的思路越发明确了。   临走前,她经过一家牡丹花店,看见门外摆着几盆品相不错的牡丹花,其中有一盆玉玺映月开得格外好,而她爹秦光景最是喜欢这个品种的牡丹,心里便想着买一盆送到秦家去。   刚要上去询问价格,猛然听见身后有人冲她大喊了一声:“秦无双!”   冷不丁的,倒吓了她一跳,扭头一看,却见牧斐,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她讶然道:“你怎么来了?”   牧斐紧紧盯着她,劈头就问道:“为什么不回家?”   秦无双挑眉:“家?哪个家?”   牧斐皱着眉头道:“自然是牧家。”   秦无双瞧着他那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垂眸自嘲地笑了一声,才向牧斐反问道:“牧家对我而言,是家吗?”   牧斐一怔,说不出话来了。   原来,秦无双从未将牧家当过自己的家。也是,他们的婚约都是假的,当初还约好三年后如期退婚,秦无双又怎么可能拿牧家当做自己的家呢。   这个认知让牧斐莫名心慌意乱了起来,他只好看着秦无双的眼睛,诚恳地说:“昨日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   闻言,秦无双大感吃惊地瞅着牧斐。   此时的牧斐看起来就像一个斗败了的傲娇孔雀,终于肯收起他那花枝招展的羽屏,乖乖地在她面前低头认错了,——委实难得。   她淡淡道:“你知道就好。”说着,一面微微俯身,随手去拨弄着那些花儿们。   一旁的蕊朱自打见了牧斐后,一双杏眼瞪恨不得把牧斐的脸瞪个洞出来,早已是憋了一肚子火气。   此刻,终于忍不住控诉道:“小官人,奴婢有句话不得不说出来,您也太过分了!您怎么能把小娘子就那样丢在荒郊野外,您知不知道昨儿个有多危险,幸亏……”   “蕊朱。”秦无双轻轻地横了她一眼。   蕊朱只好委屈地撅着嘴不说话了,犹自怨愤地瞅着牧斐。   牧斐急忙看向秦无双:“昨儿个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秦无双看也不看牧斐,只管对着店家喊,“店家,这盆玉玺映月多少钱?”   店家迎出来答:“三十两。”   “我要了。”   “好嘞。”   蕊朱去付账,随后店家将玉玺映月搬下递给蕊朱,蕊朱抱着玉玺映月回到秦无双身边,一张小嘴撅的老高。   “蕊朱,我们走罢。”说完,二人直往前面走。   见秦无双主仆并没有要返回牧家的意思,牧斐忙拦在她们前面问:“你们要去哪儿?”   秦无双皱眉,语气里颇有一丝不耐烦:“我要去哪儿,与你何干?”   素日里秦无双一直对他都是清清冷冷的,他并未觉得有什么不适,然而今日,再瞧这副清冷,牧斐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当,当然有干系,你可是我过了门的未婚妻。”   秦无双冷笑:“现在想起我是你过了门的未婚妻了?”   牧斐一听,知道秦无双肯定还在为昨日的事情生他的气,他愧疚地低下头,抬起手拽了一丢秦无双的衣袖,轻轻摇了摇,然后用一种近乎撒娇般的央求道:“昨日的事情方才我已经向你道过歉了,你能不能别……”   “不能。”秦无双回答的毫不犹豫。   牧斐的抬头,脸色瞬间僵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虐妻一时爽…… 第038章   秦无双懒得理会他, 便与蕊朱继续往前走。   才走了几步, 牧斐追上来问:“你的脚怎么了?”   她昨晚已经热敷过了, 又擦了药, 本已好转了,只是逛了一整日的花行,累着了, 脚腕又肿了, 走路时就少不得控制受伤的脚少用些力, 竟被牧斐察觉了。   “与你无关。”   牧斐见秦无双不想理他,便拽住蕊朱低声问:“小娘子的脚怎么回事?”   蕊朱恨恨道:“还不是因为您把我们扔在玉枕关上,小娘子下山的时候才不小心崴到了脚。”   牧斐听完,又是心疼又是懊恼的, 只得快步追上秦无双拉住了她, 小心翼翼地说:“我背你罢。”   “不必了,我能走。”说完, 秦无双拂开牧斐的手, 一颠一跛地往前走。   牧斐落在后面见了, 一咬牙, 急步上前, 一把打横将秦无双抱了起来。   秦无双一时不防,被牧斐吓了一跳,惊呼道:“牧斐你干什么?”   也不知道是怕他自己后悔,还是怕秦无双后悔,总之牧斐抱着秦无双走得飞快, 只管目视着前方,说:“都是我的错,我抱着你走,就,权当是我给你赔礼了。”   秦无双抿唇不说话了。   “你说,你还想去哪儿?我送你去。”   秦无双默了半晌,道:“……秦家。”   走了不过半盏茶功夫,牧斐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脸红脖子粗的。   秦无双窝在牧斐的怀里,反而悠哉地叉起了双臂,瞅着他的下巴,冷笑道:“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这个瓷器活,抱不动就赶紧放我下来。”   牧斐一听,额头暴出的青筋突突跳了几下,“……堂堂,男子汉,当然,抱,得,动。”说完,咬牙一用力,又将秦无双提起来抱稳当了些。   安喜,安平他们老远看见牧斐抱着秦无双快步走来,几人立马迎了上来,要搭把手。   牧斐嫌弃道:“去去去,别动手,快把马车拉过来。”   几人又赶紧冲回去拉马车。   一番折腾,总算上了车。   秦无双才一坐下,牧斐蹲下来就要去掀她的裙角。   “作什么?”秦无双拦住他问。   牧斐道:“我只是想看一下你的脚伤得怎么样了?”   一时被牧斐这么关心,秦无双委实有些不适应,收了手,将脚缩了一下用裙角盖好,道:“我是个大夫,自然比你懂行,无需你关心。”   牧斐知道,秦无双这是不肯原谅他了,便低下头,再次陈恳地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故意把你们丢在山上不管的,你能不能别生气了。”   其实这事秦无双压根没有放在心上,她也知道,牧斐憋屈了几个月,此番带她出来多有不情愿。她本就准备出了城后,各散各的,只是没想到牧斐会把她带到玉枕关上去。   说实话,她还要感谢牧斐,要不是因为见识到了玉枕关的美色,她也不会心生开牡丹花圃的念头。   虽说牧斐今日能亲自出来找她,她很意外,但是牧斐也确实不像话,若不给他点颜色看看,指不定下次还会干出什么更大胆的事情来。   再者,她不知道还会在牧家呆多久,如果牧斐再这么任性下去,就算牧家能避过抄家大祸,也避不了败家之命,她只希望在离开牧家之前,能让牧斐尽快成熟起来。   于是,她靠着车壁闭上眼睛,做出一副不想说话的疲惫之态,忙活一天了,委实也乏了。   牧斐只好闭上了嘴,静静地看着秦无双。   到了秦家,门上的人一看是秦无双回来了,连忙要往里面通报。秦无双喊住了他,道:“不用报了,我回来到三房略站站就走。”   那小厮便下来,殷勤地替蕊朱抱着牡丹花盆。   因小厮没见过牧斐,也不知道跟在秦无双身边的俊美公子是什么身份,只是不停地拿眼觑牧斐。   秦无双转身对牧斐说:“我进去看望我爹娘,你就不必跟进去了。”   牧斐当即反驳道:“这怎么能行呢?我好歹是秦家的女婿,既然都到了秦家的大门了,怎么能过门不入呢,刚好,我还没有正式拜见过岳父岳母大人呢。”   说完,竟然率先大摇大摆地进门了。   一旁的下人们这才得知眼前这位俊美的公子哥竟然是秦家的新姑爷,忙有人悄悄地去告了秦老太太。   林氏正在喂床上的秦光景吃着药,曹嬷嬷喜笑颜开地跑了进来报:“喜事,喜事,景大官人,大娘子,五娘子回来了。”   “茵茵回来了?咳咳……”秦光景一听,高兴地连忙推开药碗要起身。   林氏急忙放下药碗,摁住秦光景,劝道:“官人,你别激动,先躺着,我去接茵茵去。”   正说着,秦无双雀跃的声音顿时在门外响起:“爹,娘。”   紧接着,秦无双的人已经大步跨进了门内。   林氏欣喜地迎了上来:“茵茵,你回来了。”   秦无双笑盈盈地拉住林氏的手,道:“娘,我回来看你们了。”   秦光景激动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冲秦无双喊道:“茵茵啊,咳咳……”   “爹!”秦无双脸色一变,急忙冲到床边,拉住秦光景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眼,见他面色苍白,眼色发青,担忧地问,“您这是怎么了?让女儿看看。”说着,就要去诊秦光景的脉搏。   秦光景笑着反握住秦无双的手,阻止她诊脉道:“不碍事,不碍事,人老了,底子薄,不小心着凉了而已。”正说着,余光忽然瞥见站在门内的牧斐,眼神不由得一定,“那位是……?”   曹嬷嬷站在门内,正在不停地拿眼觑牧斐。   听见秦光景问,牧斐这才大步走了进来,撩起衣袍,就地一跪,冲秦光景夫妇分别磕了一个头,然后长跪在地上,拱手道:“小婿牧斐,拜见岳父,岳母大人。”   见牧斐竟对她爹娘行如此大礼,秦无双很是意外了一番。   “你是……”秦光景看着地上的牧斐,一时没反应过来,扭头看向秦无双求证。   秦无双笑着点了一下头:“爹,他就是牧斐。”   秦光景却震惊地盯着牧斐说不出话来了,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牧斐便一直跪着。   林氏见状,局促上前,虚扶了牧斐一把道:“你,你先起来罢。”   牧斐依言起身,他这一起身,瞬间比林氏高出了一个头。   林氏见牧斐生得俊美非凡,往那里一站,玉树临风,气质斐然,心里暗暗替女儿高兴,一面命人道:“来人,奉茶。”说完,又向牧斐做了一个请的姿态,“牧公子,请先坐下罢。”   “岳母大人不必客气,小婿就搁这儿站着。”牧斐抿着唇,笑眯眯地看着林氏,显得十分乖巧讨喜。   林氏道:“这怎么能行呢,你来就是客,怎有让客人站着的道理。”   牧斐抬手亲切却不失恭敬地拢着林氏的肩,低头分辨道:“岳母大人这就是太见外了,小婿既然娶了无双,那我们就是一家人,哪有把小婿当做客人的道理?还有,小婿姓牧名斐,字文湛,以后岳母大人只管叫小婿文湛,或者同小婿母亲一样,叫小婿斐儿也行。”   林氏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了,越发显得局促了。   秦无双倒是没想到牧斐卖起乖来倒是挺有一套的,只是他越卖乖,越发吓到她娘了。   便冲林氏喊:“娘,您就随他的意,不必管他。”   牧斐松开手,冲林氏微微弯腰拱手,彬彬有礼到了极点:“岳母大人,您忙,不必管我。”   林氏只好回到床边站着。   秦无双见床头的小几上放着未喝完的药,便端了起来:“爹,我来喂你吃药。”   秦光景无奈道:“爹自己能吃。”   秦无双撒着娇道:“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次,爹就让女儿喂您一次嘛。”秦无双撒起娇来,声音软糯糯的,听着让人心坎酥酥痒痒的,仿佛再硬的心肠在她面前都会软化了一般。   秦光景果然扛不住,只好笑着张嘴。   牧斐站在后面看着秦无双一勺一勺的喂着秦光景吃药,粉面含春,香腮带笑,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悄无声息地缠到了他的心坎上。   他乘隙打量了一眼屋里的铺陈,总算明白了秦家三房的处境了。   方进这院子时,就发现这园子在秦家又偏又远,还在宅子的角落上。进了这院子后,更是没他紫竹院一半大,好歹也是三房嫡子,没想到住的院子竟如此之小。   再瞧这屋里的一应铺陈,除了帘帐帷幔,陈旧桌椅,箱笼妆台,书案藏书,墙壁两幅字画,再无什么贵重之物。屋子里也只有一个瘸腿的嬷嬷,两个老态的婆子,两三个土里土气的小丫鬟伺候着。   难怪秦无双说她想挣钱,挣很多很多的钱买一座大宅子,要将她的父母接出去亲自照料。   恰在这时,又有人来报:“老太太他们来了。”   话音才落,就听见秦老太太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听说,牧家的小官人来了?”   秦无双只好放下碗起身,与林氏往门口来接。   只见秦老太太正被大房长子秦光明,嫡妻封氏,二房嫡妻周氏,还有秦无暇等一众人簇拥着走了进来。   秦无双欠身一一见礼道:“无双见过祖母,大伯父,大婶婶,二婶婶,四姐姐。”   牧斐这时也来到了秦无双身边,拱手做辑,跟在秦无双声后念道:“牧斐见过祖母,大伯父,大嫂嫂,二婶婶,四姐姐。”   老太太满面春光的伸出双手,虚虚抬了抬,乐呵呵地说道:“哎哟,快免礼了罢。”   牧斐率先起身,然后自然而然地扶秦无双起了身,同时不着痕迹地握住了秦无双的手,并肩而立,笑吟吟地看着眼前的一众人。   秦无双下意识收手,牧斐暗暗用力,面上笑容不改,秦无双只好顺着他了。   秦家人皆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二人紧握在一起的手。   老太太眼里闪着精明的光,满意地点了点头。   三房的下人们看了自是满脸喜悦。   只有封氏一家的脸色又酸又臭的。   尤其是秦无暇,眼里嫉妒的发狂,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牧家小霸王不仅长得英俊不凡,风流倜傥,而且举手投足之间,彬彬有礼,根本不像传说中的纨绔子弟。   老太太道:“小官人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派个人通知一声,也好让我们准备迎接一下。”   牧斐微笑道:“说来惭愧,是无双突然听说岳父大人病了,一时着急,也顾不得其他的就急匆匆的赶来了,牧斐失礼,竟连正式的拜见礼也未能及时准备,还望祖母见谅。”   老太太笑道:“你能亲自前来已然很好,何须讲这些虚礼的。”说着,又向屋内走了几步,看着秦光景道,“景儿如何了?”   秦光景挣扎着要下床,一面咳,一面道:“多谢母亲关心,儿子好多了。”林氏赶紧回身去扶。   “躺着罢,不必多礼了。”老太太远远地示意别动弹,秦光景只好又躺了回去。   “你就好生养着,其他的事不必操心。”   秦光景应了声“是”。   老太太转身又看向牧斐道:“小官人,你好不容易来秦家一趟,不如去前厅坐一坐?”   “我既已拜见了岳父岳母大人,以后便会时常陪无双回来看望岳父岳母,自是有机会再见的,今日就不必了。”这话暗含敲打,表明他牧斐来秦家是因为秦光景夫妇,以后来,也只是因为他们,而不是因为秦家。   秦家人一听,各自暗暗看了一眼彼此,老太太眸色微微一深,遂又笑着道:“你这孩子倒是孝顺,既然人都已经来了,那就留下来吃了晚饭再走罢。”   牧斐转过头,拉了拉秦无双的手,宠溺地看着她道:“这事得问过无双的意思,我都听她的。”   如此一来,秦家人心里登时明白了秦无双在牧斐心中的地位不一般,以后谁还敢看轻了她。   秦无双没想到牧斐竟然会当着秦家所有人的面替她撑腰,心里一时很是感动,只是面上不显。   便与他装作一副夫妻和睦的样子,娇声嗔怪道:“你怎地又给忘了,昨儿个你可是已经答应了老祖宗,说是晚上要去她屋里一起吃完饭来着。”   牧斐一听,喜上眉梢,遂抬手拍了拍脑袋,看着她,凤目含笑道:“还是你记性好,我都给忘了。”   秦无双原只是想悄悄回来看一眼父母,放了花就走的。   如今却把阖府都惊动了,从祖母器重牧斐的态度看来,少不得又是一番应酬折腾,这么多人在,她便无法与爹娘叙旧。今日她也累了,便提醒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牧斐略显激动道:“好,我们这就回家。”   秦无双回到床边又对父母嘱咐了几句,这才离开。   秦家一众人簇拥着老太太一直将秦无双与牧斐送到了门外的马车上,等到马车走了才进屋。   马车上,秦无双看着牧斐,真心地对他说了句:“方才,谢谢你。”   出府前,祖母虽然答应让曹嬷嬷主持三房家计,但秦家中馈毕竟是把持在封氏手里,再加上那些下人们拜高走低,暗中克扣为难总是避免不了的。而且爹一向清心寡欲,凡事不争不抢,安于现状,那些下人们就越发不放在眼里,曹嬷嬷也是没有办法的。   她看得出,爹娘过得并不好,心里只期盼着赶紧挣了钱买座宅子,好把爹娘接出来住。   但牧斐方才的态度,让秦家人觉得他对她是在乎的,以及对她父母的重视,想必封氏以后也不敢过于怠慢她的爹娘。   “那你可不可以别再生我的气了?”牧斐撅着嘴定定地望着她,丹凤眼里竟有些委屈。   作者有话要说:  某人卖起乖来,天下无敌。   牧斐弱弱地问:你们get到了我的一丝好了吗?   作者:虽然数据一般,但是每天看见大家踊跃留言,心里很满足,谢谢小仙女们,爱你们。 第039章   秦无双注视着他, 原是想绷住脸, 继续晾他一阵子的。   谁知, 当她对上牧斐委屈巴拉的眼神, 一时没绷住,破了功,笑开了。   ——这脸色, 委实摆不下去了。   牧斐见了, 也笑开了。   二人便看着彼此笑。   马车停下时, 牧斐先起身,殷勤地扶着她,地下早有一众下人围着伺候着搬马凳,掀帘子, 接下车的。   二人才跨进大门内, 便有老太君身边的晴芳从里面迎了出来,见了秦无双之后, 立即扶着胸口, 松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 你们可算回来了, 都快把老夫人急坏了, 快过去罢,就等着你们去给吃个定心丸呢。”   二人又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到了老太君的房里。   老太君正在屋内唉声叹气,听见脚步声,忙问身边的婆子:“可是斐儿他们回来了?”   正说着, 晴芳笑着在前面打起帘子,秦无双和牧斐一齐儿进了屋内,秦无双正要向老太君请安,老太君起身一把拉住了她的手问:“好孩子,你可算回来了,这一晚上都去哪儿了呀?担心地我一宿都没睡。”   牧斐心虚地觑了秦无双一眼。   秦无双笑着说:“昨日我与小官人城外分别后,就在附近散了散心,想着许久未回秦家看我爹娘了,便直接去了我爹娘处,同他们说话吃饭,本是要回来的,奈何我娘一时舍不得放我去,我就留下陪了她一夜。是无双粗心大意,忘记遣人回来通报一声,倒害祖母担心了,都是无双不对。”   牧斐一听,羞愧地垂下头,也不做声。   老太君是个何等精明的人,一听秦无双这话就猜出她是在替牧斐遮掩,又见牧斐知错的模样,心里很是宽慰。——这俩孩子,终于能放下成见,好好相处了。   晚上,老太君留了二人在屋里吃了饭,又拉了半日的家常,这才将人放了回去。   回紫竹院的路上,牧斐悄悄地对秦无双说:“谢谢你。”   秦无双问:“谢我什么?”   “谢你在祖母跟前替我遮掩将你扔在玉枕关一事。”   秦无双笑了一下,撇嘴道:“你知道感恩就好。”   牧斐举手信誓旦旦道:“你放心,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戏弄你了。”   秦无双乜斜着眼瞅他:“你说的,我可记住了。”   牧斐看着秦无双的脸,脑海里有什么光影一闪而过,他忽然想起今日在城门外听到的那些奇怪的声音,忍不住紧张地喊了声:“秦无双!”   秦无双一愣,歪着头看着他:“怎么了?”   牧斐抿了抿唇,总觉得胸口积压着某种无以名状的情感无法宣泄一般,急切地想说些什么,可一出口却是:“你的乳名可是叫茵茵?”   秦无双惊怔住了,呆呆地望着牧斐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开口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牧斐挠了挠头:“我今日听见你爹娘这么叫你的。”其实他早就打听出来了。   闻言,秦无双心弦一松,说不出是失落多一些,还是无奈多一些。   牧斐扭捏着问:“以后,我可以直接唤你茵茵吗?”   秦无双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不可以。”   牧斐愣了愣:“为什么?”   秦无双突然沉了脸:“你现在还没有资格叫。”   牧斐追问:“什么才叫没资格?”   秦无双瞅着牧斐看了一会儿,星眸微微暗了下来,她道:“亲人,我的乳名只有我的亲人才能直呼。”说完,一径儿去了。   牧斐落在后面,愣神了,不知道秦无双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变起来比翻书还快。   几日后,石老夫子的三月之期总算到头了,牧老太君治了东,准备了一席丰盛的感谢宴来恭送石老夫子。   石老夫子一走,牧斐高兴的就像是出了牢笼的鸟儿,恨不得手舞足蹈的。   头一件事情,就是去老太君房里请求放他出去与好友们聚聚。   老太君知道再拘着牧斐恐会出乱子,也就不拘人了,发了吩咐,以后无需拦着牧斐出门。   牧斐得了松口,立即带着小厮们风似的冲出去耍了,只是手里不得银子,好在倪氏暗地里给了点,加上段逸轩与谢茂倾知道他的情况后,每每外聚都是他们二人主动请客,牧斐因此照样怡然自乐,很快,便又恢复到从前的老样子了。   秦无双自从决定要开一家牡丹花圃后,整日里忙着在牙行里转悠,一面找牙人打探城外三十里以内可有傍水源的田地要租赁的,一面亲自骑马去城郊到处察看合适的地段。   既然要开一家牡丹花圃,其地段一定要离城里近,这样城里的人只要坐马车或骑马很快就能达到。其二,一定要傍水源,有水源的地段土壤湿润,浇灌起来也方便。其三,她要买的地必须是农田,因祁宋商业繁荣,百姓们大多都弃农从商了,朝廷便高收商税,低收农税,是以,只要是农田产物,所上缴的都只算农税。   一日,牙人带秦无双出城看地,他们从卫州门出,顺着五丈水何一路向西北方出城十五里时,秦无双突然发现了一片荒地,那荒地地势高低起伏,是一片丘陵连低洼地带,离河边不过一里远。   秦无双就问牙人:“这块地可有主人?”   牙人看了那地势一眼,想了想道:“这我可得回去打听打听才知道,不过这块地一看就是抛荒的劣地,有没有主人还说不定呢。”   “这是怎么说的?”   牙人道:“你看这地势,高低不平,拦不水,走不了牛,无法大面积耕种,没有哪个农民会在上面种粮食的,属于典型的农耕劣地。”   秦无双捏着下巴思索了一番,又问:“倘或这地有主人,是不是价钱会低于市场价?”   牙人道:“那是自然,这样的地砸在手里,不种还得交税,有人愿意租赁,他们自然求之不得。”   秦无双一拍手道:“其他地就不看了,你回去帮我打听一下这块地的主人,我要租这块地。”   那牙人再三确认:“小娘子可是想好了。”   “想好了,就这块。”   五日后,那牙人得了消息,说是找到了那块地的主人,那人也同意租赁,只是此刻人不在汴都,需得等十天半月,他回来后方可谈定价格,签订租赁契约。   秦无双应了牙人,并带蕊朱与半夏又去了那块地,详细观察了一下地势,测量了地的方圆,走时又用陶罐子装了一些土壤带回去。   之后,秦无双便一面等那田地的主人回复,一面开始着手设计牡丹花圃,一面大肆恶补种植花木的知识,一面核算需投入花圃的各项银钱。   忙得她一时连药行都顾不上了,一股脑地丢给师父看着,好在药行如今都在掌控中,只需按部就班,时常去看顾,倒也还好。   清明节来临前,府里人都在说四娘子要从姑苏回来了。   果然,才过两日,牧婷婷就到了,阖府上下,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尤其那些小丫鬟们,叽叽喳喳地跟个喜鹊似的。   这日,秦无双正在房里画图,她已将花圃的方圆都框好了,正在根据地势的特点,来布置哪个位置用来种花,种什么花。   突然,听见外面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随着欢快的脚步,穿过二道门,直进入内院里来。   秦无双向蕊朱递了个眼色。   蕊朱正要出去瞧瞧什么人来。   帘子忽被人从外面撩了起来,一截白藕似的手臂出现在眼帘,上面还戴着个绿油油的翡翠镯子。   紧接着,一张娇俏如桃花,水灵如芙蓉的笑脸出现在帘子下。   秦无双伏在桌子上,手里拿着笔,抬头看着那女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女子放下帘子,快步走了进来,就向秦无双甜甜地喊了一声:“嫂嫂好呀。”   秦无双放下笔,仔细端详了牧婷婷一眼,穿着一身黄色的襦裙,长着一张俏皮可爱的小脸盘,长蛾眉,瑞凤眼,唇红齿白,满面含春,她的容貌细看之下,与牧斐有六七分相似。   “你是……四娘子?”   牧婷婷自来熟地挨着秦无双坐下,凑过脸笑道:“什么四娘子不四娘子的,怪生分的,嫂嫂就和和三哥一样,直呼我婷婷。”   秦无双一时不太适应牧婷婷如此熟份的亲近,干笑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到家的?”   牧婷婷歪着脑袋笑眯眯地说:“早晨刚到的,拜过祖母和母亲后,就直接来看嫂嫂了。”   “可有见过你三哥?”   牧婷婷甩了一下手,一脸无所谓道:“没呢,我还没到家就知道他肯定在外面快活呢,且不管他了。”   自己的亲哥哥不管,却来找她这个陌生的新嫂嫂,秦无双一时还真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牧婷婷就那样痴痴地看着她,然后由衷赞美道:“嫂嫂,你可真漂亮。”   “……谢,谢谢谬赞。”被一个女孩子如此直白的赞美,秦无双内心挺复杂的。   牧婷婷以为秦无双不信她的话,炮语连珠道:“我说的是真的,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子。我在姑苏时,就听说哥哥定了一个漂亮的新嫂嫂,回来了路上又听来接我的下人们说了好些嫂嫂和三哥的事情,方才我听见祖母对嫂嫂赞赏有加。嫂嫂,我实在太佩服你了,你竟然能将我三哥那匹野马驯得服服帖帖的,还能收服我祖母,你实在太厉害了。”   秦无双扯出一抹强笑:“过,过奖了。”   牧婷婷低头瞧见桌面上的纸,很是感兴趣地问:“嫂嫂这是在画什么?”   “图纸。”   牧婷婷看着图纸右上侧的题字:“牡丹花圃绘图。”大大的眼睛闪动着好奇,“嫂嫂这是要开一家牡丹花圃园子?”   “算是罢,不过,还只是初步计划……”   牧婷婷“哇”道:“嫂嫂竟然连种花也会啊,我太喜欢嫂嫂了,日后我可以时常来找嫂嫂玩吗?”   秦无双:“……好,好啊。”   牧婷婷在秦无双房里说了好一会子话,直到倪氏那边派人来喊,她才依依不舍地去了。   耳朵再次归于宁静,秦无双却呆了一阵。   那牧婷婷风儿似的来了,风儿似的走了,把她的神思都给打乱了,索性放下笔,去了老太君房里请安,又给老太君摁了摁头。牧老太君一高兴,命人将牧斐与牧婷婷也叫了来,大家一伙儿聚在老太君屋里吃了晚饭。牧婷婷叽叽喳喳地同他们讲着她在姑苏里看见的奇闻趣事,至晚方休。   秦无双得了牙行送来的消息,说是城郊西北的那块地的主人回来了,约定她于五日之后见面谈租赁一事。   五日后,秦无双去了牙行,牙人领着她一道儿去了对方指定的见面地点,——坐落在城北角的一座名为“雅岚居”的宅院。   牙人叩门环,无人应门,待他轻轻一推,门竟自露开了一个缝隙。   牙人与秦无双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又将门推开了。   甫一开门,鸟语花香扑面而来,定睛一看,视力所及之处,到处都是绿植鲜花,密密匝匝的,将那姹紫嫣红开了个遍,又有百蝶戏鸟语。   这哪里像个住宅,简直就是误入繁花深处,美不胜收。   二人见门内无人,只得沿着甬道往里走,甬道两侧的架子上,爬满了紫色的藤花。   这座宅院从外面看上去普普通通,跟汴都的大宅院门庭一般无二,可是里面完全颠覆了祁宋传统的宅院风格,一进门便有一弯河水蜿蜒而过,河上架有一座石拱桥,过了桥才是二进门的穿堂。   过了穿堂后,是一处宽约三丈的圆形大院子,上有一层拱圆形的水色琉璃顶,恰好镶嵌在围墙的顶上,院子里同样种满了花草,似乎连这里的温度比外面的略热一些。   秦无双细观了一眼那些花草,许多都是她从未见过的品种,还有一些原不是这个时节的鲜花竟然也开放了。   二人又往里走,经过一个长廊,长廊两边分别是阔地,假山竹林掩映,四下里种着一水儿的奇花异木,茂盛得让人无法窥其全貌。   秦无双不由得叹为观止道:“这家宅院的主人可是一位花农?”   那牙人显然也被园子里的景色惊呆了,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我只见过那人一回,瞧着他像是一个贵公子,不像是花农。”   二人走着走着,终于看见有一个白衣人,背对着他们蹲在一处刚刚开垦过的裸地上,正低头在那里,用小锄头拨弄着土壤。   牙人见状,忙上前拱手道:“打扰了,敢问你家主人可在?”   白衣人闻言一顿,丢下手中的小锄头,起身转向了他们。   那人穿着圆领窄袖白长袍,脚上蹬着一双高齿木泥屐,身材挺拔,只是略为消瘦了些,远远一看,清隽如竹。   前面的衣摆撩了一角起来随意地塞在了腰带上,衣袖挽得整整齐齐,露出一截苍白却精瘦的小手臂,指骨分明的修长手指上还沾着褐色的泥土,却丝毫不影响他那出污泥而不染的高洁之姿。   “找我?”   那是一张温润如玉,观之可亲的脸。   秦无双大吃一惊道:“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猜猜是谁?   听说营养水可以加积分,不知道哪位小仙女手里有营养水,给本书浇一点爬自然榜,爱你哦,么么哒。 第040章   萧统佑看了一眼牙人, 又看了一眼秦无双, 抿唇微微一笑道:“好巧, 没想到要租我地的人竟是你。”   牙人在中间茫然两顾道:“二位认识?”   秦无双冲牙人点头:“有过一面之缘。”   牙人拍手道:“那就太好了, 既然这样,二位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   萧统佑却道:“不必说了,这地我租就是了。”   牙人一听, 喜上眉梢, 欲替秦无双讨价还价, 因问道:“那租金……”   萧统佑道:“那块地荒了许久,皆是因为地势不利于农耕,我也无甚用途,愿意以低于市价五成的租金发租。”   牙人喜不自禁, 又问秦无双:“秦娘子, 你觉得呢?”   那块地若是作为一般的农耕所用,确实一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所以才会一直搁留荒废那么久。但若用来种花观赏, 高低起伏的地势反而会带来美感, 那么这块地对于秦无双而来, 就是一块求之不得的好地。   如今不仅能租下, 还能以低于市价五成的租金租下来,秦无双心中自然是求之不得,于是立即拍板定下道:“我租。”   牙人连忙将随身携带的契书拿了出来,一面说:“那好,这是我从应天府购买的官本契书, 一式四份,一付地主,一付钱主,一纳商税院,一留牙行,二位看过之后,若无异议,将各需补上后,就可签字画押了。”   萧统佑先是无奈地伸出沾染着泥土的双手,示意手脏。   然后,转身指了指斜后方的屋子,谦和地笑了笑:“请里面坐,待我净手更衣先。”   秦无双点了一下头,便与牙人一道儿进了萧统佑指的屋子里。   进屋之后,二人微微一愣。   这屋子从外面看面阔三间,进了来却发现是一间大通间,只用素色帘帐略做隔断,南北皆留门,倒像是个穿堂,十分敞亮,却也十分空旷,让人觉得太过冷清了些。   屋内无桌椅,唯有地席,锦垫,短腿长几案,几案的右后方放着一架两层酸梨木书架,上门放着许多书籍,案上狻猊小香炉里正焚着香,青烟袅袅,似在与君语。   屋内其余铺陈与构造,简单中透着几分雍容,颇有些前朝遗风。   秦无双和牙人正不知该如何落座时,乌雷端了一套煮茶的茶具走了进来,先放在几案下的地席上,然后才向秦无双做了个“请”的姿势。   秦无双依着乌雷的指示,跪坐在几案正东面的锦垫上。   牙人忙跪在几案当头,将四份书契铺在几案上,又将揣在身上的一只小毫掏了出来,对着笔尖舔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摆放好,这才规规矩矩地坐好了。   乌雷一声不响地跪坐在附近煮着茶。   一盏茶后,萧统佑换了一身月白色直裾出来,看着三人已落座,便笑着走到秦无双对面的锦垫上,撩起衣袍,姿态随意却又不算失礼地盘腿落了坐。   乌雷将煮好的茶倒上了两杯,一杯给了萧统佑,一杯给了秦无双。   牙人等了下,见没他的,就赶紧识眼色地给萧统佑说明了一下条款。   萧统佑抬手止住:“不必说了,我已知晓。”说着,他便拿起了笔将四份书契签了名字,盖上了印。   秦无双见萧统佑十分爽利,二话没说,接过笔刷刷几下,签字盖印。   牙人喜滋滋地将契书整理好,一份推给萧统佑,一份推给秦无双,揣了两份在怀里起身赔笑道:“我的事情已经完了,既然二位认识,那我先告辞了。”   萧统佑向牙人微微颔了下首,乌雷起身,在前面带路,牙人立马屁颠屁颠地跟着他出去了。   剩下萧统佑与秦无双互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道:   “秦娘子……”   “萧公子……”   二人猛地打住,又相视一笑,萧统佑遂做了个“请先说”的手势。   秦无双道:“我见萧公子的宅院里到处都是奇花异草,敢问萧公子可是花农?”   “花农?”萧统佑哈哈一笑道,“或许……算是罢,只是我这花农从不为别人种花,只为自己种花。”   秦无双听得有些糊涂:“此话怎讲?”   萧统佑道:“我种的这些花都是市面上少有的,甚至没有的。种植它们,多是为了深研它们,只有这样我才能把它们的生长习态,环境及其周期详细记录下来,其实是为了完成这本书的记载而已。”说着,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书递给秦无双。   秦无双接过书,只见封皮上铁画银钩地写着四个大字,——《仲南花经》。   打开一看,上面记录着各种各样珍奇花株的详细记载,有注解,有绘图,从花到茎、到根、到种子,都事无巨细地描绘了出来。她越翻越发爱不释手起来,惊叹道:“这本书是你写的?”   萧统佑微微颔首:“只是还没写完。”   秦无双一面看,一面由衷称赞道:“我知道了,古有神农尝百草,今有公子种花经,公子不是花农,原是位深藏不露的农学家。”   萧统佑失笑道:“秦娘子可真是高抬仲南了,仲南只是个闲云野鹤的散人而已。”   秦无双笑笑没接话,在她看来,这样的话只是萧统佑自谦而已。   萧统佑见秦无双杯中茶水已凉,便端了过来,倒了又重新沏了一杯热茶放在她跟前,随口问道:“不知秦娘子买我那块地打算种什么?仲南观秦娘子可不像会下地之人。”   秦无双正好翻到一株名贵牡丹魏紫记载中,便忍不住埋头在书中,听见萧统佑问她,她便抽空答了一句:“我想在上面种植牡丹,各种各样的牡丹,包括那些上品牡丹。”   “秦娘子种植那么多牡丹作何用?”   秦无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我是个商人,自然是为了赚钱。”   萧统佑道:“那你可真是选了一块风水宝地,那块地我曾去瞧过,地势高燥,排水良好,土壤又中性沙壤,可以说是种植牡丹的绝佳之地。”   秦无双合上书,放在几案上,兴致勃勃问:“看公子所说,似乎很懂种植牡丹?”   萧统佑抿了一口茶,浅笑道:“其他不敢夸口,但凡是花类,仲南还是略懂一二的。”   秦无双眼珠子一动,计上心来,——都说隔行如隔山,她从药行跳到花行,虽努力,却摸不到精髓。是以她一直打算找一个懂行的花艺师傅,打算拜师学艺,只可惜花行里的那些人对花大部分只是一知半解,就是懂得多些人家也不愿意对一个陌生人倾囊相授。   没想到老天竟然让她遇到了萧统佑这个农学专家,心里自然生出一丝蠢蠢欲动来。   她四下瞅了瞅,随口闲聊道:“我见公子凡是亲力亲为,这偌大的一个宅院难道就公子一人住在这里?”   这宅子看起来不比秦家的宅子小,但自她进来除了乌雷却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丫鬟婆子什么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身份的人能住这么大的宅子里,身边却没有几个伺候的下人,反而还会亲手种植如此多的奇花异草?   她从来不是什么好奇之人,但是萧统佑却勾起了她的好奇。   萧统佑道:“我还有个仆人,叫乌雷,就是刚才那个。”   秦无双点了点头,她见萧统佑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她也就没有继续往下问,也不好意思继续问下去,端着茶杯慢吞吞地吃着茶,心里盘算着那件事怎么开口。   萧统佑看着她笑了笑,“我猜……你一定在好奇我的身份。”   被人当面揭穿了小心思,秦无双不由得脸红了起来,只得抿唇干笑了一声。   萧统佑微微倾身凑向她,保持着一段不算冒犯的亲近距离,以一种近乎玩笑的口气低声说道:“实话告诉你,我其实是外地大家族的子弟,只因我父母早年双双过世,叔父趁我幼小,便将全族家私占有了。我叔父他担心我长大后与他争抢家业,便将我一个人丢在这园子里头不准出去。我闲来无事,便在这园子里种了十年的花花草草,叔父见我乖顺听话,才准我自由出入汴都,只是不得轻易回去。”   听罢,秦无双惊地目瞪口呆,但更加让她震惊的是萧统佑那风轻云淡的态度。   一个被大家族的争斗倾轧下的孤儿,被族人流放在外地整整十年,软禁了十年,每日只能与花草为伴。这一切,在萧统佑的嘴里,不过变成了一段不以为意的过往。   他究竟有着怎样强大的内心才能把那般困境过得如此悠然自得?   “……那你靠什么生活?”   秦无双知道,在大家族夹缝中艰难求生的人,往往为了维持家族的体面与自己的尊严,表面看上去光鲜,私底下却过着不为人知的苦日子,正如她一样。   这可能是一个难以启齿的答案,萧统佑却是一脸从容道:“我会种花啊,种得还都是奇花,偶尔被生活所困,我便让乌雷选一两盆去相国寺里面卖花,总能卖上一些银子,倒也能让我衣食无忧。”   去万姓市场买花为生,这的确是个不错却又心酸的法子。   若不是亲耳听萧统佑所说,她真的很难将风度翩翩的萧统佑与生活潦倒几个字联系在一起。因为在萧统佑身上,总流露出一种经历岁月洗礼后的沉淀优雅,超凡脱俗,却又实实在在地染着人间烟火气息。   秦无双下定决心道:“我有个不情之请。”   “哦?”萧统佑微微挑眉,凤目含笑道:“说说看,你于我有救命之恩,纵算是不情之请,我也会竭力全你所愿。”   “我想……向你拜师学艺。”   “学艺?”闻言,萧统佑愣了下。   秦无双坦言道:“我想跟你学习种植牡丹。”   萧统佑长眉微蹙,沉吟不决道:“这个嘛……”   秦无双立马说:“我可以付你酬劳。”说完,她又特意强调了一遍,“很高的酬劳。”   萧统佑望向秦无双抿唇一笑,随即爽快道:“成交。”   秦无双没想到萧统佑这么快就应了,心里一时激动得难以自抑,便拿过萧统佑跟前的半杯茶杯重新沏了一杯热茶,高举至萧统佑面前,喊道:“无双在此以茶代酒,敬师父。”   “别……”萧统佑抬手轻轻地将茶杯推了回去,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我才刚刚及冠,被你这么一喊,我都觉得自己上了岁数,——你若真心存敬意,就唤我萧大哥。”   秦无双上面虽有两个堂兄,却与她不亲,心里一直期望能有个大哥照应,如今萧统佑愿意与她兄妹处之,她自是欣然应之,再次举杯喊道:“萧大哥。”   萧统佑这才接过茶杯在手,轻轻抿了一口,道:“为行方便,那以后,我唤你小双可好?”   “行。”   之后,秦无双每隔两日便会来一趟雅岚居向萧统佑学习如何种植牡丹。   这日,秦无双将要出门,牧婷婷忽然跳出来,拉住秦无双问:“嫂嫂,你这是要去哪里呀?”   秦无双道:“我要出门一趟。”   牧婷婷兴致勃勃地问:“那我可以跟着你去吗?”   秦无双想着萧统佑应是喜欢清静的,她就这么贸然地带着自己的小姑子前去,恐怕过于冒昧,便道:“今儿个不行,我要去的地方不能带人进去。”   牧婷婷瞬间蔫了,“哦”了一声,便放开了秦无双。   眼见秦无双独自一人上了马车,牧婷婷越发好奇了起来。   恰巧,牧怀江骑着马,带着一众人刚从外面回来,到门前下了马。   牧婷婷见状,几步上前,拉过牧怀江的马就翻身上了去,一面冲牧怀江喊道:“二叔,借你的马一用。”说完,也不待牧怀江开口发话,就一溜烟地跑远了。   牧婷婷一路跟着秦无双的马车,来到了雅岚居。她藏在对面的拐角处,一直看着秦无双自来熟地推开雅岚居的大门,就如同进自家宅院一般走了进去,随后关上了门。   牧婷婷跑到雅岚居大门外,四处转悠了一番,东看看,西看看。   又跑到围墙下,试图攀上围墙往里面偷瞄,可惜围墙太高皆以失败告终。   牧斐刚从倪氏房里出来,捏着一沓银票在另一个手心里砸了砸,意气风发地正准备出门耍去。   