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空有美色 作者:鸿呀红呀   文案:   嘉年皇后冰肌玉骨,仙姝之姿,以三嫁之身,入主中宫,逼得君臣相伐   一嫁将军,二嫁世子,再成为一人之下的皇后,她越来越显贵   但她知道,她不过是大齐身份最尊贵的禁脔而已   可她却不知道,那个凉薄又深情的帝王用了多少狠戾手段才将她拥入怀中   而这份炽热的爱意带着胁迫与欺骗,最终烧尽了她短短的一生   书中置评:空有美色,红颜薄命,辗转三嫁,不得善终   应嘉让看着奇怪出现的话本,打了个颤颤,裹紧了身上灰扑扑的道袍。却还是遮不住这副越发窈窕婀娜的好身段。   李霁见那个温柔清冷的少年郎,招人觊觎却不知收敛,向来不喜于色的他眼尾泛红,失控的将人摁在怀里,阴恻恻的质问道:少年郎身上怎会有女子香......   1.1v1 he 双c 甜文   2.女主肤白貌美少年音 x 男主混血妖孽心机boy   3.不要被第一世吓跑了哈,第二卷超甜   4.第一卷是前世的故事,和第二卷的故事没有很大关联,主要是用来说明女主为什么会女扮男装   内容标签:重生 甜文 爽文 市井生活   主角:应嘉让,李霁 ┃ 配角:崔鹤唳,贺兰集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恶意的染指,轻柔的触碰   立意:求而不得,舍而不能的少年情怀 ========== 第1章   正乾十七年,上元佳节。   檀京城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元宵灯会,满城的灯火流光溢彩,与抬首可见的璀璨星河交相辉映。   街道上盛装出席的男男女女犹如护城河上的莲花灯一般,拥簇着缓缓流动,动与静的结合,将这场普天同庆的盛会装扮得美轮美奂。   鼓楼之上,有数百文人相邀而歌: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一夜鱼龙舞。”   底下的百姓被这盛世所感染,顷刻间,掌声如雷贯耳。   偏生有一处却是旁人自觉回避的地儿。护城河畔的落月亭中坐着几位相貌出众的男子,明眼人一看便知,那几位气度不凡的公子皆穿着华贵稀缺的衣饰,定是身份极高的,轻易招惹不得。   “七弟,不若你戴个面具吧?”三皇子李霄戏笑,看着周遭放莲花灯的女子,个个目光黏在七弟身上,实在无可奈何。   被称为七弟的男子身着青灰色紫貂皮大氅,矜贵之气浑然天成,好整以暇的坐在那儿,厚实的衣饰依旧遮挡不住修长挺拔的身量。   一双温柔多情的桃花眼,像盛了酒一般,直叫人溺醉在其中,即便眼睛生的如此好看,但长在了长年不见笑意的脸上,反而显得格外凉薄与冷峻。   见李霁并不答话,四皇子李霖小饮了一杯,哈了一口浊气,“三哥懂什么,长成七弟这样,可不就是要让凡夫俗子们见一见谪仙人。”   他不得不承认,同样是父皇的儿子,偏生李霁这张脸却能让男女都为之失神。   李霁性子向来清冷孤傲,出来透了一口气,如今失了趣,索性起身告辞。   两位爷也没拦着,等李霁走后,四皇子才嗤了一鼻子,“好看又有什么用,还不是空架子一个。”   不外乎四皇子会这般说,他们三人虽同为皇子,却不是一母所生,七皇子李霁,生母是西域的盘蓝公主,也就是故去的贵妃娘娘。   盘蓝是西域小国,与阿耶汉,羌等国紧挨着大齐边疆。不过盘蓝于大齐而言,是异族,他们皆为金发蓝眸,一眼便可以瞧出来与汉人的不同,所以李霁虽贵为皇子,却是早早便远离了皇权中心。   ......   “小姐,您慢点。”   前面脚步欢快的红衣少女回过头来,戴着一只精致的红白双色狐狸面具。看不见全貌。却活像一只撒了欢的小狐狸,自由得有些得意忘形了。   应嘉让看着街头巷尾的大型灯展、猜谜、歌舞、烟花。一时间全然被吸引,一年才一次,自是不够她看的,根本无暇顾及身后提着花灯的兰荇。   应嘉让拿起铺子上一只金色鸢翅面具在面前比划,导致和兰荇彼此擦肩错过。看着被人流冲散得无影无踪的兰荇,应嘉让只好来到就近的字谜摊上,等着兰荇找到二哥再来寻她。   往年的字谜都太过简单,早就没了吸引力,这回的摊主有些不一样。   “各位老爷夫人,公子小姐,鄙人今年元宵灯会便玩些不一样的,这台子上的信封里,都是一些刁钻的要求。您呐,若是按照要求做了出来,鄙人就送出珍藏多年的字画一张。价值一百两。”   应嘉让站定,她看着壁柜上挂着的字画,竟然是郭溪先生的真迹,一时欣喜便报了名号。   说完一百两,摊子上凑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竟围得水泄不通,应嘉让打开自己的谜面,雀跃得差点要跳了起来。这不就是前些日子刚学的乐曲吗?   盘蓝宫乐《兰藏谣》,是一首受众十分小的西域宫廷乐,若不是在芝山上听得一位老道长弹奏,她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首苍凉大气又柔情蜜意的曲子。   据老道长说,这是他早年间去西域传道交流,偶然在一西域小国里听到的曲子,当场就被吸引得走不动道儿,乃至后来魂牵梦萦几十年。   本来老道长是不愿教授的,原话便是,“此曲只因天上有,让世俗之人听,没什么意义。”   应嘉让心中腹诽:你只是不愿与人分享你的宝藏音乐罢了,若是在檀京城火了,各个楚楼秦馆,说书茶楼都竞相演绎,到头来未得其韵,画虎不成反类犬。那下一趟芝山,还不把自个儿气死。   老道长肯教自己,全然是因为她央求了阿翁多日。老道长看在阿翁的面上才应了下来。   彼时在应嘉让前面的人都未能将信纸上的要求做出来,很快便轮到了她,摊主看过她的信纸,立马让人抬上了一架古琴。   端坐后,她清了清嗓子,将面具调松了些,《兰藏谣》不光需要琴乐,更需要人声作陪,方能一展这崇雅黜浮的古曲之风。   少女莹白秀润的纤纤素手在古琴上沉浮跳跃,琴音如花朵一般,在万盏灯火的檀京城小小一角徐徐绽放。   越热闹的地方,越是显得李霁格格不入,江公公在主子身后尽心尽力的阻挡着人群,恐百姓冒犯了这个金尊玉贵的天之骄子。   忽而一阵琴声破壁而来,仿佛挣断了枷锁,脱缰于茫茫大漠之中,在闹市里纵横驰骋。   江公公一怔,这不正是主子平日里所弹奏的乐曲吗?   李霁停下脚步,胸腔忽而一阵跳动,人已是默默无言的寻着琴声而去。能用古琴弹奏此曲之人定是远道过盘蓝且造诣极高。   台下的人群傻了眼,纷纷交头接耳。   “这是什么曲子?怎么如此霸道。”   听着台下的人热切夸赞,摊主笑而不语,额角已隐隐冒着虚汗。台上的姑娘年岁不大,却知道这外邦乐曲,实在出人意料,这一百两算是栽了。   李霁就站在人群之外,因着他身量高大,也瞧得清晰。   带着面具的红衣少女,绾着分肖髻,身形窈窕,《兰藏谣》于她指尖弹奏出的反差实在强烈,李霁驻足,颇觉兴味。   岂料琴音所勾画的蓬勃之感瞬间戛然而止,不羁于世的英雄消失在了苍茫大地之中,台下人不明,交头接耳甚有。   只见少女未有动作,却从喉间呢喃着一缕缕绻慵柔情的悲戚之声,音色柔而不媚甚至有些孩子般的奶气,是少见的清越与甜蜜的中和,情绪似痴似怨意难平。   若说方才是欣赏,但此刻李霁蓦然震住,一时间竟忘了呼吸,天地间仿若繁星浮沉海浪迭涌,尘封了十几年的记忆越过眉梢,他渴慕的看着台上的人,想起了记忆久远处一个小小的他,也有一个人曾这般在他耳边呢喃......   应嘉让一曲罢,台下的人爆发出如雷贯耳般的掌声,面具后的小脸笑得极为灿烂。应嘉让谢过众人,起身便问摊主取字画。   岂料摊主刻意为难,“小姑娘,你还没能完成要求呢!”   应嘉让顿住,压低声线,不解道:“此话怎讲?”   “怎么没完成要求?摊主你是不是玩不起啊?”台下人声浪起伏,回怼摊主。   摊主赔笑作揖,顶着台下人不满的情绪,“这曲子你是弹奏出来了,可并没有人识得啊!”   应嘉让这才想起了信纸后还有一句话,需得有人猜出此曲。   瞬间被泼了一盆凉水,大家都是来凑热闹的。这哪里有人会知道这首外邦乐曲?正当应嘉让纠结不已之时,一道清冷低幽的男声在纷杂的人群中传来适:   “《兰藏谣》,盘蓝宫乐。”   应嘉让不禁雀跃,“现在可以给我了吧!”   摊主心服口服的转身将壁上的字画交给了应嘉让,“姑娘真是不一般,鄙人服气。”   “过奖,多谢。”说完便往台下张望,寻找着刚刚那道男声。目光所视之处,一眼便被吸引,她忽而愣住,时间仿佛停滞,那位知道《兰藏谣》的公子正淡淡的看着她,仿佛透过她在看向别人,眼睛里隐匿着冷月的寒辉。   应嘉让心中暗叹,这人着实太漂亮了。   对,就是漂亮!却并不女气。   不像个人,像下凡的天神,玉质金相,英髦秀达,高高在上冷眼看众生百态。   周身的矜贵之气,就算安静的立在偏处,也让人一眼就能看到。   男子依旧淡淡的望着自己,她看不懂他眼中的情绪,也庆幸自己戴着面具,不必以真容相视。   这样长相的人,一瞧便知是皇城里的贵人,应嘉让不做久留,向李霁微微鞠躬,便下了台,独自前去寻找兰荇和二哥。   没成想拿好了字画,在经过结缡桥之时,被那位好看的公子尾随,应嘉让周身都是防备的姿态,虽说他好看,可好看的人也会有坏人,况且自己现在落单了,可得提高警惕。   “您有什么事吗?”女孩子未脱稚气的童音带着小心与戒备,刻意的往后退几步,拉开距离。   李霁摇摇头,破天荒的浅浅一笑,放柔了表情,柔和下来的男子又有些不一样了,这个笑与他身后的璀璨烟花同时升起,应嘉让仿佛看到了星河一般,连满江的葳蕤花灯都黯然失色。   李霁刚要开口,桥的另一端出现了一个踉跄的醉汉,直直的往阶梯下首的女孩身上倒。   李霁见状,以迅雷不见掩耳之势,出手抱过小姑娘的腰际往桥下一带,醉汉便直扑在了青石板街上。   应嘉让紧紧贴在李霁的胸膛,很奇怪的,她听着陌生男人有力的心跳声,忽而热了脸颊,红了耳尖,偏生有幽会的男女在另一旁的树下忘情的亲吻。   李霁环着怀里柔软纤瘦的姑娘,闻着她发丝馥郁的暖香,忽而有了些本不该有的心猿意马,手不受控制一般,轻轻附在小姑娘的面具上。   面具下,是怎样一张脸?李霁心中头一回有了这样隐秘的期待与好奇。   应嘉让并未愣住太久,意识到男人的意图,她吓得赶紧将他的手打掉,可面具已然被他揭下。   应嘉让猛地推开李霁,提起裙摆扭头就跑,消失在了结缡桥的尽头。   李霁辅一清明,望着空空如也的结缡桥,便有些遗憾的让女孩儿给跑了。   作者有话说:  预收新文《你逃不掉的》   将军府家的四小姐自从岭南回京城后,性情大变,本来柔柔弱弱的南方姑娘,一股脑的跟着护卫在小院子里学武艺,更是跟着父亲去岭南剿匪,亲手烧了龙头山的土匪寨子,将土匪头子扔进了火海。   解决了一块跗骨之蛆般的心病,没多久便遇见了被镇北王风风火火迎回京城失踪多年的小儿子。   桃花宴上,两人相遇,四小姐四肢百骸皆是一股冷意,那是骨子里的恐惧感,王世子将人抱进了桃花坞,女子腰间的细带被扔上了粉嫩的花枝间,男人的声音如鬼魅似的轻嘲:“烧了爷的寨子,你还是爷的压寨夫人,幼幼,你逃不掉的...”   男主版文案:从小便长在乡野里,不知父母何人,寒江小时候入过岭南将军府的老宅,做过卖力气的小厮   见过小仙女似的将军府四小姐,四小姐贪凉,脱了鞋袜,脏了脚丫,寒江用衣裳给她擦,没成想四小姐嫌脏,瞪了他一眼   寒江那时便想着总有一日,他要逼迫着给她擦脚丫,就用自己的脏衣裳,后来他成了土匪头子,手下绑来了一群女人   寒江将其他女人全放了,独独留下了这个被抢来的四小姐... 第2章   应敏让忧心忡忡,派人去找却寻而无果,兰荇在一旁哭哭啼啼,哭得实在令人心烦意乱。   应嘉让抱着字画,脚步轻快,摆脱了奇怪的男人,心情尤为舒爽,不一会就看见了江畔边上来回踱步的二哥。   “二哥,我在这儿!”   看着熟悉的少女兴奋的招手,应敏让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年年,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在找你!”责备完才反应过来,“你的面具呢?不是让你戴严实了吗?”   瞧着二哥生气的模样,应嘉让自觉理亏,像个鹌鹑一样缩了缩,讪笑道:“掉了...”   扬起小脸见二哥欲要发作,“二哥放心,没人瞧见我的,面具掉了,我有戴好帽子的。”   说着便晃了晃小脑袋,斗篷上的帽子也随着左右摇摆。   应敏让叹了一口气,胡乱的揉了揉她头顶上的帽子。这怎么让他放心,女子貌美当然是极好的,可就怕这般小小年纪便惊艳绝伦的相貌,便不知是福是祸了。   看着小仙女似的妹妹,这让他完全生不起气来,应敏让作罢,拿着自己手上的钟馗面具就给人戴上回家去了。   ......   年后的二月,应夫人带着女儿前去芝山,看望家公。芝山在檀京皇城的南边,故而也称南山,后来因满山华美浓艳的桃花而易名芝山,南山道观也易名为芝山道观。   芝,华美也。   应嘉让在阿翁亲手栽种的桃树下赏花,府里的厨子会做桃花酥,摘一些回去,以桃花入味,酥饼便十分清香。   看望过后,母女二人也要启程回府了,因着二月赏花的文人墨客众多,官道堵得水泄不通,马夫便带着主家往另一条小道回府,忽而窗外一阵喧闹,应夫人让其停下马车,“外头出了何事?”   “回夫人,是一小儿偷盗,正被人扭送见官。”   应嘉让撩起帘子,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正被两个男人殴打,于心不忍,想要下马车前去制止。   “年年,不可。”应夫人担心伤及女儿。   “娘,他会被打死的。”   应夫人是个心善的,本想让家丁前去制止,没想到女儿执意下马,只好为她戴上了帷帽,一同下了马车。   “住手。”女孩儿娇柔清灵的声音让打人的大汉住了手。见是官家的马车,这才作揖敬礼。   “夫人小姐有所不知,这贼娃儿从外地来的,在咱们这儿偷东西不下三回了,不给点教训,以后可就是个祸害了。”   “那也不能将人往死里打啊。”   说着便让府里的下人拿出钱袋,将小孩偷盗之物一一赔给店家。末了,人群散去,应嘉让走近那浑身污秽的外地小男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为什么会来檀京?”   小男孩一口吴地方音说着京城官话,生怕京里的贵人听不懂,应嘉让见男孩费力的讲着话,让原本听得懂吴音的她一头雾水。   “你慢些说,我能听得懂。”应嘉让说着一口地道的苏州话,惊得男孩一愣一愣的,应嘉让笑了笑,继续用方音说,“我从小生活在平都,离姑苏不远。”   男孩听完,眼泪直流,哭着跪在了应嘉让的面前,“我叫卓于,求姐姐帮帮我......”   应夫人听完小卓于的描述大惊失色,连忙带上家丁一同前往小卓于住的地方,车夫架着马车来到一座废弃的寺庙,里面却住满了人,应嘉让听小卓于说,这些人都是从大齐的各个州府过来状告抚恤金贪污一事,里面老弱妇孺年轻壮汉皆有,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疲惫与无望。   小卓于怯怯的喊了一声娘,将手里护得紧实的饼子递给了妇人,极为兴奋的说道:“娘,有位官家夫人要来帮我们。”   这么一说,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人纷纷站了起来,门里与门外仿佛两个世界一般,外面的夫人小姐衣着光鲜,奴仆环绕。里头的百姓破衣蔽体,凄凉萧索,每个人眼里都是孤苦与悲戚。   应嘉让看在眼里,不知该作何表情,从来只在书里读到过这般景象,这个画面就好像在暗暗嘲讽强大帝国背后逐渐破碎的繁华。   就在里面的人认为她们母女二人不会进来之时,应嘉让鼓起勇气,走向了他们。   隐匿在人群中的崔鹤唳,穿着青布麻衣坐在墙角,审视的看着这位不知人间疾苦的官家小姐,嘴角噙着一抹嘲讽的笑。十七在他耳边回禀着,“是国子监祭酒应有期的妻女。”   “应有期...?”崔鹤唳在脑海中搜寻着这号人。   “爷,工部负责发放抚恤金的姜宜舟便是应有期的挚友。两人府上也结了姻亲。”   崔鹤唳垂下探究的眸子,目光紧锁在应嘉让的身上,女孩儿身形窈窕纤瘦,身着雾紫色织金鸢尾纹上袄,下着烟灰云纹马面裙,因着头上戴有轻纱帷帽,瞧不真切真容,露出的一点点指尖却是白得晃眼。   应夫人见女儿进去了,忙对身侧的家丁说道:“你快回府与老爷说明,叫上几个人多采买些粮食前来...”   “夫人,您与小姐在此恐怕不妥,要不您先回府?”   “不用,他们几个留下便好。”这事关未来亲家公姜大人,不可掉以轻心。若是她不在此坐镇,此事让其他官眷知道了,那姜大人可就在劫难逃了,想来这贪赃枉法的手笔也不是出自姜大人。   应嘉让看着几个围坐在火堆旁烤火的孩子,立马转身出去,崔鹤唳见状,果然,这些个千金小姐连样子也不愿做了。   “年年,你要做什么?”应夫人不解,看着女儿把马车里防寒保暖的羊毡毛薄被抱了出来。   “兰荇,将吃食提进去。”送小卓于前来的时候便在街边买了些糕点瓜果。说着就将碍事的帷帽扔进了马车。   应夫人看着风风火火的女儿直摇头,到底还是没能养成个娴静的性子,急忙拉住女儿的手,“将帷帽老老实实戴上。”   应嘉让无法,老老实实遮住了自个儿的脸。   火堆旁的孩子们看见食物与被子,立马凑上前来。黑鸦鸦一片小脑袋终于纷纷扬起了小脸来。应嘉让撩开了帷帽上的轻纱,笑容温柔:   “都有的,姐姐给你们发。”   终于将食物分配完了,小卓于高兴的向其他孩子们炫耀,“我都说了吧,这个仙女姐姐会帮我们的。”然后转过身来,看见应嘉让原本光鲜的衣裙上全是污渍,不由自责道:“姐姐对不起,我们把你的衣裳弄脏了。”   “不碍事,洗洗还能穿的。”说着便给了小卓于一个微笑。   应夫人在一旁安抚着烈士家眷们的情绪。   “俺们从沧州来,地里干了,种不出粮食,俺的幺儿从了军。   幺儿他命苦,死在了大西北,朝廷发放的抚恤金让那些遭天杀的贪官污吏层层克扣,到了俺们手里,就只剩两袋米。   小老儿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那是俺儿用命换回来的银子啊!可怜了俺个小孙儿,才八岁就没了爹......”   鹤发鸡皮的老人一路乞讨着来到了京城,说完便泪流满面。应夫人看着不远处陪着孩子们的女儿,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老人家,您的公道自会有皇上为您定夺,咱们现在要做的,便是等。”   应嘉让与孩子们围坐一团,丝毫不顾及大小姐该有的体面,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一个个皆出神的看着她。   “怎么总盯着我瞧?难道我脸上有糖?”   孩子们摇摇头,一个带着瓜皮小帽的男孩儿极为认真的问:“姐姐,你真的是仙女吗?”   “是啊是啊!姐姐是住在哪座宫殿呢?”   “肯定是住在月亮上啊!”   一个个天真的问题,竟让应嘉让回答不上来,她笑着说,“那你们要不要听天宫的故事呢?”   孩子们异口同声,大叫道:“要!”   “山下有一户人家,阿翁上山砍柴,阿婆下田种地,阿爹出山从军,阿娘洗衣做饭,阿姐嫁去了隔壁的村庄里,剩下的小儿郎认字习书。   后来发生了战事,阿爹再也没有回来,小儿郎很伤心,不想读书了,想去寻阿爹,哪知阿爹去了很遥远的地方,一辈子也回不来,于是阿爹托梦给小儿郎,让他发奋读书,做个大人物,阿爹便会回来。   小儿郎长大后果然不负众望,成了有大学问的人,后来小儿郎也懂了,每每想起阿爹,便抬头看看天空,因为阿爹卫国杀敌,牺牲后是要位列仙班的,所以,你们的阿爹现在都成了天宫的神仙,在天上保佑你们呢。”   少女讲的故事明明都是哄小孩的,殊不知却说进了崔鹤唳的心里。   崔鹤唳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从她出门复又抱着毡被进门开始,他的目光便再也没移开过。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踏着光,却又逆着光影而来,像新雪初霁般,一下便照亮了这座小小的破庙。   待短暂的看清了她的真容,就连见过宫中各色美人的他,也惊得失了神,丢了魂。   这大概便是初生凡尘,与星月争辉的美人,一眼便能知晓日后该如何惊艳时光,璀璨流年。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眼前的女子大约便是上天派给人间的礼物吧。   ......   抚恤金一事得以解决,这再好不过,不过负责此事的姜大人还是被贬了职,所幸没有出大事。   “将军,抚恤金一事处理得当,您也不必烦忧了。”   崔鹤唳点点头,他如今因父亲战死卷入通敌风波而被皇上收回了兵权,软禁在了京中的将军府里,那一日听说战死将士抚恤金被贪污,家属进京状告无门时,一时激怒,悄悄微服前去调查,不过所幸这件事得以圆满解决。   “皇上如今将兵权重新交于将军,定是信了将军,将军为何还要赴四皇子的宴?”   “做戏便要做全套。”   十七一点就通,转身便要退下,崔鹤唳沉沉发声,“派人去查应祭酒的女儿。”   “今日庙里的姑娘?”   见崔鹤唳没再说话,十七了悟,得令退下。   将军这是看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穷酸作者发5个红包把小朋友们哄出来,快来评论打卡快快快 第3章   定国公府是大齐皇室册封的一等一的勋贵,在檀京也是名声显赫的顶流簪缨世家,老国公三年前身染恶疾,简单交代了身后事便去了。   如今三年的孝期一过,定国公府又恢复了往常的宾客宴请,游园诗会。   定国公府大姑娘贺兰顼,再过段时日便要出嫁,听闻应清让有个妹妹在京城,特地写上了请柬邀人前来。   应嘉让回檀京不久,认识的檀京贵女更是少之又少,何况往日里母亲不让她出门,各个府上的小姐宴请也不知有她这号人。但这一回是贺兰大姑娘的邀请,应夫人也不好拂了面子。   国公小姐们在府里憋了也有些年了,这一下把能叫的檀京贵女们叫来了泰半。   应夫人自是不好推辞。只好让嫂嫂好生照看着嘉让。   应嘉让的舅母是故去老国公唯一的女儿,虽说是个庶女,但到底是唯一一个,也是很得宠。在平都时,应嘉让与这位舅母关系就甚至亲密,这一回舅母从平都远道归宁,府上就兴热闹。   “舅母,这便是您以前住的地方吗?”应嘉让看着府门外“高山仰止”的匾额,有些惊叹。   应嘉让还是一年前才回的檀京,头半年在芝山上住着,眼下才算是真正的住在檀京城里头,自然没见过这么气派的府院,她在平都的府宅自是整个平都数一数二的好,只不过江南不兴张扬华贵,院落大多是静逸雅致些的。   贺兰嫣笑着应是,带着应嘉让进入后院,声音十分温柔的介绍,“定国公府复姓贺兰,你以前还问舅母是不是姓贺,现在总不会叫错了吧?”   应嘉让不好意思的讪笑,“当然不会了。”   一屋子的女眷都在老太太的晴黎堂,贺兰嫣带着应嘉让,规矩的向上首的老夫人行礼,老夫人笑着让她上前来,这一脉只这一个女儿,虽说不是自己亲生的,可也实打实的疼爱过。   应嘉让知道大户人家规矩多,谦卑的低着头,跟在舅母身侧。   众人只见贺兰嫣身旁一个穿着月白翠烟衫并鹅黄绣白玉兰长裙的女孩,低垂着脖颈,在一众莺莺燕燕的贵女中并不显眼,便也没过分关注。   还是老夫人蓦地开口,“这便是应祭酒家的小女儿?”   应祭酒有三个孩子,两子一女,大儿名叫清让,二儿名叫敏让,幺女闺名嘉让。   不怪乎老夫人现在才看见,只因这屋子里女子众多,光是大孙女与小孙女的手帕交都有十几个。   “回母亲,是嘉让呢。”   “来,抬起头让老身瞧瞧。”老夫人和善的笑着,话音刚落,四周的目光齐刷刷的向应嘉让投去。   在众人的注视下,应嘉让乖巧的抬起头来,恭声道,“请老夫人安。”   轻柔的声音,像春日里沾着晨露的梨花盛开似的美好,那些精心装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瞬间喟叹,脸上神色各异。   连老夫人都倒吸了一口气,看着这般精致浓昳的脸,忽然就想起了故去的贵妃娘娘。呐呐地道,“倒真真是画里走出来的美人...”   应嘉让顶着这般直白的夸赞,有些羞赧,“老夫人过誉了。”   “让我再瞧瞧!”说话的是老夫人的嫡小孙女贺兰颐,平日里最是活泼,有些咋咋呼呼,却是很好相处的姑娘。   应嘉让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活泼姑娘,和自己差不多大,可能比她更小些,穿着缕金百蝶穿花桃红云缎裙,衬得一张莹白小脸很是朝气。   贺兰颐眨巴着眼睛,盯着应嘉让仔细瞧了瞧,这才呆呆地说,“你可真好看,比纪澜灿还好看...”   老夫人看着这个泼皮孙女一副色咪咪的样子,简直招人发笑,“行啦,颐儿休得无礼。”   “祖母,这位姐姐我见过!”   贺兰嫣知道这个侄女儿一向难缠,生怕她令嘉让尴尬,“嘉让回京不久,颐儿怎会见过呢?”   “姑姑,我真见过,在我大哥房中...”见众人神色立马变了几道,贺兰颐心想这玩笑开大了,连忙补上,“有一幅洛神图便是这样的。”   国公夫人见女儿口无遮拦,应家小姐显然惊得脸都红了,半呵斥半嗔怪,“颐儿!莫要胡闹。”   “可让嘉让看笑话了,我这个妹妹素来这样油腔滑调,你可莫怪。”说话的人嗓子音温温柔柔,是国公府的大小姐,贺兰顼。   “不会的。”头一回见这么多人陌生人?且没戴着帷帽,应嘉让却并不抵触,甚至觉得有些稀奇。   没过一会儿,老夫人让大孙女贺兰顼领着众小姐去游园,贺兰颐立马拉着应嘉让也一道出去。   “姐姐,你多少岁了?”贺兰颐拉着嘉让的手,无不昭示着自己对她的喜欢。   “入了秋,便及笄了。”嘉让如实回答。   “也就比我大一岁嘛,那我可不要叫你姐姐,怪生份的,我就叫你嘉让吧!”   这时,纪澜斯神神秘秘的凑过来,小声道,“你可闭嘴吧,刚刚我堂姐阴阳怪气的说今日她就是随便绾了个发髻。”   “这是英国公府的三小姐纪澜斯。”贺兰颐给应嘉让介绍道。   “仙女姐姐好。”纪澜斯嘴巴甜,笑着问好。   “纪小姐好。”   “纪澜灿怎么了?”贺兰颐不解道。   “你说仙女姐姐比她好看,她不乐意了,人家可最在乎容貌了。”   贺兰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纪澜灿是英国公的掌上明珠,更是檀京城里颇具才名的美人,在她们这群未婚的贵族小姐当中,相貌是最为出色的。   “难道不是吗?”早就瞧她不爽了,仗着漂亮,便自高一等。   纪澜斯也笑出了声,“可不是嘛。”   应嘉让云里雾里的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贺兰颐挽着她的手说道,“纪澜灿是她堂姐,长的挺美的,想的就更美了。   人人都说七殿下是住在芝山上掌管满山桃林的神仙,优雅高贵,沉郁低迷不似凡人,在大齐,最貌美的姑娘才能配得上七殿下,这个纪澜灿就自恃美貌,时常往七殿下跟前凑呢。”   “是呢,刚刚她见着嘉让姐姐,整个人脸色都变了呢!”纪澜斯也不大喜欢这个傲慢的堂姐。   应嘉让听着她们夸赞七殿下时,不禁想起了上元节遇见的男子,却是一笑了之,她哪里不懂这些姑娘的心思,怕不是都仰慕着这位殿下。   这时,静娴公主与纪澜灿经过,后头跟着几个别家的千金,静娴公主手持金丝镶边的美人蒲扇,半掩着面,扫了一眼应嘉让,对纪澜灿笑道:“顼姐姐也真是,什么小门小户的也往府里请...”   应嘉让:“......”这是在说我?   “还不参见公主?”后头的宫装仕女趾高气扬的对着应嘉让一等人斥道。   贺兰颐不情不愿的见完礼,静娴公主是德妃的女儿,名字是温温柔柔的,人却是嚣张跋扈,贺兰颐一向与她不对付,故意对着应嘉让说道:“我大哥这个人对女子眼高于顶,没一个能入得了他的眼,但是他书房里的画像和你这般像,不若你来给我当嫂嫂吧?”   这句话一说完,空气都开始凝固了,静娴公主气得涨红了脸,她喜欢贺兰集,在场的谁不知道她这是在内涵公主!!!   “贺兰颐,你!...”   这里头虽说公主是顶顶高贵的,但定国公府是皇帝的外家,说起来,皇上的母亲还是故去老国公的亲妹子,这贺兰颐也是皇上的表侄女,这两姑娘掐架,旁人自是不敢插嘴。   应嘉让在一旁杵着,自是不知道这句话给她引来了怎样的麻烦。   贺兰顼招呼着女孩儿们去琉璃阁赏莲,静娴恨恨的看着应嘉让和贺兰颐,贺兰颐她不敢动,难不成还怕一个小小四品官的女儿吗?   看着这片荷花池,静娴计上心来,低声吩咐了身旁的宫女。   “二小姐,国公夫人叫您过去一趟。”贺兰颐不疑有他,以为母亲找自个儿有事,让纪澜斯陪着应嘉让。   纪澜灿将纪澜斯叫了过去,“你不是喜欢喝梨花酿吗?问问那位应姑娘可喜欢?”   贺兰家的梨花酿可真是好东西,纪澜斯欢欢喜喜给应嘉让满上一小盅,应嘉让见她热情,不好推辞,就饮了一些,入了喉才发现有些不对劲,这酒好烈...   宴席快要开始了,女孩儿们三三两两的往正堂走去,静娴看着醉倒在石桌上的应嘉让,女子面色绯红,仿佛夭夭桃花成了精,坠在枝头诱人采撷,忽的心口一滞,转而又不甘的哼道:“不过空有美貌而已,阿集哥哥才不会喜欢你。”   “公主,饮了这烈酒,她们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您打算如何?”纪澜灿看了看自己那个醉得呼呼大睡堂妹,心底一阵嫌弃。   “将你堂妹领回去。”转头想了想应嘉让,“来人,将她鞋袜褪了,扔在池塘的小船上,划到河中央去。她不是好看吗?那便让她更好看些...”   看你醒来怎么办,哼。   “公主,此举恐怕不妥吧?”纪澜灿心里一喜,不过还是得做做样子规劝一番。   “有何不妥?本公主决定的事情,就是妥当的。”   两个侍女合力将人抬到了小船上,划进了层层荷叶中。   做完这些,静娴满意的带着人便走了。   贺兰集从外院进来,本想避开妹妹们邀请的各家小姐,转而从琉璃阁的另一侧回自己的院子,远远的瞧见两个女子划着两只小舟进入荷花池,出来时便只有一只。   心中纳罕,如今府上设宴,可别让有心之人弄出了差错,待人走后,贺兰集沉声吩咐身边的侍从,“去看看,她们做了什么!”   另一只小舟隐没在层层叠叠的绿色中,瞧不大清,却还是隐约见着里头有东西。十三一脚踏上小舟,贺兰集便将他拦下来,“还是我去吧,你守在这里。” 第4章   莲池里的夏蛙欢畅的叫着,船桨划过水面,碧波荡漾间,一枝枝粉荷从绿水中袅袅挺立,盛开得极为娇艳俏丽,茂密的圆叶笼罩着缕缕青烟,船桨摆动间,未化的晨露在荷叶上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争先恐后的落入碧水之中。   贺兰集终于靠近了那只小舟,午时的日头已经有些毒了,不过被层层叠叠的莲叶阻挡着,此处倒也阴凉,但还是出了一身细汗。   他胡乱的用船桨撩开了小舟边上围着的花叶,待触及里头的景象,却蓦地睁大了眼睛。   小舟里头赫然躺着一个女子,额眉秀致,琼鼻樱唇,双颊绯红,仿若春酲后的冶容尽态极妍,光影扶疏间,斑斑点点的日光透过花叶,映在女子的周身,那裸露的奶白肌肤就像沾了一层樱粉的柔光,竟比那水芙蓉还要娇艳三分。   贺兰集由惊转疑,目光却片刻不差的凝视着,女子的夏衫单薄,晨露洇湿了她月白色的翠烟衫,水渍浸染的地方黏腻着体肤,鹅黄的白玉兰长裙紧贴着那双纤细的长腿,勾勒出旖旎婀娜的曲线。   贺兰集向来自恃沉着克制,也不禁看得喉头一紧。待看清沉睡的女子光裸着的莹润玉足,那白生生的一节暴露在空气中,纯洁又艳情,实在过于晃眼,贺兰集顿时面上发热,匆匆别开了眼。   他自然不是什么柳下惠,再看下去难保自己做出什么失控的事。   这副景象犹如梦幻般,她安静睡去的娴静模样,仿佛只是个在夏日里玩累了的孩子,在此小憩。   此时的贺兰集带着那么三分拘谨,仿若一个不速之客,闯入了神女栖息的莲池仙境。   他抬眸只看着女子的面庞,确信自己的确没见过这般惊艳的容颜,忽而想起了书房里那幅洛神图,神女凌波江上,绝世出尘,可画只能是画,哪怕是三皇子所赐,卫大师所绘,也抵不上眼前这番活色生香来得令人叹止。   该不会真从画里走出来的?贺兰集闭着眼晃了晃脑袋,想什么呢?   见她似乎没有要苏醒的迹象,贺兰集下意识以为自己是不是看见了幻象,他半蹲着跨入应嘉让的小舟,用手拍了拍她的一截藕臂,又在池子里盛了一些水,池水清凉,弹在了她的面颊上,消了一些暑气。   盛夏之时,隔的如此近,女子身上的馥郁香气渐渐弥漫在贺兰集的鼻尖,他的几个妹妹也爱用香,但这香他却从未在女子身上闻到过,反而是他那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侄女身上有,不禁有些惊喜,竟是那丝丝入扣的婴孩奶香味儿,掺着梨花酿渐渐散去的浓醇酒香,闻起来直教人欲罢不能。果然是贪杯的馋猫儿,竟饮了那等烈酒。   贺兰集鬼使神差的伸出了一只手,轻轻触摸着应嘉让的脸颊,指腹所至之处,皆是一片带着能够燃烧的滑腻与温热。   应嘉让脑袋昏昏沉沉,迷迷糊糊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脸上游走,那东西有些粗砾,有点像二哥常年练剑的手,她以为又是她那个混不吝的二哥在抓弄她,皱着眉头一声嘤咛以示反抗。   果然有用,那作乱的手停了下来。   贺兰集听着女孩儿一声不耐烦的娇啼,做贼心虚似的住了手,待脑子回过了神,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就沉不住气。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贺兰集看着这样衣衫不整的她,生怕自己生出了别样的下流心思,他快速的解下腰间的白玉蹀躞带,将描着金丝云纹的紫色斓袍褪下。   而此时,他脱衣动作间带起船身晃动,应嘉让被晃的有些晕,悠悠转醒间,便看见一个陌生男子在她面前宽衣解带,男人逆着光,她又平躺在摇晃的小船上,本身便惊愕慌张,更是瞧不清这登徒子的长相。   下意识的惊声尖叫,十三在池子外头只听得一阵急促短暂的女子惊呼,可转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刚只是幻听一般。   贺兰集快速的欺身靠近应嘉让,用手捂住她饱满润泽的樱唇,清朗紧劲的男声在应嘉让的耳垂边响起,“别叫,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应嘉让害怕得瞪大了那双清亮又水雾雾的凤眸,眼尾沁出了几滴泪。贺兰集看着她蝶翼般的长睫微微翕动,漂亮的眼眸有些像凤眼,又有些像狐狸眼,原来还有这般噬人心魄的眸子?再盯着看下去,非把自己给吸进去了不可。   贺兰集慢慢直起身,远离了她因为醉了酒而异常绵软的身子,将衣服披在了应嘉让的身上,“穿上吧,我想你应该知道有人要害你,我只是路过出手帮你一把而已。”   应嘉让心中了悟,她在沉睡之前便意识到了酒有些不对劲。所以这个男人说得倒也没错。   贺兰集将话说得正气凛然,骗骗小姑娘可还行,自己心中却是有些心虚。他方才脑中可是不可遏制的闪过了趁人之危的念头。   应嘉让瑟缩了一下,见男人看着自己的脚,那眼神让她觉得有些危险,赶紧将露出的双足用裙摆遮得严严实实。   贺兰集见那双柔嫩又娇白的小脚没入了裙摆里,才尴尬的收回了眼,想着女孩子的脚原来这么好看的?竟比他的手掌还小一些。   他咳了两声,“我送你出去吧。”   说着不等她应答,便转过身去拿起了船桨,默默的往外划,碧水荡漾透着清冽的声音,坐着的姑娘,划船的公子,怎么看都像是画里的的夏日出游图。   应嘉让紧紧裹着男子带有松枝沉香水气息的外裳,像初生的小鹿一般看着他宽阔的肩背,一时之间竟也不怎么害怕了,心里默默的想着:   也许,他是个好人。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莲花枝枝颤颤,仿若沾了灵气一般,避让着这方小舟。身下是一池碧波,抬头便是晴空万里。天地之间仿佛只此二人,应嘉让壮着胆子,轻声道谢:“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贺兰集笑着摇摇头,“你在我府上若是出事了,责任在我,姑娘不必多礼。”   应嘉让略一思索,国公府的主人家这般年轻的男子倒是没几个,这位极有可能便是世子爷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小舟已经划到了莲池边上,十三见主子突然带出了一个姑娘,面上纳罕,待看清了女子的容貌之后,我滴乖乖,主子这是在莲池里请了一位琼瑶仙子回来啊!   贺兰集下了小船,本想扶一把女孩,结果她瑟缩在船上不下来,贺兰集抬眉,看着一脸羞涩,抿着下唇的女孩,这才反应了过来,“十三,速速取一双鞋袜过来。”   两人背过身去,待应嘉让换好鞋袜之后,贺兰集让十三离远点。   两人就这么站在莲池边上,谁都没有打破这一刻的静谧。贺兰集看着她,此时的她盈盈玉立,像极了初夏时节荷塘里的亭亭菡萏,在明媚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姣美昳丽得有些不真实。   他不禁有些意动,“可要我将你送去宴席处?”这其实是有些逾越了,毕竟是未出阁的小姐,孤身一人与外男行至一处,恐落了旁人闲话。   应嘉让轻轻摇头,“不劳烦世子了,我自己可以的。”   贺兰集挑眉,笑得极为俊逸,“你怎知我是谁?”   “这不难猜的。”她披着他的外裳,是代表着王公贵族显赫身份的紫袍,上头绣着花样繁复的云纹,从他腰间取下的汉白玉蹀躞带与金丝容臭无一不显示着他尊贵的身份。   “倒是冰雪聪明,怎会让人陷害了去?”不用想也知道为何,妹妹们宴请了十余府的官家小姐,许是哪家的小姐瞧人家漂亮,心里不平衡罢了,才会想出这等损招。   “我、我第一次参加花宴,不太懂这些...”应嘉让低垂着头,当然知道他是在揶揄自己,当即便有些不安的解释道。   贺兰集目光复而又聚在她那一截白生生又光滑柔腻的颈子上,眼神有些幽暗。“我救了你,你要怎么报答我?”   应嘉让这才认真的抬眸看着他,男人身量高大挺拔,有一双与相貌并不相配的狐狸眼,若是女子多少会显得有些妖媚,可他生得英气文雅,芝兰玉树的,中和一番,倒也十分和谐,那话语里似有若无的风流轻佻气,也被儒俊的模样压得稳稳的。   他这么说着模棱两可叫人为难的话,那双狐狸眼认真又带着些许期待,应嘉让一顿,若有所思,“您想要什么?”   “要你。”   ......   “的名字。”   嘉让心中腹诽:你们兄妹俩说话都这么唬人的吗?   贺兰嫣左瞧右瞧,看着琉璃阁中的女孩儿们都回到了宴席上,年年却不见了踪影,她低声吩咐着侍女出去找。   怎料正看见年年与世子在一处,且那位世子脱掉的外裳竟在年年的身上,心中一惊,疾步而去,“年年这是怎么了?”   “舅母。”   “姑姑。”   “世子回来了?怎么没去晴黎堂请老夫人的安?”贺兰嫣不动声色的将二人隔开了一些。   “正要去呢。”贺兰集见姑姑这样子,仿佛生怕自己将人欺负了去。   “既如此,世子快去吧。”   贺兰集颔首,坦坦荡荡的正要转身离开。   “世子等一下,您的衣裳!”应嘉让里头的夏衫已经干了,自是不好再披着他的。   贺兰集接过少女双手递上的斓袍,不禁莞尔,便转身离去。   贺兰嫣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定定的看着嘉让,沉声说道:“年年,听舅母的话,以后离世子远一些...” 第5章   回府之后,应嘉让心事重重,她知道舅母是疼爱自己的,舅舅舅母只有两个儿子,以前倒是有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岁的女儿,不过得了一场病便夭折了。   自己在平都的那些年,一半的时光都是住在平都蔡府,舅舅和舅母待她就像亲生女儿一般。而舅母那一番话,让她离世子远一些,应该也是身为长辈善意的提醒吧。   其实不用舅母刻意说,她也会认清自己的位置,他们之间身份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她当然不会有多余的想法,毕竟按爹娘的意思,及笄后是要嫁给姜伯伯的儿子。   可心里为什么会有一些闷呢?   这几日兰荇都瞧出了应嘉让有些心不在焉的,提议道:“小姐要不要去芝山散散心?”   别处也许夫人不会答应,可芝山不同,道门清静,老太爷在芝山道观做居士,老爷夫人孝顺,经常让少爷小姐去芝山陪他老人家。   “嗯,也好。”   马车稳稳的向芝山的方向驶去,兰荇见小姐还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不禁开口询问:“小姐可是有什么心事?”   应嘉让抿了抿唇,有些纠结,“兰荇,你说我日后若是嫁进了姜府,会不会和现在一样,天天困在府里......”   应嘉让撩起车帘,看向外面的碧蓝天空,此时艳阳高照,枝头翠鸟脆生生的啼鸣。她忍不住心中喟叹,着实有些羡慕。   兰荇有些为难,“兰荇不知,可兰荇知道,小姐在平都的时候是个活泼性子,现在却沉郁了不少。”   “天高地阔,欲往观之,囚于堂屋,观之不得。”   “小姐...”兰荇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小姐看的话本,学的乐曲,习的课业,哪一个不是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而她身为女子,空有满腹才情与远方,却只能囿于应府这一方小小的堂屋。   终于到了芝山,应嘉让向观里的道长见过礼,换过一身青衣道袍,便驾轻就熟的往阿翁的静室走去,庭院外洒扫的居士笑着同她说道:“明湛居士上山去了,福主可要去?”   “多谢居士,要去的。”   应嘉让对芝山很熟悉,谢过居士之后,吩咐兰荇将她的静室打扫一番,独自前去山间。   五月是芝山道观闭观的日子,整个月都不会接待游人,所以上山的夹道上很是安静,时不时还会出现一两个道观里采山泉水的小道士。小道士见到她都会甜甜的叫一句“福主姐姐”。   应嘉让从山上往下眺望,这一刻心里平静了许多,也没有那般沉闷了。   山间的清泉,鸟啼,微风,这一切无拘无束的事物都让她感到浑身畅快。   她看着不远处的竹斋,这里住着一位长年闭观清修的老道长,阿翁若无事,也会上山来同老道长对弈。   应嘉让扣响院门,里头却没有人。   ......   “殿下,该下山去了。”江公公在李霁一曲毕的时候,赶紧见缝插针,生怕扰了主子。   “今日不回了。”   江公公一愣,这是要在竹斋过夜?看着七殿下的架势,这架绿绮非给他弹断了不可。   李霁轻轻用搽了香脂的锦帕擦拭着绿绮,眼神却飘忽沉郁,江公公知道殿下如今心情不美,斟酌着说道:“殿下不若让世子的人去寻那位姑娘?”   自那日上元节见过那名弹奏《兰藏谣》的姑娘之后,殿下便念念不忘,虽没有明言,却安排了多名暗卫前去打探。   可那位姑娘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这都小半年了,依旧是没有任何消息。定国公世子贺兰集有一支专门培植的情报势力,但是为了寻一个脸都没见过的姑娘就实属大动干戈了。   李霁沉思了片刻,就在江公公以为七殿下不满他窥探了自己的心思而惴惴不安之时,李霁倏尔一摇头,“罢了。”   上一回老四明里暗里说他们给他准备了个天仙似的女子,上元节那日指不定又是哪一位好哥哥使的手段。   江公公下了芝山,李霁坐在蒲团上,手执着那日从女孩儿面上揭下来的小狐狸面具,那抹灵动窈窕的身影隐隐绰绰的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真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磨人得紧。   竹斋外山风呼啸,而他耳边不受控制的又荡起了那道绵绵细腻的呢喃,与记忆深处母亲在他耳边的呢喃有所不同,没有幽怨,没有眷念,更多的是少女细细密密的心事。   李霁嘲讽一笑,他怎的竟听出了那“别有用心”的女子的心事,实在匪夷所思。   应嘉让在山间寻了个遍,也没找到阿翁,眼下天色渐黑,她若再不下山去,恐怕要摸黑下山了。   天公不作美,正当她准备沿着小夹道往下走时,一阵狂风大作,吹得她险些站不稳,而就在这一瞬的事,天空竟下起了大雨,应嘉让隐隐约约看见竹林里有一座小屋子。立马加快脚步跑去避雨。   院子很是雅致,种着几株矮桃树,还有几盆不知名的奇怪花叶。应嘉让没有时间去欣赏,想当然的以为是道观里哪位道长的居所。便扣响木门想去借一柄伞。   李霁在屋子里燃起了一盏烛,暖黄的光晕微弱,他正静下心来打算小憩半刻,却听见屋外一阵敲门声。   李霁警觉,他的竹斋布下了机关,擅自闯入者一定会触发机关,被乱箭射成筛子。   他本不欲作答,扣门声果然就停了下来,转而一道分外耳熟的声音响起,“请问有人吗?”   没有得到回应的应嘉让再次说道:“山间大雨,想问主人家借一柄伞下山去,可否行个方便?”   李霁霍然起身。这声音不就是......   木门一被打开,一束柔软的光洒在了应嘉让的面上。   她看着门里身着月白斓袍的男子,有一瞬间的错愕,这人她见过,是上元节那位谪仙公子!   李霁则耐住胸腔异样,漫不经心的审视着她,小道姑绾着的道髻上沾了几片竹叶,淋了雨的道袍半湿,显得有些狼狈又有几分情趣。在昏暗的光影中,肤色像细腻的牛乳,散发着柔光。   柔和的鹅蛋脸上一双眼尾上挑的凤眼,本该是明艳又带有侵略性的长相却因眸中盈盈水色而变得天真且无害,迎着晚风的薄薄袍裾贴着双腿,勾勒出几分曲线。   原来她的模样这般昳丽。   李霁玩味一瞥,小小年纪有几分手段。   “你是何人?”   应嘉让对着他的眼神,不知为何有一丝丝惧怕,支支吾吾的开口,“我、我是...”   “进来吧。”语气沉沉,很有威慑力。   应嘉让一个激灵,鬼使神差的跟着李霁进了屋,不过也只敢站在离门口不远处。   李霁听着跟进来的脚步声面色一冷,果然是他们派来的...   上元节不以真容视人,勾起了他的兴趣便跑了,如今又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间相遇,果然是手段了得。   想着到底是哪个皇兄送来的,虽年幼,却是难得的好相貌,不留着日后自己享用,却舍得送来给他,若是不承了一个情,岂不是浪费了这宜弄风月的好夜色?   “公子可有油伞?若是没有,斗笠也使得的。”   李霁转过身,看着应嘉让的眼睛,她认真看着人的时候,双眼好似一涧秋波,这种缱绻姿态落在一个尚未及笄的少女身上很是不妥,李霁如是想着。   无论她出于何种目的,其中缘由李霁并不想知道,只当她是个乐趣,得了趣抛开就是。   随即低低一笑,声音有着少年郎的清越,又透着纨绔子弟的调笑慵懒,总之声音不那么干净,听着让人心跳有些加速。   “除了这个?你还想要什么?”   应嘉让看得脸颊立马泛了红,一直蔓延至耳根,这副少女含羞带怯,欲说还休的模样。落在李霁眼里,神色立马变得幽深,声音都不自觉地变得低哑:   “你叫什么名字?”李霁又问。   应嘉让觉着有些不对劲,回答着他的上一句话,“若是没有,便不叨扰公子了。”   李霁却自说自话,仿若情人间的诱哄,带着陈述事实般的疑惑问她:“是四哥派你来的?”   嘉让磕磕巴巴,“什、什么?”   看着呆呆傻傻的,李霁确实被愉悦到了,心情颇好,:“四哥这次选的你,确实是投其所好,以后不用回去了,就跟着我吧。”   看着应嘉让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李霁一把拉过她的手腕,往塌上带,自顾自的说道:“多大了?知道怎么伺候男人吗?”   嘉让立马全身紧绷,饶是再天真,也听出话里的意思了。拼命的挣扎,尖叫道:“你放开我,我不是!”   李霁罔若未闻,亲了亲她的脸颊。感觉抿了一口牛乳,全是奶香味儿。应嘉让怕的整个人都在颤抖,她狠狠地咬了男人一口,李霁顿时松开了钳制她的手,应嘉让立马跑了出去。   李霁蒙了,欲望上脑,连忙追了出去,嘉让慌不择路,没跑多远便摔了一跤,天还没有全黑,大致瞧的清人,嘉让看见是他,哭得小脸全是泪花,又气又怕地对着李霁说:“我不是伺候你的人,你认错人了,真的。你放了我吧,我想下山。”   李霁定了定神,看着不太老实的身下,无奈的扶了抚额。   “那你到底是谁?”   “我...我是,我不能告诉你,你不是好人!”嘉让一副又凶又怂的模样怼着他。   李霁瞧着少女一副奶凶奶凶的模样,气极反笑,不怀好意道:   “我有说过我是好人吗?倒是你,孤身女子入夜来敲陌生男子的房门,若不是存心引诱还能是什么?”   应嘉让百口莫辩,“不是的,我是来山上找阿翁的。”   说完,远处隐隐约约亮起了火把,她眼睛蓦地亮了起来,声音从远处丝丝缕缕传了过来,大约是好几人,在喊着“应福主”。   嘉让知道肯定是道观的叔伯来寻自己了。立马站了起来,向不远处扬着手,叫道:“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李霁看了一眼身旁激动求救地女孩儿,也确定了她不是自己的哪位“好哥哥”派来的。还是好心的提醒她:   “以后别再一个人出来了。”说完便消失在了夹道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14 11:02:02~2020-04-17 23:5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五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忍冬 20瓶;姓墨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应府书房里,应有期与大儿应清让商量着朝中事务。   应有期两年前曾是平都知府,因政绩出色,升迁回京,任国子监祭酒一职。   应清让弱冠之年,就已科举功名在身,在大理寺任评事一职。   “你可拜见过了姜宜浓姜大人?”姜宜浓是姜府的二爷,也是姜宜舟的亲弟弟,应有期和姜宜舟年少的时候是同窗,所以情分非比寻常。   上次姜宜舟出事,若不是应府帮衬及时,恐怕就没那么好的运气只单单是贬官而已。   “上回随浮宁去姜府,已经见过了。”朝堂之上的事谁也说不准,姜大伯贬官,所幸姜二叔在地方上政绩突出,被调回了檀京,若不是这样,妹妹到时候嫁过去,还不得受姜家其他族人的气。   “嗯,年年入了秋便要嫁过去了,届时姜二镇持着姜府也不会亏待了年年。”   “浮宁今日都还同我问年年的喜好,想来他也十分中意年年的。”应清让轻轻一笑,姜浮宁从小就是个只会读书的淡泊性子,每次见着年年就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什么话都不多说。   “年年纯良,只盼她日后平安喜乐便好。”其他的什么荣华富贵都不祈求,一辈子顺遂才最要紧。复又瞧了一眼应清让,“我儿呢?可有心仪的?爹也好上门提亲去。”   应清让想到了什么,却摇了摇头,“还是等敏让回来再说吧。”   二弟敏让,现如今远在边关,二月的时候边关战事四起,大齐与戎狄之战节节败退,朝廷为了平息战乱,派去了战死的镇国将军崔正钦的嫡次子崔鹤唳,崔小将军。   崔将军少年英雄,在此之前已有满身军功,这次敏让也是为了追随崔将军,才不顾危险也要远去戎狄。   边关传来捷报,崔将军力挽狂澜,将戎狄驱逐至中甲关以外二百里,保住了周边一众城池。现在差不多全大齐都知道了崔将军的英雄事迹了。   而敏让此番得胜归来,也为应府长脸了不少。   “兵部荆大人说眼下大军休整,约莫九月初便能回京,等年年出嫁,敏让也差不离就回来了。”   应有期面上尽是欣慰与骄傲之色,这个老二,从小就皮实,让人操心。没想到走武将这条路,真让他闯出了一点名堂。   ......   几日过去,应嘉让依旧是心有余悸,她不敢将那晚的事告诉别人,谎称那晚狂风大作自己摔了一跤才怕得哭出来。但这几日做梦,总是梦见那个陌生男人阴沉沉的将自己往塌上拖。那人着实太坏了,她又没有得罪过他,为什么要那样对她?   “小姐,定国公府的颐小姐来咱们府上下帖,说是邀您过府一叙?”兰荇打断了应嘉让的神思。   “贺兰颐?母亲应下了?”   “是呢,奴婢伺候小姐梳洗吧。”   应嘉让轻蹙着眉,九月十八便是她与姜浮宁成亲的日子,这样算下来,就剩四个月了,母亲前两日还说让她安心待在府里跟绣娘学习绣嫁衣。眼下怎么会放她去国公府?   到了定国公府,应嘉让戴着帷帽下马车,那日伺候在贺兰颐身边的丫鬟笑盈盈的前来拜见,“应小姐安,奴婢名唤秋汝,小姐派奴婢来接待应小姐。”   应嘉让跟着秋汝,穿过了几道垂花门和冗长的回廊,才终于到了贺兰颐居住的蒹葭院。   “不用去向老夫人请安吗?”应嘉让有些不解,怎么直接就来了贺兰颐的院子。   秋汝笑道:“应小姐有所不知,老夫人这个时辰都在礼佛,所以不用前去请安。”   贺兰颐翘首以待,见着她脸上欣喜不已,“嘉让,你可算来了!”   说着便亲亲热热的拉着她的手进了屋,而后扯了些闲话,才愤愤不平的说道:“静娴太坏了,那日你怎么一声不吭的就走了呢?”   “这是在你府上,她是公主,总不能给她没脸吧?何况我也没出事。”   应嘉让越是大度,贺兰颐就更是意难平,“不行,我一定帮你把她教训回来。”说完,贺兰颐便蔫了,有些闷闷不乐的。   “你怎么了?把我叫来也不止因为这事儿吧?”她猜得出来,贺兰颐有旁的事。   “你、你果真和姜府定了亲?”   应嘉让不置可否。   “啊?为什么啊?我听说姜府的当家人被贬去了西南,你嫁过去不是会被人笑话吗?不能把亲退了吗?”虽然有些落井下石,但她也是为了应嘉让着想。   “话不能这么说,家父仁义忠信,家风甚严,断不能如此背信弃义。”   贺兰颐被嘉让义正言辞的言论说得有些惭愧,小声嘀咕道:“本来还想让你做我的嫂子呢...”   应嘉让默不作声,脑海闪过世子的模样,耐不住有些好奇他未来的世子妃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不说这些了,我找你来,可是有很多话想说的。你可知道七殿下被册封燕王之事?”   就是那个貌若谪仙,让贺兰颐等人都为之倾倒的七殿下?嘉让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皇上要为燕王选妃呢,唉,也不知会选上谁?”   “颐儿可是也想被选上?做燕王妃。”应嘉让打趣道。   “我不似纪澜灿,对殿下穷追不舍,在我心里殿下便是天上的月亮,可远观却不能靠近。再说,我可受不了皇室那些教条规矩。”少女说着七殿下的时候眼睛都是亮的,立马又恨恨的说道,“但也不想便宜了纪澜灿那个女人!”   “不想便宜了谁?”贺兰集那声很有辨识度的清朗声音响起。   “哥哥?”贺兰颐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而贺兰集的视线都在应嘉让身上,“表妹也来了?”   贺兰颐犯嘀咕,这么亲热?自己亲妹妹看都不看一眼。   “见过世子。”两人视线短暂相交,应嘉让低头行礼,极为规矩。但贺兰集那道复杂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却不容忽视。   贺兰集看着眼前的少女,她穿着一身浅红流彩暗花云纹长裙,颜色娇俏鲜妍,比上一回见的时候更为清媚灵动。一截腰掐的极细,贺兰集心里比划着,他若是双手一握,恐怕还会盈余不少。略施粉黛便如桃花敷面,还是那么令人眼前一亮,怦然心动。   可惜却早早的定了亲,再怎么喜欢,也万不能夺人之妻,想起那日姑姑的眼神,明晃晃的都是告诫,他怎么不懂?他是定国公府的支柱脊梁,万不能踏错一步。   就算是这样,他还是来了。眼前只两面之缘的女孩就算不说话,只淡淡的看着他,贺兰集都觉着,为着这个,他都得百忙之中亲自来一趟。   贺兰集不动声色的走近应嘉让身旁,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你不是要打探燕王妃的人选吗?呐,给你,别说哥哥不疼你。”贺兰集撂下一本小册子,却没像往常一样,放下东西便走。   贺兰颐狂喜,“啊!哥哥你太好了吧!”她赶紧翻了翻,疑惑又惊喜的大呼,“没有纪澜灿?”   ......   江公公不安的看着已经被册封为燕王的七殿下,按理说这算是值得高兴的事,殿下却阴着一张脸,本来就清冷的一张脸,现在更添漠然了。   李霁是众多皇子之中第一个弱冠便册封为王的,若是个不争不抢的,倒也是件大喜事,可一但册封,那便是真正的驱逐于皇权之外了。   江公公是近身伺候的,他怎会不知道主子心里所谋划的大业。   如今暗里羽翼渐丰的他,早已不是那个稚弱的没有母亲庇佑流着外邦血统的小皇子。   江公公如是想着,若是盘蓝公主,也就是贵妃娘娘没有死,凭着陛下的宠爱,七殿下也合该是个霁月清风般的闲散王爷,过着闲云野鹤,抚琴弄箫的谪仙人一般的日子,断不会去触碰分毫这世间至高无上的位子。   而那个踩着千人枯骨万人热血的位子,便不会造成他的主子这般冷漠,阴晴不定的性子。   李霁看着江公公为他呈上的选妃册子,这里头都是皇上为他挑的,李霁嘲讽一笑,他当然知道英国公府的纪澜灿为什么不在这上面,不止纪澜灿,任何一个三品以上大员家的嫡女都不会出现在上面。   他是皇上珍爱着却又抛弃了的儿子,他那份复杂又令人不屑的父爱,过了这么多年,李霁早就不在乎了。   反正这里头的女子他一个也不会要。李霁揉了揉眉心,沉声开口,“应祭酒的升令暂且放一放...”   江公公一怔,立马明白了过来,应有期若是不出意外,今年的官员考核应该是可以让他升至三品。   但三品官的嫡女是不可与亲王联姻,若应有期一直是四品官员,那么他的那个女儿,也就是上元节的小狐狸,便能成为殿下的囊中之物了。   思及此,江公公心中一喜,殿下这是开窍了,有了喜欢的姑娘,以后也不至于这般冷漠了吧?   不对!那应祭酒的女儿不是与姜大人的儿子定了亲吗?殿下这是要夺人未婚妻? 第7章   日子不咸不淡的过着,姜府二爷升迁,因着姜大伯被贬,所以不兴张扬,只简单的办了一场家宴。   应府是未来亲家,应家母女又有恩于姜家大爷,自然要将他们请来。   姜浮宁领着应清让兄妹进门,他看着应嘉让,也不知为何,明明对着旁的女子是可以正常交谈的,但每每遇见她,自己便会紧张得讲不出话来。   心中暗叹一口气,她是未来妻子,总不能一直这样相处吧?   姜府的老夫人身子还康健,最最疼爱的小儿子回京,自是亲力亲为的操办着这场宴席。嘉让同父母亲向老夫人请过安后,便见老夫人匆匆出去。   应嘉让知道,姜浮宁的母亲一向身子不好,姜二叔早年丧妻,自是没有女眷操持府中事务,母亲上回就同她说,到时候嫁过来,得好生学习怎么主持中馈。   应嘉让与姜浮宁也说不上什么话,以前倒也来过姜府,所以带着兰荇在院子里走了走。   “小姐,这院子里的花养得真好!”兰荇惊喜开口。   确实不错,比自家的好多了,就比如这几株白玉兰和芍药,一丛丛白腻腻的玉兰与红艳艳的芍药相错,一片红红白白,好不惹眼。   “好漂亮,不知我们能不能侍弄得这般好看。”   话音刚落,一道柔和的女声响起,“小姐若是想侍养,我可以教小姐。”   应嘉让抬眸,便看见姜二叔院里走出一个姑娘,年纪瞧着与自己一边大,脸颊圆润,有些婴儿肥,一双睡眼的眼尾微微向下,瞧着无精打采的模样,但是却十分的小女儿萌态,脸上未施脂粉,还有些许雀斑,肤色倒是白净细腻,穿着一身素雅的缃裙,更是衬她肤色。   与现下檀京城的女子以瘦为美的审美不同,这姑娘身条丰盈,身量中等,就比自己矮上小半个头,虽不是顶漂亮的少女,却也看着舒服自然,亲切可爱。   “你是?”应嘉让知道姜浮宁没有姐妹,姜二叔也没有子嗣,所以纳罕,这姑娘也不是丫鬟,会是谁呢?   徐眠画方才没瞧清楚女子的样貌,定睛一看,立马怔住了,这便是九天仙子吗?怎么会有这般冶容的女子?丝毫不逊色她日日精心娇养着的玉兰与芍药,甚至更为夺目。   徐眠画怔怔的说,“我是二爷府上的花师,小姐可唤我眠画。”   说着便将手中盛了水的小木桶放置在草地上。去给花地松了松土壤。   “您可是应小姐?”她其实都不用问便知道的,府里有人同她说过,大少爷的未婚妻应小姐是个姝色无双的美人,而身旁这位,的确是个拥有石破天惊的美貌的女子。   应嘉让见徐眠画手上沾着泥,觉得颇有趣味,也蹲下身来,同她一起松土。答道,“唤我嘉让便可。”   女孩子的友谊总是建立的很快,徐眠画说怎样养花头头是道,应嘉让回府后按着徐眠画所说的,自己打理院子里的那片花田,倒也怡然自乐。   ......   贺兰集得知了是李霁从中作梗,将应有期的擢升令截了下来。十分不解他是何意思,按理说,应府也没有地方会得罪于他,思及此,他将李霁约在了竹斋一叙。   芝山上这座竹斋,还是一位羽化的老道长送于李霁的,山间幽静,适合静思冥想,他得了闲也会来此处放放空。   李霁身旁站着一名玄衣暗卫,沉声禀告道:“殿下,应小姐今日一家前往姜府做客,应小姐与姜浮宁止乎于礼,并无出格举止。”   李霁净了手,用丝帕将水珠拭去,这才抬眼,“继续盯着。”   “是。”   贺兰集避开了李霁设置的机关,将至门口,便看见李霁身边的暗卫隐匿进暗处。   开门见山道,“应有期是怎么回事?听说你截了他的擢升令?”贺兰集私心里是希望应有期节节高升的,毕竟这也是国公府里的一门亲戚,更何况他还是应嘉让的爹。   “有些私事罢了?”李霁波澜不惊的抿了一口茶。   “私事?他有问题?”贺兰集微微倾身向前,面上凝重。   “并无,只是为了一个人罢了。”   李霁语气轻缓,实则有些愉悦,贺兰集没听明白,“谁?该不会是上元节那姑娘?”   这还是小江子同他说的,当时还想着派出他的风信子前去帮李霁寻人,那时他心底颇为不屑,一个女人而已,用的着这么大手笔吗?   如今想来,心中一颤,上元节的姑娘为什么会和应有期擢升有关?这其中意味不言而喻,结合着如今燕王选妃之事,能选上燕王妃的出身必须是四品官以下的女儿,而应有期正巧是四品官,若是让他官拜三品,那李霁明面上便无法迎娶应有期的女儿。   贺兰集头一回觉得极为棘手。只见李霁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神色倒是如往常一般。   贺兰集嘴角抽了抽,不悦的说道:“你可知应有期的女儿已经许了人家?”   他又是怎么知道嘉让便是上元节的姑娘?   听完这话,李霁才终于抬眸,定定的看着贺兰集,仿佛要看出他心中隐藏的小心思,忽而嘴角一扬,“那又如何?”   贺兰集心里倒吸一口凉气,将一个四品小官的女儿抢来,对于李霁来说这真不是难事。   自己十三岁就暗里同他来往,他这人是天生的上位者,若不是身份敏感,明面上不说三皇子四皇子不是他的对手,就算是几个皇子加在一块都不如李霁一人老谋深算。   他若是布下一个局,那必然有猎物毫无防备的往下跳。不动声色置身于死地,这才是他最大的本事。   一个小小的应嘉让,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那你想好了如何让她解除婚约?据我所知,四个月后她便要嫁人了。”   贺兰集的话带着几不可察的落寞,心中却是极为嘲讽,而嘲讽的对象,便是自己。他不可为之事,李霁却能不用思虑便放手而为之。   ......   贺兰集回到府里,便一直沉默不语,李霁的手段便是直接将姜宜舟做掉,姜浮宁守丧,这婚便成不了,反正姜宜舟也是三皇子外祖万烨的爪牙,倒是一石二鸟。   心中沉闷,行至莲池散步,看着越发浓艳的莲花,贺兰集便想起了应嘉让那日在小舟上的动人情态,一时之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不由苦笑。   贺兰集知道,自己也心悦于嘉让,若是她一旦嫁给了李霁,将来便会有无数的明枪暗箭,而他们的大业,一旦掺入了复杂的感情,便会陷入两难的境地。   贺兰集心中有了数,这一次不能随了李霁的意,他立马派去风信子前去西南护姜宜舟周全。   而这远远不够,就算姜宜舟不死,李霁还会有别的办法达成目的。   过了几日,三皇子向修文帝提议,派燕王去淮地监督官员治理水患,朝中大臣自是同意,燕王毫无功绩便位极王位,自是要为大齐百姓做一番实事才好堵住悠悠众口。   李霁知晓此事来的蹊跷,却也没多想,三哥会让他去淮地也是他一贯对自己的态度,明面上谦和,暗地里不屑,所以这等苦差自是落到了他头上。   他将京中事由一应交给了贺兰集,便动身前去淮地。   ......   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说是淮地治水出了纰漏,治水方案有问题,若是按照原先的法子继续治水,那么淮地数十万百姓将会葬身于洪涝之下,但有幸的是,御街之上有一位民间女子一腔孤勇阻拦圣驾,不惧生死,将这一出纰漏道出。   朝野上下一片哗然,这件大事自然得到了全檀京百姓的关注,最后经证实,那名女子所言不假,圣心大悦,这可是挽救了淮地数十万百姓性命的大事。如此功德无量,可是要载入史书的大事件。   修文帝将该女子册封为县主,封号东林,后来应嘉让在闺房绣嫁衣,才得知竟是那日教自己养花的徐姑娘,一时之间也是惊喜不已。   而远在淮地的李霁,自是为了治水的事忙得夜以继日,无暇分/身,竟生生的在淮地拖了两个月之久,等到他回了檀京,一切都完了。   应嘉让出嫁这日,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她身着凤冠霞帔,盖着金丝绣制的红盖头,落落大方的坐在花轿里,迎亲的花轿一路从应府抬到了城门处。   本是要经过城门再折返到姜府的。迎面却撞上了凯旋进京的崔将军等一众将士。得胜之师从城门的正大门进入,因为军队是分三批回来,而崔鹤唳事出突然,只带着一小部分将士便赶了回来,所以谁也没有得到崔将军回京的消息。   崔鹤唳一身铁甲戎装,坐在高头大马上,仿佛一座移动的小山,魁梧霸气得令人心生胆寒,他目光如鹰隼,牢牢的锁住了前方的花轿。众将士不知将军停下来要作何,只听崔鹤唳那道刚从战场上回来还带着暴戾杀气的声音响起,   “拿下!”   作者有话要说:  抢亲开始!!! 第8章   众将士面面相觑,不知崔将军为何如此,十七在一旁了悟,带着人立马包围了应嘉让的花轿。   应府与姜府送亲的队伍看着围困住自己的士兵,一时之间满面疑云。   迎亲的队伍被逼停,在前方的姜浮宁也是一头雾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十七让人停轿,全福人看着这几个凶神恶煞的士兵,虽然心中畏惧,但想着这是朝中命官的女儿出嫁,便壮了壮胆,说道:   “军爷,出了何事啊?这新嫁娘的花轿可不能放下,这不吉利的。”   姜浮宁翻身下马,赶来交涉。   崔鹤唳隔着人群望着那顶被喧闹祝福围绕着的红轿子,心中翻江倒海般的涌来七个月之前的记忆...   那日芝山破庙,她仿若冲破俗世的枷锁一般,从琼瑶玉宇之中怀着普渡众生的善念来到芸芸众生之间。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那么干净圣洁,与他是那样的截然不同。   世人都道他是战场上令敌军闻风丧胆的修罗神煞,亦是朝中桀骜不驯孤僻难测的少年将军。   可他这短短二十一载,却已经看遍了黄沙烈风,污血残骸,在他眼中,这世间皆是一个样子,那便是灰暗与腥红。   但应嘉让出现的那一日,他用自己这双看透人间百态的眼,扑捉到了琉璃一般的彩色,那是心中悸动之时流光溢彩的星河.....   离京前得知她已定下了亲事,想着即是惊鸿一瞥,有缘无分而已,便压下这事用在战场上发泄,抛头颅洒热血的这半载,他就像个杀人机器一般,周而复始的在漫漫黄沙之中麻木的前行。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大家在两旁指指点点,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而姜浮宁是个书生文人,和那些五大三粗的将士讲道理自是行不通,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姜浮宁总算是受教了。   他远远瞧上了一眼崔鹤唳,知道这便是他们的主帅,定然是他下的令阻碍了他与嘉让的婚礼。   他快步行至崔鹤唳的跟前,恭谨有礼的向他遥遥一拜,“在下姜浮宁,不知哪里冒犯,竟叫将军如此这般?”   崔鹤唳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眼眸如墨,面色冷峻,心中一嗤,不过是个粉面书生而已,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小白脸凭什么能娶她?   既然在此遇上了,就算她今日出嫁,那么他也要将这姻缘线给抢过来。   他是大齐攻不无克战无不胜的将军,他想要的,还没有得不到的,既是一眼钟情于她,那么她,也合该是他崔鹤唳的妻。   “崔将军行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若是要抢亲,你也得给爷爷们乖乖受着。”罗副将在一旁呵斥着姜浮宁。心中却是十分激动,和崔将军在边关实在是沉闷压抑了大半年,如今大胜归来,自是加官进爵,风头无俩。   再干一票街头抢亲,别说有多得劲了。   姜浮宁一听是崔鹤唳崔将军,顿时一怔,他仔细看了一眼面前魁梧健硕的男人,根本瞧不出他此时的情绪。   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若他们这群兵痞子真是要抢亲,士可杀不可辱,他是大将军又如何?姜浮宁斥责道,“崔将军乃大齐福将,在下久仰大名,可眼下这般目中无人,实属强盗行为...”   还没等姜浮宁说完,罗副将一个手劈,就将新郎官给弄晕了。   街道上的百姓们大惊,原来这大胜归来的崔将军竟然当街抢亲了。   全福人一直在花轿外安抚着应嘉让,让她别担心。   应嘉让知道应该是出事了,不然为何停在这里不走了,而且外头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她在里面听到几句“崔将军”和“抢亲”,有些不明所以。   那些议论声越来越大,应嘉让心中一沉,光天化日之下,谁敢行此有悖伦理之事?   应嘉让不听全福人劝阻,让抬轿轿夫落轿,掀起了盖头,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而崔鹤唳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这顶花轿,见心心念念的女子躬身出轿,莲足落地,他的呼吸一滞,他知道,做下了这事,便容不得后悔。   ......   这一日,整个檀京城都沸腾了。   修文帝在御书房发了一通脾气,“你啊你,做什么不好,竟敢拦路抢亲,真真是朕的好将军啊!好将军!”   崔鹤唳半跪在地,一同在御书房的还有应有期与姜宜浓并其他几位大人。应有期自是气得不成样子,如珠似宝的小女儿出嫁,结果被人抢亲伤人,若不是在皇上面上,他非得与崔鹤唳扭打在地不可。   崔鹤唳故作不甘,“微臣为大齐江山,鞠躬尽瘁,日月可鉴,微臣不求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但求意中人与臣同心连理!臣恳请皇上将应小姐许配给微臣,臣,感激不尽。”   这话说得圆满无缺,崔鹤唳知道修文帝对崔家的疑虑还没有消除,这一回戎狄之战,他大获全胜,确实功高盖主,令他不安。这一趟回京,皇城里更是有数不尽的蝇营狗苟想看他跌下神坛,若是演上这一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戏码,也是一箭双雕,稳赚不赔的买卖。   此话一出,众人骇然,崔鹤唳这是为了一个女人色令智昏,竟然不要了这得胜的封赏,要知道,既然皇上不追究了镇国将军崔正钦的错误指挥,把兵权重新交给了他,那定是恢复了圣恩,届时论功行赏,崔鹤唳怎么也能被封为骠骑大将军,这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因小失大啊!   就连应有期也乍舌不已,事出反常必有妖,而瞧着御案上的皇上,应有期暗道不妙,这若是真的说进了修文帝的心里,那么,这场荒唐的抢亲风波那就真让崔鹤唳得逞了。   应嘉让身着小衫中衣,静静端坐在自己闺房的梳妆台前,眼睁睁的瞧着坠兔收光,这一切如同一场梦一般,母亲叫自己什么也别想,安安静静的去睡一觉,等天亮了,一切都好了,叫她不要怕。   但她却一点也不怕,这是为何呢?白日里的一切历历在目,不断在她的脑海中涌现,可她的思绪却是有些恍惚错乱,自己仿若步履翩跹行走在软塌塌的棉花里,不知重力在哪里,却轻松的舒了一口气。   她知道,她不想嫁给姜浮宁,她有过一丝荒谬的念头,希望有人将她的亲事给搅和了才好,她不敢做离经叛道的事儿,所以将希望寄托于一个无形之人的身上,今日坐上了花轿,她才死心了,她一切隐藏的叛逆都通通死了,化为乌有,从此以后,她也会变做一个普普通通洗手做汤羹的后宅夫人。   那鲜艳瑰丽的嫁衣,就像一层枷锁绑在了她的身上,但那场小小的动乱,却让她心底的死灰复燃,她知道,只要下了轿,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个陌生的男人身着红镶金的正三品将军铁甲,虽气宇轩昂,却带着通身的杀伐气息,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像一只狩猎的野豹慢慢逼近她。应嘉让有些怕,手攥得紧紧的。   男人利落的翻身下马,走到她的面前,应嘉让轻抬细颈,他实在太高大了,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高大,在女子中向来高挑的应嘉让也堪堪只在崔鹤唳的胸膛处。   他眼角有一处极细淡的伤疤,因为长年在边关作战,肤色偏深,所以她看得分明。模样十分英挺,比起大齐的其他男子来说,眼前的男人五官深邃,眉骨偏高,若不是带着杀伐气息,还是很让人赏心悦目的。   这么一个威风凛凛的人在她面前微微弯下腰,目光灼灼,说道:“应小姐。”   应嘉让清澈又疑惑的眸子泛着盈盈水色,就这么怔怔的看着他,说道:“您是崔将军吗?”   “是,本将军破坏了你的婚礼,来日必定登门致歉。”说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吩咐手下的人,将应嘉让送回了应府。   ......   第二日清晨,应敏让火急火燎的出现在了应嘉让的蔚然阁。   “年年,快同二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见他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为自家妹妹痛惜,可应嘉让对她这个混不吝的二哥可是没抱有这样的厚望。   应嘉让瞥了应敏让一眼,“二哥怎么?瞧妹妹嫁不出去,看笑话来了?”   “这不是爹娘大哥都在屋子里商议嘛,我又插不进去话,二哥可是听说崔将军半路将你的送亲队伍给拦了下来。”说完一副探究的模样如饥似渴的盯着应嘉让的脸。   应嘉让轻叹一口气,二哥是崔将军手底下的一名斥候军,崔将军十六岁的时候便大败丹沙勇士博济尔,从此一战成名,被二哥奉若神明,自此便成了二哥的偶像。二哥之所以要从军,也是受崔将军所影响。   而她也多多少少知道,崔将军好像对自己有意,所以才会当街抢亲。   “所以二哥觉得这是件喜事吗?”   “当然了!”   “......”应嘉让。   作者有话要说:  应敏让:我的爱豆和我亲妹子结婚,我是爱豆大舅子,追星成功!!! 第9章   书房里,应有期的脸色有些凄清。他闭了闭眼,很是艰难的开口,“与姜家的婚事作罢吧。”   应夫人心口一滞,她从昨日便一直啜泣,还想着皇上一定会给个满意的答复,结果自己的夫君一回来脸上便乌云密布。   “不,我不同意,你让年年以后怎么办?被全京城的人耻笑吗?”   应有期面色铁青,他哪里甘心?昨日御书房内,崔鹤唳说完那番话,皇上的态度已然十分明了,这是让他们有苦说不出的人识大体,顾大局。   为官二十载,哪里不清楚这里头的弯弯道道,应有期不得不受下这个奇耻大辱,若是逆了龙鳞,别说是年年的这亲成不了,就连应府都会跟着遭殃。   从宫里出来后,崔鹤唳缓步走到应有期身旁,应有期知道他是少年英雄,在此之前都十分佩服这个龙肝虎胆的英勇将军。可如今,他做下这般毁人姻缘的恶事,实在让他无法心平气和。   崔鹤唳倒是不卑不亢,“应大人,且听本将军一言。”声音带着压迫感,是他一贯的作风。   同朝为官,应有期三分薄面还是会给,他看着眼前这个孔武有力的青年,没好气的说道,“崔将军还有何事?”   “本将军知道应大人多有不满,可大人要知道,这事本将军既然做下了,那令爱也只有嫁与本将军为正妻,才不致招人非议。”崔鹤唳从容不迫,好似在与应有期讲道理。   “狂妄!果真狂妄!”应有期气的不轻,他做下了错事,竟还有脸大放厥词。   “应大人,你将令爱护得如此周全,定也是知道令爱姿色过人,恐招人觊觎。   而今你却要将她嫁给家世平平的姜浮宁,也应该要想到,他姜家根基浅薄,自是护不住这等容貌的女子...”崔鹤唳眸光烈烈,逼视着应有期。   应有期一滞,突然后怕,他哪里不知道年年长得有多好看,从小便被人夸是天宫里下凡的小仙子,从没见过那般漂亮的孩子。渐渐长大之后姣美的模样越发压不住了。   他是进士出身,自是知道自古红颜多薄命,月盈则亏的道理。   以前在平都,他自是不怕,在那里,年年外祖独大,而他也是一方父母官,定然护得住。   可回了京城,便完全不一样了,这里权贵多如毫毛,他区区一介四品官,上头还有数不清的王公贵族,哪一个都不好惹。这也是为什么他三年前便归京了,却在一年前才将年年接来。   应有期的脸上渐渐松动,最终败下阵来,他们为人父母的成天掬着天生烂漫的孩子,从没告诉她:   因为你太漂亮了,爹爹和阿娘怕人将你抢走,所以才不让你参加宴会,不让你素面出门,不让你像个寻常闺秀那样交友宴请,游山玩水。   