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病娇贵妃,躺宠了(重生) 作者:伍子橙   文案:   前世,江初唯是狗皇帝的白月光替身,结局被做成人彘惨死,连累江家满门抄斩。   重来一回,江初唯毅然决定:走渣男的路,让渣男无路可走。 ================ 第1章 重生   大周王朝永德七年。   今年的第一场雪比三年前来得更早,感觉不过睡了一觉而已,昨日秋色便已完全凋零。   一夜之间,昭芸宫被皑皑白雪覆盖,正殿窗外有红梅一株盛放,胭脂血红映着雪色,煞是好看,却也不及殿内女子倾国倾城之姿千分之一。   江初唯躺在床上掩嘴轻咳,雪白的颊上浮出浅淡的绯色,一双湿漉漉的杏仁眼凝着雾气,眸底隐约见得三分媚态,七分娇弱。   这时候的她不过十八岁,一生中最美好的年纪。   她竟然真的重生了!   回到未被砍掉手脚剐去眼睛割下舌头耳朵做成人彘之前,若不是最后看不到光听不到声说不出一句话从头到脚都承受着剧痛的感觉过于真实,江初唯当真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憨娇儿,憨娇儿,憨娇儿……”梦里,祖母总是这般唤她,在她未入宫之前,祖母常常念叨她:“我的小娇儿太憨了,看不透人听不明话,没法与人争上一二,自是寻个老实人嫁了便好。”   十五岁的江初唯趴在祖母的腿上,一边吃着桂花酥一边傻乎乎地笑,“小娇儿不憨,小娇儿聪明着呢,小娇儿要嫁将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男人。”   “如何算是放在心尖尖上?”祖母笑问。   江初唯一时答不出来,直至遇到来府里视察工作的周翰墨,他亲自为她堆雪人,解下斗篷披她身上,背着她在雪地里走,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她以为这便是放在心尖尖上了。   “敏敏,我带你回家。”江初唯被周翰墨哄得鬼迷心窍,连自个儿到底是谁都忘记了。   爱吃爱笑爱皇上的江初唯进宫后一路晋升,从贵人到贵妃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后宫佳丽三千,周翰墨就宠她就宠她,一时风头无两,将人养得飞扬跋扈娇纵蛮横,凡是周翰墨宠幸过的女人,她都不喜欢,有事没事找人茬,甚至跟手帕交姐妹撕破脸,树敌无数,以致到最后谁把她做成人彘,江初唯都不知道。   唯一记得女人说的那句话:“江初唯,你不过是惠敏皇后的替身罢了!”   难怪周翰墨三天两头就要抽一次风,火急火燎地冲进昭芸宫抱住她,将脸埋在她脖颈间蹭来蹭去,然后一遍一遍地跟叫魂似的喊她:“敏敏,敏敏,敏敏……”   她,江初唯,祖父是当朝御史大夫,祖母是先皇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叔伯堂兄们皆为朝廷命官,虽说双亲早亡,却也是家里人捧在手心长大的天之娇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奈何终究抵不过一个死人,一个藏在周翰墨心里跟蚊子血一样抹不掉的白月光。   却也不是一般的白月光,因为她有女主光环。   如果不是死后脑子里出现的那些莫名其妙的剧情和画面,江初唯怕是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原来生活在一本小说里,而且……不是正文! 正文主讲女主跟狗皇帝的爱恨情仇,最终以女主的烈火自焚全剧终,周翰墨伤心欲绝,一觉起来大肆扩充后宫,但他的心已经死了,是个没有感情的打桩机,利用后宫整顿前朝势力。   江初唯出现在小说番外一卷,为了衬出狗皇帝对女主的痴心,硬要她凄惨收场,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就因为她不是女主吗?所以不配拥有自己的人生!   她只是周翰墨牵制江家的一枚棋子,从一开始他就是有所图地接近她,真真是应了祖母说她是个铁憨憨,是她的一厢情愿害得江家满门抄斩,上下三百多人无一幸免,小侄子不过五岁的幼儿,进宫那天还抱着她哭:“小姑姑……不要走……小元儿乖乖……”   江初唯未曾跟女主打过交道,她自然不会去恨一个陌生人,但对于狗皇帝……   她狠狠擦去脸上的泪痕,是她自己太傻,一片痴心错付,又怪得了谁呢?   既然老天给了她重新做人的机会,那么,她发誓再也不会为狗皇帝掉一滴眼泪,这一次,她要为自己活为江家活。   细算日子,江家出事即是来年开春,她所剩时间不多了。   待窗外那株红梅凋零至最后一片花瓣,周翰墨以谋反罪名将江家满门抄斩,仅留江初唯一人存活于世,或是念及往日情分,只是将她打入了冷宫。   江初唯在冷宫苦苦熬了三年,每日都盼着周翰墨能来看她一眼,然后等到了她死的那天也没见到他。   呵呵……江初唯觉得前世的自己太可笑太可怜了,周翰墨留她根本不是念及往日情分,不过要她偿还入宫三年来受过的恩宠,她被做成人彘,想来也是他的默许。   除了她的死。   江初唯被做成人彘泡在酒翁里,就这样痛不欲生地也不知道过了几天,一直到有人闯进冷宫抱住她,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什么听不见,但她还能感受……在他怀里很温暖。   他抱了她好久,滚烫的眼泪淌进她的脖颈,瞬时被一股暖流团团包裹,以致脖子被割断,她都没有感觉到疼。   终于解脱了不是吗?   是他帮了她。   江初唯心存感激。   这一世,她定会将人找出来,好好报答。   ——   天未亮,周翰墨从西偏殿玥兰阁出来,经过昭芸宫主位寝宫时,止步望了一眼。   “竟然没人追出来?”每来昭芸宫偏殿过夜,江初唯都会大闹一场,今儿却是风平浪静,这让周翰墨颇感意外。   跟在后面撑伞的太监总管春公公,“兴许是敏贵妃昨日意外落水感染风寒失了精神。”   “意外落水?”周翰墨冷笑,满是嘲讽,“她是想推温婕妤下水吧?”   “陛下,今年这雪下得猛了些,不到开春是化不了了。”   周翰墨回头望向玥兰阁,眉头皱了皱,“温婕妤辛苦了,多送些药膳瓜果过去,正殿那位也不能怠慢,免得江家老头子起疑心。”   目送周翰墨出昭芸宫,江初唯关上窗退回炉边烤火,搓着冻得通红的小手,暗自骂道:狗皇帝是真的狗。   他太了解她的性子,这才安排温诗霜住进昭芸宫的偏殿,就是要她处处刁难温诗霜,让温诗霜得不到一天的安稳日子。   天下男人就数他最薄情寡义了,刚跟人你侬我侬滚完床单,提了裤子就不认人开始算计。   他要温诗霜在她手里受尽折磨,甚至不惜牺牲皇家子嗣为代价,以此拉拢温父刑部尚书对付江家。   上辈子她恃宠成娇,但人还没坏到骨子里,毕竟是见血都怕的娇娇小姐,怎会恶毒到害人性命,她教训温诗霜至多是罚跪抄女经,所以她怀疑是狗皇帝自己害没了温诗霜肚子里的孩子,却让她背了黑锅。   “狗男人!也不怕生个孩子没□□吗?”江初唯咬牙切齿将手绢绞得不成形,这辈子她一定不会再做他手里的棋子了。   一番梳妆打扮后,江初唯的心绪已经归于平静,她还是那个被狗皇帝宠得无法无天目中无人用鼻孔藐视一切的敏贵妃。   柔弱无骨地斜卧在贵妃软榻上,眼皮半阖地睨向立在一旁的绿春,慵懒无力地命道:“请温婕妤进来吧。”   “娘娘,您可不能心软呀!温婕妤这才跪了一盏茶……”绿春跟往常一般没有规矩。   “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本宫是主子?”江初唯水眸潋滟看不出任何情绪,但语气比方才稍稍凉了一分,便教人觉得有些凶。   “奴婢马上去。”绿春惊恐万分地退了出去。   江初唯眸光一转落到香巧的身上,这是祖母亲自选出来陪她一起入宫的丫鬟。   前世在她最落魄被打入冷宫的时候,香巧仍是忠心耿耿对她不离不弃,不像刚出去的绿春,面上乖巧懂事嘴甜,实则是狗皇帝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没事儿便挑唆她跟各宫娘娘的关系。   “香巧过来,我有话跟你说。”江初唯凑去香巧耳边窃窃私语说了一阵话。   香巧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小姐?”   江初唯微微一笑,轻拍她的手背,“你家小姐昨日在塘里一泡,脑子进了不少水,睡一觉起来想明白了好多事。”   香巧随江初唯进宫三年,头一年两人感情是真好,但后来因为绿春的关系,小姐待她愈发的疏离,好心劝诫却被曲解成恶意,这让香巧伤透了心,却也从未想过背叛。   江初唯一日是她的小姐,便一辈子都是她的小姐。   所幸她的小姐终于醒过来了,她发自内心地高兴,办起事来更是干劲十足。   温诗霜脱了斗篷才进的屋子,带了一身的寒气,还有头上染了些碎雪,屋里比外面暖多了,碎雪融成晶莹的水珠子,凝在发间别有一番风味。   “贵妃娘娘安好。”温诗霜福了福身,态度端的不卑不亢,入宫三个月她已经习惯了江初唯的刁难。   “看座。”江初唯坐直身子,腰板下意识地挺了挺,拿出最好的精神面貌。   她上辈子眼睛长在头顶,很少正眼看后宫的妃嫔,今儿细细端量一番,不禁感叹狗皇帝暴殄天物,这都是什么天仙儿的小姐姐。   皮肤好白,眼睛好大,鼻子好巧,嘴巴好紫……冻紫了,但也是紫里带红,与众不同。   “温姐姐,你冷吗?”江初唯虽说入宫早,但年纪却比温诗霜小,生的又是一张娃娃脸,圆溜溜的杏仁眼会说话一般,只要她不作妖,就她这长相还是非常具有欺骗性的,谁见了难保不会激起保护欲。   温诗霜接过江初唯递来的热茶,没喝,担心她下毒。   江初唯看出她的忧虑,也没说什么,笑呵呵地又塞给温诗霜一个手炉,“这么冷的天儿,温姐姐这么好看的手,若是冻坏了怎么办?我可是会心疼的。”   敏贵妃今日没吃药吗?   温诗霜抿着唇,余光偷偷瞥去。   江初唯身子骨向来不好,入宫三年小病缠身不断,生生将人磨得跟柳条似的,孱弱不堪,走路三步一喘五步一咳,平日去哪儿都得坐步辇,委实是一位身娇体贵的病美人。   其然只有江初唯自己知道,她入宫初始可是元气满满,跟小白兔一样活蹦乱跳的,搞成现在这副要死不死的鬼样子,皆由狗皇帝一手造成。   她入宫那天正是惠敏皇后的忌日,周翰墨触景伤情,喂她吃掺了核桃仁的桂花酥,江初唯对核桃仁过敏,到夜里起了一身的红疹,半个月没法侍寝,之后周翰墨又在药膳里加了其他东西,连累她的身体就没好利索过。   江初唯入宫三年没跟狗皇帝睡过一次觉,前世她每每想到这个都会伤心垂泪,所以她才会讨厌那些受过宠幸的妃子。   她是自卑了。   但现在她觉得是祖坟冒了青烟才保住自己清清白白的身子没给狗皇帝糟蹋。   “咳咳咳……”江初唯低头轻咳,眼角一片嫣红,眸底溢出一层水汽,仿若春色氤氲开来,如此楚楚模样,真是我见犹怜,微颤的长睫半抬望着温诗霜,“温姐姐长得这么好看,我可以跟你交朋友吗?”   自打入住昭芸宫偏殿后被折磨得夜夜做噩梦头发一把一把掉的温诗霜:“???”   江初唯满脸期待地望着她。   为了保命不被做成人彘,她必须先发制人,把狗皇帝的女人全部攻略了,化敌为友,至于个别不上道的小怪,那就直接弄死好了。   她,钮钴禄·铁憨憨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一下自己的预收文:   《死神她三岁半了[穿书]》(可可爱爱没有脑袋),求收藏。   白兜兜从死神特训班毕业了,为了找回自己的脑袋正式开工,她穿进了一本真假千金的豪门狗血文里。   很快她发现事情不简单,她穿错了:   亲哥哥未来是强取豪夺的偏执帝少。   小闺蜜未来是渣到飞起的满级绿茶。   小竹马未来是反社会人格的最强赘婿。   ……   男频文女频文各大主角们的悲惨幼年合集?!   没有最惨只有更惨,长大后才能越强大。   白兜兜扛着一把巨大的镰刀出场,却乖巧又有礼貌:“我可以打掉你的奶瓶吗?”   这就是社会的险恶!   你的童年今天阴影了吗?   ***   陆三爷捡到一只三岁半的小死神,别人家的死神都拿镰刀砍恶鬼,他这只倒好……家里草坪全给铲秃噜皮了,还变着花儿地把孤魂野鬼带回家,这让原本就怕鬼的陆三爷雪上加霜。   陆三爷:只会除草?   白兜兜认真地想了想:还会吓人。   她从液晶电视里爬出来,但爬到一半……陆三爷把电视关了,白兜兜尴尬地卡在那儿。   等天亮,白兜兜伸出小胖手:三爷爷,抱~   明明委屈得要死,大眼睛里也包着两泡金豆豆,却倔强得不肯哭。   陆三爷摸摸她的脑袋:小孩子想哭就哭。   白兜兜为难:但是校长说死神要凶,不能哭的。   ***   跟陆三爷住久了,白兜兜发现一个惊天大秘密。   白兜兜:三爷爷也不是人吗?   陆三爷风轻云淡:嗯,我是鬼王。   因为怕鬼,所以穿书练胆。   白兜兜端下自己的假脑袋:三爷爷不怕我吗?   陆三爷笑而不语。   从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小鬼。   #真的找脑袋日常,不恐怖,女主治愈所有人#   #三爷爷就是男主,跟女主没有血缘关系#   #言情戏少,孩子还小,不急,再养养# 第2章 相遇   “温姐姐长得这么好看,我可以跟你交朋友吗?”   说这话时,江初唯表情和神态都拿捏得恰到好处,虽是巴巴地望着温诗霜,却也带着三分娇羞,仿若是对方美得她不敢直视,又忍不住地想要多看一眼,脸上的真诚更是不加掩饰,让人没有法子不相信……就像她说的是——雪是白的,冬天是冷的,火炉是暖的。   温诗霜一时不知该作如何反应,怔怔地喝了一口手里的热茶。   是热的。   在旁的贴身宫女青柚看得着急:主子怎么喝了?不怕茶里有毒吗?   而更着急是绿春,江初唯非但没为难温诗霜还向人示好,“娘娘,您就是太善良了,温婕妤狐媚陛下,是对您大不敬,像她这样毒蝎心肠的女人,根本不配跟您交朋友!”   绿春仗着江初唯对她的宠爱和纵容,已经不是第一次当众辱骂温婕妤了,所以温诗霜非常淡定,就当疯狗在狂吠。   倒是江初唯比较激动,小眉头一皱,不悦得很,她是想要说什么,一张嘴却咳了起来,“咳咳咳……”   咳得两肩微颤,犹若风中细柳飘拂。   香巧上前轻抚江初唯的后背,“小姐息怒,身体要紧。”   待江初唯缓过来,抬眸,眼眶已经一片通红,气呼呼地指着绿春,“你……你仗势欺人!”   前世她是猪油蒙了心,她喜欢狗皇帝,便觉得他送来的东西是最好的。不管绿春在外有多口无遮拦,给她招惹是非闯祸拉仇恨,她都觉得这丫头是真心地为她好,而且有话直说性子爽快,不像其他宫女小心翼翼,半天憋不出一个屁。   “娘娘,绿春是您的大宫女,自是处处为您好的呀!”绿春隐约感觉哪儿不对劲儿,却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劲儿。   江初唯抄过桌上的茶盏往绿春面前狠狠一砸,“嘭”一声巨响,茶盏四分五裂,瓷片飞溅。   在场人瞬间被震住。   守在门外的宫女和太监跪了一地。   江初唯侧了侧头,做出凶狠的样子,一记眼刀咻地射过去,不带任何温度和感情,“绿春,本宫忍你很久了。”   绿春进昭芸宫当值两年,江初唯从未对她发过脾气,今儿是吃错药了吗?但说不怕是不可能的,毕竟江初唯那个娇娇脾气,谁知道她又发什么疯呢?忙跪地上磕头:“娘娘饶命!”   江初唯故作失望地摇头,“绿春,本宫念在德妃姐姐的情面,一向待你宽厚,往日在外更给足了你面子,你却把本宫的话当耳边风,现下竟敢这般谩骂温姐姐。”   绿春愣了愣,她明明是陛下的人。   “娘娘……不是您说温婕妤是狐狸精吗?”绿春小小声挑拨。   温诗霜尴尬,现在敏贵妃羞辱人都这样拐弯抹角了吗?   “温姐姐就是狐狸精!”江初唯不可置否,甚至理直气壮,而后怪不好意思地瞥了眼温诗霜,娇娇羞羞地抿唇一笑,“要不温姐姐怎么会生得这般的美?话本里都说狐狸精是世上最美的女子,如果本宫是陛下的话,也定会喜欢温姐姐,温姐姐身上还香香的,不像本宫一身的药味。”   温诗霜纠结了,到底是骂她还是夸她?   “绿春,温姐姐这般的好看,你为何要栽赃陷害她?若不是香巧亲眼所见,本宫真不敢相信是你!”江初唯忽然话锋一转。   绿春更懵了,什么栽赃陷害?   “你对得起德妃姐姐吗?”江初唯痛彻心扉地捂住胸口,过于用力过于投入,白玉的指甲泛着淡淡的红,“德妃姐姐送你过来,是让你好生伺候本宫,不是要你挑破离间,竟敢偷拿陛下赏赐给本宫的金步摇放去玥兰阁?”   后宫当前势力分为两拨,一拨是以江初唯马首是瞻的贵妃党,先不说她人讨厌不讨厌,但终究抵不过人家深受皇宠,在后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拨则是德妃党,德妃是宫里的老人了,在皇上未登大统之前,她就已经陪伴左右,一晃这么年过去,虽不见皇上常去蓉西宫,但一个月仍会过去两次。   有了新欢亦不忘旧爱,皇上真是有情有义的好男人。   江初唯对此嗤之以鼻,或是经历了生死,重看后宫这些糟心事,她要比旁人更客观公正些。   德妃这些年在后宫可没少搞小动作,要不然周翰墨也不会一把年纪了就两个孩子,而这些周翰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之所以迟迟未动,还不是因为德妃有个户部尚书的老爹,他指望着老头子充盈国库,自是要对人家的女儿好些了,至少表面功夫要做足。   德妃跟江初唯不对付,周翰墨能不知道吗?但他却一碗水端得平,两边都不过分偏袒,以此制衡后宫各方关系。   “娘娘,奴婢冤枉呀!奴婢没有偷拿娘娘的金步摇……”绿春一张娟秀的小脸吓得惨白,扑过去抓江初唯的裙角,香巧眼疾手快将人一把拨开,用身体护在自家小姐前面,“还不快些把人拖出去,若是惊吓到两位娘娘,你们有十个脑袋都担不起!”   “娘娘!”绿春抵死挣扎喊破喉咙,她是皇上的人,贵妃怎能这般对她?她就不怕皇上怪罪吗?   周翰墨会为了个宫女跟她撕破脸?   江初唯觉得绿春太傻了,真真像极了前世的自己,就以她现在骄纵的性子,别说随便打发一个宫女,即便是后宫的哪位嫔妃,只要跟狗皇帝没有利害关系,他定然都不会插手的。   温诗霜对她尚有戒备,江初唯还不能掏心掏肺,跟她摊牌狗皇帝的真面目,索性甩锅给德妃好了,反正她也怀疑前世是德妃把她做成了人彘。   “温姐姐这些日子辛苦了,妹妹有个小东西送给姐姐,”江初唯由香巧搀着走下贵妃软榻,笑盈盈地一派天真地握住温诗霜。   温诗霜任由她抓住自己,直至手心触上一抹凉意,低头一看,江初唯送她的小东西竟然就是她们方才说的那支碧玉金步摇。   “时间不早了,温姐姐还要去未央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快回去收拾一下吧。”江初唯善解人意地拍了拍温诗霜的手背,而她因为身子弱的缘故,皇上特意下旨免了她每日的请安。   这份人人称羡的独宠也让她成为了众矢之的!   温诗霜起身,仍是一脸清淡,“嫔妾谢过贵妃娘娘。”   待人走后,江初唯瘫回贵妃软榻上,无理取闹惯了,突然正经起来,感觉身体被掏空。   “小姐,温婕妤会信吗?”香巧端来药膳,一碗黑黢黢臭熏熏的汤水,不无担忧地皱了皱眉,“小姐以前对她那些刁难,她会觉得是德妃从中作梗?”   江初唯已经喝习惯了,端过药碗一口闷,眼睛都没眨一下,用手擦了擦嘴角,“温婕妤是聪明人,自不会在意这场戏,而我也不是为了洗白,只是表明自己的态度,现在就看她怎么选了。”   “万一温婕妤还是选择……”   江初唯娇蛮地瞪她一眼,“涨他们志气,灭自己威风,瞧你这点出息,快去把我那件红色斗篷拿来,本小姐要出去溜达溜达。”   “小姐昨日受了风寒,今儿外面天又冷,您还是别出去了吧?”   “天天窝在昭芸宫里,你家小姐都快憋死了。”江初唯刚重生回来干劲儿十足,此时不大展拳脚更待何时,要不然过两天犯懒怎么办?所以赶紧去攻略下个目标。   就是她的手帕交姐妹,秦子苓,比她大一岁,镇北大将军独女,于两年前入宫,起初江初唯很是高兴,时常去静羽宫串门,但最终还是抵不过嫉妒心作祟,狗皇帝也存心搞破坏,有意无意拿她跟秦子苓作比较,说她太任性了,不够娴静沉稳。   江初唯越想越生气,就没再去静羽宫串门。   秦子苓来昭芸宫找她,江初唯闭门不见,久而久之,两人便彻底断了联系,明明住在同一道高墙里,却像是隔了天南与海北。   如果说江初唯所居的昭芸宫是繁华的市中心,那么秦子苓的静羽宫就是几环开外的大郊区,地理位置极其偏僻,再远些就是几座冷宫,略显荒废和凄凉,更没有什么存在感,别说日理万机的周翰墨,就连整天斗得你死我活的后妃们,都快忘了这宫里还有一位秦贵嫔吧。   江初唯坐步辇一路摇晃了半个时辰,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闻到一股清淡冷冽的幽香,她懒懒地睁开眼睛循着望过去。   一夜寒风萧萧白雪皑皑,园里的红梅尽数盛开,不少枝丫从墙里探出来,娇艳欲滴。   “子苓姐姐最喜欢红梅,我们多摘几枝送过去。”江初唯下了步撵裹紧身上的斗篷,拉着香巧往梅园里面走,穿过拱门隐约听到人声,不过因为隔得有些远,听不清具体说的是什么,只见得一个熊孩子在欺负人,旁边围了十来个宫女和太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江初唯抱着有热闹不看白不看的宗旨,猫着身子左绕右拐一头扎进梅园,香巧担心地跟在后面,小声劝道:“小姐,那是洢水宫的大皇子,纯妃娘娘的心头肉,我们还是别过去了吧?”   一听是洢水宫的大皇子,江初唯不但没停下,反而加快了步伐。   放眼整个后宫妃嫔无数,不是贵妃党就是德妃党,但纯妃娘娘却是例外,她处于中间地带,性子孤僻,不喜欢与人扎堆,除了每日去未央宫请安,基本不出自己的洢水宫。   表面上跟德妃客客气气,实则也是面和心不和,恩怨早在东宫便已结下,两人同时怀有身孕,最后只有纯妃平安产子,德妃生下一死胎,这事儿搁谁都意难平,自后德妃处处为难纯妃,直至蓉西宫偏殿的齐美人诞下大公主。   纯妃深居简出,江初唯不好攻略,那就先从大皇子着手。   对付一个熊孩子,她还是很有自信。   雄赳赳气昂昂地冲过去,奈何力不从心,身子骨太娇弱,没走多久就有些喘不过气来,人也越来越飘,眼看快要到地儿了,却脚底一滑往前栽去,手下意识想要抓住什么。   也如愿地抓住了什么。   “大皇子!”   “贵妃娘娘!”   江初唯把熊孩子扑到地上,宫女太监都傻在了原地,一时竟不知该去扶哪个。   有个不省心常惹事的主子,香巧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所以心理素质最好,反应也是最快,她挤进去将江初唯搀起来,“小姐没摔到哪儿吧?”   江初唯摇头。   摔肉垫上能有什么事?就是肉垫比较恼火,不管宫女太监怎么安慰,他都听不进去地大哭,跟死了爹一样。   周翰墨对纯妃没什么感情,准确说来后宫佳丽三千,除了心头白月光先皇后,他对谁有一分真心?但大皇子不一样,不管怎么说也是他的第一个儿子,就算平日里严厉了些,可该有的宠爱也没少给,这才惯出了熊孩子一身毛病,尤是欺软怕硬。   江初唯望向被熊孩子欺负的小可怜,原以为不是小宫女就是小太监,没想到……   少年蜷缩着倒在地上,半张脸没入积雪里,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睛,湿漉漉的一片血红,应该刚刚哭过了。   两人视线撞上,少年慌忙地垂眸,浓密的长睫微颤,就像受了惊吓的小兔子。   江初唯将人细细端详一番,少年眉眼间跟狗皇帝有几分相似,小声问香巧:“陛下还有其他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方白切黑男主出现啦。   心机婊,白莲花,绿茶婊都是他。   周瑾辞:为了媳妇,我太难了。 第3章 痴恋   少年眉眼间跟狗皇帝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眼睛,同样都是细长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风情,笑的时候便会非常明显,仿若能挑进你的心里。   不同之处是眸底的情绪,周翰墨双眼凝着衿贵和化散不开的威慑,而少年则是满满的委屈和无害还有清透,是一个孩子该有的样子。   江初唯小小声问香巧,“陛下还有其他儿子?”   香巧性子温和又大方,跟各宫人处得都不错,以致宫里不管发生什么,她都能很快得到消息,她偷偷地瞄了眼少年,压低声音回道:“小姐,那是景王。”   周翰墨性情暴虐而且多疑,在未登大统之前,就联手孝仁太后排除异己,把自个儿兄弟杀光了,最后只留下了一个周瑾辞。   传闻周瑾辞最受先皇宠爱,先皇大病卧床期间,最放不下的便是他,就连最后的遗诏也是为了护他。   周瑾辞六岁出宫入住亲王府,之后便极少在宫里露面,江初唯仔细回想了一番,她前世确实不曾见过他,直至江家出事的前一日,狗皇帝突然宣她觐见,那会儿她受罚禁足,已经两个月没出过昭芸宫,被召去太和宫给周瑾辞行束发之礼。   那年周瑾辞不过十四岁,还未到束发之年却被狠心的周翰墨派去北疆历练,他终究还是不肯放过他。   至于周翰墨到底有没有搞死周瑾辞,江初唯就无从得知了,因为没过几日她就被打入冷宫,之后便与世隔绝了三年。   “你是景王?”江初唯将少年从地上扶起来,用锦帕轻轻地拭去他脸上的碎雪,望进他清亮透明的眼睛,里面映有自己的倒影,满面笑容,甚是可亲。   这样便不会吓到孩子了,江初唯心想。   少年却仍是害怕,目光闪躲,不敢与之对视,还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跟江初唯的距离,长睫怯怯地发颤,又乖乖地点了点头。   前世的周瑾辞虽然话少内向,但也不像现在这般模样,如同一只惊弓之鸟,而且身形更为单薄了,十三岁像个十岁的孩子,一看就是营养不良。   这让江初唯很是纳闷,亲王府日子不好过吗?   “你是哪个宫里的娘娘?”大皇子周千衡哭够了才想起算账,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奈何眼睛通红满脸泪痕,还挂着两条鼻涕,看起来一点儿凶悍,甚至有些可爱,仰着小脸质问江初唯:“你知道本皇子是谁吗?”   这不废话吗?   狗皇帝就一个儿子!   “大皇子,你知道本宫是谁吗?”对付这种欺软怕硬的熊孩子,只有一招有用,那就是跟他正面刚,不然他还以为你好欺负。   江初唯往前一步护住身后的周瑾辞,与此同时,昂首挺胸,下巴也抬了起来,总之气势上绝对不能输。   “本皇子管你是谁?你打了本皇子,父皇定饶不了你!”周千衡方才哭得太认真,以致宫人喊了好多声贵妃娘娘,他都没有听进去,再加上江初唯看着年纪很小的样子,便以为她是宫里新进的秀女。   “小家伙,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江初唯伸手去捏周千衡的脸,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凤子龙孙,小脸真是又白又嫩,仿若能掐出水来,一捏就上瘾,让人爱不释手,“本宫是大周的敏贵妃,也不知道纯妃姐姐可有跟大皇子讲起本宫?”   周千衡今年七岁,大多时候都跟在纯妃身边,很少有机会出来看看世界,但耐不住性子使然,只要一出洢水宫,如同一匹脱了缰的野马,招猫逗狗,到处惹祸,后宫妃嫔碍于纯妃的脸面,向来都是纵容和巴结他。   “你是敏贵妃?”周千衡明显慌了,眼睛不自觉地眨得厉害,因为纯妃时常在他耳边念叨,后宫哪儿都能去,但昭芸宫不行,后宫谁都能招惹,但敏贵妃不行,时间一久,孩子就给洗脑了,江初唯于他而言便是洪水猛兽的存在,即便他从未见过她。   “本宫就是敏贵妃,大皇子有何指教?”江初唯声线甜媚,却也不像其他妃嫔那般讨好他,她好像是真心喜欢他。   这一点让周千衡略微吃惊,望着江初唯颊上笑出的梨涡,他竟然有些害羞了,跟他想象中的敏贵妃相差甚远,气势立马降了一大半,请安道:“千衡见过敏贵妃。”   不管周千衡性情如何,也只是一个孩子而已,心思必然有单纯的一面,别人对他什么态度,他其实看得比谁都清楚。   更何况江初唯生得这般的娇美,美得他都想摇尾巴了。   江初唯还没出大招,熊孩子就红了脸,人也变得乖巧了,真是猝不及防,不过想想也能理解,周千衡虽然性子野,但本质不坏,年纪又小,自是好骗,“本宫最近得了些有趣的小玩意,大皇子空闲了可以去昭芸宫玩。”   说罢,不忘又捏了捏他的小脸。   周千衡脸更红了,却也没说什么,最后瞪了眼周瑾辞,便领着宫人离开了。   “臣弟谢过敏贵妃。”少年的声线温润,因为怕生,尾音微微发颤,跟他人一样,让人觉得可怜。   “今儿天冷,快回去吧。”江初唯解下自己的斗篷给周瑾辞披上,系领带的时候,动作又细又慢。   她的手指跟白玉一般剔透,骨节分明,指甲受了冻,有些泛红,衬得更为好看。   缕缕清香在鼻尖萦绕,不是红梅的幽香,而是专属于江初唯的女儿香,周瑾辞不着痕迹地深吸了一口气。   却始终不敢看江初唯一眼,待心绪平静,小心地提着斗篷的后摆,步履艰难地走出了梅园,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地站在雪地里,举目遥遥望去,是太和宫的方向。   前世,她以为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雪雾影影绰绰地披在少年身上,像是蒙了一层轻纱,竟然出奇的赏心悦目。   江初唯跟香巧感叹道:“斗篷好看,明日再吩咐尚衣局制一件吧。”   香巧应下,又好奇问道:“小姐为何护着景王?”   江初唯摘了几枝红梅,小手已经冻得绯红,低头哈了一口气,“不为什么,只觉得可怜。”   十三岁的周瑾辞虽然大不了大皇子几岁,但按照辈分怎么也是周千衡的皇叔,却被自己的亲侄子摁在地上欺负,教旁人看尽了笑话。   不管什么原因,都有些过分了。   从梅园出来,周瑾辞还未离去,从他身边过时,江初唯坐在步辇对他笑,娇艳之色胜过她手捧的红梅花束。   周瑾辞跟方才一样急忙埋下脑袋,等江初唯走远,才缓缓地抬起头,目光落到她白皙的脖颈上,陷入了无边的沉思。   唇角浅浅地勾起,带出一抹痴恋和阴鸷。   “受了欺负还不出宫吗?”江初唯又回头望了一眼,纳闷地嘟囔一句。   “小姐,景王为何要出宫?他本就住在宫里。”香巧跟在步辇边上走。   江初唯身体微僵,缓缓转动脖子,眉间满是疑惑:“景王不是住在亲王府吗?”   “先皇有遗诏,特许景王束发之前常住慈乐宫。”香巧道。   慈乐宫原是仁孝太后的寝殿,自周翰墨将仁孝太后扳倒后,慈乐宫基本上就算是废了,几乎跟冷宫差不多的待遇。   周瑾辞在慈乐宫生活,想来日子定是不好过,难怪瘦得跟猴子似的,身边也没个贴心人,光天化日竟给熊孩子欺负。   跟周翰墨一样都是先皇的儿子,周瑾辞明明还更得先皇的宠爱,到头来却过得凄凄惨惨。   江初唯垂眸捏了捏自己的指尖,一想到周瑾辞可怜无助又弱小,心里难免生出怜悯之情,但更多还是震撼。   周瑾辞的人生轨迹怎么跟前世不一样了?   上一世,周瑾辞六岁就出宫入住了自己的亲王府,先不论日子可以过得多潇洒,但至少不会随便受人欺压……   江初唯柳眉轻蹙,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重生怎么还连累了无辜的旁人?   亦或者周瑾辞也是重生,他选择了跟前世不一样的路,一条留在原地受苦受难的路?他又不是傻子!   想到最后,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麻,江初唯摇了摇头,钻牛角尖根本不管用,还是找机会问问当事人。   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先睡一会儿,毕竟等会儿可是一场硬仗。   江初唯将将入睡,香巧上前将人唤醒,“小姐,静羽宫到了。”   江初唯睁开眼睛扫了一圈周遭,偌大的庭院除了一片雪茫茫,连个有生趣的活物都见不着,秦子苓姐姐这是过得多佛系呀,是打算在静羽宫躲上一辈子吗?   江初唯也没想拉秦子苓入世争什么,她只是对秦子苓太心疼太愧疚了。   前世,在江家倒台所有人都忙着跟她撇清关系的时候,只有秦子苓那个傻姑娘冲到狗皇帝的太和宫跪了一天一夜。   狗皇帝无动于衷,将江初唯打入冷宫,秦子苓心灰意冷抹了脖子。   事后,香巧这般说给江初唯听:“贵嫔娘娘血溅当场,染红了太和宫的月季,那是奴婢见过的盛得最艳的花儿。”   江初唯下了步辇站在庭院里望着紧闭的殿门,她无声地笑了笑。   秦子苓本身就是一枝月季,明艳不可方物,但她浑身带刺。 第4章 娇弱   雪越下越大,江初唯在庭院里没站多久,身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冻得她直哆嗦。   倒是手里的红梅花束愈发的娇艳了。   香巧第三次叩门回来,无不担忧地劝道,“小姐,贵嫔娘娘兴许还没起身,要不我们明儿个再过来?”   寒风刮在脸上,跟刀割一样的难受,江初唯咬了咬唇,舌头有些捋不直,“我,我等她。”   秦子苓什么性子,江初唯最为清楚,将门之女,英气豪爽,自是吃软不吃硬,所以她定不会硬刚到底,掐准了时间,洋洋洒洒地往地上一倒。   香巧非常配合地大喊一声,“不好啦!快来人呀!贵妃娘娘晕过去了!”   院里立马乱成一锅粥,宫女太监都围了过去,这可是最得皇宠的贵妃娘娘,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皇上定要他们全部陪葬。   众人一门心思都在江初唯身上,谁还会去管殿门有没有打开,一直到身后传来清冷的女声:“让开!”   婀娜的身影,背光而来,素淡的宫装,模样生得不惊艳,却十分的耐看,越看越有味道。   她眉间笼着一层沁人的冷漠和寒凉,面无表情的时候,让人觉得可凶了。   众人默默地往后退去一步。   秦子苓将江初唯拦腰抱起,低头看她,怀里的人儿小脸发白,鼻尖通红,嘴唇泛紫,这些若是放她人身上,定是狼狈不堪,但江初唯不一样,娇娇弱弱的模样,犹似一朵风中轻颤的牡丹,只会让人心疼不已。   江初唯受家里人娇养长大,哪儿遭过这些苦,闻出秦子苓身上的冷香,不安地抓住她的袖袍,“子苓姐姐,这是我刚采的红梅,你喜欢吗?”   秦子苓冷冷地扫了眼江初唯护在怀里的红梅花束。   “子苓姐姐为什么不理人?子苓姐姐跟我说说话好不好?子苓姐姐……”未入宫之前,秦子苓每去江府做客,江初唯总会这般缠着她。   秦子苓仍是冷漠脸,却又不着痕迹地将江初唯的身体往里带了带,跨着大步进了静羽宫。   关上殿门,江初唯发现屋里竟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火炉死气沉沉,没有烧炭!   虽说秦子苓不受周翰墨待见,但也是大周正四品的贵嫔,何以沦落至此?冬日取暖全靠一身正气吗?   秦子苓从小习武,手脚麻利,将江初唯放到床上,拽过被子往她身上一裹,“柴炭熏人,我不喜欢。”   江初唯乖乖坐着一动不动,露出一颗圆溜溜的小脑袋,一张小脸白得吓人,凝着水珠子的长睫微颤。   秦子苓接过贴身宫女乐丹奉上的热茶,亲自递去江初唯的嘴边,“冷吗?”   江初唯就着秦子苓的手咕噜咕噜地一口气喝完热茶,身子终于回暖,而后仰起小脸朝她灿烂一笑,两排洁白细碎的贝齿,就像夏日那般明晃晃的耀眼,“现在不冷了。”   秦子苓面不改色,淡淡道:“那回去吧。”   江初唯:“……”   秦子苓从才人升到贵嫔,不过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也算是得过极盛皇宠之人,如今却被内务府骑到头上,寒冬腊月的天儿连银丝炭都烧不起。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这个雷都打不动的冷性子,初入宫时,周翰墨觉得新鲜,毕竟身边的女人对他都是百依百顺,难得遇到一个要他上杆子讨欢心的,自是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那时候秦子苓确实受宠,周翰墨一连半个月住在静羽宫,直至江初唯跟她闹掰,秦子苓这才对后宫生活失了兴趣,包括狗皇帝。   狗皇帝一来她这里,她要么甩脸子不搭理,要么就找理由不伺候,时间一久,周翰墨不要面子吗?之后便再也没翻过秦子苓的牌子。   坐冷板凳的妃嫔日子不好过,不管到哪儿都受人排挤,不只是其他宫里的娘娘,就连身边的宫人也不尽心。   “子苓姐姐,内务府没送银丝炭过来吗?”无视秦子苓的臭脸,江初唯笑得酒窝甜甜,没话找话,就是不肯走。   “没有。”秦子苓转身坐到矮凳上,闲得无聊,竟抽出腰间的软剑,低头擦起来。   若不是之前见过秦子苓拔剑,江初唯定以为那是她的裤腰带,“姐姐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先不说姐姐是大周的贵嫔娘娘,光是看在秦伯父镇北大将军的面子,内务府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至于这般克扣姐姐的宫中之物吧?”   秦子苓手上动作一顿,静默了片刻,抬眸望去江初唯。   眼波平静,但也犀利。   一切尽在不言中。   江初唯骇然,“姐姐怀疑是我背后搞鬼?”   秦子苓没说话。   她的贴身宫女乐丹上前一步给江初唯行礼,“回禀贵妃娘娘,奴婢每月去内务府领份利都会遇到蝶衣宫的若烟姑娘。”   江初唯不识得若烟,却记得蝶衣宫的陆灵儿,跟秦子苓一同入宫,她人确实生得美,但因为出身不上不下,进宫三个月不曾侍寝,眼红秦子苓一升再升,心生嫉妒,后秦子苓失宠,她才得以上位受封从五品容华娘娘。   而陆灵儿得以上位的最大功臣不是别人,正是江初唯。   陆灵儿一双杏仁眼,笑的时候,灿若星辰,跟江初唯极像,在知道江初唯跟秦子苓闹掰后,陆灵儿想方设法地接近她巴结她,时不时地还要给她洗脑——与其让其他人在陛下面前晃,还不如找个像自己的女子,这样陛下便能时刻想起她。   没过几日,江初唯就给陆灵儿跟周翰墨安排了一次完美邂逅,周翰墨睡陆灵儿的那个晚上,江初唯躲在昭芸宫里一边落泪一边安慰自己:陆灵儿只是她的替身,陛下真正喜欢的是自己。   现在回想起来,江初唯只觉得讽刺,原来她才是替身。   陆灵儿投向江初唯是贵妃党,这后宫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怪不得秦子苓怀疑是她暗中指使,江初唯思来想去,以秦子苓的性子,嘴上解释行不通,还得用实际行动,“子苓姐姐,明日我们上蝶衣宫坐坐吧?”   江初唯找陆灵儿算账,不只是因为秦子苓,也是为了她自己。   陆灵儿借江初唯上位,事后却恩将仇报,面上对她百般讨好,暗地却跟德妃勾结,三番五次地陷害她。   她终究是养了一只白眼狼。   “再看。”秦子苓冷着眉眼,多说一个字算她输。   因为性情冷很少与人交心,之前真心将她当自家妹妹,没曾想会为个男人撕破脸,这使得她原本就不热的心更冷了。   江初唯早料到秦子苓会拒绝,她不慌不忙地从榻上下来,一边叠被子一边小声说道,“记得是子苓姐姐教我叠的被子,我学了好久才摸出点儿门道来,那时候祖母总是夸子苓姐姐聪明,不像我被家里人娇宠着长大,没心没肺的跟个小傻子一样,我却还要不高兴地争上几句,现在看来……”   她侧过身子望向秦子苓,傻乎乎地朝她笑,“我哪儿是小傻子,明明是大傻子嘛,竟伤了姐姐的心,我想到了姐姐不会理我,但我……”话说到最后,江初唯垂下头,搁在身前的手指搅在一起,很不安的样子,却又忍不住说出心里话,“我想姐姐了。”   秦子苓不起波澜的眸子轻转,落到江初唯的脸上,盯了好一会儿,薄唇轻启:“嗯。”   她信了她的话。   这让江初唯喜出望外,小脸笑得更加灿烂,由香巧扶着到了殿门口,她回过头乖乖地挥手:“姐姐再见。”   秦子苓脸上冷情,不见任何动容,最后看向了桌上花瓶里的红梅。   出了门,江初唯坐上步辇,香巧心有余悸地跟在旁边,“小姐,贵嫔娘娘比以前更凶了,方才真是吓坏奴婢了。”   “姐姐是面冷心热,她若真的记恨我,就不会抱我回屋,更不会听我说些有的没的。”江初唯单手撑着额角,半眯着眸子稍作小憩,秦子苓上辈子真心待她,这一世她再也不能辜负了。   “小姐,贵嫔娘娘明日会跟您去蝶衣宫吗?”后宫龙潭虎穴之地,多个人总归多一份照应,香巧自是希望小姐能跟秦子苓和好如初。   “马上就知道了。”江初唯意味深长地抿唇一笑,她已经听到细细碎碎的脚步声。   秦子苓的贴身宫女乐丹很快追了上来,恭恭敬敬地奉上一件淡青色的斗篷,“贵妃娘娘,下雪天冷,我家主子担心您冻坏身子,这是主子唯一的一件斗篷,望贵妃娘娘不嫌弃。”   嫌弃,根本不存在,江初唯恨不得把斗篷供起来,迫不及待地将斗篷披上肩头,转过脸朝乐丹娇软一笑,“好是暖和。”   回眸一笑百媚生,却又不是那种风情万种,而是娇娇憨憨的样子。   这谁顶得住呀!   乐丹终于明白自家主子为何会心软了,“贵妃娘娘,我家主子让奴婢给娘娘带句话,她说,章家大哥医术好,娘娘自当信他的。”   江初唯听到乐丹这话,心里不无感动,不管她们隔阂有多深,秦子苓还是关心她的。   病恹恹的,风吹就倒,长此以往下去,就算不给狗皇帝搞死,她也活不长。   放眼整个太医局,除了章卿闻以外,其他哪个不是听命于狗皇帝,正因如此,江初唯前世才会一病到死。   如今回来了,她想要活命,第一要事便是先把病养好,并且不能被狗皇帝知道,就必须找一个值得信赖的太医。   而章卿闻绝对是不二人选,他是江初唯大哥的同窗好友,江初唯入宫之前与他见过两次,深知他的脾性,刚正不阿,绝不会被狗皇帝收买。   “劳姐姐忧心了,娇娇记心里了。”江初唯的乳名是娇娇,最亲近之人才这般唤她,她要乐丹这般回话,不只是打感情牌,更是摆明了自己的心意。   走得远些了,香巧忍不住问:“小姐,您跟贵嫔娘娘算是和好了吗?”   江初唯裹紧身上的斗篷,笑而不语。   精神头很足,奈何身子骨娇弱,一回到昭芸宫江初唯就病倒了,躺床榻上发起了高烧。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周翰墨就赶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狗皇帝他来了,娇娇贵妃要开始演戏啦。   追求火葬场越来越近了。 第5章 无情   太医前脚一走,周翰墨后脚赶来,眉头紧蹙,龙颜不悦,不知情者只当他多着急江初唯。   周翰墨坐于床前,轻纱幔帐,隐约见得江初唯柔软的身段,以及她娇弱甜媚的精致小脸,但这些都不足以引他止目,最后只是将视线停在她的眼角。   一片殷红,如泣如诉。   江初唯虽然恨死了周翰墨,但也知道什么叫蚍蜉撼树,时刻提醒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既然狗皇帝当她是替身,那她定要好好的配合的。   前世是周翰墨对她了如指掌,如今换成江初唯对他知根知底。   他将她折磨至此,不是为了更好地掌控她,只是因为病弱不堪的她最像他心中的白月光。   惠敏皇后自焚之前,已经病倒在床半年之久,周翰墨每去探望她,她的眼角都通红。   周翰墨肤色极白,跟殿外的雪色一样,甚至透着冷光,他什么都不用做,光是坐在那里,气场就强大得让人喘不过气,“太医怎么说?”   但也不得不承认狗皇帝长得俊美非凡。   香巧急忙上前回道:“太医开了药方,说是吃了药晚些便会退烧。”   周翰墨点头,又命香巧将炉子里的炭火升高一些,“夜里你就守着敏敏,不可走开半步知道吗?”   “奴婢遵旨。”香巧惊心胆颤地埋着头。   周翰墨亲自喂江初唯喝药,她蔫蔫地靠在他怀里,杏仁眼半眯,泛着朦胧水光,声线要比平日低哑,但语气未变,娇气任性得很,“陛下怎么没去玥兰阁?就不心疼温婕妤吃味吗?”   前世只要狗皇帝宠幸其他妃嫔,江初唯都会闹上一闹,今早上她刚重生回来,没有那个闲情逸致,但演戏还是得演全套,免得周翰墨起疑心。   周翰墨眸底划过一丝不耐,却也没说什么,接过春公公奉上的绢帕,细心地为江初唯擦了擦嘴角,重新扶着她躺回床上,拉过锦被盖她身上,边摸着她的头边哄道:“温婕妤吃不吃味,朕一点都不在乎,只要我们敏敏能快些好起来,等天气稍好些了,朕带你去堆雪人。”   “就像三年前那样吗?”江初唯两只手攥着被角,往上拉了拉掩住自己的娇笑,只露一双含春羞涩的美目,痴情绵绵地望着周翰墨,“陛下待臣妾真好。”   周翰墨俯身在江初唯额上落下一吻,盯着她嫣红的眼角,缠绵悱恻,“因为你是朕最爱的敏敏啊。”   一时间江初唯四周充斥的全是狗皇帝的味道,她屏住呼吸,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发吐。   “敏敏好生休息,朕晚些再过来看你。”周翰墨宠溺地刮了一下江初唯的小鼻子。   走出两步,他站住了脚,回头,似笑非笑,“朕已经将江岸调去了刑部,现任侍郎一职,虽说官不大,但来日方长,敏敏觉得呢?”   “朝上的事情,臣妾不懂,臣妾只想一辈子待在陛下身边。”上辈子的恋爱脑不能崩,江初唯极其乖巧地回了一句。   心里却是门儿清,她的三叔江岸才疏学浅,资质平庸,为小官尚可,周翰墨破格提拔他,面上为了讨好江初唯,实则是打压刑部尚书温父。   这是狗皇帝给江家挖的最后一个坑。   很深很大,足以埋了江家上下三百人。   周翰墨捻了捻下巴,最后又深深看了眼江初唯,转身离去。   香巧关上殿门回来,江初唯已经起身,裹着被子坐在床头,病恹恹地耷拉着眼皮:“陛下去玥兰阁了?”   “小姐是担心章太医吗?”香巧守在炉边盯着炭火,倒不是因为周翰墨的交代,她只是惦记自家小姐的身子。   周翰墨在江初唯的药膳里加了料,这件秘事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所以只要江初唯身子有不舒服,一定是太医院最德高望重的陈太医过来问诊。   如此一来,江初唯不好直接请章卿闻来见,只能借助温诗霜,周翰墨对她没有疑心,再加上她品阶不高,宣一个资历浅薄的年轻太医很正常。   江初唯这才吩咐香巧塞话给玥兰阁,没想到温诗霜竟然听进了她的话,当下章卿闻正在偏殿为温诗霜问诊。   “温姐姐受了风寒,章大哥例行问诊,都是光明正大,有什么好担心?”温诗霜跟章卿闻皆是谨慎之人,江初唯对他们很是放心,“倒是绿春那边,你可要把人看紧了。”   绿春微不足道,但也不能让她有机会在狗皇帝面前乱说一通,到时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岂不是得不偿失,还是寻个合适的日子把人送出宫去,让她一辈子再见不到狗皇帝。   屋里暖和,又吃了药,江初唯身上已经发汗,小脸又烫又红,她用手扇了两下,想到另外一件事,“你命人送些衣物和吃食去慈乐宫。”   今日之前,小姐跟慈乐宫的景王并无交集,现下突然关切起对方,香巧虽然不解,却也没多问。   她相信小姐这般行事自有道理。   江初唯交代完香巧就睡了过去,待到醒来时,烧已经差不多退了,只是身上又湿又黏,难受得很。   反正周翰墨还没走,她也不急于一时,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又吃了一碗燕窝粥,这才慢悠悠地动身前往玥兰阁。   温诗霜一下午没出过雅室,江初唯进去的时候,她还在写字,半点察觉都没有,直至青柚看到江初唯,“贵妃娘娘吉祥。”   温诗霜听见声音便要起身行礼。   江初唯两三步上前拦住她,迎头握住温诗霜的手,眉眼间是掩不去的病色,却仍是笑得娇美有灵气,“温姐姐不必多礼。”   说着,偏头望了眼旁边方桌上摆放得规规整整的宣纸,“温姐姐不是身子不适吗?怎么不多休息两日,非要赶这时候写字?”   温诗霜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   “难道是陛下的意思?”江初唯气呼呼地鼓起脸颊,哼哼唧唧替温诗霜打抱不平道:“陛下怎地这般不知体恤他人,即便再喜欢温姐姐写的字,也不能欺负一个病人呀。”   好在伺候在屋里的香巧和青柚都是心腹,不然这种话教旁人听见了可是了得。   “贵妃娘娘言重了,”温诗霜安抚江初唯,低着头声音浅浅的:“陛下不曾为难嫔妾,是嫔妾近日得了一本词集,甚至喜欢,便每日都想抄写一遍。”   江初唯牵着温诗霜坐到主位上,端过青柚奉上的茶水抿了一口,抬眸扫了眼挂在墙上的画作,虽然她不懂画是外行,但也能看出这些画出于同一人之手,而这个人就是温诗霜。   “温姐姐当真喜欢写字吗?”江初唯眨了眨眼睛。   说是狗皇帝无情,却又是痴情至极。   后宫佳丽三千人,凡是能入他的眼者,身上都有先皇后的影子。   江初唯是因为模样生得像,而温诗霜则是跟先皇后一样,写得一手极好的簪花小楷。   但温诗霜却不是真正地喜欢写字,她更喜欢作画,打小的人生理想就是成为大周第一大画家,而对其他事情了无兴趣,包括嫁人和生孩子。   家里就她这么一个女儿,温父自是疼她宠她,虽然嘴上不免说教,却也从未逼迫她,温诗霜就这样画到了十九岁,在京城已然有了些小名气。   周翰墨命人买了一幅回宫,展开画卷简直惊为天人,却不是为画,而是画上题的字,他根本不懂欣赏她。   温诗霜端起茶盏,水里的茶叶自在地舒展着,比她的日子过得自由多了,“写字可以修身养性不是吗?”   人生在世,有太多的事情身不由己,有太多的无奈心不得已。   为了温家为了父亲,她只能牺牲自己。   “自己喜欢的东西是好,不喜欢的东西就是不好,为何非得勉强自己呢?温姐姐喜欢画画,那我们就画画好了,陛下喜欢看温姐姐写字,那就写给他看好了,温姐姐,放弃谁都可以,千万不要放弃自己。”江初唯这番话说的可谓是真情实意,掏心掏肺,过于激动,说完,有些上不来气,她掩嘴咳了两声,美目含泪,颊上晕红。   “贵妃娘娘?”温诗霜脸上露出担忧之色。   江初唯却是笑眯眯地摆了摆手,“不碍事,习惯就好。”   温诗霜仍是不放心,吩咐青柚将火炉移至江初唯脚边,又命人取来新的手炉给她换上。   “温姐姐,你且听妹妹一句劝,人的这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为何不让自己过得好些呢?尤是我们在宫里,陛下前朝日理万机,就算空闲下来了,各宫那么多姐妹,他也照顾不过来,如若我们再寻不到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情,日子确实难熬。”   见洗脑有效,江初唯说得更带劲儿,最后再来一泼彩虹屁,“更何况温姐姐画得那么好,我未入宫那会儿,祖母就时常念叨我,说我要有温姐姐一半的才能,她定是做梦都能笑醒的。”   听话至此,温诗霜终于有了反应,低头轻轻饮了一口茶水,脸上看似清淡毫无波澜,但她的手却微微颤了颤。   作者有话要说:  敏贵妃:每天都在挖狗皇帝的墙角,真是干劲儿十足呢。 第6章 看病   江老夫人夸了她?   温诗霜抑制不住的欢悦,毕竟她自小就敬佩江老夫人。   “我们家里收藏了好多温姐姐的画作呢,”江初唯甜甜一笑,“所以温姐姐一定不能放弃,待你成为大周第一大画家,我家可就发大财了。”   江家乃大周第一大家族,有钱有势,怎么可能靠她的画作发家致富?   江初唯不过是哄她开心而已,温诗霜却很受用,眼里难得露出点淡淡的笑意,“谢谢贵妃娘娘。”   “都是自家姐妹,这般客气作甚?”既然知道温诗霜喜欢什么,江初唯自是要投其所好,“上个月我得了一套极好的笔墨纸砚,但我不喜欢写字也不会画画,今儿就统统给温姐姐送过来了。”   果不其然,看到香巧奉上来的东西,温诗霜的眼睛倏地亮了,再转过脸望去江初唯。   她也正看着她,水灵灵的杏仁眼仿若繁星点点,尤其是歪头朝人笑的时候,无辜又天真的模样。   这么可爱?   还是那个搅得她每晚噩梦连连的敏贵妃吗?   温诗霜:“……”   或是之前有什么误会吧,就像江初唯说的那样,都是德妃从中作梗。   温诗霜安排得周到,神不知鬼不觉,江初唯跟章卿闻见面了。   寝殿锦帘轻摇,一名白衣男子挎着药箱走了进来。   身形颀长,洁白的衣袍穿在他身上,就像天边的云,时绻时舒。   在京城,章家算不上什么大户人家,但也是百年的书香门第,章卿闻更是大周第一神童,一岁识字五岁作诗,七岁写了一首长篇叙事诗,传至京中大街小巷,风靡一时,家中长辈都盼着章卿闻金榜题名时光宗耀祖。   未曾想章卿闻会弃医从文,却也只用了一年的时间,便考入代表了大周医学界最高水平的太医局,不愧是天赋型选手。   “章太医,辛苦了。”这里是玥兰阁的寝殿,温诗霜遣走了所有的宫人,但江初唯说话仍是小心,她原本跟章卿闻就不是很熟,只是在江家的时候见过两次。   而他之所以愿意留下,想来也是念及与兄长的同窗情谊。   轻纱幔帐中伸出了一只莹白的纤手,掌心的纹路很淡很淡,指尖晶莹剔透,没什么血色。   章卿闻的视线在江初唯手上稍稍停了一瞬,很快又收回,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端坐于床前为其号脉。   没人说话,屋里跟着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得自己的呼吸声,一时间气氛极其压抑,江初唯睁大眼睛躺榻上,有种弥留之际死不瞑目的错觉。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章卿闻终于为江初唯诊完脉,旁边的方桌上已经备好纸和笔,他转身提起笔却又顿在了半空。   “章太医,”江初唯将手抽了回去,些许忐忑地揉了揉,眉眼半垂,抿了抿唇才问道:“本宫时日不多了吗?”   狗皇帝给她药膳里加料,也不知道是不是毒药?   “贵妃娘娘身虚体弱,脾肺邪盛,却也不致命,”章卿闻声线跟他人一般,温柔缱绻,犹似春风拂面。   “不致命便好,”江初唯心有余悸地暗舒一口气,“那就请章太医开药吧。”   “贵妃娘娘若想早些康复,微臣可为娘娘施针排邪,每日两针,半月见效。”   “大可不必。”江初唯拒绝得干脆利落。   章卿闻侧了侧头,些许不解。   江初唯半靠着床头坐着,“本宫怕疼,是一点疼都受不了,还望章太医莫要为难本宫。”   章卿闻没再说什么,落笔迅速地开了药方,“娘娘入宫三年已久,自当加倍小心身边人。”   章卿闻何许人也,大周第一神童,智商定是一等一,即便江初唯什么都不说,他也能用脚指头猜个八九不离十,后宫最受皇宠的敏贵妃,身子骨却被牵累至此,陛下怎会没有察觉?只不过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好在他来了。   留下一纸药方,章卿闻提上自己的药箱告退。   江初唯却突然喊住他:“章大哥。”   不是章太医。   这让章卿闻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夏日天热,江初唯用了晚饭,跟丫鬟在花园里荡秋千,月白纱裙如水波般漾开,一双雪白的秀足若隐若现。   秋千底下是一大片盛放的栀子花,却也不及秋千上的人儿一分一毫。   那一瞬时,章卿闻也终于亲眼目睹了“栀子美美如玉”到底是怎样一番景象。   让人过目不忘。   江允知呵斥江初唯不成体统,怎可在外男的面前脱去鞋袜?   江初唯却不怕,跳下秋千,甜甜软软地一撒娇,便把江允知哄得眉开眼笑,而后抱住自己堂兄的胳膊,偏头望向章卿闻脆生生地喊道:“章大哥!”   江初唯坐起身子,伸手撩起轻纱幔帐,探出一张娇艳欲滴的小脸,就如四年前那般,只不过将将咳了一阵,一双杏仁眼四周泛了红,透着羸弱的娇媚。   “章大哥,我不想家里人担心,你帮我保密好不好?”她求他。   “好。”章卿闻毫无犹豫。   江初唯抬眸,望进一双漆黑又温暖的眼睛,她朝他灿烂一笑,“谢谢章大哥。”   “嗯。”寝殿里的烛光莹莹,章卿闻的笑容温和如春,就像他们初见的样子。   而令他至今最后悔的事情,莫过于江初唯喊他章大哥时,他没有回应她。   时过境迁,他终于补上了。   君子有情,止乎于礼,不止于礼,止乎于心。   他不求多,只愿护她无恙。   从玥兰阁回来,江初唯病恹恹地靠在贵妃椅上,颊上略带红晕,杏仁眼眯了眯,眸光朦胧,“药方收好了,明日去抓药注意些,多带些银两好生打点,万万不可传到太和宫。”   香巧眼眶已经红透,她不敢张嘴说话,只能咬着唇点头。   他们小姐真的太难了,别人看是后宫最得皇宠的敏贵妃,实际上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江初唯伸手去捏她的脸,轻轻一笑:“我这还没死呢,怎么还哭上了?”   香巧急得直跺脚,“小姐!”   江初唯拍了拍她的手,神色不变,“好了,不跟你闹了,我有些饿了,你去小厨房找些夜宵过来,若有小涮锅,一定要端过来,下雪天吃这个再适合不过了。”   “……”香巧是江初唯的替身宫女,昭芸宫几十号宫人任她差遣,尤其是上小厨房取夜宵这种小事,她大可不必亲自出动,但一想到小姐用了三年“有毒”的吃食,她心里就充满了悔恨和自责,更是暗自发誓从今往后定要护好小姐,绝对不能辜负了入宫前老夫人对她的交代。   香巧出去没多久又折了回来。   江初唯一心念着小涮锅,见她面有急色,跟着紧张起来,问道:“小厨房今日没备小涮锅吗?”   “不是小涮锅,”香巧心急如焚,额上涔出冷汗,“是绿春不见了!”   江初唯狠狠地愣在贵妃椅上,“什么?”   “也不知道绿春说了什么,竟将守她的宫人骗进房,趁其不备将人打晕跑了。”香巧差点吓哭了,“小姐,这可怎么办?万一绿春跑去太和宫……”   回过神,江初唯冷静了不少,浅浅地眯了眯眼睛,“着急也不抵用,你先命几个宫人去太和宫探探情况,另外再让人去各处好好寻一遍,若有人问及,便说我今日出门丢了发簪。”   她这一声令下,昭芸宫立马忙碌起来,好在香巧安排妥当,忙而不乱,外人察觉不出异样。   早些时候担心绿春在狗皇帝面前乱嚼舌根,狗皇帝顶多是知道她跟温诗霜关系有所缓和,但现在不一样……   万一绿春发现她联手玥兰阁看病的事情,到时候肯定会连累温诗霜和章卿闻,以狗皇帝心狠手辣的性子,只怕会杀了他们二人吧?   一想到这里,江初唯含泪美目顿时凉飕飕,绞着手里的绢帕,指尖一片冷白。   绿春从昭芸宫逃出来,第一想法便是去太和宫,妄想周翰墨为她主持公道。   因为着急,再加上下雪天路滑,半道差点摔进荷塘里,幸得周瑾辞出手相救。   虽说夜里光线暗,但绿春还是一眼将人认出,跪在地请安:“奴婢见过景王。”   周瑾辞手里提着灯盏,昏黄的光线笼在他身上,衬得少年愈发纤细瘦弱。   “你是昭芸宫的婢女?”他脸上挂着温软的笑意,跟小白兔一般乖巧。   绿春没想到周瑾辞竟然认得自己,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本王今日意外拾得贵妃娘娘的斗篷,你帮本王送还回去可以吗?”周瑾辞身份尊贵,却一点王爷的架子都没有,望着绿春的眸子更是单纯,透着人畜无害。   软绵绵得让人没法拒绝,绿春只能接过斗篷,心里想着先把人应付过去再说,“奴婢遵命。”   周瑾辞却不给她机会,又道:“贵妃娘娘喜欢红梅吗?本王等下多摘几枝,你一并送去可好?”   景王在宫里日子不好过,众人皆知,想要巴结陛下身边的红人,也无可厚非。   但为何非要大晚上逮着她不放?   绿春狐疑地看他一眼。   周瑾辞立即露出轻微的笑容,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里满是乖巧和期待。   不管景王有无权势,多个靠山总是好,况且少年看起来就很好骗的样子,将人哄高兴了,等再过几年,指不定她还能嫁入王府,飞上枝头变凤凰。   心里想得太美,就忘了宫里关于周瑾辞的传闻。   “下雪天路滑,奴婢陪您过去。”绿春跃跃欲试。   “谢谢姐姐。”周瑾辞人软嘴甜,却在转身那一瞬,眸底闪过一丝冷笑和杀气。 第7章 种地   江初唯担心绿春告密,也想早些将人寻回,奈何身子弱,又吃了药,根本熬不了夜,没等多会儿就睡了过去。   待醒来,缓缓地睁开眼睛,通身清爽了不少,应是高烧退尽了,轻轻地翻了个身,香巧立马从门外进来,“小姐可要起身?”   “起吧。”江初唯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香巧绕过插屏走至床前,将幔帐挂在莲花钩上,今日天气不错,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漫进来,整个寝殿都亮堂了许多。   “绿春找到了吗?”睡了一觉,江初唯已然想通,不管结果如何,反正水来土掩将来兵当,她已经不是前世那个铁憨憨了。   香巧扶她起来,先伺候江初唯喝一碗蜂蜜温水,又帮忙穿好鞋袜,事无巨细,最后搀人坐到梳妆台前,“找到了。”   “何处?”江初唯望着铜镜里的自己,面色明显比昨日好了许多,因为睡觉不老实,脸上印有两道浅淡的红痕,倒是可爱得紧。   香巧俯去江初唯耳畔低语一番。   江初唯眼睛睁大,捏着指尖,确认地问道:“死了?”   “是小太监白梓发现的尸首,听说当场就吓晕过去了,好半天才醒过来的。”香巧回道。   江初唯单手撑着俏丽的下巴,眨了眨眼睛,“死得很惨吗?”   “满地都是血,衬着昨日的积雪,远看像红梅凋了一地,可是近了一看,”香巧顿了顿,斟酌了用词,才继续说道:“很是血腥。”   “怎么血腥?”江初唯被勾出了兴味,抬了抬手,“你且说详细些。”   “后脑好大一窟窿,血肉模糊,极其吓人。”   江初唯若有所思地捏着下巴,默了半晌,喃喃道:“是意外?”   “都说是意外,毕竟雪天路滑。”香巧为江初唯绾好发髻,停下来问,“小姐认为此事有蹊跷?”   “只是觉得奇怪了些,”江初唯耷拉着漂亮的杏仁眼,歪着椅子里,“她无缘无故跑去梅园作甚?还想摘几枝红梅当见面礼送给陛下吗?”   “或许她只是躲那里待机而动,却不想意外发生丢了性命。”   “是吗?”江初唯总觉得哪儿怪怪的,却也理不出什么头绪来,就当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又问,“白梓是哪个宫里的小太监?”   “慈乐宫。”香巧如实回道。   “那景王怎么样?”江初唯抬了抬眼皮,“他没事吧?”   少年可怜弱小又无助,见到血腥场面一定会被吓飞吧?   香巧亦是如此想,感叹道:“好在景王并不在场。”   “那便好,”梳妆好,江初唯起身躺上贵妃榻,捧着杯子喝了点茶水,许久,才吩咐道:“快去小厨房将早膳取回来,记得多拿三盒芙蓉糕,送去静羽宫、玥兰阁、慈乐宫,顺道跟子苓姐姐赔个不是,就说我身体不适,蝶衣宫改日再约。”   “静羽宫的乐丹方才已经来过了,说是贵嫔娘娘这两日甚忙,就不来昭芸宫探望小姐了,并叮嘱香巧好生照顾小姐,至于蝶衣宫的事情,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江初唯抿了抿唇,好奇秦子苓在忙什么?   章卿闻的药方确实管用,江初唯连着服用了三日,便觉得身子骨都轻快了。   但她不能显摆,最多在寝殿里跑会儿步,就怕被周翰墨抓到小尾巴,前功尽弃。   在外时,她还得装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这天,用过早膳,江初唯乘上步辇去静羽宫,道上的积雪已经化得差不多,小风一吹,冷飕飕的。   她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眼皮半抬地瞥了一眼,突然想起狗皇帝对她的承诺:等天气稍好些了,朕带你去堆雪人。   呵~   江初唯在心里冷笑,这几日天气都不错,积雪都快被晒没了,狗皇帝却没带她堆雪人。   每天来昭芸宫正殿晃上一圈,说什么年终朝务繁忙抽不开身,然后一转身就留宿在玥兰阁。   用心之恶毒,江初唯一清二楚,就不搭理他,谁叫她是病人呢,看到狗皇帝怒气冲冲地甩袖离开,那感觉……啧啧……别提多爽了!   想到这里,江初唯都忍不住地嗤笑出声,“香巧,金枣酒可带上了?”   终于出了一口恶气,势必要好生地庆祝一番。   “备了两壶,”香巧担忧地拧着小眉头,“小姐,您身子将将好了些,最好还是别用酒了。”   江初唯撑着脸轻轻一笑,“好了,我不用,等会儿就在旁看着好吧?”   到了静羽宫,穿过前殿一进院子,江初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下巴都差点掉地上,不过几日没来,好生的庭院怎么开成了一块地?   秦子苓更是褪去华丽的宫服,换了一身简单麻利的粗布衣裳,挥着锄头认真地翻着地呢???   “子苓姐姐?”江初唯下了步撵,由香巧扶着上前几步,静羽宫不是昭芸宫,她不怀疑秦子苓,但不代表对其他人放心,于是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颊上立马晕开一层浅浅的绯红,小脸就像夏日熟透了的蜜桃,随即又娇喘了两声,“姐姐这是作甚?”   秦子苓面无表情地望了她一眼,一本正经地回道:“挖土。”   “挖土作甚?”江初唯又问。   “种地。”秦子苓声音含着些许冷意,但听得出来并不是生气,“快去坐会儿,我等下便来。”   “贵妃娘娘,请这边坐。”乐丹早在殿前的屋檐下备好座椅,并置了一张桌案,桌上热茶袅袅,脚边铁盆里烧着柴炭,因为四面通风,烟雾很快散开,味道不是很重。   江初唯入座后,端过热茶喝了两口,抿了抿粉唇问道:“你家主子为何突然想到种地了?”   “贵嫔娘娘担心贵妃娘娘吃得不好,这才想到在院子里种些瓜果蔬菜。”乐丹恭敬地回道。   想来秦子苓是见过章卿闻了,江初唯一点儿不意外,也不觉得恼,因为信得过他们,她懒懒地靠在椅子里吩咐香巧烫酒去。   身边有乐丹侍候,香巧倒也很放心,将带来的金桔放桌子上,“乐丹姐姐,贵妃娘娘身子弱用不了过凉的东西,麻烦姐姐将桔子烤一烤再给贵妃娘娘。”   “好了,快去吧,啰里啰嗦跟老妈子似的。”江初唯眼角泛着红,娇甜地瞪她一眼,“不然子苓姐姐下来得不到酒喝,本宫就罚你来静羽宫挑粪。”   “……”香巧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拎着金枣酒往小厨房走去,其实心里清楚得很,是小姐自己嘴馋了。   以前在江府的时候,全家人都宠着小姐,将小姐的性子养得肆意,别说偷偷喝酒了,她还下河摸过鱼。   他们都说小姐入宫后恃宠成娇,但却只有身边人香巧知道,小姐因为太爱陛下已经收敛了,甚至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死气沉沉地躲在宫里垂泪到天亮。   还好这几日又活跃了起来,这才他们小姐真正的样子。   鲜明灵动,不受拘束。   乐丹跪坐在边上烤着金桔,清幽的香味很快弥漫开来,江初唯吸了吸小鼻子,身心都跟着安定下来,望着在院子里挖土的秦子苓,她忍不住提了提声问道:“子苓姐姐是真当吗?”   宫里其他妃嫔斗得你死我活,贵嫔娘娘不参与不关心就算了,她还在自己院子里种起了地。   也不知道狗皇帝知道了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爱妃,你种地为何是为了别人? 第8章 教训   “子苓姐姐是真当吗?”江初唯问。   “嗯。”秦子苓平静又认真地回道:“我种地很有天赋。”   未遇到他之前,秦子苓最想要的生活便是一分田两亩地三间茅草,与心上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虽说种地累了些,但好歹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就像温诗霜喜欢画画一样,总归会有收获,只是时间问题,不像前世的她,一心扑在狗皇帝身上,却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子苓姐姐,我看好你哦。”江初唯眯眼一笑,杏仁眼弯成月牙状,泛着璀璨的水光,像个孩子一般。   秦子苓清冷的眸光微微一动,锄头挥动得更加有力气了。   说话间,香巧烫好酒回来,给江初唯斟上一小杯,入口温热香醇,甜蜜得恰到好处。   她缩着脖子小小的哆嗦了一下,脸上还露出娇憨羞涩的神情,像是第一次喝酒尝到甜头的小姑娘。   入宫后江初唯一直病着,为了早些康复跟狗皇帝睡觉,她硬是三年来滴酒未沾,有些日子馋到不行了,也只是倒上一杯闻了闻。   恍惚一世,梦中乍醒,上辈子付出的种种历历在目,江初唯也不是不难受,但更多是庆幸自己看明白了。   连饮三杯,就让往事随风去吧,就让狗皇帝吃屎去吧。   她不要他了!   真的!不要!   心中情绪万千,江初唯又给自己斟满了一杯,却被一只纤纤玉手摁住了,指腹带着一层薄薄的茧痕,划过手背时充满了安全感。   “少喝些,”秦子苓抢过江初唯手里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面不改色,“醉酒难受。”   江初唯昂首望向秦子苓,眸底笼着一层水汽,伸手去拉了拉她的袖角,委屈巴巴,又带着撒娇的意味,“子苓姐姐,我三年没有喝过酒了,就再喝一杯好不好?”   秦子苓冷着脸很凶的样子,接过乐丹递来的烤桔喂到江初唯嘴里,冷冰冰的命令道:“吃。”   不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很容易醉酒,这是经验之谈。   江初唯听话地吃了一瓣烤桔,又死皮赖脸地跟秦子苓讨酒喝,喝完一杯再一杯,两壶金枣酒,她自个人吃了大半壶,剩下的一壶被秦子苓收去小厨房藏起来,不然她还要闹到喝完为止。   “香巧,扶你家主子进去歇歇。”秦子苓将门出身,酒量自是好过一般千金小姐,半壶金枣酒下肚,就像喝了一碗鸡汤似的,除了身上发了些汗,其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但江初唯不一样,嘴上喊得厉害,酒量却浅得很,再加上果子酒后劲大,吃的时候没察觉,这会儿又上头又上脸,烧得她晕头转向的,抱着秦子苓傻乎乎地笑。   乐丹跟香巧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人哄去睡觉,秦子苓给她沏了一杯蜂蜜薄荷水,叮嘱两人好生侍候,便退出寝殿挖土去了。   等江初唯再醒来已是晌午,睡了一觉又喝了醒酒汤,江初唯精神了不少,只是颊上还留有两抹不自然的酡红,转盼流光间,憨甜得紧。   用午膳时,江初唯捧着碗傻乐,秦子苓虽然不理她,却又耐着性子为她布菜,就算没人说话,氛围也是温馨极了。   吃完饭,江初唯扫了眼桌上的菜色,细长的柳叶眉轻拧,呆呆的她终于反应过来,“岂有此理,陆灵儿欺人太甚!手都伸到御膳房了?”   秦子苓眼下不得宠,侍候的宫人本就少,小厨房便闲置下来,平日里都是跟着御膳房吃用。   秦子苓漱完口,拿了绢帕擦嘴,“饮食清淡对身体好。”   “那可不行!”江初唯抿了抿唇,像是想要咳嗽,又憋了回去,眼眶立马红了一圈,泪光点点,以这般模子发凶,实在教人怕不起来,“清淡是选择,不是受人欺负,子苓姐姐,走吧,我们去蝶衣宫坐一坐。”   秦子苓盯她一瞬,她这样去蝶衣宫,怕是教训不了陆灵儿,反倒自己遭一肚子气,没有办法,她还是陪着走一趟吧。   敏贵妃要去教训小贱人,阵仗摆得不是一般的阔,几十个宫人跟在后面,浩浩荡荡往蝶衣宫进发,势必要整个后宫都知道,这样才能快些传去太和宫。   前些日子狗皇帝不是恼她太乖了吗?   今日她便好好地闹一场给他看,不然对不起他这三年的辛苦栽培。   蝶衣宫的陆灵儿得了消息等在门口,见到江初唯的步辇,她小脸一扬笑盈盈地迎上去,恭恭谨谨地行礼:“贵妃姐姐安好。”   江初唯靠在步辇里,没什么力气,蔫蔫的样子,淡淡地睨她一眼,“陆容华今年二十有一了吧?足足比本宫长了三岁,日后别再叫姐姐了,本宫听了不畅快。”   一来就给她一个下马威,陆灵儿脸上闪过一抹僵硬,眼角余光瞥向一旁的秦子苓,果然是这个贱人在背后挑拨离间。   她跟敏贵妃的关系要好,后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然都说她是靠敏贵妃上位,对此陆灵儿却不予苟同,她们不过是互帮互助罢了。   如果不是因为她,敏贵妃能受宠至今?不管她生得有多美,总有看得厌烦的一天,更何况是个不能侍寝的病秧子。   她跟陛下在榻上翻云覆雨的时候,敏贵妃却只能躲自己宫里抹眼泪,每每想到这里,陆灵儿心里便会好受许多,什么位分品阶都水中泡影,陛下心中真正喜欢只有她。   “是嫔妾不知礼数冒犯了娘娘,还望贵妃娘娘恕罪。”陆灵儿不仅生得妖娆,在未受皇宠之前,坐了有大半年的冷板凳都没被其他妃嫔玩死,足以见得战斗力不一般,她有自己的手段,更是没底线和原则,面上是贵妃党,实则墙头草两边倒。   即便心里恨毒了江初唯不给她颜面,但表面功夫却做得好,毕恭毕敬,仿若她是她祖奶奶一样,就差跪地烧高香嗑响头了。   陆灵儿靠她上位,又想狠狠踩她,以此证明自己的价值。   江初唯早将这些看得透透的了,不过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陆灵儿,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本宫自不是心胸狭隘之人,非得揪住陆容华小辫子不放,日后注意些便是了。”   陆灵儿笑容姣姣,“多谢贵妃娘娘教诲,嫔妾定当谨记于心。”   只是眼底是无尽的讥讽。   江初唯笑容更深了,“走吧,我们进殿说话。”   入了蝶衣宫,江初唯握着秦子苓坐上明堂主位,陆灵儿规规矩矩地跟在一旁,又是端茶又是倒水,不见一宫之主的高姿态,倒是像极了侍候的婢女。   能忍能让真君子,能屈能伸大丈夫。   就这一点而言,江初唯或多或少有些佩服陆灵儿,奈何她偏偏不肯用于正途。   江初唯懒懒地靠在椅子里,掀了掀眼皮望向陆灵儿,开门见山直接问道:“若烟可是蝶衣宫的婢女?”   她压低了嗓音说话,虽然仍是娇弱绵绵,却也透着一股子冷意。   陆灵儿反应那叫快,扑腾一声跪到地上,“贵妃娘娘息怒。”   还没问罪就演上了?   看来戏台子早就搭好了吧?   江初唯嘴角紧抿,手搭在桌案上,指尖泛着冷白,轻轻地叩了两下,“把人带上来吧。”   “快将若烟那个小贱婢拖上来!”陆灵儿厉声呵道。   当若烟被小太监拖进来的那一瞬,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亦是扑面而来,简直比果子酒还要上头,江初唯掩嘴轻咳,“这是,这是什么东西?”   陆灵儿太狠了,为了自己不受牵连,竟将贴身宫女折磨至此,好好的小姑娘被抽得皮开肉绽,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脑袋无力地耷拉在脖子上,也不知人到底是死是活。   “回禀贵妃娘娘,这便是若烟那个小贱婢,”陆灵儿一手指过去,并狠狠地瞪了一眼,咬牙切齿道,“若烟这两年背着嫔妾刁难贵嫔娘娘,若不是前两日见贵妃娘娘跟贵嫔娘娘走得近,她做贼心虚在嫔妾跟前露了马脚,嫔妾怕是……怕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好一个先发制人。   是她太小看陆灵儿了,江初唯眯了眯眸子,冷着一张漂亮的脸,反问道:“她是你的贴身宫女,没有主子的应允,她敢去招惹子苓姐姐?”   “贵妃娘娘,嫔妾当真不知情,嫔妾冤枉啊!嫔妾也是万万没想到若烟那个小贱婢竟然为了两年前贵嫔娘娘打她的一巴掌怀恨至今……”   狡辩之词,江初唯没有耐心多听,语调懒懒地将人打断,“将人唤醒,本宫要亲自审问。”   “娘娘……”陆灵儿欲言又止,“您怕是问不出什么了,若烟那个小贱婢已在昨日咬舌自尽,尸首本应早早处理,但嫔妾深知贵妃娘娘跟贵嫔娘娘姐妹情深,便硬是留至今日给贵嫔娘娘一个交代。”   “你倒是贴心得紧。”江初唯拧着眉,本就娇弱的眸子,怒气晕染开来,媚色掩了下去,便教人觉得冷冰冰的。   陆灵儿触及她这样的目光,心跳突然停了半拍。   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浑身发麻。 第9章 演戏   以往的江初唯虽然也爱发脾气,但威慑力一般般,就跟小猫挠痒痒似的,但今时今日的江初唯不一样,眼神极其犀利,仿若一眼就能将人看穿了。   但是,再等陆灵儿定眼望去的时候,江初唯眼里的冷又完全消失了,只剩恹恹的病色和骄横。   就像将将只是她的幻觉。   江初唯靠着扶手,找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窝在椅子里,望着陆灵儿莞尔一笑,嘴角牵出甜甜的小梨涡,冷白的唇不紧不慢地掀动:“香巧,掌嘴。”   “贵妃娘娘,”陆灵儿却也是不慌,当然嘴上还是诚惶诚恐,“嫔妾是做错什么惹怒了娘娘吗?如若是若烟那个小贱婢,嫔妾也只是心疼贵嫔娘娘,这才命人小小地教训了一番,还望娘娘明鉴。”   “小小教训一番便要了宫人的命?”江初唯半眯着眸子嗤笑出声,“你若认真起来岂不是要杀了本宫?”   “贵妃娘娘,嫔妾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妄想加害于您呀!”陆灵儿垂下眼眸,是害怕的样子。   但心里却是——如果可以,她何止想杀她。   入宫之际,众人皆说她生得美,更是像极了江初唯,素有小贵妃之称,但两年过去了,她却依旧活在江初唯的阴影之下。   当然她也承认因为长得像江初唯,这一点确实给她带来了不少好处,甚至包括皇上对她的宠爱,让她有机会翻身晋升为从五品容华娘娘。   但陆灵儿是陆灵儿,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她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更加可笑的是江初唯也只是替身,凭什么就能踩在她头上耀武扬威?   总有一天,她要完完全全地取代她!   不过在此之前,她势必榨干她最后一丝利用价值。   “容华娘娘,香巧得罪了。”香巧捏住了陆灵儿的下巴。   陆灵儿被迫地仰起脸,眼里已经噙满了泪花,呜咽地咬着唇,摇头垂死挣扎:“贵妃娘娘息怒,嫔妾对您只有滔滔敬仰之心,又怎么生出其他歹毒心思……”   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在自己的蝶衣宫,她若是当真被掌了嘴,宫人如何看?指不定背地里怎么笑话她!   不行!   绝对不行!   她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威信,绝不能就这样让它功亏一篑。   陆灵儿用力推开香巧。   香巧始料未及,往后退了好几步,狠狠地摔坐在地,额头撞上桌角,擦破了皮,隐隐的一块血糊糊。   “放肆!”江初唯一身病气瞬间消失不见,几步冲到陆灵儿跟前,满眼寒星地睨着她,“本宫的人,你也敢动?”   不只是香巧,还有秦子苓。   “贵妃娘娘,嫔妾教训若烟不过是为贵嫔娘娘出口恶气,贵嫔娘娘不领情就罢了,娘娘为何非要迁怒嫔妾……”   江初唯酒意尚未全散,将将说话又用了力气,现下硬是涨得脸红脖子粗,上头的烦躁,没听完便打断了:“陆容华,事已至此,你还不知道自己有何过错吗?”   陆灵儿以为弄死若烟是明哲保身,实则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指使身边人欺压秦子苓,就算若烟将她招供出来,顶多也只是受些小惩小戒,但在宫中用私刑乃大罪,更何况活活把人打死。   “贵妃娘娘,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陆灵儿抬起脸笑盈盈地望着江初唯,方才的忌惮已经荡然无存,眉眼间甚至充满了挑衅,明摆着就是想要激怒对方。   江初唯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送上门的脸不打白不打,扬手就甩了一巴掌过去。   “啪——”   这个耳光打得响亮,打得众人措不及防。   陆灵儿跌坐在地上,捂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江初唯。   她没想到要死不活的江初唯力气竟然这么大!一巴掌打得她金星乱冒!   “贵妃娘娘息怒!”蝶衣宫的宫人跪了一地,一边磕头一边扯着嗓子乱嚎。   震得耳朵疼,当然手更疼,江初唯悄悄地将手背到身后,躲起来搓揉自己发红的掌心。   人前,下巴仍是高高抬起,盛气凌人威风凛凛,人后不过只是一个软萌娇气的小可爱。   身后,静静目睹全过程的秦子苓,冰冷的嘴角快要维持不住,只能端起茶盏低头喝了一口掩饰。   这时,春公公在殿外唱诺道:“陛下驾到!”   众人起身行礼,秦子苓下意识站到江初唯的身前,就像遇到危险老母鸡保护小鸡仔。   周翰墨今日一袭明黄色纹金线龙袍,衬得他身高腿长,长发用玉冠随意束起,露出一张水墨画流畅般的俊美脸庞。   薄唇微抿,似笑非笑,不怒自威,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就像一把尚未出鞘的宝剑,无人不知他的危险,却还是被他所吸引,心甘情愿地沦陷。   更何况偌大的后宫就他一个男人。   “都起来吧。”周翰墨平日威严惯了,说话都不带任何温度,等入座后,语气又突然放柔了些许,朝江初唯招了招手,“敏敏,过来。”   江初唯乖乖地坐过去,两只手搁在身前,娇羞地绞在一起,软软地喊了一声,“陛下。”   “敏敏这几日不是身子不适吗?怎么不在昭芸宫好生歇息?”周翰墨扫了眼角落里血淋淋的小宫女和跪地不起的陆灵儿,一双冷眸波澜不惊,“敏敏又乱使小性子了?”   只要是荒唐事儿,无论大小,不管轻重,到了狗皇帝这里,就是江初唯所为,甚至问都不会问一句。   “不是敏敏所为,是陆容华滥用私刑把人打死了!”江初唯性子娇气,当然受不得半点委屈,有一说一,是个直肠子,在家里的时候,祖母总是说教她,后来入宫了,狗皇帝却时常夸她这点,这才使得她得罪了更多人。   “灵儿,敏贵妃所言是否属实?”周翰墨目光一转看向陆灵儿。   “陛下!”陆灵儿跪地前进,速度之快,眨眼到了周翰墨跟前,眼里包着一圈水渍,柔柔弱弱的样子,却又倔强地不肯掉一滴泪,说话的时候带着鼻音和抽噎声,“灵儿教训若烟是为了贵嫔娘娘,灵儿明明已经跟贵妃娘娘解释清楚了,但她还是打了灵儿一巴掌。”   宫里的妃嫔哪个不是养尊处优,哪个的小脸不是养得又白又嫩,别说一巴掌了,除了皇上,旁人是摸都摸不得。   现下陆灵儿脸上的五指印又红又肿,泪眼汪汪地一抽一泣,真是楚楚动人。   周翰墨眸光顿时深了几分,眉头一皱,明显不悦。   “陛下,您可要给嫔妾做主啊!”陆灵儿委屈地趴在周翰墨的腿上,孱弱的小肩头上下耸动,微微颤颤像是随时都会晕厥过去。   上辈子的江初唯仗着狗皇帝的宠爱,不管遇到何人何事她都不会低头,但现在不一样了。   江初唯眼观鼻鼻观心,目光最后落到了周翰墨的另一条腿上,既然陆灵儿都腾出了位置,她若无动于衷岂不是多有辜负。   “陛下——”江初唯娇气地拖长尾音,学着陆灵儿的调调,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柔柔弱弱地扑了过去。   一阵香风拂面而过的同时,周翰墨闻见了她身上有些酒气。   她居然吃酒了?   “陛下,你听敏敏解释好吗?”江初唯趴在周翰墨的另一条腿上,仰起小脸巴巴地望着他,冷白的颊上透着两抹酡红,眼里氤氲着一层模糊的水雾,“陆容华指使宫里人常年欺压子苓姐姐,前些日子我将将知道,原打算今日过来问清楚,却没想到陆容华心狠手辣,她居然……”   江初唯一只手痛心不已地捂住胸口,另一只手发抖地指向陆灵儿,“心狠手辣,居然将人活活打死,杀人灭口!”   说到装无辜扮可怜,江初唯可是老手了,毕竟在家就经常闯祸,祖母又是严厉,她若没这个技能,怕是早就被送去乡下庄子了。   更何况江初唯心里很清楚,后宫之事只要闹到周翰墨面前,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是非过错,不过是看周翰墨偏向谁罢了。   所以说她跟陆灵儿的博弈这才真正地开始! 第10章 胜仗   “陛下,嫔妾冤枉呀!灵儿没有打死若烟!”   “人死在你的蝶衣宫,难道还是本宫打死的吗?”   “灵儿只是命人小小教训一番,未曾料若烟会咬舌自尽呀!”   “你说咬舌自尽就是咬舌自尽?我还说是你割了她舌头呢。”   “灵儿没有,贵妃娘娘为何非要为难灵儿?”陆灵儿心理素质极好,不管江初唯说什么,反正打死不承认,“是要灵儿撞死在贵妃娘娘跟前,贵妃娘娘才会相信灵儿吗?”   江初唯舔了一下唇,摊手笑了:“你撞,本宫瞧着。”   陆灵儿瞳孔微微一张:“……”   狠狠地怔在那里,半晌后终于回过神,又重新扑过去抱住周翰墨,“陛下,您可要为灵儿主持公道呀!”   声尖刺耳,周翰墨头疼,眉心凝着几丝不耐,犀利的目光扫过角落里的两名小太监,“来人,将这两个听不懂主子命令的狗奴才拖下去,杖毙!”   江初唯败下阵来。   却不是她不够可怜不够无辜,只是周翰墨这个人小心眼,前些日子她太乖巧了,没顺他意去找温诗霜麻烦,今儿个狗皇帝便要她难堪。   周翰墨话音一落,就有几个太监上前,那两名小太监被吓得跪地上连连磕头,“陛下饶命,容华娘娘救命!”   奈何他们的主子正是得意,哪来多余的心思理会其他,再说宫人的性命在她眼里,一文不值,跟江初唯一样,都是她往前一步的垫脚石。   “陛下!”江初唯抓过周翰墨的手,不管不顾一口咬上去,原本只想引得旁人注意,但一张嘴就控制不住自己,直至那几名要把人拖下去杖毙的太监冲过来围着她急得团团转,“贵妃娘娘使不得,万万使得不得呀!”   嘴里漫开淡淡的血腥味,江初唯这才不慌不忙松口,盯着周翰墨手背上的牙印和血迹,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然后大庭广众之下,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下来。   “到底喝了多少?”周翰墨俯身而下,捏住江初唯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   江初唯吃痛,小脸涨得通红,眼圈也晕着一层绯色,水烟弥漫,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似醉非醉……   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到了,她突然打了个一个嗝。   周翰墨闻见了浅浅的金桔酒香。   “陛下,”江初唯娇憨地伸出一根手指,举得老高地给周翰墨看,眯着眼傻乎乎地笑,“敏敏没喝多少,一壶都没有呢。”   周翰墨看着她,眸色仍是冰冷,却又多出一丝探究的意味。   “陛下不信吗?”江初唯歪头望着周翰墨,一派的天真无邪。   看得在旁的陆灵儿脸都绿了,快速理了理思绪继续战斗,娇娇弱弱地打了个哭嗝,“贵妃娘娘方才讲话有条不紊,真是教人看不出吃过酒,想来一定是贵妃娘娘酒量好。”   很明显是说她装醉。   江初唯歪头朝她笑,“陆容华谬赞。”   “贵妃娘娘就不怕陛下治您欺君之罪吗?”陆灵儿咄咄逼人。   江初唯看她半晌,似乎终于反应过来,提了提声儿呵道:“你……陆容华,不要仗着陛下对你宠爱,就这般目中无人,对本宫没大没小……”   话到一半,突然轻咳了几声,因为气不顺,整个人微微弯曲,犹似风中颤栗的牡丹花,模样我见犹怜。   陆灵儿:“……”   “够了,”周翰墨眸色微深,停在江初唯的身上,话却是对陆灵儿说的,“敏敏虽说年纪比你小,但她入宫要早你一年,陪在朕身边三年之久,这份情谊可是由得你随意挑拨?”   “陛下息怒!嫔妾绝无挑拨之意。”周翰墨变脸没个过渡,陆灵儿差点反应不过来。   周翰墨一手搭在桌案上,漫不经心道:“陆容华以下犯上冲撞敏贵妃,扣罚半年月例,禁足一个月。”   “嫔妾遵旨。”陆灵儿跪地上,眼角余光恨恨地瞥向江初唯。   江初唯抬眸朝她轻轻一笑,眉眼间尽是娇媚多情,险些给人气吐血。   “敏敏,地上凉,快些起来吧。”周翰墨伸手过去。   江初唯盯了一瞬,心里不无嫌弃,但脸上却是娇羞无比,乖巧地搭了过去,另只手提着裙摆起身,到一半时故意崴了一下脚,是想摔出去离狗皇帝远些,却未曾想……   周翰墨眼疾手快,一把扣住她的纤纤细腰,往回一捞将人搂进了怀里。   江初唯浑身不自在,小手抵着他胸膛,长睫半垂在脸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娇嗔地喊了一声:“陛下~”   周翰墨低头看着她,嗓音低沉,充满宠溺,“敏敏醉酒的样子,倒是可爱得紧。”   此番情形若是发生在前世,江初唯一定是心花怒放,甚至跳起来亲狗皇帝一口,但她现在连反应都不想给,索性扶着额角装晕往地上倒。   方位选得非常精准,只要秦子苓稍稍伸手就能勾到她。   却没想周翰墨竟然先出手将她拦腰抱起,看都没看陆灵儿一眼地对她说道:“好生在蝶衣宫反省。”   陆灵儿再次被气得脸色发青,此等窘迫,比方才江初唯打她一巴掌还要难堪,后槽牙都快要碎了,跪在地上目送周翰墨抱着江初唯大步离去。   陛下行事向来谨慎规整,人前对妃嫔一向漠然处之,她入宫两年多,从未见过陛下对任何人有过亲昵举措,即便是最得盛宠的敏贵妃,但今日却在稠人广众之下抱她,确实让人为之大骇,更是让陆灵儿妒火焚烧。   陛下抱走江初唯回昭芸宫会不会将人宠幸了?   这才陆灵儿最担心的事情。   好在她从不打毫无准备的仗。   江初唯被周翰墨抱上步撵,就听下面传来春公公的声音:“陛下,蓉西宫传话,大公主突发不适,梦里唤着要见陛下。”   周翰墨睨了一眼江初唯,神色复杂教人猜不透,半晌才道:“且去蓉西宫吧。”   狗皇帝走了,江初唯心里欢天喜地,不过她还不敢动,等到秦子苓唤她:“陛下走远了。”   江初唯倏地睁开眼睛,眼珠子溜溜地转了转,掩不住的灵动和欢悦,“子苓姐姐,我们回去吃酒吧?”   秦子苓冷漠脸,“吃酒就算了,我还要回去种地。”   江初唯失落地哦了一声。   “过几日我再去昭芸宫找你吃酒。”秦子苓挥手离去。   江初唯靠在步辇里返回昭芸宫,身后跟了几十个宫人,跟打了胜仗凯旋而归的将军一样。   虽然没把陆灵儿玩死,但也算小小教训一番,给秦子苓和香巧出了口恶气。   至于蓉西宫大公主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病,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陆灵儿跟德妃串通好的,不就是怕狗皇帝跟她日久生情吗?   陆灵儿手段果然不一般,江初唯感谢她十八辈祖宗。   快到昭芸宫,江初唯远远地就看到门口蹲了一只小少年,他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埋进去,身后紧闭的大红宫门衬得他怪可怜的。   香巧搀着江初唯下了步辇,小少年听到动静抬起脑袋,或是等得太久了,他眯了小会儿,白皙脸上有两道浅浅的睡痕,一双桃花眼朦胧又茫然,长睫轻颤,怎么看都惹人心疼。   在遇到周瑾辞之前,江初唯以为自己软遍后宫无敌手,但现在……她微微弯下腰,笑盈盈地看着他,说话不由自主放轻两分,生怕吓到少年,“景王怎么睡这里了?”   周瑾辞小碎步往她身边靠过去,伸出手轻轻地拉她的裙角,“我来送还贵妃娘娘的斗篷。”   江初唯这才看到少年护在怀里的斗篷,正是前些日子她送给他的那件,“景王太见外了,不过一件斗篷而已,留在慈乐宫也无妨。”   周瑾辞反复捏着手指,脸上布满了不安,“还想跟贵妃娘娘道声感谢,谢谢娘娘送去慈乐宫的吃食和衣物。”   江初唯将人细细打量一番,发现小少年的脸色确实要比之前好得多,说也是奇怪,她跟他非亲非故,之所以送东西过去,顶多是觉得他可怜,但现在看到他胖了些,心里却又生出了成就感。   把周瑾辞从地上扶起来,顺手帮他理了理身上的衣袍,笑道:“小事一桩,景王不必挂齿。”   两人离得近,仿若彼此的味道都缠住了一般,有点诡异的亲昵。   不过江初唯只将周瑾辞当弟弟看待,轻轻地摁上他的肩头,“时辰也不早了,景王留在昭芸宫吃晚膳吧?”   “嗯。”周瑾辞乖巧地点点头,颊上微微泛着红晕。   江初唯没有多想,毕竟少年性子内向。   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时候,周瑾辞邪邪地勾起了唇角。 第11章 引妒   进了饭厅,江初唯扫了眼桌上的美味佳肴,正中央摆了一盘宫保野兔,是她最喜欢的一道菜,四周还有鹌子水晶脍、叉烧鹿脯、百合酥、鲍鱼燕窝粥以及赤枣乌鸡汤。   “今日饭菜不错,小厨房皆有赏。”江初唯笑着入座后,热情地招呼周瑾辞,“景王别拘着了,快过来坐,就当是慈乐宫。”   周瑾辞一脸乖巧地坐过去,与江初唯隔了两个位置,离得不远也不近,合乎情理。   香巧给江初唯上了一块兔子,又盛了一碗乌鸡汤,江初唯尝了尝,宫保野兔甜辣味,却又不腻,很是满意。   “香巧,这边不用你侍候了,先下去处理伤口,听话。”虽说是命令,语气却很亲。   周瑾辞余光瞄向身边的人,江初唯的贴身宫女,年纪跟她差不多,竟然长得还不错。   他捏紧了手里的玉箸。   香巧福了福身,退出了饭厅。   江初唯又喝了一口热乎乎的鸡汤,这才注意到周瑾辞没动筷子,呆呆地坐那里发愣。   她忙夹了一块鹿脯过去,柔声问道:“菜品不合景王胃口吗?”   “娘娘宫里的菜品很好吃。”周瑾辞夹起鹿脯放进嘴里,鹿肉的浓香在口腔里散开,他歪头朝江初唯笑了笑。   “那就多吃些。”江初唯又给他夹了一些其他的菜,周瑾辞乖乖地全部吃下,看似不挑食,但她很快就发现一个问题。   少年只吃她上的菜,碟子里宫女的布菜,他从头到尾没动一下,小心谨慎的样子,愈发地让人心疼。   两人吃到一半,温诗霜突然来访,江初唯极为热切地邀人入座,说起下午在蝶衣宫发生的事情,声情并茂。   温诗霜也不打断她,认真地听着,时不时还配合地笑上一笑,犹似夏日轻柔的风。   周瑾辞小口地喝着碗里的鲍鱼燕窝粥,神色仍是乖巧,慈乐宫日子过得苦,他很少有机会吃到这么好的菜肴,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点味道都没有,如同嚼蜡。   “今日之事,陆容华定不会轻易罢休,还有德妃娘娘那边,贵妃娘娘日后还是小心为妙。”温诗霜担心道。   “陆容华禁足一个月,等她出来已是年终,到时宫里各处都忙,晾她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江初唯咬着玉箸,眨了眨眼睛,“还有德妃娘娘,她跟皇后娘娘关系好,终年宴已经够她操心了,更是没空搭理我。”   温诗霜侧了侧头,看到江初唯冲她露出心安的微笑。   心里微微怔了怔,入宫三个月,她只知道江初唯性子骄纵,却没想到她的心思竟是如此缜密,不管是陆灵儿,还是德妃娘娘,她都想好了退路。   “温姐姐,”江初唯拉过温诗霜的手,仍是娇气天真的模样,“我不想争什么,但我有想保护的人。”   温诗霜红唇微抿,反手握住江初唯,浅浅一笑,“我也是。”   用过晚膳,江初唯亲自送周瑾辞出昭芸宫,温诗霜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方才吃饭贵妃娘娘见景王爱吃那道百合酥,便命奴婢给景王装了一份带回慈乐宫。”香巧从江初唯身后走出,手里拎了一个雕花食盒。   周瑾辞接过食盒,上前一步,抬起脸冲江初唯笑了笑,乖巧又温顺,“臣弟谢过娘娘。”   “天色已晚,景王路上小心。”江初唯亦是笑盈盈地望着他。   两人一上一下地站在台阶上,风过,有些凉,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红梅幽香。   江初唯出来得急,没穿斗篷,怕冷地缩了缩脖子,“景王快回去吧。”   周瑾辞点头,下台阶的时候却不知怎地脚下一滑,险些摔到,摇摇晃晃地撞进江初唯怀里,江初唯条件反射地扶了他一把,“没事儿吧?”   周瑾辞连退三步,脸色微红地埋下头,局促得连呼吸都很轻,颤出一个小小声的鼻音:“嗯。”   望着周瑾辞走远的背影,江初唯对温诗霜说:“怎么说也是大周亲王,身边却连个贴心人都没有,景王真是可怜啊。”   与此同时,江初唯也确定了这么可怜的小少年并非跟她一样是死而复生之人。   不然,他为何不为自己的人生好生操持,非要留宫里受苦受难过不安生的日子?   温诗霜目光微凝,略作思忖,委婉提醒道:“宫里关于景王生母的传闻,不知贵妃娘娘可有听过?”   “前些日子听香巧念过两次,说是大周千年难得一遇的大美人,只可惜自古红颜多薄命,生下景王不过一个月就薨了。”江初唯牵着温诗霜往回走,“之后景王便养在了孝仁太后宫里,跟十二公主一同长大。”   “十二公主未长到五岁就早早夭折了,过了三年孝仁太后也于慈乐宫病逝,再然后便是婉太妃和惠太妃相继离世。”温诗霜微微一顿,垂眸轻睨了江初唯一眼,“贵妃娘娘可是觉得纯属巧合?”   周瑾辞身边的女人都死光了,是巧合还是人为?   江初唯不清楚,但也没再怕。   她甜甜一笑,“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温姐姐想得太多了。”   周瑾辞刚走没多会儿,太和宫的春公公就送来赏赐,锦缎珠宝,还有黄金百两,最后是十壶果子酒。   江初唯靠在贵妃椅上,单手撑着额角,恹恹地瞥了眼果子酒,眉目流转,带着点讥讽之色。   没想到狗皇帝好这口!   春公公从昭芸宫回太和宫,见周翰墨正伏案批奏折,面色沉凝,他默默地退至一侧。   年终朝务繁忙,奏折堆积成山,周翰墨时常忙至深夜,但今儿个心情却尤其烦乱,看了两本就丢开了手里的折子。   春公公小心道:“陛下是担心大公主吗?”   周翰墨起身走至窗前,望着庭院里的丛竹发怔,眉心拧着的不耐深了两分,“昭芸宫那边怎么回事?”   “贵妃娘娘留景王用晚膳,不过有温婕妤在旁作陪。”春公公如实禀告。   “一道用晚膳?两人走得这般亲近了?”周翰墨一双桃花眼半阖,掩下眸底的情绪,教人辨不出喜怒。   但春公公不一样,周翰墨未登大统之前,他就跟在他身边了,“听宫人说是前些日子刚认识,景王在梅园受了大皇子欺负,贵妃娘娘路过帮了他一把。”   周翰墨低头看着手背的牙印,伤口经过处理,只剩浅浅的一圈红痕,细细摩挲一番,亦是觉不出任何异样,却让他又想起江初唯那张娇媚病弱的精致小脸,简直跟他的敏敏太像了,半晌道:“景王今年多大了?”   “十三,离出宫还有两年,”春公公道,“不过景王身子弱,说是十三岁,看起来却像个十岁的孩子。”   周翰墨捏了捏眉心,低声喃喃了一句:“想来江初唯也只当他是孩子吧。”   罢了罢了,江家开春便要被除掉了,没必要跟她计较这么多,就让她好生地过完最后一个年吧。   但周翰墨算计江家是朝堂事务,后宫之人管不着,更是不会多想,她们只看到了周翰墨对江初唯的盛宠。   将蝶衣宫闹得鸡飞狗跳不说,甚至咬伤了陛下的龙体,陛下竟然没有追究敏贵妃,反倒是禁了陆容华一个月的足,最后还亲自将敏贵妃抱上了步辇。   叶榕婷将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裂响,恨恨道:“江初唯那个狐媚子,到底给陛下灌了什么迷糊汤?”   “小声儿些,婉儿刚睡下,别将人吵醒了。”皇后娘娘说话跟她人一样,温温柔柔的,即便身居高位,掌握六宫大权,却比后宫大多妃嫔都要和善可亲平易近人。   “雅雅,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太大度了,江初唯那个狐媚子都骑你头上了,你还整天乐呵呵地在宫里绣花。”周翰墨在东宫纳了三位良娣,叶榕婷跟柳柔雅还有一个纯妃,纯妃跟先皇后沈惜音关系甚好,而德妃跟柳柔雅则是情同姐妹。   皇后娘娘却不以为然,抬头看她,笑弯了眼睛,“过完年便是陛下的生辰了,我想赶制一双靴子送过去。”   “陛下不是六月的生辰吗?”叶榕婷直性子,脾气暴躁,所以特别喜欢跟柳柔雅待在一起,就像火遇到了水,她也能柔情几分,“还有大半年时间准备,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吧?”   “闲着也是闲着嘛,再说靴子制好了,还有衣裳和帽子。”皇后娘娘放下手里的绣花,端起桌案上的茶水喝了一口,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婉儿这两个月也蹿个儿了,过段时间我再给她制一件新裙子。”   “雅雅,求你给尚衣局留条活路吧!”叶榕婷颇为无奈,又是着急得很,“你就不能抽空收拾一下江初唯那个狐媚子吗?”   柳柔雅笑着摇摇头,“敏贵妃说到底只是个孩子,我们都是宫里的老人了,犯不着跟她一般计较,就由着她闹一闹也无妨。”   “她这一闹就是三年,反正我是受不住了。”叶榕婷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陛下疼她,你别太过分了。”柳柔雅提醒道。   “放心,我自有分寸,”叶榕婷胸有成竹地笑了笑,而后吩咐侍候在一旁的宫女,“去偏殿将齐美人找来,本宫有话交代她。”   就因为她是宫里的老人,才更加知道怎么把人玩死,又不让自己手上沾一滴血。 第12章 争宠   后宫最是见风使舵之地,敏贵妃为秦子苓教训陆灵儿,一夜过去,这事儿便是传得人尽皆知,秦子苓这下算是攀上高枝了,日后看谁还敢刁难静羽宫。   内务府和御膳房一大早就派人送东西过去,往常人烟稀少得跟冷宫一样的静羽宫终于热闹起来。   但抵不住秦子苓性子古怪,烦死了这种上不了台面的风气,最后挥着锄头将人统统赶出去。   听到这里,正在吃茶的江初唯直接喷了出来,空气里漫开一层水雾,受了呛掩嘴咳起来。   香巧忙上前抚着她后背帮忙顺气,“小姐,您慢些。”   江初唯笑着摆摆手,扭头急切地追问道:“子苓姐姐真将人赶走了?还是用锄头?”   “千真万确,奴婢亲眼所见,”香巧为江初唯重新奉上一杯热茶,“贵嫔娘娘嫌吵,耽搁她挖土种地。”   江初唯抿了抿红唇,强忍不住的笑意从嘴角溢出,“子苓姐姐太可爱了。”   “小姐,今日天气不错要出去走走吗?”江初唯早上起身后便一直瘫在贵妃椅上,香巧担心她再这样下去会靠出什么毛病来。   “不去了,我等人。”江初唯咬了一口桂花酥,满嘴的甜蜜,染得颊上的梨涡都更甜了。   “温婕妤吗?”香巧心细地提了提盖在江初唯身上的薄毯。   江初唯笑着捏了捏她白嫩嫩的小脸蛋,“不是。”   既不是秦贵嫔也不是温婕妤,香巧有些纳闷了,他们小姐究竟在等谁?   难道是景王不成?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忙里忙慌的脚步声,紧跟着是小太监焦急又害怕的呼声:“大皇子,您慢点呀!这是昭芸宫,不是洢水宫,可不能闹到贵妃娘娘休息啊。”   小太监快哭了,小祖宗惹不起,姑奶奶更是怕。   周千衡手里抱着一束红梅,呼哧呼哧地往昭芸宫前殿跑去,宫人见到是大皇子不敢阻拦,更多好奇混世魔王怎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脚步声渐近,江初唯坐直了身子跟香巧说:“快去雅室拣些孩子喜欢的小玩意过来。”   “小姐怎么知道大皇子今日会来?”香巧脸上掩不住的不敢相信,还有对江初唯敬佩之情如滔滔江水,掐指会算,简直乃神人。   江初唯挑了挑柳叶眉,有一点的傲娇之色,“昨儿个不是留景王吃饭了吗?大皇子跟他不对付,又是藏不住心思的性子,今日不找上门还等明天吗?”   “原来小姐留景王用饭是因为大皇子。”香巧心里既是高兴又有些失落,他们小姐性情纯良,待人处事向来直率,从不会耍小心机,但现在却要小心翼翼,所想所做都要考虑周全,或许这就是老夫人所说——成长总是有得有失。   江初唯轻嗔了她一眼,“你家小姐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吗?”   她心疼周瑾辞是真情实意,就算没有大皇子要攻略,她也会对那个孩子好的。   倒是昨晚温诗霜的现身,让江初唯万万没想到,虽然周瑾辞是亲王,而且还是个孩子,但到底也是个外男,只要跟他走得太近都会落人口舌,但有第三人在场就不一样了。   温诗霜帮她避嫌,想来是完全放下了心中芥蒂。   “贵妃娘娘!”周千衡捧着红梅花束跑进来,小脸因为吹了冷风,颊上红彤彤的两坨,可爱得很,像极了年画上的福娃。   江初唯听到他的声音,不急不忙地抬眼望去,眸底带着一丝病色,却也不失灵动和活力,而后朝他轻轻一笑,仿若看到了春暖花开的声音,“大皇子来了。”   周千衡眨巴下眼睛,突然想起母妃在宫里念过一句诗词: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快过来这儿,”江初唯坐贵妃椅里不肯动,将周千衡招到自己跟前,主动地接过他手里的红梅,低头闻了闻,感叹道:“这是大皇子亲手采摘的红梅吗?真是香呀。”   周千衡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上次见贵妃娘娘喜欢,今日过来便摘了几枝。”   “放去寝殿,好生照料。”江初唯将花束交给宫女,拉过周千衡的手,“怎么这么冷?”   周千衡微微垂下眉眼,耳尖泛红,“其实也不太冷。”   候在殿外的小太监,不小心瞥到这一幕,下巴险些掉地上。   是他眼睛瞎了吗?小祖宗竟然有这样乖巧的一面!   江初唯将自己的手炉塞进周千衡袖口,“以后出门记得带手炉,可不能嫌麻烦知道吗?这天儿太冷了,要是冻坏了怎么办?”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每次出门之前,母妃都叮嘱他不要惹祸,但江初唯却是真正关心他。   对此,周千衡不无感动,乖乖地点了点头。   且说到这里,香巧从雅室搬来好些有趣的小玩意,毕竟是孩子,周千衡看到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这个也瞧瞧,那个也看看。   “大皇子喜欢的话,等会儿都带回洢水宫吧。”江初唯重新换了个手炉,抱着手里笑眯眯望着周千衡。   周千衡心里美滋滋,但嘴上又忍不住问了句:“贵妃娘娘不送去慈乐宫吗?”   果然争宠不分年龄。   江初唯没有回答周千衡,转而问道:“大皇子为何不喜欢景王呀?”   周千衡颓着眼角,恹恹道:“母妃总是夸他厉害,什么像我这个年纪,景王已经能诵诗写文了,而我整天就知道玩。”   虽说江初唯没生过孩子,更没有养过孩子,但她当过孩子呀。   所以非常不赞同纯妃对大皇子的教育方式,即使再小的孩子,都有强烈的尊严,怎么能总拿他跟别人做比较,还从头到尾都是踩一捧一呢?   却也不好在孩子面前念叨纯妃的不是,不然一传十十传百传去洢水宫,纯妃还以为她要抢她孩子。   “那大皇子喜欢玩吗?”江初唯不仅不抢孩子,还要帮大皇子上进,这样就能拉近跟纯妃的关系,“本宫听说大皇子箭术高超,还得过陛下夸赞不是吗?”   “那些在母妃眼里都是不学无术,母妃更想我多识多写几个大字,”说着,周千衡心情全无,手里的小玩意突然就不香了,讪讪地扔了回去,问:“贵妃娘娘,念书有射箭骑马好玩吗?为何母妃非要逼我念书?”   江初唯微微含笑,“各有各好,但大皇子毕竟是皇家子嗣,纯妃娘娘自是盼你文武双全,免得日后长大了受人欺负。”   周千衡天真地挥了挥小拳头,“谁敢欺负本皇子,本皇子就揍死他。”   “大皇子可听过‘君子动口不动手’这句话,我们应该以理服人,而不是用武力解决问题,动武只是面上屈服,谁知道他心里作何想,指不定在背地里怎么骂你呢,到时又去教训一番吗?大皇子不觉得累人吗?所以定要学会以理服人,教人心服口服,就得好好念书天天向上,不然还没等到你开口,就被人怼得哑口无言。”   江初唯小嘴叭叭地还挺能说,再加上语速又快不带喘气,听得周千衡云里雾里找不到北,又抵不住江初唯说话时神色拿捏得十分到位,也不管她说什么,反正就很有道理的样子。   周千衡一脸懵懂却又连连点头,就差起身给江初唯拍手叫好了。   “择日不如撞日,大皇子,今儿天气甚好,午膳前我们先诵诗一首吧?”江初唯从桌案上抽出一本《大周诗词三百首》,笑盈盈地提议道。   “不要!”周千衡兴致冲冲地咧嘴一笑,“本皇子午膳前至少诵诗三首!”   江初唯鼓励他,“大皇子最棒了。”   周千衡平日虽然贪玩了些,但脑子还是非常灵光的,三首诗词背了一下午,终于在晚膳前记住了,高兴得上跳下窜,跟山里的猴子一样,江初唯找出来的小玩意,回去时也只命人拣了两个,他自己就捧着《诗词三百首》,笑得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有个孩子陪着,逗趣打发时间,倒也不错。”江初唯吃过饭又瘫回贵妃椅,扫了眼撒了一地的小玩意,感叹道。   香巧将炉子里的炭火升高了一些,莹莹月光映出她脸上的偷笑,“小姐也想生娃娃了吗?”   江初唯懒懒地撩起眼皮睨她一眼,“跟谁生?我自个儿吗?再说生孩子那么疼,我才不要遭那个罪,反正昭芸宫还有温姐姐,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这辈子,她再也不会给周翰墨任何拉拢温父陷害江家的机会。   她一定要护住温诗霜的肚子!   “小姐先把身子养好,其他事情不用着急。”既然已经知道陛下对小姐是逢场作戏,甚至命人在平日里的药膳里加料,香巧便对陛下不再有任何期待,只希望自己的小姐安康快乐。   只是深宫内院,一入无回头路。   小姐难道就要这样困一辈子吗? 第13章 怀孕   香巧心里所想,江初唯一眼看穿,她拉过她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仰着脸嫣然一笑,是安慰她也是告诉自己,“万事急不来,一步一个脚印很重要。”   周千衡没回洢水宫多久,纯妃就送来了许多礼物,虽说昭芸宫不缺什么,但纯妃一片心意,江初唯自当欣然接受,左右瞧了个稀奇,让人好生收回雅室。   用过夜宵,江初唯便早早睡下,最后望了眼盛在窗外的红梅。   算算日子,也是时候了。   昭芸宫马上就要热闹起来了。   一夜美梦到天明,江初唯今儿没有赖床,兴致勃勃地起了个大早,吃了两碗燕窝羹和一些桂花酥,坐在殿前的屋檐下等着温诗霜从未央宫请安回来。   “小姐,隆冬天冷,您还是进去等吧。”香巧不无担忧地劝道。   “等不及了,定要快快见到温姐姐才行。”江初唯急不可耐地伸着脖子往宫门口望去。   没瞅见温诗霜,倒是迎来了蓉西宫的齐美人。   江初唯料到德妃坐不住,却也没想到这些猴急,都不给她喘一口气。   齐美人原是德妃身边的小宫女,因为模子生得不错,笑起来有浅浅的梨涡,这一点跟先皇后很像,德妃这才将人安排在殿前伺候,狼子野心昭然若知,周翰墨看得明白,便随了她的心意。   不得不说齐美人孕气不错,一次醉酒宠幸就怀上了龙种,从小宫女封为庶八品美人,住进了蓉西宫的东偏殿。   之后的日子却过得苦不堪言,她对德妃言听计从,从不忤逆,却不曾换来半点真心,德妃只是借她肚子巩固自己的地位,大公主一出生就被抱走,齐美人要看孩子,还得有德妃的恩准,不然休想靠近大公主半步。   两人隔着偌大的庭院遥遥相望。   江初唯一笑,颊上的梨涡如若春日般娇媚,但齐美人明明也是笑,眉眼间却掩不住的阴郁之色。   “嫔妾见过贵妃娘娘。”齐美人上前行礼,眉眼低垂,甚是温顺。   齐美人虽是德妃的人,江初唯却一点不排斥,心里更是生出同情,为了自己的孩子,平日里战战兢兢,小心谨慎,生怕有任何疏忽连累了大公主。   可怜天下父母心。   “齐美人今儿怎么有空过来昭芸宫?”江初唯盈盈一笑,眉眼弯弯,一派和善可亲,“莫非是研出了好吃的菜色送过来?”   齐美人出身不好,琴棋书画不在行,但她厨艺却了得,随便一道菜都胜过御膳房,前世,江初唯就馋她的好厨艺,多次跟德妃要人,德妃不答应就算了,还在背地里乱嚼舌根,说她仗着陛下的恩宠非要拆散齐美人母女。   呵呵……   真是可笑。   干啥啥不行,贼喊捉贼第一名。   “昨日嫔妾做了些桃酥,味道尚可,德妃娘娘便命嫔妾送过来给贵妃娘娘尝尝。”齐美人接过宫人手里的食盒恭谨地奉上。   江初唯揭开食盒,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块,桃酥是宫里常见的糕点,不管是御膳房,是昭芸宫的小厨,做出来的味道都大同小异,但齐美人的桃酥,入口醇香酥脆不说,还带着独一无二的新气息,让人仿佛看到了桃花盛放。   妙不可言。   “齐美人真当好厨艺,是本宫吃过最好吃的桃酥。”江初唯又拿起一块放进嘴里,脸上甚至露出了幸福到极点的表情。   自从女儿被德妃抢走后,齐美人对生活就没了盼头,唯独下厨还有三分热情,却也好久不曾得到旁人衷心的赞美。   “贵妃娘娘喜欢就好。”齐美人抿唇笑了笑,笑意终于到了眼底,不像方才那般的虚浮。   “齐美人方才从未央宫请安过来,路上可见到玥兰阁的温婕妤?”江初唯吃着桃酥,腮帮子微微鼓起来,一双杏仁眼黑白分明,亮堂堂地泛着光,天真又无害。   她吃东西的模子,齐美人想到自己的女儿,一颗心霎时间柔软了不少,“皇后娘娘有话与温婕妤说,便将人留在了未央宫,不过应是快回来了。”   江初唯跟皇后娘娘柳柔雅交集不多,只知道柳柔雅是先皇后的远方表妹,沈惜音烈火自焚离世,周翰墨不顾朝上阻拦封她为后,因为柳柔雅性子像极了沈惜音,温柔大方,端庄秀美,对后宫嫔妃一视同仁,从不偏心苛刻任何人。   回想前世,柳柔雅确是不曾为难江初唯,但奈何抵不住她身边有个德妃。   德妃可不是什么善茬,尤是对皇嗣的加害,想到这儿,江初唯眉头微蹙,手里的桃酥都没刚才香了。   上一世,温诗霜年后初六意外小产,时间线上是还有些日子,但就算如此,也不能代表可以高枕无忧,毕竟从她重生回来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   她跟温诗霜关系有所缓和,在后宫已不是什么秘密,以德妃恶其余胥的脾性,极有可能拿温诗霜出气。   “小姐,温婕妤回来了!”香巧最先看到温诗霜。   江初唯抬眼望去,见温诗霜脸上笑容浅浅,不像受了欺负的样子,她暗舒一口气的同时,将手里的桃酥一股脑塞进嘴里,踩着小步子跑了过去,“温姐姐,你可回来了,我都要急死了。”   江初唯嘴角沾有糕屑,温诗霜拿出锦帕给她擦干净,笑道:“贵妃娘娘吃个东西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好在昭芸宫没有外人,不然传出去可要教人笑话了。”   齐美人有些尴尬地上前行礼,“嫔妾见过温婕妤。”   温诗霜怔了怔,下意识地看向了江初唯。   江初唯笑盈盈地歪着脑袋,舔了舔唇像一只小馋猫:“温姐姐,齐美人厨艺老厉害了,她做的桃酥很好吃,你要再晚些回来,就只能闻闻味儿了。”   说着,牵过温诗霜一边往玥兰阁走去,一边招呼齐美人陪她多坐会儿。   齐美人顺从地跟在后面,盯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心里很不是滋味,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方才听齐美人说皇后娘娘将姐姐留下讲话,我可是吓坏了,也不知道皇后娘娘有没有为难姐姐?”江初唯牵着温诗霜坐上明堂主位。   “皇后娘娘心善仁慈,自是不会为难嫔妾,”温诗霜顿了顿,余光瞥向齐美人,轻声又道:“皇后娘娘留嫔妾也是因为贵妃娘娘,知道贵妃娘娘前些日子身体不适,便特意叮嘱嫔妾别闹到了贵妃娘娘休息。”   “皇后娘娘真是好人呀!”江初唯喟叹一声,周翰墨这段日子时常留宿玥兰阁,柳柔雅说是顾忌江初唯的身体,实则是敲打温诗霜不可专宠,“只不过本宫身子弱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劳烦皇后娘娘挂心了。”   这话,温诗霜不好接,但心里却明白,只道:“贵妃娘娘今日精神头不错,想来这都是齐美人的功劳。”   一经提醒,江初唯这才想起,忙让香巧将食盒拿上来,“温姐姐快尝尝齐美人带来的桃酥,是不是比御膳房做的都要好吃?”   前世,温诗霜对江初唯百般提防,就算有了身孕也不敢声张,最后却还是没能保住自己的孩子。   江初唯更是委屈,什么都不知道,初六一觉起来,就被狗皇帝禁了足,关在寝宫两个月,当江家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却还在闹小脾气,埋怨狗皇帝不信她。   温诗霜咬了一口桃酥,还没来得及吞咽,就俯身吐了起来。   这一幕江初唯已经在上辈子的终年宴上见识过,那会儿她还觉得温诗霜娇气,却没想到她只是对桃酥孕吐反应强烈。   “姐姐这是怎么了?”江初唯故作慌张地上前为温诗霜顺气,“青柚快宣太医。”   青柚着急忙慌地夺门而出,看样子主仆二人都还不知情。   江初唯将温诗霜扶回寝殿躺下,齐美人提心吊胆地守在一旁,一张小脸吓得几乎没了血色,额上甚至涔出了细密的冷汗。   “齐美人莫怕,本宫也吃了你送来的桃酥,定然不会怀疑你动手脚。”大公主在德妃手里,齐美人受威胁就范,但也不至于这么傻,在自己做的吃食里下毒。   江初唯不过也是顺水推舟而已,借齐美人的桃酥找太医来玥兰阁,她要整个后宫都知道温诗霜有孕,这才是对孩子真正意义上的保护。   章卿闻很快赶来,白袍翩翩如玉,一番问诊之后回禀江初唯是喜脉。   温诗霜望着锦帐上的缠枝莲纹,一时间不知该做如何反应。   “温姐姐有宝宝了!”江初唯欢呼一声,跟自己怀孕似的,高兴得合不拢嘴,“青柚,你家主子有喜了,还傻愣着干嘛?快去太和宫告诉陛下!”   青柚又急匆匆地出了门。   周翰墨来的时候,江初唯还在跟温诗霜说话,她小心地抚着她的肚子,眼里都是新奇和雀跃,“温姐姐生了宝宝,我可以跟他玩吗?”   “敏贵妃这是作甚?孩子尚且还没出生,就想着抢到自己身边吗?”周翰墨身后的德妃叶榕婷阴阳怪气地插话进来。 第14章 斗法   叶榕婷说话难听。   殿里的气氛变得怪异起来,其他人不约而同地望向江初唯,都以为她一定会发火,毕竟敏贵妃是出了名的娇纵蛮横,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更是受不得任何委屈。   不曾想江初唯她并没有。   只是笑盈盈地起身给周翰墨行礼,“嫔妾拜见陛下。”   周翰墨带着探究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而后一个箭步上前扶过要起身请安的温诗霜,举动体贴温柔,“爱妃有孕在身,不必多礼。”   温诗霜拘谨地捏了捏手指,她入宫三个月来,周翰墨至少有一个半月召她侍寝,于外人看来,这是陛下对她无尽的恩宠,可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其中苦涩,周翰墨平日里待她有多淡漠,即便是看她写字,眉间也凝着化不开的冷。   这些她早就看透了,只是迟迟不肯面对,直至江初唯帮她打开心结,温诗霜收拾好心情重新出发,现在面对周翰墨仍有不安,却不会再有任何的妄想。   周翰墨扶着温诗霜躺回去,边理着她的头发边交代道:“最近天儿变化无常,爱妃可要注意身子,玥兰阁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去太和宫找春德。”   温诗霜浅浅一笑,温顺至极,“陛下放心,贵妃娘娘待嫔妾很好,自不会亏待玥兰阁。”   周翰墨侧了侧头看向江初唯。   狗皇帝一登场,江初唯就演上了,恹恹地斜靠在椅子里,星眸半垂,像是没睡醒。   见人回头,江初唯反应贼快,掩嘴轻咳两声,眸底溢出一层水雾,这般娇弱的人儿,真是看得人肝肠寸断。   周翰墨皱了皱眉头,不过他自己没有察觉,“辛苦敏敏了。”   江初唯端正身子,含泪美目眨了眨,病气全无,透出两分不谙世事的娇甜,“敏敏喜欢温姐姐,自然不会觉得辛苦。”   “敏贵妃怕不是喜欢温婕妤,而是喜欢她肚子里的孩子吧?”叶榕婷最看不了江初唯身上的那股子狐媚劲儿,冷嗤一声。   叶榕婷那张嘴向来得理不饶人,所以从她将将踏进寝殿那刻起,江初唯就做好了打嘴仗的准备,笑盈盈地不紧不慢地偏过头,娇娇甜甜地唤了一声,“德妃姐姐,话可不能这么说呀,毕竟我还是个孩子呢,怎会去抢别人的孩子?更何况我又不是姐姐您,对吧?”   叶榕婷端起茶盏顿在那儿,脸上更是闪过一抹僵硬,眼角余光瞪了眼伺候在身侧的齐美人。   齐美人诚惶诚恐地将脑袋埋得更低了。   旁人不敢说的话,敏贵妃却说了出来,她心里虽然害怕,但也不得不承认很是畅快。   “齐美人年纪尚小,本宫为蓉西宫主位,出于好心帮忙照料大公主,有错吗?”叶榕婷饮了一口茶,挑眉淡笑。   “齐美人年纪小吗?”江初唯一脸娇憨地摸了摸鼻子,眨眼睛道,“大公主今年有五岁了吧?”   叶榕婷脸色又沉了两分,没回话。   江初唯却也不尴尬,笑着去问齐美人,“大公主有五岁了吗?”   齐美人心惊胆战,她人轻言微,在场对她来说都是主子,哪边都不敢得罪,小小声回了句:“是。”   她这么一说,叶榕婷便冷呵道:“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是。”常年受德妃打压,齐美人身心俱疲,就像老鼠看到猫,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   “你们两个一碰面就吵嘴,也不知道是感情太好了,还是见不得对方好丁点?”周翰墨再次望向了江初唯,眸底的审视比方才又深了,江初唯什么性子,他养了三年,自个儿能不知道吗?   往日跟叶榕婷吵嘴,哪次不是三句话就被气哭,今儿倒是稀罕了,居然两回合都占了上风。   “陛下说笑了,敏敏当然是喜欢德妃姐姐了,”江初唯人美嘴甜,“谁让陛下喜欢德妃姐姐呢,敏敏爱屋及乌嘛。”   说话时带出的娇柔和造作,江初唯自己都快听不下去。   “敏敏长大了,也懂事了。”周翰墨笑着夸赞道,但心里却有些不舒服。   爱屋及乌吗?分明是将他往外推。   江初唯娇笑,唇红齿白,“陛下谬赞。”   “敏贵妃既然长大了懂事了,”叶榕婷顺着周翰墨的夸赞说道,端的是大度又善解人意,“那就要更加体恤温婕妤才是,敏贵妃身子向来娇弱,昭芸宫大多精力都在她身上,这不就冷落了温婕妤吗?陛下,嫔妾有一提议,齐美人不仅厨艺好,且生过孩子有经验,不如让她每日过来照料温婕妤?”   温婕妤将将有身孕,叶榕婷就安排自己人,就她那点小心思,周翰墨能看不出来吗?   不仅收拾了温婕妤,还能拖江初唯下水,一石二鸟,简直完美。   就算不成功,只要大公主在手,晾齐美人也不敢将她供出来。   周翰墨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但他却什么都不说,还问江初唯:“敏敏怎么想?”   江初唯想爆他狗头!   她替温诗霜感到不值,给狗皇帝生孩子,真是哔了狗了。   宫里有经验的老嬷嬷还少吗?为什么非要齐美人照料?   “陛下,齐美人方才送来的桃酥可好吃了,若是德妃姐姐舍得将人送过来,敏敏也能沾温姐姐的光吃点好的,”既然叶榕婷一片良苦用心,江初唯又怎能辜负了她,不如来个顺水推舟将计就计,“昭芸宫东偏殿也空了三年了,齐美人大可以搬过来一起住,我就喜欢热热闹闹的,对了,大公主机灵活泼,我是越看越喜欢,不知道德妃姐姐能否成全?孩子还是跟着生母比较好。”   叶榕婷眉头一皱,顿时十分不悦,“大公主在蓉西宫住习惯了,更何况温婕妤怀有身孕,最受不得小孩子吵闹了,敏贵妃还是太在意自己了。”   说着,扭头问齐美人:“敏贵妃方才的话,你可都听清了吗?”   齐美人唯唯诺诺地点头。   “既然敏贵妃喜欢你的厨艺,那你明儿个就搬来昭芸宫吧,好生地照顾温婕妤,好生给敏贵妃做饭。”   “是。”齐美人垂着眼眸,眸底一片通红。   住在蓉西宫,看自己的女儿都受限制,等搬到昭芸宫,怕是更难见上大公主一面了吧。   江初唯懒懒地耷拉着眼皮,从食盒里取出一块桃酥咬了口,笑眯了眼又道:“陛下,齐美人厨艺是真好,心思也是细腻周到,有她照料温姐姐,敏敏是一万个放心,只是……”   她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敏敏有话不妨直说。”周翰墨眸光一转,盯住了江初唯手里的桃酥,在蓉西宫他吃过齐美人做的吃食,味道确实还不错,却也勾不起他半点兴趣,但今儿……他倒是想要细细品尝一番。   江初唯舔了舔粘在唇上的糕屑,又望了一眼齐美人,这才轻轻道:“不管怎么说,齐美人也是蓉西宫半个主子,又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宫人,要她搬来昭芸宫照料温姐姐,到底还是委屈齐美人了,不然陛下赏给齐美人一些奖励吧?”   蓉西宫半个主子?   叶榕婷心里冷笑,一个贱婢她也配?   狐媚子还挺会装好人!心机竟然这般深,是她小看她了。   “齐美人想要什么赏赐?”周翰墨终于看向了齐美人,脸上却不见任何情感,若不是有大公主,他肯定早忘了还有这号人。   齐美人受宠若惊,舌头打结,语无伦次,说到最后都快哭了,“嫔妾……嫔妾不敢求赏赐……”   “陛下,不是赏赐,敏敏是说奖励,”江初唯站出来打圆场,跑去拉过周翰墨宽大的袖袍,撒娇似的轻轻晃了晃,“昨日大皇子来昭芸宫玩,敏敏觉得小孩可有意思了,陛下也准大公主每日来敏敏这儿玩吧……”   末了,还不忘拖长尾音求道:“陛下,你说好不好嘛~”   水灵灵的杏仁眼巴巴地望着,盛满了星辰和期待。   这让周翰墨想起他还住在东宫的时候,沈惜音就是这般娇憨地喊他太子哥哥。   叶榕婷不想给江初唯任何接近大公主的机会,“陛下,年终天儿冷,大公主前日着了凉,今日才将将好些,嫔妾舍不得她受苦。”   “好了,只是每日来昭芸宫玩会儿,又不是要把大公主抢走,德妃这般紧张作甚?”周翰墨一锤定音。   叶榕婷被周翰墨这么一噎,心里是恨毒了江初唯,但嘴上也不敢再说什么,只道:“嫔妾遵旨。”   如此就能每天见到大公主了,齐美人比任何人都要高兴。   虽说她不知道敏贵妃为什么要帮她,但大抵不过就是利用她对付德妃。   她只是一枚棋子,这一点齐美人很清楚,但心里的那杆秤却已经不自觉地偏向了江初唯,至少她有考虑她的感受,将她当人看。   “时候不早了,温婕妤好生休息,朕晚些再来看你。”周翰墨拍了拍温诗霜的手,随后又交代了青柚几句,才起身往外走,没理会跟他一起来的德妃,但到了门口却突然停下来。   “敏敏随朕来。”周翰墨沉声道。 第15章 侍寝   出了玥兰阁寝殿,穿过长长的回廊,是昭芸宫主位庭院,周翰墨身高腿长,脚程飞快,唤了江初唯跟来,却又不等她,害得江初唯一路小跑。   最后站在了院里的那株红梅跟前,周翰墨背对着江初唯,眼神如冰地望着花枝。   他有一瞬的恍惚,到底喜欢红梅之人,是沈惜音还是身后的女子?   江初唯抚着胸口大舒了两口气,院里没有旁人,没有其他声音,便只能闻见她细微的娇/喘。   周翰墨眉头紧皱,心情异常的烦乱,“敏敏想要拉拢齐美人?”   不只是齐美人,还有温诗霜以及秦子苓,这段时间江初唯变化太大了,不欺负其他嫔妃就罢了,现在还跟人打成了一片,瞎子都看得出来问题,更别说疑心病晚期的周翰墨。   周翰墨盯她得紧,只要她有异样,迟早会被发现,所以江初唯现在心里十分平静,冷静地盘桓了一二后,才轻轻地上前一步回道:“陛下是怀疑敏敏结党营私吗?”   结党营私,这个词用得严重了些。   周翰墨缓缓地转过身,眸底冷意淡了几分,却更加犀利注视着江初唯。   江初唯不看他,只管将脑袋埋得死死的,搁在身前的两只手搅在一起,指尖掐住一片绯色,忐忑又不安。   “敏敏只是听进了皇后娘娘的话,陛下朝上处理事务已经很累了,不想再要陛下因为后宫事烦心,”江初唯压低了声音,尤其是最后几个字带着重重的鼻音,让人听起来就很委屈,“难道是敏敏做错了吗?”   “敏敏没有做错,”周翰墨挑起江初唯俏丽的下巴,直勾勾地望进她的眼睛里,“是朕这些年忽略齐美人了,让她在蓉西宫受尽委屈,朕以后定会好好补偿她。”   往日只要周翰墨提及其他妃嫔,江初唯都会上纲上线地追问:“那陛下是喜欢她多些还是喜欢敏敏多些?”   今儿个江初唯也这般问了,但脸上的神情却大有不同,没了小家子气,反倒透着小姑娘的甜憨劲儿。   “当然是喜欢敏敏多些。”周翰墨轻轻地点了点她的鼻子。   江初唯忽的想到什么似的,着急忙慌地抓住周翰墨的袖角,湿漉漉的水眸眨了眨, “不是多些,是最喜欢,陛下要最喜欢敏敏。”   周翰墨握住江初唯,她的手很小很软,仿若他稍稍用力就能将她捏碎,他低头看着她,满是宠溺:“好。”   江初唯故作娇羞地将手抽回去,而后又伸出一根纤纤玉指,轻轻地点上周翰墨的胸口,“再说,不是陛下说敏敏长大了懂事了吗?”   话音未落,就被周翰墨捞进了怀里。   江初唯抬头,刚好对上周翰墨的眼睛,眸底看似没有什么情绪,却教人浑身都凉飕飕的。   周翰墨俯首在她耳畔,轻轻地吹了一口气:“敏敏,隆冬夜里冷,今晚朕陪你。”   江初唯怔在了原地,颊上浮出两抹红晕,甚至眼圈都红透了,像是受到了惊吓,更是紧张到了极致。   周翰墨这样以为,毕竟江初唯太爱他了,入宫三年都盼着侍寝,今天终于能够实现。   其实江初唯是气疯了。   侍寝是不可能侍寝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侍寝。   周翰墨低笑一声离开,笑得江初唯莫名其妙,笑得她更是咬牙切齿,脚指头都扣紧了,回旋踢跃跃欲试。   “小姐没事儿吧?”守在回廊里的香巧急忙上前搀住江初唯,一脸担忧。   “没事儿。”江初唯抿唇,唇色愈发鲜明,赶上了跟前的红梅,她回头望了眼玥兰阁,眯眼笑了笑,“你回去跟温婕妤告一声,就说陛下晚上召我侍寝,今儿我便不过去陪她了。”   后宫皆知她的性子,先前没有侍寝遭了不少嘲笑,现在终于逮到机会打脸,她肯定恨不得告诉所有人。   德妃自不会怀疑江初唯是特意要她知道此事。   小姐那么那么喜欢陛下,苦苦盼了三年的侍寝,却在这个时候来了。   香巧只觉得自家主子太委屈了,为何没有一件事随她心意?   “德妃娘娘是宫里的老人,应是不会这么冲动吧?”   江初唯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狗急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再说我又不是要她做什么。”   “小姐……?”香巧仍是不放心。   “快去吧,不然德妃就走了,我先回寝殿等你。”江初唯搓着冻红的小手,缩着脖子哈着气回寝殿,嘴里小小声地骂骂咧咧:“谈话就谈话,屋里的火炉不暖吗?非要拉她出来吹西北风,狗皇帝怎么这么讨人厌呢!”   香巧快要哭了:小姐,有些话心里想就好了,用不着说出来哒。   江初唯回到殿中,守着火炉吃着热茶,终于恢复了些元气,等了会儿,香巧从玥兰阁回来,瞧她神情该是十分顺利。   “德妃脸绿了吗?”江初唯懒散地靠在贵妃软榻上。   香巧绕去江初唯身后按揉肩膀,力道刚好,多一分嫌疼,少一分挠痒,江初唯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德妃娘娘方才走得急,在门口险些摔一跤,宫人们可是吓坏了。”香巧如实道。   “吩咐小厨做两碟桂花酥,别忘了往里面加核桃仁。”时隔三年,江初唯犹然记得初入宫时的心情,她没当周翰墨是大周帝王,只是将他当自己的夫君,而她是嫁给了心上人的小娇娘,心里那份欢喜根本无法言喻……最后,洞房之夜等来的却是周翰墨的算计。   过敏起了一身红疹,痛得她在床上打滚,落泪到天明。   重生回来,她定是要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小姐,不然我们还是换个法子吧?”那晚周翰墨未曾踏入昭芸宫半步,是香巧守了江初唯通宵,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有多痛。   江初唯慢慢睁开眼睛,转头朝香巧甜甜一笑,“无碍,再痛都受过了,过敏不算什么。”   “小姐……”   “香巧,那是小兔子吗?”江初唯不是故意转移话题,而是端起茶盏那一瞬,不经意间抬眼,看到火炉边上趴了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浑身白乎乎的跟雪球似的,煞是可爱。   小东西听得懂人话似的,转过头望向了江初唯。   尖尖的小耳朵,水水的小眼睛,红红的小鼻子。   原来不是小兔子,而是一只小白狐。   香巧见江初唯喜欢,将小白狐抱了过去,小东西出奇的温顺,乖乖地蜷缩在江初唯的臂弯里,蓬松的小尾巴轻摇地卖萌讨好。   江初唯抚着它后背的绒毛,低头笑着问道:“小东西打哪儿来呀?”   宫里有不少妃嫔养爱宠,但大多都是小猫和小狗,小白狐倒是头一次见,毕竟寓意不是很好。   “贵妃娘娘,景王求见。”就这时守在殿外的小宫女禀道。   江初唯没多想,抬了抬手:“请进来吧。”   没多时,周瑾辞进来,眉眼半垂,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怯生生的模子,恍若初见。   入座后,周瑾辞亦是不敢看江初唯,垂着眉眼,拘谨不安地反复捏着手指。   江初唯偏头看他,很是纳闷,“景王害怕本宫吗?”   她生得这般娇弱,每日照镜梳妆时,她都不敢说话,只恐惊扰了自己。   即便如此,周瑾辞却还是怕她?   “不是害怕,”周瑾辞声若蚊蝇,尾音还在颤抖,“是贵妃娘娘太好看了。”   这话……甚至这场景对于江初唯来说都太熟悉了。   先前她攻略温诗霜不就是用的这招吗?   “景王又不看本宫,怎知本宫好看?”江初唯一手抱着小白狐,一手撑着额角,神情慵懒,心里多出了一丝逗趣少年的玩味。   周瑾辞应声抬起眉眼,视线撞一起,他唰地又埋下了头,颊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   懵懂又羞涩,不是装模作样,江初唯打心底信了他,放轻了音量安抚他:“景王莫怕,就当本宫是自家阿姐好了。”   “阿姐?”周瑾辞喃喃自语地唤了几声,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眼角悄悄地红了一圈。   江初唯见状,立即想到温诗霜之前跟她说的那些话。   只要是周瑾辞身边的女子,不管是公主还是太妃,甚至是慈乐宫的婢女,都熬不住地相继离世。   明明是软绵绵的小白兔,到最后被传成了煞星转世。   “景王以后唤我阿姐吧?”江初唯越想越觉得周瑾辞可怜,一个人孤苦伶仃地住在慈乐宫,身边可能连个说话人都没有。   “真的可以吗?”周瑾辞欢喜地抬起头,眸光格外的清透干净,透着满满的无害和期待。   “嗯。”江初唯笑盈盈地看着他。   “阿姐。”周瑾辞轻轻地唤了一声,脸上露出温软的笑意。   江初唯笑弯了眼睛,轻快地应了一声。   在家里她是老幼,从小受宠着长大,其实认个弟弟也不错,她可以好生宠他。   有得有失,有取有舍,方知珍惜。   周瑾辞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   她就像现在这般笑得无忧无虑。 第16章 遇刺   江初唯千不该万不该信了周翰墨,跟他进了比这个战场还凶险的后宫。   他阻止不了的事情太多了,今生只求守着她一生平安。   周瑾辞眼眸微垂掩去暗芒,再抬头时,笑脸一如既往的纯善无害。   “这是你养的小白狐吗?”江初唯瞧了眼周瑾辞,又看了眼怀里的小白狐,“你们两个倒是很像。”   又软又萌,惹人怜爱。   “是昨日在梅园捡来的,阿姐若是喜欢小白狐,臣弟便送给阿姐好了。”周瑾辞视线在小白狐身上停留一瞬,眸底浮出的杀意更是如昙花一现,旁人无法察觉。   只有小白狐知道是威胁,害怕地打了两个哆嗦。   江初唯当它受了冻,往自个儿怀里带了带,摸着小白狐的脑袋道:“既是景王的爱宠,本宫怎好夺人所爱?”   “姐姐不是喜欢小白狐吗?”周瑾辞小心地问。   “喜欢是喜欢,但没必要占为己有,再说景王更需要小白狐陪伴不是吗?”江初唯顿了顿,又道,“不过景王平日有空闲的话,倒可以将小白狐带来昭芸宫玩,过两天大皇子跟大公主来了,你们小孩子定是能玩一块的。”   “阿姐当我是小孩子吗?”周瑾辞眨巴了下眼。   “不是吗?”江初唯笑着反问道,“本宫要比景王年长五岁呢。”   如果算上前世的年岁,她如今是二十二岁,足足比周瑾辞大了九岁,所以在她眼里,他不就是个跟大皇子他们一般的小屁孩吗?   他苦等了她这么多年,她却将前世统统忘了。   周瑾辞心里憋着无名火,偏偏又不能发泄出来。   “阿姐说什么就是什么,”面上还要端着乖巧温顺,跟贴心的小棉袄一样,“阿姐等我五年好吗?五年后我来保护阿姐。”   “敏敏,我带你回家,”三年前那个雪夜,周翰墨也曾这样对她说,“定会护你一世周全。”   江初唯信极了他,可是,她的一片真心最后又换回了什么?   所以说,无论任何,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只有自己强大才能主宰一切,包括自己的命运。   江初唯却不想打击少年,从贵妃软榻下来走至他跟前,“等你长大再说吧。”   周瑾辞仰着脸望向她,眸底仍是一片温软,但也多出一份坚定,他重重地点头,“嗯。”   今日天气甚好,阳光从窗棂透进来,轻柔地打在少年脸上,泛出一圈莹莹的亮光。   江初唯这才发现周瑾辞皮肤真好,吹弹可破,毫无瑕疵,如此近距离都看不到一点毛孔。   她没忍住地捏上他的脸,“两日不见,我们阿辞长肉了。”   阿辞?!   周瑾辞想过她会这般唤他,却没想过这天来得这么快,嘴角牵出一抹浅笑,怎么也压不下去,最后染上了眉梢。   笑脸绝妙如画,线条流畅无痕,小小年纪已是如此,再过几年怕是要上天,到时还不知要勾走多少少女心。   “阿姐,阿辞方才不小心摔了一跤,”周瑾辞笑脸淡下去,撇嘴,多出两分委屈,可怜巴巴地拉了拉江初唯的袖袍,带着颤音说出最后一个字:“疼~”   江初唯瞬间就不行了,怀里的小白狐掉地上,着急得忘了礼法,直接上手扒拉周瑾辞,“摔哪儿了?破相没有?”   她捏住周瑾辞的下巴,左右上下地仔细打量。   温热的呵气落在周瑾辞的脸上,又酥又痒,周瑾辞险些没把持住,身子往后仰了仰,表现得非常自然。   “别动,”江初唯霸道地摁住他,“到底哪儿疼呀?”   周瑾辞紧张地抿了抿唇,“手,好像摔断了。”   江初唯目光往下盯去,终于注意到周瑾辞的左胳膊,软哒哒地耷拉下去,看起来很严重的样子,刚还跟她谈笑风生。   真是乖得让人心疼。   收到敏贵妃的吩咐,太医院的陈太医不敢怠慢,背着药箱跑得飞快,到了昭芸宫却被告知是景王受伤,积极性顿时减了一大半,但碍于江初唯在场守着,难道他还敢不给医治吗?   跟内室因为隔了一道屏风,江初唯看得不是很真切,只能隐约见得陈太医为周瑾辞接骨,紧接着就听到一声咔嚓的脆响,陈太医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提醒,周瑾辞亦是不曾发出半点动静。   倒是那声脆响听得江初唯心惊胆战,她抱着小白狐探头往里间瞥了眼。   陈太医还在给周瑾辞处理手臂上的擦伤,从胳膊肘到手腕一片血肉模糊,少年肤色本来就白,更是衬得触目惊心。   太医上药还没个轻重,一不小心就刮到伤口,疼得周瑾辞眉头皱成了一团。   看得人想冲上去给太医两脚。   江初唯跟着倒吸了两口气,这才很轻很轻地问道:“景王是不是很疼呀?”   周瑾辞偏头,眼眶红彤彤地噙着泪花,却又一声不吭地摇了摇头。   明明疼得要死还这么乖,真要命!   江初唯当机立断,神情淡淡,声音也淡,但威胁意味很浓,“太医若是年纪大了,两眼昏花看不清,不如明儿就告老还乡吧?”   “贵妃娘娘请息怒,卑职真的知错了,卑职再也不敢了。”陈太医忙跪地上磕头求饶。   江初唯漫不经心地抚着怀里的小白狐,“陈太医言重了,景王伤得重,还要麻烦陈太医这几日往慈乐宫跑勤些,”顿了顿,低头轻笑一声,娇甜又不失威严,“好生照料,敷衍行事的话,本宫可饶不了你呢。”   “是,卑职谨遵娘娘教诲。”敏贵妃向来如此,想一出是一出,陈太医早已习以为常,也不敢问其中缘由,只管顺着她的心意。   吃了呵斥,陈太医待周瑾辞终于温柔了不少,江初唯颇为满意,转眸发现少年望着她,她没多想地朝他挑了下眉。   俏皮,有义气,似乎在说:不怕,以后阿姐护着你。   周瑾辞湿漉漉的桃花眼发亮,就像一只寻到主人的小奶狗。   让得江初唯一时间母爱泛滥,看少年的眼神愈发的慈善可亲。   伤口包好,周瑾辞从昭芸宫正殿出来,小白狐在他怀里拱来拱去,他捏住它的下巴,盯着它的眸子,一字一句道:“以后老实点,不然炖了你。”   声音冰冷不带任何情绪,正如此时他脸上的神情,从温软如春到冷若冰霜,瞬息变化没有任何过渡。   小白狐讨好地摇了摇尾巴,表示以后一定乖乖哒。   “乖~”周瑾辞将脸埋进小白狐的脖颈间,闭上眼睛,深吸了两口气,小白狐被她抱过,身上留有专属于她的味道,淡淡的幽香,让人无法自拔。   小白狐:爹爹是变态,但它不敢动。   快出昭芸宫时,周瑾辞听到宫人在小声议论敏贵妃晚上侍寝,他冷冷地瞥了一眼过去,宫人顿时头皮发麻地闭了嘴。   小白狐更是吓得瑟瑟发抖:要死了要死了,娘亲要被别家的猪拱了!   “雪团,娘亲那么可爱,我们帮帮她好吗?”周瑾辞笑着跟小白狐说话,但眼眶却是猩红,深处是汹涌的嗜血和杀意。   雪团是江初唯为小白狐取的名字。   夜里,江初唯过敏症发作,起了一身的红疹,痒得她在床上打滚,宫人去请了太医,却不是白天的陈太医。   问了才知道原来是周翰墨遇刺了,现下太医院的人都去了太和宫,其他宫的娘娘这会儿也赶去了。   江初唯瞳孔倏地放大:“陛下可有受伤?”   一激动险些问死了没?   “微臣暂且不知。”太医回道。   江初唯怔了一会儿,“太医快去太和宫,陛下龙体更要紧。”   待人出去,江初唯立马吩咐香巧派人去太和宫等消息,狗皇帝怎么会突遭行刺呢?上一世的今天可没有这出啊!   “早不遇刺晚不遇刺,怎么就撞上今儿?”江初唯措手不及,躺在床上喃喃自语。   “难道有人嫉妒小姐?”香巧端了药膳喂江初唯喝,“不想小姐今晚侍寝。”   江初唯嗤笑着去捏香巧的脸,“当各宫娘娘跟你一样傻乎乎吗?为了不让我侍寝就去刺杀陛下?她们不要命了?”   “奴婢也是胡乱说说,”香巧盯着江初唯脸上的红疹,心忧不已,叹气,“早知道要闹这出,小姐就不该吃桂花酥,活生生地遭了大罪。”   江初唯喝完药吃了好几颗蜜饯,才将嘴里的苦腥味压下去,笑眯眯地重新躺回床上,“无碍,一身红疹换来半个月的清静,值当了。”   眼不见心不烦,只要狗皇帝不来昭芸宫乱晃,她的小日子就能过得万分安逸。   ——   一场突如其来的行刺将太和宫闹得人马仰翻,太医和各宫妃嫔好不容易陆续散去,周翰墨耳根这才得以安生。   从床上起来披了一件外裳,春公公忙奉上安神茶汤,周翰墨轻呷了一口,面无表情地立在窗前。   “陛下,这是皇后娘娘亲手烹煮的安神茶汤,走之前叮嘱奴才定要侍候陛下吃完。”春公公小心翼翼道。   周翰墨盯着手里的茶盏,默了片刻问:“其他人呢?”   “各宫娘娘皆有送来药膳还有吃食,”春公公犹豫道,“除了昭芸宫那位,不过也派了宫人过来等消息,想来也是极其关心陛下的。”   周翰墨心里突生烦躁,脸色跟着阴沉下去,“人不来就算了,连东西也不送?简直大逆不道!” 第17章 初遇   “回禀陛下,敏贵妃晚些时候犯了红疹,不然定会第一个赶来太和宫。”春公公自是人精,敛着眉眼道。   周翰墨绷着脸,“白日里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犯了红疹?”   “太医院那边回话说是敏贵妃误食了核桃仁。”春公公道。   周翰墨冷笑一声,“三年前刚进宫那会儿就遭了这罪,她能不知道自己对核桃仁过敏吗?”   春公公小声道:“敏贵妃性子纯善,或是宫人动的手脚,她真正不知情。”   先前深知陛下不喜江初唯,春公公平日里说话不讲究,但现如今情势不一样了,陛下是对敏贵妃上了心,他自然是要小心翼翼。   周翰墨眉峰一挑,似笑非笑,“偏偏是今日,不觉得巧吗?”   春公公接着道:“听人说德妃娘娘从昭芸宫回去发了大脾气,在自己殿里数落了半天敏贵妃的不是。”   “德妃吗?晾她不敢,”周翰墨低头喝了一口安神茶汤,“倒是江初唯,从上次落水后,不仅性子收敛了好些,行事更是大有不同,就连绿春也被她除掉了。”   一想到这些,周翰墨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就像原本自己拿捏得死死的玩偶,她突然生出了自己的想法,几乎快要不受他的控制,这些让他越来越烦躁不安。   “陛下,绿春是意外身亡,这件事确实跟敏贵妃无关。”后宫妃嫔心思一天一变很正常,毕竟要想讨得陛下欢心,就得不择手段想方设法,可不能一条道走到黑,敏贵妃应该是突然想通了,事实也证明她的法子很有成效,“敏贵妃对陛下一片赤诚之心,后宫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陛下不必怀疑敏贵妃才是。”   周翰墨沉吟了一会,道:“罢了,且信她这一回。”   “陛下,敏贵妃孩子脾气折腾不出什么大事,但是今晚的刺客……”春公公斟酌了用词,又道,“也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先前两三个月派人刺杀一回,这两个月却越来越频繁,老奴委实忧心陛下龙体。”   虽说来回刺杀了十几次,都不曾伤到周翰墨一根毫毛,跟小孩子闹着玩儿似的,但是三年过去了没查出一点头绪,那就不得不承认幕后主使有些能耐。   周翰墨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茶盏边沿,指腹浅浅的一层薄茧释放着杀戮之气,“盯紧了江家,还有昭芸宫。”   ——   叶榕婷陪同皇后娘娘回未央宫,一入寝殿刚坐下就憋不住笑道:“雅雅,昭芸宫那边传来消息,狐媚子误食核桃仁犯了过敏症,今儿夜里是没法侍寝了,狐媚子恐是死气了吧。”   柳柔雅正在绣花,绰绰烛光映在她眉眼间,温柔潋滟,浅笑地摇了摇头,“就算敏贵妃没有误食核桃仁,陛下今夜也不会召她侍寝了。”   叶榕婷捧着茶盏哂笑一声,“突遭行刺,陛下定没了心情再唤伺候,狐媚子盼了三年终于等到今儿个,却没想到处处都不如她的意,真是苍天有眼呀!”   柳柔雅掀了掀眼皮子,悠然道:“敏贵妃是聪明人,她今日所为不简单。”   “她不是误食吗?”叶榕婷目光闪了闪,她跟江初唯争了这些年,虽说没有一次占了上风,但那都是因为陛下的偏袒,并不代表江初唯有脑子,她勾唇讥嘲地一笑,“雅雅,你终究高看她了,狐媚子除了撒娇撒泼,她还能有什么其他手段?”   “欲擒故纵,你可看明白了?”柳柔雅垂眉敛目,看不出眸底情绪,声线倒是不变的柔色。   “欲擒故纵?”叶榕婷眉头微蹙,“她现下这么聪明了吗?”   柳柔雅端起自己的绣花细看一番,似乎颇为满意,脸上的浅笑更深了一些,这才偏头看向叶榕婷,“或是我想多了,反正你小心些,尤其是齐美人,目标过于明显,你不要太着急了,到时赔了夫人又折兵,可别来找我哭。”   叶榕婷伸手牵住柳柔雅,“宫里就你跟我关系最要好了,我若受了委屈不找你哭找谁呀?不过雅雅所言不无道理,行事前我定会考虑周全。”   柳柔雅反手握住叶榕婷,无奈道:“你们闹归闹,我也不插手,但婉儿还小,你不能折腾她,知道吗?”   “知道了。”叶榕婷嘴上这么应着,心里却有了另外的打算,得亏了柳柔雅的提醒。   就这样被叶榕婷算计上了,江初唯不但丝毫不知情,还在自己宫里睡得踏实,香巧在寝殿熏了安神香,到夜里外面下起了雪,江初唯一点察觉都没有,更别说窗外何时坐了个人,一动不动地守她到天明。   风雪潇潇,周瑾辞坐在寝殿窗外的台阶上,单腿屈起背靠着雕花圆柱,左手受了伤搭在身侧,另一只手抵上膝盖撑着下巴,桃花眼半眯着眺向远方。   眸光深沉,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小白狐缩成一团蜷在他脚边,眼皮耷拉着困到不行。   这么冷的天,爹爹干嘛非要守着娘亲?还是偷偷摸摸见不得人。   没过多时,周瑾辞肩上已经凝了一层积雪,他小心地拨到手里,搓揉成小雪球放到屋檐底下。   俯身去仔细打量,眉眼清透,笑意浅浅,终于露出了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天真表情。   他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   也是这么一个雪夜,那天是母亲的忌日,他从亲王府逃出来,独自在街上溜达,到夜里走不动了,坐在一人家后门的台阶上休息。   “嘎吱——”   紧闭的大红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周瑾辞闻声转头,看到一少女提着灯盏探头出来,暖黄的光笼在她莹玉的脸上,眉眼如画,唇红齿白,好看极了。   一时看愣了神。   少女亦是看到了他,呆了一瞬,问:“你不冷吗?”   她的声音也好听,甜软带着娇气,却不腻。   周瑾辞摇头。   “还不冷?脸都白了,”少女从袖口摸出一个手炉,也不管他接不接受,硬是往他怀里塞过去,“别冻坏了,这个给你。”   周瑾辞性子使然,从不会随便接受别人的好意,但怀里的小手炉很暖很香,一旦沾染就舍不得放开,他小小声道:“谢谢。”   “相逢即是缘,”少女甜甜一笑,眸光闪烁,迫不及待,“我们来堆雪人吧。”   原来她是偷偷溜出来的,没想到会捡到了个小少年,索性邀请了一起耍雪,多一个人也更有趣些。   那一夜他们玩得很好,堆了一个很漂亮的雪人,周瑾辞一辈子都忘不了。   但她却统统不记得了。   眼底的天真瞬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冷。   小白狐明显感受到了杀气,却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脖子已经被掐住,周瑾辞将它提到半空,眼眶猩红地盯着它,“她那般喜欢你,你竟下得了手?”   小白狐不敢出声,用小爪子扒着周瑾辞的袖袍。   爹爹,我是雪团,你的大儿砸呀!   “不过……”周瑾辞突然冷笑一声,“她这一世不会喜欢你了。”   小白狐顿时毛骨悚然,好想念甜娇娇的娘亲。   周瑾辞一松手,小白狐掉进了积雪里融为一体,他瞥了它一眼,转身继续堆雪人。   冷血无情。   小白狐人间不值得。   周瑾辞的重生跟江初唯不一样,他先她回到这一世,却不记得自己是死而复生,只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心里总有个声音不断响起:留在宫里等她。   直至江初唯重生回来,他才忆起了前世的一切。   ——   江初唯一觉睡到自然醒,已临近巳时,周瑾辞早悄然离去,她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香巧撩起幔帐露出个头:“小姐夜里睡得可好?”   “还不错,”江初唯搭上香巧的手臂下榻坐到坐到妆奁台前,望见铜镜里的自己被吓一激灵,脸上零零散散地布了好些红疹,她拍着胸口喟叹道,“太丑了。”   香巧端来水给江初唯洗漱,“小姐才不丑,小姐是大周第一美人。”   “你呀,”江初唯接过湿帕子擦了擦脸,惺忪的睡眼清亮了几分,盯着香巧的小嘴儿,“一大早嘴就这么甜,是偷吃蜜糖了吗?”   “哎呀,这哪儿来的雪人呀?”碧落的惊呼声从窗外传来。   碧落是香巧从宫里挑出来的小婢女,性子憨直坦诚没有心机,这两天在江初唯身旁伺候,虽不说处处周到,却也没出大纰漏。   江初唯蛮喜欢地留了下来。   “贵妃娘娘,”碧落风风火火地从殿外跑进来,一张红彤彤的小脸喜笑颜开,“屋檐下面有个小雪人,模样可是好看了,跟贵妃娘娘像极了。”   小姑娘憨憨傻傻的样子,让江初唯看到了十五岁的自己,这才明白香巧为什么要选碧落。   “是吗?”江初唯拉上香巧往窗边走去,“本宫倒要看看天上掉下来的雪人能有多好看?”   大雪落了一夜,这会儿已经停下,徒留一片厚重的雾气萦绕在院里,望不见远处,但就近还是可以瞧得一清二楚。   江初唯单手托着腮趴在窗棂上,眼巴巴地望着屋檐底下的小雪人,心里莫名其妙地涌入了什么,总让她感觉似曾相识。 第18章 公主   小雪人堆得好,脑袋是脑袋,身子是身子,脸上的五官也不见特别之处,但就是一眼能看出像江初唯。   总让她感觉似曾相识,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样。   江初唯目不转睛地盯着小雪人,喃喃问道:“你们说是谁堆的雪人呢?”   香巧担心江初唯受冻,忙拿来斗篷给她披上,“应是哪个早起宫人想讨小姐欢心吧。”   “贵妃娘娘一开窗就能见着小雪人,想来心情也会跟着好很多呢。”碧落将脖子伸得老长地张望出去,“小雪人堆得确实很好看,但也不及娘娘万分之一。”   窗外小风迎面吹,打脸上难受得紧,江初唯坐回妆镜前,“本宫现在这副模样还好看吗?”   “好看!”碧落歪着脑袋一脸诚然:“贵妃娘娘最好看了。”   江初唯看了看香巧,又看了看碧落,道:“你们两个商量好了的吧?尽挑好话讲给本宫听?”   碧落着急道:“奴婢跟香巧姐姐没打商量,奴婢是真心觉得娘娘好看,娘娘不要不信奴婢好不好?”   小姑娘撒娇的样子,像极了年少的自己,江初唯委实拿她没有办法,“本宫信你便是,快去将面纱取回来,等会儿本宫遮脸上,又是大周第一美人了。”   “奴婢这就去。”碧落小孩子脾性,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笑眯眯地提上裙裳跑了出去。   江初唯笑着摇了摇头:“照看俩孩子,香巧辛苦了。”   “不辛苦,小姐多个人陪,香巧也放心些,”香巧给江初唯描眉,屏息凝气,待画完眉,才又道:“小姐还在忧心雪人的事情吗?”   “也不是忧心,只是……”江初唯将将终于想起在哪儿见过窗外的那个小雪人,那是入宫的前一夜,她偷偷溜出去玩,在后门捡到个小少年,她邀他一起堆雪人。   到一半,她却睡着了,等醒来时,小少年已经离去,脚边却多出一个跟她很像很像的雪人。   她可是喜欢了,入宫时还想一并带走。   时隔多年,虚度一生,她已然忘记了小少年的模样,却犹然记得那份欢心。   “得空问问是谁堆的雪人?”小少年难道进宫做了阉人?江初唯惋惜的同时,也想将人找到弥补上一世的遗憾,至少见一面知道对方姓谁名谁吧。   香巧点点头,“小姐,洢水宫跟蓉西宫那边一早传来话,过会儿大皇子跟大公主便要过来,您是否要等他们一同用早膳?”   “且等着吧,反正我也不饿。”江初唯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伸手摘下头上的金步摇,挑了一支简单的白玉发簪,“今日也不出门,装扮去繁从简,尤其是发饰,别跟插花似的,压得我脖子疼,走路都担心一头栽地上。”   香巧笑了,“小姐生得美说什么都对。”   梳妆好,江初唯戴上面纱前往饭厅,一出寝殿就隐约听得小太监在唤:“哎呦,大皇子,您慢点呀!”   紧接着是小宫女的惊呼声:“大公主,您等等我,雪天路滑,小心别摔到了。”   小太监小宫女都快哭了,喊得撕心裂肺,又不敢太张扬。   听着就很热闹,江初唯闲来无事跑去门口看。   昭芸宫外原来宽敞十分的御道,昨儿个下了一整夜的风雪,现下积雪虽然已经扫至两侧,但大道仍是窄了不少,又逢各宫妃嫔从未央宫请安回来的时间,步撵随从都挤一块儿了。   大皇子跟脱了缰的野马一样飞速乱窜,边跑还边招呼跟他后面的大公主,“婉儿,你赶紧些呀,不然不等你了。”   大公主周岚婉蹬着小短腿奋力追赶,玻璃球似的大眼睛里包着一包泪,却倔强地不要它流下来,便教人看得委屈极了,还颤抖着声儿高呼:“千衡哥哥等等我!”   大皇子调皮惯了,不但没有等,还跑得更快,闹得道上的人马乱成一锅粥,却没人站出来阻拦,毕竟还要顾忌洢水宫跟蓉西宫的面子。   直至江初唯唤了一声,“大皇子。”   周千衡循声望去。   江初唯一身月白宫装,格外的清新典雅,发髻梳得简单,三千青丝余留一半落在腰间,微风拂过,发尾轻轻地荡开,犹似漆黑的夜色将她包裹,衬得她仿若夜空最亮的星辰。   好美~   周千衡看傻了眼,一个急刹险些摔个狗吃屎。   “大皇子,您没磕到哪儿吧?”小太监提心吊胆地问道。   “啰嗦!”周千衡不满地呵斥一声,夺过小太监手里的木匣子,又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才几步上前恭谨地行礼,“贵妃娘娘安好。”   调皮捣蛋鬼端庄起来倒也人模人样,双手奉上木匣子,“这是母妃要我送来的千年雪参,贵妃娘娘可要好好补补身子,不要再生病了,疼。”   大皇子是宫里的混世魔王,各宫娘娘都见过他的不规矩,没想到竟有乖巧温顺的一面,惊叹之余更是佩服敏贵妃好手段,将小魔王收拾得服服帖帖。   “纯妃娘娘有心了,”江初唯接过木匣子递给香巧,弯腰拍掉周千衡肩头染上的碎雪,压着嘴角笑了笑,“雪天路滑,大皇子该小心些才好,你可是大哥哥,理应做好表率。”   “千衡记住了,下次一定顾好婉儿。”旁人这般念他,周千衡只觉得唠叨,但江初唯不一样,她说什么他都奉为真理。   这时,周岚婉追了上来,水汪汪的大眼睛好似黑葡萄一般,怯怯地望了眼江初唯。   江初唯回望过去,周岚婉便立马躲到了周千衡的身后,跟鹌鹑一样将自己藏起来。   “外面冷,快进屋吧。”江初唯琢磨是自己脸上戴了面纱吓到小家伙,就提议先回殿里,再说她现在这般模样,实在不想被人围观。   早膳已经备好,江初唯张罗俩孩子入座,周千衡很是大方,就像自个儿宫里,周岚婉却很怕的样子,周千衡到哪儿她跟到哪儿,小手不安地揪着她哥的袖袍。   江初唯不为难她,侧过身子小心地撩起面纱,往嘴里塞了一小块桃酥,“本宫犯了红疹有些吓人,你们好生吃饭,别看本宫知道吗?”   “贵妃娘娘不吓人,”周千衡打心底喜欢江初唯,怎么看怎么舒服,从头发丝美到脚后跟,“贵妃娘娘今儿个很好看,尤是眉间那一枚红疹,方才在门口看到,我还以为是花钿妆,小仙女下凡似的。”   不切实际的夸赞,江初唯却很受用,微微弯了眼角,给周千衡盛了一碗燕窝粥,“婉儿都吓坏了,你尽会胡说。”   “本皇子没胡说,”周千衡扭头正色看周岚婉,“婉儿不觉得贵妃娘娘好看吗?”   虽说是问话,但神色却严肃,仿若得不到满意的答复,他就会发脾气似的。   周岚婉胆子本就小,哪儿经得起他吓唬,眸底迅速漫起两泡金豆豆,带着哭腔地连连点头,“好~看~”   “娘娘可听到了?婉儿说您好看呢。”周千衡不明所以,还得意地挑了挑眉。   “……”江初唯心疼地给周岚婉夹了一筷梨丝海蜇。   吃过饭,江初唯领着周千衡和周岚婉在院里堆雪人,男孩子性子闹腾,玩得不亦乐乎,小姑娘就安静多了,乖乖地站在一旁看着。   东配殿那边搬东西,动静有些大,周岚婉时不时地望上几眼。   “婉儿好久没见齐美人了吗?”江初唯靠过去攒着笑意柔声问道。   周岚婉缩了缩脖子,将脑袋埋得更低,盯着自己的厚皮靴,奶声奶气地回道:“有大半个月了,婉儿很想齐美人。”   德妃借用大公主留住周翰墨,平日里虽然对她还不错,但毕竟血浓于水母女连心,大公主还是更加亲近齐美人。   “这会儿齐美人忙着搬家,午饭时候本宫带你见她好吗?”江初唯瞧着周岚婉头上的两个小揪揪,手痒。   周岚婉仰着红彤彤的小脸看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些局促,“娘娘不是不想婉儿见到齐美人吗?”   昨晚叶榕婷找了周岚婉谈话,来回不过就是给孩子洗脑,说什么江初唯要抢走齐美人。   周岚婉心思单纯信了叶榕婷,便觉得江初唯不是好人,今儿个见到人才会这么害怕。   遭人误会,江初唯刚要解释,却被周千衡抢先一步,他气呼呼地哼道,“婉儿,贵妃娘娘是小仙女,她心肠最最最好了,怎么会不要你见齐美人呢?”   周千衡比当事人还要激动,就怕江初唯受半点委屈,“齐美人搬来昭芸宫,以后你们就能每天见面,难道不比在蓉西宫好吗?”   周岚婉一脸懵懂,瞅了眼周千衡,又去看江初唯,头上小揪揪一晃一晃,可爱得要死,“娘娘,婉儿当真每天都可以见到齐美人吗?”   江初唯终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周岚婉的小揪揪,“嗯。”   周岚婉欢喜地噗嗤一笑,露出两排细碎的贝齿,她微微撩起眼皮看江初唯,又害羞地把头低下去,却没再躲开,由她玩自己的小揪揪。 第19章 吃醋   周岚婉跟江初唯亲近了些,便合起伙地欺负周千衡,雪仗打得可来劲儿了,周千衡也不是软包子,捏了雪球追着江初唯满院跑。   雪舞弥漫,欢笑四起,昭芸宫彼时充满了天真和童趣,在旁守着的宫人们一开始很担心,但没一会儿就被感染了,每个人脸上笑开花,甚至还给各家主子加油打气。   大家不约而同地投入其中,全神贯注,以致周翰墨出现都不曾有人发现。   “不是起了红疹卧床养病吗?”周翰墨气急败坏地甩袖离去,语气冷得快要掉出冰渣来,“朕看她好得很,脸都要笑烂了,精神头这么足,怎么不去太和宫?还要朕亲自过来看她!江初唯真正是愈加放肆了!”   紧跟其后的春公公大气不敢喘,等周翰墨念叨完了,他才小心翼翼道:“陛下不去玥兰阁看望温婕妤了吗?”   原本过来昭芸宫不就是为了温婕妤吗?怎么一入宫门看到敏贵妃打雪仗就忘了?陛下还是太在乎敏贵妃了,只是江家……   春公公太了解周翰墨的脾性了,在他眼里有什么比权势重要?情爱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就连先皇后都输得一败涂地,更别说是作天作地的敏贵妃。   陛下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江初唯风光也就这些日子了吧?   “你将将都看到了吧?”周翰墨突然站住脚,转过身又望了眼昭芸宫,根本没听进春公公的话,劈头盖脸地一顿问,“江初唯玩得多好呀!又笑又跳又蹦,跟一猴子似的,哪儿像个病人了?”   春公公垂着头,“陛下,大皇子跟大公主是您的孩子,敏贵妃陪他们玩也是看您面子,娘娘这样做只不过是想讨您的欢心。”   周翰墨捏了捏皱在一块的眉心,“是吗?”   “定是如此,敏贵妃那么喜欢陛下,若不是脸上起红疹不便面圣,想必……”   “罢了,”周翰墨听不下去地将人打断,刀削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冷眸微眯,道:“传朕口谕,玥兰阁温婕妤自入宫娴静柔婉,甚得朕意,现又怀有皇嗣,今特晋为从三品淑仪。”   春公公立即躬身行礼,“老奴这便去玥兰阁传旨。”   周翰墨望了眼天色,唇角浅浅一勾,“等晌午时候再去,定要当她面宣旨。”   春公公:“……”   陛下怎么还孩子气跟敏贵妃较起劲儿了?   周翰墨愤然离场,其他人没有看到,江初唯却瞧得真切,只是不想搭理他。   他前脚走,她后脚就歇了下来,半躺在屋檐底下的贵妃软榻上吃茶。   三年病痛的折磨,将她的身子拖累至此,虽不是严重到风中残烛那般,但精力总是比不上常人。   闹了一会儿就胸闷得紧,四肢更是乏力,脚下轻飘飘得难受。   香巧半跪在地上给她按揉小腿,心疼地瞅了眼江初唯泛红的眼角,小声道:“小姐,这两日都不曾用章太医开的汤药吗?”   江初唯单手撑着额角,懒懒地望向院子里嬉闹的周千衡和周岚婉,笑意染上眉梢,“好得快惹人怀疑。”   香巧心焦,却也是无奈,只转了其他话,“宫人将将禀告陛下来过了,但到了院门口又折了回去,奴婢担心……”   “担心什么?”江初唯拍了拍她肩膀,轻笑道:“本宫有病在身帮他带孩子,陛下还能怪罪本宫不成?   “小姐……”香巧还想说什么,江初唯按住了她的手,又坐起了身子,脸上还有急色,和撒娇:“大皇子调皮得紧,我害怕。”   香巧没来得及反应,背上就被雪球砸中,碎雪溅进脖子里,冷得她打了好几个哆嗦。   周千衡气势汹汹地站在院子里,一手举着拳头大小的雪球,另一只手高高地挥动,“贵妃娘娘要接住哦。”   “大皇子万万使不得呀!”宫人们在旁喊道。   小祖宗,你瞄得太准了,雪球扔贵妃娘娘脸上怎么办?   红疹发炎可得毁容呀!   周千衡不管不顾,倒也不是为了戏弄江初唯,只是相信敏贵妃定能接住雪球,这样她躺在贵妃椅上就不无聊了。   却不想雪球还没有脱手,就被人一把拗住了手腕。   电光火石间,那人已经抢走了雪球。   突如其来的变故,周千衡整个人都愣住了,后脖领子被拉了开,他都没有任何察觉,直至雪球滑入后背……   “啊!”周千衡一声杀猪似的惨叫拔地而起。   “大皇子!”洢水宫的小太监帮忙拿出雪球,又用斗篷将周千衡团团包裹住。   雪球虽然弄出来了,但周千衡后背已经湿透,冰凉一片,他裹紧身上的斗篷,转过头咬牙切齿地瞪向罪魁祸首。   秦子苓一脸冷漠地睨了他一眼,不见任何波动,不带一点温度,然后望向了不远处的江初唯。   周千衡气坏了,一步上前,高声责问:“你知道本皇子是谁吗?竟敢这般欺辱本皇子,你好大的胆子呀!”   不仅闹腾,他还乱蹦跶地挡住了秦子苓的视线,这让她很不悦地拧了眉头,没忍住地将周千衡像拎小鸡似的拎了起来。   “你……你混账!快放开我!快放开我……”周千衡恼羞成怒地踢着腿,宫人们都眼睁睁看着呢,他竟挣扎了半天却是徒劳,太丢人了!   宫人们劝不住,还得江初唯出马,飞奔过去抱住秦子苓的一只手臂,甜甜地喊了一声,“子苓姐姐,千衡闹着玩呢,你别生气嘛。”   秦子苓微微偏头看着她,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却终究还是松开了手。   周千衡始料未及险些摔个狗吃屎,幸得小太监眼疾手快将人扶住。   “起了红疹怎么不在屋里歇着?”秦子苓盯着江初唯的脸,声冷,却不难听出关心,“还由着他瞎闹,大皇子年纪小,你也是吗?”   江初唯眉眼弯弯,泛着溢彩的光,将秦子苓抱得更紧,“有子苓姐姐在,我可不是年纪小吗?一辈子都是姐姐的妹妹。”   秦子苓严肃脸,但也抵不住她的撒娇,摇了摇头,“你呀~”   两人感情要好,傻子都看得出来,这让心头火冒出三丈高的周千衡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见人脸色都憋绿了,江初唯于心不忍地提醒:“千衡,我们先前不是说好以理服人吗?”   周千衡犹似醍醐灌顶,眼睛一亮,极其流利地背了两首诗词,最后非常挑衅地朝秦子苓挤了挤眉头。   秦子苓面无表情,薄唇轻启:“有病得治。”   周千衡撇嘴,险些气哭了。   江初唯颇为尴尬,又不想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只能摁上他肩头柔声安慰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娘娘,我听不懂。”周千衡一张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生气还是感到羞愧。   “无碍,你年纪尚小,我们慢慢来。”江初唯道。   周千衡重重地点头:“嗯,我定会好生背诗的。”   秦子苓这一来,江初唯哪儿还敢造次,只得乖乖地回寝殿歇息,躺床上无聊地讲着话。   奈何她嘴碎,秦子苓却惜字如金,以致两人根本不像聊天,倒更像是她一个人说书,对方时不时点个头算是回应。   江初唯心里却暖意十足,秦子苓这些日子每天忙着种地,今儿个终于得空过来一趟,她真是受宠若惊呢。   眨眼到了午饭时候,江初唯拉着秦子苓去玥兰阁,一路强烈推荐齐美人的厨艺,秦子苓兴趣寥寥,只是仔细地盯着江初唯脚下,生怕她不小心摔一跤。   穿过层层回廊入玥兰阁饭厅,正巧赶上太和宫送来赏赐,以及晋升温诗霜的圣旨。   “恭喜温姐姐,贺喜温姐姐,”春公公一出门,江初唯就拥了上去牵过温诗霜的手,一脸笑地道,“别的妃嫔都是诞下皇嗣才得以晋升,温姐姐却不一样,想来陛下心里真的念着姐姐。”   温诗霜摸着自己的腹部,嘴角勾出一抹淡笑,眸光温柔,“不求其他,只愿孩子平安出生。”   “温姐姐放心,我定会护好你跟孩子。”江初唯拉着温诗霜入座,望了眼一桌子的美味佳肴,迫不及待地招呼其他人,“快些吃饭吧,我都要饿死了……齐美人,你做菜怎么能这么好吃?太厉害了吧!……千衡还生气呢?反正打也打不过,背诗也不行,我们吃饱了再说好吗?……”   在院子听了一会儿的春公公眉头皱紧,恼火得很,这回去可怎么交代呀?   陛下晋升温婕妤是为了让敏贵妃吃醋。   结果……   敏贵妃不仅没吃醋,还万分欢喜,忙着吃饭逗孩子,一片和谐。   他太难了!   饭后,齐美人将俩孩子接去东偏殿玩,江初唯她们留在玥兰阁吃茶,屋里的宫人都撤了下去,方便说话。   秦子苓拿了火钳拨了拨江初唯脚边的火炉,暖黄的火光映在她脸上,冷艳动人,“贵妃娘娘想要收拢齐美人吗?”   这话问得跟周翰墨一模一样。   但狗皇帝是试探,秦子苓只是关心。   江初唯蹬了脚上的绣花鞋,一点不讲究地盘腿坐椅子上,嘴里还吃着齐美人的桃酥,笑盈盈道:“不是拉拢,更多是心疼。” 第20章 问罪   秦子苓抬头,“心疼?”   江初唯吃完桃酥,又喝一口热茶,才继续道:“不瞒两位姐姐,我有个小小愿望,想给后宫所有的小姐姐一个家。”   秦子苓不知她在说什么,“嗯?”   “一家人就该相亲相爱,没必要斗得你死我活,”江初唯微笑地看着温诗霜和秦子苓,“再说不管我们怎么斗法,陛下还不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今儿个想睡谁就睡谁,这些都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事情,与其每日琢磨那些有的没的,倒不如让自己过得舒坦些。”   秦子苓望着江初唯,满心都是——她在干什么?抽风吗?   不是喜欢死了周翰墨吗?怎么突然要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江初唯看出秦子苓心中疑惑,抿了抿春道:“我先前不是猪油蒙了心嘛,天下男子千千万万,怎么就非要喜欢陛下呢?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陛下不过拿我当替身罢了。”   秦子苓蹙眉,“你都知道了?”   前世的江初唯目中无人,宫里都知道她是替身,唯独她自己毫不知情,当真以为是狗皇帝的真爱。   江初唯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陛下将我折磨得病恹恹的,不就是因为先皇后沈惜音吗?”   温诗霜愣了一会儿,惊讶地望向江初唯,“敏贵妃生病是陛下所为?”   江初唯委屈地点头,“陛下太思念先皇后了。”   “事已至此,你还帮他说话?”秦子苓眉间凝着隐忍的怒意,“先皇后是人,难道你们不是吗?他不就是仗着自己是皇帝,还有你们对他的喜欢,才肆无忌惮地践踏你们吗?”   “不喜欢了,”江初唯跟温诗霜异口同声道,“再也不敢了。”   秦子苓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口有些渴,端过桌案上的茶水喝了一口,“以后眼睛都擦亮些。”   江初唯跟温诗霜不约而同地点头。   半晌,江初唯反应过来,“子苓姐姐不喜欢陛下吗?”   秦子苓答非所问,盯着手里的茶盏,转了其他话题,“终年宴你们要表演吗?”   “啊?”江初唯眨眼睛,“什么表演?”   “听说是德妃娘娘向皇后娘娘提议,终年宴各宫妃嫔皆可上台献艺。”秦子苓道,“今儿个未央宫请安时,好多都已经报了节目。”   江初唯不可置信,“现在竞争都这么用功了吗?逢年过节竟然还要上台表演?”   秦子苓冷声道:“我也报了名。”   江初唯惊呆了:“!!!”   常年躲在静羽宫不问世事的秦子苓,就连周翰墨到了门口都带不搭理的,她怎么突然想到上台表演了?   “什么节目?”江初唯好奇问道。   “舞剑。”秦子苓语气淡淡。   江初唯不无担忧地抓过秦子苓的手,“姐姐冷静点好吗?大庭广众行刺要不得呀!”   “行刺?”秦子苓正经脸,“只是表演。”   江初唯心有余悸地收回手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不是行刺就好,不过姐姐不是不喜欢终年宴吗?入宫两年一次都没有出席过。”   “不是不喜欢,只是没机会。”后宫嫔妃众多,得宠才能出席,不然终年宴不得挤爆吗?秦子苓虽说品阶不低,但她惹恼了周翰墨,一年多时间没承过宠,皇后娘娘自不会邀她引陛下不快。   “报了节目都能上台吗?”皇后娘娘行事周全,只怕不会冒此风险。   “即便皇后娘娘不同意,德妃也一定会在旁怂恿,我倒不担心出席的问题,只是……”秦子苓微微皱眉,“恐怕连累贵妃娘娘。”   只要秦子苓在终年宴上有任何纰漏,德妃就能揪住这条小尾巴要江初唯不好过。   “德妃吗?”江初唯偏过头望向东偏殿的方向,勾唇,颊边的梨涡娇甜,“就怕她等不到终年宴了。”   秦子苓微微握拳,“帮忙吗?”   “不用,”江初唯自信满满,脆生生道:“这些小事我还能搞定,子苓姐姐好生种地就行,得空多来昭芸宫溜达。”   秦子苓低头沉思片刻,“好。”   “子苓姐姐,今年怎么想到出席终年宴了?”江初唯追问道。   秦子苓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热闹。”   她已经两年没见他。   秦子苓的性子,江初唯能不知道吗?她平日里最喜安静,又怎会图个热闹去舞剑?不过她不愿意说,江初唯也不勉强,毕竟谁心里还没个秘密呢。   就像她是重生这事儿能到处说吗?   ——   周岚婉回蓉西宫天色已晚,叶榕婷早就等得不耐烦,见人又蹦又跳地从外面进来,脸色铁青,生气道:“周岚婉,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知道回来啊?狐媚子的昭芸宫就这么好玩吗?”   “母妃……”周岚婉垂着小脑袋,头上的小揪揪蔫蔫的,小小的一只看着特别可怜。   叶榕婷注意到她手里的竹蜻蜓,薄薄的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就显得十分的尖酸刻薄,“那是什么?”   周岚婉忙将江初唯送她的竹蜻蜓藏到身后,摇着小脑袋带着哭腔回道:“路上……路上捡的。”   “不过去了一天就学会了撒谎,大公主好能耐呀!”叶榕婷脸色愈发难看,蹲在周岚婉身边发狠地命令道:“交出来!”   高昂的声音震得周岚婉浑身一哆嗦,她颤颤巍巍地将竹蜻蜓放去叶榕婷手里,泪眼汪汪地望着,却也不敢哭出声,只见小肩头上下耸动。   “吃里扒外的小贱人!”叶榕婷将竹蜻蜓狠狠地摔地上,一声脆响,竹蜻蜓瞬间四分五裂,“本宫平日供你吃供你穿,送你的好东西还少吗?也没见你这么喜欢过?狐媚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最后抬脚踩上细碎的竹蜻蜓残肢。   “母妃……婉儿知道错了!”周岚婉抱住叶榕婷的大腿,抬起头,金豆子从眼角滑落,打湿了涨得通红的双颊,小模样甚是无助。   叶榕婷却无动于衷,质问道:“错哪儿了?”   “婉儿不该撒谎……婉儿该早些回宫……婉儿知道错了,”周岚婉打了个哭嗝,咬了咬唇,望了眼被叶榕婷摔碎的竹蜻蜓,“但,母妃,敏贵妃她不是狐媚子!”   声音小,却坚定无比。   叶榕婷被气笑了,拎起周岚婉一只胳膊,将人从地上提起来,不由分说一巴掌呼过去,指甲刮过她细嫩的脸蛋,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痕,“周岚婉,你翅膀张硬了?竟敢跟本宫顶嘴!是不是狐媚子教你这些的!?”   周岚婉吃痛,小脸皱成一团,更因为害怕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似的,嘴里却还是小小声地坚持道,“敏贵妃不是狐媚子,她,她人很好。”   叶榕婷气得说不出话,这次她没有打脸,而是把周岚婉摁地上,用力地掐了几把。   周岚婉蜷缩成一团,小脸惨白,满是泪痕,惊恐万分地抽噎着,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娘娘息怒!”在旁的周岚婉奶娘宋嬷嬷终于看不下去了,不要命地冲上前跪地嗑响头,“大公主尚且年幼,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过她这次吧?”   叶榕婷呵地一声冷笑,怒气未减,恨恨地瞪了眼周岚婉,“浪费本宫这些年心血,养你还不如养一条狗,快去昭芸宫将齐美人找来!”   不过一盏茶时间,齐美人匆匆赶来,一入殿看到跪地上的宋嬷嬷,眼睛通红地抱着哭睡过去的周岚婉。   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女儿,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心头肉,她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却被叶榕婷折磨至此。   脸上的血痕已经止住,甚至涂了药膏,但看着仍是触目惊心。   头顶的小揪揪被扯得没了形,脸边的碎发被泪水糊在皮肤上,即便睡着了也在小声抽泣。   看得齐美人杀人的心都有了,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握紧了拳头,但最后也只是恭谨地跪到叶榕婷的脚边,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娘娘饶命,大公主还是孩子,若有惹娘娘不悦,奴婢愿替她受罚。”   德妃不仅阶位高于齐美人,身后还有皇后娘娘撑腰,大公主又在她的手里,齐美人不敢有任何反抗。   “整日大公主挂在嘴边,齐美人可真是了不得呢!”叶榕婷根本不吃齐美人这套,她缓缓地蹲下身子,捏住齐美人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看自己。   “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齐美人额上已经磕出一块红肿,她肤色白,衬得倒是娇艳了几分。   叶榕婷轻笑一声,满是讥讽,“如果不是本宫,你能爬上龙床?你能生下大公主?你能有今日风光?做什么春秋白日梦呢!”   “谢谢娘娘抬举,奴婢感激不尽。”为了女儿,齐美人什么委屈都可以忍。   叶榕婷盯着齐美人,好一会儿,突然道:“本宫记得以前你最爱笑了,今儿个怎么不笑了呢?”   齐美人不明所以,但还是硬着头皮扯了扯嘴角,牵出颊边两个浅浅的梨涡。   叶榕婷眸底瞬时掀起的盛怒如黑火,仿若要将人烧成灰烬。   齐美人双腿软成了一滩水,连着呼吸都是颤的。   谁来救救她们母女!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有营养液吗?   求投喂。   第一次求,还有害羞呢~   来咯来咯来咯 第21章 解救   叶榕婷一只手扯住齐美人头发,另一只手拍上她的脸,一下比一下用力,很快她的脸一片通红,却还是不敢动地笑着。   “笑起来真像昭芸宫那个狐媚子呀,难怪陛下宠幸你!”叶榕婷用力一推,齐美人便顺着地面滑了出去,身子撞上屏风,一声巨响,整面屏风砸了下来,空气里都是浓重的血腥味。   齐美人用手护头,划伤了手肘,伤口很深,隐约见得白骨。   她心里念着女儿,咬牙坚持住,没有吭一声。   但周芸婉还是被吵醒了,小姑娘唰地一下睁开眼睛,眸底尚且凝着一层水汽,看到缩在墙角的齐美人,再也没忍住地哇地哭出来。   齐美人听到她的哭声,忙将自己受了伤的手肘藏于身后,并忍着剧痛朝周岚婉微微一笑,“婉儿,不要怕,没事儿了。”   周芸婉哭得伤心,上气不接下气,挣扎着要从宋嬷嬷怀里起来,“齐美人痛,婉儿给呼呼。”   德妃娘娘正在气头上,宋嬷嬷不敢放开周岚婉,将人死死地抱在怀里,用手捂住她的眼睛,“大公主听话,我们睡觉好不好?”   “不要!”周岚婉性子胆小,向来乖巧听话,但今儿个却一反常态,胡乱地蹬着小短腿,撕心裂肺地喊道,“婉儿不要睡觉!婉儿要齐美人!嬷嬷放开婉儿!”   又是哭又是闹。   叶榕婷被吵得耳朵疼,不无厌烦地睨了一眼,“养不熟的白眼狼!”   见叶榕婷走向周岚婉,齐美人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将人抱住,“娘娘是大公主的母妃,大公主自是爱您敬您,她刚刚是受了惊吓才说的胡话!宋嬷嬷,快将大公主抱下去,别教大公主坏了娘娘心情。”   宋嬷嬷提心吊胆地望向叶榕婷。   就算是白眼狼,但也养了这么多年,若不榨干她最后一丝利用价值,岂不是太浪费了。   叶榕婷摆了摆手,“下去吧。”   宋嬷嬷立马抱上周岚婉退了出去,在殿门口迎面撞上叶榕婷的替身宫女,擦肩而过时瞥了眼她手里的红木托盘,盘里是泛着白光的绣花针。   呼吸一滞,嗓子发紧,说不出任何话来,担忧地回望了一眼。   然后听到叶榕婷对齐美人的辱骂:“小贱人,就你肚子争气是吧?生了公主便目中无人,爬本宫头上作威作福?!”   宋嬷嬷是蓉西宫的老人了,从齐美人怀上皇嗣那年,她就被召去偏殿伺候,之后又照料大公主日常起居,所以跟其他宫人不一样,她更加心疼齐美人母女。   德妃娘娘拿针扎齐美人已经不是第一回 ,但先前从没一次像今天这样严重,她实在担心闹出人命来。   怀里的小人儿泣不成声,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嘴里喃喃地喊着:“齐美人……嬷嬷,婉儿要齐美人……贵妃娘娘救救齐美人……”   “大公主乖乖不哭,嬷嬷这就去请贵妃娘娘。”宋嬷嬷咬了咬牙,先将周岚婉送回房间,才偷偷摸摸地出了蓉西宫。   江初唯还是慢了一步。   等她从昭芸宫赶来蓉西宫,叶榕婷已经请来皇后娘娘坐镇。   私刑现场也收拾得干净,根本找不出任何破绽。   殿里气氛融洽,有说有笑,看着不过就是一块儿吃茶聊天。   江初唯给柳柔雅行礼后,边咳边坐到椅子上,脸戴面纱,只见得那双露在外面的杏仁眼泛着淡淡病态的红晕。   正在绣花的柳柔雅抬头望过去,眉头轻轻一皱,颇为担忧,“敏贵妃身子不适,该多歇息才是,尤是夜里天冷,不应多走动的。”   “多谢皇后娘娘挂念,嫔妾只是担心齐美人,见她半天未回便过来看看。”江初唯甜甜一笑,语气和善,没有任何针对。   叶榕婷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本宫不过邀齐美人来蓉西宫吃一盏茶,敏贵妃担心什么?难道本宫还能吃了她不成?”   江初唯缓缓偏过头,目光落到齐美人红肿的额上,“德妃姐姐这盏茶倒是厉害,将齐美人的额头都吃肿了。”   “贵妃娘娘,是奴婢……嫔妾不小心摔了一跤。”齐美人受了叶榕婷的威胁,自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摔了一跤?!”江初唯大惊失色地走向齐美人,上上下下急切地打量一番,“还有哪儿受伤吗?”   齐美人没想到江初唯这般紧张自己,发怔地傻在了原地。   见人还动起手了,叶榕婷担心露马脚,上前将江初唯拉开,“敏贵妃这是作甚?”   江初唯抬起头,浅浅一笑,眼角微微上挑,“哦?德妃姐姐为何这般紧张?”   叶榕婷冷哼一声,甩开江初唯,“本宫紧张?敏贵妃怕是起了红疹眼神不好吧?”   江初唯却像一张狗皮膏药似的黏着她,一把攥住了她的袖袍,这让叶榕婷厌恶极了。   “放开!”叶榕婷高声呵道。   “不放。”江初唯朝她笑得眉眼弯弯,就算戴着面纱也是一脸灿烂。   叶榕婷气恼,有些看不懂江初唯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就这时,殿外传来春公公的唱诺声:“陛下驾到。”   脚步声渐近,叶榕婷下意识地甩开江初唯,这次她用的力气不大,抵不过将将那一下。   江初唯却洋洋洒洒地扑向了地面,还娇滴滴地惊呼了一声。   时机抓得很准,周翰墨正好走到了门口,将殿里发生的这幕尽收眼底。   江初唯情绪酝酿得极快,不过一个低头的瞬间,待她再抬头望向周翰墨,眸底已经凝着一层水雾,眼角嫣红,要哭不哭的样子,楚楚动人。   周翰墨微微皱眉,看着她,“怎么回事?”   叶榕婷还来不及说话,就被江初唯抢先,白玉般剔透的手指轻轻一指,薄唇轻启,带着点鼻音,柔柔弱弱,娇娇气气,“德妃姐姐推我。”   叶榕婷脸都绿了,“本宫哪儿推你了?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摔倒的。”   江初唯水眸一眨,委屈极了,“姐姐这是作甚?敢做不敢当吗?妹妹又没有要怪你的意思。”   “江初唯,你讲点道理行吗?”叶榕婷要气疯了,憋得脸红脖子粗,“每天就装可怜扮无辜,你不累吗?”   江初唯心里冷笑:赶巧了,这些都是狗皇帝宠出来的,你当他的面说,不就是打他的脸吗?   果不其然,周翰墨眸底骤现冷色,轻飘飘地睨了眼叶榕婷,便让她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地上多凉,敏贵妃快起来,可不能冻坏了。”柳柔雅亲自下座将江初唯搀起来,一言一颦端庄又得体,“陛下这会儿来蓉西宫是想大公主了吗?只是大公主今儿在昭芸宫玩了一天已经睡下了。”   “睡下便罢了,”周翰墨每每看到柳柔雅都会想到沈惜音,他的心一下子就变得柔软了起来,关心道,“皇后夜里就不要绣花了,光线太暗对眼睛不好。”   柳柔雅微微一笑,“偶尔想起来绣几针,不碍事的。”   这两人突然演起夫妻情深,看得江初唯很尴尬,明明心里都清楚得很,却还要装腔作势。   “敏敏摔疼了吗?”周翰墨跟柳柔雅寒暄完,转头问江初唯。   “疼,”江初唯将擦红了的小手伸过去,忽闪着大眼睛撒娇,“陛下给吹吹。”   周翰墨看她半晌,最后竟然真的低头往她手心吹了一口气,“好些了吗?”   江初唯歪着脑袋甜甜一笑,“不疼了。”   天真得像一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站在他们中间的柳柔雅默默地退了两步,叶榕婷偷偷翻白眼:狐媚子!   周翰墨微皱的眉头松动,弹了一下江初唯的额头,呵责却带着宠溺的意味,“生了病不在昭芸宫歇着,夜里还跑来蓉西宫做什么?”   江初唯捂住额头娇嗔一声,“陛下~敏敏只是夜里有些饿了,想吃齐美人做的夜宵,便过来接她回家而已。”   “馋嘴,”周翰墨又轻轻点了点江初唯的鼻子,“既然都饿了,那就将人领回去吧。”   江初唯欢喜地福了福身,“多谢陛下。”   离去之前,江初唯最后瞥了眼叶榕婷,尽是得意。   碍于周翰墨在场,叶榕婷还不能发作,只是咬牙瞪了回去。   狐媚子,你给本宫等着。   出了蓉西宫,江初唯拉着齐美人一同坐上步辇,虽说齐美人已经换了新的宫装,但身上仍带有淡淡的血腥味。   江初唯在殿里就闻到了,她拍了拍齐美人的手背,“疼吗?”   齐美人温顺地垂着眉眼,“不疼。”   她早就习惯了。   “你气我吗?”江初唯又问。   齐美人吓一激灵,抬起头,神色惶惶,“嫔妾不敢。”   “不用紧张,”江初唯摁了摁她的肩头,盯着她好一会儿,才说道:“其实你很聪明,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德妃有皇后娘娘那座大靠山,而且其父还是户部尚书,就算我将陛下找去撑场子,我们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嫔妾知道。”这些齐美人心里都清楚,她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   “不过你放心,”江初唯握住齐美人的手,“来日方长,至少我会帮你抢回大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昨天求营养液求了个寂寞。   小天使们理理我呀。   来来来,给大伙表演个胸口碎大石。 第22章 使诈   江初唯从蓉西宫护回齐美人,给叶榕婷气到不行,还以为她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却没想她却消停了好几日。   倒是太医院那边忙得个脚朝天,背着药箱一趟一趟赶去蓉西宫,江初唯问过章卿闻才知,原来是大公主从昭芸宫回去后高烧不退还说胡话。   现下宫里人都在传是昭芸宫有邪祟缠上了大公主。   章卿闻不无担忧地主动请命:“微臣可去蓉西宫一探究竟。”   “大可不必。”江初唯懒懒地靠在软榻上,抬眼望去玥兰阁的方向,“蓉西宫水深,章太医不用管,只要顾好温姐姐就行。”   “娘娘,人言可畏,如若温淑仪有事,只怕陛下……”章卿闻顿了顿,斟酌了用词,委婉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江初唯掩嘴轻笑,眉眼间却是一派冷色,“章太医所言甚是,本宫自会好好思量,你先下去吧。”   前世,温诗霜小产,周翰墨就是如章卿闻所言,不分青红皂白地定了她的罪。   章卿闻还想说什么,但江初唯态度坚决,他也没办法,退到殿门口,江初唯喊住他,“章大哥,温姐姐就拜托你了。”   “医者父母心,娘娘无需担忧。”出了前殿,章卿闻迎面撞上从宫外回来的香巧,见她抱了一盆叶子几乎凋尽的栀子花,他愣了愣,问:“香巧姑娘,这是?”   香巧如实道:“前些日子下雪,御花园的栀子花都快冻死了,娘娘瞧着心疼,便命奴婢将它们搬来昭芸宫。”   章卿闻若有所思,“贵妃娘娘吗?”   “是啊,”香巧小心地拂去栀子叶上的碎雪,小声道,“小姐未入宫前最喜欢栀子花了,她还说第一次见到章太医的那天,江府的栀子花盛得特别好看。”   “原来她还记得。”章卿闻喃喃道,方才还轻拧的眉梢漾出浅浅的笑意。   “小姐重情义,自是记得的。”香巧福了福身,“章太医慢走,奴婢先去忙了。”   章卿闻点了点头,望向江初唯的寝殿,自言自语道:“不管她记不记得,只要我记得就好。”   “小姐,栀子盆栽都搬回来了。”香巧从外面进来,生怕一身寒气过给江初唯,便自个儿站得远远的,“话也说给章太医听了。”   江初唯见她双颊都冻红了,心疼地伸出手唤她,“过来烤火。”   香巧听话地挪过去了些,江初唯又塞给她一个手炉,喟叹道:“你就是太懂规矩,这才总是委屈自己。”   “奴婢不委屈,”香巧捧着手炉蹲到江初唯跟前,“只有小姐过得好,奴婢怎样都可以。”   闻言,江初唯鼻头突然一酸,很想哭。   前世她死的时候,香巧一定很难过吧?   江初唯俯身趴在香巧的肩头,轻轻地问道:“香巧,我是不是太心机了?章大哥那么好的人,我却还要利用他。”   “不是利用,”香巧闻到江初唯身上淡淡的药味,“小姐只是为了活命,章太医不会怨小姐的。”   “但愿吧,”江初唯默了半晌,打了个哈欠,“我乏了,想睡会儿,等用饭再叫我。”   之后几日昭芸宫人气极为寡淡,大皇子被禁在洢水宫不准出门,就连妃嫔去未央宫请安都绕道走,众人是有多远躲多远。   只因为邪祟传闻吗?   当然不全是,还有周翰墨的态度。   周翰墨先前娇宠江初唯,不管她怎么无理取闹,陛下总是要去探望的,但这几日却守在了蓉西宫,甚至没理会怀有身孕的温诗霜。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昭芸宫这下怕是完了。   几家欢喜几家忧,昭芸宫殿里却是肉眼所见的欢喜。   江初唯翘着二郎腿坐椅子上,磕着齐美人刚炒出的奶油葵花籽,水灵的杏仁眼满足地眯成一条缝,“狗皇帝什么意思,咱又不是看不懂,不就想我服软吗?门儿都没有,我巴不得他不来,我还可以偷偷懒。”   正在桌前作画的温诗霜一脸淡定,经过江初唯和秦子苓的轮番洗礼,她明显地已经融入其中,接话道:“不用写字,心情也好多了。”   “既然皇帝老儿都不来昭芸宫了,”秦子苓一本正经提议道,“那不如将院子都开出来种地吧?”   江初唯第一个举手反对,“万万使不得。”   静羽宫折腾了大半个月还是一块秃地,她可不想昭芸宫也被秦子苓霍霍了。   “娇娇不信我?”秦子苓眸子微眯,周遭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   江初唯嘴角抽了抽,反应贼快,“什么信不信?我只是心疼子苓姐姐,到哪儿都种地很累的。”   秦子苓半信半疑地睨她一眼。   江初唯心理素质过硬,眼神不躲闪,还朝她笑得甜蜜蜜。   “娇娇,昨儿个你又把景王赶走了?”温诗霜适时地转了其他话题,“我听人说他在门口蹲了好久。”   江初唯沉吟道:“德妃都盯上昭芸宫了,我还跟景王往来的话,指不定明儿又传出什么,我倒是无所谓了,但景王还是个孩子。”   “我看景王那孩子挺喜欢你的。”秦子苓语气淡淡,听不出任何别的意思。   “宫里哪个孩子不喜欢我?”江初唯没多想,“要不是德妃这些天瞎折腾,大皇子跟大公主还不得天天往昭芸宫跑。”   “皇帝老儿心眼小,你自个儿注意些。”秦子苓委婉提醒道。   “我帮他顾孩子,他还不高兴?”江初唯撇嘴,“心眼也太小了吧!”   秦子苓:“……”   “不碍事,有我看着她。”温诗霜宽慰秦子苓。   三人正说着话,香巧从殿外进来禀告:“小姐,大公主来了。”   秦子苓跟温诗霜皆是一怔,大公主不是病得糊涂吗?突然跑来昭芸宫干嘛?   她们倒不担心大公主,只怕德妃背后使诈。   江初唯却跟她们不一样,十分欢愉地摆了摆手,“大公主来了?快将人请进来呀!好几天没见着人,我都想死小家伙了。”   终于要动手了吗?   江初唯有些激动。   周岚婉受了惊吓发了好几天高烧,今儿个终于可以下床走动,就被叶榕婷派来昭芸宫作妖。   小姑娘不想陷害江初唯,但奈不住德妃的胁迫,她不要齐美人出宫。   “娘娘安好。”周岚婉乖巧地给江初唯请安,怀里抱着一只精美的木匣子。   江初唯穿好绣花鞋走下椅子,这几日她在昭芸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脸上的红疹已经好得差不多,今日便没再戴面纱,刚磕了葵花籽的小嘴红得春花似的,微启:“婉儿烧退了吗?”   “退了,多谢娘娘关心。”周岚婉抬起头看到江初唯那张娇弱甜媚的脸庞,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由地发了怔,喃喃道:“千衡哥哥说得没错,娘娘生得好美呀。”   江初唯笑着摸了摸周岚婉的脑袋,“倒是嘴甜得紧,手里拿的什么呀?是要送给本宫吗?”   周岚婉条件反射地将木匣子藏到了身后,埋下头小小声道:“不……不是。”   “大公主刚病好,娘娘莫吓到她,”温诗霜牵过周岚婉坐到旁边的椅子,轻声细语地哄道,“大公主吃些葵花籽吧?”   “谢谢温淑仪。”周岚婉仍是死死地埋着头,攥着木匣子的小手紧了又紧。   虽然不知道匣子里面装了什么,但听德妃娘娘说话的语气,她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江初唯将葵花籽推到周岚婉跟前,又故意提了提声:“婉儿,这是齐美人新研发的奶油葵花籽,可好吃了,你快尝尝。”   周岚婉听到齐美人三个字,猛地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江初唯,“贵妃娘娘……婉儿……”   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将木匣子捧了过去,“这是婉儿送给娘娘的小东西,希望娘娘喜欢。”   江初唯笑盈盈地接过去,迫不及待地打开匣子,是一支品质上乘的雪参,她拿出来瞧了又瞧,很是喜欢道:“婉儿真是懂事,见哥哥送了本宫一支雪参,今儿个也送过来一支,本宫定会好好补补身子。”   只是一支雪参吗?   周岚婉目瞪口呆,难道是她误会德妃娘娘了?   “时候也不早了,婉儿留这儿用晚膳吧?”江初唯收好雪参递给香巧,并给她使了个眼色。   香巧会意地点了点头。   “德妃娘娘还等婉儿回去,婉儿就不叨扰娘娘了。”周岚婉记得叶榕婷的叮嘱,送完东西不敢多滞留,提着小裙子匆匆离去。   “不怕有诈吗?”在旁看了半天好戏的秦子苓冷冷地开口问道。   江初唯莞尔一笑,眼睛透亮,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傍晚时分,江初唯正在玥兰阁用晚饭,香巧从蓉西宫打探消息回来,大公主又发高烧说胡话了,德妃娘娘请了高僧进宫驱邪。   江初唯嗤笑一声,“还挺能闹腾。”   温诗霜有些担忧,“陛下呢?”   “陛下在蓉西宫陪着大公主。”香巧回道。   “陛下向来疼爱大公主,”温诗霜放下玉箸,眉头轻皱,“这事儿只怕是要闹大了。” 第23章 偏袒   “温姐姐,不着急,先吃饭。”江初唯给温诗霜夹了一只碧玉虾仁,“这道菜是齐美人专门给姐姐烹饪的,姐姐现在一个人吃两个人的量,可要多吃点。”   “娇娇,我先前跟德妃有接触,她对你怨念已久,早想找机会出气,这次定会借题发挥。”温诗霜虽然入宫不久,参与的宫斗自然少,却听青柚说了很多。   邪祟这种事情,后宫妃嫔皆是忌惮,即便是天子龙颜,都是能避则避,谁也不想沾染丁点。   叶榕婷请高僧进宫驱邪,说是为了大公主的安康,其实就为拉江初唯下水。   “贵妃娘娘,”齐美人比温诗霜更着急,她将大公主视若珍宝,但也不想连累江初唯,“还是嫔妾去一趟蓉西宫吧?”   江初唯眼疾手快将人摁住,反问:“你去有用吗?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该来的总会来的,我们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秦子苓站江初唯,冷漠脸补充道:“我打架还不错,就怕德妃不来。”   不管江初唯什么决定,秦子苓都无条件支持。   这也太宠了吧。   江初唯抱住秦子苓一只胳膊,像小奶猫似的蹭了又蹭,秦子苓宠溺地摸摸她的脸。   吃过饭,桌上的东西还没撤完,殿外就传来了春公公的唱诺:“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德妃娘娘驾到。”   果然来得很热闹。   江初唯唇角浅浅勾起,不紧不慢地吩咐齐美人:“先送温姐姐回寝殿,免得等会儿动了胎气。”   “娇娇,”温诗霜不无担忧地握住江初唯,“要不我还是留下吧?若真是出点什么事儿,我还能帮你挡一挡,就算德妃不卖我的面子,怎么也得顾及肚子里的孩子。”   “怎么能拿孩子挡箭牌呢?”江初唯将温诗霜交给齐美人,“姐姐们尽管放心,有子苓姐姐在,我受不了欺负。”   好不容易送走温诗霜和齐美人,江初唯跟秦子苓赶去昭芸宫前殿,周翰墨携柳柔雅已经入座主位,叶榕婷忙着招呼驱邪的高僧,不仅阵仗挺大还乌烟瘴气的。   江初唯由秦子苓搀着进入殿内,一步一步地走得极慢,盈盈一握的小细腰扭得风情,就像一枝迎风招展的芍药花。   “敏贵妃快来本宫这儿。”柳柔雅最先看到江初唯,脸上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呵呵地朝她招了招手。   江初唯在周翰墨望向她的那一瞬,娇娇弱弱地掩嘴轻咳两声,冷白的双颊立马浮出绯色,病恹恹的样子美若西子。   宫外来的高僧只瞥了一眼,连带着呼吸都滞了一瞬。   即便一身病容,也掩不住女子的娇媚。   不愧是名动大周的第一美人。   只是可惜了。   天妒红颜。   “嫔妾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江初唯施施然上前福了福身,她身侧的秦子苓亦步亦趋,不见卑微,却也不失礼数。   周翰墨眸光幽深,没看江初唯跟秦子苓一眼,只道:“看座。”   待人坐下后,眼角余光又忍不住睨向江初唯。   红疹既然已经痊愈,却不见她去太和宫,到底是像春德说的那样:年终朝务繁忙,敏贵妃不想多叨扰陛下?还是……   她根本不想见他?!   江初唯病殃殃地窝在靠椅里,刚刚咳了两声,眼角四周略带嫣红,“不知陛下大晚上带这些人来昭芸宫所为何事?”   周翰墨握着茶盖浮了几浮茶叶沫,“德妃也是为了敏敏好,担心你受邪祟缠身。”   江初唯故作惊讶之色,手绢掩面,眼睛睁大,“敏敏在昭芸宫住了三年,可从未听过什么邪祟之事。”   “如若没有邪祟,敏贵妃身子为何三年不见好?”叶榕婷虽然是宫里的老人,但脑仁就那么大点,再加上性子直没个拐弯,想到什么说什么,从不管结果如何,会不会得罪人,又会得罪何人?   江初唯看到周翰墨眸底明显闪过一丝不悦,险些憋不住站起来为叶榕婷拍手叫好。   “大公主这两日病得严重,常说些胡话提到昭芸宫,”柳柔雅善解人意地站出来打圆场,“德妃因此极为记挂敏贵妃,这才请高僧过来做场法事,虽然兴师动众麻烦了些,但毕竟关系到敏贵妃的安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江初唯靠着扶臂,有气无力的,“既然德妃姐姐一片良苦用心,妹妹又怎好辜负呢?那就辛苦各位了。”   驱邪法事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江初唯微眯着漂亮的杏仁眼,看着手持柳条的高僧又蹦又跳。   没过会儿他蹦出了前殿,又很快火烧屁股地折了回来,手里还多出了一只木匣子。   “大师,这是什么?!”叶榕婷非常配合地一下站起身,大声问道。   高僧上身恭敬伏地,连磕三个响头,“陛下,娘娘,草民方才在敏贵妃寝殿作法时发现了这个。”   这么明显的栽赃陷害,周翰墨能看不出来吗?   江初唯不信。   “大师有话直说。”周翰墨搁下茶杯微微抬眼。   高僧又是一个响头磕地上,瑟瑟发抖:“草民不敢。”   殿里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起来,所有人都盯着高僧手里的木匣子。   叶榕婷抿唇一笑,轻飘飘道:“敏贵妃到底藏了什么好东西?竟惹得大师如此忌惮。”   一瞬,众人的目光转向了江初唯。   江初唯一动不动地靠在椅子里,稳如老狗,“大公主送给本宫的雪参自然是好东西了。”   叶榕婷冷嗤一声,“真是雪参的话,大师怎会忌惮?”   “或是……”江初唯轻咳几声,捧着茶盏喝了点水,半天,才又说了句:“大师浅见寡识,没见过这等上乘的雪参吧。”   “胡说八道,”叶榕婷气不打一处来,“敏贵妃真真是嚣张跋扈惯了,就连本宫请来的大师都不尊重,甚至想将错事推给婉儿吗?婉儿那么小一孩子,在你这里所受之苦还不够吗?”   “德妃娘娘愈发啰嗦了,”秦子苓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径直上前夺过高僧手里的木匣子,“敏贵妃到底做了什么错事,嫔妾也想一睹为快。”   然后当众打开木匣子,从里面拿出一支雪参,“这不就是大公主送与敏贵妃的雪参吗?下午时候嫔妾也在场。”   “子苓姐姐,木匣子还有夹层哦。”江初唯见叶榕婷想说又不好说,便助人为乐地帮她一把。   秦子苓从小习武,力气要比常人大,她轻轻一掰,别说夹层了,木匣子瞬间四分五裂。   木块碎片掉了一地。   与此同时,众人也看得明明白白,夹层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原来是一场乌龙闹剧。   叶榕婷当下白了脸色,瞳孔微张,不敢相信。   霹雳木是她亲手放进匣子夹层,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了呢?   难道是……   她看向江初唯。   江初唯笑眯眯地朝她挑了挑眉,“德妃姐姐大晚上来我昭芸宫到底想找什么?”   明明是满脸笑意,但眸底却一片冰冷,眼神更是犀利,仿若能穿透人的灵魂。   叶榕婷像是被什么盯上了,心绪乱了一瞬,等回神就开始甩锅:“本宫没想找什么,是大师看走了眼。”   高僧被叶榕婷请来演戏,台词就背了那么几句,原以为是万无一失,结果却是大祸临头。   早就吓瘫过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陛下……娘娘……饶命……草民……”   周翰墨打断他,“来人,拖出去杖毙。”   江初唯在心里冷笑。   还没问清楚就要将高僧处死,狗皇帝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幸好她就没想过倚仗他。   撑着扶臂缓缓站起身,江初唯走至叶榕婷跟前,抬起眼,瞧她,甜笑着问道:“高僧不是德妃姐姐指使的吗?”   “敏贵妃真会说笑,本宫这些天一心念着大公主,哪有多余的心思想这些。”意识到陛下护着自己,叶榕婷便愈发有恃无恐,甚至有些挑衅,“敏贵妃可不要随便冤枉本宫哦。”   “陛下觉得呢?”江初唯望向周翰墨。   周翰墨已看她许久了。   四目相对。   他的眸子深邃,是无尽的冰冷。   前世,他总是用这样的眼神看她,没有任何感情和温度,但她偏偏从他的甜言蜜语里想象出万千柔情。   她已经为他痴迷了一辈子。   以后再也不会了。   江初唯直直地迎上周翰墨略带探究的目光,颊上是甜软的小梨涡,在烛光的映照下,迷得令人眩晕,“陛下难道看不出来是德妃姐姐有意陷害敏敏吗?”   周翰墨面不改色,维护到底,“敏敏想多了,德妃只是关心则乱罢了。”   “陛下所言甚是,嫔妾不过一片好心,敏贵妃不领情就算了……”叶榕婷转过身给江初唯福了福身,“敏贵妃真要较真的话,本宫在此给您赔个不是,还望敏贵妃大人不记小人过。”   脸上表情拿捏得很好,又是内疚又是委屈。   仿若江初唯不回她,就是太小家子气了。   “德妃姐姐言重了。”江初唯很自然地扶住叶榕婷,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就这么当众演起了姐妹情深。   “敏贵妃客气了。”叶榕婷讥笑一声。   江初唯往前一步,抿着唇角,压低声音,“德妃姐姐,好戏即将上演,本宫非常期待哦。”   叶榕婷不以为然地冷笑:“江初唯,你当本宫是吓大的吗?” 第24章 入V万更   殿外传来高僧最后一声惨叫, 春公公疾步走进大殿,小声在周翰墨耳边低语一番。   周翰墨眉头紧锁,有意无意睨了眼江初唯, 才道:“摆驾蓉西宫。”   陛下走得着急, 定发生了要事,柳柔雅跟叶榕婷不敢怠慢,出了昭芸宫,柳柔雅回望一眼,江初唯竟也跟了上来,“敏贵妃方才与你说什么?”   叶榕婷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嘴上逞强罢了, 我都难搭理她。”   “霹雳木被掉包, 想来还有后手, 还是小心些好。”柳柔雅轻叹一声, 有些无奈,“榕婷, 你听我一句劝,陛下终究心疼她,你闹一闹就算了,别把自己搭进去。”   “陛下也心疼我,不是吗?”叶榕婷望向坐上步辇的周翰墨,眼里难得露出缠绵柔情, 甚至带有几分少女似的娇羞,“不然陛下也不会护着我。”   柳柔雅又一声叹息, 冲淡了温柔的面色,多出了一份忧郁,“陛下念及旧情, 你我都知道。”   “雅雅……”叶榕婷咬牙,满是怨念,“所以我恨死了她。”   心中的这份恨意,延绵不曾断绝,直至沈惜音死在她的面前,她仍是恨着她,后来转到了江初唯的身上,谁让她生得像极了沈惜音。   到了蓉西宫,远远地就听到周岚婉的哭声,撕心裂肺,好不凄惨,有周翰墨在场,叶榕婷必须要好好表现。   于是她冲在最前面,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婉儿,我可怜的婉儿呀,这是怎么了呀?不怕不怕,母妃回来了。”   叶榕婷将躲到宋嬷嬷身后的周岚婉捞进怀里,终究不是自己的孩子,下手没个轻重,小胳膊险些给她扯断了。   周岚婉哭得更厉害了,小脸跟水洗过一样,毫无血色。   最后是柳柔雅将孩子救出来,轻轻地抚着后背帮她顺气,柔声问道:“婉儿哪儿不舒服吗?”   周岚婉仍然哭个不停,嗓子都嘶哑了,听得人心疼。   周翰墨站于床前,微微俯身,威慑虽然不减,但也温和了不少,“有父皇给婉儿做主,婉儿哪儿不畅快尽管说。”   听到周翰墨的声音,周岚婉这才有了反应,微微颤地抬起头,声儿发抖地喊了一声:“父~皇~”   “父皇在这儿。”周翰墨用手背去探周岚婉的额头。   刚一碰到,就被周岚婉一把抱住,就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死死不肯放手,“父皇!婉儿好怕!”   “不怕,父皇在呢。”周翰墨坐过去,周岚婉立马钻进他的怀里,蜷缩成一团,抱着他的手瑟瑟发抖。   “婉儿是不是做噩梦了?”柳柔雅问。   “不是噩梦!”周岚婉倏地睁开眼睛,惨白的小脸上写满了可怖,死死地盯着插屏的位置。   叶榕婷为了展现自己心疼周岚婉,这几天便将她抱来自己寝殿照顾。   夜里她睡里间,周岚婉睡外面,只隔一道屏风。   “婉儿看到那个姐姐……她舌头好长,脖子上挂着一条白绫,手里还抱着百宝箱……”周岚婉一边说一边往周翰墨怀里钻了又钻,泣不成声,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却也是语无伦次,“呜呜呜……父皇,那个姐姐……为什么嬷嬷看不到?姐姐只跟婉儿玩吗?可是……姐姐要母妃还她命……”   前面那些话,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但最后一句!!!   这些年死在德妃手里的小姐姐还少吗?   叶榕婷后背僵直,脸色铁青,惊恐万分地扫视寝殿,夜里的烛光闪烁,晃得各处黑影绰绰,呼吸都跟着打颤,但碍于周翰墨在场,她绝不能退缩,强压心里的慌张和害怕,“婉儿,你胡说什么?!母妃的寝殿哪儿有什么姐姐?陛下,一定是婉儿烧糊涂了!”   江初唯憋着笑意,叶榕婷整天教唆大公主胡说,现下当真听她的话说起来,她自个儿又怕得不行。   真是滑稽!   “婉儿没有胡说,”周岚婉指向寝殿里屋的手指颤了又颤,瞳孔张大,“姐姐抱的那个百宝箱就在母妃床头。”   “婉儿,母妃床头原就放了个百宝箱呀。”叶榕婷宽慰周岚婉,半蹲在床前抓住她的肩膀与之平视,“傻孩子,别说胡话了好吗?母妃已经去过昭芸宫了,没事儿了。”   周岚婉却听不进去,一声尖叫转身扑回周翰墨怀里,“父皇,婉儿好害怕!”   若不是周翰墨在场,叶榕婷早就招呼上了,一巴掌不够就两巴掌,熊孩子今儿太不听话了。   “德妃姐姐息怒,大公主年纪尚幼,闹脾气哄哄就好,干嘛跟人置气呢?”江初唯挤到床前,说话又甜又软,似乎完全忘了跟叶榕婷方才的恩怨,“不过一个百宝箱而已,大公主若是害怕,那就麻烦子苓姐姐了。”   “你,你想干嘛?”叶榕婷紧张地站直了身子。   秦子苓已经绕过屏风从里间出来,手里抱着一个雕花精美的百宝箱,她直接略过叶蓉蓉,面无表情地问向江初唯:“烧了吗?”   叶榕婷凶狠地发了怒:“秦贵嫔,你要敢动本宫的东西,本宫要你吃不完兜着走。”   秦子苓面不改色,一脸冷漠,淡淡道:“嫔妾好怕。”   叶榕婷:“……”   “这百宝箱到底什么来历呀?竟让德妃姐姐这般宝贵,”江初唯笑眯眯地接过百宝箱,见叶榕婷咬牙切齿瞪着她,她兴致更高了,索性将手里的箱子一丢,地上传来哐一声巨响。   箱盖开了,有东西撒了一地。   江初唯故作惊慌地大呼一声,“哎呀!怎么办?本宫手滑!”   “父皇……”周岚婉明显被吓到,一记白眼翻了过去,晕倒在周翰墨怀里。   江初唯给宋嬷嬷使个眼色,让人将周岚婉抱了出去。   没了孩子的哭声,偌大的寝殿安静下来,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   殿里殿外的宫人跪了一地。   众人屏住呼吸,心惊胆战。   周翰墨扫了眼地上的东西,眸底立马浮出一层冰凌子,再看向叶榕婷时,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冷箭,“叶榕婷,这是怎么回事?”   叶榕婷整个人狠狠地怔在那里。   她也是懵逼的。   百宝箱是专门用来收藏陛下赏给她的首饰,怎么……怎么就变成一箱子的霹雳木了?   “陛下,嫔妾冤枉呀!”叶榕婷跪到周翰墨脚边,扒住他的锦袍的一角,眼泪毫无预兆地簌簌而下,“嫔妾什么都不知道,陛下一定要相信嫔妾。”   周翰墨眉心紧拧,眼周雾气浓郁,嗓音犹如一只毒蛊缓缓浮出,“人赃俱获,你还想抵赖?”   一股明晃晃的盛怒充斥在周遭,这一点叶榕婷明显感受得到,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恨恨地剐了眼江初唯,“是江初唯栽赃陷害我!秦子苓本就是跟她一伙,一定是她们偷偷掉包……”   周翰墨不耐烦地打断她,指着撒了一地的霹雳木,“这么一大堆,她们怎么掉包?叶榕婷,你太让朕失望了!”   说罢,一撂衣袍,甩开叶榕婷起身就往走,没有任何犹豫和心软。   “陛下!”叶榕婷连滚带爬地追出去,最后在殿门口摔了一跤,额角重重地磕上石阶,鲜血直流,混着泪水糊了一脸,狼狈至极。   柳柔雅将人紧紧地抱在怀里,用手捂住她额上的伤口,跟着哭道:“榕婷,陛下正在气头上,明儿个我们再去解释。”   “雅雅……”叶榕婷单手抓住她,哭得连连抽搐,“陛下是真的生气了,我好怕他再也不理我……”   快要走出庭院的江初唯听到这儿心里只有一声喟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叶榕婷对周翰墨太爱了,但她对其他人也太狠了。   回去昭芸宫,江初唯有些体力不支地躺下了,温诗霜跟齐美人闻讯赶来,秦子苓示意她们小声些。   江初唯撩开床前的幔帐,蔫儿蔫儿地扯了扯嘴角,“子苓姐姐,不碍事,我只是有些乏了。”   齐美人跪地上给江初唯磕了三个响头,眼底荡漾着感恩戴德的泪光,“贵妃娘娘救我们母女于水生火热中,奴婢就算当牛做马也要报答娘娘的大恩大德。”   “齐美人言重了,都是自家姐妹,”江初唯坐身起来寻了个舒坦的姿势靠在床头,“婉儿送到你那儿了?”   齐美人点头,“太医也来过了,吃了药刚睡下。”   虽然周岚婉年纪小,但江初唯对她很放心,自不会什么都往外说,只怕今儿这出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   “过后几日好好陪着婉儿,”江初唯叮嘱道,“没事儿多跟她说说话,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嫔妾记下了。”齐美人这会儿对江初唯已是心服口服,说是视她为再生父母也不为过,她做梦都不敢想自己跟女儿竟有一天能逃出德妃的魔掌。   “快下去照顾婉儿吧。”江初唯摆了摆手。   齐美人退出寝殿,温诗霜立马迎上去坐到床边,将江初唯露在外面的手放回被子,“陛下的圣旨已经下来了。”   江初唯在蓉西宫出了一手的冷汗,这会儿还没缓过来,她拉住温诗霜不肯松开,“陛下打算如何惩治德妃?”   “德妃在后宫施行巫蛊之术,诅咒敏贵妃,皇上下旨降为庶六品德嫔,禁足蓉西宫一年。”温诗霜心中,一阵悲凉。   为叶榕婷,也为江初唯,更为了自己。   最是无情帝王家。   叶榕婷这一场仗惨败,可能再无翻身之日。   “幸是德妃,若是旁人,只怕小命不保,”江初唯冷笑一声,感叹道:“有个户部尚书的爹爹就是好。”   温诗霜伸手将江初唯鬓边的乱发拢到耳后,“娇娇想置德妃于死地吗?”   江初唯摇了摇头,有些倦意地揉上额角,“清清白白为人不好吗?如果不是身不由己的话。”   “所以娇娇不必内疚,”温诗霜柔声宽慰道,“是德妃栽赃嫁祸在先,你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   江初唯哭笑不得地看着温诗霜,有些尴尬,“温姐姐,不瞒你说,我一点不内疚,今日下场是德妃罪有应得,就算我不出手,她也不会好过。”   后宫生存本就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心慈手软没好下场。   温诗霜没听大明白,“你是说有其他人动手?”   这时,秦子苓从齐美人的东配殿回来,江初唯侧了侧脸望过去“子苓姐姐问得怎么样了?”   “如你所想,”秦子苓平静地回答她,“不是宋嬷嬷所为。”   江初唯长睫半垂,陷入了沉思,半晌,她又问:“是狗皇帝吗?”   “我倒觉得是皇后娘娘。”秦子苓没有任何证据,只是第六感的猜想,她最见得那种笑里藏刀之人。   “皇后娘娘吗?”江初唯迟疑道,“她们感情不是很好吗?再说这些年德妃也帮了她不少,皇后娘娘不至于自废左膀右臂吧?”   “什么自废左膀右臂?”温诗霜越听越迷糊,忍不住插话问道,“你们的意思是皇后娘娘在背后使诈陷害德妃?”   “宋嬷嬷是我们的人,”江初唯耐着性子解释道,“温姐姐应是知道的?”   温诗霜点头。   齐美人被唤去蓉西宫那晚,她亲眼看到宋嬷嬷来求江初唯,那会儿她就知道江初唯等的机会来了。   “德妃偷放在夹层里的霹雳木就是我托宋嬷嬷还回蓉西宫的,”江初唯顿了顿,又道,“却是万万没有想到一块变成了一堆。”   撒落一地的霹雳木,每一块都刻有她的生辰八字,将它们拼凑在一起,可以留作她的墓碑,江初唯现在想起来都头皮发麻。   别说亲眼所见,听上去就足够震撼了,温诗霜也觉得事有蹊跷,但见江初唯精神不济,只能柔声安慰道:“不管是谁动的手脚,他都想要维护娇娇的。”   “但愿吧。”江初唯捏着手心的冷汗,眼皮耷拉下来,却不是困了,只觉得心累。   叶榕婷一朝落马,德妃党土崩瓦解,众妃嫔蜂拥挤来昭芸宫,竟比未央宫请安时候还要热闹。   江初唯扎在香喷喷的女人堆里,小日子过得是无比欢喜,一晃就到了终年宴那天,各宫妃嫔留自己寝宫做准备,昭芸宫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她还有些不习惯。   下午时分,春公公亲自来邀江初唯,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陛下十分挂念敏贵妃,请贵妃一同出席终年宴。”   江初唯正靠在贵妃软榻里吃茶,抬起眼皮轻飘飘地睨着春公公,好想一茶盏盖他头上。   狗皇帝真要是挂念她,就不会提前解禁陆灵儿,更不会日日宿在蝶衣宫!   明知道她跟陆灵儿不对付,他却偏偏故意给她添堵。   放下茶盏,江初唯不紧不慢地拿了一块绢帕,先是细细地擦了擦白玉一般的手指,然后掩上嘴轻轻地咳了几声。   娇弱病态立马映照出来,眸底雾气浓郁似醉非醉。   再咳,柳条似的微颤,摇摇欲坠。   “本宫身子孱弱实在去不了终年宴,还望陛下多加体恤。”   春公公为难地继续劝慰道:“娘娘,今日的终年宴与往年大有不同,皇后娘娘费心费力操办,陛下还邀了朝上几位大臣参加,其中便有江家大公子。”   “大哥知道本宫体弱自会理解。”江初唯已然下了决心绝不会入席,以免狗皇帝抓住任何制造她勾结外戚之罪的机会。   “秦贵嫔在宴上有舞剑表演,”春公公苦口婆心,“陛下还特意吩咐内务府为敏贵妃备了烟花秀……”   江初唯恹恹地抬了抬眼皮,懒洋洋地将他打断,“身子病久了,本宫心脏不好,可是受不了刺激,辜负了陛下一片好意,待年后再去请罪吧。”   话已至此,春公公已别无他法,只得行礼退出了寝殿。   小孩子爱看稀奇,大公主一听有烟花秀便缠着齐美人去宴殿,温诗霜怀有身孕,周翰墨一早把人接走了,秦子苓要上台表演,今儿个一天都没出现,偌大的昭芸宫现下就江初唯一人,齐美人实在不忍心。   江初唯将人推出内殿,“好生看秀,回来说给我听,就当新年礼物了。”   送走齐美人跟周岚婉,江初唯立马唤来香巧跟碧落,“多拎两壶青梅酒,我们也出去走一走。”   香巧给江初唯披上斗篷,有些担心,“小姐下午刚刚拒了陛下,夜里又偷偷溜出去玩,若是传去陛下那儿……”   “你呀!”江初唯捏她的鼻子,笑道,“什么都好,就是凡事太谨慎了,日子都给你过废了。”   碧落在旁应和道:“娘娘所言极是,香巧姐姐不大我两岁,却跟母亲一样爱念叨,奴婢来殿前伺候一个月,耳朵都生出一层茧了。”   “还好是在昭芸宫,若是换个主子伺候,你这舌头早被拔了。”香巧说道碧落。   碧落娇笑地躲到江初唯身后,探头朝香巧吐了吐舌头,“谁让我们娘娘人美心善是活菩萨转世呢。”   江初唯真是拿她没有办法,轻轻地点了点碧落的脑门,吓唬道:“青梅酒都带上了吗?等会儿本宫喝不尽兴的话,就将你一并打发去浣衣局。”   为不引人注意,江初唯换上了香巧的衣服,发髻梳成了宫女的丸子头,如此简单素雅的装扮,竟也美得跟天上的小仙娥似的。   主仆三人从后门溜出去,等走出昭芸宫老远,四下都旁人的时候,她们面面相觑过后,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有点刺激,怎么回事?   “小姐,”香巧最先收住,她谨慎地扫了眼周遭,一手拉上一个往前走,“这儿是御道,我们去梅园吧,那里肯定没人。”   自绿春在梅园意外跌死后,梅园夜里就很少有人出入。   江初唯过于兴奋,跟喝了假酒一样,大赞道:“梅园好梅园妙,离宴殿远不说,周边还很空旷,最适合赏烟花。”   碧落眼巴巴地望着江初唯,“烟花哪儿娘娘好看。”   “小嘴真甜,”江初唯搂过碧落的肩头,“快给本宫尝尝是不是抹蜜了?”   这话一出,碧落顿时羞红了脸,十分不好意思:“娘娘。”   一路打闹,很快到了梅园,正值新春佳节,园里挂了灯笼,暖红的光笼着满园的梅花,如梦如幻,景色怡人,心情更好。   江初唯坐于亭中,红梅的幽香萦绕在身侧,她深吸了一口气,眉眼都染上了笑意。   香巧从食盒里拿出两壶梅子酒,还有一叠葵花籽和香酥花生米,最后斟上半杯梅子酒递给江初唯,“酒凉,小姐少喝些。”   江初唯接过酒盏抿了一口,眉眼弯弯道:“入口虽凉,但下肚暖和,不必忧心,倒是脚丫子冻得慌,你回宫里帮我取一双厚底靴吧。”   好几天没有出过门,竟不知道上的积雪还没化,一路走过来,江初唯脚上的软底绣花鞋根本扛不住。   香巧望了眼在不远处摘花的碧落,“小姐先忍忍,奴婢很快回来。”   江初唯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打趣道:“去吧,我看着碧落,保证她不闯祸。”   香巧走了没一会儿,天空中就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映着园里的红灯笼和红梅,真是美得惊心动魄。   江初唯突然来了兴致,几杯青梅酒过喉,仍不觉得爽快,索性扔了杯盏拎上酒壶走出八角亭。   她像鸟儿一样展开双臂站在风雪里,仰着脸望向黑幕如织的夜空,隐约见得一两颗星辰闪烁,黯淡无光……   真是像极了她的前世。   还好,她活过来了!   江初唯扬壶喝了好大一口青梅酒,些许上头,突然想笑。   笑声犹似银铃撒落,无人帮她拾捡。   ……   没见到江初唯,周瑾辞悻悻然从宴殿回慈乐宫,路上经过梅园的时候,忽闻一串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   仿佛是从天上飘来的幽香。   周瑾辞紧抿的唇角终于有了松动,心中的阴霾在这一瞬也被拨开了。   步伐一转,急不可耐地进了梅园。   园里有灯笼照明,再加上雪雾的陪衬,仿若是晚霞映红了整片天地。   周瑾辞目光所及,不管这片天地多大,他眼里只有江初唯一人。   她赤脚踩在积雪上翩翩起舞。   他看呆了,多么想这一刻能到永远。   他们,再无旁人打扰。   江初唯赤脚踩在积雪上翩翩起舞。   漫天飞雪,红梅轻飘。   如此美景竟也无法将其淹没。   婀娜秀美的身姿,轻摆舒展的楚腰,美眸如水秀发如云,她就像一只风中的丹鹤,灵动自由朝气满满地跳跃着。   仿佛过了很久,也像眨眼一瞬。   江初唯完成最后一个舞姿,俯身捡起地上的酒壶,刚准备回八角亭的时候,就听到不远处的碧落一声呵:“来人是谁?”   她缓缓回首望过去。   那瞬间,空气几乎凝结了。   女子的绝色早见识过了,但今日喝了酒更胜一筹,颊上飞起两抹酡红,眸光迷离朦胧,模样娇媚至极。   江初唯也是看到了立于红梅树下的周瑾辞,因为赴宴有精心打扮,锦衣玉带,丰姿倜傥。   周瑾辞朝她温软一笑,轻声喊道:“阿姐。”   江初唯热情地挥手:“阿辞,过来!”   酒劲上来,动作又大,脚下一个踉跄,摇晃着身子就要摔倒在地。   幸得周瑾辞赶来将人扶住,忧心地皱了眉头,“阿姐?”   江初唯抓住他的手,抬起头粲然一笑,“不碍事,就是有点晕。”   而后腾出一只手,在周瑾辞额上轻轻一点,语调有些撒娇的味道,“阿辞淘气,怎么晃来晃去……晃得阿姐头晕。”   周瑾辞怔住,只觉得额头被戳中的地方烫出了一个窟窿。   “快扶我回亭里坐会儿。”江初唯扯了扯周瑾辞的衣袖。   周瑾辞乖乖地点头,却是将人拦腰抱了起来。   一阵天旋地转,江初唯惊呼一声,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等她意识过来,已经落座石凳上。   碧落躲在不远处看稀奇,一张脸笑得跟朵花似的。   江初唯不知道她在高兴什么,直至周瑾辞在她跟前蹲了下来,伸手握住她的一只纤纤玉足。   少年手心的温度滚烫。   江初唯低头看去,下意识地往回缩。   周瑾辞却不肯放。   “阿辞……”江初唯单手撑着额角,眼巴巴地望着他,竟有些委屈。   周瑾辞盯着她的脚,压低了声音:“别动。”   莫名地有些霸道。   江初唯有些恍惚,这青梅酒后劲真大呀。   脚上裹了一层浅浅的碎雪,衬得她的肤色愈发白嫩,也失了正常的血色。   周瑾辞直接上手帮她擦拭。   江初唯对脚最为敏感,五根脚指头蜷缩起来,若不是看他是个孩子,早就一脚踹他脸上。   “阿辞……”江初唯只觉得痒得紧,又一次想要缩回脚,甚至颊上的红晕比刚才更深了两分。   周瑾辞擦干净了一只脚,用衣袍小心翼翼地裹住,这才缓缓抬起头看一眼她,微微一笑,乖巧温顺,“阿姐害羞吗?”   少年一脸的人畜无害,眼神更是干净透彻,一点其他想法都没有。   看来是她小心眼了。   江初抿了抿唇,解释道:“不是害羞,只是担心弄脏你的衣服。”   “衣服脏了可以洗,”周瑾辞擦着江初唯的另一只脚,动作轻柔得仿佛她的脚是世间珍宝,“阿姐冻坏了怎么办?”   我会心疼的。   江初唯盯他一瞬,忽的笑了,伸手摸他的头,“阿辞真是阿姐的好弟弟呀。”   周瑾辞在她手心蹭了蹭,“阿姐也是好姐姐。”   江初唯笑了笑,捡了一颗花生米扔嘴里,“好些日子没见阿辞了,最近还好吗?”   “不好,”周瑾辞抬起头,眨了眨眼睛,就像一只遭主人遗弃的小奶狗,“阿姐现在好忙,阿辞都见不到。”   “以后改正好吗?”江初唯哄道。   周瑾辞欢喜地点头,眼睛亮堂堂地泛着亮光,突然问道:“阿姐很怕痒吗?”   “还好。”江初唯垂眸下去,脚指头在周瑾辞衣袍里紧紧地蜷缩着。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周遭温度突然开始攀升,气氛也变得暧昧起来。   好在香巧及时出现,手里提着一双厚底长靴,“小姐,你的鞋子……”   江初唯闻声偏头过去,朝她甜甜一笑,“绣花鞋太娇气了,方才跳舞就脱了。”   香巧看了眼周瑾辞,少年虽然无害,但毕竟是外男,她们倒是无所谓,若是被旁人瞧了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趁人发愣,周瑾辞拿过香巧手里的厚底长靴,正要给江初唯穿上。   “景王且慢……”香巧话还没说完就被碧落拉走了。   “香巧姐姐,”碧落将人拉到墙角里,眼神左顾右盼,看似谨慎地打量四周,却掩不住的欣喜,“娘娘跟景王不是挺好吗?为何非要棒打鸳鸯呢?”   “什么棒打鸳鸯?”香巧瞪她一眼,低呵道,“说话仔细些,要给外人听见,娘娘能被你害死!”   碧落哦了一声,“那我以后不说便是了,不过娘娘跟景王姐弟情深,香巧姐姐是不是想太多了?”   “只是姐弟情深吗?”香巧转眸望过去。   周瑾辞给江初唯穿好鞋子,起身坐到她对座的石凳上,刻意保持了距离,却又时刻看着她。   很自然地端过酒盏喝了一口,那是江初唯刚才用过的杯子。   “好香~”周瑾辞一声叹。   江初唯没多想,只当他是说酒香,“小孩子少喝些,不然等明早有你好受。”   说是叮嘱,却是宠溺。   “嗯。”周瑾辞应得顺嘴,仿佛她说什么都是对的。   酒过三巡,江初唯这次是真的有些醉了,小脸红得比园里的梅花更俏,迷迷糊糊地趴在桌上喃喃自语:“过了今儿就是新年了,雪要化了,花要败了,成败在此一举,不成功便成仁……”   说话已经颠三倒四,急得香巧眼睛都红了,只不停地劝道:“小姐,我们回去吧?”   江初唯看她一眼,呵地笑,“回……回去!”   香巧将人扶起来,碧落搀着江初唯另一只手。   “步辇……步辇呢?”江初唯举目望去,入眼一片血红的亮光,很不舒服地揉了揉眼睛,娇气地一跺脚,“本宫累了,不要走回去!”   “奴婢这就回去找步辇,小姐等奴婢一会儿好吗?”香巧像哄孩子一样哄着江初唯。   “不好!”江初唯一把甩开香巧跟碧落,摇摇晃晃地转身扑向了周瑾辞,“阿辞~”   周瑾辞扶住她的一只胳膊,盯着她酡红的小脸,眸光微闪。   “阿辞背我回去好不好?”江初唯扯了扯他的袖袍。   周瑾辞有些僵硬地怔在原地。   “小姐万万使不得呀。”香巧又要阻拦。   碧落抢先一步将人拉住,安抚道:“不碍事,我们可以走小道,不会有人注意的,天儿这么冷,还是早些送娘娘回去歇着才好。”   香巧只能妥协,福身道:“辛苦景王了。”   周瑾辞背上江初唯走出梅园,虽然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但夜风吹过还是很冷。   江初唯难耐地皱了皱眉头,小脸往周瑾辞脖颈间钻了钻。   她睡得迷糊,滚烫的呵气打在他脖子上。   周瑾辞埋下头,唇角勾起,托着江初唯身子的手,时不时地往里带了带,让她靠得自己更紧了些。   “嘭~”一声巨响,江初唯梦中惊醒,循声望去,宴殿方向的上空绽出一朵又一朵的花树。   是烟花秀开始了。   周瑾辞站住了脚,蓦然回首,绚烂之下,将江初唯的绝色面容衬得十分柔软动人。   可要比烟花好看多了。   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江初唯低头看去。   四目相对,她轻轻地笑了,颊上的梨涡滟潋,“美吗?”   周瑾辞眸底的邪早已无踪可寻,澄澈明亮,“美。”   江初唯低笑一声,捏他的脸,“阿辞,新年快乐。”   周瑾辞跟着笑起来,“阿姐,新年快乐。”   “回去吧,”江初唯重新趴上周瑾辞的肩头,晕乎乎地半眯着眼睛,思绪乱飞,想到什么说什么,“阿辞,谢谢你的小雪人。”   周瑾辞身体僵了僵,“什么小雪人?阿辞听不懂。”   