忽见牧婷婷正朝他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他忙将银票折好揣进怀里,一本正经地挺直腰杆站在原地,装腔作势地冲牧婷婷喊道:“瞧你一副毛毛躁躁的模样,哪里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气质?”   牧婷婷上来一把拽住牧斐的手腕,绷着小脸问:“三哥,你是不是又去问娘要钱了?”   牧斐别过脸去:“没有的事。”   “休哄我,我方才已经瞧见了,银票就在你怀里。”说着,上手就朝牧斐怀里乱摸起来。   牧斐紧忙抱住胸前,往后跳了一步,梗着脖子道:“摸什么摸,是又怎么样?”   牧婷婷痛恨道:“三哥,你把娘的体己败光了不算,现在连娘的嫁妆也开始败了不成?”   牧斐脸色一沉:“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才没有胡说,我都已经看见了,娘把她的嫁妆都拿了出来,让祥嬷嬷去变卖了来,就是为了给你花。照此下去,就算三哥以后得了牧家,整个家私也会被你败光了去的。”   牧斐抬手就在牧婷婷的脑门上弹了一个爆炒栗子:“臭丫头,现在连你也敢教训起我来了。”   牧婷婷急的直跺脚道:“我说的是实话,三哥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瞧瞧嫂嫂,不仅人美,还会赚钱,可你却只会花钱。再这样下去,小心嫂嫂不要你了。”   牧斐瞅着牧婷婷,道:“究竟谁才是你亲人,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才一回来就向着外人说话了?”   牧婷婷努嘴反驳道:“嫂嫂才是不是外人。”   “切,懒得同你说。”牧斐一甩手,举步就往外面走。   “三哥!”   牧斐走了几步后,终是背着双手停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身,将怀里的银票全部掏出来递向牧婷婷。   “把这些银票拿着,去把娘的嫁妆都赎回来。”   牧婷婷见状,欣喜地跑了过去,接过银票。   牧斐又道:“还有,以后也别让祥嬷嬷去变卖娘的任何东西。”   说完,转身要走,牧婷婷又一把抱住牧斐的胳膊急喊道:“三哥先别走!”   牧斐无奈地看着她:“又怎么了?”   “有件事情我必须要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农学家……我是认真的,哈哈,捂脸。 第041章   牧斐掀帘子进东屋时, 秦无双正盘腿坐在暖阁窗边的罗汉榻上, 埋头写着什么东西, 榻几上还摆着一张小算盘, 时而噼里啪啦地拨弄两下。   半夏,蕊朱,青湘在房里外间的椅子上凑着头做女红, 听见动静, 齐齐抬头, 一见是牧斐,忙放下手中活计向他行礼。   “小官人。”   秦无双听见外间动静,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见是牧斐, 便不以为意地埋头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牧斐边大步往里间走, 边使唤道:“去,给爷泡一壶碧螺春来。”   半夏, 蕊朱, 青湘三人忙你推我, 我推你的笑着出去了。   牧斐来到里间四下看了一眼。   秦无双头也不抬地问:“你怎么来了?”   “这是小爷的家, 不来这里又去哪里呢?”说完, 他一屁股坐在榻上,蹬掉鞋子,上了榻歪在引枕上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秦无双。   秦无双似乎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于是,他又换了更加妖娆的姿势,半侧着身子, 撑着下巴,故意凑近了看着秦无双的脸。   本来只是想惹秦无双注意,不成想他那么一注视,登时被秦无双勾了魂一般。   其实秦无双的脸蛋很小,还有些圆润,大杏眼,笼烟眉,乍一看除了一双眼睛水灵以外,并没有什么特别惊艳的地方,顶多算五官标致。可这么静下心来细细一看,才发现秦无双的脸真是越看越耐看,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灵动之美,仿佛大师手下的工笔画,每一笔透着神韵,每一处都是无可挑剔。   忽地,秦无双手指飞快地拨弄了几下算盘,啪啦几声脆响,一下子惊醒了牧斐。   他回过神来,见秦无双自始至终写写算算,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便在一旁揶揄道:“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家的,整日里不是拿这个算盘,就是拿着个账本的,简直活脱脱一个小财迷了。身为女子,不去做针黹女红,不去烧香点茶挂画插花,非要醉心什么商道,整个汴都,我看也就独你一人了。”   秦无双一听,这才放下手中笔,抬头看向牧斐,反唇相讥道:“你身为男儿家,一不战场杀敌,二不学文正道,整日里只知道伸手要钱啃老。请问——牧小爷,你哪儿来的资格嘲笑我?”   牧斐被秦无双噎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他以为经过上次握手言和之后,他们的关系应当更亲近了一些,谁知,秦无双说起话来依旧不给他半分面子。   咬了半晌的牙,干脆翻身往后一倒,靠在靠枕上,朝天翘起了二郎腿,一面闪啊闪的,一面道:“这是爷命好,生在了这侯门公府之家,有的是吃不尽的山珍海味,用不完的金银珠宝,爷从一出生就注定是人上人,爷为何还要去用功读书?”   秦无双看着牧斐闪啊闪的腿子,蹙眉哂道:“就是天子也有坐吃山空的时候,何况你。——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万一……有朝一日牧家倒了,你又该何去何从?”   牧斐霍然放下腿坐了起来,瞅着秦无双啐道:“啊呸!秦无双,牧家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罢,你怎么能这么咒牧家?”   “怎么?害怕了?”秦无双牢牢锁住牧斐的眼睛,直言不讳道,“你连假象都不敢想,不敢面对,只能说明你是个懦夫,那么等假象变成了事实时,你也只有后悔的份儿!”   牧斐怔了怔,眼神有些游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好半日,他才不以为意道:“切,你说的如此笃定,搞得自己跟个神仙似的,倒能未卜先知了。再说,倘或真被你料到了,那爷就认命,大不了过得潦倒些罢了。”   若真倒那个时候,恐怕你就不会那么想了。秦无双心中暗叹了一息,道:“事实上,我却是能未卜先知一些事情。”   牧斐怪异地瞅了她一眼:“哄人呢?”   秦无双道:“不如我们来打个赌?”   “……什么赌?”   “我说两件未来将要发生的大事,倘或结果如我所料,就算你输,你若输了便从那以后听我的话,踏踏实实的用功读书,去考个功名回来。”   牧斐心里不信那个邪,一拍榻几,豪爽道:“赌就赌,你说!”   秦无双便十分平静地说:“我预测官家将会在今岁立冬前后驾崩,届时,登基为帝的会是三皇子司昭。”   牧斐听完,眨了眨眼,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秦无双话里的意思,登时吓得猴儿似的越过榻几扑向秦无双,一手托住她的头,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四下飞快地扫了一眼,才低声斥责道:“秦无双,你疯了吗?这样的话你也敢说?你知不知道这话若是传出去了,你会掉脑袋的。”   秦无双一时被牧斐的反应过度惊愣住了。   牧斐与秦无双挨得极近,上半身几乎压在秦无双身上。   隐隐间,他嗅见了从秦无双身上散发出有如杜若般的淡香,手心处传来柔软的触感不由得令他浑身一酥。   他垂眸看着秦无双那张银盘似的小脸,水杏似的眼睛愣愣地看着他,心弦莫名一颤。   忽然觉得这时的秦无双,娇媚诱人的很,尤其那双眼睛,水灵灵的,仿佛会说话似的,直撩拨的他心痒难耐。   一时心中野马奔腾,不知怎地,脑袋就控制不住地低垂了下去,眼见就要亲上秦无双的眼睛。   秦无双忽地推开了他,微微别过脸,语气有些急促地问:“你到底赌是不赌?”   牧斐陡然清醒了过来,赶忙收手坐了回去,垂头尴尬了好一会儿,一时也没发现云霞悄然爬到了秦无双的脸蛋上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悄悄觑了一眼秦无双,见她不动如松,微微低着头,面无表情的,这才在心底里松了一口气,遂转移了话题道:“嗐,你倒是为了我能考上功名,可算是煞费苦心……。”   他顿了顿,转而抱着脑袋往后靠,又是一副懒洋洋地姿态问:“这一切都是姑祖母逼你的罢?”他歪着脑袋瞅着秦无双,好奇地问,“话说,那日宫里姑祖母对你到底说了些什么?”   秦无双看着他不说话了,心里忽然对牧斐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牧斐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姑祖母一定会说,如今祁宋重文抑武,官家又忌惮手握军权的牧家,又因与金家联姻,姑祖母担心她老人家去了之后,官家迟早会拿牧家作伐子,到时候走狗烹,良弓藏。希望牧家自我之后,能够从文官之路从而保住牧家根基,待到父亲卸权之后,就能大大的降低朝廷对我牧家的忌惮。”   闻言,秦无双心中一震,原来牧斐早就知道了牧家的处境。   牧斐接着道:“我猜姑祖母还会说,只有你能管束我,至于为何她老人家会这般认为,以我对姑祖母手段的了解,她定是派人将你我之间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都查了一遍,认为你小小年纪竟能将打理秦家药行,定是个有本事的,自然也敢克住我。”   “你……竟然都知道?”若不是那日亲眼瞧见牧斐等在宝慈宫的大门外,一时,听了牧斐的话,差点让她以为牧斐当时就在大殿内,所以才会知晓的如此清楚。   牧斐冲秦无双微微眯起了眼,眸光幽深了几分:“我还知道,姑祖母一定用什么东西威胁了你,所以才逼得你不择手段地硬逼着我读书考功名。”   秦无双心中一发骇然,——原来牧斐都知道。   “既然你都明白,为何还要让我逼你?”   牧斐仰头看着天花板,再次翘起了二郎腿,枕着双手,吊儿郎当道:“朝廷忌惮我牧家,无非是担心父亲手里的权柄最后落到了我手里,担心牧家军中威望过盛,无法撼动。而如今呢,我一不会武,而不能文,就是一个十足的纨绔。还有什么,比当一个纨绔更能让官家和朝廷放心的呢?”   秦无双突然有个极其荒谬的猜想:“……所以,你是故意当个纨绔,就是为了让朝廷放下对牧家未来的戒心?”   牧斐朝天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不不,别把爷说的那么高尚,爷就是喜欢当个纨绔,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多好啊。所以啊,麻烦你以后也不用在爷读书这件事情上费心费力了。”   秦无双只想扶额叹气。   却又听见牧斐说:“你放心,爷会配合你装装样子,给牧家和姑祖母一个交代,绝不让他们为难你的。”说着,他冲她挤了下眼,“只要你同意以后让二叔给我结账……”   弄了半天,牧斐搁这儿等着她呢,她一时又气又无奈,断然拒绝道:“不行!”   牧斐猛地坐了起来,指着她说:“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冥顽不灵呢?”   秦无双撂下脸道:“冥顽不灵的是你!”   牧斐一甩手,又躺了回去:“罢了!当爷没说。”   秦无双看着他,见他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忍不住问:“你怎么还不走?”   牧斐茫然地望着她:“去哪儿?”   “爱去哪儿耍就去哪儿耍去,别在我跟前碍眼。”   牧斐撩了一把发丝,拖着个长调子叹道:“爷没钱寸步难行啊,所以爷决定以后哪儿也不去了,就在你眼前搁着,你去哪儿爷就跟到哪儿。”   别以为她不知道牧斐打得什么主意,牧斐这是故意同她耗呢,想逼得她同意放开财权。   “无聊。”秦无双横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他了。   一时,半夏泡好了茶送了进来。   牧斐竟真在她房里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寻她说着话,见她不理他,干脆就着榻上睡着了。   秦无双只好找来一床薄毯替他盖上,又继续埋头忙了。   次早,牧斐伸着懒腰出来时,看见秦无双坐在堂屋的桌子上用着早餐,他立马眉开眼笑地凑了上去冲秦无双打了声招呼。   “早啊。”   秦无双看了他一眼,没搭理他,慢条斯理地用着餐。   半夏忙替牧斐舀了一碗粥。   “今儿个我们要去哪儿?”牧斐问。   秦无双放下筷子,擦净了嘴唇,才看向他,心平气和地说:“牧斐,我劝你,该干嘛干嘛去,不要来烦我。”   牧斐决定固执己见:“爷现在的任务就是跟着你。”   “跟着我?”秦无双微微扯唇,似笑非笑地反问,“你确定?”   “……确定。”   “那是不是我做什么,你就跟着做什么?”   “……是啊。”   “那好。”   每次当秦无双答应的十分爽快之时,牧斐内心里就不由得隐隐生出几分不安来,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每次都是准确的。   作者有话要说:  问:牧斐找秦无双的真正用意是?   作者:最近有些卡文,感觉各种不流畅,这章感觉最明显,已经尽力了,我也在尽力保持日更,望见谅。 第042章   自从秦无双跟萧统佑拜师学了一段时间的花艺之后, 她对自己的花圃又有了新的想法。   萧统佑得知她开牡丹花圃是为了有价观赏之后, 便对她说‘牡丹之所以为花中之王, 皆是因为人们赋予了它不同凡俗的品格, 把它捧上了至高无上的位置,既然如此,就不能单单只为了观赏牡丹而只种牡丹, 也不能单为观赏而只开花圃。”   也就是说, 要想烘托牡丹的高贵必须在园中多少点缀一些其他种类的花, 以牡丹为主,以其他花为辅。而这些花不能单一的种在地上,还要根据地势因地制宜造景。   这一番提议登时让秦无双醍醐灌顶,于是她立马去牙行雇佣了一帮工匠, 先是将园子四周用黑瓦粉墙给围了起来, 又在园中高地上建了一处三层楼阁,可供登高望远, 在其他地方因地制宜地造建了几处亭子, 曲折扶栏等等, 又雇了园林师设计假山, 月洞门, 露台,挖人工池引水进来等等。   最后才是在这些剩余的空地上,花盆里种植牡丹等花。   如今,园林进度已过半,所以花品种植也开始进入种植阶段, 买来的这些牡丹花苗中,一半时从花行里面定的各类普通品阶的牡丹,另一半名贵牡丹都是通过萧统佑多年积累的人脉弄来的。   秦无双与牧斐进到园子时,雇来的几位花农正在地里忙乎着。   牧斐没想到秦无双带他来的竟然是这鸟不拉屎的院破园子,皱着眉头,抿着嘴唇,低头看了一眼沾满鞋底的黑泥,只觉得寸步难行。   恰值一辆运粪的太平车刚送了进来,一个花农打开了大木桶的漏口对着七八个小木桶灌粪水。   秦无双快步走了上去,从一旁的地上捡了两根扁担,自己拿着一根,另一根丢给了牧斐:“拿着。”   牧斐下意识接住扁担,一时不明白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更不明白秦无双到底要作什么。   秦无双道:“我要给土地施肥,你不是说我作什么你跟着作什么么,那么现在,请跟我一起施肥罢。”说着,她提了两桶粪水送到牧斐跟前。   牧斐连忙捏着鼻子,十分嫌弃地用扁担指了指地上满满的两桶粪水,匪夷所思道:“竟用这个浇花?那花岂不是臭哄哄的?”   秦无双鄙夷地瞅着牧斐,扯唇冷笑道:“怎么,高高在上的牧公子,难道不知道粪水就是花肥么?”   说完,她从粪车上拿了一个长瓢舀了满满一瓢粪水伸向牧斐,还没开口,就见牧斐如避蛇蝎一般,扔掉扁担,往后连退了好几步,然后半跪在地上,捂着胸口,哇哇地呕吐了起来。   “呕……呕……呕……”   牧斐觉得自己的肠子都快吐出来了。   秦无双慢悠悠地晃了晃手中的瓢,笑着一字一顿道:“一会儿呀,我们要将这些花肥一瓢一瓢地浇在花根儿上……”   牧斐一听,胃里顿时又跟着翻滚起来,他死死地捏住鼻子,一张桃花脸要多扭曲就有多扭曲,再这样下去,他不是被这些所谓的化肥熏死,就是被自己给憋死。   挣扎了半晌,他终是冲秦无双竖起大拇指,遂又倒转过来反指向自己:“秦无双,你够狠!爷认输。”说完,起身逃也似的走了。   牧斐走后,秦无双丢下瓢,又嘱咐了雇农们几句,这才回了马车上。   走之前她就已经备了一套干净的衣裳在车上,上车后,她便在马车里换了身衣裳,这才唤来马夫上车出发。   今日原是要去雅岚居学艺的,因牧斐死皮赖脸地跟着她,她才想了这么个法子将人气走,不然以牧斐的性子,指不定又会生出什么事儿端出来。   *   “三哥,就是这里,你看,嫂嫂的马车还在外面。”雅岚居的大门外,牧婷婷指着雅岚居门外面停着的马车道。   牧斐翻身下了马,叉起手臂,皱着眉头,抬头看了一眼雅岚居的匾额。   单从围墙来看,这雅岚居还是一座不小的宅子,能在汴都城里拥有这么一座大宅子一般都是有身份的人,可在他的印象中似乎从未听谁提起过这个地方。   这里面到底住着谁?秦无双来这里作什么呢?——竟然还用那么卑劣的手段将他赶走之后,只是为了来这个地方。   一想到这里,牧斐心里就莫名来气。   “走,进去。”   牧婷婷忙拉住他,担忧地说:“三哥,这样不好罢?”   牧斐挑眉:“有什么问题?”   牧婷婷道:“我们这样冒然进去不就成了私闯民宅?”   “秦无双都进去了,爷为何不能进去?再者,我们是敲门进去,又不是翻墙进去,怕什么?”   牧婷婷想了想,点头道:“三哥说的有理。”   兄妹二人拴了马,便来到门前,牧斐先是叩了两下门,门内无人应答,牧斐又叩了一下,还是无人应。   这时,牧婷婷轻轻地拽了他一下,指了指门缝,原来这门没严实。   牧斐遂一用力,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随即一派万紫千红,香气四溢,鸟逐蝶戏,生机盎然的画面映入了二人的眼帘。   牧婷婷一下子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住了,下意识往里面走,一面欣赏美景,一面感叹道:“三哥,这里面……好美。”   牧斐却不以为然,大步跨了进去,见大片紫色花藤拦路,随手将其打向一边,道:“什么鬼地方,宅子不像宅子,园子不像园子,弄这么多乌七八糟的花作什么用。”   二人走了许久,四周依旧是大片的花海,牧婷婷不由得蹙眉道:“三哥,这地方为何走不到头啊?”   牧斐突然心生警惕道:“这园子诡异,咱们还是小心点。”   牧婷婷这时也觉得不对劲起来,正要说‘不如先回去’的话,却见牧斐的脚后方的花丛里,蜿蜒溜出一条五彩斑斓的蛇来,忙指着惊呼:“三哥,你后面有条蛇!”   牧斐吓得几步跳开,扭头一看,果然看见一条蛇扬着脖子正在对他方才所在的位置吐着信子。   他还没来得及松下一口气,又听见牧婷婷尖叫着大喊:“啊,好多蛇!”   突然一瞬间,从四面八方涌出来无数条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蛇出来,纷纷爬向他们。   兄妹二人从未遇到这种情况,一时吓呆住了。   一条猩红色的蛇从花藤上探出了头,正要对着牧婷婷的脖颈咬去,牧斐见状,喊了一声:“小心!”,扑过去捞过牧婷婷护在怀里的同时,迅速用手臂将那条蛇从花藤上砍掉了地上,却不防有条绿油油的小蛇从暗处扑上来冲着他的手臂就是一口。   牧婷婷连忙拉回牧斐的手臂看了一眼,被那小蛇咬的地方迅速起了一片黑青之色。   “三哥,是毒蛇,怎么办?”   牧斐扶着头,身子开始控制不住地往下坠:“我头有些晕。”   “三哥,你别吓我啊……”牧婷婷拉也拉不住牧斐,只能看着牧斐倒在地上,急得她忙冲着四面八方哭喊道:“来人啊,救命啊……嫂嫂,救救我三哥,三哥被毒蛇咬了……来人啊……”   喊了半晌,四周无半点动静,倒是那些蛇们,只要不主动攻击它们,它们就只是围在周围冲着他们吐吐信子而已,并不前进。   牧斐觉得身子沉重的很,意识却渐渐清明了些,他拉了拉牧婷婷,道:“……别喊了,这地儿忒诡异,恐怕是个陷阱。”   牧婷婷哭着问:“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你扶我起来。”   牧婷婷赶紧将牧斐的手臂搭在肩上,二人合力站了起来。   牧斐四下细看了一眼,似乎发现一些苗头,突然灵光一现,喃喃说了声:“是奇门遁甲……”   牧婷婷问:“是,是什么东西?”   牧斐豁然开朗道:“阵法,这宅子里有阵法。”   “三哥懂阵法?”   “大哥的兵器库里有些兵书,上面记载了一些奇门遁甲,我以前闲来无事的时候看了一些。”牧斐认真嘱咐道,“你扶好我,一会儿我走哪儿,你跟着走哪儿,切不可走错一步。”   “恩。”牧婷婷连连点头。   牧斐便按照奇门遁甲的记载,试探地走出第一步,那些蛇竟然开始纷纷后退;走出第二步,那些蛇们彻底溜回到了花海中;第三步,四周的景象开始在变化……,最后一步踏出之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雅岚居的大门。   “三哥,是大门。”牧婷婷惊喜地喊道。   牧斐催促道:“走,快出去!”   推开大门,二人狼狈地逃了出来,才一下台阶,牧斐的身子又开始软了下来,牧婷婷急忙问:“三哥,你怎么样?”   “我不行了。”说完,向下一滑,彻底昏死了过去。   牧婷婷跪坐在地上一边摇一边喊:“三哥,三哥!”   恰此时,雅岚居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牧婷婷抬头看去,一见是秦无双出来了,忙冲她哭喊道:“嫂嫂,你终于出来了,快救救三哥。”   秦无双先是一愣,随即看清是牧婷婷,快步下了阶梯,瞧见是牧斐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秦无双迅速蹲下,问:“他怎么了?”   牧婷婷哭道:“三哥中毒了。”   秦无双立马替牧斐把脉,一面问着:“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牧婷婷一脸愧色道:“嫂嫂,对不起,是我带三哥来的,方才我们为了找你,就进了那宅子,误入了什么阵法,里面突然出来好多好多毒蛇,三哥为了救我就被毒蛇咬了。”   秦无双把了会儿脉,却见脉象平稳,并无异常。   一听牧婷婷说牧斐被蛇咬了,眉尖不由得蹙了起来:“咬在哪儿了?”   牧婷婷拉过牧斐被蛇咬过的手臂,撸起袖子道:“就这里……”   秦无双低头细看,但见牧斐手臂光洁如玉,并无任何伤口。   作者有话要说:  ——来自于对手的较量 第043章   “咦?”牧婷婷显然也是一惊, 怪道:“明明就是这里啊, 怎么没有了?”   她以为自己记错了胳膊, 忙又扯过另一只手臂撸起袖子一看, 同样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自己一时也愣住了。   秦无双已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半跪在地上, 一手托住牧斐的脑袋, 一手狠狠掐了一下牧斐的人中。   牧斐登时扑腾着坐起来, 嘴里乱喊着:“小心!蛇来了!走!”   牧婷婷见牧斐突然就醒了,大喜过望:“三哥你醒啦,太好了。”   牧斐渐渐回转了过来,一见秦无双就在眼前, 他先是愣了愣, 旋即一把抓住秦无双的双臂,表情十分严肃地说:“秦无双, 我可告诉你, 离那宅子里的人远一点, 那人会奇门遁甲, 竟然在自己的宅子里面设阵法, 可见那人身上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秦无双瞅着他不说话。   他永远都是这样自以为是,只要别人深藏不露,就一定是居心叵测,何况这次还是他先闯入别人的地盘,竟然恶人先告状地给别人定罪了。   片刻后, 秦无双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牧斐冷笑道:“还阵法,真是可笑,明明是你们私自闯进别人家,误碰了大门内的曼陀罗花,吸入了大量花粉产生了幻觉,竟然还反过来构陷别人,幼稚!”   那蛇咬在皮肉上的刺痛感明明记忆犹新,牧斐当即反驳,一面撸袖子想用伤口自证:“不可能,爷明明……”说着,低头一瞧,白皙的手臂上半点痕迹也没有,他当即傻眼了。   秦无双无奈地扶住额头:“牧斐,拜托你多读点书,多长点见识,省得出来闹出笑话,丢人现眼的很。”   牧斐从地上跳了起来,恼羞成怒地指着秦无双道:“秦无双,你这是在瞧不起爷?”   秦无双最是讨厌被人跟踪,牧斐兄妹二人不仅跟踪她,竟然还闯进了萧大哥家里,亏得没惊动萧大哥,不然因她平白无故地给人家添了麻烦,因此心里早已憋着一股子火气。   如今见牧斐竟然理直气壮地反问她,那股子火立马蹿了上来,她直直地盯着牧斐,笑不答眼底,一字一句道:“对,在我眼里你牧斐除了吃喝玩乐,其他的什么都不会,我就是瞧不起你,很瞧不起你。”   牧斐一时震惊的脸色又青又白。   牧婷婷忍不住想替牧斐辩解道:“嫂嫂,你不能这么说三哥,三哥他其实是担心……”   “跟踪别人,擅闯民宅,你们还有理了?”秦无双不待牧婷婷说完,扭头就狠狠瞪了她一眼。   她怎么也没想到,竟是牧婷婷先暗地里跟踪了她。   牧婷婷登时缩回脖子不敢接话了。   秦无双不再理他们了,转身就朝自己的马车走了过去。   牧婷婷看着秦无双的背影,悄悄地对牧斐道:“三哥,嫂嫂她好凶呀。”   “你才知道!”   牧斐冲牧婷婷翻了个白眼,又狠狠地瞪着秦无双的背影,嘟囔道:“敢瞧不起爷,爷回去就把《孙子兵法》《六韬》倒背如流给你看看,切!”   *   秦无双刚从马车上走下来,蕊朱与半夏便急急地从大门上迎了下来,半夏道:“小娘子,牧老爷回来了,正在倪夫人房里,倪夫人方才打发了人来传你进去拜见老爷去。”   牧守业回来了?   秦无双心下一惊,皱眉问:“何时回来的?老爷要回来,为何府里一点消息也没有?”   半夏道:“老爷这次回来谁也没通知,也是到了门上大家才知道的。”   牧守业身为镇守边疆的主帅,无诏是不得随意回汴都的,如今回来,定然是有诏在身。既是有诏,怎么也不提前派人通知府里,也好提前准备准备,竟这样悄无声息地就回来了。   想到这里,秦无双隐隐约约觉得汴都城里恐有大事要发生了。   秦无双进入倪氏房里时,屋子里正是一片寂静无声,明明座椅上坐满了人,地上也站满了人,就是没有一个人说话,连呼吸都被压的很低,生怕惊到了谁似的。   堂屋上首左边主位上,坐着一位年纪五十上下的中年男子。   那人生得直鼻方腮,卧蚕眉,丹凤眼,倒是相貌堂堂,细看与牧斐竟有六七分相似。   只是面容过于沉肃,光是坐在那里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场,尤其眉峰凝着的一股杀伐戾气,让人不敢直视。   他身上穿着一身石青色窄袖常服,大概是常年行军打仗的习惯,袖口被缠臂缠得紧紧的,给人一种干练果决的感觉,——这位,想必就是牧守业了。   他右边坐着倪氏,左下首坐着几位妾室,妾室后面站着牧家的女孩与一众丫鬟婆子们,就是没有老太君,估计应该是已经见过了。   也难怪大家不敢吭声了,光是往牧守业身边一站就觉得压抑。   祥嬷嬷一见她进来了,忙笑着说:“秦小娘子来了。”   众人如释重负似的,齐齐看向她,有松了口气的,有微微笑开的,有面无表情的,总算比方才松快了些。   牧守业举目看了过来,一时喜怒难辨。   祥嬷嬷赶紧命人倒了一盏茶递给秦无双。   秦无双盈盈上前,在距离牧守业三步之处,屈膝跪地,举手奉茶:“无双拜见老爷。”   这是规矩,原本是新妇在过门后的次早向二老奉茶,只是她情况特殊,加上牧守业常年不在家,这是他们初次见面,论理论礼,她都得跪拜这一回。   牧守业看了祥嬷嬷一眼,祥嬷嬷会意,赶紧接了茶奉上,牧守业接了茶,却没喝,而是随手放在一边的茶几上,只道:“起来罢。”   秦无双依言起身,垂眸而立。   “打哪里来的?”牧守业随口问道。   秦无双斟酌着答:“才从外面回来。”   牧守业听了,脸色有些黑沉,又问:“听说你在外头不仅经营着秦家药行,同时,还开了个什么花圃,整日忙进忙出的?”   秦无双忽然察觉到有丝不对劲了,想了想,她还是坦然承认了:“是有这么一回事。”   牧守业语气一沉,疾言厉色道:“哼,无论你以前什么身份,如今你既已嫁入牧家,就该遵守牧家规矩,安安分分地在家相夫教子,学习中馈之术才是,怎好日日在外抛头露面的,成何体统?”   入牧家门之前,她曾让祖母对牧家提过要求:若要她嫁进牧家,牧家需先允诺她过门后不得干涉她出门经营生意,且答应她生意上所得净利尽归她自己所有。   这也是经过牧老太君答应了之后,她才过的门,就是怕如今这般进退两难的境地。   没想到牧守业一回来,有人这么快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在牧守业耳边嚼舌根子,想必当初一事,也许是牧家的人并未如实告诉牧守业,也许是老太君还未来得及告诉牧守业,才使得牧守业对她诸多看不惯。   牧守业见秦无双不说话,便端起了茶,一边拂着茶沫,一边道:“既然你已经进了牧家的门,那么从此以后你就应该好好呆在……”   正在这时,二门上的小厮急急地跑了进来:“老爷,小官人回来了。”   牧守业一听,脸面一绷,将茶盏重重闷在茶几上,中气十足地喝道:“叫那个孽畜进来!”   他声音猛地拔高,蓦地吓了秦无双一跳。   牧斐已经换了件浅蓝色的袍子,听到牧守业那一声怒喝,他反而一脸没事儿人似的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就在秦无双身旁跪下,然后拱手朗声喊道:“孩儿拜见父亲。”   不知是不是错觉,秦无双隐隐约约从牧斐的声腔中捕捉到一丝叛逆。   “又野哪里去了?你还知道回来!”   倪氏一见牧守业一脸风雨欲来的架势,忙在一旁劝和道:“老爷,好好说话不行吗?怎么你们父子回回一见面就吵上了呀。”   牧守业扭头不满地瞅着倪氏数落道:“听说老太太断了这孽畜的财路,这孽畜为了在外面尽情吃喝玩乐,竟把你的嫁妆底给败光了?”   倪氏一听,辩解道:“没有的事,我的嫁妆一件不少的在箱子里放着,这又是谁在背后乱嚼舌根子来着?”说着,目光狠狠在那一溜妾室们脸上扫过。   妾室们哪里敢吭声,一个个垂着头不敢说话。   牧守业道:“这还有谁嚼舌根子?我在军营里都听说的一清二楚。我时常说‘慈母多败儿’,孽畜如今这般模样都是你纵的。”   这是最近的事儿,不过是纨绔子的日常,竟然还能传到远在雁门关的军营里头去,若不是有心人故意传播,又怎么可能传进牧守业的耳朵里。   想到这里,秦无双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倪氏无可分辨,双眼一红,竟抹眼哭了起来:“好端端的,怎地又怪上我了,我命委实苦啊,但凡光儿还在,我也犯不着这样委屈啊。”   牧守业一听倪氏哭哭啼啼就来气,不由得怒道:“若是光儿还在,这孽畜早就被我几棍子打死了。”   倪氏顿时唬得不敢吭声,心里直懊悔这个时候提什么光儿。   秦无双没想到牧守业与牧斐之间竟有如此之深的隔阂,她悄悄觑了一眼牧斐,只见他跪在地上,腰板挺地笔直,双手垂在身侧,竹子似的撑着,双拳握得死死的,垂着头在那里不说话。   牧守业似乎看着牧斐就来气,指着他的脸斥责道:“你说说你,浑身上下,哪点比得上你大哥?成日里只知道惹是生非,游手好闲,一事无成,简直就是个废物!”   牧斐突然抬起头,梗着脖子,直视着牧守业的厉目道:“您老既然如此厌恶我,当初为何不在孩儿生下时就一棍子打死孩儿?省得如今眼见了心烦!”   牧守业抓起茶盏就往牧斐身上用力一掷,牧斐也不躲闪,面不改色的跪着,那茶盏擦着牧斐的脸皮而过,哐啷一声碎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猜一猜,是秦无双说的【幻觉】对?还是牧斐说的【阵法】对?   不知道有没有读者的父母就像牧守业一样,宁愿信别人的话,也不信自己的子女,永远不肯施舍孩子半分赞美,总是否定孩子的一切?   这个礼拜没推荐,掉收掉到沮丧,让我有点怀疑我这个文的设定是不是有问题了,呜呜。 第044章   “孽障!一年多了, 半点长进都没有, 倒学会顶嘴了, 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眼见牧守业就要撸袖子抄鞭子, 秦无双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替牧斐分辨道:“老爷息怒,小官人他并非无长进, 石老夫子与太后娘娘此前都在夸小官人聪慧绝敏, 格局非凡, 若好好努力,将来必有大成。”   那倪氏哭着站起来,手足无措地跺脚道:“老爷啊,您非得一回来就对斐儿又打又骂, 斐儿虽有错, 但罪不至死,您这一盏子下去, 倘或伤到了他的头……那可是会出人命的啊, 老爷这么做成心是想让老祖宗不安生啊。”   一提老太君, 牧守业脸上果然露出了一丝忌惮。   刘姨娘见状, 忙站起来在一旁帮腔:“是啊是啊, 老爷,您才回来,凳子还没坐热乎呢,就别怪阿斐了,消消气, 喝喝茶,别吓着孩子们。”说着,冲祥嬷嬷使了个眼色,祥嬷嬷也没多想,立即命人重新沏了一杯茶送了上来。   秦无双瞥了刘姨娘一眼。   再端一杯热茶上来,这是希望牧守业再砸牧斐一回不成?   原本牧守业已经收敛了三分怒气,却见牧斐不甘示弱地盯着他,心里不由得又火起来,眼看着又要抓东西砸牧斐。   秦无双见状,重重叩了一头高喊道:“无双请老爷相信小官人,相信太后娘娘,相信无双,太后娘娘既然命无双陪同小官人读书,就是相信有朝一日,以小官人的聪明才气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光洁的额头砸在乌青的青石地板上,清脆的声音令人心中一颤,大有一种文臣死谏的气概。   牧守业怒气一滞,垂眸看向秦无双,目有动容。   牧斐神色也是倏然一松,扭头认真地看了秦无双一眼,她用的是“陪同”而不是“督促”,而且她信他。她的背脊很瘦弱,虽弓着,但这一刹那给人感觉像是能扛起一切,能顶天立地。   须臾后,牧守业闭上眼睛,忍了又忍,最终冲牧斐拍案喝道:“还不滚出去!”   牧斐立马起身去拉秦无双站起来,然后迅速松开了手,自己则在前面大步离开了。   出了倪氏的院子,牧斐等了一下,见秦无双跟了上来,溜湫着眼瞅了她一眼,撇了撇嘴,道:“想笑你就笑,不用憋着。”   秦无双却是一脸正色道:“我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牧斐愣了一下,看着秦无双的目光里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这么丢人的事情,一定会被秦无双拿来取笑的。   秦无双微微垂眸,眉尖若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情。牧斐瞧见她白皙的额头上染出一团红印出来,那是方才她用力磕在地上砸出来的。   心,倏然一抽,不知是疼的,还是惊的。   “疼吗?”他问。   “什么?”秦无双转眸看向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牧斐抬手指了指秦无双的脑门,眼神里闪动着关切。   秦无双抬手摸了下额头,摇了摇头,漠然道:“习惯了,不疼。”   习惯了?难道她以前经常给谁叩头不成?   正想着,有人喊了声:“三哥。”   二人举目望去,只见牧婷婷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跑了过来。   见秦无双也在,牧婷婷先是冲她甜甜一笑,然后急急地问牧斐:“三哥,以往一听见父亲回来了,你恨不得在外面躲着永远不回来,怎么今儿个一听父亲回来了,反倒快马加鞭地赶着跑回来了?”她扶着胸口喘着气道,“……我都追不上你。”   牧斐悄悄看了一眼秦无双,恰巧秦无双也转脸看了他一眼,他立马一脸不自在的别开,不说话。   牧婷婷见牧斐脸色不好,便问:“父亲这次是不是又苛责你了?”   又?   难道每次牧守业回来都会这样训斥牧斐?   ——看来以前听的传言都是真的,秦无双心里不由得有些心疼起牧斐来。   牧斐赌气道:“反正我做不做什么,在他眼里永远都是个废物。”   牧婷婷上前拉了牧斐的袖子,劝道:“三哥,你别这么说自己。”   正说着,突然听见有人喊道:“三弟,四妹妹。”   三人甫一抬头,正好看见牧重山迎面走了过来。   牧婷婷笑着喊:“二哥,这次你也回来了啊。”   “恩。”牧重山微微点头,来到三人面前,先是细细打量了秦无双一眼。   正好秦无双也借机打量着牧重山。   这牧重山乃刘姨娘所生,眉眼像极其母,透着一股子精明,他比牧斐大五岁,比牧重光小六岁,自小跟在牧重光屁股后面,有样学样。长大之后,倒颇有几分牧重光的样子,但毕竟是庶子,加上并无几分真本事,终究成不了大气候,是以并不怎么受牧守业疼爱。   直到牧重光死后,牧守业恍惚间从牧重山身上看见了几分牧重光的影子,这才对他另眼相看,将其带在身边,一起镇守边疆去了。   “这位,想必就是弟妹了?”   秦无双微微欠身行礼:“无双问二哥好。”   牧重山点了下头,没再说什么,转而看向牧斐,语重心长地劝道:“三弟,父亲正在在气头上,才说了那些个气话,回头你去他跟前好好认个错。父子之间,别弄得跟个仇人似的,见面就吵。”   牧斐听了,登时冲牧重山恶声恶气地吼:“我做了什么,要去他跟前认错?”   牧重山道:“父亲一回来就听说这一年多你在家中所作所为,少不得要气上一气,不是二哥说你,你老大不小了,也该懂事了。”   牧斐最是见不惯牧重山一副假惺惺的样子,向地上啐道:“啊呸!少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打量我不知道那些话,都是谁添油加醋地传到父亲的耳朵里去的?还有,我怎么样,何时轮到你来教训了?”说完,一转身,气冲冲地走了。   牧重山只好歉意地看向秦无双,叹道:“三弟就是这样的脾气,素日里没少给你气受罢?”   不知怎地,乍一看牧重山,是颇有几分谦谦君子的感觉,但稍微相处下来,就会让人感到莫名的别扭,就好像戴着一张假面具在同你讲话。   秦无双客气一笑:“并无,我们相处很好。”   牧重山微微一愣,遂又笑了笑:“那就好,三弟以后还需拜托你多多照顾。”   “应该的。”   牧重山走后,秦无双拉着牧婷婷来到僻静处:“婷婷,你三哥与你二哥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矛盾?”   牧婷婷叹道:“哎,嫂嫂看出来了?我三哥与二哥一向不和呢。”   “可是因为嫡庶的身份?”   “那倒不完全是,是因为三哥觉得二哥在模仿大哥,还妄图取代大哥。二哥呢,每每见了三哥也是总喜欢学着的大哥的样子教训三哥。”   难怪一个庶子竟然理直气壮地教训起嫡子来了,要知道大家族里,嫡庶等级观念甚严,是不允许庶子顶撞嫡子的事情发生的。   前世她对就对牧家已故的文武兼修奇才牧重光略有所耳闻,不由得好奇道:“你大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牧婷婷道:“其实我对我大哥没什么印象,因为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只是偶尔从娘的嘴里和老嬷嬷身上听说过大哥的一些事情。大哥他比三哥长十一岁,听说三哥刚出生时,大哥就已是汴都城里家喻户晓的‘武秀才’。”   “武秀才?”秦无双倒是听过传言说牧重光能文能武,但是还没听过‘武秀才’这个称号。   牧婷婷点头:“因为大哥十岁时就去参加武举比赛,一举夺魁,同时还是应天书院里年纪最小的上舍人,后来大哥升为了上舍中等生,获得官家殿试的资格。听说是官家殿试时,戏称大哥是个‘武秀才’,自那之后,大哥便有了‘武秀才’这个美名。”   应天书院那可是汴都城里的最高级学府,祁宋私学兴盛,官办书院却不多,其中最有名气的祁宋四大官办书院就有汴都应天书院、九江白鹿洞书院、知州岳麓书院、洛阳石鼓学院。   而这些官方书院只招有名望有权势的家族子弟,但不是每个大家族子弟都能进去,还需有真才实学才行。尽管如此,还是有许多人挤破了头都进不去。   这些个官院里将学子分为三舍生。