可千防万防,到底是没有防住。   崔鹤唳知道应有期妥协了,还是好心的给了他一剂强心剂,“应大人放心,有本将军护着她,令爱以后定当无忧。”   “下官信得过将军,也恳请将军善待小女,下官感激不尽。”   崔鹤唳眉眼一抽,他定是会好好疼爱她,难不成娶回去还会冷待她?   ......   看着夫人激愤的情绪。应有期安抚的握着她的手,“景容,为了年年好,还是让她嫁给崔将军吧。”   “夫君,你在说什么胡话?”应夫人难以置信,她睁大了眼睛,“就算年年一辈子嫁不出去,我带着她去平都娘家住,也好过将她嫁给一个强盗!”   应夫人反应激烈,这是她疼了十五年的小女儿,千宠万宠的小女儿,如今一个强盗一般的男人要将她抢走,若是进了那样的高门大户,那以后受了委屈,吃了苦,他们的家境,却没有人能帮的上,这让她怎么同意?   年年是应夫人的命根子,他们哪能不知道。应清让为官之后,也才渐识官场,他知道父亲的难处,断不会妇人之仁,从前一直忽视的问题,应清让眼下也好好的琢磨了一番。   “母亲,眼下最大的难题已经不是年年被抢亲,这已经上升到了朝堂大事,若是我们不做出妥协,将会得罪不少人,而得罪的最彻底的,便是当今圣上...”   ......   贺兰集如今随便一出去,满城都在议论纷纷,而这绯闻里头,自然就是骁勇善战的崔将军当街抢亲应祭酒家的出嫁女儿一事。   流言蜚语大多充满着桃色艳情才能吸人眼球。   谁也不知道他此时戾气横生,却安安静静的坐在常去的茶楼,听着戏台子里说书人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说着暴虐将军与娇娇小姐的旖旎私情二三事。   这便是命吗?就算他助她躲开了李霁,却还是躲不过旁人,心中五味杂陈,他们倒是都比自己来得肆意。思绪偏转间,阁楼底下的人声音不大不小的传到了他的耳中:   “崔将军奋勇杀敌,功在千秋,别说是一个小小四品官的女儿,就是嫡公主那也是尚得。那小官的女儿能入了崔将军的眼,那是多大的造化啊!”   “有这造化,恐怕没命享福咯~”另外一个人吊着尾音猥.琐至极的说道。   “此话怎么讲?”   “崔将军雄伟健硕,那小姑娘能扛得住他那物什么?”   说完,一阵浪笑传来,贺兰集心中翻江倒海的郁气终于到了一个临界点,他从阁楼一跃而下,将那几个满脑子污秽的男子掀翻在地,一顿痛扁。   檀京的各大秦楼楚馆已经在竞相安排评书戏词,崔鹤唳在民间虽然被形容得残暴狠戾,却也十分受百姓爱戴,驰骋沙场,保家卫国的将军自是不少人心中的英雄。   应嘉让已经有整整半个月没有出去过,她知道外头已经传得不成样子了,那个崔将军让她说不上来是何种感受,她不怪他,同样也有些怕他。她与他根本不认识,她才不信是因为他喜欢她,所以才来抢亲的。   兰荇从院子外匆匆赶来,上气不接下气,“小姐,崔将军来了!”   他来府上了?“快去叫二哥!”   “哎呀,小姐,叫什么二公子啊!崔将军是来下聘的。”   “下聘?”他难道真的要娶她?应嘉让心里怦怦直跳,小拳头松了又握,握了又松,十分无措。   不多时,崔鹤唳便出现在了应嘉让的蔚然阁,男子身着一身墨色绣金线的缎袍常服,浓墨一般的头发用紫金冠高高束起。杀伐之气浑然不觉,就像一个贵气的世家子。   这院子除了父亲和哥哥,还从来没有别的男子进来过,应嘉让怔怔的看着他,转身便逃似的进屋去。   “站住。”属于男子浑厚有力,不容反驳的声音传来。   应嘉让瑟缩了一下,听话的站住了,却定在那里不动,只留一个背影。   崔鹤唳看着一动不动的应嘉让,有些想发笑,她还真听话,怎么会这般可爱呢?   “转过身来。”这道催命符一般的声音再度响起。应嘉让认命般的艰难转过身。   崔鹤唳眼神直勾勾的,毫不隐藏的看着她,猎物怎么看,就怎么看女人,何况还是一个按照自己心意长成的漂亮女人。那便要拿出战场上那股征服一切的气势来。   女孩子身形窈窕纤细,身上穿着粉紫色蜀锦缕银线祥云纹裙,在微微秋风中更平添恬静柔美,不可方物。   应嘉让看着他,明明自己才是蔚然阁的主人,怎么他说什么她便乖乖听了,心里有些不平,却支支吾吾的说,“你、你不可以进来...”   崔鹤唳嘴角噙着笑,他步子大,两三步就走到了应嘉让的面前,嗓音低醇戏谑,“为什么?”   一道黑影立马压来,团团将她围困。   “我、我是主人,我没同意。”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敢和他叫板。   崔鹤唳放松了身体,显然十分愉悦,“我马上也是主人了。”   过了良久,被盯得不自在了,应嘉让才抬着头,半信半疑的问道:“你真是来娶我的?”   崔鹤唳一改常态,目光极认真,语气却是轻快,“那你可愿嫁我?”   应嘉让又不说话了,这是她的一个习惯,回答不上的事,她便会沉默。   崔鹤唳以为她不愿,轻哼道:“你不说也无妨,是我要娶你便是了。”还不忘恶狠狠的威胁,“等你过了门,心里还敢想着姜浮宁,我便把你扔去北疆。”   应嘉让微微撇了撇嘴,谁想着姜浮宁?我又不喜欢他。   崔鹤唳见她乖顺,突然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触手一片细软顺滑,忍不住又薅了两把。   待她反应过来,崔鹤唳已经放下了手,从怀里拿出一把刀。应嘉让本来还想躲开他的手,见他这般,吓得一动不敢动。   “这是西域金错刀,你好生收着,这便是定情信物。”罗副将说未过门的媳妇总要表达一番心意,送些可人的小物件,人姑娘便会心花怒放。   可她看起来怎么不是特别开心?   “怎么?你不喜欢?”   “喜、喜欢。”她怕她说不喜欢,这把刀立马就会架在她脖子上。   收了这把另类的“定情信物”。应嘉让觉得莫名其妙,不过这刀看起来极为精巧,定不是凡品。   作者有话要说:  可人小物件:我竟然是个定情信物?将军!我是一把刀,一把刀...... 第10章   崔鹤唳看着女孩儿莹白细润的双手似水葱一般的抚摸着金错刀,指尖淡淡樱粉轻轻缠绕在冷硬玄铁上,一刚一柔,不知为何,他看得眼眸泛热,竟觉着生出了别样的妖冶之美。   应嘉让仔细瞧着,她虽不认得刀枪箭矢的品类,却分的出优劣。这一柄小刀拿在手上刚刚好,不轻不重,很是趁手,上头还雕刻着狼图腾,刀柄出还镶嵌着一圈白玉,是花了心思打制的。   应嘉让小声的说道,“我们都没见过,你怎么就想娶我呢?”   她真的很不解,因为从二哥口中得知,她十岁的时候便知道崔将军是个不羁于世的人,对人没有半分笑脸,仿佛只会带兵打战,也从没有听说过他中意哪家的姑娘。   她平视着他的胸膛,见他没有出声,扬起头一看,青天白日的,他眼中似是泛着狼光一般,□□裸的,让人心生惧意。应嘉让呼吸一滞,只见崔鹤唳薄唇开开合合,“我们见过,在...”   “将军!!!”一道夸张又惊喜的男声横空响起。震得崔鹤唳立马一记眼刀砍过去。   应嘉让看着二哥那副既见复关,载笑载言的模样,这真的是她那个泼皮二哥?   应敏让毫无眼力见儿的向这边走来,“属下斥候军应敏让,见过将军!”   崔鹤唳颔首,原来是二舅子,虽恼他打断自己,不过马上要成为一家人了,这份面子还是要给的。   应嘉让很是审视时度,“便不打扰将军和家兄叙旧了...”说完,不等崔鹤唳开口,立马揣着金错刀便跑了。   他们要叙哪门子的旧?崔鹤唳看着眼前满心满眼崇拜之情溢于言表的二舅子,心想着,这兄妹俩怎么就不能换一下呢?   ......   夜里,应夫人垂着泪,抚摸着女儿的额发,几度哽咽的将一番话断断续续的说完,应嘉让其实不太能体会母亲的情绪,既不是生离死别,不就是嫁给崔将军吗?又不是龙潭虎穴。   “娘,崔将军在女儿心里其实与姜家哥哥无甚差别的,左不过都是嫁人,您不要太伤心了。”   白日里,崔夫人亲自前来家中赔罪,他们自是不敢说什么,镇国将军崔正钦战死沙场,他的遗孀崔夫人是正一品诰命夫人,她亲自前来赔罪,在外人看来,这是给了应家多大的脸面。   更何况,除了赔罪,还有将亲事敲定下来,崔鹤唳不能久居京中,最好是年后便完婚,届时留些日子让小两口蜜里调油,崔鹤唳便要回北地镇守。   听完这些,应嘉让也算是知道母亲在难过什么了,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最羡慕的人其实就是母亲,她被父亲护得太好了,父亲从未纳过妾,也没在烟花柳巷宿过眠,一心一意的爱戴着母亲,所以她才能心思纯良得如二八少女一般,有话就说,有泪便流。   她早就应该知道的,就算不是嫁给姜浮宁,也会嫁给别人,若是同母亲一样好运气,嫁一个像父亲这般专情的男人,最后也还是一样逃脱不了深居后宅的命运。   ......   第二日一早,宫里便传出了大事,应嘉让觉着这应该算是一个好消息。   姜浮宁被抢婚,这对于他来讲是天大的耻辱,自是一病好几日。   而她已经被皇上同意与崔鹤唳完婚,若是说对姜浮宁还有什么想法,大概便是歉疚吧,七尺男儿遭此打击,该会有多消沉?   皇上为了安抚姜家,便想从宗室女中挑选一个品貌出众的赐婚姜浮宁,来彰显皇恩浩荡,却被姜宜浓回绝了。   后来,新封的东林县主回京,毛遂自荐,愿下嫁姜浮宁,解各方燃眉之急。   最后姜宜浓才点了头,这事得以这样解决,对卷入这场风波的各个人来说,也算是再好不过。   ......   李霁将淮地水患治理得极为见效,这短短三个月更是实施了一系列行之有效的排水泄洪的措施。为一劳永逸,李霁令人快马疾书将农田整改的折子送进宫里让修文帝阅目拟批。   而后大刀阔斧的进行农田整改,就连河道总督都对这位燕王殿下赞不绝口,这样一来,淮东二十馀州被浸没的田畴以后便能安心种粮了。这真是居庙堂之高,百姓之福,社稷之福。   而此次兴修水利,重建庐舍也有不小的阻力。三皇子外家万大人在户部拨的银款预估有误,本以为会令燕王治灾寸步难行,没想到他能集思广益,最后策动淮地乡绅儒富捐献善款,最后圆满解决了这一民生根本。   京城里,自是人人都在称颂燕王,而传进修文帝与一众皇子的耳中,这夸赞却变得刺耳了许多。   李霁知道自己做下这些定会招人猜忌,不过,这也是他为日后夺位做下的铺垫而已,若是束手束脚,他当初也不会随了李霄的意来此。   等到他风尘仆仆的从淮地赶回京城,入宫面圣之后,才有闲暇的时间听江公公的回禀。   待听得应嘉让被崔鹤唳抢婚一事时,江公公清晰的看见自家殿下手背上的青筋在慢慢虬动,那是动怒的前兆...   贺兰集觉得现在这个情况已经够乱的了,若是李霁再来横叉一脚,那他们三人都别想好过。   “崔鹤唳又不知人是你看中的,谁知道他怎么就脑子一热将人抢了。我劝你现在不要再有动作,如今修文帝发了话,他们年后成亲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你还是先想好怎么对付万烨。”贺兰集此时确实是想先解决万烨,这只老狐狸定是发现了端倪,所以才私自篡改了治灾银。   李霁目光幽深,静静的看着贺兰集,想从他脸上找出只言片语的隐瞒。虽然他们已然是牢固的同盟,可到底人都是有秘密的,而贺兰集自从那日芝山一叙便不对劲。   若是别人抢了应嘉让,他定然是不择手段的将人弄死,可那人是崔鹤唳,偏偏是崔鹤唳,他不能动他,他也不会动他,最起码,他没坐上皇位之前,他都不能出事。   贺兰集见李霁似是冷静了一些,也不愿再触他的霉头,索性便回了府。   作者有话要说:  先更到这里,明天就是重头戏,女主一嫁。还会有意料之中的惊喜哦,你们想要什么颜色的惊喜呢?嘿嘿嘿 第11章   修文帝见过万烨等一众臣子之后,便单独召见了李霁。   李霁跪在了御案下首,修文帝并没有将他唤起,此刻他们不是父子,而是君臣。李霁心中了然,这是要敲打他一番了。   修文帝半眯着眼,龙威凛然。审视的看着李霁,而后几不可察的轻叹:   “你终究是长大了...”   “儿臣弱冠了。”他已经不是那个渴望着父亲重视自己的七皇子,所以话语里尽是隐隐的分庭抗议之意。   李霁对修文帝的感情很复杂,而修文帝亦如是,父子二人心头拧着一口气,谁都不能将这口气儿给说出来,到底是隔阂了太多年。   “朕说过,你不该觊觎的便不能肖想,若是一意孤行走上这条路,朕也救不了你。”话语里的冷漠就像寒冬里冰刀,这是上位者一贯的口气。   大齐自开国以来,便极为看中血脉传承,李霁有着外邦血脉,就算是受天之祜,德才兼备又能怎么样?单单他外邦血统,便会陷入万劫不复。   李霁垂首,并未应声,修文帝背对着他,面上往事跃上眉梢,直直的要将他湮没,那平稳的声线带着几息沧桑,悬而不决的飘忽在大殿中。   “三日后,你便前往封地吧...”他有多喜欢这个儿子,就有多害怕他做皇帝,儿子的心思再难测,做老子的怎会看不出?   他是皇帝,也是他的父亲,天下之主又如何?从来都是先有天下,再有主,如今以万烨为首的世家大族盘根错节,若是他对李霁有意储君之位,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群起而攻之,联合起来维护正统,修文帝自知不可逆天下之大不讳。无法护他周全,便怎么也要折断他的羽翼。   “儿臣领命...”清冷的声音闻不出情绪,李霁恭声退下。   修文帝转过身,看着儿子已然颀长的背影消失在了大殿中,心头泛着无边落寞,这便是又只剩他一位孤家寡人了。   ......   李霁回封地的前一日,特地打探了一番应嘉让的消息。   “殿下,奴才本不该多嘴,您如今身边群狼环伺,正是需要避锋藏拙的时候,不该耽于情爱才是,那应小姐已经是崔将军的人,殿下可要三思而后行...”   江公公平日里看着虽唯诺,但涉及主子的大业之事,他向来直言进谏,就算是惹怒了李霁,他也在所不辞。   李霁捏了捏眉骨,神态稍显疲惫,除了皇位,他很久都没有这么一次,迫切的想要过什么。   六岁的孩子,没了母亲,在这深宫中总要有什么寄托才能活下去,母亲死后,沉默的父皇,伪善的皇后,带着目的接近他的各色各样的人,让他一刻都不能放松。   但是遇见她的那两次,是他人生中不可多得的时刻,那是可以忘记自己是身处深渊之中的时刻。   罢了,如今的他,活在至暗里,情动于他而言,是分心,亦是伤神。   李霁似是考虑了很久,定了定神,说道:“传话给贺兰集,谨慎行事,伺机而动...”   修文帝既然亲自警告于他,便知道他的底气来源于何处,那人他也许猜不到,但贺兰集不一样,定国公府是鲜少的几个并未站队的世家大族,若是修文帝动用皇家暗卫调查,总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   年关将至,将军府的聘礼似是源源不断的往城西应家送,两个多月过去,崔将军抢亲一事自然也就沉寂了不少,满京城都在忙着过年买货,一家团圆,谁也没有那个闲心思一直揪着绯闻不放。   应嘉让被应夫人掬在府里绣嫁衣,每每她绣嫁衣之时,应夫人便会坐在绣墩上看着她。   “我们年年可真是好看,比娘年轻的时候还好看...”难怪崔将军要抢婚。已经认清事实并且打算认命接受的应夫人每日都要感慨一番。   应嘉让听得笑意连连,“之前娘可是还哭哭啼啼的,现在却掬着女儿绣那嫁给强盗的嫁衣?”   应夫人立马不答应了,从绣墩上站了起来,“年年敢笑话娘亲了,果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玩闹话说完,应夫人便又开始多愁善感了,“这可是绣了两回嫁衣,会不会不吉利?这还不是为了让你二哥安生一点!”   自己这个老二,她也是知道的,妹妹被抢亲,听说对方是崔将军,巴不得被抢的是他自个儿,如今亲妹子还没嫁出去呢,就鞍前马后的为了妹夫日日在年年跟前打探,时不时将人带出去,借着由头去见一面崔鹤唳。   婚前见面,这影响多不好,也就是这五大三粗的武将才能干出的事,还没成婚呢,就净想占女儿家的便宜。   话说着,应敏让便昂首阔步的进来,应夫人只见他,就知道这个吃里扒外的想要干什么了,她将女儿护在身后,没好气的说,“我的儿,改明儿你给崔家做儿子吧。”   应敏让摸了下一下鼻尖,心虚的讪笑道:“娘你说什么呢?”   “说吧,你的好将军又让你怎么把妹妹诓骗出去?”   应嘉让瞧着母亲与哥哥嬉笑怒骂,心中不由一暖,转而又想到不过一月这儿就要变成娘家了,神色便染上了忧愁,她放下手中针线,揉了揉眼,立马沁出了一丝生理性的泪意。   ......   这场婚宴极为盛大,不愧是出自将军府的手笔,一时之间人人都在感叹,上一回见着这阵势还是静和公主出嫁。   崔鹤唳身着正三品大员特制的喜服,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冷面将军此时见人三分笑,弄得旁人好不自在。   城西应家至将军府,有一段不短的路程,迎亲队伍一路浩浩荡荡,声势极为浩大。应嘉让盖着盖头,被全福人扶进了花轿。   崔鹤唳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个红衣似火的纤秀女子,心中一阵喟叹,到底是成为了他崔鹤唳的妻子了。   宝马上香车里,应嘉让穿着比上一回更繁复的嫁衣,更沉重的凤冠。四处比上一回也更为喧闹,只不过应嘉让的情绪并未被喧闹干扰,反而身处局外一般,好似这场婚礼的主人并不是她。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将军府,全福人扶着应嘉让下了花轿,从肃正威严的将军府正大门跨过钱粮盆进入。   由崔家的接亲人领着进入正堂,拜堂成亲。   礼成后,应嘉让终于坐在了床畔处,这一整日极为劳累,她现在脚底生热,若是不赶紧坐下,恐怕要磨破了皮。   宴席上灯火葳蕤,满座之人皆是衣香鬓影的贵客,高门世家之流齐聚一堂,推杯换盏间,李霁与贺兰集也赫然在列,崔鹤唳举杯遥遥一敬,面无表情一杯痛饮,心中无比畅快。   ......   崔鹤唳脚步沉沉浅笑着向新房走来,应嘉让盖着盖头,自是看不见他是何表情,只在缝隙中见着他一双巨大的皂靴停在她的面前,皂靴的主人气息灼灼,隔着盖头,她都能感受到那浓烈的气息向自己侵袭而来。   崔鹤唳挑了盖头,映入眼帘的是红装艳绝的娇美人。他的眼神毫不掩饰的又被惊艳了一把。那赤条条的目光看得应嘉让分外不自在,好在繁杂的新人流程结束之后,他便放了她去沐浴。   听着耳房挑起一阵阵涟漪的水声,崔鹤唳有些坐不住,待会儿会不会吓着她?   待两人都沐浴好之后,应嘉让躺回到了床榻的里间,崔鹤戾是个正常不过的男人,什么话也没说,便褪下了自己的中衣,男人身为武将,身体自是极为强壮,肌理健硕分明,手臂上布满了遒劲有力的青筋,看得应嘉让眼角一跳,这人的身体实在太强壮了...   崔鹤唳瞧了一眼床榻里安静又紧张的女孩,努力的压制住因为害怕未知而颤抖的身体。他嘴角噙着笑,轻轻的,又带着几许迫不及待的去脱嘉让的中衣,露出的红色鸳鸯肚兜映着她欺霜赛雪的柔嫩肌肤,看得男人满眼欲.火。   崔鹤戾顺势欺压了上去,躺平的女子模样又纯又欲,长发光泽柔亮扰乱在枕头上,有几缕盖在白嫩浑圆的肩头,仿佛一朵任人采撷的娇花,让人下不去手又想拿出战场上那股子狠劲作弄她。   崔鹤戾解开嘉让的里衣,那似是白雪皑皑一片饱满的肌肤上,点缀着两瓣夏樱,纯洁又红情。   少女的身子美好得令人发狂。   几个月之前母亲就告诉过嘉让,成亲那天夜里会发生的事,可这必经的步骤来临之时,她觉得自己还是没能做好准备,好似她瞒了十几年的秘密被人知晓了那般难堪,她不敢动,任身上这个已经是她丈夫的男人为所欲为。   “别怕...”低哑地声音带着热浪般的湿意喷洒在嘉让的耳边,崔鹤戾吻着嘉让的额头,眉眼,鼻子,脸颊和嘴唇,慢慢地到下巴,脖颈...   最后停留在微微拢起的地方,身上的男人突然吮咬起来,粗砾的右手还不停的揉搓着。   嘉让一疼,又被作弄得面红耳赤,忍不住嘤咛一声。   男人听得尾椎骨都酥了大半,实在受不了,他攥着她的纤细白腻的脚踝,将其强硬的分离,嘉让在惊呼之余,崔鹤戾便双手扯住她的腿弯,任那双修长玉腿被压制得像崔鹤唳手里的弓箭一般。   ......   没多久便传来女子因为受不住而啼哭着求饶的娇呼。最后一次,两人浑身大汗如水中捞出一般,嘉让脸上全是泪痕,轻轻浅浅说出一个字:   “疼!”   崔鹤戾猩红着眼抬头看她,亲了亲她的粉唇,怜惜她是头一次,便耐住渴望,过了良久才终于退了出来。   夜间唤了两次水,才终于停歇了。崔鹤唳却还是食髓知味。   不好强人所难,但也不由分说的抱着嘉让一同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我错了我错了,我去跪键盘了感谢在2020-04-23 13:40:02~2020-04-24 19:40: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381063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李霁默不作声,烈酒入喉,刺激得整个人仿佛在灼烧一般,这是他第一回 在竹斋里饮酒,以往这处是静思冥想的清幽之地,如今倒是沾了朱门酒臭之味。   两人从崔府出来后,便来到了此处,贺兰集懂他为何如此,好不容易有了个倾心的姑娘,却早早嫁做了他人妇,这换谁,心里都会憋着一口闷气。   忽而又想到了什么,兀自的摇头苦笑。却见李霁随手取过绿绮,这当真是他头一遭这般对待这架宝贝古琴。   缕缕琴音乱人心,却是怎样拨弦都不对。   李霁可能是有些醉了,眦者为狂花,目睡者为病叶。大概说的便是这般模样。   他静坐于琴前,整整奏了三回,这曲子贺兰集知道,是李霁母妃经常弹奏的《兰藏谣》。   他只要得了空,便会奏上那么两回,这已经成了一个习惯。   可这个习惯仿佛几不可察的在发生着变化,贺兰集沉凝着,应嘉让便是在上元节弹奏了此曲,才引得李霁乱了心神,贺兰集突然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他们毕生所谋之事,随着应嘉让的出现,极有可能会成为防不胜防的变数。   贺兰集坐立难安的怀揣着满腹心事,突然,琴声戛然而止,竹林间的飞鸟扑朔振翅,带走了静夜里的生机。   贺兰集眉头一皱,立马看向了李霁,他周身笼着一团黑雾似的,沉郁得令人心惊,今夜是崔鹤唳与应嘉让的洞房花烛,他竟有这般喜欢她?   “这古琴是她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李霁长吁了一口浊气,又轻轻摇头,“也不对,并不是她留给我的,是她不要的才对。”就像她不要了我一般...   贺兰集听得心头一跳,李霁从不与人讲他的心里话,这一回大概是苦闷极了吧,竟然说起小时候的事。   贺兰集是知道一些李霁儿时的事,他也听祖母讲起过那盘蓝王女,西域女子大多浓眉大眼,相貌极为浓艳妖冶,可李霁的母亲却有些不一样。   祖母曾说过,李霁的母亲像是天边的月亮,就算一片黑暗,也能一眼便瞧见她。只有陛下那样的天下之主才能护得住。也幸好是贵为公主,若是身份平平,早就不知命途有多艰难了。   可那样一个活在旁人回忆里的美丽女人,却在李霁六岁之时便撒手人寰,当真是应了祖母感叹时的那句话:贵而有损,艳极不寿。   贵妃娘娘去了之后,修文帝烧光了她所有的画像,就连李霁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于他都无济于事,从那以后,修文帝便再也没有踏入过盘月宫。   李霁看着贺兰集思绪偏转,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目光清明,哪还有一丝醉态?李霁沉沉开口,“所以你知道的,我讨厌背叛,一切形式的背叛。”   贺兰集一顿。他知道以李霁的足智,定也知道是他从中作梗,让三皇子举荐他去淮地,从而错失应嘉让。   “你知道的,我与你不过是各取所需,你要高位,我求家族繁盛,我们本就以身犯险,若是有任何意外,我都会将它一一铲除。”贺兰集眼神坚定,哪怕是应嘉让的出现,他也会将其遏制。   定国公府已经不似当年老国公在世时那般满门荣耀,如今的定国公病弱,也只能堪堪担个虚职,若不是贺兰集是这一脉最出众的孩子,在定国公府这人才青黄不接的时候,恐怕很难维持现状。所以家族担在贺兰集身上的分量,就可见一斑了。   随后贺兰集给自己猛灌了一壶酒,神色不明的说道:   “姑苏的人回了话,发现了那位掌事姑姑的行踪...”他本来想等到抓了那掌事姑姑之后再告诉他,却没想到可以用这事来揭过他的“背叛”。   听了这话,李霁不再审视的瞧着人,仿佛拨云见日般,恢复了以往的沉静:“莫打草惊蛇,我明天便动身前去。”   果然,还是只有这事才能撼动他的心绪,将他抽离。   贺兰集离开后,山中已经可以瞧清楚日出了,李霁望向东方日出的方向,想着这事也要马上浮出水面了吧。   ......   第二日天光微亮,嘉让是被身旁的男人摸醒的,那双作乱的大手时而轻时而重的在她的脸上作乱,昨日夜里本就被他闹的晚,眼下更是困得不行。   嘉让还以为在自己闺房,撒娇般嘤咛一声,让兰荇别再闹她。   崔鹤唳看着眼前这张有些娇憨的莹润小脸,忽而想起了昨日夜里,这张脸明明是隐忍的,潮红的,双唇紧咬的,面上是泪痕与宿汗,那汗,是她的,也是他的。只这么一想,身下便有了反应。   崔鹤唳无奈极了,看着每一处都生的极勾人的她,不由感叹,这副小小的身子,到底是怎么容纳自己的?又是怎么给了自己销.魂.蚀.骨般的快感?   终于,被他灼灼目光盯着的嘉让睁开了眸子,那一刻,迷蒙着水雾的眼睛像一只初生的小鹿一般,惶惶不安的又直直的闯进了崔鹤唳的眼中。   男人食髓知味,自是很不老实的要动手动脚,所幸外头传来一阵恭敬的女声,“将军,奴婢们服饰您与夫人更衣。”   崔鹤唳屏了几息,这才放开嘉让,翻身下榻穿上了鞋。   应嘉让松了一口气,崔夫人安排的几个伶俐的丫鬟鱼贯而入,新少夫人要用上的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浑身酸软的应嘉让由着她们摆弄自己,一旁的梳发的丫鬟眉眼弯弯,笑意盈盈的夸赞道,“少夫人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这三千青丝是奴婢见过得最漂亮的呢。”   应嘉让有些疲惫的笑了笑,在丫鬟们的服侍下,她来到正堂向崔夫人敬茶。   崔夫人念她年幼,又被儿子抢婚,怜惜不已,便没有立马给她立规矩,反而是拉起手来好好安抚了一番,“昨夜可受苦了,肃玠他没有弄伤你吧?”   肃玠是崔鹤唳的表字,下聘的时候婚书上便有他的表字。   应嘉让微微红着脸,轻轻摇头,一副小女儿情态。崔夫人很满意,又叮嘱了她几句,认完人之后,也没了其他要事,崔夫人便让她回去歇一歇。   又过了两晚水深火热的夫妻敦伦,应嘉让是彻底怕了晚上的男人,无论白天多正经多正派,到了晚上,就是个道貌岸然的坏人。   终于到了第三日,是嘉让回门的日子,崔鹤唳特地为她换了一辆宽敞的马车,两人坐进去之后,还是显得有一些拥挤,应嘉让不自在的盯着阖窗处,其实这马车按理来说能坐下四个人的,但崔鹤唳实在太高大了,只堪堪坐下她之后便没什么空余了。   马车缓缓前行,里头的空气不流通,身旁坐着个火炉般的男人,应嘉让不由得鼻尖冒汗。   崔鹤唳目光虽没聚焦在她身上,可眼角余光里却全是她。小小一团的女人,站在他身前也只有他胸膛那般高,却哪哪儿都让他喜欢,稀罕。   白嫩得像块玉豆腐一般的脸蛋,也渐渐渗出了汗意。嘉让脸上渐渐泛着红,便想着转移注意力,她丹唇轻启,“妾身听母亲说,将军四月后便要启程前往中甲关...”   崔鹤唳长眉一挑,嘴角微微扬起,却有些不满,“啧,你该唤我什么?”   “将军?”应嘉让怔怔的看着他。   哪知崔鹤唳微微侧过身,直接用双手按住应嘉让单薄的双肩,摇着头说道,“不对。”   这副姿态是上位者一贯强势的表现。   应嘉让迟疑的叫了一句,“夫君?”   崔鹤唳这才稍稍松了手,将她抱在身上,有些打趣的说,“夫人这是舍不得为夫?”   嘉让面上烧红却没有反驳,声若蚊呐,“我可以和夫君一起去吗?”   她想离开檀京,想去更远阔的天地间瞧瞧这世间。虽然知道他不可能会带自己去边塞,可还是没忍住,到底是说出了口。   崔鹤唳一怔,还以为这个小妻子是因为舍不得自己而要跟着去边关,一时之间心中窃喜,看来,她对自己也并非全然无意。   “中甲关苦寒之地,你一个女子定是不习惯的,改明儿等我回来后,为夫便带你去一趟草原...”以后的日子总是憧憬的,连崔鹤唳都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便是草原,恐怕也是想带她去见真正的母亲吧。   到了应府,应有期带着两个儿子一起站在门外迎接。见一身玄色青竹锦云的劲装男人沉稳下马,身后映入眼帘的便是已经绾起发髻的女儿。   见崔鹤唳面色如常的将女儿小心翼翼的扶出来,应有期心里稍微有些宽慰。   岳父与女婿寒暄且客套了两句,便将人迎了进去。   应夫人见到女儿,自是高兴得眼睛通红,他们父子三人同崔鹤唳一道说话,母女二人便来到了应嘉让的闺房。   “年年,他对你好不好?可有让你受伤?”应夫人在嘉让出嫁的那一天心里的担忧就没停过。   那么龙精虎壮的一个男人,又是杀伐果断的猛将,在床上若是不悠着点,弄伤了年年可怎么办?   说着便从一旁拿出两个瓷瓶,凑在嘉让的耳边低语...... 第13章   回到将军府后,崔鹤唳见嘉让脸上还是绯红一片,不由担心她是否是发热了。   嘉让却是支支吾吾的说没事,恰逢门房的管事匆匆赶来,皇上召崔鹤唳立即进宫面圣,崔鹤唳沉声叮嘱了一旁的兰荇照顾好嘉让,便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昂首阔步转而往外走去。   进了屋子之后,嘉让才从广袖中拿出那两个瓷白的小瓶子,面上一阵窘然。   阿娘悄悄说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嘉让双颊绯色.欲滴,她是吃了很多苦头的,崔将军那处天赋异禀,她头一回见的时候可是被吓住了。可闺房里发生的事她也羞于向阿娘细说,她盯着这瓷瓶,轻凝着秀眉,用了以后果真能减少些痛楚吗?   这时,屋外的丫鬟恭声问道,“少夫人,将军吩咐前院的管事送了些字画书籍前来。”   嘉让一顿,送书画?她朝兰荇点头,兰荇捧着书画走到嘉让面前,待翻阅了几道,里头都是她喜欢的,郭熙先生的字画,还有李光先生的山川游记。   竟还有好几册孤本,一时之间,嘉让欣喜不已,面上的笑真心实意的婉转着绽开,直叫人恨不能一手抓住珍藏进衣兜里。那圆脸小丫鬟在几步开外的地方看着,不禁被那笑给迷得晃了眼,竟敢忘了规矩,目光直视着主子。   “你们都下去吧。”话语里都是轻快之意。   两人退下之后,兰荇便训导着小丫鬟,“流玉,下回不可再盯着夫人瞧了。”   流玉面色一紧,忙慌张道,“流玉知错了,还请兰荇姐姐莫怪。”   兰荇点点头,流玉松了一口气,心想着下回见着夫人,一定不能抬头看了,不然她哪里忍得住不看这仙子一般的人啊!   应嘉让极为认真的端坐在书案上翻看着游记,一点也不受外界干扰,简直能用如饥似渴来形容。   “将军。”兰荇守在门外,恭声见礼。   “夫人在做什么?”虽是疑问,心中也了然,他从年前便按着二舅子打探的情报,给她搜罗了一筐绝版的杂记话本,费了不少功夫,估摸着现在是正看的起劲的时候。   对别人,他哪里有这般上心得时候,也只有他这个心尖上的小妻子才能使他这样甘之如饴了。   “夫人正在...”兰荇住了嘴,总不好说夫人正在看话本吧?这多不端庄啊。   崔鹤唳轻轻摆手,示意她退下去,随后刻意放缓了步子,倚在门边看向书案上背如玉树,腰如约素的女人,活像一个汲取知识的女学生。   温和的日光将这方书案一角映得明净温黄,不知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缘故,崔鹤唳只见她周身仿佛有一圈金灿灿的暖光笼罩着,沉溺在日光里的女子静谧又温柔,她执笔蘸墨,露出一截玉臂,皓腕如雪,整个人气质如画,华美异常,看得崔鹤唳呼吸一滞,不知为何,眼前的女人过于美丽的容颜显得有些飘渺,像天边的皎皎流云,抓不住...   他脑中突然有了一丝不安,以至于脚步有些焦急,发出了不小的动静,应嘉让被惊扰了,自是一抬眼便看见了崔鹤唳那高大健硕的身影,她面上凝着腼腆的笑,像一个乖巧的看着大人给她买吃食的小孩。   看着她的笑脸,这下才趋于了真实,崔鹤唳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定是受了修文帝那些话的影响,才有些心浮气躁。   崔鹤唳步子沉沉,绕过书案,站在应嘉让的身后,饶有兴趣的看着她给游记批上的注记。   嘉让一急,这些东西还从来没有给谁瞧过,有些心虚的想要遮掩,怎奈那双恼人的大手伸了过来,一只手便擒住了嘉让的一双娇白小手,就像在塌上那般,极其霸道的掌控着她的双手扣在床头。   嘉让不敢再动,心里却是有些小脾气,索性抿着唇让他瞧。那一点点不快崔鹤唳自然感受得到,但他不希望自己的妻子有什么事瞒着他,一目十行看完这些注记,嘴角噙着一抹极淡的笑意,“这字倒是极好。”   他以为女子大多都是习得一手端整的簪花小楷,不料他的小妻子却是写得一手英气流畅的行书,且颇具大家之风,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嘉让还以为他会疑问自己为何要做下游记的注记,隐隐希冀于他或许还会问一问她是否有什么愿望。   可她看见崔鹤唳的眼神中并没有要继续问下去的意思,只好收敛了心绪。“将军谬赞了。”   崔鹤唳听出了她话里的小性子,微微摇了摇头,扶正了她的双肩,声音低厚,“你要记得,你嫁给了我,便是我的人,但凡有什么,都不可瞒着我。”末了,仿佛诱哄着孩子般,又补了一句,“懂吗?”   嘉让听话的点点头,抬起眸子看着他,里头皆是细碎又有些暗淡的星光,“谢谢将军将书赠予妾身。”   崔鹤唳不知为何,对上这双无辜又清澈的眼睛,就有些克制不住的想去触碰,就像从深渊的淤泥之中挣扎起身的人,迫不及待的想要染指清泉,洗涤身体,净化灵魂。   他俯下身,克制着那一缕无名的邪火与暴戾,低低说着,“闭眼。”   嘉让不知道他要为何,却也老实的闭上了眼,屏了几息后,眼睫之处有些轻柔的湿濡感,那个柔软的触碰有些虔诚又带着些渴求。   嘉让不明白,她缩了缩身子,觉得有些痒意。就在她微微的颤动间,男人像是失控了一般,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紧紧的箍着她,箍得应嘉让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能感受到崔鹤唳的身体好似有些异常,他在发抖!   应嘉让意识到崔鹤唳的确在发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也用全身的劲儿去拥住他,安抚他,却也是杯水车薪。   没过一会儿,崔鹤唳便缓回了精神。   “将军怎么了?”柔糯的女声带来了一丝清明与安抚。   崔鹤唳有些懊恼,看着应嘉让探究又关心的眼神,不知为何,心中无措,害怕她知道自己身上的秘密。便摸了摸她的发,“我先回书房,晚膳不必等我。”   应嘉让觉得崔鹤唳应该是出了什么事,作为他的妻子,她应该要知道一些的,她将书案收拾了一番,前去母亲的院子。   然而,崔夫人并没有告诉她一些实质性的东西,反而说了半月后焦山别院皇家设宴的事。   ......   焦山别院是皇宫设置在京郊的一处行宫,这一次设宴,便是春日宴,一年之计在于春,一个国家的气运也是从春开始,所以春日宴很受皇室看中。   凡是官居三品以上的大员才能携妻儿前来参宴,所以应家是不会收到宴请的,崔鹤唳带着应嘉让前来之时,引得不少人驻足,虽也有被崔鹤唳的一身凛冽气势所侧目的,但更多的人注意到的是他身边的女子。   只见那窈窕婉约的女子上着大红遍地织金通袖衫,下着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 ,彩裙曳地,莲步轻移。举止体态可不就如诗中所述的那般,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   这般浓墨重彩的衣饰其实在场的女眷都能穿,可还没有哪个女子能同崔将军的夫人这般,将艳丽华贵的衣裳穿得如此像一位乘风而来,居于九天的瑶池仙子。   那通身的娇贵之气自成一体,说是嫡公主也使得。   再看女子相貌,在座之人皆是被惊艳得移不开眼。浓艳昳丽的女子五官精致秀美,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绿波,整个人熠熠生辉,光芒就像长在了她的周身。   外头因着应嘉让的出现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贺兰颐听说外面来了个足以艳冠京都的美人,立马便知道是嘉让来了。   兴冲冲地跑了出去,两个旧相识的女子见面自是少不得一番话闲,崔鹤唳便由着她,兰荇就算没得崔将军的眼神也知道要好好照顾夫人。   崔鹤唳离开去了男宾处,在场的夫人小姐们才敢来嘉让的身边打招呼,有贺兰颐作陪,嘉让自是端庄得体,宠辱不惊的应付着。   虽说面上平静无波,但一下子这么多人围着自个儿,嘉让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   入了女宾的席面,那流水一般的美味佳肴便依次呈了上来,贺兰颐因着是未出阁的姑娘,所以不便与嘉让坐在一桌,却也是挑了一个极近的地方与阿姐贺兰顼挨着,而贺兰顼作为嘉让的表姐,自是会照看她一二。   虽说是皇室显贵们之间的宴会,可还是有不少嘴碎的夫人小姐在窃窃私语,不消说嘉让也知道这里头在说她,看她们不善的眼神,定是将年前将军抢亲一事当做谈资消遣。   这时,那位经久不见的静娴公主从上首缓缓前来,旁边自是还有一个英国公府的大小姐纪澜灿。   静娴知道她嫁给了崔鹤唳,虽说已经对自己构不上威胁了,但她们之间的过节可不会因为她的嫁人而消失。   静娴似一个使坏的熊孩子那般,语气夸张又故作疑惑的对嘉让说,“将军夫人,本公主听说崔将军是将你抢回去的?他为什么要抢你啊?”   十五岁的公主,却还是如此顽劣,李霁送静和公主进来,便看到静娴刻意为难应嘉让,他眉心微拧,漆黑的眸子一冷,犹如一汪深潭。   李霁不由走上前去...... 第14章   应嘉让还未作答,只见宴席中的夫人与小姐们纷纷起身,那些未婚姑娘眼睛里的光彩藏也藏不住,似是见到了情郎一般,通通往宴席入口处张望,娇怯着咬唇。   纪澜灿见状,扯了扯静娴的衣袖,示意她别说话。随后不经意间撩了撩耳后的鬓发。   贺兰颐也拉了一把嘉让,少女含羞,激动的小声窃语,“是燕王殿下!”   燕王殿下?那便是贺兰颐口中谪仙七皇子了。   应嘉让看热闹一般的侧过身子,想着这人会有多好看,才能让满堂的女子都喜出望外?   只见一个芝兰玉树般的身影身着琉彩织金暗红四爪蟒袍,矜贵又肆意,一出现便极为引人注目,与他周身的气度如出一辙,天然一段傲骨,拿捏的恰到好处。   那男人生得气宇轩昂,高大的身躯逆着光,却如同从霞光万丈中缓步向嘉让的方向走来...   应嘉让附一瞧清楚他的面庞,整个人愣在了原处,就像是弱小的兔子遇上了任何一个可怕的天敌,都会天性使然,软下身躯去臣服即将被拆骨入腹的命运。   是他!   芝山上的那个男人,竹斋里那个对自己欲行不轨的男人...   应嘉让面色不安,心中惊慌,为什么会在此处碰见他?他便是燕王殿下吗?   众人向燕王殿下低身请安,只有嘉让一人还没有回过神来,只见李霁天生带有一股危险感扑面而来,那副生人勿近,慵懒鬼魅的气质衬得他就像是山中幻化的妖孽一般,让人望而生畏。   他一眼不差的盯着嘉让,就如嘉让也惊诧的看着他一般。   那双出挑的桃花眼中好似是天生的深情款款,直叫人看得心惊胆颤。可面上依旧是清冷的疏离之色。   李霁走到了静娴的身前,静娴是有些怕这个七皇兄的,虽然这个皇兄是她众多哥哥中最俊美无俦的,可他并不爱与她们相处,甚至是有些傲慢的不屑,四哥曾同她说过,虽然他是被父皇放弃了的儿子,以后不可能会有实权在手,可也千万不能得罪。   她一开始不懂,想引起这个漂亮哥哥的注意,可他看向自己嫌恶的神情令她胆寒又挫败,从少时起,她便不会在七皇兄面前瞎晃悠。   “皇兄安。”方才嚣张跋扈的人遇上了更强的人一瞬间变得谨小慎微。   “嗯。”男人惜墨如金,只这一字便让静娴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这话里的轻视意味她比谁都懂,七皇兄心思难测,左不过是她不能得罪的主,静娴随即灰溜溜的退回了自己的位置里。倒是纪澜灿在一旁并未有动静。   李霁暗戳戳的帮嘉让把讨厌的人给撵走了,却一声不响,等着嘉让来同他说话,他就那么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凝脂雪色,姣美不可方物的女子。看着她脸上变了几道的惶惶神色,也看着她绾起了青丝盘起了妇人髻,眼神晦暗不明。   嘉让声若蚊呐,却也不失礼数,“燕王殿下安。”声音里的颤意只有离得近的李霁能捕捉到,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委身请安的女子,浓密鸦睫微微翕动,如蝶翼般轻轻拂过他的心头。   这人不说话的时候,于安静中气吞山河。天之骄子,皇天贵胄往往就是这样吧?总是爱用冷漠疏离来拉远与人的隔阂。   李霁在众人眼里破天荒似的回答嘉让,“方才皇妹鲁莽,夫人勿怪...”   男子嗓音低沉清冽如清泉松风,这样一句话,就像晴眉之地,熹微之中飘散着袅袅青岚,不经意便会使人心中漾着涟漪。   “不、不紧要的。”嘉让下意识的抬眉,见他此时与芝山上的态度大相径庭,心想着贵人多忘事,他应该已经忘了那段小小的插曲吧?况且那日她身着素净的道袍,和眼下红妆艳抹应该差别甚大。认不出也是常态。   果然,只见燕王颔首,眼神就像轻轻掠过她一般,带着不可名状的复杂情绪,转而出了女宾席处。   嘉让顿时松了一口气,身体都要脱力了似的。贺兰颐却高兴坏了,她紧挨着嘉让,一副春心荡漾的迷妹模样,“嘉让,嘉让,七殿下同你说话了,他说话了...”   嘉让轻蹙秀眉,他难道不说话的吗?又不是哑巴。   贺兰颐见她这般,便压下心中激切,“你刚刚瞧见殿下怎样对待静娴了吧?他就是这般对待旁人的,孤傲得紧,却迷人得要死。”   嘉让心不在焉的听着,心绪难以回笼。   春日宴明面上来说是个达官贵人聚集一堂为国运祈福的宴会。可私下里,就如上元宴一般,也是各家夫人为家中儿女相看人家的好由头。   此时晴空万里,水榭里笙歌轻慢,舞姬翩翩起舞,贤妃娘娘姗姗来迟,众人起身,恭敬见礼。   嘉让在人群里低着头,倒也不打眼。皇后殡天多年,中宫之位一直悬着,而皇上将后宫事宜通通交由贤妃打理,虽没有皇后之实,却已担皇后之责。   嘉让得以看清贤妃全貌,也忍不住心中称赞,是个温柔了岁月的美人,不惑之年的女人再怎么保养,还是会在不经意间露出皱纹与疲态,可这位贤妃娘娘不但没藏着掖着,倒十分优雅大方的轻描素妆,将整个人雍容华贵的气质展现的淋漓尽致。   贤妃担得一个贤字,自是德才兼备,这场宴会也是经由她手策划举办的。   往年的辩赛与诗词歌赋必然少不了。   这些花样子往年也都是各家小姐竞相参与的,所以嘉让只在一旁静静笑看着贺兰颐抓耳挠腮,见她求助的看着贺兰顼,贺兰顼一副我也不知的表情,让嘉让忍俊不禁。   贺兰颐气呼呼的坐下,愤愤不平的撇向嘉让,“我就说纪澜灿这个人讨厌得很吧,自己有点墨水就知道卖弄,这吟诗作对本就是玩个浅显易懂,她可倒好,一上来就整死对子,这让我怎么做得出来?”   嘉让安慰她,“本就是古人遗留下来的绝对,回答不上也不打紧的。”   纪澜灿暗自留心着应嘉让那一处,方才她一眼不差的瞧着七殿下与她。   只见殿下眼波流转,看向她也就罢了,却还说上了那么一句一反常态的歉意。   虽然这个女人嫁人了,但也不可掉以轻心,女人的直觉总是来的奇妙,她觉得应嘉让给了她史无前例的危机感。   纪澜灿不懂她什么路数,想着既然是祭酒的女儿,怎么着也是满腹才华,便出了几个极难的上联。笑意盈盈的看向应嘉让。   嘉让想着自己是已嫁之身不兴出风头,所以回答得中规中矩。   这令纪澜灿很是满意,想着果然是个木头美人,空有美色而已,怎么比得上自己满腹经纶?   这场春日宴俨然变成了诗词会,一个奉酒的宫女在嘉让身边耳语,“夫人,将军说夫人只管尽兴便好,万事有将军担着。”   这意思十分明了,这是让她不要同人客气,若是出了差错也有崔鹤唳护着她。隔着帘幕,他们男宾处若隐若现的,难道他们正在看着这里?   思及此,嘉让倒是有了些底气,不说旁的,将军给人的感觉便是十分让人信服的,所以,她倒也不必拘谨。   纪澜灿嘴角一嘲,不知对静娴公主说了什么,公主竟直接绕过了诗词,转而提出了儒生们常举办的辩赛。   “春日宴乃是为我大齐国运祈福,既然如此,咱们就辩上一辩这国运如何?”   女子不得干政,更不得妄议朝政,静娴可不敢做这么放肆的事,所以这就是女儿家大肆赞美家国山河的辩赛。   众人应声,静娴率先开口,“既如此,我便抛砖引玉,以去岁戎狄扰我大齐边境为引,说说这古往今来干将决策与百姓福祸之依存。”   静娴嘴角一扬,挑衅的看着应嘉让,这下引出了崔正钦战场上决策失误一事,就不怕她辩解之时不会行出了差错。   纪澜灿引经据典,字字犀利将这一辩赛推向了高潮。   应嘉让听着她们话里话外痛惜百姓流离失所,心疼将士抛头颅洒热血,直直的将茅头指向了牺牲的大将军。   她看着帘幕那头若隐若现的高大男子,虽看不清他的面貌,却也知道那一年他过得该有多艰难。   那是她的丈夫,虽然算不得喜欢与否,可嫁给了他,便要与他坚定的站在一起,风雨同舟。   纪澜灿说完,除了贤妃与贺兰姐妹二人没有赞叹,皆赢得了在坐之人的掌声。   纪澜灿目光含蓄内敛的逡巡着应嘉让,声音娇柔,“我便邀崔少夫人作答。”   被点到名的应嘉让,就连贺兰顼都觉得如芒在背,这不是故意为难她吗?   台上的贤妃却是饶有兴趣的看着应嘉让,而应嘉让受了纪澜灿的邀,起身给了贺兰姐妹一个安抚的眼神。   帘幕另一处的男宾方才还有些蠢蠢欲动,低声窃语。见崔少夫人起了身,两处的人通通噤了声。   崔鹤唳隔着帘幕,看着那个影影绰绰的窈窕身影坚定的起身,他呼吸凝了几息。   在一处与三皇子推杯换盏的贺兰集,听闻是嘉让起身作答,瞬间凝了神,再也听不进去三皇子说了何事。   这天地仿佛都瞬间停滞了一般。   作者有话说:  今天来晚了,昨天码着码着就睡着了,小天使们对不起啦 第15章   她是祭酒大人的女儿,母家是平都极有底蕴的百年文豪,嘉让自知没有哥哥那般才华横溢,却也上得了台面,如今倒是不必藏拙了事。   只听得崔少夫人的声音还如云英未嫁的少女一般清润柔糯,因说着极为庄重之事,神情却透着那么几分清冷英气。   嘉让亭亭如枝,眉目婉转不卑不亢,端的是辩赛之上不分高低贵贱的儒生大气。   “我并不赞同纪小姐所言,所谓大象无形,大音稀声,不知全貌,不予置评。   若单单只论干将决策与百姓祸福之依存,自是浅薄,难以维.稳,甚至此辩题的出现也极为不合理。”   这一番话,倒是全盘否定了方才那一众贵女的言论,引起在座之人的一片哗然,她这是在质疑公主出题的水平,更是在打脸才女纪澜灿刚才那一番慷慨陈词。   静娴突的变了脸色,不相信她竟敢当众质疑于她。本公主不要面子的?   “既如此,那崔少夫人有何高见?”纪澜灿不慌不忙,这命题本就是给她下着套,若是她敢为崔正钦一味说好话,那便是得罪了在场所有的名门贵女以及官家夫人。   嘉让看了看在座之人的脸色,见有人面色不善却也无人反驳,便大着胆子继续讲下去。   “高见不敢当,以名将高骈为例,出生禁军世家,收交趾,破蛮兵,任节度使。自是足智多谋,领兵打仗之能人。   后黄巢起义,高骈镇压,此乃为将肝胆。   因手下爱将阵亡,骈饱经沧桑,遂不愿再战。此乃仁义之师。   史书留评:骈惫战,致使黄巢渡江,攻陷长安,骈之功名毁于一旦兮。   英雄凯旋,不过击掌欢呼,英雄末路,世人抽丝剥茧。   上阵杀敌之人尚有血有肉,旁观之人却多以揣测指责。因一事而否万古功名,实在有失偏颇且残忍。”   “可高骈嗜好装神弄鬼,极尽癫狂,虽颇具才干,但滥杀无辜,此人品质争议极大,恕不敢苟同。”纪澜灿也是饱读诗书的女子,自是知道她想拿高骈做引,从而为崔正钦“平反”。但她想不通,高骈此人名声算不得正面,她为何会引据于他?   “纪小姐此话不假,自古英雄多争议,古有项羽,高骈,今有家公崔大人,可纪小姐也不得不承认,干将为家国的牺牲与贡献远比在座高堂之人多得多。   而今我等在此阳春白雪,却妄议坚守一方安稳的首将,就不怕寒了大齐将士们的心?   既然今日春日宴是为大齐国运而祈福,而国运二字,不正是那些苟利国家生死以,与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之人,一笔一划蘸着血泪书写铸成的?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我等既得了最好的地位与资源,更要以善意待他人。   家国所求不过日往菲微,月来扶疏,若是没了镇守疆土的基石,那便是一场 春秋大梦。   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在上行下效,在边境安稳。   故此,我虽不才在此献芹,却知感恩戴德,是以公主所出之题,实乃月露风云。”   这一番缀述,掷地有声,字字珠玑,应嘉让从没说过这样连篇的长话,不过是道出了自己的心声,以及那么一点私心,想要凭自己的力量去护一次崔鹤唳。   她不想因为她们无意义的针对而伤及崔鹤唳,那是他的父亲,自己的家公,容不得外人指点妄论。是以,她从未表现得像今日这般咄咄逼人,不假于色。她甚至觉得,今天的这个人才是真正的自己。不然她为何心中汹涌澎湃,甚至有些激动到想要热泪盈眶......   满场鸦雀无声。   贺兰集听得怔了神,他下意识的侧目去看崔鹤唳,只见往日里如一尊杀神般的修罗将军现在面无表情,神情依旧冷漠如昔,可他知道,这人的心底不知酝酿了一场怎样的疾风骤雨。   李霁神色幽暗隐晦,却是第一个抚掌之人,众人见燕王殿下如此,也慢慢从方才的不可思议与发人深省之中回过神来。是以,抚掌之声如雷贯耳,在焦山别院之中经久不衰。   应嘉让说完之后才显得尤为紧张,听着那些自发于心的赞叹,她的手心已经冒了一层薄汗。于是还要硬撑着端庄大气的模样落落大方的回坐在蒲团上。   与嘉让方才灿若桃李,春风扑面的感觉不同的是,静娴已然是脸色发白。   却不是因为应嘉让说她月露风云,所出之题毫无意义,而是因为仓廪实而知礼节,她是大齐的公主,她享受着大齐女子最高的待遇,却没能有一颗宽以待人的真正高贵者的心,她好像突然知道了为什么父皇会喜欢静和姐姐,原来不止她温良恭谦,乖巧听话而已,她才是有着公主最应该有的品貌......   纪澜灿没有想到的是,应嘉让并没有正面去回答静娴所出的辩题,而是直接推翻辩题,各个击破着她们心里那点见不得光的小心思。   而她是否有没有回答得上已经不重要了,而是所有人都已经被她牵着鼻子走,都认同了她的那一套言论。她知道应嘉让没能赢过自己,却已经赢得了人心,已经没有比这个还重要的了。   纪澜灿看着帘幕那边飘渺虚幻的李霁,那个布满了她密密麻麻心事的男子,突然觉得天地轰然倒塌,少女的骄傲碎了一地,怎么缝补都无济于事了。她不能输,输了便是无用!   纪澜灿还想出声反驳,却被上首的贤妃娘娘一记眼刀制止。纪澜灿对上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不由瑟缩,随即不甘的咽下了这口气。   宴席散去,崔少夫人的名声大噪,已然有不少世家夫人想要同嘉让结识。崔鹤唳却没顾上这些,沉厚震颤的低醇男声在嘉让身旁响起,“随我回府。”   嘉让没有多说什么,看着他神色如常,便乖乖跟上。   马车里的两个人,依旧是沉默的,崔鹤唳目光沉沉的看着她,他的妻子身上有一种自成一体的气质。   自在却不闲散的悠然大气,与不争不抢的淡然富贵气。   可今日却一下打破了他对她最浅显的看法,一个女子,最强大的武器便是美貌与智慧,最富有的品质便是良善,可最难得的性情却是坚韧进取,满腹正直,同时内心强大,不然今日怎会为了维护他崔家,做了她平日从未为之的事?   崔鹤唳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那日书案上她标注的那页纸,或者,她亦是个有梦想的女子......   “将军为何这样看我?”女子面色带着羞怯的水色嫣红,很是清媚勾人,虽然是夫妻,可嘉让被他注视得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崔鹤唳原本还正襟危坐,此时这副女子天真的引诱之态让他看得心悸,却没有预料之中的邪火四起,好像只要她对他说话,他便会立马软下心肠,珍而爱之。   看着这双漂亮得不真实的眉眼,还有下方近在咫尺的樱粉丹唇,她抹了一层薄红,衬得容色娇艳欲滴,唇形精致小巧,唇珠水润饱满,看得人直想一逞口腹之欲。崔鹤唳没有克制自个儿,低下头便轻柔的一亲芳泽。   “唔...”还未来的及惊呼的娇颤立马被男人吃进腹中,这么猝不及防的一个吻前面还是弥足珍贵的克制温存,到了后面,嘉让眸中带泪,眼尾泛红,被纠缠得气喘吁吁。好生磨人,竟咬破了她的唇角,这让她怎么见人?   这个漫长的缠吻渐渐停下,嘉让也如同被骤雨浇湿的白梨花,分外纯洁的糜艳。   嘉让瞬间不想理他了,亏她方才舌战群雄,一己之力扭转她们的偏见,他倒好,用让她难堪。   崔鹤唳不知自己怎么了,他的定力好像越来越差,只要嘉让在身旁,就总想将她作弄得像如今这副模样。   心中思绪万千,一言不发的将闹着小性子也可爱娇憨的女孩抱坐在膝上,下颌角磨蹭着她柔软的发顶,有些餍足后的落寞,恍惚着开口:   “那一年父兄皆战死,家中只留下母亲一人。我在回京的路上才知道原来父兄中了奸人计策,做下了不可扭转之事,后来将军府被围困,我也被收了兵权,软禁在府里。   年年,你知道吗?若是那一回戎狄没有来犯,可能我已经是皇上刀下的一缕亡魂了。”   他若是不想死,谁也没有办法让他死,可死了又有什么用?给宵小奸佞铺路?   想着精忠卫国的父兄明明该是风光大葬身后事,却落得个指挥有误,疑似通敌叛国的骂名,最后草草收场。就连所谓的平反,也是看在他还能为皇室鞍前马后得来的模棱两可的文书。   修文帝的皇位坐不长,以万烨为首的肮脏世家也应当要不久于世了......   嘉让不知如何安慰他,这是崔鹤唳第一次在她面前吐露心声,她摸了摸他眼角的伤疤,有些心疼的说道,“以前...疼吗?”   疼吗?疼吧...   作者有话说:  昨晚室友生日,玩的太晚了,在KTV她们唱歌,我在码字,我太惨了感谢在2020-04-25 19:36:27~2020-04-28 22:37: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钺斩红尘斧辟寒暑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贺兰集见李霁这几日在暗中多有动作,想着那位掌事姑姑该是透露了什么重要的消息。   十三是风信子的密探,更是江湖令的轴心人物。所以今日他回来复命,贺兰集就预感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之处。   十三面色微拧,“燕王身边的一等暗卫斑影自姑苏之后便没有跟着回来,而且中途去了一趟漠北,我们的人一直远远的跟着,应该是被发现了。所以在丹河的地界儿便跟丢了...”   贺兰集略一沉思,开口道,“斑影是李霁心腹,跟丢了也不奇怪,若是在丹河跟丢,那斑影极有可能是去了草原。”   去草原?可是去草原要做什么?李霁还有什么事是不能让他知道的?忽而脑中灵光一现,想到了什么,“你说,盘蓝公主有没有可能没死?”   这话一说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十三更是惊诧,不敢妄下言论,“属下不知。”   “罢了,斑影一有回京的消息便回禀于我。”   十三转身退下,贺兰集揉了揉眉心,看了一眼壁上的洛神图,又回想起了昨日春日宴上的嘉让,是他没在任何一个女子身上见过的坚定与正义,那一刻的她,实在是大放异彩,艳光四射。以至于贺兰集静下心来瞧着眼前的名画,与她相较之,也觉着索然无味。   这样一个美好的人,却是崔鹤唳的妻子,就算是蠢蠢欲动的不甘心又能怎样?贺兰集沉讷着脸,笑自己痴心妄想。   正如戏词里说的那样:人这一辈子,还是别太早遇上惊艳难以忘怀之人,否则余生都不得安稳度日。他如今总算是受教了。   ......   江公公见前几日殿下从姑苏回来之后,神情便一直不大好,眉间凝着一团郁气,经久不散。   本来春日宴上的殿下见着了崔少夫人,面色还有些好转,但今日斑影自漠北回来复命之后,殿下便硬生生的捏碎了一盏茶杯,那暴虐又破坏性的力道可想而知是有多暴戾。   江公公进去给李霁包扎的时候,也不由心疼,那么一双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就合该抚琴弄箫,好生养护。眼下就这么沾着殷红红的血珠,指不定会留下疤痕,看着就甚是可惜。   “殿下就算是再难,也不能拿自己出气啊。”   李霁任由江公公包扎,脑子里千回百转,却是忽而笑出了声,那阴森森又瘆人的轻笑在大殿中像是一阵妖风吹过,引得江公公身上一阵寒颤。   “这一点伤,怎么比得了二十年的欺瞒来得痛?”此时的李霁显得异常的颓靡与脆弱,江公公看得心惊,殿下眼下这般模样,还是六岁时,贵妃娘娘过世的那两年才出现过。   江公公心尖一疼,他是宫人,自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主子透露了什么,只要稍稍一想,便能囫囵个大概。   “殿下...可、可是娘娘还活着?”江公公眼眶通红,声音带颤,他做到如今这个地位,已经很少有什么能让他震颤了,但殿下的生母,死去的贵妃娘娘不一样...   李霁眼神涣散,整个人呈现的模样妖邪横生,仿佛酝酿着毁天灭地的暴戾压抑。   “殿下,您别与自己不对付,娘娘她也是有苦衷的...”江公公的命是贵妃给的,所以他誓死效忠李霁,从无二心。   正乾四年,大齐的孝呈皇贵妃,盘蓝的乌杞公主长眠于永安殿,修文帝勃然大怒,仗杀太医,宫奴四十七人,封永安殿,毁画像。   从那以后,宫中不得再提起皇贵妃此人,但皇帝还是没能狠下心剥夺她的封号,并且还是将李霁安稳养育至成年。不然这吃人的后宫,哪能让一个没了母亲的小皇子安稳度日?   “有苦衷?”李霁冷漠的审视着江公公,有苦衷所以抛弃了他?跟着别人隐姓埋名生活在边陲小镇?他摇摇头,良久之后,才挥了挥手,让江公公退下。   李霁渐渐赤红的眼,死死盯着崔鹤唳的密函,而崔鹤唳,他什么都知道,这封信仿佛就像他的目光一样,带着怜悯看向自己。   心中隐秘的报复欲甚嚣尘上,那丑恶的嫉妒膨.胀到无法控制。   良久他才闭上了眼,任那眼眶疼得泛酸,刺激着那些沉痛的记忆。皇权之路本就越走越窄,总是要丢舍些人才能好好走下去...   ......   今日崔鹤唳进宫得早,嘉让是同婆婆容氏用的早膳,自从家公阵亡之后,婆婆便日日佛前祷告,很是心诚,连带着嘉让也会抄上那么几页佛经。   崔鹤唳临近午时才回的府,他的面色不大好看,嘉让没有上前去,只因崔鹤唳脚步加快,径直往婆婆的院子走去。   嘉让只得吩咐了厨房,将崔鹤唳爱吃的菜拿去煨热一番。   等到人来了她的屋子,已经柔和了许多,不似方才回府那般,好像是拿着刀剑上战场一样。   嘉让起身,打算给崔鹤唳布膳,这本是丫鬟该做的事,但是两人在一起时,崔鹤唳不喜有外人在场,所以屋里只有他们二人。   “不必了。”   嘉让的手一顿,崔鹤唳便把她整个人抱坐在腿上,手轻轻揽过她不盈一握的腰际,一把抓过这双柔若无骨,软若凝脂的小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   嘉让觉得他今日神情很不对劲,只乖乖听话让他摩挲着自己的手,迟疑着开口,“将军可是遇着什么难事了?”   “并未,只是半月后便要启程去丹沙。”他的语气很淡,听不出情绪。   “去丹沙做什么?”嘉让有些吃惊,据她所知,丹沙在西北,去那么远的边关,一来一回得要不少日子,也没听到丹沙边境有动乱,为什么要派他去呢?   “还记得博济尔么?”崔鹤唳挑眉。   “记得,将军十六岁的时候便大败丹沙勇士博济尔,将丹沙赶回了大漠。如今丹沙边境已有五年没有战火肆虐过了,将军就是战神!”说着便眼儿弯弯,笑得十分明媚,像个嘴甜的小孩。这还是得益于二哥每天在她耳边念叨的功劳。   崔鹤唳十分受用,摸了摸她的发顶,说道,“博济尔虽败在我手下而死,但他还有一个侄儿,却是个心高气傲的,为将我引出来,竟带着一队精兵,杀进了甘平三城。”   “所以今日进宫,是皇上派将军去丹沙边境镇守吗?”   大齐虽结束了冬天,可边境的部落与国家都还处于苦寒之季,依旧在虎视眈眈的伺机而动,而现在,只有崔鹤唳一人因为成亲留在京城,所以这自然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崔鹤唳点点头,末了又补充了一句,“你二哥也要一同去。”   应敏让是斥候军中的一员,也尚在京中,所以这次编队,应敏让的名字也出现在了出征名单中。   嘉让倒也没想太多,因为每一回将军要出征,二哥都会积极踊跃的去追随,除了有些担心二哥,旁的倒也没什么了。她相信这一次将军也定能带着二哥凯旋。   以前还未嫁人的时候,每回二哥出征,嘉让便会去芝山道观求一道平安符,如今嫁给了崔鹤唳,嘉让虔诚的求了两道。   洒扫的居士见着已经盘起妇人髻的嘉让,道了一句恭喜,“福主今日来的不凑巧,明湛居士今日上山去了,福主可要上山去?”   嘉让有一个多月没见着阿翁了,道过谢后转身就想往山上走,不过倏忽间止了步子,她抬眼往山上瞧了瞧,想起了那日竹斋里发生的事,随即摇摇头,她怕那位燕王也在,那日春日宴,她总觉得那个男人的眼神似乎不简单。   不过现在她不怕,她已经嫁人了,还是威震四方,能保护她的大将军。   李霁站在悬坡上,犹如身处暗中的鬼魅,将应嘉让的动作尽收眼底,眸中是漆黑一片的沉渊,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这半个月来崔鹤唳都十分忙碌,军中要务与出征前的准备事项都极为繁杂。不过出征前一日,崔鹤唳还是百忙之中歇在了府里。   昏暗的烛光里,身下的女人媚眼如丝,眼尾绯红噙着泪,体态慵绻的勾着自己的脖颈,身子滑腻得仿佛像一尾鱼,将落不落的攀附在他身上,两人都布满了细密一层薄汗。   女人身上的婴孩奶香味混着动情的春水萦绕鼻端,崔鹤唳尤不解渴,满眼通红仿佛一头野兽般,失控的低吼着将人粗暴的翻过身去,压在层层叠叠的锦被之上。   外头升起了第一缕熹微,崔鹤唳得走了,嘉让忍着不适,起来服侍他更衣,崔鹤唳瞧见女人身上青红交错的指印与斑斑点点的吻.痕尤为触目惊心,虽然每一回欢爱过后,她都会留下一身属于他的印记,但还是有些不自在的别开眼,这身皮肉委实太细嫩了些。   崔鹤唳制止了她,“身子还疼的话,便好好躺着。”   嘉让摇摇头,系好了散落的中衣,套上了外裳,她看着房中最显眼处的金色盔甲,心中难以言喻的情绪叠浪翻涌,轻声说,“我想为将军亲自穿上战袍。”   崔鹤唳沉沉的看着她,最后点头,待一切就绪之后,容氏与嘉让在府邸在送别大军,崔鹤唳上马之前,听着容氏的嘱托,而后定定的看着嘉让,眼中满是坚毅的儿郎在离别之际柔情的凝望,他摸了摸嘉让的脸颊,呼吸灼灼,“等我回来,我带你去草原...”   嘉让一怔,随即点点头,崔鹤唳才翻身上马,迎着灿灿朝阳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第一卷 里面重要的过渡章,可能读起来没什么意思,但接下来最虐的部分要来了(应该也不是特别虐)感谢在2020-05-01 04:37:40~2020-05-01 10:24: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呆萌w 10瓶;一地枯黄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嘉让心不在焉的轻轻拂过李光游记的那页注记,心中却很是妥帖。   咿?华独?家整?理   她想起临别前他的那句“我带你去草原”。脸上蓦地不有些泛热,自顾自的娇羞窃笑,心想:原来他那日看见了?只是没立即说出来而已,他原是都记着的。   嘉让将游记安放好,外头流玉便进来回禀,“少夫人,夫人请您去一趟蕉湘院。”   “母亲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吗?”   “听说是三皇子册封为秦王,下个月便要做宴,秦王府邀了咱们将军府。”   容氏丧夫之后便不大管事了,自她嫁进来之后,容氏竟然极为放心于她,府中中馈没几日便落到了她手上,竟是一点缓冲的时间也没有,秦王府下帖,定是先呈给容氏,这她是知道的。   “儿媳向母亲请安。”容氏点点头,慈爱的看着嘉让,这孩子很规矩知礼,虽然模样惹眼招人,但品性极好,一瞧便知道是个老实安分的。   “嘉让坐吧,想必你也知道秦王府的宴请。”她本是哪里都不想去的,可想着她嫁进来没多少时日,应该对这种皇亲国戚的宴席了解的不多,唯恐她出了什么差错。   “儿媳省得。”   “那日母亲会陪着你,不用担心。”嘉让抬眼看着容氏,这真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她本以为上回春日宴容氏称病没去,这回应该也不会去了,却没想到容氏怕自己担心,还是叫她过来一趟知会于她,心中很是熨帖,崔家的人真的对她很好。   ......   秦王府外香车宝马络绎不绝,一辆辆象征身份地位的马车按尊卑排序停放整齐。往来宾客皆是衣香鬓影,出自钟鸣鼎食之家。   容氏携着嘉让同秦王妃道喜,秦王妃见着嘉让,直夸道,“崔将军真是好福气,能娶上崔少夫人这般仙姿玉色的美人。”   嘉让落落大方,回以微笑,“王妃过誉了。”漂亮的场面话说过一两句也就差不离了,嘉让跟在容氏身侧不紧不慢的走着,这是她第一回 进王府,给人的感觉比那定国公府还要贵气,到底是皇上的儿子。   宴会伊始,丝竹管弦之乐不绝于耳,是大气庄谨的大齐宫乐,这一回宴席上她相熟之人只有贺兰顼,疑惑着贺兰颐怎么没来,贺兰顼笑着同嘉让道,“她这不马上要及笄了吗,母亲将她掬在府里呢。”   嘉让一怔,想到了贺兰颐竟也这般大了,也是个要嫁人的姑娘了,总觉得她还是孩子呢。   “那颐妹妹是指了哪家的亲事呢?”   贺兰顼苦笑,眉间一股担忧之色,“倒是有几家青年才俊任她挑,这个不省心的愣是一个也不满意,说是有一回在大街上,有位英俊公子帮她赶走了野狗,听说是行伍之人,不知这一回丹沙之战有没有出征。”   “可知道姓甚名谁?我让我家相公的部下留意一二。”   贺兰顼摇摇头,“多谢表妹的好意,那个傻丫头忘了问,不过她丹青素来不错,倒是将人画了下来。改日我寻个空来你府上做客,将画带来。”   席间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嘉让看到一抹身穿藏蓝织金折花襦袍的身影,她下意识的抬头望去,执起酒杯的手一顿。   只见那人在人群中分外的惹眼,肩宽窄腰的身量颀长俊逸,比站着的一众人都高大不少,浓密的墨发被鎏金玉冠高高束起,深邃又白皙的面庞不见笑意,与人交谈也是三分的漫不经心。偏生被轻待的人还得好言殷勤着。   嘉让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便被李霁转过身来的眼神逮了个正着,他的桃花眼一看就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眸中沉沉,投向她的视线却冷冷淡淡的,嘉让忙不迭的低下头,颇有些欲盖弥彰。   李霁复又见着她,本来那些抓人挠心的小心思都歇了大半,女人于大业而言,地位自是微乎其微,可只要见着她,哪怕是静静的不说话,那种莫名的悸动依旧无法剔除,它强硬到自满,生生的扎根于他探不着的地方,等他快忘了,又卑劣的出来招惹他。   嘉让不知为何,她与燕王本无交集,可这两回见着他,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错觉,她仿佛置身雨中的竹斋,能闻到飘碎在空气中龙涎香潮湿的气息,和遮天蔽日寂静的密林。还有便是那不可控的危险,这个男人太神秘了,就像是孤帆远影一般,明明看在眼里都让人觉得不真实。   这一回是秦王设宴,不似那些名头好听做着幌子牵桥搭线的宴席,所以来者皆是入了仕的官员妻眷,便没设置帘幕阻隔。   伶人舞姬在堂中献艺,嘉让小口尝着盘里的各类湖鲜,味道十分鲜美可口,也不知秦王府的大厨是怎么烧制的,竟一丝丝腥味都没有,很是鲜甜。她从小在平都长大,吃惯了苏帮菜,所以这次的菜肴很合她的胃口。   不过在人前她得随时保持好端庄得体的大家夫人形象,所以不敢吃的太多,只要自己停杯投箸,便会有侍女上前将食盘撤下。   每每这时,嘉让两道秀娥一般的眉便会轻轻蹙着,心中抗议,面上不舍。   李霁的视线越过那些光怪陆离的影子,似是而非的看着远处的女子,将她面上演化的表情瞧得一清二楚,心中不觉好笑,倒是个隐藏的小馋猫儿。   秦王看着七弟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看样子心情甚悦,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大抵是瞧着底下的哪个舞姬。心中不由一喜,这个弟弟可真是铁树开了花,竟还会盯着女子瞧?随即看向秦王妃,在其耳边低语,“将这些女子都送给七弟。”   秦王妃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那个老僧入定一般的七殿下?“这些年送的美人还少吗?他一个都不收,何必呢。”   “你照做便是。”   秦王妃侧过头,也将信将疑的看着李霁,那模样确实有些不一样。   嘉让突然觉着有些犯恶心,本以为是太久没吃过湖鲜了,可饮了一盏清茶却还是压不住的想吐,她悄声和容氏说了不适,立马捂住嘴,忍着呕吐感跑向了没人的地方。   侍女见嘉让呕吐不止,吓得不轻,连忙请示了王妃,秦王妃命人将嘉让扶去厢房,转而遣人将府医叫来。   “快将崔夫人请来...”如今就她们婆媳二人赴宴,若是在秦王府出了什么差错,保不齐老四那边又要大做文章,这倒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躺在塌上分外柔弱的女人,可是崔将军的妻子。   嘉让的反应实在厉害,看得人心惊,府医和容氏一同赶了进来,容氏看着府医为嘉让诊脉,面上担忧不已。   良久,府医与嘉让道了一声恭喜,“夫人,这是喜脉,已有两个月余,切记好生养胎,不可颠簸。”   秦王妃松了一口气,笑着道,“虚惊一场,虚惊一场,原来是喜脉啊,崔夫人,崔少夫人,恭喜,恭喜啊!”   待容氏反应过来,人已是后怕不已,今日赴宴嘉让食了那么多性凉之物,若是这孩子有个一星半点的闪失,她可要怎么交代?这可是崔家第一个孙儿。   嘉让听自己怀孕了,也是有些懵,两月有余,意思便是她嫁进府不久便怀上了?府医嘱咐了几句,开了几贴安胎药便背着药箱离开,只剩嘉让与容氏在屋里。   嘉让呐呐开口,似乎有些慌张,“母亲,我这是有孩子了吗?”细嫩还如少女一般青葱的手轻轻附上了腹间,心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感觉。她这是要做母亲了?   “是啊!嘉让怀了肃玠的孩子,这是咱们府上小金孙!你这个孩子月事没来怎么也不告诉母亲?”容氏激动坏了,有些关爱的责备。这孩子,她可要一定看护住,这是肃玠的第一个孩子。   嘉让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微微低着头,如实相告,“月事原是来了的,只不过很少,儿媳便没太注意,是儿媳的不是。”   容氏哪还舍得说她,坐在塌上握着嘉让的手安抚道,“好孩子,你是要做母亲的人了,今后可得好好注意着。”   江公公其实有些为难,他并不想将崔少夫人一星半点的消息透露给七殿下,总觉得崔少夫人的存在将来会掀起一场不可预见的风暴。   可看着自家主子面上分外少见的担忧之态,还是走上前去,一五一十将情况道明。   李霁听完后,神色凝重,不知为何会有些无措,心紧紧揪着,他只得紧紧捏着酒樽,似是要把这铜器捏碎了般。   江公公不敢开口,这都是别人的妻子了,难道殿下这是还放不下?   宴席过半,容氏不好离开太久,把身边的嬷嬷留下来看护。嘉让只是觉得有些恶心而已,并没有其他的不适,反而久待于室,有些胸闷气短,容氏身边的老嬷嬷是个妥帖的老人,怀孕这些事她自是清楚得很,笑眯眯的对嘉让说道,“不若少夫人去秦王府的莲花池散散心?”   很快王府的掌事姑姑就带着一行人来到了莲花池。   初夏时节,莲花池里头的莲将开未开,大多都是花骨朵儿,却别有一番生命悄然绽放的气息。   嘉让见着这番景色,觉着特别应景,掌事姑姑瞧她实在美得耀眼,荷塘丽色都不及她半分,遂折了一支雏莲献给嘉让,说了一些漂亮话,惹得嘉让笑意连连。   李霁从宴会中出来便看到了这副美景:   芙蓉含芳,菡萏垂荣,夕佩其英,采之遗谁。   突然觉着有些遗憾,却还是止不住的上前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自罚三杯,发10个红包赔罪 第18章   侍女嬷嬷们都躬身向李霁见礼。   嘉让忽的见到他,心尖颤了颤,面上却是镇定,她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肚子,退了两步欠身请安。   “燕王殿下安。”因着方才干呕过,现下声音中参杂着一些沙哑,怏怏的,却是柔而不媚,听在人耳畔,带着那么一丝沙哑的甜蜜。   李霁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了片刻,她今日穿着云雁纹锦黛青领口对襟常服,早不是做女儿家时那样娇嫩的颜色,显得端庄优雅,不说话时一副清冷模样,将娇媚之态稳稳压了下去。   发髻上坠着一支宝珞金步摇,在阳光里幻化成了几种虚虚实实的色彩,将她的脸庞也衬得愈发温柔严实。   可一想到这个令他心动过的女人如今怀着别的男人的孩子,心中如鲠在喉,更是隐隐作痛,李霁终是别开了眼,声音低磁又冷淡,“免礼。”   这一下伺候的人大眼瞪小眼,不知该怎么办了。秦/王府的老人都知道七殿下是个冷漠疏离的性子,也猜不准他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嘉让不想与他离得太近,躬身想要告辞,只听得李霁声音不容辩驳的响起,“听闻夫人师从方音道长,不知本王能否有幸一聆夫人琴技?”   嘉让抬眸,有些吃惊的看着李霁,他那一番诚恳堆悉眼角,她会古琴,这做不得假,想着要怎么不得罪人拒绝他,只见李霁摆了摆手,立马有宫人小心翼翼的将一架古琴搬去了莲花池中的凉亭里,根本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服侍嘉让的侍女嬷嬷们面面相觑,七殿下这一反常态的举措,让她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是殿下,没人敢上前去反驳他,更何况他只是想听一听崔少夫人弹琴罢了。   都这样了,嘉让也不好拒绝,赶鸭子上架似的跟着李霁来到凉亭,她凝着眉看着李霁的背影,虽不像将军那般精壮宽厚,却也是修长挺拔,一派雍容矜贵的,嘉让看着看着,虽没看到正脸,光看他的身量就觉着十分具有攻击性。   李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人端坐于凉亭,一旁仆从环绕,不敢怠慢。   嘉让第一回 见他的时候弹奏的是《兰藏谣》,这首曲子少见,她怕被他认出来,自是不敢再弹,遂问,“殿下想要听什么曲子?”   “夫人随意。”他的目光仿佛带着灼灼热浪打在她身上,嘉让惊悸,忙移开眼,专注于琴身,琴的确是好琴,是难得的金丝楠木制成,有一股淡淡的木香味,嘉让从善如流的戴上义甲,纤纤十指幼白柔软,置于琴身之上,令人赏心悦目。   李霁觑着那手,眸色暗沉。   一曲《雨别》轻轻浅浅被指尖勾勒出来,雨别,谓离散,主遗憾释然,虽不应景,却应了李霁的心境。   李霁听着曲子里风流云散,一别如雨的情愫,只单单凭几条瘦弱的音线支撑的曲子,却能表达出其中的怅然失意,无需文字赘述,满心早已惆怅。看着女子认真端静的模样,目光一刻也不舍移开。   仆从们都低垂着头,不敢扰了贵人兴致。凉亭里轻透的纱幔在微醺的清风里袅袅飘扬,李霁放松了身体,微眯着眼,有些慵懒的倚靠在石栏上。   遗憾吗?遗憾。释然吗?休想!   嘉让一曲罢,仆从们才敢抬起头来,她觑着李霁,这人好似睡着了一般,空气中氤氲着怪异的缱绻。   “王爷?”嘉让试探性的出声。   好在男人睁开了眼眸,眸中一片清明。他将周围碍眼的人屏退至长廊中。   他看着女子那丝掩饰不住的紧张,淡然的笑出声,带着不置可否的笃定,“夫人怕本王?”   颜如舜华的男子明明是带着笑,却掺杂着几缕不可名状的玩味,嘉让听着他似有若无的轻浮气,实在恼,霍地起身,“王爷恕罪,我身子不适,不宜久留于此。”   语气中的强硬一如上回春日宴上一般,她这样与众不同的女人,这辈子怕是遇不上第二个了,他哪里能放手呢?   李霁没答应放她走,利落起身堵住了出口,投射的一团黑影笼罩在嘉让的周身,压迫感重重袭来,李霁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幽幽说道,“夫人方才怎么不为本王演奏《兰藏谣》呢?”   嘉让顿时睁大了眼,鼻尖沁出了薄薄一层细汗,这便是认出她来了?所以那日竹斋里发生的事,他也......   “只是希望夫人莫要怕本王,那日竹斋是个误会,本王在此向夫人道歉,若是吓着了夫人,改日登门向夫人致歉。”   