江初唯沉默了半晌,就在周瑾辞以为她又睡去的时候,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道:“我尚未入宫前,有次偷偷溜出去玩,在街上捡到个小少年,我邀他打雪仗堆雪人……”   周瑾辞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还记得前世的他,“后来呢?”   “后来……”江初唯顿了顿,盯着周瑾辞的耳垂,肉肉的,绒绒的,很好摸的样子,她咽了咽口水,继续道,“我再也没见过他。”   这一世,周瑾辞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变化,他出生后就一直待在宫里,想来定是记不得堆雪人的事情了。   她就当故事说给他听好了。   “总有机会再见。”周瑾辞安慰道。   “嗯。”江初唯深吸一口气,一晃经年过去,少年身上的味道不曾变,不然她也不会忆起就是周瑾辞。   同时解开了她心中多年来的疑惑。   原来上辈子周瑾辞请她行束发之礼就是源于那次机缘,在送他出宫时,他频频回望她,她却视而不见,一心一意都在狗皇帝身上。   那时,他一定很伤心吧?   “阿姐找到他了吗?”周瑾辞问得小心翼翼。   “找到了。”江初唯笑道。   周瑾辞稍稍侧头,“太好了。”   两人的呼吸就这样轻轻地搅在一起。   “是啊,太好了。”上一世的遗憾,一点一点地弥补,江初唯很满足。   回到昭芸宫,江初唯沐浴更衣,洗了个热水澡,穿着贴身襟衣,半坐在床榻上,一张脸通红好似能滴出血来。   她嫌热地拉了拉领口,露出一大片浅绯色。   寝殿没有外人,香巧不紧张,只是脸跟着红了两度。   江初唯吃了醒酒茶,味道好极了,甜滋滋的,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宴席该结束了吧?”   “齐美人刚带大公主来过了,”碧落有些害羞地睨了眼江初唯,时至今日她才真正理解了“秀色可餐”这个词,“见娘娘醉酒就先回东配殿了,说明儿个过来给娘娘拜年。”   “温姐姐呢?”江初唯斜卧在床榻上,耷拉着眼皮子问道,“可有一道回来?”   “温淑仪也回来了,”碧落小声回道,“不过是陛下亲自送回的。”   “陛下吗?”江初唯稀里糊涂的脑子突然有一瞬的清明,立马吩咐香巧关门熄灯……   却还是慢了一步。   殿外已经传来了春公公唱诺声:“陛下驾到!”   “!!!”江初唯紧张地打了个酒嗝,拉过被子捂住头交代香巧,“就说我睡下了。”   “是,小姐。”香巧放下床幔,深吸一口气退了出去,见到周翰墨行礼:“奴婢见过陛下。”   周翰墨在席上饮了不少酒,一身的酒气,脸色却一如既往的威慑严厉,隔着插屏望向寝殿里间两道身形不一的影子,“你家主子呢?”   香巧捏着指尖,埋着头,小声道:“小姐今日身子不适,用过晚饭早早睡下了。”   很明显地赶他走。   周翰墨眉头一皱,明显不悦。   香巧后背一阵冷汗,心里是害怕极了,但为了自家小姐,她绝不会退缩半步。   “是吗?”周翰墨最后冷笑一声,终究还是甩袖走人了。   香巧腿软地扶住雕花插屏,拭了拭额上的冷汗,仿若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陛下去玥兰阁了?”江初唯探出头问香巧。   香巧神色恢复如初,“陛下去了蝶衣宫,听青柚说陆容华今日宴席上弹了一首曲子,陛下甚是喜欢。”   “《阳春白雪》吗?”江初唯望向床榻旁边矮几上的琵琶,那是入宫后周翰墨赏赐她的第一件东西,据说是大西国琴圣苏柳的心爱之物,后流至周翰墨手里,他小心地珍藏了十几年,最后却送来昭芸宫。   前世,江初唯不知道有多喜欢,恨不得每天抱着琵琶睡。   重生回来江初唯终于看明白,这把琵琶其实是沈惜音的生前遗物,京城第一才女尤擅音律,琵琶堪称一绝。   周翰墨将琵琶放昭芸宫是为睹物思人,但她却为讨他欢心苦苦练了一个月,手指头磨成了大猪蹄子。   “小姐怎会知道?”香巧纳闷。   江初唯苦笑地扯了扯嘴角,“先皇后最喜欢这首曲子。”   不过周翰墨霸道冷血,自先皇后仙逝,后宫便无人再敢提及此曲。   陆灵儿这算是殊死一搏吗?   翌日,蝶衣宫那边传来消息,周翰墨晋升陆灵儿为从二品夫人,这会儿还在寝殿的床上弹琵琶呢。   画面太强,江初唯呵呵一笑,“陆灵儿倒有些手段。”   秦子苓昨日表演顺利,今儿个心情不错,冰冷的眸底破天荒地多出一份喜悦之色,“东施效颦,不足为惧。”   陆灵儿不愿为江初唯的替身,却又处处都学她讨好周翰墨。   温诗霜敛目道:“她现在是陆夫人,品阶在子苓之上,我担心她为难静羽宫。”   昭芸宫有江初唯坐镇,陆灵儿一时半会儿还不敢来,但秦子苓不一样,周翰墨根本没将她放眼里。   秦子苓看温诗霜半晌,淡淡道:“她敢找麻烦,我就锤死她。”   温诗霜呆了呆,盈盈浅笑,“那便好。”   “吃什么都行,就不能吃亏,”江初唯赞同道,“大不了我帮你擦屁股。”   秦子苓看她一眼,脸色冷漠,却不失关心之意,“顾好自己身子,我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初五老夫人就进宫,若见你气色不好,她得多难过。”   大周国有规矩,诰命夫人逢年过节可以参加由皇后主持的宴会,但从江初唯入宫后却一次都没兑现过。   主要是因为叶榕婷作妖,她自个儿母亲不在世了,又不得家里祖母喜欢,竟然眼红针对江初唯,便苦求周翰墨禁了此规矩。   周翰墨居然一口答应了,他一定是脑子进了水。   年前德妃受贬被关了起来,皇后娘娘这才将规矩解禁,并征得周翰墨的同意——除了逢年过节,每月初五三品以上的诰命夫人可以进宫见见自己的孩子。   柳柔雅这一举措深得民意,各宫娘娘顿时心服口服,这两日请安都积极多了,大伙儿扎堆不肯离开,昭芸宫跟着冷清下来。   一朝回到解放前,江初唯有些不习惯,却也没多想,“皇后娘娘怪好的。”   秦子苓冷冷道,“很会拉拢人心。”   不好的事情,皆有德妃扛,将自己塑成活菩萨,柳柔雅心机不一般。   “不管她,反正我们得了便宜。”江初唯当务之急是解决江家祸事,所以现下还不想招惹皇后娘娘。   一晃到了初五,江初唯起了个大早,坐在梳妆台前就一个要求,定要看起来活力十足,香巧将她三千发丝统统绾起,精致娇媚的小脸完全露出来,明眸皓齿,璀璨若星。   江初唯入宫时,江老夫人还很精神,走路不需旁人搀扶。   时隔三年却是杵着拐杖来见她,头发也白透了,脸上堆满了皱纹。   江初唯鼻头一酸,眼睛通红,待宫人退出寝殿,她立马跪到地上给大夫人行了个大礼,“祖母~”   父母双亡,她从小跟在祖母身边长大,江家其他兄弟姐妹有的,祖母掏心掏肺找给她,其他兄弟姐妹没有的,祖母还要偏心地给她。   这些心疼,江初唯都记在心里,不可能忘去丁点。   “我的娇娇儿呀,你现在是贵妃娘娘,怎么能随便跪人呢?快起来!快起来!快起来!”江老夫人眼眶也是一片红,说话微微地带着哽咽声,“快起来给祖母看看,怎么瘦成这样子了?我可怜的娇娇儿呀!”   江初唯一听这话,险些绷不住大哭。   瘦一些算什么,前世她被做成人彘,那才叫一个惨。   若祖母知道自己的小心肝是那般下场,她那时泉下有知恐怕也不得安宁吧。   江初唯扑进老夫人怀里,很小声地问:“祖母想娇娇儿了吗?”   江老夫人眼里含着泪,但脸上却是笑眯眯的,轻轻地抚着江初唯的额头,“你是祖母的娇娇儿,祖母不想你想谁呀?夜里时常梦到你呢,你祖父那个老东西也是,整个大周国都知道你病了,他还瞒着我不告诉我,气得我好几次想跟他和离。”   “祖母,娇娇儿一切安好,祖父亦是担心你身子,你回去就别跟他置气了。”江初唯哄道。   江老夫人笑呵呵地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忙从怀里掏出一块锦帕,缓缓展开,里面包了几块桂花酥,献宝似的捧给江初唯,“娇娇儿不是最喜欢吃桂花酥吗?这是祖母昨夜里亲手熬制的,你快尝尝。”   江初唯拣了一块桂花酥放嘴里,入口的甜蜜,教她心里更难受。   她咬了咬唇,憋住眼泪,抬头,朝江老夫人甜甜一笑,“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桂花酥。”   江老夫人捏了捏她的脸,“就知道哄祖母开心。”   “祖母,”江初唯眼角余光瞥向一旁的龙头拐杖,“您腿脚不方便大可不用进宫来看我的。”   江老夫人弹了下她的额头,“腿脚不方便而已,又不是腿断了,再说就算不能走路,祖母爬也要爬进宫,三年没见娇娇儿,祖母都要想死了。”   “娇娇也好想祖母呀。”江初唯抱住江老夫人撒娇。   这时,角落里硬生生插入一道轻咳声,江初唯听到有人讨好地唤她:“贵妃娘娘。” 第25章 谋划   角落里硬生生插入一道轻咳声, 江初唯听到有人讨好地唤她:“贵妃娘娘。”   江初唯这才想起与祖母一同进宫的江孙氏。   江孙氏是江初唯的三婶婶,在家时两人关系就很一般。   江孙氏觉得江初唯娇气任性,仗着老夫人的宠爱无法无天, 整天没个正行到处闯祸, 江家的脸面都被她丢光了,若不是老夫人坐镇,她早就将人送去乡下了。   江孙氏这番却随祖母进宫来看她,江初唯或多或少感到有些意外。   “三婶婶听着很无聊吧?让香巧领您随处逛逛?”江初唯亦是不喜欢她这个三婶婶,但作为晚辈基本的礼貌还是要有的。   江孙氏很不高兴地硬着脸,看向江初唯又不得不笑, “呵呵……贵妃娘娘客气了, 三年不见, 婶婶也想您得紧。”   江初唯没接话, 笑着等她下文。   她这个三婶婶功利心极重, 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来看她。   “不只是婶婶想你,还有你的二姐姐, ”江孙氏情到深处,眼睛红了一圈,带着哽咽声儿,“她时常去你房间,一坐就是一整天,婶婶知道她很想你。”   老夫人将江初唯护得好, 一直到她十五岁,京中人士都不得知她真容, 但江家二小姐不一样,因为模样生得美丽,再加上其母臭显摆的性子, 唯恐外人不晓得家里养了只俏丽可人的金丝雀,没事儿就领着江雪瑶出入各大宴席,久而久之,江二小姐也算是盛名在外。   ——京城第一名门千金。   待她及笄之年,美艳绝世,名动四方,京中多少豪门公子都想求得美人归。   其中包括江老夫人为江初唯择选的梁家小公子。   江初唯乖巧地趴在老夫人的膝上,笑盈盈地抿了抿唇,一脸的和善可亲,“二姐姐今年有十九了吧?却为何还未许配人家呢?”   “不是不愿意,只是……”江孙氏顿了顿,小心地望向老夫人,见对方面色如常,没有发火的前兆,这才继续说道,“贵妃娘娘自小跟雪瑶要好,她什么性子您最了解了,若不是三年前那场意外,想来……”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江老夫人厉声呵住:“混账胡话!那是意外吗?”   一句质问将江孙氏噎得哑口无言脸红脖子粗。   三年前那个寒冬,江雪瑶偷溜出去跟梁家小公子私会,在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摔断了腿,江老夫人知道后将她禁足闺房两个月,等她出来得知江初唯被召入宫为妃。   对此,不只是江雪瑶她本人,就连其母也是心有怨念。   如若江雪瑶没被禁足,皇上怎会看上江初唯?   江雪瑶才是京城第一名门千金,江初唯给她提鞋都不配好吗?   江孙氏心里所想,江初唯一眼看透,她们不就觉得是她抢了江雪瑶的贵妃之位吗?   呵呵……   跟谁稀罕似的。   她拼命地想要逃出火坑,江雪瑶却抵死要跳进来。   “贵妃娘娘,雪瑶这些年过得不好,您可不能不管她呀。”江孙氏拿出绢帕装模作样地拭着眼角。   江初唯耐着性子问道:“婶婶想我怎么管?”   江孙氏讨好地笑道:“贵妃娘娘正得盛宠,不如将雪瑶接进宫里,你一人在昭芸宫也无趣,若有自家姐妹作伴……”   “够了!”江老夫人实在听不下去,板着脸厉声打断了江孙氏,“香巧,快领三夫人出去走走。”   江孙氏虽然很不甘,但奈不住心有畏惧,不情不愿地退出了寝殿。   待人走远,江老夫人无奈地长叹一口气,“造孽呀。”   江初唯拉过老夫人的手,软乎乎地撒娇:“祖母不生气,婶婶只是太着急了。”   江老夫人一脸宠溺地摸着江初唯的后脑勺,摇头道:“这三年来雪瑶变着花儿拒嫁,她心里想什么,我能不知道吗?不过是眼红你晋为贵妃。”   “二姐姐虽说心气高了些,但她人到底还是很优秀的,琴棋诗画诗词歌赋都在行,不像我……”   “像你怎么了?”江老夫人瞧着小孙女娇娇憨憨的模样,满眼心疼,“谁也比不上我家娇娇儿。”   “祖母~”江初唯抬头甜甜一笑,“二姐姐的事情,您又怎么打算?”   “后宫行事本就如履薄冰,祖母委实不想雪瑶连累你,”江老夫人边理着她的头发边说道,“更何况伴君如伴虎,陛下这些年宠爱你,但不代表往后就可高枕无忧,祖母不奢望你恩宠不断,只想你余生安康快乐。”   很多人在看你飞得高不高时,又有谁在乎你飞得累不累呢?   江初唯沉思片刻道:“祖母回去还是为二姐姐另寻良配吧,后宫的日子不是她想的那般荣耀无边,正如祖母所言,伴君如伴虎呀。”   “娇娇儿在宫里不好过吗?”江老夫人眼底忧虑。   江初唯终究还是道出了这些年里周翰墨给她挖了多少坑。   江老夫人听得心惊肉跳,手心里涔出密麻的冷汗。   最后,她们俩面对面地沉默了良久。   “陛下到底何意?”江老夫人忍着心中不快,她捧着长大的小孙女,在家时没让受半点委屈,送进宫里倒是处处遭人算计。   江初唯没回答,转而问:“祖母觉得三叔才能怎样?”   江老夫人摇头,“陛下升他为刑部侍郎,想来也是看你的面子。”   江初唯嗤笑一声,“我脸哪有这么大?”   “你是说?”江老夫人偏头往玥兰阁方向望去,半天,问:“也是为了温尚书?”   江初唯沉吟许久道:“祖母可还记得沈家之罪?”   “永德三年,宁远侯谋反,人证物证俱在,沈家满门抄斩。”江老夫人越想越慌,她是活了几十年无所谓了,但家里那些小辈怎么办?小元儿今年才五岁。   “宁远侯为陛下一登大统呕心沥血,还将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嫁与他,到头来还不是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狗皇帝是真的喜欢沈惜音,但他更爱自己的江山皇权,沈惜音可怜,江初唯更凄惨,她甚至不曾赢得周翰墨半分真心。   “祖母,祖父可还留有与孝仁太后的书信?”前世,江初唯被打入冷宫后,曾托香巧四处打听得知,江家逆反的导火线便是那纸书信。   当初周翰墨为除去孝仁太后朝上势力,三顾江家好言好语说尽,最后才请出江老爷亲自出马。   “孝仁太后念及江家与她的恩情,终究是听进了你祖父的规劝,但万万没想到……”江初唯在家就时常听祖母提起此事,说到底还是对孝仁太后多有愧疚。   周翰墨事先答应了江老爷,只要孝仁太后手里的大权,从未想过取其性命置她死地。   可结果呢?   周翰墨太狠了。   将孝仁太后母族连根拔起,刚出生的婴孩都没有放过。   因为心里多有愧疚,江老爷留下了那封书信,也是征得了周翰墨的同意。   却没想到……   周翰墨竟以此为由给江家冠上了谋反死罪。   江老夫人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她握住江初唯的手,宽慰道:“娇娇儿不怕,待我回去就烧了那封书信。”   江初唯仰着脸深深地望着老夫人,“陛下谋划已久,不会善罢甘休。”   “那……那如何是好?”   江初唯从地上起来俯到老夫人耳畔一阵私语,而后她抱住她的脖子,撒娇地蹭了蹭,“祖母,为了江家三百口,长痛不如短痛。”   江老夫人拍着她的后背,几度哽咽到说不话来,只可喃喃地轻唤道:“娇娇儿,娇娇儿,娇娇儿……”   江老夫人离宫的时候拉着江初唯不放,“我可怜的娇娇儿呀!”   这一别等再见已不知猴年马月。   或是到死都见不到她的娇娇儿了。   江初唯目送老夫人离开,祖母的步伐比来时更为蹒跚,她站在昭芸宫门口,祖母站在出宫的朱雀门前,中间隔着一条很长很长的御道。   眼泪簌簌而下,模糊了视线,江初唯已经看不清祖母的脸,她只是不停地挥着手道别。   正月初六,前世温诗霜就是在这天小产,江初唯心有余悸不敢松懈,昨夜里就在留在了玥兰阁。   这天,江初唯醒得很早,见温诗霜睡得沉,她便没有起身。   直至香巧从殿外打探消息回来。   “怎么样了?”江初唯撩开幔帐探头出去小声问道。   香巧的眼圈通红,应是在外面哭过了,“老爷请辞告老还乡,举家迁回徐州故里。”   “陛下同意了吗?”江初唯紧张地捂住胸口,过于用力,指尖微微泛红。   香巧点头。   江初唯暗舒一口气,“那便好,那便好,那便好……”   与此同时,心中突生辛酸。   江家上下为周翰墨殚精竭虑,最心疼的小孙女都送进了宫,却只能求得全家卑微的苟活。   但较于沈家,江家已是万幸。   沈家有沈惜音和柳柔雅,周翰墨都狠心赶尽杀绝。   江家不过一个替身而已,周翰墨竟然同意了江老爷的请辞,这让江初唯颇感意外。   “小姐,老夫人,老夫人她……”香巧终于哭了出来。 第26章 上吊   “祖母出什么事儿了吗?”江初唯几乎是跌下床榻的, “嘭”一声闷响也不知撞到哪儿,听着很疼,温诗霜从梦中惊醒, 脸都吓白了, 同香巧忙将人扶起来。   江初唯抓住香巧的一只胳膊,两眼通红地追问,“祖母到底怎么了?”   “昨夜里江家走水,老夫人救出时……断了一条腿。”香巧跪到地上哭着说道,“大夫说往后老夫人只能坐轮椅了。”   江初唯狠狠地怔在那儿,半天, 她突然笑了, 眼角却已经湿透。   江老爷对老夫人情深义重, 成婚几十年未纳一房小妾, 这份情谊就算是在偌大京都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周翰墨更是看得明白, 不然他也不会诱拐江老夫人最疼爱的小孙女。   只要江初唯在手,便能牵制住老夫人, 将江家拿捏得死死的。   如今老夫人受了重伤,再加上年纪又大了,谁知道能熬到几时,老爷子这时候告老还乡,携老夫人回故里颐养天年,这也是无可厚非天经地义。   温诗霜给江初唯擦着眼泪, 柔声安慰道:“娇娇不哭了,如若你实在舍不得老夫人, 我这就去求陛下准你出宫送行。”   “不去了,”江初唯美目含泪地笑了笑,“不然又要惹祖母难受了。”   现下全家都要搬去徐州, 却留下她一人在京都,祖母心里肯定不好过,对她都是内疚和愧欠。   江初唯望向窗外的红墙绿瓦,有机会她一定要走出这里,骑上一匹汗血宝马赶去徐州,欢笑着飞奔扑进祖母的怀里:“祖母,我终于回家了。”   三年前,周翰墨与她说:“敏敏,我带你回家。”   重回一世,她才明白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   不管怎么说,江家三百条人命总算保住了,江初唯身心都跟着畅快了不少,拉上温诗霜去东配殿找齐美人,好吃好喝一整天,反正不出昭芸宫。   心惊胆战地熬过初六日,江初唯心中大石终于落地,静羽宫却传来话说秦子苓病下了。   “!!!”江初唯简直不敢相信,身子骨壮如牛的秦子苓居然有一天会生病?   一是真的很担心,二是为了看稀奇。   江初唯火急火燎地赶去静羽宫。   秦子苓吃了药刚睡下,清丽的眉头拧在一块,是化不去的冷意和阴郁。   江初唯拨了拨炉里的银丝炭,压低声儿问乐丹:“你家主子怎会生病呢?”   乐丹犹豫着摇头,“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贵嫔娘娘昨儿个在院子里舞了一夜的剑。”   “舞剑?”江初唯抿了抿唇,看向床上的秦子苓。   秦子苓对狗皇帝没一点感情,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所以她舞剑到底是为了谁?   但不管为了谁,她们被囚在宫里,除了保命活下去,其他都成了妄想。   她们真的太难了。   江初唯在静羽宫照顾了秦子苓两天,期间旁敲侧击地问了好几次,秦子苓每每都将话题转开了,很明显不想提及关于那人的任何事情。   到第三天秦子苓病好下床,拿上锄头就去院子里种地了。   江初唯没有办法只能回昭芸宫。   周翰墨这些日子天天留宿蝶衣宫,陆灵儿恩宠不断已经晋升为陆妃,性子也被养得飞扬跋扈,甚至跟江初唯有得一拼。   后宫有传言陛下终于厌弃敏贵妃了。   江家也搬离了京城,敏贵妃气数已尽。   迟早跟德妃一样坐上冷板凳再无翻身日。   而对于这些流言蜚语,当事人江初唯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只不过近些日子她心情不太好,每天郁郁寡欢地坐在自个儿寝殿里,除了吃就是睡。   温诗霜她们想尽法子讨她开心,却也没起到什么特别的效用。   这天,春公公送赏赐来玥兰阁,完事后过正位主殿时,见香巧面有急色地奔走,他将人拦了下来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香巧眼含泪光,急得满脸通红,“陛下些许日子不来,贵妃娘娘可伤心了,这会儿正寻合适的房梁上吊呢。”   “上……上吊?!”春公公吓坏了,目瞪口呆,舌头都有些打结,“你……你快去拦着,我这就回去禀告陛下。”   香巧受过江初唯的指导,演技得到了质的飞跃,直接跪到地上:“多谢春公公救命之恩。”   春公公去得快回得也快,不过一炷香时间,就将周翰墨引来了昭芸宫。   听到动静,江初唯麻溜地爬上矮凳,白绫早就吊上了房梁,等脚步声近了,她便伸着脖子往上面挂。   香巧跟碧落哭唧唧地扒着她的裙角,一人一声地大喊道:“小姐(娘娘)!奴婢求求您了,快下来吧,陛下马上就来了!”   此起彼伏,很有节奏。   见者忧伤,闻者落泪。   “既然陛下不喜欢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江初唯伤心欲绝地念出台词,最后一个字拖长了尾音,像是从灵魂深处剥落。   “胡闹!”周翰墨一声厉呵,震耳欲聋。   周遭死寂。   宫人们跪了一地,埋着头屏住呼吸。   江初唯狠狠地怔在矮凳上,半晌,终于有了反应,眨了眨眼睛,委屈巴巴,“陛下……您凶敏敏!”   泪珠子顺着眼角滑落,浸透了颊上的红晕,就像泛着水泽的蜜桃。   竟是格外的娇媚诱人。   周翰墨忽觉口干舌燥,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几步上前将江初唯抱下了矮凳。   一落地,江初唯不管不顾地扑进周翰墨怀里,但距离还得保持,小手抵在他的胸膛,眉眼半垂,长睫微颤:“陛下……陛下不是不喜欢敏敏了吗?”   江家搬离了京都,周翰墨不再有任何威胁,江初唯失去了利用价值,她现在连做棋子的资格都没有了。   只剩作为替身以解狗皇帝相思之苦。   这些天江初唯已然想通,没了江家的庇佑,她也不想争宠,但也不能失宠太快,至少有个过渡吧?   周翰墨捏起江初唯的下巴,静静凝视着她嫣红的眼角,眸光微动,“敏敏多想了,朕怎会不喜欢敏敏呢?”   “陛下……就知道骗敏敏,”江初唯打了个哭嗝,而后哭得更加伤心,以致说话乱七八糟,“陛下这些天都歇在蝶衣宫,日日陪着陆妃她弹琵琶,她弹得有那么好吗?让陛下那般不能自拔?敏敏到底哪儿比不过她了?”   “灵儿不是敏敏力荐吗?”周翰墨的眸色一点一点的加深,带着一丝探究,教人判不出喜怒。   江初唯抿了抿唇,唇色愈发浓郁,春花一样好看,娇憨地哼了一声,“敏敏后悔了还不行吗?”   周翰墨上下看她两眼,松开手,嘴角勾起淡笑,“好了,朕这不是过来看敏敏了吗?”   “陛下等会儿要去玥兰阁用晚膳吗?”江初唯仰起小脸跟着笑起来,颊上的梨涡浅浅,滋味甚好。   天真又无邪。   周翰墨的脸却倏地沉了下去,“敏敏这是赶朕走,嗯?”   “不是不是,陛下误会敏敏了,”江初唯手忙脚乱地解释道,“敏敏只是心疼温姐姐,她也有些日子没见到陛下了,昨儿个还说想陛下得紧,陛下若去玥兰阁用膳,温姐姐一定会很高兴的。”   “你高兴吗?”周翰墨问。   “温姐姐高兴,敏敏就高兴。”江初唯重重地点头。   周翰墨看她,似笑非笑,“你何时这么大度了?”   江初唯捏着指尖,稍稍用力,就疼得她眼泪直流,“不是敏敏大度,是……是敏敏害怕。”   “害怕什么?”   江初唯吸了吸鼻子,泪眼汪汪地道:“害怕温姐姐的遭遇发生在敏敏身上,敏敏这三年都有好生养身子,就盼着有一天能侍候陛下,再为陛下生好多小公主小皇子,到那时陛下如果不来看敏敏,敏敏一定会很伤心很伤心的!”   “好多小公主好多小皇子吗?”周翰墨眸底突然浮出一抹笑意,渐渐溢出染上了眼角,便衬得他看人的眼神缠绵悱恻,“是朕不好,不该这么久不来看温淑仪,以后等敏敏怀上孩子,朕一定好好待你们。”   “嗯,”江初唯再次破涕为笑,拉住周翰墨的袖角,“陛下,齐美人厨艺很好,敏敏也想过去用膳。”   “好,”周翰墨屈指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又道:“这些日子是朕冷落敏敏了,过两天便是上元节,朕带你出宫逛逛吧?”   “真的吗?”江初唯一声欢呼,就地旋转一圈,不着痕迹地拉开了跟周翰墨的距离,两只手捧着小脸蛋,眼睛忽闪忽闪,满是雀跃,“我好久没出宫了,陛下,我要吃醉玉楼的辣烤鸭和卤猪蹄,还有零嘴坊的蜜枣……”   “都给你买,”周翰墨嗤笑起来,“果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江初唯吐舌头做了个俏皮的鬼脸,“陛下最好了!”   矫揉造作的模子,江初唯险些呕出隔夜饭。   却没想到周翰墨很吃这一招,到走时脸上都和颜悦色的。   出了昭芸宫,周翰墨笑脸瞬时僵住,眉头微皱,“春德,朕怎么有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陆沉”小天使170瓶营养液   我的妈呀,太激动了,第一次收到这么多营养液,我飘了,我膨胀了   我要飞上天跟太阳肩并肩! 第27章 一更   周翰墨出了昭芸宫摆驾未央宫, 春公公得令前往蝶衣宫宣旨。   夜色渐近,犹似一面幕布将偌大的皇宫笼罩起来,穿梭巡夜的御林军, 各殿点亮的宫灯, 还有墙角低语的宫人……看似空闲了下来,却又多出几分忙碌。   但终究无人发现那道跃于夜里的黑影,来无影去无踪,落入寥寥无人烟的慈乐宫。   周瑾辞放下手里的书,漫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举目望去。   院里的枣树底下凝立着一道笔挺高大的身影, 借着清冷的银辉, 他瞧见那人腰间配有一把独特的宝剑, 暗红色, 充满了血腥。   周瑾辞唇角漾出一抹浅笑,轻声唤道:“二舅。”   男子转身回望, 一袭夜行衣,黑巾罩面,只露一双深邃的冷眸,眼底波澜不惊,犹似一潭死水。   “二舅这趟辛苦了。”周瑾辞脸上的笑意加深,难得真诚。   不一会儿, 门响了,黑衣男子缓步走进来。   面罩已经摘下, 一张脸生得凌厉又俊美,刀削斧凿出来一般,不带任何表情, 眉间凝着冷和傲。   他就是陌沧,退出江湖十三年,但江湖仍有他的传说。   天下第一高手,单挑三国无敌手。   最先出于大西国,后在安南国历练,隐匿于大周国皇宫。   是周瑾辞生母的结拜义兄,年纪跟自家小妹相仿,却将她视为女儿疼爱。   在周瑾辞生母悬梁自尽后,他便接过照料外甥的重担,一把屎一把尿地喂养长大,还不能让外人发现自己。   这些年里陌沧也是操碎了心。   陌沧冰封的脸庞毫无波动,只是嘴角轻轻地牵了牵,冷声道:“江家老小已平安抵达徐州。”   “辛苦二舅了。”周瑾辞再道,回身坐到圆桌前面,拣起瓷壶倒了两杯凉茶,端起其中一杯喝了一口,“二舅请坐。”   两人处了十三年,彼此信任毫无疑问,但关系却不是很近。   如果像寻常人家的外甥跟舅舅撒娇那样扑过去吊在他身上,陌沧一定会拔剑砍了周瑾辞。   所以保持一定距离向来是他俩相处之道。   陌沧撩起黑衣下摆,坐到周瑾辞对面,捞过另一只杯盏,垂头饮了口茶,“因为敏贵妃?”   “敏贵妃很好,”周瑾辞悠然淡笑道,“她人美心善,送很多吃用过来,就当是报答吧。”   “报答?”陌沧凝望着周瑾辞的脸,近些日子多出了不少肉,五官也渐渐地长开了,略见小妹年轻时候的绝世风华。   他这个小外甥不善与人交心,即便他陪在他身边这么久,也从没真正看清他心里所想。   但他仍要护着他,毕竟是自家的崽。   “上元节敏贵妃要出宫,”陌沧不紧不慢地说道,“有人计划谋害她。”   周瑾辞攥紧手里的杯盏,“蝶衣宫那位?”   陌沧点头,摸了摸腰间的佩剑,“需要我动手吗?”   周瑾辞冷笑一声,“此等小事怎好劳烦二舅亲自出手,反正上元节我也闲着,就陪她好好玩一玩。”   上元节那天,周翰墨用过午饭来昭芸宫接人,等在明堂有一盏茶时间,忽闻锦帘轻摇,抬眸望去。   进来一位手持折扇的翩翩少年郎,玉冠束发,马尾飘荡在腰际,随她走动,发梢轻轻摇摆,风流倜傥。   个头虽然不高,身子更是纤瘦,但合宜的月白锦袍衬得她身段比例极好。   洋洋洒洒大迈了几步,最后停在了周翰墨跟前,笑吟吟地看着他问道:“陛下,敏敏这身打扮可好?”   说罢,神色有所收敛,红唇抿成一条直线,特意画出的剑眉微微挑起,看上去就十分的冷漠俊酷,但眸光藏不住的灵动俏皮,散出一种特别的迷人气质。   周翰墨冷然的瞳仁浮过一抹惊艳,却也只是一闪而过,“敏敏为何女扮男装?”   江初唯认真回答道:“敏敏是陛下的女人,在外自要多加小心,不然遭歹人觊觎,岂不丢尽皇家颜面。”   这话说得真是好听,周翰墨薄唇微动,笑了。   陆灵儿的脸却绿了,她揪住自己的裙裳,今日盛装出席是想压制江初唯的锋芒,没料到她另辟蹊径玩出花了。   “灵儿姐姐,”江初唯盈盈浅笑,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在场所有人听得到,“今儿个好美哦,跟花孔雀一样,晚些要表演展屏吗?”   陆灵儿皮笑肉不笑,“敏贵妃过奖了。”   小贱人,别得意,过了今儿看你还能怎么猖狂?!   大周永德皇帝微服出巡,一身便装没入人群中不算起眼,但眉宇间透出上位者的威严,一看就是一个颇有身份的贵公子,还携了一位娇滴滴的美娇娘。   周翰墨跟陆灵儿一现身,街上行人纷纷止步张望,他们脸上皆是惊羡之色。   陆灵儿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就像一张狗皮膏药黏着周翰墨,“四爷,这里人太多了,灵儿有些害怕。”   周翰墨淡淡睨了她一眼,眉间不耐,问身侧的春公公,“敏敏呢?”   春公公欲哭无泪,“小公子一下马车就不见了,应该是买糖葫芦去了。”   “胡闹。”周翰墨一脸不悦。   陆灵儿添油加醋,“四爷,小公子脾性向来如此,随心所欲,从不为他人多想。”   周翰墨的脸色沉了又沉,眼看就要大发雷霆,这时人群外面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呼唤:“四爷!”   江初唯满头大汗地挤了进来,一只手拿着折扇挥舞,另只手举着糖葫芦,颊上两抹绯色,热气腾腾。   “四爷吃冰糖葫芦吗?”江初唯献宝似的递上糖葫芦,“敏敏特意为四爷买回来的。”   周翰墨盯她一瞬,面色有所缓和,但仍是冷峻严厉,“下不为例。”   江初唯没听大明白,一脸茫然地哦了一声。   “不准单独行动。”周翰墨补充道。   江初唯乖巧地应下了,然后舔了舔糖葫芦,歪着脑袋朝周翰墨笑:“好甜哦。”   周翰墨沉默了片刻,突然抓过江初唯的手,倾身咬下了一颗糖葫芦。   陆灵儿:“……”   脸都气白了。   江初唯也傻在了原地。   口水好吃吗?   围观众人:公子好宠自家弟弟呀。   立于醉玉楼三楼包间目睹全程的周瑾辞,眸底汹涌着血腥的风暴,好几个深呼吸才将心中杀气镇压下去。   几人在街上大致逛了一圈,陆灵儿就红着眼睛喊累了,挽着周翰墨的胳膊要死要活,江初唯兴致倒是颇高,买了一堆的小东西,且安排得明明白白,拿回去送给两位姐姐还有大皇子和大公主。   周翰墨突然偏过头深不可测地问她:“不累吗?”   江初唯反应极快,轻咳一声,拿扇子掩了掩,“累。”   周翰墨似笑非笑,“既然累了,且去醉玉楼小憩一会儿吧。”   男人心海底针,江初唯管他那么多,忽闪着水灵的大眼睛,天真得很,“四爷,敏敏要吃辣烤鸭和卤猪蹄。”   周翰墨默默地点头,很是宠溺。   陆灵儿看得心里妒火熊熊燃烧,小声嘀咕道:“就知道吃,上辈子饿死鬼投胎吗?”   入了包间,江初唯将醉玉楼的招牌菜点了遍,等菜期间,陆灵儿很有心机地拿出琵琶弹奏,终于将周翰墨的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她似乎颇为得意,时不时地瞥一眼江初唯。   江初唯不为所动,恹恹地瘫在靠椅里,一只手撑着额角,一只手摇着折扇,一大半心思都在——我的辣烤鸭呢?我的卤猪蹄呢?   剩下丁点很可怜陆灵儿,不仅要卖、身还要卖艺。   相较而言,她就幸运多了,只要撒撒娇,狗皇帝就包吃包住包玩。   不一会儿,菜肴上桌,周翰墨吃东西比较麻烦,还要春公公逐一试毒,江初唯定定望着咽口水。   动静大了些,周翰墨不得不看向她。   江初唯落落大方地耸肩笑道:“饿了。”   “小公子幸得在四爷身边,不然行事这般没规矩,定是要遭不少罪的。”陆灵儿阴阳怪气地插话进来,收了琵琶想要坐回周翰墨身边。   江初唯默默地翻了个白眼,旋即折扇一合指着陆灵儿,“姐姐且慢!”   “小公子有事吗?”陆灵儿有不好预感,小贱人又要作妖。   江初唯眯眼一笑,脆生生地夸赞道:“姐姐琵琶弹得真好,是吧?四爷。”   “不错。”后宫佳丽三千,周翰墨早就习惯了她们的明争暗斗。   “四爷,”江初唯伸手去拉周翰墨的衣角,“不如多让姐姐弹几首吧?这样四爷用膳也更有滋味。”   陆灵儿:“……”   当本宫是楼里卖艺的歌姬吗?   周翰墨默了默,摆手道:“也罢,既然敏敏想听曲子,灵儿就再弹两首吧。”   江初唯:哟?狗皇帝挺会拉仇恨嘛。   陆灵儿脸一阵青一阵白,却也只能福了福身退回去:“是,四爷。”   琵琶轻拨,袅袅曲调漾开。   气氛来了,江初唯撸起袖子,等春公公给周翰墨布完菜,直接上手拿了一只卤猪蹄,埋头就啃了一大口,红唇染上油渍更为娇艳,犹若雨后绽放的月季。   周翰墨余光所及,喉头一紧。   这时,包间门响起,随后走进来一名男子,年纪要比周翰墨小两岁,模样生得俊美不说,眉宇间还带着一股不羁劲儿。   一双细长的黑眸左右扫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了江初唯身上。   “四爷,这位小公子有些意思啊。”男子跟周翰墨的关系不一般,见面竟然没有行礼,说话也不是很讲究。   江初唯啃猪蹄太投入,只是轻飘飘地瞧了眼。   这么嚣张吗?   想来身份一定不简单。   不过她在宫里待了三年,大小筵席也出入了不少,却从未见过眼前这位。   “世子这边请。”春公公恭谨地拉开周翰墨旁边的座椅。   世子?   江初唯垂着长睫,眼珠子溜溜地转了转。   难怪她未曾见过他,原来是平阳侯家的小世子,五年前自动请命南境镇守,期间打了不少胜仗,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   年初平阳侯夫人病重,他这才领命回京探亲。   江初唯早些就听闻周翰墨跟小世子明慕时交好,两人从小一块长大,是互穿开裆裤的交情。   狗皇帝极尽的心狠手辣,竟然还能有知心好友。   江初唯又偷偷地瞥了眼明慕时,跟她想象的南境战神简直天壤之别。   不说一定要长得五大三粗,但至少看起来要有力量吧?   但明慕时却是俊美邪魅,怎么看都像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   “四爷,这位小公子好生面熟,我好像在梦里见过呢。”明慕时再次将话题转到江初唯身上。   周翰墨早习惯了他的不正经,反问道:“白日梦吗?”   明慕时爽朗一笑,露出两排骚气的大白牙,“四爷很在意这位小公子?”   “世子多想了,”江初唯啃完一只卤猪蹄,用手背胡乱地擦了擦嘴角,抬头朝明慕时笑了笑,“奴才微不足道,怎能得四爷挂念。”   明慕时眉峰高挑,嬉笑道,“本世子还是头次见奴才跟主子坐一块用膳,四爷真当体恤身边人呢。”   江初唯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   都是聪明人,好好配合演戏不行吗?非找不快是吧?   “醉玉楼不愧是京城第一酒楼,”见人不悦,明慕时很有眼力界儿地转移话题,看向一旁的陆灵儿,感叹道,“竟有这般绝色佳人弹曲以祝酒兴。”   “……”陆灵儿险些哭出来。   “世子,这位是夫人。”春公公在旁解释道。   明慕时噗嗤一笑,合手作揖道:“不好意思,本世子眼拙,多有误会,请夫人见谅。”   爱妃受辱,周翰墨都没有生气,陆灵儿更不好发作,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世子言重了。”   “老夫人身子可好了些?”周翰墨突然问道,脸上没什么表情,却也听得出关心。   “四爷大人大量,不与家母计较,微臣感激不尽。”十几二十年的交情,周翰墨不可触及之处,明慕时能不知道吗?所以先发制人,收了嬉笑,端正身子,说得是情真意切,“母亲五年未见微臣,实在思念得紧,这才出此下策,还望四爷莫怪罪。”   美食在前不可负,江初唯吃得认真,两腮帮子微鼓,像可爱的小仓鼠,当然她听得也仔细。   平阳侯夫人在府里装病,周翰墨都摸清一清二楚,他要没有在明家安排眼线,她把头拧下来当球踢。   而且明慕时肯定也知道,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果然帝王无心。   饭后,夜色渐近,江初唯迫不及待地出门赏灯,给刚回座吃了两口菜的陆灵儿气得脸红脖子粗,嘤嘤地装可怜,被明慕时怼回去:夫人常伴四爷左右,理应保持身材才是,不然教爷嫌弃怎么办?   陆灵儿:“……”   不过一世子,尚未袭爵位,还管得挺宽?   江初唯掩嘴偷笑。   这个世子怪可爱。   京都的上元节格外热闹,老百姓吃了饭走出家门,男女老少全家行动,万人空巷。   街上随处可见的彩灯、灯树以及灯轮,五彩缤纷,熠熠生辉。人们三两为伴四处游玩,猜灯谜买小玩意儿,还有舞狮子耍龙灯,简直是大型狂欢趴体现场。   江初唯跟脱了缰的野马一样,完全不受控制,穿梭在人群里,东看看西瞧瞧,可累死了护她安全的随从。   明慕时不知道从哪儿偷来一把折扇,搁在胸前摇了摇,意气风发,“四爷,小公子倒是真性子。”   这是他见到江初唯第几次夸赞她了?   周翰墨已然不记得,但心里莫名不畅快,半天,突然问:“世子可有婚配?”   明慕时抿了抿嘴角,“南境荒凉,比不上京都,哪儿有女子愿意跟我。”   “朝中大臣家里女眷甚多,世子何不趁此次回京多留意些,如果有心仪的姑娘,”周翰墨偏过头凑近明慕时,压低声儿道,“朕给你赐婚。”   明慕时笑,又摇了摇手里扇子,“多谢陛下。”   空气里飘来一股淡淡的香味,那是女子专用的胭脂水粉味儿。   周翰墨眉头一沉,睨向明慕时手里的扇子。   明慕时或有察觉,立马讪笑地解释道:“小公子方才走得太急,扇子落在了醉玉楼,我不过随手帮她收好。”   “是吗?”周翰墨似笑非笑地盯他一瞬。   明慕时忙不迭地双手奉上折扇,“四爷,请。”   周翰墨拿过折扇,望向跑在人前的江初唯,薄唇轻启地唤了一声:“敏敏。”   江初唯听到他的声音,根本不想搭理,奈何追在后面的随从:“小公子小公子,四爷唤您呢!四爷唤您呢!”   “唉~”江初唯莫得办法,只能回头应了一声。   彩灯之下,灿烂的笑脸浮着两抹红晕,颊上牵着两枚浅浅的梨涡,将黑白分明的杏仁眼衬得绚丽无比。   明慕时愣了一瞬。   阿音。   “她是朕的敏贵妃,”周翰墨再次靠过去,小声道,“世子出京五年,定然不曾见过。”   明慕时神色恢复如常,笑道:“恭喜四爷,贺喜四爷。”   周翰墨别有深意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狗皇帝唤她又不理她,江初唯甚是无语,忽见不远处有人舞狮子,她兴致盎然地飞奔而去。   “小公子,您慢些!”随从快要哭了。   江初唯仗着自己身子娇小很容易挤进人群,没想刚站定就被人劈中后脖颈,她闷哼一声,便软绵绵地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了男子的奸笑。   不止一个。   他们是谁?   他们敲晕她想干嘛?   难道……!!!! 第28章 二更   江初唯害怕极了。   前世这时候她已经在冷宫喝西北风, 根本没有料到出宫还会遭人挟持。   虽然不喜欢狗皇帝,无需为他守身如玉,但她的身子……如果有机会的话, 还是想找个如意郎君。   更何况她现在还是大周的敏贵妃, 外人看来可是宠冠六宫的存在,要是就这样遭人欺辱失身……   狗皇帝能饶了她吗?   幕后主使分明就是想置她于死地!   江初唯想要逃,可挣扎了半天,眼睛都睁不开。   死了!   只是可惜……还没等到温姐姐肚子里的孩子出生,还没吃到子苓姐姐亲手栽种的瓜果蔬菜,还没看到景王弟弟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   没过会儿, 耳边传来了男人们的哼唧声。   未经人事的江初唯乱想一通, 他们这么爽了吗?   紧接着她好像闻到了血腥味。   在家时, 祖母曾经教导她:女子第一次有落红。   江初唯绝望了, 仿若掉进了无尽的深渊, 被铺天盖地的夜色所吞噬。   醒不来,她在睡梦里抱紧自己, 瑟瑟发抖,发出痛苦的哭吟声……直至有人推了推她。   那人轻轻地喊她,一遍又一遍,“阿姐,阿姐,阿姐……”   少年的声音低沉哑然, 带着明显的关切和着急。   江初唯梦中乍醒,倏地睁开眼睛, 随即有微弱的亮光映入眼帘,然后是近在咫尺的周瑾辞那张俊美脸庞。   望进他的眼睛,漆黑的瞳仁倒有她的身影。   江初唯整个人懵懵的, 半天从喉咙里喊道:“阿辞?”   她紧紧地抓住他的袖袍,就像抓住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到这会儿还没缓过神,脸色惨白失了血色,胸腔剧烈地起伏,心脏怦怦乱跳,仿佛蹦到了嗓子眼。   周瑾辞将人扶起来靠坐在墙角,仔细地给她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像哄孩子一样柔声宽慰她:“阿姐不怕,我来了。”   江初唯深吸了两口气,鼓足勇气扫了眼周遭。   这是一条幽深死寂的小巷子,过道两边的人家大门紧闭,应该都出去到街上赏灯了。   “阿辞……”江初唯后背抵着冰凉的墙壁,头脑终于一点一点地恢复清明。   她被人劫持了!   然后失了清白!   还是一堆人!!!   江初唯趴在周瑾辞的肩上,委委屈屈地哭起来。   周瑾辞半跪在地上,身子往下沉,让她趴得更舒服一些,“阿姐,那些家伙我已经处理干净了,就做了当一场梦好吗?”   “所以我没有被……?”江初唯动了动身子,除了脖子有点疼,其他没什么感觉。   周瑾辞摇头,“没有。”   江初唯又惊又喜,绷紧的神经这才松了一些,抽噎着吸了吸鼻子,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条件反射地望向了巷子岔口。   “阿辞亲自动手吗?”江初唯能够想象那条巷子里的血腥场景。   周瑾辞指尖微动,轻轻地摇头,乖顺得紧,“不是我。”   江初唯泪眼朦胧地将人上下打量一番,“阿辞怎会出宫?”   “我……”周瑾辞埋下头,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小小声道,“我也想赏花灯。”   “那些人?”江初唯又问。   “是二舅。”周瑾辞回道。   景王哪儿来的二舅?   他生母不是大西国流民吗?先皇在城外捡到她的时候,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周瑾辞觉出江初唯的疑惑,补充道:“是母亲的结拜兄弟。”   “哦。”江初唯没再多问,毕竟对方就一孩子,再说得亏他救了她,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收拾好心情,拭了眼角的泪痕,她在他发顶摸一摸,“阿辞代我道一声谢谢可好。”   周瑾辞重重地点头,再抬眼望向她,笑脸纯善又无害。   “阿辞,我们去赏花灯吧。”江初唯热情邀请。   “嗯。”周瑾辞乖乖地跟她走。   不管去哪儿。   两人提着灯盏出了巷子,周瑾辞忍不住地问:“阿姐不想知道谁是幕后主使吗?”   江初唯脚下不停,只是回头朝他笑,“还能有谁。”   如花的笑靥在花灯底下流光溢彩。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江初唯遥遥望去繁闹不已的大街上,冷冷道,“虽远必诛。”   街上虽然人多,但江初唯实在生得太美了,即便一身男装也掩不住绝色风华,走哪儿都引人注目,周瑾辞忙买了两张狐狸面具,“阿姐。”   江初唯戴上面具,只露出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和一张泛着水泽的红唇。   她拉着周瑾辞猜灯谜赢彩头,跟小摊的老板讨价还价,非得要那个小狐狸的花灯……仿佛回到了尚未入宫之前,她还是江家最受宠的小孙女,小日子过得那样的无忧无虑。   逛累了,江初唯坐在湖边的石阶上休息,不远处的小年轻正在放花灯,三两扎堆有说有笑。   画面很是温馨。   “阿姐。”   江初唯转头。   周瑾辞手里拿了一串糖葫芦,歪着脑袋满眼笑意地望着她,五颜六色的彩灯染在他身上,煞是好看。   江初唯接过糖葫芦,不客气地咬了一口,“阿姐刚巧有些饿了。”   周瑾辞坐到江初唯的身侧,“阿姐放花灯吗?”   江初唯想了想,摇头。   “阿姐有什么愿望吗?”周瑾辞又问。   江初唯咽下嘴里的糖葫芦,微微一笑,“喜乐平安,万事胜意。”   但不管什么愿望,只能靠自己实现。   周瑾辞抬起眼睛盯着她。   “怎么了?”江初唯疑惑地舔唇,“是糖汁糊脸上了吗?”   “不是,”周瑾辞眨眼睛,“阿姐,我也饿了。”   江初唯噗嗤笑出声,刚准备递去糖葫芦,周瑾辞突然凑身过来,一口咬下她吃了一半的糖葫芦。   他的睫毛又长又翘,悄悄地从她脸上划过。   一阵酥麻顺着脸颊蔓延。   待她回神,周瑾辞已经撤身回去,乖巧地坐在她边上,一脸的若无其事,还朝她笑得灿烂,“好甜。”   江初唯跟着他笑起来。   ——   江初唯意外走失,周翰墨在街上找人,他手长脚长走路飞快,根本不管后面的陆灵儿。   陆灵儿却也没有其他法子,还不得哭唧唧地跟着跑。   过了夜里亥时,陆灵儿两只脚都快废了,明慕时将她跟周翰墨领回家,一路上周翰墨没说一句话,脸更是黑如锅底。   陆灵儿害怕得不敢哭出声。   但也只是装装样子,心里不知有多高兴。   今儿个先让小贱人好生享受,明日她再带人过去抓她现行。   却万万没想到……   江初唯竟然出现在了平阳侯府!!!   陆灵儿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江初唯还在门槛上玩呢,或是入宫后受礼仪拘久了,已经有些日子没踩过门槛,居然一个人在那儿玩得不亦乐乎。   “江初唯!”周翰墨连名带姓地喊她,声音冰冷,威慑四方。   当即侯府的下人跪了一地。   候在明堂的平阳侯也立马迎了出来,老头子儿上了年纪,眼神不大好,冲出来的时候险些撞进周翰墨怀里。   平阳侯一脚及时刹住,俯身行礼:“老臣见过陛下。”   周翰墨的脸更黑了。   江初唯咬了咬唇,生怕自己憋不住笑出声。   因为平阳侯叩拜的不是周翰墨,而不是庭院里的一棵歪脖子树。   “爹,陛下在这儿呢。”明慕时提醒道。   平阳侯一听,连忙转过身又拜了一次,“老臣见过陛下。”   这次他拜了陆灵儿。   陆灵儿腿一软,要不是有婢女搀着,她能一屁股坐地上。   原本就被江初唯吓得够呛,现又闹出个老头子乱行礼,于她而言简直是雪上加霜。   “噗嗤~”江初唯终于没忍住。   周翰墨的脸又沉了两分,皱着眉头,低喝道:“过来!”   江初唯乖乖地小跑过去,到了他跟前,仰起小脸望着他:“陛下怎么生气了?”   她离他近,温热的呵气扑面而来,周翰墨闻到了浅浅的酒味,眉头拧得更紧了,“吃酒了?”   江初唯小鸡啄米式点头,然后伸出莹玉的食指,“就一小杯哦。”   眼角绯色,眸光朦胧,似醉非醉。   周翰墨头疼   他们在外面找疯了,她竟然在侯府吃酒!   江初唯注意到周翰墨额角凸出的青筋,坐以待毙可不是她的行事风格,一低头一抬眼,想出计策的同时,情绪已经酝酿到位,怯怯地扯住周翰墨的衣角,声儿就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树叶:“陛下~敏敏找不到陛下,一个人在街上好怕。”   “你还知道害怕?”周翰墨眸子微眯。   一出宫就跟回自己家似的,疯得十匹马都拉不住。   “害怕极了,”江初唯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可怜巴巴地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敏敏好怕再也见不到陛下。”   小模样真是惹人怜,周翰墨却不为所动,一脸深沉地瞧着她。   “陛下,”明慕时上前一步打圆场,“不管怎么说,敏贵妃总算是找到了,微臣这就让人上街知会春公公一声。”   周翰墨无奈地摆了摆手,“去吧。”   “陛下,侯爷的果子酒醇香可口,敏敏陪您喝两杯好不好?”江初唯挽上周翰墨的一只胳膊,偏过头望向另一侧的陆灵儿,甜甜一笑:“灵儿姐姐见到我很意外吗?”   陆灵儿硬着头皮扯了扯嘴角,“敏贵妃何出此言?”   “灵儿姐姐听不懂人话吗?”江初唯仍是笑。   陆灵儿后背一阵凉,总觉得她笑里藏刀。   事情难道已经败露了吗?   但转念一想,以江初唯的性子,她若知道是她背地里搞鬼,怎么可能乖乖跑来侯府等他们,怕是早将周翰墨拉过去闹起来了。   现下小贱人毫发无损地回来,这半道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灵儿不得而知,也不敢轻举妄动,“敏贵妃说笑了。”   江初唯一说要陪周翰墨吃酒,侯府后院的小厨立马忙起来,不愧是大户人家,下人做事就是麻利,没过会儿上了一桌的美味佳肴。   平阳侯早些退了下去,由自己的儿子作陪,明慕时为周翰墨斟酒,他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缝,跟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似的,“厢房已经命人打扫出来。”   周翰墨端起酒盏与他碰了碰,眸底的凌厉终于缓和了不少,浮出一抹极浅的笑意,“上次喝酒还是五年前吧?”   明慕时眼角余光瞥向江初唯,心中思绪万千,脸上却无痕过,“是啊,一晃五年过去了。”   他甚至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今儿个好好喝一场。”周翰墨仰头喝尽杯中酒。   明慕时二话不说也一口闷了。   之后两人很少交谈,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瞧这阵势……像是非得把对方给干翻了不可。   江初唯偷摸地吃了两小杯后,转过头直勾勾地望着陆灵儿。   陆灵儿被她瞅得浑身不自在,“敏贵妃有何指教?”   “灵儿姐姐,明儿个我们去青岩山上香可好?”江初唯撑着下巴,手里的小脸就像一朵娇花。   陆灵儿愣了愣,“上香?”   无缘无故要上山,小贱人葫芦里不知卖的什么药?   “温姐姐现下怀有身孕,我想上山求一平安符。”江初唯眼珠子一转,脸上的笑意少了些,似笑非笑地望着陆灵儿,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灵儿姐姐不愿同行?”   “怎会不愿呢?”陆灵儿扯了扯嘴角,很不自然,“敏贵妃折煞嫔妾了,只是将才寻敏贵妃时,嫔妾不小心崴了脚。”   “不碍事,明日我们乘坐轿子上山,”见陆灵儿还想说什么,江初唯立马偏头问周翰墨,声儿压低,好似染上了醉意,鼻音有些重,“陛下~敏敏想去映青庵上香,您要灵儿姐姐陪我可好?”   周翰墨望向江初唯,脸上表情不变,眼神却犀利,他根本不是在看她,而是在找沈惜音的影子。   “陛下~”陆灵儿学着江初唯的语气撒娇,“灵儿脚疼,可能不太方便。”   周翰墨轻轻地转了下手里的酒盏,“去吧。”   话已至此,陆灵儿只能应道:“是。”   “谢谢陛下。”江初唯心里无比雀跃,又吃了一小杯果子酒,颊上的酡红绽得愈发艳丽。   周翰墨忽觉今日的酒烈了些,烧得他的喉咙着了火似的,干涩地滚动了喉头。 第29章 羞辱   半夜, 江初唯口渴醒来,正好听到外间说话。   “陛下,”香巧微微颤颤跪在地上, “小姐醉酒厉害, 回房吐了好些,好不容易睡下,这会儿人都还迷糊着呢。”   春公公急得干瞪眼,“大胆奴才,竟敢阻拦圣驾,不要命了吗?”   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宠, 你们主仆却要往外推吗?   香巧连连磕头, 很害怕的样子, 整个人都在发抖, 却没有退让的意思, “小姐现不清醒,脾气任性得很, 奴婢也是担心惹恼陛下。”   “罢了,”周翰墨不耐地揉着额角,抬眼冷冷地往里间望了眼,提声道,“那便歇在灵儿房间吧。”   呵呵——   这话明显讲给她听。   狗男人还想酒后乱、性?!霸王硬上弓吗?   脚步声渐远,江初唯翻身坐起, 裹着被子露出个小脑袋,哑着嗓子唤了声香巧。   香巧很快进来, 脸色尚未恢复,白得厉害,嘴角却挂着轻松的笑意, “小姐口渴吗?”   她倒了一杯温水端过来,江初唯咕噜咕噜喝了几口,而后握过香巧冰冷的手,“方才是不是吓坏了?”   香巧摇头,转道:“现下时间还早,小姐快多睡会儿。”   江初唯倒也听话,乖乖地躺了回去,却又掀开了被子,“上来一起睡。”   “小姐!”香巧赶紧给她掖好被子,苦口婆心地念叨:“这天儿是暖和了些,却夜里还是冷得紧,小姐您可别着凉了。”   江初唯顺势拽住她的手,盯着她眼下的一片青色,软着嗓子撒娇:“陪我一起睡嘛~”   这谁受得住呀!   香巧立马没了辙,缴械投降,脱了外衣和鞋袜躺上床。   江初唯靠过去,抱住香巧一条胳膊,“还冷吗?”   “不冷了,”香巧大舒一口气,从江初唯走丢那时就绷紧了的神经,到现在才终于舒舒坦坦地松了下来,“小姐,是陆妃吗?”   江初唯没有作答算是默认了。   香巧心里却也明白,“小姐明日作何打算?”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江初唯闭上眼睛,“明日有得忙,快睡吧。”   第二日,江初唯用过早饭在前庭等了陆灵儿足足半个时辰,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陆灵儿终于搀着宫女施施然地走了出来。   □□愉,面若桃花。   江初唯将人上下打量一番,娇笑问道:“灵儿姐姐身子不适吗?”   陆灵儿绢帕掩嘴,略带羞涩,眉间春风得意,提了提声儿回道:“昨日陛下歇在嫔妾房里。”   江初唯天真无邪地哦了一声。   陆灵儿面色僵了一瞬,又道,“陛下折腾了嫔妾一宿。”   江初唯大赞道:“陛下好体力。”   陆灵儿:“……”   “灵儿姐姐,我们出发吧。”江初唯不但没吃醋甩脸,还一脸的意气风发。   陆灵儿也不知道她在高兴个什么劲儿?   春公公一早传话陛下昨夜太累,今儿就不陪同她上山烧香了。   正合江初唯的心意,没有狗皇帝在场,她才好大展拳脚。   青岩山路悠长曲折,江初唯摇摇晃晃地盘腿坐轿子里,嗑着从宫里带出来的奶油葵花籽。   轿子后面跟着十几个随从,大多都是平阳侯府的人,听命来保护她和陆灵儿。   江初唯出发前就打探过了,御林军留在了周翰墨身边,这几个根本不是周瑾辞二舅的对手。   晌午时分,陆灵儿突然喊停,从轿子的小窗伸出头,没好气地问香巧:“快去问你家主子,到底多久能到?”   前面的轿子落下,江初唯撩起帷幔往回望去,“陆妃这是作甚?怎么说发气就发气呢?”   她呸地一声吐了嘴里的瓜子壳,“若不是陆妃在平阳府耽搁,我们怕是早就到映青庵了。”   “敏贵妃怎能责怪嫔妾呢?嫔妾也想早些出发,是陛下缠着人家不让走,嫔妾这会儿也是腰酸背疼。”陆灵儿娇嗔道。   江初唯好想甩她一脸奶瓜子,但又觉得浪费,深吸一口气,道:“还有一盏茶路程,陆妃再忍会儿吧。”   “敏贵妃,嫔妾能留这里歇歇吗?”陆灵儿忍倒是可以忍,但就想找江初唯不快。   “来都来了,陆妃不上香?”   “太累了,”陆灵儿不知道江初唯的计划,真是往死里作,“嫔妾哪儿都不想去,就想小憩一会儿。”   江初唯故作为难地皱了皱眉,“也罢,陆妃便留这吧,本宫去去就回。”   穿出林子,香巧几步追上去,压低声音:“小姐?”   江初唯嗑着瓜子安慰她:“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到了映青庵,江初唯从轿中下来,由香巧搀着走在细窄的小径上,身后的树林子传来了一两声鸟儿的鸣叫。   像是受了惊吓。   “小姐?”香巧咽口水。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江初唯摁住她的手,“不准回头。”   入了佛殿,江初唯静静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脸上一派虔诚,却什么愿望都不曾许。   最后为温诗霜跟孩子求了一记平安符。   香巧捐了香油钱出来,江初唯站在院里的菩提树下,“吃了斋饭再走吧。”   斋饭虽然清简,江初唯却用得香,吃了两大碗米饭。   吃饱喝足,美美地睡了一觉。   等周翰墨他们找来,江初唯缓缓睁开惺忪的眼睛,她揉了揉不通气的鼻子,“陛下?”   “伤哪儿了吗?”周翰墨上前扣住她的肩膀,面色急切地问道。   江初唯一脸茫然,“我……我没受伤呀。”   “没受伤就好。”周翰墨将人紧紧地搂在怀里,说也奇怪……明明已经确定江初唯没事,但他的心却还是揪得厉害,这种感觉有多久未曾出现过了?   狗皇帝抱得太紧了,江初唯骨头被勒疼,却也不敢随便挣扎,生无可恋地趴在他肩头,望向了立在门口的明慕时。   明慕时神经兮兮地朝她挑了挑眉。   眼神复杂,江初唯看不懂。   就这时春公公冲了进来,“陛下,陆妃乘坐的轿子找到了!”   周翰墨这才松开江初唯,顺手帮她理了理衣袍,“走吧,随朕去看看。”   “哦。”江初唯乖乖地穿上鞋袜,跟着周翰墨去了映青庵的后院。   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空落落的院落里只有一株红梅,还有树下一座华丽的大花轿。   “这不是灵儿姐姐……”   江初唯的话还未说完,陆灵儿就从轿子里扑出来。   不料被小石子一绊,摔到江初唯的脚边。   此时的她,脸上毫无血色,布满了泪痕,发髻凌乱,几缕发丝散开,隐约见得雪白的脖颈印有错落的红痕。   都是成年人,一眼看明白。   身上更是衣不遮体,即便她死死地抱住自己,但她那件艳红色的肚兜还是像枝头的红梅,就这样扎眼地绽放在众人的视野里。   明慕时目不斜视,赶忙转过了身。   春公公亦是尴尬地埋下头,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周翰墨倒是一脸平静,他盯着陆灵儿,仿若在欣赏一件物件,只不过眸色很快染上了一丝厌恶。   江初唯小小声地问:“这么冷的天,灵儿姐姐怎么不穿衣服呀?”   周翰墨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是啊。”   “陛下——”陆灵儿一张嘴就哭起来,泪珠儿顺着眼角滑落,将她脸侧的发丝打湿,乱糟糟地糊在皮肤上,“是那些贼人想要……嫔妾誓死不从,这才没让他们得逞。”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江初唯有自己的底线。   虽然昨儿个陆灵儿派人凌、辱她,但她仍再三叮嘱周瑾辞不可过分。   不想成为自己最讨厌的那一类人。   更何况她太了解周翰墨了。   除了沈惜音,他对其他女人何曾付出半点真心?她们只是他解决生、理、需求的工具人。   现下工具人脏了,哪怕是一丁点,他也没法忍受的。   “陛下……”周翰墨不说话,陆灵儿快要吓死了,心慌到只剩无尽的恐惧,却仍存有最有一丝的希望。   毕竟昨儿个夜里陛下待她还是很温柔。   “灵儿,”周翰墨眉头轻皱,缓缓地俯下身,捏住陆灵儿的下巴,唇角忽地扯出一抹笑,不带任何温度,“敏敏身子弱,常年不见好,朕知道你心善,就留于此为她祈福吧。”   陆灵儿怔在原地,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   空洞的瞳孔里满是周翰墨的身影。   昨夜,他轻咬她的耳垂诉尽情话。   今日却又一巴掌狠狠地甩她脸上。   “陛……陛下?”陆灵儿不甘心,垂死挣扎地指向江初唯,“陛下明察,这一切都是敏贵妃所为,是她嫉妒嫔妾得了陛下的喜欢,是她找人……”   “够了!”周翰墨甩开陆灵儿,陆灵儿始料未及,撞上身后的红梅,花瓣如雨撒下,飘落在她发顶,衬得她的脸跟雪一样白。   周翰墨没再看她一眼,云淡风轻地说道:“陆妃废除封号贬为庶人,没有朕的允许,不准踏出映青庵半步。”   陆灵儿绝望地靠上身后的红梅,粗粝的树皮砺过她娇嫩的后背,留下两道浅浅的血痕……   周翰墨执起江初唯的玉手,将人扶上轿子,突然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问了一句:“敏敏可满意?”   江初唯蓦然回首,“啊?”   脸上的神情拿捏得很好,尽是茫然和无措,看不出任何破绽。   周翰墨盯她一瞬,在她发顶摸了摸,终究没再说什么。   春公公唱诺道:“摆驾回宫。”   江初唯坐在轿子里,心有余悸地嗑着瓜子,狗皇帝有所察觉了?   这么神奇吗?   她不就在庵里睡了一觉吗?   呵呵~   想来不过是疑心病太重了。   一路摇晃回到宫里,江初唯昏昏欲睡,香巧将她唤醒,她还跟人撒娇,嘟囔着说了什么。   没人听清楚,倒是那张红唇噘起来十分好看。   周翰墨走过去把她拦腰抱起,江初唯混沌的脑子立马就醒了,但还要演下去。   眯着眼睛靠在周翰墨臂弯里,两只胳膊蔫儿蔫儿搭下去,随着飘荡在外的发丝轻轻摆动……给整出了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可是吓坏了在庭院里迎接他们的温诗霜,提着宫裙亦步亦趋地追进了主殿寝宫。   江初唯躺上床榻,周翰墨还没收回手,枕在她脖子下面,她没有多大感觉,只觉得硌得慌,索性一个翻身滚远了些,蜷缩在角落里呼呼大睡。   周翰墨站直身子,静静地凝视着江初唯。   江初唯攥紧手里的被角,艰难地吞了吞口水。   后背快要烧出两个窟窿。   浑身难受。   终于熬到周翰墨离开,江初唯翻身坐起,动作幅度大了些,又将刚要坐过去的温诗霜吓一大跳。   她无奈地摇头,莹然地笑道:“娇娇不睡了吗?”   江初唯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睡了快一天了,骨头都快散架了。”   温诗霜拉过她一只胳膊,一边给她按摩一边问道:“陛下好像有些不高兴?”   江初唯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给温诗霜简单地讲了一遍,但未提周瑾辞半个字,毕竟他是贪玩偷溜出去的。   她说的时候风平浪静,温诗霜却听得惊心动魄,消化了好一会儿,抚着胸口道:“自己将陆妃贬为庶人,他怎么还不高兴了?”   江初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指了指脑袋说:“可能这儿进水了。”   温诗霜没忍住笑出声。   “温姐姐,”江初唯从怀里掏出平安符,小心地放到温诗霜的手里,甜甜道,“这是我在庵里求来的平安符,保佑你跟孩子平平安安。”   “娇娇有心了。”温诗霜仔细地瞧了一遍平安符,如获珍宝,甚是喜欢,收好平安符,“折腾了一天,娇娇一定饿了吧?齐美人已经做好晚饭,都是娇娇喜欢吃的菜品。”   江初唯一听饭菜都上桌了,便迫不及待地爬下床榻,眼睛亮堂堂地泛着光,“不怕温姐姐笑话,昨儿个我还梦见齐美人了,醒来流了一枕头的口水。”   温诗霜被她逗笑,“你呀~就是个长大的孩子。”   “有姐姐们在,我才不要长大。”江初唯抱着温诗霜撒娇,余光不经意瞥到身后的香巧,小姑娘怎么快要哭了?   “我也不想你长大,只是……”温诗霜摸着江初唯的额角,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今儿夜里你要怎么过呀?”   江初唯一脸懵逼。   “小姐,陛下今儿个要来昭芸宫过夜,”香巧着急,“小姐该如何是好呀?”   江初唯:“……”   刚躺床上太紧张了,竟然没听狗皇帝说话。   香巧出主意道:“小姐要不晚些再吃点核桃仁?”   温诗霜摇头:“一次就罢了,还用第二次,定会引得陛下怀疑。”   “那,那怎么办?”香巧急得直跺脚。   温诗霜转头问江初唯,“娇娇不想侍寝?”   “不想。”江初唯斩钉截铁回道。   她疯了才想跟狗皇帝睡觉。   温诗霜入宫不过四个月,对陛下的心思便已经被消磨殆尽,更别说在昭芸宫守了三年的江初唯。   她太能感同身受了。   只是……   身在宫闱,她们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了。   温诗霜又问:“可有想出法子?”   江初唯想了想,歪着头朝她灿烂一笑,“先吃饭。”   一顿饭的时间,陆灵儿受贬的事情就在宫里传开了,各种乱七八糟的版本应有尽有。   最后汇成一句话:贵妃恩宠正盛,万万不可招惹。   江初唯吃过饭躺回床上,揉着圆鼓鼓的小肚子,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道:“没人招惹,我倒落个清静。”   “小姐,等会儿陛下就要来了。”香巧忧心忡忡。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江初唯很有自信地笑了笑,“我还怕他不成?”   “陛下驾到!”春公公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说曹操曹操到,香巧手脚麻利地放下床幔退至角落里。   江初唯不慌不忙地往嘴里塞了一小包什么东西,然后故作虚弱地平躺在床榻上。   脚步声渐近,江初唯无力地抬了抬眼皮,薄唇轻启:“嫔妾见过陛下……”   声儿柔弱得像是在喉头打转。   周翰墨立于床前,眉头紧皱,“怎么回事?”   “回禀陛下,”香巧上前回道,“贵妃娘娘回宫没多时就病倒了。”   虽说隔了轻纱幔帐,却也隐约见得女子苍白消瘦的小脸,以及轻咳过后嫣红的眼角,和水光朦胧的眸底。   周翰墨望着她,心里莫名地涌出一丝疼惜。   “宫外不是还好好的吗?”   “太医说是受了惊吓,引得体内恶疾复发……”   周翰墨冷声打断香巧:“恶疾?”   什么恶疾?   你心里没数吗?   “咳咳咳……”江初唯配合地又咳了两声,然后一口咬破嘴里的血包,鲜红的血浆就直接喷出来,她早有准备地用绢帕捂住嘴。   “敏敏?”周翰墨掀开幔帐,伸手将人扶住。   江初唯看向手里的绢帕,为了衬出凄凉感,她特意选了雪白的绢帕,现下染上好大一口老血,真是触目惊心。   “陛……陛下……”江初唯瞳孔微张,整个人摇摇欲坠,就像一朵风中牡丹,颤抖着双手给周翰墨看,“敏敏……吐血了。”   “宣太医!”周翰墨几乎是喊出来的,最后一个字险些破音。   他紧张了。   就像今日在平阳侯府听到随从回报上山队伍遭袭时,他担心的不是陆灵儿,而是江初唯。   陈太医火烧胡子地赶来,江初唯受了安抚躺在床上,太医为她把脉的时候,她不安地屏住呼吸。   这位陈太医可是狗皇帝的人,以他的几十年的行医资质,定会察觉她身体有所好转。   太医若当场拆穿,她又该如何应对?   是她太大意了,没想到有这出。   “回禀陛下,”陈太医诊完脉转身跪到地上,那声闷响就像一把重锤击在江初唯的心尖上,“贵妃娘娘并无大碍。”   将将还咳了血,你说并无大碍?!   周翰墨一张脸铁青,不怒而威。   陈太医哆嗦地磕了个响头,接着道:“娘娘是劳累过度,再加上受了惊吓,这才急火攻心吐了血。”   江初唯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恹恹地问道:“太医……本宫,本宫要死了吗?”   “娘娘言重了,”陈太医满头大汗冒死道:“娘娘只需好生静养一段时间即可。”   狗皇帝非要我侍寝,你却要我好生静养?   这不是啪啪啪打脸吗?   江初唯抿了抿唇憋住笑意。   她没有再说话。   周遭死寂。   气氛沉重。   江初唯望向坐在床前矮凳上的周翰墨,殿里的烛光摇曳,将他的脸笼在一片阴影里,是喜是怒,教人看不真切。   几瞬后,周翰墨站起了身,眼皮子轻轻抬起,眸底却是毫无波澜。   “陛下?”江初唯不安地唤了一声。   周翰墨又沉默了片刻,然后笑了。   江初唯做着吞咽动作。   阿狗,你别这样行吗?   我怕怕。   “敏敏好生休息,朕先回太和宫。”周翰墨出奇地温柔,脸上仿若能滴出水来,最后携了陈太医出寝殿。   “……”江初唯回过神忙交代香巧去打听,狗皇帝将太医带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用脚指头都能猜到,定是要细细盘问她的病情。   没过会儿香巧折了回来,小脸笑得跟朵花似的。   江初唯暗舒一口气。   “陈太医没说什么?”   香巧凑到江初唯耳边,神秘兮兮地道:“陈太医叛变了。”   江初唯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陈太医身边的小童刚回来递话,”香巧继续说道,“请贵妃娘娘尽管放心,他绝不会说漏半个字的。”   江初唯思忖了半晌,喃喃道:“想来受了威胁吧?”   “慈乐宫吗?”香巧立马想到了周瑾辞,年前陈太医受江初唯之托,那段日子跑慈乐宫很勤。   “阿辞吗?”江初唯摇了摇头,“应该是他身边人。”   周瑾辞生母的结拜兄弟,在宫里顾了周瑾辞十几年,到现在都没有被人发现。   高手。   这是高手。   江初唯突然来了兴致想要认识那人。   原本是想周瑾辞引荐,却没想到……缘分就是这么妙不可言。   休整了两天,江初唯提上从宫外买回来的小东西去静羽宫,穿过回廊拐进拱门,眼前景象让她大开眼界…… 第30章 喜欢   江家叔伯兄弟皆为朝廷命官, 却都是文职,江初唯从小看他们摇头晃脑地背诗写字,身边人也只有秦子苓能干仗。   但也是第一次见她动真格。   手里的裤腰带……软剑, 挥得生动有力, 灵活得像鞭子。   对手是个黑衣冷面男子,手持一把血红色利剑,仿佛刚从地狱归来。   两人脸上同出一辙地不见任何表情,只有冰冷的凶狠和杀气。   毫无预兆地撞在了一起,不只是人,还有武器。   两把剑抵在一起, 擦出锃亮的火花, 他们的脸也只相距毫厘之间, 瞬时间的对视过后, 又快速地弹飞出去。   内行看门道, 外行看热闹。   江初唯瞧得津津有味,抓出一把瓜子嗑起来。   香巧护着江初唯躲到屋檐下面, 乐丹扑过来求道:“贵妃娘娘您终于来了,快帮奴婢劝劝贵嫔娘娘。”   江初唯将人扶起来,问道:“那谁呀?”   “不知道呀,”乐丹担心自家主子,急得直跺脚,“奴婢去了一趟御膳房回来, 两人已经打起来了。”   江初唯安慰她,“不碍事, 切磋交流而已,不是交战对敌,暂无性命之忧。”   话音未落, 却听到噼里啪啦的一阵响。   循声望去,石桌上的茶盏碎成了渣。   这……   乐丹快哭了。   江初唯讪笑道:“好强的剑气。”   两道鬼魅的身影在院子里跳来跳去,刀光剑影扑面而来,令人应接不暇。   最后秦子苓的软剑刺向黑衣男子的胸口,却又被对方抢先一步击中了腹部。   习武之人,力气之大,秦子苓后退几步,眼看就要摔到。   黑衣男子下意识地出手将人拉住,这才避免秦子苓摔个狗吃屎的悲剧。   但后宫嫔妃岂能与外男有肌肤之亲?   秦子苓抽手回去,站稳身子后,软剑缠上腰,竟然提起了脚边的木桶。   江初唯有不好的预感,忙喊道:“子苓姐姐!万万使不得呀!”   却也为时已晚,秦子苓舀起桶里的液体泼向黑衣男子。   空中画出一条长长的抛物线,在日光的照耀下清亮透彻,但它有味道。   江初唯一手捂住鼻子,一手拉香巧躲进殿内,乐丹帮忙关上殿门,臭味却只增不减。   好奇三人组透过门缝望出去——   大周正四品的贵嫔娘娘跟人干仗,江初唯已经觉得是大开眼界了。   但她还是太年轻了。   秦子苓竟然跟人玩起了泼粪???   江初唯转过身靠着殿门,倒吸一口凉气,“乐丹,静羽宫最近伙食怎么样?”   “尚可,”乐丹如实回道,“御膳房没再为难。”   “既然如此……”江初唯捏住小鼻子,“你们宫里的粪便为何这般熏人?我还以为你们都便秘呢!”   乐丹:“……”   晌午时候,秦子苓沐浴更衣回来,江初唯缠着她追问:“子苓姐姐,那人到底谁呀?”   应该是周瑾辞的二舅,但他怎么跑来静羽宫干仗了?   秦子苓一如既往的清冷淡漠,“不认识。”   江初唯惊讶:“不认识?你跟人干仗?”   秦子苓认真:“他偷我菜苗。”   江初唯噗嗤笑出声,“就为这个?”   在殿里熏香的乐丹插话进来,“菜苗是贵嫔娘娘的命根子。”   “再过一个月,”秦子苓埋头擦拭软剑,眉眼间难得凝上一层柔色,“娇娇就可以吃上我亲手栽种的莴苣和韭菜了。”   江初唯:不想吃。   那味儿萦绕心头怕是一个月散不去吧。   拭完剑,秦子苓一边拆江初唯带来的小玩意儿一边闲聊,“陆灵儿还想回宫?”   江初唯捧着暖烘烘的茶盏,低头喝了一口茶,“听说在庵里弹了一宿的琵琶,但皇帝老儿不吃她这招,还说什么她喜欢弹就多弹两天,陆灵儿这会儿手指都快断了吧。”   “受贬庶人在京都郊外弹琵琶,”秦子苓微微拧眉,“怎么就传到太和宫了?”   江初唯又喝了一口茶,漫不经心道:“自是有人帮她。”   “谁?”秦子苓把玩着手里的竹蜻蜓,“皇后娘娘?”   “德妃倒台,”江初唯撑着头,笑眯眯望着她,“左膀右臂折了,皇后娘娘不得另寻她人吗?”   秦子苓看向江初唯。   在皇后娘娘这事儿上,原以为她还有些糊涂,却没想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秦子苓:“她的人先后栽你手里,她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江初唯却不惧,仍是笑道:“在皇后娘娘的眼里,不管是德妃还是陆灵儿,都只是她的一枚棋子,棋子没了利用价值,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很快就会被人代替,所以我更好奇下一个是谁?”   “不担心?”   “担心什么?”江初唯眨了眨眼睛,“后宫本就该热热闹闹的。”   一锅汤总要有一两颗老鼠屎,不然狗皇帝吃饱喝足没事干,天天跑来找她麻烦怎么办?   半晌,秦子苓突然问道:“娇娇想当皇后吗?”   江初唯噗嗤笑出声来,“为何当皇后?吃力不讨好的活儿,我才不要!现下的小日子不是挺好吗?好吃好喝好穿,也不用管六宫事。”   “只是……”秦子苓欲言又止。   “姐姐担心皇帝老儿?”江初唯这两天好生想过了,狗皇帝虽然嘴上不说,但已然察出了异样,如若想维持这份恩宠,就势必要屈服狗皇帝,之后便是侍寝……   最后再为他生儿育女吗?   真是可笑至极。   狗皇帝前世可是害得她家破人亡惨死冷宫,她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啃他的骨头。   见人脸色不好,秦子苓摁上她的肩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站你这边。”   江初唯抬头笑得甜软天真,“嗯。”   从静羽宫回去后,江初唯就闷闷不乐地趴在窗前,呆呆地望着院子里的那株红梅。   香巧守在一旁,哪儿都不敢去。   春天快到了,红梅凋落得只剩零星几朵垂在树梢。   江初唯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小姐……”香巧想为主子解忧,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憋了半天只能道:“小姐饿了吗?齐美人今儿做了您最爱吃的桂花酥。”   