所谓三舍中下舍生也是外舍生,是给那些有真才实学却无背景的学子们旁听的名额,若其中成绩特别优异的可经先生举荐,升为中舍生;   中舍生才是那些贵族有才学的子弟,在这些中舍生里面成绩考核优异的就可以升为上舍生。而上舍生里分三等生,需经过各种考核,一等一等递升。上等生可以直接任命为官,但要求很严,俗称推恩官,名额只有一个;中等生则可以不参加“省试”,直接参加“殿试”;下等生可以不参加“乡试”,直接参加“省试”。   而牧重光就是当年应天上舍生里面年纪最小的中等生。   难怪……   牧家出了牧重光这个天之骄子,古板固执的牧守业怎么能接受与牧重光天壤之别的纨绔子牧斐。   秦无双终于明白牧斐为何不爱读书考功名,他有一个高山般的大哥挡在面前无法逾越,更让他无法逾越的是牧守业对他的成见与偏心,——或许,自甘堕落才是牧斐对牧守业无声的抗议罢。   “那后来,大哥是怎么死的?”   牧婷婷突然紧张地四下看了一眼,然后凑近她压低声音道:“父亲对大哥的死一直讳莫如深,不准府里人随意谈论,不过,据我所知,大哥好像是死于军中瘟疫……”   回到紫竹院,见到芍药正从屋里走了出来,秦无双随口问道:“小官人呢?”   芍药道:“才上床睡的。”   秦无双进了堂屋,原是要回自己屋里,想了想,脚步一转,拐进了西屋里。   牧斐听见动静,翻身一看,见是秦无双:“你来干什么?”   “牧斐,我们谈谈。”   “爷烦着,一切免谈!”一转身,蒙着被子又睡了。   “……那你早些歇息。”   秦无双刚要走,听见牧斐在被子里面喊了一声:“慢着!”   牧斐掀开被子,撇了撇嘴:“……我这些火气不是冲你的。”   “我知道。”秦无双认真地看着他,“对不起,今日,我不该那样说你。”   牧斐的眸子一瞬间的闪动,隐隐泛着些光亮,他沮丧地垂下眼眸:“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一无是处。”   “如果连你自己都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的话,那你就真的一无是处了。”   牧斐抿着唇不说话了。   秦无双定定地正视着牧斐,鼓励他道:“牧斐,不想活在别人的阴影下,那就努力强大起来,做你自己,让所有人看看,你就是你,你牧斐不会代替谁,也不会被谁代替。”   牧斐猛地抬头看向秦无双,眼里飞快闪过一丝渴望,但很快又被他掩盖了下去。   该说的一两句足矣,说完,秦无双便转身出去了。   *   翌日,牧斐起了个早。   秦无双出屋子时,正好看见牧斐在亲手摆放早餐,见了她,很不自然地笑了笑,又将平日里秦无双坐的雕花墩往后挪了挪,方便秦无双落座。   秦无双不明所以地坐下,牧斐竟然殷勤地替她盛了一碗玉米羹。   安静地吃了半晌的早餐,秦无双终于等到了牧斐开口:“那个,我问你一件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看见熟悉的读者在下面留言了。   回答一下昨天的疑问:有小仙女猜的是对的,雅岚居里面的确有阵法,但是也有幻觉,跟曼陀罗有关,两者是一个相辅相成的幻阵。 第045章   “你问。”   “……你那一身好功夫哪里学来的?”   秦无双瞥了他一眼, 不答反问:“你想学?”   牧斐急忙否认道:“不想学, 我……就是好奇, 随便问问。”   秦无双放下碗, 道:“是我娘教的。”   “你娘?”牧斐显得很诧异。   秦无双转眸看着他,平静地说:“我娘是江湖卖艺出生的。”   牧斐一听,睁大眼睛:“那你娘是不是跟你一样, 很厉害?”   秦无双看得十分清楚, 那眼里有惊愕, 有佩服,有艳羡,就是没有轻视。   便微微一笑道:“我与我娘这点拳脚不算什么,真正厉害的人在江湖, 在战场。你之所以觉得我厉害, 是因为你还没有见过更厉害的人。”   牧斐立马反驳:“我见过。”说完,他忽然抿紧了嘴, 他眼里起了一簇火, 转瞬又归于黑暗了。   秦无双知道, 牧斐说的是牧重光, 那个他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山。   “我并不厉害, 只是喜欢用医术结合武术攻克人之弱点从而巧胜,一旦遇到真正厉害的对手,我其实并没有把握能打败他。”   “那……你从何时开始练武的?”   “我自幼禀赋弱,胎里带病,险些养不活, 起初我娘只是为了让我强身健体,于是从三岁半时就开始逼我扎马步。”   牧斐听了,微微蹙眉,看着秦无双的眼神里似乎多了几分理解:“之后呢?”   秦无双见牧斐问的这般细致,心里有了几分猜想,便故意将她练功的过程细细地说了出来:“马步一扎就是五六年,之后又练站桩,不过都是些稳下盘的基本功,只有下盘稳了,才能对全身力量收放自如……,自从让我苦练了这些基本功后,确实生病少了。”   之后牧斐又问了许多关于基本功方面的事情。   这大概是秦无双进入牧家以来,二人聊的最愉快的一次。   *   从园子里回来时,已经是掌灯时分了,秦无双换了家常衣裳,洗了手,准备在堂屋里吃晚饭,无意间瞥见西屋门帘垂着,而芍药她们几个丫鬟都在门外廊下站着小声聊着天。   秦无双便单独招来芍药问:“小官人呢?”她已经连着许多天未见到牧斐了。   “在房里呢。”芍药指了指西屋,刻意压低了声音道,“这些日子小官人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也不准我们进去伺候,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老爷回来了的缘故。”   秦无双微微蹙眉:“之前老爷回来后,他也是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   “不会关在房里,但尽量不会出紫竹院。”芍药同情地看了一眼西屋,又道,“小娘子若是得了空,还望您能进去看看小官人。”   秦无双以为牧斐在房里睡觉,所以动作格外轻,打起帘子时,正好看见一身寝衣的牧斐在屋子空旷的地方扎着马步,屁股底下还点着一根粗蜡烛,累得大汗淋漓。   突然间看见秦无双闯进来,牧斐一个重心不稳,咚地一下一屁股坐了下去。   紧接着,牧斐哎哟一声,捂住屁股跳了起来。   秦无双赶紧上前扶住他问:“你没事罢?”   “你,你怎么进来了?也不出个声。”牧斐一时又羞又急又痛道,“哎哟,我的屁股……”   “我以为你在歇觉,担心吵到你,你趴床上去,让我看看屁股怎么样了?”秦无双扶着他往床边走。   牧斐迟疑了一下,终究是扛不住火烧屁股的疼痛,依言上了床上趴下。   秦无双坐在床沿边,正要去脱牧斐的裤子,牧斐猛地扭头死拽住裤子,戒备地瞪着秦无双:“你干嘛?”   “脱裤子啊。”   “脱裤子干嘛?”   秦无双见他一副防色狼的眼神瞅着她,十分无奈道:“不脱裤子你让我怎么察看伤口?”   牧斐这才松了手,重新趴回去,再三警告道:“说好的,只是察看伤口,不准对我有非分之想。”   秦无双咬牙:“你放心,我是个大夫,而且我对你的臭屁股不感兴趣。”   牧斐哼唧唧地“切”了一声,嘴里小声嘟囔着“我可是每日会用七种香料沐浴,香着呢。”   秦无双恍若未闻,她将牧斐的亵裤缓缓脱下,亵裤已被烧了一个半指宽的黑色焦洞,好在没粘住皮肉,她细细检查了一下伤口。   “起了两个燎泡,并无大碍,稍后我用清凉膏替你涂一涂,记住这些日子睡觉趴着,不要坐,不要碰水,待燎泡蔫了结痂之后就好了。”   牧斐见她起身要走,忙问:“你去哪儿?”   “我去拿清凉膏。”   牧斐别扭地说:“……别告诉他们,很是丢人。”   难得见牧斐露出这样羞耻自惭的景状,秦无双瞧在眼里,实在忍不住扑哧一笑。   又见牧斐一脸幽怨地瞪着她,她只好敛住笑,强绷着脸道:“知道了。”   拿了清凉膏回来,秦无双刚想替牧斐涂,想了想,她还是将清凉膏递给牧斐:“给你。”   牧斐看着她:“给我作什么?”   “自己涂药啊。”   牧斐本想接了过来,忽然心下一动,撇嘴道:“我的脑袋后面又没有眼睛,怎么涂得到?——不如,你帮我涂罢。”说完,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秦无双瞅着牧斐抿唇笑而不语。   牧斐轰地一下感觉脸颊烧了起来,慌忙别过脸去看床里间。   冰冰凉凉的膏药冷不丁地擦在燎泡上,疼得牧斐差点从床上蹦了起来,他趴在那里,死死地握住拳头,一时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秦无双见了笑道:“一点小伤就能把你疼成这幅模样?”   牧斐咬着腮帮强笑道:“怎么可能。”一面内心硬抗着,一面装作很放松的样子趴好。   谁知,等他真的放松下来,疼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秦无双温热的指腹,摩擦着皮肤时产生的轻微酥痒感,就好像那三月江南的杏花拂过他的脸皮似的,直酥到了他的心深处。   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好好享受这份异样的感觉,就听见秦无双说:“涂好了。”   心底,莫名荡起一抹失落。   “你早点歇息,我走了。”秦无双起身,将清凉膏放在床头的小几上,转身欲走。   牧斐莫名一急,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脱口而出了一句:“谢谢你。”   秦无双愣了下,如果她记得没错,这可是两辈子以来,牧斐最对她说的第二句“谢谢。”,而这句,最为真诚。   牧斐见秦无双发愣,怕她不理解他的意思,便又补充了一句:“谢谢你那日的一番话。”让他有了重新做自己的勇气,为此,他愿意努力,愿意尝试,愿意挑战。   秦无双笑开:“谢你自己,你不努力,谢谁都没用。”说完,她垂眸看了一眼牧斐的手,摇了摇,“……还不放手?”   牧斐本来是要放的,谁知莫名其妙地从嘴里迸了一句:“死也不放。”   此话一出,二人齐齐愣住。   牧斐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思想,有些话完全不经思考一般,吓得他赶紧松开秦无双的手:“对,对不起,是我糊涂了。”   秦无双却看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   “小双?”   秦无双猛地回过神来,歉意地看着萧统佑:“对不起,萧大哥,我走神了。”   萧统佑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从地里站了起来,浅笑道:“我见你神思不属,今日就到这里罢。”   今日,原本是在跟萧统佑学习牡丹的嫁接法,这种牡丹嫁接牡丹,根系强大,可以迅速促使牡丹生长,而且会开出一种前所未见的花品,一定会受汴都爱花之人的喜爱。   可是她却总会有意无意想起牧斐的脸,想起昨日他突然说出的那句‘死也不放‘的话,委实有些不在状态了。   “也好。”   她刚起身,萧统佑忽地向地上“噗——”地一声,吐了一口血出来。   “萧大哥!”秦无双忙去扶住他。   萧统佑虚弱地摆摆手,语气温和地反安慰她:“……无妨,老毛病而已。”   自他们相识到如今,也不过只两三个月,秦无双却亲眼遇见萧统佑吐了两次血,遑论素日里。   “乌雷,快帮忙把萧大哥扶进去躺着。”   乌雷听见喊声,立马从屋里冲了出来,熟练地将萧统佑背在身上,急急地回到了屋内。   秦无双坐在床边的绣墩上,一面替萧统佑扎着针,一面询问:“萧大哥现在感觉怎么样?”   萧统佑笑:“好多了,谢谢你,小双。”   秦无双随口问道:“萧大哥的血厥之症有些年头了罢?”   “咳咳……”萧统佑脸色一时白的近乎透明,说话时气息略有不济,“嗯,十多年了。”   这时,乌雷端着一碗刚刚煎好的药上来:“主人,喝药了。”   萧统佑伸手端起药,秦无双鼻尖一动,瞅着那碗药突然道:“慢着。”   萧统佑不解地看向秦无双,秦无双从萧统佑手里端过药仔细嗅了嗅。   乌雷见状,忙紧张地问:“秦娘子,可是这药有问题?”   秦无双摇了摇头:“药是没问题,只是不怎么对症,效用不大。”   乌雷道:“这药可是请得……”他猛地打住,脸色有些黑沉,顿了会儿又接着说,“请得最好的大夫开的方子,主子已经服了十余年了,怎么会不对症?”   秦无双将药递给乌雷,道:“引起血厥的原因很多,其症候也不同,且十年了,极有可能当初的症候早已经发生了变化,成了另一种症候,再用原来的方子自然不能对症。——我瞧萧大哥脉象,此间症候多是积郁于心肺,卫阳不足,加之……经年阴症逆损所致。”   乌雷追问:“何为阴症?我此前从未听大夫们提起过。”   秦无双解释道:“阴症乃慢惊受吓起病,病后或吐泻,或药饵伤损脾胃,肢体逆冷,口鼻气微,昏睡露睛……总之,是脾虚生风,无阳之症。”   萧统佑忽然问:“那会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牧小官人以后可是威名赫赫的镇北候,咱们可不能一直弱下去的。   谢谢亲爱的“一看书就困”的霸王票鼓励。   其实今天准备停更一天的,最近卡文卡的厉害,存稿也没了,结果一看见这个霸王票和众仙女的留言,我去,扯着头皮咱也得更啊。 第046章   秦无双看着他, 徐徐说道:“若当初处置恰当, 或可断根, 如今看来, 当初处置有误,才导致肺脏受病而属虚……”   萧统佑听了,面上依旧风轻云淡的, 似乎对此事早已心知肚明, 只不过今日才揭破而已。   乌雷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向秦无双重重叩头央求道:“求秦娘子救救我家主人。”   秦无双伸手拉起乌雷,目光坚定道:“你快起来,我一定会救萧大哥的。”   遂转头对萧统佑嘱咐道:“萧大哥,这药你就先别吃了, 待我回去之后, 重新配些药来。你放心,只要有我在, 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萧统佑看着她, 凤目里溢满笑意:“小双, 有劳你了。”   因着心里记挂着要给萧统佑配药, 从雅岚居出来之后, 秦无双转道就赶到了朱雀门正店,连夜重新配了一副药。   又想着煎煮繁琐,且服用不便,便一连多日来店里,将配出来的药炼制成了药丸。   待药丸炼制出来后, 她第一时间送到了雅岚居。   “萧大哥,这是我制的药丸,两日一粒,这一瓶可以服用一个月,萧大哥先服用一个月看看,若是吐血间隔拉长,手脚冰冷缓解就证明症候对上了。”   乌雷见状,一把抢过秦无双手里的药瓶,道:“我先吃。”   秦无双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乌雷怕是担心药丸有问题,所以不敢贸然让萧统佑服下,她正要开口解释她炼制的药丸不会有什么问题。   却见萧统佑淡淡横了乌雷一眼,乌雷只好乖乖地将药瓶奉上。   萧统佑拿了药瓶,转而看向她微微一笑:“无论如何,我信小双。”   说完,打开瓶塞,倒了一粒药丸在手心里,随后塞进口中,仰头一气儿吞了下去。   一旁的乌雷连忙捧着水杯奉上。   只一句话,说得秦无双心里暖暖的,从此以后,越发拿萧统佑当亲人看待了。   *   牧守业自从回来之后,秦无双统共见他没有两次。第二次,牧守业见了她,却也相比之前客气了许多,不知是不是因为老太君对他说了些什么,总之,他也没有再为难她不得出去经商。   秦无双不知道牧守业为何会突然回来,只知道牧守业回来不到两个月就走了,但是留下了李重山在家。   听说枢密院史金长晟还替李重山在汴都城里谋了一个武职上任了,自那之后,刘姨娘的摇杆挺得越发直了。   芍药跟秦无双说,以前牧守业回来都会考察牧斐的功课,然而这回自从牧守业回来那日,父子俩吵得不欢而散,直到牧守业离开,牧斐都不知道。   牧斐独自失落了好几日,自那之后,也不出去玩了,经常在院子里扎马步。   让秦无双没想到是,牧斐竟而会对练功一事如此认真,但对读书考功名一事,仍旧淡淡的提不起兴致。   也许是牧斐禀赋极佳,天生武才,不过短短几个月,他的马步已经扎得如同两脚在地上生了根儿一般,一扎就是一个多时辰。为了加深难度,他还在自己的头顶上顶着一满碗水,后又在两只拳头上放上书。   每日里丫鬟们都在院子里替他加油,一旦扎马步的时辰超过前一日,牧斐就会高兴的赏丫头小厮们一些碎银子,大家从今以后越发喜欢督促他练功了。   秦无双见了,并不十分逼他念书,人各有志,既然牧斐骨子里面喜欢武,又何必阻挡他成长,就当他强身健体了。至于读书考功名,也许只能等到让牧斐真正意识到现实的残酷,或许,他才会真心接纳读书。   秦无双的牡丹花圃已经到了最后等花开的阶段了。   如今建好的花圃远远一看,就像副山水画,所以,秦无双便将牡丹花圃园改成了牡丹山水园。   一日,牧斐突然拉着蕊朱到一边悄悄地问:“蕊朱,听说你同小娘子从小在一块长大的?”   蕊朱看着神秘兮兮的牧斐,不知道他要作什么,怯怯点了下头:“是,是的。”   “那你肯定知道你家小娘子喜欢什么罢?”   蕊朱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什么?”   “就是小娘子的喜好,这很难懂吗?”牧斐显得有些急色。   蕊朱顿时反应过来,小官人这是在向她打听小娘子的喜欢,于是笑着道:“我们家小娘子最喜欢赚钱啊。”   “赚钱……”牧斐捏着下巴思索了半晌,遂摇了摇头,“这个不行,换一个。”   “啊?”蕊朱一脸懵然。   “就是除了赚钱,还喜欢其他什么?”   蕊朱脱口就道:“自然是喜欢小官人听话,好好读书考功名啊。”   牧斐听了,嘴皮子忍不住抽搐了一下,遂用力抿了抿唇,又道:“这个……太不立竿见影,再换一个,譬如喜欢吃什么?”   “让奴婢想想。”蕊朱忽然拍手道,“对了,我们家小娘子喜欢吃李和吉的炒栗。”   “炒栗……”这都是什么啊?牧斐摇头,“那玩意儿有什么好吃的,再说,太廉价了些,还有呢?”   蕊朱耸肩撇嘴道:“我们小娘子从小不挑食,只要有吃的就行,委实没有什么最爱的。”   秦家好歹是富商名门,嫡养的小姐不说金尊玉贵堆出来的,锦衣玉食总该全的,谁家娘子不是挑三拣四,赶最好的选的?秦无双竟然只要有吃的就行,还不挑食。   细思之下,便知道秦无双在秦家的处境过得还不如他们牧家的一个丫头,牧斐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转念一想,亏得秦无双嫁给了她,往后,他一定要把牧家最好的都给她。   顿了顿,他眼珠子滴溜一转,凑近蕊朱,试探着问:“那……人呢?”牧斐怕蕊朱听不懂,又补充了一句,一字一句慢慢道,“你们家小娘子喜欢什么样类型的男人?”   蕊朱这下总算搞清楚小官人这一大早拉着她问东问西的目的了,——原来小官人是打算从她嘴里试探小娘子喜欢什么样的男人,虽不明白小官人此举何意?但想着此前小官人对小娘子的种种为难,蕊朱觉得也得想个法子给小官人添添堵才行。   想着,计上心来,眉开眼笑地竖起手指道:“这个奴婢知道,我们家小娘子喜欢有学问有风骨的人。”   牧斐怪异地瞅了蕊朱一眼:“……何以见得?”   蕊朱鬼鬼祟祟地四下看了一眼,才向他压低声音道:“因为我们家小娘子给小官人冲喜之前,险些与她的青梅竹马定了亲。”   牧斐心弦蓦地一紧:“青梅竹马?什么青梅竹马?我怎么不知道?”   蕊朱瞧在眼里偷笑了一声,越发添油加醋了起来:“小官人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小娘子的青梅竹马就是景大官人的得意门生,是一位非常有学问有风骨的公子。本来二人已经约定好,待杨公子登科及第后,就上门来定亲来着,谁知被你们牧家截了胡。牧家老太君和夫人亲自上门提亲,秦家哪里敢不从,我们家小娘子便只得与她的青梅竹马一刀两断了。”   原来秦无双过门之前还有个小相好的……   一想到这里,牧斐胸口就觉得似被重石压住,堵得慌,脸色一时青白交加的,欲言又止了半晌,才小声嘟囔道:“嫁给我她也不亏呀。”   蕊朱精明一笑,面上故作未听清,追问道:“小官人说什么?”   “没,没什么,今日我问你的这些事情,暂时不要跟你家小娘子提起。”   蕊朱“哦”了一声。   “三哥!”   牧婷婷的声音猛地在二人身后炸开,登时吓了二人一大跳。   牧斐转身斥道:“臭丫头,冷不丁跳出来,想吓死你三哥啊。”   牧婷婷一脸贼笑地瞅着牧斐的脸,用手点了点:“只有做贼心虚的人才会被吓到,三哥,你心虚了?”   牧斐冲蕊朱做了个退下的手势:“你先下去罢。”   蕊朱应了一声“是”,便离开了。   牧斐转身就走,牧婷婷跟在身后追问:“三哥,我见你拉着蕊朱说了大半日,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没有的事。”   “哄我呢,三哥的脸上现在可是写着‘我有心事’四个大字呢。”   牧斐停下脚步,心虚地摸了摸脸,反问:“有这么明显?”   牧婷婷双眼闪动着好奇的光芒:“那就是有咯,三哥,快告诉我嘛。”   “罢了,告诉你也无妨。”牧斐被牧婷婷缠不过,只得如实相告,“过几日,不是,那个……你嫂嫂生辰嘛。”   “嫂嫂生辰?”牧婷婷惊呼。   牧斐嘘道:“小点声。”   牧婷婷眨巴着眼睛问:“所以,三哥打算……?”   “我原是想找蕊朱打听一下你嫂嫂的喜好的。”   牧婷婷顺其意得出结论:“所以三哥打算投其所好,送嫂嫂生辰礼物?”   牧斐干咳了一下,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牧婷婷立即拍手赞同道:“这个好,这个好,没想到三哥也有这等觉悟,嫂嫂知道了一定很开心。”   牧斐白了她一眼,旋即,露出愁容:“只可惜蕊朱那丫头说的一个都没有用。”   牧婷婷想了想,灵光一现道:“我有个法子,三哥可以为嫂嫂画一幅美人图送给她啊。”   牧斐面露迟疑道:“我,我已经许久未动笔了,只怕生疏了。”   牧婷婷立马在一旁吹捧道:“三哥就别谦虚了,你以前可是汴都风月界鼎鼎大名的‘美人画师’,画嫂嫂岂不是轻而易举?再说了,蕊朱说嫂嫂喜欢风骨文人,那就待到嫂嫂生辰那一日,你只需打扮成文人的模样,往嫂嫂跟前一站,吟两首酸诗,再把嫂嫂的美人图奉上,嫂嫂定然欢喜。”   画面在脑海里浮了一遍,想着秦无双羞答答地接过他送画的画面时,牧斐的心急跳了一下。   是日,秦无双生辰,但她自己全然忘记,只一大早就赶到牡丹山水园里面检查着花的长势。   新建的揽月楼上,牧斐身着宽袍广袖,愣是将道袍的儒雅风流穿出了矜贵倜傥的感觉,他头上戴莲花小冠,手持折扇,扶栏伸着脖子眺望。   见此番位置正对着下面正在忙碌的秦无双。   于是清了清嗓子,一手握着一卷画纸背在身后,一手悠闲地抖开折扇,正当他准备开吼喉吟诵《关雎》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有一白一黑两道人影走进了园子里来。 第047章   “小双。”   秦无双正在低头裁着花枝, 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 扭头一看, 见是萧统佑。   她连忙放下手里裁枝的剪刀, 快步来到萧统佑面前,惊喜地问:“萧大哥,你怎么来了?”   萧统佑身着一袭白色锦袍, 素簪束发, 清风道骨, 眉目清俊温雅,嘴角总是噙着一抹暖化人心的笑意。   “怎么?不欢迎我来?”   秦无双笑道:“当然欢迎了,这园子里可是有萧大哥一半的功劳,萧大哥就拿这园子当做自己的, 想来随时都可以来。”   萧统佑哈哈笑道:“那我可说好了, 待这园子开放之时,我要头一个来。”   “那是自然。”   说着, 她瞥见乌雷手上抱着一盆奇怪的花, 金黄色的, 两颗花头簇在一团儿, 看着像莲花, 下面却又冒出半截粗大的茎来,且又种在土里,不禁好奇问道:“乌雷手上抱的是什么?”   “这是地涌金莲。”萧统佑接过花盆介绍道,“它是佛教圣花,传言佛祖诞生时, 每走一步足下都会生出金光闪闪的金莲花来,便名为地涌金莲。”   秦无双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花瓣,由衷赞叹道:“好美,——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类花,似乎很是少见。”   “地涌金莲出自南域,一般都是独茎独头花,这颗却是独茎双头花,且它喜阳耐热怕寒,在中原极难养活,可以说是稀世罕见。”   中原四季分明,一到冬日,寒侵入骨,地涌金莲自是极难养活,难怪汴都从无此花,她不由得有些纳闷道:“那你怎么养活了?”   萧统佑温柔地嗔了她一眼:“这么快忘了我同你说的温棚种植了?——只要把它放在温棚里,它就能活下来。”   对啊,温棚反季节种植,还是萧统佑前不久刚教过的。   秦无双傻笑着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道:“确实给忘了,我的错。”说着,她又十分喜爱地看了一眼地涌金莲,感叹道,“你一定养了很久罢?”   “恩,很久,现在送给你。”   秦无双诧异:“送,送给我?”遂又连连摆手,“无功不受禄,这么贵重的花我可收不起。”   “该怎么说你是好。”萧统佑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宠溺道,“你忘了?今日可是你的生辰。”   “啊?”   秦无双眼珠子一溜,拍着自己的脑门,失笑道:“我都给忙忘了。”忽地又一皱眉,她纳罕地看着萧统佑,“可是萧大哥又是如何得知今日是我的生辰?”   萧统佑又是无奈一笑道:“你又忘了,你租我地时提供了你的身份文书,我看了一眼上面记载着你的生辰,便记下了。”   秦无双傻笑道:“你看我,这脑子笨,总记不住事儿。”   “我身无贵重的东西,唯有满宅子的花,这盆地涌金莲就是送给你作贺礼的。”说着,萧统佑将金莲送上。   秦无双再不好拒绝,加之的确喜欢不得了,便笑着接下了。   恰值一阵风起,一时吹乱了秦无双的鬓发,因她两手抱着花盆,多有不便,萧统佑便伸出手,自然而然地替她将乱了鬓发别到耳后去。   秦无双的一句“多谢”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冷不丁地听见一声怒喝传来:“你谁呀?”   二人闻声望去,只见牧斐牧斐一身纯素,正提着衣摆急匆匆地从揽月楼上冲了下来,老远用折扇指着萧统佑,怒气冲冲而来   秦无双惊讶地望着他:“你怎么来了?”   牧斐冲到二人中间,猛地煞住脚,先是狠狠地瞪了萧统佑一眼,这才转脸气呼呼地看着秦无双,哼道:“我要不来,怎么能看得见你与他!”他用扇子点了点萧统佑,“——卿卿我我的。”   秦无双一听牧斐不分青红皂白地污蔑她与萧统佑的关系,立时气不打一处来:“谁卿卿我我的,牧斐,请你说话注意点!”   “还说没有!”牧斐用扇子指了指秦无双手里抱着的地涌金莲道,“那这又是什么?”   “这是……”   牧斐一看到这盆地涌金莲就忍不住想起方才秦无双与身后男子说说笑笑的一幕,他的胸口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压着似的,堵的他难受又焦躁,于是,一发看这花碍眼,不待秦无双说完,夺了花盆,二话不说就往地上砸了去。   一时,几人看着地上碎裂的花盆,齐齐呆住了。   “你干什么?”秦无双抬头冲牧斐怒吼。   牧斐也没想到自己会这般冲动,可是砸了花他心里一点也不后悔,反而十分爽快,撇了撇嘴道:“不就是盆花嘛,你若喜欢,爷都买来送你。”   “你知不知道这盆地涌金莲有多珍贵?”秦无双瞪着他,双眼有些发红。   见她动了真怒,牧斐不由得心虚道:“……再珍贵爷也赔得起。”   “你赔不起!”秦无双吼道,“因为这盆地涌金莲珍贵的是他的心意,无价!”   秦无双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收到礼物,这让她觉得被人重视,被人关心,她打心眼里感谢萧统佑对她的照顾。   谁知,竟被牧斐一下子打碎了。   牧斐彻底惊愣住了,自打他认识秦无双以来,戏弄过她无数次,为难过她无数次,与她对着干了无数次,可秦无双一向表现的风轻云淡,从容的都快让他以为她有个菩提心了。   可这一次,她竟然冲他发火了,为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冲他近乎歇斯底里。   这一瞬间,他有种无法宣泄的愤怒,积压在有如刀绞般的胸口上。   “好个无价!”他冷笑,“是爷耽搁了你们,哼!”说完,毅然转身,拂袖去了。   秦无双目送着牧斐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这才回过头来,冲萧统佑歉笑赔礼:“萧大哥,对不起,让你见笑了。方才那位……是我的未婚夫,他脾气一向暴躁,又是孩子心性,希望你不要介意。”   萧统佑浅笑摇头:“不介意。”   秦无双连忙蹲在地上,拔开碎盆泥土,地涌金莲的花瓣已经折掉了一半,但是根茎还在。   她抿了抿嘴,感觉心都跟着碎了似的,很是心疼难受,“这盆地涌金莲……”   萧统佑也蹲了下来,捡起地涌金莲放在秦无双手上,温温一笑道:“你也说了,珍贵的是这盆地涌金莲的心意,而不是花。既然已经送给了你,那就是属于你的东西,它是怎样的结局全凭你的心意,无需向我说明。”   秦无双心里一暖:“你放心,我会把它们重新种在温棚里面。”   *   牧斐来到河边,抖开秦无双的美人图看了一眼,越看越气愤,越气愤就越不想看见她,便想撕了。   只是他刚一使劲,心里竟然又舍不得了。   他看着画里的秦无双,是那日她站在廊下逗画眉的侧颜,娇媚如花,琼姿玉貌……   那时的画面仿佛刻在脑子里似的,他挥笔就已画就。   最终,他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将图卷好,贴身收了起来。   *   “文湛!”   庆丰楼,二层的扶栏旁,段逸轩一见牧斐进了大堂,便老远冲他挥手喊。   对面的谢茂倾提醒他:“你小声点,文湛来了自有人带了上来,慌什么。”   段逸轩嬉嬉笑道:“好一段时间没见着他了,甚是想念,一时没忍住兴奋。”   谢茂倾无奈地笑看了他一眼。   牧斐进了雅间,见桌上摆着美酒好菜,二话不说,坐下拿起酒壶就连吃几杯。   看得段逸轩与谢茂倾面面相觑,纷纷察觉出不对劲来。   “这是怎地?一来就猛吃酒,也不吃菜垫垫,小心烧了胃。”谢茂倾关切道。   段逸轩忙在一旁附和道:“是呀,文湛,有什么不高兴的,可以跟兄弟们说说,别一个劲地吃酒啊。”   牧斐猛地将空杯重重摁在桌子上,冲段逸轩喊道:“阿轩,帮我调查一座宅子!”   段逸轩一听,双眼放着八卦的光,登时来了劲,忙问:“宅子?什么宅子?”   “城西北角,雅岚居。”   那宅子太古怪,关键是秦无双每隔几日就会独自去那宅子里一趟,连她的心腹婢女蕊朱都不知道她进去干什么去了。   他上次去那宅子栽了个大跟头,只因父亲突然回来,他便只好将那宅子一事往后搁了。   今日,他见那个送花给秦无双的男人时,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那人确实长得不比他差,他第一直觉就是觉得雅岚居跟那人有关。   “好的,交给我就是了,我保证将那宅子里里外外给你查的一清二楚。”   牧斐转念又一想,今日那人一身气质看起来仙风道骨的,看着应该是个文人。   蕊朱说秦无双喜欢有风骨的文人,还说她之前喜欢的青梅竹马就是有风骨的男人。   难不成,那人又或是秦无双当初险些定亲的青梅竹马,姓杨的那小子?   “再帮我调查一个人。”   “谁?你说。”   “秦家三郎秦光景的得意门生,一个姓杨的小子。”   段逸轩立马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我一定将姓杨的祖宗十八代查得妥妥的。”   *   秦无双刚迈进紫竹院的大门时,牧婷婷突然从一旁跳出来,喊道:“嫂嫂!”   好在秦无双心神够稳,并未吓到,只淡淡瞥了她一眼,一面往里面走,一面问:“你怎么来了?”   牧婷婷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道:“今日是嫂嫂的生辰,我当然要过来给嫂嫂庆贺啊。”   秦无双煞住脚,转头诧异地看着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自嫁入牧家来,就从不过生辰,不为其他,就觉得麻烦,她也从未想过在牧家长久地呆下去,便觉得没必要在别人的地盘那般招摇,加上她并未及笄,也不适合大操大办的。   牧婷婷愣了愣,道:“三哥告诉我的啊。”说到这里,她转身往后面探头望了望,“三哥呢,他不是去园子里给你送惊喜了么?怎么没跟嫂嫂一起回来?”   “惊喜?”秦无双很无语,明明是惊吓好不好,不过细细一想,今日的牧斐的确很古怪,便问,“什么惊喜?” 第048章   牧婷婷震惊地瞪大眼睛, 心里暗想:“难道三哥失败了, 没送成?”她便试探着问, “就是一副嫂嫂的美人图, 三哥可是花了好些时日画的,嫂嫂没收到?”   所以,牧斐一大早出现在牡丹山水园里……, 其实是为了为她庆贺生辰, 准备送她美人图的?   结果意外撞上萧大哥送花的一幕……   这阴差阳错的。   她十分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话说回来, 牧斐怎么会知道她的生辰?竟然还亲手画了她所谓的‘美人图’欲送给她做贺礼?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用心的简直让她有些受宠若惊,惊过之后便是五味杂陈,其中不乏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难道……   她突然生出一个让她脸红心跳的念头,可是稍一冒出便被她死死地摁回去了。   不可能, 以牧斐如今的心性是绝对不可能喜欢上她的。   难道是为了感谢此前她在牧守业面前替他求情?思来想去, 觉得这是最大的可能。   那丝期待瞬间湮灭成怅然若失,遂勾了勾唇, 扯出一抹自嘲的苦笑。   她竟然开始自作多情了。   是夜, 秦无双歪在榻上看书, 时不时地望着窗外。   半夏见天色已晚, 便过来放下窗户, 过来劝道:“小娘子,快子时了,早些歇息罢。”   秦无双放下书,忍不住问:“西屋那边……,还是没动静吗?”   半夏看了一眼西屋方向, 静悄悄的,便摇了一下头:“没呢,恐今夜不会回来了,小娘子别等了,奴婢替您等着罢。”   “不必了,都睡罢。”   翌日,秦无双洗漱更衣事毕,来到堂屋里用早饭,芍药正站在院子里只会小厮丫头们扫洒。   “芍药。”秦无双喊了一声。   芍药闻声立马进了屋,行了礼。   秦无双问:“小官人可是一夜未归?”   芍药道:“小官人今早儿打发安平回来传话了,说是要在谢世子府上住两日,让家里不必担心,过两日自会回来的。”   难得牧斐还会派个人回来传话,这可是以前从未有的事情。   知道他有着落了,那盘旋在心头的不安稍稍落定,她便又如往常去了花圃。   一早,牧斐在院子里的一树木槿花下面扎马步。   谢茂倾来见了,大感意外道:“文湛,你何时练起武来了?”   牧斐不动如松道:“练着玩玩,强身健体。”   早有几个府里的小厮摆来桌椅茶具与早点,谢茂倾便坐在一边,一面吃茶,一面笑道:“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可记得,你们家有个规矩,自小不准你练武来着的。”   “如今我老子已经不管我了,再说,我就只是扎个马步而已。”   谢茂倾起身好奇地绕着牧斐转了一圈,然后啧啧道:“我看你这马步扎得够稳的啊,两脚就跟扎地上生根似的。”   牧斐得意洋洋道:“那是,只要是我牧小爷想做的事,必须做到最好。”   谢茂倾揶揄道:“是吗?我可不信。”说着,冷不防地在背后用力推了牧斐一掌,竟然没有推动。   牧斐哼道:“就知道你要试我,劲儿太小了,再使点。”   谢茂倾不信邪,便用双手卯足了劲儿推牧斐,牧斐竟然一动不动,他这才相信牧斐的话。   二人正闹着,段逸轩来了,老远喊着:“你们俩玩什么呢,这么开心?也不等我来。”   谢茂倾收了力道,起身拍了拍手道:“文湛在扎马步呢,我试试他底盘。”   段逸轩立马来了兴趣,磨拳搓掌道:“是吗?我也来试试。”   “恕不奉陪。”说着,牧斐收势起身,接过丫鬟碰上来的巾帕擦了擦额角上的汗,一面问,“让你查的信儿怎么样了?”   “我来正是说此事呢,你让我查的秦光景的得意门生我已经查出来了,其人姓杨名慎,年十八,湖州人氏,出生薄宦世家,自幼丧父。其舅舅在汴都当差,便受母托独自一人前来投靠了舅舅,最后舅舅找了关系,入读了秦家家塾,拜在秦光景门下。因品学兼优,据说很受秦光景器重。如果不出意外,今年秋闱,金榜上应该会有他的名字。”   牧斐皱了皱眉:“那是出了什么意外?”   段逸轩吃了一口茶,冲着牧斐贼笑道:“还是文湛聪明,——意外就是杨慎之母前两个月病故了,所以他不得不回去守孝三年。”   “也就是说……杨慎人不在汴都?”   段逸轩点头:“对的。”   杨慎不在汴都,那也就是说那日在花圃里遇见的男人不是杨慎。   “那雅岚居呢?”   提起雅岚居,段逸轩立即正了色,道:“说起这个雅岚居也真真儿是诡异的很,你们可知,这雅岚居是谁的宅子?”   他这么一卖关子,牧斐与谢茂倾都凑过去头去听。   “快说,是谁的?”谢茂倾催促道。   “是后唐大宦官蔡振的老宅。”   “蔡振?”谢茂倾大吃一惊,伸出手指算了算,“那这宅子岂不是有近百多年了?”   “谁说不是呢,这宅子历经乱世后就一直荒废在这里,毕竟当年蔡振满门一夜之间,全部离奇地死在里面了,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人就说这是座鬼宅,风水不好。祁宋立国之后,这宅子便被收入官中,因为鬼宅问题,谁也不敢要,便一直荒废着。直到十五年前,有个从外地进汴都来卖皮货的商人,听说这宅子后,便出打钱给买下来了。”   谢茂倾没想到有人还敢买:“……那官府就给卖了?”   段逸轩道:“当然卖啊,你想啊,官府那帮人一想那人是卖皮货的外地人,竟然愿意出高价买座鬼宅,好糊弄,自然是赶忙出手给清理了。”   牧斐越听越皱眉:“那个商人叫什么?可在汴都?”   段逸轩道:“怪就怪在无论我花多大精力竟然查不出那商人的底细,只知道是姓箫,是个卖皮货的游商。据说,他买下宅子后并没有住进去,而是等了五年后,有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独自一人住了进去。”   小男孩……   牧斐垂眸想了想,又问:“可知那小男孩的身份?”   段逸轩遗憾地摇了摇头:“一无所知,只知道那个小男儿在那个鬼宅里生活了十年,身边除了一个仆人,再无任何下人。偶尔有人看见,每隔一段时间,那个仆人会抱着一两盆奇花异草去大相国寺里摆卖。”   牧斐听了,沉吟着不说话。   段逸轩好奇地问:“话说,文湛,你为何要调查杨慎与雅岚居啊?——我记得你上次动用关系查人的时,还是为了查你现在那位夫人的底细,这次又是为了谁啊?”   牧斐起身道:“除了她,还能为谁。”说完,又对谢茂倾道,“是时候回去了,阿倾,这回多谢你收留。”   谢茂倾起身拍了一下牧斐的肩膀,笑道:“都是好兄弟,别说这些见外的话。”   *   乌雷在前面开了门,随后走出来让到一边立着。   萧统佑走了出来,乌雷关上门,二人下着台阶,忽然听见斜刺里有人冲他们喊了一声:“萧公子。”   乌雷神色骤然一凝,手迅速摸向腰间暗器,萧统佑忽然伸手过来拦住了他,随后转过头去,波澜不惊的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道:“牧公子好啊。”   牧斐抱着手臂,靠在门外的石狮子上,扭头瞅着萧统佑冷哼道:“你果然住在这里面?”   萧统佑半笑不笑地反问:“怎么?难道小双没告诉你我就住在这里面?”   闻言牧斐噎了下,脸上不甚自在地问:“你和秦无双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萧统佑挑眉,看着牧斐似笑非笑,“你不应该是去问小双吗?”   牧斐一向自诩汴都小霸王,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从没有任何人入得了他的火眼金睛。然而,眼前这个人,牧斐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不可捉摸的未知气场,强大的让他不可忽视。   他站直了身体,走到萧统佑面前,紧紧死锁住了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我来,只是是为了警告你,——秦无双她是我的女人,你最好不要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哦?是吗?”萧统佑嘴角惯有的笑意里带了三分寒,“那也得先看看你……究竟有没有本事赢得小双的心。”   