嘉让被他说得一愣一愣,后知后觉才摇摇头,“王爷不必、不必如此。既是误会,解除了便好...”她现在就想离开这儿。   李霁看着她避之不及的模样,心中的占有欲愈发的高涨,眼神充斥着掠夺的欲,焰。   她在崔鹤唳身边不是这样的,明明十分乖顺。却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皇位与女人,都要徐徐图之...   ......   容氏将嘉让怀孕的消息告知了应府,应夫人得了信儿,极为高兴,第二日便递了拜帖去将军府探望女儿。   见到母亲,嘉让很是高兴,应夫人叮嘱了一番,女子怀孕生子极不容易,稍不留神便会出意外。   “年年,这事儿先别急着告诉崔将军,等过了这头三个月再去封信。”   “女儿省得了。”   这边女儿是过得极好,就是丈夫不在身边,不过大将军保家卫国,应夫人也不能说些什么。只微微叹了一口气“你这两个哥哥要是能有你一半省心就好了。”   “哥哥怎么了?”大哥不是更省心吗?   “还能怎么?你大哥都二十有一了,还迟迟不成亲。”   “大哥惯是有主见的,母亲就别劳神劳心的,不是说在相看罗家小姐吗?”   罗小姐本名罗寄颜,上回定国公府的宴会,她见过一回罗小姐,因着是大哥顶头上司大理寺少卿的女儿,所以关注了一些。   “唉,不提也罢。”虽是门当户对,也是个是个可人的姑娘,终究是有缘无分,应夫人也不想在此时提一些操心的事。   三个月一到,嘉让便提笔写了一封信送去了丹沙边境,崔鹤唳拿着信的手微颤,他喉头发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这页雪白的纸。   副将还以为将军家出事了,竟比崔将军更为着急。   “将军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这时候要是出事可就太不应该了,那就极为影响前线作战。   崔鹤唳笑得像个毛头小子一般,攥着白纸一副死不撒手的模样,有些傻气的摇头,“不是。”   恰巧敏让进来汇报军情,崔鹤唳难得在大营中露出和煦如春风般的笑,敏让一怔,汇报完毕,请将军指示。   结果崔鹤唳出声,“你妹妹有喜了!”   在场的二人登时瞪大了眼珠子,敏让狂喜的想要跳起来,他呼吸有些急,看着崔鹤唳手中的信,一下便忘了尊卑,“将军手里的信,给卑职看看。”   敏让接过信,笑得更傻,心中盘算着,妹妹怀了偶像的孩子,我是偶像孩子的二舅子,这是什么人间喜事啊!   信这一来一回,到了暑气最重的七月,这信才交到了嘉让的手上。   信中字里行间虽同他人平时一般,有些淡淡的,但不难看出写信之人下笔时的喜悦。嘉让看着信,手又轻轻抚上了肚子,不知为何有些怅然,竟是头一次流露出思念的情绪,这令嘉让有些羞赧,想他了,可能是腹中怀有他的血脉的缘故吧?   到了嘉让怀有身孕七个月的时候,已经很显怀了,容氏为了让她安心生产,便不让人告诉她边关的战事。可府中的侍从们一个个面色发紧,嘉让还是看得出来的,只不过还是听了容氏的话,安胎为先,旁的不要过问,也不知将军能不能赶在她生产之际回来。   他那般英勇神武,应该很快就能回来吧?   这一日,将军府来了客人,是来找嘉让的,看着贺兰顼牵着一个小娃娃,嘉让母性大发,喜欢得不得了,一直盯着瞧。   贺兰顼与她嘘寒问暖了一番,将贺兰颐给的画像拿了出来,叹了一口气,“这傻姑娘还念着呢,又拒了一门亲,闹得忒大。我也是来你这儿碰碰运气罢了。”   贺兰颐比嘉让正好小一年,马上就要及笄了,这样的世家大族,婚事更是拖不得。   嘉让徐徐的打开画像,里头的男子映入眼帘,看得出作画之人的功底,竟是画得如真人一般。嘉让瞧着轻蹙着眉,纳罕的出声,“这不是我二哥吗?”   二哥,那贺兰颐相中的人就是二哥?   贺兰顼也不敢置信,“这真是你二哥?”   “这模样,确实是我二哥无疑。”   还未等两人感叹找到人之时的欣喜,门房的管事如临大敌一般急匆匆的跑来,嘉让见他要去找母亲,可母亲还在礼佛,嘉让便将人拦了下来。   “孙管事,可是出了什么事?”   孙管事显然是不敢与她说,打摆子一般颤巍巍的说没有。   嘉让瞧的很不对劲,头一回摆出了当家夫人的架势,逼迫着孙管事说实话。   孙管事面色如土,放弃了挣扎,“宫里传话来,说是将军...将军没了。”   嘉让蓦地跌坐回了椅子上,面色赫然发白,贺兰顼扶着她,感受到了女子柔软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又冰凉。   作者有话说:  摸摸头,摸摸头,都不准哭感谢在2020-05-01 23:45:23~2020-05-02 23:18: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哦哦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容氏听得嘉让腹痛,慌张不已,疾步赶到兰亭阁,府医已经在一旁诊治。   “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腹痛呢?”   孙管事后悔连连,面色灰败,“夫人,请随老奴来。”   容氏不知情况怎样,便同孙管事站在屋外。   孙管事颤颤巍巍将实情一一道出,“都怪老奴多嘴,害了少夫人...”   容氏大惊失色,如遭雷击一般,双腿发软,只得稳稳扶住身旁的嬷嬷,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声音干涩,“是谁传来的消息?”   “兵部荆大人身边的人,说是新任丹沙王亲征,将军派了斥候军前去探路,怎知消息有误,将军被卷入了流沙之中,被黄沙掩了...”孙管事说着已然是老泪纵横,悲痛欲绝。流沙,那可是必死无疑啊。   “将军怎会亲自前往?这其中是不是出了变故?”容氏掐着手心维持着一丝冷静。   “夫人,奇就奇怪在这处,朝廷增援的五千精兵被将军手底下的十七拦截,不知寓意为何。”   “糟了!”容氏心中警铃大作,“备诰命服,进宫面圣!”   “那少夫人...?”   这个时间她哪里还能分出身来管嘉让,这要是去迟了,将军府都要被抄了。   “去安堂街,将曲神医请来,务必将孩子保住!”容氏振作起来,若是肃玠这孩子真的没了,那嘉让肚里的,就是这偌大将军府唯一的血脉与支柱。   ......   嘉让总算是平安了,贺兰顼憔悴不堪的走出将军府,天边已然是落霞乍续。她看见不远处的贺兰集,“大哥怎会在此处?”   “等你,上车来。”贺兰集清朗的声音听得人十分沉重。   兄妹二人上了马车,贺兰集便开门见山的询问将军府里的情况,贺兰顼将宫里传的消息和嘉让腹痛的事通通告诉了贺兰集。   贺兰集眉头紧锁,俊美的面上一派肃然。果然和他料想的一般无二。若是这样,修文帝正好有了理由铲除崔家势力。   “大哥,崔将军该不会真的回不来了吧?”崔将军在民间有口皆碑,若不是因着抢亲一事,光戎狄一战早就封狼居胥,官至正二品了。她不相信这战神般存在的人就身埋黄沙了。   “说不准。”贺兰集也不相信崔鹤唳就这么死了,但哪里又说得准?朝中忌惮他的人何尝不是寻着机会便拉他下马。   贺兰集心中存疑,十七怎么会背叛崔鹤唳?那五千精兵又在何处?该不会...   贺兰集沉着一股气,火急火燎上了芝山,他要找李霁问个清楚。   他们三人为一体,早在七年前三人便相约立志,将来携手颠覆了这已然在走下坡路的大齐。如今大齐看着是繁盛,可不过也是外强中干,内里有万烨为首的世家左右朝政,外有戎狄,丹沙,阿耶汉等国虎视眈眈。   他们二人暗中辅佐李霁上位也不过是富贵险中求,可若不这么做,而是投入了三皇子四皇子的麾下,左不过将来汲汲营营,成了这官场里可有可无的存在。   李霁似是候了他多时,正左手执白子,复而落盘,右手执黑子,果决落定,一人下全棋,运筹帷幄,满盘算计。   “落子可无悔?”贺兰集瞧着这样的他,忽的有些陌生,其实他知道,李霁不简单,远远不止他看到的这般,他在下一盘大棋,棋盘看似是他和崔鹤唳,可难保他们不是他手里的棋子。   李霁没有回他,依旧在棋盘里厮杀。   “肃玠死了...”贺兰集复又说道。心中却是思忖着十七这个人有问题,而他又是肃玠的心腹,那么肃玠极有可能已经遇害。贺兰集觑着他,看他作何反应。   李霁执棋的手一顿,沉默了良久,看了一眼贺兰集,眸中凝着一团冰雾,“我知道。”   贺兰集怔神,似是不敢相信他会如此平静,他迅如疾风般的冲了上去,死死勒住李霁的衣襟,眼眸泛红,好似要与他厮杀起来,“你干的?”声音里满是愤懑与震惊。   他不信曾经意气风发,随风而歌的打马少年会变成这样,崔鹤唳才二十二岁,一个男人大好年华最开始的时候。   “为什么要这么做?”贺兰集忍不住质问,虽然心底隐隐已经有了答案。   “贺兰,他必须要死,谁也拦不住。”就凭他功高震主,凭他无法控制,更是凭他有了他梦寐以求的一切。   这一刻的李霁冰冷得可怖,仿佛一尊绝美的雕塑,没有任何感情的定夺他人生死。   “可你不是说过,你的底气就是肃玠吗?”贺兰集神色复杂又凝重,他慢慢松开了手,脱了力似的坐在椅子里,成就大业的路上免不得同室操戈,他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那是以前...”很久以前。   李霁紧紧锁着眉,又是一室沉默,良久之后,山间传来一阵怪异的鸟鸣,李霁这才抬眸,“要变天了,下山吧。”   这天夜里,容氏并没有回来,嘉让咬着苍白的嘴唇,看着崔鹤唳给她搜罗的话本子还有那一封家书。眼泪不知不觉便成串的落下来,洇湿了柔软的夏衫。   将军府派人去请爹娘来,此时人应该还在赶来的路上,所以眼下没有人能够在她身旁给她依靠,嘉让头一回这么难过,那时候知道自己会变成笼中的孤鸟之时,她也没这么难过,可是现在为什么觉得呼吸都好像被人扼住一般?   兰荇在一旁干着急,她看着主子护着肚子悲戚落泪的模样,心中一痛,“夫人,将军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您可千万不要再哭了。”   话音刚落,外面便响起了喧闹的声音,兰荇一喜,“应该是老爷夫人来了,奴婢出去看看。”   外头喧闹的声音还是没有停下,嘉让心头一跳,预感到了不对劲,这时,一个外院伺候的小丫鬟哭着跑进来,喊到,“夫人,外头被锦衣卫围困住了。”   被锦衣卫围困?那便是...   嘉让顾不得去思考,腹中又一阵抽痛,好似下面涌了些粘腻的东西,令她本就苍白的面色又惨白了几分,府医一直在边上候着,也不知道曲神医什么时候能到。   这时,大门被一个穿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高大男人一把推开,一阵凉风袭来,嘉让觉得下腹愈来愈坠痛,忍不住惨叫一声。她看不清是谁,只得紧紧揪着身下的锦被,这压抑的氛围让一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嘉让眼中的泪已经模糊了她的视线。   李霁奉修文帝的旨意前来捉拿崔府一干人等。他心里是存着心思的,将眼前这个女人带走藏起来,他自会护着她,既然是崔鹤唳也护不住的女人,那这个孩子也决计不能留,心肠若是不狠,以后难保不会出现不可预料之事。   可眼下看到这副场景,着实令他下不去狠手。这女人和以前见到的任何样子都不同,她本是一朵青涩菡萏,沾着晨露迎着清风。   可眼下摇曳在烛光里的女人却羸弱,消瘦,单薄得好似一张白纸,明明肚子那么大,却让他产生了一瞬的错觉,她会像秋天里的枫叶,由火红变枯落,随风而逝。   “将外头的大夫放进来!”他铁沉着声音,没人敢忤逆他。   外头不止曲神医被拦住了,还有应家一众人。身旁的锦衣卫得令转身出去。   李霁走上前去,止步于她的床榻,见嘉让发了一身虚汗,痛苦不堪的蜷缩着,忽而慌乱的紧紧抓着他的手,泪眼朦胧的女人根本分不清他是谁,像一只稚弱的幼兽一般呜呜低咽:   “我疼...”   李霁难得流露出焦急担忧之色,谁也不知道他此时心里的慌乱,他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脸颊,柔声安慰着,“年年别怕,马上就不痛了。”这道男声仿佛像冰川被春色融化般的带着小心翼翼的怜惜与爱意。   这般亲近暧昧之态,令身处这间屋子的人心惊胆颤,所有人都不敢抬头看,更是恨不得自戳双目,两耳失聪。   燕王与将军夫人,这绯闻要是传了出去,谁也活不过今晚。   曲神医已然是跌跌撞撞的被推搡着过来的,李霁恭敬的对曲神医致歉,这人命关天的事,曲神医也顾不得旁的,产婆在一旁候着,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就提前接生。   所有闲杂人等通通被赶到了屋外,李霁紧握着拳头,似是极力在压制着什么,只透过那双眼能看得些许害怕,落寞与痛惜交织着,布满一张没有尽头的网,将他吞噬。   他听着女子的痛呼与挣扎,却半点法子也没有,突然,产婆双手沾着血,屋子里没有主人家,只好来到屋外请示李霁,“大人,夫人的情况不妙,有小产之兆,得早做打算...”   李霁耳内嗡嗡作响,只听得最后一句保大保小。   ......   他守在嘉让的床榻前,明明是酷暑的八月天,可榻上的女人却盖得严严实实,她的面色依旧惨白,若不是这细弱的,绵长的呼吸还萦绕在耳边,只怕任谁看了都会以为她已经去了。   早晨第一缕熹微透进纱窗,嘉让慢慢的睁开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不管,我这里还没天黑,它就是下午 第20章   嘉让遭了大难,身子亏损得严重。   她稍稍动了一下,瓷白的小脸失了血色,苍白得立马皱成一团。身下疼得厉害,浑身没有了别的知觉,只剩下疼痛。唯有一只手被温热包裹,令她感觉到了一丝真实。   她的神思还未回笼,屋子里也有些暗,那些微弱却富有生命力的晨光隐隐绰绰的映在她的脸庞,将这个将将只有十六岁的女子衬得就如暮秋落花一般,没了生机。   李霁守了一夜,终于将人守到醒来为止,他紧紧握着这只冰冷又稚弱的小手,想起了曾经在芝山上抓着的这只手明明滑腻又柔软的,可现在却像抓着稍纵易逝的流光一般,心底极度不安,又没了着落。   嘉让的视线慢慢清晰,她微微偏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男人冷白的面庞,眼底带着一丝慌乱的隐忍,过了一瞬,她才反应过来眼前的是谁。   李霁手掌里的小手瑟缩着要抽出来,他不肯,愈加收紧,带着一份执拗又小心翼翼的霸道。   他一整夜就这么定定的守在这里,声音早已干哑低涩,“好些了吗?”   昨夜她痛苦的呜咽叫喊,依旧萦绕在耳畔,久久散不去,将他搅的心神大乱。这个女人合该一生平安喜乐,被人小心保管收藏放在手心里疼着的才是,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   “我的孩子呢?”嘉让左手慢慢摸上了自己已经平滑的肚子,怔愣着出声。那声音仿佛游离在魂魄之外,听得人不忍又难受。   他不想骗她,可又想她好好的,她与那个孩子无缘,但怀了六月有余,总是无法断舍的羁绊。   “你好好养身体,孩子交给乳母照看了...”男人仿佛像陪伴在她榻前,深爱着她的温柔丈夫一般。   嘉让没看他,泪珠子夺眶而出,从眼尾到脸颊,颗颗没入了绣枕里。无声的哭泣揭穿了男人拙劣的谎言。   才七个月不到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平安生下了?嘉让颤抖着身体,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那是她的孩子,她和将军唯一的孩子,那孩子在她肚子里待了六个多月,她每日抚摸着他,感受着他,惊喜着他在自己肚子里小小的动作。   “它没了对不对?我的孩子没了对不对?”嘉让就像个孤魂野鬼,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李霁束手无策,失去孩子的痛苦他无法感同身受,更不知如何安慰于她,他知道,给她带来这一切苦难的源头,皆是他自己。   外头有锦衣卫请示李霁,李霁不得不出去,他细心的将女子脸上的泪一点点擦拭,却是怎么也擦不净。   嘉让侧过脸,病怏怏的躲开了他的手,李霁呼吸一滞,胸腔仿佛压着一块磐石,喘不过气来,他沉闷着说道:“大夫说不能再哭了,对身子不好。你可否想见你娘?她在外头等了你一夜。”   ......   李霁一直迟迟未动,自是有人闻风而来,秦王带着掌管兵马司的贺兰集赶了过来,见着这出,心中一动,李霁免不得与他交涉,贺兰集敛着眉,得了秦王的令便带人进去。   秦王大刀阔斧的带着一众兵马司的人前来,眉中带笑,“七弟,这一回崔鹤唳这是自掘坟墓啊。”崔鹤唳与四皇子交好,他死了,这不是天助他李霄吗?   李霁故作不解的看着他。   “边关战报夤夜到了宫中,自古穷寇莫追,他这是犯了和镇国将军一样的兵家忌讳,白白葬送了一支斥候军不说,丹沙的铁骑已经踏进了甘平三城,这可是灭族的重罪!”   “甘平守将何在?”   “没了崔鹤唳,那一群酒囊饭袋自是不顶用,你回吧,父皇召你入宫。”   李霁面上安之若素,不似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秦王思忖,莫不是消息有误。那他守在将军府是要做什么?   李霁走后,贺兰集来到了选中,他沉声吩咐随行的兵马司随将。   “你等守在门外。”   贺兰集独自一人进入嘉让所在的屋子。那母女二人皆是泣不成声,他咬紧后槽牙,深呼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两人见是他,不由纳罕,贺兰集开门见山道:“眼下没多少时间细说,应夫人,若是想要表妹活命,接下来就听晚辈之言。”   现在嘉让落了胎,事态已经十分严峻,昨夜崔鹤唳生前的影卫快马加鞭将他的口信传来。贺兰集没想到的是,他人已经去了,却还念着应嘉让。如今除却暗里的李霁,明面上谁不想蚕食将军府?   大厦倾颓,安有完卵?   肃玠一死,嘉让便也没了活头。嘉让若不死,难保不会累及应家。   贺兰集既然是崔鹤唳死前遗愿,那再怎么样他也要帮他达成。   秦王拖住了锦衣卫,不过也是想要崔家背后的势力而已,就让他们狗咬狗吧。如今最大的隐患就是李霁,要怎么从他眼皮子底下将人安然带出去,他昨夜想了整整一晚上。   十三悄然进来,在贺兰集耳边低语了两句。   “务必将人安全带出檀京。”   ......   后来京城里的百姓唏嘘不已,镇国将军府上满门忠肝义胆之将,个个都牺牲在了边疆,且牺牲得都不那么光彩。   崔夫人被扣在了宫里,崔少夫人难产,万念俱灰之际一把火烧了兰亭阁,死在了瑟瑟初秋里。   从此,红颜凋零,那个少有人见的被崔将军抢婚都要娶回府的一代佳人便永远停留在了二八年华。   不过这件事到了十一月的时候便少有人提起,仿佛石沉了大海般,带不起一丝水花,原因是因为檀京城入冬之际,修文帝冬狩遇刺,秦王和四皇子嫌疑甚重,就连丞相大人万烨也受到了猜忌。   燕王李霁从封地受命入京,暂管四皇子在兵部职务。兵部尚书荆大人便是四皇子的外家,如今四皇子形同软禁在宫中,没了崔鹤唳的助力,四皇子的问鼎之路也差不离走到了头。   如今修文帝的情况不大好,伤了心脉,本来是不会将消息流传出去的,可架不住有心之人借机煽风点火,如今满京城的百姓都晓得了天子有疾。这储君的位子只有秦王坐的稳,修文帝听了这话,怒不可遏,天子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当即便召了秦王与万烨入宫,一阵磋磨。   李霁不在京中的时日,贺兰集暗中为他铺路,一直不得闲,一人身两份差,自是忙的晕头转向。这会子李霁入京,他算是半闲了下来。   国公夫人早就等候这个儿子多时了,她拿着世家小姐们的花名册,挨个给贺兰集过目,两个妹妹如今都在府里,自是免不得一同相看,毕竟是以后要当她们嫂嫂的人。   贺兰颐嫌弃这个不够漂亮,那个不够有才,国公夫人被气笑,“左不过你都嫌弃,那济宁侯世子相貌堂堂,才高八斗,也不得你喜欢,若是再这般,索性就让你盲婚哑嫁。”   “娘,我都说了我要找到当日那个公子,除了他,我不嫁!”贺兰颐惯是个有脾气的主。   “这都快小半年了,你找到了吗?”   被亲娘这般一质问,贺兰颐最后竟纳纳的沉默了下来。   一旁的贺兰顼看在眼里,不知为何却红了眼眶,这个妹妹,与应家二公子的缘分还没开始便已经断了。应二公子身为崔将军部下斥候军,也早已埋在了丹沙的漫漫黄沙里,连尸首都寻不着。她有多想告诉她:姐姐知道你那个心心念念的公子是谁了。   可她不能说,最起码还能在颐儿心里留下一份遗憾的美好,一旦让她知道了一面之缘的心上人早就死了,她该有多难过?   贺兰集知道,按母亲的意思,是想让他开春了就把亲事定下来,祖母如今身子不好,若是不早一些,怕到时像二妹那样,守孝三年耽误绵延子嗣的大事。   他是家中嫡长子,宗妇自是挑一个品貌端正能主持中馈的贤内助,喜欢与否不重要,能成为国公府的助力便可,刚想让母亲做决定,忽而脑中闪过那个许久未见的女人,她还好吗?   那个想见她的念头愈来愈盛,惊得他心尖一颤,随即落荒而逃。他怎会不知李霁这段日子里在做什么,他不相信嘉让就那么死了,疯魔了一般,派出了所有的暗卫刺探那一日的情况,若是不回封地,他手里的势力差点就暴露于人前,万烨那只老狐狸岂能让他坐大?   幸而那一具焦尸醒目的躺在他眼前,刺得李霁终于重新变得理智又冷漠。没有情爱的他,身上毫无软肋,就连父亲都能算计的男人,这天下怎会不落入他的掌中?   入夜,十三静立与贺兰集的书案前,回禀着嘉让的情况。   “夫人昨日病了,眼下还未醒来。”她自从落了胎,身子便时好时坏。   贺兰集本是打算铁下心不去想她,最终还是没能挨过那磨人又戳心的贪念,待到深夜,悄悄出了城,直奔人迹罕至的烟罗山。 第21章   夜半,北风呼啸,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贺兰集避开了所有潜在的危险,另辟了一条鹤径。模糊了自己留下的脚印。快日出之时,才终于七绕八拐的来到了烟罗山中的一户乡野人家屋舍。   屋舍很是普通,且烟罗山零星的住着几户人家,要么是猎户要么是樵夫,所以这处并不打眼,贺兰集选在此处作为嘉让的藏身之地也是久经考量的。   他裹挟着风雪,心中却是一片波涛暗涌,做村妇打扮的影女将他迎了进去,贺兰集将外头的蓑衣褪下,径直来到后院处一间小舍,原本坚定卓然的步子却因着靠近了那个引起自己无限遐思的人而变得胆怯。   贺兰集脚步一顿,他是以什么身份来探望她呢?   表哥?   丈夫的友人?   还是...   贺兰集定在飘雪里,这一次,竟比那一晚选择违背李霁还要困难。   小舍有了些许轻微的动静,影女在一旁回禀,“前日夜里夫人发热,服了几贴药,也好了一些,眼下应该在屋子里静坐。”   他哪能不知道,这个失去丈夫孩子的女人,为了保护家人,与所有至亲分离,一个人生活在这人迹罕至的山里,如今还能选择活着,已是她对世间最大的柔软了。   贺兰集呐呐的点头,让影女退下,他一动不动的看着这小舍的房门,忽然,阖窗从里头被推开。贺兰集屏了呼吸,错过身,在里头的人看不见的地方看着她。   嘉让一脸倦容,却是娇花照水,弱柳扶风,依旧美得惊心动魄,那种美,是浸没在糖水里的脆弱,慢慢融化直至消逝,让人心生惧意。这是抓不住的美,越是抓不住,越是执拗的不舍放手。   她将窗柩打开,怔怔的看着外头的冰霜雪景,从她的方向,能看见不远处的小池塘结了薄冰,那雪花覆在上头,晶莹剔透煞是纯净。   遭了苦难的女子,面上一派寂然,瞧不出幽怨,也瞧不出兴致。只像个匆匆旅人,不做停留。   贺兰集的目光一瞬不瞬的锁着她,只一眼,便要沦陷,他近乎贪婪的看着,她看向一片白皑皑的雪地,而贺兰集觉着,那雪仿佛下在了她的眼睛里,下在了他的心尖上。   良久,迎面而来的风霜打在了女子瓷白到几近透明的面上,嘉让没觉着冷,依旧看得出神。贺兰集忽而心悸到涩异凝舌,他动了动唇,想出声唤回她的魂魄,仿佛用了毕生的勇气那般,果决的向她靠近。   贺兰集走近窗边,挡住前方明亮的视线,投射而来的一片鸦影,将嘉让的神思拉了回来,她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贺兰集,眼神里的冷漠仿佛不认识了来人,贺兰集被这眼神蓦地一刺,却极为柔和的询问,“冷吗?”   嘉让摇摇头,没有开口说话,两人在一片沉默中似是暗暗较劲,贺兰集败下阵来,他掩上窗,疾步向屋内走去。见她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窗边,贺兰集觉得头疼,这是他从未涉及过的领域,他毫无章法。   “你想知道家中近况吗?”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只有家人现在还是她的牵挂。   只是瞬间,他在女子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暗影退散的波动,平静无波的眼睛变得水光盈盈,那是犹如孩童的眼神,带着纯净的渴求。不过转而这抹光便消散了。   已经四个月过去了,嘉让知道,这场风波依旧没有平息,二哥和将军都战死在了边关,将军府没了支柱,家婆容氏万念俱灰,一条白绫结束了这丧夫丧子之痛。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因为她嫁入将军府的缘故,二哥的死更是刺痛得她几乎窒息。   他们说,将军趁胜追击敌寇,为避开流沙,派出斥候军探路,结果规划有误,不仅遇上了流沙,还导致整支精兵全军覆没。   朝臣说,将军是罪人。   她第一次见母亲那般悲痛,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来岁,二哥和她那个在肚里尚未谋面的孩子一样,再也回不来了......   嘉让一想到这里,眼泪便怎么也控制不住的流下来,贺兰集见状,不知怎么就触上了她的痛处。高大的男人仿佛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嘴唇翕动却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出声安慰。   他走上前,按住嘉让的双肩,迫使她从悲伤之中抽离,这举动其实很是僭越,但贺兰集见不得她落泪,他心里的她,还是莲池中那个误入凡尘沉睡的仙子,轻轻一蹙眉都能带起他深埋心底的幽暗涟漪。   他与崔鹤唳,是好友,也是盟友,但是却犯不上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冒着重重危险在李霁的眼皮子底下将嘉让带走。这也与他一惯独善其身的作风大相径庭。   他这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心底那些阴暗的小心思在作祟,她的出现,将他前二十年作为贺兰家的当家人一脉相承的克制与规矩败得溃不成军。   那些觊觎好友遗孀的卑劣心思显露无疑的在嘲弄着他,就这么急不可耐?就这么点定力?   可这又怎么样?他还是来了。   “应家已经没事了,不会再受此事牵连,你大可放心。”贺兰集低下身子,男人微微压下的身体好似一堵墙,是天生掠夺者不容反抗的气势。目光却带着三分怜惜,话语里尽是一片柔和。   嘉让抗拒的挣动,想离他远一些,贺兰集恍若未闻,依旧强硬的钳着她,她越是拒绝,他便越是想要逼迫,这劳什子的念头愈演愈烈,贺兰集觉得自己可真是无药可救的卑劣。   终归是理性战胜了贪.欲,贺兰集轻轻的松开了她,嘉让立马站起身,肉眼可见的慌张,她逃也似的躲得远远的。   贺兰集无声叹息,见她一脸防备,心中的不甘甚嚣尘上,“你别怕我,我只是想让你好好活下去,你总归还年轻,会有出路的。”   嘉让渐渐止了泪,一双小狐狸般的凤眼水波潋滟,哭过一场那眼儿绯红一圈,瞧着这样的她,就像做了一场支离破碎的大梦。   贺兰集心道:不怪乎李霁崔鹤唳都难过美人关,她这样的女人就算是无情亦动人,只见着她一个下意识抿唇,无关风月的眼神,都会被招惹,被引诱。那是任何一个男人都拒绝不了的心动。   “出路?在哪里呢?”她已经不是应嘉让了,应嘉让已经葬身于大火之中的兰亭阁,和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一起死在了八月的初秋里。她哪来的出路?   “再等等,我会让你安然无恙的走出这座山。”贺兰集眼神里的真挚溢于言表。   嘉让信他,信这个没有任何杂质的清澄眼神,可她终归是摇了摇头,“世子,我在这世间已然没了名姓,亦个没有未来之人,您不必再为我打算了...”   这便是谢绝了他,谁也不知道说出这番话的女人,已经口是心非的将自己死死钉住,她的心硬了冷了,她不走出去,谁也走不进她。   ......   朝中眼下势力割据的场面已经结束,秦王有外祖万烨相助,虽然被修文帝猜忌,可形势依旧一片大好,崔鹤唳死后,四皇子李霖最强有力的后盾也没了,兵部尚书荆大人自是成了强弩之末,虽余威尚在,不过也不值一提了。   李霁看着书案上的边塞與图,万般孤寂涌上心头,他除了崔鹤唳,甘平三城自是有法子不落入敌手,操纵权势,是他一如既往的手段,如今心头总是空荡荡的,似是少了什么。   江公公在一旁候着,这是自应嘉让死后,殿下第一次来芝山竹斋,这一回,大概是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毕竟崔将军的死,到底是殿下心中的一根刺。   江公公心中极为惋惜,若是崔将军没抢走应小姐,殿下还是会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放他一条生路吧?随即又摇摇头,殿下这样的性子,知道贵妃娘娘与崔将军这样不堪的真相,总归是恼恨的。   这时,斑影从外头进来,如今正是倒春寒,他带着一身寒气,令江公公觉得不妙。   这个斑影只要突然出现,就会有一些不好的消息,这几乎是定理。   果然,等到斑影禀告完,李霁便阴沉着脸。   “去应府!”   江公公一哆嗦,瞧着殿下这架势,怕不是应小姐...   已经大半年过去了,他不相信她死了,即使那一具焦尸明晃晃的摆在他的面前,他依旧不愿相信。   那个女人的音容笑貌时常在他梦里出现,却是怎么也触及不到。   笑颜如花绽,玉音婉转流。   这个女人,已经成了他的心魔,牵萦着他的神思,每每梦中醒来,都是一腔苦涩。   他派人围了应府,步子如疾风骤雨,未得应府门房通传便疾步走进。   应府家仆见是皇室贵人,自是不敢拦着这天潢贵胄。   应有期见是燕王,该有的礼节还是马虎不得。   怎知李霁直直闯进后院,怒斥道:“应嘉让呢?让她出来!”   面上虽狂风大作一般,可心里却是五味杂陈,她换了个身份回来,便想瞒天过海吗?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个小姐妹的文《国医大师》,嘿嘿,超好看,入股不亏,俺这个土拨鼠也在追。   文案:   中医博士荆希毕业,一头栽到了古代。   在此处,她不仅没了行医资格,还成了个半文盲!   不得已,她支起了个破棚子,美其名曰:看病赠看相。   赵钰一朝不慎瘸了腿,本来只想找个跑腿的,结果棚子主人还挺负责,看了病不说,还非得附赠个看相。   荆希:我观你面相大富大贵,你怎把自己作到这种地步的?   赵钰:……你个大夫,为何非要看相?   荆希叹气:实不相瞒,这年头,看相不好混,不得已才学了个中医。   赵钰:……   后来,荆希回忆起她和赵钰的相识:   第一次见他,他是个高冷的落魄贵族。   第二次见他:他是个高冷的大富王爷。   第三次见他:他成了高冷的大贵皇帝!   荆希:……不愧是大富大贵的命格。   不过,还好还好,她也成了皇后。   没痛觉中医女主×面瘫脸王爷男主   ps:双c,高洁党可入,本文纯属虚构,切莫对号入座 第22章   应府众人面面相觑,就连应有期也一脸诧异,“殿下,小女已经去了,您此话怎讲?”   李霁已经没有理智可言,带来的府兵直接冲进去搜查。   李霁在院子里静默的站着,就像一尊雕塑,一言不发,脸上是道不清说不明的阴沉可怖,眼神却是隐隐的期待与欣喜。   她回来了吗?他就知道。   府兵将里头的女眷通通带了出来,李霁目光锋利如炬,像鹰隼盯着猎物一般阴鸷。紧紧的锁住每一个出来的人。   不是,不是,通通不是!   他走上前去,突然目光顿住,应夫人身后跟着一个垂首的女子,穿着未出阁女儿家的木青色缕银纹对襟小褂,玄青色留仙裙。   那女子身影婷婷袅袅,窈窕玲珑。   是她!   只见“嘉让”紧紧揪着应夫人的袖子,看的出来有些害怕,李霁喉头微动,声音干涩,“嘉...”   话还未说完,怯生生的女子微微抬首,像只受惊的小鹿,慌乱的扫过一眼李霁,复又低下了头。   只这一眼,李霁错愕,面上情绪藏不住的坠入谷底。   怎么会?   眼前的女子容貌极盛,像极了嘉让,足足有七分相像,可不是她,不是她...   那双小狐狸一般的凤眸,微微上挑,不经意间的目光相触,便轻而易举的挑起了他心底的一池春澜,让人唇齿生津。   可眼前人的眼睛,美则美矣,毫无灵魂。李霁怔纳,应有期走上前来,“殿下,不知您前来有何贵干?”   说着便冲应夫人使了个眼色,“将息迟带回屋里去。”   人都散去后,李霁觉着自己就是一场闹剧里头的疯子,他是疯了才会在皇城底下出兵围困应府,来抓一个已经“死了”的女人。   可悲又可笑!   可心里头那星星点点的希冀怎么也不愿意就此熄灭,他转过身看着应有期,看着这个丧子又丧女,一夜白了头的男人。   应有期如今面色铁青,那是一种被人冒犯了死去孩子的暗愤。   “她是谁?”为什么和嘉让那么相似?   “那是拙荆娘家的侄女,名叫息迟。”   “侄女?”李霁起了疑,目光凛然,“据本王所知,令夫人并没有一个叫息迟的侄女...”他早就对应府有关的一切都了如指掌,这个凭空冒出来的侄女十分可疑。   这时,贺兰嫣从院外进来,看见燕王来者不善,从善如流的解释道,“殿下,息迟是臣妇的女儿。”   贺兰嫣深谙多说多错之道,便止了话,李霁半眯着眼,气势迫人。   “哦?蔡夫人怎会凭空冒出个女儿来?本王倒是愿闻其详。”这是咬住不放了。   “这...?”贺兰嫣似是有些为难,看着李霁锐利的眼神,还是说了出来,“臣妇这个女儿出生时身子弱,命里带煞,平都远山道观的清河道长说小女活不过一载,恐小鬼索命,所以便舍了尘缘,入了道门,远离凡世才得以康健。”   见李霁还是一副审视的模样,贺兰嫣顿了顿,接着道,“如今这孩子安然的长到了十六岁,臣妇询问了道长,得了道长的准予,才将这孩子带来了外祖家相见...”   这一番说辞倒是对的上,贺兰嫣十六年前确实有一个早夭的女儿,若是因为命格有煞,入了道门才对外宣称孩子夭折倒也说得过去。   听完这话,李霁的脸色松了下来,却不是得知真相的轻松,而是一脸漠然的松懈,仿佛听了个无关紧要的折子戏。   等人转身走后,应夫人跌坐在“蔡息迟”的身旁,“蔡息迟”小心翼翼的安抚着应夫人,心底的小心思却转了几道。刚刚那个盛气凌人的男人就是带有异域血统的燕王殿下吗?果真如书里的谪仙人一般,那高高在上的贵人模样,叫人只一眼便要臣服...   贺兰集听得十三回禀,心中算是有了计较,他有自己不可说的贪.欲,既然崔鹤唳无法护住嘉让,那他便来护住她好了。   那些疯狂滋长的觊觎与肖想,让他无法只满足于将她藏匿在深山,每一次想见她都要偷偷摸摸的才能靠近。   他想实现承诺,就必须打开她阖上的心扉,走进她的孤独,让她心甘情愿的成为他的女人,不似崔鹤唳的蛮横抢亲,也不似李霁的强取豪夺。   所以便有了这一出,“蔡息迟”只不过是他与姑姑做的一场戏而已,他近半载的寻觅,终于寻得一个与嘉让长相相似的女人,她是豫章人氏,从小混迹于戏班子,戏自是演的极好,贺兰集拿捏住了此女,便有了这一步计划,让李霁误以为嘉让死而复生,得知真相后便又磨了希冀,等到时机成熟,他便迎娶自己的表妹,届时一切便得偿所愿。   他深谙此道,自是有能力接管家族历来的神秘组织,如若不然,他怎会有能力与李霁阴奉阳违。保定国公府平安。   李霁没有全然相信,他派人前去平都的远山道观打探,确实是有“蔡息迟”这么一号人。却又觉得哪里说不上来的奇怪,这是一种直觉使然。   江公公今天得以见闻,也觉得那息迟姑娘与应小姐长得确实有七八分的相似,这般模样身段出挑的女子也确实少见,心念一动,“殿下,此女也算得上出众,何不纳进王府来?”   江公公也知自己在冒险,说出这番话也不过是想让殿下放一放应小姐的那道坎,也放过自己,心里期盼着这息迟姑娘能得殿下一分青睐。   怎知李霁立马变了脸色,“退下!”   他不至于看得上一个赝品!   朝堂上风向一直变幻莫测,修文帝自知撑不了多久,看着几个儿子争来争去,也歇了训斥的心思,他知道他们一个个都争不过隐匿在暗中的李霁,他是他最得意的儿子,也是寄予感情最复杂的儿子,却不想让他手中沾上权利,想永远让他寻求他这个父亲的庇护,就像当初他以爱之名困住他的母亲那样。   只不过一切都在往错的方向走,眼下他也控制不了这个儿子了,索性便反乱拨正,随他去吧。   一直到了第二年夏,修文帝一道旨意,引起了朝野一片哗然,他派李霁接管崔鹤唳手中的兵权,将其调去丹沙,这一举措,直接掀起了世家门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他们联名上书奏请,实为示威,迫使修文帝撤下调遣令。不过这一回,皇权之威不容撼动,修文帝人之将死,已然是无所顾忌。   李霁得了兵权,哪还有人会天真的认为他只是一个与世无争的王爷,原来燕王一直在韬光养晦,假面示人。如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将众臣打得一个措手不及。   眼下世人皆知,恐怕这争储之路,燕王已是胜券在握。   初夏的时节,李霁离开了檀京,贺兰集留守京中,监视秦王。这一日,秦王提及旧年往事,说起了卫大师那一幅《洛神图》,颇有一股今非昔比的宿命轮回之感。   贺兰集听完此话,脑海里却是那一年初遇嘉让的情景,那画面太瑰丽,以至于一眼万年,像是定格在了他的脑海。一时间没能听出秦王的言外之意。贺兰集神思一顿。   “本王曾听闻崔将军的夫人容色绝妍,竟比这洛神还要美上三分,倒是可惜了这副天赐的好相貌。想必七弟定然喜欢。”   惋惜之余也不忘看向贺兰集,“不过世子的表妹倒也不俗,是个活色生香的美人。”   这便是含沙射影些什么了。   “王爷此话怎讲?”   “听闻李霁喜欢崔鹤唳的夫人,你那表妹与崔夫人是表姐妹,容貌又相似,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将人送进燕王府去?”   贺兰集心头一滞,不觉好笑,又是想着送女人,离了万烨,秦王果然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这么一说来,确实很久没去见她了。贺兰集亲自去了一趟芝山,想着信里写着这些日子她食欲有所好转,原来是到了芝山上缀满小丹果的时节,有些馋了。   贺兰集满心欢喜的包裹着一袋果子,本打算给嘉让一个惊喜,怎知靠近了院舍,便看见了梨花木摇椅上一具令人呼吸灼热的身子。   贺兰集看着刚刚沐浴完的女子,坐在后院的摇椅上乘凉,伸出粉白细腻,精致温润的脚丫轻晃着晾干。   那一双玉足勾勒的弧度牵扯着男人的心尖,透着几分温水浸泡过的潮红,在这夏日里,竟带着几分灵动,令人看得口舌生燥。   贺兰集远远瞧着,即便不凑上去,也能闻到嘉让身子里氤氲着的纯净温香。   这似清泉般的纯洁暧昧,只有他一人得以窥见。而这世间一切香软甜腻的温柔,皆与她有关。   贺兰集目光一瞬间变得炽热,确实是没想到今日竟然有意外之喜,他靠近前去,挡住了她脸上的那道光影,欣赏着女子惊慌失措的灵动模样。   嘉让睁开眼,便瞧见了眼前一颗放大的果子,娇红欲滴。   还有丹果后面意图明显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来晚了,还有二更 第23章   她怔怔的瞧着他,忽而想起了他派来伺候自己的刘嬷嬷说的那番话:   世子身负整个贺兰家族的厚望,别看他虽是个清风霁月般的男儿,却也活得极为不易,家族压在他肩上的担子,可远比看到的多,对世子而言,此生都不能行错一步。   可世子对夫人却是极为不同的,他为了您做下了对整个定国公府都存有隐患的事,这份情谊,可值千金重。   世子用情如此,老奴但求夫人莫要作贱自个儿,您才十七岁,大好的年华,有什么槛儿过不去呢?   ......   她怎会不懂这个男人的刻意讨好,她寄居于此地,是他亲自妥善安排,虽失了自由,无谓日夜,但始终是活了下来,终日与山风绿林做伴,不问世事索然乏味却也清静安然。   嘉让知道他很忙碌,这一年来,贺兰集偶尔来过那么几回,每一回都带些稀奇物件儿让她开心。告诉她家中发生的事,以及外面的趣事。她知道,他想拯救她,让她抱有希望的活下去...   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其他的男人这般花心思的对她好了,他就像噩梦里的一束光,虽带有目的渐渐向她靠近,但她仍是感激的。   贺兰集这般算是唐突了,见嘉让只是怔怔的看着自己,眼神温和,并没有意料之中的惊慌,倒把自己整得有些不自在。   贺兰集有些欲盖弥彰,匆匆抓起晾挂于竹架上的她的外衫,盖住了那一双白生生的脚。   “你受不得风,进屋去吧。”   “可是我很热...”女子温吞又柔糯的声音轻轻剐蹭着男人的耳膜,贺兰集面上一阵热,早知道就不这样冒失了。   待他扫过她冒着微微热气的后脖颈,还有滴着水珠未擦干的发梢,眼神蓦地一紧。   刘嬷嬷从屋里出来,拿着一方巾帕,是要给嘉让擦拭头发的。嘉让正要起身,贺兰集轻轻按住她,“躺着吧。”方才猫儿似的轻声舒缓喟叹,听得人心肝渐痒。   刘嬷嬷眼中带笑,“世子来啦?”这是曾经伺候过自己的老嬷嬷,别人照顾嘉让他信不过,只得央了刘嬷嬷前来,他才能放心。   “嬷嬷将帕子放下吧,我来。”   刘嬷嬷放下后,欣慰的看了一眼院中仿若壁画般惊艳绝伦的男女,世子是她从小看顾到大的,她活到半截身子入土了,都还没有见过比世子长得还要好看的男子。   应姑娘更不必说,那就是天宫里的瑶池仙子,天生的绝美骨相,身段,皮相,性情,就连那一把好嗓子,无一不是天赐的恩惠。   若是这二人真能成为一对,也不枉世子这一番付出了。   贺兰集将丹果拎在嘉让眼前,“晓得你爱吃,又只喜欢芝山上的,就这么一些,快吃吧!”   说着便十分随意的往竹席上一坐,翻看着上头折了几页的外邦书籍。   贺兰集见嘉让看向他,若无其事的翻了几页,知道是暹罗文字,却是一个也看不懂,他皱了皱眉头,自觉在她面前跌了份,尴尬的咳了咳,道,“这些可看得懂?”   手里的东西自然是他为博美人一笑,而专门搜集来的外邦书籍与译文。   “没有老师教授,自然是晦涩难懂,却也磕磕绊绊的晓得一些。”嘉让模样有些温吞,如实的回答。   从前在家中,爹娘自是不会让她习外邦文字,这于官家闺秀来说是件并不可取的出格事。眼下因为困在山里,日子平白多出了许多,贺兰集原本送来很多话本子,不过那都是她在还尚在闺中时用来打发闲时的,如今年岁见长,也不兴这些了。   她静下心来看着陌生的书文,一点一点的去摸索与探究,竟然能够平复曾经总是被噩梦缠身的夜晚。   “等外头的风波过了,我便带你出去,可好?”   若是一开始她还会丧气又冷漠的拒绝,可现在却不那么想了,那些想放弃的日子里,是眼前这个男人将自己拉了回来,给予她温暖,给她活下去的勇气。如今看着他还是这般小心翼翼的爱护自己,嘉让觉得,她应当承他这个情。   “好。”   终于听到了肯定的回答,贺兰集一怔,随后便是一阵狂喜,他乐不可支的瞧着她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有些无措,总要找些事来做才好。   他攥着巾帕,绕到了嘉让的身后,轻轻擦拭着她那一头滴着水珠的馥郁青丝。   手执青丝,郎心化作绕指柔。   “我去芝山见过你阿翁,他养了一只猫儿,生了许多奶猫,赶明儿我给你带一只来养着,可好?”声音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对着喜爱的姑娘那般轻快又讨好。   “好。”嘉让听着擦过耳际的清凉山风,思绪忽然飘的很远,远到那一年舅母在她身旁说离世子远一点。   远到莲花池里他脱下斓袍包裹住自己的温煦。   身后的人就像她第一次遇见之时,依旧心生欢喜,不再遥不可及......   刘嬷嬷在一旁感叹,世子这润物细无声的爱意,怕是早就感化了应姑娘这颗孤寂的心吧。   贺兰集却不得不提及,后日便是崔鹤唳的忌日,他知道嘉让定是不会忘记的,他不至于和一个去了的人争夺在她心中的地位,虽然心里头却是极为不甘。   今日清明,故人远逝,棠梨送旧,年年如复。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将军的名字了,嘉让觉着恍如隔世一般,她站起身看向贺兰集,眼神变得清冷,好似又把自己包裹了起来。贺兰集有些无力,很多事做再多的努力好像也无法得到想要的回报。   是!他承认,他想试探一番他在她心里的位置,他想让她忘了崔鹤唳,以后只属于他一个人。   “所以你还是不能来到我的身边,是吗?”话里的沉郁愤懑,嘉让自是听得懂。   嘉让用眼神安抚着贺兰集,目光里满是坚定,“我知你心意,你可愿再等等我?”   她没法和他说,若是将军没死,日子久了,她可能会爱上他。爱上他沉默不言却满怀爱意。爱上他那一句等他,他承诺过带她去草原。   但这些都随着那人的身故而变做了无法企及的旧梦。   只要贺兰集愿意等她,她便答应他,答应他任何事。   “需要多久?”男人的喉头干涩。   “两年...”   这轻轻浅浅的声音一语道出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所以,你要为他守孝是吗?”他不可置信却又觉得意料之中。   嘉让点头,她能为将军做的事,只有这些了,这之后,她便从新开始。   贺兰集心口一滞,艰难的扯出一抹笑,自虐一般的牵起她的手,“那两年后,你便嫁与我!”   那难以言喻的难过感受撕扯着两人,贺兰集抱过她,力度之大只让人喘不过气。   “你不必感到为难,我为你安排了一个新的身份,是你舅母已故的女儿,你的表姐,名叫息迟,以后,你便叫做蔡息迟,从此忘却前尘,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来推小姐妹的文了,《国医大师》给俺去看!!!挺肥了。   文案:   中医博士荆希毕业,一头栽到了古代。   在此处,她不仅没了行医资格,还成了个半文盲!   不得已,她支起了个破棚子,美其名曰:看病赠看相。   赵钰一朝不慎瘸了腿,本来只想找个跑腿的,结果棚子主人还挺负责,看了病不说,还非得附赠个看相。   荆希:我观你面相大富大贵,你怎把自己作到这种地步的?   赵钰:……你个大夫,为何非要看相?   荆希叹气:实不相瞒,这年头,看相不好混,不得已才学了个中医。   赵钰:……   后来,荆希回忆起她和赵钰的相识:   第一次见他,他是个高冷的落魄贵族。   第二次见他:他是个高冷的大富王爷。   第三次见他:他成了高冷的大贵皇帝!   荆希:……不愧是大富大贵的命格。   不过,还好还好,她也成了皇后。   没痛觉中医女主×面瘫脸王爷男主   ps:双c,高洁党可入,本文纯属虚构,切莫对号入座感谢在2020-05-10 23:38:28~2020-05-12 09:40: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日暖玉生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李霁自甘平三城回京后, 进宫封赏,凯旋宫宴散去之后,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件, 第二日万烨于家中突然暴毙, 秦王党群龙无首,恰定国公府亮明身份, 京中各势力立马从强手联合变做了分崩离析,李霁的上位之势已然是迅猛而势不可挡。   修文帝的龙体每况愈下,储君的不二人选只能是天命所归的燕王, 即便还有宁死不屈的老臣反对外邦血统的燕王殿下,也都在贺兰集调派的锦衣卫的雷霆手段下胁迫屈服。   第二年的深秋, 修文帝驾崩于太极殿。李霁新皇登基,万烨留下的烂摊子就如一地鸡毛, 等着李霁去收拾,如今百废待兴,谁也摸不透新帝的想法,倒是贺兰集被委以重任。定国公府迎来了空前的繁盛。   “贺兰,大业既成, 你也该娶妻了...”   “皇上这不是也还未纳妃么?”   贺兰集知道,李霁想要他娶英国公府的纪澜灿。放眼望去,整个檀京能配得上眼高于顶的纪大小姐的也只有贺兰集了。英国公手中的权势不容小觑, 况且纪澜灿为了能嫁给李霁, 已经硬生生拖到了十八岁也还未定亲。   可李霁不能让纪澜灿为后, 娶她虽有裨益,但外戚势力干政,对他这个根基未稳的新帝来说往往弊大于利。所以,贺兰集这个左膀右臂必要的时候也是要为他拿亲事来做交易。   李霁觑了一眼贺兰集, 只见他神色泰然,“祖母年事已高,极为喜欢平都表妹,便想将她嫁与微臣。臣想着表妹品性纯良,是个能担宗妇之责的女子,既然得祖母喜爱,臣也不想忤逆老人家的心愿。”   李霁若有所思,定国公府的老夫人是个睿智的老太太,让贺兰集娶一个身家背景简单的女人,总好过高门大户的小姐,届时强强联姻,难保不会受他猜忌。   “既是老夫人的心愿,朕哪有不应之理。”   ......   嘉和元年的立秋,嘉让离开烟罗山的这一日,天空飘着小雨,烟雨朦胧间她坐在马车中回望待了三年的地方,有那么一刻的怅然。被安全护送到檀京后,颇有一种世外多变迁,山中不知年的意味。   定国公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高头骏马上一身朱红新郎服的男子俊美非凡,意气风发。   曾几何时,他还是那个雄姿英发的打马少年,平地卷起一阵疾风,不知吹乱了多少少女的心事。如今文曲街上十里红妆,皆是这个男子迎娶她人的情意。   嘉让端坐在花轿里,他思虑得很周到,选在立秋成亲,不冷不热不烦闷。不厌其烦的将她安排得井井有条。   这一辈子命不由己,她嫁过两个人,穿过三回嫁衣,坐过三回喜轿,每一回的心境都不一样。若说第一回 是一团孩子气的抵触,那么第二回便是认了命的顺从。这一回呢?她不知道,她已经不是应嘉让了,她叫蔡息迟,她马上就是世子妃了,这一回她应该高兴才是...   国公世子的婚礼自是十分繁冗且漫长,嘉让与贺兰集对拜礼成后,外院一阵嘈杂。   “老爷夫人,皇上来了!”   贺兰集眉心微皱,李霁怎么来了?   嘉让手心下意识的攥紧牵红,她当然知道当今天子就是燕王殿下,且那一日她难产,他就站在屋外。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得小女孩,他的眼神带着疼惜,是男人怜惜女人最原始的眼神,只不过他们一开始都只是溺醉于她的色相而已,但燕王殿下,确实有一些她无法解释的不同。   虽然嘉让盖着锦盖,那豫章女子的身形也与她一般无二,但贺兰集唯恐出现意外,并未等李霁进门,便沉声吩咐全福人将嘉让送进婚房。   李霁进屋时,满堂宾客恭敬参拜,但他却一眼瞟见穿着火红嫁衣的新娘那一抹窈窕纤柔的背影。   他目光一顿,那抹身影立马消失在了大堂。李霁呼吸一窒,仿佛闻到了嘉让身上淡淡袅袅氤氲入心的体肤之香,弥留在鼻端,萦绕在心尖,就像回到了他最后一次见她时的那一刻,一朝知味永生难忘的绵柔沁香。   天地回旋间,他已无暇他顾,倏而加快脚步,朝着那一抹时常在梦中出现的背影疾步走去。   大堂众人没有得到天子允平身,自是一个个将膝盖跪的笔直,头俯得极低。   李霁拦下贺兰集,沉郁的盯着新娘,却未置一词。   贺兰集恼了,“皇上这是作何?”   李霁的目光逡巡在嘉让的身上,新人装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只一双素白小手俏生生的攥着牵红,她在紧张!   李霁的眼神变得极为锋利,伸手便要扯下嘉让的红锦盖,贺兰集眼疾手快,迅速出手将人护在身后,不卑不亢道,“皇上三思,息迟乃是微臣之妻!”   这是在提醒他,莫要罔顾君臣之仪。   李霁的手一顿,怔在了原处,他又出现了癔症吗?以至于贺兰集带着嘉让转身入了洞房,李霁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希冀中,久久出不来。   待贺兰集终于来到宴席处敬酒,李霁面色依旧沉青着。江公公低声向李霁回禀,“陛下,斑影潜入了婚房,确实是蔡家的小姐无疑。”   李霁不喜于色,面上看不出情绪,捏着酒杯的手却泛着青,“回宫。”   待人走后,贺兰集终是松了一口气,李霁到底将嘉让看得多重要?三年过去了竟还念念不忘,只一个背影也不放过?   不过这棘手的问题在他进入洞房,看着这个已经成为了自己妻子的女人之后,顿时烟消云散。   淡淡衫儿薄薄罗,卸下了浓彩红装的女人好似初生的婴儿那般光洁白净,明明嫁过一回,可依旧清纯得像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勾着人最纯粹的占有欲.望。   ......   女子喉间溢出破碎的低吟是床.笫燕好时最细碎的抵抗。   抵在她身子里的男人不管平日里多自持淡然,此时也红着眼发了狂似的征服挞伐,嘉让太久没有做这档子事,实在受不住,但看着贺兰集两鬓间散着微微热气的汗珠,沾着情.欲潮红的脸庞让人不忍拒绝。   嘉让心软了,双手死死掐进他坚实的后背,把他给自己的疼痛以微弱的力量还给他,倒是有些傻气。   听着摩擦时粘腻糜.艳的水声,贺兰集埋在她滑腻白皙的颈项间低低一笑,对世间柔软的女人,则肌骨莹润。这句话倒真是一点也没错,确实软得一塌糊涂,让人恨不得死在她身上。   在定国公府的日子,嘉让过得十分轻快,国公夫人主持着中馈,对她也极为客气,从不给脸色,贺兰颐嫁去了济宁候府,听闻日子过得不大快活。婆家每日净想着给国公小姐立规矩。   嘉让要做的事便是每日去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年事已高,眼睛也不大瞧得清,却是极为好相与的。   不过这一日府医请平安脉却是来早了,往日里的平安脉贺兰集都会伴在她身边,这一回却是国公夫人前来,她的面色不大好看,嘉让出口关心了几句,她也心不在焉的。   嘉让没有当一回事,也没有与贺兰集说过,自那以后,国公夫人待她就有些微妙的不同了,至于是哪里不同,大概是眼神之中有些薄鄙。兴许是她看差了也说不定。   每每到了宫中宴席,贺兰集便带着那名豫章女子前去,嘉让知道他在保护自己,可心底却隐隐觉得自己依旧是见不得光,她舍弃了姓名,也需要舍弃原本的容貌...   成婚的第三个月,宫里下旨,贺兰集被派往了戎狄边塞,抵御戎狄在边陲城镇烧杀抢掠。如今入了冬,大齐地大物博,自是不愁粮食,可逐水草而居的戎狄却不一样了,冬季来临之时,便是一场粮食的争夺战。   贺兰集留下几名江湖令的影卫保护嘉让,这才安心离去。   贺兰集走后的第二日,国公夫人便将嘉让叫去了温芝院,这一刻,国公夫人神情有些不对,她招呼着嘉让喝了一杯清茶,有些紧张又有些决然。   “母亲找儿媳可有什么要紧事?”   国公夫人开门见山,有些冷漠的道,“府医说你怀不了身孕,集儿爱重你,可我们国公府只有他一个嫡子,他年纪不小了,你不能耽误他。”   此话一出,好比平地一声雷,嘉让听得那个“怀不了身孕”有些愕然,“母、母亲说什么?”   “你难产过,落了胎,坏了身子。”短短一句话像是一把把刀子一样,满满当当的插进了嘉让的皮肉,戳得人血肉模糊。   这一道伤疤猝不及防被人揭开,嘉让怔惊到一动不动。她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儿来。   随后视线变得模糊,嘉让被迷晕了过去。   国公夫人颤颤巍巍的看着晕过去的儿媳,生得太美,便是有罪,他们国公府护不住,只求她别毁了整个贺兰家,能让儿子平平安安的回来就好。   这一晚,嘉让被秘密送入了宫中。李霁坐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江公公上前:“皇上,应小姐到了。”   江公公不知该怎么称呼嘉让,从前是崔夫人,前段日子里是世子妃,如今还是改口叫应小姐应当合李霁的心意。   李霁执笔蘸墨的手一顿,沉默的站起了身,朝着太极殿走去。   每走一步便是失得复得又难以言喻的心境。贺兰集果真是好样的,竟然瞒了他这样久,欺君之罪不会就这么算了。   江公公却是想着贺兰世子这一回真是触怒了龙鳞。自以为瞒天过海,做的滴水不漏,可皇上哪有那么好糊弄。   内侍打开太极殿的大门,李霁脚步微沉,一步步仿若踏在了心尖上,龙塌上,“死而复生”的女子安静的躺在层层叠叠的床幔之中,只是睡着了一般等待着他。   李霁靠近床榻,那莫名的悸动侵袭而来,他伸出手终于再次触碰到了她,力道轻柔的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般。昏睡中的嘉让峨眉轻蹙着,李霁面上止不住的欢愉。妥善将她的忧愁抚平。   这一夜,是压抑着释放的情.动,那飘忽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他的小狐狸,终于落在了他的手中。   第二日一早,同床共枕的二人同时醒来,嘉让动了动身体,异常的酸胀,她的脑子昏昏沉沉,看向了身旁支起上半身的男人,李霁深深地望进了她的瞳孔中,倒映出自己餍足的神情。   “你醒了,身子可有不适?”   这句话仿佛来自地狱,她还有什么不明白他对自己做了什么。   愤懑,羞耻,嫌恶,悲痛,绝望,五味杂陈,通通灌进了咽喉,叫人窒息。   嘉让一动不动的流出了泪来,李霁见她嘴角微动,立马钳住了她的下颚,本来还满面春风的男人,立马气急败坏的怒视着她,“松开,你若是想寻死,朕便下令杀光应府和定国公府所有人。”   ......   嘉和元年的十二月,檀京城进入近十年来最冷的深冬。   皇宫映着雪光,更加肃正亮堂,威严耸立。但整座城的上空仿若笼罩着一层无形的阴霾,一片萧瑟黯然。   刺骨的猎猎寒风吹进各个角落,宫中也只有洒扫的宫女内侍在外头收拾这一地积雪。   凛冽的寒风里,从明净的雪光中走来一位窈窕端庄的女子,挽着朝凤髻,发间插着一支赤金五凤挂珠钗,鬓发旁嵌着鎏金白玉雕刻的发扣,正中盘着镶玉琉璃金凤冠。   脖颈间围着荼白雪貂围脖,着了一件绛色百褶长裙镶金丝边的皇后常服,外面罩着霜色雪貂一口钟,步履浮动间,足下露出一截海棠红绣着翠翟的凤履。   红白相映间,露出女子娇美昳丽的容颜,眉眼秀致,琼鼻樱唇,细长的眼睫微微弯曲衬着一双周正的丹凤眼愈加明艳动人,莹润的鹅蛋脸上施着轻薄的脂粉,红唇轻点,肤若玉脂。   只是这清冷近似漠然的神情,又糅合着一份英朗之气,更显得这副容貌是那雪色与月色外的人间第三种绝色。   暗香有余,朱砂在眉,美人常有,绝色难寻。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   虽寒风凛凛,但女子步履坚定轻稳,一步步朝着御书房走去,宫道上的宫女内侍大气儿也不敢出,纷纷低下头,向皇后娘娘请安。   嘉让将近御书房,忽然瞥见茫茫雪地间来不及清扫的一抹深红。   那红,突兀的刺眼,一看便知是凝固的人血。只见两个小内侍颤颤巍巍的拿着器具清理积雪和血迹,应嘉让心下了然,却也近乎麻木。   门外的内监远远瞧见应皇后,立马欣喜的向屋里的皇上禀告,应嘉让将将到了殿外,李霁便亲自迎了出来。   “外头这么冷,你怎么来了?”   也不等应嘉让回答,就一把牵过她的手。应嘉让微微转动手腕,想挣开,李霁却一下使力握紧。   江公公见皇后娘娘主动来找皇上也是欣喜,知道皇上爱重皇后,这个时候恐怕不喜外人在场,便悄悄退下。心中熨帖极了,别人不知,可他知道,皇上力排众议,册封应小姐为后,给了她全天下女人最尊贵的身份,即使被人知道应小姐已嫁过崔将军,也依旧不畏世俗,给她最真实的身份活在这世上。   “手这么冷,也不灌个汤婆子,你手底下的人是要挨罚了。”   她手底下的人反正也是他安排的,他爱罚就罚吧,自己也管不了那么多。索性不挣了,让他握着。   “你来找朕,是有何事?”李霁微微低头,看着嘉让莹白的脸,大手还紧握着她纤细的手腕,大掌微微摩挲她的手背。自两个月前那几回的威胁,她也乖顺多了。   嘉让受不得这么亲密暧昧的姿势,微微拉远与李霁的距离,清清浅浅地呼出一口气,“你又杀了谁?”   李霁没想到她竟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方才的温情也冷了大半。   “这与你无关。”回答得也极为冷淡。   嘉让复又低下头,沉默以对。   李霁看着沉默不语的嘉让,她总能滥用自己的恻隐之心,她总是用沉默代替回答,让自己的一腔爱意显得无力又苍白。   李霁爱怜的抚摸着她的脸颊,缓缓说道:   “慈不掌兵,仁不当政,杀伐果断,令行禁止,朕才能坐在这儿。”   温柔的桃花眼深深的望进她的瞳孔。嘉让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此时才是真的可怕,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着最残酷的话,所以这就是他虐杀那么多无辜之人的理由?   她摇头,不再怯懦。   “所以你杀了为你平定四藩,奋勇杀敌的肃玠?”   这句话一说出口,李霁的神情立马变得阴沉暴戾,“谁同你说的?”   “你既然做下了这件事,谁同我说的又有何区别?”眼眶渐红,呼吸也乱了。   在李霁看来分明是一副情难自了的模样。   “怎么?你倒是忘不了崔鹤唳?那为何要二嫁贺兰集,在这与朕慷慨激词?”   “你!......”   李霁看着她颤抖的手,隐忍的神情,那份压抑又不甘卷土重来,侵蚀着看似无坚不摧的他。   “回你的凤渠宫去。”李霁的凉薄也像如今十二月的寒风,锥心刺骨。   看着嘉让离去的身影。李霁嘲讽一笑,不知是笑她,还是在笑自己。   嘉让回到凤渠宫后便病倒了,也不让人禀告给李霁,就卧在凤塌上。当天夜里,李霁并未宿在凤渠宫。   嘉让喝下药便睡得昏昏沉沉,外界的厮杀,诡计,一切都阻隔在这一方温暖馨香的凤渠宫。   贺兰集集结江湖令杀入皇宫,李霁在议政殿恭候他多时了。   外头火光滔天,兵戈铁马,城楼上羽林卫整装以待,新帝继位不过两载,如今贺兰集就带着传说中的江湖令现身城外,意图已昭然若揭。   李霁与昔日助他夺得皇位的好兄弟两两对峙,谁都没有想到,最后是这副光景。   李霁在城楼上俯瞰贺兰集:“你若是撤兵,将江湖令毁了,朕念着旧情会饶过定国公府其他人。”   贺兰集仿若未闻,眼中的血丝与暗哑的声音出卖了他的疲惫,“她在哪里?”   李霁未语,若是再由他说下去,嘉让的秘密恐怕守不住了。   “你可真卑劣!觊觎嫂嫂,夺臣之妻!”   李霁脸色一变,杀意顿起。   羽林卫与江湖令神秘组织一同厮杀,李霁早留有一手,将都庆安护府的十七一道密旨调回檀京。助他剿杀以定国公府为首的一系叛党。   江湖令使羽林卫正节节败退,这一场厮杀贺兰集仿佛看到了希望。   希望里有嘉让,依然在那座深山小屋里等着自己。   她喜欢读一些外族奇异故事,他就给她搜罗几大框书,让她看个够。   他再给她找一个医术顶顶高明的大夫,将她的身子调养好,生一个和她一样漂亮的孩子,她才双十年华,她一定可以有自己的孩子。   他们还要去芝山陪她阿翁说话,给那只母猫喂食物,一起摘小丹果……   可当贺兰集看到十七出现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彻底败了。贺兰集仰天大笑,这一回是真败了,败给了信任,败给了情谊,败给了年少时那个故意不会骑马的文弱少年。   羽林卫解决了其他叛党,李霁走到了身中数箭的贺兰集面前:   “千不该万不该提及那件事!崔鹤唳朕都能杀,你以为朕不会杀你吗?”   贺兰集满脸是血,看着这位当今圣上,“我自知难逃一死,逃不过便不躲了。你好好对她,什么都别让她知道。”   贺兰集被关入天牢,定国公府也被羽林卫团团围住,国公夫人吊死在了佛堂。   李霁于朝堂之上肃清与贺兰集相互勾连的乱党,一一打入天牢,而朝臣呈上奏折,证指皇后的哥哥应请让也参与了谋逆,国子监祭酒应大人怒斥指证之人,可证据确凿,应有期也辩解不得,如今他已失去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一个了。   散朝之后,应有期求见新皇,李霁自然要给这个国丈面子。   “求皇上看在娘娘的情面上,饶过静予,老臣必定严加看管。”   李霁冷讽:“国舅爷日子实在过于舒坦,勾结叛党可是死罪。”   “皇上!”   “祭酒大人退下吧,多说无益,朕心中自有定夺。”   应有期退下后,李霁尽显疲态,乘着软轿往凤渠宫而去。凤渠宫在还没迎来这个女主人之前,李霁就已经开始一点点装饰这座宫殿。   雕着翠鸟的梨花木摇椅;书案上的天青色烟雨瓷;檀木木架上满满的外族书籍,道经,译文,志怪话本;郭溪先生的字画;大到凤塌的样式,小到帘子的花色,都是他按照应嘉让的喜好置办的。   他那时便想着,不管她嫁了几个人,亦或是对谁付出了真心,总有那么一天,她会躺在他的床榻,睡在他的怀里,闻着他的气息。   那时候的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别的男人,怀上别的男人的孩子。   如今,他终于把那些觊觎她的男人,狠狠踩在脚下。他本该高兴的,可为什么胸腔中还是空着一块?   看着躺在榻上的女子,李霁伸出手,摩挲着她的脸颊,爱怜极了。她是不会明白他的爱意吧?   压抑而又炙热,凉薄且又深情。   应嘉让悠悠转醒,美人睁眸,目若秋水,气息如兰,却怔怔的看着他不说话。   “怎么了?还在气我昨日的训斥?”   依旧是一室的沉默。压抑的沉默。   李霁眸中一冷,被无视的愤怒驱使着他撕扯着应嘉让的中衣,应嘉让挣扎不过,身体的虚弱使她放弃了无谓的反抗,任由着他摆弄自己。   ......   李霁浑身是汗倒在应嘉让的身边,欲.望得到满足,李霁呼出一口浊气,侧过身,看着汗津津,昏昏欲睡的嘉让,撩起她黏在额上的发丝,抚摸着她潮红的脸和眼角,过了一会儿,才发觉不对劲,她身体温度很烫,李霁穿好中衣,用锦被将应嘉让盖好,叫来了芳絮。   “怎么回事?皇后凤体抱恙为何不禀告朕?”   “皇上恕罪,昨日娘娘回来之后染上风寒,孙太医已经来看过了。您在议政殿,娘娘便不让奴婢禀告。”   “将孙太医召来。”   整理好之后,孙太医也匆匆将至。   丝帕搭在应嘉让的手腕脉搏之上,良久,孙太医才恍恍出口:   “皇后娘娘风寒未愈,且肝火旺盛,所以不见好转。再服几味药,七日便能痊愈。”   李霁将剩下的事交由十七代为打理,自己在凤渠宫待了一日,守着她。   按大齐律法,贺兰集为首的乱党,应当在午门斩首示众。   嘉让彻底醒过来的时候,很多人的命运已经被决定好了。   而那个洞悉一切的神秘人又给应嘉让送来了信。   信中贺兰集将斩首示众,哥哥应清让流放肃州,父亲告老还乡。应嘉让在檀京如今是举目无亲。   她求见了李霁,这次尚在病中,面带倦容却依旧美得惊艳,身上散发着书卷气,更使得应嘉让娇花照水,弱柳扶风。   李霁觑着她,“有何事?”   “我……”   他抬眼看她,嘉让也不闪躲了,对视着他的双眸。   “我哥哥他是为了我才糊涂的,你能不能不要将他流放?我只有他一个哥哥了。”语气坚强又委屈。   这样美丽的女人楚楚可怜的请求,谁能忍得下心拒绝?李霁还是心一横:   “他是谋逆,若你不是皇后,他便是十条命也是不够杀的。”   嘉让被吓到,拉住李霁龙袍的袖口,“别杀我哥哥,你有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别杀他。”   “是吗?我有任何条件?”   嘉让点头:“我不知我还有什么能够给你,我有的,我全都给,可以吗?”   那双湿漉漉的,无辜的,明净的眼神,总能打动李霁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她却总是引诱而不自知。   “我要你一心一意待在我身边,眼里只看着我一个人。”我该怎么用我压抑而又炽热的爱意,去换你贫瘠的回应?   “好,我会永远待在你身边。”试着说服自己,去接纳他。   李霁神情复杂的看着应嘉让,伸手便将她揽进怀中,紧紧地抱着,这句话虽不是她出自真心,但也足够了。   “你真的会杀了世子吗?”   “你可要为他求情?”   “你会答应吗?”   “我可以放过他,但你以后再也不能见他。”   应嘉让乖乖靠在李霁的颈项处。垂下眼眸,“好!”   李霁知道自己做不到,贺兰集必死无疑,可也不想在此时打破这静谧柔和的氛围。   ……   李霁没有去见贺兰集最后一面,就这样死了或许更好吧,他那样骄傲的人,又有谁能折辱他呢?   十七拿出贺兰集死前递给他的东西——一支稳笛,交给了李霁。   李霁接过稳笛,听着十七的回禀,闭上了酸涩的眼睛,让其退下。   脑海中回忆起那年的京郊马场,长身玉立的少年郎吹着稳笛,模样肆意潇洒,问他要不要学骑马。   还有肃玠生前不苟言笑,却伸出手为他大杀四方而又默默守护的情谊。   那时三人竹斋密会,饮着梨花酒侃侃而谈,筹谋天下,好不快活。而又是什么让他们不走生门,偏入了死地?   是贪欲,是心魔。   每个自以为能打败恶龙的勇士最后都成了恶龙。   而皇位上的人,被寄予兄友弟恭,最终还不是都一样,兄弟阋墙,煮豆燃萁。   这亘古不变的理,谁都没能免俗。   李霁摩挲着稳笛,轻轻吹着《兰藏谣》,送他最后一程。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李霁召来暗卫斑影,“将皇后身边的神秘人杀了。”   斑影领命,退出御书房便没入凤渠宫,伺机而动。   李霁念着今日应嘉让的服软,一刻也等不及了,现在就想见到她。便摆驾去了凤渠宫。   “娘娘服下药便睡下了,身子瞧着也要大好了。”芳絮姑姑恭声答道。   “嗯,退下吧。”   嘉让身子侧向外间,呼吸浅浅,如同一只小奶猫。李霁闻着她周身的气味,方才应是用了茉莉花入浴。但还是盖不住她身子里的那股奶香味儿,熟睡时香味更是浓郁,同床共枕的这几个月,李霁就是以此来判断她到底有没有睡好。   李霁清洗了一番,没有惊动到她,上了榻就安安静静的搂着她,萦绕在鼻尖的女子香实在过于撩人,滑腻的肌肤隔着轻薄的中衣传来那磨人的温热,脑中恰合时宜的描绘出她身子细致妩媚的线条,当真如白腻清幽的茉莉花一般。   天赋仙姿,玉骨冰肌。向炎威,独逞芳菲。轻盈雅淡,初出香闺。   是水宫仙,月宫子,汉宫妃。清夸苫卜,韵胜酴糜。   笑江梅,雪里开迟。香风轻度,翠叶柔枝。   与檀郎摘,仙姝戴,总相宜。   虽然脑中想着做那事儿,可到底是怜惜她,昨日自己下手没个轻重,生起气来力道也重,后来也不知怎的会失控成那般。   看着她颈肩上斑驳的青紫指痕,隔了一日更是触目惊心。李霁不忍再伤害她了。只那样抱着,渐渐也入了眠......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李霁继位两载,政绩比起先皇更是青出于蓝。他推行的改革变法,将大齐送上了又一个巅峰,不失为一代明君,为百姓所津津乐道。   嘉让这大半年来鲜少出去,见得最多的人便是李霁和凤渠宫的侍女内监。神秘人再也没出现过,她也再没听说过贺兰集的消息。   父亲虽说是告老还乡,可应家到底是扎根在檀京城的人家,李霁手段了得,让皇后一家依旧住在檀京城的祖宅。只是不让皇后和娘家人见面罢了。   嘉让处处顺从于他,也自发的把凤渠宫当做笼子,便也不再想去看笼子外的世界,她已经磨去了所有的棱角,安安分分做一只金丝雀,做李霁藏于深宫的禁脔。虽失了自由,却能成为父母哥哥的庇佑。   那些乏味的日子里,李霁带她去过一趟芝山,可那时阿翁已经去见了阿婆,阿翁的桃树下一地枯黄。小母猫冻死在了深冬,小丹果也腐烂在了泥地,一切都是那么的怅然失意。   嘉让努力的把戏做好,李霁在的日子里陪他温存,不在的日子里便看书抚琴,多逼迫自己笑一笑。   年后的春天,李霁也二十五了,别的男子在他那般年纪早有了几个孩子,他耐得住,可那帮老臣却耐不住,朝会之时频频提及选秀,朝中更是流言四起,说皇后娘娘曾经嫁过两个男人都没能生下一儿半女,不配为后。   李霁大怒,仗杀了几人,才稍稍平息了些怒火。   李霁这日在床帏间紧紧抱着汗津津的嘉让,沾上情.欲的声音分外迷人暗哑:“宫中不会有别的女人,我只要你就够了。”   嘉让大汗淋漓,浑身都疲累,恨不得现在就睡死过去,可身上的男人还未完全尽兴,她也只能好好伺候着。   她的声音软媚仿若能滴出水来:“可我不易有孕,孙太医不也说了吗?”   “你不要多想了,抱紧我!”   应嘉让攥着手紧紧抱住李霁的劲腰。纳不纳妃就随他去吧,自己言尽如此,他若是没儿子继承皇位,也怪不得她了。   大臣们为这纳妃一事吵得喋喋不休,李霁索性就从李氏皇族中选了一个孩子,作为未来储君培养,老臣们更是反对连连。   李霁也不想多费口舌:“莫要忘了朕还流着一半盘蓝王室的血。”   此句一出,吓得一众臣子寒噤若虚,不敢再妄言纳妃之事了。   如今皇位上坐着的人,是流着西域盘蓝王室一半的血脉,而大齐最为注重血统纯正,一个流着外邦血统的皇子,是完全在储位争夺之外的。而他李霁多智近妖,挑起三皇子与四皇子的外家争斗,让其鹬蚌相争,从而另辟蹊跷,最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坐稳皇位,紧紧压制世家大族。   这样一个四方之主,让大齐在短短两年便威震四海,平西番,驱戎狄,兼并丹沙,这可是大齐历代帝王也无人能及。   ......   然而一切都来的那么猝不及防,应嘉让看着手中神秘人送来的信,还有皱巴巴褪了色的香囊,这是自己出嫁前绣给二哥的香囊,里面还有她在芝山道观求来的平安符。   原来,不止将军,连二哥也是死在李霁的阴谋之下。他也并未放过贺兰集。那日御书房外的血迹,不是别人,而是东林县主的。将军的孩子之所以会小产,也是他一手造成的,可更令她崩溃的是,将军与李霁原来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嘉让觉得天地在一刹那之间转变,她的身体原来早就脏透了,她已坠入深渊。而李霁,他到底是一个怎样可怕的男人?   自己这一年来的虚与委蛇原来不过是白费力气,他谁也不打算放过!帝王终究是帝王。   这世间不过是花开花落,春去秋来。而她应嘉让也不过是蜉蝣一粟,人间舍了便舍了吧,她早就该死了。   不曾大张旗鼓的质问,也不曾气急败坏的争论。也未曾做出最后的告别。   李霁疾步赶来凤渠宫,见到的就是那么触目惊心的一面,海棠泣血,花开荼蘼。   那女人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李霁抱着她,惊慌失措大叫御医。   嘉让饮了狼虎之毒,嘴里的血止不住的往外冒,李霁目眦欲裂,眼角通红,恨不得杀了这诛人诛心的女人,可更害怕她就这样死去。   嘉让眼前模糊,但是知道是他赶来了,慢慢的闭上了眼,他惊慌失措,他浑身战栗,他痛苦的哽咽,原来,他也会痛啊!可会有她痛吗?   ......   李霁处死了凤渠宫一干人等,还有办事不利的斑影。   他紧紧捏着那封送了嘉让性命的信。清楚地知道这么多事的人,只有他了...   处理了皇后的身后事,神秘人也被秘密处死,仿佛一切都归于平静。   高处不胜寒,帝位上的人,从来都是孤家寡人。   凤渠宫中,一把旧古琴,一曲《兰藏谣》,没有四海之君,没有檀郎仙姝。   有的只是爱而不得,舍而不能。   相识年少,阴阳相隔。   江公公候在殿外,听着那悲戚的琴音,感慨心疼:这样的弹法,弦都要断了......   作者有话说:  前世完结了,没能尽善尽美,但俺会好好写下去滴。   现在想说说女主,虽然被他们喜欢着,身份也都越来越高,可是她不喜欢,那就都是枷锁,他们自以为是的爱都把女主往绝境上逼。谁也没有真正了解过嘉让到底喜欢什么,需要什么。   所以下辈子,他们都要给女主做舔狗,俺不管,嘉让真的有点惨 第25章   正乾三年九月秋。   平都知府应有期迎来了自己第三个孩子, 前头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名叫清让,二儿名叫敏让。   这次应大人十分希望是个女儿, 早在妻子怀胎之时, 他便梦见了是个漂亮的女儿。   名字早早便想好了,大儿取清澄之意, 为人清正。   二儿取聪慧敏锐之意。   小女儿取美好善良之意,大名嘉让。   身为有女儿的父亲,大多都是希望自己的女儿一生无忧, 幸福欢乐。   可当孩子降生的那一刻,起云道长派弟子点默送来了小女儿的批命。   应有期在产房外打开批折, 上头赫然写到:   辗转三嫁,不得善终   若求解得之法, 需逆天改命。   应有期吓得魂不守舍,连忙询问点默道长解得之法。   点默有些为难,“师父说这解得之法也还需大人三思。”   “道长请说,我只要我儿平安,其他应某并无所求。”这样的批命, 不是要毁了他的孩子吗?   “令爱命中有道家善缘,贫道与师父定会全力渡她。   但究其根本,令爱成年后仙姝之姿, 遂招致祸患, 令其辗转三嫁, 双十而夭。   解得之法便是偷龙转凤,将令爱当做男儿生养。”这是起云道长的原话。   应有期眉头紧锁,“这可是万全之法?”   “实不相瞒,这法子是眼下最妥帖的法子, 大人需得知,世上本就没有万全之策。”   应有期这下犯了难,却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可若将女子养做男儿,今后婚嫁生子就......”   “所以说,请大人三思。”   送走点默之后,应有期当机立断,将产房一众侍女稳婆扣下,终于做了决定。   看着小小一团,软化人心的小女儿,孤独终老总好过双十而夭。更何况,她还有两个哥哥在前头,定会生一堆孩子陪着她,不会让她孤独老去。   应有期重金求得稳婆莫对外宣扬,只让外人知道应知府家又添丁生子,人丁兴旺。   ......   为让长子清让获得更好的读书条件与资源,应有期将十三岁的应请让送至檀京白鹿书院求学,白鹿书院与芝山道观相去不远,而父亲清修也在芝山,彼此相互有个照应也好。如今应家在檀京的祖宅只有管事的在打理,让清让一个人住进去也不大放心,索性在芝山道观辟出一间房让清让居住。   嘉让在平都平安无忧的长到七岁,七岁的孩子身量小小,却是生的唇红齿白,玉雪可爱。   因着身份的秘密,应大人夫妇从不让嘉让离开视线,跑去外面,这就渐渐养成了她安静乖巧的性子。   自从大哥清让的离开,嘉让便不大爱说话了,应夫人瞧着有些担心,索性将女儿带去了芝山拜访家公。   先前就跟丈夫商量过将嘉让送去芝山道观,拜入点默道长门下,沾染些道法福气,福泽女儿的善缘,见女儿与家公很是亲近,应夫人也就放心了。   ......   “应清让,书院外有个自称是你母亲的夫人在找你。”   应清让不禁疑惑,母亲怎么会来?可一出去就看见从母亲身后探出的小脑袋,圆滚滚的。便知道了,原来是年年来了。   应清让张开双手,作势要抱,嘉让立马开心的冲了出来,抱住了哥哥的腰。   “我好想你呀!哥哥。”嘉让的小脑袋埋在哥哥的腰间蹭来蹭去,特别粘人。   少年人初长成的身量,宛如一株小白杨,弯下腰将小孩子抱了起来,向母亲见了个礼。应夫人笑得温柔,摸了摸儿子的头。   这温馨的一幕,恰巧让贺兰集与魏琛撞见。   魏琛哼道:“这外地佬不是平都的吗?这么远他母亲还过来?”   贺兰集淡淡的瞄了一眼,也不作回答。   魏琛又道:“贺兰,这外地佬一过来就抢了你的风头,什么都和你作对,照我说,咱们可有一百种方法,让他在檀京城待不下去。”   白鹿书院的学生都是檀京城官宦人家的子孙,在这里,贺兰集定国公府世孙的身份尤为尊贵,各个学子都上赶着巴结。   贺兰集家世显赫,人又聪慧,回回统考都是书院第一,可自打应清让一来,这风向就变了,也不知这书呆子脑子里都装的是什么,总是拿一甲,把自己都给挤下去了,而且不拉帮结派,就一个人独来独往,回回只有一个风轻云淡的表情。   贺兰集面无表情,十三岁的少年已经略显稳重,“他的舅母可是我姑姑,你将他赶走,不是在打我姑姑的脸面吗?”   这么一说,魏琛就明白了,先前贺兰集不说,他还以为这贺兰集也不喜欢这个外地佬,原来这两人还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啊。   “你姑姑不是庶出的吗?这有什么可忌惮的?”   贺兰集瞧着魏琛果真是个没有眼力见的,瞥了他一眼,便不说话了。   姑父的妹妹按道理国公世孙也并不需要去拜见,反正也不是家族宴会,贺兰集看了一眼应清让怀中的小男孩,搂着他的脖子,在耳边说悄悄话,跟个小姑娘似的,模样却看不真切,转身回了院中。   现在是书院午膳时间,应夫人自带膳食,应清让也就不去后院用餐了。   清让宠溺的笑道:“所以年年过来是来向哥哥告状的?”   嘉让点了点小脑袋,“二哥太坏了,他把毛毛虫放在年年的手上。”   说着便把肉乎乎白嫩嫩的左手伸出来,用右手指着手背的那一块。奶声奶气又委屈巴巴的。   “那年年想让哥哥怎么教训二哥呢?”语气宠溺极了,顺带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   嘉让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要怎么教训二哥,索性就说道:“也把毛毛虫放在二哥的手上。”   应清让哈笑不止,“年年小小年纪就知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不错,真聪明。”   传入耳中的便是兄弟两个肆无忌惮的笑声,应清让不常有较大起伏的喜怒哀乐,所以贺兰集就是装听不到也还是听到了,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那边打量,恰巧就对上了嘉让稚气纯净的脸庞,小男孩生的樱唇粉面,眼中带着点点星光,一笑的时候仿佛天空都明朗了许多。   贺兰集不自知的便被小孩子干净带着奶味儿的笑容给感染了,也冲应嘉让笑了笑......   小嘉让在道观认识了不少师兄,大家都很喜欢这个漂亮的小男孩。白天与点默师父修行读书,晚上便在阿翁的小院子睡觉,期间应清让回来过几回,后来因为统考,应清让便很久没回去芝山。   嘉让眼看树上的桃子都要烂掉了,就用竹竿将几颗又大又粉的桃子打了下来,放进小竹篓里,给午睡的阿翁留下一张小纸条,就脏兮兮,兴冲冲的背着小竹篓朝着白鹿书院一路小跑而去。   到了白鹿书院的院门外,本想直接进去的,可看护书院的大伯拦住了嘉让,以为他是外面的小商贩,便不让进她进。   嘉让气鼓鼓的嘟囔着嘴,“我是来找哥哥的。”   看护见这孩子虽生的冰雪可爱,但这一身脏兮兮的青灰道袍实在有碍观瞻,这书院里的都是官宦子弟,怎么可能会有一个卖果子的弟弟?便还是觉得这孩子是想进去叫卖,愣是不给进,倒也没过分为难。   贺兰集从外头回来,便看见一个背着小竹篓的小孩委屈巴巴的坐在书院门口的石阶上。手里还捧着一颗比他手还大的桃子。   嘉让抬头看见贺兰集要往书院里进,并且这个哥哥之前自己在书院里见过,急急忙忙站起来,小跑至贺兰集面前,扬起圆润白净的小脸,奶声奶气的询问:   “哥哥你是白鹿书院的学子吗?”   贺兰集这才定睛一看,原来是应清让那家伙的弟弟。却故作不识:   “怎么?有事?”   “我叫年年,我是来找哥哥的,我哥哥叫应清让,可是大伯不让我进去。”   看护见状,对贺兰集解释道:“世孙,这孩子是来卖果子的,小的可不能让他进去。”   “无妨。”   瞧着这小孩简直白嫩得不像话,又实在漂亮,贺兰集突然难得的玩心大起。   “我带你进去找哥哥。”   半大的少年便一把抱起白白嫩嫩的小孩走进院门。贺兰集抱着小嘉让的屁股,看着小孩儿白嫩又肉嘟嘟的脸,瞧着就想摸一把,贺兰集也没客气,直接上手揪了一把小嘉让的脸蛋。   小嘉让一怔,有些害羞的低下头来,压在贺兰集的脖颈处,引来贺兰集低笑,   “怎么了?”   嘉让在贺兰集脖颈处摇摇头,蹭在那儿仿佛撒娇一般,闷闷的说:“谢谢哥哥带我进来找大哥。”   呼出的气音洒在脖颈处有些痒痒的,小奶音更是直接软化了贺兰集的心,想着母亲怎么没给自己生个这么可爱的弟弟呢?一想到那个和身上孩子差不多大的妹妹贺兰颐,贺兰集就一阵头疼。   贺兰集挑眉道:“那你要怎么谢谢哥哥呢?”   嘉让想了想,睁大小鹿般圆圆的眼睛,认真的看着贺兰集,“我可以给哥哥吃桃子,阿翁说上树危险,所以这是我亲自用竹竿打下来的。”   贺兰集抿着唇笑道:“是吗?那年年可真厉害,桃子甜不甜呢?”   小嘉让见这个哥哥心地善良,带着自己进来找大哥,又长得好看,不禁笑着大声说道:   “甜!”   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的开口:“可是,我只能给哥哥一个,这是我想带给大哥的。”   贺兰集本没有想吃的念头,却也禁不住想要逗弄嘉让一番。   “嗯?这也太少了吧?要不你亲哥哥一口?”贺兰集恶趣味的将脸凑近嘉让粉润润的小嘴巴。   小嘉让想也没想,之前哥哥也经常亲自己的脸颊,自己也有模学样,凑过脸去,嘟着小嘴巴,吧唧一口亲在了贺兰集的脸颊上,贺兰集笑得一脸灿烂,到了教书室,故意冲着小嘉让说:   “怎么办?你哥哥他不在,应该是跟着先生去游山写生去了吧?”   “那怎么办呀?我留了字条给阿翁,送完桃子就回去的。”嘉让着急的小模样贺兰集瞧着更觉可爱。   “你把桃子放在你哥哥的书案上吧,我骑马带你回你阿翁那里。”   嘉让纠结,没看到哥哥让她有点伤心,但是,也不想让阿翁担心,一定要说话算数,按时回去!嘉让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冲贺兰集点点头,说了一句谢谢。   贺兰集竟不觉得麻烦,反而乐在其中,复而又抱起这个浑身充满奶香味儿的小家伙走出书院,牵出白马“风危”。抱起嘉让带上马。   行至草市的当口,嘉让下马,看见一对竹编的小马,很是栩栩如生,小嘉让把身上仅有的二十文钱付给摊主,不好意思的送了一只小竹马给贺兰集,以表感谢。   “母亲说,受人恩惠,便要涌泉相报,这个给哥哥。”   贺兰集生平还没收过这么廉价的物件儿,觉着十分新奇,便笑着收下了,最后也将这漂亮小孩安全的送回了芝山。   作者有话说:  吼吼,这辈子的故事开始咯!冲   上辈子嘉让对贺兰集的感情更多的就是因为想要报恩,如果硬要说有感情的话,应该就是一开始有好感,但是还没生出更多的喜欢,这份感情就被抹杀了。所以这辈子的贺兰同学努努力哈,看看有多少小朋友为你打call感谢在2020-05-12 20:12:49~2020-05-13 13:11: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哦哦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正乾八年。   嘉让已有十二岁了。这一年, 应有期从平都升调至檀京,任国子监祭酒一职,虽同为四品官, 但檀京总是比地方上要好很多, 且应大人的大多同窗挚友都在京中为官,这也为他在檀京扎下脚跟打好了基础。   回京要准备的事宜颇多, 一大家子迁往檀京更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嘉让现如今也长成了一个半大的少年,在芝山的那几年, 整个人活泼了不少,虽然对着外人还是稍显拘谨, 可若是多见几次便会渐渐熟络。   定国公府老夫人要做六十大寿,宴请了京中一半的达官贵人, 而新晋国子监祭酒也在宴请一列。倒不是应家多有头有脸,而是国公爷唯一的庶女嫁给了平都望族蔡家的嫡次子,而应有期的夫人蔡景容是平都蔡家的嫡女,与国公爷的女儿是姑嫂,这沾亲带故的, 自然要将应大人一家邀请来。   初来檀京的定国公府,嘉让觉得什么都很新鲜,拉着自己二哥七拐八拐的去了国公府南侧的晴黎堂, 晴黎堂搭建了戏台子, 台上的名角儿正咿咿呀呀地唱着寿宴必备的戏曲《麻姑献寿》。   嘉让觉着有趣, 在台下一副正襟危坐的小模样,呆板却又可爱极了。敏让看她着了迷,便嘱咐她不得乱跑,他去跟父亲报备一句便回来找她。   敏让一走开, 定国公世孙贺兰集就领着两位皇子和少年将军崔鹤唳游园。正朝着晴黎堂走来,这几人年岁相仿,又一同在皇家武训场习武,都是打出来的交情。   此几位天潢贵胄一同出现,晴黎堂的女眷便目不转睛的盯着看,大齐泱泱大国,男女大防并不如前朝那般约束,公共场合的正常交集也无伤大雅。   上了年纪的女眷打量的眼神有如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年轻些的妇人也是满眼惊艳,未出阁的姑娘小姐们更恨不得瞧出一个洞来。   定国公世孙贺兰集,父族与母族皆为大齐江山立下汗马功劳,不入朝廷党派之争。家族颇有些出淤泥而不染的意味。   贺兰集此人更是长身玉立,有如修竹,给人以四月春风拂面之感。容貌雅致清俊,眼中仿佛有星辰大海,看得人一不小心便会沉溺下去,端的是一身正气,大家之风。   镇国将军崔正钦之子崔鹤唳,从小好武,更是在父亲的影响下一步步成为大杀四方的少年将军,当真的虎父无犬子,更是隐隐有一股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气势。其人更是有一股通身的武将狠戾气势,却又将剑眉星目,五官深邃,棱角分明的好相貌杂糅进这股气势之中,融合得刚刚好,更叫人移不开眼。   三皇子李霄,肖母万贤妃,其人温柔和煦,待人彬彬有礼,长相也端方,外祖是当朝重臣六部尚书万烨万大人,先皇后更是自己的亲姨母,是储君之位有力的竞争者。   四皇子李霖,高大威猛,肖父,母亲是荆淑妃,外祖是兵部尚书荆大人。长得倒是一副翩翩佳公子之感,可与四皇子相处过的人都知道,四皇子其人颇享淫乐,于女色上更是难得有情郎,是个滥情种子。   这四人一同出现,光芒太盛,倒显得这院子有些小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少年人聚在一起本就有说不完的话题。说说笑笑的模样更是让人忍不住感叹:惜我少年郎,可同日月光。   旁的姑娘们恨不得把眼睛贴在这四位身上,这四位要相貌有相貌,要地位有地位,且都还没有正妻。世家姑娘哪还有什么矜持可言。且不说女子,就连府中管事小厮,戏台上的名伶也看得出神。   贺兰集一眼就看到了戏台下面看戏看得严肃认真,却又吃着糕点,腮帮子一股一股像个小兔子的嘉让。   贺兰集忍俊不禁。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个可爱孩子,两位皇子和旁的几位世家公子都恭贺着最近风头正盛的崔鹤唳,大败丹沙赫赫有名的勇士博济尔之事。贺兰集也就在一旁听着,时不时戏谑着几句,不发表什么见解。   扭过头去,看着那漂亮孩子面前的糕点已经见了底。一副没吃饱的样子,左右看着别人面前的食盘,贺兰集不禁莞尔,吩咐身旁的小厮,给嘉让送去一盘奶白的糕点。   嘉让谢过送食的小厮。小厮便说着是自家世孙特意吩咐的。嘉让嘴里还吃着不知名美味的糕点,抬起头来看着不远处的贺兰集。那位好看的世孙也正目不转睛的含笑望着自己。嘉让看着这张脸,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嘉让怔了怔,还没开口,二哥就过来了。   嘉让回过神来,冲着敏让糯糯地叫道:“二哥!”   仿佛有了主心骨般,嘉让躲在了敏让身后。敏让看着身后的妹妹,又看了看身旁两处,见没什么意外情况,转身看着嘉让询问出什么事了。嘉让摇头。   此时,贺兰集朝着应敏让走来,敏让认得贺兰世孙,当即恭声见礼:   “见过贺兰世孙。”扭身把嘉让露出来,“来,年年,向世孙问声好!”   嘉让一板一眼的行了一个年下礼:“嘉让见过世孙。”   贺兰集见果真是那孩子,五年过去了虽身量拔高了不少,但这奶声奶气,温温吞吞的可人模样还是依旧没变。贺兰集笑意更甚,冲着这两兄弟说道:   “你们可是应清让的弟弟?”   “是的世孙,家兄与您是同窗。”   贺兰集来到嘉让面前,此时的嘉让身量才到贺兰集的胸口处。贺兰集微微低下头,嘉让抬起头,两人终于目光相对,贺兰集笑得和煦,声音干净清冽,如一捧甘泉,涓涓流过。   “你便是嘉让?还记得哥哥我吗?”   嘉让蹙着眉想了想也没什么头绪,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记得。   贺兰集一副受伤的表情,看得一旁的敏让也一头雾水:年年什么时候见过的世孙?世孙好像还对年年很是相熟,这是怎么一回事?   贺兰集故意板着脸:“你不记得了?五年前的白鹿书院门口,你来寻你大哥,那时你才七岁。”   敏让这才知原来世孙与年年还有这么一出渊源,自己之前可从来不知道,想着那时候七岁的年年胆子真是大,还敢一个人去白鹿书院找大哥。看着贺兰集也不由感激:   “那时还真是多谢世孙了。”   “客气了,令弟还是和小时候一般。”贺兰集看着嘉让笑了笑。   嘉让也立马记起来眼前这位世子就是以前的那个白鹿书院的哥哥,胆子也更大了一些,腼腆的说道:   “原来哥哥就是世孙啊?”   “是啊!你那时问都不问我是谁就与我走,还真是个胆儿肥的。”说着就伸手摩挲了一把嘉让的头。   那头几位皇子们也需要招待,贺兰集嘱咐了应敏让看顾好嘉让便走了。   “哥哥,你在看什么?”嘉让顺着二哥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二哥牢牢地盯着与世孙一道出去的那个高大男子身上。嘉让想着这人可真高啊!被他揍一顿肯定很疼。   敏让也没瞒着:“那便是二哥的偶像!崔将军。”   嘉让睁大眼睛,惊呼:“就是那个镇守甘平,大败丹沙猛将的崔小将军?”   敏让点点头。   “那二哥为什么不上前去与将军说说话?”   敏让愣了一番,迟疑着说道:“二哥身无功名,无名小卒一个,是不配与将军说话的。”落寞的敏让此时下定了决心,一定要与自己的偶像看齐,回去便与父亲商议,进入骁骑营中磨练。   嘉让这时像个小学究一般,鼓励着自己哥哥:“不许二哥说丧气话,二哥也能像崔小将军一样,保家卫国,奋勇杀敌的。”   敏让摸摸妹妹的头,十分受用。   ......   定国公的小孙女,也就是贺兰集的最小的妹妹,年仅十一,是个爱玩的性子,她瞧着嘉让漂亮得像刚刚烧制出来的汝窑瓷一般,特别的喜欢,看她乖乖的待在哥哥身边,就有些耍小聪明,把人给骗了出来。   嘉让觉得这个女孩很可爱,就跟着她去逛园子,她们来到贺兰集的院子,那里有一只会说话的鹦鹉。   “还没问你名字呢,我叫贺兰颐,你叫什么呀?”贺兰颐眨巴着眼睛,眼冒星光的盯着嘉让的脸。   “我叫应嘉让。姑娘有礼。”嘉让一本正经,拿出小公子的架势来,回了个小生礼。   贺兰颐噗嗤地笑出了声:   “你怎么像个小呆子一样?跟你的哥哥们可不一样。”   嘉让被人说呆,有些急了,立马反驳道:“我不呆!”   贺兰颐噗嗤笑出了声:“好好好,你不呆,我可跟你说,我阿姐可瞧上了你大哥,我祖母可在相看呢,以后我们两家可是亲家,我们还能一起玩呢。”   嘉让一听到是自家哥哥,当然要可劲儿夸了:“那是你阿姐有眼光,我大哥可厉害了,在白鹿书院回回都是第一,比世孙还厉害!”   院外被内涵的贺兰集:有被冒犯到。   “是嘛?你大哥要娶媳妇儿了,你想不想娶啊?”古灵精怪的女孩狡黠的笑着。   “我?”嘉让指了指自己,目光呆呆的,“我可以吗?”   小时候母亲一直带着自己,没接触过什么外人,后来去了阿翁那里,母亲就把贴身妈妈的女儿兰荇派来道观照顾自己的起居,道观里都是男子,嘉让没接触过什么姑娘。她一直以为自己和别人是一样的,可上个月才发现不一样,他问了大哥会不会胸口痛,也问了二哥,他们都不会。她告诉了母亲,母亲却告诉她,只有女孩才会胸口痛。   可她是男孩子,为什么胸口会痛?后来看着母亲欲言又止,连连叹气的模样,才告诉她为什么她会和别人不一样。   阿爹的话时时回荡在耳边:咱们家得生三个儿子阿爹才能平步青云,谁知年年是个闺女,怎么办?年年想不想阿爹做大官?   “想!”   “那年年可不许耍赖,得一辈子是阿爹的儿子才行...”   贺兰颐眼睛透着光亮,“你可以娶我啊!”   “咳咳咳...”贺兰集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家小妹,这么小就想嫁人,真是不知羞。   贺兰颐扭头:“大哥,是宴席开始了吗?”   贺兰集目光逡巡在嘉让身上:“嗯,同我一道过去吧,嘉让也一起。”   外头的三位忍不住笑意,两个屁大点的小孩在这里肆无忌惮的说着嫁娶的话,外头四个男人还津津有味的听着墙角,真让人啼笑皆非。   三人都忍不住光明正大的看着这个呆呆傻傻的小少年,只觉得有趣。   贺兰集瞪了一眼贺兰颐,看着嘉让道:“嘉让可别上了这丫头的当,她倒是不知羞,见一个爱一个。”   听着自家哥哥打趣自己,贺兰颐忍不住替自己辩解。“我是认真的。老祖宗说要把我嫁给这世上最好看的小郎君,嘉让哥哥可不是最好看的嘛!”   嘉让不敢抬头看着那四个男人,多半是羞的,只以为是寻常世家公子。   崔鹤唳也随意瞟了一眼应嘉让,确实也觉得这半大的少年着实长得惊艳无比,以后定也是个如李霁那般名冠檀京的人物。   贺兰集突然又伸手摸了摸嘉让的头:“倒真是说的不错,一等一的好相貌,你说是不是啊,应小郎君?”漂亮的桃花眼带着几分少见的轻佻,和他平时的样子实在不同。   嘉让其实很不喜欢无缘无故对自己亲昵的人,她不知所措的把头稍微缩了缩。   贺兰集看出嘉让有几分不自在,便住了手,让自家妹妹将人带出去。   直到经过崔鹤唳的身边,嘉让忍不住想看看这个高大健硕的男子,毕竟是二哥最崇拜的人,自己得近距离的看他一眼回去也好和二哥描绘一通。   怎料嘉让一抬眸,崔鹤唳就像感知了一般,也垂下眼瞥了一眼她,表情淡薄。   只那毫无表情的一瞥,就让嘉让感受到了无形的震慑力,飞也似的加快步子逃走了。   身后的男人一副探究又无奈的神情:这孩子怕我?   好像也是,见过他的小孩都会怕他。   宴会开始之际,男女分席,嘉让被敏让带着坐在指定宴席上。   应清让如今有功名在身,还是世孙的同窗,自然被分在距离主宴较近的地方。   王公贵族们聊作一团,身份不够之人也只得本本分分待在自己的区域与同层次的人交谈,此时,寿宴上的国公府小姐贺兰颐貌似与母亲闹了别扭,在祖母身边插科打诨,逗得老夫人笑意连连。   老夫人身心愉悦:“哦?是哪个小郎君呢?”   “祖母您定会喜欢的。”说着,贺兰颐便向男席中奔去。   她年纪小,来去自如,来到嘉让与敏让席前,看也没看敏让一眼,拉起嘉让就跑,敏让见状,这还得了,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敢来与我清清白白的弟弟拉拉扯扯。   敏让嚯地起身,拉住了嘉让,这时,一人拉着嘉让一只胳膊。   “你松开嘉让。”贺兰颐瞪着他。   “国公小姐众目睽睽之下想要将我三弟带去哪里?”一副老母鸡护小鸡崽的模样。   贺兰颐扬起傲娇的小下巴,嚣张道:“当然是给我祖母过目了。你赶紧松开。”   敏让那句“男女授受不亲”的迂腐话还未说出口,嘉让就被贺兰颐带上了主宴。   嘉让不知身后的眼睛全看着他,有些拘谨的向老夫人见了个礼,   “晚辈嘉让见过国公夫人,祝国公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国公夫人眉眼慈祥,笑容可掬,“真不错,是嫣儿的外甥吧?”对着不远处的贺兰嫣说道。   “是的,母亲,这孩子是祭酒大人的小儿子,很是聪慧良善呢。”   贺兰颐眨巴着眼睛,“祖母,颐儿说的没错吧,嘉让是最好看的小郎君,颐儿现在把人找来了,祖母要说话算数哦。”   国公夫人笑意更甚,看得应大人一家心惊胆战的。   贺兰集见应清让一副着急上火的模样,“怎么?我妹妹还配不上你三弟不成?这么紧张做什么?”   崔鹤唳倒是终于出口调笑,“你也不怕应家把你几个妹妹都给拐跑了?”   贺兰集一听,回过神来,这应清让在书院胜自己一筹,本就讨人厌,现在祖母母亲却都很中意他与大妹的婚事,若是再让小妹也迷上了他应家的人,那还了得。   国公夫人知道大孙女与应家大儿的婚事怕是十有八九了,就等应家大儿考取进士功名,再商议具体亲事筹备事宜了。小孙女是决计不会再嫁给应家的孩子了,怎么可能把鸡蛋都往一个篮子里送?这不是去给应家“扶贫”吗?   国公夫人满满笑意的背后也是将其中利害关系计较的通透。   世子夫人终于忍不住出声:“颐儿,你快别闹,等你及笄再说此事。”   这一场孩子之间的小小闹剧也没激起太大水花便随着世子夫人的打断而终止了。   作者有话说:  只出现了一个名字的男主,让我们把他风光大葬吧   这一章的名字应该叫做:妹妹抢了哥哥的女人感谢在2020-05-13 06:11:14~2020-05-14 08:21: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零喻 2瓶;花柚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回去之后的应大人夫妇后怕不已, 一路上都在问嘉让,国公小姐与她说了什么。   嘉让如实相告:“她说要嫁给我,但是孩儿没同意。”   应夫人本来一脸紧张的, 结果这句话说出口, 瞬间就把应夫人逗笑了,点点嘉让的头, “你呀!怎地去招惹人家姑娘的?”   嘉让瘪瘪嘴:“娘,孩儿没有,我喜欢的是兰荇, 她又会做饭又会武功。”说着在车里比划了几招学来的皮毛功夫,显得十分开心。   应夫人搂着嘉让, 忍不住亲了女儿一口。马车到了府上,敏让翻身下马, 跟随父亲去了书房,欲要将参选骁骑营一事和父亲商量。   第二日,一大家子便前往芝山探望在道观清修的老太爷。   应有期带着嘉让又一道去拜访点默道长,要说这应有期与点默道长的渊源,还需得从二十年前说起。   当年先皇在世时, 佛教盛行,本土道教一度受到打压。被百姓妖魔化,被扣上“妖道”的高帽子。   远山道观起云道长因有窥天探梦之本领, 受到多方压迫。因窥天探梦之法, 世人皆知只存在于传说里, 上位者更是不能容忍道教中人带着神权的神秘色彩,动摇皇权在民众心中的地位,这样极不易掌控。   而时任平都知县的应有期受过起云道长师徒恩惠。便一度从中周旋,更是在升迁至平都知府时上书皇上, 起云道长愿为皇上排忧解难,只愿道教能长存于世。福泽迷途世人。   起云道长为了道教之生存,不得不弃道义,为皇权折腰。   先皇对道教态度有所缓和。道教妖魔化一说在朝廷的游说下被人们渐渐忘却。   后来起云道长成了先帝国师,先帝更是为其修建了一座道塔在宫中。而应大人在平都帮助点默道长为道教的复兴做出很大的努力。直至点默道长追随起云道长留在了檀京城的芝山道观。   如今道教不被世人所排斥,虽不如佛教盛行,也不如儒家长驻人心,但也有自己要走的路。正如这一路走来满路荆棘,在当权者的压迫下,与百姓们的盲目反道,道义却披荆斩棘,向着荣光走去,虽丢盔弃甲,满目疮痍,但信仰在怀,尤振奋人心。   而点默是起云道长最得意的徒儿,点默虽不如起云道长那般是玄学的集大成者,但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所以在嘉让七岁之时,就顺其自然的拜在了点默道长门下,成了点默的未受戒弟子。   应有期见点默道长要与自己聊一些密事,便让嘉让规避。   “应大人,实不相瞒,嘉让身边出现了变数。”   应有期一惊,“道长此话怎讲?”   “应大人有所不知,师父如今窥天探梦之法已日渐薄弱,恐大限将至。如今贫道道法不及师父十一,也只能算出嘉让身边出现了前世之劫,先告知大人早做打算。”   “多谢道长,还求道长为我儿指点迷津。”应有期忧虑得面色发沉。   “如今这般只能让嘉让离开檀京城...”   点默与应大人说起了道观派修道士前去西域等国扬法传道,还有蜀中等地不同道派派系的道法交流。商量良久,应大人便决定将嘉让安排与前去蜀中的修道士一起,更多的思虑是,此次前去蜀中交流的带领人便是点默道长自己。应大人这才放下心来。   此次游学途径沧州,登州,胥兰,行至蜀中,停留半年,再从蜀中沿西南方行至木氏土司领地,停留三个月,又沿两淮而行,前往姑苏与宜州。   此次行程少则三年,多则五载。应大人虽是答应了,可夫人那处定是舍不得。   辞别后,应大人与应夫人做着思想工作。   “你忍心让孩子离家那么久?这不成,我不会答应的。”应夫人与丈夫置气一般,有些蛮不讲理。   “景容,你勿要妇人之仁,年年不出去避几年,若是遇到了原本的劫数,我们要怎么护住她?”   “可是......”一想到辗转三嫁,双十而夭,应夫人吓得一个激灵,“带上兰荇,那丫头会些武功,也好照顾年年。”   ......   嘉让与家人告别,和师父一众人踏上蜀中游学之路。   嘉让离开的这一年,檀京城发生了很多大事。   定国公府的国公爷身染恶疾,没熬过一个月便驾鹤西去。   丹沙猛将博济尔败在崔鹤唳手下之后便气绝身亡,丹沙沦为大齐藩国,向大齐三年一贡。   西域大国阿耶汉现任国主凡溥在右翼老臣的煽动下,扣押了大齐使臣兵科给事中梁续,傅笛等人。   镇国将军崔正钦调派北上镇守崤关,抵御戎狄屠城。   少年将军崔鹤唳获封宣威将军,从四品。   芝山道观游学一行人,历经八个月,终于到达蜀中,蜀地峨眉山上全真道观的观长接待了从京中来的这一行人,还惊动了蜀地知府易大人。   一行人初来乍到,皆被这蜀中鬼斧神工的景物迷了眼,之前只在书籍闻蜀中,现如今实地在此,个个的嘴里都只剩赞叹的溢美之词。   若说现如今立储大热的皇子,非三皇子李霄和四皇子李霖莫属。   修文帝倒是乐见其成,谁更有能力便把储位给谁,修文帝模糊不明的态度,使得朝中多数大臣早早便站好了队。大皇子一出生封了太子,却在五岁时染上恶疾致使早夭。二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均在后宫女人的争斗中丧了命,那几年,修文帝先先后后处死的嫔妃便多达七位。   七皇子李霁在那场后宫风波中也差点胎死腹中。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经历过那场后宫风波的宫中老人现在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七位嫔妃的家族,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怎一个惨字了得。   宫里头四位皇子,如今还剩七皇子李霁和八皇子李雲还未及弱冠,但他们一早便被排除在储位继承之外,无外乎李霁是修文帝与西域盘蓝公主所生之子,流着外邦人的血,血统不纯,是根本无需考量的。八皇子李雲,先天不足,虽已有十七,智力却只及七岁孩童。   李霁是位闲散皇子,在外人看来,七皇子因血统原因,自知是无缘储位,便过着闲云野鹤,抚琴弄箫的谪仙人日子。自幼好诗文乐籍,也时常外出游历,因构不成威胁,他两位皇兄也待他较为亲厚。   江公公:“公子,您既然来了吴地,何不去听听这苏州评弹?奴才瞧着今晚江浅湾的水灯节尤为不错。”   李霁离京的这几个月,带着几个护卫便来了吴地,在姑苏,江阴,宜州等地驻留了几日。   今日,是宜州的水灯节,宜州最负盛名的江浅湾船坊热闹非凡,江上大大小小的精美画舫,张灯结彩,酒香味儿和女子的脂粉香从江面一直飘散着上了岸,到了夜里,这江面上更是灯火葳蕤,一派繁荣之景。   李霁鲜少热闹,却也不反感这不一样的风土人情,也未推诿,便上了那全江面最大最漂亮,当然也是造价最高的画舫。   宜州城身处吴地,是出了名的江南水乡,因着挨着姑苏,这儿各个茶楼都有评弹艺人在献艺,还有一些供达官贵人娱乐的戏班,专门出演昆剧。   李霁在画舫的雅间阁楼听完一出昆曲,场子上的艺人换场的空档时间稍稍久了一些,可能是后台出了什么事儿。   正觉无趣时,一个清瘦的少年一身青灰布衣缓缓上台,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面相还很稚嫩,与这画舫纸醉金迷的景致格格不入。   少年抱着三弦,身后侍女模样的丫头抱着琵琶紧跟其后。少年向台下微微鞠躬,嘴角弯弯,头顶映照着橘色灯光,盈盈微亮打在少年的脸庞,莹润白皙,仿佛透出珠光之感,模样极为可人。   少年开口,“各位贵客实在对不住,让大家久等,小生乃是茗荷姑娘的伴档,今日献丑,一人分饰两角儿,望贵客们赏个脸。”   少年的音色还带着孩童说话的奶音,这么稚嫩的嗓子,李霁也奇怪他会如何唱下去。   少年调了个最舒适的坐姿,琴身放在右大腿上,左手按把位,琴身倾斜。弦弹奏方式,依大小三弦不同作区分,通常小三弦是使用拨片拨奏,大三弦戴假指甲弹奏。而南方大多是使用小三弦。侍女将琵琶轻轻放置在少年身旁。报幕的台柱声音嘹亮。   “评弹名曲,诗人张若虚词《春江花月夜》,歌者,尹三郎。”   少年坐奏,悠然起弦,一口地道的吴侬软语从少年口中缓缓道来。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听来也奇怪,李霁听吴越等地的男子说吴音,各个都仿若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可台上这个模样干净漂亮,嗓音纯净稚嫩的少年一开口便是一阵轻清雅致如林间山风般声音,耐听得很。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少年在“不胜”二字之后收了浊音,李霁便知这该是要换小娘鱼的角色了。   只见方才下去的侍女重新上来,取下少年的头巾,将一支雕花木簪插进少年的发间,又拿起一件茜素红的披风,虚虚系在少年单薄的肩头,侍女轻轻将兜帽覆在少年的头顶,片刻后,台中少年抱着琵琶半遮面,身体立马不再随意舒适,而变得端庄又柔美。在茜素红披风与橘色灯光的映衬下,整个人仿佛从金色的暖阳中缓缓走来。立马变得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这转换的软糯柔美的女子声线,直听得人心神荡漾,李霁想着果真不虚此行,这少年的音色转变如此之大,实属不易,定是在这后台磨练了不知多少年了。   只听隔壁雅间有男子腻味的说话声。   “风收云聚雨将期,巫山青峰秀百里,欲问周公会神女,长江横短锁春意。台上这伶人实在可惜。”   “怎么个可惜法啊刘爷?若是看上了,直接赎回家去,岂不美哉?”   “打住打住,家中老爷子什么也不管就是不能玩兔爷儿,你这不是要害我吗?”   “您现在不在北地,天高皇帝远的,咱们这儿好男风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看得上他,是他的福气,刘爷您说是不是?”   李霁也不是没听过这江南的男子有好男风的圈子,从前只觉伤风败俗,荒唐至极,虽面上不显,但心中却是鄙夷恶寒,现在想想台上那单薄俊秀的少年郎,却是能理解这好男风的成因。不觉摇头,继续听曲,不做他想。   身侧伺候的江公公也听到了那猥琐的一番言论,见微服的主子对这评弹少年起了兴趣,虽过度揣摩主子的想法是不对的,但心里却忍不住猜疑。这烟花三月下的富庶江南最是少不了荒唐风月之事,看主子平时冷冷清清,凉薄漠然的一个人,只对乐籍诗文看中些,别的人与事,主子可没心思多瞧,可千万别沾染上这江南畜养男宠的癖好才好。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一曲唱罢,众人都停留在女声中回味,一时之间少年转身下台也没几人发现,李霁回过神,不禁莞尔,今日心绪不佳,倒是因着这首曲子而烟消云散,接下来的曲儿太过庄谨,没了那股浑然天成又抓人心神之感,李霁也没再听下去,便下了画舫,离开了这灯火葳蕤的江浅湾。   阁楼中的烛光映着两人的影子。   斑影:“属下探得那掌事姑姑三年前还在宜州,后来举家迁往肃州。”   “接着查。”   此次李霁前来吴地不单单是游历,而是借着游历的幌子来查明十三年前一桩轶事。而那件事,与自己息息相关,知道内情的人差不多都已经死了,而李霁也是在皇宫里知道些虚虚实实的,关于这件事的经过。   他不过只是想知道,自己的母妃到底是因何而死。   盘蓝公主远嫁大齐,成为父皇最受宠的贵妃,离皇后之位只一步之遥,却没能熬过五年,便香消玉殒,宫里的老人都说,贵妃思念故国,终日郁郁寡欢,深冬寒邪侵体,大病一场,没能熬过去。   可李霁不信,虽说他是六岁时母妃就去世了,可自己关于母妃最后一段记忆,除了母妃常常呢喃在耳边的《兰藏谣》,便是母妃眼睛里藏不住的兴奋神采,那样的眼神,即使李霁再年幼,也知道是散发着希望的神采。那样的母妃,绝不可能是他人口中郁郁寡欢,因病去世之人。   这其中,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他,不过是想了却幼年时的一场夙愿罢了。   ......   “梨花小酿一壶,下酒小菜几碟。   青玉弄堂,君与妾席地而坐,对饮成双。   酒酣醉人,香有余味。   殊不知误入风月,笑颜已泛黄,倩影无人望。   今宵清风袅袅,错把梨花惊扰,惆怅也委婉。   青石板街,烟雨白马,妾来相送。   金戈铁马战豫章,从此山海两茫茫。   怎知血染红豆君已殇,老来衣冠冢前诉衷肠。   老青砖,湿黛瓦,凉风瑟瑟,满眼旧年华。   犹记白骨青灰孤身勇,姑苏城外待君归......”   茗荷姑娘一口情真意切,悲凉叹息的吴侬软语弹唱着这首悲凉的爱情挽歌,顿时赢得台下的满堂喝彩,嘉让在后台静坐,等着茗荷姑娘回来。   茗荷放下琵琶,就看见嘉让坐在她的梳妆台旁,不由的笑意连连。   “你谱的词极好,朗朗上口。”   “是茗荷你的曲子好,嗓音更是动听。”嘉让毫无保留的夸赞道。   “你也莫夸我了,前日你为我在画舫里救场,我还没向你道声谢呢。”   嘉让:“无妨,我们是朋友,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告。”   茗荷猜到可能是要离别了,声音不由的低落下去:“何事呢?”   嘉让抿了抿嘴,“我后日便要走了。”   “这么快呀?我们都还未好好坐下来畅谈呢,你现在可有空闲?”   嘉让有些疑惑,还是照实了说:“有。”   茗荷眉眼一笑:“那今晚江浅湾落月亭中见,可好?”   看着茗荷眼中的希冀,嘉让也不忍拒绝。   这三年来,经历的离别不知凡几,也许这次离别之后,就再也不能相见,满腔的惆怅,话语里的失意,都悉数埋没在心中。   嘉让应了一声好,茗荷便收拾了一番,两人便相约离去。   四月的烟雨染湿古道,路旁的行人纷纷赶路,并不做停留檐下躲雨,就像茗荷姑娘说的那样:   “四月的姑苏与宜州,烟雨天格外多,这雨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雨小,但却密,总能染了人一身湿意。”   嘉让听出了话外之音,只冲她笑笑,将油纸伞换了个方向。   茗荷瞧她不接话,索性也不说这些离别失意之言。   “你今日到乐意舍了那身道袍?”   嘉让莞尔:“今日特地来寻你,晓得你不爱看,便换了一身。怎的?不好看吗?”   茗荷歪着头打量:“怎么会?你穿什么都好看的。”   少年高挑单薄,姑娘风姿绰约,两人的身影到是十分的相配,别有一番江南才子佳人的风流之感。渐渐的,便淹没在幽静的弄堂尽头。   两人在江边小亭之中,雨也堪堪停下,江面上倒是十分的热闹,水灯节连着三日,暮色来临之际才是江上最热闹的时刻。两人在江边赏景倒也是十分的闲情逸致。   正如茗荷唱的那样,梨花小酿一壶,下酒小菜几碟。   暮色下的落月亭中,映照着一日中最后的余晖,两人对立而坐。   嘉让其实不胜酒力,一杯下肚,便有了薄醉。在外人面前她是不敢喝酒的,可茗荷是她在宜州唯一的朋友。不过这梨花酿虽说是酒,可是却不灼人,即便是孩童也能喝,有下火暖胃的功效   茗荷看着她一饮而尽:“你不是修道士吗?怎么还可以喝酒?”   喝了酒的嘉让便有些活泼了,“我不是真正的道士,顶多算一个居士,跟着师父过来长见识的。”   嘉让醉了酒的眼睛,盯着人瞧,温柔缱眷,茗荷有些脸红,微微垂下了头。   嘉让用手撑着头,缓缓吐气:“我大概是有些醉了。”   茗荷含笑看着她,“你作的词,可是有故事?”   “嗯,是将军与游妓的故事,你要听听吗?”醉了酒的少年极好说话,乖得不像话。   茗荷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神色。   “将军还是平民少年的时候,喜欢上了隔壁的卖酒姑娘,两人私下定终生。   为了娶姑娘便去参军,可回来的时候姑娘家破败了,家人将她卖进了教坊,姑娘也心灰意冷。   平民少年虽小有成就,却没法将她救赎出来,而姑娘也自知再也配不上他,便说了些绝情,不复相见的话。   少年误会了姑娘,便远走豫章战场,出征的那一日,姑娘去了街头远远送他,默然饮泣。   少年后来成了将军,消息传来姑苏城,姑娘虽知道他不可能再娶自己,可还是一有空就去城外等候,希望能远远瞧上一眼凯旋的他。   可等来等去,却是将军战亡的消息,尸首都寻不着,几个月后,运了一具装着将军衣冠的棺木回来,很多年以后,姑娘年老色衰,被赶下了画舫,便终日守在将军的衣冠冢前......”   嘉让说完这个悲伤的故事,整个人都陷入了惋惜之中。   茗荷静默了一会儿:“可若是将军没死,回到姑苏,便会迎娶他人,那这个故事将如鲠在喉,就没那么凄美了,不是吗?”   世俗的偏见,女子的情爱又值几两钱?不过都是说书人臆想出来吸引看客驻足一赏的伎俩罢了。   应嘉让嗔道,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可真扫兴。”   “我们这些戏子本就是助兴的,看的多了闻得多了,便是台上助兴,台下扫兴了。”茗荷说这话的时候有些麻木又有些不甘。   “不许你那样说自己,戏曲评弹那都是宝啊,可不光是玩乐而已。你可是评弹大家。”   “你不觉得三教九流,戏子下等吗?”茗荷眼神热切。   “你知道吗?世间万物就如文房四宝,你说湖笔与徽墨谁又能胜谁呢?”   茗荷怔了一怔,随即释然一笑:“是呀!上九流也好,下九流也罢,都是为了活着而已。”看着稍显醉态的少年,茗荷呐呐说道:   “檀京美吗?比姑苏还美吗?   我是这一辈子只能待在戏台上了,可你不一样,你是檀京的官家子弟,一出生便注定了与我们这些人不一样,我只能和说书人口中的游妓一般。   戏台便是我的天地。而你,却是自由翱翔天际的鹰,只在这儿做短暂的停留。没有地方能将你留住。”   嘉让只听得到茗荷絮絮叨叨的说话声,还有脸颊上凉丝丝滑腻腻如脂玉般的触感。   不过睡了小半个时辰后被茗荷唤醒了,“我可是睡了很久?”   茗荷摇头,“半个时辰。”   嘉让不好意思,“那你岂不是在这枯坐良久?”   “你知道便好,难道不得向我赔礼道歉吗?我可不要口头上的,我要你随身戴着的物件儿。”   这下应嘉让可犯了难,“我们这样,会不会是私相授受啊?”   茗荷的笑顿住,似是想起什么,尴尬的看着她,未等应嘉让反应过来,茗荷便一把拥住应嘉让:“如此一来,倒是真正的私相授受了。”   那一晚,两人潇洒告别。于嘉让而言,茗荷姑娘是她羁旅路上停歇的友人。而于茗荷而言,她像一个人,那个她无法触及,又走进她孤寂内心的人,而她,擅作主张将她当做他罢了......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这一章信息量很大,给大家解释一下,嘉让上辈子像是被困在牢笼里一样,所以这辈子被改命的她会是一个全新的她,畅游天地,会遇见很多人和事。   这一路学会很多本领,慢慢成长为一个很不一样的女主,人生不单单只出现将军,世子,男主。 第28章   江公公随着主子下了画舫, 心里感叹真是不凑巧,主子今日因着那掌事姑姑的事心绪极为不佳,自己也就顺嘴一提来江浅湾听一出评弹, 没成想主子破天荒的应了, 结果听到一半,就沉着脸下了画舫。   正琢磨不透时, 见主子望着江面,此时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在这般景致的烘托下,这江浅湾美得如诗如画。   江公公眼尖, 忽的瞧见了不远处落月亭中的一男一女,那清隽少年正是那日唱《春江花月夜》的尹三郎。   不由心念一动, 没准主子就是想来听一听那尹三郎的曲。做内侍的自是上道儿,“主子,这宜州江景甚是不错,您可要去亭中坐坐?”   李霁落座,正是紧挨着落月亭的望江亭。   他掐了一把紧锁着的眉心, 掌事姑姑一事进展不顺,兜兜转转又绕回了原点。   “主子,那人不正是前日的评弹少年吗?”   李霁抬眉, 顺着江公公指着的地方看过去。   看见那少年与一位姑娘相约坐在亭中, 两人相对而坐, 饮酒畅谈,画面竟意外地和谐,李霁的脑海中浮现一副“醉里吴音相媚好”的情景。   迷蒙的烟雨之后,江面泛着落日余晖的光影, 映射的余光微微打在少年人的侧脸,那两人用着吴地方音说着话,声音软糯清润,仿若一对情人在窃窃私语。   女子音色清甜,少年的音色却介于清冷与温柔之中珠璧交辉。一切都是那么静谧安逸,李霁心有所动,身子不由得放轻松,听着他不懂的方音,颇有一番享受的意味在里头。   此情此景,倒让他稍稍忘却了眼下的杂糅的琐事。   他瞧着醉了酒的少年,本没多少关注,却也听得少年讲着将军与游妓的故事,可能是因为薄醉,忘了说吴音,便用官话说着故事,倒也吸引着他听了下去,那倒是个烂俗的说书人会编出的蹩脚故事。   既然想娶卖酒姑娘的话,为何要选择会九死一生的参军?且不说这平民少年能成为将军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算是如有神助,又怎会轻易牺牲,连尸首都寻不着?这姑娘既然被卖入了教坊,成为游妓,又怎会有空去城外等候?   倒是把蹩脚故事听了个全。   李霁嘲然一笑,自己这是怎么了?本就是个故事而已,怎的这样斤斤计较?   还是那姑娘说得对,上九流也好,下九流也罢,人虽分三六九等,却也都是为了活着而已。   良久,那少年没了动静,侧着脸覆在臂弯处醉的睡了过去,李霁也觉时辰差不多了,该回去了,这儿入了夜,江边路面湿滑,人又多,总是不太方便。   正准备起身离去,只见那姑娘将手覆在少年的脸颊上,轻轻抚摸着,在他耳边呢喃,仿若情人之间的亲昵。   李霁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看着熟睡的,仿若浑然不觉的少年笑了笑,他倒是艳福不浅,约姑娘出来私会,倒是把自己灌醉了,这男人间的通病莫过于此了,怕是装醉,勾引着姑娘表露出心绪。   那少年与姑娘并肩走着,李霁正好也顺了一段,索性慢悠悠的跟在后头。   在他二人作别之时,暗里冲出来一拨人,直接将二人敲晕了过去,嘴里念念有词,“将这少年给刘爷送过去!”   江公公一瞧,望向了李霁,“殿下!”若是殿下不出手,那小少年不就被...   果然,李霁动了动身体,却没有立马出手制止。两人跟上前去。来到了一处外宅,想必就是他们口中的“刘爷”在京外的宅子。   那几人扛着晕过去的二人,见来接应的侍者,不由大喜,“打听好了,这男的是个道士,没什么来头,今天送来给刘爷一份见面礼,那私盐案的事儿,就麻烦刘爷多帮衬小人了。”   李霁一听,着实有趣,原来刘孝青与私盐案还有牵扯。那他的舅舅万烨,岂不是在后面操控着这一切?   等人都出来之后,李霁这才潜入了刘宅,暗卫在前面带路,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刘孝青的主院,只见里头烛光微亮,暖黄的光影有些暧昧旖旎,但想着里头两个男子要行那等事,李霁胸腔异动,直接踹开了门。   只见刘孝青解了衣袍,那躺在床帷间面色红润的少年不省人事,衣袍倒是没有凌乱不整,李霁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   他面色如常,就那么居高临下的觑着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刘孝青,嘲讽一笑,“刘公子好雅兴啊。”   刘孝青面色惨白,哆哆嗦嗦的开口,“七殿下...”   “想不到刘公子还有这等嗜好,不知万大人可...”   话还未说完,刘孝青立马跪了下来,颤着声音求饶道,“殿下,殿下,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万大人说,小人也是一时糊涂,着了那王知县的道儿!”   李霁若有所思,他本不该出面做这样的事,这里头的利害关系一有不慎,便会为自己引来猜忌,如今他堂而皇之出现在此,恐怕等刘孝青回过神来,便能品出里头的不对劲。   李霁看了一眼江公公,江公公见状,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立即道,“刘公子千不该万不该与殿下抢人呐,还不将人放了?”   刘孝青:“......”   李霁:“......”   在刘孝青一脸不可置信且又忍不住探究的目光下,江公公一脸菜色的将人背了回去,这是江公公头一回会错了意,却是歪打正着,但身上还是止不住的冷汗直流,李霁一言不发,就在前头走着,江公公没辙,诚惶诚恐,“殿下,那这小郎君...?”   李霁瞥了一眼昏昏沉沉的嘉让,有些无奈,这话一说出口,没拿捏住刘孝青倒也罢了,若是经他口一宣扬,指不定以后怎么麻烦,李霁现在都能预见他那几个好哥哥届时不送女人给他,倒是想法设法往他府上塞男人了。   不由沉声,“送回去!”   江公公得了令,麻溜的将背上软乎乎的人送回了她原本的住处。   ......   “小道士,拿好这炊饼!看你生得这么俊,大娘送你一个包子。”包子铺大娘脸上被冒着热气的蒸笼熏的红彤彤的,很是面善可亲。   “谢谢大娘!”嘉让笑着包好炊饼递给点默, “师父,吃口炊饼垫垫肚子吧!”   点默道长一脸嫌弃的看着嘉让手里拿的炊饼。“炊饼炊饼,又是炊饼!”点默这三年来陪着这些个小娃娃遭的罪被临近檀京城的最后一顿炊饼给无限放大。   “师父,回了芝山您每天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啦!”   点默嚼着炊饼,“诳语,五色令人目盲。”   嘉让立马反应过来,赶紧吞下烧饼,一本正经的答:   “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点默遂点点头,不再说话。嘉让心里却是对这个老顽童一般的师父觉得心累,心里想的什么还不让人说,非得用经书圣语掩饰一番。   一老一少埋头吃炊饼,没注意前方策马飞驰而来的男子。男子鲜衣怒马,通身的贵气,一看便是世家子弟。行至人多的地方,男子不禁勒马慢行。   骏马侧身而过,嘉让抬头一看,与马上的男子四目相对,短短一眼,嘉让就有些熟悉,却也记不得在哪里见过。那人已经骑马远去,嘉让盯着那人的背影,就是想不起来。   点默瞟了一眼嘉让:“随为师走吧。”   ......   行至城门口,应府的马车停在十分显眼的地方,嘉让老远便看见了自家二哥。   嘉让飞奔: “二哥。”   敏让眼睛一亮,大喊“年年”,张开双手,两人抱了个满怀。   嘉让随点默道长游方三年零五个月。较之十二岁时已长高不少,目测大致五尺五寸,与普通男子身量相当。   “二哥,松松手,你勒着我了。”嘉让小声抗议。   “就你娇气。”敏让欣喜不已,顺便捏了捏嘉让的鼻子,松开妹妹,看见嘉让身后的点默道长,上前行了个礼。   “晚辈应家二郎见过点默道长。道长此番辛苦了”   点默道长:“二公子有礼。”   “还请道长上马车,随晚辈入府,父亲恭候道长多时了。”   一路上,嘘寒问暖的两兄弟就原形毕露了,打打闹闹,拿对方玩笑。应嘉让喋喋不休的问着这几年来家中的情况。   “大哥前些年并未考中进士,与定国公府的贺兰大姑娘的亲事作罢。不过大哥如今已经是大理寺的评事了,前些日子殿试中了二甲的头名。”   嘉让不禁有些惋惜,也不知大哥如今可还好,虽然她没见过贺兰大姑娘,但也知道那肯定是个不俗的美人,印象中的世孙和贺兰颐便是一副一等一的好相貌。   一路上嘉让絮絮叨叨,活像一个小炮仗,许是三年未见,敏让这个曾经尽喜欢捉弄嘉让的二哥竟出奇的有耐心。   敏让当年在父亲面前据理力争,才终于进了斥候军中,如今在宣威将军崔鹤唳手底下任职,嘉让在外云游漂泊。可亲兄弟之间只要一见面,三年里仿佛对方就在身边陪伴自己,一点隔阂都没有。   一进府,应夫人和应大人一路小跑着来见三年未见的孩子。应夫人看着嘉让,生生憋出一股子泪,嘉让瞧着心疼。   “娘,您别哭啊!孩儿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应夫人紧紧抱住嘉让,等待的焦急和相见的喜悦参杂着最后还是落了泪。   “我的年年!让娘看看,怎的这般瘦?”   应夫人翻看着嘉让的身体,一旁的应大人也看着自家孩子移不开眼。可做父亲的总是不会像做母亲的那样,对孩子再怎么思念也不会毫无顾忌的表现出来。   “好了景容,带年年下去歇着,我与道长叙叙旧。”   安顿好之后,应大人与点默道长坐在大堂喝茶。   “道长这一路辛苦了,一切可还好?”   “一切都好,这三年多三郎也成长了不少。”   “那我儿的的劫数...?”应大人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应大人大可放心,三郎这孩子虽说命格与众不同,但能逆天改命也不是非她一人仅有,其实并不可怕。”   “我就怕逆天改命的代价太大,我儿会遭到反噬。”   “应大人且放宽心,既然贫道做了三郎的师父,定会全力渡她。”   应大人激动道:“道长恩情无以为报,还请受应某一拜。”   “贫道万万当不起,应大人快快请起。”点默道长诚惶诚恐,连忙扶起应大人。   …………   应夫人与嘉让坐在一处,应夫人抚摸着嘉让的脸,摸搓着嘉让的手,满眼通红。“在外头苦吗?可有受伤?回来就不走了吧?”应夫人慈爱的看着嘉让。   “娘,孩儿不苦,爬山涉水哪有不受伤的,但是孩儿见识了很多檀京城没有的东西。”嘉让笑容灿烂。安慰着应夫人。   “你可怪爹和娘?”应夫人心里没底,受了三年苦的孩子心里怎会没有怨气。   “娘,孩儿想您还来不及,怎的会怪您?”不等应夫人开口询问,嘉让张手抱着应夫人,脸窝在应夫人的脖颈处蹭了蹭。   “娘,我好想你啊!你不要伤心,孩儿在外头学到不少东西,交了好多朋友,领略了大齐的大好江山。也吃了好多好吃的。本来还想着带东林的牛油糕给您尝尝,结果馊了。我想等开春的时候带您去东林,去尝尝牛油糕。还有蜀地的古董羹,香辣爽口,娘你嗜辣,一定会喜欢的。”   “好,好!年年说说在外面有什么好玩的,交到了些什么朋友,同娘说说。”   “孩儿在蜀地吃古董羹结识了蜀地知府的小儿子易洙元,还有他府上的西域养狐人库宗,库宗是阿耶汉人,与大齐隔着沙漠呢。   还有宜州佳音戏班子的名角儿茗荷姑娘,娘,我还会唱评弹呢……”应嘉让兴奋得像每一个在父母面前等夸奖的手舞足蹈的孩子。   说着说着,嘉让表演了一段评弹名曲《玉蜻蜓》。应夫人一怔,疑惑的看着嘉让,那目光却像是在审视,为什么游学回来却学了那些不着调的东西?却还是将表情隐藏好,毕竟孩子离了自己三年多,很多事情需要慢慢问。   应夫人敛起心绪,笑脸盈盈的看着嘉让,其实内心还是很欣慰的。这个孩子从小就怕生,不怎么爱讲话,很少与外人来往。   更是因为身上的秘密很少与人接触。如今跟着点默道长四处云游,人也开朗了许多,身量也拔高了,竟比自己还高上大半个头。应夫人瞧着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又觉得心疼。   “娘,大哥呢?还在大理寺吗?”嘉让疑惑,大哥是家里最宠她的,二哥经常戏弄自己,每次只要向大哥撒个娇,大哥就会打二哥的手心。   “是啊!你大哥如今在大理寺,很得上峰器重呢。”一提到清让,应夫人就很是舒心。   “大哥最是沉稳,定能直上青云,只有二哥是个滑头。”嘉让笑嘻嘻地抱着应夫人的手。   应夫人宠溺的摸着嘉让的头。直到嘉让回了自己的小院子。应夫人又陷入了当年的回忆...   嘉让降世时,却得出命数有异,辗转三嫁,不得善终的结果。   吓得应大人赶紧问破解之法。点默道长最终只得给出偷龙转凤的法子,让应家小女儿弃了女子身,变为男子。虽荒唐,却也是能保命的最好的法子。   逆天改命本就是逆天而行,有损身心,离了本有的命数也是要付出代价的。点默也没有瞒着应大人和应夫人。   应大人与夫人商量了一晚,终于决定了告诉外界应夫人又生下一位小公子。嘉让上了应家族谱,从此就以男子的身份活着。越长越大的嘉让面相昳丽惊人,女子气韵愈发的盖不住。且身体娇弱,时时病容满面。应大人与夫人便不准嘉让出门。外头见过应府小公子的人是少之又少。   应夫人见嘉让从小就沉默懂事,心里也不好受,想着若是光明正大的女孩儿身份,自己怎么着也要带着出去多见见人,逢人就炫耀自己的宝贝女儿,那么漂亮的孩子就应该无拘无束,仗着父母的疼爱撒娇耍赖的。   后来还是家公得知这件事的个中缘由,带着嘉让经常在道观修行祈福,才没让孩子变得那么呆板。   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的呢?哪怕一辈子不嫁人,总比委身于三个男人,不得善终来得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太难了,我去睡了 第29章   起云道长如今在檀京城的芝山道观修行, 芝山道观属上清派一系。而上清派以魏华存魏元君太师为开派祖师,奉元始天王,太上大道君为最高神。   上清一派在修行上重在调意和精神修养, 在道教诸派中理论最为繁富, 经戒、科仪、符箓、斋醮、炼养、金丹、医药等无所不备。   对道教教理、道教修炼理论、道教的发展贡献很大。所以整个檀京城的道教风气十分积极正气。   点默在应府修整了两日便带着嘉让一道,前去拜访恩师。嘉让虽是点默徒儿, 却并不是受戒道士所以装束简便,着黄色得罗,戴结巾, 装扮得体不僭越即可。但点默道长就得着符合身份的道巾,道冠, 道袍,鞋袜, 佩饰。好不隆重!   芝山道观坐落在芝山半山腰上,只能沿石梯一截一截往上走,路面并不难走,平整的石铺路还是占了半成,嘉让想来看看阿翁, 小时候因为意识到与别人不同,所以不太爱说话,也不好动。   后来阿翁得知, 便带着自己在道观住过一段时日, 阿翁是在阿婆去世后便在道观出家, 那时父亲还在外县做县令,姑姑早就嫁人了,家中只剩下一些家仆。   听姨阿婆说,阿翁曾是芝山下驿馆未入流的一名驿丞, 阿婆是禹州一户大家的嫡女,时常传递信件给嫁入京中的姐姐,有一次信件不慎遗失,阿翁又正好要去禹州,便去阿婆府中告知,阿婆性子急,写好了信便亲自跑着出去递给阿翁,阿翁见到阿婆的第一眼就愣得走不动路,回去日思夜想睡不着觉,只因自己身份低,肯定配不上大户人家的嫡女,急得夜里睡不着。   只要有派往禹州的信件,阿翁定要看看是不是禹州宁安街吴家的,是的话,自己就算不睡觉也要去送,只盼远远瞧上阿婆一眼也好,送的信多了,与门房小厮也混得颇熟,便拐着弯的打听阿婆的事。   竟然让阿翁知道了阿婆定了檀京军器监陈家的亲事。   阿翁听后急得难受,便偷偷前去情敌家打探,却让他看出端倪,那时朝廷正在肃清叛党,阿翁守着陈府,就发现陈府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几个前几日在芝山驿馆留宿过的外地人。   阿翁与几个驿馆的兄弟搜集了一些证据,呈给了上级,果然陈家和叛党有关,阿翁便受到了提拔,吴家也很感谢阿翁,后来阿翁如愿以偿的娶了阿婆。   阿翁对阿婆情深义重,从未纳妾,凡事以阿婆为先,父亲受阿翁的影响,对母亲也是极为爱戴,家中人口少,便也没什么糟心事,别个府上的妻妾相争,在应家是绝对不会发生的,用门庭清正,知礼端方来形容应家是再恰当不过了。   嘉让先随师父拜见师祖,不料师祖正在静室会客,过了大约半柱香时间,里面的人便出来了,嘉让瞧着,是位女福主。   年纪瞧着与自己一边大,脸颊圆润,有些婴儿肥,眼尾微微向下,一双睡眼娇憨,因着未施粉黛,脸上还有些小雀斑,肤色到很是白净。身条比较丰盈,虽不是顶漂亮的少女,但看着就很舒服,这样的女子应该是很亲切可爱的吧,嘉让这样想着,与女子对视了一眼,报以微笑。   徐眠画一怔,一看是位年岁不大的小道士,长得唇红齿白,煞是好看,便也笑了笑。   点默与嘉让先后走入静室,起云道长手挽拂尘,头戴上清莲花冠,冠中别着一支子午簪,身着紫袍,背脊挺立。三年未见,道长依旧是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不见老态。两人行了礼,便一道坐下打坐。点默大致交代了这三年的所见所闻。只得师父一句“戒躁戒躁。”   嘉让有些想发笑,虽然这是很严肃的师祖孙三人相聚,但是看见师父被师祖这般敷衍,嘉让就觉得师祖在为自己撑腰。   师父特别爱在师祖面前表现,这一次得了个“戒骄戒躁”的戒语,师父怕是不好受。   嘉让三年前经常与师祖还有阿翁一起习道,得师祖一句话便是有道家善缘,却无道家道缘。   通俗一点便是,是个良善人,积了福。却并不适合入道门。只能做个福主,居士。   拜别师祖之后,嘉让来到了阿翁修行的静室,嘉让很开心,在外扣响门窗,却近乡情怯,突然有些想流泪,她真的很想阿翁,她在蜀地的时候,突然梦见阿翁羽化,一句话都没留给自己,就那样去见了阿婆,那时她吓得从梦中惊醒,泪流不止,想赶回去看阿翁,确认他还在,幸好得了师父的再三保证,阿翁命中有善缘,绝没有到大限之日,嘉让才把眼泪憋回去。   如今阿翁就在这一方静室之内,门开了之后她就能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阿翁了。嘉让红着眼眶喊道:   “阿翁,年年回来了。”   不一会儿,静室的门便打开来了,阿翁还是之前的样子,可嘉让早就变了,嘉让熊抱住阿翁,委屈巴巴地说:   “阿翁,年年好想你啊!”抱住就舍不得撒手。   阿翁笑得脸上皱巴巴的,轻轻地拍着嘉让的背脊,脸上慈祥又温柔。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让阿翁好生瞧瞧,阿翁的小孙儿长得怎么样了?”   嘉让抹了抹眼泪,像个被抢了糖果的孩童刚刚被母亲哄好,渐渐止住了哽咽。   阿翁微微扯开嘉让,因为眼睛有些瞧不清楚,便仔仔细细的看着嘉让,仿佛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阿翁慢慢回过神来,似是遗憾似是欣喜的看着嘉让,手有些微微颤抖,轻轻启唇:   “像,太像你阿婆了。”阿翁笑得很是和蔼,“在外三年可有受苦?可是吃了什么长得这般高挑?再长下去就要超过阿翁了。”   “那些大娘大姐小妹妹见着孙儿,就给孙儿送吃的,好吃的吃多了自然就高了!”嘉让神情很是自得,她可是长了一张俊俏的少年脸蛋,那些女子送吃的她不收还不行,收了又脸红,特别是西北的女子,又热情又漂亮。   “身体可是好些了?”   “嗯嗯,好很多了阿翁,孙儿可会打马球了。”   “好!好!记得去你阿婆墓前看看她,她三年多没见着你了。前些日她还托梦给我,说她的幺孙儿怎地还没归家。”阿翁看着窗外那株他亲手种下的桃树,此时桃花开得旺盛。   桃李待日开,荣华照当年。   阿婆特别喜欢桃花,阿翁说过,他第一次见阿婆时,她比桃花还娇,若不是自己修了太多福气,阿婆怎么看的上自己。所以,他很感激。   嘉让知阿婆离开阿翁后,阿翁真的很孤单,虽然阿翁成了半个出家人,但他的心里依旧保留着阿婆不可撼动的位置。嘉让欲让阿翁疏解相思之苦,便开口问道:   “阿翁,阿婆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姨阿婆总说阿婆是个和善大气的人,可我想知道阿翁眼中的阿婆是个怎样的人。”   阿翁想了想,神思仿若回到了当初,眼神温柔又深情,那是对爱人的缅怀和思念。是岁月可回首,深情共白头。   “你姨阿婆并不知当年的事,阿翁与阿婆第一次相遇就是在芝山,那时这儿还叫南山,阿翁就在山脚下读书。   你阿婆听闻南山的酥油糕,炸鱼条儿,红喜丸子好吃,求了她大哥带她出来吃,你阿婆那时可贪吃了,一个人逃出来吃酥油糕,吃的不过瘾又来小摊子上买。   可不巧,最后一份酥油糕被我买下了,我当时看着你阿婆胖嘟嘟的脸,因为跑得急还喘着气,见我拿着最后一份酥油糕,看得垂涎欲滴,便不忍心,问她要吃吗?   她摇摇头,说陌生人的东西不能吃,我便说出我的名字和在哪个书院,总不是陌生人了吧,你阿婆才迟疑的点点头,我把酥油糕给她。   她便吃的欢欢喜喜,还同我道别。你阿婆那时可不知道我是个穷小子,当天晚上我便饿着肚子睡觉去了。   第二日先生说书院外来了个自称我表妹的女孩,来给我送吃食,我并无表妹,但还是疑惑着出门去了,便看到你阿婆提着她最喜爱的吃食和一套新的学具,笑着对我说‘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你阿婆是从小就很温暖的一个人。”   阿翁将他与阿婆之间温暖的点点滴滴如数家珍般的告诉嘉让,嘉让听着听着便想到了自己,怕是此生都不会像阿婆这样,被一个深爱的人疼爱了一辈子,死去的时候还想着她念着她,记得他们之间的不为人知的故事。   师父如今住在芝山道观,而嘉让得家去,车夫瞧见自家小少爷终于从道观出来,赶紧撩起帘子,说道:“少爷,咱们马车赶快些,还能去河西瞧瞧花灯节呢!”   “今儿个就算了,早些回府吧。”嘉让闭目养神之际,忽闻外头有争吵之声,说是要绑着小贼出去见官,一伙人围在路上,挡住了小道,车夫只得停下,看看发生了何事。   嘉让也随即下了马车,便看到一个半大的孩子被踢翻在地,旁边的小贩骂骂咧咧,围观的群众有没有人上去帮忙,嘉让瞧着男孩虽十岁不到样子,却把饼子严严实实揣在怀里,虽然浑身狼狈,但却一声不吭,见男孩的样子不像惯偷,嘉让便制止了小贩对男孩的踢打。   “这位小哥,我瞧着这孩子并非惯偷,可否饶他一回,我把银两给你补上。”嘉让姿态放的低,小贩也不是什么嚣张之人。   小贩见眼前道士模样的公子还穿着普通黄袍,知道是并未受戒的居士,那模样生的唇红齿白,相貌不凡,且举止有礼,一看便是金堆玉砌养出来的贵公子。   “这位小道长,你心善可别被他骗了,这小子并非第一次了,已经连着几天在我这儿偷东西了,不给点教训他以后还会犯。”   “多谢小哥提醒,你也是要养家糊口的汉子,生活不易,这孩子让你损失了多少,你且告诉我,我先帮这孩子还上。”   “这三日一共被他偷去三十文钱。”小贩也是老实做生意的人,也没讹嘉让,说出了一个实在的的数。   嘉让付过银钱,周围的百姓便散了,嘉让俯下身,牵起地上的孩子,说:“你叫什么名字?伤哪了?我给你上点药。嗯?”   男孩从刚开始的防备,渐渐也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我并不是故意要偷东西的。”男孩眼睛睁的大大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模样很是自责又委屈。看着这个十分好看的哥哥。“我叫卓于。”   “那卓于你能跟我说说吗?或许我可以帮助你。”嘉让很认真的看着男孩,并无半分敷衍。   “没用的,哥哥你帮不了我的。”男孩说完眼神就黯淡下去了,整个人笼罩着悲愤。   “那你且说说,有困难便要用尽一切方法去化解它不是吗?”嘉让循循善诱,并无不耐。   男孩听了嘉让的话,仿佛下定决心,终于鼓起勇气打开心防,声音低低地说:   “我同阿娘是从吴地来檀京的,去岁父亲在打戎狄的时候战亡,家中本就过得拮据,却没想到贪官竟贪了大半数银两,我哥哥与娘去理论,却被衙门轰了出来,哥哥也被打得一身伤,不多久因为没钱医治就治不好了,娘就带着我来檀京告御状。   不成想竟状告无门,现在盘缠也用光了,食不果腹,我只能出来偷一些吃食回去给娘充饥。哥哥,你能帮帮我们吗?”   男孩眼睛中的期待与希冀,嘉让心中刺痛,她不知要怎么帮他,朝廷下发战死战士抚恤金一事是由户部管辖,父亲毕竟是国子监祭酒,不知与户部有无相熟之人,这件事得以解决那是替多少战士家属讨回公道啊。嘉让心中有了计较。   沉声说:“你与娘亲住在何处?可否带我前去?”   男孩点点头,“哥哥你随我来。”   车夫架着马车带着嘉让和男孩来到一座废弃的寺庙,里面却住满了人,嘉让一问才知,这些人都是从大齐的各个州府过来状告抚恤金贪污一事的,老弱妇孺年轻壮汉皆有。   卓于把他娘叫过来,主动承认错误,看得出来,卓于之前应该是上过学堂的,整个人羞耻心很强,看他红着脸,差点就要哭出来的表情,嘉让也有些不忍。   卓于母亲听完这个饼子是偷来的,整个人气愤又无助,抬手便打了卓于一巴掌,激动地说道:“娘含辛茹苦送你去学堂念书,不是让你去偷盗的,先生讲的仁义廉耻你都忘了吗?”说完卓于娘亲便哭出声来:“如果你不学好,以后怎么有出息,替你哥哥讨回公道啊?娘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了。”卓夫人红着眼,整个人都在颤抖。   “夫人,卓于他受伤了,您先给他上点药吧。”   卓夫人擦擦眼泪,问道:“小郎君认识我儿?”   “娘,是这个哥哥帮我垫的银两,他是好人,他会帮我们的。”卓羽娘亲看向自己,眼中也带着一道光,仿佛自己就是他们的希望,嘉让想,到底是受了多少苦难与不公,才会听到一句“会帮我们”就用如此虔诚的眼神注视对方。   如果这件事牵扯太大,父亲也帮不上忙,岂不是要让他们继续失望,嘉让想到这,心中空前的迫切,自己一定要帮他们。   嘉让看着寺庙中的众人,“你们可都是为朝廷抚恤金一事前来檀京的?”   说完众人便盯着嘉让打量,都瞧着这个面若好女的小郎君,那些被生活打磨的沧桑无力的人瞧了嘉让一眼便默不作声,还是一位女孩儿红着脸,小声地说了一句:“是,我与阿翁是从沧州而来。”   见有人理自己,嘉让鼓足了勇气,“大家听我说,我知道你们远道而来定是已经囊中羞涩,如今受此遭遇,实属贪官之过。我定会尽力帮助大家,这是我刚刚从街边买来的吃食,大家若不嫌弃,可吃些垫腹。”嘉让便让车夫把买来的食物分发下去。   嘉让继续:“我这儿有纸笔,我记下大家的籍贯与各家战亡战士的名姓。便呈交相关官员。”   人群中有个汉子满脸质疑:“你会如此好心?平白无故帮我们,谁不知道如今官官相护,百姓状告无门,只能吃下哑巴亏。”   “这位兄台,地方吏治我不甚清楚,可这儿是天子脚下——檀京,若是檀京也如此,大齐早就乱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圣上定然十分清楚。”   “哼,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说得好听,那些个贪官污吏不照样活得风生水起。”男子恨恨地说道。   “兄台可否信我一回,我不知能不能办妥此事,但我会与你们一道,为你们讨回该有的东西,不能让烈士家属寒了心。”   少年人仅凭着一腔热血,语气诚恳,眼神真挚,那男子也不好意思再开口说什么重话,并且这少年人确实让人看了如沐春风,生成这样确实有些过了,不过听声音确实有着少年人的干净清朗。一看便知和他们这些被生活所迫之人不同,兴许是哪个富有正义感的官家之子,便试着相信了嘉让。   “我是胥兰人,叫孙武,兄弟从军三年,去岁戎狄一战死在了边疆,本来抚恤金发放下来应是八十两银子,结果拿到手里的银子成了十八两,这是我兄弟为大齐卖命的银两,郑穗这狗官难道就不怕恶鬼缠身吗?小兄弟我话已至此,你打算如何帮我们?”   应嘉让垂眸沉思,“大家若信得过我,我便将大家的情况登记在册,呈给户部专员。”   车夫拿过纸笔,嘉让拢共花了小半个时辰才把这些人的信息写好,一共是三十七号人,分别来自宜州,沧州,胥兰,登州等地,抚恤金大多都被扣下了近七成。   还有的因为闹上了官府被关押起来的。嘉让到底还年轻,听他们讲述自己的经历便气得有些发抖。   官员贪污历来就令行不止,可这般毫无底线可言的贪官污吏犹如跗骨之蛆,让人恶寒,那可是战死将士的抚恤金。   百姓纳税给朝廷,朝廷给父亲这样的官员俸禄,自己又是靠父亲养活,嘉让尚且是官宦之子,若是她也袖手旁观,又与那些尸位素餐的“大人”有何区别?   此时,一直在角落里的崔鹤唳正目不斜视的盯着嘉让,自她进门开始,他便注意到了,少年郎生得白净清隽,有些雌雄莫辨,让人一眼就能注意。   似是有感应一般,嘉让的眸子与男人的目光相触,有些奇异的感觉,说不上来。   嘉让打量他,男人很健壮,穿着普通的青衫,沾了些泥,头发也有些糟乱,却有着很健康的麦色皮肤。   应该是常年在外劳作养成的体格,却很是英俊,野性的英俊,与身旁较为清瘦的男子半蹲在地上煮着糙米粥,一直默不作声,男人眼中带着戾气,应该也是烈士家属吧,嘉让想着,便走过去,朝男子说道:   “这位兄台,可也是烈士家属?”   崔鹤唳缓缓站了起来,嘉让立马觉得面前竖了一道墙一般,日光都变得有些暗,这男人可真高,足足比嘉让高出一个头,嘉让自知和普通男子一般高,却还是矮了面前这男人一大截,她仰着头看面前的人,有些发怵。   他不说话的时候莫名有些阴鸷,好在他终于开了口:   “是。”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这祖孙二人的温馨相处刻画得怎么样,俺是想写嘉让从小就生活在一个有!爱!的!家庭,所以她也会变成一个心怀大爱的人。   所以第一卷 的空有美色是真的空有美色,没能实现自己的价值,只让人记住她长得美。 第二卷 的空有美色就是白白有这么一副好相貌却不好好利用,净想着兼爱非攻。   啰嗦的土拨鼠再叨叨一句:   长年在外劳作的将军,他又回来啦!!! 第30章   崔鹤唳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小道士, 好似一抹艳光,就那么硬生生的闯进破庙,将里头压抑的氛围渐渐驱散, 若不是说话时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润音色, 光看着这双分外清亮盈潋的凤眼,倒像个不知人间疾苦的闺阁姑娘。   “若不介意, 可报上名来,我把你也加进去?”嘉让作势要下笔,强装镇定, 抬起头直喇喇的看着崔鹤唳。   崔鹤唳看了会少年的眉眼,这才收回了目光, “战死战士是我兄弟,叫张显, 平都人士,我叫张宣。”   应嘉让一怔,“平都?在下以前在平都生活过,那是个富庶的地方啊。现在任平都知府的可是柳青严柳大人?”嘉让对平都还是很有感情的。   崔鹤唳看着嘉让并不说话,嘉让被他盯得有些发毛, 心想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贪污抚恤金怕是也有柳青严一份“功劳”。眼前这个男子指不定恨死了这些个官员。嘉让随即住口,低下头记下男人的信息。   少年执笔书写, 干净又利落。崔鹤唳看着少年白生生又秀气的手指, 心底有些异样。   待嘉让转过身, 崔鹤唳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沉声说道,“十七,去查这个小道士。”   嘉让统计完之后便带着车夫回了家中, 直奔父亲的书房,嘉让的父亲任国子监祭酒一职,从四品官员,先前中举后便去了地方上任职,慢慢做到了平都知府,后来政绩出色,便调回了京中。嘉让敲响书房的门,“阿爹。”   应有期听到是嘉让在唤自己,便放下手中的册子,“年年进来。”   嘉让打开门,看见阿爹正端坐在案牍上。阿爹今年正是不惑之年,相貌俊朗,体格伟岸,不比别的叔伯,各个挺着个大肚子,走路一晃一晃的,看着都累。   不过阿爹就不一样了,依旧瞧得出年轻时的好相貌,星眉剑目,英气俊朗,二哥便是生得与阿爹一般。大哥便肖似阿娘,五官柔和,气质儒雅温润,是个翩翩美少年。   嘉让给阿爹见了礼,便开门见山:“阿爹,孩儿从芝山回来遇到一群人,是地方上来的烈士家属,一共三十户人家,全是状告地方府衙贪污抚恤金一事。”   “此事为真?”应有期盯着嘉让,不知她怎么与这事牵扯上的。   “千真万确,这儿有一份烈士家属名册,今日阿爹就可派人前去芝山下查看。”   “好,阿爹知道了,年年,此事你不要再管,知道吗?交由阿爹来办就好。”   嘉让有些迟疑,但是阿爹确实有他的考量,嘉让便同意了。   应清让从老师家马不停蹄的赶回来,还没下马就看见一个身着月白袍子的少年从正门冲出来,一瞧见自己眼睛就冒着星光,还未等自己开口,少年模样的女孩儿就大叫一句:   “哥哥!”   浑身都是掩不住的兴奋,小跑过来就不管不顾的抱住自己,应请让含笑摸着嘉让的头,十足的宠溺,微微低下头,看着兴奋到脸色泛着红晕的妹妹,“年年长高了许多。”   “哥哥你都三年没见过我了,都快忘了我长什么样了吧?”说着说着竟然有些委屈,抱住清让不肯撒手,又嘴巴撇撇,“哥哥中举我都没恭喜你,哥哥我有礼物要送你。”说完抬头看了一眼应请让,清让眉眼弯弯,   “年年我们进去说,这样在家门口可不成体统。”说完嘉让松了手,清让拉过嘉让的手把她带进屋里,边走边打量:“哥哥可还记得你离家的时候才这么一点。”清让比了比自己的胸口,“如今就差半个脑袋便赶上哥哥了。”   “可不是,天天跟着师父爬山赶路,打坐修行,身体一好,身量就蹭蹭蹭地往上窜。”嘉让边说边手舞足蹈的,好不活泼!   “快与我说说,可是送了什么给为兄?”   嘉让悄咪咪地在清让耳边说,“我绣了香包,手指头都刺破了,才绣出一个满意的,其他的都太丑了。这个我要给哥哥。”说着便像邀功的小奶狗,可爱的想揉揉她的头,清让下意识地便这么做了,也并未觉得有何不妥,这个动作从小做,早就习惯了。   应清让心里熨帖极了,“那你二哥呢?你没给他绣吗?”   嘉让贼兮兮地眨眨眼,“二哥也有,不过我是在路上给买的。”   瞧着嘉让还是一副孩子气的模样,做大哥的不知是愁还是喜,清让无奈的微微摇了摇头,“你二哥在你游学的这段时日可是记挂你记挂得很,每次巡城的时候瞧见有什么有趣的小物件就立马买回来,说要等你回来,和你一起玩。”   “他最嫌弃我了,他才不会呢。”   见了母亲后,嘉让拉着清让来到了自己的院子,从百宝箱中拿出一只淡青色的香包,不难看出,做这个香包的主人针线是有多蹩脚,走针到还算齐整,收线却真真是惨不忍睹,线头都藏不住。清让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出了声。   嘉让不愉,却也觉着不够精细,声如蚊呐:“我已经很努力了,爹我都没给绣呢。”   应清让安抚着妹妹,“那为兄就谢过年年了。这独一份的恩赐。”说着就手执香包佩戴在腰间。   嘉让一高兴,笑着说:“哥哥我再给你绣两个吧,到时候可以换着戴。”   清让内心是拒绝的,但为了稳住妹妹,不得不扯了个谎,“好啊,不过先给父亲二弟绣一个。”   ......   入夜,十七回到将军府,抱拳半跪在崔鹤唳身前。   “应嘉让,年十五,身无功名,是国子监祭酒应有期之子,行三,三年前随平都道观的点默道长云游各地,前几日才回的应府,如今还是未受戒的居士,秉性纯良,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主。属下眼下查到的便只有这些了。”   崔鹤唳双目低垂,心中思忖,“既无阴谋,也无所图,难道真是一腔热血冲动而为?”崔鹤唳微眯着眼,觉得大抵便是这样,倒是对嘉让的所作所为引起了些关注。   “将军,您说,应有期会该当如何?要不要属下接着查?”   “不必了,应有期此人还算干净。去查刘孝德吧,舒服日子过久了,人总是会惫懒的。”