江初唯回身取了一块桂花酥,小小地咬了一口,满嘴香甜,心情跟着舒畅了些,与此同时又添一丝酸涩,“齐美人厨艺无人能比,但我更想祖母的桂花酥。”   香巧安慰道:“老夫人虽然远在株洲,但她心里定是惦记您的,只盼你在京都好好的。”   江初唯又趴回自己胳膊上,一瞬不瞬地盯着窗外的红梅,小小声地自言自语道:“祖母,我想您了。”   如果祖母在身边定能帮她想出主意吧。   “娘娘!”碧落风风火火地跑进寝殿,怀里也不知道抱的什么,脸上是掩不住的小雀跃,“我们来推牌九吧?”   “牌九?”香巧眉头一皱,上去就说教道,“你从哪儿学来的东西?是不是又跟小太监厮混了?”   “香巧姐姐,”碧落抱住香巧撒娇,“不过是玩牌而已,怎么能说厮混呢?更何况我也是为娘娘找乐子排忧嘛。”   香巧还想说什么,却见江初唯撸起了袖子,一脸的跃跃欲试,“例钱都备好了吗?事先可说好了,输了不许哭,更不能赖账。”   “娘娘玩过牌九?”碧落惊讶。   江初唯笑而不语。   香巧很是同情碧落。   小姐玩牌九的时候,你怕是刚学会走路。   周翰墨一进昭芸宫就听到说笑声,虽然隔得远些听得不够真切,但还是能够辨出江初唯的声音,脚下不由地顿住,眉峰一皱:“不是咳血了吗?”   春公公小心地回道:“兴许好些了。”   周翰墨冷笑一声,“干啥啥不行,装病第一名。”   “陛下,”春公公眼观鼻鼻观心,“食盒还送去吗?”   周翰墨出宫不过两天,朝上政务便堆积如山,这两天他哪儿都没去,就关在太和宫批奏折,累到鬓角头发都白了两根。   却还是在用晚膳的时候,看到桌上的卤猪蹄想到了江初唯。   “朕倒要看看她多没良心。”周翰墨大步走去寝殿,没让宫人通报,也没有进去,他就站在窗外望了眼。   殿里主仆三人玩得热火朝天,尤其是坐主位上的江初唯,哪儿有一宫之主的样子,二郎腿不仅翘得高,还很有节奏地抖着。   脸上更是神采飞扬,精神头好得让人难以跟前两天在他面前咳出血的虚弱小人儿联系在一起。   手里的牌九一推,手背擦过嘴角,带着一股狠劲和得意,吆喝道:“给钱!赶紧!”   周翰墨险些气吐血,却又不动声色甩袖走人了。   “陛下,”春公公拎着食盒追在后面,“卤猪蹄作何处置?”   周翰墨冷呵一声:“喂狗。”   良心狗肺的东西,亏他还惦记着她,她却自己玩得高兴。   春公公小心地应着,“陛下回太和宫吗?”   周翰墨面色阴沉,“后宫就剩敏贵妃一人了?”   后宫佳丽三千人,哪个不是眼巴巴地盼着他,他失心疯了吗?非要吊在江初唯身上!   “那,陛下是要摆驾未央宫还是东暖殿?”   “东暖殿?”周翰墨想了想问,“是哪位?”   春公公之所以推介东暖殿那位,倒不是因为得了什么好处,他只是跟随周翰墨的心意。   “萧美人,”春公公道,“陛下年前见过一次,还夸她笑起来好看。”   一经提醒,周翰墨有些印象了,萧美人笑起来跟江初唯一样,双颊甜甜的小梨涡若隐若现,“就去东暖殿吧。”   江初唯得知周翰墨转去了东暖殿,落得一身轻的同时也在想:“也不知萧美人性子如何?脑子有没有好过陆灵儿?”   事实证明,萧美人是聪明人。   有德妃跟陆灵儿的前车之鉴,萧美人无身份无背景无靠山,根本不敢跟敏贵妃对着干。   第二天给皇后娘娘请完安,连自己的寝殿都没回去,就直接上门拜见江初唯。   江初唯半躺在贵妃椅里,笑盈盈地招待着客人,“虽是第一次见面,但也不必拘束,想吃就吃想喝就喝。”   萧美人眉眼温顺,“谢谢娘娘。”   “本宫先你入宫,资历是老了些,但年纪却相仿,”江初唯细细打量萧美人,模子生得不用说,气质更是清丽脱俗,一身简约的白色宫装,安安静静地坐那儿,如若盛夏的一朵白莲,“萧美人不必怕我,就当自家姐妹好了。”   “嫔妾不敢。”萧美人神色惶惶。   江初唯也不勉强她,转而问:“陛下对萧美人可好?”   “好。”萧美人初尝人事,难免害羞。   “陛下正值壮年,萧美人辛苦了。”江初唯虽然未曾侍寝,但春、宫、图却看得不少,兴致来了还自己动手画两幅,“待萧美人怀上皇嗣,陛下定会有所嘉奖。”   萧美人心中很是忐忑,又忍不住偷瞄江初唯。   宫里皆传敏贵妃善妒成性,凡是陛下宠幸过的妃嫔,她都要加以刁难。   所以今儿过来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却万万没想到……   敏贵妃不仅没有为难她,还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而且娇弱无骨地躺那儿,即便是同为女子的她,看得也是心生怜悯,还要对你笑得甜蜜蜜。   “娘娘……”萧美人欲言又止。   “萧美人有话不妨直说。”   萧美人抿嘴,“娘娘,陛下让嫔妾弹琵琶给他听。”   江初唯沉吟许久,缓声道:“陛下或是想到陆妃了吧。”   “不是陆妃,”萧美人望向不远处矮几上的琵琶,“陛下几次提及娘娘琴技甚好。”   江初唯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只是可惜了,本宫好久不弹琵琶,手艺肯定生疏了。”   “不管娘娘弹不弹琵琶,陛下心中是有娘娘的。”萧美人一脸真诚。   江初唯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送走萧美人,香巧给江初唯捏肩,“萧美人说话可信吗?”   “她没必要骗我,”江初唯撑着额角闭目养神,“但我不信狗皇帝,他不过想我服软罢了。”   “小姐有何打算?”   “没有打算,”江初唯这两天吃不好睡不好,却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走一步看一步吧。”   但她绝不屈服狗皇帝。   “小姐,奴婢总觉得陛下待您跟之前不一样了。”俗话说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江初唯一心以为周翰墨只当她是替身,就算周翰墨有再大的变化,她也察觉不出来的。   “什么不一样?”   “陛下……”香巧说,“是喜欢小姐了。”   江初唯心中一颤,喉头一紧,一时说不出话来。   “尤其是在宫外的时候,”香巧继续说道,“那天小姐不是走丢了吗?奴婢跟在陛下身边看得清清楚楚,陛下是真正地担心您的,春公公跟小世子都劝陛下先回侯府等消息,但陛下却不听,非要在街上寻您。”   “第二天在映青庵也是,明明是陆妃被掳走,陛下最担心的却是小姐,一上山就直奔……”   “好了,别说了。”江初唯声儿有些发颤。   香巧以为她是太激动了,又有点担忧地提醒道:“但陛下先前那样待小姐。”   “香巧,”江初唯深吸一口气,郑重地问道,“你说陛下喜欢我?”   “嗯。”香巧重重点头。   “他喜欢我?”江初唯细想一番,好像是那么回事,她坐身起来,脑子已经乱成一锅粥,原想喝口茶压压惊,但手却抖得厉害,茶水溢出,打湿了她的手指。   “小姐?!”香巧吓坏了,掏出绢帕擦拭她的手,还好没有烫伤,她半跪在江初唯跟前,抬头心疼地望着她,“小姐若是放不下,大可以……”   “有何放不下?”江初唯反问道,她眼角通红,但满脸是笑,“他喜欢我,我就要原谅他吗?可笑至极!”   说到最后,她捂住脸笑起来,笑累了,瘫在椅子里,哑哑地喃喃道:“动心了是吧?那就太好了。”   无心插柳柳成荫。   让他也尝尝痛彻心扉的滋味!   虐身算什么,虐心更伤人。   萧美人将回东暖殿没多久,昭芸宫那边的打赏就送了过来,开始只是些好吃好玩的小东西,到最后竟然是那把御赐的绝世琵琶。   萧美人吓得小脸都白了,塞荷包给碧落的时候,手抖得厉害。   碧落记得江初唯的交代,忙宽慰道:“小主不必忧虑,娘娘并无刁难之意,只是娘娘身子弱,这般好物闲置昭芸宫太浪费,不如送来小主殿里有实用。”   “嫔妾多谢娘娘好意。”萧美人微颤着福了福身。   敏贵妃入宫三年多,虽未侍寝,却极得皇宠,得过的赏赐成百上千,但她最喜欢的终究还是这把御赐琵琶。   有传闻,昭芸宫的婢女打扫寝殿时,不小心将琵琶摔到了地上,敏贵妃大发雷霆当场处死了婢女。   既然如此稀罕,为何又要转送?   只是因为她早些时候提了一句陛下要她弹琵琶吗?   萧美人忐忑,望向摆放在矮几上的琵琶,什么绝世好物?在她眼里更像是烫手的山芋,不知该如何是好?   晚饭时,周翰墨来东暖殿用膳,萧美人心里有事,时而走神,但仍是笑得梨涡若隐若现。   周翰墨喜欢看她笑,将人抱在怀里,低头吻她的脸颊。   梨涡仿若盛了酒酿,醉上了头。   他喊她:“敏敏。”   萧美人心思通透,自然明白周翰墨是想敏贵妃了,于是更加卖力地牵出颊上的梨涡。   周翰墨抱她进寝殿,看到那把他赏给江初唯的琵琶,脚下微微一顿,然后笑了:“敏贵妃派人来过了?”   萧美人温顺地点头:“送来好些打赏。”   “她倒是有心。”周翰墨将萧美人放上床榻,用手指轻轻地她颊上画圈,好似在勾勒她的梨涡,“敏敏笑起来好看,以后都要笑知道吗?”   萧美人乖乖地嗯了一声。   她不记得自己何时睡过去的,只记得不管多疼多难受,她都要笑。   笑着笑着,眼泪流下来。   周翰墨轻轻地给她吻去。   她迷迷糊糊地望他一眼,却发现周翰墨没有看她。   他始终盯着角落里的那把琵琶。   之后的十来日周翰墨都宿在东暖殿,昭芸宫的打赏也是一日不曾断,却不见正主过来闹。   这让周翰墨心烦意乱。   周翰墨找上门那会儿,江初唯正搁院子里给大公主搭秋千,捣鼓了一上午都没成功,气得她上跳下窜骂骂咧咧。   到头来还得周岚婉哄她,小姑娘这些日子在生母跟前吃得太好,小脸养出一圈软乎乎的奶膘,尤其是跑起来的时候,奶膘一颤一颤的,看得人想要嘬一口。   “娘娘不生气,”周岚婉抱住江初唯的腿,仰着小圆脸奶声奶气道,“等婉儿再长大些,婉儿给娘娘搭秋千。”   江初唯忍不住戳她的小脸蛋,软糯有弹性还陷进去小漩涡,“婉儿快些长大,不然娘娘就老了。”   周岚婉忽闪着大眼睛,也不知道想到什么,眸底凝出了一层水汽,要哭不哭的小可怜。   “婉儿这是怎么了?”江初唯蹲下身子柔声问道。   周岚婉摇头,脸上的奶膘还有头上的小揪揪跟着晃,“婉儿不要娘娘变老,娘娘要永远年轻漂亮。”   江初唯被她逗笑,理着她的头发道:“只要婉儿搭好秋千,娘娘就永远不老。”   ……   娇气任性的她,周翰墨见多了,但这般温柔似水,他还是头次见。   他想她应该很喜欢孩子吧。   “敏敏……”周翰墨站在回廊尽头,一手扶着红漆圆柱,另一只手朝她招了招,“过来朕这儿。”   江初唯回首望去。   悠长的回廊只有周翰墨一人,春公公守在宫门口一脸忧心地给她使眼色。   呵呵~   她又不是瞎子,狗皇帝醉成这鬼样子,她还能看不出来吗?   要不是有东西给他扶着,他怕是能坐地上耍酒疯。   江初唯先让香巧送大公主回东配殿,然后才不情不愿地迎了上去,遥遥地问向春公公:“陛下怎么醉成这样了?”   春公公不好作答,只能硬着头皮笑。   周翰墨见江初唯走近,脚下虚晃着就要扑过去,江初唯早有所料,掩嘴轻咳的同时,招呼碧落将人搀住。   “咳咳咳……敏敏身子弱,自己都顾不好,可不能连累了陛下。”江初唯嘴上说得冠冕堂皇,不过是心中嫌弃罢了。   周翰墨醉得厉害,碧落一人根本搀不住,春公公赶紧跑来帮忙,合力将人扶进寝殿。   另有宫人端来热水和一碗醒酒汤。   春公公伺候擦脸,碧落伺候喂汤,殿里忙得不可开交,只有江初唯落得清闲靠在贵妃椅里嗑瓜子。   周翰墨却不知发什么疯,突然将碧落一把推开,酒鬼力气大,碧落退出几丈远,醒酒汤撒了她一身,最后后腰又撞上桌子,连带茶壶茶盏碎了一地。 第31章   江初唯吓了一跳, 从贵妃椅上起来,拉过碧落上下打量,关切问道:“烫到没有?”   碧落端着一只空碗, 要哭地抿了抿唇, 带着哭腔小声道:“奴婢没事,只是醒酒汤……陛下只喝一口,全撒奴婢身上了。”   “小厨房煮了一锅,不差这一小碗,”江初唯摸了摸她的脸,“香巧也快回来了, 让她进殿里伺候, 你先回房换衣服。”   碧落红着眼睛退了出去。   江初唯睨了眼地上的碎瓷片, 眉心微皱, 心中不耐得很。   跟别的女人花天酒地, 却跑来她这儿耍酒疯。   狗皇帝真是能耐呀。   或是察出江初唯的不满,周翰墨终于安静下来, 他半靠在床头,从幔帐里探出个头,眼巴巴地望着她,醉眼朦胧,竟然透着一丝乖巧。   一把年纪还卖萌吗?   江初唯背过身冷嗤一声。   宫人忙着打扫地上的碎瓷片,春公公继续伺候周翰墨擦脸, 没多久香巧端了一碗醒酒汤进来,神色复杂地望向江初唯。   江初唯朝她点了点头。   “陛下醉酒难受, 先用些醒酒汤吧。”香巧上前恭谨道。   周翰墨将将躺上床,被子拉至胸口,他闻到一股很淡很淡的清香, 那是江初唯身上的味道。   心绪跟着平稳了不少,却又闹起了孩子脾性,猛地将脸转向另一边,哼哼道:“不喝。”   “陛下。”春公公一脸为难。   “朕要敏敏喂!”周翰墨只道。   当这么多人的面,江初唯也不好发作,嗑完手里最后一颗瓜子,坐到床前的矮凳上,接过香巧递来的醒酒汤,舀了一勺喂到周翰墨嘴边。   她的手指莹白如玉,带着沁人心脾的幽香,周翰墨缓缓地转过头,痴痴地望了她一眼,然后乖乖地喝了醒酒汤。   江初唯喂得勤,一碗很快见底,掏出绢帕擦了擦周翰墨的嘴角。   周翰墨突然抓住她的手,就说酒鬼力气大嘛,好似要捏碎她一样,疼得江初唯倒吸一口凉气。   “陛下!”香巧护主心切,险些直接上手,还好被江初唯拦住,她笑眯眯地摇头,“不碍事,陛下跟本宫闹着玩呢。”   她笑起来好看,是真的好看。   就是在周翰墨看起来太刺眼。   手上一用力将人往床上拽过去。   事发突然,江初唯还没反应过来,周翰墨已经倾身压了下来,她忙用手抵在他的胸口。   真切地感受到他强有力的心跳。   她怔了一瞬。   “敏敏为何总是这般?!”周翰墨低吼一声,嗓音哑然,充满了危险。   江初唯难耐地拧眉,“哪般?敏敏听不懂。”   周翰墨眸底黑火烧起来,他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的眼睛,“没心没肺的小东西!”   滚烫的呵气打在她脸上,还有浓郁的酒味。   江初唯忍住胃里的不适,笑颜如花地望着身上的他。   这是怎样的一张脸?   俊美如天神下凡,不笑时衿贵威严,笑时又是痴情缠绵。   迷得各宫娘娘神魂颠倒,为了他斗得你死我活,就连温诗霜刚入宫那会儿也是,时常在殿里偷描周翰墨的画像,却也描不出他的一半色相。   江初唯上辈子不也是为他哐哐哐撞大墙吗?   但重生归来,只觉得无感。   甚至看他像一坨狗屎。   周翰墨被江初唯眼底一闪即逝的厌恶刺激到了,他低下头一口咬住她雪白细嫩的脖子。   江初唯娇嗔一声。   哔了狗了。   “陛下!”香巧一声惊呼,春公公眼疾手快将人拦住,压低声音提醒她:“敏贵妃为后宫妃嫔,侍候陛下天经地义。”   周翰墨将心中积怨尽数发泄出来,直至嘴里有淡淡的血腥味渗入,他这才松开了她。   她的肤色雪白,血迹映在脖子上,衬得是触目惊心。   还有诱人的魅惑。   周翰墨的瞳仁犹似一汪深潭,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眸色一点一点地加深,是毫不掩饰的占有欲,恨不得将她一口吞下去。   “陛下……”香巧扑腾跪地上磕头,“娘娘身子尚未痊愈,还望陛□□恤……”   周翰墨立马变了脸,眼周黑雾氤氲,是暴风雨来前的前兆,怒喝一声:“还不滚出去!”   春公公赶紧将人拖出了寝殿,其他宫人也忙不迭地退了出去,大门一关,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江初唯只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砰地已经堵到了嗓子眼。   狗皇帝这是要霸王硬上弓吗?   周翰墨摩挲着她俏丽的下巴,问道:“敏敏害怕吗?”   江初唯两只小手不敢腾地儿,就一动不动地抵着他的胸口,但心里却也很清楚……   跟狗皇帝硬碰硬无疑是以卵击石。   江初唯深吸一口气,一双泛着水光的杏仁眼盯着周翰墨,抿了抿春花一样的红唇,模子委屈极了,“陛下,您压疼我了。”   周翰墨亦是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满满探究的味道。   江初唯临危不乱,眼里的水汽更盛了两分。   周翰墨唇角忽地一勾,似笑非笑地呵了一声,随即握住江初唯腰间,一阵天旋地转,两人互换了位置。   江初唯是想趁机溜走的,但周翰墨不给她机会,先一步扣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禁锢在他的身上。   然后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抚过她的脸颊,“敏敏舒服了吗?”   江初唯:“……”   不着痕迹拉开跟他的距离,就算隔着衣服贴在一起,也让她心里难受得慌。   “敏敏为何将琵琶另赠她人?”周翰墨将江初唯脸侧的碎发别到耳后,柔声细语地问道。   “萧美人不是别人,”江初唯盈然笑道,“是一心一意喜欢陛下的人。”   “那……”周翰墨顿了顿,竟然有些紧张,“敏敏呢?喜欢朕吗?”   江初唯没有直接作答,而是娇笑着反问:“陛下觉得呢?”   “定是喜欢。”周翰墨朝江初唯挑了挑眉,大掌不由地攀上她的后脑勺,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的红唇,“敏敏那般喜欢大公主,不如敏敏也给朕生个小公主吧?”   “陛下~”江初唯手指抵上他的唇,双颊浮出了不自然的红晕。   一颦一笑端得娇羞扭捏,不见半点破绽,又掩嘴轻咳一声,眉眼恹恹,“嫔妾一病三年之久,身子从入宫就没好利索过,嫔妾倒是早已习惯了,但陛下不一样,您是千金之躯,如若将病气传给陛下,嫔妾怕是只能以死谢罪了。”   说话又柔又细,像是真正关心他的身体。   最后再装模作样地抽泣了两声。   江初唯一边抽一边观察周翰墨,但对方偏偏是个喜怒不形于色之人。   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江初唯心头泛起些许不安。   周翰墨沉默了片刻,捉住江初唯抵在他唇上的小手,“敏敏从何时不喜欢了?”   江初唯蓦然地望着他。   重生回来的那天吗?   应该还要早些吧!   是前世,知道他杀了她全家,她就不再喜欢他了。   之所以在冷宫熬了三年,不过是不甘心罢了,想要当面问他一句:他们江家到底哪儿对不起他了?   ……   江初唯许久不说话,周翰墨终于被激怒,怒斥问道:“为何不喜欢了?”   他翻身而起,掐住江初唯脖子,将人提到了半空。   手背上的青筋隐隐可见。   江初唯呼吸受阻,喉咙像是埋进了沙堆里,快要窒息,却没有挣扎,两只手垂在身侧,然后笑了:“呵呵……”   一笑还上了瘾。   周翰墨眉心一沉,眸底的嗜血席卷而来,“你笑什么?”   “陛下……”江初唯脸色开始发紫,但笑意未减半分,甚至带着一丝同情,“你……你要杀我……我全家,还要我……我喜欢你……难道不可笑吗?”   周翰墨瞳孔一紧,不可否认:“你都知道了?”   “呵呵……没……没想到吧?”江初唯翻了个白眼,她快死了。   周翰墨手一松,江初唯就摔下了床榻,额角不小心磕到矮凳,擦掉了一块皮,血顺着脸颊流下,就像一条攀在雪地里的红色藤蔓。   妖冶,残忍。   她却没有感觉。   两只手撑在地上,低垂着脑袋,大口大口地喘气。   周翰墨摩挲着手指,眼角余光瞥她一眼,轻飘飘地道:“不是没死吗?”   江初唯愕然抬头。   周翰墨脸上浮着虚无缥缈的冷笑,俯身过去,两根手指捏住她的下颚,“朕终究还是没杀他们,敏敏不该心存感激吗?”   江初唯浑身汗毛倒立,两只手握紧了拳头,不可控地发起抖来。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恨一个人!   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想杀一个人!   “恨吗?”周翰墨挑衅地勾唇,模样实在很欠揍。   江初唯却很快冷静下来,她亦是勾唇甜甜一笑,“陛下说笑了,敏敏喜欢陛下得紧,又怎么恨陛下呢?正如陛下所言,若不是陛下仁慈,我们江家还能活至今日?敏敏是该好生感谢陛下的。”   那种风轻云淡的姿态真是太恼人了。   周翰墨低眉,好似在思考,而后拍了拍江初唯白乎乎的小脸蛋,嘴角那道弧线逐渐残忍,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跟她说道:“……”   语气缠绵悱恻,仿佛在说情话。   “来人呀,立刻将敏贵妃拉出去杖毙!” 第32章   “来人呀, 立刻将敏贵妃拉出去杖毙!”   江初唯听得清楚,狗皇帝要打死她,却她没有求饶。   甚至缓缓地扯了扯嘴角, 在春公公他们推门进来前, 她已经自己从地上站起来,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身上的宫装,眉梢染上浅浅的笑意,娴静又美好。   周翰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愈多看一眼心里就愈烦躁。   要她服个软就这么难吗?   昭芸宫的宫人早就跪了一地,所有人的表情几乎都是不敢相信。   前些天才谣传敏贵妃极得盛宠, 随便一根手指头就能搅得后宫不得安宁, 可这才过几天……   陛下怎么就要将人杖毙了?!   什么几天?已经三年多了好吗?陛下终于忍无可忍了!   敏贵妃还是太善妒了!陛下一定是为了东暖殿的萧美人吧。   ……   江初唯被摁在冰冷的长凳上, 周翰墨颇有兴致坐在她正前方, 只要她求个饶服个软, 他就能第一个看到。   “娘娘,陛下等着呢。”春公公好心提醒。   江初唯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你们赶紧些吧, 别让陛下等急了。”   声音不轻,周翰墨眉头紧皱,长袖甩开,不耐烦地低呵道:“动手!”   执杖的宫人得了皇命,哪儿还敢耽搁一分一秒,高高举起手里的重杖, 就在重杖快要落下时——   “陛下!手下留情!”香巧求来的救兵一窝蜂地冲进了庭院。   温诗霜打头阵,肚子虽然还没显怀, 但身边人很紧张,两个贴身宫女左右护着,两个小太监跟在后面, 阵仗看起来就有点大。   然后是东配殿的齐美人,一手牵着小奶团子周岚婉,一手牵着混世魔王周千衡。   一脸淡漠的秦子苓断后,她肩上竟然扛了一把锄头。   一行人像是商量好了,到跟前整齐地跪了一地。   周翰墨冷冷地扫过去,眼角微微地抽了抽,这是要干嘛?求情还是逼宫?   执杖的宫人受到了惊吓,傻乎乎地愣在了原地,手里的重杖悬在了半空。   周千衡跟周岚婉左右开弓,一人抱周翰墨一条大长腿。   “父皇!”周千衡不管不顾地第一个嚎起来,震耳欲聋,“求父皇饶了贵妃娘娘这次吧!贵妃娘娘她知道错了。”   “父皇!”周岚婉紧随其后,金豆子跟不要钱似的,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掉下来,一边抽泣一边求情道:“婉儿喜欢贵妃娘娘,求父皇饶过贵妃娘娘!”   周翰墨被俩孩子嚎得发怵,但面上仍是端的矜冷威严,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微启:“敏贵妃可知错了?   “陛下……”江初唯乖乖地趴在长凳上,一头乌发从脸侧垂落到地上,她盯了它一瞬,就似心头永远抹不去的恨,她轻笑一声,回他:“嫔妾不知有何错。”   “很好。”周翰墨额角的青筋跳起来,仿若要冲出皮肉化成重杖,亲自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打!给朕重重地打!”   “陛下!”   “父皇!”   小孩儿哭,女人尖叫,闹得鸡飞狗跳。   秦子苓肩上的锄头甚至蠢蠢欲动,江初唯偷偷地给她使了个眼色。   天儿将将开春,江初唯穿得不少,但一重杖捶下去,屁、股还是疼得紧。   脑袋翁了一声,江初唯手指甲死死地抠着板凳,咬着牙深吸了好几口凉气。   “陛下!”温诗霜跟江初唯的感情,虽说抵不上她跟秦子苓十几年的交情,但她却也是真心待她,将她视为自己亲妹妹一般,尤其是现在怀有身孕,母爱泛滥,更是看不得任何人受苦受难。   她跪着上前几步,小心地扯了扯周翰墨的衣角,抬头,眼里噙满了泪花,“贵妃娘娘年纪尚小,行事有时不知分寸了些,但她心思却是单纯得很,这会儿定是闹小孩子脾气,您就饶了她这次吧。”   小孩子脾气?   你们是没有看到啊,刚在殿里她多气人。   周翰墨板着脸不说话,伸手将温诗霜扶起来,春公公心领神会地将其搀至一侧,“娘娘现下怀有皇嗣,万不该操心这些事的。”   “可是……”温诗霜还要说什么。   春公公忙朝她摇了摇头。   娘娘还没看懂吗?陛下贵为一国之君,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贵妃娘娘不肯低头服软,非要跟陛下抬扛对着干,陛下若不加以小小惩罚,以后后宫还不得闹翻天。   温诗霜甚是疑惑地望向江初唯。   一时间她竟想不通江初唯心里到底作何想?   从先前发生的种种来看,江初唯并不是不知变通之人。   可今儿……为何偏要一根筋走到底?   第二次重杖执行,周围的人都瞧得清清楚楚,细皮嫩肉的敏贵妃屁、股红了,空气里立马漫开淡淡的血腥味。   紧接着江初唯就小脸煞白地晕倒在地。   周千衡跟周岚婉大哭大嚷地扑过去,“娘娘!!!”   温诗霜跟齐美人也冲了过去。   秦子苓看起来要比他们镇定很多,只是肩上的锄头也掉在了地上。   周翰墨跟着起了身,深邃的眼眸半眯地睨着江初唯。   额角的碎发已经湿透,凌乱地糊在脸颊上,衬得一张小脸愈发的羸弱不堪。   完全不见平日里的娇媚和生气。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周翰墨心尖狠狠地抽了抽,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宣太医!”   周翰墨扔下这句话大步离去。   在场人都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不打死了吗?   就数秦子苓最为清醒,她挤进去抱起江初唯,一边往寝殿走一边交代香巧:“热水,药膏,还有换洗的衣裳。”   昭芸宫立马忙活起来,宫人各司其职有条不紊,齐美人在小厨房烧热水,无暇顾及两个孩子,碧落便领着大皇子跟大公主蹲在寝殿外间抽泣。   像极了三朵淋了雨的小蘑菇。   秦子苓将门出身,从小舞刀弄枪,受伤在所难免,时间一久就有了经验。   手脚麻利地剪开江初唯屁、股上的衣物,雪白的肤色衬得一大片的血肉模糊,看得人心跳都停了半拍。   温诗霜又是难过又是难受地捂住嘴。   江初唯虚弱地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劝慰道:“温姐姐,我没事儿,你快回去歇着吧。”   刚晕倒是装的,但疼是真的疼。   江初唯在心里骂死了狗皇帝。   温诗霜哭成了泪人,“不回去,我要陪着娇娇。”   “姐姐要为孩子着想,”江初唯耐着性子继续劝道,“可不能见多了血腥场面。”   “血腥场面其实不打紧,”秦子苓冷冷地接话,“就只怕孩子好的不学净学坏的,等生出来才有你哭的时候。”   “子苓姐姐?!”江初唯眨了眨眼睛,“你在骂我吗?”   温诗霜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站起了身,“娇娇好好歇息,我晚些再来看你。”   江初唯顿时哭笑不得。   温诗霜走后,秦子苓为江初唯上药,香巧巴巴地守在床边,眼睛红得跟小兔子似的。   江初唯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皮肉伤而已,过几天就好了。”   秦子苓冷血无情地打击她,“没个半个月别想下床。”   香巧哇地一声哭出来。   别看香巧平日行事稳重,但年纪毕竟也不大,又将主子看得比自己命还重,刚儿在院子里已经吓得够呛了,心头的那根弦从一开始就绷到了现在。   秦子苓却还要吓唬她。   哪儿还遭得住!   江初唯拉过被子垫在胸口,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趴那儿,偏过头逗着香巧,“子苓姐姐说的话,香巧可听清楚了吗?我之后赖床不起,你可不准念叨我!”   “小姐!”香巧又哭又笑,“您可长点心吧,差点吓死奴婢了。”   江初唯讪讪道:“两棍子留住清白身,难道不划算吗?”   “皇帝老儿有多狠心,你又不是不知道?”秦子苓脸上很冷,但擦药时却是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江初唯。   江初唯抿了抿唇,笑,“我当然知道。”   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狗皇帝的冷酷和残忍。   “不过……”她顿了顿,继续说道,“皇帝老儿想要弄死我,犹如捏死一只蚂蚁,于他而言,根本不具挑战性,更何况我还是先皇后的替身。”   沈惜音已经死在了他的面前,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至今都没有走出那个噩梦。   想来一定不会重蹈覆辙了。   “我们陛下自尊心那么强,只有彻彻底底将我征服,他才能稍稍得到满足吧。”   “你倒是考虑得周全,”秦子苓沉默了一瞬,道,“还好伤得不重,好生养着便是了。”   江初唯突然想到什么,急忙交代香巧,“快去一趟太医院,先把章太医稳住了。”   话音未落,殿外就有宫人来通报:“娘娘,章太医来了,还有陈太医,两人……两人在殿外吵起来了。”   江初唯揉上额角,不只屁股疼,头也疼得厉害。   “我去看看。”秦子苓撸起了袖子,不像去劝架,更像打群架。   “……”江初唯连连摇头的同时,赶紧招呼香巧,“快跟出去,别闹出人命才是!”   一个两个都这么不让人省心,她还能好好养病了吗? 第33章   章卿闻一听是敏贵妃受了罚, 挎上药箱一溜烟地冲在了最面前,平日的温润如玉淡然如风无踪可寻。   陈太医好不容易将人追上,上气不接下气地挡他前面, “章太医……你, 你这是作什么?”   章卿闻望去江初唯的寝殿方向,眉眼间掩不住的担心和急色,“陈太医,贵妃娘娘受了伤,可不能再有耽搁了。”   “贵妃娘娘自有老夫看诊,还请章太医速回太医局。”陈太医还不知章卿闻跟江初唯的关系, 若要他把脉察出纰漏告去陛下那里, 他怕是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陈太医……”关心则乱,章 卿闻一时没想那么多, 只想亲自确认她伤得严不严重。   “闹够没有?!”秦子苓的声音冰冷, 回荡在偌大的庭院里,平添了几分幽寂, 和威慑力,“你们过来是看病的,还是吵病人休息的?”   秦贵嫔虽然不得宠,但凶起来太吓人了。   陈太医有些惊恐地看着她。   秦子苓冷冷地瞥回去,“还不进去!”   陈太医诚惶诚恐地点完头,领上小童跑得飞快。   “贵嫔娘娘安好。”章卿闻跟秦子苓是旧识, 但昭芸宫人多口杂,又不是在静羽宫, 自不能失了分寸。   秦子苓嗓音平淡,“贵妃娘娘不过皮肉伤,陈太医一人即可,章 太医还是先回去吧。”   章卿闻明显不放心,杵在那儿不肯走。   秦子苓没有法子,只能道:“温淑仪先前受了惊吓,你去玥兰阁看看吧。”   “多谢贵嫔娘娘。”章卿闻三步一回头地走去了偏殿。   到了玥兰阁,章卿闻既来之则安之,为温诗霜请了平安脉,又开了安神养胎的药方。   正殿这会儿忙得不可开交,温诗霜将宫人都遣去帮忙了,殿里只留了替身宫女青柚,说话便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章太医不必心忧,”温诗霜坐在窗前的矮凳上看书,有风吹进来,她将额角的碎发别到耳后,露出莹玉般柔和的脸侧,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刚儿我回来时,娇娇还跟说笑呢。”   章卿闻沉默半晌,道:“一定很疼吧?”   温诗霜抬起头来,眉眼如烟,“娇娇向来坚强。”   章卿闻像是没听她说话一般,喃喃自语道:“她小时最怕疼了,有一次膝盖磕破了皮,抱着江兄哭了两个时辰。”   温诗霜摇头笑了笑,“娇娇进宫三年多了,章太医,孩子总要长大的。”   章卿闻愣了愣,微微勾了唇角,不置可否道:“是啊,三年就这样过去了。”   温诗霜继续看书,却一个字没看进去,“章太医,人生苦短,我们又有几个三年呢?”   “我已经后悔了三年,”章卿闻笑道,“所以不想再后悔了。”   温诗霜正色看他,良久,低语道:“我倒是羡慕章太医得紧。”   还有娇娇。   陈太医从江初唯寝殿出来后,温诗霜提议陪章卿闻走一趟,却被对方笑着婉拒了。   将才是他太莽撞了,还好有秦子苓拦他,不然给她惹去麻烦,他怕是肠子都要悔青。   ——   江初唯吃了药趴床上睡了会儿,等醒来已经是夜里亥时,一睁眼看到窝在她脸边的小白狐,她欢喜地揉了揉它的小脑袋,“雪团,你家主子呢?”   小白狐一边哼唧唧地回应她,一边伸出小舌头舔她的脸。   江初唯吃痒咯咯地笑,“别闹~”   小白狐每天在慈乐宫过得心惊胆战,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撒欢,一时得意忘形刹不住,直至幔帐外面传来少年的呼唤声:“雪团,过来爹爹这儿。”   声音听着是和和气气,但小白狐还是打了个哆嗦,却也不敢有半点耽搁,扑哧扑哧地跳下了床榻。   周瑾辞弯腰将小东西抱起来,温柔地抚着它毛茸茸的后背,“不是说好不吵娘娘休息吗?怎么愈发不听话了?”   小白狐讨好地摇尾,小耳朵也耷拉下去,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雪团没吵我,我自个儿睡醒了,”江初唯动不了身,乖乖地趴在床上,隔着床幔跟周瑾辞说话,“阿辞,你怎么来了?”   周瑾辞抱着小白狐坐到床前的矮凳上,两条腿规规矩矩地并在一起,乖巧得就像初入学堂的学子,“听说阿姐受了责罚,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江初唯抱着瓷枕,颊边牵出浅浅的梨涡,“不瞒你说,受伤的地儿有些尴尬,还不太好意思给你看。”   周瑾辞失落地哦了一声。   江初唯瞄他一眼,太罪过了吧?   又柔声哄道:“不过我还伤了其他地儿,阿辞要看吗?”   周瑾辞盛情难却,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江初唯撩起幔帐朝他招了招手,“阿辞。”   周瑾辞拘谨地坐过去,脸上肉眼可见的紧张。   “你呀~”江初唯只当他是弟弟,所以很是大方地邀请道:“脱了鞋袜上来吧。”   “可以吗?”周瑾辞确认地问道。   小白狐:“……”   有个心机、婊爹爹怎么办?   人美心善的娘亲太可怜了,等哪天被爹爹吃干抹净,她肯定以为是自己犯了错。   江初唯往里面挪了挪,宽慰道:“又没外人,不必拘着。”   “嗯。”周瑾辞这才脱了鞋袜爬上床,眼眸半抬地望向江初唯擦伤的额角,心疼地皱了皱眉头,“阿姐疼吗?”   江初唯闲不住地去捏小白狐的小耳朵,“贵嫔娘娘帮我上了药,这会儿已经不疼了。”   周瑾辞很快注意到江初唯脖子上的咬痕,伤口不深,血也止住了,但就是太刺眼了。   “阿辞?”见人神情不对,江初唯伸手到他眼前晃了晃。   周瑾辞朝她笑了笑。   江初唯却还是觉得不对劲儿,少年好像生气了?   眼神都比刚才冷了些。   “阿姐,这里……”周瑾辞指了指江初唯的脖子,“擦过药膏吗?”   江初唯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忘了。”   “没关系,”周瑾辞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睛,“我帮阿姐上药吧。”   少年一脸的人畜无害,江初唯自是不会多想,“床头的几案上有药膏。”   江初唯将头发拨到另一侧,偏着脑袋露出一大截雪白的脖颈,周瑾辞拿了药膏回来,乖巧地跪坐在床头,盯着她脖子上的咬痕,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半天没动静,江初唯轻轻地唤了一声:“阿辞?”   周瑾辞回神,眸底的情绪褪去,小小声问道:“阿姐,伤口有些深,还是先消毒吧?”   “几案上不是有一壶烧酒吗?”   “我找过了,”周瑾辞摇摇头,“没有。”   江初唯纳闷,“我分明记得太医留了一壶来着,难道是子苓姐姐嘴馋顺走了?”   周瑾辞纠结地捏着手指,“我这就去太医院取一壶回来?”   “不碍事,”江初唯拉住他的衣角,眯眼笑了笑,“都是小伤,擦点药膏即可。”   周瑾辞乖得很,“阿姐说什么便是什么。”   江初唯忍不住地摸了摸他的头,喟叹道:“若有机会的话,我也想生个孩子,跟阿辞一样乖巧。”   周瑾辞埋下头,浓密的长睫微颤,“一定有机会。”   小白狐:娘亲,你怎么自个儿上贼船了?!   周瑾辞拧开药膏,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他用手指挖了一小块白色柔软的膏体,然后微微俯身逼近江初唯。   江初唯没想到他会凑得那么近,温热的呵气在打在她脖子上,她整个人都狠狠地怔在那里。   “阿姐,”周瑾辞眼皮轻抬,对上她的眸子,“还是消毒比较好。”   “还得跑一趟太医院,”江初唯倒是很有耐心,又一遍地说道,“太麻烦了,擦点药就行。”   “不麻烦,”周瑾辞勾了勾唇角,“我有其他法子。”   他这笑跟往日有所不同,纯善里竟带着一丝邪气。   江初唯怀疑自己看花了眼,便没太注意他说了什么,直至脖子传来湿乎乎的温热。   跟刚才的呵气不一样。   她还明显地感觉到了柔软。   就像小白狐舔她的脸,不过温度又要高一些。   江初唯指尖抠进了被角,后背更僵成了一条直线,就连脚指头都翘了起来。   冷静!   他不过是一个孩子,没你想得那般龌龊。   周瑾辞察出江初唯的异样,他缓缓地抬起了头,竟是一派的天真无邪,“阿姐,有何不妥吗?”   江初唯懵懵地眨了眨眼,硬着头皮道:“没有不妥。”   果然是她想多了。   周瑾辞笑了笑,“慈乐宫不招人待见,我以前受了伤,太医不肯就诊,二舅就用这个法子帮我消毒。”   江初唯哦了一声,问:“他也给你舔吗?”   画面感太强!   脑子里已经浮出了乱七八糟的画面,江初唯忙不迭地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周瑾辞噗嗤一笑,满眼璀璨,和无辜,“我这不是腾不出手吗?”   江初唯认真地看着他,“阿辞,药膏盒子大可放置一边。”   周瑾辞微微怔住:“……”   小白狐:哦豁,娘亲终于觉出人间险恶?爹爹要被抓个现行了?!   所以有好戏看了!   “忘了。”周瑾辞挠头,傻乎乎地笑。   江初唯跟着笑,竟然没有怀疑。   小白狐太失望了,缩成一团蜷到角落里。   周瑾辞擦药动作很轻,小心翼翼,生怕弄疼江初唯。   药膏轻轻地抹上咬痕,带着一丝丝的清凉感,又掺有少年指腹的温度。   让人感觉很奇妙,江初唯形容不出来,只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周瑾辞有意无意地打着圈,江初唯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阿姐疼吗?”少年手上一顿,脸上些许委屈。   江初唯负罪感满满,忙哄道:“不疼,一点不疼。”   周瑾辞歪着脑袋眯眼笑了笑。   江初唯煎熬地揪着被角,终于熬到周瑾辞擦完药,见他拧上了药膏盒子,她暗暗地大舒了一口气。   汗流浃背,襟衣都湿透了。   秦子苓给她擦药,她都没这么紧张。   紧张?!   就一小屁孩,她紧张什么?   江初唯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阿姐。”周瑾辞拭了拭手,又突然凑了过来。   江初唯望着少年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怎,怎么了?”   周瑾辞笑而不语,然后捏住了江初唯的下巴,稍稍地抬高了一些。   江初唯瞳孔不由地放大。   漆黑的眸子倒映着他渐渐靠过来的身影。   他想干嘛?!   就在江初唯要推人的时候,周瑾辞对着她脖子上的咬痕轻轻吹了吹。   江初唯:“……”   “阿姐,”周瑾辞撤身回去,乖巧地跪坐在床头,眼巴巴地望着她,“还疼吗?”   江初唯甚是窘迫,她咽了咽口水,道:“不疼了。”   “那就好。”周瑾辞抿了抿唇,犹豫了半晌,才说道:“阿姐,皇宫太危险了,我带走你吧?” 第34章   周瑾辞这些年确实有所动作, 在外也养了一批人马,但皇宫到底还是戒备森严,他不可能随时随地护着她。   今日之事根本不在他掌控中, 他也不敢确保以后不会发生。   所以他很怕。   江初唯微微弯了眼角,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我们能去哪儿?”   “天下不只有大周国,我们可以去大西国。”大西国是娘亲的故国,陌沧也时常跟他提及,时间一久, 周瑾辞便生出了憧憬, 携手自己心爱的女子一道回去。   虽说京都豪门贵女, 吃穿住行从不愁, 却也未曾出过远门, 最远就到过郊外山上的映青庵烧香。   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表面风光无限,却永远没有自由。   “不是不想去, 只是……”江初唯一双细长的柳叶眉挑了挑,望向了窗外隐约可见的红墙绿瓦,“我要是走了,江家怎么办?温姐姐和孩子怎么办?还有子苓姐姐,更别说香巧和碧落。”   狗皇帝蛮不讲理,她跟人“私奔”了, 一定会迁怒他们。   “阿姐就甘心一辈子受困吗?”周瑾辞又问。   “不甘心,”江初唯重生回来, 恨死了狗皇帝,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最好一辈子不能相见, 但她上一世已经辜负了太多人,今生再也不能那么自私了,“但是,阿辞,你要体谅阿姐,阿姐不是一个人,更何况我也不想连累你。”   “阿姐……”周瑾辞欲言又止。   江初唯见不得他失落的样子,顿了顿,补充道:“出宫之路难于上青天,不过活着就得有所盼,总有一天他会放手的,到那时我陪你回大西国,你陪我下江南探望祖母好吗?”   “好呀,”周瑾辞伸出小手指要江初唯拉钩,“阿姐答应我的,可不许反悔。”   “嗯,”江初唯勾上周瑾辞的手指,另一只手点了点他的鼻子,笑道:“时间不早了,快回去歇息吧。”   周瑾辞下了床,又给江初唯掖了掖被角,最后看着她的眼睛道:“阿姐,好梦。”   “好梦。”江初唯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瞥向了别处。   孩子长大了,尤其是那双桃花眼,愈发的深情蛊惑,当他望着你的时候,明明虽单纯毫无杂质,但就是让人有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感觉。   但愿不要像狗皇帝那样,道是无情却多情。   周瑾辞走后,江初唯唤来香巧跟碧落,一个帮她擦身子,一个端来了夜宵。   “小姐,春公公刚来过了,”香巧为江初唯擦完身子,又换了上干净的襟衣,“送了一盒雪花膏,说是西域呈来的贡品,对外伤特别管用,只要每日擦一点,绝不会留疤的。”   江初唯呵地一声冷笑,很无语,“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他当我三岁孩童吗?”   香巧接过碧落递来的燕窝粥,盛了一勺喂到江初唯嘴边,“小姐要扔了吗?”   江初唯张嘴含住勺子,燕窝粥吸入口中,含糊不清道:“那么好的东西,干嘛要扔掉?不用白不用!”   “娘娘所言极是,”碧落连声附和道,“娘娘生得这般美丽,如若留疤找谁说理?”   “雪花膏给我看看。”江初唯突然来了兴致。   “娘娘稍等,奴婢找找。”床头几案上摆了一堆瓶瓶罐罐,有些白纸黑字地贴了标签,有些是秘制就光秃秃一瓷瓶,害得碧落好找。   江初唯疑惑道:“哪来这么多药瓶子?”   “太医院和洢水宫那边送来几瓶,另外就是玥兰阁和齐美人,还有贵嫔娘娘,”香巧想到什么,又道:“东暖殿的萧美人也差人送了两瓶。”   江初唯有些意外地摸了摸鼻子。   后宫最是见风使舵之地,今日狗皇帝险些打死她,往日恩宠明显不复存在,至于昭芸宫后路如何,各宫都在暗自观望之中。   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没想到萧美人却不怕。   “萧美人定是很自责吧,”香巧道,“陛下在东暖殿吃醉了酒,跑来昭芸宫跟小姐发脾气。”   “萧美人还不错,以后多走动些。”江初唯用了一碗燕窝粥,舔了舔唇角挑眉道,“叫花鸡,我要吃那个大鸡腿。”   香巧立马夹了一块喂给她,“齐美人顾忌小姐伤势,叫花鸡稍稍改了口味,不知小姐吃得习惯吗?”   “齐美人厨艺,”江初唯笑道,“就算煮出一坨屎,也是最好吃的屎。”   香巧:“……”   江初唯一只鸡腿都要啃完了,碧落这才把雪花膏找出来,嘟嘟囔囔地念着什么,江初唯没大听清楚,只听得什么烧酒……   “什么烧酒?”她问。   碧落发恼地拧着眉头:“也不知是谁把烧酒藏抽屉里了,还那么凑巧挡住了雪花膏,害得奴婢找了好几遍。”   “定是你粗心大意,怎么还怨别人了?”香巧无奈地摇头。   “是吗?”碧落挠了挠头,开始怀疑人生。   江初唯睨了眼她手里的雪花膏,盒子倒是精致得很,晶莹剔透的白玉制成,只希望别跟狗皇帝一样。   金玉在外败絮其中。   江初唯拿在手里把玩,左瞧瞧右瞅瞅看个稀奇,以致周翰墨走进寝殿,她都没有察觉。   “敏敏还疼吗?”   听着是关心,但语气却凉薄至极,江初唯甚至嗅到了戾气。   她抬起头看向他。   周翰墨两只手背在身后,一步一步朝她走了过来。   唇角勾起,却是似笑非笑。   江初唯:“……”   又要发什么疯?   没完了是吧?   她不打算理他,将脸转了过去。   周翰墨立在床前好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敏敏喜欢景王吗?”   江初唯:有毛病吧。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们真当朕死了吗?”周翰墨抄走江初唯手里的雪花膏,狠狠往地上一摔。   一声脆响,白玉制成的膏盒四分五裂。   柔软的雪花膏铺了一地。   江初唯心疼地皱了皱眉。   “无话可说是吧?”江初唯就像一汪死水躺床上,不管周翰墨说什么都掀不起任何波澜。   “说什么?”江初唯攒着笑意道,“景王只是个孩子,就像大皇子一样,我能有什么想法?”   “很好,”周翰墨冷冷一笑,“不过一孩子,赐死也无妨?”   江初唯浑身冰冷,提醒道:“陛下,景王是你的胞弟。”   周翰墨无动于衷,“帝王无情,敏敏不知道吗?不然朕也活不到今天。”   “先帝的遗诏,陛下都忘了吗?”江初唯一激动,不小心牵到身上的伤口,疼得她倒吸几口凉气,额上也涔出了密麻的冷汗。   周翰墨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跟刚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让他烦到不行,是嫉妒了。   “景王既有先帝护佑,那朕……”他又是一声冷笑,“不如悄悄把他杀了,神不知鬼不觉。”   “你说什么?”江初唯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望着他。   “来人!”周翰墨轻声一唤,几乎是同一时间,窗外还有梁上忽然蹿出几道鬼魅的身影。   每个人都是夜行衣打扮,脸上还蒙着面纱,跪在周翰墨脚边,一看就是训练有素。   这就是传说的暗卫吧,只从听狗皇帝一人的命令。   “你们……”周翰墨故意瞥了眼江初唯,轻飘飘地发出命令,“去慈乐宫将景王的脑袋砍来送给敏贵妃。”   仿佛在说:园里的白菜熟了,快去砍一颗回来炒来吃。   “是。”为首的暗卫应了一声,其他人随他站起来。   江初唯半跪在床头,伸手拉住周翰墨的衣袖,咬着牙摇了摇头:“不要啊,陛下!不要啊!”   周翰墨冷冷睨着她,丝毫不为所动。   没有主子的发话,暗卫已经走出插屏,江初唯惶然地扑下床,一路踉跄地冲过去,挡住最面前那人的去路。   “陛下,我只当景王是弟弟,他也只当我是阿姐,我们什么都没发生!”江初唯一边拦人一边跟周翰墨解释。   周翰墨徐徐转过身子,冷笑地看着江初唯,“你想要护他?不是不可以。”   江初唯不接话,安静地等下文。   狗皇帝终于逮住她的软肋,便要想尽法子地折磨她。   虽说她跟秦子苓和温诗霜交好,但抵不住秦子苓身后有镇北将军,温诗霜有刑部尚书为靠山,现下她又怀有皇嗣。   狗皇帝无从下手,于是盯上了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景王。   真是卑鄙至极。   “求朕。”周翰墨悠悠地吐出最后两个字。   江初唯毫无犹豫地扑回去,跪在周翰墨的脚边,“陛下,敏敏求你了,放过景王吧!”   周翰墨弯腰勾起她的下巴,影影绰绰的烛光映在江初唯的脸上,他细细地端详着她,杏仁眼里泛着水光,五彩斑斓,但这些波动却是为了别的男子。   于他,只是一汪死水。   “哈哈哈……”周翰墨莫名其妙地突然笑起来。   江初唯还是头次见他这样笑,龇着一口大白牙,在烛光底下森冷无比。   “很好。”周翰墨发狠地甩开了江初唯,而后领着他的暗卫走了。   走了?!   江初唯急忙追出去,“陛下?”   周翰墨站在院里那颗红梅树下,周边的宫灯打在他的身上,有风吹过,忽明忽暗。   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只听到他说:“既然敏敏求了朕,朕自是说话算话。”   江初唯抚着门框大舒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总算保住了。   “阿辞……”江初唯望去慈乐宫的方向。   少年已经受了太多的苦难,她不想再因为自己连累他。   经狗皇帝这么一吓唬,江初唯当天夜里就病倒了,高烧不退,时醒时睡地躺了三天三夜,期间她做了好多的梦。   梦到大皇子大公主在碧落的带领下守着她哭了好久……   梦到秦子苓扛着锄头威胁她再不醒就要在院里种地了……   梦到温诗霜将她的手放她肚子上,她好像感觉到有人踢她……   最后梦到了周瑾辞。   少年抱着小白狐趴在床边陪了她一夜,苦苦哀求她看他一眼。   ……   是梦,又觉得那般真实。   江初唯听到窗外有人说悄悄话,紧接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靠近。   她难耐地撇了撇眉头,缓缓地从梦中醒来,只觉得身子沉得紧,像是被麻绳捆住了一般。   “娘娘,您终于醒了!”是碧落的声音,带着满心欢喜,小脸更是笑得跟朵花似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她打开床幔,将脑袋探进去,“娘娘,您若再晚两天醒,只怕都见不到奴婢了。”   今儿个天气不错,初春的日头不晒人,碧落将幔帐挂在莲花钩上,阳光丝丝缕缕地飘入,落在了江初唯的脸上,她迎着光勾了勾唇角,“为何见不到了?”   睡了太久,江初唯声音有些哑。   “娘娘不见醒,香巧姐姐心情不好,天天追着奴婢骂,”碧落小小声道,“奴婢快被骂死了。”   干啥啥不行,告状第一名。   还被抓了个现行,香巧突然出现吓了碧落一大跳,原地弹出一米远。   香巧瞪她一眼,却也没说什么,先伺候江初唯喝了一碗蜂蜜温水,又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大舒一口气,“小姐终于退烧了。”   江初唯不舒服地动了动身子,问:“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香巧微微一笑,“小姐没事就好。”   “什么没多久?”碧落夸张地提了提声儿,“娘娘睡了三天三夜,大皇子他们都急死了。”   大皇子跟大公主每天都来哭一场,碧落已经跟他们哭出了感情。   “三天?”江初唯眨了眨眼睛,又问,“我屁股好些没?”   香巧:“已经结痂了,贵嫔娘娘说再过几日便可下床走动。”   江初唯叹气,“所以我在床上趴了三天?”   难怪身上这么难受,酸得都快散架了。   “对了,”江初唯突然想到什么,急问道,“景王呢?他没出事吧?”   “小姐……”香巧欲言又止,脸色还不大好看。   江初唯心里咯噔一声,“怎么了?景王该不是……?脑袋被砍了?!”   “脑袋没被砍,”香巧担心江初唯受凉,忙将她的手放回被子,柔声道,“景王只是受命去了北疆。”   江初唯怔住。   重生回来,她改变了很多事,却终究没能护住周瑾辞。   前世,周翰墨将周瑾辞派去北疆历练,只是为了巩固他的皇权,但这辈子却是因为她……   “他,他走了吗?”   香巧点头,“昨日已出发。”   江初唯晃了晃神,又问:“谁帮他行的束发之礼?”   “小姐……”香巧默了默,“景王还未到束发之年,您忘了吗?”   江初唯扯了扯嘴角,涩涩道:“我怎么忘了呢?”   他只是一个孩子,狗皇帝为何不肯放过他?   “娘娘,景王走之前特意抱来了雪团,他说有雪团在您身边陪着,他在边疆历练也放心些。”碧落从外间将小白狐抱进来。   江初唯接过小白狐,用脸轻轻地蹭蹭它,喃喃道:“雪团也一定想爹爹了吧?”   小白狐舔了舔江初唯的下巴。   实话:不想。   爹爹太凶了,还是娇滴滴的娘亲更香。   “小姐,景王一路有小世子陪同,您大可放心的。”香巧宽慰道。   江初唯这才想起周瑾辞上辈子去往的边疆就是明慕时的地盘,再加上先前的出宫两日游……   小世子跟周瑾辞应该是旧识,而且狗皇帝不知道这层关系。   想到这里,江初唯暗舒一口气,捏着小白狐的小耳朵,“雪团,我们一同等爹爹回来好吗?”   孩子总是要长大,她总是要放手,不能护他一辈子。   “小姐,还有一事……”香巧看向碧落,碧落看向别处,两人支支吾吾的样子,想来不是什么好事。   “说吧,”江初唯鼓励道,“我受得住。”   半天,还是碧落一跺脚,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定,一脸的视死如归,“陛下生气了!”   “我知道,”江初唯嗤笑一声,“然后呢?”   不生气能迁怒周瑾辞吗?   “然后……”碧落不敢看江初唯,弱弱道,“陛下说娘娘以下犯上,下旨降了娘娘的品级。”   香巧跟碧落都很紧张,怕江初唯为此事难受,却没想当事人很是淡定。   她抚摸着小白狐背上的绒毛,长睫半垂,眼角甚至攒着笑意,“什么品级?”   香巧小心翼翼道:“贵人。”   从一品贵妃降到贵人,一朝回到解放前。   江初唯悠然淡笑:“多谢皇上手下留情。”   没给她打入冷宫,想来也是念及跟先皇后的情分。   “是妹妹醒了吗?”   殿外突然传来一道轻柔绵绵的嗓音。   江初唯瞳孔张大,以为自己幻听了,不信地问香巧,“二姐姐?”   “二小姐这些天每日都来,还专门留了宫人等消息,”香巧扶了扶垫在江初唯胸口的软垫,“小姐,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第35章   “娘娘, 奴婢这就将人请回去?”江雪瑶在外可没少欺负江初唯,碧落从香巧那里都听说了,自是对她排斥得很。   江初唯摆手道, “躲得了初一, 躲不过十五,快去请进门吧。”   没过会儿,江雪瑶就施施然地走了进来,一身月白宫装的素雅打扮,莲瓣似的小脸未施粉黛,却也生得眉眼如画, 面若桃花。   都说陆灵儿跟萧美人最像江初唯, 却也是没见过江家二小姐的缘故。   毕竟是同出一脉的姐妹, 两人眉眼至少有五分相似。   不过江雪瑶笑起来没有梨涡, 这也是她最不甘心的地方。   不然三年前能有江初唯什么事儿?明明她哪儿哪儿都比不上自己。   “妹妹, ”江雪瑶坐到床前矮凳上,姐妹情深地拉过她的手, 一低头一抬头,眼睛已经红透,柔柔弱弱跟小白花一样,带着哭腔道:“你终于醒了,二姐姐这些天都吓坏了,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恨不得自己替你受这些苦。”   江初唯毫无波澜地看她表演,心里甚至还有点想笑。   她这个二姐姐从小就这般, 人前柔弱得风一吹就倒,人后却是个不择手段的主儿。   最喜欢抢她的东西。   江初唯一直不太明白,是她的东西更香吗?   “还是自家姐妹好呀, ”江初唯不着痕迹地抽手回去,脸上挤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哪儿都想住在一块,二姐姐怎么回京了?”   不只是回京,竟然还进了宫,瞧她红润有光泽的面色,想来也是承过皇宠了。   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变了个样!   江雪瑶拭了拭眼角,掩饰脸上的僵硬,“祖母也是担心妹妹。”   呵~   一来就想挑破离间?   “二姐姐,”江初唯歪着脑袋笑了笑,轻悠悠地道,“我自小在祖母身边长大,她老人家什么脾气,我难道还不知道吗?”   江雪瑶顿了顿,“妹妹不信吗?”   江初唯笑而不语。   她好不容易护住江家躲过一劫,江雪瑶却为一己私利回京入宫,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江初唯管不了更不想插手。   但也绝不能让她连累了其他人。   “妹妹怎能不信二姐姐呢?”江雪瑶看着她,一脸的真情实意,“我们到底是同脉姐妹,多一个人多一份照应不好吗?”   “二姐姐,我现下不过一贵人,怕是给不了你照应了……”   “妹妹何出此话?”江雪瑶蓦然打断她的话,“陛下那么宠爱妹妹,只要妹妹服个软,陛下定会原谅妹妹的。”   周翰墨对江初唯什么心思,江雪瑶虽不说已经摸透,但也能猜出个六七分。   她是先皇后的替身,却又不只是替身,毕竟宫里还有很多妃嫔都像沈惜音。   但她却是唯一的一个周翰墨照着先皇后的模子养了三年的替代品。   费了那么多的心血,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所以就算降为了贵人,周翰墨也待她与众不同,既没有让她搬出昭芸宫,就连日常用度也照旧。   “三年不见,二姐姐还是老样子。”在江府的时候,祖母就时常跟江初唯念叨江雪瑶的小聪明,凡事看得比一般人都透彻,只是可惜她不肯用于正道。   周翰墨对江初唯的态度,外人看来就是失宠前兆,昭芸宫过不了几天好日子,但江雪瑶却不这么认为。   两人现在跟拔河一样,只要江初唯服个软,周翰墨一旦赢了,才会慢慢失去兴趣,不然就得记挂一辈子。   江初唯太了解江雪瑶,自不会轻易着她的道,却又顺着她的话说道:“二姐姐一心为妹妹着想,妹妹实在太感动了,等妹妹好些了一定去太和宫求陛下原谅。”   江雪瑶也勾起一抹浅笑,装腔作势道:“不急于一时,妹妹先将身子养好了,我们来日方长。”   “二姐姐这会儿住在哪个宫里呀?”江初唯问道。   江雪瑶轻声道,“风雅殿。”   “风雅殿?”江初唯眸光闪了闪,“那不是未央宫偏殿吗?二姐姐真真好福气,一入宫就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睐。”   原来江雪瑶就是皇后娘娘寻来的新棋子。   毫无疑问,柳玥雅这招奇高,坐看江家姐妹内斗,如果赢了,就能彻底除去眼中钉肉中刺,就算输了,江初唯也不会好过,她也没什么损失。   “皇后娘娘是很好,但……”江雪瑶仍不忘卖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说到底我们才是一家人。”   江初唯重重地点头,“二姐姐说的话,妹妹都记住了。”   “妹妹大病刚醒,先好好歇息,我明儿个再来看你。”江雪瑶由贴身宫女醉薇搀着出了昭芸宫,迎面撞上从静羽宫匆匆赶来的秦子苓,她满面和煦地打了个招呼,“子苓,好久不见。”   秦子苓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然后走了。   醉薇事后小声嘀咕:“秦贵嫔太目中无人了吧?娘娘跟她说话,她都不带理的。”   江雪瑶微微一笑,“秦贵嫔到底品阶比我高,这也什么好生气的。”   “正四品而已,再说陛下又不喜欢她,不知道得意个什么劲儿,”醉薇一脸狗腿地拍江雪瑶的马屁,“哪儿比得上娘娘,自打娘娘入宫,陛下每天都陪着您,对您的宠爱,整个后宫无人能及,晋升不过早晚之事。”   江雪瑶回望了昭芸宫一眼。   贵嫔娘娘?她根本不稀罕。   她进宫来只为了江初唯的贵妃之位。   江初唯一醒,与她交好的各宫娘娘都赶了过去,就连萧美人也送去了瓜果药膳,却迟迟不见周翰墨现身。   香巧打探消息回来:“陛下日、日留在风雅殿。”   “日、日?”江初唯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他倒是精力旺盛,却是委屈了萧美人,你快去东暖殿将人请来,今儿齐美人做了大盘鸡,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一直到江初唯病好下床,周翰墨都不曾踏入昭芸宫半步,不过皇宫就这么大个地儿,再加上香巧消息灵通,江雪瑶那边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第一时间传到江初唯这儿来。   江雪瑶想吃醉玉楼的卤猪蹄,陛下将厨子招进了未央宫。   江雪瑶思乡情切,陛下命人在风雅殿种了一大片栀子花。   江雪瑶晋为正二品贤妃,晋升速度远超江初唯刚入宫那会儿。   ……   四月春狩,周翰墨只带了江雪瑶去狩猎,宴上江雪瑶热舞一曲,惊艳四座,颠倒众生,周翰墨借用诗魔的千古名句赞她:“醉娇胜不得,风袅牡丹花。”   之后,大周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江雪瑶翩翩起舞时,便是那朵在微风中摆动的娇妍华贵的牡丹花。   “牡丹花?”江初唯听到这儿忍不住地嗤笑一声,而后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窝在贵妃里晒太阳,“明明是一朵白莲花,委实折煞牡丹花了。”   “小姐,二小姐的心思,您自是最了解了。”身后捏肩的香巧无不担忧地皱了皱眉头。   江初唯掀开一条眼缝瞥她一眼,又是笑,“贵妃之位,我都让出来,想要就拿去,跟谁稀罕似的。”   “奴婢就怕二小姐所想不只是贵妃之位。”   江初唯挑眉,“怎地?她还想上天不成?”   话刚出,东配殿的宋嬷嬷一路踉跄地跑进庭院:“娘娘,救命呀,娘娘!”   一见来人,江初唯一下从贵妃椅里弹起来,“大公主出事了?”   宋嬷嬷喘着粗气,“大,大公主冲撞了贤妃娘娘,这会儿……”   “人在哪儿?”江初唯提着裙摆就往外冲,香巧忙搀着宋嬷嬷跟上去。   远远地,江初唯就看到齐美人跟周岚婉跪在粗粝的青石板上,江雪瑶却是好兴致地坐在步撵上打瞌睡。   她的贴身宫女醉薇正在说教,由于隔得太远,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但气势可不一般,跟她是主子似的。   “二姐姐——”江初唯这一声唤得娇媚,尾音拖得老长,教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人逢喜事精神爽,江雪瑶气色要比入宫那会儿好多了,面若桃花已经配不上她,牡丹花更是差点意思,居高临下地睨了眼江初唯,勾唇一笑,就是秋日里最灿烂的一朵菊。   “妹妹怎么来了?我正要去昭芸宫看你呢。”   江初唯几步上前走至周岚婉身侧,伸手摸了摸她头上的小揪揪,小丫头憋了半天的金豆子立马就不受控地掉了下来。   大颗大颗地砸在她肉乎乎的小手上,看得江初唯心肝脾肺都疼。   “二姐姐怎么还跟一孩子计较上了?”   江雪瑶一派温柔地玩着涂着蔻丹的指甲,“妹妹言重了,我不是计较,只是帮忙管教罢了。”   呵呵……   你又不是六宫之主的皇后,更何况小丫头生母也在身边,怎么说也轮不到你管教吧。   “齐美人照料温淑仪辛苦,妹妹身子弱无心旁事,这才将婉儿养得愈发没规矩,我实在看不下去便多说了她两句,”江雪瑶长叹一声,悠悠道:“没曾想她竟敢目无尊长辱骂本宫。”   “婉儿没有!”周岚婉委屈地抬起头,扯住江初唯的裙角,可怜巴巴地咬了咬唇,“贵妃娘娘,婉儿没有骂人,娘娘要相信婉儿。”   孩子实诚,一时改不了口。   江初唯觉得无所谓,却碍了江雪瑶的眼。   “看吧,”江雪瑶无奈地摇头,提了提声儿道,“这么小就学会说谎,长大了还怎么得了,醉薇,快将大公主请回未央宫交由皇后娘娘好生管教一番。”   搬出皇后娘娘压人,江初唯根本没再怕,不由分说地一把推开醉薇,将周岚婉捞进自己怀里护着。   “贤妃娘娘息怒,婉儿年纪尚小,不是有意顶撞娘娘,”齐美人战战兢兢地挡在江初唯和周岚婉前面,跪地上连磕三个响头,“嫔妾愿替婉儿受罚,还望娘娘大人有大量,莫与孩子一般计较。”   江雪瑶轻飘飘地看她一眼,不恼不怒,还笑盈盈地反问一句:“齐美人是说本宫小心眼了?”   “嫔妾不敢。”齐美人一脸惶然。   “那便好,”江雪瑶缓缓走向步辇,半蹲在齐美人跟前,温柔地看着她,“齐美人也是宫里老人了,自是明白本宫这份良苦用心,对吗?”   齐美人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江雪瑶生得娇弱可人,说话也是温温柔柔,但她眼里的那股狠劲,却比先前喊打喊杀的德妃娘娘还要可怕。   江雪瑶话一说完,醉薇还有几个宫女撸了袖子扑过来,阵仗之凶残,江初唯抱着周岚婉拔腿就跑。   奈何周岚婉在昭芸宫吃得太好,身上又长了不少肉,江初唯体力不支很快被她们追上。   一片混乱的拉扯中,有人抓住江初唯的胳膊,还偷偷地发狠掐她的肉,江初唯吃痛一把将人甩开。   根本没看清楚是谁。   紧接着就听到醉薇一声尖叫:“贤妃娘娘!” 第36章   江初唯回头。   原以为是她运气好, 一把甩开了江雪瑶,摔她个狗吃屎现洋相。   却没想江雪瑶运气更好,只是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就被醉薇小心地扶住了。   毫发无伤, 甚至她们一堆人都拉扯得狼狈,她却还是光彩照人。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跟贤妃娘娘动手!”醉薇狗仗人势,眼睛瞎了似的,江雪瑶明明屁事没有,却搞得跟主子现场去世了一样,一张清秀的小脸狰狞无比, 指着贴身护着江初唯的香巧跟碧落, 大喝道:“都傻愣着干嘛?快将她们拉出来!”给我狠狠教训!   风雅殿的几个宫女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棍棒伺候。   都是有备而来。   大公主是皇家子嗣, 江初唯是后宫妃嫔, 她们不敢太过分, 但香巧跟碧落不一样。   虽说是昭芸宫的大宫女,身份地位却是今非昔比, 毕竟主子失了宠只是一个贵人。   江初唯眼睛睁大,“你们敢……”   话还没说完,她们已经动手了,香巧跟碧落护主心切,就算挨了打也不肯松手,手拉手地将江初唯圈起来, 让她们不能靠近主子一步。   一声一声的闷响回荡开来,香巧跟碧落咬牙坚持, 不管再痛,硬是一声不吭。   却也是满头大汗,脸上更是失了血色。   这教江初唯如何不心疼, 她将周岚婉抱给齐美人,自个儿挤出去搂住香巧和碧落。   打人的宫女来不及收手,一棍棒狠狠地砸在江初唯背上,突来的冲击和剧痛扩散,江初唯整个人颤了两颤,就像风雨中摇摆的细柳。   柳条被人折断了。   “住手!”最终是江雪瑶阻止了这场闹剧,她眉眼染着浅浅的笑意,看起来是那么的温柔,由醉薇搀着施施然走了上去。   风雅殿的宫女退至一侧,香巧跟碧落无力地瘫坐在地,身后是紧紧抱着大公主的齐美人,母女俩可怜兮兮地蜷缩成一团,只有江初唯无所畏惧地迎头而上,双臂张开地站在最前面。   看着护在她们前面的江初唯,香巧跟碧落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刚刚被打的时候,她们真的很疼,却一滴眼泪没掉。   但现在……   江初唯一病三年,身子拖累至此,先前走路都是三步一小喘五步一大咳,后来吃了药终于好了些,但仍是比不上常人。   小小的一只,弱不禁风的样子,此时此刻却站得笔直,细柳的身段像一棵苍天大树庇佑着她们。   江雪瑶笑盈盈地看着她,“妹妹这是何苦呢?下人不守规矩,以下犯上可是大罪,姐姐帮你教训她们,不过出于一片好心,妹妹怎么还不领情呢?”   “二姐姐,三年不见,你不仅年纪涨了人老了,怎么连眼神也不好了?”江初唯亦是笑眯眯地看着她,“刚会儿是我不小心推了你,二姐姐怎么还赖别人身上?二姐姐心有不快,大可以冲我来,不必搞这些见不得人的阴险手段。”   “什么阴险手段?”江雪瑶装傻,抬手,用绢帕掩了掩嘴角,往前一步凑到江初唯耳边,压低声音道,“妹妹打小就机灵,怎么今儿却糊涂了?到这会儿还没看明白吗?以你现在的处境,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难道还奢求护身边人吗?”   “妹妹,”江雪瑶一声讥笑,“这天,变了。”   字字珠心,好在江初唯心里素质过硬,她不慌不忙地抿了抿唇,“二姐姐,这天到底有没有变,想来你比我更清楚吧?”   不然今儿个你也不会来这出了。   江雪瑶微微愣了愣。   想起皇后娘娘之前的叮嘱:江初唯入宫三年已不是江府那个娇娇小姐,无理取闹,随性张扬,她现在小心思多得很,万万不能小瞧她。   当时她还不以为然,毕竟她们同个屋檐下相处了十几年,不过三年时间她还能脱胎换骨不成?   但现在看来……嗯,确实是她轻敌了。   原想着方才之事肯定能激怒她,却不料她比她还要沉重冷静。   江雪瑶理了理心中思绪,目光一转看向了齐美人母女,可不能因为江初唯一席话,就将她原先的规划打乱了。   手一抬,退至一侧的宫女又围了过来,江雪瑶亲自动手抢走了周岚婉。   周岚婉哭得撕心裂肺,蹬着小短腿在江雪瑶怀里挣扎地大喊:“齐美人!贵妃娘娘!婉儿不要!婉儿不要去未央宫!”   之前在蓉西宫受过的种种折磨,好不容易在昭芸宫忘得差不多,这会儿一股脑地都想起了。   小丫头害怕极了,脸上写满了可怖,使得她完全失了理智,管他三七二十一,一口咬上江雪瑶的手。   所以说江雪瑶运气好。   刚才闹得那么凶,狗皇帝都没来,她这刚被咬上,周翰墨就威风凛凛地驾到了。   “放肆!”一声高昂的呵斥震耳欲聋。   江雪瑶松手,周岚婉摔地上,也不知道有没有碰到哪儿,她整个人都吓懵了,回过神,连滚带爬地扑向了江初唯。   江初唯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已然顾不得什么形象不形象。   周翰墨冷冷地看向江初唯。   他有些日子没见她了。   至少五个月了吧?   犹然记得她为周瑾辞苦苦求他的那个晚上。   跪坐在地上,跟现在一般狼狈,披头散发,还有一样的倔强。   江雪瑶倒不着急卖惨,柔柔弱弱地上前福了福身,“陛下万安。”   周翰墨将人扶起来,脸上冷硬随之温和了些许,视线落到她白嫩的手背上,清晰可见一圈小小的牙印,“雪儿一定很疼吧?”   江雪瑶善解人意地摇了摇头,“雪儿不疼,大公主能有多大的力气,不过跟嫔妾闹着玩呢。”   “你呀~”周翰墨宠溺地刮了刮江雪瑶的鼻子,“朕知道你心软重情义,但也不能委屈了自己。”   江初唯听到这儿,赶紧捂住周岚婉的耳朵。   都什么睁眼说什么瞎话?可不能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   没看到一地的哭爹喊娘吗?   没看到你家闺女都要吓死了吗?   没看到风雅殿的宫女跟土匪一样吗?   这就是你家雪儿心软重情义的表现?!   江初唯心里窝着火气,就差一口水啐他脸上。   “或是雪儿吓到大公主了,不然也不会闹成这样,”江雪瑶说着满是歉意地看了一眼江初唯,“甚至不小心误伤了妹妹。”   不等江初唯告状,江雪瑶就来个先发制人。   这一招实在是高。   “雪儿只是出于好心,”江雪瑶扯了扯周翰墨的衣角,晶莹的泪珠儿终于流下来,梨花带雨地强调道:“真的只是一片好心,想要请大公主回未央宫,由皇后娘娘做主管教。”   “好了,雪儿不哭,”周翰墨帮她拭去脸上的泪痕,温柔细语道,“朕自是信你的,你也是为了婉儿好。”   江初唯:“???”   江雪瑶不过嘤嘤两声,我方都还没说话呢,你就跟傻子似的信她了?   狗皇帝是傻子吗?   江初唯其实很清楚。   他比狗还精。   “江贵人,”周翰墨盯向江初唯,眸里的柔情不复存在,只剩一片凌冽的冰冷,“婉儿原先多好一孩子,乖巧懂事,自从搬去昭芸宫,却让你养得愈发没规矩,你可知罪?”   江初唯心里非常不爽,她跪坐在地上,抬头挺胸地望向周翰墨,姿态端得不卑不亢,“陛下此话何解?陛下有多久没去昭芸宫了?大公主五个月没见陛下了吧?陛下又是从何得知大公主愈发没规矩?”   他五个月没去昭芸宫,这些她都记得一清二楚,难道就像春德说的那样,她每天数着日子过呢?   周翰墨眸色微变,死盯着江初唯,终于问道:“你想朕过去吗?”   江初唯唇角牵出甜美的梨涡,“温姐姐肚子大了,宝宝定是想见陛下,婉儿前些日子入了太学,每天回宫都想背诗给陛下听……”   “江初唯,”周翰墨冷声打断她,“跟朕装疯卖傻有意思吗?”   “嫔妾不过实话实说,”江初唯颊边的梨涡愈发的深,慢悠悠地继续说道:“并无半点装疯卖傻的意思,还望陛下明察。”   周翰墨脸上有隐忍的怒意,却也不再说话,就那样看着她。   江初唯亦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了好久,谁也不肯认输,直至江雪瑶站出来劝道:“妹妹,陛下那么心疼你的,只要你认个错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你怎么……怎么就这么倔呢?!”   这话说得真是好听,听着都是为了她好,实则却是提醒周翰墨。   江初唯为后宫妃嫔,却要一国之君的他求她低头。   果不其然,周翰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江贵人身为一宫之主,却只懂享乐不管约束宫人,以致大公主今日胡闹失了皇家体面,齐美人亦是管教不严,罪不可恕,二人皆罚俸半年,罚抄经书二十遍,至于大公主……”   说到周岚婉,周翰墨看向江雪瑶。   “嫔妾谨听陛下安排。”江雪瑶微微笑。   “陛下,婉儿先前在蓉西宫可遭了不少罪。”江初唯忍不住地提醒道。   周翰墨却只是拂袖冷笑一声。   周岚婉最终被带去了未央宫。   小丫头又哭又闹,嗓子都喊哑了,“齐美人!贵妃娘娘!父皇!婉儿哪儿都不要去!”   江初唯心疼,齐美人更心疼,唯独周翰墨面不改色,跟不认得大公主一样。   秦子苓跟萧美人赶到的时候,周翰墨一行人已经浩浩荡荡离去,只见齐美人泣不成声地瘫坐在地上,怀里紧紧地抱着周岚婉蹬掉的一只绣花鞋。   江初唯小脸煞白地陪着齐美人,今日算是把她折腾得够呛,后背遭了一棍子疼到不行。   她知道香巧跟碧落伤得更重,便硬生生忍着什么也不说。   秦子苓将江初唯抱回昭芸宫,温诗霜早就召来了章卿闻等在寝殿。   “章太医快给她俩看看,都是细皮嫩肉的姑娘,以后都要出宫嫁人的,可不能留丁点疤。”章卿闻刚搭上江初唯的脉搏,江初唯就将人推开了,却也不忘宽慰他,“我这里有子苓姐姐,不碍事的。”   章卿闻着急江初唯,又生气又心疼,但面上掩得很好,仍是一派的温润如玉,“娘娘莫急,微臣为您把完脉就过去。”   随即看向秦子苓,秦子苓心领神会,直接上手将江初唯摁住。   江初唯:“……”   “还好只是受了些皮外伤,”章卿闻暗舒一口气,起身从药箱里取出一盒药膏,“还麻烦贵嫔娘娘帮江贵人上药。”   “有我在,放心吧。”秦子苓朝他点了点头。   等章卿闻一走,江初唯立马翻身趴到床上,连着倒吸了好几口凉气,小声嚷嚷道:“子苓姐姐,你快帮我看看,我的背是不是断了?”   秦子苓无奈地摇头,“不是没事儿吗?不是挺能耐吗?这会儿怎么喊疼了?”   