这是一句赤裸裸的宣战。   二人随即目光对峙,电闪雷鸣,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最终,牧斐眯眼,拂袖冷哼:“走着瞧!”   乌雷看着牧斐离去的背影,忧心忡忡道:“主人,这个姓牧的恐怕已经盯上你了。”   萧统佑冷哂道:“无妨,不过汴都一纨绔,成不了大器。”   牧斐进入紫竹院时,恰值秦无双带着蕊朱出门,二人迎面错身时,秦无双停下,刚准备打招呼,却见牧斐绷着一张脸径直进去了。   秦无双今日还有重要的事要办,便也没回头直接出门去了,想着有什么话还是等晚上回来再说。   牧斐迈进了院子后停住了脚,想了想,转身打算还是先和秦无双握手言和。   谁知,等他转过身时,哪里还有秦无双的影子。   他顿时不由得火冒三丈起来,离开了这么多天,原来他在秦无双的眼里根本无足轻重,她甚至连打个招呼都不愿意,她是有多不在意他啊?   一想到这里,他心里就像吃了秤砣似的,又闷又堵又气,他脚步携着沉重的怒气砸进了屋,然后一屁股咚在凳子上,大喊:“安平!”   安平见牧斐回来了,忙上前问:“小官人,您终于回来了。”   “去!把四书五经、周礼春秋、资治通鉴、八家文集、战国史记,统统给爷买回来。”   安平不解其意,试探地询问:“爷……咱买这么多书作什么用?”   牧斐白了他一眼:“还能作什么?买书自然是为了读啊!”   安平一听牧斐竟然主动要读书,顿时傻眼了。   牧斐见安平发愣,斥道:“还不快去!”   安平连忙应“是是是”,心里想着小官人竟然愿意主动读书,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立马兴高采烈地带着人出去采购书籍去了。   原本牡丹的花期在每年暮春与初夏之间,但自从萧统佑教秦无双学会用摧花,遮阴,琉璃温棚等技术后,她园子里的花已经能受人工干预,达到定时开花的效果。   是以,正值夏末时,汴都城里其他的花俱已开到凋谢殆尽,而秦无双园子里的花却刚好进入含苞待放时。   为了让牡丹山水园的未开先火,秦无双决定先广传一下牡丹山水园的美名。   于是,约了几名经常流连花楼的风月大才子,今日前来揽月楼免费赏花品茗,又请了一些歌姬美人一起前来助兴。   那些才子们一来,见满园子牡丹名品争相待放,又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花异草相辅,别具一格的人工山水景观亭台楼阁点缀其间,简直是美若人间仙境。   登时,诗兴大发,提笔就来,一首首《咏牡丹》《牡丹赋》《赏牡丹》《清平调》应兴而出,纷纷对牡丹山水园不吝华词美句,称赞不绝。   之后,那些诗词歌赋很快就在汴都城里纷纷流传开来。   应酬了一日,秦无双至晚方归,回到紫竹小院时,廊下的灯已经点亮了。   芍药从堂屋里出来,正好迎面瞧见秦无双,上前行礼道:“小娘子回来了。”   秦无双点了一下头,问:“小官人可在房里?”   “在呢。”芍药笑着答。   秦无双进了屋,径直朝西屋里走,快走到门口时,突然又觉得纵使见了牧斐,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是好,一时间竟索然无趣起来,便又转了脚步,直接回东屋里了。   牧斐看了一整日的书,早已是累得他头昏脑涨的,刚想抛开书趴一会儿。   忽然听见院子里的脚步声,又听见秦无双的声音响起,登时来了精神,又摆出一副手持书卷,认真看书的姿势,一本正经地等着秦无双进来。   明明听见脚步声到了门外,就等掀起帘子进来,谁知,等了半晌,人没进来,听着脚步声好像又往东屋里去了。   牧斐“啪”地一下搁下书,冲安平喊:“安平,去给爷准备绳子和锥子来。”   安平一听,吓得差点跪下来:“小官人,您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第049章   “想什么呢, 爷只不过是想效仿孙敬悬梁刺股而已, ”牧斐瞅着门帘心里发狠道, “哼, 爷要刻苦读书,从此以后,一定要让她刮目相看!”   自从那些咏牡丹山水园的诗词广为流传后, 时常有爱花之人慕名前来, 却发现园子外挂着一张梨木牌子, 上面写明了开园的日子与有价赏花的告示。   那些人回去之后,又口口相传,胃口吊得大家越发对这个神秘的牡丹山水园好奇起来,只待开园之日, 前来一睹风采。   开园的前一日, 秦无双特下帖请萧统佑前来一观。   萧统佑来的时候,乌雷在后面推了一太平车的奇花异草来。   “萧大哥这是作什么?”秦无双指着那一车子花问。   萧统佑道:“明日正式开园, 送这些来给你锦上添花。”   前面已经收过一盆贵重的地涌金莲了, 秦无双自然不肯多收, 正要拒绝:“萧大哥, 这……”   萧统佑抬手止住她的话头, 宠溺一笑道:“只是借给你镇园用的,后面还我就是。”   一个“借”字软中带硬,亲切里有几分不容拒绝,不过听着后面会还回去,心里的那点不好意思就又变成了感激, 秦无双只好先接受了萧统佑的好意,命人将这些奇花异草放在特有的琉璃花棚展区中摆放。   随后,秦无双带着萧统佑与乌雷,细细游玩了一遍牡丹山水园。   次日一早,牡丹山水园正是对外开放。   秦无双本以为上午不会有什么人来,可当她坐着马车来到园子时,竟然发现园子外面排着长长的队伍,蜿蜒似长龙,一眼竟望不到头,她从牙行里雇来看管园子里的人正在门口手忙脚乱地收钱放人入园。   至下午时,山水园已然是人满为患。   为了避免人多造成花儿受伤,秦无双迅速命人截止收费放人入园。   秦无双没想到牡丹山水园的运转竟会如此成功,开园头一日就爆满。   当晚,秦无双重新制定策略,对游园之人实行放票限数入园。   那些游览过牡丹山水园的人回到城里后,对园中美景大肆渲染了一番,加上限数入园消息一出,登时导致牡丹山水园一票难求,从此,秦无双的牡丹山水园名动祁宋,许多爱花之人也都以去过牡丹山水园为殊荣。   许多富贵人士游览完了牡丹山水园之后,纷纷向秦无双表示想要花重金求买园中牡丹名品,那些名品都是萧统佑通过他多年积攒的人脉帮她弄来的,为数不多,花了无数心血养成,秦无双自然不会卖。   于是,她便想到推荐萧统佑去为这些富贵人家种植名品牡丹,这样一来,乌雷就再也不用去大相国寺卖花,就能保证他们主仆二人生计无忧。   但在此之前,她还需先过问一下萧统佑的意思。   萧统佑听了她的建议,考虑了一番后,竟然很快同意了。   自此以后,但凡有人来园子里求名品牡丹,或者奇花异草的,秦无双便将萧统佑介绍过去,或送花,或种花。   因他种出来的花品相好,又少见,人又英俊,萧统佑很快成为了汴都城里炙手可热的花农。   *   一年一度的应天学院开始招生了,牧斐主动向牧老太君提出去应天学院读书。   牧老太君听了,欣喜若狂,忙遣人封了两千两现银与牧斐的名帖一起送到了应天学院报名。   两日后,应天学院派人送来了一封牧斐的录学帖子。   牧老太君生怕牧斐会反悔,收到录学帖子后,忙命牧怀江亲自领着牧斐去应天学院勾名,牧斐这才算正式成为应天中舍生里的一员了。   自此之后,牧斐竟真的收起了玩心,安安分分地每日开始去太学里读书了,早出晚归,风雨不误。   而秦无双那边,药行自从革新后,生意蒸蒸日上;牡丹山水园更是赚得钵满盆,因她并不露面,外人只听得传言知她是个芳华正茂的小娘子,因此送了秦无双一个商界铁娘子的称号。   有了余钱,秦无双便开始留意汴都城内的闲宅出售,她打算买座宅子放在那里,待时机成熟就将爹娘从秦家里头接出来住。   这日,秦无双去雅岚居给萧统佑送药,刚准备推门而入时,忽然有个人从里面打开了门,二人迎了个照面,齐齐一愣。   秦无双瞧着那人面生,穿着打扮与宋人有些不一样,满脸络腮胡,一双眼睛冷厉如鹰隼,看向她时,充满了敌意。   脑海里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却又快得她来不及琢磨,就见乌雷正好跟在那人身后,忙上前冲她笑喊道:“秦娘子来了,主人正在里面等着您呢。”   那人一听乌雷认识,就知道是自己人,眼里的敌意这才退下去,转身冲乌雷正要抬手时,乌雷眼珠子一动,忙上前推着他出了门,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说,那人听了,拿眼瞄了一下秦无双,然后点头快步离开了。   秦无双扭头看着乌雷急急忙忙地送走那人后,又连忙折回来对她笑脸以对,在前面引路:“请。”   萧统佑早已在鲜花石亭子里备好了茶果点心,正值入秋,风意微凉,萧统佑贴心地在石凳子上放了个半寸厚的锦褥垫子。   秦无双进入亭子时,百花如幕,轻风如手,撩得满庭芬芳,而萧统佑正好垂首含笑地坐在石桌旁,静静地看着三足风炉上煮着的紫砂长柄茶壶里,骨碌碌沸腾而起的水汽,袅袅云烟间,一袭白衣的他宛如谪仙禅坐在金莲之上。   听见动静,他抬头冲她抿唇笑了一下,“小双来了。”然后指着对面的凳子道:“快坐下。”   说完,将一盘点心轻轻地推到她跟前,道:“我才做的,你尝尝。”一面说,一面端起茶壶长柄   秦无双落了坐,看了一眼盘里的点心,是一块圆形的小酥饼。   “萧大哥竟然还会做点心?那我一定要尝一尝。”说着,拿了一块放在嘴里咬了一口,顿觉入口芬芳,皮素馅软,口味香甜,“嗯,真好吃,香香甜甜的,这点心叫什么呀?”   她拿着半块小酥饼细细瞅了一眼,酥饼里有馅儿,红红紫紫的,晶莹透亮,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萧统佑道:“这道点心叫做鲜花饼,是用园子里新开的各类蔷薇花瓣做成的。”   难怪这饼里看起来有许多花瓣糖汁。   秦无双边吃边随口打趣道:“没想到萧大哥如此心灵手巧,不仅种得了奇花,还会做好吃的点心,以后要是哪家女子嫁给了你,那可真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你当真这么觉得?”萧统佑突然盯着她很认真的问。   “?”秦无双愣了下,萧统佑在她面前就像是个温文尔雅的邻居大哥哥,很少会有这么严肃的神情,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萧统佑话里的意思,就惊怔在他肃然的神色中了。   “嫁给我,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萧统佑的语速极慢。   其实秦无双只是随口说说的,毕竟吃的人最短,不过以她对萧统佑的了解,若是哪个女子嫁给他,萧统佑应该会很疼她的罢,所以那也算是福气。   她立马点了下头,“当然。”   萧统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抿唇笑了起来,然后用一种十分宠溺的语气说道:“你也真是太容易满足了。”   秦无双回之眯眯一笑,一时也没深想萧统佑话里的意思。   她将剩下的鲜花饼全部塞进嘴里后,细细嚼了几下,又喝了一杯茶,拿巾帕擦了手。   做完这一切,急急忙忙地冲萧统佑勾了勾手。   萧统佑会意,边笑着将手腕露出伸了过来搁在石桌上早已准备好的脉枕上。   秦无双伸手搭在萧统佑的手腕上,凝神替他诊起脉来。   萧统佑含笑看着她,凤目里泛起潋滟柔光。   片刻之后,秦无双收回手道:“看来萧大哥的血厥之症恢复的很好,如此下去,不出三年,便可断根。”   乌雷在一旁突然问:“还要等三年吗?”   “三年已经很快了。”秦无双耸眉道。   乌雷看似很着急的样子,秦无双不由得看向萧统佑:“怎么,萧大哥是很急吗?”   萧统佑淡淡横了乌雷一眼。   乌雷立即紧抿住嘴唇,眼观鼻,鼻观心地垂下头。   萧统佑回头,看着秦无双勾了一下唇,浅笑道:“不急。”说着,他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听说你最近在找四处找宅子?”   秦无双诧异道:“这事你都知道了,萧大哥可真是消息灵通啊?”   萧统佑无奈地笑了笑,柔声道:“这还不是因为你推荐我替那些达官贵人们种花,无事闲聊时他们透露给我的,说你这个‘商界铁娘子’在四处看宅子呢。”   如今她名气响亮,有点动静难怪会受人关注,加上萧统佑是她推荐给那些达官贵人们的,闲聊时定然会谈及到她。   “可是要买宅子?”萧统佑问。   秦无双早已把萧统佑当做大哥一般,对他向来以诚相待,便点了点头,坦言道:“恩,是打算买一座,我想等以后找机会把我爹娘从秦家里接出来住。”   秦家的事萧统佑略知一二,便问:“你想要多大的宅子?地段可有要求?”   “地段无所谓,只要在城内,偏一点没关系,刚好清净,至于大小,不用太大,大了太空旷,我也买不起。”   “巧了,我还真知道有家合适的。”   秦无双一听,精神一振,忙问:“是吗?在哪儿?”   “就在城北,离我这雅岚居倒不远,只有两条街的距离。原是那家人听了我的名气后,邀我去府上种花来着,待我去了之后,又逢那家老爷外放到滁州做通判。因调令来的急,他们一家子便想低价卖了汴都里的宅子,举家搬去滁州。”   外放,还举家搬到滁州,想低价出卖宅子,——秦无双稍稍一分析就得知那家的老爷应该是官场上得罪了人,在这汴都里呆不下去了,以后回来也无望了,所以才会举家搬迁卖宅。   “那宅子有多大?”   萧统佑回想了一下,道:“三进院落,带个东跨院,正屋,厢房,耳房,杂房加在一起大概……统共不过三十来间。   “三十来间够了,萧大哥把那人具体地址告诉我,我回头亲自登门看一眼去。”这座宅子听起来就像为她特意准备的,大小格局房间刚刚好。   萧统佑笑着说:“不急,我既与那人有过一面之缘,不如明日辰正前后,你来雅岚居找我,我亲自带你去。”   本来正想着直接登门看房有些冒昧,如今萧统佑愿意带她一起去看,那是再好不过了。   “那就有劳萧大哥了。”   乌雷送秦无双快出门时,忽然停住了脚,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她。   秦无双总觉得今天的乌雷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便问他:“怎么了乌雷?有话你就直说罢。” 第050章   乌雷犹豫了一瞬, 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道:“那个……能不能, 麻烦秦娘子为我家主人多配一些药丸, 或者能否将药方子给乌雷, 乌雷可以自己去配,免得总时常劳烦秦娘子送药。”   “你有所不知,任何一种病症不会一成不变, 会根据用药效果, 或恶化, 或转愈,又或生出新的症候来,这就需要不停辩证施治,用药自然也是在不停跟着变化。就算现在的方子给了你, 也只能管一时之症。”说着, 秦无双顿了顿,定定地盯着乌雷的眼睛问道, “——乌雷, 可是萧大哥出了什么事?”   乌雷眸光一闪, 连忙否认, 干笑着甩手道:“没, 没有。”似怕秦无双多疑,又找补道,“如此……也只能以后劳烦秦娘子继续为我主人操心了。”   秦无双以为乌雷是担心她以后不给萧统佑配药看病了,便肯定地告诉他:“你放心,只要萧大哥避免劳心劳力, 我就一定会医治好他的。”   *   今日休课,牧斐好些日子没有与秦无双坐下来谈谈了,自从那次争吵之后,他们之间始终一种保持着一种相敬如宾的漠然。   牧斐心里其实一直憋着一股子气,他决定一定要拿出个成绩来看秦无双好好看看,想在秦无双面前证明一下他牧斐并不是一无是处的废物,他也能成为一个有学问有风骨的人。   他每日废寝忘食的读书,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学中所有人皆以为他牧斐只是个走后门的关系户,但他却用实力证明,他是有真才实学的。短短不过两个月的功夫,他就已在诸多学子中崭露头角,诸位授课的夫子们皆对他陈赞不绝,还说他颇有先兄之风。   虽说他讨厌活在牧重光的影子下,但是当夫子们肯定他的才学时,他觉得先站在牧重光的影子下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再过两个月就是太学的升级考核,只要能通过考核他就能成为一名太学上舍生,——牧重光能做的,他也能做到,到时候谁也不能再小瞧他了。   他原是想等到他成为上舍生那一日再与秦无双说话的,可是他实在憋不住了,他不得不承认,——他想秦无双了。   两年的同一个屋檐下,秦无双似乎已经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还是不可缺失的那部分,他也终于确定,秦无双已经在他的心里不知不觉地扎了一席之位。   是以,今日一早起来,他就迫不及待地想去找秦无双谈谈。   谁知,他刚走到堂屋,却发现秦无双与蕊朱正好出了大门。   他本想喊住秦无双的,定睛一瞧,却发现今日的秦无双似乎有些不一样,——好像脚步更轻快了些,打扮的花枝招展了些,就像一枝准备随时出墙的红杏似的。   秦无双到达雅岚居时,萧统佑已经与乌雷等在了大门口。   见了她的马车到来,萧统佑便信步走下了阶梯迎上来,亲自替她们打起帘子。   秦无双刚准备出马车,抬头一见是萧统佑,又惊又喜道:“萧大哥,怎么是你?”   “闲来无事,便在门口等你了。”说着,伸手递向秦无双,他的举动是那么的自然而然又亲切,丝毫叫人生不出一丝别扭,只让人觉得合该如此。   秦无双只好笑着借他的手下了车。   萧统佑建议道:“今日天气晴好,那家宅子离此处不过两条街,不如我们散着去?”   自与牧斐公开订婚后,秦无双倒是从未在外与任何男子并行于市过,毕竟人言可畏。不过转念一想,这汴都城里真正知道她身份的人并不多,又瞧着萧统佑一脸光风磊落,坦荡君子的模样,自己那点迟疑瞬顿时烟消云散,她欣然点头:“好呀。”   二人便并肩散着步,一面往前面走着,乌雷与蕊朱静静地跟在他们身后。   二人天南海北地聊了一路,很快就走到了吴家大门外。   乌雷抢先一步在前面叩了门。   门内很快有个小厮打扮的人来开门,见了人问:“你们找谁?”   乌雷道:“前些日子我们来府里种过花,当时听说你们大人的宅子要卖?”   那小厮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   乌雷笑道:“我这位朋友想买宅子,想进来看一眼,烦请通报一下你们家大人。”   小厮探头看了秦无双他们一眼,“请稍等。”说完,关了门进去通报了。   不一会儿,大门向两边打开了,吴大人同小厮正好站在大门内,看见萧统佑时,笑容满面地拱手迎出来道:“原来是萧公子啊。”   萧统佑拱手笑着回礼:“吴大人好啊。”   吴大人问:“萧公子客气了,听下人说你有朋友想看宅子?”   “正是。”萧统佑点了下头,遂把目光转向秦无双,吴大人便顺着萧统佑的目光也看向秦无双。   秦无双欠身见礼道:“吴大人好。”   吴大人看着秦无双问萧统佑:“这位是?”   萧统佑介绍道:“她就是牡丹山水园的东家。”   吴大人一听,大吃了一惊,他没想到牡丹山水园的东家竟然是一个年纪轻轻美貌小娘子,忙拿眼迅速上下打量了一眼秦无双,一面向她拱手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商界铁娘子’秦娘子啊,久仰久仰。”   “吴大人谬赞,无双愧不敢当。”秦无双拱手回礼。   吴大人赶紧往门后一让,笑着有请:“二位,快进屋。”   进去后,吴大人先是亲自带着秦无双他们从前到后逛了一下宅子,遂问:“秦娘子觉得这宅子怎么样?”   秦无双眉尖若蹙,微微沉吟:“这宅子看起来似乎有些小……”   吴大人忙说:“小是小了些,但五脏俱全啊,你看这宅子三进院落,加上后院与跨院,住五六十人完全没问题。”   吴大人见秦无双面上神色莫辩,也不说话,一时拿不准她的意思,便试探着问:“秦娘子买来可是自己住?”   秦无双一面东看西看,一面随口道:“只是先买下来,以后再说。”   吴大人是知道秦无双的财力了,她要想买他的宅子完全有能力,只是他摸不清秦无双的态度,便悄悄拉着萧统佑到一边,低声地问“萧公子,你可知秦娘子可是真心想买我家宅子?”   来的路上,萧统佑就与秦无双商量好了,若是秦无双看中了宅子,就对吴大人欲擒故纵,最后由他点拨压价。   他余光一转,见秦无双趁隙微微瞥了他一眼。   与秦无双在一起相处久了,于他心中早已生出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只一个眼神便能心领神会,遂笑道:“那得看吴大人的售价是否真心?”   吴大人是个聪明人,一听萧统佑这么说就知道秦无双大抵是看中了他的宅子,只是价格犹豫不定。   “明白了。”   他回到秦无双身边,坦言道:“秦娘子,实不相瞒,我在官场上得罪了人,这汴都我们是呆不下去了,所以这宅子我是真心出售,不知秦娘子是否真心想买?”   秦无双见火候差不多了,便问:“那敢问吴大人想卖多少银子?”   “这个数。”吴大人伸了五根手指头出来。   秦无双看着他不说话,也不表态。   吴大人只好忍痛道:“再低一千两,你也知道这个地段的宅子,素日里没有一万两根本买不下来,我实在是急着出手,才……”   他说的是实话,这个地段这种类型的宅子,最低不过低于一万两,如今四千两就能拿下来,简直是天大的好运。   秦无双自然是见好就收,爽快拍手道:“成交。”   吴大人与秦无双又商量了一会儿买卖宅子的细节问题。   谈毕,吴大人又亲自将他们送到了大门口。   临走之前,秦无双问:“吴大人打算何时去官中办理房契?”   “自然是越快越好。”   “那就三日后,请吴大人带好房契印章,去顺天府官衙办理。”   “好,就三日后。”吴大人拱手相送,“二位慢走不送。”   “告辞。”   牧斐站在墙角后面,看着秦无双与萧统佑下了阶梯并肩走了过来时,心就像被刀搅了一下,忍不住抽搐了起来,他的手指死死地掰住青砖缝隙,一双丹凤眼快要迸出火星子来。   走着走着,萧统佑目光微微一掠,忽然煞住了脚,突然向秦无双轻轻喊了声:“别动。”   秦无双愣了下,停下脚步不明所以地看着萧统佑。   萧统佑转过身,面对着秦无双,有意无意地挡住了牧斐的视线,又轻轻地拨过秦无双的肩面向他,微笑着从她的发丝上摘下片小叶子,捏在手指尖在她眼前晃了晃。   秦无双干笑着摸了一把头发:“什么时候沾上去的呀,还有吗?”   “应是在吴大人院子里落下来的,没了。”说着,他不动声色地换到了秦无双的左侧,正好是牧斐所在的一侧,高大的身躯瞬间将秦无双挡了个结结实实。   二人相视一笑,继续向前走,马上就要经过牧斐所在的巷子口。   牧斐气急败坏地正想冲出去,旋即一顿,又猛地抽身往后退了一大步,将整个后背贴在了墙上,继而眼睁睁地看着秦无双与萧统佑从眼前擦身而过,直到消失在眼尽头。   他狠攅这拳头,银牙紧咬,怒瞪着前方,——很想冲出去对着萧统佑那张温润的脸狠狠揍上去,然后拽过秦无双离萧统佑远一点。   可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想起上次在牡丹山水园时,秦无双那双通红的眼睛,歇斯底里的愤怒,在他们之间狠狠地划了一道鸿沟,直至今日,那道鸿沟还无法逾越。   他的人生第一次产生了退缩。   牧斐只觉得自己满腔怒火无处宣泄,突然一个转身一拳头狠狠地砸在了墙上,指骨处瞬间皮开肉绽,他竟然也不觉得疼。   *   庆丰楼,牧斐独自一人喝得烂醉如泥。   段逸轩与谢茂倾赶到的时候,牧斐正趴在满桌子东倒西歪的空酒瓶子间,拿着小酒坛子正往自个儿喉咙里猛灌。   二人见了,吓了一大跳,他们认识牧斐这么久,可从未见过牧斐喝得这般豪放,更从未见过牧斐喝过这么多酒。   出什么事了这是?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后面的三万稿子因为大纲改动问题正在修改中,所以更新的会相对慢一些,见谅。 第051章   “文湛, 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啊?究竟是谁惹你不快了?”段逸轩上前抢下牧斐手中的酒坛子问。   牧斐惨笑道:“还能是谁?还能是谁?”他一把拽过段逸轩坐下, 从桌子上又找了一瓶酒, 急吼吼道, “来!好兄弟陪我喝!咱们不醉不归!”   谢茂倾忧心忡忡地坐到对面,将桌子上东倒西歪的空酒瓶子都清理到地上放好,又找来了茶水倒了一杯递给牧斐:“文湛, 酒喝多了伤身, 赶紧喝口茶润润。”   牧斐抓着酒瓶子随手一挥, 一不小心把谢茂倾手里的茶杯掀泼了,嘴里醉醺醺地嚷嚷着:“爷不喝茶,爷就要喝酒,伤身总比伤心好。”   伤心?   谢茂倾与段逸轩面面相觑, 他们认识牧斐这么久, 可从未见过牧斐为什么人什么事伤心过,还真是活久见啊。   除了……   段逸轩忙问:“文湛, 不会又是秦无双惹你了罢?”   牧斐摇了摇头, 苦笑道:“她没惹我。”   “啊?那你……”段逸轩有些懵。   “是她惹了别人。”说完, 牧斐又猛地灌了一大口酒, 看样子打算把自己灌死算了。   二人听得一头雾水, 段逸轩再次抢过他手中的酒瓶,追问:“什么叫惹了别人?”   牧斐痴痴地看着虚空,似哭似笑道:“她与别的男人买了一座宅子,打算双宿双飞了。”   段逸轩顿时听傻眼了。   谢茂倾隐晦地看了段逸轩一眼,然后试探着问:“文湛, 你是不是喝多了?秦无双,她可是你过了门的未婚妻,怎么可能与别的男人双宿双飞?”   “过了门是真,未婚妻是假。”牧斐垂下头,万分沮丧道,“我们的婚约是假的,她早就打算等三年后与我解除婚约,然后与别的男人双宿双飞了。”   所以他们才会一起弄牡丹山水园,还一起买宅子,也难怪秦无双对自己的态度那般冷淡无情,原来她心里早已经有别人了。   一想到这里,牧斐就觉得喝下去的酒全部变成了烧刀子,将他的四肢百骸割的体无完肤。   段逸轩与谢茂倾听了,双双大吃一惊,二人又彼此看了一眼,眼里纷纷露出一丝心疼。   段逸轩拍了一下牧斐的背,安慰道:“文湛,你以前不是挺讨厌秦无双的吗?她要是真与别人走了,你应该高兴才是啊?”   牧斐猛地一掌拍在桌子上,冲段逸轩怒吼道:“你懂个屁!”   说着,红通通的眼睛里突然流下了眼泪,他反手指着自己的胸口,用力地戳着低吼道:“爷是这里疼!”   *   秦无双在房里看着书,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便听见安平,安明他们火急火燎的声音:“快快!”   “来!喝!继续喝!”牧斐含糊不清地嚷嚷着。   秦无双披衣起身走了出来,正好看见安平背着牧斐,安明,安喜一左一右地扶着牧斐,急急忙忙地往堂屋里来。   安喜还在一旁喊:“小官人,没酒了啊。”   牧斐便在安平的背上挣扎拍打着,仰天大吼:“那就取酒来!”   秦无双来到门边问:“怎么了这是?”   安平他们见了秦无双,齐齐喊了声:“小娘子。”   几人甫一近身,浓浓的酒气瞬间扑鼻而来,秦无双皱眉瞅了眼醉的烂泥似的牧斐,问道:“他怎么喝成这个样子?”   安平道:“小的也不知道,方才是谢公子与段公子一起将小官人送回来的。”   素日里他们几个也时常在一起喝酒来着,但从未喝成这副模样,牧斐现如今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在哪里受了一肚子闷气,猛拿酒消愁似的,散发着一种萎靡不振的压抑。   “先送回房里去。”秦无双偏头示意道。   安平他们立即将牧斐送进了西屋。   秦无双又回头对半夏吩咐道:“半夏,去煮些醒酒汤来。”   “是。”半夏领了吩咐立即去办了。   秦无双与蕊朱一起跟着进了西屋,站在一边看着安平他们手忙脚乱地帮牧斐脱鞋,脱衣,盖被子。   无意间,秦无双瞥见了牧斐的手好像受了伤,走到床边拽过来一看,果然发现牧斐白皙的手背四根指骨处,皮肉外翻,血迹未干,隐隐间还能看见袒露的白骨。   不由得骇然一惊:“他的手怎么会这样?”   安平他们也是满脸惶然道:“小的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儿个小官人出府前不准我们跟着,回来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看伤口,倒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给砸了似的,因没有及时处理伤口,此时伤口已经红肿了起来。她一面吩咐安平:“准备温热水,巾帕来。”一面对蕊朱道,“回房里去取创伤药和纱布来。”   安平,蕊朱纷纷领命出去了。   不一会儿,安平端来一盆搭着巾帕的温热水放在床头的小几上,蕊朱也取了药和纱布立在一旁伺候着。   秦无双正替牧斐清洗着伤口,牧斐忽然挥动着手臂,嘴里同时急切地低喊道:“不要走,不要走……”他那副模样活像是谁把他的心肝生生地从身体里挖走了一般,急得神色扭曲,双手在半空里一通乱舞。   秦无双只好将他的手臂重新拉了回来,牧斐的手仿若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草一般,反握了过来,心一下子得到皈依了似的,不再乱动了。   “哎。”秦无双无奈地轻叹了一声,继而反转牧斐的手背向上,轻柔地用湿绢子将血都擦干净,又开始一点点涂药,吹干之后慢条斯理地将纱布缠好,最后系了一个美丽的蝴蝶结。   待做完这一切之后,一抬头,竟发现牧斐睁着一双迷蒙的醉眼痴痴地看着她,嘴角抿着一丝傻笑。   秦无双愕然,只以为他醒了,正要张嘴说话,却听见牧斐努着嘴,十分乖巧地说:“你喜欢我读书,那我就努力读,我会去考功名,只要你留下来。”   “???”   她好像并没在牧斐面前表现过她要离开的蛛丝马迹罢?牧斐为何会这样说?   秦无双抿唇瞧着牧斐似醒非醒的,估摸着是在说胡话。可他话里的意思十分清晰明了,一时又不像胡话,尤其是他眼里的认真,弄得秦无双一时都不知道是真话还是胡话了。   牧斐拉了拉秦无双,委屈巴巴地问了句:“好吗?”   不知怎地,秦无双心头莫名一软,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句:“好,我留下来。”   牧斐一听,开心极了。   恰值半夏熬好了醒酒汤送了过来:“小娘子,醒酒汤来了。”   秦无双接过醒酒汤,用汤勺搅了搅,舀了一勺起来送到牧斐嘴边,牧斐还抿着嘴唇,看着她一个劲地傻笑。   “张嘴。”   牧斐立马乖巧地张大嘴巴:“啊……”   秦无双被牧斐的样子逗得有些忍俊不禁,将汤勺送进嘴巴里去,牧斐立即咬住汤勺不放,秦无双无奈地喊:“松口。”   牧斐再次乖巧地长大嘴巴:“啊……”   如此张张闭闭,哄了大半日,终于将一碗醒酒汤喂了下去。   秦无双放下碗,起身站了起来打算回屋去,却看见牧斐的目光时时刻刻地跟随着她,红红的丹凤眼里隐有雾气,里面闪动着明显的患得患失和即将被抛弃的委屈。   这样的牧斐真是……   复又坐下,将牧斐的手塞进被褥里,看着他命令道:“闭眼,睡觉。”   牧斐抿唇一笑,立即乖巧地闭上眼睛睡下了。   只是秦无双只要一动,他就立即睁眼,见秦无双无奈地瞪着他,他又赶紧闭上眼。   搞得秦无双坐在床边一动也不敢动了,直到牧斐的呼吸彻底均匀睡熟了之后,秦无双才回了屋。   翌日,牧斐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醒来后,头昏脑涨的,已经将昨日醉酒之后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秦无双与萧统佑一起去看宅子的事情。一想到这里,脑壳疼的就更加厉害了,他使劲地捶打这脑门,掀被子起身。   芍药听见动静,赶紧进来伺候。   牧斐见了她,皱着眉头问:“秦无双呢?”   芍药答:“小娘子一早就出门去了。”   一早就出门了?——果然,昨儿个刚买宅子,今日便迫不及待地去会老相好去了。   他头疼的几欲裂开,使劲捏了捏额角,伸手给芍药:“先扶我起来。”   芍药刚要去扶,安平突然急匆匆地跑进来道:“小官人,宫里的御前内侍来传话了,正往紫竹院这边来了,小官人赶紧准备一下接见。”   牧斐愕然抬头:“传谁的话?”   安平摇头:“小的也不知。”   芍药伺候牧斐迅速洗漱更了衣,刚掀起门帘,就听见院子里纷沓的脚步声。   出了屋,牧斐见牧怀江毕恭毕敬地在一旁领着内侍走了过来。他赶紧迎了出去,拱手招呼道:“中贵人好。”   内侍笑呵呵回礼道:“牧小公子贵安,咱家前来奉齐妃娘娘之命,特来给牧小公子传个话儿。”   齐妃娘娘?御前内侍可是专门伺候官家的,为何会替齐妃娘娘来传话?   牧斐来不及多想,垂首请道:“中贵人请说。” 第052章   内侍敛色肃然道:“齐妃娘娘得知牧小公子在太学表现甚好, 颇得夫子们称赞, 故此齐妃娘娘特选牧小公子每旬入宫两次, 为九公主伴读。”   闻言, 牧斐心头一突,宫里竟要他进宫去给九公主司玉琪伴读?他没听错罢?   他一时不明白齐妃娘娘是何用意,便试探着问:“敢问中贵人, 宫中有的是才华横溢的女史陪九公主伴读, 齐妃娘娘为何会看上我一个外男去给九公主伴读?”   他特意加重了“外男”二字, 表明自己的身份委实不应该去宫里给一个公主当伴读才对。   内侍斜眼看着他,似笑非笑地点拨道:“牧小公子如此聪明,难道还猜不出这也是官家的意思?”   九公主司玉琪是二皇子的同胞妹妹,又是官家最疼爱的一位小公主, 但凡司玉琪喜欢的, 就是天上的月亮官家也会给她摘下来,何况选一个外男当伴读。但公主伴读虽多, 却多为女史, 鲜少有外男入宫伴读一说。所以, 若不是司玉琪亲自要求, 官家是不可能选择一个外男进宫当伴读的。   可司玉琪为何要选他去当伴读?伴读伴读, 就是时常伴随着公主读书,可齐妃娘娘的意思却是只让他每旬入宫两次,听着倒不像是去伴读,倒像是陪玩的。心里本不想趟这趟浑水的,可转念一想, 不知秦无双得知他要去给司玉琪当伴读,心里会不会有一丝的不自在?   他突然很想知道这个答案,便笑着应承下了。他也知道,齐妃娘娘既然派御前内侍来传话,为的就是由不得他不应。   *   秦无双想着牧斐昨夜醉的不轻,便早早地结了药行的事情,提前回到牧家。   她和蕊朱甫一走进紫竹院时,头一眼便瞧见牧斐独自一人坐在堂屋的桌子旁喝着茶。   她嘴角抿起了一丝浅笑,走进内院的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临到阶下,刚想问候牧斐来着,就听见牧斐阴阳怪气道:“我还以为你今儿个舍不得回来呢?”   一听这语气,秦无双敛了色,顿在屋外:“……你什么意思?”   牧斐百无聊赖地转动着茶杯,随口道:“没什么意思。”顿了顿,又道,“——今日宫里的御前内侍来传话,说什么齐妃娘娘听说我在太学内课业太过优异了,便指名道姓的选我入宫去给九公主做伴读。”说完,他抬眸,直直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咧嘴笑了下,“我已经应了。”   九公主司玉琪?难怪看起来那么开心。   然而秦无双却被他脸上的笑刺的心口一抽,面上却是一副无动于衷,只将眸垂下,掩饰住她眼底里悄然升起的失望。   也是,他们前世原本就应该是一对儿,如今看来二人是打算要再续前缘修正果了。   她理应成全。   “这是好事,恭喜你。”说完,她不再去看牧斐,进了堂屋后,径直往东屋里走。   牧斐突然站起来,扭身冲她低吼:“这难道就是你要对我说的话?”   他等了半晌,等来的竟然是一句“恭喜!”   秦无双皱眉,顿住脚步,扭头定定地瞅着牧斐,面无表情地问:“那你想听什么话?”   牧斐狠狠地咬住后槽牙,强忍着心中怒火。   果然,她心里早已经有了别人,所以根本不会在乎他,她甚至连一句敷衍的谎话都不愿意对他说。   秦无双见牧斐不说话,转身一掀帘子进屋了,蕊朱急急忙忙地跟着一起进去了。   放下帘子后,她听见外面传来凳子被踢翻在地上滚动的声音,眉头皱的越发紧了。   蕊朱偷偷觑了秦无双一眼,见她进屋后就站在门内发起了呆,半晌也不动,“小娘子,累一整天了,奴婢伺候你更衣沐浴罢。”   秦无双缓缓转过脸来,眸光发散地望着蕊朱问:“你说什么?”   蕊朱见状,惊了一大跳,“小娘子没事罢?”   秦无双低下头,一手揉了揉太阳穴,同时挥了下手道:“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蕊朱本想再说两句,却见秦无双径直往里间走去了,她只好闭了嘴转身出去了。   *   这日,宫里来了人,请牧斐入宫伴读。   牧斐入宫后,以为伴读之地在资善堂,那里是专门供皇子,郡王,公主,郡主上课的地方。谁知内侍直接将他带到了玉宸殿,玉宸殿是宫中藏书的地方,里面有数不尽的各类书籍。   难道司玉琪素日了都是在玉宸殿上课的?   也是,她一个公主,金枝玉叶的,怎么会和一帮皇子郡王们一起上课。   牧斐也就没多想,等了一会儿见司玉琪还没来,便独自一人在殿内逛了起来,随手翻阅起了书架上的藏书。待他找到一部兵书时,一时看得入迷,没发现身后有人接近。   司玉琪见牧斐站在书架旁垂首看书看得十分入迷,又见长眉入鬓,鼻如悬胆,薄唇精致,长身玉树,全身上下,无一不在张扬着矜贵与不羁。   她手拿团扇,一手拧起裙裾,蹑手蹑脚地走近牧斐,见牧斐犹未察觉,便放下裙裾,整理好仪容,用团扇轻轻扑打了一下牧斐的肩。   牧斐恍然一惊,一扭头见司玉琪近在咫尺,吓了一大跳,忙向后退了两步,将书放回书架,冲司玉琪拱手做辑道:“微臣牧斐参见公主殿下。”   司玉琪笑看着牧斐:“免礼罢。”   牧斐见司玉琪一直看着他笑,只觉得浑身别扭,目光便越过司玉琪向后面一看,见只有两个宫装打扮的侍女在垂首静立在门内,便问:“都快巳时了,怎不见夫子来?”   司玉琪“噗嗤”一笑,用团扇挡住口鼻,道:“牧公子,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牧斐瞧着司玉琪那一副毫无男女大防的样子,心下微微一沉,干笑道:“微臣是真不明白。”   司玉琪咯咯直笑:“都说你是风流少年,惊才绝艳,本公主瞧你就是根榆木头。”说着,她冲牧斐抛了一个媚眼,然后步步逼近他道,“根本没有什么夫子,也没有什么伴读,这里只有你……与本公主,你难道还不明白本公主的用意?”   牧斐步步避让,随即拱手就要告退:“既然如此,微臣告退。”   司玉琪忽然绷脸喊他:“牧斐,你是真不知好歹,还是假不知好歹?”   纵使牧斐再迟钝,此刻也摸清楚了司玉琪的用意,她八成是看上了自己,只好硬着头皮转身道:“回公主殿下,牧斐已有家室,若跟公主独处一室,恐会坏了公主的名声。”   司玉琪调笑道:“坏了就坏了,正好你娶了本公主。”   果然……   牧斐再次强调:“公主殿下,牧斐已有家室……”   司玉琪打断道:“你少哄本公主,本公主知道你与那个秦无双只是订了婚而已。”   牧斐耐着性子道:“是只订了婚,但明年就会正式完婚。”   司玉琪傲然怒叱:“那就退了她!”   牧斐道:“……公主还请慎言。”   司玉琪走到牧斐面前,摇着手中团扇,“本公主说的是真的,你与秦无双退婚,娶本公主,本公主能给你秦无双给不到的一切,包括爵位世袭。”   牧斐:“……”   他看着司玉琪不说话了。   要知道爵位世袭,这可不是她一个公主能说了算的,司玉琪敢这么承诺一定是官家在后面表了态度。他不由得想起前几个月父亲匆匆回京,不知是否跟此事有关?毕竟爵位世袭的话,官家一定会试探父亲的意见。   司玉琪是二皇子的亲妹妹,若是司玉琪嫁给牧家,就相当于在给二皇子拉拢了牧家。瞧着司玉琪这态度,难不成官家是在为二皇子铺路,——难道官家真的有意立二皇子为储君?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官家一定会想办法逼他娶九公主,那么到时候秦无双她……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他脑中盘旋,直搅得他心神大乱。   司玉琪见牧斐陷入沉思,以为他心动了,笑着说:“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本公主等你好消息。”   牧斐匆匆告辞。   从宫里回到府里,一路心神不定的,回屋后见秦无双又不在,想着或许又是去见那个姓箫的人,不由得更加烦闷不已,便出去找段逸轩他们喝酒去了。   此后,宫里数次派人来请牧斐进宫伴读时,皆被他用各种理由婉拒了。   转眼两月,牧斐以优异的成绩如期升为应天学院上舍下等生。   正是重阳节,年年此时,官家都会御驾亲征登上宝津楼,看禁军百戏献演。一来为重阳助兴添乐;二来借此检阅禁军身手,免得禁军享于安乐。因官家大病初愈,懒于行动,便将今岁登宝津楼阅禁军百戏一事交由二皇子代为执行。   一时间,朝廷上下,城里城外,皆以为官家此举是欲立二皇子为储君。不少见风使舵之人便纷纷聚拢在二皇子身边,鞍前马后,溜须拍马的。皇子夺嫡之事,本跟牧斐无关,直到前不久,牧斐竟然陆陆续续接到各家皇子的邀请帖子。   五皇子请打马球。   六皇子请赏名士之画。   这不,又有二皇子请登宝津楼共赏禁军百戏献演。   牧斐想不通的是何时自己竟变得如此受皇子们欢迎了?   要不是这些皇子们同时也给段逸轩和谢茂倾二人送了帖子,他险些还以为皇子们是故意在拉拢他。   