崔鹤唳满眼杀机立显。   谁能想到身在破庙中的张宣是大齐赫赫有名的崔鹤唳崔将军,崔鹤唳的父亲崔正钦是皇上亲封的镇国将军,却在戎狄一战中被部下陷害,决策失利,死在了崤关。   朝中却有传言说是父亲亲信小人,致使军机泄露,导致数万将士命丧崤关,皇上龙颜大怒,令锦衣卫介入调查,而崔鹤唳被停职查办,赋闲在府中已有月余。   戎狄一案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这时候密探却带来战士抚恤金被贪污一事,崔鹤唳本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十三岁便开始杀敌,不信佛不信神,在边关闻得最多的就是血腥味儿,看过最多的就是断肢残骸,有时候一闭眼耳边就是烈烈西风,风卷残沙,有去无回的金戈铁马声。   满身的戾气,暴虐的征服,残酷的杀戮,造就了如今的他。   像他这样一尊杀神般的人物也会因为抚恤金一事而勃然大怒。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可恨如今父亲的兵权被皇上收回,怕是皇上也意识到了父亲在暗中扩大崔家军,所以怕皇上卸磨杀驴,才想着要有一道底牌用来自保,可没想到的是,竟然被发现的如此之快,让皇上提前下了手。   “将军,明日可还要去芝山?”   崔鹤唳眸光犀利的盯着书案上的一封信,“不用了。”   “将军,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如今将军的兵权大大削弱,于镇国将军一事应当采用迂回之术,不得冒进。而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将军向皇上示弱,臣服于龙威,摆出残喘之态,早日领兵回崤关,壮大崔家军。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崔鹤唳若有所思,十七从自己十三岁便一直跟着他,若不是追随了他,以十七的智谋才敢足以瞻宫折桂考取功名了。   ......   嘉让有些不放心,央求着阿爹让自己再去一趟芝山破庙,应有期查明确有其事,便吩咐管事带了几石粮食,给烈士家属分发下去。   嘉让穿着青色道袍,与孩子们坐在一块儿,讲着自己四处游历的趣事。   说着说着,孩子们兴趣大增,问嘉让有没有碰到过鬼怪,卓于兴致高涨,“应大哥,我阿婆在我小时候经常对我说,不准去河边,河里有水鬼,会把我拖下去,吃掉我,吓得我都不敢洗澡,是不是真的啊?”   “水鬼我不知道,但是怪力乱神之事不能信的话,那头上三尺有神明也就不能信,但我们要怀着敬畏的想法去看待怪事,好的歹的只要反复推敲总能知道些。”嘉让一本正经,仿佛一个教书先生一般。   “那应大哥是说有水鬼吗?”一个瘦弱的小女孩瑟缩的问。   “其实大哥也不知道,难道大家喜欢听鬼故事?”嘉让挑眉,表情蔫坏的看向孩子们。   看着孩子们又想听但又害怕的样子,嘉让仿佛也回到了孩童时代,想着去吓唬这些小家伙。突然就阴森森地说道:   “其实鬼就在我们身后哦。”   说完,小家伙们惊恐的看向嘉让的身后,而此时,嘉让能察觉得到身后迅速的笼罩着一片黑,阴森可怖,她有些被吓到,喉头动了动,屏了几息,一脸菜色的慢慢反过头去......   此时的崔鹤唳就像看傻子一般看着嘉让,居高临下,一副高高在上的臭模样,嘴边却浅浅的噙着一抹笑。就那么直直的盯着嘉让转过来的脸。   嘉让看清是他之后,立马松了口气,手按着胸口,给自己顺了顺气,过了一会儿一骨碌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屁股后头的灰。   “张兄,你可差点把我吓死了。”   “怎么?叶公好龙?”崔鹤唳挑眉,语气中的嘲弄显露无遗。   嘉让不好意思的讪笑道,“张兄说笑了,你们何时动身去驿馆呢?”嘉让不欲正面回答他的那句嘲弄,怕鬼很正常的好不好。   “立即动身。”崔鹤唳看着少年,应有期的同窗好友姜宜舟是户部侍郎,抚恤金一事经由他手,这一次出现了巨大的纰漏,本来姜宜舟的官路算是走到头了,但眼前的少年发现得及时,算是救了姜宜州一回。   嘉让见他又奇奇怪怪的看着自己,当即说道,“那我也不叨扰了,就先告辞了。”   “嗯。”   嘉让听得他一句嗯之后,发现这人还真是惜字如金。   嘉让走后,十七在后面才笑出声来,看着刚刚藏在门后偷着笑的将军现在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忍不住就说道:“将军,您可是好久没笑了。”   崔鹤唳一怔,冷冷开口:“多嘴。”   十七被噎了,立马一张苦瓜脸,心说,刚刚是谁偷偷在那里杵着不进去,听着那少年讲书生小姐,崂山道士,孟婆阎君,看着那少年手舞足蹈的时候笑得一副痴汉相。   总不能是堂堂让鬼怪都闻风丧胆的崔将军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睡太晚了,眼睛肿了,害。   姐妹快去帮俺想想办法,文案到底哪个好一点啊? 第31章   烈士家属被妥善安置在了驿馆, 嘉让受卓夫人的请求来给卓于教习。   到了驿馆之后还没多久,忽然闯进几个亡命之徒,身上穿得破烂, 一进来仿佛有目标一样, 杀了沧州来的爷孙俩,抢了他们傍身的盘缠。   嘉让在门口吓得一动不动, 歹徒正要遁逃,嘉让不知哪来的勇气,大叫一声:“杀人了”。   她吓得脑子一片空白, 却鬼使神差不要命的拿起身旁一只木撑,狠狠朝歹人打去, 想着定要将此人抓住。   很显然,想象总是过于美好, 现实就是崔鹤唳及时出现,救了差点被砍成两半的不怕死小道士。   嘉让劫后余生般感激地看了一眼崔鹤唳,崔鹤唳受不了这种湿乎乎犹如小狗幼崽般的崇拜眼神,看都不看嘉让一眼,冷冷地开口:   “快去救治那爷孙俩。”   嘉让跑到老人家身前看了一眼伤口, 触目惊心,这完全就是要让他死得彻底啊,脖子割开一条大口子, 人已经大量失血, 回天乏力了。   小女孩也是相同的死法, 嘉让看得满眼通红,前两天还在和自己说话的小姑娘现在满身是血的倒在自己的脚边,嘉让想不通,这是有什么仇什么怨, 要这样虐杀一个小姑娘和一个年过五旬的老者。   崔鹤唳擒住了那两个歹人,交给了十七,去查明身份。转过身看向嘉让,不禁嗤笑,真没出息,就被吓成了这样,想想又觉着这才是人最真实的反应,她没有杀过人,手上没沾过血,自然会被这场面吓着。   有人报了官,府衙正派人来了,嘉让起身,看着崔鹤唳,浑身依旧止不住的颤抖。   “这绝不是寻常的劫财杀人,一定要给死者讨一个公道。”说完便两股颤颤地走出了房门,在外干呕。   崔鹤唳听着十七的回禀。   “这二人说是从肃阳仓县大牢逃狱而来,本藏匿在京郊,实在没有银钱就抢劫偷盗,说这爷孙俩看着孱弱,便抢了他们的盘缠,没想到他们要钱不要命,就把他们杀了。”   崔鹤唳觉着没那么简单:“将他们抢的东西拿来。”   崔鹤唳看着眼前的几枚碎银还有一只手镯,手镯做工粗糙,拿在手里轻飘飘的,定是里头铸成了空心的,手指滑擦了几下,交由十七将镯子打碎。   质地廉价的桌子碎成几瓣,而中间却露出白色的布料,十七摊开布料,身形微晃,把布料呈给了崔鹤唳,崔鹤唳看完,面色不由沉了下去。   是沧州兵营的消息!   这爷孙俩也算是为了自己而死,沧州之事,不知皇上知晓了多少,赵彤的情况恐怕不容乐观,不过并没有消息传来,应该是周旋得不错,至少明面上并未摊牌。   如今万烨的爪牙雇凶杀人,说明这万烨还是没有掌握有力证据,自己尚有可回旋的余地,看来朝中这些个老狐狸不得掉以轻心。前方貌似已经迷雾沉沉,一团乱麻。崔鹤唳理了理心神,想着接下来的对策.......   “将军,可需要联络贺兰世子?”十七忧心忡忡。   “暂且不用。你且把应嘉让找来,我有话问她。”崔鹤唳摆了摆手让十七退下。   十七带着嘉让来到崔鹤唳所住的驿房,崔鹤唳气势十足的坐在桌边,嘉让一进门便给崔鹤唳弯腰见礼:   “多谢张兄今日救命之恩,嘉让无以为报,若是用得上我的,张宣兄你尽管说,我一定在所不辞。”崔鹤唳瞧着眼前这个嫩得能掐出水的少年,真想带着他去操练场,每天练功扎马步,最好是练得黑壮一些,现在瞧着真是让他不顺眼,心里奇怪极了。   “你可知那两个歹徒抢了这爷孙俩什么东西?”这只手镯若她知道,届时府衙审理此案却不见了,那么定会让人有所怀疑。   嘉让呆呆的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崔鹤唳放下心来,看着她被吓得面色苍白,到现在也没缓过来,崔鹤唳不禁面色柔和了下来,“回去好好睡一觉,别想那么多。”男人有些生硬的安慰着她,嘉让点点头,随着父亲派来的人回了府。   第二日,抚恤金与沧州爷孙被害二事一并交由大理寺审查。抚恤金一事由崔鹤唳崔将军出面,户部姜大人提供文书。   金銮殿上修文帝看着手中的折子,表情微妙,扫了一眼大殿之中的臣子,缓缓开口,声音不怒自威:   “据朕所知,这柳青严还是万爱卿的学生,怎么?万爱卿觉着该当如何啊?”   “回陛下,臣失察,既是臣的学生犯了错,自是臣这老师不称职,该当如何,臣绝无二话。”   老狐狸既然示弱,皇上也得给这个臣子应有的体面,若不是动摇社稷根本的事儿,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是。   朝堂上姜大人上书请罪,安置烈士家属,且处置及时,但依旧功不抵过,贬至胥兰任职。   倒是应府的小儿子此番有功,修文帝特此吩咐户部论功行赏。   朝中众臣也知姜家此番实属无妄之灾,做得好自是分内之事,一旦做不好便是个背锅的,谁让他在万烨手底下任职呢,这是他目前该有的处境。   应有期心中暗叹,姜宜舟与他是多年好友,此人确实有仁义之心,但不够精明老练,官场这虎狼之地,即使这次皇上不追究,难保下回摔得更惨,贬到胥兰那种民风还算淳朴但不够富庶的地方上,也算是对他有所裨益。   抚恤金一事得以解决,该查办的查办,该革职的革职,大理寺已拟定成册。但沧州爷孙被杀一案却实在恶劣,大理寺最后派官员从爷孙沧州老家走访调查,却是牵扯到了沧州一名官员因抚恤金一事对爷孙俩痛下杀手,并且杀人凶手已经畏罪自杀,最后捉拿了沧州涉事官员,抄家下狱,以儆效尤。   这事儿揭过去,便是边关大事。   戎狄集结一众草原部落,大举来犯崤关以北的静山,如今正是各个游牧部落水肥草丰的季节,戎狄的粮食储备虽多,但毕竟冬天是他们的一大难关,若是从大齐手里夺下静山,那里的天然物资众多,近五年来游牧部落过冬的粮食都不用愁。   大齐虽是泱泱大国,可到底也不能彻底灭了不同族不同源的野蛮草原人,他们分布甚广,派系众多,土地也大多贫瘠,权衡利弊之后确实不宜大动干戈,毕竟大齐的西北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丹沙国,过了几年和平日子,虽是保持着表面的友好,使臣往来。但没谁能够保证对付了戎狄之时,丹沙不会插上一脚,跟大齐作对。   兵部侍郎蔡大人进言:   “陛下,臣有本启奏。”   “准奏!”   “戎狄一部现如今攻打静山,松岐等地,作奸犯科,静山守城少将迎击敌方战死,现如今只有老将沈将军镇守,沈将军如今身体每况愈下,臣恳请陛下派出崔将军前去迎击,早日还大齐边境一个安宁。”蔡大人满脸正色,掷地有声。   修文帝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看万烨,又看了看崔鹤唳,最终还是采纳了蔡大人的建言。   “崔卿,你怎么看?”修文帝话说一半,神思松容却带着几息审视的看着崔鹤唳。   “戎狄虽不至是大齐的心腹之患,却也是肉中之刺,若是不及时拔除,恐烂在肉里,更难剔除。臣愿听命吾皇,将戎狄赶回洛河以北三百里之外。”   “好!虎父无犬子,是崔家好儿郎。崔鹤唳听命,朕派你前往崤关,助沈将军击退戎狄。”   “是,臣领命。”   这一场信任之战,无疑,崔鹤唳过了修文帝的考验,散朝之时,崔鹤唳与万大人相视一笑,这笑容下的隐晦就不言而喻了。崔鹤唳随万大人一前一后出了大殿,万大人却好以整暇的在外头等着崔鹤唳。   “万大人可是在等下官?”崔鹤唳不卑不亢,杀将的气势在老谋深算,久居高位的万烨面前也不落下风。   “崔将军真是后生可畏啊!”万大人极满意的看着崔鹤唳,若是不知个中缘由的人听起来,仿佛真是官场老前辈对年轻官员的盛赞。   “万大人过奖,下官也不过是为名为利,俗气得很。”   闲聊不过几句,将要走时,就见刘公公朝着崔鹤唳的方向走来。   “崔将军且慢,皇上御书房请将军商议前去崤关事宜。还请将军随杂家来。”   “有劳公公带路。”   ......   回府之后的崔鹤唳交代了带兵名单,十七见主子心里似乎还装着什么事,想着方才夫人的话,还是打断了崔鹤唳的沉思:   “将军,夫人让您过去一趟,应该是要交代一番。”   “嗯,我现在过去。”   崔鹤唳来到后院,便瞧见母亲在抄写经书,自从父亲死后,这经书便成了母亲的精神支柱,断不得。   “母亲,儿子来了。”在母亲面前,通身难以接近的气势荡然无存,有的只是一个孩子现如今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柔和。   “肃玠,走之前为你父亲写一卷吧。”崔夫人没有抬头,只是冷冷清清地说着没什么起伏的话语。   “母亲,儿子三日后启程,这几日会在京郊操练场,母亲定要保重身体,等儿子为父亲平反。”说着声音便有些沙哑。   崔夫人终于抬眼看向崔鹤唳,眼里闪着泪,隐忍颤动。“要你父亲死的人你动不得,内鬼也揪不得。鹤儿,听娘的话,无论报仇与否,你都要尽力保全自己,好好活着,明白吗?”   “母亲!您让我好好活着,您自个儿可有好好活着?您且等着,要不了多久,儿子定要报了父亲与大哥的仇。”   “娘知道你是要成大事的人,可千万要保全自己,切记,位子上的人生性多疑,你与贺兰世子交往不可过密。”   “母亲不必多说,儿子知道。儿子先为父亲抄一份经书吧。”   ......   嘉让回去之后听得沧州爷孙的案子的凶手已伏法,说是沧州一名官吏买通的肃阳沧县两名犯人前去杀人灭口。   嘉让越想越不对劲,虽然肃阳沧县离沧州很近,买通牢狱长提两个刑犯杀人是合理的,但为何行动多有不便的爷孙俩都到了檀京,两个犯人才动手?   这未免也太说不通了?这其中定是还有别的隐情。嘉让很是苦恼,自己什么也帮不上忙,插不上手,正好大哥在家,嘉让讲此时说与大哥听。   清让听完,眉头锁的紧,也是知道了此案多有漏洞,若是这么快结案,定是位高权重的人在里头做了手脚。知道嘉让不是个好糊弄的人,也没想着要把她当做小孩子,什么也不让她知道。   清让想了想,才开口说道:   “哥哥知道你心里有些想法,很多事情哥哥也不会瞒你,你知道了对你反而更好,以后父亲和哥哥不在你身旁你也可以自己判断是非。   檀京远没有想象的平和,它是个怪圈,外面花团锦簇,内里危机重重。   所以在你看来这件事有漏洞却还能结案,不是审查不仔细,而是牵扯到了檀京内部的官员。   所以皇上为维系制衡,很多事情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说,年年你知道吗?”清让说完,语重心长的看着嘉让。   嘉让迟疑的点头,“谢谢哥哥让我知道这些,哥哥不拿我当小孩子吗?”   清让似乎看穿了嘉让心中所想,“哥哥知道你的想法,可事实已成了这样,父亲母亲只能将你一直当做孩子保护你,虽然无忧又快活,可哥哥知道这不是你想要的,装做一副逍遥模样让母亲欣慰,可有不知心里是多么敏感。”   嘉让听着哥哥说的话,眼泪差点都要绷不住,眼眶红红的。   “哥哥,为什么我要和别人不一样?你和二哥都有自己想要做的事,可我每日只能游手好闲,在父亲的庇佑下过得浑浑噩噩。”   嘉让气闷得想哭,戏折子里的女扮男装的女孩儿都可以科考入仕为官造福百姓,或者替父从军上阵杀敌,是百姓心中的清官或者英雄。可到了自己这里,却是寸步难行。   上了族谱成了男儿却有能力出众的哥哥们珠玉在前,因是女儿身不可在师父的受戒礼上成为名副其实的道士。   “年年,那你可知道,全家人的愿望便是你能过的自在,活得开心?但如果你不开心,那么我们的期望也就不值一提了,哥哥希望你想做什么就大胆去做,入道也好,游历也好,总该做些无愧于心的事儿才好。”   “哥哥,可是我...”嘉让迟疑着还是没有将话说出口。   “年年,不要因为秘密而畏手畏脚,也别一味地顺从父母亲和点默师父。你要自己成长,为自己争取些什么,嗯?”清让循循善诱,他是真心为这个唯一的妹妹打算。   “我知道了哥哥,我去一趟芝山。”嘉让目光坚定,父亲说过,应家只能有三个儿子,不然全家的运势便会逆反,届时家破人亡,所以这辈子因为预言,她得扮作男子,出仕不得,嫁人不得。   羁绊太多,也没什么选择。那就多长长见识吧,虽然师父说话总是带刀子,可他还是很疼自己的,总能把师父说通。   “不可!”点默听完嘉让的请求立马回绝。   “师父,徒儿也想传承发扬上清派,为何您总是拒绝我?”嘉让紧紧跟着点默道长。   “入道要心诚,讲究道缘,如今你道缘浅薄,根基未定,入道也做不到悟道,何必要强求?等你何时能了却尘缘,便能真正入道悟道。”   “你说来说去还是不答应徒儿,总与我打马虎眼,那您不应我,那徒儿只好住在道观,不走了,天天跟着您参悟道法。”嘉让心一横,觉着自己终于硬气了一回。转身便往道舍走去。   “诶……你这破孩子!”点默摇摇头,叹了口气,却是有些意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17 17:00:00~2020-05-19 00:50: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五 2个;三七、el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333 16瓶;十八再问自杀、翻惊摇落 2瓶;小兔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骁骑营如今整装以待, 三日后出征,时间紧迫,有些家在檀京的将领也不得归家, 敏让如今身为斥候军的一员, 如今也在这支去崤关的队伍中。   因骁骑营庶务众多,敏让也回不得家, 就让家中小厮捎了一封信给家中,这三日就在骁骑营安排出征事宜,整个人也是忙得很。   “樊将军, 昨日崤关传来密报,沈将军跟前斥候军损失过半, 如今在营中的斥候军挑些出色的前去。”崔鹤唳站在堪舆图前淡淡开口。   “崔将军可要叫人前来过目一番?”樊升知道崔鹤唳就是斥候出身,那时大齐与丹沙连年战火, 崔鹤唳才十三岁,却有勇有谋,在崔大将军的莫大的光环下不靠父辈庇佑也能一步步加官进爵,快速成长起来,也是和那段做斥候的经历脱不开关系。   樊升年长崔鹤唳十岁, 却也很是信服这个青年将军,若不是资历年岁长了这么多年,自己万万是做不到与眼前之人平起平坐的。   敏让和其他的斥候军伙伴来到主将帐中, 心情十分激动。   他很崇拜崔将军, 对崔将军的英雄事迹如数家珍, 也正是因为崔鹤唳的斥候出身,才坚定了自己要与偶像看齐,本来父亲母亲是强烈反对的,敏让为了让爹娘答应自己, 更是请动了樊将军为自己说项,确实,敏让自身很有做斥候的潜质,胆大心细,人也灵活变通。学习这些技能也比常人要更快些,以后的前途不可估量。   骁骑营斥候军中最出色的十人来到了崔鹤唳的营帐内,敏让抬头看向崔鹤唳,一脸的敬仰,眼睛中仿佛要喷发出光芒来,崔鹤唳不是没有在别人眼中看到过这种崇拜的神情。   相反,每每来到军中,一些较为年轻的将士都会露出这种眼神,崔鹤唳也不甚在意,将士千千万万,若是自己一一注意,那还要不要打仗了?   但是后排的这个年轻小伙的眼神像极了某个人,崔鹤唳想起来是哪个人来之后浑身一颤,那人湿漉漉的眼神仿佛挂在了自己的身上一般,令崔鹤唳极为不适。   崔鹤唳一一过问斥候将士的经历,虽然不及自己,但也是极好的,毕竟自己曾经做斥候的本事都是父亲教授和自己亲身实践而来的。待问道敏让时,敏让才收住那仿佛垂涎的眼神,一本正经的回答崔鹤唳:   “应敏让,年十八,斥候军代号白鸟,檀京人士,十五岁拜入樊将军手下任斥候军中一员,曾作战永熙,乌岭等地。”   崔鹤唳这才想起,眼前的应敏让是国子监祭酒应有期的二子,那个芝山少年应嘉让的二哥,不由得多看了应敏让一眼,想着兄弟俩长得确实不太像。   这个老二肖父,跟他父亲一样,英武些。那个小的,应该是随他母亲,男生女相,气质清冷但柔和些,这一家人倒是长得都不错。崔鹤唳看了一眼也并未多说什么,只让大家谨慎小心,发挥各自所长,遂让斥候军回去准备三日后启程。   而这一眼可就让敏让精神大振,觉得肯定是崔将军注意到了自己,想到自己又离偶像进了一步,不禁笑逐颜开,一个人傻乐。身旁的队友撞了撞敏让,嬉笑道:   “白鸟儿,思春呢?笑得这么荡?”   敏让敛起了笑容,严肃说道:   “崔将军让咱们严谨,这么没谱的话是咱们斥候军该说的吗?”   “你呀就是太年轻了,还没开荤呢吧?听哥哥一句话,咱凯旋时,去醉十里,哥哥带你去见见女人,哈哈!”   “唐端,三日后就要出发了,你能收敛点吗?满脑子污秽!”说完不等唐端反应,敏让转身就走,通身的少年正气,看得唐端直发闷笑。   嘉让果真在道观住下,只不过师父让他滚远点,别碍眼,嘉让也只得尊师重道,搬去了竹园后面的静室住下,从家中把书籍全部搬了过来,一看便知是铁了心,点默看得直头疼。   嘉让自己用了一下午把静室把扫了个半干净,实在累的够呛,稍稍洗漱便睡去了。   此时的嘉让睡的可是够香,而骁骑营的崔将军却是睡得浑身燥热,一张臭脸发黑,幸好身旁没人,不然人都会被吓得摔地上。   崔鹤唳掀开薄被起身,挑起一桶水便往身上浇,待得身体降了热,人也没了睡意,脾气也狂躁了许多,又猛地灌了几口凉水。才将将压制住了心中的火气。   待到后半夜又有了些睡意,那个暧昧不明的梦又来了,还是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带着点点星光,似倾慕似低诉的看着自己,不说话也无动作,就那样,天真的引诱着。   崔鹤唳光看着便起了反应,这反应来的有些猛,梦中的自己一把拉过眼睛的主人,欲要做一些降火的事儿,才抱住了身子单薄的少年,怀中的人便消失了,而眼前,少年在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子怀里眼睫轻颤,崔鹤唳看得火大,恨不得冲上去将那男人撕碎了,把那少年抢过来好好泄一顿火。   崔鹤唳刚要迈开步子去抢人,梦却散了,自己也就又醒了,无法,又得去冲个凉,换条里裤。崔鹤唳心里想着真是邪了门,自己这是得了什么病症,竟会对着一个男人起了不该有的反应,想着那没见过几回的少年确实是生的太好看了些,才会让自己稍微上了点心。   可一闭眼,脑子中又不合时宜的出现了那双勾人的眼睛,这场异样的春梦折磨得崔鹤唳无法入睡。   ......   定国公府自老国公去世之后,这三年来未宴请宾客,如今孝期已过,国公府的大小姐贺兰顼便在今夏出嫁,男方是临武侯府的嫡长子。   本是三年前就定下了亲事,女方及笄一过便嫁入侯府,谁也没想到那年老国公康健的身子一下子就病倒了,这一病没撑过半月就匆匆去了,与国公府交好的世家皆以为老国公是身染恶疾所以才一病不起。   也幸好国公府嫡女是下嫁临武侯府,耽误的这三年侯府也不能说什么,若是女方家中身份地位不及男方,大多高门是不太愿意耽误自己子孙娶媳的。   这一次宴请,是国公府小姐出嫁之后的第一次普通宴席,嫁女儿又不是娶新妇,得大摆宴席。所以国公府这一次也只是邀请了身在京中交情较好的官宦人家。   应家也在受邀一列,这一次老夫人直接发话要应家夫妇带上家中的两个孩子前来。应有期也无法,本来是不欲将嘉让带出来的,可老夫人都如此说,直得让清让把人看护住,别出什么事。   嘉让与哥哥下了马车,看到气派依旧的定国公府,一下子就兴奋了,看着清让激动地说:   “哥哥,哥哥,这儿我是不是来过?我记得我来过。”   清让含笑,“你忘了?你十二岁的时候来过国公府,还招惹人家姑娘。”   嘉让笑得眼睛眯起来,“真的吗?原来我小时候就这么招女孩喜欢?”   定国公府为了这次的宴请,请来了京中老招牌戏班子搭台唱戏,各式各色的糕点美酒眼花缭乱。   老夫人和国公夫人两人也是借着这次机会为世子贺兰集相看世家女儿,贺兰集二十有一,三年前本来便是要议亲,可无奈老国公病逝,这孙儿的婚事也就此搁置,别家世子早就早早娶妻生子,偏生自家孙儿重礼法孝道,为家族稳固日日钻营。   娶妻暂且不说,房中就连教化人事的通房也没有,私生活倒是干净得令人担心!这次,老夫人和国公夫人两个是铁了心要给贺兰集选一个德才兼备,相貌出众的世家女来。   宴席就备,定国公贺兰咏与朝中友人在席上把酒当歌,夫人们都在另一处席上,倒是这些夫人们心中准备得多,大致是知道国公府有意为世子相看世子妃,家家都带上了出色的子女前来,带儿子反倒是掩护,别叫别人嘲笑上赶着要给国公府露脸,生怕府里的姑娘高嫁不成。   老夫人高兴的与大理寺少卿罗大人的夫人交谈:“罗夫人这一双儿女倒是生的好,这两孩子叫什么名儿啊?”   罗夫人一听,觉着有戏,倒是含蓄婉约的说:   “回老夫人,我儿名寄秋,女儿名寄颜。”   “嗯,好名字,寓意好。孩子们多大了?”老夫人一脸慈祥,看表情很是中意那女孩儿。   “寄秋十三,还是个皮实的毛小子,寄颜下个月便满十六了。”   国公夫人瞥了一眼罗寄颜:“十六了?亲事许下了吧?”   国公夫人淡淡开口,希望罗寄颜许下了亲事,她瞧着那女孩儿似乎很是跳脱,怕是在来之前这罗夫人就耳提命面的让女儿收敛些,端庄些,所以刚刚她瞧着那女孩儿在身后坐着很不情愿,总看着男子宴席的方向,坐都坐不住。   从一些很小的细节就知道这女孩定不是宗妇人选。公公在世时相较于丈夫,更加看中集儿,如今集儿手中的人都是公公在世时留给他的,这偌大的国公府今后定是要集儿撑起来,所以宗妇若是没选好,那不就是给集儿添堵吗?   国公夫人看了一眼老夫人严肃的脸,突才发现自己言语有失。如今把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带出来参加宴席,定是也想从中相看人家,谁会把一个定亲的姑娘在这种场合带出来呢?如今这话一说出口,就是下了罗夫人的面子了,国公夫人脸上也不大好看,只是有关于自家宝贝儿子的亲事,她也是关心则乱。   罗夫人尴尬一笑,想着这国公夫人未免也太高傲了吧?但还是不想闹得难看,便和声和气地道:   “还没呢,我和老爷就这一个嫡女,难免疼爱些,想着在身边多留一年,所以并未议亲。”   老夫人笑呵呵地打圆场,“我瞧着寄颜这孩子倒是挺活泼的,跟我家颐儿倒是一个性子。”老夫人知道儿媳并不满意罗寄颜,只得做罢,反正并未论及孙儿,就当这次是普通交谈,给双方一个好台阶下。   罗夫人心中不悦,也不好表现出来,知道这是还没开始就黄了,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丫头实在太跳脱,装得四不像,被这成了精的国公夫人给看了个对穿,便也只能忍着不能太敷衍的笑笑,早早结束了这个话题。   另一处男子所在的宴席上,清让带着嘉让坐在较为低调的一处,其中有几位世家子前来和清让喝酒,这些都是前些日参加完殿试的进士,有几位还是清让的同窗好友,哥哥名次列为二甲,在这一众学子里面算是佼佼者了,毕竟大齐会读书的人才众多,今年的一甲前两位被姑苏临川的南方学子摘得。   “静予兄,恭喜啊,这状元郎都还未就职,静予兄倒是得罗大人青眼,入大理寺任评事一职。”   说话之人云麾使魏大人的长子魏琛,曾是一起在白鹿书院一起念过书的同窗。   只不过他那时一直追着贺兰世子屁股后头,做个小跟班,那时应清让与贺兰世子同在白鹿书院求学,两人都很得先生赞扬,但因为一篇文章见地不同而有些争议,那时年少,心高气傲,谁也不服谁,两两不相对付,魏琛这个小跟班竟也给清让使绊子,后来倒是年岁渐长,人也成熟了起来,也能玩在一块吟诗作对。   话里多少有些眼红的意思,应清让并未在意,只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魏琛见应请让并不想接话,讪讪一笑,也觉得自己话里带酸,遂极为明显的转移话题:   “这位是?”嘉让久不在京中,自然与这些人不相熟。但魏琛看着嘉让目光中似有一丝惊艳,想着这少年是个男子,自己可千万不可用看女子的孟浪目光去瞧人家,指不定被人背地里当做分桃断袖之辈。   这时,前方一位姑娘扯着一个身材颀长,容貌干净俊美的男子朝着这边走来,姑娘一看见嘉让,顿时两眼放光,就立马放开身旁的男子,贺兰颐大声说道:   “嘉让,嘉让!”贺兰颐兴奋得朝嘉让扑去,辛亏贺兰集拉住自家妹子及时,不然这大庭广众之下如何说得清?况且还是自家宴请,总不能失了体面。   “哥哥,你拉住我干嘛呀?那个人是嘉让啊!我记得他,是嘉让!”贺兰颐甩了几下没甩动,不满的冲哥哥瘪嘴。此时,贺兰集也记起了应清让身边的少年,不由得多瞧了几眼。   “这么多外男在,你给我收敛点。”贺兰集侧目。   “好嘛好嘛,哥哥你先放开我。”   终于来到了嘉让的面前,贺兰颐兴冲冲地说道:“是我叫祖母让你一定过来的,你回京了为什么都没来找我?”   嘉让一脸懵,惴惴不安的开口,有些不记得眼前少女是谁。但又生怕伤害了人家姑娘一片惦念自己的心,想着女子这般随性的模样,应当是主人家的嫡小姐,“你是贺兰颐?”   “什么嘛?你该不会是忘记了我吧?”女孩子有些生气又有些委屈。   嘉让有些慌,赶紧说:“不是,没忘,只是你变得更好看了,我差点认不出了!”   “真的吗?”由阴转晴的女孩终于让嘉让松了口气。   贺兰集在边上暗笑:这小子还挺会哄女孩,小时候可不是这样啊!看来是要看紧点妹妹了。   身旁的世家子都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句“世子”。贺兰集点头,让大家都就坐,有几个想来与世子攀谈的男子皆因贺兰颐拉着世子坐在了应清让兄弟俩身旁而望而止步。   应清让与贺兰集相□□头,贺兰颐就坐在嘉让的旁边,她不是什么好骗的小姑娘,刚刚只是为了不让嘉让过于尴尬才嬉笑了事的。   贺兰颐曾去过应府找嘉让,结果门房将她请了进去,却告知她嘉让随点默道长出城云游去了,这一年半载的是不会回来,贺兰颐失落,只好家去。这次嘉让回来,还是姑姑回国公府探亲,贺兰颐从姑姑口中得知。   贺兰颐本来是要去找嘉让的,结果祖母掬着她不让出门,后来答应自己家中宴请的时候一定会把嘉让叫来,贺兰颐这才作罢。   贺兰集瞧着妹妹对应家这个三郎极为上心的样子,想着这个妹妹对别家的公子都是爱搭不理的,极为骄纵。莫不是真看上了这个小白脸?想想可能还真的是,毕竟三年前,这个丫头就做出了让人啼笑皆非的事,当众就敢要祖母定亲。   作者有话要说:  放弃挣扎,还是想给俺的小朋友们先看 第33章   此时, 嘉让看着面前这个漂亮的姑娘,一身飘逸的杏黄色齐胸襦裙,绣着金灿灿的枫叶花样, 绾着精致的飞仙髻, 配上映衬着襦裙的同色珠花,璎珞耳坠子更显得光彩照人, 像一株张扬恣意的芍药花。   少女灿烂的笑容对着嘉让真诚无比,令人动容。贺兰颐娇笑着:“嘉让哥哥,你随我来。”   “颐儿, 不得胡闹。”贺兰集出声制止贺兰颐,毕竟两人都已经长大, 贺兰颐过三个月便要及笄,现在正是寻夫家的年岁, 哪能还跟从前一样小孩心性。这么大的女孩名声是最要紧的。   贺兰颐嘟着嘴表示不满却也忤逆不得哥哥,现在家中基本上是靠着哥哥当家了,哥哥好不容易回府一趟,自己总不能去惹他生气,得不偿失。   嘉让这才真真切切看清楚了贺兰集, 定国公府的世子。忆起了孩童时代曾见过他的那些画面,也想起了回京那日鲜衣怒马飞驰而过的男子,也是他。   贺兰颐生的好, 准确来说, 贺兰集这一家子的人都生的好, 男子高大俊秀,女子娇美小巧。虽然嘉让是个假男人,但也觉得贺兰集兄妹两真是老天爷赏饭吃。   入座之后,宴席便正式开始了。   魏琛借着半醉, 身形微晃走来清让跟前,低声说:“怎么?一个人喝闷酒?你说那国公大小姐贺兰顼先前那么中意你,怎么就嫁给了那临武侯府的呆头鹅?”   “魏兄,你喝醉了。”清让面不改色,仿佛在说的事与自己无关。   “我没喝醉,你看看咱们,虽说也是官家子弟,被邀请来了国公府参加宴席,可你看看,青年才俊有什么用?还不如人家侯府有个爵位,坐享其成。”魏琛声音不大,刚刚好坐在旁边的嘉让能听见。   “魏兄,言过必失,这儿是国公府。”清让眸色渐冷,却不为所动。   “国公府又如何?你这胆小鬼。”魏琛打了个酒嗝,指着旁边的嘉让,说道:“你是应请让的弟弟是吧?你这个小白脸,生的这么白作甚?晃着本公子眼睛。”   被伤及无辜的嘉让一脸懵的看着魏琛,怎么说着说着就扯上了自己?不过醉酒之后的魏琛还真是有些憨。   “让魏公子晃了眼睛是我不对,可还请魏公子悠着点,这儿都是体面人,莫传出了笑话才是。”   “说得对,我魏琛好歹也是京中排的上号的公子哥,岂能失了体面?”说着一把扯过嘉让,拉着他往水榭走,清让想伸手阻止,却被嘉让拦下:   “哥哥放心,我来搞定他!”嘉让眨眨眼睛,清让也就随她了,“别胡闹就成。”   嘉让狡黠一笑,等会儿就套套这魏琛的话,刚刚听得不是很清楚,但知道是跟哥哥还有国公府大小姐有关。   坐在榭台吹着凉风的两人,都散了些热气。嘉让也就不拐弯抹角,趁着四下无人直接道:“魏公子可是知道我哥哥一些什么事?”   “我为何要告诉你?你以为我喝醉了吗?我没有!”还挺谨慎,很好,最起码还有点脑子不会到处宣扬。   “我是应请让的亲弟弟啊!你告诉我,我好帮我哥哥分忧啊!”   “哼哼,分忧?我就是想让应清让难受,谁让他敢拒绝贺兰大姑娘。”魏琛哼唧两声。   嘉让一惊,拒绝贺兰大姑娘?谁?哥哥吗?   贺兰颐寻着人跑了过来:“嘉让哥哥!原来你在这啊!你们说什么呢?”   贺兰颐不知从哪儿突然冒了出来,看着嘉让。   “贺兰姑娘!你怎的来了这儿?”嘉让大声盖过魏琛的声音,这时候就希望魏琛赶紧把嘴闭上。   “不要叫我贺兰姑娘,嘉让哥哥叫我颐妹妹。”贺兰颐笑眼弯弯,一副少女娇憨模样,着实令嘉让无奈。   贺兰颐见魏琛打扰到了自己和嘉让,便叫来身后的小厮将人带下去,凑近了嘉让,俏皮的弯着嘴角,说道:   “嘉让哥哥是不是想要知道你大哥为何拒绝我姐姐?”这少女可机灵着,话一说出口就把嘉让拿捏得死死的。   嘉让尴尬的点头,竟然被一个小女孩耍了。   贺兰颐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这样不好吗?这样我就可以和你定亲啊!总不能我们两姐妹都嫁去你们应家吧?”说得好有道理的样子,嘉让都忍不住想为这少女的天马行空的想法鼓个掌。   “可我是出家人。恐怕不行。”嘉让遇到这种事总是有道法护体,真是一套非常让人无法拒绝的措辞。   贺兰颐眨巴着眼睛,“我可都知道,嘉让哥哥的师父还未给哥哥办受戒礼,所以哥哥你还不是正儿八经的道士,那就说明我还有机会。”   嘉让:天呐,这个妖孽少女怎么什么都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对手啊,贺兰家的人都这么聪明的吗?   “哥哥,你就不要拒绝我了。我可以给你讲你大哥和我阿姐的事。”贺兰顼已经出嫁了,她不可能会去编排自家姐姐,当然只是说一些废话。   “那我便洗耳恭听了。”嘉让没能受住诱惑。   “这就说来话长,三年前姐姐不是选婿吗?   她是见过你大哥的,小女子芳心暗许你是不会懂的,祖母寿宴上相看过你大哥,也觉不错,那时你大哥要会试了。   若是过了,祖母就叫来你娘商议亲事,可你大哥不知怎的名落孙山,虽是知道这会试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有落榜的也不稀奇,可你大哥文采出众也没考上就有些奇怪了。   后来父亲便做主将我大姐姐和临武侯府的大公子定下了亲事。”   不过贺兰颐也是点到即止,她才不会对嘉让说那一日她瞧见姐姐私下去见应清让,却红着眼睛回来,显然是被婉拒了。   嘉让知道哥哥三年前会试发挥失常,没考中进士。但那时自己已经在游学的路上,知道的也不多,哥哥的老师只让哥哥放宽心,大齐那么多举子进京赶考,才华出众者比比皆是,哥哥才十八岁还是很年轻的,再沉积三年必能一举金銮殿上见天颜。   但却不知道这里头还有这么大一件事,若是这份姻缘成了,那哥哥就是这定国公府的女婿了。   嘉让越想越不对劲,哥哥是个正常男子,现如今都二十有一了,按理说早就要成亲的,就算是这三年为了科考沉下心来,但现在已经授任官职了,却还未听得父母亲给哥哥相看人家的消息,这其中绝对有自己不知道的事儿......   贺兰颐见嘉让发呆,拉着她就往人少的地方跑,嘉让脚底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不过身手灵活的站直了。   贺兰集远远瞧着甚是滑稽,不经笑出了声,看着妹妹硬拉着嘉让往宴席外跑,想着这应家的男人真的是有什么妖术不成?   勾得自己两个妹妹五迷三道,女儿家的矜持都抛之脑后了,又思忖着若是应家出了个像嘉让一般的姑娘,怕是自己也得栽在她手上。   嘉让挣了一下:“颐妹妹,这恐怕不大好,孤男寡女,这成何体统?”成不成体统嘉让不知道,就想赶紧打发掉这个缠人的姑娘,刻意拉出一段安全距离。   贺兰颐不知羞的凑了过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国公府嫡小姐,就是有我行我素的资本。   “我知道我可能不端庄,但是我长得好看啊,你们男子不就是想娶个漂亮的,能助自己的妻子吗?你就别拒绝我了,我可是很难缠的。”贺兰颐笑呵呵的威胁着嘉让。   嘉让见过很多直白求爱的女子,可从未见过这种让人拒绝不了的威胁求爱。她这是惹上了一朵什么霸王花?   贺兰集在树后偷听都觉得自己妹妹实在难缠,看着嘉让吃瘪的小模样心里痒痒的,特想自己也去欺负欺负她。   本以为这未嫁娶的男女独处会传出闲话,于妹妹名声不利,可跟过来一瞧,倒像是贺兰颐故意使的坏。最终贺兰集还是走了出来替嘉让解决了这个麻烦妹妹。   “颐儿,祖母找你,快去吧!”贺兰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大哥找自个儿说话。麻溜的不问缘由看了一眼嘉让就溜了。   嘉让偷偷看了一眼贺兰集,想着方才的话全让他给听去了就有些不好意思。   “杵在这儿做什么呢?贺兰颐走了,你随我走走吧。”贺兰集随意开口。   嘉让自是不会拒绝,“世子可是喝多了?”   贺兰集酒不上脸,自是看不出差别,但是眼神有些浊气,“小酌几杯,无事。”   就这么走着走着,身上酒气也散的差不多了,贺兰集想着身后这小子若真是做了自己妹夫倒也不是不可,顶多是自己又多了一个妹夫要照看着。   贺兰集转过去看着落后自己半步的嘉让,嘉让亦步亦趋跟在贺兰集身后,冷不防的撞了过去,贺兰集的下巴被突然的一击,简直疼得眼泪都要冒出来了,憋着生理性的眼泪,贺兰集红着眼看着嘉让默不作声,嘉让慌了,世子被自己撞哭了,这可如何是好?   嘉让连忙伸手揉了揉世子的下巴,慌慌张张的说道:“世子别哭啊!我不是故意的……”   等下你哭我也要跟着哭了,嘉让在心里腹诽。   贺兰集看着眼下这个比自己矮上大半个头的半大小子,正毫无顾忌的摸着自己的下巴,这怎么越看越像调戏?   但却并不反感,离得实在近了些,少年身上的婴孩奶香味萦萦绕绕的散发出来,想着怎么还跟小时候的味道一样?   心中一动,伸手抓住嘉让揉搓着自己下巴的双手,嘉让一愣,直直的看着贺兰集,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他眼中的疑惑盯得提心吊胆。   他该不会是发现了一些什么吧?不对啊!自己从小就是以男儿姿态示人,虽然生的雌雄莫辨,可声音是十足十的模仿成了少年音色,体态也与一般男子无二,他是如何知道的?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贺兰集也发现了自己抓住嘉让的手,两人贴着,这个动作实在太过古怪,为了减轻两人氛围上的尴尬,贺兰集只得无头无脑的说了句不相干的话,说完便觉着更奇怪了。   嘉让低下头来嗅了嗅自己的身上,莫不是出了一些汗,有馊味?贺兰集正看着嘉让低下头来时露出的一截白嫩修长的脖颈,目光不禁下移,掠过少年的喉结,待看清却是有一个小小的结子,这才不动声色的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时应清让突然的出现,他皱眉看向两人,目光带着审视,贺兰集头一回觉得有些心虚,对嘉让说道,“你兄长来了”。   “嘉让,与世子爷作别吧,该随父亲回府了。”不急不躁,就当做自己未曾瞧见,这人定是不知道嘉让身份,方才之事只是朋友之间的亲昵,清让这样告诉自己。   嘉让看看哥哥,又看了看贺兰集,恭敬的拜了一个作别礼,“多谢世子的招待,如今天色已晚,嘉让得随父兄归家,世子告辞。”   这时房管事也来寻自己,贺兰集便点点头,清让便带着嘉让离开。   离开国公府之后,清让面上严肃,告诫的看着嘉让,“年年,以后离贺兰世子远一些。”   嘉让不解,不明白哥哥为什么会这么说,他们不是同窗吗?   “为什么啊?”   清让自是不好同她怎么解释,定国公府远没有看上去这般平静无波,如若不然,他三年前也不会使手段拒了这门亲事,这里头的弯弯道道岂是一句话就能说得清的?   “此人心机深沉,切不可与之交往。”清让思索一番也只好这样说。   心机深沉?不像吧?不过既然哥哥都这般说了,嘉让只得点头,答应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我很真诚的道个歉,第6章 用错了成语,浓 说的没错,音容笑貌是用来怀念故人的,形容死去的人,所以我很抱歉,我很讨厌乱用成语的现象,然后自己也乱用了,亏我语文老师还讲过,自己还去考教资,以后我一定会仔细精准用词,不去误导看文的孩子们!对不起了 第34章   宴席散去, 贺兰集来到定国公的书房。   “父亲,儿子来了。”   “进来。”定国公嗓音低哑,应该是沾了酒, 贺兰集不禁有些担忧。   “父亲沾酒了?”   “几位大人兴致高涨, 为父总不能失陪。”说着国公爷便有些咳。   “十三已经入南疆寻解药,父亲应该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   “这毒不好解, 图谋大事才是出路,集儿,你要尽快成长起来!你祖父才算是没有白白送死。”国公爷双目如炬, 紧紧盯着贺兰集。   每次见到父亲这副神色就有满腔说不出来的情绪。祖父的死不是恶疾,父亲身体的毒也不是寻常毒药。这一切都是因为制衡, 因为帝王之术。   繁荣稳定之下必有暗流涌动,白骨成堆。定国公府所要做的事不过是为了贺兰氏的生存与延续而已。世家与皇权, 从来都是相辅相成,相争相夺,这条路注定是不好走的。   “今日万烨与我说起你升迁一事,都指挥使司黎大人打算提拔你为步军都指挥使,说现如今你年纪轻, 怕压不住人。为父想着万烨八面玲珑,肯卖我们一个好,何不顺势而为, 两全其美。”   贺兰集眉头紧锁:“若是得了这个好处, 父亲可曾想过我们会成为他手里的刀?”   “这也是保护你的最好的办法。如今皇帝相信万烨, 你有他的庇佑,他就轻易不会动国公府。”皇上已经除掉了老国公,现在的定国公坏了身体,难当大任。   “儿子想想法子。”贺兰集只想让父亲别替自己处处安排, 他已有法子安排下去,可如今父亲怕是并不想听,若是听了,怕也不会轻易答应,只得先作罢。   “集儿,你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要是入了三皇子的阵营,于七殿下也大有裨益。”   贺兰集垂首应下。   如今就看崔鹤唳崤关大捷之时回京,七殿下的计划也要提早日程。眼下京中李霄与李霖分派而立,七殿下倒是少了些关注,这些天得寻个时间将七皇子约见出来。   离开书房之后,贺兰集就交由心腹将事情安排下去。   ......   “主子,定国公府来信。”小江公公将信件呈给了李霁。   山间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竹林之中坐落着一间小小竹斋。   这还是两年前芝山道观的一位羽化升仙的老道长所赠,竹斋四面环竹,精巧文雅,一瞧便知是文人雅士脑子里避世修行的去处。   竹斋的外观虽瞧着普通,院落里也种着根根修竹,一进去掀开珠帘便是禅坐的雅堂,两旁是可供休息的竹屋。   可内里却大有文章。竹林排位采用八卦阵法,气的流动,风的变向皆能带动阵法变换。靠近竹斋之处有几道隐秘机关,全有竹斋主人一人操纵。   李霁细细地擦拭着琴身,恍若未闻。   江公公看着自家主子如此模样,也不敢将那英国公府纪小姐的信拿出来。纪小姐如此胆大痴心,着实难见。但瞧着自家主子这一等一的模样,也难怪那些世家门阀大族的女子趋之若鹜了。   本是面冠如玉的翩翩郎君,一双温柔多情的桃花眼,却因不见笑意的模样反而显得凉薄与冷峻,五官有着外邦的血统而更加深邃立体,若说最出彩的,莫过于殿下的双眸,较之常人略浅,左眼下的一颗泪痣,平添几许妖冶。   与逝去的贵妃娘娘有着如出一辙的惊人容貌。   江公公想着,任何一个女子瞧见殿下这抚琴时随意慵懒的模样,恐怕都会陷入迷恋吧?   李霁是修文帝第七子,是与西域盘蓝古国的乌杞公主所生,那乌杞公主是西域最美丽的女子,当年修文帝见了乌杞公主第一面就情难自已的起了掠夺的心思。后来不惜派兵西去议亲,盘蓝国王迫于压力将乌杞公主送来大齐和亲。   乌杞公主生下七皇子不足六载便与世长辞,而后修文帝性情更是变得古怪难测。在国事上一改以往,变得专.制强硬,雷霆手段更是让世家大族措手不及。   而今弱冠之年的七皇子,应该早就要册封为王,领封地娶妻,然后此时携妻带子去往封地生活,可如今皇上没有表露一点要为七皇子受封娶妻的意思。   在外人们看来,七皇子是个闲云野鹤,抚琴弄箫的闲散皇子,正因为他的血脉,使得他无法成为储君,更是对其他有外家势力的皇子构不成威胁。   修文帝对七皇子忽亲忽疏的态度,也是叫人猜不透,朝野上下,更是没什么大臣与七皇子交情好的。   李霁缓缓拆开信件,大致瞧了一遍,神情严肃。江公公倒是安静得很,知道此时主子定是不喜人开口打扰。   “此事张全德可知道?”李霁淡淡开口,腔调疏冷。   “殿下放心,张公公并不知!”张全德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   “给世子回信,竹斋一聚。”   “是。”   江公公心里讪讪,如今这一位才是满腹心计,深藏不露的人物呢!   李霁接着擦拭琴身,心中也开始有了计较。将军府与定国公府不过是看似式微,这一下就把牛鬼蛇神引了出来,倒是出乎了李霁的意料。   贺兰集得到李霁暗卫的回复,扮做青衣道士的模样,戴着一顶斗笠,暗中前往芝山竹斋。   贺兰集与李霁自小便相识,一个是宫里的皇子,一个是国公府的世子。本就是这大齐帝国顶顶高贵的人。   不过在外人看来这国公府的世子倒是与三皇子,四皇子交情颇好,两边都不得罪。   可只有贺兰集自己知道,为什么会选这个留着外邦血脉的七皇子,明知此人在夺嫡的道路上将会有千难万险,却还是将少年人曾经的约定与家族兴亡捆绑一起。   那还得从京郊赛马一事说起,七年前,贺兰集十三岁。   那年修文帝在皇家京郊马场举办一年一次的秋狄狩猎。声势浩大,檀京城里排的上号的家族都携妻带子前来。在各皇子为修文帝助兴之时,七皇子躲在三皇子身后,安安静静,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看得出来修文帝对七皇子的态度极为不满意,四皇子见风使舵,诱哄着七皇子去跑马。   当时年仅十三岁的七皇子极不情愿,见修文帝眼神严厉,便吓得骑上了四皇子那匹烈马,马儿不受控制的跑了起来,眼看七皇子要摔下马,皇上没发话,谁也不敢去救一个无依无靠的皇子。   贺兰集看着马背上的身影,艰难又倔强的拽着缰绳,在马场里兜兜转转,双手都磨出了血痕,在白皙的手上分外刺眼,看着就疼。   七皇子也只是咬着牙,死命的与烈马撕拉着。贺兰集那一刻看见那马背上少年的身影,突然有那么一刻觉得心酸,具体是什么样的感觉自己也说不上来,可能是与他做着对比吧,庆幸自己没有生在帝王家,虽锦衣玉食,却也步步为营。   也庆幸自己有母亲疼爱,那种强烈的比一个皇子更加有的优越感,让贺兰集同情这个少年,他决心帮他一回,翻出一只竹笛,这还是崔鹤唳给他的,说是只能吹出一种曲调,是边关将士用来镇住受惊马匹和未完全驯化的烈马用的,贺兰集一直将这好兄弟的东西随身携带。   不料今日就派上了用场,也不知管不管用,就嘴下一快,吹了起来,没多时,那烈马就渐渐停了下来,众人皆以为是七皇子驯服了烈马,不经呼声叫好。只有七皇子自己知道,是马场外的一个少年吹了“稳笛”。   在贺兰集沾沾自喜的认为自己算是救了七皇子一命时,修文帝情绪不明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儿子,并没有父亲该有的欣慰或者满意。   李霁藏住眼底的一片灰败,自己早就要死心了,为什么还是会有些难过呢?看来自己的心还是不够坚韧啊。李霁让太医处理好了伤口便一个人出去了,十二岁的孩子再怎么心智坚韧也还是个孩子,坚强又脆弱,彷徨又无助,此时的李霁便是贺兰集看到的这样。   李霁听到人的脚步声,抬头一看,是那马场外吹“稳笛”的少年,也是定国公府的世子,知道他是个自由不羁却又殚见洽闻之人,也知道是他帮了自己,不好装作瞧不见,淡淡地说:   “方才马场还要多谢贺兰世子。”   贺兰集冲着他浅浅一笑,“七殿下客气了。”   说完便在旁坐下,毫不客气地说道:“七殿下想不想学真正的骑术?”   少年神采奕奕,并没有半分怜悯他在马场时的狼狈,看得李霁心头一震,坚定的点头。   修文帝只在诗书琴画上给他配老师,而三哥四哥都有自己的剑术骑射的师父,每次李霁看到的时候不是不羡慕,而是极度的不甘,却只能沉默,他知道自己如今的地位。   李霁看着贺兰集,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有些掩饰不住的激动。   “你肯教我?”   贺兰集被李霁这样一瞧有些心虚,有些磕巴地说道:“不是我,是我一个朋友,他的骑射才是一等一的好,改日我将他带来与七殿下你认识。”   李霁点头,瞧着贺兰集此人的确不错,不禁露出了真实的笑意。   .......   贺兰集刚进入竹斋附近,一排排的细竹从竹斋中射了出来,他随手甩开斗笠,嘴角一笑,哼出一口气,快如疾风般抽出佩剑,洋洋洒洒间便将箭竹各个击落,却还是不慎被竹叶划过手背,贺兰集心情颇愉悦,知道这是李霁放水后的结果,这些奇门遁甲自己也有钻研过,若是心怀不轨之人路过这里怕是要射成一只刺猬,就冲这出其不意又尖又快的特制箭竹,若不是自己和李霁一起研究过,怕是自己也得栽。   贺兰集笑吟吟的走了进去,见李霁懒散的半倚在席榻上,仿若刚才的事与他无关一般,不由感叹:   “竹斋眠听雨,梦里长青苔。你倒是好兴致。”   “今日找我何事?”   “万烨欲将步军都指挥史的位子让我坐。”贺兰集立马严肃了下来。   “万烨的手伸的够长,怎么?你不想坐上去?”   “想,怎么不想?但是怕这老狐狸耍心机诱我入套,到时候怕脱身不得。”   李霁挑眉,嘴角一扬,“世子爷竟也有胆小的时候?”   贺兰集迎上他揶揄的目光,“别埋汰我,总要想办法应对,你给想个好法子。”   “那就去,总比肃玠去崤关吃沙子强。”   贺兰集听了他一句打趣的话,不禁发笑,“嗯,话糙理不糙,到时候哥哥我有难,七殿下可要记得捞我一把。”   两人相视一笑,部署着接下来的计划...   ......   嘉让在道观无所事事的这些日子,着实无趣,却也不甘就这么退缩。   今日阳光正好,她拿着一把称手又锋利的小镰刀只身上了芝山,其实小时候与阿翁在道观的日子她也没少上芝山,因着这儿山势不高,且没什么野兽,只要一下雨便雾气缭绕,颇有一股人间仙境之感。   而今日自己来芝山顶上,不为别的,就为了那漫山遍野,正当季节的小丹果,她的心头好。   果子摘得差不多,路过那片竹林的时候,想起小时候阿翁还带自己来过这儿,选了一支竹子做竹笛呢。   那青色的修竹,选了下面一截,阿翁细细打磨,将竹身磨的平滑,还刻上了自己的名字,小小的一个“嘉”字刻得特别漂亮,后面穿孔之后阿翁便在竹身上裹了一层特殊染料用来润色,自己曾与阿翁亲手做出来的竹笛,现在都还在她的枕头底下放着呢。一晃眼自己都长大了,便想去竹林里看一眼。   进入竹林深处之后,赫然有一座十分雅致的竹斋,嘉让疑惑,莫非还有人住在这芝山上不成?   远远便听见竹斋里传来的古琴声,丝丝缕缕的,像是雅乐中的《竹仙》一曲。   嘉让在外静静听着,这弹奏的手法十分的熟练,此时与芝山,竹林,竹斋等实物融为一体,化实而虚,虚虚实实,外物变成幻象,乐曲变为实物,果然意境深远。   此景此曲不由得让人想起郭熙大师关于意境之论。《林泉高致·山水训》称“山有三远”,即“高远”、“深远”和“平远”。   这儿的“远”既是审美客体,亦是审美主体,即追求一种超脱、平淡、豁达、澄澈、宁静的心理境界。而这种心理境界与审美客体的“三远”相融会贯通,便会形成一种“见其大象”、“见其大意”的感官意境。   嘉让心生赞叹,这竹斋里坐的莫不是伯牙子期般的乐曲大师?心里百转回肠,若是受大师指点,怕是自己的琴艺也能更上一层楼了。   听得《竹仙》曲毕,嘉让便兴冲冲地走向竹斋门外,还没靠近,屋内便射出一排尖竹,吓得嘉让魂都要飞了,连忙匍匐在地,大喊:   “饶命,途径此地,绝无恶意。”   见屋中没了动静,嘉让壮着胆,慢慢抬起了头,谨慎的看着竹斋的方向。   “不知屋中先生何人,在下是这芝山道观的居士,为先生琴音所折服,所以斗胆靠近先生竹斋,若是得先生不喜,在下这便退出竹林。”   嘉让想想刚才凶险一刻还是有些后怕。不断给自己顺顺气,好好说话,保命要紧。   屋中的李霁听得是一音色清透却带着孩童奶音的少年声,不由得好奇声音的主人,抚琴弄箫之人重乐,于音律音色上十分敏感。有时光听人声音就能听出年岁与大致体态相貌。李霁心中好奇,这少年音色突出,悦耳耐听,不知其人容貌如何?   李霁起身走出竹斋,居高临下,看着嘉让。此时嘉让看到屋内人出来了,站起了身,拍了拍灰尘。两人四目相对,都有些疑惑。   嘉让原以为弹奏《竹仙》的先生会是一个类似于归隐山林,鹤皮白发的老者,结果却是一个长身玉立,白衣翩翩的年轻郎君,而他周身仿佛镀了一层柔光,贵气又明亮。   一时间被眼前的俊俏郎君迷了眼,嘉让不得不服气,自己这三年在外云游,也是见识过江南各地的美男子,可都不及眼前这一位来的惊艳绝伦,像书里的谪仙,引得人不由自主的将目光缠上他。嘉让用欣赏美好诗画一般的眼神注视着李霁,渐渐也将思绪拉回,向李霁遥遥一拜。   李霁瞧在眼里,在看清少年郎君的模样之后小小的触动了心弦。这张脸,自己恐怕没有再次遇见肯定是想不起来了,可偏偏在宜州时这少年着实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那个扣着三弦,冷冷清清的少年。那个抱着琵琶,柔美润雅的少女。   那日少年带给李霁的惊艳之感也随着时间推移而慢慢变淡,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冷心冷情,对什么新鲜事物都没有旁人那样来的激情。   可复又见到这人,脑子里一下子便想起了当日的江景,灯火,三弦,琵琶和那雌雄莫辨,悠悠吟唱的俊秀少年。   嘉让看着竹斋门口的年轻郎君,见他面容有丝丝松动,就适时地露出微笑,表达友好。   “方才听先生弹奏了一曲《竹仙》,觉得意境甚是高远,遂在外驻足,先生可否为在下解疑?”恭敬又知礼,想必先生不会拒绝。   “随我进来。”李霁转身带起衣袍下摆,倒是一副世外高人的做派。   作者有话要说:  上辈子在竹斋发生了啥不用俺说了叭?   猜猜下一章会发生啥?哈哈哈哈哈 第35章   嘉让看得一愣, 他这是要让自己这个不速之客进去?   在肯定他刚刚说的话自己没理解错时,嘉让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袍,已经不是很干净了, 而且还揣着一袋子野果。   嘉让不禁赧然, 立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李霁微微转过身, 见她这副模样,应该是怕自己弄脏他的竹斋,不免变得有些柔和。   “无碍, 进来吧。”   嘉让听完也知道眼前的郎君是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便也没了顾虑, 脱下沾着泥土的麻布鞋,还有那一双脏兮兮的白罗袜, 赤着白嫩嫩的脚丫进入堂屋。   嘉让不禁环顾四周,心中感叹,果然是真正的高雅之人,这竹斋从外头看普通甚至不起眼,可这堂屋的布局却大有乾坤, 虽然重要的构造都被装饰物隐藏起来,可看这些大点的物件摆设其实都是有门道的,嘉让也只能在心里默默想着, 这人恐怕是大有来头, 还是别出什么错为好。   “在下家中排行第三, 道观里的道长和修士都唤我三郎,还不知先生名号。”   “竹霑。”李霁目光微微掠过少年道袍底下幼白的双足,眸光一动,这少年的双足生得极好, 粉白细腻,一丝褶皱也无,因着罗袜摩擦过后,莹白中透着一抹娇粉,甲盖饱满圆润,像一小块带着温热气息的白玉。竟有一丝想触摸的欲.望   李霁蓦地别开眼,不再看她。   “竹霑先生怎的一个人在山中?芝山这会儿到了这个时节,都是更深露重的,不大适合眠宿在此。”   李霁恍若未闻,过了一会儿淡淡开口,“可会古琴?”   他是知道少年会三弦与琵琶,毕竟那是他曾经糊口的物什。只不过他这处只有古琴。   嘉让一愣,随即点头,“会的,知道的曲子不多,先生可是让我来弹一曲?”   嘉让认真的看着李霁,那受宠若惊的表情配合着少年特有的清透软和的声线,不禁为这竹斋增添了一份生趣。看得李霁也放下了几分警惕。   李霁点头,嘉让也不扭捏,随即端坐好,戴上义甲,两手持平,轻轻放置于琴弦上。   起音不久,李霁便听出来了,这个尹三郎弹奏的是《兰藏谣》,李霁愣了会儿神,迟疑着看着认真弹奏的少年,眸中染上一片黑沉。   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是谁派来的?还是这些只是个巧合?   心中徘徊过无数种可能,万烨,老三,还是老四?可随着琴声渐入佳境,李霁也就先不做他想,反正人现在在这儿,让他弹完也不迟。   越听便越是惊叹,想不到他小小年纪对这首西域盘蓝古国的曲子理解如此深透,倒像是得益于哪位音律大家。   这人总是能给他惊喜,若真是那其中一人派来打探的,是杀还是留呢?   生平第一回 有些心软,到底自己也是惜才,罢了,一枚小小的棋子而已,还无需自己来应付。   嘉让还不知自己只不过弹了个琴,便被人惦记上该杀了还是怎样。   她行云流水般弹奏完自己唯一能拿的出手的曲子,怕不和他的意,小心的盯着李霁看了一眼。   李霁捕捉到她的目光,方才疑云密布的眼神顿时消失,复而两眼清明,并回以微笑,极淡极淡的微笑却让嘉让底气大涨。   这位竹霑先生一瞧便不是什么容易亲近之人,当然肯定也不爱笑,他方才露出那极淡的笑意,怕也是肯定了自己弹奏的《兰藏谣》了。想到这儿,嘉让不禁有些雀跃。   声音较之之前轻快了许多,“还请先生点评。”谦逊有礼,得给先生留下一个好印象,为之前的唐突“平反”。   李霁不紧不慢,“师承何人?”   “平都远山道观点默道长,我是师父未受戒的弟子,师父他精通音律,大部分时间都在外游历,这首《兰藏谣》就是师父游历西域盘蓝古国时在盘蓝王室听到的宫廷乐。”她也没说错,这首曲子准确的来说是一位比师父还年长的老道长教会她的。   李霁一听到盘蓝王室,脸色微变。“《兰藏谣》想必也是你拿得出手的曲子。”语气有些几不可察的异样。   应嘉让点头,“是的,因为师父酷爱此曲,也常教习我此曲,所以拿来向先生献丑,请先生指教。”   “指教谈不上,此曲你已得其韵,若是吹毛求疵,也只能是不够浑厚磅礴。”   嘉让听得脸一红,他说自己已经得了这首曲子的气韵,却没能将曲子大气磅礴之感体现出来,可这首曲子的灵魂便是在这恢弘磅礴之处,这不是自相矛盾的批评自己吗?嘉让不禁有些丧气,自己也算是受教了,回去再好好练习。   李霁看得出她的心中所想,却无法告诉她为何,只因这曲子是男女分词,女调主温雅呢喃,男调主厚积薄发气势磅礴。而她抓住了女调神韵,却在男调上差了些火候。   李霁自身因为从小听母亲哼《兰藏谣》,最有亲近之感的还是那女调所在,故也觉得少年此曲其实完成度十分之高,而在她的理解下,自己的意思可不就是在批评她吗?李霁也不会向她去解释什么,只淡淡看了她一眼。   “你要晓得,若受不起批评,则赞美将失去意义。”见少年有些兴致缺缺,李霁鬼使神差的出声解释。   嘉让抬眼看向李霁,微微仰着头,她听出来了竹霑先生的真心实意。露出一排洁白贝齿,灿烂一笑。   不忘拜礼,“多谢先生指点,三郎受教了。”   天色渐晚,竹斋外头风声大作,山雨欲来。嘉让听得眉头一皱,没过一会儿,果然下起了瓢泼大雨,这下怕是下不了山了,嘉让不免有些局促,若是不下山,恐怕就要叨扰在此了。   不行,一定要下山,自己还从未在外独身过夜,更何况与竹霑先生身份有异,且刚刚相识,待的太久,怕生事变,嘉让满心想着如何下山,刚要起身去观看雨势,那袋子捆得并不严实的野果子就掉了出来,圆溜溜的野果骨碌碌地四下滚去,时间突然静止......   只剩那些果子欢快的毫无章法的在两人眼皮子底下滚落在各个角落。   嘉让连忙道歉,蹲下身子去捡拾起来。   李霁在身后看着尴尬又慌乱的少年,禁不住这呆呆傻傻的可爱模样所吸引,嘴角泛着笑容,开口询问:   “这野果叫什么?”那笑意仿若冰山融化,渐渐透出一抹春风扑面之感。   嘉让一边捡一边回答:“其实我也不知,道长他们通常是叫小丹果。”   “好吃吗?”李霁下意识的顺着话题问了下去。   “你要吃吗?”嘉让站在李霁面前,颤颤的伸出手,托着两枚红艳艳的果子。   李霁微微低头,看着伸出手心的嘉让,手掌与手腕一处倒是白得晃眼,托着红彤彤的果子,更显得柔软小巧,很能令人食欲大增。   在昏暗的光线下,离得如此近,李霁这一回是认真且仔细的打量她,眉眼秀致,细长的眼睫微微弯曲更衬这一双周正的丹凤眼。高而挺的驼峰鼻难得小巧,唇瓣樱粉水润,干净秀气的鹅蛋脸。   这一副难得的好相貌,怎么看都是女子才有的面部特征,可应嘉让给人的感觉却偏偏是那还未彻底成型的少年感,芝兰玉树,犹如初生修竹,柔和与英气兼容之美,再结合那副清透稚气的嗓音,妥妥少年无异,简直漂亮得仿佛一尘不染。   嘉让见竹霑先生看着自己不说话,有些惴惴不安,以为他是嫌弃自己的小丹果,却还是希望他能尝一口,因为真的酸酸甜甜,十分可口。   眼珠子一转,将一颗放入嘴中,小丹果虽然不大,可在嘴里却十分占空间,嘉让吃的腮帮子鼓鼓的,因为要嚼,整个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如同一只偷吃的小仓鼠,莫名的蠢萌。   李霁看得身心愉悦,便也拿起一个小丹果,嗅了嗅,确定没有什么不三不四的药,摩挲了两下,便咬了一口。   却高估了自己吃酸味儿的能力,他眉头一皱,想要吐出来,但是看见应嘉让眼中满心期待的样子,还是忍着吃了进去。   “怎么样?怎么样?先生觉得好吃吗?”少年仿佛像芝山下叫卖的小贩。   李霁如实回答:“怪酸的。”   嘉让有些怀疑的看着李霁,却还是不死心。“不好吃吗?不应该呀,我吃到的都是甜甜的,那先生肯定是运气不大好,我再找一颗又大又红的给先生。”   李霁看着嘉让这么积极的样子,想要拒绝的话也没说出口,他认识自己也没多久就如此这般,也怪闹腾的。忽而想起了那日从刘孝青手下救出的她的样子,安静乖巧,和现在大相径庭。   ......   李霁也并未留嘉让宿在竹斋,雨势渐小,外头的天也明亮了许多。李霁将斗笠给了她,如果走快些,是能赶在天黑之前回到道观的。   嘉让离开之后,李霁遣暗卫下山暗中跟着,主要还是去查应嘉让此人有无猫腻。   渐渐天也沉了。李霁打开了竹斋内的机关,躺在卧榻上,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心情极佳,很久没有这般舒心的睡去。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哈这一回啥也没有,但是男主可不管男女,喜欢就抢哈哈哈哈冲冲冲 第36章   第二日斑影前来复命。   “昨日她已安全回到道观, 属下探得此人确系道观修士,是国子监祭酒应大人的小儿子,名叫应嘉让, 幼时生活在平都, 后来应大人升迁,举家迁回檀京, 三年前随平都认下的师父离京云游,在蜀地,宜州, 湾里岛三处停留较久。   应嘉让的大哥与贺兰世子曾经是同窗,二哥是崔将军麾下斥候军一员。表面上看来, 此人没有问题。”   李霁听完,心中已有了计较, 这应有期与定国公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倒是不假,可身为进士出身的他为何让小儿子跟着一个道士四处云游?而不是像她大哥那般科考入仕?   李霁抚了抚额,反正是无关紧要之人,想那么多做什么。   近日,檀京城的大事儿莫过于修文帝接见了三年前派往西域的使臣, 兵科给事中梁续,傅笛等人。   大齐是昭武三十一年,也正是先帝在位时的最后一年与西域大国阿耶汉通使往来, 阿耶汉国王表示愿意对大齐称臣纳贡, 派使臣呈上的书信曾言今后朝贡的明细。   但第二年先帝驾崩, 皇权弱于世家,因世家的介入,两国关系也发生突变,派去的几名使臣被羁留, 因着是先帝派去的人,修文帝并没有特别重视,且大齐国内还是暗流涌动,就没再派人前去阿耶汉。   又过了几年,修文帝政绩初有起色,忠心亲近的大臣重新提起了羁留在阿耶汉的使臣,修文帝也重视起来,随即派遣使臣敕谕其国,但阿耶汉仿若未闻。不见反响,屡命当时还是肃州总兵的崔正钦注意西陲动静。   而后才知晓阿耶汉国中内乱,本是储君的阿耶汉王子被其庶兄索其辽压制,原是欲求大齐使臣回国秉明齐帝,助阿耶汉王子夺回王位,但是被索其辽得知,早就派人关押了大齐使臣。   修文帝得知后,便让镇国将军崔正钦的胞弟崔正钰领一队精兵从盘蓝古国绕过阿耶汉的防属重地,潜入阿耶汉伺机行事,助阿耶汉王子夺回政权。   哪知崔正钰并未成功,还离奇失踪,后来索其辽夺得王位,竟野心勃勃,侵略西域其他大齐属国,肆意挞伐,竟撕毁阿耶汉先王立下的纳贡盟约,作乱大齐西陲边境,大战一触即发。   修文帝与一众大臣连夜御书房商议相关事宜,最后,修文帝亲临肃州,西陲边境将士士气大涨,各属国也负隅顽抗,不多久,索其辽被其亲信背叛,遭到阿耶汉王子旧部反杀。   大齐与阿耶汉才免于一战,后来修文帝派崔正钦前去阿耶汉扶持阿耶汉王子的嫡长子继位,修复当年先帝在位时的盟约。   表面平和的景象维持了十四年,阿耶汉内部又出现了动乱,现任阿耶汉国王凡溥是当年崔正钦扶持上去的,后来阿耶汉在西域又重新崛起,大齐与阿耶汉的盟约日益危及一些阿耶汉老臣的利益。遂有心机不纯之人煽动年轻的国王作废与大齐的盟约,又一次羁留了大齐使臣,修文帝听闻大怒,调派当时正被崔正钦扶植起来的小儿子崔鹤唳前去施压,后来两国之间经历重重谈判,才又重归于好。   现如今梁续傅笛等人跋山涉水,重回大齐,同时也带来了好消息。国王凡溥将会派阿耶汉王城中的学子前来大齐学习宗教礼法,史书典籍,以此稳固两国友好交流。并奉上阿耶汉国中珍贵典籍。   这一消息确实是好消息,两国若是稳定发展,长此以往于大齐更是一大助力。修文帝召来国子监祭酒应有期与鸿胪寺卿魏岩方,将阿耶汉学子习齐汉礼法之事交由他俩全权负责。应有期将任务下派给国子监各司业,选出能言善道,才学出众之人教习阿耶汉学子。   阿耶汉与大齐关系紧张了几十年,虽前些年缓和了许多,但如今会阿耶汉语言文字的大齐人确是少的可怜,驿官在大齐其实并不十分受重视,富家子弟是决计不会去习外族语言,而寒门子弟因外力因素,也学不精透。更何况当年两国关系紧张,学习阿耶汉文字没什么好出路,如今鸿胪寺在职官吏怕是也找不出五人能教学阿耶汉语了。魏岩方不禁头疼,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因为此事惹得皇上不高兴,简直就是吃力不讨好。   思来想去,也只得去民间寻些人来。魏岩方此人也是未受戒的修道士,与现芝山道观的观长相熟。芝山道观每年都会派受戒道士去各地云游传道,前些年朝廷与阿耶汉交好的时候曾派过几名道士前去西域各国传道,其中就有阿耶汉。魏岩方心下一喜,决定明日便去拜会松真道长,再商议此事。   魏岩方在与松真道长传达了这件事之后,这事儿也就传到了嘉让的耳朵里,不免心念一动,觉得自己应该可以胜任阿耶汉接待使一职......   嘉让求了阿翁在师父面前说几句好话,将她纳入前去鸿胪寺教习阿耶汉人的专员中。   嘉让曾与师父云游至蜀地,蜀地与肃州极近,而阿耶汉的东部紧连着肃州,在肃州做生意的阿耶汉人也不少,那几年朝廷与阿耶汉的关系缓和,不少阿耶汉人从肃州一直将生意做到了蜀中,蜀中人民热情好客,并不排外,好些阿耶汉人就定居在了蜀地,应嘉让在那儿结识了蜀地知府的小儿子易洙元,他家中养着一只沙漠狐狸,是由一名阿耶汉人在喂养。   所以两人在那名叫库宗的少年身边学了不少阿耶汉语言,嘉让对语言文字仿佛有一种天生的认知感,学习起来一点也不费力,有时候越学越起劲,四个月就将库宗所教习阿耶汉语学了个囫囵。   “不可,为师如今还未同意你受戒,你怎可代表芝山道观前去鸿胪寺?”点默一如既往的拒绝,全然不理会这会不会伤及徒弟的自尊心。   “徒儿知道师父思虑周全,可我阿翁都觉得我既然有这个本事就应该去帮助那些阿耶汉学子。”嘉让也不退让了,索性一杠到底,磨着师父同意自己,正好这个又是自己喜欢的事情。   这时,起云道长途经此处听见两人对话,不由驻足。师徒两人见状,停下话语,向起云道长见礼。   起云道长风轻云淡,“点默,你也勿要拘着嘉让了,既然想去鸿胪寺就让她去吧。”说完便抚了抚衣袖,深藏功与名转身离开。   嘉让听完,简直就要飞起来了,有一个大佬在身后撑腰简直要感动的热泪盈眶。   嘉让开心的谢过师祖,得意的看了一眼自家师父。一溜烟就跑去了松真道长那里。   ......   戎狄是大齐以北的游牧民族,兴起于崖山山麓,世居于北蛮,随畜牧而迁移。因是荒芜之地,民风彪悍,又未教化,使得历代的戎狄人体格剽悍,为人野蛮粗俗,不重礼法。   戎狄的历代部落长都是勇猛好战之徒,所以一旦让戎狄势大,便不再深居崖山一带,而是带兵马入侵大齐边境,烧杀抢掠,完全是土匪行径。大齐子民皆对戎狄人深恶痛绝。   但戎狄人也不是全无优点,因为自小便在马背上长大,每个戎狄汉子都弓马娴熟,喂养的战马皆是匹匹高大强壮。比大齐的齐马品种好上太多。   如今的戎狄部落居住之地正是水肥草丰之时,粮食足够部落生存,可一旦进入秋天,草木逐渐萧条,粮食大减,入冬之时天寒地冻,所到之处尽是寸草不生,每年的深秋入冬之际都是戎狄一部青黄不接之时,这时牛羊锐减,粮食迅速消耗。   这个时节,戎狄的士兵便会侵扰崤关周边的城池,而静山离戎狄部落边境仅有五十里,是受滋扰最严重的地方,曾经修文帝刚继位之时,没有过多精力去治理边境事宜,所以当时静山差点被戎狄屠城,虽最后保住了静山,但静山百姓却死亡惨重,城中已被洗劫一空。   而对于当时的幸存者来说,无疑是切肤之痛。而如今,这种切肤之痛可能又要重新上演......   崔鹤唳到达崤关已是半月有余,沈老将军拖着病体在崤关指挥作战,见到崔鹤唳终于赶来崤关,沈老将军才舒叹了这憋了一个多月的气。而崤关将士们犹如见到神兵天降,只要崔将军亲临,那么不出一个月,戎狄定能退到洛河以北三百里之外。   现在崤关与戎狄营帐只隔着一条即将进入枯水期的洛河,接下来若是洛河进入枯水期,城中的百姓用水便成了难题,如果到那时戎狄还不退的话,那么崤关就将岌岌可危,崤关一旦失守,那么静山与松岐对于戎狄来说简直是探囊取物。所以朝廷肯派“赋闲家中”的崔鹤唳前来也是有所考量的。   崔鹤唳一来便立即走马上任,派出斥候军前去洛河附近打探。   唐端与应敏让乔装打扮成一对翁媪,应敏让身形较为高大,扮做一名放羊翁。而唐端身量较矮,扮做送饭食的老妪。   两人在洛河边上放羊,而河对岸能隐约瞧见戎狄士兵在轮岗,应敏让将羊赶过了河,戎狄士兵发现了羊的影子,立马来了两个人,两人见到了羊,两眼立马放光,这只是戎狄的底层士兵,虽然戎狄人进静山城抢了很多食物,但是都要统统交给首领,若是发现私藏,一旦被举报便是会要了半条命那么严重。   这两人正好在营帐外圈轮岗,天黑之前换岗,现在若是抓了这只羊,立马就可以烤来吃了,说时迟那时快,两人立马将羊逮住,叫上一同巡逻的其他两个弟兄。   而此时应敏让与唐端已经将另外两人敲晕,穿上那两个戎狄人的士兵服。应敏让特地学了一些戎狄话,潜入戎狄营。   之前戎狄攻打崤关仿若势如破竹,得了甜头,现如今防卫也松了许多。   应敏让见入口处有士兵把手,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告诉其中两人,说:   “我刚刚发现有两人藏了羊,现在在河边烤羊呢,你快去禀告长官。”   离应敏让较近的两人一听到有人藏了羊在偷吃,立马兴奋的叫了两声戎狄语的“鳖孙”。   应敏让:“......”   其中一人进了帐中举报,另外一个还守在营口,过了一会儿,举报的人出来了,叫着营口的另外两个兄弟去把人抓回来。   应敏让用戎狄语问营口守兵:“那我们两个呢?”   “你两人守在营口,等我们回来。”戎狄营内就是这样,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正不巧的是营外兵就是那只小虾米,这倒中了应敏让与唐端两人的意,两人恭敬地说了一句好,便守在营口。   没过多久,应敏让就借机说去出恭,还特别粗俗的说“撒尿”。这照他平时的修养,是绝对不会说这么有辱斯文的话。   应敏让趁机在士兵轮哨的档口爬上了一颗不算高的树,却也可以大致的瞧清楚戎狄此时在洛河地带的营帐布局,记清楚了位置,应敏让立即下树,回到了营口。见那两个人已经被带回,为了不暴露身份,立马和营口的其他士兵说:   “那两个藏羊的兄弟两已经被抓到了,我们两兄弟也该去营外巡逻了。”   营口的人没有迟疑,便同意了。应敏让和唐端出了营口看不见的地方,与那敲晕的两人换回了衣裳,就飞也似的跑回了崤关口。   唐端打趣着应敏让:“诶,老头子,你等等我!”   敏让归心似箭,想赶快将情况汇报给自己的“偶像”。便催促唐端快一点。   “我说小鸟儿,你戎狄话跟谁学的?怎么说得贼溜贼溜的?”   “我们是斥候,若是敌人的话都不会说,那要我们斥候有何用?”   唐端被噎,索性不与应敏让较真了。   两人向崔鹤唳秉明了情况,应敏让得了崔鹤唳一句夸,整个人仿佛把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唐端见到平时堪称“严肃端庄”的白鸟见了崔将军就变成了一副如此少女怀春的模样,内心一顿惊愕,不由怀疑应敏让会不会心理扭曲?   过了几日,戎狄明显的减少了侵扰静山与松岐的次数,不过戎狄这打不过就跑的路数也很让人头疼,崔鹤唳将斥候探来的情报汇整成策,想出了一套击垮洛河地带的戎狄士兵,当天夜里就与沈老将军商量如何作战,沈老将军也认为此法可行,毕竟现如今也没有一劳永逸的法子。   更何况这群战斗力强悍的蛮子根本不会听什么仁义礼信之言,想怎么样便怎么样,没有就用抢,也是让大齐头疼。   唐端这几日实在忍不住了,就把应敏让从帐中扯了出来。   敏让不悦:“什么事不能在里面说?”   唐端挠了挠头,“小鸟儿,你......”唐端犹豫着要怎么开口,想着要既委婉又一针见血将自己想说的想问的和盘托出。   敏让不耐烦了,“再不说我回去了。”   “别介,你知道军中的流言蜚语了吗?”   “不知道,管好你自己吧。”   “说话别那么伤人啊!哥哥我跟你说,现在军中很多汉子没有婆娘,然后常年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吃沙子,连个寻欢作乐的地儿都没有。那啥得不到解决,你猜最后会怎么样?”   “什么那啥?”应敏让还是单纯少年郎,还没成为唐端这种常常出入烟花柳巷的老油条,自然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唐端啧了一声,眼神隐晦,“就是男人每天早上醒来会发生的事儿。懂了没?”   应敏让嫌恶的看了一眼唐端的裤,裆。唐端一个哆嗦用手挡住下面,“乱瞟什么?哥和你说正事儿。”   见应敏让不欲与自己多言,唐端急了,为挽救斥候军的好儿郎,不惜活出面子里子了。   “流言并非虚假,这军中有男子欲望得不到解决是真的会男人与男人之间做那档子不可描述之事,你现在就非常危险。”   应敏让皱眉,其实他是听说过的,但不是很相信,男人与男人这要怎么做那翻云覆雨之事?   唐端豁了出去,“跟哥哥说说你的苦恼,你是不是喜欢崔将军?”   “喜欢啊!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档子喜欢,我是崇拜,崇拜崔将军!”应敏让也急了,怎么可以亵渎崔将军呢?他可是自己心中高山大海般的人物,是不容亵渎的。   唐端松了一口气,每次见敏让看崔将军的眼神,他就不自在:“不是最好,哥哥还以为你不去醉十里是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呢。”   “谁说我不喜欢女人的,我喜欢。”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那分桃断袖之辈,应敏让立马抢着说道。   事情就是有这么的巧合,巧合到崔鹤唳一出营帐就听到了这两人的谈话。崔鹤唳并没有因此训斥两人,而是听到分桃断袖就想起了那个芝山少年,他已经一个月没有见到她了,这一个月日日风餐露宿筹划作战方针,连睡觉的时间都少得可怜,哪有闲情逸致去想应嘉让。   