江初唯苦笑着宽衣解带,很快脱到只剩一件肚兜,将披散下来的头发拨到一侧,偏过头跟秦子苓说话:“香巧跟碧落挨了好几棍子,伤得肯定比我重多了,我也是担心她们嘛。”   “你先担心自己吧,”秦子苓盯着江初唯背上那条鲜明的红痕,眸底的冷色更甚,然后带着杀气地问了句:“谁打的你?还有印象吗?”   背上一阵凉意,江初唯有些哭笑不得,“怎么?子苓姐姐要去帮我报仇吗?”   秦子苓一脸认真地嗯了一声。   “大可不必,”江初唯摆手道,“当时一片混乱,我记不得是谁,更何况她们也是受命为之。”   秦子苓看着她,半晌,问:“江雪瑶就不管了吗?”   江初唯:“???”   咦?说什么呢? 第37章   江初唯眼角微微上挑, “二姐姐什么脾性,子苓姐姐在江府怕是也见过了。”   “嗯,”秦子苓回想一番, “不达目的绝无终止。”   “她今日折腾这么多就为了逼我就范, ”江初唯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只要我一天不服软不低头,她就能变着花儿地找麻烦。”   今天是大公主,明天就是温诗霜,还有秦子苓……   “坐以待毙吗?”秦子苓小心地给江初唯擦着药。   “坐以待毙?”江初唯做出沉思的模样,也不知道想到什么, 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怎么可能?只要我出招, 她必死无疑。”   她跟江雪瑶同处屋檐下十几年, 江雪瑶自以为很了解她, 但她又何尝不是呢?   江雪瑶那些过去,试问有谁比她清楚。   江初唯抬起头:“子苓姐姐, 你帮我找个人吧?”   “宫里还是宫外?”秦子苓想了想说,“宫外有些麻烦。”   毕竟她入宫也有些年头了,跟宫外早就断了联系。   “子苓姐姐不是有人吗?”江初唯拖长了尾音,有些暧昧,“慈乐宫那位呀——”   秦子苓擦药的手僵在半空中,压了压声儿, “别胡说,我跟他没什么, 不过偶尔切磋武艺。”   “我知道,”江初唯翻身坐起,胸前抱着锦被遮住一大片春光, 却也露出了雪白诱人的香肩,她歪着脑袋认真地说道,“子苓姐姐在宫里闷得慌,我跟温姐姐她们又不习武,姐姐很多事都跟我们聊不到一块,但慈乐宫那位不一样。”   “是不一样,”秦子苓淡淡道,“特别的狡猾。”   “他能为姐姐留在宫里,想来也是真心待友。”江初唯想到两人在静羽宫泼粪的场景就忍不住偷偷地抿了抿唇。   “他不是为了我,”秦子苓纠正道,“是为了你。”   “我?”江初唯疑惑地眨了眨眼,“难道是阿辞?”   秦子苓点头,“景王终究不放心你。”   “那孩子……”江初唯心里淌过一股暖流,“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才好,我在宫里能有什么事儿,他竟然将自己二舅抛弃了。”   嘴上这么说,唇角的弧线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秦子苓取过床头换洗的宫装为江初唯穿上,“你要我找何人?”   江初唯甜甜一笑:“梁家小公子呀。”   那年寒冬,江雪瑶私会梁家小公子,可不止摔断腿那么简单,江初唯曾听祖母提及过,他们该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也发生了。   不该发生的事情!   这就很有意思了。   狗皇帝什么人?九五至尊的一国之君,怎么可能穿一只破鞋?   就算他不嫌脏,但也受不住天下人笑话。   江雪瑶爬得越高就会摔得越惨。   只不过以她的性子,想来定是早有准备,梁家小公子不好找,别给弄死了就行。   “你是说江雪瑶她不是清白身?”秦子苓略微吃惊。   “厉害吧?”江初唯挑了挑眉,笑道:“狗皇帝那么鸡贼一人,竟也被她玩得团团转,香巧去未央宫打听过来,狗皇帝宠幸江雪瑶那晚喝了不少酒,这才让她得逞。”   秦子苓摸了摸江初唯的头,“我一定帮你找到梁家小公子。”   ——   温诗霜从殿外进来险些跟齐美人撞了满怀,幸得青柚眼疾手快拉了一把。   温诗霜挺着个大肚子,一脸的温柔和煦,“齐美人没事吧?”   齐美人心不在焉地抬起头,眼睛通红,应是刚哭过,“温淑仪……”   温诗霜心里念着江初唯,见她这般还以为出事了,一把抓过她的手急问道:“娇娇怎么了?”   齐美人咬着下唇摇了摇头,“娘娘无恙,嫔妾先去厨房弄点吃的。”   说罢,匆匆离去。   “娘娘,齐美人脸色不大好呢。”青柚搀过温诗霜道。   温诗霜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自己的手,都是冷汗,却不是她的,“大公主被带走,齐美人定是着急。”   且说到这里,江初唯插话进来,“齐美人来了?”   温诗霜疑惑,“齐美人没进来吗?我们刚还在门口看到她。”   “哦,”江初唯从床上下来,把玩着胸前的一缕青丝,“她应该是不想打扰我跟子苓姐姐吧。”   “她脸色不大好,手也冰凉,我担心……”温诗霜越想越不对劲儿,“青柚,快去小厨房看看。”   “娇娇,”秦子苓也想到什么,“我们将才说的话,齐美人想来听见了。”   江初唯挨着温诗霜坐于桌前,捡了桌上瓷壶倒了杯凉茶,半晌,不紧不慢道,“我相信齐美人。”   不管她听到了什么,肯定不会出卖她们。   很快,青柚从小厨房回来,“不好了,宫人说……说齐美人去了未央宫。”   “求情去了吧。”温诗霜说道。   秦子苓下意识地看向江初唯。   江初唯搁下茶杯微微抬眼,笑着宽慰道:“姐姐放心,齐美人自有轻重。”   虽说齐美人将大公主看得比命重,但她到底还是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   ——   齐美人先去了未央宫,却被宫人拒于殿外,无奈地转去了风雅殿,醉薇用鼻孔看人:“贤妃娘娘正在午睡,齐美人就先跪着吧。”   大公主受控,齐美人别无他法,只能乖乖照做。   醉薇也不离去,就坐在石亭里守着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齐美人膝盖已然没了知觉,两条腿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江雪瑶这才懒洋洋地从寝殿出来,看到跪在院子里的齐美人,她勾了勾唇角,扬声道:“姐姐怎么还跪着呢?”   坐石亭里打瞌睡的醉薇从梦中惊醒,“娘娘睡好了?小厨房已经备好桂圆莲子羹,奴婢这就取来。”   “喝什么莲子羹?”江雪瑶故作生气地瞪她一眼,“没看姐姐还跪着吗?”   醉薇:“……”   不是娘娘让人跪的吗?   江雪瑶亲自上前扶人,“姐姐委屈了,都怪宫人不懂规矩,下来我一定好生教训。”   不只醉薇懵,齐美人更懵。   望着眼前笑得一派温柔跟活菩萨转世的女子,她简直不敢相信就是她抢走了自己的女儿。   “贤妃娘娘……”   一张嘴,齐美人就跌坐在地,她一脸茫然地抬起头。   江雪瑶却仍是笑,“不好意思,手滑。”   齐美人跪得太久,腿麻没力气,还被推了一把,她能不摔地上吗?   什么活菩萨转世,果然是她想多了。   江雪瑶蹲在她身边问道:“姐姐找我何事啊?是为大公主而来吗?”   “还请贤妃娘娘成全。”齐美人跪地上嗑响头。   “姐姐爱女心切,妹妹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江雪瑶轻轻道:“还得看姐姐有没有诚意了?”   “诚意?”齐美人心里咯噔一声,神色惶惶,“贤妃娘娘这是何意?嫔妾听不大明白。”   “不明白吗?”江雪瑶柔柔一笑,眸色潋滟,旋即缓缓地站起身,“那便罢了,齐美人快回去吧。”   见人要走,齐美人一把抱住江雪瑶的腿,巴巴地求道:“嫔妾愚笨,还望娘娘明示。”   江雪瑶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是我家妹妹的人,我也当你是自己人,但你总得有个选择不是?”   挖墙脚?   齐美人说不出话来。   “江贵人先前受宠,乃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现在不一样了,”江雪瑶轻柔的眉眼绽出笑容,那笑容在日光底下是那么的刺眼,“她不过一个小小的贵人,陛下念及旧情,没让她搬出昭芸宫主殿,难道你就因此对她抱有希望吗?觉得她还能护得住你们母女吗?姐姐是不是太天真了?”   “贵妃……江贵人待我们很好。”江初唯对她们母女的恩情,齐美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江雪瑶一脸的真情实意,“姐姐,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可要想清楚了呀,再说本宫跟江贵人是亲姐妹,她待你们好,我自是待你们更好。”   齐美人长睫微颤,很明显地犹豫了。   “妹妹不着急,姐姐回去好生想一想,”江雪瑶微微弯腰拍了拍齐美人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不过大公主毕竟年纪尚小,刚接到未央宫可是哭惨了,一直喊你的名字,片刻都没停呢。”   “贤妃娘娘,我想好了。”齐美人终究还是缴械投降。   自己冒死生下来的孩子,应该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但总有一些人,她不是人。   江雪瑶满意地笑了,“姐姐是聪明人,妹妹自不会亏待。”   ——   齐美人回来就将自己关起来,不管谁去敲门都没有应,即将为人母的温诗霜最了解她的心情,吃过晚饭就赶去太和宫求情,一直到第二天晌午时候才回来。   “温姐姐!”江初唯一大早就等在院子里,看到温诗霜飞奔过去牵过她的手,仔仔细细将人上下打量一番,“没事儿吧?”   温诗霜摸了摸她的脸,浅浅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儿?不过陪了陛下一晚。”   “挺这么大一肚子,他还……”江初唯脑子里浮出乱七八糟的画面。   “想什么呢?”温诗霜摁她的额头,颇为无奈,“只是写字。”   江初唯怪不好意思地撇了撇嘴,然后扶着温诗霜往玥兰阁走,“写字也很累好吗?狗皇帝太不心疼人了。”   “小点声儿,小心隔墙有耳,”温诗霜拍了拍她的手背,“陛下已经答应了。”   “真的?”江初唯一声欢呼地抱住温诗霜,“婉儿何时回来?”   “还得几天吧,皇后娘娘的面子,陛下总要顾忌的。”温诗霜顿了顿,继续道,“昨晚陛下问了你好几次。”   “问我干嘛?”江初唯嗤之以鼻,“又想打我板子不成?”   温诗霜轻叹一声,没再说什么。   她是想江初唯服软,别跟陛下闹下去了。   但又舍不得她受委屈。   索性只要她力所能及的事情,就不要让江初唯出手了,尽量避免她跟陛下的正面冲突。   ——   圣旨到未央宫时,柳柔雅正与江雪瑶在前殿吃茶,将春公公打发走后,她放下手里的绣花,轻叹一口气:“果不其然,还没等江贵人服软,陛下就先心软了,昭芸宫没一个省心的主儿。”   “娘娘不必焦虑,”江雪瑶抚着茶杯,慢条斯理道,“温淑仪不足为惧。”   柳柔雅又是一声叹,“雪儿,你入宫晚可能不知道,温淑仪年前可是极受皇宠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快怀上皇嗣。”   江雪瑶轻笑,“不就仗着身怀有孕嘛。”   跟谁不会生孩子一样。   柳柔雅拣起桌上的绣花,细细地端详了一番,过了好一会儿,道:“陛下一登大统也有八年之久,膝下却只有大皇子跟大公主,大公主搬去昭芸宫算是养废了,若有妃嫔能为陛下生下一儿半女,本宫其实比谁都要高兴的,但……偏偏是昭芸宫的人。”   “所以,”江雪瑶握着茶杯在手里转了转,“嫔妾早想好了对策。”   柳柔雅指尖停了停,长睫微抬:“齐美人吗?雪儿,你可要注意了,之前德妃就是……”   “娘娘,雪儿不是德妃。”江雪瑶迷之自信,当然她有这个资本。   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德妃那个蠢货怎么能跟她相提并论。   “本宫相信你,”柳柔雅埋头绣了几针,突然想到什么,又问,“宫外那些事都处理干净了吗?”   江雪瑶笑脸僵了僵,“嗯。”   柳柔雅伸手过去握住她,宽慰道:“你现下已经入宫,成了陛下的女人,那些人就是你人生的污点,如若被陛下知道了,你可知后果?”   “娘娘,雪儿知道。”江雪瑶神色透出一丝阴戾和决绝。   她千辛万苦费尽心思才走到今天,绝不能因为那些人的存在功亏一篑。 第38章   大公主送回昭芸宫是三天后, 小丫头受了不小的惊吓,好不容易养起来的机灵劲儿,一下子又缩回了骨子里, 见谁都怯怯懦懦不敢说话。   就连大皇子来找她玩, 她也只是坐一旁看着,周千衡耍得不尽兴,跑去找江初唯告状。   江初唯耐着性子地给他讲道理,“大皇子喜欢母妃吗?”   周千衡认真地想了想,回道:“母妃虽然唠叨有些烦,但终究还是为我好, 我自是喜欢母妃的。”   江初唯牵着周千衡站在殿门口, 望向将自己抱成一团的周岚婉, 她小小的一只看起来特别可怜, 一双黑白分明的妙目失了往日神采, 蔫蔫儿的,却也是一瞬不瞬地瞧着东配殿的方向。   她喃喃道:“谁不喜欢自己的母妃呢。”   “娘娘, ”周千衡扯了扯江初唯的衣角,很是不解地问道:“德妃娘娘和皇后娘娘她们为什么非要分开婉儿跟齐美人呢?她们难道就不能像温淑仪那样自己生宝宝吗?”   江初唯摸了摸他的头,“可能生不了吧。”   哪个女子不想为自己的心上人生个一儿半女,但世事难料。   就像德妃,即便嫁给周翰墨已经十年,到今年也不过二十多岁, 在宫里又吃得好用得好,身子骨自是比一般人好, 只要周翰墨尽心尽力,想来她能生到五十岁。   可她却只怀过一胎。   还有皇后娘娘,也是在东宫时有过一孩子, 不过生下来没过三天就死了,是被人活活掐死的。   东宫的那些恩怨情仇,江初唯知道得不太清楚,却也觉得足够的精彩,和吓人了。   夜里,江初唯睡得沉,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推她。   “娘娘——”   小孩子的声音,带着嘶哑的哭腔,萦绕在她的耳边,即便是在睡梦中,也让人浑身汗毛倒立。   江初唯猛地睁开眼睛。   没想到竟然是周岚婉。   小丫头穿着雪白的襟衣,跪坐在床头巴巴地望着她。   殿里没有点灯,只有窗外的月光照进来,映在她白乎乎的脸上,看起来就像一张白纸。   江初唯委实吓坏了,捂住胸口大喘气,“婉儿,你,你怎么在这儿?”   周岚婉怯怯地揪着衣角,小小声道:“娘娘,我今晚上能跟你一起睡吗?”   “可,可以,”江初唯心有余悸地呼了一口气,然后掀开被子将周岚婉搂进怀里,小丫头肉乎乎的很暖和,却又窝在她怀里发着抖,她一手搂住她的小脑袋,一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哦哦哦哦哦……婉儿不怕,娘娘陪着你。”   过了会儿,周岚婉终于安静下来,江初唯还以为她睡着了,低头一看。   “!!!”   睡什么睡!   眼睛睁得浑圆地瞪着她。   江初唯险些离开了这个美丽的世界。   “娘娘……”周岚婉红着眼睛,用两只小藕手臂抱住江初唯的脖子,“婉儿做噩梦了,皇后娘娘跟德妃娘娘她们……一人拉我一只手,婉儿好疼,使劲儿地哭,但她们都不肯松手……最后婉儿给她们扯断了。”   江初唯:“……”   别说孩子了,就她一大人,要是做这样的梦,怕是也得吓疯吧。   “做梦而已,”江初唯摸了摸她的小脸,安慰道,“婉儿这么可爱,她们怎么舍得吗?”   周岚婉抽了抽小鼻子,抱得江初唯更紧了,“婉儿不想离开齐美人,婉儿也不想离开娘娘。”   说着就哭起来,眼泪打湿江初唯的脖子,她心疼得要死,“我们婉儿哪儿也不去,就留在昭芸宫好不好?”   “好……”周岚婉哭着哭着睡了过去,江初唯却还能听到她小声哭泣。   大人斗得你死我活就算了,非要把孩子牵连进去,真是造孽呀。   也不知道慈乐宫那位找到梁家小公子没有?   消息是万寿节的前一天传来昭芸宫的,江初唯正在院子里跟周岚婉踢毽子,就见秦子苓面色凝重地从前殿走进来。   她先支走了周岚婉,才紧张地问秦子苓,“梁家小公子找到了吗?”   秦子苓看她一眼,“找到了,只是……”   江初唯一把抓住秦子苓,“只是什么?”   秦子苓担心隔墙有耳,拉着江初唯往寝殿走,香巧跟碧落守在殿外,她这才回了江初唯的话:“梁家小公子死了。”   江初唯恨恨地怔在原地,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死了?”   秦子苓点头,“陌沧担心有诈,夜里还挖了坟。”   挖坟?!   江初唯说不出话来。   陌沧是个狠人,江雪瑶更狠。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江雪瑶还真的下得了手。   “也就前几天发生的事情,听梁家人说是中毒身亡,”秦子苓眉头轻拧,“娇娇,我们还是太小看江雪瑶了。”   江初唯不可置否地抿了抿唇,“是啊。”   她知道江雪瑶手段狠辣非常,却也没想到竟到了如此地步。   梁家跟江家世代交好,虽不是官宦之家,却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京都一半的酒楼都是梁家的家产。   而江老夫人看上梁家的小公子,当然也不是为了他们家的钱,只是初见时看人老实忠厚,便觉得跟自己那个娇憨的小孙女十分相配。   至少嫁过去不会遭人欺负。   她的小娇娇可不能受委屈。   一来二往,江老夫人越看梁家小公子越喜欢,又舍不得江初唯这么早嫁人,便想着多留小孙女几年,却没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江雪瑶抢江初唯的东西上瘾了,就连老夫人说好的婚事,她也要插上一脚。   不惜利用自己的身子勾、引梁家小公子。   江老夫人险些被她气死,就将人禁足了两个月,期间梁家人上门求亲,江雪瑶又不知道发什么疯,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活不嫁。   当初江初唯还想不通,现在……   果然,正如祖母说的那样,她这个二姐姐心比天高。   为了擦掉人生的污点,一回府就弄死了贴身丫鬟,后来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竟然将梁家小公子送出了京都。   这一入宫又把人杀了。   江初唯甚至有些佩服她了,这种人不闯出点名堂来岂不是浪费。   “子苓姐姐,陌沧回京了吗?”   秦子苓摇头。   “那就好,”江初唯站在窗前望着院子里那株红梅,葱葱郁郁的绿叶很是茂盛,祖母来信说故里的芍药都开了,“我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他。”   秦子苓走上前。   江初唯在她耳边一阵私语。   秦子苓愣了愣,“老夫人来信了?”   江初唯甜甜一笑,“嗯。”   祖母还是最心疼她了,得知江雪瑶入宫,就着急得不行,生怕小孙女受欺负,立马从徐州寄来家书出谋划策。   秦子苓默了默,突然问道:“江兄可好?”   入宫前,秦子苓和江允知关系就不错,相处得跟亲兄妹一样,江初唯没有多想,“大嫂生了个闺女,可把大哥高兴坏了,每天抱着不肯撒手,不过名字取得有点怪,江茯菟。”   “江茯菟?”秦子苓喃喃地念了几遍,陷入了无尽的沉思。   江茯菟其中深意,江初唯不得知,但秦子苓却很清楚。   子苓的别名就是茯菟。   他没有忘记她。   真的太好了。   “子苓姐姐,明日万寿节你要舞剑吗?”江初唯也是好奇一问。   秦子苓收了思绪,冷漠脸:“我为何要舞剑?”   江初唯讪笑地耸了耸肩,“是我多嘴了。”   所以秦子苓年前那次舞剑到底为了谁?   万寿节,乃皇帝的诞辰日,取万寿无疆之义,是一个全国性的节日,放假三天期间禁止屠宰,京都街道用彩画包装得绚丽多姿,处处可见歌舞升平,更别说皇宫内院了。   皇后娘娘将寿宴安排得热闹,就连江贵人和秦贵嫔这种低等级和不受宠的妃嫔都邀了好几次,江初唯闲来无事拉着秦子苓凑热闹,她们到达殿内时,一些别宫的娘娘已经陆续入座。   妃嫔在宴席上的位置都是按照等级安排的,江初唯今非昔比,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只能坐在最后面靠近门口的地方。   齐美人因大公主的缘故,已被召去前面的宴桌,而温淑仪位分本来就不低,再加上怀有皇嗣,周翰墨自要特殊照顾,江初唯往前望了一眼,黑黢黢的一片脑袋,花里胡哨的头饰,根本辨不出哪个是温诗霜。   正望着……一抹轻轻袅袅的身影映入眼帘,秦子苓拎着酒盏走了过来,江初唯热情地挥手,等人近了,问道:“子苓姐姐这是作甚?”   秦子苓挨着她坐下,认真道:“找你喝酒。”   江初唯抿唇一笑,“不醉不归。”   两人挤在一张坐垫上有说有笑,引得旁边和对面的妃嫔频频望去,神色各异。   先前在江初唯最春风得意的时候,她们都去昭芸宫拍过她的马屁,现在江初唯受冷落降成贵人……同情、讥讽、看笑话的都大有在人。   她们越是这样,江初唯笑得越是灿烂,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发着光,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怨妇。   没过会儿,她们也就不瞧了,因为太无趣了。   寿宴正式开始,宫人们呈上美味佳肴和琼浆玉露,身后也同时响起欢快的丝竹声,无奈坐得实在太远,江初唯看不到歌舞表演,一声暗叹过后,好吃好喝起来。   “御膳房厨子不行呀,”江初唯边吃边评价道,“这道滑溜虾球太咸了,宫里的盐巴不要钱吗?”   秦子苓夹起一只尝了尝味道,“还行吧,你这嘴就是被齐美人养刁了。”   说到齐美人,江初唯眉头微皱,“子苓姐姐,齐美人从风雅殿回来后,她整个人都怪怪的,做饭心不在焉,上前日给温姐姐煮了一碗银耳羹,她一老手竟然把糖当盐放了,温姐姐差点没齁死,还有她不是最心疼婉儿吗?却每天将婉儿送去我那儿。”   “是不是那天发生了什么?”秦子苓很自然地联想到梁家小公子之死,她们这边刚要找人,江雪瑶那边就提前动手,这世上哪儿这么巧的事情。   江初唯猜出秦子苓心中怀疑,她宽慰道:“齐美人不会那种人。”   秦子苓还想说什么,就见周岚婉呼哧呼哧地跑过来,小丫头从后面一把抱住江初唯,软乎乎地唤了一声:“娘娘~”   江初唯捏了捏她的小脸蛋,“怎么过来了?前面不好玩吗?”   周岚婉嘟着小嘴摇了摇头,“有父皇看着,婉儿不自在。”   江初唯听到周翰墨的笑声,洪亮极具穿透力,盖过了殿里的奏乐,“你父皇高兴什么呢?”   周岚婉凑去江初唯的耳畔,小声道:“贤妃娘娘怀孕了。” 第39章   “怀孕?”江初唯喟叹一声, “所以说运气好呢。”   秦子苓面色凝重,“江雪瑶?”   江初唯嗯了一声。   秦子苓不无担心地看着江初唯。   江雪瑶虽不及,但孩子无辜的。   娇娇一定心软了吧?   “娘娘~”周岚婉吸了吸江初唯身上的香味, 小脸满足地在她脖颈处蹭了蹭, “贤妃娘娘有了宝宝,以后就不会抢婉儿了对吗?”   江初唯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是啊,婉儿以后哪儿都不去了,就留昭芸宫陪娘娘玩。”   “太好了!”周岚婉欢呼一声。   江初唯对周岚婉这般喜欢,更别说自家的外甥了。   秦子苓更忧心了。   宴后, 周翰墨兴致未减, 张罗众人前去风雅殿赏花。   江初唯吃饱喝足了就想睡, 却又耐不住周岚婉的磨蹭, 最后还是被拉去了风雅殿。   后花园很阔气, 种了一大片栀子花,正值花季, 盛得繁茂艳丽。   一入拱门就闻到了浓郁的花香,前面堆了太多人,江初唯生得娇小,见不得花海,颇为扫兴。   周岚婉一个小豆丁就更不用说了。   于是两人手牵手就地又蹦又跳,费了半天劲儿却也什么都没瞧见。   “想看?”秦子苓自小练武, 不仅手长脚长,身材也高挑出众。   “嗯。”江初唯跟周岚婉异口同声道。   以此同时, 周岚婉还满脸期待地张开了双臂,忽闪着大眼睛,这么可爱的小奶团, 搁谁能顶得住呀。   但秦子苓却不为所动,直接略过了周岚婉,将江初唯抱了起来。   周岚婉:“……”   江初唯不是不可怜小丫头,只是……上头的空气太好了,她有些享受。   还有不远处的那片栀子花花海,晶莹剔透的花瓣簇拥在一起,就像寒冬里一场大雪,甚是壮观震撼。   江府也种了很大一片栀子花,每逢花季,江初唯就坐在花海上方荡秋千,染一身花香回江老夫人的院子。   江老夫人总是打趣她,“一去就是一天,要不跟栀子花过日子吧。”   而江雪瑶是不屑那些栀子花的,她觉得栀子花过于常见和低俗,哪儿比得上牡丹花高贵典雅。   可她现在还不是摘了一朵栀子花笑得眼睛都没了。   江初唯站得高看得远,却也引人注目,周翰墨眼角余光瞥到她,心里冷冷一笑。   他早就知道江府喜欢栀子花的小姐根本不是江雪瑶。   周翰墨取过江雪瑶手里的栀子花,小心又温柔地别进她发髻里,然后执起江雪瑶的玉手,痴情款款地望着她:“花儿很美,雪儿比花儿还美。”   江初唯:“……”   这不是一朵鲜花插牛粪上吗?   秦子苓太宠江初唯了,见她看得起劲儿,索性将人抗上了肩,让她坐在更舒服一点。   周岚婉小小的一只蹲地上跟蚂蚁玩。   我在这儿是不是不太合适?   赏了一会儿栀子花,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从殿里抱出来一只波斯猫,又肥又圆,养得跟一头猪似的。   憨乎乎的,有点可爱。   但江初唯只是瞄了一眼,心里就涌出不好的预感。   柳柔雅一接过小肥猫,江雪瑶就迎了上去,“好可爱的猫儿呀,皇后娘娘,嫔妾能抱抱它吗?”   “你现下怀有身孕,还是小心些好。”柳柔雅婉拒道,也是为她好。   江雪瑶好似很喜欢那只波斯猫,幽幽怨怨地望向了周翰墨,“陛下。”   周翰墨坐一旁喝茶,握着茶盖浮了浮茶叶沫,微微抬眼,“雪儿难得喜欢小东西,皇后就让她抱抱吧。”   话已至此,柳柔雅只能将小肥猫抱给了江雪瑶。   “陛下,你看它好乖呀~”江雪瑶抱着小肥跑回周翰墨跟前,“软乎乎的,太可爱了。”   周翰墨笑着看她,“很可爱。”   江雪瑶拿起一只猫爪子朝周翰墨挥了挥,“陛下万安。”   周翰墨脸上温柔的笑意扩大了。   两人相视而笑的这一幕,美好又温馨,看得各宫妃嫔很是嫉妒,陛下这也太宠爱贤妃吧!   至此,谁也不曾发现——周翰墨目光所及并不是江雪瑶,而是坐在人群最外沿的江初唯。   江初唯更是毫无察觉,所有心思都在那只小肥猫身上,担心它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婉儿快去找温淑仪……”   这话还没说完,就听最里面传来一声刺耳的猫叫,原本乖得跟睡着了一样的小肥猫,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肉垫里的爪子露出来,锋利无比,挠过江雪瑶的手背,划出一道鲜红的血痕。   江雪瑶吃痛尖叫一声,小肥猫一跃跳进花海,很快跑出了风雅殿。   “贤妃娘娘!”风雅殿的宫人慌了。   周翰墨跟柳柔雅也慌了,一群人蜂拥地围了过去,场面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或是谁推了谁一把,又是谁踩了谁一脚。   最后江雪瑶拉着身边的温诗霜摔到了地上。   江初唯看得清楚,江雪瑶竟然坐在了温诗霜的肚子上!   “温姐姐!”她喊了一声,一着急险些从秦子苓肩上一头栽下去,好在秦子苓眼疾手快将人扶住,顺手扯进怀里,拦腰抱起纵身飞了过去。   一落地,江初唯已经红了眼,哪儿还顾得上江雪瑶有没有怀孕,一把将她从温诗霜身上拽开。   江雪瑶跌进周翰墨怀里,瑟瑟发抖地抓住他的袖袍,“陛下,雪儿不是有意的,雪儿不知道是温淑仪……”   周翰墨柔声地哄着她,“人没事儿就好。”   一听这话,江初唯气得拳头握紧,好想锤死这对狗男女!   哪个人没事儿?   江雪瑶算人吗?   周翰墨,你他娘是个人吗?   没看见温姐姐疼得脸都白了吗?   她挺那么大一肚子,你他娘眼瞎吗?   周翰墨就是眼瞎,从头到尾没看温诗霜一眼,他心疼自己的雪儿宝贝,甚至呵斥皇后娘娘,怒火滔天:“皇后,看看你干的好事!”   正在控场的皇后娘娘一脸惶恐,“是嫔妾疏忽,嫔妾这就命人将那只猫儿抓回来。”   周翰墨看她一眼,冷冷地一甩袖,就将目光落到了江雪瑶受伤的手上,凌冽威严的脸上一下溢出了柔情和关切,“雪儿还疼吗?”   “不疼,”江雪瑶靠在周翰墨怀里,柔柔弱弱跟没骨头似的,声音也黏黏糊糊的,“雪儿只是肚子有些难受。”   “肚子?”周翰墨抱起江雪瑶往寝殿走,“快宣太医!”   走得急,跟一阵风似的。   那明晃晃的龙袍很快消失在温诗霜的眼底。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绝望,小腹忽的传来一阵痛楚,她死死地抓住江初唯,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娇娇……救救……救孩子……”她气若游丝地喊道,“我……我要章太医……”   温诗霜额上涔出一层密麻的冷汗,一张脸白得跟宣纸一样,就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看着骇人得很。   江初唯心跳堵到了嗓子眼,带着哭腔地大喊道:“来人呀!来人呀!快去太医院找章太医。”   最后三个字几乎破了音。   周翰墨跟柳柔雅都去了风雅殿,他们根本不管温诗霜死活,秦子苓将人抱起来,“先回玥兰阁。”   江初唯拉住温诗霜的手,亦步亦趋地追上去,她想要安慰她,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回家……回家,我们回家……”   温诗霜反手捏着江初唯,“娇娇……我肚子疼……好疼……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仿佛一把剪刀在没命地搅着她的肉,她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消失。   就像周翰墨那身明晃晃的龙袍,她怎么也抓不住……   话还没说完,温诗霜就晕了过去,她松开了江初唯的手。   江初唯停在了原地,如同一只失了魂儿的提线木偶,她盯着地上残留的血迹。   从温诗霜身下流出来的血……越来越多,染红了她们走过的小径,就像盛了一路的血莲花。   妖冶绚丽。   如果孩子能生下来,她一定生得很美吧?   江初唯如是想。   但她运气不好。   章卿闻忙活到半夜,也只保住了温诗霜。   孩子取出来了,裹在襁褓里,他抱出来给江初唯。   江初唯小心地接过去,借着摇曳的烛光打量,孩子已经成型,甚至长得很好,如果……一定是个惹人爱的孩子。   江初唯她们全心地护了她七个月,婴儿床小衣服小玩具备得齐全,她却没机会来这个世界看一眼。   周翰墨跟江雪瑶是第二天来的玥兰阁,温诗霜刚刚哭过一场,眼睛通红地躺在床上,听到动静,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温淑仪,”江雪瑶坐于床前的矮凳上,拉着温诗霜的手,安慰道:“姐姐还年轻,只要身子养好了,孩子还会有的。”   温诗霜微微偏头看她,脸上平静得让人害怕,就像一汪毫无波澜的死水,默默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陛下……”江雪瑶委屈巴巴地望向周翰墨,“姐姐一定生我气了对吗?”   周翰墨搂住她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温淑仪刚没了孩子,心里定是很难过,雪儿不要多想了。”   “是雪儿害得姐姐丢了孩子,”江雪瑶抿了抿唇,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定,“不然雪儿赔给姐姐吧?”   温诗霜没说话,湿漉漉的长睫颤了颤。   “等雪儿明年生下孩子,就抱来玥兰阁给姐姐好不好?”江初唯继续说道。   这是安慰吗?或是施舍?   更准确说来是伤口撒盐吧。   “贤妃娘娘……”温诗霜太久没说过话,声音哑到快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她死死地盯着江雪瑶,满眼红血丝,一字一顿道:“为何……为何不是你的孩子?”   江雪瑶从矮凳上摔下去,不可置信地瞪着温诗霜,“温淑仪……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话?”   温诗霜涩涩地勾了勾唇角。   为什么不能?   我盼了七个月的孩子,日日夜夜跟她说话,如果不是你……   他就不会狠心地离我而去。   周翰墨扶起江雪瑶,面色不悦地皱眉,“温淑仪,朕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雪儿也是受害者,要怪就怪那只死猫,朕已经下旨将它处死,也算是给你一个交代了。”   “处死有用吗?”温诗霜嗤笑一声,眼神仍是空洞,和冰冷,甚至有恨意,“我的孩子能回来吗?”   她性子向来清雅,不争不抢,在周翰墨跟前更是乖顺,即便不喜欢写字,却未曾有半句怨言。   “温淑仪……”周翰墨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   温诗霜微微撩起眼皮,直勾勾地望向周翰墨,泪珠儿滑出眼角,顺着她的脸落下,滴在瓷枕上,湿了一大片。   她就这样无声地哭着。   周翰墨眸光微动,平静的心湖终于掀起了涟漪,他坐上床沿握住温诗霜的手,“孩子没了,朕也心疼,朕答应你,等你身子养好了……”   “哈哈哈哈……”温诗霜突然笑起来,那笑声像是硬生生地从喉咙里卡出来的,是来自灵魂最深处的悲鸣,听得人毛骨悚然。   江雪瑶躲到周翰墨身后,“陛下,雪儿怕。”   “贤妃娘娘怕什么?是做贼心虚吗?”江初唯从殿外进来,她已经偷听了好久,心疼地看了眼温诗霜,刚丢了孩子,世界都崩塌了,狗皇帝还来气人,是真的狗呀。   “什么做贼心虚?”江雪瑶丝毫不慌,微微一笑,还有些得意,“妹妹可是冤枉我了,昨儿个那么多人看着,都是那只猫儿突然发疯,我也受了惊吓动了胎气好吗?”   “温姐姐那么大一肚子,你难道看不到她吗?”江初唯质问道。   江雪瑶辩解道:“我当时太害怕了,根本没注意身边是谁。”   “那你往温姐姐肚子上坐?”江初唯往前一步,咬牙看着江雪瑶,“贤妃娘娘,你就是故意的 第40章   江初唯气势逼人, 江雪瑶一时说不出话来,豆大的眼泪滑下眼角,她扯住周翰墨的袖袍, 哽咽道:“陛下……雪儿真的不是故意的, 妹妹不相信雪儿,雪儿可如何是好?”   周翰墨握住江雪瑶发抖的肩头,温和地安慰道:“不碍事,朕信你。”   “陛下~”江雪瑶哭得更伤心了,整个人微微发抖,跟中风一样。   “……”江初唯气到不行, 但脸上却也平静, 转过脸看向温诗霜, 眼不见心不烦, 半天, 红着眼睛又道:“陛下,那也是您的孩子呀, 您该为她讨回公道的。”   周翰墨还在哄江雪瑶,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头也不抬地,“公道自在人心,昨日在风雅殿,在场那么多人为证, 罪魁祸首是那只波斯猫,雪儿也受了惊吓动了胎气。”   “陛下……”江初唯缓缓地转过头, 眉头轻拧,唇角却勾了勾,攒出一丝笑意, “就这般偏心吗?就贤妃娘娘的孩子是您的孩子,温姐姐的孩子不是您的孩子吗?”   “放肆!”周翰墨恼羞成怒,面色铁青,发狠地看着江初唯,“江贵人愈发没规矩了,竟敢数落起朕的不是了?!”   “陛下,妹妹跟温淑仪感情好,她也是太伤心才会这般,您莫跟她置气呀。”江雪瑶真是温柔又善良呀,居然还帮江初唯说话。   江初唯唇角的笑意益盛,她先是福了福身谢过江雪瑶,而后吩咐香巧将人请进来。   是章卿闻。   礼数周到地行过礼后,温温和和地禀明道:“陛下,温淑仪这次小产并不是意外所致。”   “章太医……你,你……不是意外吗?”一汪死水的温诗霜听到章卿闻这话掀起了波涛骇浪,情绪过于激动,险些从床上摔下来,幸得江初唯早有所料,将人扶回去躺好。   她爱怜地抚着温诗霜的鬓角,柔声细语地跟她说着话:“温姐姐,这事儿原本不想当你面说来着,但后来我仔细地想了想,那可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难过更在乎……更有资格知道事情的真相。”   温诗霜紧紧地攥着江初唯的手,泪眼婆娑地望着她,喉咙已是哽住,说不出任何话。   “温姐姐,你答应我好吗?”江初唯舔舔嘴唇道,“不管真相如何,你都要受住。”   温诗霜嘴唇已经咬出了红印,颊上也是布满了泪痕,眼里却凝着笑意地点了点头。   而江雪瑶那边已经马不停蹄地演上了,瞳孔放大,不敢相信,“章太医……你,你是说温姐姐小产是人为吗?”   章卿闻点头。   江雪瑶脚下一个踉跄,身子摇晃地退了两步,刚好退进了周翰墨怀里,她一个反身抱住他的腰身,仰着满是泪痕的小脸,“陛下……温姐姐太可怜了,您一定要为她主持公道呀。”   江初唯身形一顿。   怎么还抢她的台词?   其中肯定有蹊跷。   周翰墨将人扶到椅子上坐好,后转过身冷冷问章卿闻,“章太医可有查出何人所为?”   “何人尚且不知,”章卿闻下意识地瞥了眼江初唯,“微臣只知红花粉活血化瘀效用较强,服用后会有小产风险。”   “你是说温淑仪平日食用的饭菜里掺有红花粉?”周翰墨亦是看向了江初唯,眸色一点一点的加深。   江初唯对上他探究的眼神,哭笑不得,“陛下怀疑嫔妾吗?”   “妹妹多想了,陛下只是担心你受连累。”江雪瑶早就看明白了,周翰墨有多在乎江初唯。   从她入宫至今,风雅殿的栀子花,醉玉楼的厨子,先皇后的琵琶……周翰墨给予她的所有宠爱都是因为江初唯。   所以她对她是又爱又恨,她明明哪儿都比她好,凭什么却成了她的替身?   江雪瑶不甘心。   “回禀陛下,红花粉只是对有孕之人危害极大。”章卿闻解释道。   周翰墨左右又看了江初唯两眼,神色复杂,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初唯难得搭理他,掖了掖温诗霜的被角,从床前走了上来,“陛下,章太医话已至此,陛下难道还不管吗?”   周翰墨目不转睛地看她的脸,“你想朕怎么管?”   江初唯越过周翰墨看向江雪瑶,一字一顿道:“找出下毒之人,还温姐姐跟孩子一个公道。”   江雪瑶心里冷笑,但面上仍是一脸柔弱,甚至连声附和道:“陛下,妹妹所言甚是,定要找出下毒之人,还温淑仪一个公道呀。”   周翰墨沉吟片刻,召来春公公搜宫,他这次倒是公平公正,不只是搜了昭芸宫,还有未央宫和风雅殿。   期间,江初唯坐在靠椅里吃茶,时不时地瞥一眼江雪瑶。   江雪瑶情绪稍稍平稳了些,正给周翰墨剥葡萄皮,抬眼对上江初唯看她,她朝她微微一笑,“妹妹也想吃?”   江初唯随手摘了一颗扔嘴里,不吐皮,“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妹妹好性情。”江雪瑶道。   江初唯撑着额角看着她,慢悠悠问道:“贤妃娘娘一点不紧张吗?”   “紧张什么?”江雪瑶轻笑一声,“妹妹难道怀疑是我下毒吗?”   “难道不是吗?”江初唯反问。   “当然不是。”江初唯不慌不乱地擦了擦手,捏着涂着蔻丹的指尖,“我也是身怀有孕之人,最是了解为人母的心情,怎会那般狠心毒害温淑仪?倒是妹妹……”   “我怎么了?”   “妹妹可要小心身边人才是。”江雪瑶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江初唯的心,在这一瞬,好似被什么搅动了一下,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妹妹明知道温淑仪小产不是意外,”江雪瑶继续说道,“刚进来那会儿为何又要咄咄逼人?与人为善不好吗?”   江初唯强压心里的不安,扯了扯嘴角笑道:“好一个与人为善,这话应是嫔妾送给贤妃娘娘才是,毕竟贤妃娘娘身怀有孕,要多为孩子积德呀。”   一来二往,不过是耍嘴皮子,谁也没占到便宜。   这时,春公公匆匆赶来,“陛下,下毒之人找到了!”   “带上殿来。”周翰墨端起桌案上的茶盏,垂头饮了口茶,脸上神色淡淡,这些年后宫斗法,他看得实在太多,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   江初唯不一样,她是想除掉江雪瑶,但也更关心温诗霜,想要帮她讨回公道,于是迫不及待望向殿门口。   六月的日光很刺眼。   齐美人的脸就在那刺眼的光里,缓缓地撞入了江初唯的视野。   她狠狠地怔在了原地,瞳孔逐渐放大,满满的不可置信。   江雪瑶余光看到江初唯的反应,唇角抿出一闪而过的讥讽,和得意。   齐美人由小太监押至周翰墨跟前,扑腾一声跪到地上,她死死地埋着头,露出一大片雪白的后脖颈。   江初唯跟温诗霜都看着她,她哪儿敢抬头看她们。   周翰墨冷冷地睨她一眼,“齐美人,你可知罪?”   “嫔妾自知罪该万死,但求陛下莫要怪罪大公主,错在嫔妾一人……”   “闭嘴!”周翰墨怒喝一声,猛地抬脚踢向齐美人。   用了力气,齐美人被震出好几丈远,后背撞上三足几,几案上的花瓶碎了一地,她的手撑地上嗑响头,瓷片扎进手心和额头,血淋淋的。   “陛下,千错万错都是嫔妾的错,这一切都跟大公主无关,还望陛下……”   齐美人话还没说完,喉咙就被周翰墨一把掐住,他将人从地上拎起来,眼神发狠地看着她,“一口一个大公主,你以为自己为朕生了个孩子就能为所欲为了吗?”   “陛下……”齐美人呼吸受阻,声音模糊,却坚持将话说完:“还望……陛下饶了……饶了大公主……”   江初唯见人开始翻白眼,冲过去拉住周翰墨,“陛下息怒!”   周翰墨偏过头看她,突然低笑一声,“江贵人不是要朕还温淑仪一个公道吗?”   江初唯回头望向床上的温诗霜,她死死地咬着唇地看着她,抓着被角的两只手用力到指关节发白。   最终她摇了摇头。   她亦是相信齐美人的。   跟江初唯一样。   “陛下,红花粉定不是齐美人所为,嫔妾以人头……”   “江贵人!”齐美人倏地抬起头,脸上一片血渍,就连牙齿也染得透红,只剩眼白清明透彻,让人看起来有些狰狞,她湿乎乎地喘着气打断江初唯,“是,是我……在温淑仪的饭菜里……下的红花粉……”   江初唯仍是不信地摇头,“不,不可能。”   周翰墨甩开齐美人,眼睛盯着江初唯,往前凑到她耳边,轻笑一声,问:“江贵人可有后悔?”   先前不是你力保齐美人吗?   非要她搬来照顾温淑仪,却害得人小产!   江初唯胸口难受,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她喘不过气来,香巧忙将人扶住,“小姐?”   江初唯抓住她的手,微弯着身子,张大了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一条快要渴死的鱼。   周翰墨眸光微动,袖袍一甩坐回了靠椅。   “妹妹没事儿吧?”江雪瑶装腔作势地上前关心江初唯,一边抚着她的后背一边看向齐美人,连连摇头,“齐美人,你真的真的太让人失望了,就连我这个外人都看得出来,江贵人和温淑仪待你有多好,你却害得温淑仪……哎,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了?”   齐美人:“嫔妾只是不甘心……都是怀孕生孩子,温淑仪为何一堆人护着?而我呢?大公主一出生就被德妃娘娘抢走,好不容易搬来了昭芸宫,我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第41章   齐美人撑在地上的两只手攥紧了拳头, 扎进掌心的瓷片深了两分,血越流越多,她却不觉得疼似的。   “什么重蹈覆辙?”江初唯蹲到齐美人跟前, 手握住她的两个肩膀, “齐美人,你在胡说什么?”   齐美人抬起头,她明显哭过了,眼角两道泪痕冲淡了脸上的血渍,“江贵人,嫔妾知道你心疼大公主, 但是……但是如若温淑仪也平安生产, 你还会一如既往地疼爱大公主吗?到时大公主没了庇佑, 她又该何去何从?我不想她再受丁点委屈了。”   “齐美人,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不管发生什么事情, 我都喜欢大公主的。”   齐美人闻言,黯然的眸底亮了亮, 嘴角甚至牵出了一丝笑,“江贵人此话当真?”   “自是当真,”江初唯没想到太多,神色肃然而坚定,“齐美人,我知道你的为人, 定不会做害人之事,若受人威胁的话, 大可将真相讲出来。”   “妹妹这话何意?”江雪瑶一听瞬间不乐意了,“难道又在怀疑本宫不成?”   “齐美人可什么都还没说,贤妃娘娘怎么就着急了?”江初唯抬头看她。   那天大公主被送去未央宫, 齐美人在风雅殿求了半天,定是受了江雪瑶的威胁,今日才会那么轻易地人赃并获。   “不是着急,”江雪瑶轻飘飘地看了眼江初唯,“只怕妹妹贼喊捉贼,表面跟温淑仪姐妹情深,却嫉妒她得了恩宠怀上皇嗣。”   “贤妃娘娘可有证据?”江初唯不慌不乱。   江雪瑶掩嘴娇笑一声,“妹妹污蔑本宫又可有证据?”   “齐美人便是证据,”江初唯摁上齐美人的肩,“有陛下做主,齐美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齐美人身上。   她低垂着脑袋,半天,只道:“错在嫔妾以一人,与他人没有关系。”   江初唯:“!!!”   江雪瑶:“!!!”   两人都怔住了。   “既然如此,”周翰墨握着茶盖浮了浮茶叶,透过袅袅烟雾睨向齐美人,“那就将人拉下去杖毙吧。”   候在角落里的小太监立马上前把齐美人从地上拖起来。   齐美人完全不挣扎。   江初唯刚要求情,就见周岚婉一阵风从殿外刮进来,跪到周翰墨的脚边,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包了一包泪地喊道:“父皇!父皇息怒!婉儿不要齐美人死!”   周翰墨微微地了头,抚着她的小脑袋,“婉儿,此事兹大,等你长大些了,定会体谅父皇的。”   “不要!”周岚婉拨浪鼓式的摇头,眼泪四溅,“父皇如果不饶过齐美人,婉儿长大又有什么用?婉儿就没有娘亲了……”   这是周岚婉第一次喊齐美人娘亲。   齐美人当即停下了脚,最后对江初唯说了一句话:“江贵人,婉儿就拜托您了。”   而后挣开小太监撞向了殿里的雕花圆柱。   江初唯将周岚婉搂进怀里,用手捂住她的眼睛。   齐美人应声倒地,一地的血红,比初春凋零的红梅还要艳丽。   江雪瑶一声尖叫躲到周翰墨身后。   周翰墨一脸冷淡,情绪不见任何波动。   对他来说,齐美人本就该死不是吗?   只有江初唯发现躺在血泊里的齐美人,到死都没有闭上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和周岚婉。   弥留之际,她回到了那个深夜,宋嬷嬷将刚出生的周岚婉抱给她看。   是那么小的一只,红彤彤的跟小兔子一样。   小手抓住她的一根手指,不肯松开。   婉儿,我的女儿,再见了。   只求你早日逃离这座困城。   还有……温淑仪,对不起。   寝殿有片刻的死寂,然后是青柚的惊呼声:“淑仪娘娘!”   温诗霜终于晕了过去,好在章卿闻守在一旁,江初唯不是很担心,仍坐在地上抱着周岚婉,眼睛死死地盯着齐美人。   “将人抬下去。”周翰墨冷酷无情地吩咐春公公。   “娘娘~”周岚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抽着鼻子愣愣地问江初唯,“他们要把谁抬下去?齐美人呢?她还好吗?”   江初唯将人搂得更紧了,“那个……婉儿,婉儿乖,听娘娘的话,不要乱动好吗?”   “嗯嗯,”周岚婉瓮声瓮气地答应道,“婉儿乖,婉儿不乱动,婉儿听话,娘娘也帮婉儿求求父皇好不好?”   江初唯哽咽道:“好~”   周岚婉最后被宋嬷嬷抱回了东配殿,周翰墨领着江雪瑶转去昭芸宫正殿,瞧这气势汹汹的阵仗,江初唯就知道今日之事还没完。   也不知道江雪瑶跟周翰墨说了什么,让他一进明堂就罚江初唯跪在了地上。   怒火滔天的样子委实吓人。   香巧想要求情,江初唯一个眼色把她劝了回去。   一直到夕阳西下,章卿闻受召入殿,他看到跪地上的江初唯,温和的眉头轻轻地皱了皱。   行礼跪至江初唯身侧,端的是毕恭毕敬,“陛下,温淑仪已无大碍,只需好生调养即可。”   周翰墨摆了摆手,道:“章太医年纪轻轻医术却了得,不如也与江贵人把把脉吧。”   江初唯心里咯噔一声,忙道:“陛下,嫔妾担心大公主,还求陛下准许嫔妾先去东配殿探望。”   “大公主重要,江贵人身子也重要不是吗?”周翰墨意味不明地看着她,“江贵人这般抗拒,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江初唯这番终于知道江雪瑶将才跟周翰墨说了什么。   她是要将整个昭芸宫一网打尽!   “妹妹既然不放心章太医,”江雪瑶笑盈盈地插话进来,“那就麻烦春公公将陈太医请进来吧。”   陈太医很快被拖进来甩到江初唯的脚边,江初唯眼角余光偷偷地瞥了一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周翰墨太狠了。   陈太医在宫里服务了几十年,自他一登大统更是伴其左右,跟齐美人一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说动刑就动刑……瞧把人打得多惨呀。   若不是江雪瑶指名道姓,江初唯怕是都认不出来了。   陈太医微微颤颤地跪地上,脸上的血滴到地上。   周翰墨坐在上位喝着茶,眼皮都没抬下一下,“江贵人可知罪?”   江初唯心惊肉颤,嘴上仍是逞强,“嫔妾不知所犯何罪?”   你他娘找人给我下毒,我想要活命找人治病,怎么就犯罪了?   就因为你是皇帝,想要谁死谁就得死吗?   “妹妹这是何必呢?”江雪瑶又在劝架,又温柔又无奈,一声轻叹,“只要妹妹将话说清楚,好生跟陛下道个歉,陛下定不会怪罪妹妹的。”   “贤妃娘娘……”江初唯跪得太久了,两条腿已然没了知觉,手撑在大腿上,腰板挺直地抬起头,“要不你给嫔妾支个招?嫔妾到底要讲什么?”   “妹妹!”江雪瑶加重语气,苦口婆心地继续劝道,“陈太医已经都交代了,你又能瞒到何时呢?就算……”   她顿了顿,看了眼跪在江初唯另一侧的章卿闻,男子一身白袍,若如初见,洁白如玉,至今她都没忘他们第一次相见,只可惜他有眼无珠,竟然喜欢上了江初唯,还为了她入宫为医。   她得不到的东西,留于世又有何用?   “就算你不想连累章太医,也不能将陛下玩于鼓掌呀。”   江雪瑶压低了声音,但周翰墨仍听得清楚,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茶盏边沿,指腹释放着嗜血和杀意。   一股无言的危险逐渐攀升,江初唯明确地感受得到,她咬了咬唇看向周翰墨,终于问出心里的话:“陛下,嫔妾想要活命有错吗?”   周翰墨盯着她,半晌,道:“没错。”   “章太医医者父母心,出手救臣妾有错吗?”江初唯又问。   “没错。”周翰墨亦回道。   “既然如此,陛下为何动气?”这不是有毛病吗?有毛病不去看太医,还把太医打成猪头,脑子被门挤了吧!   周翰墨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江初唯竟然不知?”   “不知。”江初唯很有骨气地怼回去。   “很好。”周翰墨从座椅上起来,走至江初唯跟前,他蹲下身子,定定地看着她,忽地冷冷一笑。   那笑就像蛇吐出了毒信子。   江初唯眼神躲闪了一下。   “江贵人,”周翰墨逼近她,一字一顿道,“你千不该你万不该骗朕的,明明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却还要装病躲避侍寝,一次又一次,你就那么讨厌朕吗?”   别问,问就是——何止讨厌,我他娘恨死你了。   江初唯不说话。   殿内死一般的安静,空气就像凝住了一样。   周翰墨撩起眼皮,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   娇媚得跟一朵娇花似的,这几月里夜夜入梦,无奈她不识好歹。   “想来齐美人毒害温淑仪也是受你指使吧?”周翰墨突然道。   江初唯猛地抬起头,“陛下?!”   你小嘴叭叭瞎说什么呢?   周翰墨回她一个似笑非笑。   江初唯气得牙痒痒。   “来人,将江贵人打入幽园宫。”周翰墨拂袖转身淡淡道。   众所周知幽园宫就是冷宫,好些年没人被进去了,这会儿应该生了很多蜘蛛网吧?   江初唯一点儿不慌,甚至想笑怎么回事?   兜兜转转还是被关进去了。   就像她们护了七个月的孩子,最终还是没能逃出流产的命运。   所以很快她就会被做成人彘吗?   香巧跟碧落冲上来抱住江初唯,又哭又嚷求狗皇帝宽恕,周翰墨昂首睨她们一眼,“拉出去杖责二十板子。”   若不是看在江初唯的面子,他能一口气把她们打死。 第42章   “陛下……”江雪瑶演了半天的姐妹情深, 这会儿自是不能掉链子,哭唧唧地拉着周翰墨,“妹妹年纪尚小, 您就饶她这次吧, 不然您连雪儿一起惩戒……”   话没说完,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江初唯:“……”   有本事别装晕呀,一起去冷宫喝西北风呀。   江初唯被押出昭芸宫,从头到尾没看章卿闻一眼,就怕狗皇帝迁怒于他。   至于香巧跟碧落她们,挨了打就能留宫里疗伤, 不用陪她去幽园宫受罪, 这倒是挺好的。   幽园宫位偏, 比静羽宫还要远, 半天才到了地方, 宫人回去复命,江初唯轻车熟路地进宫逛了逛。   天色已经暗下来, 幽园宫好些年没人住,连一盏宫灯都没有,加上天公不作美,乌云密布,别说月亮了,星星也不见一颗。   伸手不见五指, 黑得干脆利落。   好在江初唯胆子挺大,倒也没什么好怕的, 夜风一吹,她只是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宫装。   穿过前殿,远远看到寝殿里亮了一根蜡烛, 烛光随风摇曳,黑影绰绰。   江初唯倏地站住了脚,没有人住的冷宫,打哪儿来的蜡烛?   她半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一番,隐约见得蜡烛边上站了一个人。   是男是女不得知,只觉得怪渗人的。   江初唯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鼓足勇气地喊了一声:“那个,你谁呀?!”   那人看着她,半天,终于回了两个字:“进来。”   是秦子苓。   江初唯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然后提着裙摆飞快地奔进去,“子苓姐姐,你吓死我了!”   秦子苓冷冷地睨她一眼,无奈道:“你还知道怕?”   江初唯抱住她一只胳膊,撒娇,“人家胆子很小的好吗?”   秦子苓身形顿住,沉默了片刻,掰过江初唯面向她,认真地问道:“娇娇,有些话我跟你说过没?”   “什么话?”江初唯眨了眨眼睛,心想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你每次撒娇,我都想打你。”却又舍不得打,以致每次都成了折磨,秦子苓太难了。   江初唯:“……”   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   秦子苓又摸上她的头哄道:“好了,折腾了一天,你一定饿了吧,快吃点东西。”   江初唯早就注意到桌上的食盒,“子苓姐姐带了什么好吃的?”   秦子苓没回她,卖起了官司,而后将食盒的菜碟子一字排开。   江初唯借着昏黄的烛光瞧过去,清一色的韭菜炒鸡蛋、炒豆芽菜、炒豆干……主食也是韭菜盒子。   江初唯欲哭无泪,讪笑道:“姐姐今年韭菜大丰收呢。”   “嗯,”秦子苓有些自豪,“确实长得好。”   江初唯吃了两口韭菜盒子,心头突然发酸难受,“子苓姐姐,以后再也吃不到齐美人做的饭了。”   秦子苓拍上她的肩头,“她这些年过得战战兢兢,离开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只是可怜了大公主,还有温姐姐……”江初唯拉住秦子苓的手,“子苓姐姐,你说到底是不是齐美人毒害温姐姐?”   “齐美人那么心疼大公主,她最了解为人母的心情,自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一定是江雪瑶,”江初唯咬了咬牙,叹了一口气,“齐美人这一走,更是死无对证。”   “百密总有一疏,我们定能找出纰漏,”秦子苓给江初唯斟上一杯果子酒,“再说陌沧那边也来了消息,最多三天就能抵达京都。”   “我现下被关进冷宫,出入多有不方便,江雪瑶的事情就麻烦姐姐了,”江初唯喝了一口果子酒,“还有章太医,我仍是不放心。”   狗皇帝疑心病那么重,就算她跟章卿闻没什么,他也不会轻易饶过他的。   秦子苓一夜陪着江初唯,两人挤在破旧的床榻上,聊天聊地聊了很多,不知不觉地睡过去。   或是喝了酒的缘故,江初唯在冷宫的第一个晚上睡得出乎意料的踏实。   等她睡醒,秦子苓已经离去,她还得调查红花粉的事情。   江初唯百无聊奈地望着床帐发呆,直至有人推门进来,常年不修的木门嘎吱一声,她回头望过去,正好对上香巧小心探进来的脑袋。   “小姐?”香巧眼睛通红,掩不住的担心和着急。   “你怎么来了?”江初唯忙下床去接她。   香巧挨了棍子,还是二十大板,这要搁旁人身上,怕是下床都难,她还偷偷跑来探她。   江初唯又感动又好气,更是心疼。   香巧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扫了眼又破又烂的寝殿,眼泪瞬时就止不住了,簌簌而下。   江初唯将人扶住,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哭什么?又不是头一次。”   “就是头一次!”香巧抽噎道,“老夫人从小心疼小姐,小姐何时受过这种苦?”   “不过是环境差点,”江初唯帮她拭去脸上的泪痕,安慰道,“但是没人管束,我倒也落个自在。”   都被打入冷宫了,主子还这么乐观,香巧真是哭笑不得。   “好了,”江初唯拍了拍她的手背,“昨儿个我走后,章太医没事吧?”   “章太医他……”香巧欲言又止,“昨日受罪被押地牢了。”   江初唯眉头一拧,“何罪?”   “陛下疑心章太医与小姐有染,甚至还怀疑章太医跟温淑仪……”香巧小心地看了眼江初唯,又道,“现下宫里都在传温淑仪的孩子是……”   “是什么?”   “野种。”香巧道,“我私下跟宫人打听过了,说是从太和宫传出来的。”   江初唯心头火瞬间炸开,眼红脖子粗地骂了一声:“狗东西!”   “小姐?”香巧忧心忡忡地拉着她,“陛下这回是真的动怒了。”   “他哪一回不是?他有种搞死我呀!”江初唯呵呵地干笑两声,而后是越想越生气,咬牙切齿道:“我要去太和宫找他理论。”   “小姐!”香巧死死地将人抱住,“万万不可,陛下正在气头上,您若去求情的话,只怕章太医更不好过。”   江初唯身子顿时一僵。   香巧所言极是,她这会儿去求情,以狗皇帝的狗脾气,只会借题发挥,将问题愈演愈烈,然后把人给斩了。   一想到这里,她踉跄地退后一步。   不行,她不能再连累章卿闻了。   香巧将江初唯扶到床上,轻抚着她的后背,“章太医也不想小姐前去冒险的。”   章卿闻对江初唯什么心思,只怕是瞎子都看得出来。   江初唯深吸两口气,烦乱的心绪稍稍平缓了些许,她说:“不着急,我们先等二舅回来。”   却不曾想……   二舅没等回来,等来了风雅殿的醉薇。   狐假虎威的样子很欠揍,江初唯都不想搭理她。   醉薇站在寝殿外面,嫌弃地用手捏着鼻子,尖声尖气地开口道:“江贵人,贤妃娘娘命我过来,也是看在江老夫人的面子,你好歹出门迎一下不是?”   江初唯转动手里的茶杯,柳叶眉轻轻一挑,笑眯眯地望过去。   哟~宫人也要她出门相迎了?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香巧很气,但她要稳住,“小姐,我们就当疯狗乱吠……”   后面的话生生地咽了回去,因为身边已经空空如也。   “小姐???”香巧惊悚不已,“您当真要迎她吗?”   江初唯微微勾唇,“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醉薇见人笑眯眯地朝她走来,脸上露出了讥讽的表情。   什么宠冠六宫的敏贵妃,到头来不得讨好她。   “醉薇姑娘。”江初唯客客气气地跟人招呼,颊上牵出又甜又美的梨涡。   “江贵人……”醉薇刚一张嘴,江初唯就将杯里的茶水泼向了她。   香巧将才沏好的热茶,江初唯还没来得及喝,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可惜。   “啊!”醉薇惊呼一声,捂住被烫得通红的脖子,豆大的眼泪哗哗滴下,疼得她要死,又气到不行,一张脸便扭曲到狰狞,“江贵人!你疯了吗?”   江初唯靠着门框莞尔一笑,“醉薇姑娘,不管何时都别忘了自己身份,你终究只是个奴才,我才是主子。”   明明一脸笑意,但眼神却冷冰,这让醉薇心生畏惧,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你……你……不要得意,娘娘命我过来,是为告知你一声,章太医他完了。”   章太医!!!   江初唯手里的茶杯应声落地,她一把揪住醉薇的衣领,“章太医在哪儿?”   “净事房……”   净事房?   江初唯面色突变,提起裙摆就往外冲。   “小姐!”香巧追在后面。   一路狂奔,江初唯半道上体力不支,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不敢有半点耽搁,哽着嗓音喃喃嘀咕:“怎么还不到?太大了!皇后为什么这么大!”   觉得委屈,又气自己。   好不容易到了净事房,守门口的宫人将她拦住,“江贵人请留步!”   “我找章太医!”江初唯喘着粗气地大吼一声,“你们都给我让开!”   宫人受了命令,不敢放人进去,只能劝道:“江贵人,章太医收押地牢,不在净事房。”   “你们放屁!”江初唯分明听到了温诗霜的声音,她哭着喊着求陛下饶过章太医,江初唯着急得眼睛都红了,“都给让开,不然……”   话还没说话,只听见两声惨叫,拦她的宫人被扔了出去。   是秦子苓。   “快进去吧,”秦子苓拧着眉头交代道,“陌沧今日就能回宫,我先去找他将人带来,我回来之前,你要护好自己。”   江初唯重重点完头,迫不及待地冲进了净事房。 第43章   净事房大堂跪了一地的宫人, 周翰墨冷着脸坐在主位上,气势压人。   温诗霜跪在他脚边磕头,一个接着一个, 闷响声回荡在殿内, 听着都觉得疼。   周翰墨却无动于衷。   “温姐姐!”江初唯突然出现,引得所有人都看向她。   万众瞩目中,她不慌不乱地走上前将温诗霜扶起来,“温姐姐,你身子尚未痊愈怎么能随意下床走动呢?”   温诗霜反手抓住江初唯,她整个人都发着抖, 就连声音也颤得厉害, “娇娇, 你快求求陛下, 求他饶过章太医吧。”   从江初唯进殿, 周翰墨的目光就锁在了她的身上,眸色不明, 情绪难辨。   “陛下,不知章太医所犯何罪?”江初唯转过身面向周翰墨,脸色一收,往日娇媚不复在,甚至带着一丝疏离。   “这不得问问江贵人吗?”周翰墨淡淡道。   江初唯抿唇,上前一步, 缓缓地撩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一大截雪白的手臂, 便将血红的守宫砂衬得极为显眼。   “陛下满意了吗?”   周翰墨盯着她手臂上的守宫砂,眸色微动,却又道:“这能说明什么?”   “陛下是怀疑温姐姐跟章太医吗?”江初唯直直盯着周翰墨, “温姐姐辛苦怀胎七月,前几天才小产痛失孩儿,身子都还没养好,陛下就怀疑她与人有染,是不是太让人寒心了?”   温诗霜由香巧跟青柚扶住,面色煞白,只有额上一片红肿,犹似秋天最后一片落叶。   “温姐姐性情如何,陛下难道还不知吗?”江初唯顿了顿,唇角忽地攒出一道弧线,“亦或者说是陛下不够自信吗?觉得自己不能让自己妃嫔怀孕?”   “放肆!”周翰墨勃然大怒,一巴掌拍上桌案,震耳欲聋,“江贵人,你不想活了吗?!”   江初唯好想给他吼回去。   有种弄死我呀!上辈子你不是玩得很好吗?   “娇娇……”身后的温诗霜小小声地唤江初唯。   江初唯咬了咬牙,往地上一跪,“求陛下饶过章太医。”   周翰墨看她半晌,终于松了口:“罢了,念在章老爷子的面子,朕这次就饶他一命。”   江初唯有些懵。   狗皇帝今儿个吃了药才出的门吗?   “春德,快将人拖出来。”   江初唯:“……”   章卿闻很快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一身雪白的长袍都是血迹,尤是大、腿、根最深。   脸色惨白地跪地上,额上仍有细密的汗珠渗出,两只手攥着袍裾,手背上的青筋隐隐可见。   他不曾料到江初唯会在净事房。   微卷的长睫半垂,在眼睑下方投出一片青色,他不敢看她。   温诗霜看到章卿闻,眼前倏地一黑,晕了过去。   周翰墨无比淡定,“送回玥兰阁。”   一行人出了大堂,周翰墨站起了身,走至江初唯身侧,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模糊地笑了一声,“江贵人,朕说话算话,今日饶了章卿闻,但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   你将人割了,还有什么下次?   “陛下,你可知章家这一辈就章太医一个儿子?”江初唯牙齿打颤。   “与朕何干?”周翰墨冷笑一声。   他凑近她,江初唯盯着他那张欠揍的脸,终于忍不了了,朝他抬手要呼过去。   “你想他死吗?”周翰墨不躲不闪,甚至还挑了挑眉。   江初唯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余光瞥了一眼章卿闻,她往后退了一步。   周翰墨伸手环上她的腰身,用力往自己怀里一带,低头咬上她的耳垂,“敏敏,只要你求朕,朕就放了他。”   声线温柔似水,像是在说情话一般。   “陛下,”江初唯抬起脸甜甜一笑,“您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呢?”   “敏敏此话差矣,”周翰墨手指抵上江初唯春花一样的红唇,来回地摩挲着她的唇瓣,“如果不是敏敏,朕可没这个耐心。”   谢谢您呢。   江初唯张嘴一口咬住周翰墨的手指,她现在有多恨狗皇帝,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但她势单力薄,刚刚咬出血就被宫人扯开了,她啐了一口血水,嫌弃地抹了抹嘴角。   春公公赶来为周翰墨包扎伤口,周翰墨将人一把拨开,一脸冷怒地睨着江初唯,“雪儿说你跟章卿闻从小交好,今日看来你确实对他动了心。”   疑心病的狗皇帝对任何人任何事都要翻来覆去揣度。   “陛下就这般相信贤妃娘娘吗?”江初唯轻轻道,“就不怕她一开始就骗您吗?”   “还想转移话题?”周翰墨冷哼一声。   “嫔妾在宫外寻了一个人,”江初唯轻笑,“陛下一见便知。”   江初唯寻回一个三岁大的孩子,头顶两个晃悠的小揪揪,白嫩嫩的小脸肉嘟嘟的,睫毛跟小刷子似的又长又密,衬得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像玻璃珠子一样晶莹剔透。   或是到了个陌生的地方,她还不太习惯,害怕地躲在老妈子的身后,只探出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忽闪着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   粉嫩的小嘴巴不自觉地微微嘟起来,煞是可爱。   周翰墨目不转睛地盯着小丫头。   小脸蛋简直跟江雪瑶一个模子刻出来。   他眸底的冷意更盛。   小女孩对上周翰墨的视线,瑟瑟发抖地揪着老妈子的衣角,“嬷嬷,我,我要回家……”   老妈子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乡野老妇,这是她第一次进京都,也是她第一次面圣,所以她比小女孩更怕,跪地上的两条腿已经软成了一滩水,但孩子毕竟是她从小带大的,或多或少地还是心疼,小声安慰道:“囡囡不怕,囡囡的娘亲等会儿就来。”   江雪瑶一入净事房就察出气氛不大对劲,坐于主位的周翰墨,虽说脸上神色淡淡,但唇角却压得很低,强大的冷意释放出来,让人浑身发毛。   她扫了眼跪地上的江初唯还有一个老妈子和小丫头。   因为都背对着,她也看不真切。   墙角的地板上留有一滩血迹,想来是章卿闻所致。   入宫前所受的恶气,今时今日终于得出,江雪瑶心里冷笑一声,只怪他有眼无珠……   且想着,跟前忽然扑来一小只肉团子,抱住她的腿大喊一声:“娘亲!!”   江雪瑶狠狠地愣在了原地。   在场其他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在旁的醉薇更是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   贤妃娘娘进宫才多久?怎么有这么大的闺女?!   难道是……???!!!   太荒谬了!太可怕了!   没人敢想。   小丫头抱得紧,江雪瑶甩不开,柳叶眉皱起来,但碍于周翰墨看着,她也不好发脾气,柔声地开口:“小妹妹,认错人了,快放开本宫。”   “囡囡没有认错,嬷嬷给囡囡看过画像,娘亲就是囡囡的娘亲。”小女孩抬起脸巴巴地望向江雪瑶,又软乎乎地喊了一声:“娘亲~”   江雪瑶这才将她的脸看清楚,心里顿时一道惊雷闪过,整个人都懵住了,脑子徒留一些浆糊。   孩子不是一生出来就死了吗?   母亲告诉她的。   “贤妃娘娘,囡囡这三年来很想你的。”江初唯转过头朝江雪瑶甜甜一笑,“贤妃娘娘也很想囡囡吧,毕竟是十月辛苦怀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呀。”   江孙氏想要自己的女儿嫁得好,自不会留个拖油瓶在她身边,于是找人偷偷地送出了京都。   原本是想扔河里淹死,好在被江老夫人救了回去,将孩子送去了乡下养着。   终究也是江家的血脉。   这事儿办得极其隐秘,不止江孙氏母女不知情,梁家更是不知道这孩子的存在。   若不是担心江初唯在宫里受江雪瑶欺负,江老夫人怕是要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   “娘亲,”小女孩拉住江雪瑶的衣袖,顺着江初唯的话说道,“囡囡好想娘亲~娘亲想不想囡囡呀?”   江雪瑶强压心里的震惊和慌乱。   她万万没想到江初唯竟然还藏有这招。   母亲为何骗她是死婴?   孩子这三年又在哪儿?   江初唯怎么将人找到?   这些心中疑惑已然都不是重点,她现下最重要的……   保命。   所以打死不能承认。   “小妹妹,你认错人了,本宫不是你娘亲。”江雪瑶摸着小女孩的发顶,一派温柔地重复道,“快放开本宫吧。”   说罢,又给醉薇使了个眼色。   醉薇立马上前将小女孩拉开,“小妹妹,这位是贤妃娘娘,不得无礼知道吗?”   小孩子哪儿知道什么贤妃娘娘,只知道坏人要分开她和娘亲,眼里的金豆子哗啦啦落下,小胖手伸得老长地去勾江雪瑶,撕心裂肺喊了一声又一声的娘亲。   太可怜了。   江雪瑶却不为所动,施施然地走上前行礼,“陛下万安。”   周翰墨冷冷地睨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江雪瑶起身,长睫半垂,眼角泛红,“陛下不信雪儿吗?”   “信你?”周翰墨似笑非笑,“雪儿是当朕傻子吗?那孩子生得跟你那么像,又口口声声喊你娘亲,你跟朕说不是你孩子?”   江雪瑶不慌不乱地拭了拭眼角,意有所指地问了句:“陛下难道不觉得雪儿跟妹妹也生得很像吗?”   江初唯闻言,挑眉。   哎哟,开始甩锅了!   周翰墨默了默,“你是说?”   江雪瑶有些为难地看了眼江初唯,好似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说了对不起自己的妹妹,但不说又是自己受尽委屈。   “妹妹在家时很受祖母疼惜,及笄之年,祖母就为妹妹择有一良配,便是京都梁家的小公子,两人感情甚好,好到……”江雪瑶说到这停了下来,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第44章   “雪儿心疼妹妹, 原不想提及此事,但万万没想到妹妹竟然倒打一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连自己的女儿都用上了。”   江初唯心里冷笑一声, 由衷赞叹江雪瑶的临危不乱。   但她反咬一口这招确实不怎么样。   从周翰墨愈发阴沉的脸色便知其效。   他刚刚才看过江初唯手臂上的守宫砂,那抹血红犹似还在眼前不曾散去,江雪瑶却说江初唯生了这么大一孩子。   真是可笑至极。   将他当成傻子玩弄于鼓掌吗?   而那晚江雪瑶的落红,现在仔细想想……他醉得厉害,谁知道那是什么血?   “江雪瑶!”周翰墨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用力往回一带, 将她的脸拽到眼皮底下, 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朕最后问你一句, 那孩子是你的吗?”   江雪瑶泪眼婆娑地摇头, “不是!”   “很好,”周翰墨冷笑地挑了挑眉峰, “来人,将那孩子拖出去杖毙。”   江初唯:“!!!”   她寻囡囡进宫为揭穿江雪瑶真面目,但她从未想过是以牺牲囡囡为代价。   江初唯扑过去将囡囡护在怀里,小丫头被宫人扯得胳膊都快断了,这会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却还是喊着娘亲, 断断续续已不成声。   养她的老妈子虽然怕极了,仍然用身子护在她面前。   生母却一心置她于死地, 竟连一个外人都比不上。   江雪瑶太狠了。   “陛下,”江雪瑶垂死挣扎地指着江初唯,“江贵人她紧张了, 毕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她终究还是心疼的……”   “贤妃娘娘,你这是何必呢?”江初唯捂住囡囡的耳朵,气愤不已地道:“非得不见棺材不掉泪吗?”   不管江初唯说什么,江雪瑶都绝不松口,“江贵人休想栽赃本宫!”   江初唯最后轻叹一声,“麻烦春公公了。”   春德下意识地望向了周翰墨。   周翰墨点头。   春公公很快将人领入殿内,是个打扮极其朴素的少妇,跪地上给周翰墨嗑响头。   周翰墨松开江雪瑶,坐正了身子,威严地开口:“抬起头来。”   少妇缓缓地抬起脸。   一张老实巴交的脸,很普通,扔进人群根本找不到。   但江雪瑶看到她的脸,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瞳孔放大,满满的不敢相信,“翠玲……你,你怎么没死?”   江初唯亦是认得翠玲,是江雪瑶院里的丫头,那个寒冬跟主子出门,回来的当晚坠井而亡。   也不知是江孙氏还是江雪瑶所为。   “奴婢没死,二小姐是不是很失望?”翠玲笑盈盈地看着江雪瑶,“一定是老天有眼,翠玲等今天好久了,您偷情梁家小公子,奴婢明明再三劝阻,您却听不进去,回府又统统赖奴婢头上,惹恼三夫人将奴婢卖给牙婆子……”   “你胡说!什么偷情?大胆狗奴才,竟敢污蔑本宫!”翠玲的出现崩断了江雪瑶心底最后一根防线,脸红脖子粗地指着翠玲,“来人,快将狗奴才给本宫拖出去!来人……”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得摔到地上。   周翰墨力气大,将人扇得眼冒金星。   江雪瑶晕晕乎乎地抬起头,看到周翰墨那张冷冽威慑的脸,害怕得蹭着脚丫子往后退。   周翰墨不给她机会,一把扯住了她的头发,“江雪瑶,你好大的胆子呀,竟敢骗朕!”   