倒不是说他不能拉拢,毕竟他背后顶着三股巨大的势力,可是大家也知道,他牧斐是个十足的纨绔,乱泥扶不上墙,加上世袭不了爵位,眼下又是白身,拉拢他也助力不了什么。   段逸轩与谢茂倾双双前来约牧斐一同前去宝津楼。为了方便说话儿,段逸轩谢茂倾一起钻进牧斐的大马车里,二府马车纷纷跟在后面,往宝津楼去。三人在路上谈论着近来的局势与诸位皇子的举动。   “文湛,你说二皇子此举有何用意?”段逸轩问。   “我看……八成是在拉拢文湛。”谢茂倾道。   谢家与段家虽表面上看着无上尊贵,但都是虚荣,朝中并无实。他们三家中,最有实权的便是牧家,其后不仅有手握军权的牧守业,还有姻亲金家枢密院使金长晟与当今太后,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所以谢茂倾与段逸轩都猜想二皇子此举真正用意或是为了拉拢牧斐,至于他们俩,完全是来掩人耳目的。   牧斐道:“不管他们有什么目的,我们见帖就收,见约就赴,一视同仁,谁也不得罪。”   段逸轩拍手道:“此举好,既不得罪人,也不表明态度,他们争他们的,我们玩我们的。”   正说着,安平拉停了马车,在前面低声喊:“小官人们,宝津楼到了。”说完,跳下车头,搬来下马凳。   段逸轩在前,打起帘子先下了车。   牧斐与谢茂倾在后,三人刚立定,忽见前面逶迤着几辆豪华大马车纷纷停了下来,那装饰气派一看就是皇家子弟们的马车。   三人心领神会,便站在马车旁不动,打算等那些皇子们进去了他们再进去。   当先为首的马车是二皇子的车驾,只见他怀里搂着一艳婢下了马车,旁有一众娇童伺候,后面三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八皇子等也纷纷下了马车,正往前面走。   二皇子微微扭头溜了一眼后方,见三皇子司昭同一名面容清冷的婢女正往这边来,便故意煞住脚,艳婢一时不防,踩在了二皇子的脚上,登时吓得花容失色,浑身发软,想要下跪。   二皇子拉住她,继续搂在怀里,看着她皮笑肉不笑道:“怕什么,好好站着。”   那艳婢只好胆战心惊地缩在二皇子怀里。   二皇子看了一眼被踩脏了秋香织锦靴,皱眉道:“脏了啊,三弟——”他扭过头,看向不远处立住的司昭,轻佻的目光瞥了一眼他身边的侍女,笑道,“我瞧着你身边的侍女停伶俐的,就让她过来替本王擦鞋罢。”   其他皇子们已经陆续聚集了过来,正笑看着眼前一幕。   司昭抿唇没说话,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唯有牧斐留意到,司昭垂下的手背上,隐有青筋颤动。 第053章   “怎么?舍不得啊?”二皇子看着司昭冷笑。   司昭拱手浅笑:“二哥说笑了, 能替二哥擦鞋是檀萱的荣幸。”说完, 他朝身旁的侍女递了个眼神。   檀萱立即上前, 跪在尖锐的石子小道上, 拉出袖口,一点点地替二皇子将鞋面擦拭干净。   末了,二皇子弯下腰轻佻地掐住檀萱的下巴抬了起来, 一面肆无忌惮地瞅着檀萱的脸盘打量道:“倒是个姿色不错的小美人, 本王喜欢。——不知三弟肯否割爱送给本王?”   这摆明了是存心欺辱司昭。   因为无论他送与不送, 都是个笑话。   送,是横刀被夺爱,是无能,也是在警告他不要觊觎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送, 是自不量力, 是不敬,是在公然和二皇子这个未来的储君叫板。   司昭垂眸, 藏拳于袖中, 正要开口时, 忽闻有人喊:“微臣牧斐见过二殿下, 见过各位皇子殿下。”   二皇子一见是牧斐, 立即松了人,笑着迎上来,勾着牧斐的肩膀道:“牧兄,你来了,走, 跟本王一起进去。”   众人闻言,各自悄悄对视了一眼。   何时,二皇子竟与牧斐称兄道弟起来了?   这也是牧斐纳闷的地方,他何时与二皇子之间这么亲近了?   不过碍于情面,牧斐也只得顺着二皇子的话,随他一起进了宝津楼。   二皇子一走,段逸轩立马上前扶着久跪在地的檀萱起来。   檀萱起身后,连忙往后退了一步,避开段逸轩的手,屈膝欠身致谢,便垂着头又回到司昭身边。   司昭冲段逸轩点了一下头,段逸轩匆匆一拱手,转身与谢茂倾紧跟着牧斐他们进到了宝津楼。   宝津楼看台上,正中坐着二皇子,坐下首依次坐着牧斐,段逸轩,谢茂倾等汴都有名望的世家子弟;右下首按照皇子排行依次坐着三皇子,五皇子,六皇子等皇子们。   众人成梯形席地而坐在阶梯的席面上看着台下禁军百戏献演。   二皇子高坐在看台上,俯视着下首众人,忽然生出一种俯瞰芸芸众生,被众星拱月高高在上的睥睨得意感。   自从半年前的那次父皇病重,他险些以为父皇不行了,便暗中鼓动朝中各大势力想逼宫立他为储,毕竟他是父皇所有儿子里面年龄最长的一个,而且他的母妃可是齐妃娘娘。皇嫡母薨逝后,后宫一直无主,他不明白父皇为何不重立皇后。但是也好,因为皇后不在,父皇把主持后宫的大权交到了母妃的手里,这也就是说,母妃很有可能是未来的皇后娘娘。   所有人都以为储君之位非他莫属。谁知,他那个素日里不声不响的三弟趁着父皇病重,竟四处求医问药,替父皇拜山祈福。此事不知怎地落进了父皇的耳朵里,所以自父皇痊愈之后,竟然对三弟另眼相看,从此以后格外恩宠,还时常把他叫到身边谈心。好在她母妃经常在父皇跟前吹耳边风,经常数落三弟的不是,这才使得父皇这阵子又开始疏远了他。   二皇子乜斜着眼瞅了一眼正襟危坐在自己席案前的司昭,听说薛家的薛娘子好像还跟他有些暧昧。他一掌拍在汝窑执壶上,紧紧抓住。   心道:“不自量力的东西,也敢跟我争,你也配。”   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又想奚落司昭一番,好让他从此以后认识清楚自己的身份,便歪在隐几上,冲司昭喊道:“三弟啊,本王壶里的酒没了,烦劳三弟把你桌上的酒端过来替二哥倒上一杯罢。”   他酒壶里的酒自然是有的,他之所以这么说,就是想当着所有权贵的面,让司昭亲自像个下人一样给他端茶递水。   司昭闻言没动,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放在几上的拳头显示着他的极力隐忍与克制。   看着今日二皇子一而再的当着众人面公然侮辱司昭也不知是何意?牧斐突然想起此前秦无双说过,司昭有可能会登基为帝,心下倏然一动,笑着起身:“二殿下的酒没有了啊,那正好,我的酒还没动,我来为殿下亲自满上。”说着,拧着自己的执壶走到二皇子的几案前,弯下腰取过二皇子的空酒杯替他倒满放好。   二皇子缓缓坐正身子,抬头睨着牧斐,皮笑肉不笑地反问:“牧兄,你知不知道你在作什么?”   他摆明了就是想当着众人的面侮辱司昭,可牧斐却半路替司昭出头,难不成他牧斐已经站在司昭那边了?   牧斐看着二皇子,意味深长道:“二殿下,您是觉得微臣替您亲自斟酒不够分量?”   这话反问的二皇子一愣。   二皇子转念一想,牧斐此话之意,莫不是在向他示好?   想罢,他举起酒杯,盯着牧斐的眼睛道:“牧兄若是有诚意,不如将壶中剩酒干了?”   牧斐静静地看了二皇子一眼,低头看了一眼执壶,十分爽快道:“没问题。”说完,他当着二皇子的面,仰头一气儿饮完,为了表示自己的诚心,他还特意将执壶抖了抖,确定最后一滴已经进入了他的喉咙,他笑着晃了晃空酒壶,表示已干。   二皇子见了,猛地一仰头将杯中酒吞了,然后放下酒杯哈哈大笑道:“牧兄爽快!不愧是我妹妹看中的人。”   牧斐神色微凝。   他没想到二皇子竟然会公然承认九公主司玉琪对他有意,如此一来,众人定会猜想方才二皇子之所以与他亲如兄弟,原是因为九公主。   果然,众人一听,纷纷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揣测,有惊讶,有不解,还有惊羡。   牧斐敛色回到坐席上,附近的段逸轩伸着脖子悄悄地问:“文湛,怎么回事?你与九公主……”   牧斐沉脸打断道:“回去再说。”   待到献演结束,二皇子当先起身离去,牧斐,段逸轩,谢茂倾落后一步,见众人都走了,三人这才结伴而出。   临上马车时,忽见司昭长身而立在马车一侧,见了三人,也只看牧斐,拱手道:“今日多谢牧公子两次相助,小王不胜感激。”   帮他并非有意,纯属看不惯而已。   牧斐却转头看着段逸轩与谢茂倾,一脸茫然道:“今日我做了什么?”   段逸轩懵过之后,立刻反应过来,连忙摇头道:“你今日什么都没做啊。”   牧斐又笑着看向司昭道:“三殿下,许是您想多了,微臣今日只是来看百戏的。”   司昭何其聪明,立马明白了牧斐这是不想承他的情分,便淡淡一笑,冲牧斐拱手告辞了。   秦无双回府之后,见安平安明不在,一问芍药方知牧斐去了宝津楼。   每年重阳节这日,官家便会亲临宝津楼观看禁军百戏献演,非达官显贵不得入内。但秦无双听说今岁官家命二皇子代为登宝津楼阅戏,再联想起近日来,牧斐隔三差五地收到各位皇子的邀请。皇子夺嫡期间,最是拉拢人心时,牧斐身份特殊,背后拥有三方势力,秦无双不由得有些担心牧斐会被搅和进去。   便一直等在堂屋里,想和牧斐好好谈谈。   夜幕四合时,牧斐终于搭着安平的肩膀,跌跌撞撞地回来了。   秦无双见状,起身迎了出来,甫一近身,便闻见牧斐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酒气,她微微蹙眉问:“你又喝酒了?”   牧斐打了个哈欠,然后精神萎靡地点了下头,坦然道:“喝了。”   “你是不是跟那些皇室子弟们在一起喝的?”   听见秦无双质问他,牧斐心里竟然觉得十分舒坦,他推开安平,努力站稳,笑看着秦无双挑眉:“是啊,你不知道小爷我在皇家子弟前多受人欢迎。”   秦无双一把抓住牧斐的手,星眸紧张地盯着他:“牧斐,听我一句劝,夺嫡期间,不要他们过分来往。”   牧斐垂眸看了一眼秦无双抓住他的手,目光再次爬回到秦无双的脸上,小心翼翼地问:“你是在担心我吗?”   从始至终,她一直都在担心牧斐的处境,这点毋庸置疑,遂点头道:“是,我很担心你。”   闻言,牧斐凤目里顿时涌出狂喜,似黑暗过后的黎明,亮得出奇,他克制住内心的激动,轻轻地说:“你放心,我没那么傻,不会瞎站队的。”   “那就好。”   秦无双松了一口气,正要放手,牧斐突然用力反抓住,灼灼目光紧紧地锁住她的眼,里面甚至流露出一丝卑微的乞求,“其实……只要你愿意管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秦无双:“……”   她看着牧斐,一时愣住了。   其实这几月以来,秦无双能感到到牧斐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变化,牧斐对她似乎较之前对她越来越冷淡了。好在牧斐的确是在向她预期的方向发展,弃玩乐,入太学,并很快升为上舍生,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能考个功名回来。她应该感到高兴,可是她心底里终究还是有一丝失落的。   直到方才,她看见牧斐眼底深处的期望,如同黑夜蛰伏着的猛兽,随时会扑出来一般,她才明白,原来牧斐对自己的态度并非冷淡,而是在赌气。   ——他希望她管束他,并且表示愿意听她的话。 第054章   秦无双的心里一时五味杂陈的。   嫁给牧斐冲喜, 她从来不是奔着爱去的。因此从未奢望过, 也不敢奢望牧斐会记起前世, 更没想过牧斐会喜欢上她, 就连前世牧斐是否对喜欢她她都无法确定。所以这世她不过是奔着一个“恩”字而已,她从没想过也不敢去想自己会不会喜欢上牧斐。   直到这一刻,牧斐清醒地对她说, 希望她管束他, 她发现她的心会因为牧斐的期待而变得有一丝雀跃。   她始终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对牧斐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 她用冷漠疏离来隔绝自己对牧斐的一切期望,总觉得只有这样她才能做到去留随意,但是那种时不时对牧斐的怦然心动总会如枯荣的原上草,野火烧不尽, 春风吹又生一般死灰复燃。她有许多次冲动, 想放任野草生长,可她不敢这么做, 因为自她踏进牧家的家门时, 她就知道注定不会长久。   况且最近市井上沸沸扬扬的流传着牧斐将与她退婚, 迎娶司玉琪的谣言, 无论真假, 在她心里,她已经退却了。前世,若不是因为她,牧斐和九公主就成了,后面官家或许会看在九公主的面子上, 饶了牧家,牧家也不会被抄家,牧斐最后也不会过的那么凄惨。既然这一世他们二人要重来,她又何必去横加阻拦,不如成全了他们,反正还有一年她就要离开牧家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已经不小了,除了你自己,谁也管不了你。”说完,拨开牧斐的手,转身径直回屋了。   牧斐的手垂落了下来,他站在院子里望着秦无双的背影发呆。   浓浓夜色里,他的身影就像一只落了单的孤雁,透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寂寥。   转眼已是冬至。   官家在前朝举行大朝会盛典,迎接天下四海来宾恭贺。   入夜后,齐妃娘娘在后宫以盛宴款待汴都城内上了品的官眷贵女们。   牧老太君年纪大了,不想凑这个热闹,便留在家里,倪氏便带着牧斐与秦无双一道去了。牧家两辆马车停在下马碑前,牧斐扶着倪氏下了马车,半夏扶着秦无双下了车。   下车后,牧斐往秦无双这边看了一眼,恰值宫里的领事内侍这时迎了上来,互相见过礼后,便在前头领着他们一众人入了宫门。因宫内的规矩,秦无双品阶不够,不能带丫鬟入内,半夏便只能留在二宫门外候着。牧斐见秦无双形单影只地落在后面,又折回来二话不说就拉着秦无双的手一同走。   秦无双扭头看向他,用眼神询问他此举何意?   现如今,整个汴都里的都在传他牧斐将要与秦无双退婚,继而娶九公主司玉琪,他这个正主竟然有理也说不清了。既然如此,他正好借着此次进宫,光明正大地拉着秦无双的手出现在世人面前,以此来宣告——他要娶的人只有秦无双,根本没有什么九公主司玉琪。   可这样的话叫他一时说不出口,只好目视着前方,硬邦邦地说道:“宫里规矩多,你还是紧紧地跟着我,免得弄出笑话来,丢了牧家的人。”   原来是嫌她笨手笨脚丢了牧家的人。   秦无双听了,有些气恼,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斜瞪了牧斐一眼,然后快步追上倪氏,落后半步与倪氏一起前行。   牧斐吃了个憋,只好挠了挠头,紧赶着追上去,跟在二人身后,目光却始终追随着秦无双的背影。   宴会的地点在景福殿。   快进入大殿时,牧斐三步并两步迅速上前,强行拉住秦无双的手并她一起并肩进入大殿。   秦无双不明所以,正要抽手,牧斐忽然附耳,带着几分央求的提醒道:“这么多人看着呢,别闹好不好,就当给我一个面子。”   明明是他在闹好不好?不过一看满大殿的人的目光正好朝门口看过来,秦无双只好暗暗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由着牧斐拉着她的手走。   一路上,牧斐牵着秦无双的手,大摇大摆的在众目睽睽下步入了景福殿。   立马有人指着他们窃窃私语起来。   “不是说牧小爷要娶的是九公主吗?怎么公然带着另一个女子赴宴来了?”   “嗐,你刚回来,有所不知,牧家早就和秦家三房的嫡女订婚了。”   “那牧小爷拉着的女子便是那秦家三房的嫡女?”   “正是。”   “看来牧小爷要娶九公主的事情八成是谣言。”   “人家都把正妻都带来了,娶九公主的事情当然是假的了。”   谈话纷纷入耳,秦无双这才明白牧斐为何一进宫便强拉着她的手不放了,他竟是在公然暗示世人她才是他未来的正妻……   一时心潮起伏不定,秦无双趁隙看了牧斐一眼,只见他满面春风的像个开了屏的花孔雀似的。   秦无双微微垂下眼眸,掩饰住眼里飞快升腾起的笑意,将手中微微抗拒的力道收放成顺从。   牧斐显然也感觉到了,扭头飞快地看了一眼二人相扣在一起的双手,又猛地抬头看向秦无双,黑曜石的眸子里一瞬间如满天繁星跌落,亮的出奇。秦无双抿着唇,唇角微勾,垂着眼眸,并不去看他。   天知道,牧斐此刻的内心是有多么的欣喜若狂。   因殿内坐席分男女宾,是以,牧斐安顿好倪氏与秦无双落坐之后,便去了男宾那边落座。落座不久,忽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坐席上,倪氏开始与同桌命妇贵女们海聊起来,期间也有人问秦无双与倪氏的关系,倪氏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秦无双是她未来的儿媳。众人又开始打听秦无双的底细,倪氏不想继续说下去,便转移了话题。   素日里秦无双很少与这些命妇贵女们打交道,被她们问东问西的,一时很不适应,目光无所适从地乱瞥了一眼,恰逢不远处的首席上,坐着的薛静姝正朝她这边看过来,见秦无双终于看见了她,薛静姝高兴地向她挥了挥手。   秦无双正要挥手回应,却见薛静姝身边坐着的一位雍容华贵的妇女,抬手拉回薛静姝的手,面容严厉地对她低声说了句什么薛静姝只好垂下头去,摆出一副高门淑女的规范,正襟危坐。   这里是皇宫,处处都得讲规矩。   秦无双也只好整肃仪容,正襟危坐,下意识抬头瞥向男宾席,却见牧斐不见了。   又木着脸听着坐席上之人将她评头论足了一番,倪氏脸色越来越差,秦无双也实在坐不住了,便想出去透透气。   出了景福殿的后角门就是迎阳门,穿过迎阳门便是后苑。秦无双原是想去后苑转转,谁知,刚一出景福殿就有人喊住她。   “秦娘子。”   秦无双回头一看,见是一个宫装打扮的小宫女。   “你是?”   那宫女恭敬上前,冲她屈膝福了福,微笑着说道:“奴婢是宝慈殿里的宫女,太后娘娘打发奴婢前来请秦娘子去宝慈殿一趟。”   太后年纪大了,身子越来越惫懒了,宫里一切与太后无关的盛宴她一般都不出席。秦无双原是打算等宴席结束后,转道去宝慈殿拜见一下太后娘娘,不成想太后娘娘竟先派人来请她了,如此之急,估摸着是太后有事要与她说。想着离开宴还有一段时间,便点了点头,道:“走罢。”   那小宫女却是往带着她往迎阳门方向走,秦无双顿住脚步问:“去宝慈殿怎么还往后苑走?”   小宫女回身答道:“奴婢才从前头来,听殿前司护卫说官家在福宁殿里与几个外使在谈事,福宁殿一带已经被禁军围了,前面的路暂不让闲杂人过了,奴婢只好从皇仪门绕道宣佑门进来的。眼下,唯有从后苑穿到宝慈殿最快。”   秦无双想了一下,也对。景福殿在后/庭东北角,宝慈殿在后/庭西侧中,若想从景福殿去宝慈殿先得沿夹道南行至庆寿宫,再穿过福宁殿前大夹道才能到达宝慈宫。如今景福殿前不让过,折道便就更远了,的确只有从后苑穿到宝慈殿后门入最快。   入了后苑,她们往宝慈宫方向走,走着走着,途径一处亭子,突然听见里面有人喊了声:“牧斐!”   秦无双下意识顿住步子,转身循声往那亭子望去,只见那亭子临着荷花池,地势微高,四下黑暗,唯有亭子四角悬着四盏明角宫灯,照得内里场景一览无余。   亭子里,站着一男一女,男子面向湖而立,身材修长,着一袭蓝袍墨色竹叶纹,头上带着羊脂小玉冠,正是牧斐今日的打扮。   他对面,站着盛装明艳的九公主司玉琪,二人正在说着话,牧斐微微将脸别开。宫灯下,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侧颜如往日一般,俊美的让人过目不忘。   就此时,司玉琪突然扑进牧斐的怀中,牧斐垂着手,低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司玉琪则偎依在牧斐的怀里,削肩时而耸动,似在哭泣。   片刻之后,从秦无双的角度正好看见牧斐抬起手,似在回抱司玉琪,二人紧紧相依在一起。   冬至的夜风,卷着清冷的暗香袭来,冷得秦无双只觉得如坠冰窖,浑身发寒,忍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 第055章   秦无双牵了牵唇角, 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自嘲, 然后转身微微仰头, 视野模糊地看了一眼悬挂在枝头上的冷月。再低头时, 却见领路的小宫女正瞅着她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她愣怔了一瞬,忽然觉得有异香扑鼻,低头一看, 见那小宫女手时紧时松地捏着一个鼓囊囊的布包。   不好!   心中警铃大作, 她迅速捂住口鼻向后急退了两步。只是为时已晚, 不过一瞬间,她的身体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瞬间被抽空,紧接着眼前一黑, 整个人便软了下去。   然而亭子里的牧斐丝毫没有觉察到这边的动静, 他再次用力推开投怀送抱的司玉琪,警告道:“公主殿下, 还请自重, 微臣已经说过, 微臣喜欢的人是微臣的未婚妻, 微臣是不可能娶公主殿下的, 您这样做只是在自取轻贱。”   司玉琪却抱着牧斐死不放手道:“我堂堂一公主放下尊严求你娶我,你就这么对待我?我有哪里比不上那个秦无双的?”   牧斐觉得再讲理下去,已是不通,便做最后劝诫道:“公主殿下,还请放手, 不然休怪牧斐对公主殿下无理了。”   “你敢!”司玉琪仰头怒视着他。   牧斐再次抓住司玉琪的双臂,这次力道大的紧如铁钳般,疼得司玉琪下意识松开死抱住牧斐不放的手,紧接着用力向后一推。   司玉琪趔趄着后退,一时间,鬓发散乱,珠钗歪斜,花容失色,险些跌坐在地上,亏得慌乱中摸到扶栏稳住了身体。她似不相信牧斐竟然真的会推她,遂一脸失望地瞪着牧斐,“牧斐,你会后悔的!”   牧斐回瞪了她一眼,拂袖转身就走了。   回到景福殿后,牧斐下意识瞄了一眼秦无双的座椅,但见椅子上空无一人,唯有母亲正与人说着话。他忙四下里寻了一眼,却发现整个大殿内,到处都没有秦无双的身影。心里忽然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再联想起司玉琪突然派人叫他出去,跟他袒露心意一事,这丝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了起来。   他第一反应是重新折回亭子,司玉琪已经不在了。在亭子里来回转了转,他的思绪变得纷纷扰扰,一时没个着落,皱眉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也许是他想多了,秦无双可能只是去方便了一下,眼下说不定人已经回去了,想罢,他又准备折回景福殿想看看秦无双回去了没有,却在回去的路上捡到一只银鎏金镶玉嵌宝蝶赶菊簪。   他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上,——这是秦无双的珠钗,入宫前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如今珠钗落地,人却不见了。   这里是后苑,秦无双的簪子落在这里,可见她人一定在这里出现过。牧斐当即六神无主起来,他握住珠钗原地焦急地思索了一番,决定先回景福殿看看,若是秦无双不在就去找太后帮忙,毕竟宫里她老人家的势力最大。   正要朝景福殿去,甫一抬头,却见有一人逆着光影站在他的去路上,牧斐立马驻足瞅着那人不动,喝问:“谁在那里?”   见牧斐发现了他,那人便走近了一些,光影移转,露出一张俊秀却锋利的容颜,竟是司昭。   司昭一只手背在身后,端庄而立,“牧公子。”   牧斐没想到会是司昭,敛去脸上急色,拱手做辑道:“原来是三殿下。”   司昭开门见山道:“小王瞧着牧公子急色匆匆的,可是在找人?”   闻言,牧斐心口一突,听司昭的意思似乎已经知道秦无双人在哪儿,他忙摁下心中焦急,警惕地反问道:“三殿下可是知道什么?”   司昭沉吟道:“……倒是知道一些。”   牧斐当即恳求道:“还请三殿下如实相告,牧斐定当感激不尽。”   司昭竟然很快坦言道:“小王方才路过此处时,正好见两三个宫女将秦娘子迷晕带走了,瞧着她们的方向像是往知春岛那边去了。”   知春岛?那是后苑太液池畔西北角的一个偏僻小荒岛,属于人工堆凿的平坦假山,岛四周种满了荷花,一到春天,这里的荷叶最先展露尖尖角,因而叫知春岛。究竟是谁将秦无双迷晕后带到那个地方?他们又要对秦无双做什么?牧斐眸色一沉,他亟不可待地冲司昭仓促一抱拳:“多谢。”   说完,转身就要走,走了几步后猛地煞住脚。   司昭为何要告诉他这一切?   复又转身,眯眼盯住司昭问:“三殿下为何要帮我?”   司昭从容道:“小王此前欠你一个人情,你可以不记,但小王不能不还。”   原来司昭是故意暗中留意此事,就是为了寻机报答上次他在宝津楼多管闲事,牧斐这才放下戒心,然后郑重地对司昭拱手做辑:“大恩不言谢。”说完,风似的卷向知春岛去了。   *   冬夜的风,凉浸入骨。   秦无双有意识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好像躺在一块大冰上面,冻得全身都麻木了,遂睁开眼一看,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黑青,黑青中一轮冷月在层层叠叠的乌云中若隐若现。   “小美人,你终于醒了。”   斜刺里突然传来一阵桀桀的笑声,吓得秦无双猛地一哆嗦,下意识想要坐起来,然而她使劲全身力气却发现浑身无法动弹,她甚至连转头的动作都难以做到。   心中骇然一惊,怎么会这样?   “我劝你还是不要瞎折腾了,你中了软筋散,是使不出来任何力气的。”说着,一张长相凶恶的脸出现在了正上方。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秦无双提着心,强作镇定地问。   那人身上穿着一见禁军护卫的戎甲,就蹲在他身旁,面带凶狠,目露猥琐地看着她笑:“我想干什么,小美人难道看不出来?”一边舔了一下嘴,一边开始用手挑向她的领襟。   秦无双慌了,目眦欲裂地盯着那人探向胸前的手,慌忙喊道:“别动我,否则我喊人啦!”   那人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双手兴奋地搓了起来,盯着秦无双的脸越发来了兴致,“你喊啊,喊得越大越好,只要你想全皇宫的宾客,都来看一看你这小美人的春光泄露的话。”   闻言,秦无双心咯噔一跳,他们竟然还在宫内。她强迫自己赶紧冷静下来,瞧见此人穿着的禁卫军软甲,心道:“这人难道是禁军?禁军竟敢在宫内如此胆大妄为,他是哪儿来的胆子?”   似找到底气一般,秦无双怒瞪着那人呵斥道:“大胆!你身为宫中禁卫,竟敢在宫内侵犯命妇官眷,你家九族不要命了么?”   那人却笑嘻嘻地说道:“实话告诉你,老子根本不是什么宫中禁卫,而是死牢里的囚犯,是有人把老子弄出来,说让老子把你这个小美人干了,就可以放老子一命。”   秦无双一听,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忍不住冷汗如珠,浑身轻颤。   是谁?到底是谁要这般辱她害她?   “小美人,你就认栽了罢,谁叫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那人一面说,一面用力拽开秦无双的领襟。   胸前凉飕飕的冷意再也无法让她保持冷静,扯着嗓子尖叫了起来:“啊!”   “放我的那人说了,就得让你叫,你的叫声越大禁军就来的越快,老子也越喜欢,哈哈……”那人低头就要啃咬秦无双白皙如玉的脖颈,同时喉咙里发出一种贪婪的如同猪吼的啧啧声。   秦无双绝望地住了嘴,厌恶的闭上眼睛。忽地,她用力睁开眼睛,眼里迸出巨大的恨意,使劲全身仅有的一丝气力抬起头,对着那人的耳朵一口咬下去。   血珠在夜色里飞溅。   “啊——”   那人忙不迭地捂住耳朵直起身往后仰,血水咕噜咕噜地从他的指缝里往外流。   秦无双歪着头,“呸”了一口,将那人一截断耳吐了出来,满嘴是血地死盯着那人。——既然躲不过,那就同归于尽。   那人登时怒火冲天,一耳光重重地甩在她的脸上,“贱人!你敢咬老子!”话落,又是一耳光。   重重的耳刮子落下来,秦无双的半张脸都木了,另一耳刮子落下来,嘴角紧跟着溢出一股腥甜来。   那人犹自不解恨,伸手掐住秦无双的脖子,面容狰狞可怖地开始用力收紧。巨大的钳制勒她呼吸尽断,然而秦无双连抬手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着生命消逝。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恍惚间听见有人急切地喊了声:“茵茵!”   随即,眼睛余光瞥见一片白茫茫的光芒,光芒里走出来一个黑衣人,那人神姿俊逸,却看不清楚脸庞,只是朝她伸出了一只手,说着:“茵茵,别怕。”   她卯足了力气于手上,却只能微微抬起一点,想要去触摸那人的手。最终还是触摸不到,她放弃了。   “秦无双!”又是一声急喊。   眼前那张模糊的容颜变得清晰明朗起来,一瞬间变成了牧斐焦灼愤怒的脸。   “混蛋!”   牧斐冲上来,飞起一脚踹在那人的身上,力道之大,竟将那人直接踹出了两丈远。   “无双,你怎么样?”   绷紧了许久的神经在看见牧斐的一瞬间,摧枯拉朽般软了下来,巨大的疲惫袭来,重的秦无双眼皮都快睁不开了。   牧斐跪在地上,看着狼狈不堪的她,双手颤抖着将她的衣襟拢紧,凤目里包着泪水,死擒着不敢跌落。   他刚要伸手抱她起身,那人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冲过来一拳挑在牧斐的下巴上,牧斐后跌重重摔落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放心,糖马上就来了,只是这几章是男女主感情的升华期,会有障碍助攻,之后便是蜜月期了,求千万不要给我寄刀片,作者表示抱住狗头求饶。 第056章   那人狠狠向地上呸了一口血, 瞪着牧斐冷笑道:“老子还以为是个什么厉害的角儿, 原来不过是个银枪蜡头, 呸!”   牧斐登时血灌瞳仁, 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如同一只被激怒的小兽,龇牙咧嘴地冲那人吼道:“敢欺负爷的女人, 爷跟你拼了!”说完, 一头扑上去, 与那人缠打了起来。   起初靠着满腔怒火,牧斐的拳头还占了一些上风,片刻之后,牧斐与那人实力悬殊明显起来, 对方的铁拳几乎将牧斐全身上下问候了个遍。   牧斐急步后退着站稳, “哇”地向地上吐了一口鲜血,身子单薄的犹如秋风中的落叶摇摇晃晃, 双腿打着颤儿, 硬是撑着没跪下来。   那人看着他竟露出一丝欣赏来:“没想到你这个人看起来弱得跟鸡似的, 底盘倒是挺稳的, 吃了老子这么重的拳头竟然还不能屹立不倒。”   秦无双躺在地上看在眼里, 急在心里,再这么下去,牧斐迟早被那人给活活打死。然而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牧斐用手背揩了一下嘴角的血,然后疯了似的又扑上去,被再次揍得鼻青脸肿, 口吐鲜血,却依旧屹立不倒,然后再次冲上去……   那人已经被纠缠的不耐烦了,见牧斐锲而不舍地冲上来挨揍,一把掐住他的脖根痛摔在地上,他已经打红了眼,此刻露出了杀意,抬起铁拳就要往牧斐的太阳穴上砸去。   “牧斐!”秦无双急的冲牧斐失声大喊,全身颤抖地近乎痉挛。   万幸牧斐在倒地的一瞬间摸到了一块石头,就在那人落拳下来的一瞬间,他抓起石头猛地砸在那人的脑壳上。那人拳头堪堪停在牧斐太阳穴咫尺的地方,随即脑地血流不止地往旁边歪去。   牧斐翻身跳起来,将那人压倒在地,骑在身上,挥起石头疯狂地朝着那人头上一个劲地猛砸,一边喊着:“敢欺负她!去死!去死!给爷去死!给爷去死……”   秦无双看着此时此刻的牧斐,他就犹如地狱里走出来的嗜血罗刹,凶狠狰狞,全无往日之态。而他手下那个人,头颅早已被牧斐手中的手头砸得脑浆迸裂,面目全非了。   她侧了侧身子想翻过身去,尽管无用,她还是想朝着牧斐爬去,一边喊着:“牧斐,住手……住手……”   喊了半晌,牧斐如疯如魔,完全不能自控,根本听不进她的声音。   对面的太液池畔,有火龙蜿蜒逶迤而来,显然这边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宫内的侍卫。秦无双心下一急,捡了个小石头在地上重重砸了一下,歇斯底里地喊道:“够啦!”   牧斐如梦初醒,低头一看,见自己双手上满是鲜血,手里的石头上还沾着白色的浆液,目光下移,尽是触目惊心之景。   他慌忙丢掉石头,向后跌坐在地上,以手并脚,连退好几步远,双眸震惊而后怕地望着那人的尸体,喃喃道:“我杀人了……”   眼见着那条火龙离这边越来越近,秦无双只好先出声提醒道:“有人来了!”   牧斐抬头一看,果见有一队人马急匆匆地往这边赶来,他立马跳起来,快步走到秦无双身边蹲下,一手抄向她的身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我,我这就带你走。”   这知春岛就在太液池畔伸向池中央的不远处的一块秃地上,地势高而平,从这里向四周看几乎一览无余,从四周往这里看也尽收眼底,他们二人站在岛上就如两颗光秃秃的树戳在沙漠上,看得一清二楚。   若想离开此岛,只有前面一条连接岛畔的路。然而,眼下那条路上一大堆人马正往这边赶来,若是从此处出去,必定会撞个正着。   如今宫里大宴,有穿着禁军护卫的人惨死在岛上,而秦无双衣衫凌乱,又有伤在身,诸多嫌疑,百口莫辩。   一旦被人撞上,秦无双名声必毁无疑。   “没路了……”秦无双看着越来越近的人马,借着月光,她隐约看清楚是一队宫内的禁军侍卫,眼里顿时生出一丝绝望。   牧斐咬牙瞪了一眼前方,狠狠道:“没路爷也要开条路。”说着,他抱着她一转身,走到知春岛边上,低头看了一眼乌沉沉的水面,又垂眸深深地看了一眼怀里的秦无双,道,“相信我。”   话落,“咕咚”一声闷响,他已抱着秦无双毫不犹豫地跳进了太液池里,往湖中央游了一段,然后潜在水底不动了。   秦无双原是恐水的,一下水就会全身失控,痉挛抽搐,呼吸急促,甚至陷入昏迷。   也许是因为有牧斐紧紧地抱着她心生安定,也许是因为她憋着一股倔强想要知道到底是谁在害她。   这一回,她竟在牧斐的怀里压下对水的巨大恐惧,屏住了呼吸,保持住了清醒,安静地观察着岸上的动静。   这时,火龙冲到了知春岛上,瞬间照亮了那一方天地,清一色的赤色轻甲禁军护卫将知春岛团团围住。   现有两个宫女进来检查了一下地上的死尸,又四下巡视了一眼。这时,司玉琪从后方走了进来,来到那死囚的尸体旁,冷眼瞅了一眼,向身旁的宫女问道:“人呢?”   秦无双在水里一眼认出了那两个宫女中的其中之一,正是此前领她去宝慈宫的那位。那宫女垂首惶恐道:“回公主的话,奴婢确实将人迷晕了后拖到此处,庞大死在这里,可见是有人救走了她。”   司玉琪走到岛边上,望着沉沉黑水,目光透着阴狠,秀拳紧握道:“她中了软筋散,一定走不远,把这具尸体抬着,传我命令,务必搜到秦无双,——若有人问起,就说宫里出现刺客,正在大肆搜捕。”   “今夜,我一定要让她身败名裂。”   水里,秦无双惊呆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害她的人竟然会是司玉琪,明明前一刻她还在向牧斐投怀送抱……   心念电转间,秦无双恍然大悟:原来,她早就设计想害自己了。   一想到这里,秦无双心里突然滋生出一股对牧斐的怨恨来,若不是因为他,她又怎会遭到司玉琪的暗算,他明明属意的是司玉琪,为何又阳奉阴违的表现出对自己的情意?   心中憋着一股气,顿时气短了几分,长时间憋在水里,她的气息已经到了极点,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的痉挛抽搐起来,气泡骨碌碌的往上浮去。   她捏紧双拳,额头上的青色筋脉根根分明,可她宁愿憋死,也不会让自己在这个时候暴露出去。   牧斐原本认真注视着岸上的举动,忽瞧见一溜细微的小气泡从面前浮过,低头一瞧,只见是秦无双的鼻腔中冒出来的,他迅速俯首欲替秦无双渡气。   秦无双思及前一刻这张嘴或许还在对司玉琪说着甜言蜜语,这双手臂前一刻还抱过司玉琪,顿时心里生出一阵恶心,她用力推开牧斐。   虽然推不大动,但发现身上的软筋散药效已经开始慢慢消散,四肢已经能够抬起来了,便忙抬手紧紧捂住口鼻,嫌弃地瞪着他。   牧斐惊愕,不明所以。   秦无双扭头看了一眼岸上,禁军持着火把正在陆续撤离,司玉琪依旧站在岸边,正望着黑沉的湖水皱眉,似有所觉似的。   她回过头低下,双手死死地捂住口鼻,全身缩成一团,从牧斐的怀里滑下去,窝在水中往下沉,只有往下,动静才不会那么大。   牧斐见状,吓了一大跳,他已察觉秦无双的气息已经到了极限,再往下无疑于在送死,他不明白秦无双这是怎么了,但是他很清楚绝对不能纵着秦无双胡来。便拨水游了过去,一把捞起下沉的秦无双,紧紧钳住秦无双的脸,歪头俯首对上她的唇,强行渡气。   秦无双挣扎在要推开牧斐,动静过大,扑腾了一团小水花出来。   司玉琪立马警惕地望着湖面道:“湖里好像有东西。”她这么一说,还没有撤离的禁军和宫女们纷纷来到岸边望湖里看。   牧斐含着秦无双檀口中的温软警告似的一咬,秦无双立即不敢乱动了,杏目圆睁地望着牧斐,她的四肢百骸早已冷的失去了知觉,唯有唇角的湿软撩起了一簇火,一路烧进了她的心底里。   然后,牧斐抱着秦无双的脸,一面渡气,一面带着她悄无声息地往水下沉去。   他自幼学文不行,学武不能,唯有对这驭水颇有心得,这还得感谢他的父亲牧守业,要不是因为他动不动就对他棍棒相加,逼得他无路可逃,经常水遁,也不能练就出如今这般深潜的本事。   等了半晌,不知从哪里跑的野鸭从残荷丛中扑腾着翅膀跳了出来,倒吓了岸上的宫女们一大跳。那小宫女扶着胸口道:“原来是只野鸭子,这大冬日里头,湖水冷的刺骨,竟没冻死这只野鸭子。”   司玉琪听了,这才拂袖转身离开了知春岛。   见人走远,牧斐这才搂着秦无双的腰肢一起浮向水面。   出了水后,二人深吸了一口气,总算缓过来了,继而四目相望,一时谁也不说话。   秦无双一张小脸惨白里染着几分潮红,不知是被水冻得还是因为其他的,楚楚可怜里又有些诡异的妩媚,尤其那双大大的水眸里,倒映着穹苍冷月下牧斐的脸,扑闪扑闪的灵动极了。   看着看着,牧斐忍不住再次低下头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的文风貌似又回到了上本书的样子了,算了,还是遵循本性发挥吧。 第057章   “啪!”秦无双抬手就是一耳光。   牧斐被打的有些懵, 捂着脸颊茫然地望着秦无双。   秦无双咬着唇, 狠狠地刮了牧斐一眼, 心里那个是急怒交加, ——急的是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能对她生出旖旎之心;怒的是都这个时候了,她竟然还敢对她生出旖旎之心, 竟然一面惦记着司玉琪, 一面还勾搭着她, 无耻!   她一把推开牧斐,转身就朝岸边游去,全然忘记自己根本不会水又恐水的,只想彻底远离眼前这个讨厌的人。   看着秦无双毅然转身也要挣扎着离去的背景, 牧斐心里突然一跳, 总觉得秦无双若是这么一走,他好似再也抓不住似的, 一股从未有的慌乱油然而生, 便急得再也顾不了其他地破口喊道:   “我喜欢你!”   恍如横空飞来一记定身穴似的, 游了一半还在原地扑腾的秦无双忽地定在了水里。   见她无动于衷, 牧斐又在背后喊了声:“秦无双, 我喜欢你。”   将深藏在心底里的话喊出来后,牧斐只觉得积累在胸腔里多日的压抑终于释放出来了,随即而来的便是满腔的欢喜与轻快。   半晌后,秦无双缓缓转身,柳眉倒竖地瞪着牧斐, 咬牙切齿道:“牧斐,以前我只觉得你是个不上进的纨绔而已,如今却发现,你就是一个令人恶心的混蛋!”   ——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牧斐一头雾水,下意识反问:“我怎么混蛋了?”   秦无双冲他低吼:“你既然心里已经有了九公主,为何还要来招惹我?”   她好不容易克制的平静被他轻而易举地搅乱了;   她好不容尝试着想往他走近一步,却又被他毫不留情地斩断了。   他既然心有司玉琪,她随时可以成全他,为何还要表现对她有情有义,让世人以为他牧斐想娶的人是她?她难道在他眼里就是个召之即来呼之即去的笑话?   牧斐气息一滞,狭长的丹凤眼愣是瞪成牛眼一般,半晌才道:“我何时心里有过九公主了?”   “你还不承认?你与九公主在那亭子里相拥的一幕,可是我亲眼所见。”   “我何时与九公主相……”牧斐猛地闭住了嘴,脑海里乱糟糟的线索终于连成了串儿,片刻之后,总算反应过来了怎么回事。   他快速游到秦无双面前,双手抓住了她的肩头不准她再跑,丹凤眼定定地注视着她,一脸认真地说:“秦无双,你听好了,今晚在亭子里的一幕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那是司玉琪设计的圈套,她是故意对我投怀送抱,死赖着我不放手,就是为了让你误会我好失去防备,。