但此时此刻,两人谈论到这个隐秘的话题不仅没有令崔鹤唳反感。反而让他更想知道男人与男人之间该要如何像男人与女人之间的相处的。   其实崔鹤唳是知道军中有这种不正当关系,第一次两次还能以军法军纪去私下解决这些人。   可后来屡禁不止,军中虽有军饷,能保障将士们吃饭不愁,可确实也应该考虑男子的身体问题,有些有品级的将士还能去买一些女子做老婆,可底层的将士是没那个条件的,而营妓大多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下得的疑难杂症也多,且人数少得可怜。   而男子的身体问题得不到解决,确实会出现这类情况,后来只要不被发现,崔鹤唳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现在自己却出现了这种心思,且关于这种异端思想仿佛种下了种子,令他极为发恼。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20 17:59:15~2020-05-23 16:4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山海 6瓶;五花肉的肥 3瓶;呆萌w、翻惊摇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虽然过了师父那一关, 但是父亲那里肯定还需要去周旋的,嘉让怕父亲不同意,回家这一路上都是忧心忡忡的, 她先去后院见了母亲, 哪知母亲和徐妈妈两人在看未婚小姐的名册。   应夫人见嘉让来向自己请安,笑得合不拢嘴, “你这皮猴,都多少天了才知道回家看看娘?”应夫人微嗔,不满嘉让去芝山住, 不在家中多陪着自己。   “娘我不是回来了吗?还给您带了桃枝酥,娘你消消气。”嬉皮笑脸, 什么都不缺的女人就买些小点心讨好,有气也变没气了, 看见娘亲还真吃这一套,脸上藏不住的笑意,嘉让还真是感谢易洙元这个蜀中好兄弟。   想起那时闹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的易洙元被他父亲不顾脸面按在地上毒打,幸好有早已被他哄得团团和气的娘出来做和事佬才幸免于难。   嘉让不禁有些惋惜, 早知道易洙元对哄女人这件事上如此在行,当初就应该跟他多学两招,去对付定国公府那个难搞的小姑娘。   “油嘴滑舌!快来看看这本名册。”   嘉让接过来看了一眼, “这些是未婚小姐的名册, 娘你从哪里弄来的?”   “别管从哪里来的, 快看看,觉得哪一个和你哥哥相配?”   “这看不清容貌,又不知品性,犹如盲婚哑嫁, 这可使不得。”嘉让看也不看就让脱口而出。   “你哥哥如今也入仕了,有你父亲帮扶,将来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能上这本名册的都是世家的好姑娘,母亲还能乱点鸳鸯谱吗?”   母亲与大哥婚事这件事上实在太过热衷,导致应嘉让也插不了什么话,还差点忘了回家来的“目的”。   请过安之后嘉让便在家中待了小半天,终于等到酉正,父亲放衙归家,嘉让迫不及待在家门口观望,还是守门的小厮劝说等会老爷回来会禀报她,嘉让才回了偏厅等。   应大人与应请让一道归家,应请让在大理寺碰到了不易解决之事,应有期便将他唤来书房共同商议探讨。得知嘉让在等自己,便让人去将嘉让也唤来书房。   “爹,我听说阿耶汉的遣使团不日就要到达檀京。”嘉让试探着问。   “年年怎么知道的?”看着小女儿小心翼翼的说着话,平日都是和老大老二一般父亲父亲的叫,有求于自己之时才会亲昵的叫爹,应有期有时候也是很无奈。   小时候那会儿小女儿最是粘着自己,后来长大三年未见,父女情仿佛都有些疏离了,应有期想着只要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自己是一定会满足这个女儿的。   嘉让开口道,“昨日鸿胪寺的魏大人来芝山找松真道长,说现如今四夷馆会阿耶汉语的译官稀缺,要在道观中选几人前去四夷馆接待阿耶汉遣使团,可道观的几位云游阿耶汉的师兄现如今不在京中,孩儿想着既然无人会说阿耶汉语,不如我去帮这个忙。”嘉让说完便有些忐忑。   应有期下意识是想拒绝的,毕竟嘉让不是真真正正的男儿,若是被有心之人发现,要挟自己或者状告到皇上跟前去,那还不得治自家一个欺君之罪?但想着接待使根本算不得官员,遂有些迟疑。   应请让也看得出父亲的迟疑,虽然父亲也觉对嘉让有亏欠,可这在男人堆里待着难免出现意外,且自家妹妹虽做男儿装,相貌却实在出众招眼,不得不思虑周全才好。   但也不想看见嘉让露出那种失望的表情,应请让想起小时候嘉让天天被掬在府里,身体也不大好,看见自己和敏让去京郊放风筝,她也特别想去,而母亲怕她又感染风寒,说什么也不让嘉让出去冒这个险,那时嘉让眼中的失落与难过,做哥哥的却全然无法。   应请让没忍住,“父亲,此次阿耶汉遣使团是您与魏大人负责,据孩儿所知,四夷馆的阿耶汉语译官确实很少,魏大人为了这件事还派人来大理寺询问,而整个大理寺只有姜伯父的儿子姜浮宁会一些。”   应有期沉思着,阿耶汉与大齐好不容易如此和平,这件事不似与暹罗,高句丽那样的遣使交流。   阿耶汉是头一回派遣遣使团前来向大齐示好,决不能堕了大齐的国威,若是连会阿耶汉语的人都没有的话,那岂不是要被人耻笑?   嘉让心里有些干着急,只得放出大招,“爹,起云道长也同意了我去四夷馆接待阿耶汉遣使团,更是嘱咐孩儿在四夷馆做做学问,将来将道家经典翻译成各国语言,弘扬道法。”   若是应有期从一开始的拒绝,到应请让言辞之间劝解的疑虑,那么现在搬出了起云道长之后,应有期的态度也立即明朗起来,斟酌片刻之后也不想让孩子失望,便同意了嘉让去四夷馆学习。更暗中派人保护嘉让。   两兄妹走后,来自一个老父亲对女儿的感情才慢慢的流露出来,虽然自己的女儿看不见。   应有期看着女儿细瘦的身影,眼里是说不出来的难以言表的感情。   景容怀第三胎的时候,他梦见过是个乖巧漂亮的女儿,那时大儿子从小就沉稳,不爱多说话,二儿子又是一个闹腾的,自己是那么想要一个会粘着自己叫“爹爹”的女儿,好不容易把这个孩子盼来了,自己和景容都高兴的不得了,哪知那乖巧漂亮的女儿会有那样坏的命数?当时听到“辗转三嫁,不得善终”八个字时,心中是那样的刺痛。   这么小小的一个孩子,竟会比自己去的还早,那样的命数,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是有多失败?才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不同的三个男人。   光想起女儿要出嫁心中就又难过又不舍,哪里还承受得住不得善终这么恶毒的诅咒。   见女儿越来越大,相貌越来越昳丽,应有期暗暗心惊,这样漂亮的女孩儿,只要是个男子都会喜欢,自古便有容貌出众的女子一女侍多夫,应有期光想到他如珠如宝的女儿会辗转在三个男人之中,就气得天灵盖都要炸开。   自己尚且是国子监祭酒,从四品朝廷命官,可以保护女儿安全无忧,可若是有权势比自己大且反抗不了的人要夺走自己的女儿,那倒时自己该怎么办才好?总不能拉着一大家子的性命去与人拼命...   而这次让嘉让去四夷馆也是下了很大决心,既然这是嘉让想做的事,那么作为父亲,当然不想让女儿失望,嘉让每一次露出失落的神情,自己何尝不自责,不内疚呢?   “谢谢大哥方才帮我说话。”嘉让笑意盈盈。   “你可想好了,四夷馆全是不认识的男子,你可不能在他们面前掉马。”清让语气有些担心又极为宠溺。   “哥哥我知道,松真道长与我说,我们从道观过去的修士是可以有一间自己的物屋子的,放心好了。”应嘉让满心欢喜,因为心有所想,而想有所成,人生一大快事。   “你姜伯父的儿子姜浮宁现如今是哥哥的同僚,他也被安排过去四夷馆协助,你若是一个人太无聊,可以去找他说说话,此人文采甚是出众,也十分谦和。”   嘉让回了屋,准备一些明日要去四夷馆报道的衣物。应请让突然想起曾经父亲有些醉酒,说想和姜伯父做儿女亲家之事,姜伯父此人虽然中庸,可儿子却是十分优秀,如今才十八,年级轻轻便入了仕,且才华横溢,人也长得芝兰玉树,性格更是温和沉稳,这么好的儿郎,可惜嘉让不能嫁给他。   若是凭着父亲应与姜伯父同窗十几年的交情,嘉让嫁给姜浮宁定能过的十分顺遂。   若是没有这“辗转三嫁,不得善终”的恶咒,那么嘉让现在也嫁为人妇,过着相夫教子,平淡顺心的生活了吧?   应请让无奈的摇了摇头,妹妹与这姜家儿郎也确实没这缘分,而妹妹这辈子怕也只能成为男子。   罢了罢了,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哪能什么都事事顺遂?自己不也一样吗?   ......   现如今鸿胪寺直接接管四夷馆,分别设置了暹罗馆,高丽馆,缅甸馆,西番馆四大馆,还有一些人数较少的外族馆。   而这次阿耶汉遣使团来的人数比较多,学子一共有四十七人之多,还有一些伴读人员和阿耶汉使官,浩浩荡荡来了百来号人,修文帝直接将四夷馆以南的南京阁拨给了阿耶汉遣使团居住,现如今南京阁有各个宫里派去洒扫的小黄门和小宫女。   嘉让拿着松真道长的推荐信去了阿耶汉馆报道,负责管理外来译官的译官廖舟知道这是上面打好招呼要多多关照的人。   廖舟看完推荐信,再看了看应嘉让一眼,忍不住心里惊叹,曾经替魏大人办事时见过应祭酒一次,一看就知道是位饱读诗书,才干斐然的大人,没想到应祭酒的儿子也如此出众,小小年纪便精通阿耶汉语,且长得如此昳丽惊人,不仅拉高了整个四夷馆的平均颜值,这简直是在为大齐塑造国家形象啊!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嘉让昨日兴奋的睡不着觉,一大早就捯饬好,直往四夷馆奔,还是第一个来报道,所以廖舟亲自领着应嘉让来到南京阁,都没有考她几个问题,就带着她走进要住的屋子。   嘉让环顾屋子四周,简单大方,宽敞雅致,还配了一间小巧的耳房充作沐浴的隔间。嘉让很是满意。   廖舟笑意连连,“若是有什么短缺,就和我说,等其他译员到齐了,我再把这儿的注意事项和规矩说与你们听。”   廖舟有意将这个“知心大哥”做好,将来也盼着这个应三郎能在祭酒大人和魏大人跟前说句好话,自己兴许还能得了大人们的青眼。   应嘉让见了个礼,“多谢廖大人,那在下现在就把屋子收拾一番再去前院找您。”   廖舟回到四夷馆前院,这时来了一个身着蓝袍的年轻郎君。年轻郎君手执举荐信,因是还未弱冠,所以并未束发戴冠,眉眼周正俊秀,肤色白净,通身温和正派的气度,光人眼一看便极为有好感。   廖舟略略一打量,便笑眼看他。姜浮宁微微向廖舟福身,廖舟也礼貌性的回了礼,接过举荐信,廖舟一看不得了,原来是大理寺的姜评事,是今年殿试三甲头名,父亲是前些时日因为抚恤金一事被贬至胥兰的户部姜大人,虽然父亲被贬,但是他还有个最近升迁的亲叔父,且他叔父并没有儿子,将来这位的前途仍旧是一片坦荡。   幸而方才并没有什么失礼之处,廖舟心想今日是怎么了?一个个官宦子弟都来四夷馆做接待?   “原来是大理寺姜评事。”廖舟比方才更为恭敬。   “廖大人好。”姜浮宁声音不咸不淡。   他刚任大理寺评事不久,是和应家哥哥同一个职位,这本是不可能落在自己头上的,毕竟父亲被贬,自己的起点又能好到哪里去,幸而三叔政绩斐然,得皇上青眼,从地方上升迁回京,保住了姜家在朝中的地位,才有自己如今的际遇。   “姜评事一路赶来想必也累了,随我去茶水间饮一杯吧。”   虽然刚刚那位应家小郎君和姜评事出生一样是官宦子弟,可如今身份可不一样,一个是有功名在身的大理寺官员,而一个是修道士。   理所当然是要将姜评事请去里间喝茶洗尘。这可不是关乎势力不势力的问题,而是官场上的一套生存法则,从小细节着手总是不会错。   稍微寒暄了几句,廖舟也觉着差不多了,就把人往南京阁引,来到了嘉让旁边那处屋子。   “姜评事且安心住下,这儿昨日已经打扫干净了,若是有什么短缺,只管与我说,你先休息,晚些时候我再来和你说这儿的注意事项。”   “好,多谢廖大人。”   阿喜将姜浮宁的细软收整出来,“公子,您还未进早膳,要不要阿喜去外头买些回来?”   嘉让听见隔壁有人说话的声音,心想着应该也是这次从外面请来的译员,和自己一样,想着要不要过去拜访一下,毕竟之后要一同共事的。就听见说什么买些莲子粥,卷饼之类的话,这时才想起来自己也还没用早膳,肚子一下就饿了。   嘉让从屋里出来,就碰见这主仆两人,有心搭讪,便也不扭捏。   “兄台也是今日来报道的?”   姜浮宁看了她一眼,“对。”   “我住兄台的隔壁,也是这次的译员。你们是要去吃早点吗?能否帮我也带一份?”   “你要吃什么?”姜浮宁声音淡淡的,看来不是很热情。   “和兄台一样就成。”嘉让讪讪。   “阿喜,带两份。”   阿喜应了一声,不忘多看两眼嘉让。应嘉让大大方方让阿喜看,还不忘冲阿喜笑了笑,阿喜顿时有些脸红,疾步往外走,也不看脚下,慌不择路差点摔一跤。   嘉让反应过来还没把银两给他,叫住阿喜,“小兄弟,等一下,我还没把银两给你。”   阿喜以问询的眼神看了一眼自家公子,姜浮宁也没与她客气,叫阿喜把银两收下。   “还没问兄台怎么称呼?”   “姜浮宁。”姜浮宁觉得这个少年话有些多。   姜浮宁?不正是哥哥说的那个姜伯伯的儿子吗?原来这么巧?   “原来是姜家哥哥啊!我是嘉让啊,应请让的三弟。可真巧啊!”   果然,姜浮宁也愣了一下,昨日应家大哥说自己三弟也会来四夷馆,托他关照。看着眼前性子有些跳脱的少年,怎么看怎么不像应大哥的弟弟啊?   最关键的是:自己刚刚还让他出钱买早饭!   姜浮宁脸上挂不住:“是嘉让啊!应大哥托我照看你,你怎么来得如此早?”   嘉让嘿嘿一笑,“我不是无事可做吗?就想来早点。”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各自回了屋内,没多久早饭也用完了,嘉让又等了两个时辰,在用午膳之前去找姜浮宁。   “姜大哥,早上的时候廖大人叫我去前院找他,他有事要嘱咐我们,我们一起过去吗?”   姜浮宁想着廖大人不是叫他在这里等他来吗?怎么应嘉让要过去前院?转念一想,也是,如今应家三郎身无功名,自己也与他不一样,也无可避免的会差别对待。也没想多生事端,就应了一声好,随应嘉让一道前去。   廖舟见他俩一起来,颇有些尴尬,但瞧着两人都没什么情绪,心想这姜评事果然会做人,不免也高看一眼。   外招的阿耶汉语译员一共有九人,四人是檀京城各个道馆的道士,三人是各个寺庙的僧人,只有应嘉让是未受戒的居士,和姜浮宁是大理寺的官员。   廖舟将注意事项都完完整整的念了一遍,又将注意事项的小册子发放给九人,将四夷馆的出入腰牌和译员印章给到几人。   廖舟:“四夷馆人员众多,不可避免有些外族学生引发祸端,届时你们要规劝,及时上报。若是有问题知而不报或者刻意隐瞒者,那么四夷馆也会做出相应的惩戒。咱们在四夷馆那是代表着大齐的一言一行,所以各位定当要谨言慎行,戒骄戒躁。”   嘱咐完之后,九人都各自回了房,四夷馆的小厮将中午的吃食都端进译员的屋子里。   未时一到,九人便去四夷馆的东青堂听老译官授课,主要就是讲解阿耶汉的风土人情,文化习俗,历史发展,每人轮番用阿耶汉语作自我介绍。   轮至嘉让时,等她全部念完之后,老译官皱眉。老译官姓宋,人称宋老,已经致仕,此次是魏岩方魏大人将宋老给请出了山,这次朝廷确实很重视阿耶汉遣使团来京一事。   宋老皱眉:“你这阿耶汉语不太对啊!”老先生是做学问的,没那么多弯弯道道,不对之处就简而言之的指出来。   嘉让懵了,“宋老是觉着哪处不对?”   宋老摇头,“通通不对!你的阿耶汉语是从哪里学的?”   “是我一个阿耶汉朋友那儿。”嘉让老老实实回答。   “怪不得,你的那位朋友说的不是正经阿耶汉官话,听口音,你的朋友恐怕是阿耶汉西部沙漠的人,而阿耶汉王庭是在南方。你难道不知?”   身旁的八人也忍不住,偷偷地在底下笑。   应嘉让:“......”   宋老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将应嘉让劈了个外焦里嫩,头冒青烟。敢情自己学的如痴如魔,不能自已的阿耶汉语竟然是库宗的家乡方言?应嘉让不能接受。   这就好比一个外国人要来学汉话的京城口音,结果却学了一口辣子麻椒味儿的川蜀方言。   应嘉让一下子就丧气了,宋老见应嘉让受的打击不小,也有意安慰。   宋老:“这不是发现得及时嘛?若是三日后等遣使团来了被人家的学子发现还不得笑话你?”   哇!这个有意的安慰还真是有意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的时候就想到以前一个新闻,一个老外在重庆学中文,结果学的是重庆话,还以为自己学的普通话,哈哈哈哈哈xswl感谢在2020-05-23 16:49:23~2020-05-24 16:53: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翻惊摇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下了学之后, 嘉让垂头丧气回了屋子,一个人闷闷不乐。   姜浮宁见她确实心绪不佳,过了一会儿才敲响嘉让的房门, 嘉让让姜浮宁进来自己屋子。   “你怎么来了?”嘉让瓮声瓮气, 没了精神。   “你别难过了,还是有挽救的法子, 我听了你的西沙方言,它与南方王庭官话一个在与有浊音,一个在于无浊音, 还有就是平仄不同,所以音调上才有那么大差异。”   “那是不是就像咱们这处的京话与吴音之差?”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也可这样理解, 如果这几日你勤加练习阿耶汉日常用语,勤能补拙, 或许还能留在四夷馆。”   嘉让眸子晶亮,不住的点头,“好,我学,姜大哥你可一定要教我啊!”   自此, 这三日来的夜半时分,南京阁早已宵禁,只有嘉让的屋子里依旧燃着烛。   姜浮宁惊叹于嘉让的外语天赋, 觉得这个人天生就该做译官才是, 不然短短三日, 怎么能学得这么快?   两人在院子的亭中将阿耶汉日常用语都过了一遍,这会儿已经是酉时,正值饭点,两人也有些饿了, 便一起往膳房走。   这时阿喜急匆匆往亭中赶来,见到姜浮宁才稍稍镇定下来。   阿喜一脸焦急:“公子,出事了。”   “何事?”   “徐姑娘出事了。”   嘉让见姜浮宁的脸色立马就白了,仿佛受了不小的惊吓。平日一个沉稳严谨的少年郎露出这样的表情,实属难见,不知这出事的徐姑娘是谁,难道是姜浮宁的心上人?   姜浮宁压下心中的慌乱,“她在何处?快带我去。”   “公子莫急,您去不了,是圣上,圣上将徐姑娘带走了。”   “皇上?阿喜你从头说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几日不是江淮灾情严重吗?皇上派去的漕运使治水方案出现纰漏,徐姑娘不知怎的不好好待在东院,跑去了御街阻拦圣驾,说这治水之策若是实行下去,江河决堤,淮地数十万百姓将会做这水下亡魂。”   姜浮宁倒吸一口凉气,暗暗心惊,真是不要命了,“三叔呢?”   “三爷在您来四夷馆后被皇上外派去了淮地协助救灾,今日恐怕已经到了江德。”   姜浮宁还在想着救人的法子,嘉让在旁边听着也算是摸清了一些头绪,他们口中的徐姑娘应该是知道些治水的法子,故而知道治水的法子有问题,但苦于不知告与何人,便在皇上现身御街之时以一己之力拦御前圣驾。   嘉让较之姜浮宁显然更为镇定,“姜大哥也别急,这位徐姑娘拦御驾是为了江淮治水之纰漏,若是治水的方案真有问题,那么徐姑娘定能安然无恙,若是方案没有问题,那么这件事就可大可小了。   惊扰圣驾,死罪一条。为民请命,于情于理也应该从轻发落,且当今圣上也并非是暴虐成性之人,定会查明事情原委再做处理。”   姜浮宁也是关心则乱,他实在没想到平素里那么一个胆小怕事的女孩会做出这等大胆之事。   姜浮宁面色稍霁,“当务之急,还是要先与她见上一面。”   从四夷馆赶去皇宫,骑马怎么着也要半个时辰,那时宫门都已经落钥了,任何人都不得出入,除非是有什么天大的事儿,将奏折由宫门的门缝里递进去。   两人商量着确实觉得此法行不通,姜浮宁坐立难安,“不成,我还是去宫门外守着。”   “明日遣使团就到了,你明日能赶回来吗?”   姜浮宁斩钉截铁,“见到她我便回来。”   嘉让点点头,“那我随你一同前去吧,我先与廖译员告个假。”   姜浮宁让阿喜留下告假,自己就先行一步,看看能不能提前赶过去探得宫外巡城士兵的口风。   嘉让与阿喜一同告完假就雇了一辆马车,阿喜赶着马车一言不发,实在是应三郎太俊秀了,比自家公子还好看不止,怕自己一直盯着她因此失礼,便一路沉默。   反而是嘉让有些闷不住,问阿喜,“这徐姑娘是何许人也?”   阿喜怔愣了一会儿,这可是她与自己说的第三句话了。   “徐姑娘是桐江郡青山县人,来檀京投奔亲友的,我家少爷与徐姑娘亲友家中的大少爷是同窗,故而相识,徐姑娘很会养花,我家三爷从地方上升迁回京,带了几盆奇花异草,却不适京中气候,就招来徐姑娘做侍花师。”   嘉让顿时感了兴趣,这徐姑娘还真是不一般,“那这徐姑娘的闺名你可知?是个怎样的人呢?”   阿喜立马一脸戒备,虽然他对应嘉让很是有好感,但是这姑娘家的闺名哪能随便与人说?更何况徐姑娘还是少爷喜欢的人,就更不能说了。   嘉让见阿喜一脸为难,两只绿豆眼已经皱成一团了,便起了逗弄的心思。   “不说?那让我来猜一猜。我猜,你家少爷定是喜欢这徐姑娘,而这徐姑娘呢,竟胆大包天去拦御驾,与你家少爷虽在同一屋檐下,却并未与你家少爷商量,可见,是你家少爷一厢情愿,人家姑娘压根就不喜欢你家少爷。对还是不对?”   嘉让可是对自己的推理能力信心满满的,特别是绯闻这一类,推理起来简直是得心应手,要不然怎么那么招姑娘稀罕。   阿喜一脸惊恐,这个应公子是不是打探过姜府?但转念一想,并不十分傻,确实是今天少爷表现得太明显,都能用失态二字来形容了。   “应公子,你可不能说出去,我们家少爷这几日一直帮您,您可不能坏公子名声...”   嘉让:“......”我是那样的人吗?   姜浮宁在宫门落钥之时正好赶到了燕翅楼下,遥遥望见几位身着官袍的大人从掖门的东偏门出来,有一位还是之前来姜府拜访过三叔的漕运使。   姜浮宁立马上前,知道他们应该是见过徐姑娘的,不然皇上也不会这么晚来召见几位漕运大人。   姜浮宁连忙上前见礼:“左大人,晚辈姜浮宁。您还记得在下吗?”   左大人微眯着眼睛,好似不太记得这号人,但却有些许模糊的印象。   姜浮宁不等左大人问询,虽然不太有礼貌,却还是直接开了口,“晚辈的三叔是姜奉政。”   左大人恍然大悟,“原来是源礼的侄儿啊!可是有什么事?”   “还请左大人借一步说话。”   左大人不明所以的跟着姜浮宁来到旁处,让同伴先回去。   “左大人,不瞒您说,今日阻拦圣驾的女子与我相识,皇上有说如何处置于她?”   左大人明白了姜浮宁的来意,“哦?那位徐姑娘倒是位胆色过人的女子,你也不必惊慌,她不会出事的。”   “左大人,此话怎讲?”   “我也不瞒贤侄了,更何况姜奉政现在被派往江淮两地。那治水之策确实有不妥之处,卢大人他们并未发现,还是这徐姑娘学过侍养花草,又是江淮人,得知那江淮上游的地质变化,才发现其中偏差,这可是大功一件呐,不知救下了多少百姓。徐姑娘这辈子是功德圆满了。”   “多谢左大人告知,不知皇上何时让徐姑娘出宫?”   左大人老神在在捋了一把胡须,“出宫?这徐姑娘造化极好,怕是要进宫做娘娘了。”   姜浮宁本是极高兴的,徐眠画没事就好,可听完左大人这一句话宛若如雷轰顶。   做娘娘?她要做娘娘?   嘉让和阿喜一来便见到了一个神情委顿,郁郁不振的姜浮宁。   阿喜恼得一拍大腿,“糟了,定是徐姑娘出事了,唉...”   “快过去瞧瞧你家公子。”   阿喜一脸疼惜,他家公子还从未如此萎靡过,从小学识便好,人也俊俏,品性纯良,不知被多少姑娘偷偷打量过,怎么就喜欢上了徐姑娘那个相貌普通的地方姑娘呢?关键是徐姑娘还不怎么搭理少爷,阿喜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还是嘉让瞧着掖门最东边一处小宫门走出来一位常衣打扮的姑娘。   她拍了拍姜浮宁的肩头,“姜大哥,那位是不是徐小姐?”   姜浮宁连忙抬头,点头说是,疾步向徐眠画走去。   徐眠画由一位内监引着出来。   内监:“徐姑娘再稍等等,马车很快就到了。”   “多谢公公相送。”女子的声音清透,很是客气。   内监:“徐姑娘言重了,杂家才是要谢谢您,要不是您,这江淮数十万百姓可就遭殃咯。”   徐眠画微微笑着,侧过头便看见姜浮宁三人。   姜浮宁见还有内侍在场,便制止自己上前,只保持着一段合适的距离。   嘉让看着徐眠画,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位徐姑娘,突然脑中灵光一现,可不就是见过吗!在芝山道观中,那个从起云道长静室中出来的少女,她那时还与自己相视一笑。   嘉让:“原来你便是徐姑娘啊?你还记得我吗?在芝山道观我们曾见过一面,我是那儿的修道士。”   徐眠画一愣,很是奇怪他们二人怎会一同出现。思绪偏转中,她没理会姜浮宁眼神中复杂的情绪。   徐眠画看向嘉让,少女的眼中闪过几不可察的沧桑,她怎会不记得?那日在芝山道观的一物一景她都记得特别清楚。   眼前这个做少年打扮的昳丽少女,即便是穿着不起眼的青灰长衫,却还是压不住的耀眼,她一直都是与日月争辉的存在,自己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徐眠画的声音轻轻浅浅,如涓涓细流,极为清润。   “我记得你...”嘉年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  徐眠画是女二,是个很重要的角色,看仔细的小朋友知道,她上辈子在皇上面上毛遂自荐嫁给了姜浮宁,却在嘉让进宫之后死在了宫中雪地里。现在只有她一个人有上辈子的记忆。   下一章39章是防盗章节,小朋友们现在先别买,等一天过后,40章出来的时候,我再把它替换上来。 第39章   阿耶汉遣使团已至京中, 修文帝设宴,亲自出席宴会,接见了阿耶汉使臣。   文武百官皆已在太极殿内两侧侍立。礼部在殿阶下正中设了表案, 修文帝升御座, 阿耶汉此次为了修复与大齐的关系,将每五年一朝贡改为每三年一朝贡, 此次贡使也随队伍前来。   贡使在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将表文恭敬地放置在表岸上,行三跪九叩大礼。   贡使用着已经极为标准的檀京官话,字正腔圆向修文帝说道:   “藩国阿耶汉国主凡溥, 向崇敬的宗主国大齐陛下问安。藩国阿耶汉贡使阿达木叩见宗主国大齐陛下,陛下万安!”   然后再膝行至御座旁亲手将表呈给了修文帝, 再行三跪九叩礼。   侍中宣读制书,宣敕命。   修文帝点头, 身边的内监张公公立马尖声喊道:   “赐茶赐座!”   礼部官员引导阿达木升坐,并劳问藩主,以表敬意。   阿达木正襟危坐,不敢丝毫懈怠。   当初国主刚被崔将军扶持上位之际,阿耶汉整体上便已经完全沦为大齐藩国了, 阿达木犹记得当年的自己作为一名贡使随侍,随大贡使携国主表文来太极殿朝礼,当年由大齐官员从承天门引至太极殿阁外时, 宫道两处都是鼓乐齐奏, 羽林卫旗首列阵, 文武百官皆如今日这般侍立太极殿两侧。阵势之大,令人震惊,犹为难忘。   也终于体会到了那一句汉话。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陆之兵, 莫非王城。”   如今自己作为贡使来到大齐,心境大抵与当年的大贡使是一样的吧?以如今国力薄弱,官员腐朽又钻营的阿耶汉,如何以蚍蜉撼树之力去反抗大齐呢?   此次宫廷宴会,王公贵族,世家大官皆已到场。修文帝礼节性的与阿耶汉使臣寒暄几句,便由四夷馆官员接待入席。   宫中乐编安排羽林卫列操演习,表现大齐武学之魂与力量之美,震撼程度足以让阿耶汉使臣们瞠目结舌。   皇宫守卫森严,为防歹人混进宫中,故此,今日仅此接待阿耶汉使臣与贡使一众人,阿耶汉的学子便安排住进了南京阁中。   今日在南京阁接待阿耶汉学子的译员堪堪只有十位,除去那九位外来译员,还有一个本是四夷馆的新晋官员。其他的译官早早便去了宫中接待。   现下,十个人都忙得脚不离地。嘉让更是头疼,四十七位学子和他们的三十三位仆从,一共八十人,应嘉让一共要充当十人的翻译,学子一旦将话说快了,或者说得杂了些,嘉让便有些听不太懂,这就直接导致其中一个学子的不满。   不满之人名叫阿丹那,是阿耶汉右司主的儿子,在家中极为得宠,整个人看起来就十分嚣张,嘉让好脾气的和他解释说每个阿耶汉学子居住的房间都是统一格式的,没有其他房间能换,没想到阿丹那趾高气扬,用阿耶汉南方王庭官话嘲笑嘉让:   “你阿耶汉语说得一口西沙方言,真是鄙陋之人,莫不是故意用西沙土著的腔调来侮辱我们?”   其他人应该是在路途中就已经见识到了阿丹那的至高无上且嚣张的气焰,却没有人敢站出来为嘉让说一句话,嘉让听得懂这货在骂自己,具体也不清楚他骂的是什么?却不与一个外族人一般见识,只是干着自己该干的事儿,为他们登记用具,安排食宿。   阿丹那见嘉让竟然敢不理自己,顿时觉得被一个小接待无视,面子上过不去,又拿长相攻击她:   “看你长得男不男,女不女的,怕不是那个传闻中的太监吧?”说完便哈哈大笑,他的一些小跟班也附和着笑出了声。   姜浮宁从外面走了进来,看见嘉让被他们如此侮辱,本来这两日就因为徐眠画一事恼火心绪不济,现在见那人一副找麻烦的嘴脸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姜浮宁:“请注意你的言行,我们不止负责你们的生活日常,还需监督你们在大齐的一言一行,若是行之无度,言之有辱之人,我们便会上报四夷馆,将不合格的学子罢免学习资格,等学期一满,便会遣送回国。还望诸位来大齐做一个守礼知节之人。”   姜浮宁这一番话说出来之后,那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跟班吓得立马噤了声,阿丹那也收敛了不少。   姜浮宁见确实震慑了这几人出声询问嘉让:“你无事吧?要不要换人?”   嘉让摇摇头,“没事的,他骂我反正我也听不懂,不理他便是,何苦弄得这般麻烦。刚刚多谢姜大哥了。”   姜浮宁见她确实没什么问题,点点头说:“有事便来寻我。”就转身走了。   好不容易将这些人安顿好,已经是酉时三刻了,嘉让用完膳便往亭中溜达,远远便望见姜浮宁一个在亭中发呆。   嘉让有心不出声,想看看姜浮宁在做什么,这一凑近两人都吓了一跳,姜浮宁急急忙忙将手中的物件儿藏进袖中,咳了一声:   “你怎么来了?”   嘉让一副“我都知道”的表情:“晚膳用多了,走一走消消食。”   两人一度沉默,还是嘉让看不下去了,她方才瞧见姜浮宁手中分明拿着女子的胭脂盒,料想肯定是想送给昨日的姑娘。“姜大哥,你是不是喜欢徐姑娘?”   姜浮宁被这样直喇喇的戳拆,有些下不来台,脸都红了。想让她别胡说,但又不想否认。   嘉让觉得应该再添油加把火。   “喜欢的话,就应该去表明心意啊!若是她拒绝了,你便再想想法子,哄她高兴,女子最吃这一套了。”   姜浮宁心想:你是不会懂的,她若是那种能哄高兴的女子,也不会拦御前圣驾,不顾自己的生死了。她分明是了无牵挂,谁又能走进她的心里去呢?姜浮宁心中叹息着。   嘉让确实是不太懂,也不知怎么劝解姜浮宁,见他默不作声,便想着以后多留心一些徐眠画,为这个姜大哥创造机会。   这次为欢迎阿耶汉学子来京,四夷馆的主事便举办了一次“迎新会”。将暹罗馆,高丽馆,缅甸馆,西番馆等学子都叫来齐聚一堂,交流识友。修文帝为了使这些学子尽快融入四夷馆的学术氛围和京城人文。更是派去了三位皇子同去,而三皇子也特地叫来了贺兰集作陪。   如此,三皇子与四皇子的斗法加入一个贺兰集,这出戏也更是热闹。四皇子瞧他们两人坐在了一处,心中更是气绝。   想当年老三与贺兰集相熟,还是自己牵桥搭线,在练武场里自己和贺兰集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如今储君未定,老三与自己便是储君最有利的争夺者,父皇仿佛是乐见其成,见他们拉拢朝中重臣也未置一词,给他们俩无形的压力,像是在说,“只要不危害江山社稷,随你们怎么折腾,最后谁赢了谁就是这龙位上的人。”   父皇这谁也不打压谁也不支持的态度,老三仿佛是信了一般,竟然叫他外祖万烨去拉拢定国公府,自己是怎么也不信的,父皇这隐晦不明的态度分明事有蹊跷。而老定国公出事的原因老三又不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要在此时拉拢贺兰集?   贺兰集见四皇子若有所思又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自己,其实他也知道,据自己与他相处所知,四皇子这人虽然风流成性,行事多有荒唐之处,却也是个心思剔透之人,很多关节不明之处,只要多梳理,他也定能发现问题所在。这才是四皇子的厉害之处,行事之间迷惑对方,却又在暗中贯通脉络。不可谓不强。   而自己接近于他,与他建立友人关系,本就带着不纯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替七皇子收集对手情报,知己知彼而已。若不是利益点不同,四皇子此人也算得上是个可交之人。   三位皇子一出现可谓是紧紧抓住了众人的目光,三人落座上首,毕竟在场之人,谁也没有此三人身份高。   贺兰集坐在上首的左侧的尊位,以左为尊,也显示了贺兰集的身份不凡。众人便也知道这人大概就是世子爷了。   贺兰集落座之后,便执起酒杯,衣袖轻摆,动作风流,向三位皇子敬了一杯。众人也有模学样,纷纷向皇子们敬酒。场面一副异常热闹。   嘉让刚从南京阁出来,便看见上首主位右边坐着的男子。   那不是竹霑先生吗?他怎么会来四夷馆?本想上前去向问声好,待看清他身上的玉冠紫袍,还是绣着四爪蟒的紫袍,通身势不可挡的贵气,越发衬得他不似凡人,嘉让一惊,顿时明了。   他是皇子!   这个认知使嘉让震惊得迈不动脚,她料到竹霑先生身份不低,却没想到他竟是皇室中人,随即便想到了自己在芝山上是否有得罪于他。   若是误闯他的竹斋,弄脏他的地板,给他吃酸涩野果也算的话,那自己岂不是将他得罪的彻底?   天呐,他还批评过自己的琴艺。嘉让心里头是抓耳挠腮。   这时,一直神色淡淡的李霁目光往嘉让的方向看过来,直直的望进了嘉让的眼中。   四周灯火通明,她与他只隔着一束光,周遭的雅乐之声,酒樽碰击之声,异国语攀谈之声嘈嘈切切。   也都渐渐被虚化,阻挡在耳膜外,万籁俱静。嘉让在李霁的目光下无处遁逃,这一刻,他们的眼里仿佛只有彼此,而瞳孔中的那个人,在这一刻,美的仿若写意山水画。   嘉让看着灯火葳蕤中的李霁,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   好似心弦被人轻轻拨动。   作者有话要说:  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   出自哥哥和梅姐的电影《胭脂扣》   我jio得在这里形容还挺合适的 第40章   嘉让在他的眼眸下败下阵来, 意识到自己的异样,有些无措的逃离开。   刚刚是怎么了?被他的眼神引诱着与他对视,为什么会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李霁也察觉到自己方才不对劲, 那种黄泉碧落, 满眼一人的感觉并未随着那人的离去而消退,此番心中竟是空落落的。   李霁执起酒樽, 缓缓的让琼浆滑过舌苔,流入咽喉。想到嘉让已经猜出自己的身份带来的震惊恐怕会让她夜不能寐,就觉着有些欢愉, 不觉嘴角微微一扬,弧度舒缓。   贺兰集在下首看得分明, 李霁方才越过人群的视线定格在嘉让的身上,连看向她的目光也极为不同。   而后又仿佛在回忆什么事, 脸上倒是淡淡的,看不出情绪,可最后却是浅笑一止,看得出来,他心情不错, 也应当是认识应嘉让。   贺兰集倒不知这两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会有什么交集。   而应嘉让见到李霁明显就是一怔,回过神来便一溜烟逃走了,莫不是应嘉让得罪了李霁?   那不得了, 李霁这个人他是最清楚的, 手段是真阴狠, 别看表面上端的是冷淡自持,无欲无求。内里却是一只危险邪性的妖孽,得罪于他,还不知道心里怎么算计着你。   贺兰集想着, 自己这会子是置身事外呢?还是帮一把自己那个好妹妹的心上人?   平复心情之后,嘉让还是挺后悔自己刚刚那一下冲动,为什么要跑?他都看见自己了,按理说应该去行个礼,最坏不过是被他记着了,以后给不了自己好果子吃。可人家一看就是那种不屑于和自己这种小喽啰沾上关系的贵人。   嘉让不由苦笑,想着要不要再过去,只见一位接待使急匆匆的来寻自己,她识得此人,是道观里的一位师哥。   “师弟快去看看,阿丹那在发酒疯...”   嘉让疾步赶去宴席处,只见阿丹那已经被人拉开,压制在一旁,上首的几位皇子显然是未受影响,但嘉让还是壮着胆子上前,“是小人管理失察,请众皇子降罪。”她是负责阿丹那的接待使,理应揽下过错。   李霖的眼神在嘉让身上逡巡了几道,漫不经心的挑了挑眉,心想这小小接待使倒是生的比他后院姬妾还要白嫩好看。看着少年俏生生的立在下首,随即酒兴上脑,“那便罚你给本皇子斟酒。”   此话一出,嘉让一怔,她匆匆抬首,却撞进了一旁的七殿下的眼中,复又惴惴不安垂下头,左右都是她得罪不起之人,十分恭敬道,“是。”   嘉让上前,原本挺直的背脊微微曲着,衬得整个腰身细瘦,柔软易折。   李霁余光瞥过,只见少年伸出一截白腻腻的手腕,在灯光下更是晃眼,手指白皙莹润,根根如出水青葱,抓着酒壶斟酒的手微微摇晃着,一看便知从未做过这等事。   看着眼前的酒盅,李霁忽而觉得,她不该为李霖斟酒才是。   那酒溢出一些,李霖玩味的抬眼,觑着嘉让,“怎么?这些事也做不好?”见她生的漂亮,起了刻意为难的心思。   嘉让连忙退了两步向其告罪,李霖不为所动,手指轻勾,“将它喝了。”   众人皆是一惊,这酒樽四皇子用过,却让一个小小接待使沾染,未免不妥,见嘉让满脸为难,额间隐隐冒着汗,底下的人不乏有看热闹的。   贺兰集刚想出声缓解。   只见从头到尾都冷若冰霜的七皇子淡淡开口,“斟酒...”   他身旁不喜人贴身服侍,所以身旁并未有内侍,只不紧不慢的看着嘉让,那眼神很是明显,这是要让她来服侍。   李霖被下了脸,刚想出声打断,这时贺兰集却凑了过来与他对饮。   任何人在这种时刻,总是要屈服于权势之下,嘉让得了令,脚步有些虚,低着小小的脑袋,仿佛做错了事一般,小心翼翼的拿起酒壶。   李霁肆意的看着眼前这双手,肌理均匀饱满,莹白中透着一抹诱人的粉嫩,忽而想起了那一日在竹宅里她赤,裸着的双足,也是这样的细腻颜色,眼神瞬间晦暗,心中却是后知后觉的暗恼,嘉让这回没再出错,小小的松了一口气,却不敢抬头。   李霁见她这般,想着李霖应当是吓着他了,心中一软,挥了挥手,“退下吧。”   “是。”嘉让如释重负,弓着身子退了下去。   三皇子李霄盯着离去的少年若有所思,能让李霁为其暗中解围,倒是个不寻常的。   ......   退下之后,嘉让忙不迭的给自己顺了一口气,立马回了屋子,这些个皇子虽没有急言令色,但上位者的气势还是让人不免发怵。   最后宴席散了,那些阿耶汉学子三三两两的往院中走来,各个都喝得脸红脖子粗,嚷嚷着还能喝。看来人醉了是真的和平日里端方自持的模样大相径庭。   入了夜,嘉让才终于躺在了塌上,想着那位七殿下也不是个小气的人嘛,遂安心的入睡。   梦中,一片熟悉的竹林和一座陌生的竹斋,竹斋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寂寥阴沉。   嘉让闻到飘碎在空气中新竹潮湿的气息,十四五岁的女孩误闯进陌生的竹斋,眼尾发红,发丝上带着细小的树叶,显得有些狼狈,谨慎却又面带娇怯。   忽而梦有些破碎,面前出现了一个瞧不清容貌的男人,眼神却不怀好意的盯着女孩,他渐渐的露出獠牙,伸出利爪,化身为狼,将她死死地按压在草地上。   嘉让从梦中惊起,吓得大汗淋漓,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幸好,这不是真的。自己没有被吃掉,胳膊腿儿的都还在。   却也不敢再睡了,就怕一睡过去,那张着血盆大口,一口獠牙的饿狼就等着自己,然后将她拆骨入腹……   嘉让在榻上辗转不得睡,这个梦很是奇怪。   夜幕即将降临下的竹林,竹斋,少女,男人,恶狼......   能确定的是,竹林就是芝山上的那片竹林。   那个少女,嘉让不能确定那是谁,总觉得是自己,可又不像自己,可最后,那男人化身为狼扑向少女的时候,那少女的激烈反应却是自己能感受到的。   若是自己的话,十四五岁的时候自己尚且在宜州,怎么会一身女装在山林里游荡?   可若不是自己的话,那为什么梦中真实的感觉来的那么强烈?以至于那头狼扑向少女的时候,嘉让能感受到危险与阴沉。   那男人是谁?嘉让却怎么也记不起。   正当嘉让稍稍恢复了一点睡意,外头天光就已经大亮,索性便压抑着瞌睡虫起了个早,把今日的庶务安排的满满当当。   廖舟疾步从外院进来,“应译员,你手底下负责的学子出了事。”   嘉让来不及伸个懒腰,就立马和廖舟去学子宿舍。   嘉让:“出了何事?”   廖舟:“就是那个阿丹那,昨日喝多了酒,今早起来说他的随身沙漠狼不见了。”   嘉让一脸懵:“什么沙漠狼?”   廖舟:“就是一块玉佩,他们管那个玉叫沙漠狼。说是家族传下来的福玉,那个阿丹那说是他隔壁的学子偷的,非要去搜他的屋子,这不,两个人发生了口角,已经打起来了,拦都拦不住。你是他们的负责人,我就先把你找来。”   两人急匆匆往学子寝室赶去,一路上倒是惊动了不少人,纷纷探出脑袋来瞧。到了地儿,就看见两人已经被四夷馆的人给拦下来了。   嘉让用着阿耶汉语讯问两人:“怎么回事?”   阿丹那一直没给过嘉让好脸色,嘉让便走进同样受伤的学子。“你来说,你们为何要在四夷馆内惹是生非?”   这个被安上罪名的学子叫做庚七,脸上已经挂了彩,看样子是被打得挺严重,所幸在路上就已经通知了馆医。   庚七此人并不是一副纯粹的阿耶汉人长相,看他相貌,偏汉化多一些,嘉让在为他们登记名册的时候也看过他的家庭结构,父亲是阿耶汉王庭中的落魄贵族,母亲是扬州歌姬,早年间家族还未落败的时候被庚七父亲看上买回去,恰逢嫡长兄去世,这个来大齐学习的机会便落在了庚七身上。   而这些学子们大多都是南方王庭中的贵族官员子弟,再不济的也是王商,家中有泼天的财富,应嘉让也知道,能来大齐学习的都不是什么普通人家,而庚七在里面的存在,就是一群混迹在富家子弟中的落魄户。   庚七毕恭毕敬,虽满身狼狈,倒也不失少年意气。   “应译员明鉴,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昨日阿丹那喝的酩酊大醉,晕晕叨叨的回了院子,他见自己房中太黑,就敲响了还未熄灯的庚七的房门,叫他去将自己屋子里的烛台点亮,庚七照做之后,阿丹那便颐指气使,要庚七帮他把鞋脱了,庚七没理他的无理要求,一气之下便出了房门。第二日阿丹那宿醉醒来,找不到沙漠狼,便将怒气发在了庚七的身上,一口咬定庚七偷了他的沙漠狼,庚七不认,阿丹那便闯进他的房间,搜他的包裹行李。庚七哪能受如此奇耻大辱,当场就与阿丹那厮打了起来。   嘉让听完庚七的阐述,扭过头看向一旁的阿丹那。   “他说的可有错?你可要反驳?”嘉让秉公办事,并未偏袒哪个。   阿丹那:“他说没偷就没偷?那我的沙漠狼还能不翼而飞?那可是我们家族的老祖宗传下来的,丢了的话,祖宗怪罪,召来祸患的话,谁都别想逃。这个庚七最为可疑,只有他进过我屋子,不是他的话还能有谁?”   嘉让:“阿丹那你先冷静,事情还未查明白之前,人人都是无辜的,你好好想想是不是遗落在屋子中的哪个角落里了?”   阿丹那不想和应嘉让说话,用表情派使自己的随从和她说。   随从:“我在少爷的屋子里头里里外外翻了好多遍,确实没有在屋子里。”   嘉让:“昨日的宴会人员众多,会不会是在宴席上遗失的?”   随从:“这个小的不知,昨日公子让小的就在四夷馆与馆中的管事留下来做收尾工作。公子他与其他几位同路的公子回去了院子里。”   嘉让这下有点难办了,这个沙漠狼的去向还真是扑朔迷离。“那你们也不可恶意滋事,你们是不把四夷馆的规矩放在眼里吗?守则上明明白白写了‘遇到一切事情先与队伍负责人讲明’,不得擅自决定。”   起势十分足,还是有几分威慑力。应嘉让也明白,这种事情上不能总要别人帮忙,自己也要学会着怎么去管理。   阿丹那终于沉不住气了,“那你的意思是我的沙漠狼就不找了?”   嘉让也硬气着回答:“找,当然得找!不过,你们打架滋事依然要受到处罚。”   院外的贺兰集看着“未来妹夫”这么男儿气性的一面,遇上了麻烦竟也没有束手无策,看来以后若是有心扶持他,应该也是不用太操心。不禁勾唇一笑,还未跨进院门,便鼓着掌,缓缓走进来,口中念念有词:   “不错,应译员这个接待做的非常称职。”   院中的人都吃了一惊,没想到世子爷会来,纷纷上前见礼。   贺兰集也没藏着掖着,将那枚沙漠浪拿了出来,摊在手心,“遗失的可是这个?”   阿丹那一看,却是是自己的沙漠狼。方才还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立马变得谄媚了起来。   阿丹那:“多谢世子为我找回沙漠狼,阿丹那无以为报,若是世子得空,我想请世子静月楼一聚,以表感激。”   贺兰集未置一词,脸上的表情倒像是欣然接受。   嘉让:“三郎见过世子。”   贺兰集一双桃花眼,笑意浅浅的看着应嘉让,眸子里仿佛铺撒着星光,格外的明亮。   贺兰集:“随我出来!”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营养液能干啥,可就是好想要,星星眼 第41章   嘉让神情一怔, 没想到世子会叫住自己,下意识抬头望向世子的眼睛,那看似宁静惺忪的眼神, 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不自然的就想让人听从于他,可能是她小时候受过他的恩惠与善意, 所以,对于他的整个人会更觉亲切。   在众人不明所以的注视下,嘉让轻快的迈开步子, 走向贺兰集。   随他出去之后,两人沿着绿油油的葡萄架散着步。嘉让不忘感谢, “方才还要多谢世子出手相助,若是有用得上三郎的地方, 世子尽管吩咐。”   见嘉让神态肃正,模样还同儿时一般,眉眼却已初初长开,活像一颗半要成熟的蜜桃。但却没有半点小时候对着自己时的亲昵可爱,倒是才发觉原来这孩子已经长大了。   贺兰集眼中带笑, 被这微醺的九月秋风一吹,笑里仿佛藏了佳酿一般,令人不知不觉中迷醉。   “眼下便有用得着你的地方了。”声线低醇, 声音仿佛糅入了清风似的, 愈加温柔。   见嘉让露出疑色, 贺兰集眼睛往上挑,嘉让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那葡萄架上弯弯曲曲的茎叶攀附在竹架上,垂下的串串紫色葡萄沾着露珠, 映着清晨光辉更显晶莹剔透,如此相交辉映下更使人垂涎欲滴。   嘉让两眼放光,欣喜的说道:“我还未发现这里有葡萄,世子稍等,我这就去给您摘来。”   一边小心翼翼的摘,一边还不忘给世子科普。   “世子也喜欢吃葡萄吗?我原以为葡萄是从南方引来的,后来才知先汉时期是张骞出使西域时引入中原的。   可后来见《诗经》中《诗·王风·葛藟》记载到‘绵绵葛藟,在河之浒。终远兄弟,谓他人父。谓他人父,亦莫我顾。’中葛藟便是葡萄。”   贺兰集看着努力绷直身体,向上踮起脚尖的少年,宽松的衣袍因着这番动作紧贴着身子,勾勒出一抹婉约的曲线,看着腰肩单薄的嘉让,想着这人的身条未免过于细瘦,令人忍不住想上前紧紧扶住她。   见她突然止了话语,贺兰集倒是还想接着听她清脆稚嫩,略带沙哑的少年音,“然后呢?”   嘉让摘葡萄的手一顿,随即摘了一小串递给了贺兰集,继续道:   “此外,《诗·豳风·七月》记载:‘六月食鬰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中薁也是葡萄。   后来我百思不得其解,多番查阅典籍,也揪不出这葡萄的出处。现在心里还不甘心呢。”   贺兰集颇有些享受的听着她的声音,看着认真摘葡萄沐浴在晨光里的灵动少年,此刻倒是连这甜美可人,剔透欲滴的紫色珍珠都不及她三分。   嘉让陷入这秋收的喜悦中,全然未看贺兰集此时的眼神,依旧絮絮叨叨的说着:“我看一些山野杂记,里头记载着,先人把葡萄也叫做草龙珠,山葫芦等,世子你说,后人会把葡萄叫做什么?”   侧过脸来,发现贺兰集正定定的看着自己,这一下回过神来,脸带赧然,有些尴尬的说道:   “我是不是太聒噪了?实在抱歉,在四夷馆做接待总是要与他们介绍各种事项,所以会有些絮叨。”   贺兰集不觉得,反而很喜欢听她讲话,“不会,若是摘好了,去亭中坐一会儿吧。”   嘉让点点头,边走边说:“世子昨日是宿在了四夷馆吗?”   “是,更深露重就留下来了。你呢?昨日没被四皇子吓着吧?”想着她被为难,虽是个男孩,胆子应该也不大吧?   嘉让当然不能说实话,模棱两可的说道,“还好。”   贺兰集点头,两人坐于亭中,倒是相谈甚欢。   贺兰集慢条斯理的剥开一颗紫透了的葡萄,放入嘴中,确实不错,微酸清甜,口味怡人。   嘉让也剥开一颗晶莹饱满的放入唇舌之中,果然汁水饱满,那紫色透亮的汁水沿着嘉让的嘴唇滑过下颚,贺兰集不由自主的看着她,只见她本就粉嫩的唇色被汁水浸染得水色透亮,滑过精致下颚的葡萄汁更是平添一股诱人风情,偏生她整个人生的清冷俊秀,与这娇媚惑人之态融合得浑然天成,让人生出一股子邪气,想要搅乱她这通身正派的少年气。   待贺兰集反应过来这荒唐念头时,不由得被自己的想法吓住。眼前的男子可是自家妹子喜欢的少年郎,照着祖母对贺兰颐的放纵爱护,眼前的少年保不齐将来会成为自己的妹夫。   贺兰集为避免方才不正经的念头,便问道:“你离京的这几年在外头可遇到什么趣事儿?”   嘉让轻舔了唇边的汁水,想了想,“有的,我在蜀中时,结交到一位好友,他是个爱闹腾的性子,不知怎么,与我特别合得来,我们是在客栈吃古董羹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店主在客栈举办了一个食辣大赛,胜出的人便可在客栈免费吃一个月的古董羹。   有个看不惯我的师兄便把我给推上去了,其实啊,我从小在平都长大,和我娘一样,特别爱吃辣,所以我一点也不怕,其实我倒是很想上去的。后来好多人都不行了,就剩我和洙元兄还有一个江西籍的书生郎,三个人在台子上龙争虎斗。”   贺兰集听得也觉有趣,“后来呢?谁赢了?”   嘉让笑了笑,“我原以为要么是我,要么是在蜀地土生土长的洙元兄,结果我们俩都辣的说不出话了,那位仁兄还面不改色,后来就分出前三甲,当然了,我比洙元兄稍微厉害一点。”   贺兰集看着嘉让得意却又力求谦逊的模样,实在忍不住,鬼使神差的揉了揉她的头,惊得嘉让一愣一愣的,贺兰集才反应过来。   “实在对不住。是我唐突了”便讪讪然的收回了手,确实,嘉让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所谓女不摸腰,男不碰头,君子行径。今日贺兰集自觉已经干了太多奇怪事儿了。   嘉让为了缓解尴尬,“我们别光顾着坐在此地,世子应当还未用膳吧?三郎倒是有些饿了。”   贺兰集爽朗一笑:“瞧我,让你来作陪,竟把你饿着了,我倒是用过了,你先去吧,我也得回去了。”   嘉让莞尔:“那,世子告辞。”   贺兰集点点头,两人各自归去。   嘉让看着贺兰集离去的背影倒是有些奇怪,每次只要一见到贺兰集,他两总会有些肢体上的触碰,第一回 是七岁时,他抱着自己,还让自己亲他;第二回是在老国公夫人的寿宴上,他也摸了自己的头;第三回是在国公府宴席上,他攥着自己的手;这一回又......   倒不是什么女儿家的娇羞之态,嘉让知道自己这辈子只能以男儿身份活着,若不然的话,家道中落,不得善终的批命若是成真了,她哪里还能这般自由自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所以也并没有想着什么风花雪月之事,只是觉得他对自己或许太亲近了些,令她生出一股陌生的异样感。   等嘉让一回到院中,廖舟和其他三三两两几个学子便围了过来。   廖舟更是迫不及待,“三郎啊,你是怎么与世子认识的?”眼中放着光,仿佛要将嘉让供起来似的。   “世子与我哥哥是同窗,我们就是见过几次面。”   廖舟:“那你与世子可相熟?”   嘉让不知他想问什么,“算不得熟的,我们拢共才见过几次,一个手都数的过来。”   “那世子为何叫你一人出去?”打破砂锅问到底,廖舟仍不死心。   嘉让耸了耸肩,“世子叫我去给他摘葡萄,喏,就是这个。”说着把手上的葡萄拿起来,在廖舟的眼前晃了晃。   廖舟的热情一下就击退了大半,好家伙,本以为应三郎认识贺兰世子那样的檀京城大人物,哪成想却是不相熟,他还以为世子叫他出去肯定是因为两人关系不错,结果只是看中了院中的葡萄。   嘉让还有事情未解决,顺手将葡萄塞给了廖舟,并没在此多做停留,他来到阿丹那与庚七所在的院子,将两人都叫出来,这回阿丹那倒是老实了许多,他是亲眼看见那个身份高贵的世子单独将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应三郎叫出去的,看样子两人关系不错,虽不知道她一个小小的接待是如何认识这位世子的,但给她一个面子总是稳妥的。   嘉让秉承着认真负责的态度,“我将你们单独叫出来,是因为这件事还没有得到解决。”   两人皆疑惑,看着应嘉让。   阿丹那:“我的沙漠狼已经找回来了,还能有什么事?”   嘉让稳了稳神,还没吃饭的她,确实是饿了。“阿丹那,此时你未经查明便私自搜查庚七的房间,还将人打伤,我作为你们的接待使,有权利要你向庚七道歉。”   阿丹那火来了,“凭什么?要我与他这个破落户道歉,你开什么玩笑?”   嘉让可不能对他这个外国少爷生气,耐下心来,硬起声来:“你伤人在先,若秉公办事,我首先得将你的所作所为上报四夷馆,将你的考核指数降低一个档次,你说呢?阿丹那,我要不要这么做,让你的家族知道你在大齐的事迹,让你蒙羞!”   听完这句话,阿丹那才晓得事情的严重性,原来不在自己的国家,确实不能按着自己之前的性子来,就连动手打自己国家的人,在大齐也是不允许的。想着大丈夫能屈能伸,就与庚七道了这个歉。   “打了你是我的不是,我与你道歉,还请你原谅。”态度倒还是很诚恳。   庚七应了一声好,这件事也就此揭过。   嘉让解决了这件事,心情十分好,拉着二人前去文曲街吃了两大碗茴香小馄饨。   没想到却碰上了已经是东林县主的徐眠画徐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给俺营养液的小可爱绝对是替天使来爱我的 第42章   文曲街坐落在皇城最喧闹的西南, 这儿是通往芝山的必经之路,所以在此处见着徐姑娘,约莫是刚从芝山回来。   她如今身份不一样了, 嘉让也只能远远的看了一眼, 却没成想,徐姑娘隔着人山人海, 朝这边的小摊子上望了过来,两人隔着袅袅蒸雾,遥遥一对视, 徐眠画便向嘉让走了过来。   嘉让赶紧咽下嘴里的小馄饨,起身行了个小生礼。   “县主有礼了。”心中满是诧异。   徐眠画想到起云道长的那番话:   逆天改命, 有损本心。   若是依旧遇上了前世的劫数,只怕事与愿违。   徐眠画自知她的命不好, 但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只觉自己大抵还是幸运些的。   上辈子的记忆纷至沓来,她好似又回到了临死前的那一日......   她慢步走出宫殿,外头正下着大雪,大殿外只有御林军把守, 内侍宫婢一人也无。   在淮地看不到这么大的雪,仅有的一次也是在沈家,与母亲一起。徐眠画眯着眼睛, 看着这隆冬时节的一派肃杀之景, 仿佛在怜悯, 仿佛在嘲弄。   她穿着县主官服,系着厚实的披风,慢慢往御书房外走,无人相送, 只有风雪迎。   体内的剧痛感袭击着五脏六腑,污血争先恐后的从喉腔里喷涌而出。   徐眠画知道这是新皇御赐的毒药发作了,但还是忍不住痛哭,身体的剧痛倒是胜过了心里的绝望,痛得哭也哭不出来,只能压抑地呜咽着,仿佛一只将死困兽,做着最后的挣扎。   她倒在雪地中,纯白的雪印上黑红的血,面如死灰的睁着眼,怔怔的看着最后的人间......   “县主?”嘉让有些摸不着头脑,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女子好似有些魔怔了。   徐眠画思绪附一清明,这才嘴角浅浅一笑,端详着眼前的嘉年皇后,一身青灰使者服,梳着最简单的男髻,在闹市里吃着最便宜的汤食,脸上却是满足,这种感觉十分奇异,不由的让她想起了上辈子禁锢在皇宫的她。   李霁此人心机深沉,世家安排的女子近不得他的身,且他登基不过一载,正值百废待兴之时,所以极少踏足后宫,仿佛一心只沉醉于江山社稷。   后来不知怎的,宫中传出消息,说是李霁连着半月有余都宿在凤渠宫,正当文武百官私下猜测新帝会让谁住进皇后寝宫?怎料还未打探个所以然,新帝便将入主凤渠宫的女人公之于众。   朝野一片哗然,群臣纷纷上书反对。   应嘉让是谁?那是被崔鹤唳巧取豪夺来的女人,相传流掉了一个孩子,三年前便死在了将军府里头。如今死而复生的女人要做大齐皇后,这是万万不可的。   最后新帝还是力排众议将应嘉让送上了全天下女子最尊贵的位子上。   彼时,徐眠画记着那日在姜家自己曾与她有过几分交情,虽然几年过去了,自己的丈夫还是一心念着应家小姐,但她依旧盼着这个命途多舛的姑娘能好。   没过多久,封后大典上,她金丝凤袍加身,凤冠下,那惊艳逼人的脸庞,贵气灼人,仿若诗者提笔落下的绝句,歌者惊艳四座的绝唱。   那时徐眠画才意识到,应家小姐是姜浮宁怎样也得不到的女人,他的肖想竟然荒唐可笑。这样艳绝的女人,若是不依附最强的强者,那便是注定要被人掠夺,无法安身立命,以姜浮宁的地位是怎样也保护不了她。   幸而她最后的归宿是新帝,是那个高深莫测,也是这个国家最至高无上的男人,那男人将后位捧在了她的面前,也结束了她漂泊无依的后半生。   可后来,在她死之前,才从已是大理寺少卿的姜浮宁那里得知,这姑娘辗转三嫁,竟是委身于一母同袍的兄弟身下而不自知。   说不清是怜悯,还是女人之间的同理心,只觉着这么美好的姑娘不该这样坎坷才是,幸而今生她未被他人染指,能自由自在的为自己活着。   “我想与你单独说几句话,不知你可否方便?”徐眠画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两个西域人。   嘉让随即点头,与阿丹那和庚七说了一句便跟着徐眠画来到一间茶楼,两人进入雅室,徐眠画的护卫守在外头,嘉让有些迟疑的开口,“县主不怕引了旁人的闲话吗?”   毕竟孤“男”寡女的。   徐眠画见她这般认真为自己考虑的神情,却是觉着有些好笑,嘉让不明所以,这才收了话,讪讪的饮了一杯茶。   “不怕...”   嘉让抬头看着徐眠画,茶水的淡淡蒸汽氤氲着女孩儿柔白的脸,倒是有些与年岁不相符的沉静,也对,敢御街阻拦圣驾的女子,怎么能与寻常女子相提并论?   “那县主找在下是有何事?”嘉让自是猜不到,心中极为纳罕。   “我与起云道长相熟,晓得一些常人所不知的事。”   嘉让一听,两耳竖起,仿佛在听着檀京城里不为人知的绯闻八卦。   徐眠画见她这样子分外灵动可爱,忍不住凑近,神神秘秘的说,“与你有关。”   “我?是什么?”这才开始认真了些。   “若是你信得过我的话,便离四夷馆之外的男子远一些。”   这句话好比平地一声雷,嘉让心中警铃大作,她瞪大了眼睛怔怔的看着徐眠画,“县...县主...”   “放心,我不会说出去,可你得替我做一件事儿...”这才是她此番找她的目的,若是不点明她的软肋,她是不会帮自个儿的。   嘉让听完徐眠画的一番话,已经是飘飘忽忽的回了南京阁,恰巧看见了要出去的姜浮宁,一时间面上表情是一言难尽的看着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姜浮宁不明所以,轻蹙着眉看了一眼欲说还休的嘉让,没等他开口,嘉让便摇着头,加快步子回了寝室。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这是个什么事啊!   姜家大哥喜欢徐姑娘,徐姑娘对他无意,为了让他死心,竟想着让自己来同她演一场戏。好叫姜大哥彻底断了念想。   演什么戏不好,偏偏是演一个横刀夺爱的戏码,这不是要让姜大哥记恨上自个儿吗?   嘉让忍不住啧啧称奇,难办,真难办!   ......   阿耶汉学子来檀京已有月余,鸿胪寺为了让学子们感受京城人文底蕴,便与实地教学相结合。将秋游小雀山相关事宜交由廖舟管理,廖舟将任务分派给各个接待使。   嘉让接到通知的时候,一脸不可置信,“这都十月凉风瑟瑟了,这时候去小雀山秋游会不会多有不便?”   姜浮宁收拾着东西,头也未抬,“穿好外裳,注意防风即可。”   队伍浩浩荡荡从四夷馆出发,经过京城主干道,穿过安民街,街道里的百姓看见外族人已见怪不怪了,瞧上一眼便干着自己手中的活计。   大齐推翻前朝以来,建国已有一百六十余年,虽时有动荡,但京都周部地区百姓都安居乐业。社稷的繁荣,吸引着不少外族人前来京都。更有甚者,连放了良籍的昆仑奴都在檀京城的草市做着正经营生,且不说那暗中的黑市,都有外族人穿梭的身影。   学子们分至三队,依次往城外走,将通行证递交守城士兵过目,一行人放行之后便朝着小雀山进发。   来至山脚下,有几处京郊人家做茶铺生意,旁处有做游人歇脚处的小亭,还有叫卖的果农,嘉让不止要负责学子们的安全,还得为小雀山这一趟游玩做解说。   “大齐是个多山多水的国家,有些山巍峨壮观,气象万千;有些山旖旎秀丽,姿态万千;还有的与宗教,文化融为一体。而在阿耶汉呢,就很少看见山川了,这便是地理位置的不同。”   庚七:“应译员,自我来到大齐便时常见到书中所说三山五岳,庚七不才,不知这三山五岳是哪些山?”   自从上回的“沙漠狼”事件后,庚七就特别爱找嘉让说话,美其名曰多学一些大齐官话,实则也是为了与应嘉让打理好关系,毕竟上回世子爷亲自给应嘉让长脸来了。   嘉让这一路上早已说的口干舌燥,听庚七这么一说,虽然对他不耻下问的态度倍感欣慰,但心里还是一阵痛呼:为什么?为什么又要说话,我好渴啊!谁来救救我!   调整好表情,尽量平易近人:“三山呢,指的是安徽黄山,江西庐山,江浙一带的雁荡山。五岳呢,便是东岳泰山,南岳衡山,西岳华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好了,大家先在此稍作休整,前边左拐便是恭房,大家先解决好,山上是没有的。”   说完这句,嘉让便瘫在了石板凳山,爬山到还好,她在峨眉山的时候便经常爬山强身健体,可要照顾这一帮外族学子,还要实地解说就真的太劳累了。   小雀山山体并不高,主要是山中景致颇为秀丽,如今正是深秋时节,白日的气候倒还怡人,到了晚间,外头的气温骤降,山中做观赏性的枫叶也因着这昼夜温差极大而纷纷凋零,所以如今山中处处都是一片火红,触目惊艳。   各个接待使也叫学子们在近处游玩,不要走太远,以免寻不着人。   嘉让见人群已经散开,眼珠子一溜,一个人偷偷离了队。   ......   “他可去了?”一道温润的男声在屋子里响起。   “是,主子。”做侍卫模样的男子跪地回禀。   “你且下去吧,查明了便将消息传回来。”男子扣着茶蛊,不疾不徐地将热气晕散开,微微抿了一口。   “是,属下告退。”侍卫后退三步转身出了门。   玄衣男子的眼中变幻莫测,忽而自言自语道:“老七啊老七,可别叫为兄失望才好啊...”   李霁得贺兰集密信:小雀山一会,已有崔家内鬼的证据。   李霁心中有疑,此人定不会是贺兰集,只怕是自己与贺兰集,还有崔鹤唳密谋一事应该被有心之人察觉到了,故此用这模棱两可的信条前来刺探虚实。   李霁不动声色,将信条换了,贴身放于身上,只身赴约小雀山。   他做着寻常书生郎打扮,虽佩戴纶巾,但那长身玉立之态,依旧惹眼。通身的贵气更是与旁的书生郎格格不入,倒有些谪仙人误入凡尘之感。   李霁按信条上标注的地方,来到小雀山的深山之处,却意外瞧见四夷馆一行人下山去。   只见那应三郎匆匆跑去林子更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我们导游小应要去干啥?嘿嘿嘿 第43章   临近黄昏, 枫叶疏影里,秋风卷起片片红叶,映着洒落的赤霞, 天地仿佛成了一片泛滥的红河......   嘉让这一路上就像一只小麻雀, 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还真是衬了这小雀山的山名。   她记着自己不能多喝水, 恐来不及到山下便想出恭,所以一路上忍着口干舌燥,喝水也只堪堪抿一小口, 终于将要下山,大家在林中休息时, 嘉让忽觉不对劲,身下一阵湿濡感, 且那感觉愈来愈强烈。   嘉让面上一阵纠结,怕是小日子来了...   原本她的小日子就不大规律,所以兰荇就时常叮嘱自己随身携带棉布手帕,好歹能应个急。   本想硬撑到下山,可随着一股热流袭来, 嘉让脑子里仿佛炸开了花一般,今日又好巧不巧的穿着一身月白的袍子,若是染了血, 这不就等同于不打自招吗?   瞧见没人注意这边, 嘉让便一路小跑, 跑到林子深处,偷偷地垫上。   李霁在看到嘉让时,便将对策调整了一番,看来, 得要“利用”她来脱身了。   虽不是个万全之策,却也能捅到父皇那儿,为自己守住这道底牌。   李霁眸色一暗,满腹算计。   嘉让完全不知这片自己认为最安全的区域会有一个男人在悄悄靠近。   李霁隐隐约约在树干枝桠间趁着霞光看见了应嘉让的身影,只见那人低着头,两手紧张又快速的在腰间系着结。   单薄秀气的肩背微微颤抖,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靠近,李霁了然于心,知道她方才是做了什么,能一个人躲来这林子深处,恐怕是憋不住了,虽同为男子,但怕她尴尬,于是微微一咳,提醒前方的少年。   这一咳,直接将嘉让吓出了魂,惊恐万状颤着声音“啊”地一声,脸色煞白,手攥着裤腰处,活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李霁被她叫的一声,忽然有些疑惑,神情一怔,不过也立马恢复了常态。   李霁面不改色道:“是我。”   嘉让还在颤抖,却也看清了来人,隐隐绰绰间,那人声音清冷,甚至淡漠。露出来的脸更是俊美无俦,应嘉让看清之后更怕了,这人是七殿下!   可他为何会出现在小雀山?方才他可有发现什么?嘉让喉头紧了紧,眼神飘忽,她很慌。   李霁看出她确实被自己吓着了,那白皙柔嫩的脸庞还是一副惊慌失措,可怜无助的神情,半点没有前几回见她时的恣意从容,这副模样,倒不像少年郎了,更像是迷路山间,楚楚可怜的小姑娘。   嘉让抖索着声音,刚刚无意间发出了女子声线,幸而只有急促短暂的一声,虽然现在还是后怕有余,但还是端持着男子声音与李霁答话。   “三郎见过七殿下!”虽然想不顾一切揍他一顿,可现如今也只能毕恭毕敬的伏低做小,谁让他是皇子呢。   李霁瞟了嘉让一眼,出声提示,“将衣裳穿好。”   嘉让此时脑子都有些更不上了,支支吾吾应了一声好,就在李霁面前将腰间的系带系上,李霁玩味的瞧着这个傻傻愣愣的少年,倒是有趣。   待嘉让反应过来,却是羞红了脸,还不忘向李霁道歉,转过身手指头都要打结了,才把腰带系好。   李霁看着应嘉让如蝴蝶振翅般一动一动的小巧肩头,忽然有些想将手放上去,压制她,让她动不了。不过也就一瞬间的念头而已。   嘉让整理好之后,转过身,“七殿下可有事?不如咱们出了林子再说吧?”   她已经镇定下来了,能确定他并没有看见,也未识出自己的女儿身,便放下一半的心了。   李霁神态自若,“自然是有事,你等会与我前去小雀山的南边,拜访一位琴师。”   嘉让面露难色,这天再晚些下山,到时候都要黑了,却也不敢佛了七皇子的意思,耐着性子轻声询问:   “七殿下稍等,小人得前去与其他接待使说一声,可好?”   李霁点头,嘉让便出了这片林子,回来之时整个人都是故作沉稳,实际上却是苦叫连连,步子都有些走不稳。李霁仿若听不到他的心声,叫她跟上自己,两人一前一后往南边走去。   这一路上李霁也没和她说话,嘉让更是不敢随便搭话,她如今的小命可是攥在了他手里了。   李霁却是眉头紧皱着,好一会儿才开了口,“你受伤了?”她身上有一股很特殊的婴孩奶香味,想着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有这味道也是不足为奇。   但今日却有些别的味道,李霁耳聪目明,嗅觉也极为灵敏。一闻便知是血的味道。   嘉让一听,心里直打鼓,支支吾吾的说道,“是...是啊。”   李霁见她走路姿势有些不对,破天荒的出于好心的问道,“伤哪了?”   要你管!   嘉让心中腹诽,却还是担忧怕他瞧出端倪,“后腰。”   瞧着一脸冷冰冰却还想接着问下去的李霁,嘉让只想揭过这个话题,似是抢着发问,“殿下,这天色渐晚,山间不比山下,可是冷得很,您还要去吗?”   李霁脚步一顿,方才还语气温和的男人,现在却不带任何情绪的眸子直直盯着自己,倒叫嘉让害怕了,该不会是嫌她话太多了吧?   话本子里就是反派小喽啰通通死于话多...   嘉让立马住了嘴。   李霁收回目光,清清冷冷的开了金口:“今夜,就是要你在山里陪我住一晚,怎么?你的外裳不是拿在了手里吗?”   嘉让连连应着是,心中却十分唾弃自己的这副狗腿模样,更是坚定了以后一定要躲着些这个七皇子,见到了都要绕道跑。   看着夜幕降临的小雀山,不知从哪儿传来怪异的鸟叫,越看越慎得慌,嘉让觉得自己的命真的很苦,指不定今晚就得交代在了这荒郊野岭的。   半个时辰后,终于到了七皇子所说的琴师归隐处。   李霁:“你在此稍作停留,我先去拜访老先生,这山中时常有野物出没,你自己躲着点。若是听到稳笛的声音,你便来寻我。”   说完便眼风都不打一个就走了,嘉让听完心中哇凉哇凉的,自己碰到的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李霁一走,她便赶忙裹紧自己厚实的外裳,躲在一旁。   过了许久,嘉让犯起了困,眼皮都在打架,却一刻也不敢松懈。   突然,林子中一阵急促的稳笛声响起,山林中的鸟纷纷被惊吓得起飞盘旋。   嘉让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就往林子更深处走去……   贺兰集担任步军都指挥使,前期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要经由他手,这日点卯后便接到修文帝的召见。增强皇城巡逻,如今正是天灾频发的节点,务必做好巡城要职。   而等宫门下钥之际才得以从宫中归家,江公公早已在宫外等待多时。   江公公将七皇子一番话原封不动的传达给了贺兰集,贺兰集心中一震,脑中快速有了对策。   江公公:“如今主子只身前往小雀山,极为凶险,主子留下一封信,可反将背后之人一军。”   江公公拿出信封,贺兰集细细看完,便将信烧了个灰烬。   贺兰集沉声说道:“江公公将七皇子失踪一事上报皇上,我去安排其他事宜。”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若是背后之人是三皇子,那万烨拉拢定国公府就没那么简单,三皇子党是否早已察觉?   若是四皇子,那他必定早已知晓三皇子的动向,如此大放厥词般的引走七皇子,这一招便是借刀杀人,好一招一网打尽啊!这两派对手确实十分不好对付。   ......   嘉让谨慎的往林子深处走,耳边还萦绕着飞鸟振翅的声音,有些阴森森的,不过也还是鼓起勇气寻着稳笛的声音找去。   走着走着,忽而看见前方不远处有几具尸体,嘉让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只觉自己要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脑中已经全然忘了还有七皇子这回事,往后退了几步,正要拔腿就跑之时,身后突然伸出一只大掌,落在了她的肩头,力道之大,让人挣脱不得。嘉让立刻吓得大跳不止,拼命甩开了身后之人的桎梏。   一看才发现是七皇子,定睛一看,可不得了,七皇子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肩头受了一道长长的剑伤,身上的衣袍也处处是血,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嘉让见过被人杀害时的样子,脑海中又浮现出沧州爷孙被害的一幕,此时见七皇子这样,不由的害怕起来。   “殿下,这是怎么一回事?”嘉让声线在颤抖,上前扶稳身形摇摇欲坠的七皇子。   李霁:“赶紧离开此地。”   嘉让赶紧扶着七皇子匆匆往远处走。李霁确实伤得不轻,看样子自己那位好哥哥果真是有备而来,招招都是下死手,自己这身伤倒是出乎了意料,没想到那些死士功夫如此高强。   嘉让觉得李霁像一块巨石一样靠在自己身上,又沉又硬,天也渐渐黑了,若是找不到藏身之处恐怕今夜真是凶多吉少了。   看着昏昏欲睡的七皇子,失血让他嘴唇泛白,整个人也没了精神,仿佛生命在慢慢流失,嘉让心中大骇,他可不能出事,若是七皇子在自己身边出了事,那第一个逃不了干系的便是她了。   应嘉让越发卖力的扶住李霁寻找能落脚的地方,哪怕在石碓下也好。   走了不知有多久,天色已然全黑,山间冷风瑟瑟,嘉让感觉得到身旁这具身体的体温在渐渐流失,心中焦急,自己倒是出了一身汗。   嘉让实在太累,一个踉跄,两人摔作一团,滚下了小坡,而李霁正摔在了她的身上,沉沉的压制着她。   嘉让摔伤了肩头和手臂,正痛的龇牙咧嘴之时,趁着山间皎洁的月光,猛然瞧见身旁一处凹进去的山石,不由大喜。   将李霁拖进了这个将将能容纳两个人的石洞中,再从外头捡了大把枯枝堆放在石洞的外面,遮挡石洞的入口。   嘉让实在松了一口气,可眼下最最重要的事还没解决。外头的月光斜斜的映射进石洞,嘉让看着李霁苍白脆弱的神情,心中还是有些不忍,自己身上什么也没有,就挂了一个水袋。   给他喂了一口水之后,应嘉让用石子将衣角磨烂,再使出浑身的劲儿把衣角扯碎,简单的将李霁身上的伤包扎了一番,做完这些之后,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李霁的伤处,良久,伤口处的血也微微止住了,总算是往好的方向走,不算白忙活。   可没过一会儿,李霁便开始梦呓:“母妃,霁儿冷。”   自从见过七皇子,嘉让就觉得此人端方自持,冷淡漠然,且不好接近。可听到了这句孩童撒娇一般的话,再结合他的身世,嘉让便有些怜惜他了,幼时丧母,父皇忙于国事,便养在太后宫中,而太后早些年也去了,他便一个人做着闲云野鹤不问世事,大抵是习惯了孤寂吧。   嘉让还在这为他伤春悲秋,待从伤感中反应过来,李霁便往她身上蹭,下颚挨在她的肩窝处,呼出的气息打在她的耳旁,嘴唇更是挨在了她的脖颈处,嘉让顿时羞红了脸,敏感的缩开,条件反射般就将李霁推开。   可又想了想,他身上这样冷,眼下确实只有自己能帮他了。若是这一夜都离得这么远,怕是两个人都会冻得没知觉,不得已,嘉让脱下外裳,两人包裹在一起,相互依偎着汲取暖意。   原本相安无事倒也罢了,抱着就抱着吧,可梦呓中的李霁格外黏腻,仿佛得了件有意思的物件儿,八爪鱼似的抱住嘉让,大掌一会儿摸摸嘉让的手,又摸了摸嘉让的脸,好似在确定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嘉让被摸得不耐烦了,他竟然还想将作乱的手摸进自己的衣襟处,嘉让一个铁砂掌便将李霁的手“啪”地扒拉开,气汹汹的低吼着:“你给我老实点!”   没成想,李霁果然老实了许多,但发着低烧的他,意识一直都是模糊不清的,生着病的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孩童,自己还是四岁,还在母妃的怀里撒娇卖乖,母妃也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脊,哄着他,给他哼唱着《兰藏谣》。   可梦境一下子就将他拉入了深渊,他在一片暗无天日的混沌中,一道奇怪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向他传来,告诉他一个绝望的事实:你的母妃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你自己好好活着吧。   可你要一个六岁的孩子怎么活下去?父皇不是他一个人的父皇,他有十多个孩子,他那么繁忙,他在母妃死的那日也就流了几滴泪而已,他好似一点也不伤心,自己该怎么仰仗他呢?   李霁做着那些灰暗相交的梦,在沼泽里奋力挣扎却越陷越深,他害怕的,无意识的将应嘉让越抱越紧......   嘉让被李霁勒得要喘不过气来,正想要发作,却看见李霁的眼角渗出了泪,原以为是生理性的泪水,结果,那泪珠子成串的往下掉,嘉让看得整个人都傻了。   七殿下这是在哭吗?是做噩梦了?   嘉让目不转睛的盯着这张连哭都极为俊俏的脸,鬼使神差的也抱紧了李霁,哄孩子似的,一手抱着他的脑袋,一手轻轻拍着他的背脊,想着要不要哼些歌谣,哄哄他。想起他曾经还批评过自己的《兰藏谣》,便赌气似的就哼《兰藏谣》。   