语气凉薄,甚至透着嗜血的杀气。   “陛下……”江雪瑶顺势抱住周翰墨的大腿,一边哭一边嚎:“雪儿没有,没有骗您,雪儿那么那么爱您,怎么可能骗您呢……陛下相信雪儿好不好?”   周翰墨嫌弃地将人一脚踹开,“滚开!”   江雪瑶不死心地又扑了回去,“陛下,雪儿肚子里可怀了您的孩子。”   不提还好,一提孩子,周翰墨的脸色更难堪了,又是一脚狠狠地踢了过去,这次是江雪瑶的肚子。   江雪瑶一声惨叫瘫倒在地,捂住自己的腹部蜷成一团。   周翰墨冷眼看她,“不知廉耻的贱人,谁知道你又怀了谁的野种!”   江雪要收押风雅殿,江初唯去到时,她正坐在铜镜前梳妆打扮,一头漆黑的长发倾于胸前,柔顺得就像一帘瀑布。   “陛下最喜欢本宫的头发了,”她笑着喃喃道,像是自言自语,“他还夸本宫是世上最温柔的女子。”   江初唯静静地站在窗前,有风从后院吹来,她闻到淡淡的栀子花香。   江雪瑶梳好头发,从妆匣里拿出一支碧玉簪,抬眼一瞬看到镜中的自己,忽的失声尖叫:“啊!”   江初唯缓缓地转过身看她。   江雪瑶捂脸尖叫的同时,手里的碧玉簪砸上铜镜,镜子断开一条细小的裂纹。   “贱人!”江雪瑶往后退撞上矮凳,踉跄了几步跌坐在地上,指着桌上的铜镜继续大骂道,“江初唯,你个贱人,为什么要害我!?”   江初唯:“……”   她深吸一口气,抬脚走过去,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唤江雪瑶,“二姐姐。”   江雪瑶蓦然回首,看到江初唯的脸,她像是魔怔了似的,呆呆地看着她好一会儿,回神后,发抖地指着她,“你……你贱人,休想污蔑本宫清白!”   江初唯却也不恼,半蹲着身子,认真地看着她,然后甜甜一笑,“二姐姐,狗皇帝又不在场,你装疯卖傻给谁看呢?”   重生回来,她与人交手的次数不多,但也不算少吧。   先有德妃,后有陆灵儿,两局完胜,却不得不承认江雪瑶的聪慧。   不管是囡囡还是翠玲,哪个不是杀她个措手不及,她却都能很快地想出应对之策。   最后为保命甚至装疯卖傻。   周翰墨被她闹得心烦意乱,才命春公公将其押回了风雅殿。   江雪瑶收回发抖的手,垂眸轻抚着胸前的头发,嘿嘿地笑了两声,再抬头,脸上的神色完全变了,“江初唯,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当众辱骂陛下?就不怕本宫告发你吗?”   “二姐姐,”江初唯仍是笑眯眯地看着她,但眼里一片冰冷,语气更是不带任何温度,“你觉得自己还能见到狗皇帝吗?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你害得温姐姐小产,害得齐美人撞头自尽,害得章大哥不能为人,这就是你的下场!”   “江初唯,你就别自作清高了好吗?”江雪瑶瞟她一眼,慢悠悠道,“呵呵……你是入宫三年的妃嫔,不是尚未出嫁的黄花闺女,为保自己的清白身子,你说你害苦了多少人?”   “二姐姐真是牙尖嘴利呢,什么事儿都能颠倒黑白,明明是你心狠手辣,到最后还要赖我头上?”江初唯抿了抿唇,拧着眉头问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儿招你了?在徐州好生找个人家嫁了不好吗?非要进宫趟这趟浑水!”   “哪儿招我了?”江雪瑶恨恨地盯着江初唯,眸底一团黑火烧得烈,恨不得将她烧成灰烬,“江初唯,我就问你一句,你到底哪儿比我好?”   “我就是我,我为何跟你比?”她是独一无二的个体,她不想与任何人相较,更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这是她重生回来认得最清楚的一点。   江雪瑶却听不进去,满脸讥讽,“因为你哪儿哪儿都比不过我,我才是京都第一名门千金。”   “所以呢?”   “所以……”江雪瑶咬牙切齿地吼道,“凭什么祖母只疼你一个人?凭什么是你被召入宫?”   “祖母难道不疼你吗?”江初唯眯起眼睛来,很是无奈,“如果祖母不疼你的话,就不会帮你隐瞒囡囡的事情,是你心比天高想要的太多了。”   “二姐姐,这里没有外人,”江初唯俯身到江雪瑶的耳边,“我有个秘密想与你说,你知道祖父为何要告老还乡吗?都说是祖父跟祖母情比金坚,但真正的原因是狗皇帝要将我们江家满门抄斩。”   江雪瑶身子一震,不敢相信地往后仰了仰,“你,你胡说什么?”   “你当我没心没肺,我当你心狠手辣,却也不及狗皇帝千分之一,”江初唯一字一顿地说道,“就像沈家一样,凡是挡他路的人,他绝不心慈手软。”   “二姐姐,你永远无法想象江家三百人死在斩刀之下是怎样的景象,血流成河,尸首遍布,元儿不过五岁而已。”   “你,你又怎么知道的?全凭一张嘴吗?”   “因为……”江初唯顿了顿,笑得意味深长,“我是过来人,以上所述都是亲身经历,我能不知道吗?”   这是江初唯第一次跟人说起自己重生的秘密。   万万没想到会是江雪瑶。   她自是恨她的,但也可怜她。   江雪瑶脸上表情完全失控,只有眼睛睁得大大的。   半天,她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你疯了吧?为了洗白自己,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江初唯站起身,莹玉的指尖轻轻地叩着梳妆台,“二姐姐入宫这几个月,想来也听了不少关于我的事儿,难道就没想过我为何突然性情大变吗?年前我可是爱死了狗皇帝,为什么现在却一心想要避宠?还不是因为我恨死了他。”   江雪瑶怔怔地抬起头,还是最开始的那句话,“你真的不怕我告发你吗?”   “我既然什么都跟你说了,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江初唯从怀里取出一只瓷瓶,精致的瓷花藤蔓缠着瓶身,那是绽了满园的栀子花,“二姐姐,你应该感谢我的。”   “你,你想干什么?”江雪瑶拾起地上的碧玉簪护在胸前,“江初唯,你别过来!” 第45章   江初唯倒出瓶里的药丸, 笑了一下,“二姐姐,长痛不如短痛, 二姐姐只要忍忍就好。”   “走开!江初唯你个贱人, 不要过来!”江雪瑶疯了一样蹬着腿,脚上的绣花鞋飞出老远,最后被殿外赶来的香巧跟碧落摁住,江初唯将药丸塞进她的嘴里。   江雪瑶趴在地上干呕,“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不过是迷汗药而已,”江初唯取过她攥在手里的碧玉簪, 漫不经心地插进自己的发髻里, “二姐姐只要好好睡一觉, 一切痛苦就都会过去的。”   江雪瑶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陷入晕睡前她说了最后一句话:“江初唯, 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江初唯笑了,她上辈子真的死得好惨。   “江贵人。”春公公领着两个小太监进来, 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江初唯睨了眼小太监手里端的白绫,明知故问:“陛下不管孩子吗?”   “陛下伤透了心,如若孩子生下,只怕也没好日子过。”春公公道。   江初唯心想也是,“动手吧。”   “江贵人,贤妃娘娘这是?”   江初唯镇定自若, “毕竟是同脉姐妹,虽说感情淡薄了些, 但还是望她上路少些痛苦。”   春公公一本正经地拍马屁道:“江贵人心慈,实乃后宫之福。”   江初唯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春公公过奖了。”   语毕, 抬脚往门口走。   春公公忙追上去,劝道:“江贵人何不去太和宫坐一坐?”   江初唯脚下不停,“我脾气不好,只怕惹恼陛下。”   他害了那么多人,还要我去逗狗吗?   江初唯从风雅殿出来,迎上从太和宫回来的柳柔雅,皇后娘娘朝她微微一笑,一如既往的温柔似水。   “皇后娘娘吉祥。”江初唯福了福身。   柳柔雅将人上下看了两眼,笑着问道:“江贵人去了风雅殿?”   江初唯亦是笑眯眯地回道:“二姐姐上路,嫔妾总归要送送的。”   柳柔雅上前握住她的手,“江贵人倒是菩萨心肠,贤妃害你至此,你都能既往不咎。”   “娘娘过奖了,”江初唯不着痕迹将手抽了回去,“嫔妾也不是什么软柿子,更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不然……”   她唇角的弧线深了深,压低声儿继续道:“也不会置自家姐妹于死地,皇后娘娘觉得呢?”   “常言道兔子急了还咬人,本宫非常理解江贵人的。”柳柔雅脸上笑意犹然,如同戴了一张面具似的。   “谢谢娘娘宽慰,嫔妾先回幽园宫了。”江初唯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嫔妾还有最后一句话想说。”   柳柔雅偏过头看她。   “嫔妾从未想过争宠,娘娘不必多费心思,小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江贵人所言极是。”柳柔雅浅浅点头。   回到幽园宫,秦子苓已在寝殿候着,江初唯着急忙慌地打探章卿闻的情况。   “章老爷子将人送去了京郊庄子,”秦子苓面色凝重,“陌沧前去看望过了,暂无性命之忧,只是……”   “心情不好吗?”江初唯涩涩一笑,“这事儿搁谁身上能好?都是我连累了章大哥。”   秦子苓从身后抱住江初唯,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清冷的声线跟着柔了两分,“章大哥就知道你会自责,还特意托陌沧带回一句话。”   江初唯身形微微一顿。   “他说,”秦子苓在江初唯耳边轻声道,“没关系。”   明明是秦子苓的声音,江初唯却好似看到了章卿闻,就站在她跟前,就如初见般朝她笑得暖如春风……   江初唯鼻头一酸,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没过几天,周翰墨或是良心发现,竟将囡囡送来了幽园宫。   有老妈子照顾,江初唯倒也不用太费心,就是孩子总来问她:“姨娘,娘亲去哪儿了?她是不是不要囡囡了?”   江初唯摸着她的小脑袋瓜,“娘亲有事出远门了,囡囡乖乖听话乖乖吃饭,娘亲不会不要囡囡的。”   囡囡重重地点头,“囡囡一定乖乖的。”   江初唯想了两天给囡囡取名江尔鹿,希望她以后能像鹿子那样活得自由自在。   又过了些日子,江初唯去了昭芸宫,囡囡由碧落带去东配殿,小孩子心性单纯又活泼,正好可以多陪陪周岚婉,帮她早日走出丧母之痛。   青柚领着江初唯去见温诗霜,养了快一个月,温诗霜已经可以下床走动,她厌烦整天卧床静养,赶上今儿个天气不错,就搬去了后院的莲塘水阁。   塘里的莲花盛得正艳,放眼望去一片葱绿一点雪白,空气里漫着淡淡的花香。   水阁周边挂着轻纱幔帐,小风一吹,幔帐翻飞。   “温姐姐。”江初唯站在水阁外面轻轻地唤了一声。   斜卧在藤床上看书的温诗霜缓缓地抬起头,她笑着朝江初唯招了招手,“娇娇快来。”   隔着幔帐,江初唯只觉得她的笑充满了阴郁之色,完全不再见往日的清朗。   虽然仍是温柔。   江初唯撩起幔帐走进去,“温姐姐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温诗霜放下手里的书,懒懒地靠着床头,莹然地笑着问道,“娇娇好些日子不来,我都想你了,在幽园宫还好吗?”   “我也好想温姐姐,”江初唯坐上床沿,拉过温诗霜微凉的手,“姐姐送来的吃食,我都有好好地吃。”   温诗霜默了默,“不过没有齐美人的厨艺好,娇娇委屈了。”   “温姐姐……”江初唯伸手将温诗霜脸侧的碎发别到耳后,“皇帝老儿对醉薇的处置,姐姐知道吗?”   温诗霜点了点头,又静了半晌,柔声道,“从一开始我就信齐美人的。”   “听说皇帝老儿有心弥补姐姐?”   温诗霜摇头笑了笑,“事已至此,弥补又有何用?大公主没了生母,就算我以后待她多好,她心里还不是难受,更何况……还有章太医,是我连累了他。”   “温姐姐……”江初唯想要安慰温诗霜,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温诗霜反手握住江初唯,抬起眼认真地看着她,“娇娇,章太医他……他喜欢你,你知道吗?他入宫为医,不是为了什么功名利禄,只为保你安康无忧,这些你也都知道吗?”   “我……我知道。”江初唯早就知道这些,但她还是利用了章卿闻,这才害得他成了残缺之人。   是她愧欠章卿闻太多了。   “娇娇,还有一件事,你一定不知道。”温诗霜眼角已经湿透,但脸上仍是笑盈盈的,“我喜欢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温诗霜自己都不知道,等她有察觉的时候,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   奈何章卿闻心里只有江初唯。   但她一点不嫉妒,只觉得喜欢他,就算得不到回应,也是世上最幸福的一件事。   “温姐姐?”江初唯万万没想到温诗霜竟然对章卿闻动了情。   温诗霜微微弯了眼角,“如有机会,我希望你能陪着他,哪怕一天也好。”   江初唯没有犹豫,颔首表示同意。   跟温诗霜分开,江初唯没回幽园宫,而是去了太和宫。   春公公见到江初唯来,嘴角快要咧到耳根,“江贵人,您终于想通了。”   江初唯跟周翰墨的这场拉锯战,搞得整个后宫都人心惶惶,尤其是春公公,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感觉脑袋都系在裤腰带上。   “通报了吗?”江初唯没多余的心情跟他寒暄,直接问道,“陛下要见我吗?”   春公公小声回道,“陛下一直等着您呢。”   “哦,那就进去吧。”江初唯提起裙摆往里走,春公公跟在后面不放心地劝道,“江贵人,既然来都来了,就好生跟陛下聊聊,老奴想你们只是误会太多了。”   江初唯心里冷笑。   那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从来不是什么误会。   “嫔妾见过陛下。”江贵人上前行礼。   周翰墨正在批奏折,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声,“来了。”   “陛下,”江初唯不想多待,开门见山地直接往地上一跪,“还求陛下准许嫔妾出宫探望章太医。”   周翰墨手里的奏折变了形,咬牙问道:“你说什么?”   “出宫探望章太医。”江初唯吐字清晰。   站在角落里的春公公拍上脑门:死了!   周翰墨眼中寒意凛然地望向江初唯,“江贵人,注意自己身份!”   “嫔妾是陛下的嫔妾,但首先我也是一个人。”江初唯道。   不像你,是一条狗。   “你说朕不是人吗?”   “嫔妾什么都没说,”江初唯态度依旧,不冷不热,“陛下冤枉章太医在先,难道心中没有一丝愧疚吗?”   “愧疚?”周翰墨冷笑一声,“朕是君,他是臣,何来冤枉之说?再者,赏赐已经送去了庄子,他后半生已是衣食无忧。”   好一个君臣之道。   好一个衣食无忧。   “陛下,您是大周皇帝,但您也是男人呀。”江初唯嗓音从喉咙里飘出来,“您难道不应该比嫔妾对章太医更加感同身受……”   “住嘴!”周翰墨不耐烦地打断她,“江贵人,何时轮到你来教训朕了?”   “嫔妾不敢,”江初唯太知道周翰墨了,他身为一国之君,有太多的骄傲了,又怎会承认自己有错,“只求陛下准许嫔妾出宫探望。”   周翰墨盯她半晌,将手里的奏折往桌案上一摔,“休想!”   江初唯早有所料,唇角勾了勾,施施然地起身告退。   走至殿门口,周翰墨又喊住她,威胁道:“江初唯,你不让朕好过,朕也不会要你好过。” 第46章   “江初唯, 你不让朕好过,朕也不会要你好过。”   江初唯回头看他一眼,眸底满是嘲讽。   周翰墨恼羞成怒, 将桌上的奏折统统扫到了地上, 江初唯意气风发地走出太和宫,一想到狗皇帝那张因愤怒扭曲的脸,她心里就别提有高兴了。   却没想过逞一时口舌之快的后果。   那是一个月后。   天已经入秋,白天还是艳阳高照,到晚上突然下起了暴雨。   轰隆——   蜿蜒的闪电过后,是震耳欲聋的雷声, 紧接着磅礴大雨浇灌倾来, 豆大的雨点砸在瓦片上, 传来激烈得犹似战鼓的敲打声。   江初唯一个人蜷缩在床榻上, 她将自己抱成小小的一团, 小白狐懂事地紧紧地挨着她。   小家伙轻轻地舔舐着她的手背,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好似在安慰她。   江初唯却一点反应都没有,雨声雷声……什么声音都不进去,耳边只有香巧下午时跟她说的那句话:“小姐,景王遇刺身亡了。”   周瑾辞受命前往边境磨炼,狗皇帝必然让他上战场,江初唯也有想过他会受伤, 但从来没有设想过……   是遇刺身亡!   一个无依无靠无权无势的亲王,谁又会设局刺杀他?   除了狗皇帝, 江初唯想不出其他人。   “嘎吱——”   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地上映入一道很长很长的黑影,闪电的白光将影子劈成两半。   周翰墨吩咐春公公候在门口, 自己踩着影子朝江初唯走去。   屋里摇曳的烛光将他的脸照得忽明忽暗,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床上的江初唯。   江初唯不曾抬头,她将脸埋在两膝之间,却知道来人是谁,抱住自己手臂的两只手攥紧了拳头,说话瓮声瓮气,模糊不清:“陛下真是说话算话呢。”   江初唯,你不让朕好过,朕也不会要你好过。   他杀了周瑾辞,她现在确实很难过。   “江贵人哭过了?”周翰墨冷笑地问她。   江初唯答非所问,“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兄弟,陛下这般行事,可想过先皇在天之灵?”   “所以说,”周翰墨轻飘飘地反问江初唯,“到底是谁惹下的祸端呢?”   “为什么?!”江初唯倏地抬起头,眼睛通红瞪着周翰墨,“陛下有何不满,大可冲我来呀!为什么要杀阿辞?!阿辞今年才十四岁,他还是个孩子啊!”   周翰墨勾着唇角,一条腿跪上床榻,俯身过去,挑起江初唯的下巴,“敏敏,你知道朕舍不得你。”   “呵,呵呵……”江初唯拍掉周翰墨的手,她跪起身子与之平视,“陛下,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恨朕?”周翰墨摸上江初唯柔软的黑发,“就因为朕杀了周瑾辞吗?江贵人就这么喜欢他吗?”   江初唯低头做出沉思的模样,良久,道:“陛下所言极是,我就是喜欢他。”   “你再说一遍!”周翰墨脸上浮出了怒意。   江初唯抬眼朝他笑,颊上的梨涡甜甜,但眼里冰冷彻骨,“我就是喜欢他,我就是喜欢他,我就是喜欢他!”   生怕他听得不够清楚,连着重复了三遍,声音还故意提高了两度。   周翰墨一巴掌扇过去,江初唯跌坐在床上,小白狐见自己娘亲挨打,身上的绒毛炸了起来,尾巴倒立,龇着牙挡在江初唯的前面。   “雪团!”江初唯伸手去捞小白狐,却还是晚了一步,周翰墨将小东西拎了起来。   江初唯慌了,尖声阻止道:“不要!不要呀!”   周翰墨笑吟吟地看着她,“不过是一只畜生,你就这么宝贵吗?难道是景王所赠?”   江初唯说不出话,只能拼命地摇头。   周翰墨视线转到小白狐身上,眸底闪过一丝嗜血和残忍,“景王倒挺会哄你欢心。”   话音未落,将小白狐摔了出去,软乎乎的一只小东西,狠狠地砸在坚硬的地板上,呜咽了两声,只剩一团血肉模糊。   江初唯望着血淋淋的小白狐,眼里那瞬时流转了太多的情绪。   犹然记得——周瑾辞抱着小白狐站在昭芸宫的殿门口,他们的眼睛都清透得毫无杂质地看着她,“阿姐~”   江初唯抓住胸口襟衣的手越来越紧。   “噗!”   还来不及俯身,一口明艳的鲜血喷了出来,被窗外掠过的闪电照得更加刺眼。   “敏敏!”周翰墨终于慌了,他扶住她的一只手臂。   江初唯有气无力地垂着头,死一样的安静,半晌,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放声笑了起来。   笑声凄凄惨惨,回荡在偌大的寝殿里,让人头皮发麻。   她也曾笑得如脆铃一般,那时有周瑾辞为她拾捡。   可现在……   周瑾辞没了,她没有护好他,最后连小白狐也死在了她的面前。   江初唯心里有多绝望,周翰墨不能感同身受。   碧玉簪对准周翰墨的手,从手背一刺而过,血水四溅,又狠又准。   周翰墨始料未及,轻哼一声后退了两步,定睛一看,手上的碧玉簪莹莹发着亮光,这还是他赏给江雪瑶的头饰。   “就那么喜欢他吗?”他偏头看她,眼角殷红。   江初唯缓缓地抬起头,用手拂去嘴角的鲜血,脸上却染了一大片血红,不知是她的血还是他的血,她看着他,眼里迸发出恨意,“不管我喜欢谁,唯独不会是你。”   “江贵人,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别以为江家搬去了徐州,朕就不能动他们了!”这是周翰墨最后的筹码,也是江初唯最不可动的软肋。   “周翰墨,我早就受够了!”江初唯捂住耳朵一声尖叫,一副彻底崩溃的模样,再也不能维持脸上的假笑,眼泪顺着脸颊躺下,她咬着唇,发出像困兽一样的声音。   她恨周翰墨,除了先前演戏,她从未在他面前哭过。   现在终于绷不住了,一声一声的呜咽声,让她自己都害怕。   江初唯从床上下来,身子摇摇晃晃,就像风中落叶一般,她定定地瞪着他,嗓音近乎破碎:“你是大周皇帝,你想杀谁就杀谁,我能管得着吗?不过你先杀我好不好?”   她从身后拿出一把匕首,泛着白光的刀锋映有她的脸,满脸泪痕,几缕发丝糊在脸上,狼狈至极。   苦苦哀求道:“皇上,求你先杀了我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周翰墨往后退了一步。   江初唯逼近他,又是哭又是笑,“陛下还是心疼敏敏?”   周翰墨看着她的脸。   “陛下,你刚不是还说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吗?”江初唯仰着脸巴巴地望着他,“天下这么多女子,陛下总会找到第二个先皇后的替身的,要不陛下就放过我吧?”   周翰墨突然狠狠地抱住她,在她耳边一字一顿道:“敏敏,你是朕的敏敏,无人能取代你。”   江初唯踮起脚,下巴搁在他肩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   暴雨不停,雷电交加。   这是今年夏日最后的一场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初唯都没有说话,直至周翰墨惊觉自己的脖子湿了一大片。   他往后退了两步。   这时又是一道闪电劈进来,透亮的白光照在江初唯的脸上。   一条狰狞的划痕从她右脸的眼角延至下颚。   她咧着嘴角朝他笑,血水染上了牙齿,“陛下,从今天起我不再是你的敏敏了,你就放过我吧。”   周翰墨看着她,又心疼又气愤,最终缓缓地闭上眼睛,他的声音虚无缥缈,“江初唯,我成全你。”   江初唯瘫坐在地,刚才那一刀仿佛用尽了她所有力气。   她终于解脱了。   不是吗?   周翰墨出了寝殿,春公公见他受伤,差点吓得厥过去,扯着嗓子喊:“快宣太医!”   周翰墨却不理他,径直地走出屋檐,冰冷的雨点打在他身上,血水顺着碧玉簪淌下,混入地上的雨水消失不见。   “陛下!”春公公着急地追在后面。   从幽园宫回去,周翰墨就病倒了,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睡梦里一直喊着江初唯的名字。   不是敏敏。   江初唯听闻此事,只是冷冷一笑。   九月中秋佳节那日,周翰墨下旨将江初唯嫁给章卿闻,消息一出,整个后宫都哗然了。   章卿闻今非昔比,什么翩翩玉公子不复存在,他只是一个没根的男人。   江初唯嫁给他,别说幸福了,简直是天大的羞辱。   不管怎么说,敏贵妃也曾风光一时六宫无人能及,看来陛下是真的厌恶她了。   出宫那天,江初唯去了一趟玥兰阁,温诗霜拉着她的手,带着哭腔地开口:“娇娇,委屈你了。”   江初唯脸上的划伤已经痊愈,却还是留了一道浅浅的红痕,香巧总是劝她用胭脂遮一遮,可江初唯就是懒得很,整天整天的素面朝天,仔细一瞧甚至有些狰狞。   但她笑起来,还是让人觉得娇甜。   “温姐姐,我答应你的事情,我终于办到了。”江初唯牵出颊上甜甜的梨涡。   温诗霜眼睛通红,但脸上却挂着笑意,“章太医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是啊,”江初唯点头,“章大哥是好人。”   “我们娇娇……”温诗霜摸上江初唯的脸,满是心疼,又是高兴,“终于熬出头了。”   终于逃离了周翰墨那个可怕的男人。   江初唯领着香巧和碧落,还有江尔鹿和老妈子,其他什么东西都没带,就这样嫁给了章卿闻。   章家京郊的庄子不是很大,却也是依山傍水而立,居住环境自是没话说,江初唯入了新房,坐在大红的喜床上,听到屋后潺潺的流水声,掺杂着一两声鸟鸣,她的心情跟着明朗了不少。   而之前心里的一丝阴郁,当然不是因为嫁给了章卿闻,更不是因为出了宫失了荣华富贵,她只是担心章卿闻。 第47章   从章卿闻出净事房后, 他们还没见过面,也不知道他现在心境如何?   婚宴办得简单,甚至可以说凄凉, 香巧说章家老爷子都没来, 就庄里十几个下人吃了一顿。   至于徐州江家那边,江初唯倒也写了信,只不过这会儿还在路上。   信里,她再三安抚江老夫人,就怕祖母心疼她,一个回马枪杀到京都……   一想到这里, 江初唯就忍不住地一声轻叹。   “哎——”   章卿闻一进新房就听到江初唯叹气, 脚下不由地一顿。   遮了红盖头的江初唯听到动静, 恨恨地深吸了两口气, 小心地唤了一声:“章大哥?”   章卿闻听出她的谨慎, 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上前掀开她的红盖头。   江初唯缓缓地抬起脸, 从她跟章卿闻认识起,他就是白袍不离身,今日第一次见他穿其他颜色的衣服,大红色的喜袍衬得人精神奕奕,烛光下,他的笑容仍是温暖如春, 就像初见他的样子。   “章大哥?”江初唯望着他,心里莫名难受。   章卿闻从桌上拿了些糕点过来, “饿了吧?先吃东西垫垫肚子。”   他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生怕声儿大了吓到她一般。   江初唯取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小口,细细咀嚼了一番, 笑眯了眼睛,“好甜。”   章卿闻坐到她身侧的床沿上,“慢慢吃,小心别噎着。”   他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她脸上的红痕。   “疼吗?”他突然问。   江初唯转头过来,嘴里还剩一大半糕点,腮帮子微微鼓起,可爱得像一只小仓鼠,“不疼。”   章卿闻认真地望着她,“那时我若在宫里就好了。”   绝不会让你留一丁点疤的。   “章大哥,”江初唯咽下嘴里的食物,又端了茶水喝了一小半杯,这才笑眯眯地说道,“你不必自责,就算你在宫里,这疤我还要留的。”   章卿闻不解地看着她。   江初唯拍上他的肩,稍稍提了提声儿,“很帅呀,你难道不觉得吗?”   章卿闻被她逗得笑出声,轻叹道:“你呀~”   江初唯吃饱喝足后,蹬了脚上的绣花鞋,手脚并用地爬上床,舒舒坦坦地躺成大字。   章卿闻见状忙起身,“你好生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江初唯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他的袖袍,“章大哥,你去哪儿?”   章卿闻眉眼温柔,“隔壁厢房,你若有事唤我即可。”   “不可,不可,”江初唯撒娇地摇头,软着声音求道,“我初来乍到,一个人睡害怕,章大哥陪我好不好?”   章卿闻为难,“江贵人……”   “什么江贵人?”江初唯生气地坐起身,“打今日起,我就是你的夫人了,章大哥以后唤我娇娇吧。”   “娇娇?”章卿闻有些恍惚。   “嗯。”江初唯乖巧地应了一声,水灵灵的杏仁眼望着他,拉着他的袖袍晃了晃,“章大哥不走好不好?”   章卿闻拿她没有办法,不动声色地微笑,“好。”   入睡前,章卿闻帮她卸了头上的发饰,又去打了热水给她洗脸,最后蹲地上为她洗脚。   江初唯不自在地左看看右看看,没话找话地找他聊天,“章大哥,你这庄子周边的风景是真好。”   “十里外还有一片枫树林,现下正值秋日,枫叶都红了,煞是好看。”章卿闻用毛巾仔细地拭着江初唯的脚。   等他完事,江初唯着急忙慌地爬上床,“想看。”   章卿闻拉了被子盖她身上,“好,明日带你去。”   新床很大,睡他们两个绰绰有余,中间还空出一大块,江初唯望着顶上的床帐,“章大哥,你见过囡囡没有?”   “嗯,”章卿闻声音模糊,“很可爱的孩子。”   江初唯侧了侧头看他,“章大哥若是不喜欢,大可将人送走的,我真的真的不介意。”   毕竟是江雪瑶的孩子,她还是担心章卿闻见到囡囡想起那天净事房发生的事情。   “那么可爱的孩子,为何要送走呢?”章卿闻亦是看向江初唯,四目相对,他朝她露出心安的微笑,“娇娇,我们就当她是自己的孩子吧。”   江初唯愣了一下,然后重重地点头,“嗯。”   章卿闻这般的好,他值得被所有人温柔以待。   京郊风景甚好,奈何道路迂远,江初唯想要游山玩水,以她弱不禁风的体质,只怕能累死在路上。   章卿闻心疼她,便命人连夜赶了一辆油壁香车,四周有轻纱幔帐垂挂,既不会显得过分张扬,也不会影响车里人一路赏景。   甚得江初唯心意,一有空闲就领着江尔鹿坐油壁香车在京郊游玩,章卿闻有时间也会作陪,他骑着一匹青骢马走在前头,江尔鹿喊他爹爹,他回头朝她们温吞一笑。   如此画面,温馨又美好。   江初唯在庄子的小日子过得极其舒心,偶尔想起给秦子苓写信,大多时候都在说自己今儿有高兴,比昨儿个还要快活两分呢。   秦子苓每每回她一个好字,江初唯不觉得她敷衍,只是觉得太浪费纸张,便苦口婆心地说服她,与她多讲讲宫里发生的事情。   比如大皇子最近学业如何?大公主学会搭秋千了吗?温姐姐近来还有画画吗?……诸若此类。   秦子苓或受不住念叨,竟然真的遂了她的愿,在送来瓜果蔬菜的同时,都会写上一封很长很长的信。   第一年,她说狗皇帝也不知道发什么疯,每次选秀都照着你的模子挑选,以致她在宫里时常将人认错,很是尴尬。   第二年,她说狗皇帝时常去昭芸宫,时间一久,温诗霜又怀了孩子,狗皇帝晋她为娇贵妃,却仍要她住在玥兰阁。   第三年,她说宫里乱套了,狗皇帝逢人就赐名娇娇,这个娇美人,那个娇淑仪,还有娇贵嫔,听得她一个头两个大。   ……   最后秦子苓问江初唯:狗皇帝送你的那些小白狐还好吗?   江初唯坐在窗前,从信纸里抬起头,越过院里嬉闹的江尔鹿,望向葱葱郁郁的后山。   狗皇帝每个月送来的小白狐,江初唯都让人一一放生了。   有些人有些事,一旦错过,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有些痛有些恨,一旦刻进骨子里,就再也抹不去。   孩子一天一个样,个头蹿得飞快,江尔鹿性子又活泼,整天乱蹦乱跳,八岁已经到江初唯肩头。   这天,两人在院子里荡秋千,脚底是一大片栀子花,空气也是香香甜甜的。   江初唯坐在秋千上,江尔鹿负责推她,越荡越高,月白的群纱漾开,她就像一朵盛得正艳的栀子花。   美好如画,不愿打扰。   章卿闻就站在院门口看着她们。   直至江尔鹿看到他,小手挥得热情,大喊一声:“爹爹!”   江初唯跟着挥手,“章大哥!”   章卿闻见她一只手松开长绳,呼吸随之一止,快步走了上去,“小心些,别摔着了。”   江初唯不以为然,从摇晃的秋千上直接跳下来,章卿闻忙扶住她,有些无奈,“怎么还跟孩子一样没个轻重?”   “爹爹所言极是,”江尔鹿委屈巴巴地告状,“娘亲一把年纪了,竟然跟女儿抢秋千。”   一把年纪?   江初唯嘴角抽了抽,她今年不过也才二十四好吗?   “章大哥,囡囡欺负我!”江初唯扯了扯章卿闻的袖袍撒娇。   江尔鹿有样学样,扯着章卿闻另一只袖袍,“爹爹,娘亲欺负我!”   章卿闻左右为难,最后还是偏向了江初唯,“囡囡,你年纪也不小了,是大姐姐了,以后多让着点娘亲,知道吗?”   江尔鹿:“……”   “囡囡,我想吃桂花酥,快去小厨房看看他们做好没有?”江初唯有意支开江尔鹿。   江尔鹿也没多想,谁让她有个小孩子脾性的娘亲呢,还能怎么办?宠着呗,一蹦一跳地出了院子。   “章大哥,”江初唯跟章卿闻坐在凉亭里,捡了茶壶给他倒了一杯凉茶,“出什么事儿了吗?”   章卿闻垂头喝了一口茶,“老爷子派人捎来口信,说是西边战事吃紧。”   “西边?”江初唯转着手里的茶盏,“是大西国吗?”   一提到大西国,江初唯立马想到了周瑾辞。   这五年来,她没少想他,也多次问过秦子苓关于陌沧的消息。   但……   陌沧跟周瑾辞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讯。   大西国地处位置比不上大周国,开国那几年勉强自给自足,大周国还不给发展机会,仗着自个儿国势强盛,整天没事儿就在边境叫嚣,大西国无奈签订不平等条约,每年都给大周国朝贡,全国百姓过得十分恼火,前面几任皇帝也是人才,不但没有自暴自弃,还化压力为动力,卯足了劲儿地搞经济,这些年国势终于好转,现任皇帝老儿这才绝地反击。   他们忍得太久了,一出战就收不住,势如破竹,不费吹灰之力就攻下了大周西北边境的五座城池。   周翰墨召集大臣商议决策,第三天终于有了结果,他们竟然要送一位公主前去大西国和亲。   公主和亲?!   怕不是送给大西国皇帝帮他养女儿吧?   毕竟大公主周岚婉今年才十岁,二公主刚学会走路,三公主喝奶都要哭。   好在大西国的皇帝老儿也没这种变态的嗜好,他派来使者告诉周翰墨:朕不要什么公主,你随便送个妃子就行。   周翰墨大喜,膝下公主是少,但妃子他多得是,别说一个了,一车都没问题。   而就在周翰墨挑选和亲妃嫔时,大西国那边突然又后悔了,他们指名点姓地要了一位。   不是别人,正是几年前宠冠后宫却被贬出宫嫁给阉人的江初唯。 第48章   和亲对象一变再变, 从自己女儿到妃嫔,最后是别人家的夫人,对周翰墨来说应是一件高兴的事才对。   毕竟是他抛弃江初唯在先, 将她送去和亲的话, 甚至可以侮辱大西国。   周翰墨却在得知大西国要求时发了大脾气,把跪一地的大臣骂得狗血淋头,他是舍不得江初唯了吗?   七月十五,中元节,江初唯受召入宫。   五年不见,周翰墨老了不少, 耳鬓白了一大半, 见到江初唯, 他黑不见底的眸子闪过一丝恼怒和幽怨。   他坐在主位上,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章夫人近来可好?”   江初唯清清淡淡地回道:“臣妾很好,多谢陛下关心。”   “朕今日特召夫人入宫, 夫人可知所为何事?”周翰墨最受不了江初唯这个态度,仿若从未把他放在心上。   “和亲之事?”时隔多年,江初唯仍是恨着周翰墨,却也能掩好自己的情绪,态度不冷不热,就像与陌生人说话一样。   “夫人可愿意?”周翰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如同要将人看穿似的。   江初唯浅浅一笑,“陛下言重了。”   周翰墨从主位走下来, 停在江初唯跟前,突然抓住她的手,哑着声儿喊道:“娇娇。”   江初唯躲闪不及, 蓦然抬起头,柳叶眉轻拧,“陛下请自重。”   周翰墨过于激动,将人送座椅上拉起来,眯起眼睛打量她,视线最后落在她脸上的红痕上,“娇娇,只要不求朕,朕一定帮你。”   江初唯觉得好笑,唇角微微勾起,小小声地问:“陛下如何帮我?拒绝大西国吗?还是送其他人和亲?西北五座城池不管了吗?”   “五座城池如何抵得上娇娇?”周翰墨抚上江初唯的脸颊,又道,“只要你求朕。”   “陛下,别自欺欺人了好吗?”江初唯面带嘲讽地看着他。   “娇娇?”周翰墨好似很痛苦地从喉咙里发出声音,“朕知道错了,你原谅朕一次好吗?”   江初唯怀疑自己幻听了,狗皇帝竟然给她道歉?   只是迟来的道歉有什么用呢?   上辈子还有这辈子他所犯的错,哪儿是一个道歉就能抹去的?   她将周翰墨推开,又后退一步,仰起脸淡淡地看着他,“陛下要听实话吗?”   周翰墨沉默地半垂着眼眸。   “我不想留在陛下身边,”江初唯一字一顿道,“我愿意去大西国和亲。”   周翰墨竟破天荒地没有发怒,他命春公公送江初唯去昭芸宫,他说:“走之前去看看大公主吧,她很想你。”   最后几个字,江初唯听得不是很清楚。   到底是想还是像?   直至见到周岚婉,十岁的小姑娘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小脸蛋生得娇甜,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颊上的梨涡若隐若现。   她拉着江初唯在院子里荡秋千,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喊她娘娘。   玩累了,周岚婉趴在江初唯的膝上,“娘娘,婉儿已经学会搭秋千了。”   “嗯,”江初唯摸着她的头发,“我们婉儿长大了。”   “只要婉儿搭好秋千,娘娘就永远不老。”周岚婉还记得儿时的约定。   江初唯眼角有些湿,“娘娘这不是没老吗?还美得跟朵花似的呢。”   周岚婉跟着笑了笑,“娘娘,婉儿好想你呀。”   两人聊了好一会儿,一直到温诗霜将二公主和二皇子抱来,作为长姐的周岚婉很自觉地领着弟弟妹妹玩去了。   “过会儿子苓也要过来,”温诗霜这一胎生了个双生儿,都说是先前那个孩子回来了,所以之前的遗憾得到了修补,她整个人变得开朗了不少,“晚上我们吃刷锅,娇娇觉得可好?”   “甚好,”江初唯坐过去抱住她一只手臂,撒娇地又是蹭又是闻来闻去,“温姐姐身上都是奶香味呢。”   温诗霜拍了拍她的手背,看她就像看自己的孩子,充满了母爱,还有一丝担忧,“陛下都跟你说了什么?”   “还能说什么?”江初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早就有了决定,今日召我入宫不过做做样子。”   “只是做样子吗?”温诗霜望向不远处成了孩子王的周岚婉,轻飘飘道,“陛下近两年愈发宠爱大公主了。”   “或是觉得对不起齐美人吧。”   “是婉儿生得越来越像娇娇了,”温诗霜轻叹一口气,“更别说近几年陛下新选入宫的秀女,哪个不是照着你的模子挑选的。”   “那又怎样呢?”江初唯只道。   “可见陛下念及旧情,如果娇娇不想去……”   “我想去,”江初唯笑着打断温诗霜,“虽说我出了宫嫁给了章卿闻,但终究还是活在狗皇帝的眼皮底下,但这次不一样了,狗皇帝的手还能伸到大西国不成?”   “只是……”温诗霜不无担忧地看着江初唯,“大西国现任皇帝已经六十多了,要比你长四十多岁,都能当你祖父了。”   江初唯抿了抿唇,笑,“那不是很好吗?皇帝老儿没精力折腾,我也不用想法子应付,然后再熬上两年,就能升为太妃享福了。”   “还说大西国那皇帝阴冷残暴,稍有不如意就虐待后宫妃嫔,缺胳膊断腿的大有人在。”   “……”江初唯哭笑不得,“温姐姐,你不是从不信谣言吗?”   “我也是担心你,”温诗霜又叹一声气,“你说你在京都还好,毕竟身边有一堆人,但一旦去了大西国,人生地不熟的,若是受了欺负,可怎么办才好呀?”   江初唯反手握住温诗霜的手,朝她灿烂一笑,眼睛都没了,扬着调儿:“温姐姐放心吧,你妹妹机灵着呢。”   快开饭的时候,秦子苓终于来了,挑了两担瓜果蔬菜,说是给江初唯和亲路上吃。   江初唯扑上去一个熊抱,“我的好姐姐,我太感动了。”   秦子苓面不改色,“嗯。”   江初唯一本正经地问:“是直接哭,还是走流程?”   秦子苓:“……”   江初唯压低声音:“进展如何了?”   秦子苓简单明了:“顺利。”   “那就好,”江初唯抿了抿唇,“大皇子还要姐姐多费心了,但愿长大是一位好皇帝。”   狗皇帝在江初唯的药膳里加料,害得她身子每况愈下,虽说如今已经痊愈,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要如法炮制地还回去。   ——   出发那天,天气甚好,小雨绵绵,谁人也看不见江初唯哭。   虽说终于逃离了周翰墨的魔掌,但毕竟在这儿生活了二十多年,还有那么多姐妹在宫里,她心里或多或少还是不舍。   不过幸好有香巧他们陪着。   江尔鹿挨着江初唯而坐,眼睛红彤彤的也不想走,“娘亲,我们还能回家吗?”   江初唯摸着她的后脑勺,沉默了好一会儿,道:“会。”   她会赶回来送狗皇帝最后一程,亲眼看看他如何凄惨离世的。   “嗯,”江尔鹿望向小窗外,含泪笑了笑,喃喃道:“只要爹爹和娘亲在身边,哪儿不是囡囡的家呢。”   “好孩子。”江初唯跟着望出小窗,就像往常一样,她跟江尔鹿坐车里,章卿闻骑着青骢马随行。   隔着朦胧雨雾,章卿闻侧了侧头看她,四目相对,相视而笑。   周翰墨一纸和离书断了她跟章卿闻的关系。   章卿闻拿了和离书去找她,江初唯原想他一定会生气,但他没有。   心平气和地邀她上房顶赏月,半天,才说道:“娇娇,我真的很高兴。”   “章大哥累了吗?”与他成婚五年,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个麻烦精,章卿闻每天费尽心思地伺候她。   章卿闻笑着摇头,“跟你住一起的这五年,我过得很开心,怎么能说累呢?”   他顿了顿,继续道,“但我更高兴的是你终于自由了。”   江初唯在章卿闻心里就是一只百灵鸟,不该关在笼子里,她应该属于蓝天,自由自在地翱翔。   章卿闻每次说话都能直击江初唯的内心,他们这五年里关系处得确实要好,却一直都是兄妹之情。   他想要她自由,更不想她因他受困。   却又担心她在大西国受欺负,便以随行大夫的身份送她。   为此,他跟章老爷大吵了一架,甚至断绝了父子关系。   一想到这里,江初唯心里都疼,她何德何能有此兄长,为她付诸一切不求回报。   抵达大西国已经半个月以后,按理说和亲队伍应该直接送进皇宫,却没想他们竟然在京城的皇家驿站住下了。   住了好几天,都没召见她,江初唯心里琢磨着一定是皇帝老儿驾崩了。   真是人生无常世事难料啊!   这么快就能升为太妃享福了?   江初唯有些激动地搓搓手。   就这时,宫里来人传旨,江初唯出门接旨,大西国的太监跟大周国差不多,声尖刺耳,说话还喜欢拖尾音,听得人难受。   等碧落送人出去,江初唯问香巧,“刚才他说了个什么?”   “小姐,”香巧哭笑不得,“大西国皇上将您赐给了太子殿下。”   江初唯愣了愣,喟叹道:“大西国民风这么开放吗?”   媳妇变儿媳,以后见面不尴尬吗?   “也不知道太子殿下人品如何?”香巧担心地皱紧了眉头。   可不想自家小姐再受苦难了。   “我都打听好了,”碧落兴致冲冲地从外面回来,“公公说太子殿下是好人呢。”   香巧不以为然,“那是他们家的太子,他还能说他坏话吗?”   “公公还说太子乃专情之人,”香巧又道,“可是疼爱自己的太子妃了。”   “太子有太子妃了?”香巧看向江初唯,“那,那我们小姐怎么办?” 第49章   “小姐生得好看, 太子见了小姐,指不定就变心了呢?”碧落迷之自信。   江初唯看她一眼,无奈地摇头, “你见过哪个美人脸上这么大一块疤的吗?”   “不碍事的, ”碧落将江初唯推到梳妆台前坐下,她从后面将下巴搁在她肩上,望着铜镜里的江初唯道:“小姐这块疤又不是很明显,我们出嫁那天遮一遮就好了。”   “带妆睡觉吗?”江初唯捏她白嫩的小脸,笑道:“一旦卸妆,太子还不被吓死。”   “怎么吓死呢?”碧落坚持道, “就算小姐不化妆, 也是大周第一美人。”   “好了, 不说了, 等那天再说吧。”江初唯打了个哈欠, 泪眼朦胧地站起身,“时间也不早了, 你们快回房睡觉吧。”   香巧走之前不忘叮嘱,“小姐,夜里危险,不准出门吃宵夜知道吗?”   小心思被一语道破,江初唯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小声嘀咕:“知道了, 啰嗦。”   大西国跟大周国的美食文化有所不同,后者更偏清淡, 而且喜甜,但大西国就不一样,他们民风都这么开放, 美食自是豪爽,更加重口味,又辣又咸。   这就很合江初唯的胃口,每天都要多吃两碗饭。   香巧苦口婆心地劝她,“小姐马上就要入住东宫了,我们还是少吃一些吧?”   毕竟第一印象很重要,要是胖成猪怎么办呀?遭太子嫌弃怎么办?   江初唯从饭碗里抬起头,委屈地眨了眨眼睛,“我还长身体呢,不吃饱怎么行?”   香巧:“……”   您已经二十四了,早就过了长身体的年纪了好吗?   “章大哥,香巧骂我老!”江初唯还跟章卿闻告状,分明就一个孩子嘛。   “娇娇还是孩子,”章卿闻给她夹了一块辣子鸡,微微笑,“况且我们娇娇最近都瘦了,是要多吃点补补身体的。”   香巧欲哭无泪。   章大夫,您就宠着吧。   就这样,江初唯又在驿站蹭吃蹭喝了十来天,东宫那边还是不见消息。   难道又要她改嫁吗?   江初唯问香巧外面都怎么说?   “他们说……”香巧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他们说我生得丑陋,这才惹得皇上嫌弃,太子也不想要?”江初唯无所谓地抖着二郎腿。   “他们还说……”   “还说我一人侍二夫,是残花败柳,是别人穿过的破鞋?”   “他们还说……”   “还说我生有一女儿,就算入了大西国,还带一拖油瓶,实在不守妇道!”   “小姐!”香巧急红了眼,“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呀?现在整个京城都在骂您,说您配不上皇上更配不上太子,应该送去齐淮河的……青楼!”   相较之下,江初唯就非常淡定了,她吃了一块桂花酥,轻飘飘道:“骂就骂呗,又不会少块肉。”   她这才来大西国几天就都知道她的事迹了。   想来是有人故意为难她,四处散播她的谣言,意欲搞臭她的名声,让她无地自容?   不过会是谁呢?   太子还是太子妃?   “万一太子听进去怎么办?将您送去齐淮河怎么办?”   “放心吧,”江初唯安慰香巧,“怎么说我也是大周国那边送来和亲的,更何况还是大西国皇上指名点姓要来的,他们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吧。”   “那,那太子怎么还不来接您回去?”   “且再等等吧。”江初唯笑。   这么着急干嘛?是驿站的饭菜不香吗?   江初唯一行人在驿站一直住到九月半,天气转凉,出门须得披披风才行。   东宫那天派人接她,一国太子迎娶良娣,却过于低调和朴素,八抬大轿都没有一顶,就一辆灰扑扑的简陋马车。   到了东宫,还是走的后门,江初唯一身喜服,艳丽又招展,头上蒙着红盖头,看不见周围的人究竟什么表情,只听得他们跟她请安。   态度很敷衍。   江初唯根本没放心上,她现在只想赶紧进屋,喜服没有披风,太冷了。   一进喜房,江初唯就把红盖头扯下来,香巧急忙上前拦她,“小姐,万万使不得,红盖头要等太子殿下来摘,不然不吉利。”   “有什么不吉利?”江初唯笑她,“难道走后门就吉利了?难道不拜堂就吉利?太子就没想我吉利,我还为他着想做什么?”   说着,从喜床上起来,东看看西瞧瞧,屋里陈设一般,还比不过她嫁给章卿闻那回。   “太子今日没在东宫吧?”江初唯问香巧。   香巧如实回道,“太子上个月携太子妃回故里探亲了,至今未归。”   “身为一国太子,还陪太子妃回家探亲,”江初唯点了点头,“看来他很闲嘛。”   “说是明日回府。”香巧道。   江初唯躺上喜床滚了一圈,“那太好了,今儿个我能睡个好觉了。”   “对了,”江初唯突然想到什么,翻身坐起,“你既然知道太子明日回京,为何还要我等他摘红盖头?”   “奴婢是想太子会有所安排。”   “他如若有那心的话,就不会今日接我回府。”江初唯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这大西国的太子就想给她一个下马威,以此警告她不要招惹太子妃。   呵呵……   她疯了吗?   她养闺女那么忙,哪有闲工夫争宠。   东宫虽然不及皇宫大气磅礴,但各处风景也错落有致,尤其是燕子楼。   傍湖而建,飘逸精巧。   翌日,江初唯领着江尔鹿登上小楼,小姑娘性子活泼,根本坐不住,扶着朱栏远眺,半个身子探了出去。   “娘亲华絮苑有人呢?”江尔鹿指着华絮苑的方向,回头不解地问江初唯,“太子妃不是不在府中吗?他们那些下人又在忙什么?”   江初唯正在沏茶,热气袅袅,模糊了她的笑脸,“太子妃今儿个就回府了,他们自是要准备准备的。”   江尔鹿不瞒地努了努小嘴,“我们苑里好几个大活人,他们管都不管理都不理,没回来的人,他们倒是殷勤得很。”   “习惯就好。”江初唯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茶盏上,翠绿的茶叶在水里缓缓地打着圈。   说到底东宫跟皇宫差不多,都是见风使舵的地儿,得不到太子的宠爱,下人都不会给你好脸色。   “咦?”江尔鹿突然惊呼一声,“娘亲,好像是太子回来了!”   “嗯。”江初唯头也不抬地应道。   “太子……”江尔鹿疑惑地歪着头,“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呢?”   江初唯嗤笑一声,“大西国的太子,你能在哪儿见过?”   江尔鹿想了想,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娘亲书房的墙上不是挂了一幅画吗?太子就是那个画里人呀!”   “画里人?!”江初唯猛地站起身。   那幅画是周瑾辞出事后,温诗霜赠给她留作纪念的。   “娘亲?”江尔鹿知道江初唯非常珍贵那幅画,却不知道画里的少年是谁。   江初唯缓缓地转过头,目光越过江尔鹿的头顶,望向了前院。   五年多了,如果不是书房的那幅画,还有噩梦里时常出现的狗皇帝那张脸,江初唯都快忘了当初乖巧温顺的少年是怎样的模样。   但她从来都记得他喊她“阿姐”的声音。   一晃五年过去了,少年也已经长大了。   俊美绝伦的气质,五官精致犹似雕刻,一双桃花眼满是深情,鼻梁高挺,红唇紧抿,举手投足间尽显王者风范。   “小姐,那是景王吧?但他……”碧落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或是太用力了,眼眶都红了眼圈,像是做梦一眼呢喃着,“景王怎么是大西国的太子?他身边那位……”   江初唯目光一转落到周瑾辞身畔女子的身上。   女子年纪不大,跟周瑾辞相仿,一身清丽的白裳打扮,三千青丝绾成简单的发髻,露出一张白到发亮的鹅蛋脸。   模样生得不足以惊艳四座,却也十分耐看,眉眼间流转着一股特别的气韵,教人倍感亲切。   走到一半,她站住了脚,扯了扯周瑾辞的衣袖。   周瑾辞立马低下头与她说话。   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周瑾辞突然笑了起来,似水的柔情从眼底溢出,扩散在整张脸上。   不再像刚才那般矜冷,多出了一份柔软来。   但这份柔软专属太子妃。   江初唯提着裙摆飞奔下楼,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站在前院的拱门里,泪眼婆娑地望着周瑾辞。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挤出笑意,提声喊道:“阿辞——”   明明拼命地笑了,但嗓音还是哽咽的,甚至微微发颤。   前院不只有太子和太子妃,还有一众随行的宫人,所有人都看向了江初唯。   这不是昨日刚入府的江夫人吗?   她好大的胆子呀,竟敢直呼太子名讳!   还不是想引起太子的注意!呵,却也是无脑。   太子对太子妃的宠爱,整个大西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怎么争得过呢!   江初唯所有心思都在周瑾辞身上,深陷他竟然没死的喜悦里不能自拔,她奔向他,“阿辞!”   然后,不管不顾地一把抱住了他。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一见面就投怀送抱?江夫人难怪风评这么差!   太子殿下怕是要发火了吧!   太子默默地退后一步,半眯着眼睛打量她,良久,道:“江夫人?”   江初唯:“!!!”   她望进他的眼睛。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眼里都是她的身影。   但现在……   浅褐色的瞳仁就像暴雨前晦涩的天空,悠远而无边。   一眼望不到尽头,明明就在她面前,却又伸手抓不住。   他把她忘了!   就像她重生回来忘了他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没有失忆!男主没有失忆!男主没有失忆! 第50章   江初唯狠狠地怔在原地。   太子将人上下打量一番, 最后注意到她脸上的红痕,剑眉微蹙,“太丑了。”   江初唯眨了眨眼睛, 蓦然转身离去, 斩钉截铁地说了句:“你不是他。”   阿辞那么乖巧一孩子,怎么会说这么欠揍的话。   回到诗禾苑,江初唯心情郁闷,将自己关房间里,香巧陪在她身边。   “香巧,你说是他吗?”江初唯叹气地问香巧。   虽说江初唯在东宫不受欢迎, 但香巧在大周皇宫混了三年, 社交技能已是登峰造极, 一夜过去, 她已经交上了好几个朋友。   将太子的事情问得清清楚楚。   “太子萧瑾辞今年二十, 极受当今圣上宠爱,却不是从小生在宫里的皇子, 听说是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三年前圣上才将人找回来,更有人说不是圣上的骨肉,而是先太子所出。”   “先太子呢?”江初唯问。   “年纪大了,四年前薨了。”   江初唯咂嘴,“大西国皇上挺能熬呀, 把自己儿子都熬死了。”   “小姐,我觉得太子殿下就是景王, 只是碍于身份不愿认。”香巧小声道。   “不会,”江初唯肯定道,“阿辞什么性子, 我还不知道吗?他才不稀罕这劳什子的东宫之位呢。”   “人长大了总会变的,”香巧不赞同,“更别说景王历经生死……”   话还没说完,碧落在外敲响了房门,“小姐,太子妃来了。”   这么快就来了?   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江初唯拭了拭脸上的泪痕,“快请进来吧。”   太子妃傅兰兰由贴身丫鬟搀着走了进来,一袭白裳随之摆动,仙气袅袅,脸上挂着轻柔的笑容。   江初唯刚刚太关注萧瑾辞了,都没太仔细看过傅兰兰,这会儿人坐到了对面,她才终于发现……   傅兰兰是个盲人。   一双侬丽的大眼睛空洞又无神,但她却认真地望着江初唯。   “江夫人见笑了,三年前我在徽宁受过伤,眼睛从那会儿就看不见了。”傅兰兰浅浅一笑。   语气淡淡,仿若在说别人的故事。   江初唯心里却是一震。   徽宁位于大西国跟大周国边境,周瑾辞便是在徽宁遇刺失踪的。   “是你救了他?”江初唯问。   傅兰兰也不予否认,极其坦然地点了点头,“殿下那次伤得很重,我在湖边将人拾了回去,养了大半个月才醒,但因为头部受创,他忘记了很多事。”   江初唯沉默不语。   傅兰兰伸手握住她,轻轻地拍了拍,安慰道:“想来就是那次殿下将夫人忘了吧,夫人不要埋怨殿下,他也是身不由己。”   江初唯扯着嘴角笑了笑,“我有什么资格埋怨他呢?如果不是我,他也不会……”   “江夫人也莫自责,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   “那时幸得太子妃照顾,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江初唯心存感激地反握住傅兰兰的手,“我们阿辞真的太可怜了。”   “江夫人,容我冒昧多问一句,你跟殿下是……?”   “我是他阿姐,他是我弟弟。”江初唯脱口而出,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姐弟关系。   傅兰兰顿了一下,笑眯眯道,“原来江夫人就是殿下的阿姐啊。”   “怎么了?”   “殿下昏迷时一直喊阿姐,虽说醒来时都忘记了,但我知道殿下很是挂念您,我那会儿就想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见见您,只是可惜……今儿终于见上了,我却看不见了。”   江初唯安慰她,“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就像殿下说的那样,我长得很丑的。”   傅兰兰噗嗤一笑,笑脸在日光底下格外的清俊,“江夫人可是大周第一美人,怎会生得丑呢?”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江夫人,”傅兰兰又道,“殿下终有一天会想起您的。”   江初唯看着她。   不得不说太子妃心底还挺好的。   只不过……   她在宫里摸爬滚打了三年多,已经不是天真浪漫的小白兔了,不可能一番话下来就完全放下了戒心。   正如外界所言,太子跟太子妃确实是伉俪情深,萧瑾辞一日三餐都在华絮苑用饭,去哪儿都想着傅兰兰,恨不得将人拴在裤腰带上。   第二天,萧瑾辞请来戏班子在华絮苑又唱又跳,好不热闹,诗禾苑离得近,吵得江初唯心烦意乱,到傍晚时分她终于坐不住了。   “香巧,披风拿来。”   香巧为江初唯披上披风,小心地问:“小姐要出门吗?”   江初唯拧着眉头,“东宫那么大,我还有好些地儿没去逛呢。”   干嘛非要留这儿受气?   受气?!   江初唯反应过来,觉得自己用词不大准确。   周瑾辞是她弟弟,傅兰兰就是她弟媳,两人感情要好,她该是高兴才对,为什么还要发火呢?   左思右想一番,定是今儿晚上的那道麻辣鱼不够鲜嫩。   出了诗禾苑,江初唯毫无目的瞎逛,香巧担心地跟着后面,“小姐,我今日听人说东宫有个神仙住的地儿。”   “神仙?”江初唯颇有兴趣,转过头追问,“什么地儿?哪儿呢?”   “天泉苑,”香巧往北边方向一指,“就沿着这条小径一直走。”   “那走吧,”江初唯扬唇,“我倒要看看神仙住的地儿都什么样子。”   香巧回头望了眼华絮苑,还咿咿呀呀唱着戏呢,太子一时半会儿应该走不开了。   半刻钟时间,江初唯跟香巧进了天泉苑,穿过一道悠长的回廊,只见眼前雾气袅袅,在周边的宫灯下微微地泛着金色的波光。   江初唯扭头问香巧,“阿辞在东宫挖这么大一坑做什么?”   香巧犹豫道,“说是为太子妃所建,帮她治疗眼疾。”   “是吗?”江初唯走上蹲在池边,伸手抚了抚水温,温度刚好,很适合泡澡,“那燕子楼呢?”   “小姐听说了?”香巧站在江初唯身后,忧虑地望着她,“好像是太子妃故里有一座燕子楼,太子为解太子妃的思乡之愁所建。”   江初唯沉默了半晌,喟叹道:“阿辞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   只是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些发堵。   “小姐您没事儿吧?”   “没事儿!”江初唯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深吸一口气,是淡淡的硫磺味,还有桂花香,“既然来都来了,那就泡个澡再回去吧。”   香巧帮她解开披风、外衣、中衣和襟衣,最后是浅粉的肚兜。   江初唯脱得、光、溜溜地下水,坐在池边的台阶上,温热的池水没到胸前,隐约见得一大片雪白。   “小姐,衣服就放这儿了,我出去守在外面,以免旁人闯入。”香巧还是担心太子突然来访,到时候传出去有损小姐名声。   江初唯没想那么多,但也不能憋坏了香巧,“去吧,我泡一会儿就起。”   香巧一走,偌大的天泉苑就她一个人,安静得只能听见潺潺的流水声,江初唯往深处走了两步,池水没过她修长的脖颈,抵至下颚处,将她整个身子团团裹住,舒服得发出了一声轻叹。   水上零星地飘着几朵金桂,江初唯无聊地将它们拢在一起,凑上去闻了闻,香气扑鼻。   还想收集更多的金桂,却不知从哪儿荡来一圈水波,将她的金桂统统冲散了。   江初唯有些气恼地转头望去。   雾气袅袅的天泉池里除了她以外连个鬼都没有。   那……打哪儿来的水波?   江初唯咽了咽口水,突然觉得温泉有些冷了,还是早些回去吃宵夜吧。   “哗啦!”   一声水响,有什么东西从池子里冒了出来。   江初唯害怕,哪儿还敢往后看,迅速地往池边扑去。   却还是晚了一步,手腕被人一把抓住。   江初唯两腿发软地打着颤,要不是在水里泡着,她能尿出一泡水来。   “好汉饶命……”她嘴里小声嘀咕着。   幼时她喜欢下河摸鱼,祖母担心她溺水,就没事儿给她讲水怪的故事,水怪最喜欢吃可爱的小朋友……   一两遍就算了,但祖母一讲就是一个月,给江初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里阴影。   水怪突然从后面抱住她,两只强有力的手臂箍在她肩上,手背上的青筋若隐若现,江初唯睨了一眼,心想水怪还挺激动的。   “好汉……你想干嘛呀?我不是小朋友,今年都二十四了,肉老卡牙缝……”   江初唯话还没说,就听到一声嗤笑。   她怔了怔,这声儿有点耳熟。   等她反应过来是周瑾辞,耳边又响起一声:“阿姐——”   江初唯彻底懵住了。   她就像做梦一样地呓语喊道:“阿辞?”   周瑾辞将她搂得更紧了,脸埋在她脖颈间,温热的呵气蔓延开,比池水还要烫人,“阿姐,我终于等到你了。”   江初唯担心他呛水,奋力地踮起脚尖,将脖颈露出水面,与此同时还是不敢相信地问道:“阿辞是你吗?”   萧瑾辞不是失忆了吗?   难道傅兰兰骗她?   “嗯,”周瑾辞乖巧又温顺地回她,“我是阿姐的阿辞啊。”   “是我的阿辞!”江初唯激动地转过身,但因为踮脚太久,脚下不稳,一个踉跄,险些一头栽进池子里。   周瑾辞眼疾手快地捞过她一只手臂,将人往怀里一带。   江初唯下意识地环上他的脖子,然后有一抹雪白从眼前划过。   “啊!”江初唯终于想起来自己还在泡澡,而且是脱得溜光的那种,双手抱胸地挡去乍泄的春光。   周瑾辞已经颇有教养地转过身去,不过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羞红了。   江初唯盯她一瞬,强忍不住的笑意从唇角溢出。   她的阿辞果真还是个孩子。 第51章   江初唯跟做贼似的蹑手蹑脚地爬上岸, 一边穿衣服一边偷偷地瞄周瑾辞。   五年不见,昨日匆匆一面,她也没太注意。   少年长高了好多, 她只到他的肩颈处, 而且身材也很好,宽肩窄腰,让人很有安全感。   后背挺拔,肌肉线条分明,他肤色从小就白,以致背上的那几道刀疤尤为显眼, 可见傅兰兰没有骗她, 那年周瑾辞伤得很重。   只是……   他怎么突然记起她了?   “阿辞, 我好了, 你也快上来吧。”江初唯背过身去。   “嗯。”周瑾辞不慌不忙地走上岸, 先用毛巾擦了擦身子,后穿了一件雪白的襟衣, 一头乌发拨到胸前,他挨着江初唯坐上床榻,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唤她:“阿姐?”   江初唯蓦然转过身子。   四目相对,又挨得近,呼吸都搅在了一起。   周瑾辞的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一点精致的锁骨, 他的头发沾了水,水顺着发梢滴落, 打湿了胸前的衣服。   襟衣薄如蝉翼,又是白色,沾水就成了透明, 最好的效果出现了。   勾出他胸前的两颗红、豆。   圆润饱满,好似熟透了。   江初唯忙转过脸看向别处,刚在水里蒸红了的小脸更红了。   周瑾辞睨她一眼,唇角邪邪地勾起,拿了外衣简单地一套,“阿姐。”   江初唯用余光瞥了一眼,见他已经穿上了外衣,这才又转了过去。   周瑾辞拉过她的手,眉眼低垂,额前的几缕黑发搭下来,将他的脸遮得柔软,温顺。   江初唯拍上他的手背,眼眶已经不知不觉地红了一圈,声音哽咽:“阿辞,你没事儿真的太好了。”   “阿姐,”周瑾辞又轻轻地抱了一下江初唯,“我好想你啊。”   江初唯将他搭下来的碎发别到耳后,望进他清透明亮的眼睛里,浅褐色的瞳仁映着她的身影,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   “我也想你,阿辞,”江初唯摸着他的脸,“太子妃说你把我忘了,你知道我多难受吗?”   “阿姐,”周瑾辞埋下头,就像做了错事的孩子,小小声,“对不起……”   “没事儿,都过去了不是吗?”江初唯抚上他的后背,唇角攒出甜甜的笑意,“我们姐弟俩终于团聚了,而且这里是大西国,你母亲的故国,你之前不是想要回家吗?”   离开大周前往大西国和亲,江初唯一方面想逃离周翰墨那个狗皇帝,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周瑾辞。   江初唯始终记得她对周瑾辞的承诺。   她要陪他回大西国。   “我也是最近才得知,母亲原来是大西公主,当今圣上是我的外祖,先太子是我的舅舅。”周瑾辞说话没变,跟五年前一样,软乎乎的,只要声音稍小一点,就让人觉得委屈。   “圣上应该很心疼你的母亲吧,不然也不会找你回来封为太子……”话到一半,江初唯突然意识到什么,不解地皱了皱小鼻子,“你刚才说自己最近才得知?可是你已经回来三年多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周瑾辞抬起眼,脸上尽是茫然和无措,“这五年来发生的好些事情我都不记得了,怎么逃过了周翰墨的追杀?怎么回到了大西国京城?还有太子妃傅兰兰……我只记得是她救了我,但不记得娶了她?”   “啊?”江初唯听得云里雾里,“你自己都不记得了?”   周翰墨点头,“我感觉自己身体里住了两个人。”   “两个人?”江初唯不敢信地眨了眨眼睛。   一个乖巧温顺的小白兔,一个冷傲毒舌的大尾巴狼。   瞧他一脸认真不像胡说八道的样子,江初唯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   真是前所未见为所未闻呀。   “阿姐,其他我什么都不怕,”周瑾辞一着急,眼圈都红了,“我就害怕另一个我伤你怎么办?”   “不会的,”江初唯轻轻地抱住他,柔声安慰:“只要是阿辞,就不会伤我。”   最多说话难听些,我就当放屁好了。   周瑾辞不说话。   江初唯继续哄道,“没事儿,不必太在意,以前那些苦日子,我们都熬过来,还要什么好怕的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直至被一道冷声打断:“江夫人?”   江初唯:“……”   她瞪大眼睛。   我的亲娘呀!   不会在这时候萧瑾辞回来了吧?   她还抱着他呢?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江初唯硬着头皮打招呼,结果这小嘴还没张开,一只强硬的手臂已经握住了她的腰,用力一转手,天旋地转间,萧瑾辞那高大的身影就压了下来。   他一只手撑在她脑侧,另只手捏起她的下巴,细细端详。   江初唯屏息凝气地望着身上的萧瑾辞,明明一张脸跟周瑾辞一模一样,只是眼神不再乖巧和温顺,就教人觉得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他现在是大尾巴狼,而她……成了小白兔。   “看够没?”江初唯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   “昨儿个没细看,今日仔细看了看,”萧瑾辞勾着唇角似笑非笑,“嗯,更丑了。”   江初唯:“……”   果然很欠揍。   “谁丑谁知道,我要你提醒?”江初唯翻了个白眼,伸手推他,语气不善,“麻烦殿下起开,离丑八怪远些吧,不然影响心情。”   萧瑾辞身强体壮,江初唯推他跟挠痒痒似的,他反手捉住她不安分的小手,左右又看了她两眼,“怎么还置气了?”   “没有!”江初唯冷哼一声,春花一样娇媚的红唇抿成一条薄薄的直线。   “分明就置气了,还不敢认吗?”萧瑾辞倾身逼近,脸上的笑意深了两分,在江初唯面前扩大,竟透出一丝不正经,他又道:“江夫人倒是好手段,昨日投怀送抱,今日还想与本太子共浴鸳鸯戏水?”   小屁孩儿知道自己都说了什么吗?   江初唯一个头两个大,等阿辞以后记起来还不得羞死!   “你……你起开行吗?”江初唯难耐地拧了拧眉,“我不想跟你共浴鸳鸯戏水呢。”   “为何?”   “我太丑了不是。”   萧瑾辞脸色突变,声音沉沉:“好好说话。”   江初唯哭笑不得,改口道:“那,那我想跟你共浴鸳鸯戏水,你先放开我行吗?”   萧瑾辞冷笑一声,用一种“你想得美”的眼神看着她。   江初唯:“……”   这位大爷很难伺候呀。   “休想!”萧瑾辞还来劲儿了,他警告江初唯,“本太子心里只有太子妃一个人,江夫人还是早日死了这条心吧。”   江初唯哦了一声,配合道:“是我痴心妄想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殿下就当我没来过好吗?”   她是姐姐,自是盼着弟弟跟弟媳感情好,最好弟弟卖力些,赶紧生个侄子或侄女给她玩。   “你长得丑,怎么总是想得美呢?”萧瑾辞两只手捧着江初唯脸,强迫她不得不看他。   江初唯有些无奈地望着上方那张邪魅的俊脸,“殿下不打算放过我了?难道还想我以身相许吗?”   “以身相许?”萧瑾辞大拇指停在她的唇角,带着一层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地打着圈,“江夫人别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你是圣上赐给本太子的良娣。”   “所以呢?”   萧瑾辞挑眉一笑,“最好不要挑战本太子的底线,不然本太子可不能保证……”   后面的话,尽数淹没在江初唯的唇齿间。   江初唯脑袋嗡嗡作响,眼睛瞪得又大又圆。   阿辞吻她了!   一条柔软突兀地闯进来,毫无目的地横冲直撞,想来是没什么经验吧,只凭着一股子蛮劲儿,将她的呼吸都卷了过去。   但又很快摸出了技巧,辗转吮吸,邪气勾弄,最后一点一点地加深……   几乎要将她吞进肚子似的。   这是江初唯的初吻。   刚入宫那会儿,她也有幻想过跟周翰墨,但重生之后泡影破灭,她就没再想过其他人。   更没想过……   兜兜转转,对象竟然是阿辞。   那个她将他当做亲弟弟一样呵护的少年。   占了她的便宜!   还是她占了他的便宜?   毕竟阿辞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还哭了?”萧瑾辞突然停下来看着江初唯。   江初唯张大嘴巴喘气,颊上浮着两朵不自然的红晕,“我,我快憋死了。”   萧瑾辞好笑地摁了摁她的额头,“你不会换气吗?”   “我……”江初唯不知道说什么,总觉得是一种羞辱,她倔强地将脸扭到一边。   萧瑾辞从她身上起来,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襟,道:“闺女不是都八岁了吗?怎么接吻还这么笨?”   江初唯手脚麻利地从床上爬起来,“殿下所言极是。”   一边应着一边偷偷地往门口挪去。   走出一小段,萧瑾辞喊住她,“江夫人。”   江初唯缓缓转过头去,就见萧瑾辞从床榻下拾起什么东西,定眼一看。   “!!!”   江初唯下巴险些掉地上。   她的肚兜怎么……怎么在他手里?   突然想起刚才太紧张就直接穿了里衣。   现在挖地洞还来得及吗?   很明显,来不及了。   萧瑾辞微微侧着身子,邪笑地打量着手里的肚兜,“这是江夫人的东西吗?”   “不是!”江初唯连声否认,“我的穿身上呢。”   只要不承认,她就不会尴尬。   “不是吗?”萧瑾辞千回百转地应了声,又道:“难道是太子妃的?”   江初唯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肯定是太子妃不小心落这儿的。”   萧瑾辞阴阳怪气地哦了一声,“尺寸这么小,不该是太子妃的。”   江初唯:“……”   感觉有被内涵到。 第52章   “我怎么看都觉得是江夫人的东西呢。”萧瑾辞最后还十分恶劣地往她胸前瞥了一眼。   江初唯嘴角抽了抽, “其实……也没有多小。”   “是吗?”萧瑾辞仍是笑得邪气,说话还是气人,“不小的话, 怎么硌人呢?”   江初唯:我想打死他呢!   气呼呼地冲过去一把抢过肚兜转身就跑出了天泉池。   香巧看到江初唯愣了一瞬, “小姐,你的嘴怎么肿了?”   江初唯咬牙切齿地往回瞪了一眼,故意提了提声儿,“狗咬的!”   天泉池立马传来萧瑾辞的笑声,爽朗有穿透力,好像很高兴。   江初唯却要气死了, 恨恨地一跺脚, 攥在手里的肚兜都要扯烂了。   “小姐……”香巧担忧地吞咽着口水, “殿下怎么也在?”   “他一大早就泡在里面了, ”江初唯撇嘴要哭了, “跟鬼似的,吓我一大跳。”   香巧左右扫了一眼, 还好没有其他人看到,忙拉上江初唯回诗禾苑,“这事儿可不能让太子妃知道了。”   不然一传十十传百,最后还不是说小姐不守妇道,费尽心思勾搭太子殿下。   “身正不怕影子歪,就算太子妃知道……”话到一半, 江初唯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脑子也不听使唤地浮出萧瑾辞吻她的画面。   耳朵尖都染上一层绯色。   太罪恶了!   虽然是两个性格,但到底是一个人, 所以她跟弟弟……   太不是人了!竟然占了阿辞的便宜!   “小姐,”香巧安慰江初唯,“其实你也不必太自责, 景王原本就很喜欢你的。”   “什么喜欢?”江初唯强调道,“我们是姐弟情好吗?”   香巧无奈,只能点头附和道:“嗯,是姐弟情。”   回到诗禾苑,江初唯换了一身衣服去前堂,章卿闻已经等在那里,看到她微微一笑,“香巧说你找我有事儿?”   “嗯,”江初唯坐到他对面,端过章卿闻倒好的茶水喝了一口,“章大哥,你见过一个人有两种性格吗?”   “一般人都有不同面,”章卿闻耐心道,“还看病症严重程度。”   “很严重,”江初唯斟酌了用词形容道:“一个性子温顺乖巧,惹人爱,另一个性子冷傲毒舌,很欠揍。”   章卿闻笑:“娇娇说的是太子殿下吗?”   江初唯反问:“不欠揍吗?”   “娇娇认为太子殿下跟景王是同一个人?”章卿闻认真地看着她,“或许他们只是模样长得像呢?”   “不是长得像,他们就是一个人,”江初唯激动地站起身,端着茶杯踱步道,“晚上我在天泉池见到了阿辞,也就是章大哥口中的景王,他说自己在五年前受了重伤,我觉得应该是伤了脑子吧,不然也不会生出萧瑾辞这个性格。”   “他们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吗?”   “不知道。”阿辞要是知道萧瑾辞跟她那个……江初唯还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还有什么脸面对江东父老!   章卿闻行医这么多年,未曾亲眼见过此种病症,不过古书医典倒有提及,“那应该是双重人格吧。”   “什么双重人格?”江初唯着急地追问道,“严重吗?有治吗?对身体有害吗?”   “双重人格所有病症就像娇娇看到的那样,一个人具有两个相对独特并且相互分开的人格,他们也不会知道彼此的存在。”   江初唯似懂非懂,“都把自己当人了?”   “现在看来是太子殿下这个人格占主导地位。”   “怎么会这样呢?”江初唯不解道,“阿辞那个人格已经十几年了,怎么就说占据就占据了呢?”   章卿闻沉吟片刻道:“想来是因为五年前那场刺杀吧。”   江初唯一下明白了周瑾辞当时的心情。   他一定很自责,然后嫌弃自己,不能护她甚至不能自保,这才逼出了萧瑾辞这个人格。   一想到这儿,江初唯更加心疼周瑾辞了。   