不然你怎么刚好就出现在那里看见那一幕?再者,以你的身手又怎么会轻易载在她手里?”   秦无双一听,心里渐渐回转了几分,她一直在纠结牧斐心里有司玉琪却又来招惹她,却没有冷静地想过这一切背后的真假,“你……”   她刚吐了一个字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微微垂下闪烁的眼眸。   是她太在乎牧斐了,所以才会陷入当局者迷,连这么简单的陷阱竟然都没有察觉到。   牧斐接着一脸郑重道:“我根本不喜欢什么司玉琪,此前答应进宫给她伴读也只是为了气气你,谁叫你总是对我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他抿了抿乌紫的唇,抬手捏住秦无双的下颌抬起,逼着她的眼睛看向他。   四目相对,他眼里认真一清二楚,“秦无双,我牧斐喜欢的人是你,从来只有你。”   闻言,秦无双的眼眸蓦然睁大,颤颤的瞳仁震惊地望着牧斐,湿哒哒的眉睫上挂着晶莹的水珠,晃得她眼睛花了下,她却眨也不眨。   牧斐双眸炯炯地凝望着她,似两簇火球猝不及防地滚进了她的眼里,一路畅通无阻地烧进了她的心底里去。   她动了动唇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大脑一片空白,半句明朗的话也挤不到舌尖上来。   正是寒冬腊月时,湖水冰冷沁骨,之前因全神戒备,并未察觉到冷,待心弦一松,秦无双的腿筋倏地一抽,就像有个水鬼在地下猛地拽了她一把,整个人迅速沉到水下去了。   本来牧斐还在等秦无双回应,谁知人一下子从自己手里溜走消失不见了。   他愣了愣,旋即反应人沉到水里去了,忙潜进水里寻人。   等他把人捞出水面时一瞧,只见秦无双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唇色发乌,半丝气息也没有。   牧斐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死盯着秦无双的脸,半晌不敢动一下,似乎全身的知觉都与这冰冷的湖水融为一体了。   良久,他才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凑到了秦无双的鼻端。   片刻后,煞白的桃花脸终于回转了一些血色。   人还活着,只是气息十分微弱,看来这水里半刻也不能呆下去了。   他先在水下将秦无双举上岸去,自己从水里爬了起来,又将秦无双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将她脸上的水渍擦干净。想了想,又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裹紧秦无双,虽说也是湿的,心里感觉还是有点用的。然后,抱起秦无双快步离开了知春岛。   如今宫里到处都是禁军在搜人,他们就这幅模样出去万一被撞上了有理也说不清。再者司玉琪明显是在针对秦无双,那庞大一定是她找来侮辱秦无双的,一想到这里,他就恨得牙痒痒的。   但眼下唯有先将秦无双安全的带出宫去方是上策,可是如今他们二人全身湿透,秦无双又昏迷不醒,虽说他们的身份摆在那里,若是放在平日,定无人敢拦,但方才司玉琪放下话,如今宫门守卫定然也接到了司玉琪的指令,必会拦住他们。思来想去,为今之计便只能是想办法先去宝慈殿找太后,太后毕竟是他的亲姑祖母,一定会庇护秦无双的。   打定主意,他立即带着人在宫内东躲西闪,准备去往宝慈宫。谁知,刺客一事竟惊动了官家,官家大怒,命人关闭所有宫门,大肆搜捕刺客。一时大内禁军殿前司,禁军步军司统统出动,吓得景福宫里的一众宾客惶惶不可终日。   牧斐抱着昏迷的秦无双简直举步维艰,一则他方才受了伤,又下了水,此刻是又冷又累,何况还要抱着昏迷的秦无双东躲西藏的;二则目标实在太明显了,他们二人身份不一般,无论哪一路禁军见了一定会带到官家面前盘问,到时候无论如何,秦无双都免不了被人怀疑猜忌。   心下正焦灼无法时,突然有人在身后拍了他一下,牧斐立即回身后退了两步瞪着那人。   那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兜帽斗篷,此刻头上戴着兜帽,站在阴影里,看不清楚脸,隐约从身形上判断,是个女子。   “谁?”牧斐警惕地问。   那人揭下兜帽,往前走了一步,露出一张花容月貌。   “是你?” 牧斐的嗓音里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薛静姝先是四下里看了一眼,然后一脸担忧地看了一眼牧斐怀里的秦无双,忙问:“妹妹怎么了?”   因知道秦无双与薛静姝是好姐妹,牧斐便坦言道:“落了水,昏迷着,你怎么……?”   “先别问。”薛静姝打断他,又悄悄看了一眼四周,才对牧斐勾了一下手,低声道:“快跟我走。”说完,戴上兜帽转身走了。   牧斐不明白薛静姝为何会突然间出现,也不知道薛静姝要做什么,但直觉薛静姝不会害他们,眼下也只能先抱着秦无双一路跟着薛静姝走。他们从后苑僻静的角门沿旧西面夹道向南走,一路上倒是没有遇到什么禁军与其他闲人。   直到西华门时,牧斐见西华门守卫森严,而薛静姝依然带着他们一路往西华门处走。   “我们这个样子出门一定会被盘问的……”   薛静姝头也不回的说:“放心,我都已打理好了。”   牧斐心下惊奇,心中不由得对薛静姝生起了疑,但眼下已经到了此处,又别无其他退路,只能相信薛静姝不会辜负她与秦无双的姐妹情谊了,心里却在飞快思索,万一事有不利又该如何应对。   正在天人交加时,薛静姝回头低声嘱咐了一声:“把双儿的脸遮住,你也低着头,紧跟在我身后不要出声。”   牧斐心下一定,依言用胸膛遮住了秦无双的脸,低头紧跟在薛静姝身后。   不一会儿,来到西华门口,薛静姝也不揭兜帽,只从身上掏出一枚令牌向其中一名守卫展示,那守卫见了点了一下头,便冲其他人挥了一下手,立时有人打开城门放行。   三人急步出了宫门,西华门外停着一辆棕油布蒙着的马车,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不细看一时察觉不出来。半夏与绿珠正焦急地等在马车旁,见人出来了,二人急忙上前。   牧斐见了半夏,一颗紧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了下来。半夏见秦无双不省人事,又见她浑身狼狈,立马掩嘴含泪,并未多问什么,转身就在前面撩起车帷。   在几人的帮助下,牧斐将秦无双抱上了马车。薛静姝也跟着上了车,半夏与绿珠在车头驱马,迅速驶入夜色中。薛静姝上了车后,立即解下身上的斗篷,又从马车里取出一套早已准备好的衣裳递给牧斐,“拿着,我要替双儿换衣裳。”   牧斐将秦无双紧紧护在怀里,却瞅了一眼那套衣裳没有动,又瞅了一眼薛静姝,眼中已经带着几分提防。   作者有话要说:  牧斐:表白也不是那么难嘛……   作者: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活该。 第058章   薛静姝放下衣裳, 无奈道:“就知道你会多疑, 实话告诉你, 是三皇子让我这么做的。”   闻言, 牧斐眸光一闪。   “他说双儿有危险,叫我悄悄去后苑知春岛通往宝慈宫的小径上等着你,见了你之后不要多问, 先将你们接出来。西面夹道之所以没有禁军是因为他把人引走了, 西华门的守卫也是他安排好的。”说着, 她细细瞅了牧斐一眼,她不知,何时牧斐同三郎竟有这般交情了,值得三郎为他冒这么大的险。   “至于他为何会这样做, 他说你一定知道原因。”   牧斐垂眸没说话, 司昭这个人对他来说,似敌似友, 深藏不露, 叫他一时挺捉摸不透。不过, 他出手救了他们, 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 这个情他牧斐还是会记在心里的。   卸下防备后,牧斐这才允薛静姝替秦无双换了衣裳。   撩起车帘向外面瞧了一眼,牧斐见马车是直奔牧家去的,便喊了一声:“停。”   半夏与绿珠急忙勒停马车,薛静姝问:“怎么了?”   牧斐想了下, 道:“先不要回牧家。”   “不回牧家回哪儿?”   “去秦家药行,朱雀门店。”   他们一行人深夜到了朱雀门秦家药铺后,伙计一见东家昏迷不醒吓了一大跳,忙忙地领进后院去了。   药铺后院早前专门辟出了一间屋子布置成了客房的模样供秦无双歇息,牧斐将秦无双放在床上后,立即吩咐伙计去请关神医过来。一炷香后,关神医急匆匆地来了,先是替秦无双诊了脉,望闻问切了一番后才表示并无大碍,只是身上中了软筋散遇水就会慢慢消散,人就会疲累不堪,再加上秦无双自幼恐水,大抵要昏迷一阵子才会醒。   薛静姝听了后,终于放下心来,因时候不早了,便告辞先离开了。心稍稍落地后,牧斐吩咐半夏回牧家传个信儿,就说他们在秦家,今夜不回去。关神医见牧斐鼻青脸肿的,气息不稳,断定其受了内伤,便将他一起诊断了一番,开了治疗内伤的方子吩咐伙计抓了药煎来给牧斐服用。   一番折腾下来,天光已大亮。牧斐心里还有事未决,便嘱咐刚回来的半夏好生照顾着秦无双,说自己先行回牧家一趟,晚点来接她们。   出了秦家药铺,牧斐却是单人单骑直奔公主府而去,怒气冲冲地翻身下马后,他径直就要往大门里闯。   门外府兵立即拦住他问:“何人闯府?”   “起开!爷要见司玉琪!”牧斐一把掀开府拦过来的手,继续往里面闯。   两名府兵立即拔出腰间长刀架在牧斐的胸前再次拦住了他,“欲见公主,先投名帖。”   牧斐垂眸看了一眼朝着自己的刀刃,也不硬闯了,干脆抱胸而立,站在门口冲着里间扯着嗓子大喊:“司玉琪!司玉琪你给爷出来,爷有话问要问你。”   “大胆,这里是公主府,容不得你在此放肆,还不快滚!”府兵拧着牧斐的衣裳就要把人往外扔。   就在这时,门内走出来一个婢女冲府兵吩咐道:“让他进来罢。”   府兵收刀后退,牧斐进门盯着那婢女语气不善地问:“司玉琪呢?”   “请跟我来。”说完,婢女在前面小碎步地领着路。   婢女带着牧斐来到一处华丽宽敞的庭院前,正屋檐下挂着匾额,——水风殿。   牧斐从未来过公主府,并不知水风殿是何处,只见殿门内外站着五六个姿色上乘的婢女,见了他来了之后,纷纷屈膝行礼,从里间鱼贯而出,只留下一个敞开的大门与他面面相觑。   等了半晌,见没人领带,他便在门外也不拱手行礼,直接喊道:“司玉琪,我有话同你说。”   里面飘出来咯吱的轻笑声,半晌才掩住笑道:“充什么正人君子呢,都闯到本公主的府上来了,不缺这道门槛,进来说罢。”   牧斐想了想,他本就是来兴师问罪的,还管什么礼仪不礼仪的,便大步流星地直接进了殿。   殿内是个敞间,生了好几个火盆,温暖如春,珠帘绣幕里放着一张宽大的架子床,有香炉青烟袅袅,还有箱柜妆奁,除了司玉琪一个下人都没有。而司玉琪正面对铜镜手持篦子梳妆,身上宽宽松松地挂着一袭桃色薄纱裙,大冬天的竟然也不嫌冷。   牧斐这才意识到这里是司玉琪的闺房,待他想折身退出去,想着人已经进来了,有些事情不问个清楚他寝食难安。于是梗着脖子开门见山道:“昨夜的事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的?”   司玉琪放下篦子,起身转向牧斐,纱衣轻薄,露出大片雪颈来,双手一面把玩着胸前的一缕长发,神色茫然地问:“你在说什么?本公主听不懂。”   牧斐咬牙切齿道:“别演戏了,昨夜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是你引我去亭子里主动投怀送抱好让让无双误会,又趁她不备将其迷晕放在了知春岛上,找来个死囚侮辱她,根本没有什么刺客,是你故意带着禁军跑到偏远的知春岛上抓人,就是为了让无双身败名裂!”   司玉琪杏眼微微一眯,目光在牧斐青紫交加的脸上打量了一番,才道:“打死庞大救走秦无双的人是你?”   牧斐一拍胸脯豪气道:“就是我。”   昨夜她本想趁着人多故意将衣衫不整的秦无双揪出来与那死了庞大一起泼脏水,谁知搜了一夜竟然没搜到秦无双人在哪儿,反倒惊动了父皇,幸亏庞大的脸被牧斐砸的面目全非,间接帮她糊弄了过去,不然顺着庞大的身份查下去定然无法善后。   司玉琪脸色沉了下去,将纱衣收笼,盛气凌人地挑起蛾眉,“是我做的又怎么样?”   牧斐却抱胸冷笑了起来,慢悠悠地说道:“我知道,你费尽心思地想要我娶你,不过是想借助牧家的力量为了帮你二哥夺嫡。”   司玉琪神色骤然一惊,没想到牧斐竟然当着她的面说的这么直白,毕竟夺嫡一事谁都要讳莫若深一下。   牧斐说着一顿,斜眼乜了司玉琪一眼,果见司玉琪脸色一变,十七八岁的小娘子再有心机到底还是不能做到喜怒不外露。   “我今儿个来就是丑话说到前头的,我和秦无双的婚约那可是名正言顺下过定的,汴都城里无人不知,就是皇家也断不能逼着我们两家退婚,所以如果你一定要下嫁给微臣做妾,也不是不可以。”   司玉琪暗地里气地直咬牙,这也是她颇为头疼的原因,她虽是公主,但也不能抢人未婚夫,更不可能嫁给牧斐为妾,所以才会不择手段地想先除掉秦无双,没成想竟被牧斐给发现了。   虽说她嫁给牧斐确实是为了笼络他背后的势力,但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她心慕牧斐,当初父皇还在她面前戏言过能配上她的人放眼汴都唯有牧家三郎,她也就上心了,自那之后虽说牧斐是汴都城出了名的纨绔,可她就爱那纨绔的七分风流三分傲骨。   她早已过了及笄的年龄,却为了等牧斐弱冠一直耗着,几次三番地在父皇面前透漏她心属之人乃牧斐,谁知还没等到牧斐及冠求亲,竟等到秦无双过门冲喜并且订婚的消息。   她一向要什么有什么,高高在上,没人敢拒绝她,更没人敢让她下嫁为妾,牧斐是头一个。这一切都是秦无双的错,要不是她牧斐怎会对她视而不见。   牧斐一直暗中留意着司玉琪的神色,见她目露凶光就知道她心思不善,恐怕又生了害秦无双之心,当即话锋一转,语气放缓了几分道:“就算没有秦无双,就算你嫁给我成为我的正妻又怎么样?九公主别忘了,我是个白身,无官无爵,你跟着我能有什么出路?”   “本公主说过,只要你娶我,我保你世袭定远候爵……”   牧斐打断道:“那我父亲答应了吗?”   “……”司玉琪气息一滞,顿时无言以对了。   牧斐知道,此前他父亲回京,官家定然因此事试探过他父亲,只是父亲没答应。因为若是父亲答应了绝不会一声不吭的离开,牧家也绝不可能一点指示也没有,司玉琪也绝不会费尽心机不顾廉耻的投怀送抱。   所以官家用九公主与他的婚事来试探父亲,父亲当时并没有答应,至于父亲为何没答应,他猜跟官家的疑心有关。官家一直忌惮父亲手里的兵权,如果父亲答应婚事,估计等待牧家的不是爵位世袭,而是斩草除根了。官家想借机试探牧家,逼牧家露出野心后再下定决心铲除牧家,可是齐妃娘娘看不明白,只以为官家是真心想让九公主与牧家联姻好为二皇子铺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皇家这趟浑水他可不想趟,今日来公主府,就是来剖心明志的。   “我虽是定远候唯一的嫡子,但是并非他最疼爱的儿子,他最疼爱的儿子早就死了,如今还能入得了他眼的是我那个庶出的二哥牧重山而已,公主与其拉拢我这个一无是处的废人,还不如拉拢我那二哥,他好歹是个官身,这牧家的未来说不定也在他身上……”有些话点到为止,司玉琪看中他无非是冲着他背后的牧家势力,如今这势力他一样不沾,他就不信司玉琪还非他不嫁了?   司玉琪脸色刹那间变得十分难看,目光闪烁着迟疑不定。   牧斐紧接着又加了一把火道:“如果公主一定要嫁给微臣,微臣虽不能拒绝,但可以向公主保证的是——从此与你两看生厌,老死不相往来。”   “你!”司玉琪杏目圆睁,震惊地后退了一小步。这话说的太绝,明显在警告她,既是她成功的嫁给了牧斐,也只能注定做个有名无实的怨偶夫妻。   牧斐拱手做辑,客客气气地说:“该说的话我已经都说清楚了,还往公主好自为之。”   秦无双醒来的时候,日已西斜。见自己身在朱雀门药铺稍稍有些意外,又听半夏将昨夜出宫前后之事详说了一番,这才弄清楚原委。   她垂眸看着手中的水杯不说话,脑海里一直盘旋着昏迷前记住的那句话,——“秦无双,我喜欢你。”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这里给下一本接档文《厉队,我劝你善良》求一下预收。   现代刑侦爱情文。   预收非常重要,鞠躬,谢谢。 第059章   紧接着, 牧斐披着一件月白色的水貂领大氅携一身寒气推开了屋门。   秦无双放下杯子下意识起身, 牧斐定在门口两两相望, 他的眉眼间似乎还残留着风尘仆仆的痕迹, 却也挡不住他那双丹凤眼里火一般的热烈,隔着几步之遥,烧得秦无双周身一暖。   半夏见了, 掩嘴偷笑, 走到门口提醒道:“风大, 小娘子刚醒来,仔细着凉。”   牧斐一听,这才恍然惊醒般,大步流星地跨到秦无双面前, 关切地问:“可有哪里不舒服?”   “……我很好, 你打哪里来的?”问完之后,秦无双一发尴尬了, 不由得脸颊微红, ——半夏已经告诉她了, 牧斐回牧家了, 晚点来接她们, 她竟然还明知故问,没话找话说。   牧斐却是眸光一闪,笑着说:“昨夜宫里闹了一夜,恐祖母担心我便回去了一趟,幸好昨晚母亲也回来了……, 马车就在外面等着,我来接你回家。”说着,瞥见秦无双脖子下的勒痕,心下一疼,下意识抬起大拇指轻轻地摩挲了一下勒痕,“还疼吗?”   “……不疼。”牧斐的指尖温温凉凉的,就像是沐浴过阳光的美玉。   他忙解开身上的貂领大氅替她披上,又仔仔细细地系好,正好将脖子上的勒痕遮住了。   柔柔软软的貂毛贴在她的肌肤上,酥酥痒痒的暖和极了,直暖到了心底里去了。   做完一切,牧斐抬起手来掌心向上,“走罢,回家。”   秦无双低头看了一眼牧斐的手掌,白净,瘦长,掌心里还有几处被指甲刺裂的伤痕,想是昨日为了救他用力握拳的缘故。她的心一下子变得柔软起来,微微抿唇勾起嘴角,抬起右手缓缓放在了牧斐的手心里。   牧斐倏地间紧紧抓住,抿着的唇角抑制不住地弯了起来,随即努力抿平,继而又弯了起来。   上了马车后,牧斐原是坐在秦无双的对面,见秦无双低着头把弄着垂在腿上的衣角,便不动声色地慢慢挪了过去与她并肩而坐。   秦无双拿眼溜了牧斐一眼,也没说什么,继续把弄着衣角,心里却砰砰直跳。   牧斐见状,越发大胆了,背脊挺得跟个笔杆似的正襟危坐,然后抬手越过秦无双的后背,几次三番地尝试着下落愣是没敢落下去。还是秦无双无意间直起后背来正好贴在牧斐的手臂上,二人齐齐一怔,垂着眼眸,谁也没说话。   静默似撩拨的手,暧昧的风,悄无声息地在彼此的心灵上,缠上了含情脉脉。   片刻之后,牧斐撞着胆子将秦无双的肩膀,往自己怀里轻轻一拨靠了过来,来了个小鸟依人的姿势。   秦无双没有反抗,而是安安静静地偎依在牧斐的怀里,嘴角温和的抿着,眼里盛满了柔和的笑意,起伏不定的心潮总算在这个不算结实却足够温暖的怀里得到了皈依。——重活两世,原来这才是她真正期待的岁月静好。   牧斐高兴的那个是心花怒放,拢着秦无双的手臂激动的都有些微微打颤。他缓缓收紧手臂的力道,似要将秦无双融进他的骨血里似的。   从此以后,他的人生终于有了真正的动力,——他要保护怀里的女人。   回到牧家后,早有一众下人等在大门上接应着,见马车停下,一拥而上地将他二人迎了下来,欢欢喜喜地簇拥着往门内走。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听见大门外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似有纷沓的马蹄与戎甲兵器相撞的声音,紧接着,一支身穿禁军戎甲的队伍潮水似的涌了进来,将大门内外包了个严严实实。   牧斐见状,忙伸手将秦无双拉在身后挡着,面色黑沉地盯着从队伍最后面,穿过来的殿前司指挥使吴铎拱手相问道:“敢问吴指挥使硬闯我定远候府有何见教?”   殿前司直属于帝王,承担着保护宫禁的责任,牧斐自幼出入皇宫如同出入街市一般随便,自是认识殿前司指挥使吴铎。   吴铎一身雷霆之戾气,朝天一拱手,毫不客气地高喊道:“我奉皇命,抓你归案。”   此言一出,如一道晴天惊雷似的,炸得牧家一众人目瞪口呆,惶然失色。   秦无双一把拉住牧斐的手臂,紧张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牧斐显然也是一脸茫然。   恰值这是牧老太君和倪夫人听见动静赶了出来,正好听见吴铎的这句话,牧老太君惊地往后一个踉跄,倪夫人则是直接惊傻眼了。   牧老太君缓过来后,忙急步上前客气询问:“敢问吴指挥使,我们家三郎所犯何事?竟劳您大驾前来?”   吴铎虽是殿前司指挥使,但牧家的功勋毕竟摆在那里的,他对老太君态度格外恭敬些,遂冲老夫人拱手做辑道:“回老太君,今日巳时,牧公子过公主府找过九公主,二人还独处了一室,牧公子离开不久后,九公主被人掐死在闺房的床上,且……衣衫凌乱。牧公子有重大杀人嫌疑,卑职特封皇命缉拿牧公子前去天牢待审。”   老太君和倪夫人还没来得及消化吴指挥使话里的惊天秘闻,牧斐便抢言追问道:“你是说司玉琪……死了?”   不可能,明明他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吴铎绷着一张黑脸看向牧斐:“牧公子,跟卑职面前装蒜是没用的,有什么话等面见了官家再解释罢,请!”   老太君总算搞清楚了什么状况,整个人吓得摇摇晃晃。   倪氏大脑似乎还没运转过来,扭头反问颤声老太君:“老祖宗,吴指挥使他说的什么,儿媳怎么听不明白?”说完,顿时哭天喊地起来,“不可能,不可能,我儿从小到大连只鸡都没杀过,又怎么敢杀人,那人还,还是九公主,吴指挥使,您一定是搞错了……”   吴铎压根没去理会倪氏,喝令道:“来人,带走!”   随即有几个禁军围了上来,拔出长刀朝牧斐逼近,这时,秦无双立即绕过牧斐站在他前面直视着吴铎道:“吴指挥使既是奉皇命拿人,可有官家手谕?”   吴铎眸光一闪,朝廷拱手道:“官家闻得此事气怒攻心,并未来得及准备手谕。”   “既无手谕,我们为何要信你?”   “难不成我敢拿九公主之死与你们开玩笑不成?吴某只是奉命拿人,至于其他的牧家自可问官家去。”说着,冲禁军做了个速速拿下的手势。   此情此景像极了前世秦家被抄家的情景,秦无双的心一时又慌又乱,凉意蛇似的爬上背脊,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紧紧地护在牧斐身前,像极了一个护犊子的母鸡,想要用自己单薄的力量阻止什么似的。   一双手忽地放在秦无双的肩上,秦无双瞬间冷静了下来,扭头担忧地望着他。   牧斐镇定地注视着她,认真地嘱咐道:“别担心,人不是我杀的,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我先跟他们走一趟,你千万不要冲动,自会有人救我。”   秦无双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此事太过诡异,不过瞧着牧斐胸有成竹的样子,她慌乱的心总算有了着落,再看眼前的局势,自己的确阻止不了什么。   便收敛起自己一身剑拔弩张之气,眼睁睁地看着几个禁军推开她,押着牧斐出去了。   老太君和倪氏急的在后面急急地追了几步,到门内被禁军逼停了。   禁军离开后,倪氏晕倒了,老太君头痛症也发作了,牧家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秦无双替老太君针灸了一番,老太君头疼得以缓解后立马询问她牧斐与司玉琪一事,秦无双从昨夜一直昏迷到今日,坦言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太君命人速速传信给牧守业,随后更了衣欲进宫面见太后,秦无双陪着一起去的,谁知宫门紧闭,不准任何人入宫,久经风雨的老太君立即觉察出宫里有大事发生了。   她们只好转道去金家,金长晟却不在,连家下人都不知道金长晟人在哪里,只知道自今日早朝后就没回来,正合家急的不得了,也是乱的不行。   老太君只好又带着秦无双回牧家,如此一急一奔波,老太君很快病倒了。   秦无双日日侍奉在床前,一面又命人去天牢打听牧斐的近况,只是天牢森严,无论他们花多少钱都打听不到牧斐的半丝消息,就是连探监也不行。   整个牧家里弥漫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压抑感。   胆战心惊地等了七八日后,倪氏突然哭着来找秦无双,求着她去找薛静姝打探一下牧斐的消息。不知道倪氏从哪里得知她与薛静姝是好姐妹的事情,便想让她拉下脸面去求薛静姝,求薛静姝其实就是在求薛相。   秦无双被逼无法,眼下求问无门,薛相的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门路。   于是秦无双便瞅着下朝之后去了薛府,见到薛静姝后,姐妹二人草草叙了一番旧,秦无双很快道明心中来意。   薛静姝听了,却露出为难之意。   “怎么了?”秦无双问。   薛静姝歉意地看了她一眼,咬着嘴唇半响才道:“双妹妹,不瞒你说,祖父早知道你会来打听,特意警告我不准多管闲事,这个忙我恐怕是帮不了了。”   秦无双的肩膀微微塌了下去,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   连薛相都讳莫若深,可见牧斐这次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薛静姝见秦无双满脸失望,忍不住隐晦地提醒道:“双妹妹,也许事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   “好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求告诉我宽慰一二。”秦无双的眼眸骤然一亮,忙拉着她的手央求道。   薛静姝“哎”的长叹了一声,道:“司玉琪确实死在了公主府,牧公子也确实找过司玉琪,但是通过仵作验出的伤来看,司玉琪是死在脖骨扭断——”她没说完,只是点到为止。   秦无双瞬间猜透其意,——扭断!那可是只有身怀高强武艺的人才能做到的招式。   所以杀司玉琪的人一定是个绝世高手,才会在府兵重重的公主府悄无声息地溜进去,又趁着牧斐离开后下手杀了她。却故意伪造成被人凌辱致死的场景,就是为了栽赃牧斐?   这不通啊,牧斐手无缚鸡之力,让他杀只鸡都杀不死,遑论活蹦乱跳的九公主,世人都能看出来的关窍,难道官家看不出来?   “那官家为什么还要派禁军带走牧斐?还不准我们前去天牢探视?”   薛静姝拍了一下她的手背,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你该庆幸,带走牧公子的是禁军,而不是大理寺和刑部。”   从薛府里出来之后,秦无双满脑子里都在想薛静姝说过的那些话,她似在向她一个劲地暗示着什么,她的眼前似乎与真相就隔着一层碍眼的烟雾,她极力想看清楚,却发现真相总是若隐若现。   为什么带走牧斐的是禁军而不是大理寺和刑部?薛静姝到底想告诉她什么?   她不由得想起前世,若她没记错的话,冬至前后……   心剧烈一跳。   冬至前后,官家驾崩,新帝即位,难道……官家不行了?   可前世司玉琪并没有死,牧斐也并没有因此事受到牵连,这一世,官家还会如前世一样,在此时驾崩?可这跟牧斐有什么关系?   她越想脑子里越乱,一时听着车轱辘声轧过石板的声音,闷钟似的敲在她的耳膜上,嗡嗡作响,她头痛地揉着太阳穴,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谁?”半夏在前头急问。   “嘭!嘭!”两声闷响。   秦无双皱眉,当即抬手撩起车帘一看,眼前寒光一掠,一柄冷刃倏然朝着她的胸口刺来。 第060章   杀气袭来, 秦无双本能后侧, 避过刀锋, 长刀刺空, 骤然一横,切向秦无双的脖子,露出一直穿着黑衣的长臂进来。   见势, 她双手飞快扣住对方手臂上的支沟与清冷渊两处大穴。   那人手臂一麻, 哐当一下, 长刀坠地。   趁隙,秦无双飞快钻出马车,一黑衣蒙面人与她正好与他打了照面。   黑衣人大抵没想到他会失利,四目相对时愣了一下, 秦无双也愣了下, 她隐隐约约觉得这双眼睛似曾相识过。   黑衣人反应过来,张爪就要来掐她的脖子, 秦无双利落一闪, 避过黑衣人的手抓跳下马车。   瞥见半夏和车夫双双躺在地上, 生死不明, 当即吓了一大跳, 她赶紧上前去摸半夏脖子上的脉搏——   还好,只是昏迷。   背后传来利刃破风的杀气,秦无双就地一滚,再次避开黑衣人的长刀,起身就问:“我与阁下无冤无仇, 阁下为何要杀我?”   黑衣人横刀于前,一双厉目透着阴狠,盯着秦无双不说话,持长刀再次杀了过来,大有不死不罢休的气势。秦无双见他虽使长刀却只用刺,挑,挥几个招式,颇有几分生硬,但很有力量,像是使惯了长/枪之人的动作。   心下微微一动。   下意识摸向衣襟,糟了!今日出门仓促,竟忘了带她的银针。   那人见她有动作,凌厉的刀式再次攻来,她只好连闪必让,她一个女子再好的功夫,但是赤手空拳地应对一个手持利刃的神秘男子,自是左支右绌,手忙脚乱。   很快,手臂上被对方的刀刃划破了一块,她捂住受伤的手臂连连后退,眼看着就要跌坐在地上,一双温暖的手臂瞬间接住了她。   “小双!”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是萧大哥,心弦稍稍一松。   秦无双一扭头,眼前一道黑影鬼魅似的闪出去,就见乌雷出手如电,只两招便震掉了那黑衣人手里的长刀,然后一掌打在那人的胸口,直接将黑衣人震得飞出三四丈远,重重跌跪在地上吐了一口鲜血。   乌雷正要上去找补两下,黑衣人突然掷出一丸铁蛋砸在乌雷面前,乌雷下意识往后掠了几步,铁蛋瞬间爆发出滚滚白烟,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待白烟消散,哪里还有黑衣人的影子。   乌雷还要去追,萧统佑喊道:“别追了,先看地上的人。”   “他们没事,只是昏迷了。”秦无双转过身,从萧统佑怀里出来,看着他问,“萧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萧统佑低头看了一眼秦无双血流不止的伤口,皱眉道,“先跟我来。”   客栈里,秦无双坐在床沿上,撩起衣袖露出一截血肉外翻的小手臂。   萧统佑看了一眼,长眉几乎拧起来,他沉默地替秦无双上了药,轻柔地包扎好了伤口,这才道:“我听闻牧家出了事,又见你多日不曾来找我,便想着去牧家附近打探一下你的消息,没想到半路上遇见有人要杀你。”   因为心里一直装着牧斐的事情,竟然把给萧统佑定期诊脉的事情给忘了,秦无双微露歉意:“对不起萧大哥,我最近太忙了,我现在就替你诊脉……”说着,就要去拉萧统佑的手。   萧统佑却反摁住她,目光凝重,隐有戾气,“那个人为何要杀你,可是你得罪了什么人?”   秦无双方才也在想何人要杀她,想了半晌也没得出个结论,她自问待人处事中和,并没有得罪什么想要她性命的人。   不过她隐隐想起一个人,只是不能确定,便摇了摇头,道:“……并无。”   “你可是刚从薛府出来?”   秦无双一惊,“你怎么知道?”   萧统佑注视着她,凤眸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幽深,“听我一句劝,不要再去打探牧斐的任何消息,只要安安分分地呆在家里等。”   秦无双心神倏然一紧,忙问:“萧大哥,你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了?”   “据我所知,官家听闻九公主被杀后气的吐血,已经不行了……,现如今垂拱殿紧闭,诸皇子们悉数跪在垂拱殿外,宫内御医们全部出动,至今还在垂拱殿内没出来……”萧统佑道,“眼下牧斐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诸子夺嫡,官家垂危,没有人会为难牧斐……,退一万步而言,就算官家驾崩,新帝即位,考虑边疆上牧将军手握军权,只这一点便不会轻易动他,你尽可放宽心等牧家的人处理此事。”   经萧统佑这么一分析,秦无双忽然有些醍醐灌顶,豁然明了一些事情,一直悬着的心稍稍安定了几分。   只是她当时满脑子都是牧斐的事,无暇深究萧统佑又是如何得知这些宫中秘闻的,后来,待她想起来的时候,萧统佑却消失不见了。   当夜,回到牧家后,牧老太君突然一反往日焦急常态,也对她说再也不要为牧斐东奔西跑了,只安心呆在家里等就是。   等?到底在等什么?   能让牧老太君顷刻间定下心来的,恐怕只有牧守业做得到罢,难道是牧守业那边来了消息?   回到紫竹院后,秦无双暗中命蕊朱去了一趟小厨房留意有无人煎药,蕊朱一进厨房就发现了牧重山房里的丫鬟正在煎药。   蕊朱趁人不注意时,从药罐子里沥出一把药渣来,秦无双察看了一番,里面有一些治疗内伤的药,——果然是他,看来是刘姨娘他们并不想让她想办法救牧斐出来。   眼下她也没心思对付他们,不过乌雷那一掌不轻,牧重山应该受了很重的内伤,倒是够他夹着尾巴做一阵子人了。   隆冬来临时,大雪纷飞,万木凋临,整个汴都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羊绒,白茫茫的一片真干净,直到宫内的钟楼钟声响起,敲响了大丧之音——官家驾崩了。   刹那间,汴都城内,风云巨变。   先是,太后娘娘亲自坐镇,再由薛丞相和枢密院使金长晟一起,于先皇灵柩前,宣读先皇遗旨,由三皇子司昭继承皇位。   后是,次日司昭正式登基称帝,又于当日,薛丞相之孙女薛静姝以皇后之尊入主后宫。   不过弹指一瞬间,祁宋已然改朝换代。   这日,天气晴朗,冰雪消融,秦无双便想着去城外归元寺替牧斐祈福,祈盼着他能早日安然无恙归来。   虔诚礼完香后,她与半夏正欲回城,刚出大雄宝殿往山下走时,远远地瞧见萧统佑正与寺内主持说着话,她正想开口打招呼,瞧着二人谈意的正浓,便不想打扰他们,转身准备离开。   忽又听见身后萧统佑冲她喊了一声:“小双?”   她回过身,冲萧统佑抿唇一笑。   萧统佑拜别主持,举步和乌雷一起走了过来,诧异道:“好巧,你怎么来了?”   “我来祈福,”说着,她看了一眼转身离去的主持背影,随口问道,“你和这里的主持认识?”   萧统佑目光微微一动,浅笑道:“无量主持的兰花都是我种的。”   原来和尚也爱兰花啊。   秦无双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二人并肩一起往山下走,萧统佑询问了一些她的近况,又问她手臂上的伤恢复的如何。   冰雪消融后,山里的空气格外的凉,逶迤青山,叠翠峰峦间笼罩着一层湿漉漉的雾气,下山的石阶上水浸浸的,边角里生出厚厚一层黑青色的苔衣。   秦无双神思不属地拾阶而下,一不留神,脚底打滑了出去。   “小心!”萧统佑一把捞回了险些飞出去的秦无双。   秦无双惊魂未定地站稳,心头扑腾腾乱跳,她捂住胸口,转头冲萧统脸色发白道:“……多谢。”   萧统佑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方才一时情急,下意识从后面拉住了秦无双的双臂,此刻秦无双站在下一次阶梯上,毛茸茸的发顶刚好齐他的胸口,而他的手正好落在她的上臂之间,秦无双单薄的背离他的胸膛就在咫尺间,只要再近一些,他就能抱住她。   手指倏然间松了紧,有一刹那,他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从后面环抱住她。   直到瞧见秦无双微微蹙眉,手指才不着痕迹地缓缓松开。   彼时,山下不远处,一匹青骢马载着一个青衣少年飞奔到山根处,正好将这一幕收进眼底。   牧斐勒停了马,瞧见半山腰上一袭白衣如仙的萧统佑从后面拢着秦无双,满腔的思念与兴奋瞬间被当头一盆冷水浇灭。   他怒气冲冲地翻身下马,如同一个行走的火球冲了过去,冲到一半,猛地煞住了脚。   冷静,冷静牧斐,你好不容易才见到她。   攅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不自然的微微蜷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怒火,生生将阴云密布的桃花脸,调整成了“风轻云淡。”   “无双。”   游离的神思瞬间归位,秦无双猛地一抬头,只见山下站着身穿蓝衣,头戴小玉冠的牧斐。   初见,以为眼花了,揉了揉眼。   再见,确定无疑。   心有小鹿扑腾乱跳,下一瞬,秦无双沉寂的了数日的眸子迸射出喜悦的光芒,她提着衣裙低头飞快地踩着石阶冲下了山。   萧统佑下意识伸手去拉她,然而,她离开的太快,就像一只急于归巢的小鸟,只留给他一截带有暗香的衣袖,又迅速地从指尖毫不犹豫地溜走了。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指,又看了一眼秦无双轻快的背影,心里暗叹了一声:有些东西,费尽心思,终究还是留不住。   牧斐站在山下,看着秦无双含笑从山上冲下来,心头被冷水浇灭的废墟瞬间冒出春潮般的生机,他喜不自禁地拔腿迎上去。   二人一个山上往下,一个山下往上,彼此迎着彼此,如同七月七鹊桥相会的牛郎织女,承载着数不尽的相思缱绻。   然而牧斐却在距离秦无双五步之遥的地方陡然停住,然后用一种近乡情怯的眼神静静地凝望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谁杀的司玉琪,答案已经告诉大家了,大家可以反推一下哦。 第061章   他刚从天牢里出来, 回到牧家后听说秦无双来归元寺祈福, 他连沐浴都来不及, 仅仅换了身衣裳就赶来了, 他不敢靠的太近,怕从天牢里带出来的臭气熏到了她。   然而当秦无双从山上下来之后,瞥见牧斐眼里明显的犹豫, 只以为牧斐生气了, 冲势一顿, 慢慢地停了下来。   二人隔着四五步的距离相望。   牧斐瘦了,原本白净的脸皮因为长期不见光泛着一丝灰白,尖尖的下颌上冒出了刺猬一般的黑色胡渣,往日的明媚张扬不再, 整个人憔悴了一圈, 看得秦无双鼻尖一酸。   “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牧斐强忍着心中澎湃道。   见牧斐如此冷静自持, 秦无双以为牧斐又误会她和萧统佑了, 忙解释道:“我来归元寺祈福, 是偶遇萧大哥的, 方才下山时, 脚底打滑了……唔——”   一只冰冷的手指轻轻地摁住了她了嘴唇,将她剩下的解释堵在了牙关里,她眨动着杏眼,不解地望着突然而来摁住她嘴唇的牧斐。   牧斐近身俯视着她,丹凤眼不知何时变得深邃如泓一般, 竟叫人捉摸不透了,只见他喉结一滚,声音沙哑道:“够了。”   够了?什么够了?   秦无双心中一急,鸦羽长睫抖动的厉害。   你倒是放开手听我解释啊。   牧斐似明白秦无双的意思,笑着放下手,转而拢住她的双肩,温柔的说:“只要你冲向我,就够了。”   就在秦无双飞奔向他的那一刻,所有的嫉妒如狂,拈酸吃醋,怒火中烧全都烟消云散了,只要奔向的是他,所有的过往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冲向了他。   秦无双呼吸一滞,小鹿狂跳的心突然漏了一拍。   牧斐好像变了,变得越发像起了前世那个劫法场的牧斐。   他把手给她,不错眼地望着她:“我们先回家罢。”   秦无双垂眸看了一眼他的掌心,他掌纹有些皲裂,想是在牢里没有保养给冻的。   牧斐慌忙收紧手心垂下,有些尴尬道:“我从天牢来刚出来,还没来得及沐浴,有些腌臜……”正说着,手被一双温暖的柔荑包裹住了。   牧斐心尖微颤,低头看着秦无双抱起他的手放在胸前,杏眼盈满笑意道:“我不介意,走罢,回家。”   “恩。”牧斐的笑容由嘴角咧开到耳角,大手一张,反握住了秦无双的手。   转身离开前,秦无双看了一眼山腰上的萧统佑,他与乌雷,一白一黑静立在苍翠掩映的石阶上,与那山野树梢上未消的残雪几乎融为一体。   她本想向他挥手告别,心里又担心牧斐见了误会,只好远远地冲萧统佑点了下一头。   这时,牧斐果然充满占有欲的将她往怀里一搂,向萧统佑宣示着他的所有权。   秦无双:“……”   她觉得现在很有必要跟牧斐解释一下,免得萧统佑总是被误伤。   “其实我跟萧大哥之间什么暧昧也没有,你不要每次见了他就跟有夺妻之仇似的。”   闻言,牧斐扭头乜斜了她一眼,手指在她的额头上嗔怪地点了点,“你是有多单纯才会觉得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好,是没有任何心思的?”   秦无双捂住额头,脸颊微微烫了起来。   一直以来,她都剩在内心比牧斐成熟两世,如今被牧斐点了一下额头,两世的成熟瞬间毁于一旦,只余耳热心跳。   