想着才不是因为他长的好看,就是可怜他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李霁:就是因为我长得好看 第44章   嘉让见这歌谣本来已经将李霁安抚住了, 他滚烫的泪珠子全淌在了嘉让玉白的脖颈上,湿湿的,后来又变得冰凉, 极为不舒服。这会子这人又开始不老实, 鼻尖与嘴唇总往嘉让脸上招呼。   无法与他分开,他实在抱得太紧, 越是动,他越是死拽着,仿佛自己抢了他心上人一般。嘉让认命般的放弃挣扎, 任由他抱着自己又亲又闻,跟家门口的旺财一样。想着这人生了病怎么会这般黏乎呢?   李霁听见熟悉的歌谣, 以为母妃还在自己的身边,那呢喃着的女子娇柔的小调, 使他错觉的认为,母妃从未离开过他。   原本嘉让已做好了被他骚扰着一夜无眠的准备,怎奈何还是小瞧了自己的瞌睡虫,嘉让累得睡死过去......   第二日,初旭东升, 一缕日光照射进这个狭小的石洞,李霁艰难缓慢的睁开了眼,待视线慢慢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雌雄莫辨的漂亮秀稚的面孔。   这张昳丽的面孔枕着自己的手臂, 嘴角还流着涎水, 粉颊睡得嫣红,额上,鼻尖还有黑乎乎的脏东西,明明自己应该嫌恶的, 可莫名觉得安心又可爱,心中喜欢得不得了。   待他神思回体,知道眼前的人是应嘉让,自己紧紧抱着她,这人仿佛没有骨头似的,软绵绵的俯在他怀里,鼻端萦绕着的奶香味甜丝丝的充斥在他的大脑。   昨日两人便是如此亲密又暧昧的睡了一夜,身上立马有些不自在,见她身上不少的伤,衣袍外印着红色的血印,便知道她也伤的不轻。   李霁复而又仔细的瞧了瞧她,周正柔和的鹅蛋脸又白又软,嫩得像块豆腐似的,双目紧闭,眼睫细长,樱粉色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里头洁白齐整的贝齿,软软甜甜的样子,是意料之中的好看。   李霁盯得久了,早晨醒来,身下便起了反应。已经弱冠的男子,又未有过女人,这个反应本是极为正常,可不正常的是,自己竟对着一个少年如此,实在是......   李霁并不打算将她叫醒,松开了应嘉让,便动作轻缓的出了洞口,吹响稳笛。   寅时,修文帝得到李霁失踪的消息,便立即派出羽林卫搜山。   暗卫处理好刺客的尸体,贺兰集此时不能冒进,只在府里等了一夜消息,而他派出的人多方打探已然确定是三皇子所为。   李霁与暗卫接洽好之后,便回了石洞,安静等待父皇的羽林卫。   与应嘉让稍微隔开一些,将她身上滑落的外裳提拉了起来,团团裹住她异常绵软的身子,外裳还残留着两人身体的温热,做完之后,李霁闭上了眼睛,梳理好接下来的对策。   良久,嘉让被手臂上的伤口疼的醒了过来,在石洞里宿眠的滋味真是不好受,整个人都是冷冷的,格外难受,睁开眼,看见李霁靠在外间,还是一副恹恹的样子,连忙伸手摸着他的额头,感受了一会儿他的体温,复而又摸了摸自己的额上温度,他额上明显更低,情况不太妙。   嘉让焦急出声,“殿下,殿下,醒醒。”   李霁装作昏睡的样子,并不打算醒来,且看看他要怎么办。   嘉让见叫不醒他,把自己身上的外裳裹在李霁的身上,跪趴着从他的腿上小心翼翼爬出石洞,想出去探明情况。   按理说皇子失踪一夜,宫里肯定要派出人来寻才对,可为什么现在她也没听到有人来搜山?   李霁微微睁眼看她在做什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下沉的纤细腰线,因着脱了外裳,她整个人穿得贴身又单薄,臀部微微翘起,弧线浑圆挺翘,更显得腰线不盈一握,爬动间,腰臀起起伏伏,曲线尽显,极尽旖旎。   只见她双手撑在自己大腿的外侧,身子还在自己身体的上方,腿在里间。这般体态,最是惑人。   虽然嘉让好好的穿着衣裳,可李霁脑子里已经不合时宜的幻想出她衣裳里柔美白皙似女子一般的曼妙身子。   方才冷静下去的反应,现在又尘嚣甚上,李霁懊恼,她无意的动作,处处透着耐人寻味的引诱,而自己怎就这般沉不住气?   从前也不是没人引诱李霁,三皇子与四皇子都想将这个闲云野鹤般的七弟纳入阵营之中,毕竟待他成年以后就会册封为王,掌管一方封地,还能自己培植势力,有了他的助力,将来储君之位的走势将会更加明晰。便隔三差五的将那貌美的女子送与这个七弟。   为了投其所好,专门花大价钱从扬州挑选极貌美的瘦马,姿容更是各有所长,人淡若菊的,高洁如梅的,清雅似兰的。李霁收是收下了,可通通都未碰过,谁也进不得他的身,更别说得了他的宠爱。好似那架古琴,那只长萧,那本诗文便是他所有的乐趣,能陪伴他一辈子似的。   后来,三皇子与四皇子也歇了那用美人笼络李霁的心,专心拉拢朝臣,培植势力。   嘉让终于艰难的爬出了石洞,动了动酸胀疼痛的手臂,痛得“嘶”了一声,尔后,便有丝丝缕缕的叫喊声传来,嘉让闭着眼仔细一听,果然是来寻七皇子的人,不由高兴地大叫:   “快来人,七皇子在这里,快!”   方统领听到坡下的急促清亮的声音,对身后的羽林卫做出手势,一行人纷纷跑下坡去,将“昏迷不醒”的七皇子背回了皇子府,应嘉让作为救驾有功之人也一同带回了皇子府。   姜浮宁与应请让得到消息一同出现在了七皇子府,并把兰荇一同带了过来。   兰荇小心的为嘉让包扎着,脱了中衣的嘉让在皇子府客房里冷的有些发抖。   只见那微微隆起的地方层层包裹着雪白的绸布,奶白细腻的肌肤在空气中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美的惹人怜惜。极为破坏美感的便是那肩上与手臂处的带着血痂的擦痕。   兰荇心疼的为嘉让上着药,面色不忍,生怕弄疼了她,天知道她有多喜欢自家这位俊俏娇美的“小公子”啊。   “怎么一日不在您身边,您就弄成这副模样?疼坏了吧?”   嘉让疼的想哭出声来,这个药实在太冲了吧,刺激得她的伤口又疼又胀,“是啊,太疼了。”   “您呀,怕疼为什么还要去那劳什子小雀山?”   嘉让玉雪般的肩头疼得一抖一抖,“好兰荇,这不是迫不得已吗?我现在疼得连话都不想说了。”   兰荇见她这副插科打诨的顽皮模样,还是心疼得红了眼,“这若是留了疤可如何是好,那就不好看了。”   嘉让见她还有心情管自己留不留疤,哼哼唧唧的说道:“你家少爷一个大男人,留不留疤又算不得什么。”   兰荇听完,不由的叹了一口气,眼前的少年郎若是没有那道杀千刀的批命,本该是个娇美可人的小仙子,现如今都该嫁人孕子了吧,与她夫君两人琴瑟和鸣,相濡以沫,过着神仙眷侣的舒坦日子。以她家“少爷”这般模样性情,就算是皇子王孙那也是护在手心里呵护,娇养着。   可如今呢,却是在四夷馆那种全是臭男人的地方与他们打交道,在那荒山野岭的地儿受了一身伤惴惴不安的待了一宿,躲躲藏藏的在这间冰冷的屋子里头上着药。命运怎就这般造化弄人呢?   嘉让上好了药,应清让就在外间等着她,看得出来应清让此时心里也没底,修文帝在七皇子的主卧里等着嘉让前去将事情经过禀报。   应清让轻抚着应嘉让没受伤的那边肩头:“放轻松,圣上问什么你便老实回答,不会出什么事的。”   得到了哥哥的鼓励,嘉让深呼一口气,点了点头,目光坚定的朝修文帝所在的方向走去。   由张公公领着进了内室,嘉让低着头,瞧见一抹明黄衣角,朝着那方向跪拜了下去。   “草民应嘉让叩见皇上,皇上万安!”   “平身。”修文帝的声音有些着急上火后的沙哑。“你便是应爱卿的小儿子?”   “回皇上,正是草民。”制止住声音里的颤抖,这是嘉让第一次面见天颜。   修文帝也听出眼下这少年声音里的紧张,却还是稍作安抚:   “勿要害怕,你且老实说与朕听,七皇子是如何遇害的?”   嘉让回想了昨日的情景,仔仔细细,和盘托出:   “昨日草民与阿耶汉学子游玩小雀山,临下山时见到七皇子一身书生打扮出现在小雀山,七皇子与草民先前有一面之缘,大约是晓得草民也会古琴,便邀草民作陪,前去深山寻那琴师。   快要到那琴师住所时,七皇子便要草民在林子外头先候着,琴师应该是个比较古怪的人吧,一般大师都会有些规矩的。   后来,草民等了良久,听见七皇子吹响了通知草民进林的哨声。   结果一进去就发现了几具尸首,还有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七皇子。   草民怕还有刺客,便将七皇子带出了那片树林,躲在了坡后的石洞中过了一宿......”   修文帝听完心中也有了计较,那不怒自威的神情叫嘉让更是心里没底。   修文帝似是极累,便朝嘉让说道:“你先下去歇着吧。”   嘉让一下得到解脱,便如蒙大赦般的退了出去。   修文帝捏着那封信,指尖泛白。忽而望向李霁,用那从未让李霁见到过的,慈父般的担忧疼惜的面容看着他。   李霁将三皇子引出他的那封信,细心临摹出另一封完全不一样的的内容。   上面写着以兄长为口吻的几句话,将一位封琴隐没在小雀山的琴师的住址告诉了李霁,将李霁引荐给琴师,邀他前去小雀山,以琴会友。   寥寥几句话,便将崔鹤唳与贺兰集相关的密事推得一干二净,更是让修文帝猜忌,是他那两个好儿子使出的好手段。   曾经的自己也是这般算计,天道果真是好轮回,自己的儿子们也还是逃不了兄弟阋墙,同室操戈的命运。   修文帝呆坐了良久,忍着怒火吩咐太医照顾好李霁,处罚了一干人等,便离开了七皇子府。   李霁醒来,给贺兰集修书一封:计划提前,开始猎杀。   嘉让跟着哥哥和姜浮宁一道出了七皇子府后,都松了口气。   待回到家中,清让出口责问:“年年,你怎么与七皇子扯上了关系?你知不知道这很危险?”   嘉让不敢反驳,确实,昨夜是凶多吉少,弄不好还会给家里惹上大麻烦。   应清让也怪心疼她的,好好的一个人受了一身伤还要挨训,便也不再说话了,能瞒着就瞒着一些,别让父亲和母亲担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想试试万更,有没有期待的小朋友?没有就算了,撇嘴... 第45章   另一头, 三皇子愠怒,猛摔了一盏茶杯,脸上尽是失败后的狰狞, 与其平素的温文尔雅有着极大的反差。底下的暗卫暗道不好。   三皇子:“尸首竟叫人截了去?一群废物。”   暗卫:“主子息怒, 这群死士无名无姓,无从查证。就算被有心之人劫去了, 也绝不会累及主子您。”   三皇子:“可有查到是何人的手笔?”   暗卫:“属下该死,还未查明。”   这时,外头一位公公打扮的人在外求见。   ......   四皇子李霖还在为江淮盐案做最后的收尾, 修文帝一道旨意便将他召进了宫,朝中众臣都知道, 四皇子若是将这案子办妥,无疑是要稳稳的压三皇子一头。   李霖:“参见父皇, 父皇召见儿臣有何事?”   修文帝按耐住怒气,不重不轻的将折子扔在了李霖的面前,“看看你做的好事!”   李霖微微抬头不解的看着修文帝,只见修文帝面带愠色,低沉的有些吓人。自己最近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啊?   捡起地上的奏本, 是大理寺呈上来的,李霖细细看着里面的内容,脸色慢慢变得凝重, 最后不禁大惊失色。   “父皇明鉴, 此事绝非儿臣所为, 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修文帝微眯着眼,审视着自己这个儿子。李霖也被看得浑身一震。   “为何那刺客尸体会由你的宫人处理?你七弟的信件也是由你府上递出去的?你最好是给朕一个合理的回答。”   李霖稳了稳心神,情况不算坏,父皇还会听自己的辩解, 说明他并非全信。   “父皇,儿臣从七月一直在处理江淮盐案一事,哪还会有多余心力去刺杀七弟,况且七弟与儿臣交好,儿臣万万不会行此兄弟阋墙,同室操戈的糊涂事儿,若是此案是儿臣所为的话,为何刺客尸体和信件还会从儿臣府上走漏消息?这定是有人要栽赃陷害于儿臣,还请父皇还儿臣一个公道。”   修文帝面上并未松动,心中却是了然,“你若是清白的,为何还会如此轻易被构陷?好好想想这脏水为何泼在了你身上?”   修文帝是何等心计之人,哪会看不出这件事其中的蹊跷,将李霖召来不过是想让他知道,莫以为办好了一个江淮盐案就能高枕无忧,他身边可处处是明枪暗箭。这回老三法子破绽虽多,但也不失为一个一石二鸟好计策。   李霖听出那话外之音,心中倍感震怒,这把火竟敢烧到他头上来,这幕后之人定是老三。可老三为何要去刺杀老七?   李霖稳了稳心神,“父皇给儿臣一些时间,容儿臣将此事查明,再回禀父皇。”   “退下吧。”修文帝眉间染上了一丝倦意。   “是,儿臣告退。”   看着老四退下的背影,却是在想:自己放任这两兄弟龙争虎斗下去,到底是胜者为王还是满盘皆输?   看着这样的修文帝,身旁的大太监张德全却是心中感叹,修文帝在大齐历代帝王中已经算是深谙制衡之道,谋略权数皆不在话下的人物,先帝在世时,受世家牵制,几次改革皆受到来自世家大族的反对之声。   修文帝从小就对先帝的改革变法耳濡目染,在先帝的熏陶下也知道若是皇权一直受世家大族的牵制,那么和前朝皇室穷途末路的境况也无二致。   而先皇在位时不能行之事,在修文帝掌权后却能逐渐将兵权收回。在他登基为帝之后也一直与世家维持着表面上的友好,并不曾动他们,知道世家大族的势力盘根节错,若要将势力连根拔起,最可行的办法便是姻亲与制衡,却没成想,眼下最杂乱无章的却是儿子们之间的明争暗斗。   ......   依着那位公公所言,李霄浮着的心也沉了下去,这般想着,怕是老七也以为是老四的手笔,那封信本就是自己安排从四皇子府递出的,那刺客尸体如今有老七自己帮着处理,倒是省了自己一桩事,还能在明处坐山观虎斗。   贺兰集夜里潜入李霁的府邸。   “你说,我大半夜的不去私会水灵灵的姑娘,倒来私会起你个大男人来了。”说着便随意往李霁的榻上一坐。   李霁倚靠在床榻上,手执着一本书,上头赫然写着一句话:天予拂取,反受其咎。   李霁眼也不抬,淡淡出口:“后院里倒是有几个女人,自己去寻。”   贺兰集挑眉一笑:“我也不敢呐,这都是你那好三哥送你的,我可不敢染指。”   李霁漠然,不同他打趣了,“崔鹤唳几时回来?”   “快了,边关大捷的喜报明日就该到檀京了。倒是你,要怎么样个猎杀法?”   贺兰集心中苦笑,自己现在的处境比在北边吃沙子的崔鹤唳好不了多少,这儿狼窝虎穴自己倒是两边跑,指哪儿打哪儿也怪晕乎的。   李霁翻过一页书,倒也没多认真的看:“南朝萧纲这句话倒是应景,灯生阳燧火,尘散鲤鱼风。我瞧着不错。”   贺兰集听出门道了:“四皇子这阵九月风倒是凉爽。”   “不然怎么吹散这一地讨厌的尘土?”李霁好整以暇的翻过下一页。   贺兰集心中也有了计较,如今也比较关心这次修文帝的态度,“你说三皇子当初要万烨拉拢我定国公府,莫不是那时就知道了我与你的关系?我们的密会从来隐秘,他是从何而知?”   “我看倒不至于,他定是不敢确定,用来摆你一道,此事你若是现身,他便不会再信你。”   贺兰集眉间一蹙:“可这信,你可确实换了,若是没鬼,这信就不能换。”   “他将老四扯进来,不就是用来保底的吗?若我们真是同盟,他杀了也就杀了,再用老四来顶锅,可我现在将信换了,他既能知道我不寻常,又能嫁祸老四,指不定沾沾自喜。”   贺兰集这才了然,却还是不明白他为何要将应嘉让牵扯了进来:“所以说,就是要让他自以为掌握全局?再伺机而动?”   李霁点头,不再多言。   贺兰集却想问一问李霁,会不会在乎修文帝如何处理他被刺一事。但他不忍开口,虽说已经都长大成人了,谁还会像个小孩一样成天念着糖果?可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件事一旦发生在李霁的身上,只能是雷声大雨点小,到了最后不了了之。   贺兰集回到国公府后,十三将这几日重要的事件都一一告知于他。   “余公公去见了三皇子。   皇上召见了四皇子。   崔将军七日后便能到达京都。”   “皇上怎么说?”可能李霁已经不关心他爹的态度,可莫名的,贺兰集自己还是很同情他这个兄弟,想知道修文帝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去处理这件事。   十三:“属下不知,只知四皇子已是镇定自若的从御书房走出来。”   贺兰集面无表情,冷嘲一声:“果然。”他依然选择寒了李霁的心。   唯一还算好点的消息,便是崔鹤唳凯旋进京。   李霁自己倒是看得开,在修文帝面前谁也不得罪,做出一副自己都清楚,却不作追究的样子。   四皇子倒是最近因着这件事明里暗里与三皇子掐的正酣。   连嘉让也通过哥哥的关系得知,七皇子遇刺一事恐怕要到此为止,心中颇为心疼李霁。   此时,四夷馆破天荒的迎来了宫里有品级的公公。专门来找救了七皇子的应嘉让,这下四夷馆的前院满院子的寻应嘉让前来听旨。   嘉让与庚七在葡萄架下交流着阿耶汉的民风习俗,听到宫里来了公公寻她,也匆匆赶去前院。   嘉让问那传话的同期:“可有说寻我做什么?”   同期摇头:“我也不知,这还是我在四夷馆头一次见到这位公公。”   嘉让二丈和尚似的被推上了前头,众人纷纷弯腰,十分的恭敬。   余公公一股去了势的怪异嗓音,尖细着说道:“你便是四夷馆的接待使应嘉让?”对这些穷酸书生似有不屑。   嘉让恭敬有礼:“回公公,正是。”   余公公见应嘉让抬了头,有些愣怔,没想到这个让自己等了许久的少年郎竟长得如此标志。余公公本是不想来这四夷馆的,内侍们受这些所谓身有风骨的读书人的气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自以为是,满身穷酸,本还想不太客气的,乖乖,一见到这张贵气清冷的脸,这可是有大造化的面相啊!这还怎么不客气得起来?   余公公与自己的师父张公公在宫里待了大半辈子了,惯是会察言观色的,宫里的贵人长相一眼便瞧得出,这可是看家本事,余公公看那后宫里的嫔妃,只需瞧上一眼便知道她在宫里的造化了。   看这少年郎,声音清正,身姿雅致,三庭五眼,男生女相,骨相极佳,皮相稳稳要胜过骨相,难得,难得!只可惜是个男儿身,若是个姑娘,那得是红颜祸水,引各路英雄尽折腰的妖姬啊!   嘉让被余公公看得有些发毛,难道自己犯了什么事?   余公公也将将收回打量的目光,咳了一嗓子:“皇上口谕,四夷馆接待使应嘉让,救驾七皇子有功,特赐汉白玉文房四宝一副,黄金百两,钦此。”   嘉让一听,竟是皇上给自己的赏赐。   余公公见到应嘉让的表情也满意,笑着说:“应接待使,还不谢恩?”   嘉让反应过来,谢过恩之后,余公公离得应嘉让近一些,说道:“应接待使是个有福气的人,以后若是得了七皇子青眼,也是个贵人。”   作者有话要说:  灯生阳燧火,尘散鲤鱼风。出自南朝梁简文帝。   鲤鱼风:九月的秋风   意思大致就是:秋风起,尘土散去,这个世界就变得干净了(写作文的小朋友可以用上这句话,哈哈哈哈看起来好高级的亚子)   在文里的意思就是借四皇子这把风,去卷走三皇子这把尘土。   搞这么文艺,俺真是太矫情了哈哈哈哈   嘿嘿,六一儿童节,祝我的小朋友们身体健康,天天开心,冲冲冲 第46章   嘉让听完余公公这句不明不白的话, 也只得愣愣的回了句是。她没想那么多,还以为余公公说的是自己救了七皇子,以后会被七皇子看重, 做个七皇子身边得力的人。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 七皇子以后是要做人上人,得了他的青眼, 自己那就是平步青云。   余公公被恭送着离开了南京阁,立马一群人围了过来,都啧啧称奇。   “恭喜应接待使啊, 你是何时救下的七皇子?”   “应接待使今后可有大造化啊!”   “让咱们也开开眼,看看这御赐之物是何模样。”   嘉让敷衍的回答了几句, 想着这也不知是福是祸,如哥哥所说, 皇上要压下七皇子被刺杀一事,定不会大张旗鼓的处理和此事有关的人和事。   那这个送到四夷馆的赏赐是怎么一回事?嘉让心中惴惴不安之时,阿丹那却凑了上来。“刚刚那人便是传说中没了命根子的太监?”   嘉让看着一脸鄙夷却满脸认真的阿丹那,并不太想理他,白了他一眼, 捧着御赐之物便转身,阿丹那见她不理自己,倒也不会像刚来时那样的抓狂, 只是跟在嘉让的身后喋喋不休:   “他的声音可真奇怪, 还是你的好听一些。我收回我曾经那句话。”   嘉让不明所以:“哪句话?”   阿丹那:“就是说你不男不女的那句, 说真的,看久了,我觉得你还挺顺眼的。”   嘉让心里翻着白眼:“那我谢谢你啊!”   阿丹那:“这倒不用谢,我这个人也不是是非不分。诶, 你别走这么快啊!”   不等阿丹那说完,嘉让快步走入屋中,把门一关,将阿丹那挡在了门外。   嘉让纳闷,阿丹那现在对自己的这个热乎劲是什么开始的?当初他还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找着机会就给自己使绊子,虽不是什么大事,但小麻烦不断也是够让人头疼的。   门外的阿丹那倒也不气,只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很想和应嘉让说说话,他也并非是一开始就针对她,只是看不惯一些长相阴柔的男子,觉得特别没有男人的气概,软趴趴的看着就不舒服。况且她还与那个心机深沉的庚七天天搅在一处,心里就更加不喜欢她了。   但是和她相处之后,渐渐发现应嘉让这个人还是有很多优点的,行止有度,待人谦和,见微知著,声音还好听,虽然有时候说话还是带着一股西沙口音,但也不是听不懂,完全可以满足他这个声音爱好者。   阿丹那扣响房门,“你把门打开,我有话和你说。”   嘉让刚放好那副汉白玉文房四宝,外头阿丹那就在鬼叫门。无法,嘉让打开门:“何事?”   阿丹那跻身而入,随意的便坐了下来,自觉地给自己到了一杯茶水。   缓缓开口:“你不要和庚七走得那么近。”   “为何?”以为他还是在针对庚七。“我知道你们是贵族,庚七的身份比不上你们,可现在大家都是同窗,应该相互扶持才对,不以偏见待人,不以傲慢视人。嗯?”   阿丹那见这样提醒似乎没用,颇为苦口婆心:“我告诉你吧,你知道庚七为何以一个落魄户的庶子身份能来大齐与我们一道读书?   他家虽然落魄了,可入仕的资格还在,本来是他的嫡长兄前来,可在登报名额的时候,他的嫡长兄突然溺毙,这个机会便成了他的。   而在王宫送别宴会上,他更是勾引公主与他互换信物,我起初也不想污蔑他人,可这一路前来,庚七就是个虚伪小人,手段了得,我劝你还是不得不防。”   阿丹那见应嘉让似乎没听进去,不由气急败坏,“我是真的为你好,你怎么这么不识好人心呢?”   嘉让被他突然这么一吼,吓得一个激灵,知道刚刚自己走神了,赶紧说道:“好好好,我记得了,我会小心的。”论打马虎眼,她还是在行的。   终于送走了阿丹那,嘉让舒了一口气,要回去告诉哥哥接下来怎么办,皇上的赏赐都下来了,爹那边决计是瞒不住了,等着挨嘴刀吧。   ......   嘉让垂头丧气的从应大人的书房出来。   应清让刚好从抄手游廊那头走来,看见嘉让,“父亲怎么说?”   嘉让在哥哥面前下意识地瘪着嘴,模样娇憨:“还能怎么说,和圣上的对话一字不差的说与阿爹听,阿爹听完将我臭骂了一顿,说我以身犯险,不过阿爹英明,最后还是答应了让我留在四夷馆。”   应清让摇着头笑了笑,“不用担心,你好好在四夷馆做你该做的事,不会出问题的。”   又抬手摸了摸嘉让的头,“朝中接到了崔将军凯旋的喜报,过几日敏让便会回家了。”   嘉让点点头,听完后面这句话,眼睛放光:“真的吗?二哥要回来啦,二哥肯定也立了功对不对?”   应清让捏了捏嘉让的鼻子:“机灵鬼。”   李霁这几日养伤,在府中为了掩人耳目,也没有多余的动作,不过是在深夜梦见了一回那日在小雀山石洞中做过的怪异的梦,心中空落得很。便差人传话,将四夷馆的应嘉让传来七皇子府。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嘉让听完传唤,便认命的前去七皇子府。   在皇子寝宫外头,内侍通报李霁,嘉让缓缓走进去,整个人有些莫名的紧张和焦虑,看了一眼床榻上看着书的七皇子。   李霁一脸生人勿进的慵懒鬼魅模样靠在榻上,头发只堪堪用一支白玉簪固定住,未绾也未系披散在身后,随意闲适。   雪白的中衣泛着质感上乘的光泽,微微有些散乱,只掩盖住一半的胸膛,嘉让不可避免的看到了那紧实的,有力的,肌理分明的男性胸膛,与自己的截然不同,随着主人的呼吸而微微的起伏,竟是说不出的诱人。   嘉让知道七皇子的母族是西域盘蓝古国的王族,所以七皇子此人虽是黑发黑眼,但五官却是深邃迷人,仿佛周身笼罩着一层神秘的迷雾,给人的感觉就是那扑朔迷离的危险感。   可能是先入为主的观念引导所致,知道此人在竹斋里弹奏古琴时曲高和寡的模样,便觉着眼前人又是难得的贵气与高雅,一时之间想起《国风·卫风·淇奥》里所述: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看着这样一个年轻俊朗的郎君倚塌的美好画面,嘉让心跳不由的有些加快,觉着食色性也果然说的没错,古人诚不欺我。   李霁翻着一本《静心录》,倒是极为修身养性。指尖翻动间,抬头看了一眼立在门边的应嘉让。缓缓出声:“过来些。”   嘉让被突然的一声清越又充满男性磁性的嗓音一唤,心跳都漏了半拍,身子微微颤了一下,立马偷偷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稳步走向李霁。   “沏一杯茶来。”依旧是那不咸不淡的毫无起伏的声线。   得到这一声号令,少年郎有些手足无措,看到桌上冒着热气的茶器,再三告诫自己一定要稳住,不能抖。   在嘉让沏茶的当口上,李霁不紧不慢的上下打量着她。   发髻束得一丝不苟,只用一支不起眼的木簪固定,额前却俏皮的浮起了一小撮不听话的绒发,更显得整张脸稚嫩昳丽。   可能是最近吃了些上火的膳食,鼻尖处冒了一颗痘,在莹白柔和的脸上更显得红彤彤的,却是有些滑稽可爱。   身上还是那一身万年不变的四夷馆接待使的馆衣,这馆衣十分像道袍,青灰色的衣身,黑色的线边,虽是合身,却也稍显肥大,看不出具体的体态。幸好是少年出色的容貌身形,才不至于让这馆衣压制得失去了颜色。   这般看来,李霁心中却是十分的不想让她穿着这身灰溜溜的衣裳,她应该是身着锦衣华服,绣着华美鲜艳的彩纹,缀着精致名贵的玉扣才是。这般好颜色的少年郎,就该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看她动作间不慌不忙,沏茶的动作也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将热气晕开,这般景象倒也让人赏心悦目。   嘉让沏好了茶,端着走近了李霁的床榻。   低眉顺眼的说:“殿下您的茶。”   李霁微微点头,接过嘉让递来的茶,却不经意碰到了她的手,那一触即离的绵软触感让李霁立刻注意到了应嘉让的手。   就像那日四夷馆宴席上,一眼便牢牢抓住了他的视线。只见那手指根根修长秀气,就像那女子柔荑似的,秀美娇软。只恨不得立即抓到手掌里来把玩,仔细一看的话,那手指上却还有些擦伤的细小伤口,在那柔白纤细的手指间显得异常突兀,极为破坏那份美感。   李霁知道,那是她为救自己而受的伤,说不出来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在那之前他利用谁,杀了谁,算计谁都不会有那没用的多余的歉意,可眼前的这个少年不一样。   为了更让修文帝信服自己遭遇兄长的刺杀,他便利用她来为自己作证,她本不需要承受这场无妄之灾,却还是成了自己小小计划中一枚棋子。   在那绝望的灰暗的梦里,终于出现了一道五彩斑斓的光,那么耀眼,那么温暖,带着他走出深渊。   李霁承认,在石洞中,置于险境的自己确实想牢牢抓住这个少年,难以置信的,无法表达的,却即将喷涌而出的欲望......   李霁收回那强烈炙热的目光,继而又恢复了往常那样冷淡从容的神情。不咸不淡的看着手中的茶杯,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个小姐妹的科举文《纨绔公子穿越考科举》,作者月牙铲,对科举文感兴趣的小朋友可以去看看,入股不亏,很肥辽   文案:   拥有亿万家产的富二代季泽在一次意外中穿越到古代成了家徒四壁的农家子一枚。   三间土胚房,几亩地,一破木箱子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裳和一贯钱就是他们家全部的家当。   什么都不会只会吃还有洁癖最喜欢矫情的季泽只想躺平等死……   系统:“宿主你好,晋江科举王霸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叮!背诵一段三字经可获得土鸡蛋一个。”   “叮!抄写一遍百家姓可奖励猪肉半斤,洁厕剂一瓶。”   “叮!录入游记,奇闻异录可兑换当朝科举书籍讲义一册。”   “……”   听到肉的季泽眼睛都红了。 第47章   嘉让小心翼翼的看着李霁将茶喝下去, 白皙又深邃俊美的脸上氤氲着丝丝热气,瞧不真切的朦胧感,诱使着嘉让一眨不眨的盯着李霁出了神。   李霁斜眼见她紧盯自己, 仿佛如痴如醉, 也觉好笑。   “我脸上可有什么东西?”   嘉让回过神来,被发现了。耳根不由一红, 十分的局促,“没。”   李霁瞧着眼前少年泛红的耳根和不安的脸庞,眸色微深, 带着玩味又戏谑的审视:“那为何紧盯着我?”   嘉让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了, 平时挺聪明灵活的一个人,在李霁的面前就犹如一个小孩子一般, 犯了错老老实实等着挨训。垂着头紧盯着床踏板上的那双金丝勾勒着的祥云纹锦靴。   李霁却不想打破这种让她尴尬的局面,还是带着压迫性的眼神势必要她给个答案。   嘉让索性豁出脸面,声如蚊呐:“您好看...”   说完头也不敢抬,浑身上下都透着“窘迫”二字。   李霁端茶的手一顿,没想到她会回答的如此直白, 但心里却是极为满意,得到了答案之后也回入了正题。   “父皇的赏赐想必你也收到了,可还满意?”边说边把茶杯递回嘉让手中。   嘉让自是要溜须拍马一番:“圣上的御赐之物, 自然是顶好的。”接过茶杯, 恭恭敬敬的回答也挑不出错来。   “那汉白玉文房四宝用起来可还趁手?”李霁不看她, 却支着耳朵听。   “这...?小人头一回被赏赐御赐之物,定是要将其供起来,舍不得用。”实话实说,嘉让倒是真没用那汉白玉文房四宝。   “倒也不必不舍。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的, 大可同我说。”话锋一转,“听闻你为了救我,受了一身的伤?”   嘉让前面听得那叫一个受宠若惊,后面自是知道不可邀功希宠,“下官并无大碍,已经好的差不离了。还要多谢殿下惦念。不知殿下身体如何了?”   李霁点头:“嗯,再过几日也就恢复了。”   “如此便好,小人斗胆一问,不知这刺客的幕后之人可擒住了?”   嘉让虽然知道这事儿好像不了了之了,但那一晚自己和七皇子也是经历过生死的人,更是在看见他睡梦中都彷徨无措的眼泪,更是激起了母性的保护欲,觉着有些心疼他,有些鸣不平罢了。   李霁语气微冷:“此事无需你过问。”   这个男人他怎么变得这样快?刚刚都还和颜悦色的,嘉让心中腹诽:也是,人家一个天潢贵胄,还轮不到自己一个四品官员的儿子来鸣不平,来心疼。嘉让立马敛起了心绪,收回了方才的保护欲,呸!   应了一句是。也就没了要关心七皇子的心思。   一时间两相无言,嘉让才欠身将茶杯归置在雕工精致的檀木桌上。李霁没觉着不自在,只是躺得久了,身上不太舒服。   “出去走走吧。”   嘉让一听,以为可以解脱了,脸上喜不胜收的表情藏都藏不住,作势要出去叫内侍进来为他更衣,李霁见她这掩不住的喜悦神情,有意的想为难她。   “你来服侍我更衣。”看着应嘉让转过身来强忍着一脸菜色,李霁心情大好,嘴角压不住的上扬。他倒是很乐意见到她的不满和奈何不得,整个人生动有趣,直叫人想抓过来捏一捏。   嘉让不可置信,叫她来服侍,“我?”   李霁不置可否,嘉让也就认命的向前,靠近美人榻,轻轻掀开李霁腿上的波斯织毯,弓起背脊,扶起李霁,两人挨得极近,嘉让身上若有似无的奶香味丝丝缕缕的传进李霁的鼻息中,李霁看着她的发顶,想起了小雀山那日,梦中极为依赖的那阵香气,便是应嘉让身上的这味道。   “你可是用了什么特殊的熏香?”   从头顶传来的声音不容忽视,嘉让仰起脸来回答:“并未。殿下可是闻出了什么味道?”   其实已经不止他一人说过她身上的味道了,兰荇照顾了自己那么久,从小便说她身上有一股很自然的婴孩奶香味儿,忍不住想凑在她身上使劲闻。   这个味道其实很多男孩女孩都会有,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便会变淡直至没有。可她身上的不一样,小时候是单纯的奶香味,长大后便带着一丝丝香甜味,好闻的很。   游学的时候,与那些师兄们年纪差的比较多,所以玩不到一块儿。易洙元与茗荷姑娘倒是也曾那样说过,不过嘉让自己却根本闻不到,还以为是喝了牛乳之类的食物腌入了味,才残留了这些味道。   李霁却不知如何开口,总不能说你一个男子,为何身上却是一股奶娃娃才会有的香气?会不会伤他自尊?要不要给他推荐一些男子熏香?   李霁若有所思,却还是忍住了没将心中腹诽说出口。   嘉让有些紧张拿起檀木架上的皇子常服,共有三套,一套是红底金线折花云锦襦袍。一套是月白色的云纹斕衫。应嘉让沉思了一会,便选了一套上身简便的鹅黄圆领袍,大齐男子着圆领袍大多为纯色,无花纹,应嘉让拿在手里的这件虽看起来简单大方,拎起来却是沉甸甸的,上边绣着麒麟的纹样,裁边都是用的金丝纱线,一看便知道是价值不菲的宫廷织物,有银子也买不到。   嘉让其实不知怎么给人更衣,要说也是,他一个官员之子,穿衣这种事都是兰荇服侍,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李霁抬手,嘉让将袖口穿进李霁手臂,提上肩头之后,转身至李霁胸前,将他的中衣系好,虽然自己是个假男人,也没给男子穿过衣,但是依然要装作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告诉自己大家都是人,没得那些什么授受不亲的想法。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系系带的手却是不听脑子的,还是有些打颤。扣扣摸摸系好之后,李霁被她摸得火气都上来了,却还只能强忍着燥意。   嘉让将圆领袍的左右襟在李霁胸前交叠掩合后,以琉璃玉扣将衣襟上提至颈部,不得不说,李霁的脖颈修长白皙,喉结突出那么一个结子,却是极为的性感诱人。看得应嘉让都觉得自己那个假喉结有些自卑了。   衣襟上提时不小心触摸到七皇子的喉结,两人皆是一震,嘉让不好意思的用眼神向李霁致歉。   李霁下意识的吞咽,喉头滚动,更是致命。微眯着眼,十分危险的紧紧看着嘉让。   低下头的嘉让将衣襟固定在颈一侧,这种闭合方式的穿着将人体遮挡的更为严密,毕竟七皇子还在病中,外头的风也大。注意防风还是很有必要的。   李霁看着眼下的人,心中甚是怪异,她手指所到之处皆是细细密密的酥麻触感,这是自己身体最真实,最原始的反应,对着一个男子这样,自己却并不厌恶,甚至有些享受,看着比自己矮上大半个头的少年,眉目清俊秀润,肌肤丰盈白皙,只觉有些可惜了,若是个女子,此时兴致来了。未必就不能向应有期求娶。直接将她纳入府中,做这七皇子府中第一个女主人。   穿戴齐整,应嘉让学着曾经兰荇为自己整理服饰那样,用手轻轻抚平七皇子肩颈处的褶皱。   手还未放下,便被七皇子一手抓住。   嘉让愣了一下,“殿、殿下,怎么了?”   知不知道这样摸一个男人,会将他的欲,火摸出来的?果然是个未开化的少年郎。   手掌里的手,比自己的小巧软和,手上的温度也比自己的低,凉凉的但也舒服,李霁知道不妥,松开嘉让的手,欲盖弥彰的说:“走吧!”   嘉让莫名其妙,也未置一词,跟着李霁出了门,还不忘拿上挡风的披风。   李霁叫应嘉让陪自己逛逛,可嘉让却满腹心事,因为这身上的药该换了,来皇子府已经耽误了应嘉让换药的时间。   两人来到李霁在皇子府栽种的竹林,那儿甚是清幽,也有一座像芝山上那样的竹斋。两个皆会抚琴弄箫之辈在一起找乐子,也只能在竹林里声色犬马了。   两人并未进入竹斋,只是在竹林中的小亭中坐下。   “你可有什么想做的事?”   这是谈人生理想来了?   嘉让知道自己的志向在外人眼里看来是令人发笑的,曾经有师哥说过,她的志向,是穷酸文人的满篇华丽废话。   恐怕七皇子也会觉得不值一提吧,她也不想同人说实话,打着马虎眼道,“学道译文便是我的坚持,若是能携三两好友,把酒拈花,细雪煎茶那是再好不过。”   李霁失笑:“小小年纪,倒是有些迂腐了。”   “殿下莫笑,每个人活着都有自己的方式,各有各的不易。”   她想帮助所有苦难的人,愿世间再无战争挞伐,愿苍生俱饱暖,愿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愿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游历带给她的远不止见识,更是一颗赤子之心。   李霁听她说话倒是有一种小孩装作大人的可爱语气。   他挑眉一笑:“不管你的志向如何,我皆祝你:一念山河成,一念百草生...”   嘉让抬头,定定的看着他,眸子里泛着热切,随即莞尔一笑,“那便多谢七殿下了。”   而李霁的所思所想是注定无法找人倾诉的,不过看着少年稚嫩朝气的面庞,还有午后竹影下斑驳的流光,李霁的思绪有些恍惚。   第一次,真实的第一次,他想与她说,说一个故事,自己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没有营养液的一天,呜呜呜   嘉让的志向就像网上被嘲被娱乐化的   “我的愿望是世界和平”   “我长大要当科学家”   这样就好理解了吧? 第48章   “我身着沉重冰冷的铠甲, 手持长缨枪,穿行在交战厮杀的战场上,我身后, 还有两万人与我一样, 正在危险的拼杀。   有鲜血洒在了我的脸上,洇入了眼睛里, 变成了满眼的猩红,我闻着热血的味道,即是死亡, 又是新生。   身后是我的将士们,哪怕一开始我也怕死, 可我知道,若是我退缩了, 他们将会马革裹尸,无人认领,而他们背后的城池将会毁于一旦。   怕死吗?   怎能不怕呢?   这里每一个血性的男儿身上,肩负的都是使命...”   崔鹤唳夜半从驿馆的床榻上醒来,梦里还是一片尘土弥漫, 一步一根残肢,两步一具尸体,射成刺猬状的士兵, 用血染红的赤色砂石, 每个活下来的人脸上扭曲狰狞, 这光怪陆离的景象,叫人苦闷压抑。   压抑得崔鹤唳再也无法入睡。   可迷雾里有那么一个影子,它就跟在崔鹤唳的身旁,静静听他讲话, 默不作声,却又能给他微弱的慰籍。   外头还有站哨的士兵,崔鹤唳问向外头是何时辰。   “回将军,眼下是丑时三刻。”   匆匆赶了三日路程,今日稍作休整,养精蓄锐,明日清晨便可到达檀京城。   ......   第二日,檀京城的百姓由济善所的墨者组织队伍迎接凯旋的大齐将士,朝廷的官员们更是起了个大早,早早在承天门外守候。   辰时,崔鹤唳带着胜利的喜悦,与大齐的将士们一同出现在了城门外,魏岩方魏大人更是几天前就下达通知,让四夷馆的四百来号外族学子与接待使们一同出城迎接,显我大齐国威。应嘉让裹着厚厚的袍子,大早上冷得直哆嗦。   “来了来了,崔将军来了!”   城门上的士兵响亮的一嗓子,城楼下的百姓们都听见了,不禁齐齐欢呼:“宣威将军,宣威将军...”声音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百姓们纷纷伸长脖子,探出头,都想一睹将军威容。   嘉让两眼放光,也紧紧盯着远处,只见视线中,一个身着赤色兽纹描金披风,玄色铁甲,腰间悬着玄铁宝剑的年轻男人骑坐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雄姿英发的朝着承天门策马而来。   那一股不容逼视的气势,仿佛携带千军万马,纵横睥睨在万国疆域,蓬勃大气之势不羁于世,令人叹为观止。   嘉让看得心头震撼,与有荣焉的情绪蔓延在心里的同时,也感受到了凯旋背后经历过战争的创伤与苍凉。一腔热血为谁抛,多少黄土藏英魂。   自古美人叹迟暮,不许英雄见白头。这些大齐的英雄们,是不是也会觉得疲乏?   嘉让就那么远远的,真切的看着崔鹤唳,他一人一马一长缨,仿佛从血光中坚定走来,那三千越甲可吞吴的气势,终于杀光了眼前的敌人,身后的刀绥在硝烟与风沙中飘扬,贫瘠的土地满目疮痍,可只要他屹立不倒,那敌人就跨不过一步大齐的疆域。   那洗涤着灵魂一般的英雄带来的撼动,使应嘉让心中顿时热泪盈眶。   这是属于他们,属于英雄的黎明!   嘉让却盯着马上的英武男子出了神,这张脸,她见过!   是芝山破庙的那个庄稼汉,张宣!   他那日救过自己一命后便不知去向,她想答谢都没寻着机会,他怎么会...?他便是崔将军么?   军队由远及近,穿过承天门,鲜花与喝彩,掌声与喜悦,都一一为他们而来。   崔鹤唳神情肃正,此情此景他从年少十三岁到如今,整整八年,已经经历了十几回。少年英雄最是狷狂肆意的,但也没有了当初父亲在世时的激动与热切。   人群中他扫过一个人,一个熟悉的,时常会在他梦中出现的人,她竟然也来了?不过却并不意外,她的兄长也是同他一起回来的,她要来看的人,自然也不是他。   他们眼神碰撞在了一起,谁都没有回避,仿佛再正常不过,人群中的少年比鲜花还耀眼,束着一丝不苟的发髻,明眸皓齿,直直的,认真又热切的望着自己,眼睛里带着兴奋的笑意。哪怕裹着素色宽大的衣袍,也掩盖不住那抹清辉。   她眼眸中现在只为他流露出那流光溢彩的光芒,崔鹤唳一时屏住了呼吸,虽然脸上毫无表情,内心却已经慢慢在温热起来。   嘉让与崔鹤唳对视了那么一眼后,已经确定了他就是张宣,心里是说不出的激动。   两人隔着人群擦身而过,嘉让神思久久无法平静,等回过神来,便急匆匆望向队伍的后方,当然,她主要是来找她二哥的。已经将近半载没见过面了,在听说了二哥立功时更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他,大声的为他呐喊。   骏马上骑着的都是将领,应敏让与唐端立了军功,随军走在前头。应敏让模样俊朗,身材高大,在那一排队伍中十分突出,应嘉让也眼尖,一下就看见了自家哥哥。   嘉让激动得直跳,手都不知如何挥舞。便大喊道:“二哥!二哥!你是英雄,你是英雄!”   应敏让意外的侧过头,就看见嘉让裹得像一只小胖熊,手舞足蹈的向自己表达喜悦。应敏让不得离队,只得回以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容。   崔鹤唳与军队朝着皇宫方向驶去,这一路上都是连绵不绝的欢呼声,宫门外的羽林卫早已整装以待,迎接战神。   而修文帝与朝中各大臣更是在紫宸宫外等候,崔鹤唳进宫下马,拔剑交于内侍,步履稳健,一步步朝着修文帝走去。   “微臣崔鹤唳,参见皇上。”   修文帝也是大为欣喜,不顾君臣之仪,亲手扶起跪膝在地的崔鹤唳。赞赏之情不予言表。   “崔爱卿快快请起,如今凯旋,深得朕心,不负众望啊!”   崔鹤唳声音慷锵有力:“不辱皇命,是臣的本分,不敢居功。”   修文帝大笑:“崔将军言重,快同朕进去,朕特此举办庆功宴,为爱卿接风洗尘。”   在大殿上,崔鹤唳将崤关的一切事项上述修文帝,大臣们也都赞赏不已,果真是一个月,说到做到,便将号称“北方狼族”的戎狄杀退到洛河以北三百里之外,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与其父最辉煌之时相比也不遑多让,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崔家好儿郎。   而此时众多大臣也不得不重新考量大殿上这个不卑不亢,如有神助的年轻将军了。之前是皇上的忌惮,削了崔家军权,镇国大将军更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本以为崔家就此没落,行如浮萍,人人敬而远之。   却没想到崔鹤唳能在如此荆棘难行中披荆斩棘,脱颖而出,重振崔家风骨。不由令朝臣为之侧目,惊叹。   修文帝正坐在金灿灿的,正大光明牌匾下的象征皇权地位的龙椅下俯瞰众生。崔鹤唳心中倒是平静,一面恭敬的听赏,一面想着自己的家族九死一生之后自己还能站在这里。仇恨,压抑,欲望种种心绪交织杂糅,化成一把利刃,总有不远的一天会刺向龙椅上的人……   崔鹤唳从四品武将晋升二品骠骑大将军。赏将军府邸,赐皇匾,良田百亩,金银万两,美婢二十。皇恩浩荡。崔鹤唳谢恩后便下了朝。   在下朝的路上,三皇子,四皇子等人便围过来祝贺。更是有大臣玩笑着询问崔鹤唳的亲事。   当然,崔鹤唳为父守节,怕是要等到两年后才能娶妻,所以前来问询的大臣也只是打探口风而已,为自家还未及笄的女儿铺铺路。   崔鹤唳都笑着回应,才终于得以脱身回府中好好见母亲一面。如今加官晋爵也未能让崔鹤唳高兴半分,他现在只想好好的给父亲上柱香。   崔夫人听闻跑回来的小厮传报,早就焦急等侯在府门外,见到一身铠甲骑着战马的儿子,顿时喜极而泣。她在佛堂前日日祷告,保佑这崔家独子平安回来,她以后身赴黄泉也好对崔家列祖列宗有个交代。   但前段时间崔夫人却夜夜噩梦,梦见崔鹤唳再也回不来,和丈夫,小叔子那样,在黄沙漫天的修罗场里丧了命。自己是日日寝食难安。如今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更是热泪盈眶。   崔鹤唳身手矫健,勒马骤停,马儿吁叫着高高扬起前蹄。待马儿回应过来,崔鹤唳翻身下马,收起马鞭,动作一气呵成。   崔鹤唳半跪与崔夫人身前:“母亲,孩儿回来了!”   崔夫人疾步上前,将崔鹤唳扶起,喉中哽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累着了吧?”   “孩儿不累,劳母亲操劳。”   说着,崔夫人用手轻轻摸着崔鹤唳身上沉重的铁甲,心中感慨万千,曾经,她的丈夫就是那样,从远远的地方飞驰到她的面前停下,然后两人两两相望,饱含深情。   如今是儿子,在代替父亲,扛起崔家的兴亡,扛起边关的战争,还有母亲的思念。   他是一个极好的孩子。   崔鹤唳来到崔家列祖列宗的排位前,跪在圆铺上叩拜,向父亲排位前燃起三支香,目光如炬。   崔鹤唳沉沉出声:“父亲...”   皇宫的庆功宴,场地布置在了华清宫,华清宫是大齐皇室主要用来举办宴席,接待使臣的宫殿,宫殿金顶,红门,红墙黄瓦,雕梁画栋。飞檐上两条巨龙,金鳞金甲,栩栩如生,似欲腾云飞去。金黄琉璃瓦的重檐屋顶在灯火的映照下金碧辉煌。   大殿的四周古树参天,池水沿着古树的走势弯曲,静静流淌,大殿的里间灯火通明,金漆雕龙的宝座上,修文帝肃正的坐在上首,底下两旁皆是王公贵族,有功将士。   舞姬在底下衣袖飘扬,翩翩起舞;乐师在一旁轻歌而和,鸣钟击磬;台基上燃着檀香,香烟缥缈缭绕。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金足樽盛着琥珀酒,翡翠盘放着千金佳肴;古琴涔涔,钟鸣叮咚;极尽奢靡。   里头坐着的都是大齐的人上人,刚从战场上立功回来的战士应当享此殊荣。崔鹤唳坐在紧着修文帝的下首位,与他同饮。   崔鹤唳的晋升,无疑在檀京城的官场又要掀起一股角逐之风。那些曾经在镇国大将军战败崤关时落井下石的官员,如今的脸上可都不好看。   以万烨为首的官员,都是追随三皇子,当初在削弱崔家军权上可没少献力,本以为崔家从此式微,大权旁落,可没想到硬是让崔鹤唳力挽狂澜,东山再起。   如今这庆功宴会上,四皇子党可谓是满面春风,四皇子与崔鹤唳更是谈笑风生,怕是这风向也要变一变了,虽然前阵子流传着四皇子刺杀手足的传闻,可最后还是七皇子出面澄清,才挽救了四皇子的名声,如今四皇子与七皇子可是一派兄友弟恭,其乐融融的场面。   酒过三巡,虚伪的客套话也淹没在深夜里,宴席散去,酩酊大醉的崔鹤唳在马车里顿时眼睛里一片清明。   在出发去崤关之前,曾托贺兰集安排沧州事宜,如今赵彤在沧州已渐入佳境,内鬼也清理干净,接下来便是推到万烨这座大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将军回来了,冲鸭   男主的头号劲敌   终于周四要换榜了,这一个礼拜太难了,周末两天的零点都是万更,接着冲鸭 第49章   三皇子还是稍欠一些火候, 本以为自己的计中计会暴露七弟的野心,让父皇猜忌四弟。结果却是竹篮打水,反倒拉近了他们两个的距离, 在宴会上看到四弟与风头正盛的崔鹤唳交谈, 心中就窝火。   当初崔家功高盖主,父皇为了制衡, 将崔正钦军权削弱,更是间接的造成崔正钦的死亡,而崔鹤唳其人, 脾性古怪,自己与老四都拉拢不得, 还真是朝中的一股清流,可哪有身在皇权旋涡中的人能真正的不站党派, 明哲保身的。   既然自己笼络不得,便只好将崔家的未来画上句点了,所以当初,自己这边的人将崔家打压的不成样子,现在想来真是不明智。   而在崔鹤唳还未凯旋的前夕, 三皇子开始怀疑崔鹤唳是不是在暗中与七弟勾连,便有了那封夜邀七弟的信件。如今这团迷雾却是越拨越乱了。   三皇子想起了四弟被父皇召见的那天夜里,外祖父找到自己。   万烨:“霄儿, 你此次行事实在莽撞。”面色铁青, 语气尽是责怪的意味。   “外祖父息怒, 余同海来找过外孙,此事决计不会牵连于我们。”   万烨:“你要如此刚愎自用,是要全部的人陪着你胡闹吗?”万烨见着一手提把上来的外孙一脸不解,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你如今看似置身事外,不受牵连,可如今却是打草惊蛇,为他人做嫁衣。你自己好好想想这里头的弯弯道道吧。”   而李霁的计谋确实高明,以一招反正拨乱,将三皇子绕进这里头梳理不通,连万烨那只老狐狸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三年的斥候生涯让应敏让警惕性极高,更是极少沾酒,所以酒品极差,这次庆功宴也只是虚虚喝了几口便一直蒙混过关,所以回到家中,整个人还是清清爽爽,一片清明。   嘉让听见外头有小厮说话的声音,知道是二哥回来了,自从早上在承天门短暂的见了二哥一面,今日一整天都还没和二哥说过话。   嘉让本想缠着二哥说会话,结果母亲就打断了嘉让的兴致。   应夫人:“年年,快回房去,让你二哥去你父亲书房回话,你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嘉让撇撇嘴,给敏让使了个眼色便回了房。   回到家中,自是要与父亲先谈话,和母亲说了两句有关衣食住行上的话,便同父亲和兄长去了书房。   几人围坐在布局素净文雅的书房中。   应清让笑着恭喜应敏让:“今日来去匆忙,大哥还未恭喜你!”   应敏让在军中摸爬滚打这三年,人也颇为爽朗,对着大哥摆了摆手,模样还与小时候一样:“大哥,别说这些虚头巴脑的话,明日带上年年,我们兄弟三人一块去跑马,怎么样?”   应清让轻笑着应了一声好。   应敏让这才看向一旁倍受冷落的,一脸慈爱的父亲。乐呵呵的挠了挠头。   应大人见两个孩子停下来了,才语重心长的嘱咐应敏让:“父亲知道行军打仗的艰险,上峰抢占军功的事时有发生,这次是崔将军赏识你,所以你要好好跟着崔将军学本事。”   应大人其实都知道自己这个二儿子在这方面的天赋,因为是新人,所以再有本事,那军功也会被上峰抢占,或者安排给其他将领,去年永熙之战,敏让冒死潜入敌方腹地,送回情报,结果军功却是被旁人占了,十七岁的少年郎血气方刚,本想为自己讨回公道,却因为那人背后的靠山是三皇子,也就暗自咽下这个哑巴亏,就连家人都未曾说过。   自己这个儿子,虽然小时候极为不着调,有时候更是令人头疼。但因为崇拜上了崔将军而变的有志向,上进,有勇有谋,要说三个孩子里面,清让是最让他放心的,嘉让是最让他愧疚的,敏让却是最让他欣慰的。   他的这三个孩子,都是极好,极好的。   敏让听完却是一怔,永熙之站军功被夺一事,他从未与谁提起过,父亲是怎么知道的?   也是,父亲是文官,虽然对武将里面的事儿不是特别了解,但父亲认识樊将军,怕是最近与樊将军话闲得知的。   应敏让轻松一笑:“劳父亲操心了,那人虽是领了我的军功,却也是实不配位,如今还不如我呢。”   应大人:“你如今得了崔将军青眼,他又是对你照顾有加,父亲寻思,找个时间,将崔将军邀来家中,表示感谢。”   应敏让一听眼睛放亮,崔将军在路上曾半开玩笑说要来自家府上做客,对应府颇为感兴趣,还问了许多关于自己家中的话题。   应敏让当时倒豆子般的一股脑全部说出来了,怕是崔将军连自家有几棵树都知道了。   敏让连忙说好,他过几日等崔将军有了空闲便去安排。   第二日,敏让还在补眠,嘉让却要去四夷馆点卯,阿耶汉大部分学子的生活起居和汉语的交流都没有大问题了,所以大理寺将姜浮宁召了回去,随上峰协助处理江淮贩卖私盐一案的后续,应清让和姜浮宁都一道接到调令,次日就动身前去扬州,宜州等地。   所以之前姜浮宁接待的那十人,眼下有三人分配至嘉让手底下。虽然人多了,但有阿丹那献殷勤帮忙管理,嘉让自己到不忙,还能看看书,翻译一些简单的道经。   这日阳光正好,一切都是那么惬意美好,南京阁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嘉让尽量的敷衍着。   贺兰颐:“每次去应府找你,你都不在,你府里的小厮也不肯说。”   嘉让看着一身少年打扮的贺兰颐,不禁嘴角抽动,这...她还没把自己忘了?   “贺兰姑娘找在下有事吗?”   贺兰颐努了努嘴唇,眼神带着少女的狡黠,“你是不是躲着我?”   她仿佛什么都知道,没错,大哥曾明里暗里的要嘉让躲着些贺兰颐,要把一切扼杀在摇篮里,万一这姑娘真看上了自己,以后就有得头疼了。   嘉让不想说谎,可她迟疑着轻轻摇头的动作就已经出卖了她。   贺兰颐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一边解释着自己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来:“那天我见我哥哥对着一串葡萄发呆,还乐呵呵的傻笑,我见情况不对,就问了他的身边的侍卫,侍卫说他那天来了四夷馆,和一个少年相谈甚欢,大早上的还坐在一处吃葡萄,我就猜出来了是你!”   这也行,干脆你也别当国公小姐了,去大理寺报道吧,直接保送。   “贺兰姑娘,这怕是于理不合,你还是先回去吧。不然你祖母要担心了。”   贺兰颐噘着嘴,继而拉下了脸,“你是不是心里有别人了?”   嘉让嘴角一抽,正想说着没有,这会子徐姑娘不知怎的也来了,好巧不巧,后头就跟着姜浮宁,他们二人之间有些不对劲,徐眠画见着嘉让,脸上立马使了个眼色,嘉让意会。   撞一起了,得,今天有的玩了。   “姜大哥今日怎么自己来了?”他明日就要去江淮,四夷馆里的用具按理说阿喜也给他收拾的差不多了。   “有些事还未处理妥善。”姜浮宁语气冷冷的,很是疏离。   徐眠画知道这次嘉让救了七皇子,刚听到消息的时候心中一震,却道是:是祸躲不过。“应公子上回同我说十分喜爱郭溪先生的花鸟图,今日眠画有幸得了一卷,不知应公子可有空?”徐眠画声音和缓,故作女儿家的娇柔之态。显然是对应嘉让存了些男女之意。   姜浮宁单拳紧握,面上已然是不大好看了,嘉让觑了一眼姜浮宁,心中默默感叹,罪过!罪过啊!   面上却洋溢着一言难尽却故作欣喜的笑,答道:“既然是县主抬爱,应某自是有空。”   在一旁备受冷落的贺兰颐当即就不乐意了,“好啊应嘉让,方才对我便是于理不合,那她呢?你喜欢的女人是不是她?”   平地一声雷!   姜浮宁忍着怒意,就连门外的阿喜听到了都忍不住冲了进来,大义凛然的模样直指嘉让,“想不到你竟真是这种人,少爷帮了你这么多,你竟然...你竟然...”   阿喜看着这张漂亮得过分的脸,说不出重话,但显然保持着理智,与自家少爷同仇敌忾。   “阿喜,退下。”姜浮宁不想在徐眠画面前将事闹得难堪,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嘉让,“我算是错看你了。”留下一地鸡毛便扬长而去。   嘉让有苦难言,看着姜浮宁的背影,觉得自己好像真是个抢了兄弟女人的坏蛋。她耷拉着个脸,叹了一口气。   这在贺兰颐的看来,分明是不打自招,她跺了跺脚,看了一眼徐眠画,“你就是东林县主么?”   徐眠画面上挂着婉约的笑意,“是。”   贺兰颐看着沉稳大气又不失温柔小意的徐眠画,且她还是皇上亲封的县主,顿时感受到了空前的危机,却仍是不服输的道:“还未与县主问安,只是嘉让表哥前些日子说了要同我去见祖母,怕是今儿不得空。”   徐眠画哪里听不出来,眼前这姑娘怕不是对应嘉让动了心思。她转过身,目光含着几分凝重,一瞧便知是有话要说,“既如此,改日再与应公子一叙...”   嘉让看着徐姑娘转身走了,看了一眼贺兰颐,想着该怎么婉拒她才好,突然看见自己那个日盼夜盼的二哥。顿时喜出望外。对贺兰颐就是一顿抱歉,眼神动作表情一步到位。   绕过贺兰颐,对二哥使了个眼色,就把他拖了过来,“二哥,帮个忙,把贺兰姑娘送去国公府。”然后笑得极其虚伪,“贺兰姑娘,这是我二哥,也是你表哥,他会送你归家,去见老夫人,我还有事,下回再说。”说完就拍拍屁股跑路了。留下应敏让一人在风中凌乱,与贺兰颐两人大眼瞪小眼。   应敏让迅速分析出了嘉让话里的意思,看来是碰到麻烦了,眼前这个少年打扮的小孩儿一看就是个小姑娘,装扮的一点也不像个男孩,长得这么女气。   又是一个想要接近他宝贝弟弟的人,要想想办法怎么将她喝退,赶走。于是表情冷冷淡淡,目光带着审视,开口却是:“你眼睛被人打了吗?”出于礼貌好心善意的提醒。   贺兰颐一阵无力扶额,这明明是檀京贵女圈里最近时兴的桃花妆好不好?   贺兰颐冷漠出声:“没有。”   应敏让尴尬:“那你哭过了?”难道是年年残酷拒绝人家姑娘,把她惹哭了?   “你是不是傻?这是桃花妆,人面桃花相映红,你懂不懂风雅?”碰上个傻大个,解释得好累,不解释又心塞。   傻大个应敏让听明白了:“哦!”敏让心中真的很想说,为什么穿着书生郎的衣裳画着女儿妆?这又是什么操作?他什么也不知道,他什么也不敢问。   贺兰颐白了他一眼,想着嘉让都跑了,看样子这个傻大个也会一直提防着自己,“送本小姐回府。”眼风不带一个甩的,绕过敏让独自走在前头。   应敏让没怎么和姑娘接触,索性不搭话了,就跟在她后头,一高一矮,相隔不远。   应敏让做斥候做出了习惯,紧盯着目标人物不放松,看着贺兰颐的后脑勺,那看起来软软的头发,像极了他小时候养的那只小黑狗,也是黑亮亮的绒毛,但是浑身都是嚣张的气焰,又要自己喂吃的,又一边凶他。   突然,那女孩尖叫了一声,快速的回过了头,一把冲了过来,跳上了敏让的腰腹间,像一只小懒熊,双手勾着敏让的脖子,双腿盘上了敏让的腰身。满满当当的挂在了敏让的身体上。   敏让出于本能,将贺兰颐推开,贺兰颐却死死抱住不松手。   应敏让额角跳动:“你给我起开!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   贺兰颐这时候声音颤颤,声音又娇又可怜:“有狗,我怕。”将脸埋进了敏让的颈子里。   敏让就这样抱着她,看见了前面一条可爱又疑惑抬着狗头的田园犬,不禁满头黑线。这小姑奶奶怕狗?   小田园不知道自己吓着了一朵小娇花,还屁颠屁颠的在敏让脚底下打转,贺兰颐瞧见了更不敢下来了。   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看着大街上这一对大庭广众,搂搂抱抱,不知羞耻的“断袖”。敏让简直欲哭无泪。   “礼崩乐坏,世风日下哟,当街就敢如此放荡。”一位过路的老伯毫不遮掩,开口批判。   敏让欲哭无泪,“不,阿叔,不是。”红着脸看那老伯疾步离开。   敏让只得快步走到没人的地方,可那小田园还是乐呵呵的跟上来了,仿佛这是两个大型肉包子一样。   此时敏让浑身不自在,突然不合时宜想起了唐端那日说的下流话。“老弟,我跟你说啊,这女人啊,又香又软,就跟上好的珍珠粉做出的白面馒头一样,抱在怀里软绵绵的,生怕自己这身硬肉把人家硌坏了。要是跟她们耳鬓厮磨,春宵一刻,那可是快活似神仙啊......”   敏让感受着怀里这个娇小的姑娘,果然如唐端说的那样,软的不像话,还一股甜香,果然抱在怀里怕磕着碰着她,不敢使力气。她身体微微的颤抖仿佛都要把他震碎了一般,敏让腰腹一紧,这姑娘扭什么扭。   敏让将小田园赶跑了,焦急地将贺兰颐从身上扯下来,“它跑了,你快下来。”   贺兰颐环看四周,果然没了狗,看着自己与嘉让的哥哥现在的姿势,不由得脸红,但是她抹了一点点胭脂,倒是看不出来,反而是敏让脸红的跟抹了胭脂的小媳妇一样,畏手畏脚。   贺兰颐装作大大方方的整理了自己的衣裳,抬头飞快的看了一眼应敏让,然后又故作恶狠狠的模样:“今天的事儿一个字也不准说出去,听到没有。”   敏让没有反应过来,盯着小姑娘红艳艳的嘴唇一开一合,也没听进去她说的是什么。   贺兰颐:“听见没有,要是你敢说,我就……我就……”还没想好怎么惩罚。应敏让就红着脸点点头。   贺兰颐看着他的脸红的有些过了头:“你一傻大个,你脸红什么?”   敏让又有些神游,贺兰颐气的转身就走。待敏让反应过来,人都已经走到了街中央了。敏让快步跟去,紧紧跟在后头,不敢上前,却还要回味着方才的触感,原来……这就是女孩子的触感?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可以万更了,冲鸭   悄悄说一句,俺会直接更三章 第50章   “世子, 阿迁回来了。”小厮在外头通禀。   贺兰集闻言,心下大喜,早在一个月之前, 阿迁就已经飞鸽传书, 在南疆找到了一位年逾过百的隐居苗疆巫医,手底下有一千多种蛊毒。对父亲的所中的毒也有所了解, 后来试了多种草药与毒虫,终于将解毒丸赶制出来。   阿迁翻身下马,得了通传, 便直往贺兰集前院书房疾步而去。   阿迁:“参见世子,卑职不辱使命, 将解毒丸带回来了。”   贺兰集伸手将阿迁掏出来的一只黑色瓷瓶拿在手里,阿迁遂又沉声说道:“卑职此趟不虚此行, 在与巫医老者详谈过程中,得知百越等族先民禁用的降头术又死灰复燃。”   贺兰集稍稍一思索,便知道阿迁口中传说中已经被苗疆土司府禁用的降头术,那是流传于东南的一种巫术。   曾在暹罗,缅甸和苗疆被泛用, 施法过程千差百异,但共同点多是用人骨,血液, 毛发, 指甲, 成型婴胎等材料,法术类型大多偏于阴性,一般可根据使用不同来辨别程度。   有利用降头术来化解双方恩怨或者增加彼此情谊。而曾经在苗疆泛滥成灾的降头术,却多是被巫师用来谋财害命, 在人不知不觉中下降头,害其性命。   而朝廷曾在先帝在位期间,就有苗疆巫师在檀京城内使用降头术,造成朝廷命官丧命,牵连甚广。   先帝大怒,就明文律例对苗疆土司府下达死令,全面禁止巫师使用降头术。从中央调度了几员大将前去施压。   土司府受京都的条令,将会此邪术的巫师登记在册,将其关押。而当初在土司府的镇压下,偷偷使用降头术的巫师已经斩杀了四百余位,曾一度将巫师杀尽。   经过了四十多年的打压,降头术一度失传,正史里更是禁止出现此类祸国扰民的巫术详情。只在民间话本里出现过大致的轮廓,实际上却相去甚远。   贺兰集:“土司府是何态度?”   阿迁:“土司府眼下是自顾不暇,从去岁开始土司城经常发生动乱,政权三分。朝廷近两年来不大关注土司府,这等外化之地,就消极怠慢许多。”   贺兰集:“只要不危及朝廷,也任他们小打小闹。”   贺兰集忽而若有所思,阿迁立马补充,“世子,我们何不如利用这禁术将三皇子党拉下马?”   贺兰集面色微沉,立马呵斥:“此等邪术,心术不正之人才会倚用,若是一着不慎,遭到反噬,那便得不偿失。以后休得再提。”   阿迁羞愧,“是,世子,卑职愚妄。”   阿迁退下之后,贺兰集将瓷瓶中的药丸递给府医过目。府医不敢妄下言论,与同行的医者互相检验,最后才确定解毒丸药效是专攻国公爷的病情的。   定国公服下药丸之后,便陷入昏睡。   府医:“世子,此解毒丸在解毒过程中,会对国公爷起到一定的反作用,麻痹其神经,待二十四个时辰之后,解毒完成,国公爷身体体温便会急剧升高,等体温慢慢降下来之后,方可苏醒。”   贺兰集点点头,外头小厮便在寝室门外通传。   小厮:“世子,崔将军前来拜会。”   贺兰集嘱咐了府医几句,便出了正厢房,穿过长廊,来到大堂。   崔鹤唳身长六尺二寸,身材健壮魁梧,一看就给人以孔武有力的蓬勃气势,十分标准的武将身量,不似檀京城时下新起的俊美男子审美标准。   长眉入鬓,眉峰锐气,鼻梁高挺,嘴唇微薄,不笑的时候虽也英俊,但更严肃正气,不易亲近。   肩背宽厚挺拔,腰腹窄紧有型。整个人似乎酝酿着一股无形的,蓬勃欲发的力量之美。   伺候茶水的两个侍女比之崔鹤唳的身量,只将将在他的胸口处,崔鹤唳瞧着这两个侍女就跟还未发育的小孩一般,小得可怜。   但两个女子见到如此伟岸英俊的少年将军却是满脸薄红,心肝乱颤。   寻荷与寻薇侍奉了茶水之后欠身行礼双双退下。   寻荷:“你瞧见没有,大将军真的好魁梧啊!却一点也不粗犷。模样也英俊。”   寻薇红着脸应称着,“崔将军是极好的,但我觉着还是世子爷更佳,虽不魁梧,身姿却是挺拔修长,服侍世子爷的萃蓉姐姐可说了,她在外间伺候世子沐浴的时候,看见世子脱了衣裳也是十分精壮呢,肩宽腰窄,肌理紧实。”说着说着,两个女孩便越来越激动。   贺兰集见到崔鹤唳,开怀朗声道:“肃玠,大齐战神。”   见到好兄弟,满眼都是少年人之间的笑意。两人碰了碰拳,平行而坐。   崔鹤唳打趣说道:“浪得虚名,不及步军都指挥使大人。”   贺兰集:“你少揶揄我,这个苦差事不比你在崤关吃沙子强。”吐完一肚子苦水之后,贺兰集严肃正经:“三皇子已经在开始怀疑我们,但是他如今还不敢明着质疑。”   崔鹤唳缓缓喝了一口茶:“我知道,赵彤身边的内鬼还是万烨三年前安插进去的,一直按兵不动,就是想将我们通通拔除。”   贺兰集放下茶盏:“你解决了他的细作,那沧州的进展可还顺利?”   崔鹤唳:“还未,给他留了两只狐狸。就看他们能不能迷惑万烨了。”   贺兰集凝眉:“等这一批军器造好,咱们就得开始行动。”   “嗯,我晓得,这一天我也等很久了。”崔鹤唳眸间微动。   “李霁眼下要拥趸四皇子,我在想,如今我明着是三皇子的人,他们都知你与我交情匪浅,虽然你明面上不站党派,但他们有意要把你纳入三皇子阵营。可你昨日庆功宴上却与四皇子相聊甚欢,怕是会引起三皇子那边的不满。”   崔鹤唳讥讽一笑:“他们但凡要点脸面,也不会将我视为三皇子党。”   他可还记得朝堂之上那些个大人沆瀣一气,对着父亲兵败一事口诛笔伐的丑恶嘴脸。   贺兰集苦笑着脸,“你倒是好,我却是隔三差五接到三皇子的暗示,要将你拉拢过来。若是我不给他一个准话,怕是不出明天,他就要亲自来给我上眼药了。”   贺兰集觑着崔鹤唳神色深凝,继续道,“不过你说得对,他们倒真是不要脸,自诩仁义之师,那些被其中伤之人都要以德报怨,深明大义。简直可笑至极!”   崔鹤唳一阵沉默,忽而沉声说道,“欲要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我改日便去会会这个李霄。”   两人说完正事后,崔鹤唳看着茶桌上的葡萄,又看了一眼吃得颇为享受的贺兰集,意外地问了一句:“这葡萄不是过季了吗?怎么你府上还有?”   贺兰集停了下来,给崔鹤唳扔了一串:“尝尝,甜的很。”   两个大男人排排坐,专注的剥着葡萄皮,吃得挺开心,崔鹤唳迟疑着,边吃边问:“你以前不是挺讨厌吃甜食吗?”   贺兰集闻言抬头,看见崔鹤唳的嘴角溅出了葡萄汁,那汁水顺着他的下巴流下去,配合着他那正经严肃的一张脸,意外的十分憨呆。   贺兰集的思绪突然回到了那日与应嘉让在葡萄亭中的情形。   没错,他不喜甜食,却意外的因为那个少年那日的神态而迷上了吃葡萄,他甚至想过,她的味道是不是也如这清甜的葡萄一般无二?   崔鹤唳见他不答自己的话,也抬头看他,没成想,他这个色胚子,竟用看姑娘似的眼神紧盯着自己嘴唇的方向,崔鹤唳虎躯一震,他该不会?   贺兰集看着崔鹤唳的沾着葡萄汁的下巴与嘴唇,心道:怎么没有那种感觉?同样是唇角沾汁,怎么崔鹤唳给人的却是一种大老爷们穿绣花针?   咦,有点恶心!   崔鹤唳慌的咳了一声,这小子该不会有问题吧?“咳!你往哪儿看?”   贺兰集收回目光,漫不经心道:“把嘴擦擦,老大不小了,吃个葡萄都不会吃。”语气尽是嫌弃。   侍女立马躬身上前,双手用梨木托盘将干净洁白的手帕呈上来。   崔鹤唳擦拭好之后,便起身将要告辞。这时,贺兰颐从外头长廊穿过来。见是崔鹤唳,也见怪不怪了,他们两少年时关系就不错。   贺兰颐向崔鹤唳问了一句安以后便对着贺兰集气呼呼的说:“大哥,嘉让在四夷馆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崔鹤唳一听,竟然是应嘉让,这会子也不想走了,反倒坐下来听贺兰颐怎么说。   贺兰集扶额,要被这个妹妹缠怕了:“你去找她了?”看着贺兰颐穿成这个鬼样子,用脚趾头都想得到。   贺兰颐也不害臊,正大光明极了:“哥哥,我就是喜欢嘉让嘛,你帮帮我嘛,好不好?”   崔鹤唳明知故问,悠悠开口:“嘉让是谁?”   贺兰颐规规矩矩的回答:“嘉让是一个漂亮的小郎君,对了,你不是有个叫应敏让的部下吗?嘉让是他的弟弟。”   贺兰集却是难得的皱了眉,总有一种感觉,仿佛妹妹是自己的情敌一般,他突然很不想妹妹去接近那个少年。便开口打断,“你莫要任性妄为,女儿家的名声你还要不要了?竟敢一个人跑出去见外男。”   崔鹤唳却好奇的看向贺兰集,自己这个好兄弟,他是知道的,不大像一个迂腐之人。怎么会在这件事上毫不妥协?   贺兰颐气鼓鼓的,像一只蓄满了水的小金鱼,“我再不去找她,她就要被别的女人抢走了!”   贺兰集:“......”   崔鹤唳:“......”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是按的明尺吧,俺给忘了,反正你们知道将军190+就OK   俺就是寻薇寻荷的化身哈哈哈哈(163的俺应该也差不多在将军胸口的亚子 第51章   斑影:“殿下, 那掌事姑姑现如今出现在了宜州。”   李霁轻抚那架雕刻着花鸟苍鹿梧桐木琴,这便是那一架绿绮,他淡淡出声:“将人带回来。”   斑影:“是。”   李霁如今的伤也好得差不离了, 正想着什么, 外头就来了位宫里的内监——余公公。   江公公笑得极为谄媚,这位现在可了不得, 是张全德张大总管一手提把上来的,御前红人。   江公公人长得清瘦鲜嫩,虽也去了势, 但就是与其他内监不一样,乍一眼一瞧, 活生生就是个富裕人家的书生郎,肤色白皙, 眉眼秀气,只要不开口说话,任谁也猜不着他是个公公,余公公心想,莫不是跟了个皮相极好的主子, 才会近朱者赤?   曾经皇子们出宫建皇子府的时候,这小江子才九岁,整个人黑黑瘦瘦, 跟个没吃饭的猴子一样, 做着最低等的洒扫冷宫外宫道的活计。这谁也没想到, 这宫里还真有人能咸鱼翻身,一飞冲天,攀附上了皇子,这皇子虽不是个得宠的, 但到底也是个贵人。   余公公按捺住心中的所思所想,朝江公公点点头,招牌式假笑派上用场:“江小公公,杂家来是得了皇上的口谕,来通传七殿下,还烦请江小公公进去禀告一声儿。”细尖的嗓门,江公公隔近了听,耳朵还真有些受不得。   进宫面圣,自然少不得要稍作正式一些,余公公也不急,在外候着也自有皇子府的下人们伺候。   七皇子大病初愈,自是要好生一番准备,檀京城直属北直隶,每年到了十一月份,便开始北风大作,卷带着地面上的灰尘污秽扬在空中,冷空气也迅速的袭击着大街小巷,故而此时防风防寒还是很有必要的。   李霁在侍女的伺候下,身着金黄四爪蟒袍,以片金缘,绣文为九蟒,裾左右开。腰间装饰着白玉蹀躞带,脚踩烫金皂靴,最后便是佩戴上玉质远游冠,玉质金相,整个人一瞧便是天家的威仪与矜贵。   穿戴得体之后,那通身的皇家贵气一览无遗,人的贵气因何而来?   在宫里伺候了小半辈子,余公公比谁都清楚些,大约便是欲望得到满足之后的满脸疲惫,想要什么,便有什么,脸上神情从未受到过外界的摧残。   李霁身姿优雅,步履闲适,随着余公公入宫去。余公公心中腹诽:果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前头的这一位,表面上是龙子囚牛,看起来性情最为温顺的,平日里最好雅乐,尤其喜欢琴类。对音律痴迷成狂。   但内里早就不知是睚眦还是嘲风了。冷漠偏执,越危险却越是要去征服。   余公公觉着,虽然干爹一心忠于陛下,可他自己也要为将来做打算不是,陛下如今龙体瞧着是健壮,不惶当年。可从去年开始就已经是外强中干了,人不服老不行,即便是天子。   所以,这龙位上的人一旦身体出了些小毛病,便是大问题也要接踵而来了。余公公不得不为自己打算筹谋。他知道三皇子外家是强势的,跟在皇上身边伺候的这些年,也不是白干的,自然猜的到一些圣上的心思。   万大人虽是隐隐压过皇权,但如今人也老了,后头没有出色的子弟能接管起他的衣钵,只怕百年之后就将大厦倾颓。   万烨若是不行了,那么三皇子在储位之争中倒也蹦哒不了多久。所以皇上看起来中意的四皇子却是将来极有可能登上大宝,可四皇子这人却是颇有些意气用事,外家兵部尚书荆大人虽身居高位,但实际助力却是不大。   余公公其实还是很庆幸七皇子向自己抛出橄榄枝的,毕竟七皇子才是那个真正藏的深,有心计之人,为他办事,日后他的好日子可是不同于今日。   在余公公引路下,李霁在朱雀大街的尽头下了马,沿着宫道往太极宫走去。皇宫威严磅礴,却也冰冷萧索,任何人见了都会心驰神往,但也只有天下之主,才能把这里称之为“家”。   在日光的照射下,一切都是那么晃眼,无处遁逃。李霁心中不由得有些唏嘘,自己可是连家都没有的人。   立在御书房门外,等内监进去通禀而出,李霁便不疾不徐往里间走去。   修文帝一身明黄常服,身子有些前倾,眼睫垂着,看样子是有些累了。   李霁恭敬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修文帝放下手中的朱批,抬头看了一眼逆着光看不真切的老七,一瞬间有些恍惚。   记忆中曾有个和老七一般浓墨重彩之人,一出现便带来一抹辉光,浓艳、凛冽、毫无保留。   那人一颦一笑都刻在自己的脑海里,他见过那么多人,那么多女人,从来只有她是特别的。   眼神怜悯众生,嘴角嘲讽万物,让人不敢逼视。   那个身为帝王的他都无法抓住的女人,而她,才是天边的紫薇星,一生都不会为他降落。   这两母子实在太像了,像到他用如此方式去回忆她。   修文帝慢慢的从李霁的脸上收回目光,淡淡嗯了一声,带着着轻微鼻音。   李霁:“父皇召儿臣前来是有何事?”   修文帝眯起眼,带着审视,忽而又恢复往常,不过却刻意压低了声音:“你也不小了,本来朕想着给你赐婚再册封亲王,但也不想拘束着你,成婚一事你自个儿来拿主意,明日早朝,朕会宣布册封你为燕王一事。”   李霁:“儿臣谢父皇隆恩,可儿臣于朝堂之上毫无作为,会不会有些为时尚早?”李霁一早便知道修文帝找自己来就是要说这册封亲王一事。这是下了决心要将自己赶出檀京,为四哥铺路了。连哥哥们都还未封王,自己这还倒是先着了。   也罢,这原是没有指望的事,眼下李霁顺应着修文帝。   “眼下将你的册封事宜处理好,也好将你派往燕州去接管封地。”   李霁点了点头。没再多话。   “朕瞧着你对那四夷馆的接待使颇好,她说先前便与你认识,朕倒是有些好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修文帝想起了应嘉让那日之后,自己这个冷漠寡淡的孩子竟又将那人召进了府里,一待就是大半日,这样的反常,当时修文帝听到影卫回禀时也是感到十分怪异。   李霁敛下眉间一抹暗色:“也无甚特别,那孩子在外云游三年,我与她是从宜州相识。”   修文帝赞同的点点头,“是个良善孩子,你若是回了燕州,可给她安排个职位,叫她去燕州陪你。”帝王轻飘飘的一句话一出口就决定了一个人的未来。   李霁很是反感这种自以为是掌控大局,将人玩弄股掌的人,哪怕是自己的父亲也不例外,可听到这句话,李霁难得的思考了起来,若是能将她带去燕州,也未尝不可。   李霁不会显露丝毫,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在乎什么,看中什么人,为了在未雨绸缪中保护应嘉让,李霁只得谢绝了修文帝的好意。   谈妥之后,修文帝也累了,李霁回了皇子府,却在相隔甚远的四夷馆停了马车…   “年年,你可是与崔将军有过交集?”应敏让闲卧在桂花树下的摇椅下,之前还是冷风阵阵,没成想过了一个时辰,天空便放了晴,倒是难得的好天气。   嘉让看着宛如一只餍足的大懒猫,毫无顾忌的四仰八叉躺在那梨花木摇椅上的自家二哥,有些无奈,这梨花木摇椅还是阿丹那花了大价钱去木匠那儿专门定做的,平时可宝贝了,谁也不让躺,唯独嘉让例外。   “为什么这么说?”自己好像没和任何人提起崔将军在驿馆救自己的事情。   应敏让翻个身,“将军在崤关的时候向我问起过你。”   嘉让匪夷所思,他问自己做什么?敏让见她一脸不解,猜想这两人肯定不认识,恐怕还是将军觉得自己是个可塑之才,才想打听自己家中的情况,就像每个有能力的将士都会让上峰上心。虽然心中有了个貌似合理的结论,但敏让还是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也没问什么,就是说你要不要来操练场学些功夫。还问了大哥一些事儿。”看着嘉让一脸咋舌的表情,“你哥哥我自是没同意的,瞧把你吓的。快,给哥哥摘些枣儿来吃。”   当然,那时崔鹤唳突然问起应嘉让,氛围有些说不出的奇怪,不得不昧着心思再去问一下敏让家中的其他人,来舒缓这种尴尬。而应敏让完全都不知道崔将军对着没见过几回面的“弟弟”上了心。   嘉让觉得今日的二哥格外奇怪,像是在南京阁守着什么人似的,给他递了一盘枣,“你也就会使唤我。”   敏让却是面色凝重,若有所思,继而十分真诚的问嘉让:“你喜欢什么样的嫂子?”   此话一出,少年立马两眼放光,仿佛见到新大陆,“谁家的姑娘?从实招来。”   