阿辞太懂事了,可往往只有爱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章大哥,阿辞还有治吗?”   “暂且没有,不过我会回去好生研究的。”周瑾辞对江初唯有多重要,章卿闻守在她身边这么多年,早就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所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会帮她治好周瑾辞的。   “嗯,有章大哥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章卿闻是天才,江初唯绝对相信他的。   ——   第二天,江初唯睡醒已经是晌午时分,香巧跟碧落侍候她起身,江尔鹿在院子里踢毽子,“娘亲,我早上好像惹到殿下了。”   江初唯闻言,心里咯噔一声,忙转过头去问:“他打你没?”   “打倒是没打,”江尔鹿捡起毽子跑进屋,额上涔出一层密麻的薄汗,“不过他很不高兴的样子,走之前还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说着,还学着萧瑾辞的样子“恶狠狠”地瞪了眼。   不过她一身的机灵劲儿,又加上长得软乎乎的,便做不出凶狠的样子,只会让人觉得好萌好可爱。   江初唯忍不住地捏了捏她的小脸,然后将人拉近了些,边拭她额上薄汗边叮嘱道:“太子殿下脾气不大好,以后见他躲远些知道吗?”   江尔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早上你怎么惹到他了?”江初唯也是随口一问。   “他问我是谁,我说是娘亲的女儿,他又问我娘亲是谁,我说是江初唯……”江尔鹿耸肩,“然后他就生气了。”   江初唯:“……”   “娘亲,”江尔鹿拉着江初唯的手,“太子殿下为什么生气呀?他是不是不喜欢囡囡?”   江初唯亦是莫名其妙,“我也不知道他生哪门子气?”   江尔鹿认真地想了想,噗嗤地笑出声,大眼睛狡黠地忽闪忽闪,“难道是太子殿下吃味了?”   “吃味?”江初唯没反应过来。   “太子殿下喜欢娘亲,自是不想娘亲给别人生孩子。”江尔鹿继续道。   江初唯伸手摁了摁江尔鹿的额头,无奈地笑道,“胡说什么?太子殿下怎么会喜欢我?是太子妃不够温柔不够漂亮吗?”   “娘亲也很温柔也很漂亮啊,”江尔鹿抱住江初唯脖子,撒娇地蹭了蹭,“而且娘亲很有趣,天下美人很多,但有趣的灵魂却很少。”   江初唯拧眉,“你又偷看话本子了?”   江尔鹿吐了吐舌头,“就一小本。”   “不管,”江初唯将人推开,认真脸道,“快去拿来,我也要看。”   江尔鹿:“……”   娘亲还是个孩子,就像爹爹说的那样,只能宠着。   等小丫头回来,正好赶上午饭,章卿闻研究古书没来饭厅,江初唯吩咐碧落将饭菜送过去,并交代她一定要守着章卿闻吃完才能回来。   “小姐,我刚才去了一趟华絮苑,听人说殿下跟太子妃进宫赴宴了。”香巧给江初唯夹菜。   江初唯没多想,道:“皇上召自己的儿子跟儿媳进宫吃饭很正常。”   “可是他们说皇上并未召见太子妃。”   “哦,这样啊,”江初唯喝了一口鸡汤,“不过也没什么,毕竟殿下跟太子妃感情好。”   “皇上是召见新妇入宫面圣。”香巧最后道。   “啊?”江初唯眨眨眼睛,有点懵,“皇上召我入宫?”   香巧点头。   “殿下却领太子妃进宫了?”江初唯长呼一口气,“这不是昭告全天下就算我这个新妇嫁进东宫,也丝毫不能动摇太子妃在殿下心里的地位吗?”   “或是……”香巧余光瞥了眼江尔鹿,“殿下只是生气了。”   “不是生气,”江尔鹿脆生生地纠正道,人小鬼大,一脸我很懂的表情,“殿下是吃味了,这才领太子妃进宫,就是为了气娘亲的。”   “就你知道得多,”江初唯夹了一只鸡腿过去,威胁她:“小孩子吃饭不准说话,不然长不高。”   江尔鹿知道娘亲唬她,却也不敢再说什么,乖乖地吃着碗里的鸡腿。   “小姐,要不吃过饭还是进宫一趟吧?”香巧思前想后一番,提议道。   毕竟是皇上的旨意,如果不入宫面圣,不就是抗旨死罪吗?   “进宫干嘛?”江初唯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惹太子不高兴吗?”   萧瑾辞既然不想她入宫,她为何非要凑那个热闹?   留苑里吃香喝辣不好吗?   “反正皇上怪罪下来,还有太子在前面顶着,谁让他不喊我一声就悄咪咪地走了。”江初唯冷哼一声,“还走哪儿都不忘自己的太子妃,他真的应该把太子妃系裤腰带上!”   江尔鹿猛地抬起头看向江初唯,眼睛闪闪发亮。   江初唯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   江尔鹿嘿嘿一笑,“娘亲吃味了!”   “吃你个大头鬼!”江初唯白她一眼,强调道:“殿下是我弟,也就是你舅,以后说话注意点,不然罚你抄写经书。”   江尔鹿:“……”   他们的经书只有一句话,那就是: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但每次娘亲罚她抄写都是一千遍起。   吃过饭,江初唯跟江尔鹿在院子里踢毽子,踢得正带劲儿的时候,下人来报宫里来人了,接人的轿子已经候在门外。   江初唯第一反应是萧瑾辞告她状了,想来是要皇上下旨把她休了吧!   不过休了也挺好,免得她把持不住自己……   毕竟萧瑾辞那张嘴那么臭,她担心自己忍不住打死他。   只是……   一旦休妻,她就要被赶出东宫,到时候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江初唯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唇。   咦?   她疯了吗?   竟然又想起昨晚的那个吻。   她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阿辞是弟弟,你禽兽吗? 第53章   大西国虽然跟大周国相距甚远, 但宫廷礼节相差不大,江初唯在大周为妃三年多,也算是有经验的老油条了, 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该塞荷包的也不吝啬,很快就从迎她入宫的老嬷嬷打听到:   中午家宴摆在了皇后的庆坤宫,这会儿一堆人在后院赏菊呢。   说是一堆人,除了萧瑾辞夫妇和皇上皇后,也就多了一位尹颜玉。   尹颜玉是皇后娘娘的大侄女, 从小在庆坤宫长大, 很受皇上皇后喜欢……   老嬷嬷最后好心提醒江初唯:“江夫人不妨跟郡主多走动些, 以后在东宫也多个人照应。”   江初唯恍然, 原来皇上今日宴请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随老嬷嬷入庆坤宫, 江初唯远远就听到了笑声。   小姑娘的声音,婉转得就像百灵鸟在唱歌。   想来那位就是尹颜玉了。   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老嬷嬷先上前通报, 江初唯跟香巧站在拱门外候着。   没过会儿听到脚步声,江初唯以为是老嬷嬷折回来了,却没想竟然是娉婷郡主尹颜玉。   十五岁的小姑娘,模样生得美妙,性子活泼灵动,又带着两分娇气, 从拱门里探出个头,一双大眼睛好似黑葡萄一样, 眼巴巴地瞧着江初唯。   “姐姐就是江夫人吧?”一说话小嘴嘟起来,最后的尾音微微上扬,俏丽可爱得很。   江初唯入宫前精心装扮一番, 就怕惊扰圣驾,所以脸上戴了面纱,只露出一双侬丽的杏仁眼,眼里带着浅浅的娇笑,就让人觉得和蔼可亲,“嗯。”   “哇!”尹颜玉高兴地欢呼一声,冲上来激动地拉江初唯的手,一边说还一边蹦跶:“江夫人,我终于见到你了!”   江初唯:“……”   什么情况?   一个即将嫁入东宫的女子,难道不该对她敌意满满吗?   怎么还这么热情?   就在江初唯百思不得其解时,尹颜玉又道:“姑姑时常跟我念及江夫人,江夫人在大周的那些英雄事迹,我都能倒着讲出来了,江夫人,我真的真的真的太崇拜你了。”   什么英雄事迹?   我自个儿怎么不知道?   江初唯扯了扯嘴角,不知作何反应。   “江夫人,”尹颜玉盯着江初唯脸上的面纱,乌黑的眼珠子溜溜地转了转,“其实你不必太介意的,毕竟那是你的战利品啊。”   江初唯突然觉得小姑娘有点意思,“郡主此话怎讲?”   “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我想象得出当时场景……”尹颜玉声情并茂地说道,“江夫人一碧玉簪划过脸颊时,大周皇上有多惊慌有多后悔有多心痛……”   江初唯:“?”   此事是周翰墨心中痛,当时就很少人知道,之后更是成了宫里禁忌,无人提及。   为何远在大西国的尹颜玉却知道这么清楚?碧玉簪划脸这种细节都完全掌握了。   看来大西国的触手可不只是伸到两国边境。   尹颜玉小嘴叭叭叭地说完,又是满眼崇拜地看着江初唯,最后挠着小脸怪不好意思地问:“江夫人,我能抱你一下吗?”   江初唯大方地张开双臂,笑盈盈地点了点头。   尹颜玉又是一声欢呼,然后飞扑进江初唯怀里。   江初唯有种抱江尔鹿的感觉,都还是孩子。   “小玉儿,别缠着江夫人了,快领进来给本宫看看。”拱门里面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   “哦,马上来!”尹颜玉拉上江初唯穿过拱门,“江夫人不必忧心,姑姑也很喜欢你的。”   院里种了一大片秋菊,花季过半,有些盛得正艳,有些已经凋零,交错而织,倒别有一番风味。   空气里漫着淡淡的花香,江初唯紧绷的心绪稍稍松了些。   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大西国皇帝和盛装出席的皇后坐于上位,皇帝右手边是萧瑾辞和傅兰兰。   江初唯一出场,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只有萧瑾辞低头抚着手里的茶盏。   “姑姑,江夫人我给您领来了。”尹颜玉跑回皇后身边,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皇后噗嗤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啊~”   江初唯落落大方地上前行礼,“陛下万安,娘娘吉祥。”   “都是自家人,江夫人不必多礼。”大西国皇帝六十多,头发和胡子都白了,但精神头却很好,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慈眉善目的样子,让江初唯想起了自己的祖父。   “江夫人快来本宫这儿。”皇后娘娘四十来岁,不过保养得很好,岁月没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眉眼温柔,说话亲和,性子跟温诗霜很像。   江初唯突然想家了。   “江夫人来大西这些日子还习惯吗?”皇后娘娘拉过江初唯手细细地问道,“吃食方面还合胃口吗?若是口味太重吃不好,大可请几位大周厨子回去。”   江初唯刚要作答,被萧瑾辞抢先一步,“母后多虑了,江夫人吃得不要太好,每天顿顿不落,外加晚上夜宵,东宫都快给她吃垮了。”   江初唯皮笑肉不笑地看过去,“殿下谦虚了,殿下英勇神武多才多能,难道还养不起自己夫人吗?”   萧瑾辞瞥她一眼,冷哼道:“再多几个本太子也养得起,不过本太子就是不想养你。”   “殿下此话何意?”江初唯果然没猜错,萧瑾辞是想休了她。   萧瑾辞挑眉,“江夫人该是聪明人,怎会听不懂人话呢?”   “殿下想要休妻?”江初唯浅浅笑道。   “江夫人?”萧瑾辞突然提声,脸色也一下变了,好像是生气了。   江初唯莫名其妙。   “本太子要你以后少吃点,你居然……”萧瑾辞气到说不出话来,最后别扭地转过脸不看她。   那股子傲娇劲儿真像个孩子。   江初唯:“……”   “哈哈哈……”在旁看热闹的大西皇帝突然大笑起来,左右看了萧瑾辞和江初唯两个人几眼,道:“小夫妻拌嘴,感情还不错嘛。”   萧瑾辞嘴上逞强不承认,“谁跟她感情好了?牙尖嘴利跟泼妇一样,本太子看她就烦。”   江初唯垂下眼睑,小小声道:“妾身日后定会多加注意。”   萧瑾辞眸光微动。   是他刚才说话太过分了吗?   “小唯啊,你也别太在意了,”皇后娘娘拍着江初唯手背安慰道,“瑾辞性子就这样,刀子嘴豆腐心,他没多大恶意的。”   “是啊,江夫人,太子很关心你的。”傅兰兰笑盈盈地插话进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江初唯错觉,就在傅兰兰张嘴说话的那一瞬,她看到皇后娘娘脸色僵了僵,但是定眼再看时,又恢复了原来的温柔。   赏完花,萧瑾辞被皇上拉去批奏折,傅兰兰累了被宫人扶去偏殿休息,江初唯受邀陪皇后娘娘回前殿吃茶。   尹颜玉自个儿在院子里荡秋千。   皇后娘娘端起茶盏透过袅袅烟雾看她一眼,喟叹一声:“小玉儿从小养在本宫身边,本宫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现今小玉儿长大了,本宫虽然舍不得,但也不能亲手毁了她心之所向。”   江初唯规矩地坐在椅子上,攥着丝绢的两只手搁在身前,轻轻地捏了捏指尖。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其实尹颜玉嫁入东宫,于她而言是无所谓的。   但萧瑾辞不一样,他对傅兰兰情深义重,肯定不愿多一人介入。   “郡主喜欢太子殿下吗?”江初唯问。   “那是她表哥,自是喜欢的,”皇后娘娘顿了顿,又道,“但不是男女情。”   “不是男女情的话,为何要嫁给太子?”江初唯一脸不解。   皇后亦是不解,“小玉儿为何要嫁给瑾辞?”   “啊?”江初唯懵懵地眨眼,“不嫁吗?”   皇后娘娘笑出声,“小唯多想了,他们兄妹两个关系很好的。”   “那,”江初唯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那郡主心之所向是?”   “你啊。”皇后娘娘道,“小玉儿很崇拜你,昨儿个求了本宫好久,允她陪你住在东宫。”   江初唯惊呆了。   “本宫虽然心疼小玉儿,什么事儿都顺着她,但也知道她过于闹腾了,还是忧心她去了东宫吵到你,所以今儿召你入宫想问问你怎么看?”   “不碍事,郡主很可爱,妾身很喜欢她。”江初唯道,“正好妾身还有个女儿,今年八岁,性子跟郡主很像,她们一定玩得来。”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   皇后将尹颜玉送去东宫,真的只是像她说得那么简单吗?江初唯不以为然,但至于其他什么目的,她一时半会儿也猜不出来。   “那太好了!”皇后娘娘放下茶盏,再次握住江初唯的手,“小玉儿就拜托小唯了。”   “娘娘放心。”江初唯一脸乖巧。   皇后娘娘摸了摸她的头,“都是一家人,以后就随瑾辞唤本宫母后吧。”   “母后。”江初唯听话地喊了一声。   皇后娘娘笑得合不拢嘴,“小唯在大周过得辛苦,现下嫁来我们大西国,如若在东宫受了欺负,你尽管进宫跟本宫说,本宫一定为你做主。”   “好。”江初唯抿唇微微一笑。   皇后娘娘看着她娇美的眼睛,“你性子好长得好,生的孩子肯定也乖,以后可要多生几个,你们要是养不过来,本宫有经验可以帮忙。”   “殿下跟太子妃感情好,过不了两年娘娘肯定能抱上大孙子。”准确来说是大曾孙了。   “他们的事情……”皇后娘娘眯起眼睛,“小唯不知道吗?”   江初唯一头雾水,“殿下跟太子妃什么事情?”   难道太子妃不能生吗?   不然成婚三年,两人感情又那么好,怎么到现在还没孩子? 第54章   皇后娘娘一声长叹, 很无奈,“今儿吃饭本宫问过了,他们到现在还没洞房。”   “啊?”江初唯睁大眼睛, 不敢相信, “殿下每晚都宿在华絮苑啊。”   “睡一起有什么用?还不是没洞房,”皇后娘娘揉上额角,“本宫也愁得很,这才跟陛下商量将你要过来。”   江初唯听不大明白了,小夫妻不洞房,她过来有何用?   “瑾辞找回来那年, 本宫见过他二舅, 尚且知道一些你跟他的事情, ”皇后娘娘开门见山道, “虽说瑾辞现在把你忘了, 但本宫相信爱情的力量。”   入宫几十年的宫斗王者,她说她相信爱情的力量?   看来陛下这些年一定为皇后娘娘操碎了心。   “娘娘, ”江初唯认真地解释道,“妾身只当阿辞是弟弟,就像郡主当殿下是哥哥一样。”   “是吗?”皇后娘娘明显不信,“本宫听说你当年就是为了阿辞才跟大周皇帝闹翻的。”   江初唯:“……”   “本宫知道小姑娘脸皮都薄,你是不好意思承认对吧?”皇后娘娘暧昧一笑,“没关系, 反正让本宫抱上大孙子就行。”   江初唯现在有点怀疑皇后送郡主去东宫是为了撮合她跟萧瑾辞。   皇后娘娘面上看着温柔,没想到却是个行动派, 当天就让尹颜玉跟着江初唯回了东宫。   江尔鹿突然多了个姐姐自是最高兴的,拉着尹颜玉在诗禾苑逛了一圈,最后走到章卿闻居住的院子。   房里飘来淡淡的药香, 尹颜玉停下脚问江尔鹿,“那就是章太医吗?”   尹颜玉崇拜江初唯,对她的事情了如指掌,其中当然也包括章卿闻,而且还为他哭肿了眼睛。   太可怜了。   太悲情了。   “嗯,”江尔鹿一脸骄傲,“爹爹以前是太医,后来跟娘亲成婚后就做了大夫,虽然不在太医局就职了,但娘亲说爹爹医术天下第一。”   “小鹿,我想认识一下章太医,你能帮我引荐吗?”尹颜玉有些害羞地小声道。   “当然可以,”江尔鹿没多想地跑去敲响章卿闻的房门,回头见尹颜玉紧张,忙安慰道:“郡主别怕,我爹爹人很好的。”   站在院子里的尹颜玉刚要说什么,房门突然从里面拉开……   今天的月色很亮,一层清透的白光笼在章卿闻的身上,将他一袭白袍衬得愈发的仙气飘飘。   男人如传闻那般,生得好看不说,脸上总是带着浅笑,犹似春风拂面。   尹颜玉一直以为姑姑是世上最温柔的人,没想到章太医比姑姑还要温柔。   可就是这么温柔的男人,却遭了那些不堪言说的委屈。   太心疼了。   心疼到眼泪忍不住从嘴角流出来。   “郡主?”江尔鹿喊了半天尹颜玉都没反应,她又跑回去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尹颜玉回过神,“啊?”   江尔鹿憋着笑,“郡主是不是饿了?”   “啊?”尹颜玉眼睛还盯着章卿闻。   江尔鹿压低声音,“口水流出来了。”   “啊!”尹颜玉反应过来,忙转过身擦嘴,很尴尬。   章卿闻被尹颜玉逗笑,而他这么一笑,尹颜玉仿佛看到满园的春花都开了。   “囡囡,这位是你新教的朋友吗?”章卿闻从房间里走出来,带着身上淡淡的药香。   尹颜玉有些醉了,颊上浮出不自然的红晕。   “嗯,我在大西国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江尔鹿热情地介绍道,“娉婷郡主,尹颜玉。”   “娉婷郡主好。”章卿闻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尹颜玉有些别扭地埋下头,小声道:“章太医可以唤我小玉儿。”   章卿闻瞧着眼前的小姑娘,年纪虽然比囡囡大几岁,却跟囡囡一样可爱俏皮,都像极了当年的江初唯,语气不由地柔和了两分:“好,小玉儿。”   从章卿闻院子里出来,江尔鹿挽上尹颜玉的胳膊,一脸八卦地问道:“郡主,我爹爹是不是很帅呀?”   尹颜玉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就算遭了非人的待遇,为人处世还是那么温柔,简直太帅了。   江尔鹿又问道:“郡主喜欢吗?”   “啊?!”尹颜玉受到了惊吓。   江尔鹿鸡贼引道:“就像我喜欢爹爹一样。”   “晚辈对长辈那种喜欢吗?”尹颜玉认真地想了想,“喜欢,我都想拜他为师了。”   “郡主好想法,我支持你!”爹爹戒心那么重,一般人没法靠近,但成为师徒就能天天腻在一起了。   江尔鹿心中赞叹娉婷郡主好手段。   “只是……”尹颜玉无不担忧道,“章太医怕不会答应吧?”   “郡主放心,”江尔鹿已想出对策,而且一脸自信,“我们现在就去求娘亲,只要娘亲开口,爹爹一定没辙。”   ……   “郡主想要学医?!”江初唯颇为惊讶,不过也没放下手里的筷子,一口一块辣子鸡吃得正欢,小嘴被辣得红嘟嘟的。   江尔鹿跟尹颜玉一人站她一边,双管齐下地拉着她的袖子,很有默契地晃来晃去。   “还要拜爹爹为师。”江尔鹿补充道。   江初唯被她们晃得头晕,放下筷子转过身面向尹颜玉,柔声问道:“郡主为何突然想学医了?”   其实学不学医不重要,她就想跟章卿闻多亲近。   少女心思,江初唯一眼看穿。   “悬壶济世,普度众生。”尹颜玉红着脸回道。   江初唯一脸慈和地摸了摸她的头,“可是学医很累的。”   “我不怕!”尹颜玉一脸坚定。   “别看章大夫平时温温和和,但一认真起来很严格的。”   “我不怕!”尹颜玉垂在身侧的两只手微微握拳,以此表明自己不可逆转的决心。   江初唯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点头答应。   尹颜玉跟江尔鹿很高兴,小手拉一块又跳又叫。   等孩子们都走了,江初唯轻叹一声。   香巧心思通透,看出江初唯心中所忧,宽慰道:“小姐不是常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吗?”   “比起自己要走的路,我更担心章大哥,”江初唯望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夜宵突然没了胃口,蔫儿蔫儿地撑着下巴又一声轻叹:“郡主年纪又小,若是第一次就撞壁,以后闹着出家怎么办?”   江初唯心里无比纠结。   既心疼章卿闻,希望有个温暖的女孩子陪在他身边。   但又担心尹颜玉,怕她得不到该有的回应,最后带一身伤离开。   “郡主跟小姐年轻时候很像,章大夫一定不忍心伤她的。”   “嗯……”江初唯忽觉哪儿不对劲儿,扭头问香巧,“我真的老了吗?”   香巧笑了笑,“倒也没多老,只不过一般女子在小姐这个年纪都生了好几个娃了。”   江初唯嘴角抽了抽,“你们一个两个都怎么回事?商量好地催我生孩子吗?”   “皇后娘娘也催小姐了吗?”香巧纳闷道,“为何不是太子妃呢?殿下跟太子妃感情那么好。”   “娘娘说殿下跟太子妃到现在还没洞房。”   “不会吧?!”   江初唯往华絮苑方向望了眼,“我怀疑萧瑾辞不喜欢女人。”   “那……”香巧咽了咽口水,“殿下难道喜欢章大夫?”   “有待观察。”江初唯沉吟道。   原来章大哥才是最大赢家。   第二天,江初唯一早被江尔鹿跟尹颜玉拉去求情,她打着哈欠地敲响章卿闻的房门。   江尔鹿跟尹颜玉紧张地等在院子里。   没过会儿,香巧招呼两人进去。   碧落已经备好拜师茶,章卿闻端坐在正位上,一脸温和地朝尹颜玉招了招手,“郡主乃千金之躯,身份高贵不便行拜师礼,就简单地奉一杯茶水吧。”   尹颜玉乖巧地走上前,定定地瞧着章卿闻,笑意憋不住地溢出唇角,一点一点地扩散,很快染上眉眼,衬得她的眼睛亮堂堂的。   “好,”尹颜玉拜师茶双手奉上,“师傅请喝茶。”   章卿闻接过茶盏饮了一口,“草民虽是资质平庸,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草民定当倾囊相授。”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不过是看在江初唯的面子才答应收徒,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出来。   唯独尹颜玉没太注意他说了什么,高兴得过头,就望着章卿闻傻呵呵地笑。   江初唯扶上额角。   香巧说得没错,尹颜玉跟年轻时候的自己太像了。   心大的铁憨憨。   喝完拜师茶,江初唯邀章卿闻去自己院子坐坐,就怕他天天把自己关屋里看书看傻了。   “好。”章卿闻从来不会拒绝江初唯,无论她说什么,他都只管点头。   今儿个碰上好天,一丝风都没有,太阳暖烘烘的,江初唯跟章卿闻坐亭子里吃茶,江尔鹿跟尹颜玉也没闹,乖乖地坐下来跟他们聊天。   几人有说有笑聊得正好,萧瑾辞跟傅兰兰突然来访。   萧瑾辞看到笑得灿烂的江初唯,眉心一下沉了下去,心里说不出来的憋屈。   何时见过她这样对他笑?   “殿下今日没有听戏吗?怎么有空来诗禾苑了?”江初唯迎上前福了福身。   萧瑾辞冷冷地扫过江初唯,转而看向她身后的章卿闻,“这位就是章大夫吧?”   将人上下打量一番,心里不服地哼哼道:   “身高目测没有本太子高,身材目测没有本太子好,眼睛太大,一看这个人就很肤浅没深度,不像本太子饱读诗书出口成章,鼻子还行吧,但没有他的挺……”   一经比较,萧瑾辞觉得自己太优秀了,脸上就掩不住的傲娇劲儿。   “殿下找章大夫有事吗?”江初唯担心萧瑾辞为难章卿闻。   “与你何干?”萧瑾辞冷呵一声,“江夫人怎么还心疼了?”   江初唯:“……” 第55章   江初唯就没见过说话这么臭的人。   每天吃了屎才出的门吗?   “章大夫是我的人, 我当然心疼了。”江初唯也不是好惹的,正面给萧瑾辞刚回去。   “你的人?”萧瑾辞上前一步逼近江初唯,看着她笑得极为阴沉, “江夫人怕是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了吧?”   江初唯不卑不亢地抬起脸与之对视, “殿下言重了,不管妾身什么身份都跟章大哥没有关系,章大哥只是妾身的随行大夫,不知道哪儿惹到殿下了?”   院里的气氛瞬时变得沉重,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都知道太子殿下脾气不大好,除了对太子妃温柔, 待其他人都喜怒无常。   “江夫人这声章大哥喊得很亲吗?”萧瑾辞捏住江初唯的下颚, 稍稍用力, 疼得江初唯往后退了退。   刚巧撞到身后的章卿闻。   章卿闻下意识地扶住她的手臂, 在确认对方站稳后就立马缩了回去。   但这一瞬的动作还是被萧瑾辞尽收眼底, 脸色更难看了,直勾勾地盯着江初唯, 像是要吃人似的。   江初唯只觉得莫名其妙,“殿下来诗禾苑到底所为何事?”   “江夫人误会了,”傅兰兰一脸温柔地站在萧瑾辞的身侧,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袖袍,“殿下没有为难章大夫的意思,我们此番过来乃是有事相求。”   小动作很亲密, 江初唯多看了两眼。   就萧瑾辞刚那态度还有事相求?   “听闻章大夫医术了得,所以还想麻烦章大夫出诊为我看看眼睛。”傅兰兰眼睛虽然看不到, 但还是礼貌地朝章卿闻笑了笑。   萧瑾辞这三年来为傅兰兰寻了不少名医,傅兰兰也吃了不少药遭了不少罪,到头来却不见任何好转。   萧瑾辞嘴上不说什么, 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些绝望,毅然决定一辈子陪在傅兰兰身边。   今儿个来诗禾苑请章卿闻,也是傅兰兰主动提议。   “草民定当尽力。”医者父母心,病人都找上门了,章卿闻自是不好拒绝。   更何况他也不想江初唯因为自己得罪萧瑾辞。   贴身丫鬟扶傅兰兰进屋看诊,江初唯原想跟进去瞧两眼,却被萧瑾辞强行留下。   但他也不跟江初唯说话,转过身自顾自地吃着茶。   跟闹别扭的小孩子一样。   就连江尔鹿和尹颜玉都看不下去了。   尹颜玉挪过去小声跟萧瑾辞说话:“太子哥哥,你这样不行啊。”   “什么不行?”萧瑾辞睨她一眼,“小孩子不会说话就别说话。”   尹颜玉连连摇头,“你这样追不上媳妇。”   “谁追媳妇了?”萧瑾辞眼角余光瞥向江初唯。   “你不喜欢江夫人吗?”尹颜玉又问。   “那么丑,傻子才喜欢她!”萧瑾辞故意提了提声儿。   江初唯听了却也没生气,反而笑眯眯地站起身,“妾身确实生得丑陋,留这儿只会殿下心情,那妾身就先行告退了。”   说罢,领上江尔鹿潇洒离去。   萧瑾辞气不到一处来,狠狠一甩袖,“看到没?还跟本太子置气呢,一把年纪还跟小姑娘似的,不知害臊。”   “江夫人今年不过二十四怎么就一把年纪了?”尹颜玉替江初唯打抱不平。   “年纪不是问题,女儿都这么大。”   “又不是亲闺女。”   “你说什么?”萧瑾辞懵。   尹颜玉亦是懵,“太子哥哥不知道吗?小鹿不是江夫人所出。”   萧瑾辞默了默,“江尔鹿不是她给章卿闻生的孩子吗?”   “……”尹颜玉头疼地摁上太阳穴,“太子哥哥!你都说什么呢?”   “章卿闻不是她前夫吗?”   “是前夫,但是……”尹颜玉倒吸一口凉气,缓了缓神才又说道,“章大夫五年前遭过宫刑。”   “这,这怎么回事?”同为男人,萧瑾辞大腿根忽的一紧。   尹颜玉将章卿闻跟江初唯在大周皇宫里的那些遭遇简单地说了说。   萧瑾辞听完很气愤,“大周皇帝太不是人了,江夫人脸上的那疤也是他划的吗?”   “是江夫人自己划伤的。”   “她怎么那么傻?”萧瑾辞又气又心疼,“就算不想给人当替身,也没必要弄伤自己吧。”   “太子哥哥,还有一事儿我说了,你别生气好吗?”   “说吧,”萧瑾辞往江初唯的房间看了眼,“本太子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其实姑姑跟我说……”尹颜玉犹豫道,“江夫人划伤自己也是为了大周景王。”   尹颜玉不知道大周景王就是萧瑾辞。   萧瑾辞自个儿就更不会知道了,心头一股无名火直逼天灵盖,脸色猛地一变,“江夫人情债倒是挺多嘛。”   “江夫人又不是喜欢景王,太子哥哥你紧张什么?”   萧瑾辞闪烁其词,“本太子……哪有紧张?”   尹颜玉偷笑,继续道:“江夫人当景王是弟弟一样疼惜,而且姑姑说景王跟太子哥哥同名呢。”   萧瑾辞想起江初唯第一次见他时,哭得两眼通红地喊他阿辞。   原来是将他认成了大周景王。   “小玉儿,景王长什么样子啊?”萧瑾辞不由地好奇,一定跟他有几分像吧,不然江初唯也不会认错。   “不知道,”尹颜玉耸肩,“姑姑没说,反正一定没有太子哥哥好看。”   萧瑾辞勾唇,颇有自信,“那倒是实话。”   “太子哥哥,”尹颜玉靠过去又小小声问道,“你喜欢江夫人吗?”   萧瑾辞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不喜欢!”   但心里却也摸不清自己对她到底是一种什么感情。   喜欢吗?   他跟她认识才多久,不过几天而已……却又像是旧识,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整个人莫名地放松下来。   而且,如果说不喜欢,他又很在意她。   萧瑾辞等到傅兰兰出来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路上,傅兰兰跟他说话,他心不在焉地应了几声。   直至听到江夫人三个字,他才有了精神。   “殿下,江夫人先前在大周过得太累了,”傅兰兰眼角微微泛红,说话甚至都有些哽咽,“五年前被贬出宫嫁给章大夫,跟章大夫在郊外庄子小心度日,不过还好彼此陪伴互相取暖。”   互相取暖。   萧瑾辞听了不大舒服,脸色微变。   “殿下……”傅兰兰突然站住脚,她抓住萧瑾辞的袖袍,仰起小脸泪眼婆娑地望着他,“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殿下成全。”   “太子妃有何请求?”萧瑾辞待傅兰兰向来温柔,与她说话不由地放轻嗓音,生怕惊扰了她。   傅兰兰抿了抿唇,长睫微颤,“江夫人一心向往自由,殿下何不放她离开呢?”   萧瑾辞淡淡地哦了一声,“章大夫的意思?”   “不是,”傅兰兰忙解释道,“章大夫什么都没说,只是我心疼江夫人罢了。”   “你若真的心疼她,就更不该为她求这个情,”萧瑾辞心里不大痛快,但还是没对傅兰兰发火,耐着性子说道,“她留在东宫不好吗?吃穿用度不愁,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本太子又不曾关她紧闭。”   “但……终究不是真正的自由,我想江夫人是想找个寂静的地儿,跟章大夫和自己的女儿携伴到老吧,毕竟他们一家三口感情那么好,肯定不想旁人打扰。”   一家三口?   携伴到老?   不想旁人打扰?   所以他就是那个打扰到他们的旁人?   萧瑾辞沉默了。   “殿下……”   “此时容本太子再想想。”   萧瑾辞这晚回了自己的韶沁苑,晚饭都没吃,站在窗户边望着诗禾苑的方向。   两座院子离得不是很远,隐约听得见说笑声。   正如傅兰兰所言,他们一家三口感情真好。   不远千里地陪江初唯来大西国和亲,江初唯亦是顶着外面的流言蜚语,坚持将章大夫和江尔鹿带在身边。   或许他真的该放手的。   夜里,萧瑾辞突然听到马蹄声,渐行渐近,最后已到了跟前,他猛地睁开眼睛,看到少年骑着一匹汗血宝马从他身侧呼啸而过,带起的冷风刮在他的脸上,刺骨的寒。   萧瑾辞望着少年远去的身影,虽然他没看清他的长相,但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他。   随着周遭场景的不断变化,萧瑾辞走进一座荒废已久的宫殿,还来不及辨得这是什么地方,他就听到有人在说话。   “娇娇……”少年低沉沙哑的嗓音,就像困兽发出的低鸣,“娇娇,我回来了……”   萧瑾辞循声找去,终于在寝殿再次看到了那位怒马少年。   他背着他站在一个大酒缸前面,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握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萧瑾辞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他喃喃地喊着娇娇,缓缓俯身下去抱住了什么东西。   那个东西从他臂弯里露出一丁点。   萧瑾辞这才终于窥得一二,竟然是个血淋淋的人头。   披头散发,满脸是血,而且脸上除了血,其他什么都没有。   眼睛、鼻子、嘴巴都被割掉了,一脸的血肉模糊。   萧瑾辞突地捂住了胸口,按理说应该是恶心的,但他却只觉得心里好疼,仿佛受折磨的是他自己。   那个人到底是谁?!   他为什么这么在意?   少年突然拔出了腰上的佩剑,萧瑾辞想要阻止……却无能为力,张不开嘴迈不开腿。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年将那人的头颅割断。   鲜艳的血水顺着剑柄滴落砸在地上,盛出一朵一朵破碎的红花。   少年抱着血淋淋的头颅瘫坐在地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低头吻上她的唇……   已经没有唇,只剩隐约可见白骨的下颚。   痴情缠绵。   最后他抬起头看向萧瑾辞。 第56章   萧瑾辞梦中惊醒, 满头大汗,甚至眼角都湿了。   他跟失了魂似的躺在床榻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顶上的幔帐, 半晌, 坐身起来,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白皙干净,不见一点血。   捏了捏手指,却还有那种黏糊糊湿漉漉的感觉。   萧瑾辞从床上下来鞋子都没穿地扑向旁边的梳妆台,两只手撑在桌案上望向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那张脸终于跟梦中的少年一点一点重叠。   竟然真的是他。   萧瑾辞无力地瘫坐在椅子里,但他为什么不记得自己杀了人?   娇娇到底是谁?   萧瑾辞突然想到尹颜玉昨天跟他说的那个大周景王, 难道是他托梦给他想要告诉他什么吗?   萧瑾辞赶去诗禾苑, 却只见得章卿闻。   “江夫人呢?”萧瑾辞开门见山问道。   心中疑惑太多, 与其问一知半解的尹颜玉, 还不如直接问当事人江初唯。   章卿闻温和道:“江夫人去庆铃山采药了, 有囡囡跟小玉儿陪着,殿下倒不必太担心。”   “什么药这么珍宝, 非得要她去采?东宫养那么多人干嘛的?!”萧瑾辞何止担心,人都快气炸了,庆铃山势险峻不说,最近天气转凉,山上已经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雪,稍不注意滑下山怎么办?她不要命了吗?   “是为治太子妃眼疾的药, 极为罕见,只长在雪季高山上, 不过草民已再三叮嘱江夫人,到了郊外雇人采药即可,大可不必上山冒险。”   萧瑾辞暗舒一口气, “既然如此,她为何走这一趟?”   章卿闻微微一笑,“江夫人也是看囡囡在府里闷得慌,这才带俩孩子出去走走。”   萧瑾辞不以为然,“怕是她自己想出去看看吧。”   章卿闻笑而不语。   “章大夫太惯她了。”   章卿闻认真地看着他,“殿下不也是吗?”   萧瑾辞勾了勾唇,却也没说什么,转而问:“江夫人有乳名吗?”   章卿闻没多想,如实道:“家里人都唤她娇娇。”   萧瑾辞心里咯噔一下,狠狠地怔在了原地。   “殿下怎么突然想起问起这些?”   “没,没什么,时间不早了,本太子就不打扰章大夫休息了,”萧瑾辞神色恍惚地出了房间,站在院子里又问章卿闻,“章大夫认识景王周瑾辞吗?”   “认识。”章卿闻的声音柔和。   萧瑾辞缓缓地转过头去。   “殿下若真想知道景王的事情,草民建议您还是问江夫人更好。”   当天晚上,萧瑾辞又梦到那个少年,一样的骑马狂奔,一样荒废的冷宫,一样血淋淋的头颅。   只有最后不一样。   少年将她抱在怀里,在黎明破晓的那一瞬,他拿起自己的佩剑抹了脖子。   萧瑾辞再次梦中惊醒,心脏狂跳,大汗淋漓,全身的毛孔一阵一阵地收缩,坐在黑暗中大口大口地喘气。   门外的宫人听到动静,小心地问:“殿下要起夜吗?”   萧瑾辞稍稍缓过神,他摸上自己的脖子,光滑无痕,但梦里那种刺痛却是那么的真实。   仿佛少年割断的是他的脖子。   “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刚过寅时。”   “江夫人回府了吗?”   “没有,章大夫那边回话说得过两日了。”   萧瑾辞沉默了片刻,交代道:“备马,本太子也许久日子没去郊外走走了。”   天还没亮,韶沁苑这边已经忙活起来,消息很快传到华絮苑。   “殿下要去接人?”傅兰兰睁开一双清亮的黑眸,房里通宵点着灯盏,虽然隔着床幔,光线不是很刺眼,但她还是不适应地眨了眨眼睛。   “是啊,奴婢还是头次见殿下对其他人这般上心呢。”贴身丫鬟的语气里隐有不屑。   江初唯那种残花败柳到底哪儿好了?竟然惹得太子殿下亲自出城接人。   “殿下也是关心娉婷郡主,”傅兰兰掩嘴轻咳两声,“我今儿个身子不大舒服,想要多睡一会儿,你们各自忙去吧,别进屋吵我了。”   贴身丫鬟摇摇头,太子妃就是太心善了,江初唯都抢到头上了,她还有心情睡觉。   ——   江初唯在庆铃山脚住了一晚,天不见亮老汉敲响她的房门,告诉她昨日上山的采药人都坠崖了,生死未卜。   “坠崖?”江初唯一脸的不敢相信,“他们不都是老手吗?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坠一个就算了,怎么还坠一窝?   江初唯觉得有蹊跷。   “山上雪大路滑,老手也有分心的时候,夫人,我们要山上找人,你要一道去吗?”老汉一脸憨实。   江初唯回头看了眼熟睡中的江尔鹿和尹颜玉,“孩子们还没醒呢,我不放心她们,再说去了也是给你们添麻烦。”   “没事儿,家里有老婆子守着,”老汉又道,“夫人不找药材了吗?”   江初唯想了片刻,最终还是答应跟去看看。   毕竟章卿闻就等着这味药给傅兰兰治眼睛。   天亮出发,山下不是很冷,江初唯裹着斗篷尚能应付,可一到半山腰,从山顶刮下来的萧萧北风,直灌四肢百骸,冻得江初唯直哆嗦,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抬眼望去,山顶的积雪直冲云霄,跟天上的白云几乎融为一体,景色倒也不错,就是人有点遭罪。   “夫人,把这个穿上吧。”老汉拿出一领狐裘大氅给江初唯。   江初唯难以置信地看向老汉,还有他手里的狐裘大氅。   不管是材质还是做工皆是上等,靠采药为生的普通老百姓能有钱买这个?   “夫人不冷吗?”老汉一脸真诚和担心,“夫人锦衣玉食惯了,一定没受过这些苦,若是冻坏就麻烦了。”   江初唯故作镇定地接过狐裘大氅穿身上,毛茸茸的领子裹着她的小脸,她朝老汉眯眼一笑,“谢谢大叔。”   老汉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夫人客气了。”   “大叔,要不还是你走前面吧?我不常走山路,体力又跟不上,这样下去只会拖你后腿。”   “不碍事,就让他们去找人好了,我留下来陪夫人采草药。”   “好,”江初唯点头,“等下山我一定多付大叔一些酬劳。”   心里却想着怎么对付老汉?   至于山下的江尔鹿和尹颜玉,江初唯倒不是很担心,毕竟小家伙们机灵,更何况还有香巧和碧落,联手制服个老婆子肯定没问题。   跟大部队分开,老汉带着江初唯钻进一片松树林,树枝上凝着晶莹剔透的冰凌子,江初唯偷偷地折了两枝藏在狐裘大氅里。   在老汉蹲地上采药之际,江初唯趁其不备将冰凌子一并插进他的后脖颈,血水四溅,胡她一脸。   老汉一声哀嚎,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凶狠地拔出腰间的匕首。   江初唯见状,拔腿就跑,用尽全力,强烈的风声在她耳边擦过,身后是老汉凌乱又气愤的追赶。   江初唯:“……”   怎么还一边追一边骂呢?   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真是要命。   江初唯仗着自己身材娇小,在松树林里钻来窜去,老汉生气不说又受了伤,就像一只无头苍蝇似的。   她很快就把人甩掉,找了一块岩石坐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同时也不忘扫视周遭,好大一块空地,视野开阔,一旦有人靠近,她能及时发现。   刚上山那会儿还觉得冷,现下跑了跑又觉得热,江初唯松了松狐裘大氅的领子,曲着一条腿,手肘搁在膝盖上,若有所地撑着下巴。   到底是谁想要杀她?   这是大西国又不是大周国,她才来几天怎么就惹上仇家了?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傅兰兰。   跟柳柔雅一样的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就怕她抢走萧瑾辞。   那是她弟弟,她抢他干嘛?   江初唯觉得傅兰兰脑子有病。   或是想事情太投入,或是来人轻功实在了得,江初唯抬头看,雪地里已站了一位一身妖艳红裳的女子。   四周白茫茫的雪,衬得她是那样的美艳和亮丽。   如果她没有在她看过去的第一时间拔出兵器,江初唯还是非常愿意多赞美她几句的。   女子脸上蒙了面纱,只露出一双清亮的黑眸。   但江初唯还是一眼认出她是谁。   “太子妃怎么还亲自动手呢?”   傅兰兰明显没想到她会这么快认出自己,不由地愣了愣,随即又是一笑,“自己动手更放心。”   “太子妃这是何必呢?”江初唯唇角攒着笑意,拨了拨额角的碎发,完全露出脸上的刀痕,“我生得这般丑陋,太子妃难道还担心殿下喜欢我吗?”   “我来取你狗命,不是听你废话。”傅兰兰纵身一跃,手里的剑直直刺向江初唯。   江初唯当时就傻了。   怎么跟话本里不一样呢?   刺客动手之前不是都要说一堆废话吗?然后她就能等到有人从天而降来救她。   没有救援,江初唯又不是傅兰兰的对手,别无他法地只能跑。   可人家是轻功,她一路踉跄很快就被追上。   傅兰兰也是够狠,一脚踹上江初唯的后背。   江初唯飞出去老远,最后抓住一只树枝才稳住身子,回头一望,雾气蒙蒙的悬崖不见底。   恐高的江初唯呼吸都滞了一瞬,刚要往回挪,傅兰兰已经落在她前面,手里的剑高高举起。   江初唯咽了咽口水:“别砍,别砍行吗?”   “再见了,江夫人。”傅兰兰阴笑一声。   江初唯抱着半截树枝利落地坠下山崖,呼啸而过的冷风刺得她睁不开眼睛,目光所及都是一片茫茫雾色。   甚至傅兰兰那身艳丽的红裳。   她身手那么好,出剑那么干脆,一看就很有素养,怎么可能只是江畔的采珠女呢?   萧瑾辞被骗了。 第57章   江初唯一直觉得自己运气不大好, 但没想到今天还行。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居然没死。   不过后脑勺被撞了好几下,到这会儿脑袋都晕乎乎的,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   她浑身酸疼地躺在树林子里, 望着树冠顶上砸出的大窟窿, 暗自庆幸大树生得足够茂盛,这才没让她摔个稀巴烂。   江初唯缓了缓神,等脑子清明了些,从地上坐起来,认真扫视周围环境。   忽见旁边草丛里钻出一条竹叶青,白唇, 红眼, 直勾勾地盯着她。   江初唯自然认得是毒蛇, 一口要命的那种, 所以面上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撑在背后的手, 偷偷摸摸地捡到一根树杈,正准备给竹叶青当头一棒, 却还是晚了一步。   竹叶青咻地探出头,在江初唯脚踝处咬了一口。   毒液通过血液循环至身体各处,江初唯手里的树杈应声落地,手脚开始发麻,意识越来越模糊,摇摇晃晃又倒回地上, 她好像听到有人靠近。   厚底长靴踩在落叶上的声音,最后停在她的面前, 江初唯隐隐闻到一股淡淡的冷香。   似曾相识,却又一时想不起是谁。   她艰难地伸出手抓住来人的袍裾,有气无力:“救, 救救我……”   江初唯不想死,好不容易从傅兰兰手里捡回一条命,她还要回去揭穿傅兰兰的真面目。   阿辞,那么好一孩子,她不能看他上当受骗。   来人将江初唯抱起来,他低头看着她脸上的红痕,眼里是心疼还有阴戾:“阿姐,别怕,我回来了。”   江初唯身上发冷,蜷缩成一团往周瑾辞怀里钻了钻,两只手死死地攥着他胸口的衣服,嘴里喃喃地喊道:“阿辞,阿辞,阿辞……”   周瑾辞将她的身子往里带了带,抱着她去了前面的山洞。   睡梦中的江初唯,突然回到了前世。   被做成人彘泡在酒坛里,看不到听不到闻不到,但她能感觉得到很冷。   直至有人抱住她。   那个人的怀抱太暖和了,跟现在的一模一样。   所以就是他救了她吗?砍下她的头帮她脱离苦海。   江初唯猛地睁开眼睛,有橙黄的火光映入眼帘,她有些不适宜地拿手挡了一下。   透过指缝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他低垂着眉眼,额前的碎发搭下来,遮去一般的脸,只见得高挺的鼻梁和朱红的唇珠。   而他的手里握着江初唯雪白的脚丫子。   江初唯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他已经低头下去吻上她的脚踝。   如果不是脚踝处传来的刺痛,还有体内血液的翻滚,江初唯定会一脚把人踹开,然后大骂一声登徒子。   她知道他在为她吸蛇毒,但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索性转过脸看向别处。   等他放下自己的脚,江初唯眼角余光瞥到他吐出一口乌血,她才小小声地道了一声谢。   “阿姐没事儿就好。”周瑾辞擦了擦嘴角残留的血痕。   “阿辞?!”江初唯一听周瑾辞的声音,不敢相信地转过头看去,周瑾辞将额前的碎发拨到脑后,俊美温顺的脸庞完全露出来,并朝她微微一笑,“阿姐。”   江初唯激动地扑过去抱住他,“阿辞,真的是你吗?”   “嗯。”周瑾辞小心地搂住她的腰身,随时注意不能碰到她的脚伤。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路上没遇到坏人吧?快让阿姐看看有没有受伤?”傅兰兰的事情,江初唯不打算告诉周瑾辞,毕竟他跟傅兰兰不熟,还是交给萧瑾辞比较好,她的弟弟要一辈子美好,不被任何人任何事影响。   “阿姐,我没事儿,很好。”周瑾辞抿唇笑了笑。   再三确定周瑾辞没受伤,江初唯这才暗舒一口气,“那就好。”   开始打量周遭,山洞潮湿,还好有石床和干草,斗篷和外衣都湿透了,周瑾辞帮她脱了,晾在火堆前面烤,江初唯身上裹的是周瑾辞的衣服。   周瑾辞穿着单薄地坐在石床边给江初唯嚼草药,一把绿油油的草药放进嘴里,他咀嚼了两下,眉头倏地拧起,表情逐渐扭曲。   江初唯跟着抿了抿唇,“很苦吗?”   “嗯。”周瑾辞闷哼一声。   江初唯靠过去,“要不我来吧?”   说着伸手就要去勾周瑾辞放在腿上的草药,周瑾辞眼疾手快将人摁住,偏过头朝她笑了笑,模糊道:“不想阿姐吃一丁点苦。”   偏头的角度刚刚好,暖黄的火光打在他脸上,映出他画一样的侧脸和线条突出的喉结。   喉结轻滚,莫名性感。   江初唯不敢多看,忙低下头落在自己手上。   周瑾辞的手要比她的手大很多,轻而易举地将她覆盖,她能真切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滚烫。   江初唯也不知为何突然心跳加快,仿若想要蹦出胸腔溜两圈。   周瑾辞吐出嘴里的草药,小心翼翼地敷在江初唯伤口上,“阿姐,有些疼,你忍一下。”   话来得太迟,江初唯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脚踝处已经传来一阵刺痛,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反手捉住了周瑾辞。   死死地咬着嘴唇,小脸涨得通红。   “很快就好,再忍一忍。”周瑾辞一边安慰一边又嚼了一口草药给她敷上,然后撕下自己一只袖子帮她包扎好。   盯着周瑾辞光溜溜白得发亮的胳膊,随着他的抬起和落下的动作,臂上的肌肉线条完全勾勒出来。   江初唯顿时一阵口干舌燥,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周瑾辞似乎还没查出她的异样,很自然地将她的脚放回石床,拣了两个采回来的野果子给江初唯,细心地在衣裳上擦了擦,“阿姐先吃点果子垫垫肚子,等会儿我再出去拾点柴火,顺便打一只野兔子回来烤。”   折腾了一天,江初唯是有点饿了,抱着果子啃得津津有味,“外面天都黑了,林子里肯定危险,还是别出去了吧。”   “山洞夜里太冷了,要是不多拾点柴,下半夜没火不行的。”周瑾辞摸了摸江初唯的头,“阿姐就在洞里等我,不要乱跑知道吗?”   声线温柔,而且有耐心,跟哄孩子似的。   江初唯觉得好笑,“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周瑾辞站起身,眉眼低垂地看着江初唯,“阿姐,我现在长大了,一定能保护你的。”   江初唯抬起头看向他。   在大周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个子还没她高,却总说着要保护她。   她不敢相信。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的阿辞长大了,已经是男子汉了,不管说什么做什么,总能让她有安全感。   江初唯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噗嗤地笑出了声,轻轻地拍上周瑾辞,打趣道:“怎么有种养儿子送终的感觉?”   周瑾辞跟着笑,“阿姐怎么还骂人呢?”   “好了,不说了,”江初唯脱下身上的外套给周瑾辞,“山里冷,你穿件衣服再去,不然冻坏了,我们老弱病残还怎么回家?”   周瑾辞想了想还是乖乖地接过外套,“阿姐,我很快回来。”   “嗯,去吧。”江初唯目送周瑾辞离开,心里竟然有些不舍,鼻头甚至发酸,想哭。   一声喟叹。   看来真是年纪大了,愈发的多愁善感了。   周瑾辞没走一会儿,外面突然下起了雨,冬风化雨,顷刻磅礴,江初唯穿上已经烤干的外套蹲在洞口,就像老母亲巴巴地等着外出的儿子归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瑾辞总算回来,从雨幕里冲进山洞,江初唯大喜地喊了一声:“阿辞!”   周瑾辞浑身已经湿透,衣服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头发也糊了整个后背,犹似长在身上的藤蔓,竟然有些性感和妖魅。   脸上亦是滴着水珠,他胡乱地抹了一把,看向缩在洞口的江初唯,俊俏的眉头不由地一皱,“阿姐怎么不听话?受了伤还到处乱跑?”   江初唯懵懵地眨眼睛。   她哪儿乱跑了?不也在山洞里吗?   “阿辞~”江初唯伸手扯了扯周瑾辞的袍裾,撒娇道:“我也是担心你嘛。”   周瑾辞拿她没有办法,无奈地摇头,“下不为例,不然我心疼的。”   “嗯。”江初唯乖乖地应道。   “阿姐,你看这只兔子是不是很可爱?”周瑾辞一脸炫耀地将兔子拎给江初唯看。   兔子已经扒了皮,脑袋也没了,只剩一个身子,通红通红的。   江初唯咽了咽口水,倒不是害怕,硬着头皮附和道:“这么可爱的小东西一定很好吃。”   周瑾辞兴致勃勃,“阿姐等会儿多吃点。”   “阿辞,”江初唯喊住他,有些尴尬地伸出手,“我腿麻了,你拉我一把。”   “你呀~”周瑾辞压低了嗓音说这两个字,竟然是该死的宠溺。   江初唯有些害羞地抿了抿唇,心头那只小鹿又开始蹦跶了。   周瑾辞将江初唯扶到石床上坐好,然后手脚麻利地将兔子架在火堆上,又往火堆里加了一些干柴,喃喃道:“柴火只够烤兔子了,等会儿雨停了,我再出去碰碰运气。”   “碰什么运气?还能局部雷阵雨吗?肯定拾不到干柴了,今儿个将就一晚吧,”江初唯递给周瑾辞狐裘大氅,“快把衣服脱了,趁这会儿还有火烤,不然明儿你就得光着回去了。”   周瑾辞接过狐裘大氅,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阿姐,那个……那个脱光吗?”   “不然呢?”江初唯顿了顿,又瞥他一眼,“难道还怕我占你便宜?”   “当然不是。”周瑾辞转过身去,耳尖悄悄地红了,“阿姐怎么会这样想我?”   江初唯单手撑着下巴,望着周瑾辞绯红的耳朵,眸底的神色越来越迷离。   她的阿辞好可爱。   好想咬一口哦。 第58章   睡到半夜, 江初唯醒了,偷偷睁开眼睛,看到缩在火堆边上的周瑾辞, 她心疼不已。   “阿辞, 你冷吗?”江初唯小声地问他。   火堆已经烧得差不多,只剩一点零星小火。   周瑾辞从臂弯里抬起头,脸上压出两道红痕,微微一笑,“不冷。”   江初唯盯他一瞬,挪了挪身子腾出石床, “上来睡吧。”   “阿姐, ”周瑾辞坚持, 却又忍不住地搓了搓胳膊, “你放心, 我不冷的。”   江初唯脸一板,做出生气的样子, “不听话是吧?你不冷我冷啊,挤一块我们都暖和些。”   周瑾辞没再说什么,只是在江初唯看不见的地方,他邪邪地勾了勾唇角。   石床不是很大,睡一个还行,两个人就有些窄了, 就算侧着身子,也是背靠着背。   火堆很快完全熄灭, 周遭瞬时陷入黑暗,只有洞口笼着一小圈月色,雨后的空气很清新, 但小风吹进来的同时也很冷。   江初唯瑟瑟发抖地抱紧自己。   “阿姐,你冷吗?”周瑾辞转过身去。   “还行。”江初唯坚强道。   “阿姐……”   “不可以!”江初唯不等周瑾辞话说完就打断了他,“你就穿了一件狐裘大氅,若是还脱给我一定会冻死的。”   “不然……”周瑾辞小小声提议道,“我们互相取暖吧?”   “啊?”江初唯翻过身看到周瑾辞已经张开了手臂。   洞里虽然光线暗,但他肤色过白,隐约还能见得宽敞的胸膛。   江初唯有一瞬的害羞,又转念一想周瑾辞是自己弟弟,她有什么好别扭的。   于是一头钻了过去,小鸟依人地靠在他怀里。   年轻人就是不一样,体温要比她高好多,暖意很快蔓延至全身,江初唯终于活过来了。   突然想起上次在天泉苑,萧瑾辞醒过来那会儿,他们也是这样抱着……很尴尬。   “阿辞,你这次清醒时间蛮久的。”   “嗯。”周瑾辞紧紧地搂着江初唯,下颚抵在充斥着芳香的发顶。   之后两人都没再说话。   “阿辞睡着了吗?”江初唯也不知道为什么,身子暖和了应该很好入睡才是,可是酝酿了半天脑子却越来越清醒。   “没有。”周瑾辞深吸一口气,不着痕迹地挪了挪下半、身,尽量不要挨江初唯太近,不然一定会吓着她的。   江初唯的脸贴着周瑾辞的胸膛,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忽然一阵的面红耳赤,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跟弟弟这么亲密的接触了,但脑子里却生出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都怪在大周闲得无聊的时候看太多的春。宫、图了。   “你……你知道萧瑾辞为何不与傅兰兰洞房吗?”她突兀地问道。   “不喜欢,”周瑾辞认真地回答,“她只是救命恩人。”   “萧瑾辞有喜欢的人吗?”江初唯追问。   “嗯?”周瑾辞低头看向怀里的小人儿,“阿姐不知道吗?”   温热的呵气打在江初唯的鼻尖,又痒又酥,她轻轻地挠了挠,手肘不小心擦过周瑾辞的胸口,敏、感处。   周瑾辞低沉地闷哼一声。   “不,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江初唯慌了,竟然又伸手去摸了摸,还劝道:“那个,你别激动好吗?”   周瑾辞有些无奈地捉住她不安分的小手,“阿姐……”   江初唯条件反射地抬起头,却不想周瑾辞突然低下头,高挺的鼻子抵上她的鼻尖,低哑的嗓音缓缓浮出:“不知道萧瑾辞喜欢谁吗?”   离得太近,呼吸已经搅在一起,江初唯脑子嗡嗡嗡地几乎停止了运转,“不,不知道。”   周瑾辞低笑一声,弧线从唇角扩散,染上俊俏的眉梢,竟然透着一股子邪魅,“他喜欢阿姐啊。”   “啊?”江初唯反应不过来。   周瑾辞的鼻子轻轻擦着江初唯的鼻子,又道:“不只萧瑾辞喜欢阿姐,我也喜欢阿姐。”   江初唯彻底懵了。   萧瑾辞喜欢她,阿辞也喜欢她???   “阿辞,我是阿姐……”   后面的话被周瑾辞统统地堵在了唇齿间,只剩一声呜咽。   周瑾辞扣住江初唯后脑勺,不给她任何逃跑的机会。   江初唯一开始是惊讶,阿辞怎么能吻她呢?   再到后来是不由自主的沦陷,已经被吻得鬼迷心窍,连自个儿姓谁名谁都忘了。   等她快不能呼吸才终于反应过来,小手去推身上的男人,奈何使不上丁点力气,只得死命地抓住他的胳膊。   周瑾辞辗转至江初唯的唇角,轻笑一声,“阿姐还没学会换气吗?”   江初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嘴唇红肿,脸颊通红,“什么?什么换气?”   周瑾辞不作答,一路往下埋头在她脖颈间。   江初唯忽地想起什么,眼睛睁大,“阿辞,上次在天泉苑的事情……你,你都想起来了?”   周瑾辞轻啃江初唯细嫩的脖颈,模糊地嗯了一声。   江初唯害羞地捂脸,解释道:“上次是意外,阿姐不是故意占你便宜,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好吗?”   周瑾辞抬起头笑吟吟地看着她,满是宠溺,“好。”   伸手摩挲她红肿的唇瓣,轻柔地打着圈儿,“上次是梦,但这次不是。”   “阿辞?”江初唯望进周瑾辞的眸子,不加掩饰的痴缠和柔情,她又重复道,“我是阿姐啊。”   “嗯,”周瑾辞直勾勾地盯着她,一字一顿道,“但我就是喜欢阿姐啊。”   江初唯的脑子已经乱成一锅粥。   弟弟怎么能喜欢姐姐呢?   他们的感情不再纯粹了!   周瑾辞俯身下去,额头抵上江初唯肩头,“阿姐,你喜欢我吗?不是对弟弟的那种喜欢。”   江初唯一时答不上来。   她一直很喜欢周瑾辞,但也只是拿他当弟弟。   “我喜欢阿姐,很久很久很久了……”周瑾辞声儿发颤,撑在石床上的两只手握紧了拳头,“不是五年前,而是上一辈子。”   江初唯狠狠地怔在原地,半天,不敢信地问:“阿辞,你,你也是重生吗?”   “不是重生,”周瑾辞再次看向江初唯,两眼通红,“是因你而生。”   江初唯有些听不懂。   周瑾辞目光一转落到江初唯的脖子上,她的脖子生得极其漂亮,细长娇嫩,剑轻轻一划就断了。   “阿姐,你知道那种心情吗?”   “什么心情?”   周瑾辞眼角湿透,泛着点点泪光,脸上虽然是笑,神色却是痛苦的,“亲手送走自己最爱之人,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点一点地死去,承受失去最爱之人的痛苦……”   说到最后,他整个人已经抖到不行。   江初唯扑上去将人抱住,周瑾辞身上的狐裘大氅滑落,她紧紧地环住他的腰身,下巴搁在他肩上,她也激动,嘴唇都在发颤。   “阿辞……阿辞,原来是你……”   她寻了那么多年的救命恩人,原来一直在自己的身边。   她却因为他是孩子,从未多想。   “阿姐,是我不好,上辈子没能护好你。”时至今日,周瑾辞亦是很自责,让江初唯上辈子受了那么多苦,“我想好好弥补,但没想到……”   “阿辞,”江初唯打断他,温柔地扶着他的后背,宽慰道,“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你都没有对不起我,你已经很好很好很好了。”   周瑾辞还想说什么,江初唯突然捧住他的脸,凑上去亲了他的唇角,“阿辞,我也喜欢你。”   “阿姐?”周瑾辞一愣,“就因为前世我救了你吗?”   江初唯摇摇头,抿唇笑了笑,“当然不是。”   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江初唯自己都不知道。   得知他离开皇宫去边境的时候,她很伤心。   得知他遇刺丧命那一刻,她感觉天都塌下来了。   还有看他跟傅兰兰走得过近,她心里总不是滋味。   如果这些还不是喜欢又是什么呢?   “阿辞,我喜欢你。”江初唯郑重其事地回复他。   周瑾辞怔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跟只猴子似的跳下石床,又将她打横抱起来,江初唯吓得花容失色,忙搂住他的脖子,“阿辞!”   周瑾辞顾忌她的脚伤,自不会闹得太过分,小心托着她的身子,额头抵上她的额头,目光灼热地看着她。   都不说话。   只是相视而笑,却也不尴尬。   气氛逐渐变得旖旎。   周瑾辞眼里烧起一团明火,不受控制地低头咬上她的唇。   动作温柔,仿若她是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喘着粗气地问江初唯:“阿姐,可以吗?”   江初唯已经瘫成一滩水靠在周瑾辞的怀里,颊上浮着两抹撩人的红晕,“我们,我们不是夫妻吗?以后阿辞唤我娇娇吧。”   “娇娇……娇娇……”周瑾辞有些忘情地唤着。   捡起地上的狐裘大氅铺在石床上,他将江初唯小心地放上去,两只手撑在她的脑侧,低头痴情绵绵地看着她。   温柔地引领,不过他也是第一次,更多是一起探索。   “疼吗?”周瑾辞吻她的额头。   江初唯咬着嘴唇摇摇头。   “还要吗?”周瑾辞邪笑地问她,“第一次是有些疼,但后面就会很舒服的。”   江初唯的脸一下就红了,小声嘟囔一声:“阿辞,你学坏了。”   周瑾辞的热吻落在她的耳畔,故意逗她:“娇娇不喜欢吗?”   江初唯羞得说不出话来。   当年她是瞎了吗?   居然认为周瑾辞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原来萧瑾辞才是他的真面目,腹黑没底线的大尾巴狼。   什么要她舒服,最后险些没把她折腾死。   浑身上下酸疼得快要散架了,不过周瑾辞背上也是布满了抓痕。 第59章 大结局   翌日。   雨过天晴, 太阳爬上山头,石床上的江初唯和周瑾辞相偎相依的样子,十分温情。   江初唯在周瑾辞怀里醒来, 缓缓地睁开眼睛, 目光所及是一点红豆,有些红肿,是她的杰作。   不由地害羞,脑子里全是昨夜里的翻滚,颊上立马浮出不自然的红晕。   “醒了?”周瑾辞低头看着她,唇角带着暧昧的笑意。   江初唯就算不看也知道, 小拳头在他胸口捶了捶, 娇嗔一声:“阿辞~”   力道不大, 但情绪有些激动, 以致小白兔蹦跶了两下。   周瑾辞喉头一紧, 翻身压倒江初唯,眸光似火地看着她。   江初唯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 小手推他,“起开。”   周瑾辞埋头在她发间,嗓音软下来,带着祈求:“阿姐~我饿了。”   通宵的折腾,浑身的酸疼,江初唯已经完全明了周瑾辞的套路, 披着兔子皮的大尾巴狼。   她才不会着道呢!   反手抱住周瑾辞,学着他的语气, 软乎乎,可怜兮兮的,“阿辞, 阿姐也饿了,我们下山回家好吗?”   周瑾辞抬起头看向江初唯,对上她满是期待的眸子,一颗心立马就软到不行,轻轻地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宠溺道:“好,我们回家。”   ——   山下农夫家里,江尔鹿跟尹颜玉她们望眼欲穿地等在院门口,两小姑娘委实吓坏了,一个晚上没睡着,到这会儿脸上都挂着明显的黑眼圈。   香巧跟碧落亦是,虽然表面是要沉稳几分,但心里还是挂念江初唯,手心的冷汗就没断过。   直至远远地看到两抹身影出现在山脚。   她们不约而同地飞奔过去。   “娘亲!”   “小姐!”   “江夫人!”   小家伙们将江初唯他们团团围住,叽叽喳喳地问了一堆话。   江初唯一时不知先答哪个,只得呵呵笑地趴在周瑾辞背上。   “娘亲,你的脖子怎么了?”江尔鹿人小鬼大眼睛最毒,最先发现江初唯脖子上的红痕。   江初唯赶忙拉了拉狐裘大氅的领子。   “咦?”尹颜玉也看到了,一脸疑惑,“这么冷的天儿山上还有蚊子吗?”   江初唯呵呵地扯了扯嘴角,“是啊。”   周瑾辞没忍住地笑出声。   江初唯偷偷地捏他背上的肉,咬牙切齿道:“有好大的蚊子呢。”   “小姐辛苦了。”香巧安慰江初唯。   “殿下辛苦了。”碧落安慰周瑾辞。   江初唯瞪过去,“碧落,胳膊肘怎么还往外拐?”   碧落哄道:“都是一家人,夫人不生气噢。”   周瑾辞转过头看江初唯,“娇娇要乖哦。”   然后托江初唯身子的手在她屁股上打了个圈儿。   江初唯:“……”   不要脸!   ——   一个月后,全京城都知道他们的太子殿下有了新欢忘了旧爱,隔三差五就能看到太子骑着马儿带着江夫人从最繁华的街上打马而过,不是在这家听曲儿就是在那家吃美食。   久而久之,他们都快忘了原先极得宠爱的太子妃傅兰兰。   “你们听说了吗?太子妃上个月派人刺杀江夫人呢!”   “不是吧?太子妃看起来那么柔弱善良,没想到这般善妒?”   “什么柔弱善良啊?都是表面功夫,江夫人那些谣言就是她找人散播的。”   “江夫人才不是什么残花败柳,人家性子刚烈得很,大周皇帝都没能碰过她,女儿也是她姐姐的孩子。”   “啧啧,知人知面不知心呀。”   ……   傅兰兰在华絮苑等了一个月,终于在这天将太子盼来了。   正是晨光微现,窗外飘着鹅毛大雪,院子里已经覆了薄薄一层。   周瑾辞踩着积雪而来,留下的脚印很快又被淹没,苑里所有的下人都退下了,偌大的华絮苑只有他们两个,除了风雪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   周瑾辞缓缓地推开傅兰兰卧房的门,一股刺骨的寒意瞬时涌进了屋里。   傅兰兰坐在圆桌前面,偏头望过去朝他笑:“殿下来了。”   周瑾辞没应声,踱步走了进去。   傅兰兰拣了桌上的茶壶给他倒上一杯热茶,就像往常一样跟周瑾辞说着话:“天儿冷,殿下先暖暖身子吧。”   周瑾辞从善如流地坐到她对面,直直地盯着傅兰兰的眼睛。   是那么的无神和空洞,跟真的瞎子一模一样,难怪这三年不管找多少名医都治不好。   “你失策了。”他终于开口道,声音比窗外的风雪还要冷。   “是啊,”傅兰兰转着手里的茶杯,“我低估了章大夫的医术。”   他看出傅兰兰是装瞎,却还是将计就计引她上钩。   傅兰兰眸底逐渐有了神色,那是对周瑾辞的痴恋,跟所有普通女子一样,看见心上人时的悸动。   但周瑾辞看她是不变的冰冷。   傅兰兰自嘲地笑了笑,“我更加低估了你们的感情。”   “你是周翰墨的人?”这一个月里周瑾辞已经派人查清楚五年前在徽宁发生的一切。   傅兰兰根本不是他的救命恩人,而是周翰墨派来杀他的刺客,就连最后舍命救他也是阴谋。   傅兰兰不可否认,“一切都是假的,但我喜欢你是真的,殿下。”   周瑾辞冷笑一声,“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在乎,但你不该动她。”   “殿下……”傅兰兰话还没说完,眼前一道白光闪过,下意识地捂住眼睛,滚烫的液体从指缝溢出。   她装了三年的瞎子,终究还是如愿以偿了。   周瑾辞站起身最后看她一眼,“我答应了娇娇,暂且留你一命。”   傅兰兰的脸瞬间就白了。   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拳头,但心里却突然恨不起来了。   “殿下,我一定会杀了她的……”   周瑾辞没有丁点犹豫,一剑刺进了傅兰兰的心脏,从背后穿过,又准又狠。   血溅到他的脸上,就像雪地飘落的几片红梅花瓣。   妖魅但无情。   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即便想都不能想。   这一点傅兰兰能不知道吗?   她低头看着穿胸而过的利剑,双手握上去,一点一点地□□,她脸上都是血,也疼到几乎晕厥,但她最后还是笑着抬起了头。   “谢谢殿下成全……”傅兰兰倒地上,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   一晃又是一年,江初唯收到秦子苓的书信,狗皇帝周翰墨病危。   赶了一个月的路,江初唯总算见到了周翰墨最后一面。   昔日的意气风发不再,病恹恹地躺在龙榻上,鬓角的头发如霜尽,双眸紧闭,长睫微颤。   或是听到动静,发白的薄唇动了动:“春,春德,是娇娇回来了吗?是她吗?”   声音抖得厉害,就像风中打着旋儿的秋叶。   秦子苓告诉他江初唯正在赶回来的路上,他就拖着最后一口气等啊等啊,迷迷糊糊也不知道到底等了多久,反正一定要坚持到见她最后一面才行。   “陛下,是我回来了。”江初唯站在床前轻轻地应了一声。   听到江初唯的声音,周翰墨还以为又是做梦,过了好一会儿,他反应过来不是梦。   是他的娇娇回来了。   周翰墨艰难地睁开眼睛,目光所及慢慢变得清晰,然后就看到床前的江初唯。   暖黄的宫灯映在她的身上,是那么的温柔。   她笑盈盈地看着他。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个雪夜,十五岁的江初唯躲在门后偷看。   江老夫人招手唤她,“娇娇快来见过皇上。”   江初唯这才红着小脸走上前,她的模样好看,她的声音好听,神态更是娇甜,这让他想起了他的敏敏。   周翰墨很快注意到江初唯挺起的大肚子,心中有万千思绪过,不免觉得酸涩。   她终究不是敏敏,也不是他的娇娇。   江初唯抚着自己的肚子,眸光温柔,充满了母爱,“陛下,这是大西国太子的孩子。”   周翰墨也不知道是太伤心,还是没了力气,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你,你喜欢他吗?”   “喜欢,”江初唯顿了顿,盯着周翰墨满是病色的眸子,完全不见往日的威严和犀利,她勾了勾唇,又道:“陛下,你知道大西国太子是谁吗?”   就算他一身狼狈可怜至极,也无法抹去江初唯心里的恨。   “是阿辞呢。”江初唯语调轻快。   周翰墨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不……不可能!”   谁都可以,但周瑾辞不行。   江初唯不紧不慢地坐到床前的矮凳上,“阿辞的生母是大西皇帝最疼爱的小公主,女儿惨死,让他更加心疼阿辞,别说太子之位,就算阿辞要攻打大周,大西皇帝也定全力支持。不过陛下也不必太担心,阿辞是不会动手的,毕竟大周很快就要易主了。”   “什么易主?”周瑾辞怒斥起来,“朕还没死!”   江初唯撑着下巴娇笑,“不是快了吗?陛下何必着急呢?”   “你……你……”周翰墨怒火中烧,毫无预兆地喷了一口血出来。   “陛下!”江初唯忙起身擦他嘴角的血丝,看起来是担心他,但脸上的笑意却深了两分,“子苓姐姐还是下手重了些,不过过了一年而已,陛下怎么都吐血了呢?想当初我可以熬了三年呢,是吧?陛下。”   周翰墨反手抓住江初唯的手,病气浓郁的脸上露出惊讶,“是你……你们动了手脚,不要命了吗?”   “不过是一报还一报,”江初唯将手抽回去,嫌脏地用绢帕擦了擦,“陛下难道忘了先前怎么待我的吗?”   “咳咳咳……”周翰墨剧烈地咳喘起来,嘴角不断地涌出血浆,“娇娇,朕知道错了,这些年不是都是弥补吗?你就原谅朕一次好不好?”   “不好!”江初唯拒绝地干脆利落,她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原谅了你,就对不起前世江家上下三百条人命,还有我在冷宫苟延残喘的那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周翰墨脸色大变:“什么前世?娇娇,你胡说什么?朕没有杀他们呀,也没有关你三年呀!”   “陛下,你别装糊涂了?我喜欢你那么多年,怎么可能说变就变呢?其实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但你还是逼迫我,拿我最在乎的人威胁我,甚至不惜伤害他们……周翰墨,我恨你,永远永远不会原谅你。”   江初唯抚着肚子走出太和宫寝殿,身后是周翰墨一声又一声的苦苦挽留,她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周瑾辞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搂过江初唯的肩头,柔声细语地问道:“没事儿吧?”   江初唯红着眼睛笑了笑,“没事儿。”   等他们走出太和宫就听到春公公一声唱诺:“皇上驾崩了!”   据说他到死都没能闭上眼睛。   也不知道他最后看到的那名在雪地里翩翩起舞的女子到底是谁。   柳柔雅在周翰墨走的那个晚上也上吊自尽了。   她争了一辈子却没有江初唯幸运,终究只是先皇后的替身罢了。   周千衡继承皇位,但因为年纪尚小,由其生母垂帘听政,明慕时为摄政王辅佐,因此时常出入皇宫,竟与香巧暗生情愫。   江初唯在来年开春平安生下一子,可把周瑾辞高兴坏了,家里一堆漂亮的小姐姐,儿子可以随便挑随便选,再也不用担心臭小子找不到媳妇了。   江初唯出月子那天,章卿闻前来告别,说是打算云游四海行医济世。   娇娇已经平安生下孩子,身边又有周瑾辞照料,他已经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章大哥,”江初唯多有不舍,还有担心,“你一个人行吗?”   “放心吧,”章卿闻沉思了片刻,“还有尹颜玉一道,毕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会尽职尽责多教她两年医术。”   “那就好。”江初唯放下心来。   尹颜玉那个小姑娘颇有手段,她相信她一定能打开章卿闻紧闭的心扉。   送走章卿闻和尹颜玉,江初唯又去送秦子苓,她跟陌沧约好了持剑行天下。   江初唯很为她高兴。   周翰墨一死,困在后宫的鸟儿们终于重获自由。   站在高高的宫墙上,望着天边橙红的落日,江初唯抱着双臂,感觉有些不真实,仿若做了一场梦似的。   直至周瑾辞从身后将她拥在怀里。   江初唯往后靠着他,就算隔着布料她也感受到了他炙热的体温。   周瑾辞亲吻她的耳垂,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跟她说:“娇娇,我们回家吧。”   “嗯,”江初唯覆上他环在她腰间的手,抿唇笑了笑,“我也想祖母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