她缩了一下脖子,小声地辩解着:“萧大哥帮我那是因为我也在帮他,我和他之间只是……”她想了想,忽然不知道该去怎么形容她与萧统佑之间的关系,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中间却又隔着互帮互助的利益。   “总之,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牧斐忽然瞅着她笑。   秦无双浑身不自在了,“你笑什么?”   “……你以前从来不会跟我解释这些的。”   秦无双:“……”   以前不解释是因为觉得没必要解释,现在解释是因为……太在乎了。   牧斐眉开眼笑地摇了摇二人紧握一起的手,声音轻快地说:“走,回家。”   回程坐的是秦无双的马车,大抵是在天牢的日子太提心吊胆了,如今一放松,只觉得全身疲惫极了,牧斐靠在秦无双的肩上笑着笑着竟睡着了。   秦无双怕他睡的不安稳,便轻轻地将他的放倒在自己的腿上睡。   睡梦中,牧斐的嘴角的弧度弯成了月牙。   回到牧家,登时一阵接风洗尘去晦气,老太君抱着牧斐直抹眼泪,倪氏在一旁哭了许久,说了许久的话,又嘱咐下人日日炖燕窝人参什么的,好好给牧斐补一补。   一家人心照不宣地不去提司玉琪的死与新帝的事情。   是夜,牧斐在芍药她们的伺候下沐完浴,换了一套干净的中单,又在脖子和手腕上擦了几下杜若花油,总算觉得身上那股子霉臭的气味消失不见了。   他满面春风地进了东屋,蕊朱半夏她们见了他来都笑着掩嘴出去了。   秦无双正歪在椅子上神思不属地看书,见牧斐进来了,忙放下书坐正了些。   “你来了,坐。”   牧斐抵拳干咳了一下,然后走到秦无双下首的椅子上坐下,椅子之间的茶几上放着一小炉子煮着的茶,正骨碌碌的冒着烟。   提起吊瓶倒了两杯热茶,秦无双将其中一杯送到了牧斐的手旁,正要抽手时,牧斐突然拉住了她的手。   秦无双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只见牧斐一双丹凤眼里流光潋滟地凝望着她,也不说话。   刷地一下,秦无双的脸烧起来了,她抽了一下手没抽动,又抽了一下,牧斐反而握的更紧了,然后沙哑地开了口:“我在牢里对自己说过,如果我能活着出来,就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了。”   “无双,我们的婚约……别退了好吗?”   秦无双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牧斐紧张地盯着她一眨不眨。   良久,秦无双才微不可闻地颔了下首,低声道:“……好。”   牧斐哗地一下起身,同时拉着秦无双起身,紧紧地拥入怀中,忘情地吻了起来。   明亮的月光洒在紫竹院的桂花树上,斑驳的树影洒在窗纸上,与屋内两个相拥的剪影重叠在一起,忽明忽暗的。   转眼除夕,汴都到处都是歌舞升平,表面上看上去一片祥和之态。   然而一只只喜庆的纱灯下,其实是血色清洗的开始。   二皇子被驱逐出京,半路上被劫匪所杀;五皇子于家中暴病而亡;六皇子被软禁府内,其他皇子皆因不同原因纷纷流放到贫瘠之地……   右丞相冯健被罢免官职;谏台院御史以谋逆罪被捕下狱后,在狱中畏罪自杀;兵部尚书、吏部侍郎、大理寺少卿纷纷落马,不是抄家就是灭门。   一时间,整个汴都内的官员几乎人人自危,生怕被新帝秋后算账,各各都夹紧尾巴做人,自此以后,屁都不敢放一个。   而此时,边境上的任何军事调动,或者将军妄动都会引起猜忌,是以,戍守边境的牧守业许久没往家里寄家书了。   年后,又是一年春。   因国丧期间,汴都城内禁宴乐婚嫁,一时没了乐子,整个汴都城都变得暮气沉沉的。   奈何宋人天性/爱美,爱热闹,看着春光明媚,百花齐放,城里人纷纷涌向郊外踏青,其首要之地便是秦无双的牡丹山水庄园。   等秦无双从忙碌里回过神来,突然发现很久没去给萧统佑诊脉了。   毕竟当初她已经答应过乌雷,一定会治好萧统佑的血厥之症,加上萧大哥的确帮过她很多,所以于情于礼她也不能置萧统佑于不顾。   但又怕牧斐误会,她只好将替萧统佑看病的事情全部告诉了牧斐,谁知牧斐听了,这回竟十分大度地同意她去了,只是条件是必须带着他。   再三商量,带上他可以,但只能在雅岚居的门外等着她,毕竟上次他与牧婷婷擅闯雅岚居的事情萧统佑还没追究呢。   牧斐勉为其难的同意了。   然而,等他们的马车到了雅岚居的大门外时,却发现门上上了一把大锁。   秦无双只以为萧统佑他们有事出门了,准备改日再来。正要回去时,斜刺里冲出来一个小乞丐,仰着一张脏兮兮的小脑袋问:“请问你是无双姐姐吗?”   秦无双一听,扭头看了一眼牧斐,牧斐蹙眉瞅着那小乞丐摸着下巴没说话,似在思忖着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啊?”秦无双蹲了下来,平视着那个小乞丐笑问。   小乞丐说:“这家宅子的主人托我等在这里,说将来会有一个漂亮的姐姐来找他,还说如果我看见了你来了,就替他转交你一样东西。”   秦无双蹙眉问:“是一个穿着白衣的哥哥说的吗?”   小乞丐点了点头,然后从身上的布袋子里掏出一把钥匙递给她,“这就是他托我转交给你的东西。”   秦无双接过钥匙起身,又看了一眼牧斐。   牧斐抱胸撇嘴道:“既然是他给的,看看也无妨。”   萧统佑既然用这种方式转交给她一把钥匙,她直觉他已经离开汴都了,为了印证心中所想,她用钥匙插进锁头上一扭,“咔哒”一声竟然打开了。   大门打开,眼前依旧是一派春光灿烂,却没有鸟语蝶戏,仿佛失去了生气一般,透着一股华丽的落寞。   秦无双带着牧斐轻车熟路地进入中庭,牧斐边走便四下乱瞅,这次进来,眼前的景色没变,但是已经追寻不到阵法的痕迹了,心里不由得想:难道上次真的是吸入了那什么劳什子曼陀罗花粉所致?   带着疑问,他和秦无双一起来到一处宽阔的屋子里。   屋子的东西已经搬空了,孤零零的就剩下一些简单的陈设,上面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地上的锦毯上放着一长矮几,几上香炉上已冷,红木雕竹叶的几面上放着一本书和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几个铁画银钩的小字:小双亲启。 第062章   牧斐瞄了一眼信封, 克制住强烈想偷看的冲动, 逼着自己转身开始在屋里东看西看起来。   秦无双拿起信封, 露出书皮上的名字——《仲南花经》。   展信一看, 只有一行字:   原谅萧大哥的不告而别,此宅中花全都送予你,权当这一年来的诊金。   看之后, 心头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失望也不是失望, 失落也不是失落,就像一个很好的朋友,突然间无声无息的消失了,让人猝不及防似的。   “怎么了?”见秦无双站在那里发呆, 牧斐忍不住蹙眉问道。   秦无双叹了一口气, 道:“萧大哥走了,以后也不需要我替她诊病了, ”她转身, 看着满院子的花海, 皱了皱眉, 语气很是无奈道, “只是这满院子的花该怎么办是好呢?”   ……   新帝登基后,大肆开科进取,选拔人才,而牧斐以优异的成绩升为上舍中等生之后,突然决定放弃文举, 要从武举,阖家惊诧。   反对最激烈的自然是老太君,好不容走到如今这步,眼见着就要步入官场了,牧斐说放弃就放弃了,一来可惜,二来有违家训。   然而牧斐却是死了心的要从武举,并瞒着老夫人从太学里退了学籍,悄悄去武学院报了名,定在三个月后选拔合格后入学。   在祁宋官场,有文举自然也有武举,其选拔人才几乎和应天府学院如出一辙,只不过祁宋重文抑武,武举的条件比文举要宽松的很多,许多通过武举出生的人不用上阵杀敌便能从事武职。是以,有些文举无望的世家子弟为了能混个一官半职多有从武举下手的不在少数。   牧斐在院子的里的桂花树下扎这马步,秦无双取来巾帕替他擦汗,擦着擦着牧斐突然收势起身拉秦无双入怀,下巴蹭了蹭她软软的头顶心,“你是不是也想问我究竟为何要弃文从武罢?”   秦无双的手指在牧斐的胸膛画着圈圈,“……你想好了?”   “恩。”低低的声音由胸膛发酵而出,带着几分迷人的低醇,他低头轻轻地捧起她的脸,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我要变得强大,强大的让官家忌惮却又离不开我,我再也不想等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我只能用挨打才能保护你,我要强大的足够护你一世长安。”   原来他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她啊,秦无双鼻根一酸,千言万语萦绕在舌尖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眼里有水汽弥漫,她只好一头扑进牧斐的怀里,瓮声瓮气地说:“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阿斐。”   牧斐惊喜地推开她,“你方才唤我什么?”   “……阿斐。”秦无双羞赧垂眸。   “那我以后可以唤你……茵茵吗?”牧斐小心翼翼地问。   秦无双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后迅速垂眸,抿唇笑着道:“可以。”   “茵茵。”话落,一记滚烫地吻落在了秦无双的眉心上。   *   牧斐不知从哪里认识了一名隐士高僧,据说功夫十分了得,就是为人孤僻,少言寡语,离群索居,住在鹿山一个不知名的小破庙里。   在牧斐锲而不舍地七顾小庙之后,那高僧终于收了牧斐为徒,自此之后,牧斐风雨不误,日日去那破庙里学艺。   两个月后,牧斐学艺归来,整个人就如同脱胎换骨,洗筋伐髓一般,文弱不在,英气逼人。   去武院考核时,顺理成章地以弓马骑射第一的成绩进入武院,正式成为一名武生员。   转眼到了秦无双及笄之日,在牧斐潜移默化的催促下,老祖宗早已将二人的大婚之礼准备妥当,只待吉日到。   成亲的前几日,秦无双重新回到了她在秦家的闺阁里待嫁。   吉日一到,从牧家到秦家,长龙似的的迎亲队,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浩浩荡荡,好不热闹。   牧斐在鞭炮齐鸣,锣鼓喧天里将秦无双抱上了花轿,一路欢欢喜喜,送进了期待已久的洞房里——   至此,大礼终成。   牧斐将谢茂倾段逸轩那些准备闹洞房的人一股脑全部推了出去,喧嚣的聒噪声终于隔绝在了门外,片刻后,众人笑哈哈地离开了。   西屋的喜床上,朱红绣幕,高烛煌煌,秦无双穿着凤冠霞帔,手持团扇怯面,正安静地端坐在床沿上。   虽然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已经三年多了,但是真的开始同床而眠了,牧斐这心里便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尤其他心底里暗暗对那件事情有几分骨子里的犯怵,他生怕对秦无双也会这样,便忐忑不安地坐下,并不揭秦无双手里的团扇,心里一个劲地琢磨揭下团扇后下一步该做什么来着。   半柱香过去了,牧斐还在琢磨下一步该怎么做,额头上隐隐已有细汗渗了出来。   “哎……”秦无双叹了一息,自个儿将团扇放在膝上,扭头不解地看着牧斐,“你打算就这样干坐到什么时候?”   牧斐恍然惊醒似的,松了松手心,这才发现手心里已是汗腻腻的,他不敢直视秦无双的眼睛,微微别着脸,咽了一下口水道:“我,我,只是太紧张了。”   “噗嗤!”秦无双一时不支笑出了声。   牧斐脸颊有些发烫,看着地面神色不自在地问:“你笑什么?我说的是真的。”   其实秦无双心里也很紧张,虽经两世,不过前世虽年纪二十有余却并未嫁过人,对风月之事自然知之甚少,不过一听见牧斐说紧张,她反而松了一口气打趣了起来。   “我只是没想到以前整日沉迷在风月中的你,有朝一日竟然会对风月之事紧张。”   他对风月事不紧张,他紧张的是眼前这个人而已。   牧斐扭头,想要辩解,当目光触及到秦无双那张浓妆雕琢的脸,呼吸陡然一滞,惊艳在他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中顿时肆意绽开。   他见过的秦无双淡如素菊,洁如皓月,时而也能娇媚动人,可从没见过这样的秦无双,——明艳的如同一团火似的,直烤得他口干舌燥。   他就像那明知死无葬身之地却偏要扑火的飞蛾,浑然忘我地凑了上去,然后无师自通的将他那隐藏在心底里的恐惧,悄无声息地变成了热烈的渴望,纠缠着彼此,一直到最后……水到渠成。   秦家药行与牡丹山水园让秦无双赚得钵满盆,回门待嫁时她旁敲侧击地暗示过父母,希望他们能够跟秦家里头分出来,住进她买的宅子里,只是被父亲拒绝了。幸好这些年秦无双一直定期私下里给曹嬷嬷一些银子救济三房的生计,好歹也过得还算勉强光鲜。   秦无双大概骨子里天生是个做生意的料,如今手里有了闲钱,又开始按捺不住地想要筹谋下一个产业。她觉得在这商业如海的汴都想要独树一帜,就必须有着别具一格的生意头脑,她的牡丹山水园之所以能成功也是源于此。   思来想去了许久,她决定下个产业做丝绸生意,汴都有的是绫罗锦缎布匹庄,却独独缺少专门的丝绸庄,原因无他,汴都城里的丝绸本土产不了,全部采自盛产丝绸的吴越,而吴越是祁宋的蜀国,年年往祁宋皇室进宫,其中最好的丝绸便占了一半,深受祁宋皇亲贵族的喜爱,一半仕宦平民很少穿得起。   她想去吴越一趟,学习丝绸的技术,然后回汴都开一家可以面向大众的丝绸字号。   当然这只是她的一时热血沸腾时的想法,成不成熟不好说,只能先亲自去吴越考察了解一番后,再做最后定夺。   她将要去吴越考察丝绸技术开丝绸庄的想法告诉了牧老太君,老太君听了之后倒是同意了。毕竟这几年她将秦家药行与牡丹山水园经营的风生水起,而且祁宋重商,只要她不经常抛头露面,只在幕后运筹帷幄,老太君对她在外经商一事一向乐见其成,只是这次考虑她一个女子远走汴都去吴越,便坚持让她将牧守业留在汴都里的四个武功不俗的护卫带上才肯放行。   牧婷婷听说此事后,争着闹着要跟着秦无双出去见见世面,秦无双只好答应了。   牧斐在武院里一时风头无两,司昭倒是时常召见牧斐进宫打马球,最近又带着牧斐去西山狩猎去了,没有个十天半个月回不来,所以秦无双这次去吴越并未派人去通传牧斐,只以为去去就回,不会耽搁太久,谁知这一去险些没能回来。   仲秋时节,天高气爽,白云如浪卷。   秦无双带着牧婷婷,一路轻装从简,奔向吴越。   五日后,车马到达吴越境内,大概身为学武者的高度警觉性,甫一入境秦无双总觉得暗中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们,待她细细留意却又无半点蛛丝马迹。   眼看天色将暗,他们人生路不熟,又未进城,险些错过宿头,还好如意客栈的门前挂了一个大牌子,上面注明下家客栈距此三十余里,是以,他们当即决定在此处打尖。   只是他们的车队刚停下,客栈里的掌柜突然带着小儿就迎了出来,笑容可掬道:“等待各位多时了,三间上房已为你们准备好,里面请。”   秦无双听的莫名其妙,“敢问店家,可是认错了人?”他们的确准备开三间上房,可是这个掌柜的怎么知道他们要开三间上房,而且早就在此恭候他们的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皇叔那本结婚仪式的细节写的很细,这本直接两句带过,哈哈,好吧,我承认我在躲懒【貌似仪式化的东西也没人爱看,能简就简了】 第063章   掌柜不答反问:“敢问这位娘子可是从汴都来的?”   “……是。”   “娘子可是姓秦?”   秦无双大吃一惊:“你是怎么知道我姓秦?”   “我是受人所托, 要热情款待汴都而来的秦娘子。”   “受何人所托?”她追问。   掌柜露出为难的假笑, 道:“这个就恕小的无可奉告, 不过秦娘子放心, 所托之人说他是你的朋友,叫你不必担心。”   若说就一家客栈如此那她或许还以为是那个掌柜的认错人了,可是他们往邵棠赶的一路上, 几乎他们住过的所有客栈, 吃的所有的酒楼, 只要他们一出现,那些掌柜的仿佛早已得到他们要到来的消息,随时恭候着他们的到来似的。   这就奇了——   好几次秦无双为了印证她的想法故意随机选择入住的客栈,结果都一样, 无论她选择哪家, 等到她的都是周到的服务,上等的待遇。   如果只有一家两家, 那叫财力, 但能调动整个吴越所有的酒楼客栈惟命是从, 那可不单单是财力那么简单了。   到底是谁?   玉堂春掌柜恭恭敬敬地带着他们上三楼的上房, 先是让小儿将随行的四个护卫分别带去另外两间上房, 自己则是亲自带领着秦无双与牧婷婷去了天字一号房。   自从进入吴越接受到这样的待遇之后,秦无双和牧婷婷都习以为常了,秦无双知道,既然一路上问不出个所以然,那么那个帮她的人迟早会现身的, 她就耐心等待就是。   果然,被她等到了。   房门打开的时候,掌柜的立即垂头恭恭敬敬地退到门外有请秦无双进去,秦无双意外地瞥了那掌柜一眼,总觉得这个掌柜的脸上除了恭敬之色,还有几分对权贵的畏惧。   带着疑惑她转过门框,举步迈进门内,屋内灯火辉煌,铺陈华丽至极,根本不像一个客栈,倒像是那家富贵小娘子的闺房。   牧婷婷显然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住了,这大概是他们一路来住的最好的客栈,好的简直比她的闺房还华贵。   秦无双带着疑问向里走进了几步,忽然间觉察到屋内有生人气息,扭头一瞧,西面的珠帘绣幕下,一坐一站着两个人。   坐着的身上穿着一件蓝色云纹锦袍,头上带着银凤嵌宝石束髪,坐姿如松,精瘦挺直,八字冲天眉,高鼻俊目,薄唇长脸,天生冷峻,唯有眼尾留情,那一丝情意在看见秦无双时,瞬间如墨染清池,生了一池的似水柔情。   他身后站着一个劲装打扮的小子,眉目冷冽,腰悬佩剑,正警惕地盯着秦无双。   “白……二哥?”   钱白放下茶杯,笑着起身朝秦无双走过来,“好久不见,无双。”   眼看着钱白走了过来,牧婷婷突然从秦无双身后闪到二人中间,面朝着钱白绷着小脸,很不客气地问道:“你又是谁?”   秦无双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伸手将牧婷婷拉了回来,嗔怪地瞅了她一眼,“婷婷,别闹,他是我的朋友。”   牧婷婷撇着嘴低头小声嘟囔着:“嫂嫂怎么会有这么多男性朋友,还一个比一个英俊。”幸亏她跟着嫂嫂来了,不然这些蜂蜂蝶蝶的还不得把她嫂嫂给盯走了呀。   秦无双不以为意,笑着问钱白:“白二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秦无双再次打量了钱白一眼,此时的钱白眉眼未变,但是通身气派已非往日,矜贵而内敛,发散着一种打磨过沉淀后的威仪。   她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是你,这一路上帮我的人是你?”   “是我,自打你进入吴越后,我便命人沿途照顾你。”   难怪她甫一进入吴越就觉得暗中有眼睛盯着她,原来是钱白的人,至于钱白为何会知道她离开汴都,想必汴都那边有他的人罢,至于他如今的身份她隐隐已经猜出个十之八九了。   “白二哥可是吴越的世子?”钱姓在吴越可是国姓。   钱白道:“你猜的对,我是吴越的世子,不过确切来说是吴越的少主。”   身旁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秦无双淡淡瞥了捂住嘴巴的牧婷婷一眼,垂眸思忖道:原来白二哥是吴越的少主,那也就是说两年前白二哥出现在汴都根本不是为了刺杀吴越主,而是为了救吴越主,只可惜实力有限,在汴都策划蛰伏了几个月依旧没能成功。   她不由得想起前世来,其实她这次之所以要在这个时候来吴越,是因为她知道几个月后吴越将会有一场大战,吴越都城邵棠更是有一场屠城的灭顶之灾。新帝登基后,野心勃勃,似是为了印证自己的实力,他将战争之剑第一个指向的便是一向乖乖臣服的吴越,他做祁宋史上一统大业的明君,就必须彻底收服吴越。   她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祁宋三十万大军进攻吴越,一路势如破竹,直逼到吴越都城邵棠城,吴越少主誓死不降,拼命顽抗,祁宋大军便将邵棠围起来,将其周边所有援军切断,逼吴越少主投降。吴越少主亲自上城墙宣战,邵棠城内军民齐心,依旧誓死不降。   最后祁宋用了整整四个月的时间才将邵棠攻下,祁宋为了泄军愤,下令屠城三日,偏居一隅的繁华邵棠,短短三日,尸骨如山,血流成河,所以她想趁着邵棠灭顶之前,抢救吴越的丝绸技术,算是为其延续罢。   如今得知钱白竟是吴越的少主,心里一时五味杂陈的。   她不知道前世钱白的结局是什么样的,但是钱白带领军民誓死不降,破城后第一个遭殃的一定是钱白,那下场已经不言而喻了,想到这里,她的心不由得揪起了几分。   她实在不想钱白再次重蹈前世覆辙,但这是吴越内政,她一个外人自然不好干涉什么,只得讲心中隐忧暂且压了下来。   二人许久未见,再次相见不免叙了一番契阔,问了一回温寒,钱白这才问上正题,“对了,你这次亲自来吴越所为何事?”   秦无双将她想开丝绸庄的想法如实相告,钱白听了,欣然赞同,并表示亲自带他们去看养蚕户和那些织户们。但秦无双不好意思再接受钱白的好意,拒绝其好意,钱白却道他早有心将吴越的丝绸之路打开,只是近年被朝贡所累,一直不得精力,既然秦无双愿意将丝绸技术引进到汴都再好不过了。   秦无双听了,这才接受钱白的帮助。   接下来的日子里,钱白先是带着秦无双深入到蚕户家里了解养蚕技术,接着又去织户家里学习纺织技术,只是养蚕好学,纺织却难学,秦无双学了好几日都没能学会,终是觉得自己的想法不太现实。   钱白看出秦无双所虑,说道:“这里的织户都是世代遗传下来的,其手法非几日速成,你的确学不来,不过你是个商人,凡事也无需自己亲自动手,只需要聘请这些织户替你纺织即刻。我已经替你想好了,你既然想在汴都开丝绸庄,不如我们二人合作,我出人出力,你出铺子管理等,所得利钱你八我二如何?”   这倒是个好法子,不过钱白只要两成的利钱摆明了是想把好处让给她。   她道:“的确是个好法子,不过分成不对,怎么也得五五分成,不然免谈。”   钱白无奈地抬手点了点她,道:“你真是……,就依你。”   二人计定,蚕户,织户由钱白雇佣,秦无双只消回去准备铺子,伙计,宣传等事即可。   此间大事落定,秦无双准备着回汴都,临走前,钱白在贵宾楼设宴为秦无双践行。   苍穹上一轮明月高挂,星斗满天,与人间烟火交相辉映,谱写了一片繁华太平之景。   贵宾楼上,钱白与秦无双二人相对而座,清风徐徐,纱帐轻动,送了一室的桂花香进来,好一副美人公子对饮图,要不是二人中间坐着一个满脸提防地瞪着钱白的牧婷婷,气氛就当真融洽了。   侍女提起执壶,欲替二人斟酒,钱白接过执壶示意其退下,侍女领命垂首退下。钱白亲自执壶先替秦无双倒了一杯,“这是吴越名酒,叫做胭脂醉,来吴越这么久,还没有正式请您品尝过。”   秦无双端起酒杯嗅了一下,面露沉醉道:“酒香清冽,一定是好酒。”   钱白笑着撤回手,撤到一半发现两道刀子似的目光钉着自己,扭头一看,牧婷婷正用愤怒的眼神瞄了瞄他手里的执壶,又垂眼瞅了一眼自己的空酒杯。   “……牧小娘子要不也来一杯?”   话刚一落,秦无双忙阻止道:“婷婷她还是小孩子,不能喝酒。”   牧婷婷立即不干了,“嫂嫂,我可只比你小一岁半。”   秦无双瞥了她一眼,温柔地警告道:“未及笄就是小孩子,不许喝酒。”   牧婷婷那张小嘴立马揪的老高,眉心间的川字纹极力表达着她的不满。   钱白笑着道:“这胭脂醉号称最温和的清酒,喝一杯也无妨。”   牧婷婷一听,忙端起自己的酒杯递到钱白的执壶嘴下,秦无双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由着她去了。   牧婷婷从小到大估计没怎么喝过酒,十分贪嘴,钱白刚将她的酒杯倒满,她就迫不及待地啜了一口,舌尖一回味,好家伙,淡的跟水似的,她砸吧了两下嘴,似乎觉得不过瘾,仰头竟然一口将酒杯里的就全喝下去了,吓了秦无双一条,伸手想去阻止杯子已经见底了。   “哈——”牧婷婷重重放下酒杯,不满地皱着眉头道,“就这酒竟然还号称你们吴越最好的酒,的确是够温柔的,淡的……”一句话还没说完,眼珠子向上一溜,翻了个朝天白,随后,“嘭!”地一声,额头撞在桌面上闭着眼睛不动了。   秦无双:“……”   钱白:“……” 第064章   秦无双赶紧去察看牧婷婷。   脉搏正常, 起色红润, 呼吸平稳, 竟是——醉了。   钱白显然没料到牧婷婷酒量这么差, 一脸尴尬道:“胭脂醉只能慢啄细饮,切不可喝的太猛,否则后劲十足, 很容易上头……”   “醉了也好, 省得胡闹。”她冲身后的护卫吩咐道, “你们二人先将小娘子送回客栈。”她出门前只带了两个护卫,留下两个护卫在客栈里。   侍卫抱拳应了声“是”,便带着牧婷婷先行离开了。   牧婷婷和护卫们一走,屋子里顿时清静了不少, 只是钱白反倒拘谨了些, 他低头端起酒杯小抿了一口,不知是酒气上脸, 还是其他的, 白皙的耳廓竟然变得通红。   “白二哥, 你是不是在厉兵秣马?”她是支走护卫和牧婷婷的, 有些话她想单独问钱白。   钱白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猛地抬头盯着她看,半晌,才颤颤地动了下嘴皮子,“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她迅速答道。   钱白:“……”   他看起来半信半疑, 其实秦无双真的是瞎猜的,凭着前世对吴越听说的那些蛛丝马迹,她完全可以判断出来钱白能誓死抵抗祁宋大军,不可能没有预想过新帝登基将会对吴越做出什么样的打算。从吴越主被扣在汴都起,想必吴越就已经在暗中厉兵秣马,为的就是一个鱼死网破,不然也不会有后面的屠城。   “你别多想,你吴越的内政我一个外人干涉不了什么,只是作为一个朋友,我有些话想问你。”   “……什么话,你问罢。”   “祁宋与吴越,谁强?”   这话还用问吗?自然是祁宋强,强不止百倍,所以吴越才会选择臣服祁宋。   他艰难地开口答道:“自然是祁宋。”   “如果……祁宋大军压境,你是选择纳土称降?还是……誓死不降?”   钱白脸上的血色瞬间褪的一干二净,眼里渗出几分被他死死克制住的戾气出来,放在桌面上的手指缓缓收紧,露出泛白的指骨,“当然是……誓死不降!”   果然,这个回答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她是祁宋人,还是定远候的儿媳,钱白是吴越少主,但是他却愿意对她坦言以对,一旦牧家的人知道他的态度,吴越会面临什么,她知道钱白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个代价,但是他选择相信她。   秦无双深吸了一口气,“那你可问过,吴越的百姓是否真的想同你一起誓死不降?”   钱白蓦地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秦无双不说话了,他不明白秦无双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很清楚,秦无双的话刺激到他心底里最害怕的问题。   吴越的百姓……真的愿意和他一起誓死不降吗?他也不清楚。   “这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不管谁家做天子,与百姓而言又有何分别,只要不是苛捐□□,他们绝不会在乎谁是正统,谁是天子,他们只在乎自己能不能活下去……”秦无双话锋一转,接着道,“作为朋友而言,同样,我也在乎你能不能好好活下去。”   钱白黯然失色的眼睛里一瞬间点亮了起来,他直直地望着秦无双,“真的?”   “恩。”秦无双重重点头。   她改变不了历史的齿轮,她只想尽力阻止一些惨烈的事情发生。   钱白的人亲自将秦无双送回了客栈。   客栈的大堂下伙计正趴在桌子上打盹儿,掌柜的也趴在柜台上打盹儿,秦无双心下正纳闷,这个时辰掌柜的和小二怎么都歇息了?   为了不打扰他们瞌睡,秦无双放轻了脚步上了楼,今夜的客栈寂静的出奇,一路上楼,连个人影都没瞧见,平日的喧闹,嬉笑,呼噜声都没了,无端地生出几分诡异的静谧来。   心下正兀自纳闷,鼻端隐隐约约萦绕着一息血腥气,心里突突一跳,秦无双加快脚步冲上了三楼,旋即陡然停住了。   三楼的走廊上,有个人趴在血泊里一动不动。   看打扮正是她带来的护卫,她急忙冲上去翻开那人一看,果然是她带来的护卫之一陈中,陈中的脖子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口,显然是被人一刀割喉而死。   不好!婷婷!   天字一号房面阔五间,里面有两张床,为了方便照顾婷婷,她一向和婷婷睡在一间房里,此时此刻天字一号房门大开,屋内桌椅翻到,满地狼藉,血腥冲鼻。   秦无双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上,身体紧绷到了极致,手里拿着从地上捡起的护卫佩剑,一步一步朝屋内深处走去。   只见另外三位护卫也纷纷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里,浑身上下皆是刀口。   “吴大哥,朱大哥,李大哥……”她心中骇然一惊,扔下佩剑冲上去跪地一个个察看,竟然全都是死了。   屋里到处都没有牧婷婷的影子,只有墙柱上用匕首钉着一封折叠四方的信笺,匕首的刀刃上沾着的血流向了刀尖,染透了米黄色的信笺,她颤抖着拔下匕首,都开信笺一看:   欲救此女,南山下无量塔见。   子夜,乌云遮月,暗淡无光,一匹疾驰的红枣马如流星利箭般划破浓浓夜色,山风在耳侧咆哮,秦无双手中紧摁着一把佩剑,独自一人赶到了南山下。   吴越地势平坦,纵是有山不过是地势渐高的山丘而已,无量塔是一座八角九层的攒尖顶孤塔,据说是专门为了重阳登高所建的眺望塔,站在塔上可以对整个邵棠一览无余。   此刻,无量塔上挂着无数只风灯,照得塔身一清二楚,矗立在四周漆黑的夜幕里,透着一种诡异的光辉。   无量塔四周围以灰蒙蒙的的低矮房舍,似一群曲了膝的仆人卑微地匍匐在高塔脚下,大门洞开,空无一人,唯有夜风在低鸣。   秦无双将剑轻轻地抽了出来,扔下剑鞘,全神戒备地握紧剑柄往里面走。   院子大门直通正塔,无量塔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皆有大门,但只有正对着院门的南门开着,随着她的深入,塔内的景象慢慢变得清晰了起来,塔内正北的红木大柱上,牧婷婷被五花大绑在上面,低垂着头,生死不明。   “婷婷!”秦无双提气冲了进去。   正在这时,有人从柱子后面悠闲地转了出来,瞅着冲过来的秦无双阴沉沉的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秦无双猛地煞住脚,死盯着那人偷偷打量了起来。   那人穿着一身金线绣龙纹的玄衣圆领长袍,头上带着金冠,眉如飞刀,眼神犀利,容色冷酷凉薄,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豪奢的高高在上。   啪!啪!   那人拍了两下手掌,俊冷的脸上挂着十分假意的赞叹道:“佩服,佩服,不亏是北方那位看中的人,竟然真敢只身前来,有胆量。”   北方那位?   秦无双稳定心神,盯着他问:“你是谁?”   那人十分爽快道:“钱玄。”   心神不由得一震,讶然失色了几分。   钱玄,吴越主长子,钱白的哥哥,不过并非嫡出,所以吴越的少主才会是钱白。   夜风从背后的门内溜了进来,吹得她背脊上的冷汗一震寒意。   “我自问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我的人还带走我的妹妹?”   钱玄阴笑道:“当然是为了引你上钩啊,你这么聪明难道想不明白?”   手心的冷汗滑腻腻的,滑的剑柄险些握不住了,她紧了紧手中的剑,故意忽视钱玄话里的阴狠,气势沉稳地说:“既然我来了,那就放了我妹妹,让她离开。”   正在这时,牧婷婷醒了,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一眼看见不远处的秦无双,起初还有些茫然,突然间反应过来什么,神色大变,“嫂嫂,救命!”一挣扎,这才发觉自己被捆在一根粗柱子上,而她身边正站着那个带着一众高手血洗客栈抢走她的大魔头。   钱玄扭头看着牧婷婷,咧嘴露齿一笑,牧婷婷立即打了个冷噤闭了嘴,瞳孔随着谢玄的逼近慢慢放大。   “我有说过要放走你妹妹吗?”他冰冷的手已经伸向牧婷婷的脖颈,牧婷婷“啊”地尖叫了起来。   “嗖——”   钱玄下意识偏头避让,三枚银针闪电似的擦着他的面皮而过,钉在他身后的墙壁上。   “哼,雕虫小……”话还没说话,秦无双携着杀气的刀锋紧追而上,刺向他的脸,他大抵没想到秦无双竟然会功夫,而且功夫还不耐,他还以为秦无双手中的剑是用来吓唬人的。   钱玄因为轻敌,手中并没有配带武器,秦无双的剑势刺来时,他只能往后急急避让。   就这么一避让,胸口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低头一看,三根明晃晃的银针不知何时插在他的胸口上。   见钱玄分神,秦无双趁隙砍断了绑住牧婷婷的绳子,牧婷婷挣开束缚后,连忙躲到秦无双身后,瑟瑟发抖。   钱玄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他恶狠狠地拔掉银针扔在地上,然后随手一挥,只听头顶上立马传来纷沓沉重的脚步声与弓弦拉动的声音,他们头顶上一层塔上,一瞬间出现了十几个黑甲弓箭手,正拉着弓箭对着秦无双她们。   “上次敢伤我的那个人,已经化成白骨了。”浅笑冷冷道。   牧婷婷吓得瑟缩在秦无双的背后,不敢直视钱玄。秦无双捂住牧婷婷的手背,眯眼瞅着钱玄不说话,她笃定钱玄暂时不会杀她。   若是钱玄真想杀她有的是机会,大不必大费周章地引她过来,这座塔中充斥着浓浓的兵戈之气,应该不止那些弓箭手才对,一定还有其他埋伏。   钱玄到底要干什么? 第065章   “放下剑。”   秦无双横着剑怒瞪着钱玄不动, 一颗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上。   “我再说一次, 放下剑, 不然我让你身后的女人马上变成筛子。”   牧婷婷一听, 吓得气息一滞,险些哭了出来,可她选择紧紧咬住嘴唇, 硬是没让自己哭出来。   哐当!   秦无双将剑扔了出去, 牧婷婷猛地一抬头, 震惊地望着秦无双。   嫂嫂竟为了她连可以保命的剑都扔了……   “你,过来。”钱玄冲着秦无双勾了勾手。   秦无双却说:“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自然也知道我身后这位的身份,她是定远候的嫡女, 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 定远候是不会放过你的。”   钱玄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戾气沉沉地又说了一遍, “过来!”   目前的局势别无他法, 搞不好刺激到钱玄牧婷婷和她就直接交代在这里了, 秦无双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刚一近身, 钱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拉着她的手臂往下一拽, 只听“咔嚓”一声,直接将她的手臂从肩膀上卸下来了。   一声撕裂的尖叫从喉咙里涌出,在破口的一瞬间又被秦无双狠狠咬死住,只发出一声闷哼,她捂着脱臼的手臂大汗淋漓地往后急退了几步。   钱玄愉快地拍了一下手, “你伤了我,我只卸你一条胳膊,算是便宜你了。”   “住手!”正说,一声急切地喝声传来。   紧接着,一批一手持钢刀,一手执盾的银甲士兵潮水似的从外面涌了进来,瞬间将他们围了起来。   钱白焦急的身影从银甲士兵的分流中步履匆忙地走了过来,却又在五步之外停下,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距离。   “无双,你怎么样?”他的眼里心疼混杂着歉意。   秦无双脸色苍白,肩膀脱臼处疼的牙齿直打颤,却咬着牙摇了摇头,“我没事。”   钱玄冷笑着开口:“我的好弟弟,你终于来了。”   钱白冷着脸转身,等着钱玄道:“大哥,她们是我的客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要将这个女人送给北方的贵客,换取两国的合作……”   “我决不允许你这么做,那人是狼,引狼入室懂不懂,而且,”他看了一眼秦无双,又冲钱玄咬牙道,“我决不会让你伤害我的朋友。”   “啧啧,你果然对这个女人有意思,只可惜他是北方贵客的猎物,恕哥哥不能如你的意。”   “意”字刚落,唰唰地一阵阵响动,无量塔内以上八层回廊里眨眼睛出现密密麻麻的黑甲弓箭手,仰头一看,竟如蜂窝似的密集,所有的箭目标只有一个——钱白。   银甲士兵立马举盾,迅速在钱白头顶上方搭建了一个顿伞。   秦无双心中遽然一惊,她终于明白了钱玄为何大费周章的要引她过来了,原来他真正的目标是钱白,既得了她又灭了钱白,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没想到吴越内部的权力争夺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大哥,你非得与我争个你死我活方罢休?”   “不错!只有你死,我才能成为真正的吴越主。”   钱白皱紧眉头,抿唇看了钱玄一瞬,似下定决心一般:“只要你放了无双她们,我愿意将少主之位拱手相让,这条命任你处置。”   钱玄胸口蓦然一麻,他下意识抬手捂住胸口,却发现双手不知不觉中失去了知觉,心中警铃大作,他想要往后退,却见眼前碧影一闪,秦无双宛如游龙似的从地上捡起了剑转眼间抵在了他的脖子根上。   身躯剧烈一震,他匪夷所思地垂眸瞪着满头大汗的女子,她眼里透着杀意,抵在他脖子上的冷刃仿佛顷刻间就要割破他的喉咙似的,而自己全身竟然反应迟钝的无法应付。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几根银针?   黑甲士兵们的箭顿时齐齐转向秦无双。   “我的银针上淬了毒,我劝你最好不要运气,否则毒气攻心谁也救不了你。”   钱玄一听,面容扭曲地骂道:“贱人!你竟敢暗算我?”   秦无双忍着剧痛咬牙切齿道:“比起大公子的卑鄙,我这点伎俩算什么。”说着,她一扭头冲牧婷婷喊道,“愣着做什么,赶紧跟在我身后。”   “我奉劝楼上的各位,你们主子身上的毒只有我能解,想让他死的话尽可以射一箭试试。”   秦无双这么一说,楼上的甲士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钱白立即吩咐士兵让开道路,秦无双用剑压着钱玄往外面走。   这时的银甲和黑甲也不争锋相对了,保持着一种彼此提防的阵势跟着秦无双他们往外面走。   一行人来到山脚下,竟然有人提前准备了一辆马车在山下。   应该是钱白提前为她准备好的吧,她看着一脸平静的钱白问:“白二哥,北方的贵客是谁?”   钱白咬着压槽,似难以启齿般,半晌才道:“事关家国,恕我不能言明。”   钱白连厉兵秣马的事情都能向她坦白,但是却不敢坦白北方贵客的身份,可见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她不便深逼,斜眼溜了一眼额角上青筋暴突的钱玄,心里有些发憷。   那银针上根本不是什么度药,而是麻药,那麻药若是普通人中了后会立即晕倒,一两个时辰内醒不来,可涂在银针上效力势必会减弱,只能让所中者全身发麻,失去部分知觉而已,维持不了多久。   “白二哥,你想让他死,还是让他活?”她的意思很明显,钱玄显然一心想除掉钱白,是个大威胁,如果钱白希望钱玄死,她可以立马抹了钱玄的脖子以绝后患。   钱白闻言,垂眸思忖了一番,再抬眼时,眸中露出了慈悲之情,秦无双就知道,钱白不想让钱玄死。   手中的力道微微一松,就在这一瞬间,钱玄竟然动了,他出手如电,徒手抓刀用力一拽,刀柄从秦无双手心滑出,飞向半空中,她瞥见刀刃上的血珠飞溅了出来,下一瞬,她的脖子一紧,钱玄的铁爪死死地勒住了她的呼吸,然后将她拧了起来。   她听见有人急喊:   “嫂嫂!”   “无双!”   钱玄这次似乎是抱着扭断她脖子的决心,用力不留一分余地,正要向一边扭断,突然耳边出来凌厉的杀气,钱玄也感觉到了,手上的力道一松,下意识将低头望去,只见一杆红缨枪破风而来,已经近在面门,避之不及了……   “嘭!”   红缨枪穿脑而出,直接将人带飞了出去。   秦无双从半空中落了下来,向后倒去,然后就倒在了一张温暖的臂弯里。   “茵茵!”   一张俊骨削颜,英气逼人的脸出现在她的眼底。   明月从流动的乌云里探出了半张脸脸,明亮的清辉洒了下来,落在那人的眉眼上,柔和的像是渡了一层银纱。   “阿斐……”她轻轻唤了一声,嗓子如同破风箱似的失了声。   牧斐心疼地摩挲着她的脸,颤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秦无双无力地扯了扯唇,想扯出一丝笑意,然而笑意刚爬上眉梢就陷入了昏迷中。   从巨大恐惧中回过神的牧婷婷见到牧斐后,“哇”地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三哥,你总算来了,嫂嫂差点就没了,呜呜……”   “别哭!”牧斐一声令下,牧婷婷立即噤声不敢哭了。   只听牧斐抬头先是扫了一眼被他的红缨枪钉在树上的钱玄,又扫了一眼脸色惨白的钱白和他身后还处在强烈震惊中的士兵们,也不知对谁喊了一声:“先带她们俩下去。”   哒哒哒!   牧婷婷一扭头,身后黑雾散去,一群手持□□高坐在黑马之上的黑衣蒙面人正慢慢地朝她们身后聚拢,其中两个黑衣人飞快跳下了马,一人手脚利索地从牧斐怀里背起昏迷的秦无双,另一人过来扶起腿脚发软的牧婷婷一起翻身上了马。   钱白身后的黑甲士兵见对面的弩正对着自己,忙抬起手中弓箭对峙起来。   牧斐起身,凤目里翻滚着腾腾杀气地瞅着钱白,喊道:“钱少主,你应该很清楚敢动我女人的下场。”   钱白抿了抿唇,道:“我从没想过要害无双。”   牧斐冷冷道:“所以死的人不是你。”他瞥了一眼钱玄的尸体,“令兄是我牧斐杀的,吴越要是不服,尽管来祁宋找我报仇就是。”   手持连□□的黑衣人纷纷上前,挡在牧斐身前,有一人牵来一匹玉骢马交给牧斐,牧斐翻身上马,深深地看了一眼钱白,这才打马离开。   黑衣人开始护送着牧斐有序后撤,钱白身后的士兵一队属于钱玄,眼下已经六神无主了,一时不敢动,银甲士兵见钱白没有发话,也是不敢妄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消失在黑雾里。   轧轧……   车轱辘压地的声音有节奏地敲击着秦无双的耳膜,迷迷糊糊中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飘在无边大海中,随风逐浪的一页扁舟,眼看着就要被深海的巨大漩涡吸了进去,脸颊上突然传来一点温热,似谁的手在轻轻摩挲着她的肌肤,将她猛地从倦梦中拉了出来。   她气息略微急促地睁开了眼,只见牧斐侧卧在她左侧,正单手指着头,抿着薄唇,一脸温柔地注视着她,另一只手正在摩挲她脸颊上的一丝冷汗,丹凤眼里满是怜爱心疼。   “阿……”秦无双动了动嘴皮,刚挤出一个字就被一个猝不及防的吻给堵了回去。 第066章   这个吻炙热霸道, 甚至带有一丝明显的惩罚味道, 毫不留情地攻城略地, 截断了她所有的退路, 一直将她喉中残存的呼吸吞的一干二净,直到她的脸色因为窒息变得潮红,他才缓缓抬起头, 放开了她。   秦无双大口大口地呼吸, 因为呼吸过于用力, 牵扯着右肩一阵钝痛,这才察觉她脱臼的手臂已经被接回去了,只是分骨之痛还在。   见状,牧斐微微蹙眉, 用大手包裹住她的受伤的肩头, 然后嗔怪地瞅着她道:“这个是对你不告而别的惩罚。”   秦无双终于缓过气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牧斐是在为她来吴越竟然没有告诉他。她惭愧地垂下眼眸, 本以为来吴越考察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是她低估了自己的处境, 才让她和婷婷身陷险境, 要不是牧斐及时赶来, 想必此刻她早已不在了。   “对不……”   “起”字未出,牧斐的第二道吻落了下来,只是这次的吻就像江南的杏花烟雨,温柔缠绵,极尽温柔。   末了, 他缓缓抽离,灼灼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嗓音沙哑地说了一句:“这个是我对你的思念。”   秦无双的小脸腾的一下火烧云连天,她羞赧垂头,又飞快抬头,主动啄了一口牧斐。   牧斐愣了下,旋即,洪水开了闸门似的一发不可收拾地拥吻着秦无双,二人如胶似漆,缠绵悱恻,就在牧斐的手控制不住地开始乱摸时,马车轮子压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将二人颠了一下。   秦无双猛地清醒过来,推开牧斐喘着气息道:“阿斐,冷静一下,我们还在路上……”一时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秦无双的小脸红的都快滴出血来。   牧斐欲求不满地撇了撇嘴,着了火的眸子盯着秦无双娇艳欲滴的容颜良久,才将盘桓在心头左冲右突的欲望强行压了下去,归于平静。   片刻之后,二人收整情绪,起身而坐,秦无双依偎在牧斐的怀里,撩起帘子的一角,扫了一眼车外蒙面劲装的黑衣人,微微蹙起了眉。   “他们是谁?”如果牧斐明目张胆地带着这么一大批神秘人过境,吴越的眼线不可能一点也不知晓。   “他们是潜伏在吴越的暗桩。”   “暗桩?”秦无双微微一惊,扭头看了牧斐一眼,等待他继续解释下去。   “这些暗桩最久的在吴越潜伏了二十年……,先帝一直打算收服吴越,只是一直碍于面子,加上吴越主十分听话,所以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这句话里的意思太多了,秦无双首先想到的竟是先帝扣押吴越主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逼吴越主动造反,只要造反了,祁宋攻伐吴越便是师出有名。   可是吴越表面上竟然温顺的没有任何动静,却不知道钱白已经潜入过汴都几次想出手救出吴越主。   如今这些潜伏在吴越已久的暗桩就这样被牧斐全部带了出来,并且一起返回祁宋,难道是这些暗桩已经暴露?   不!   这些人是故意暴露的。   秦无双一把抓住牧斐的胳膊,追问:“阿斐,你此次来吴越是不是新帝授意……”   “哎。”牧斐轻轻叹息,“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我此番前来,一是为了接你回家,而是完成新帝暗中交代的事情。”   “……什么事?”   “官家要我当众除掉吴越主两个儿子里的一个。”   虽然心中已经有些猜测,但是听牧斐这么直接说出来,还是在心底里掀起一片惊涛骇浪。她平复了一下内心的震惊,渐渐平静下来,“除掉吴越之子……所以,新帝是想逼吴越造反?”   “恩,新帝……”牧斐顿住,嘴角弧度微微绷了起来,连同眼眸都跟着深了几分,“新帝心思诡谲,与人打交道就如同在博弈,他似乎总能比对手提前知道一步棋,就像……他好像料定我一定会来吴越,你一定会遭遇危险似的,所有的时机把握的刚刚好,哪怕我手刃钱玄都是因为有了你这个理所当然的理由。”   原来从她离开祁宋时,她就已经成为了别人的棋子。秦无双的肌肤上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在这波诡云谲的争斗中,即使她想做个局外人也由不得她,她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就被人利用了,这是何其的恐怖。   她咽了咽哽在喉中的口水,“……新帝为何要等现在动手?”   牧斐挑帘瞥了一眼窗外,放下帘子后他压低了声音,“新帝登基,并非名正言顺,底下多有人不服,为了立威,也是为了巩固地位,新帝必须干一件让天下心服口服的事情,那就是……统一天下。”   所以,首先要收服的便是吴越这个附属国,吴越的实力与祁宋相比,无异于鸡蛋与石头,只要祁宋出兵,吴越必输无疑,只是代价大小的问题。但是吴越太听话了,除了不纳土归降,其他的什么都顺着祁宋,年年进贡,且进贡数目一年比一年大,他们依旧定额进贡,一时让祁宋也抓不出个把柄来。若是公然出兵吴越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就是出师无名。无名之师便失了道,会被天下人诟病,所以司昭若想出兵吴越,必须找个合理正当的理由——   譬如,吴越主动造反进宫祁宋,哪怕吴越露出厉兵秣马的野心也足矣让祁宋讨伐。   “阿斐,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嘘。”牧斐用手指轻轻地摁住她的嘴唇,又撩起帘子往外面看了一眼,这才低声道,“我知道你想问的是什么,司玉琪死的对不对?”   秦无双睁着一双大大的水杏眼,微微颔首。   牧斐道:“她死在谁手里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的死刺激到了先帝积压的病情突然爆发了……,我被禁军带进天牢后,新帝曾暗中派人来见过我,他给了我一副完整的祁宋版图,上面包含了吴越和幽云十四州,并说‘如果牧家配合,等我出去之后,他将与我共同完成这一副版图’”   所以,司玉琪极有可能是死在新帝司昭的手下,这样司昭就有了由头控制牧斐,逼牧家背后的三方势力拥他为帝。让秦无双没有想到的是,身为先帝爪牙的殿前司指挥使吴铎竟然也成了司昭的人。上次司玉琪暗害她时,正是司昭暗中将他们放出宫去的,看来司昭的势力早已渗透宫禁。   这样心机诡谲的人,光是想想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也难怪他最后会在残酷的夺嫡争斗中拔得头筹。   还有不到一年,雁门关就要被破了,北方的铁骑将会冲过雁门关南下,到时候牧守业战死,牧家满门被抄家……   秦无双紧紧地蜷住拳头,这一切,难道也是阴谋吗?无论如何,她一定要阻止牧家被抄家的命运。   想到这里,秦无双忽然想起钱玄口中所说的‘北方的贵客’,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北方……,难道是奇丹?   可奇丹人为什么要抓她?   牧斐垂眸看了她一眼,以为她在担心他,毕竟现今的他与新帝走得越来越近,便安慰道:“你放心,我已非从前的那个牧斐,不会轻易被别人当成棋子,更不会受人摆布,我一定会强大的让别人忌惮,也一定会拼尽全力护你周全。”   见秦无双似乎没什么反应,他立即坐正了一些,秦无双跟着一动,回过神来,茫然地望着他,“啊?你说什么?”   牧斐面色微微一凝,反问:“你方才在想什么?”   秦无双把钱玄在无量塔里面说过的话全告诉了牧斐,并问:“我一直在想这位‘北方的贵客’到底是谁?他为何要通过钱玄得到我?还有,他为什么要我?”   牧斐一听,眉头瞬间拧成了一股结,一双丹凤眼沉的如望不见底的深渊,半晌,他才道:“前不久,奇丹三绝睡王耶律雄被下人下毒后,联合射杀在陷阱里,其侄子耶律佑登基为王,正是人心不稳的时候……”   “多半是他们准备和吴越联合,想一起发兵攻打祁宋来个措手不及。”   秦无双一听,倒吸了一口冷气,脑子里还有些混乱,下意识问:“可这跟抓我有什么关系?”   牧斐突然定定地看着她,道:“因为你是我的妻,是雁门关镇守大将牧守业的儿媳……”牧斐紧咬住后槽牙,缓缓地吐了一口气,“我不知道这后面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但是绝对是有人相利用你威胁牧家,所以这次回去之后,你切记不要随意外出,生意上的事情都交由下人去打理。”   秦无双明白事态严重,便重重点头应了。   接下来几日,他们竟然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到了祁宋境内,看来钱白并未下令阻止牧斐他们回去。   回到汴都后,牧斐只换了一件衣裳就进宫复命去了。   至掌灯之后,方回来。   进屋时,正好看见半夏端着一盆热水从小厨房里出来。   “小官人。”半夏笑着行礼。   牧斐瞥了一眼热水,问:“可是给娘子泡脚用的。”   “是的。”半夏答。   牧斐一边将袖子挽起来,一边道:“我来罢。”   半夏吓了一大跳,连连摇头,“这怎么能行呢,小官人身尊玉贵的,怎能做这等粗使的活……”   牧斐笑着拽过木盆,勾起嘴唇斜了半夏一眼,“你懂什么,亲自为我夫人洗脚,那叫情趣。”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大结局 第067章   半夏一听, 羞窘的脸一红, 闷头转身就下去了。   牧斐心情愉悦地端着水盆进了屋, 见秦无双歪在榻上的几案上合目小憩。   连日赶路回来, 累坏了吧。   他放轻脚步,来到榻边,弯腰放下脚盆, 又找来一件薄披风轻轻地搭在秦无双的身上, 然后蹲在榻下, 用手试了试水温,见正好,这才将秦无双垂在榻下的双脚褪了鞋,缓缓放进水盆里。   刚一入水, 秦无双就突然包裹住双脚的暖意给惊醒了, 睁眼一瞧,见替她洗脚的竟然是牧斐, 下意识想抽脚。   却被牧斐轻轻摁住, “别乱动, 水都溅出来了。”   “你何时回来的?”秦无双感受到脚上半是强迫半是轻柔的手劲, 垂头看着牧斐的头顶心问。   “刚回, ”他轻柔地捏着秦无双白皙的玉足,就像在把玩着珍奇美玉似的爱不释手,“水温可好?”   秦无双羞赧地说:“恩,正好……,这样的事让下人们做就是了, 你都累了这么多天,赶紧去沐浴歇息罢。”   牧斐却抬头咧嘴冲她笑着说:“可我就喜欢伺候你。”   秦无双的脸顿时烫起来了,一时羞赧地说不出话来了,只得任由牧斐替她洗脚。   洗完脚后,牧斐迫不及待地将秦无双打横抱起,朝床边走去。   床帷垂下,暗香盈盈,一夜极尽缠绵相思之意。   隆冬过后,预料中的吴越造反的消息没有来,吴越少主纳土归降的消息却来了。   不用动兵戈就收服了吴越,新帝大悦,当即封吴越主为吴越指挥使,放回吴越指挥使钱乔回吴越养老,又封其子钱白为吴越明珠世子,并且任命钱白为大内殿前司督虞候,专门负责掌管殿前诸司纪律整肃。   这样一来,钱白就不得不入汴都述职,整日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与其说重用,不如说监视。   钱白也心知肚明,却欣然接受册封,十分爽快地来汴都述职了。   新帝十分欣赏钱白,特意花重金替钱白在汴都里修了一座世子府。   与此同时,牧斐被新帝直接从武院里破格提升为五品翊卫,履随行护卫新帝之职。   而秦无双的丝绸庄也因为钱白的全力合作开起来了。   冬去春来,正是百花齐放时,一日,薛静姝想着许久未见秦无双了,便召进宫来一叙。姐妹二人见了面,自是要好好叙一番。   正说着,薛静姝低头摸着平坦的肚子叹道:“也不知道何时我才能怀上龙种。”   闻言,秦无双一侧的太阳穴突突急跳了两下,她稳定心神笑了一下,“这事急不来,得随缘,”顿了顿,她谨慎开口,“姐姐很想要个孩子?”   “身为后宫之主当然想为官家诞出嫡长子,”说着,她又叹了一息,“眼下看来长子是不能了,韵贵妃与华嫔都已经有喜了。”   司昭登基之后,为了稳固帝位,娶了不少朝中权臣之女,若不是牧婷婷还小,估计也是其中之一。   听说近来薛丞相上朝时,新帝对其赐座奉茶,一发膨胀了,开始公然结党营私,俨然在朝廷里面形成了势力不小的薛派。功高盖主,焉能不防。   前世,薛静姝因服了秦家的保胎丸一尸两命,这一世她已经将秦家保胎丸彻底与皇宫断了联系,希望薛静姝可以躲过此劫。   不过看着薛静姝求子心切,她隐隐替薛静姝感到不安,便压低了声音问:“姐姐,官家他,对你好吗?”   一提到司昭,薛静姝的脸上自然而然地露出爱慕的神色,连着眼里的光都亮了几分,含羞而笑道:“他待我自是极好的,一月里竟有一大半的时日都在我这里……,”眼神紧接着又议暗了下去,“我只可恨自己体寒,不能替他诞下龙嗣。”   她突然想起什么来,黯然失色的眼睛陡然亮了几分,“妹妹,你不是会医术吗?你替姐姐看看,姐姐这体寒可有得治?何时才能怀上龙嗣?”说完,她将手腕递给秦无双。   秦无双也正好有此意,到不是为了让薛静姝怀上孩子,而是想知道薛静姝的体质究竟怎么样。待她一把脉后,却是发现其有些体寒,但应该并不影响受孕。   她将脉象如实相告,薛静姝听了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恰值宫女换香,殿中很快弥漫起一种飘渺的异香。秦无双吸了吸鼻子,微微蹙起了眉,她瞥向香炉垂眸沉思了一瞬,转头面色如常的向薛静姝道:“姐姐殿里的香很是独特呢,好像不是本土香吧?”   薛静姝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鼻尖,“真真是个好鼻子,这香是波斯国进贡的,官家知我喜欢熏香,便全赐给我用了,起初这香我闻不太惯,久而久之了就觉得别有一番沁人心脾,时常便用上了。妹妹若是喜欢,走的时候可以带一份回去。”   “多谢姐姐让妹妹沾光了。”   姐妹二人又说了会儿话,秦无双见时候不早了,便起身告辞了。   出了坤宁殿,秦无双本想转道去宝慈宫看望一下太皇太后,结果刚出坤宁殿角门入西夹道时,竟迎面遇到了皇帝步辇,秦无双赶紧退到一侧避让,跪在地上行礼。   步辇途径她跟前停了下来,司昭坐在步辇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似笑非笑地问:“牧家少夫人?”   “臣妇在。”   “可是刚打皇后那里出来?”   如今的司昭身为帝王之尊,身上散发出一种泰山般的王者威仪,叫人不敢直视,秦无双轻轻咽了下口水,道:“……正是。”   司昭突然不说话了,气氛静的有些沉重。   半晌后,司昭淡淡地开口了,“听说少夫人精通医理?”   闻言,秦无双的心骤然一缩,一股凉意蛇似的从后背上爬到脑门上,汗毛紧跟着战栗起来。   她刚发觉薛静姝的香里有异常,司昭好像早就料到她会察觉似的,特意过来敲打她。   那香里的东西如今不用查,她也已经明白肯定是能让薛静姝不易受孕的东西。原来司昭早就忌惮薛丞相了,所以不想让薛静姝怀上孩子,以免薛丞相利用这个孩子威胁到他的帝位。   “陛下许,是听错了,民妇……并不精通……”   “那就好。”司昭打断她道,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那就一直不懂下去吧。”   显然,司昭是在暗示她对皇后不能怀孕一事莫要在管下去。   秦无双叩头道:“是。”   这时,有个太监上前,似在等待她交还什么东西,她赶紧将薛静姝送给她的香双手奉上,那太监拿了香退了回去,喊着起驾。   步辇逶迤而去。   出了宫后,秦无双深深吁了一口气,想着薛静姝的处境不由得忧心忡忡,朝中有薛丞相野心勃勃,也许不要孩子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只是苦了薛静姝了,一腔爱意终究错付了,这深宫里哪里容得下儿女情长。   而且牧家如今的处境也是扑朔迷离的,她不知道这一世牧家的命运轨迹会不会因为牧斐的改变而改变。   吁——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半夏在车头撩起帘子道:“少夫人,有人拦住了我们的马车,他说他是曹嬷嬷的儿子,有事求见您。”   秦无双一听,探头看了一眼,果然是曹嬷嬷的儿子杨大壮,“大壮哥,你怎么来了?”她私下里一直有救济曹嬷嬷,素日里跑腿传信的就是杨大壮。“   杨大壮面有急色道:“五娘子,不好了,景大官人病重了,娘让我赶紧叫您回去看一眼。”   “什么?!”秦无双惊了一大跳,赶紧让车夫先车回去通传牧家,她有急事回秦家一趟,又让杨大壮上车驾马车,急急忙忙地赶往秦家。   从宫里出来时已经是金乌西沉时,等他们敢到牧家后,已是掌灯时分。   她与半夏从偏门入,急急忙忙地直奔三房时,杨大壮却叫住了她,“五娘子,景大官人不在三房里,在前厅。”   前厅?她虽心里生疑,但觉得毕竟在秦家,不会出什么大的幺蛾子,便脚步一转,急急地往前厅去了。   甫一近前厅院门,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远远地看见大厅内灯火辉煌,秦家阖家竟然齐聚在前厅,除了主位上端坐着的祖母,和右边下首坐着的爹娘,其他人都站着,包括长房,二房的,安安静静的谁也不敢吭声,气氛静谧的有些诡异。   再看左边席位上也坐着一个人,露出半边白衣绣团兽的衣角,不过因为有个黑衣人挡着光,她看不真切容貌,却只觉得身姿有些眼熟。   这时,杨大壮从身后大喊了一声:“五娘子回来了。”秦无双明显的听见杨大壮的嗓音在颤抖,似乎在畏惧着什么。   这一声喊叫,如同惊雷似的,瞬间将沉默中的秦家人扎醒了,全都扭头看了过来。   座椅上的秦光景慌忙起身,起到一半看了一眼对面椅子上的人后,又缓缓坐下,然后一脸担忧地望着秦无双。   此时,秦无双已经预感到了大事不妙了,她急步跨进院内,这一进院方发现抄手游廊下,整整齐齐地立着几十个身穿胡服戴鞑帽全副武装的奇丹士兵们,身上散发着一种藏也藏不住的粗矿杀伐之气。   这时,拦住座椅上那人的黑衣人正好让开了身,露出身后一张温润如玉的脸。   那人一双凤目如平湖似的,初看时无波无澜,平和而亲切,然而近了一看,却觉得那双平湖似的眼睛深沉的如同看不见底的潭水,敛着不可捉摸的光。   他的嘴角噙着一丝惯有的笑,“好久不见,小双。”   ……   秦无双怎么都没想到萧统佑竟然会是奇丹的新可汗耶律佑,更是没想到他竟会以帝王之尊,只身冒险,深入祁宋汴都,带兵入秦家“拜访”,竟然只是为了“请”她去奇丹为他治病。   一年多的相处,早就让萧统佑知道秦无双最大的软肋是什么,所以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便将她“请”上了马车。   起初蒙着她的双眼,出了城后,便将蒙眼的黑布取了下来,没有再对她进行任何约束,只将她与半夏一起放在马车上。   秦无双掀起车帘,只见那些奇丹士兵不知何时打扮成了客商的模样,一行人竟没有北上,而是来到了归元寺。   到了归元寺后,乌雷将她与半夏安置在一间事先准备好的禅房里。   禅房里一应铺陈已经换成了闺阁之样,像是特意为了款待她所准备的。   看来这归元寺实则是萧统佑安插在祁宋境内的一个联络点。   整整三日,乌雷亲自镇守在禅房门外,萧统佑自从将她带离秦家就再也未出现过。   秦无双不明白萧统佑究竟有何用心,既然已经带走了她,为何不马不停蹄地离开,而在这距离汴都不过几十里的归元寺呆着。   难道萧统佑就不怕万一被人发现他的行踪的话,司昭一定会用举国之力来活捉他吗?   已经三日过去了,秦家的人应该早已派人通知牧斐她被萧统佑带走的事情,估摸着牧斐现在应该是在四处寻找她。   也不知道牧斐神什么时候能找到归元寺来。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牧斐若是知道萧统佑是奇丹的新可汗,一定会以为萧统佑已经带着她回奇丹了,必定会带着人一路北上追踪。难怪萧统佑要藏在归元寺,他是在故意等牧斐北上后,再准备带着她改道悄然离开吧?   想到这里,秦无双心里顿时五味杂陈的,为的是萧统佑,竟然是一个心思如此深沉之人,与新帝司昭简直不遑多让,竟然一脸无害地骗了她这么久,亏她那般信任他,恨不得把他当做亲大哥对待,到头来不过是个骗局而已。   啪啪啪!   秦无双拍打着房门,冲门外大喊:“乌雷,我要见萧统佑。”她必须和萧统佑好好谈谈。   乌雷没回应她,不过听着门外远去的脚步声,秦无双知道乌雷去找萧统佑了。   夜幕四和时,房门打开了,萧统佑站在门外,乌雷率先进屋带走了半夏。   萧统佑微笑着迈进屋内,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柔和,“你要见我?”   自从她离开秦家,登上萧统佑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后,她就再也未见过萧统佑。   “萧大哥,你真正的目的到底要做什么?”都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她不认为萧统佑以身犯险只是为了请她替他看病这么简单。   萧统佑看着她,言简意赅道:“带你走。”   带她走直接让乌雷打昏她悄悄带走就可以了,“可你为什么要用我的家人来威胁我?”   萧统佑抿了一下唇,“不那样做,你会这般听话地跟我走?”   她现在之所以如此顺从就是因为萧统佑不动声色地威胁了她,只要她敢轻举妄动,以萧统佑的实力想伤害秦家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所以她也想和平解决萧统佑的问题,可是她不知道萧统佑的真正的目的到底是想干什么。   她试探道:“如果你想让我替你看病,大可不必这样……”   萧统佑扯唇笑了笑,那笑看似和煦,实则清冷,甚至带着几分讽刺的意味,“事到如今,你还以为我亲来祁宋只是为了让你替我看病?”   “……”秦无双心里忽然有个不好的猜想,她难以置信地盯着萧统佑,身体渐渐紧绷,抿唇不说话了。   萧统佑开始步步逼近,凤目里流露出不再掩饰的占有欲,来到秦无双面前,他抬起了手,想向去碰触秦无双的脸颊,声音微哑,“我真正想要的……是你。”   “别碰我!”秦无双急速后退了两步,避开了萧统佑的手。   萧统佑愣了下,手在半空中僵了一瞬,随即落下,嘴角勾起一抹落寞的苦笑,低头叹息了一声。   轰隆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闷闷的巨大声响,像是什么野兽从地底下正要破壳而出似的。   秦无双吓了一条,稳住心神,向外一瞄,只见半空中隐有火光冲天。   火光的方向竟然是汴都城。   她急忙冲出门外仰头一看,果然是汴都城,归元寺地势高,站在门口依稀能看见远远的汴都城内,七零八落地亮起了火点,黑烟混着通天火光将汴都的夜空照得血红一片。   发生了什么事?   整个汴都城里像是发生了什么骚乱,到处都是火光。   “开始了。”萧统佑不知何时站在他身边喃喃自语道。   “是你……”秦无双立马意识到城内之事乃是萧统佑所为,她偏头瞪着他,“你究竟做了什么?”   萧统佑平静地眺望着汴都城,似笑非笑道:“只是为了能够顺利带你走,做了一点声东击西的伎俩而已。”   当夜,萧统佑就带着她动身离开了,只不过他们走的不是大路,而是归元寺后山的地道,地道约有二三十里长,曲曲折折,且岔路极多。   归元寺方丈领着他们一路穿洞,秦无双早就被转晕了,更重要的是她发现这些地道里弥漫着一股火油的味道,所以每次借着亮光她四处打量,竟发现地道里藏着不少火油桶。   难怪汴都城里会爆发骚乱,一定是萧统佑的人用这些火油在汴都城内四处放火。   她一面又暗自庆幸牧斐没有发现他们在归元寺,不然追到地道里来,后果不堪设想。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等她见到天光时,已经是次日午后了,洞口早已站满了人马。   那些人看打扮像是行走天下的游商,他们见了萧统佑纷纷下马行礼。   萧统佑从始至终拉着她的手一直没放,这会子他拉着她的手准备登上马车,秦无双却站着不动。   她知道,一旦上了马车,这辈子恐难再回到祁宋了。   萧统佑也不催,耐心地等待着她下定决心。   秦无双瞥见半夏站在不远处,乌雷正站在她身旁,一只手摁在刀柄上,半夏眼里闪动着莹光,紧抿着嘴唇,一脸的决绝之色,她是在告诉她,不用顾忌她。   内心暗叹了一声,萧统佑实在太了解她,只用一个半夏便能掐住她的七寸,她低头闭上了眼,再次睁开眼后,一片漠然地上了马车。   她同萧统佑同坐一车,她却装作萧统佑是陌路人再也不去直视他一眼,也没再掀开窗帘记住外面的路线,因为她知道,落在了萧统佑手上,她是逃不走的。   一路北上,遇到几处祁宋关卡盘查,皆被前头的人给打点过去了,直到途径一个险要的大关卡,上来一小队巡境的祁宋兵马上来盘问。   秦无双心下一动,抬手要去撩帘子,却发现萧统佑靠在车壁上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任何打算阻止她的动作,可那眼神分明写着你可以试试看,但代价一定是惨痛的暗示。   她迟疑了一下,最终放下手,巡境士兵哒哒的马蹄声渐渐地从耳畔走了过去,她握紧拳头,双肩塌了下去,自此之后,再也没想过逃的念头。   大概是舟车劳累,秦无双一路上总觉得精神不济,胃里泛酸,食欲不振,经常恶心,但她不想在萧统佑面前表现出一丝不适,便强忍着没说。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乌雷在车外喊了一声:“可汗,南京城到了。”   秦无双倏然睁眼。   南京城,幽云十四州的南京城,他们竟然安全地达到了奇丹境内。   到了南京后,他们住在南京府里,萧统佑一如既往地并未限制她,甚至连出大门都没有人拦着她,但秦无双知道,暗处一定有人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到了南京城约有半个月了,秦无双见萧统佑没有继续要北上的意思,又时常看不见萧统佑人影,若不是他每隔几日会来她这里看一下脉,她几乎以为萧统佑不在南京府里。   这日,她与半夏在南京府里散步,空荡荡的南京府里除了侍女就只有她与半夏了。   也不知道牧斐如今怎样了?   得知她被萧统佑掳走心里一定很着急吧,而她却只能乖乖地听从萧统佑的话,跟他来到了奇丹,心里越想越烦躁,便脚步一转,突然很想不顾一切地离开这个牢笼。   半夏急忙跟着,二人出大门时,门外的守卫并未阻拦。   秦无双站在南京府的大门外,放眼望去,忽然发现自己的想法可笑之极,就算她出了南京府又怎么样?   萧统佑敢放她出来,必定是有十足的把握她逃不了,南京城不过是一个更大的牢笼而已。   不过既然已经出来了,秦无双决定在南京城里逛一逛。   这一逛她才知道原来奇丹大军已经压境雁门关了,两国大战在即,而南京距离雁门关不过百余里,秦无双终于明白,南京府就是萧统佑的前线指挥部。   前世,牧守业就是在雁门关大战中战死的,只是前世奇丹大军压境一时,汴都那边并不知情,所以并无准备,奇丹破了雁门关后,当即一路南下,烧杀抢掠了一个多月才回去。   不行,她一定得想办法阻止奇丹攻破雁门关。   可她一介女子如何阻止得了奇丹铁骑?   思来想去,她决定从萧统佑身上下手。   是夜,秦无双熬好了汤药亲自送到了萧统佑的书房,只是书房里亮着灯火,却没有人在。   问了侍女才知道萧统佑出门去了。   秦无双遗憾地看了一眼碗里的汤药,她在里面做了些手脚,不至于要萧统佑的命,但是可以让他卧床不起,两年内全身没有力气。   一国之君病倒,这仗一定打不下去。   秦无双刚想离开书房,无意间瞥见书案上铺着展开一般的牛皮图卷,上门用汉字写着“军事布防图”,秦无双放下汤药走到书案前展开羊皮图卷一看,竟是一张完成的奇丹与祁宋的全版地图,上面不仅标明了此次作战奇丹境内的军力布防,还标明了奇丹放在祁宋境内的暗桩,极其被收买的祁宋朝臣等。   秦无双心中骇然一惊,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布防图,心里恍然明白了,原来萧统佑在汴都十年里,根本不是单纯的花农,而是根深蒂固的细作,而她竟然还将萧统佑推荐到那些高官府上种花,这才让他有了更好的途径去打听祁宋的各种机密吧,她真该死!   想到这里,她胸口一阵发闷,全身的血液似被冻住了似的,手脚凉的吓人。   她已经来不及自责懊悔,趁着萧统佑回来之前,找来纸笔,将这张军事布防图草草的抄录了一遍,藏在了身上,若无其事地回屋了。   回屋后她想了许久要怎样把这张抄录的布防图送出去,最后决定让半夏带出去。萧统佑的目标一直是她,只要她呆在南京府里,萧统佑就不会怀疑到半夏。   她和半夏商量了一番,由半夏装扮是侍女,混在那些后厨采购食材的侍女中出府,然后找一镖局,请他们想办法送半夏出城去,而秦无双则是闭门不出,这样乌雷就不会察觉到半夏消失了。   她们按照计划行事,半夏果然顺利地出了城,出城后,半夏借了镖局的马,一路南下。   秦无双每日在南京府里等的心焦,这日萧统佑前来看望秦无双时,发现半夏失踪了,竟然也没问,秦无双心里突然有个不好的预感,顿感不安起来,但面上却什么都不显。   素日里萧统佑既是来看她,也只是在她这里坐坐就走,今日却留在她房里打算一起用午饭。饭菜端上桌上,秦无双被一阵油腥味熏得胃里翻江倒海地呕了起来。   萧统佑忽然间抬手搭在她的脉搏上,她下意识抽手,萧统佑强行摁住她,号了一会儿脉后,脸上的神色犹如乌云遮月,彻底沉了下来,然后什么话也没说,直接起身离开了。   秦无双莫名其妙,看着萧统愤然而去的背影,再联想起近日来自己胃口不佳,时常恶心的症状,她心头突然急急一跳,忙左手搭在右边脉搏上,细细一诊——竟是喜脉。   她……怀孕了。   巨大的惊喜涌来,她激动的无以名状,紧接着又被深陷险境的忧愁包裹住,敛了笑意,她捂住肚子,目光坚定道:“孩子,你放心,娘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她开始每日想方设法地给萧统佑下药,萧统佑似乎有所察觉,最近并不见她。   直到祁宋大军攻陷幽州城的消息传入南京,萧统佑这才现身带着她北上,她才知道原来祁宋大军分三路,牧斐为伐北左先锋,钱白为伐北右先锋,牧守业为中军,三军齐发,势如破竹,伐北大军一路北上,连克三州。   看来,半夏已经成功将布防图送到了牧斐的手上。   他们到达滦平城之后,萧统佑命人请秦无双到了他的书房,书房里摆着一张沙盘,上面插着两军作战的旗子,沙盘上面的木架上,挂着一张超大的羊皮军事布防图。   秦无双很快发现那张军事布防图与她抄录的那张军事布防图不同之处。   萧统佑看着她,将她脸上的慌乱尽收眼底,这才走过来道:“你抄录的那张是假的,这张才是真的。”   秦无双震惊:“所以,你……早就知道?”   萧统佑道:“那张图是我故意让你看见的……,你一向聪慧,这次怎么会轻而易举地上了我的当?”   所以,半夏也是萧统佑故意放出去的,目的就是借她的手将假的布防图送到牧斐手里。而牧斐得了假的布防图后一路势如破竹,深入奇丹腹地……   秦无双认真地看了一眼真的军事布防图,发现幽云十四州的南大门平洲城的军力布防是十万人,根本不是一万人,也就是还有至少九万人是藏在暗处的,他们要做什么?   难道……   “我是故意放走半夏的,有了那张假图,牧斐就会以为我的布防都是真的,等他带兵一旦攻陷南京之后,就会被我藏在平洲的大军切断尾巴,困死在南京城内,还有……,祁宋那些所谓的暗桩都是假的,那些所谓收买的祁宋大臣也是假的,他们才是奇丹的真正威胁,我只是想借祁宋皇帝的手斩草除根而已。”萧统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就像恶魔在耳边低语,惊地秦无双发自内心地产生了一阵战栗的恐惧。   良久后,秦无双才颤着声音问:“……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牧斐?”   “我说过,我想要的是你……”萧统佑深深地望着她,薄唇轻启,“想要救牧斐,那就嫁给我。”   秦无双怒道:“我已经嫁给牧斐了,怎么可能再一女二嫁?”   萧统佑不疾不徐地说:“你可以亲手给牧斐写一封休书,我保证会送到他手上。”   女子写休书给丈夫,那可是极大的侮辱,秦无双断然拒绝道:“不可能!”   萧统佑的目光开始下移,最后落在了她的肚子上,如两道火刀子似的刮着她的皮肤,她下意识捂住肚子往后退,质问道:“你要做什么?”   萧统佑皱了皱眉,沉吟道:“我在想,牧斐和你肚子里的孩子,哪个重要?”   秦无双杏眼圆睁,倒吸了一口冷气道:“萧统佑,没想到你竟是这样卑鄙无耻的小人!”   萧统佑似笑非笑道:“你不是也想对我下药吗?”   “……”   就在这时,有人急报:“禀可汗,祁宋左路军已经进入南京城内。”   萧统佑挥手,那人退下去了,萧统佑便看着她不说话了。   秦无双早已听得心惊肉跳,思忖了半晌,只好咬牙切齿道:“我写!”   几日后,秦无双的休书与喜帖一起被送到了牧斐的营帐中。   当夜,牧斐大怒,单枪匹马的出了南京城,一路北上滦平城。   萧统佑看着站在大门外,手握红缨枪一身是血的牧斐,勾唇笑了笑:“没想到你倒是真敢来?”   奇丹士兵从四面八方纷纷围住了牧斐,似乎早就等待着他的到来似的。   牧斐对黑压压的奇丹士兵们视若无睹,擦了一下嘴角溢出的血,喊道:“我夫人呢?”   萧统佑道:“小双已经给你了休书,从此以后,她会是我的夫人。”   牧斐一抖手中血染的红缨枪,恶狠狠道:“那得问问我手里的红缨枪答不答应。”   萧统佑冷冷地俯视着牧斐,挥手下令:“拿下。”   秦无双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把刀握在手上,从背后的宅子里杀了出来,一眼看见门外血战的牧斐,惊喊道:“阿斐!”   萧统佑身边的侍卫立马冲过去拦住秦无双。   那些侍卫们不敢真的伤了秦无双,缩手缩脚的,秦无双却是不要命的似的硬闯了出来,萧统佑一把拽住秦无双的左手喝道:“站住!”   “放手!”   萧统佑冷冷威胁道:“你当真连肚子里的孩子也不顾了?”   秦无双气急败坏道:“是你出尔反尔,你不是说我写了休书就放给他的吗?”   萧统佑道:“我只说不围困南京,如今可是他自己跑上门来送死的。”   “萧统佑,你卑鄙!”骂完,秦无双提刀就朝自己的手臂上砍去。   “你!”萧统佑见状,目眦欲裂,秦无双为了离开他,竟然不惜断臂也要斩断与他之间的联系。   混战中的牧斐正好瞥见这一幕,大喊了一声:“茵茵,住手!”   然而秦无双就像铁了心似的,宁愿断臂也要冲出去,然而,就在冷刃落下的一瞬间,萧统佑一把拽住了刀刃扔了出去。   他红着一双眼睛狠狠地瞪着秦无双,似要将她吞灭了一般。   这也是秦无双认识萧统佑以来,见他最为愤怒的一次。   萧统佑低吼:“你就这么想回到他身边?”   “是!”秦无双咬牙道,她原是断定萧统佑不想她受伤,才故意砍向自己的胳膊,只是为了逼萧统佑松开手,这样她就能冲到牧斐身边,有她在,萧统佑多少会顾忌她不会下狠手,不成想萧统佑竟然徒手夺刃,宁愿伤自己也不放开她的手。   她不由得有些气馁。   萧统佑凤目深沉的如浓浓的墨汁,静静地盯着她不说话了。   就在这时,滦平府后方突然起了大火,紧接着两路神秘人马从两面冲杀了进来,顿时搅乱了府前的奇丹大军。   一时,场面大乱,一杆红缨枪破空而来,直袭萧统佑。   萧统佑冷冷地盯着直奔而来的红缨枪,手里拽着秦无双,若想自救,要么松开秦无双避让,要么拉着秦无双挡在身前。   此时的乌雷正在与突然而来的钱白缠斗,回救已然来不及,眼见着红缨枪就要穿透萧统佑的身体,萧统佑终于松开了秦无双的手,往后避开了红缨枪。   也就在是这一瞬间,牧斐纵身而跃,踩着人头转瞬落在了秦无双面前,一手护住她,一手从腰间拔出佩刀指着萧统佑的脖子。   萧统佑面色不改了扫了一眼钱白的右路军,忽然明白了什么,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才抬眸正视牧斐:“看来,终究是我低估了你。”   “你当真以为是还是以前那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看不出你的诡计?我不过是将计就计而已,就在你以为引君入瓮的时候,我的右路骑兵早就潜入你的后方,切断了你的后路。至于你藏在滦平的十万精兵,早已被我方中军识破,全数歼灭了。”牧斐勾了勾唇,挑衅地笑了笑,“耶律佑,你输了。”   噗——   萧统佑气急攻心吐了一口血出来,牧斐大概是想捉活的回去,见他吐血,将刀后撤了几分。   就在此时,从暗处闪出几个暗卫出来,眼疾手快地将萧统佑带了出去,掠到了房顶上。   紧接着,房顶上变戏法似的出现一排黑衣人,个个手持连弩,正要对着秦无双和牧斐发射。   这时,萧统佑气息不济地喊道:“别伤她。”他在房顶上深深地看了秦无双一眼,才下令道,“撤!”   一道蓝色烟火冲天而起,城内奇丹士兵见状,纷纷收戈向北撤去。   祁宋大军的战线拉的太长,滦平一战打的是出其不意,他们根本不知道滦平城里奇丹大军的实力,见奇丹败退,牧斐选择见好就收。所以他并未下令去追,而是带着秦无双,在钱白的右路军护送下,马不停蹄地赶到幽州。   奇丹撤兵后,见祁宋大军撤到了幽州,便整顿了兵力,重新占据了滦平与南京,并以南京为界线与祁宋大军对峙,却并不前进。   幽州四城从此以后,重新回到了祁宋的版图里。   三个月后,牧斐回朝,因连夺四城,皇帝论功行赏,封牧斐为威武大将军。   两年后,薛丞相因结党营私被查,皇帝免其罪行,准其告老还乡。   次年,薛静姝产下嫡皇子。   因牧斐伐北战功赫赫,封为定北侯,封其妻秦无双为一品诰命国夫人。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