敏让却是有些支吾,不知从何说起,他也是觉得自己前日才与贺兰颐相识,但这两日的梦里却全是她的影子,梦醒之后有些怔愣,空落落的,想着若是还能见上一面就好了,所以连着三日都来南京阁打扰嘉让,就是为了能与贺兰颐不期而遇。   嘉让见哥哥这副少男怀春羞红脸的表情,只觉得分外清奇,这个从小就蔫坏,像个滑头一般的哥哥,她是真没想过他会有一天脸红,还是因为姑娘。   心下一思索,想着他回来也没见过谁啊?姑娘就...   不对!昨日二哥送了贺兰颐回家!   嘉让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抓心挠肺的忍了下来,淡淡出声:   “嗯...我自是喜欢贺兰小姐那样的,活泼灵动,长得又漂亮的。”坑自家哥哥良心是不会痛的,嘉让心中坚定地告诉自己。   这回倒是轮到敏让两眼放光,急切说道:“是吧?她...”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心思似乎太过于暴露了,急急刹住,再不肯露半点。   可看见了嘉让一脸不可置信,略带惊恐的表情,敏让有些不知所措,半张着嘴,嘴里的青枣都还未来得及咽下,就一副秘密被发现的羞耻感,面色更是染上一层薄红。   他这是把一生的脸红在这几日都给用尽了。   嘉让愣愣的看着敏让,“好哥哥,你认真的?”   “我...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敏让陷入沉默,不忘把枣给咽下去。   “所以前日你送贺兰小姐回家就送出感情来了?”难不成自己这次还做了一回月老?   敏让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还满是少年气的俊秀面孔上又布满红晕。   他这是脸红,红上瘾了?   敏让自是知道贺兰小姐对自己无意,她前日还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这个冷漠的女人!   敏让不欲答话,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未免也太没经验,一眼就被看穿,想着想着就有些挫败感,不由得恼羞成怒,“我怎么知道?”   说完就双手将摇椅一压,迈了一个大步,不明不白的逃也似的走了,留下一手捧枣傻眼的嘉让在风中凌乱。 第52章   李霁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直咧咧的画面:桂花树下, 一手托枣的漂亮少年一脸目瞪狗呆。   她似乎每次出现在自己眼前都是这样,一副痴痴傻傻,极为有趣的样子。   从宫里出来, 李霁心里头藏着事儿, 一股子的郁气无处发泄,却还是嘴角噙着笑, 双手背向身后,俨然一副大佬巡查的模样,慢慢走向了嘉让, 而嘉让却完全没注意李霁渐渐逼近的身体。   待嘉让注意来人时,李霁早已来到眼前了, 只见李霁从容优雅的拿起嘉让手里的一颗枣,嘉让才急急忙忙的向李霁见礼:   “小人见过七殿下。”   李霁无所顾忌的咬了一口。   “清甜, 味道甚好。”听着少年舒服清透的声音,更是为这青枣添了甜丝丝的味道。   嘉让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想着这个人怎么又出现了?“殿下若是觉着好,小人可为殿下再摘些来。”   这客套话还是要说足,但七皇子是什么人?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 怎么会看得上几颗枣?   “好...”李霁答应得倒是快,仿佛是乐见其成,却是故意的刁难。   这这这……怎么跟想象的不一样?   看七皇子的眼神, 嘉让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要上这个树了, 认命的转过身, 重新架起梯子,眼前的这颗枣树,树身笔挺,枝杈不多, 因为到了这个季节性枣儿也不多了,就剩树顶上留了一些,当然最难摘的往往都是最好的,最甜的。   嘉让挽起衣袖,露出一截皓腕,竟是欺霜赛雪,白腻腻的一截小臂,日光打在上面,直晃着李霁的眼。   少年将衣角系成一个结,以防阻碍行动,抄上手中的家伙便越爬越高,褐黄色的竹竿顶部有个竹钩子,两者是相连的,所以勾起枝桠来也不怎么费力。   给敏让的枣都是嘉让直接打落在地上捡起来的,但这是七皇子,给嘉让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将打落在泥里的枣给他吃,哪怕是洗了也不行,谁让人家金贵不好惹。   李霁抬头看向树上的少年,靛青色的衣衫绑的杂乱,身形高挑细瘦,却也有着少年人还未发育完全的单薄羸弱。   透过裾摆勾勒的轮廓,那双腿笔直纤细,仿若不是不雅又危险地站在树上,倒像是盈盈玉立的少女站在江边的小舟上泛游,而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枣树还算枝叶扶疏,那日光的光影透过树叶,斑斑点点的阳光就落在了少年的身体上,脸上。   她抬起白皙修长的颈子,那斑斑点点的光影立马照射在她玉白的脖颈上,李霁只觉得那一截颈子,竟美得十分脆弱,仿佛只要轻轻一折,那宛如天鹅的颈子便会永远垂下。有些按捺不住双手,想要轻轻抚摸上去,然后...   脑子里不可遏制的念头在看到应嘉让脸上灿烂一笑时,便再也藏不住了。   她好像摘了不少,全一个不落的装进了翻折起来的裾角里。像护着小鸡仔一样。脸上喜悦的表情仿佛能感染,李霁也随着她笑了起来,毫不参杂的笑容。   少年精致的眉眼加上纯真灿烂的笑颜,仿若加了花蜜的毒鸩,引诱着天生喜欢掠夺的男人前去丧命。   嘉让笑完之后便偏过头去摘另一边的,心里想着把这些都摘完好了,反正是给七殿下的,就让他吃个尽兴,吃完了以后就别来了。   嘉让卖力的勾着那一根粗一些的枝干,终于勾过来的那一瞬间,却被钩子给带了过去,脚下失了重,立马就栽了下去。   嘉让在掉下去的那一刻,心想:完了,完了,这么高掉下去,不死也残!   想象中摔得断手断脚,剧痛无比的画面并没有出现,而是落在了一个宽厚强健的怀抱里,嘉让出于本能的,自然而然的吓得紧紧抱住这个人。   李霁也是吓着了,若是她真的失足摔了下来,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凡胎,血肉之躯,不残也伤。   他抱着怀中吓得花容失色的少年。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满足感,只恨不得再伸出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安慰她,令她安心。   怀里的人本能的勾住自己的脖颈,腰背在自己的臂弯处,仿佛全心的倚靠在一湾安全的港口,像一只小动物一般寻求他的庇佑。   李霁的心软的一塌糊涂,用脸颊蹭了蹭她的头发,轻轻出口安慰:“别怕。”   过了好一会儿,嘉让才从方才跌落的惊吓中缓了回来,挣了挣身体,才发现七皇子将自己抱得极用力,极紧。   不好意思的细声细语地开口:“您放我下来吧,小人已经没事了。”嘉让脸上本来吓得苍白,此刻竟有一层可疑的红晕。   李霁将她放了下来,那温香软玉般的身体离开了自己的怀里,竟有些不舍。   “可有吓着?”李霁的声音温柔得不像他平时的语气。   嘉让吓傻了似乎没听出来。抚着胸口,摇摇头,“多谢殿下相救,只是这枣儿怕是不能吃了。”   李霁有些被她气笑,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关心这枣儿。   瞧着这样的应嘉让,心中喜欢得不得了,无关乎男女,情爱。   这时,庚七从院外赶来,见着李霁便规矩的行了个礼,嘉让见他满头大汗的跑来,定是有要紧事,但碍于七殿下在场,不便询问,李霁却如同没事人一般,让庚七将话说出来。   “济善所的司长说是要选拔一批墨者组织成无疆墨者,我领了两张登记簿,特意带回了一张给你。”庚七将手中的簿子递给嘉让,嘉让欣喜接过,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济善所本是江湖上的一支慈善组织,每每天灾人祸发生之时,济善所的墨者便会自发出动前去做善事。   相传济善所的司长便是墨家传人,自古道墨一家亲,墨家一直以来被世人认为是道家的分支,深受道家影响,可嘉让知道,其实非也。   若是论道法,嘉让其实内心更偏向于墨家思想,兼爱,非攻,节用,天志。   她本也存了去济善所成为墨者的心思,但这几年朝廷没再接管济善所内部的事宜,所以多有变动,相传司长失踪,所以墨者管理得极乱。   如今组织无疆墨者,不正是与她的志向不谋而合吗?只有身居高位,出仕为官之人才能真正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而嘉让却是万万不能做官入仕的,这也是她的一大憾事。   而无疆墨者,来得正是时候,无疆,便是没有疆域之分,可以跨疆域,无国界的一支慈善团队。   是以道墨两家在民间的自发组织,本是不受朝廷编制,但自从灭道风波过后,各大道观派往西域与四夷之地的传道士渐渐多了起来,朝廷也看中了道家在国外民间的受众广,渐渐将鸿胪寺的部分职务嫁接到济善所,将济善所半官化,但本质上济善所还是民间组织。   “多谢庚七兄弟。”   李霁见嘉让满面春光,想着济善所现在内部稳定了下来,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可一想到她若是进入了无疆墨者,岂不是要四处漂泊?也是,她年少游历民间,定是个无法安定的性子,若是被拘在一处,也会失了原本的天性。   嘉让兴冲冲的对着眼神晦暗不明的李霁说道,“殿下,小人将这簿子填好,先失陪了。”   李霁点点头,未置一词。   等嘉让进屋后,李霁也没做停留,来这儿本就是率性而为,如今也要回去谋划之后的事宜。   而自始至终,两人相处的画面皆被站在门外来的崔鹤唳瞧了个清楚。   他本就是一路跟着李霁而来,身居暗处,瞧得分明,他从未见过李霁如此温柔的对待一个人,如珠似宝,亲昵缱绻。与平时那副拒人千里,冷漠淡然的神情大相径庭。   若是让他上心之人,那么是必有他所图,所筹谋的地方,但看他眼神中隐晦的爱与欲,像春雨滴落岩浆,瞬间蒸腾,只剩喷薄欲发的滚滚热烈。崔鹤唳怎么看都不像算计,那未免也太过头了。   他无法欺骗自己,他太懂男人的那种眼神了,就像在看势在必得的猎物即将成为私有物一般。   他不太想继续深思下去,自己不在京中的这些时日,很多事情已然脱离了原来的轨迹,而他却一概不知。李霁与应嘉让为何相识?如今的关系因何而亲近?而李霁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些他都得一一探究。   他看着应嘉让的屋子,第一次有种说不上来的烦闷,这孩子如今做了四夷馆的接待使,却想着要成为无疆墨者,跟着一众墨者天南地北的悬壶济世,这倒像是她的性子,可她这副瘦弱的身板能受得了这种苦吗?   转而不禁嘲讽一笑,他担心这么多做什么,身为男儿,本就是要吃些苦头才能成长起来。   等他出了四夷馆,李霁早就在暗处等着崔鹤唳,“看了那么久,可瞧出些什么来了?”他自是知道崔鹤唳在四夷馆中,不过他们关系隐秘,不得暴露人前。   崔鹤唳不予赞同的沉声发问:“你喜欢那孩子?”   孩子?   “她十五了,不小了。”李霁勾起唇角。   “你还真是率性枉为。”崔鹤唳失笑。“她可愿意跟着你?”   这下李霁僵住,不过立马恢复如常,“你问的太多了。”   崔鹤唳没再说话,忽而话锋一转,面色泰然,“那宜州的掌事姑姑你欲如何处置?”   “总要撬出些话来,了却我这一桩心病。”李霁看着有些落寞,崔鹤唳瞧着,眼神中尽是不忍的神色,却也分毫不显,紧抿着唇。   “对了,让你手下的人去查刘孝青,老四在江淮的私盐案明面上解决了,暗地里万烨已经将这一块交由刘孝青的父亲管理,从他着手,更快些。”   “好。”   说完二人便分道扬镳。   作者有话要说:  好难过呀,我只要一设置防盗,就会一直掉收藏,可是我这一个礼拜每天的收益一杯奶茶钱都不够,我码字又慢,四五个小时才能码出一章比较满意的。心好痛,无法fu吸   害,不说这些让人迎风落泪的事情了,所以俺想说,真的好感谢一直看正版的小朋友,我爱你们鸭!!! 第53章   今日的早朝要事便是修文帝册封七皇子为燕王一事。   李霁头戴白玉雕蟒梁冠, 身着金黄色皇子朝服。披领与裳俱表以紫貂,袖端则是薰貂。其绣文两肩前后为正龙各一,襞积为行龙六, 间以五色云纹, 用了片金加海龙缘,腰帷行龙四, 裳行龙八,披领行龙二,袖端正各一。中有襞积, 下幅为八宝平水。脚踩玄色烫金皂靴,步步生威。   午门城楼上的钟鼓被敲响, 朝中官员已在凤岩楼下等候多时,卯时钟声响起, 宫门开启。百官依次进入,过金水桥在广场整理仪容,而御史在旁行监督职之责。   清晨旭日初升,檀色宫墙与金色初阳相交辉映,大齐皇宫矗立在北方之巅, 仿若在九天之上,只以一个静默的旁观者的身份俯瞰风云红尘,世事变迁。皇宫里的人一直在老去, 仿若也只有它永远正年轻。   “吾皇万岁, 万岁万万岁!”大臣们手持笏板, 向修文帝行君臣之礼。   ......   “朕与阁老左相商讨七皇子册封一事,欲封七皇子为燕王,赐封地燕州......”   食邑与封赏由大总管张全德代为传旨。底下的官员都知道这是要将七皇子正式踢出储位之争的象牙塔了,反正七皇子闲云野鹤, 已过弱冠之龄,再说与朝臣们都无利益关系,燕州又是那等中规中矩之地,既不富庶也不贫瘠,封给七皇子也不算辱没了他,便都默不作声,赞成了七皇子的册封一事。   李霁谢过恩之后,倒是一脸淡然,圣旨里说的也明白,等冬狩结束之后,燕王便立马回封地,只有宫中盛大节日与皇上传唤才得以入京。   而后,便是崔鹤唳的的后续述职事宜,崔鹤唳手持象笏,身形微拜,不卑不亢,那雄姿英发很难让人忽略他的存在,朝臣们的目光都紧紧锁定在这个年轻的大将军身上,只见他头戴花犀六梁远游冠,身着二品锦鸡紫圆领袍,劲腰上扣着金玉蹀躞带,为十三銙金饰,金鱼带贴身配在其腰侧。   身姿雄健挺拔,声音中气十足,是那已经长成了的低沉稳重的音色,对作战方案的见解分析字字珠玑,更是以小见大,见微知著,提出怀柔政策,要与戎狄通商互市的草案。   话语一出,整个人虽然也是极为有气势,但与身着武将铠甲时的有些不一样,现下带了些文官身上的儒雅又糅合了江湖侠气。   颇有一股: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尽倾江海里,赠饮天下人的气魄。   文武百官被崔鹤唳一针见血的建言大惊,不小的躁动之后,便是各执己见,多数官员还是持反对之态。崔鹤唳本就是草草一带,并不想深究,但脑中忽而闪过那白骨野于露,千里无鸡鸣的边塞景象。   复而粗一眼看着龙椅上的天下之主,四海之君,只要他一句话,就只要他一句话......   可惜,他最终也还是没能听到想要的回答。只简简单单一句“日后再议”便是将自己这三日来的苦思打入未期,眼底再也没了期待。   散朝后,崔鹤唳一直不紧不慢跟随在李霁身后,两旁都是高耸的宫墙,宫道处三三两两的官员小声攀谈。   万烨倒是依旧老神在在,气色极好,他走在李霁前头,却在一旁处停了步子,笑吟吟的等着李霁,“老臣恭喜燕王殿下,此去燕州一路平安。”   “如万大人所愿。”并不看他,神情桀骜的很。   万烨见他如此,却是意外,其实修文帝之所以提前册封七皇子,自己在里面也是提了两嘴,他也是怕七皇子这个变数太大,才巴不得七皇子赶紧去封地,别在京中添乱,白给李霖做助力。   虽说这七皇子没什么实权,但若是真如李霄猜测的那样,他与国公府和崔鹤唳在密谋着什么,那未免也太过于深藏不露?这样一个人隐藏在暗处,随时伺机而动,这才是最可怕之处。   万烨未再多置一词,便带着笑上了万府的马车离去。   李霁却是在宫墙下等着崔鹤唳,待人由远及近,两个丰神俊朗的天之骄子磁场和谐。   李霁朗朗出声:“将军之言,必能所成。”   竟是难得的承诺与抚慰,宫中耳目众多,崔鹤唳不便多做停留,对着李霁浅浅一笑,声音不疾不徐,又极为隐晦:“这还要看燕王殿下了。”   十七将这四个月京中发生的大小事宜事无巨细记录在册,崔鹤唳拿着一叠厚厚的信纸,一目十行,突然,眼神微顿。   其中一封信件中,记录了十年前放出宫的盘月宫掌事姑姑全家被杀一案。而万贤妃却在极力掩饰什么,暗中阻挠大理寺查案。那掌事姑姑曾是她手底下的人。   “将这些信件都烧了。”这是要保全贤妃娘娘。这件事若是真的给李霁查了出来,牵扯到贤妃娘娘,那修文帝不久也会知道,牵一发而动全身,李霁绝不能找到她......   十七敛下眼睫,神情微顿,“是。”   而后又将一旁将查到的七皇子与应嘉让之间的往来复述了一遍,大抵便是两人在四夷馆应该有过一面之缘,后在小雀山,应嘉让阴差阳错救了李霁一命,后来李霁召应嘉让去皇子府谈话,才有了前两日李霁去往南京阁一事。   崔鹤唳垂下眼眸,手指在书案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轻点,不知在想着什么,十七见状,以为是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若是主子不说,他也不知怎么为主子排忧解难。十七迟疑着开口:“将军,骁骑营斥候军中的应敏让来找过您。”   崔鹤唳抬眸:“找我何事?”   十七:“他是说,应祭酒为答谢您的提拔与厚爱,想宴请您过府一叙,以表感激。”   崔鹤唳嘴角微扬:“祭酒大人倒是个妙人。”   十七:“您若是不去,那应敏让也说了,若是庶务繁忙,也就不多叨扰。诚意还是做的足。”   崔鹤唳面上渐渐变得松泛:“让管事去一趟应府,就说,三日之后,叨扰贵府。”   这回十七却是心下一怔,将军回来可是谢绝了多场宴会,这个应府的邀宴却是一口就答应了。   莫不是这应敏让真得了将军的青眼?那以后的造化便是极大的,十七也为这个年轻人莫大的机遇而肯定了这个人。   应府得到了崔将军的回应,也是欣喜,最兴奋的莫过于应敏让,一整天都是亢奋的状态,就连应嘉让旁敲侧击的念叨着贺兰颐的名字,都没能影响他的好心情。   嘉让噎了一句:“索性你跟你的崔将军过得了。”   敏让不知道嘉让为什么这么热衷于自己与贺兰颐这件事,只得把它归属于大概是女人的八卦天性使然。顺便怼了一句:“你以为我不想?”   嘉让觉得这个哥哥大概不会有姑娘会喜欢了,真的,崔将军就是他现在的全部,谁也抢不走崔将军在他心中的地位。   不过听说崔鹤唳要来,嘉让心中也隐隐有些期待,毕竟是救过自己一命的恩人。虽然他可能忘记了,但她会记得很牢的。   ......   最近的定国公府可是各位世家夫人竞相热议的话题,无外乎是那国公夫人要为世子爷娶妻,如今正在相看檀京城的世家贵女。   虽说老国公一过世,定国公府的门楣今时不同往日,一度式微,可这位贺兰世子却是个有本事的,如今与三皇子交好,三皇子是谁?那可是万烨万大人的外孙,那万大人可是先皇后和如今万贤妃的父亲,在外人眼里,三皇子那是储君之位最有力的争夺者,和他交好,那便是与未来的天子直接搭上关系,以后的地位更是高不可攀。   国公夫人看国公爷的身体一天好过一天,更是希望儿子早些成家,府里除了顼姐儿出阁,一直都没有什么喜事发生,而老夫人的身体也大不如前,若是老夫人再出个什么事,这些孩子的嫁娶那便是个大问题。   老夫人与国公夫人眼下合计的却是贺兰颐的婚事,再过一个月,便是贺兰颐的及笄之礼。   国公夫人:“她那个性子,如何做得宗妇?”   老夫人疼爱贺兰颐,笑眯眯地朝儿媳妇说:“哪有做娘的这样说女儿的。颐儿的性子是极好的,活泼,招人疼。”   国公夫人也是极为无奈,每次贺兰颐只要一闯祸,老夫人就护着她,自己也不好驳了母亲的面子,所以现在的这个小女儿,虽有小聪明,但是却不服管教,若不是有她哥哥撑腰,以后的丈夫婆婆哪个会爱重她?   国公夫人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儿媳是怕颐儿那个张扬的性子为未来婆家不喜。”   老夫人静默了一会儿,虽然她喜欢小孙女儿这个活泼劲儿,可别的世家夫人给嫡子挑新妇,却都是首选稳重端庄的女孩儿。颐儿的性子说不上跋扈,却也是个小滑头,若是跟婆家处不好,那吃亏的还是颐儿自己。   这时贺兰集兄妹过来请安,屋外的丫鬟得了里头老夫人的许可,恭敬地将两人请了进去。   两人请过安后,便坐在下首,兄妹两个皆是一副好颜色,男子身姿挺拔颀长,宽肩窄腰,穿了件蓝底金线折花云纹圆领袍,眉眼清明,睡凤眼天生温柔和煦,英俊逼人。   脸上和颜悦色,说话温润沉稳,像是用木锤击打着青铜编钟似的,听得人心旷神怡。   女子玲珑娇小,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圆溜溜带着狡黠,樱粉色的嘴唇饱满水润,模样可爱娇俏,穿着一身檀色绣花挑金丝的齐胸襦裙,外头罩着一件茜素红的轻薄披风,行走间耳上小巧的珍珠耳坠子也一晃一晃的。坐下之后也不老实,冲着老夫人娇憨的眨眨眼,模样灵动,像只小狐狸。   贺兰颐嘴唇嘟囔着:“祖母与母亲可又是在挤兑我?”小小的脸上尽是委屈与不满。   国公夫人拉下脸来,“颐儿,勿要恃宠而骄。”   贺兰颐心中的气焰顿时上来了,她就喜欢和唠唠叨叨,爱说教的母亲对着干:“祖母,你看母亲,颐儿没有恃宠而骄!”   老夫人看着嫡孙儿们乐呵呵的,有这么出色的孩子们,老夫人心中是真欢喜。为了不让儿媳面子上不好看,老夫人又做了个和事佬:“颐儿是在仗着我这个好脾气祖母才敢骄纵呢,老大媳妇儿,你说,颐儿在她爹,她哥哥面前是不是老实得很?”   国公夫人也识趣的点了点头,这事儿就算翻篇。   贺兰颐闲不住,看了眼哥哥,又看了一眼祖母和母亲,笑吟吟地说:“祖母与母亲可是在给哥哥相看英国公家的纪大小姐?”她是听了纪澜斯的抱怨。   国公夫人一脸诧异的看着女儿,她是如何知道的?“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哥哥你说句话啊!”贺兰颐看着坐在一旁悠闲喝茶的哥哥,神态自若,仿佛事不关己,从容得很。   “说什么?婚事但凭祖母与母亲做主便是。”可说完,他脑海里便浮现出一幅画面,一个生动灵气的少年嘴角沾着汁水,目光盈盈的朝他看来,贺兰集心中一震,浑身有些酥麻,却又很快消散下去,他可是个男子,怎么还总想着这些呢?   贺兰集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反正也无甚倾心的女子,只要能为定国公府开枝散叶,传续香火,和谁成亲都一样,罢了。   这便是贺兰集,总是耐心沉稳,待人温和。他就像是人的体温一样,规律恒温,起伏不大。   若是说李霁像黑暗中的狼,危险,冷血。崔鹤唳像火焰,炽热,浓烈。那么贺兰集就是一杯水,淡然,克制。   国公夫人自是很满意,赞赏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贺兰颐却不掖着藏着,“哼,哥哥你就装吧,我都知道了。”   贺兰颐觉得哥哥脑子铁定是进水了,那纪大小姐是谁?母亲不知道的话,他还不知道么?她觊觎着七殿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在她们这层世家小姐圈子里谁人不知?难不成他还真想娶一个满心爱慕别人的女子做宗妇不成?   贺兰集用眼神示意妹妹不得乱说,贺兰颐顿时心领神会,闭了嘴,心里却怪怪的。   她的直觉告诉她,哥哥心里肯定有人了,上次见着他去以前书院念书时住的房子里头翻东西,以为哥哥是在找书,却是捏着一只小小的竹片编织的小竹马,神色喜悦,问他是什么,他却掖掖藏藏,不明着说。   当下她便想着,非得将哥哥遮遮掩掩的人诈出来不可。她可不想让哥哥牺牲掉姻缘娶一个不喜欢的女人做她嫂子。   老夫人眼睛精明着,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长孙,方才那一瞬间的慌乱像一道裂痕,慢慢的将他出卖。   老夫人清楚自己这个孙儿,他要扛起国公府这个家族重担子,肩上有了责任,他拎得清,不会为儿女情长分出多余的心思。   老夫人心中叹了口气,做贺兰家的子孙,没有谁是能潇洒随性的。也不知长孙这份克制隐忍是好是坏。   话头一转,国公夫人将贺兰颐下个月及笄一事提了出来:“你这一个月老实在家中待着,我与你祖母已经请了盐花胡同的刘娘子做赞者。”   贺兰颐看了一眼祖母,祖母的眼神也是不可置否的,“母亲,那是不是女儿的亲事也要定下了?”   “你看看你,哪有做闺秀的模样!”国公夫人恨铁不成钢,哪有女儿家说起自己的婚事如此大大咧咧的。   “我可不管,祖母说过的,我将我许配给嘉让的。”贺兰颐越说越来劲。   在一旁静默喝茶的贺兰集终于忍不住出声了,“我看上回那个将你送回家的应敏让就不错。”   国公夫人瞪着眼睛看着贺兰颐,老夫人倒是饶有兴味的看着贺兰集:“哦?集儿觉得不错?”   贺兰集:“是的祖母,那应敏让是应祭酒的二公子,如今在骠骑大将军手底下任职,很是得崔将军青眼,以后定是不同凡响。”   老夫人若有所思:“能得了崔家小子的青眼,是个有本事的。”   贺兰颐一听急了,这不会乱点鸳鸯谱吧?“祖母,干那应敏让什么事啊?孙女说的是嘉让。”   老夫人瞬间变了脸色,颇有些严厉:“颐儿,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与应家三郎之间的小打小闹做不得数。”过了一会儿,言语间才稍缓了一些“罢了,你们两个下去吧。”   “祖母......”还未等贺兰颐说完,贺兰集一把将贺兰颐拽起,向祖母和母亲拜别。   贺兰颐被哥哥拖着走,极为不满,嚷嚷着:“哥哥,你慢点走!”   贺兰集充耳不闻,他只是私心觉得不能让贺兰颐提起应嘉让了。走到了短廊中,已经没有其他人了,贺兰颐甩开贺兰集的手,厉声说道:“哥哥这是怎么了?想要坏了妹妹的姻缘?”   贺兰集气笑了:“你懂个什么姻缘?那应嘉让完成四夷馆的接待使职务后便要去做无疆墨者,难不成你要陪她一起走南闯北?”   贺兰颐不信,她心里还是怀疑哥哥另有他想:“哥哥听谁说的?无疆墨者可是要游走西域于四夷之地的。嘉让怎么会...”但一想到嘉让曾经去蜀地游历也是不告而别,才了悟。   兄妹两人不欢而散,贺兰颐回去之后越想越不对劲,哥哥与嘉让之间好像有些怪怪的。答案仿佛就要呼之欲出了,可总有一层烟雾氤氲着双眼,让人怎么也瞧不真切。   ......   “殿下,崔将军求见。”斑影从怀中掏出崔府信物,纸上画着一只稳笛。   李霁躲开府里内外的探子,来到崔鹤唳指定的地点。   “肃玠。”李霁看见崔鹤唳一身玄色云纹锦衣,退了皂靴,闲卧在小榻上,手里捧着一本闲书,“你倒是好兴致,看什么书?”   崔鹤唳与李霁私下是师徒关系,曾经李霁在京郊马场认识的贺兰集,而那时贺兰集便与崔鹤唳是年少好友,由贺兰集引荐,两人相识,李霁的骑射还是崔鹤唳私下相授。   两人私下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崔鹤唳也不需要对李霁做明面上的礼节。   崔鹤唳看了一眼李霁,神色复杂,他依旧记得年少时的三人,志向远大,胸怀天下。那时四季檀京,惊世繁华,打马少年,随风而歌......   “野史杂记而已,说的是苻坚与慕容冲。”声线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氐族苻坚在东晋列国时期是一位名主,几乎统一了北方,在攻破鲜卑前燕后,将燕国的清河公主和她的弟弟慕容冲同时纳入了宫中,宠冠后庭,当时的长安因而有一首歌谣:“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经过王猛的劝谏,苻坚才将慕容冲送出了宫,后来苻坚在淝水之战中败于东晋。   而当初备受苻坚宠爱,甚至最后都舍不得杀的慕容冲,联合了姚苌等人起兵群而攻之,最终苻坚受缢而亡,慕容冲则成为了西燕主。   两人都知道,自古以来,断袖之癖,龙阳之好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这等离经叛道,罔顾伦常都是没有好结果的。   可今天崔鹤唳有些奇怪,上回不是才知道他的心思吗?怎么又想影射些什么?   不等李霁去深思,崔鹤唳便已开口道:“你对那应嘉让可是认真的?”   毕竟三人一直都是一体的,暗中培植的暗网遍布大齐各地,能与传说中的江湖令相媲美,所以崔鹤唳想知道京中近况也只需和暗卫吩咐一声,第二日那些消息便能在他的书案前出现,但他还是问了这么一句。   李霁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崔鹤唳的眼睛,郑重其事的向他和盘托出:“一开始哪怕是想利用她来做些什么,可小雀山那一晚却改变了主意。”   崔鹤唳目光灼灼,心底很想要他给个不一样的答案,但语气里却还是不咸不淡,“为何?”   李霁回忆起那一晚,带着凉意的山风,黑暗中浮浮沉沉的梦境,轻柔的歌谣,还有来自梦以外人体的温度和馥郁,不禁带着笑意:   “那个时候,我太想抓住那一丝丝慰藉了,曾经我也想过,陷入黑暗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这些年我也一直是这样过来的,算计,阴谋,虚与委蛇。   可除了这些,突然出现那么一个人,她太干净了,我以为我会讨厌这样的意外,可后来,我发现我需要这些,我需要她。”   其实李霁对应嘉让的心思很简单,当周围所有人都将你推向去争去算计的位置,哪怕是从小熟识的贺兰集与崔鹤唳,他们虽是挚友,可依然是扮演那么一个推动者的角色,他们也要为家族争取利益。   可应嘉让不一样,他们没有共同的利益没有站在对立面,她只是一个美好的意外,就像一朵菡萏开在了淤泥里,她不需要做什么,就让人忘记了淤泥,眼中只剩将要含苞待放的希望。   他也曾纠结过,觉得怎样落笔都不对,最后总算想通了,那又有什么?世俗的偏见又算的了什么?若是承受不得流言蜚语,恶意中伤,旁人指指点点的目光,他李霁早就死在了那吃人的深宫里。   崔鹤唳静静的听着李霁的心事,心中不由感叹,他们三人,哪个是为自己而活呢?每走一步都要精心算计,他与贺兰集肩上背负的是家族,是家国,是信仰,从来都不是自己。   而离群索居者,不是神灵便是野兽。   皇帝有他的帝王权术,官员有他的生存法则,他们之中,没有所谓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恶人,原本因利益而相杀的众人,也因利益而联盟,权臣士族,没有那么多风花雪月,也没有那么多不共戴天。   现实就是,你若站在我的对立之面,我便手拿屠刀迎你。崔鹤唳深知,陷在这样的泥潭深渊,能真心喜欢一人着实不易。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概括了很多信息,俺来梳理一下。   1.李霁封燕王   2.崔鹤唳想要抹去乌杞公主的线索   3.崔鹤唳答应了去应家做客   4.贺兰集可能要定亲   5.贺兰颐察觉到贺兰集与嘉让之间的不一样   6.李霁对着崔鹤唳的面算是对嘉让表白 第54章   “那应嘉让可知道你的心思?”崔鹤唳闭着眼, 复而睁开,全然没了之前做着纠结斗争的情绪。   破庙里与少年的初遇,自己还没开始呢, 便要结束了, 可退让给李霁,他心甘情愿, 也避免了以后不必要的麻烦,趁自己还未深陷泥潭,就该断了这不该有的荒唐念想。   李霁一顿, 这次没有回避,他其实并不知道, 那样一个单纯少年在得知自己的情谊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她会被吓跑吧?”   崔鹤唳爽朗一笑,“你是皇子, 应当拿出你的权势去胁迫她,怎么还能为了个小郎君束手束脚的?”   胁迫她?不会的,他将自己所有的柔软都给了她。   “不说这些了,沧州之事,如今进展得如何?”   崔鹤唳敛起故作爽朗的笑意, “等工部将三皇子手底下的私铁一案呈上去之后,万大人也要力不从心了。”   “将功劳记给四哥吧,也得让他高兴那么一阵子。”   “四皇子此人倒不难对付, 关键在于荆淑妃, 宫里的女人, 都不简单,你该清楚的。”   “这事你看着办,我这几日有旁的要事。”   崔鹤唳知道是盘月宫掌事姑姑一事。   李霁走后,崔鹤唳依旧坐在暗室里, 他很羡慕李霁,最起码母亲曾陪伴了他六年。如今又找到了能给他温暖的人,而自己呢,依旧要过着无休无止,刀口舔血的日子。   ......   应嘉让被阿丹那叫出去,一同去集市上的书室。阿丹那最近迷上了看民间话本。最爱看的便是那些哀哀怨怨,郎情妾意的情爱故事。应嘉让对此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你不要每次都在我与庚七交流的时候把我扯走,这样很不礼貌!”加上这一回,阿丹那已经有十一次从庚七那里将应嘉让截胡了。   “我都说了,庚七是一个卑鄙小人,你不要总是与他走在一块儿。”现在阿丹那的汉语水平已经可以与应嘉让做简单的对话了。   崔鹤唳从暗室出来,便看见应嘉让和一个棕发碧眼的阿耶汉人拉拉扯扯,那个外族人拉扯着她的手腕,一度与她勾肩搭背,她却没有抗拒。   崔鹤唳远远看着,心中却是已下出了应嘉让沾花拈草,红杏出墙的结论。   她倒是对旁人的示好都来者不拒是吗?   那里勾搭一个李霁不够,现在又让他当街逮到她与其他男人厮混。   崔鹤唳心中憋着一股莫名其妙的邪火急于发作,他愤愤不平,却一点都没有想到这是男子之间正常的往来,只是心中迫切想要出一口气,一口不可求不敢求的气。   这边嘉让瞎说不过阿丹那,随他进了书室二楼的隔间,这里都是些姑娘家爱看的话本,所以一般很少人来。今日书室人少,二楼更是没人。两人便歪七倒八的捧着闲书,吃着云片糕,看得不亦乐乎。一点也没听见阶梯上沉重的脚步声。   崔鹤唳见这两人不雅的看书姿势,气不打一出来,更坚定了应嘉让就是同这外族人在此厮混的想法,他倒是好本事,荤素不忌的。   崔鹤唳让十七将阿丹那丢出去。阿丹那背靠着柱子,浑然不觉,等十七揪住他的后领,才惊动了两人。   嘉让反过身来,见阿丹那被人挟持,不由大喊:“你是什么人?”   阿丹那也奋力地直蹬脚,大呼小叫。一慌乱就叽里呱啦冒出一大串阿耶汉话来。十七一把塞住了阿丹那的嘴,二话不说将他叉了出去。   嘉让本想追出去,崔鹤唳却从旁挡住了她的去路,这时嘉让才发现崔鹤唳竟然也在此,立马激动地说:“将军,刚才那人是您的手下吗?我朋友可是犯了什么...”   崔鹤唳对着她那张粉白芙蓉面就心底乱糟糟的,这个人,他在边关梦见了她小半年。   刚回来抽出空便想去四夷馆见她,却见她被李霁抱在怀里,自己却没有立场去阻止。   如今她又不知廉耻的和一个外族人亲密的共处一室,那团嫉妒之火简直要将他烧得体无完肤。   未等嘉让把话说完,崔鹤唳就一把扯过嘉让的衣领,紧紧攥着,就像提着一只兔子一样。   勒得嘉让衣领卡着脖颈,紧的她直泛疼。   嘉让慌了,方才的激切冷却了大半,这人当初还救过自己一命,怎么突然要掌掴她?   嘉让来不及想什么,也来不及说什么,两只白白嫩嫩的小手紧紧捏着崔鹤唳的大掌,企图将他的手掌掰开,可她高估了自己的力气,这吃奶的劲用在崔鹤唳身上简直就是一只小奶猫在撒娇一样。   嘉让被迫仰起头,方才使了力,现在满脸通红,眼角眉梢皆是那染着绯红的颜色,她使劲的蹬着腿,模样倔强又委屈,还不忘呵声斥责:“将军,您在做什么?放开我!”   崔鹤唳见她乱动,两条健壮的长腿夹住那胡乱蹬着的细瘦腿儿,将她紧紧压制,不能动弹。   崔鹤唳是使了些蛮力的,倒也不会叫他过于痛苦,看着近在眼前的这张脸,心底是说不出的烦闷,他更多的是气自己,为什么会被他深深地吸引?   想起她,眼前就是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   那时候父兄战死,仅因为一次决策失误,便否定了父亲曾经的丰功伟绩,而将父亲迫不及待打下神坛的,就是那些安稳在京中度日的,露出丑恶嘴脸的大臣们。崔鹤唳知道文官武将各司其职,共同运作着这个国家,本不该有什么怨言,可人心到底是血肉筑成的,也会失望,也会寒心。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安乐和美的日子过久了,谁会想起边关厮杀过后的血流成河呢?更莫说一失足成千古恨,活着或死去,都将会被人戳着脊梁骨冷眼谩骂,又或是成为后人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   那时候崔府动荡式微,自己被停职查办,赋闲家中,人间冷暖也看得通透,而将士抚恤金一事更是火上浇油,崔鹤唳那时只觉四周一片黑暗,仿佛置身冰窖,四面无风,却阵阵恶寒。这檀京城竟比边疆还令人胆寒阴冷。   一小部分人为着信仰砥砺前行又有什么用?那四周簇拥着的称不上恶鬼,顶多也就是面色冷漠,维护墨守成规,自誉为为大齐殚精竭虑的伪君子而已。   身处这样一个环境中突出重围无疑是举步维艰。   那时候,回京奔丧的崔鹤唳站在阳光普照的檀京城,怎么看,那天空都是灰色的。   可忽然,一个身着青色道袍,干净温和的少年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坐在角落,静静的看着那个少年,看着她忧心忡忡,看着她义正言辞,看着她为脏兮兮的小孩绘声绘色地讲着崂山道士,孟婆阎君,脸上神采飞扬。   崔鹤唳第一次感知到了来自外界微弱的一股力量。她是他这二十一年来从未接触过的存在,她与那刀光剑影,尔虞我诈相去甚远,她就是那一股力量,他为着这一股新生的,独一无二的力量感到欣喜。   那一刻,崔鹤唳看着应嘉让,她身上仿佛披着一层柔光,静静的散发出温暖,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人呢?   就像天上星,在向他眨眼睛,让他恨不能这颗星从天空坠落,好让他攥在手里,从此藏起来。   一想到之前自己对她不可言说,不可理喻的肖想,困惑着自己辗转反则,而她倒是朝三暮四,潇洒得很,就觉得自己分外不值。   声音冰冷得仿佛要掉下冰渣子:“你又在做什么?”不等应嘉让回答,崔鹤唳脸色铁青:“和男人在外厮混?”   嘉让心中腹诽:这与他有什么关系?什么叫做厮混?这明明是正常交友好不好?看着嘉让脸上的不满,崔鹤唳手上不禁又重了一分,她这是不知悔改?   “轻点,轻点,疼......”他是发什么神经?嘉让一哆嗦,吓得声音都变了,生理性的泪水被脖子上的疼痛感给刺激了出来。   崔鹤唳听着那像是女子声线的声音,再看着手下的这人确实脖子勒得通红,眼角带泪。   本能的将力道卸了下来,嘉让趁机将崔鹤唳一推,从他手里逃脱,赶紧躲到柱子后头,神色紧张兮兮的瞪着崔鹤唳。   崔鹤唳看着她像一只小老鼠一样躲在那里,一脸防备,不禁好笑,她以为她躲得过去吗?   “日后安分守己一点,别让我再逮到。”语气中尽是毫不客气。   嘉让被他说得一头雾水:“还请将军直言,三郎可犯了什么错,使得将军如此误会与我?”   崔鹤唳嗤笑,“你倒是惯会勾引人,男女不忌!”他本是不想把话说太重的,可心中又十分不甘。   “将军慎言!”应嘉让被惹毛了,虽说这个人曾救过她,还是哥哥的直属上司,可也不能这样污蔑于她。   “难道不是吗?贺兰颐口口声声说要嫁与你,而你却与七皇子不清不楚,如今又与一个外族人勾肩搭背。”声色俱厉,逼视着应嘉让。   嘉让此时觉得崔鹤唳简直是莫名其妙,“将军,我想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我与贺兰姑娘男女有别,自是一直保持距离,与七皇子和阿丹那身为男儿,这点正常的交往再也寻常不过。你为何会如此生气?”方才还有些色厉内荏,现在就只剩义正言辞了,反正也是崔鹤唳无礼在先。   崔鹤唳看着嘉让发怒却还要拿捏尺度的样子,其实心中也没那么生气了,仿佛只要和她说说话,他就能不生气不责怪,继而看着她为自己据理力争的模样,那樱粉的嘴唇张张合合,就像两片花瓣,在微风吹拂里颤动。   脑子里又出现离京前在梦里的那一幕幕,曾经一直都是铁马冰河入梦来,可自从那日听到应敏让与唐端的谈话,他便有了些难以启齿的心思。   嘉让时不时的出现在他的梦里,也是那开开合合的水润饱满的樱唇,对自己说着听不甚清楚的话,只记得那字字句句仿佛有重量一般,都敲打在了他的心口上。那皮下的心脏也跟着有力的在震动。   嘉让觉得崔鹤唳没一开始那么凶神恶煞了,才注意到了自己的衣领,刚刚被他揪做了一团,极为不整,现在得了空,便用手将衣领,衣襟抚平。   崔鹤唳目光一转不转的盯着嘉让,这才有心思去注意他手上的动作,不得不说,眼前的人,一举一动都透着赏心悦目的优雅,动作间不紧不慢,落落大方。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将军没戏了,完了完了,揪人家衣领,把人家揪得提起来,这个操作完了 第55章   一身天青色直裾, 并未束腰,显得腰身那里有些空荡荡的,大抵是她瘦弱单薄些, 撑不起来这宽大的衣袍, 虽说应嘉让与普通男子的身量差不多,可站在崔鹤唳的面前, 还是矮了一个头,在崔鹤唳看来,就显得人也小巧了一些。   浑身上下, 就露出了脸和手,在这不算敞亮的书室白得格外晃眼。   温柔与冷淡之间神情, 糅合着叛逆不羁的气质,清澈干净又勾人的上挑凤眼, 赋予了她清冷又明艳严实的容貌。   那双纤纤素手白嫩得像脂玉,虽说这形容女子还差不多,可看着应嘉让这般雌雄莫辨的模样,大抵也是适合英俊到不可方物的男子吧?再一想到这双羊脂玉一般的手方才覆在了自己的手上,心头莫名的有些痒麻。   嘉让脸上的薄红也褪去了大半, 肩颈周正,背脊挺直,即使处于弱势, 也不轻易低头, 随时会有与强者正面交战的勇气。   崔鹤唳心中一笑, 也就相信了她所说的话。却又忍不住想要逗弄她。   “听说你与国公府的小姐走得极近,你可是要议亲了?”   “并未,我的两个哥哥都还未娶亲,这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我的!”嘉让有些没好气的说, 随即突然想到,他应该是喜欢贺兰颐的吧?   不然不会总是几句话离不开自己与贺兰颐的关系。唉,这男人吃起醋来真是要命。   “那如你所说,你对贺兰颐无意?”   “嗯嗯!无意。”她也没法有意啊!嘉让重重点头,赶紧撇清自己,突然想到,二哥也对贺兰颐有意,当然,她绝对不能说,这说了,二哥的仕途不就完了,崔鹤唳还不得天天给二哥穿小鞋。   崔鹤唳却不打算放过她,又重重逼近,“那你中意于谁?”声音带着蛊惑,像是要诱哄着嘉让说出来。   嘉让有些纳闷,他问这个做什么?眼珠子一转,“实不相瞒,三郎有一通房丫头,性子温婉,倒是深得我心,只是她身份低,做不得正室。”既然想知道我中意谁,那我就照实了说。   崔鹤唳觉得好玩,通房丫头算得了什么,以后顶多能成为一个姨娘,简直不足挂齿。   “我倒还以为你喜欢男子...”身边围着她打转的男人还真不少。一群莺莺燕燕的男人,煞是讨厌。   “这...?将军误会三郎了。虽然这龙阳之好不被世人看好,可那也是人的感情,不应该受偏见的歧视。”   摆正自个儿的取向,也顺便为断袖一族正个名。   崔鹤唳心中一怔,她这是不排斥断袖,还是她本就是个潜在的断袖?想到了这个不确定的答案,他心中说不出是庆幸还是烦闷。   若是李霁不曾遇见她,自己本来还能用权势去压迫她,或者将她往这方面引导,从而将她彻底的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可是现在,他什么也不能做。这个人,已经被李霁看中了。而他,是绝对不会与李霁相争。   兜兜转转又绕回到了原处,心有不甘是真的,无可奈何也是真的,不得其法,看着束手束脚的应嘉让,沉声便让她回去了。   “那,将军告辞,三郎便不叨扰了。”恭敬的鞠了个躬,便急匆匆,逃也似的冲出去书室,往四夷馆的方向奔去。   .......   “殿下,人已带回,可要现在审问?”   “带上来吧。”房中的烛火只在书案处燃了两支,李霁不喜房中太亮。   那掌事姑姑曾经是盘月宫外间伺候花草的宫女,后来李霁的母妃,也就是盘月宫的贵妃娘娘病逝,天子大怒,仗杀了殿中伺候的一众宫女太监,据说是贵妃娘娘虽然那几年体弱,但那时候却是可以调养回来的,没想到那夜感染了风寒,就一病不起。   修文帝一声不响的将盘月宫里头的人全杀了,连盘蓝来的公主侍女也没放过。   也就几个外间伺候的洒扫宫女太监侥幸去了别处,才逃了一死。   其中便有一个叫碧蓝的宫女。她后来调去了一个新晋嫔妃的宫中伺候,一直做上了掌事姑姑的位置,前些年才放出宫去,嫁了一个镖局的总镖头。   偶然之下,李霁怀疑这个叫碧蓝的有问题,一查,果然是身份成疑,她还曾做过万贤妃的宫女,与万贤妃宫中的其中一人义结金兰。一年前李霁便查到了此人,但都被她察觉逃脱。   如今总算找到,为了寻她,李霁着实费了一番力气。   碧蓝被带了上来,李霁放下手中的书,冷冷的看了一眼跪在下首的中年妇人,光线并不明朗的室内,李霁徒然站起,身形高大的他立马带来了一室的压迫感,让人不寒而栗。   在帘幕的遮掩下,李霁半张脸露在微微摇曳的烛光里,俊美得熠熠生辉,令人惊叹。   另外半张藏匿在阴影里,像一只野兽,蛰伏在黑暗里,仿佛下一刻便会冲出来,在你的脖颈处撕咬......   碧蓝虽然跪在地上,可依然吓得双腿直哆嗦。她慌乱的抬头看了一眼李霁,果然如那贵妃娘娘如出一辙,都是神仙般的高贵模样,眼神怜悯众生,嘴角嘲讽万物,仿若世间一切皆为蝼蚁,他们才是高高在上的仙君。   “民妇焦兰,拜见七殿下。”虽然心中惧怕,可在宫中的这几十年,早就养成了见到主子们便规规矩矩不慌不忙的行礼。   “说吧,是谁在幕后帮你。”   碧蓝还想着拿出曾经那一套说辞来蒙混过关,可一对上李霁那双寒冰幽幽的眼睛,她顿时觉得要是说谎的话,今日怕是就会死在这里了。   她还算是有些脑子的,不然也不可能让幕后的人如此的帮她,碧蓝颤颤巍巍,半实半虚的讲着。   可李霁是谁?是蛰伏在深宫里的双面野兽,就连修文帝那样生性多疑的人都能瞒过,她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躲了这么多年还不是一样被李霁挖了出来。有些小聪明便想侥幸而为,愚不可及。   “我劝你还是实话实说,除非你要亲眼看看你儿子孙儿的尸首。”依旧是慢条斯理的吐露出一个个致人于死地的字眼。   碧蓝吓得惊恐不已,双眼放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这时,江公公将一只小孩项圈呈了上来,碧蓝一看,就知道是她骁哥儿脖子上的项圈,碧蓝顿时边磕头边求饶:“殿下,您高抬贵手,求求您放过骁哥儿吧,他才两岁啊!民妇说,民妇什么都说。”碧蓝被抓住了命门,哭得实在闹心。   “是万贤妃,奴婢曾经还是万贤妃宫里的洒扫宫女,与另一个宫女碧落义结金兰,后来分至先贵妃娘娘的宫中。   万贤妃便让奴婢常常熏一身的百合香味,那香味儿甚是奇怪,奴婢一度怀疑这是后宫女人为了争宠用的手段,后来先贵妃娘娘常常来瞧奴婢养的花儿,还夸奖奴婢养的花儿很好。   后来先贵妃娘娘体弱多病,万贤妃常常探望,先贵妃娘娘十分信任万贤妃,说过一句‘不爱便不会在乎’,奴婢也不懂。   后来没过几日,先贵妃娘娘便薨了,奴婢才总算得了万贤妃宫中的内监一句话,以后不用再熏那味儿香。   奴婢从先贵妃娘娘薨了后,才幡然醒悟,原来这一切都是万贤妃的手笔,万贤妃后来信了佛,不杀生,留下了奴婢的命,并许以金银,威胁奴婢们若是胆敢将这事儿说出去,便要杀了奴婢全家。   奴婢也是前几日得了信,碧落就因为说漏了嘴,就被杀害了。   求求殿下了,您救救奴婢的家人吧,奴婢死不足惜,奴婢也不想的啊!”   李霁听完,便陷入了深思,无疑,他在分析碧蓝话里的真假,前后衔接无暇,万贤妃既做下了这事,又怎会留下活口?   李霁眉宇微皱,里头恐怕还另有隐情。   “可还闻得出那香味?”李霁知道她一个小小的宫女,也不可能知道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只能抽丝剥茧,细细揭开。   “闻得出,闻得出!奴婢是专门侍弄花草的,那香味儿像极了百合香,却还参杂了些药味儿,具体是何种药味儿奴婢便不清楚了。   不过如果现在有这种香的话。奴婢定能闻得出。还有,奴婢熏了这香后,身体也大不如前,后来停了香,就有了妇人病。   奴婢后来成了掌事姑姑,才有了资格请太医诊脉,太医说奴婢用了不清不楚的药,导致以后都难以受孕,奴婢也是调养了多年,才得以回乡成亲。”   这一刻,李霁心中有些恍惚,万贤妃此人他是知道的,修文帝还是太子时,便娶了万贤妃的嫡姐,成了后来的皇后,不过皇后命薄如纸,成了皇后没两年便崩了,万大人便把自己的小女儿送进了宫,成了如今的万贤妃,这个女人不争不抢,与谁都交好,可宫里的女人哪真能如表面上看到的那样?   李霁其实也甚少接触万贤妃,只知道她这个人确实是脾性极好,探子查到的最对她不利的消息便是在入宫之前,她曾有过一段鲜少有人知道的婚约,就是与崔鹤唳已战死的叔父崔正钰有过口头婚约,后来崔正钰战死,这万贤妃也就成了待嫁之身,再后来后来便入了宫。   所以这查来查去,竟还是回到了最初的地方?万贤妃实在已经不好查了,她的靠山是万家,是李霄,她这个人确实藏的太深。若是真早把她逼出来,只得用李霄的命了。   但李霄只是先皇后陪嫁庶妹的儿子,算不得万贤妃真正的儿子,也不知能不能威胁到她。   李霁坐回那雕着麒麟的梨花木座椅上,招了招手,江公公便将碧蓝带了下去,倚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确实有些累了,真相一点一点就在眼前了,可此时他竟是疲惫不堪。越接近真相就越感到迷茫,他怕一切揭开后才发觉,原来这一切都是大梦一场。   李霁突然有些想念应嘉让了,她此时会在哪里呢?四夷馆,芝山,还是家中?他想去找她?想看看她的脸,最好是能拥抱她,最好的最好,她可以来安慰自己,旁的人他都不需要,不需要他们见识他的脆弱,他只想要她。   作者有话要说:  将军他酸了酸了 第56章   前日被崔鹤唳那么一吓, 想到明日家中就要宴请崔鹤唳做客,嘉让就发憷,她才不回去呢, 长得那么凶。   但又想着他救过自己一命, 再怎么样都不能对他不敬,那只好躲着他了。   嘉让回去之后立马就和父亲说四夷馆有事抽不开身, 应大人想也没想就应许了。今日天光大亮,外头晴空万里,天气一好, 人也懒洋洋的,不想动。嘉让坐在院中和那只守门的旺财逗弄了一会儿。   阿丹那收拾得当, 来东苑叫她,今日本就不需要上堂课, 又是轮到嘉让休沐,她自己也没去过黑市,所以也格外好奇,听说黑市里各国的人都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物件儿也都有。   嘉让脖颈上的这个喉结都是父亲托友人从黑市弄来的, 据说这个喉结是取某种动物的软骨风干,用特殊的东瀛工艺制成,越精细便越难得。   多出自于伊贺地区的忍者手中, 武功是忍者所修行的“忍术”中一小部份, 除此外还有“食、香、药、气、体”这五种, 俗称“忍者五道”。而这枚小小的喉结就是出自“忍者五道”里的“体”。   今日,阿丹那主要就是想去黑市找东瀛的□□,做堂课外的杂科课业。之前阿丹那得了一本闲书,里头记载了东瀛忍者的易容术极其精湛, 甚至能易容成另一个人的模样。从而以假乱真,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达到目的。   嘉让当时就打破他的幻想:“骗人的,最多只能改变相貌的具体特征,要想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万不能让他做什么歪门邪道的事。   但是阿丹那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了,非要去黑市一探究竟,才能信她,简直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嘉让被他缠得无法,又因上回书室的事情对他有些愧疚,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两人来到檀京南城司的十字街早市,这里被称之为“鬼市子”。曾经因为重农抑商,所以朝廷是禁止民众在皇城做买卖。   但民间有这个需求,故而很多人会在入夜时分偷偷摸摸的在街头小巷摆摊卖货,每每交易之时如同窃贼一般鬼鬼祟祟,到了天明时分便匆匆家去。被不明真相的人撞见,还以为见了鬼,故而得了个“鬼市子”的名头。   如今的大齐历经了几位君主,也深知重农抑商不是长久之法,所以推出了“农商共济”的政策。如今的大齐子民可将申请递交府衙,备留在案,就可随意经商。   但是“鬼市子”却依旧保持了传统,所以这个十字街到了五更时开始点灯交易,买卖衣物书画,珍玩犀玉之物,天一亮,摊贩和买家便也作鸟兽散。   夜里有夜里的营生,白日的“鬼市子”就不兴叫这个了,在外人嘴里,变成了黑市。   而十字街的地底下就有个黑市,很显然,嘉让和阿丹那都不知道入口在哪儿。问了几个过路的人,也都说不知道。   两人相对无言,大眼瞪小眼。   阿丹那极懊悔:“竟然忘记了问入口在哪里!要不我回去再问问廖大人?”脸上讪讪。   这时,不远处来了一队人马,应嘉让远远看着,高头大马上的人不正是定国公府的世子贺兰集吗?   嘉让想到贺兰集现在的职务是正四品的步军都指挥史,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   贺兰集坐的高看得也远,老远就看见两个书生模样的人站在路中央,等近了一看,竟然是应嘉让。   离得近了,贺兰集拉住缰绳,动作干净利落的翻身下马,整个人不似平日里看到的那般温文尔雅,檀郎配白马,英俊又风流。   贺兰集头戴四梁进贤冠,身着云雁补服绯色朝服,腰挂金带銙,佩银龟袋,颇具威严。且他身量极高,在这一队里的人中也是最高的,很是出众。看样子是下了朝直接来的这儿,怕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嘉让拉着阿丹那恭敬一拜:“三郎见过世子。”   贺兰集眼神掠过两人,眼下他是官员,是上峰,通身散发着上位者的气势,和私下里接触到时很不相同。   “你们来这儿做什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贺兰集的眼神一转不转的看着嘉让,态度却不咸不淡的。   “我们想要去地下黑市,找些研究杂科课业的物件儿。”嘉让老老实实回话。   贺兰集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随我一道吧。”   嘉让微微仰起头惊讶的看着贺兰集,眼神有些欣喜,竟有些不可置信的模样,“不会耽误世子吗?”   阿丹那自始至终在一旁,仿佛被他们二人和谐的磁场排除在外。   贺兰集浅浅的一笑,对她这个小孩儿,他还能说谎不成?   “不会。”转身示意两人跟上。   嘉让拍了拍阿丹那,扭了一下头,两人步履轻松的跟了上去。嘉让心里想着这个贺兰世子真是很客气,又平易近人。有些想上去道谢,但却看着他被人围在正中,也不好挤进去,遂作罢,等哪日哥哥回来了,就问问哥哥能不能将世子邀约出来,同他道谢。   两人跟着贺兰集的人曲曲回回的走了三道巷子,看到一个不起眼的院门,就像普通的农家院门一般,甚至还有些破败,上头还结了蜘蛛网。   阿丹那纳闷,小声的同应嘉让说:“这不会是走错了吧?黑市不应该很神秘吗?为什么这里如此破败简陋?”   嘉让脸色倒是淡淡的,自古以来大人物都是真人不露相,所以这黑市的门面会是这个样子,嘉让一点也不奇怪,反而觉得这儿就是故弄玄虚。   嘉让一本正经,幽幽地开口:“阿丹那,我跟你说...   前朝曾有个官员,他在汉江野岸经过,朦胧中听见男女老少的歌声笑语,夹杂着交易评议、叫卖吆喝之声,仿如集市,天亮才渐渐止住。   那官员可好奇了,第二天,他上岸,左瞅瞅,右望望,也没看到有什么集市,只发现远处有一座隋代的古老城址,然后才恍然大悟,惊出一身冷汗。”   嘉让特地的压低了声音,就是为了吓一吓阿丹那,却没想到阿丹那没吓着,倒是惹了前面的世子爷一阵低笑。   嘉让抬头,才发现随行而来的士兵已经不知所踪了,就剩贺兰集和一位武将打扮的官员在一道黑漆漆的入口处。而且贺兰集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穿上了黑色的大氅,瞧不清里头的朝服了。想必这已经到了黑市的入口处了吧。   嘉让木纳之后便有些窘迫,讪讪开口:“实在对不住,给世子添麻烦了。”   贺兰集眼中已经没有了笑意,仿佛例行公事一般问应嘉让:“你们要去寻何物?有我在的话,也可方便一些。”   “这怎么使得?世子是来此处办公事的吧?我们随便走走就好了。”   阿丹那却在一旁不知多高兴,有个熟悉这里的大人物带着他们逛,可比他们自己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打转的好,立马欣喜的表示可以一同前往。   贺兰集落在前头半步,应嘉让在他身后侧悄悄打量,一时间想起了自己之前和哥哥的对话。   应清让:“我见你书房架子上的小竹马落了灰,顺手给你买了个新的,旧的就扔了吧。”   嘉让一时没反应过来哥哥说的是什么,后来才记起是自己七岁时第一次去白鹿书院认识的漂亮哥哥,也就是定国公府的贺兰世子,送他的礼物。   明确表示不能扔之后,将有关小竹马的事和哥哥讲了。后来不知怎么,扯七扯八的讲了一些后来与贺兰集发生的事儿,哥哥神色颇有些凝重,让自己照实了说,还要仔仔细细的说。   等嘉让将一些小细节都讲了出来之后,哥哥的神色都有些变了,随后安抚自己说没事,神情才正常了些。   还没等嘉让想完怎么回事,贺兰集侧过头来,看着出神的嘉让:“小脑袋里整天想些什么呢?已经到了。”   嘉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发现确实已经进来了黑市之中,里头并不是地底下,而是在一片树林,里面果真是别有洞天,从民巷穿入一片黑漆漆的石洞,里头竟是茂密的树林,不等自己再细看,阿丹那已经在一处兵器铺子里。   嘉让与贺兰集一道走过去,看着阿丹那手机拿着一枚名叫“八角菱”的暗器。   贺兰集见应嘉让也有些兴趣的样子,开口说道:“传说中原武林出现过一种叫“八角菱”的暗器,就是此物,此物纯钢打造,利如刀,薄如纸,大小不过两寸,散射出来如漫天花雨,且喂有剧毒,极有可能来自东瀛忍者之手。”   摊主是个黑壮汉子,脸上还有一道刀疤,煞是吓人,一听贺兰集的话,心想来了个识货的,便随声附和,接着贺兰集的话说了下去:   “这位客人好眼力,这东瀛忍者徒手搏击也是一绝,十根手指如钢似铁,穿胸破腹,撕颈裂头,瞬间使人至死,虽然不及咱们大齐武术博大精深,但好歹也能出其不意,一击制胜。”   阿丹那看着这枚小小的暗器,露出极为惊讶的表情,抬头看向店家,“这八角菱打东瀛来的?”   那黑壮店家见阿丹那红棕色的发色和淡蓝色的眼睛,还有一身书生装扮,料想是从西域某国来的,定是个门外汉,不似旁边那位身着大氅的爷,气宇不凡又见多识广,只敷衍的应了一句。   嘉让不甚清楚,她对暗器从未涉猎,见店家不欲与阿丹那多言,便疑惑的扭过头,望向贺兰集,贺兰集看见她带着询问的眼神,便道:“你们可是对暗器有兴趣?”   不等嘉让点头,阿丹那在黑壮店家那里遭到了无视,也瞬间没了兴致,又听得世子爷在问他们,抢着回答道:“世子爷,实不相瞒,在下是想一观东瀛的易容术。”   贺兰集若有所思的看着阿丹那,眼里满是审视,忽而转了个方向,对嘉让道:“你也想看?”   少年自是忙不迭的点头,但显然,她是对那八角菱十分感兴趣,怕贺兰集会错了意,“我是想看看这八角菱的,您若是有差事在身的话,可不用管我们,我们自己去逛也是可以的。”   今日她只是来陪逛的,主角是阿丹那,她可不想让金贵的世子爷用他宝贵的时间陪他们闲逛。   “无妨,我带你们去鬼面王那处,你若是还想看看暗器,我倒是再带你来也成。”   世子爷都这样说了,她不好再推脱,便也不客气的同意了。   这一路大致走了一刻钟,嘉让便发现,这黑市竟是一道太极八卦阵,所谓太极生八卦,八卦归太极。太极和八卦组合成了太极八卦图,它可是道教的一块铁招牌。   乾、坤、震、巽、坎、离、艮、兑。象征天、地、雷、风、水、火、山、泽八种自然现象。而黑市的店家与所售之物皆是按照太极八卦阵所排列。   而道家中的道法认为阴、阳两种势力的相互作用是产生万物的根源,所以乾、坤两卦则在“八卦”中占有特别重要的地位。   就如道家认为的那样,太极八卦意为神通广大,镇慑邪恶的存在。所以天地两方必定是黑市的命门所在。别问应嘉让怎么知道的,她可是在点默道长身边待了八年之久的人。   嘉让禁不住连连感叹:“这儿连一草一木皆是有序生长。难得,太难得了。”   贺兰集看着她一副求知若渴,极为好学的表情,定是知道了这黑市的布局了,若是别人知道,他还觉得有些见识,但嘉让知道,他却是觉得理所当然,毕竟在道观待了好些年,定是学到了些本事的。   “天地阴阳,古今万物,始终生死之理,太极图尽之。黑市背后的主人,是个道法狂热者。”贺兰集向她解释着。   嘉让点头:“原来如此!世子也常读《周易》吗?”   “以前跟着祖父看过一些,略知一二,远不及你。”   嘉让被他这么一捧,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世子过奖了,我原也懒惰,在道观也没认真学,才想来四夷馆历练自己的。”   映入眼帘的是那一截玉白的颈子,实在是好看的紧,贺兰集一时之间看得有些忘了她在说什么。   “世子,就是这里了吧?”嘉让兴奋的指着一个全是□□的铺子。   贺兰集抬眼一看,点点头。这时,一身便衣打扮的指挥使副助在贺兰集耳边低语:   “大人,交易达成,他正要往正巽方水路逃。”   “务必活口!”   副助疾步离开,贺兰集对应嘉让低声说道:“你们先进去吧。”   “世子要去办公事了吗?”见她脸上有担忧的神色,贺兰集心中一暖,笑着说:“嗯,等我回来。”   “好,世子小心。”贺兰集都来了黑市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而他现在的职务又是保护皇城安全,定是要抓什么重要之人。嘉让点点头,与阿丹那进了那□□的铺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有点吓人,放在半夜的话可能会睡不着,我在想你们如果可以的话我就0点发,八太行的话,俺就白天再发,小朋友自己选一下 第57章   阿丹那走在前头, 这铺子外挂着几张造型可怖的脸皮面具,白色的面皮,脸颊两处抹了些腮红, 虽然像那滑稽可笑的猴屁股, 可在这四周幽暗环境烘托之下,却显得异常诡异。   这面具铺子要沿着石阶往下走, 石壁旁挂着几盏微微亮的红烛,不至于叫人看不清脚下的路。但也同样挂着与铺子外头不遑多让的怪异面具。   “这地方甚是装神弄鬼的,你可会怕?”应嘉让看的头皮发麻, 却也忍不住不去看,便转移注意力, 拉扯着阿丹那说话。   阿丹那转过身来,模样很是狡黠嘲笑:“是不是自己怕了?”   “嗯...有点儿。”索性大方承认, 随他嘲笑。阿丹那却是一愣,没想到她还挺诚实的。   “你们中土不是有个玄奘和尚吗?他的《大唐西域记》中有记载过。   ‘乏水草多热风。风起则人畜昏迷。因以成病。时闻歌啸或闻号哭。视听之间恍然不知所至。由此屡有丧亡。盖鬼魅之所致也。’   你可知说的是什么?”阿丹那表情认真又严肃。   嘉让迟疑了一下,想了想,“可是西域的风神?说是沙漠里的风宛如鬼魅,使人惧怕。”   “言不尽意, 那玄奘和尚并未亲身经历过沙漠的风神。在我们阿耶汉,将这风神叫做‘鬼姑’,我便遇见过一次。”   嘉让瞪大了眼睛, 他还有这等奇遇?   她可是看书上描述, 说这风神造成人畜昏迷、精神萎靡、患古怪病症, 并由此导致幻听到高歌号哭,致人痛苦丧命。   而嘉让自己是一直觉得那句“鬼魅之所致也”不可尽信,这句话本意颇有些道听途说,以讹传讹。   “虽然我并未亲身经历过, 但我觉着,这迷惑并使人遇难的风,应该是带有鬼神色彩的,而不是真的鬼神。”嘉让说出了自己的观点,不过并没有获得阿丹那的同意。   阿丹那很是严肃认真的摇头:“不,你错了,鬼姑是存在的,你方才问我怕不怕这人皮/面具,我倒是一点也不怕,因为它与我遇到的鬼姑而言,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嘉让一下便兴致大涨,“能与我说说这鬼姑吗?你是怎么遇上的?你不是王室中的人吗?怎么还会遇上这种怪事?”像个要听故事上窜下跳的小孩子似的。   阿丹那一时间停住了步子,嘉让被他这样突然停下,着实吓着了:“怎么回事?”   叶公好龙,阿丹那心想。   “咱们到了。”阿丹那将那玄色的帘幕轻轻一拨,店铺里面却是别有洞天,一应尽全的面具摆满了整个屋子,有美人,有狐狸,有恶鬼。两人皆是惊叹。   台案前的管事见着是两个细皮嫩肉的书生郎,坐在藤椅上,起也不起,随意的说:“随便看看,莫要乱动。”   阿丹那现在的汉语已经是大大提升,主动与那管事攀谈:“店家,我们来买东瀛易容术要用上的面具。”   小胡子店家拿起葫芦型的酒壶,挨在嘴边,陶醉的喝了一口,长长的哈了一口气,浊浊的酒气飘进了两人的鼻腔中。   小胡子懒懒地说:“可不巧,前些日有人定好了。”   阿丹那一听,“总不能都定走了吧?我只要一张,我可以出双倍的价钱。”   小胡子:“嘿,我说你这个外国佬儿,还不知道这黑市的规矩吧?这东瀛□□可是个精细宝贝,寻常得不到。”店家倨傲得很,阿丹那一听有些沉不住气。   嘉让拉了拉阿丹那,“老伯,不卖也行,我们能看看吗?我们可以预订下一批面具。”   小胡子这才正眼看了一眼这两人,这一看,小胡子便跳了起来,眼冒精光,走至嘉让面前,仔仔细细的打量应嘉让的脸。   嘉让被看得发毛,“我脸上可是有什么东西?”   小胡子连连发出赞叹,兴奋出声:   “美貌啊!   小公子脸上可是美貌啊!”眼睛都要放出光来。   嘉让与阿丹那皆是一脸懵。   “小公子的面相可是极难得啊!老夫从未见过如此完美的骨相,小公子如何称呼?”小胡子就差一把抓住嘉让不让走。   “小生姓应,老伯叫我三郎即可。”嘉让与阿丹那对视一眼,都看不懂这老伯要做什么。   “自古是皮相易寻,骨者难觅。小公子这是长了一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相貌啊!”小胡子毫不吝啬自己的溢美之词。听得人心慌慌,总觉着这老伯怕不是要做什么坏事。   “小公子放心,我人皮赖绝没有坏心,小公子你看,我屋子里头的美人脸终于可以换了,只要小公子将你的脸给我,我就把这屋子里的美人脸都送与你!”小胡子激动得将墙壁上的招牌美人脸取了下来。   嘉让听得这小胡子的话,更是一惊,“要我的脸?”   “小公子想岔了,老夫是要以你的脸来做模具,将你的脸皮做成面具。”极殷勤的笑呵呵。   嘉让舒了一口气,原来不是要自己这张脸啊!只是要临模一个型而已,差点腿都要给吓软。   阿丹那见小胡子对着嘉让一顿猛夸的献殷勤,立马说道:“你将东瀛面具卖给我们,她就把脸给你。”   嘉让拍了阿丹那一掌:“说什么呢,我还没同意呢!”   小胡子抬手捋了捋垂下的八字胡须,面露难色:“这你们可真是为难老夫了,预订了人/皮/面具的可是个大有来头的主儿。况且这做生意要讲诚信不是?”   嘉让:“那下一批的东瀛面具要何时才能有?”   “想必你们也有所了解,那伊贺的面具是东瀛最好的,他们的工艺不外传,只能高价买成品,这一去来回便要花上半年之久,若是海上遇见风暴,又要耗上好些时日,所以啊!没个一年半载是弄不到的。”   嘉让:“那店家,你这儿可有好一些的本土易/容面具?”   “这个倒是齐全的,不过就是养护起来麻烦。”小胡子将石壁上一张成品的男人五官面具取了下来,“这是用猪皮制成的,略显粗糙,八百文。”   随后又压低声音说道:“还有用真人皮制成的面具,小公子可有兴趣?”   嘉让一震,真人/皮面具?一听头皮就发麻,有些推诿的说道:“这就不用了吧?”   阿丹那两眼放光,“在哪呢?拿出来瞧瞧。”   小胡子让两人稍等,进入里间黑漆漆的小屋子。   这时,外头走来两个人,面色有些僵硬,脸上没什么生气,扫视了一周,就看见应嘉让两人,高个些的戴着头巾,一张方脸,一脸凶相,问道:“人皮赖呢?”   嘉让粗粗打量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心想应该是做什么见不得光的营生:“店家进去取货了,两位大哥先等等吧。”   阿丹那却扯了扯应嘉让的袖子,压低了声音:“小心点,他们有点奇怪。”   矮些长得的猴尖嘴腮,显然很是焦急,一脸的不耐烦:“人皮赖,快出来!”   店家在里头听见了声,回道:“莫催莫催,我人皮赖不接急单。”   两个汉子应该是懂这里的规矩,虽满面急色,却也老老实实的在这里等着,高一些的汉子显得比较沉稳一些,那矮一些的,看见了嘉让,满眼都是极不友善的打量。   阿丹那见那小矮子色胚子一般的眼神,顿时怒了,“看什么看?”一边说,一边将嘉让挡在身后。   这小矮子一下子就被点着了,上前几步,梗在阿丹那的身前,像个地痞流氓一样,动手推推搡搡:“你这西域毛猴子,敢在你爷爷面前横?知道爷爷是谁吗?”   阿丹那作势要将小矮子推开,他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倒也不必怕这等货色。嘉让却想着这人眼珠子闪着贼光,面上却十分麻木,定不是以真容示人,不禁又证实了一分心中的猜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起冲突了恐怕会有危险。   嘉让拉了一下阿丹那,冲他摇了摇头,阿丹那却是不服。小矮子见状,满脸□□,“你是哪家的小公子?长的比那分桃阁里的兔爷儿还俊。”满嘴下流话,说着还想伸手去摸嘉让的脸。   嘉让虽是外人眼中的翩翩少年,身量细瘦单薄。但也是有脾性的,哪能叫人占了便宜去,况且这小矮子比自己还矮上一头,真不知他哪来的底气这么嚣张?   随即厌恶的一把打开小矮子的狗爪子,好歹也是习过武,虽然并没有多厉害,但也是有些力道的。“手脚放干净点。”   “哟,有些小性子。这手就跟小娘们一样白嫩。来,再用这小拳头捶爷一下试试。”说着挺了挺胸,被打了毫不生气,反而让嘉让像吃了只苍蝇一样恶心。   身后的高个儿男人沉着气:“花蛇,别闹了。”   说着,那人皮赖就捧着一只黑盘子出来,笑呵呵的走到应嘉让面前,将那小矮子一屁股扒拉开,打开黑布,露出那半成品的人皮一角,说:“小公子,我看你也是个富贵儿人,这可是老夫这儿最细致的人皮了,还是昨日从大牢里处了剥刑的犯人脸上剥下来的,新鲜着呢!”   嘉让听得浑身一震,大齐是有一套专门的严苛律法,针对那十恶不赦的罪犯,处以剥刑。   曾经齐始祖在民间微服私访之时,见到州县官吏多压榨民脂民膏,贪财好色,饮酒废事,凡民疾苦,视之漠然。遂心中恨透。后来便严立法禁,官吏凡是贪污蠹害百姓者,严惩不恕。罪大恶极者便处以了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剥刑。   而嘉让因为哥哥在大理寺任职之时,不幸看过大齐的一些严苛律法,其中就有描述过剥刑:   (胆小的别看,跳过下面这一段)   方法是把人埋在土里,只露出一颗脑袋,在头顶用刀割个十字, 把头皮拉开以后,向里面灌水银下去。由于水银密度极大,会把肌肉跟皮肤拉扯开来,埋在土里的人会痛得不停扭动,又无法挣脱,最后身体会从头顶“光溜溜”地爬出来,只剩下一张皮留在土里,皮剥下来之后制成两面鼓,挂在衙门口,以昭炯戒。最早的剥皮是前朝便有的,也是犯人死后才剥,后来不知怎么,竟发展成了活剥。   嘉让当时忍着不适坚持把那本刑罚给看完了,最后被这种残忍的法子给惊出一身汗来,差点就呕了出来,后来一整天都没胃口吃东西。嘉让想着,她是造了什么孽啊?陪阿丹那来看这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地方是个伏笔嘞,和男主老妈有关,也有嘉让有关   最近都没有小朋友留言,模仿一下(老公,你说句话呀)   你说句话呀!!! 第58章   人皮赖见应嘉让脸上的神色很是抗拒, 倒是安抚了一句,“小公子莫怕,这剥了皮的犯人可是个杀千刀的, 他到处杀害即将临盆的孕妇, 取胎盘给有钱人家做汤药。以此来谋利,你说这人该不该死?”   还未等嘉让说话, 那小矮子一把扯过人皮赖,急急说道:“癸卯月,夜行鬼。赶紧给我兄弟二人。”   人皮赖一听, 看了一眼嘉让二人,让他们两人等在外头, 带着小矮子一人去取。   小矮子与人皮赖一进去不久,贺兰集便从外头走来, 经过那高个儿汉子身旁,微微一皱眉,对着嘉让说道:“可挑好了?”   阿丹那端着那人皮脸,也有些发怵,“世子, 还没呢。”   而那高个儿汉子一听到阿丹那叫身旁这玄衣男子为“世子”。一下就浑身发紧,贺兰集注意到了身旁这人细微的肢体动作。眸光一敛,出手劲如疾风, 高个儿汉子一个没注意, 便被贺兰集掀翻在地。   贺兰集语气沉沉, 并未看向嘉让,喊到:“你们快离开。”   嘉让顿时反应过来,拉住阿丹那便跑,冲贺兰集说道:“世子, 那屋里还有一个。您小心,我去通知您的副助。”   高个儿汉子也不是吃素的,看样子还是个练家子,贺兰集的一身武艺也是师从名门,在大齐也挑不出几个对手,可交手的这汉子明显是练的阴邪功夫,一时之间还分不出胜负。   嘉让和阿丹那两人还没出去,那高个儿汉子冲已经出来的花蛇吼道:“快跑!”   显然,这便是世子要抓的人,嘉让怕人跑了,眼疾手快的将要逃走的花蛇一脚踹倒在地,冲阿丹那说道:“你去通知副助。”   那小矮子显然被踹得有些懵,待反应过来,也不做纠缠,忙不迭的往铺子里头跑,嘉让来不及思考便追了过去,一心想要抓住这人,好给世子帮个忙,却不想竟把自己置于了险境。   贺兰集看见嘉让只身一人追了过去,也不恋战,向那高个儿汉子下了死手,招招致命,也没想留活口/交差。只想着嘉让可别出事。   副助半刻钟不到便赶到,那高个儿汉子已经被打倒在地,却也还在抵死挣扎,贺兰集示意副助将人给绑了,赶紧向幽深的通道里头追去。   花蛇跑的快,可嘉让在外游历的这三年也不是一无是处,起码每次爬山她都是第一,脚下生风般,稳稳的追着,花蛇见怎么也甩不开嘉让,索性将东西往怀里一塞,做出要开打的架势。   嘉让咽了口喉头,被冷风一吹,也回过了神,暗骂自己鲁莽。   可输人不输阵,怎么也要把架势摆出来。   花蛇冲了过来,一招掌劈下来,嘉让勉强招架,但手臂也被震得不行,却也不忘脚下出招,一个又快又急的抬腿提膝,正中命门,花蛇顿时疼疯了,眼睛立马变得猩红,疯了一般猛地扑向了嘉让,两人扭打在地,如同两条体力不支的恶犬,倒地厮打。   可女子终究是女子,体力耗的太快,花蛇见她不行了,立马掐住她的脖子,嘉让被掐的不行,艰难的抽出发上的木簪,向歹人刺去,显然,被掐的没什么力气,花蛇松手将嘉让拿着木簪子的手打掉。   欲要再给嘉让一脚,却远远看见贺兰集几人已经追了过来,慌忙的松开那只掐着嘉让脖子的手,赶紧起身逃跑。   贺兰集见状,眸光尖锐,浑身戾气,让身旁的几人去追花蛇,自己赶紧查看嘉让身上的伤势。看见她脖颈上被掐出来的触目惊心的红痕,贺兰集大怒。   嘉让实在累的很,体力不支,脖颈上的痛楚,令她动一下都艰难,呼吸更是不太顺畅,她竭力的大口呼吸,好减轻痛苦。方才实在是过于危险,那被掐的无力反抗的瞬间,嘉让就怕了,觉得自己怎么就不长脑子?   贺兰集蹲下身,将她半托起,忍不住训斥于她,“你不要命了?不是叫你离开吗?”   声线带着隐隐焦急,又觉着自己说话有些重,他只是太担心了,又道:“怎么样了?哪儿疼?”手中却是不自觉的放轻放缓,尽是温柔。   “脖子疼。”嘉让知道自己这是安全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并未让她得到放松,反而更是委屈后怕。   贺兰集环抱着她,看着她的脖颈,用指腹轻点了一下她的脖颈。见她眼眶渐红,泪珠连连,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慌乱的用指尖拭去她脸上的泪珠,听着怀里这人带着颤音的害怕,贺兰集连声安慰:   “都是我不好,将你置于险境,好了,别哭了。”学着奶嬷嬷轻哄小侄女的模样,用手心轻轻拍打着应嘉让背脊,希望令她安心。   过了一小会儿,贺兰集知道问题应该不大,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而嘉让也确实是精神不振,安安静静的让贺兰集抱着。   收尾直接让副助去处理,贺兰集一路将应嘉让抱至医馆,路上却是想着,怎么怀里这人这么轻?少年单薄是单薄,可浑身软绵绵,软若无骨似的,这感觉十分怪异,他不是没有抱过男人,曾经在校练场,一群人高马大的男人一起较量,比划,抱起来往地上摔,哪一个不是又糙又硬?偏生这人处处精致,与旁人不一样。   医馆到了,老郎中为嘉让查看了一下脖颈处的伤势。只说问题不大,好生休养着,这几天别太劳累。拿了些对症的药给贺兰集,就转身给别的病人诊治去了。   嘉让休息了一会儿,也缓过了神,但神情还是有些呆滞,贺兰集陪在她身侧,知道她这是被掐的哑了声。随即将老郎中给的药膏拿在手里,他拔出塞子,把里头的膏体倒在手心,起身坐在应嘉让的身侧,用指腹沾了些许药膏给她抹上,嘉让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后知后觉的避让,扯着现如今摧枯拉朽的嗓音说道:“世子,我自个儿来吧。”   贺兰集却是不依,“你如今这样我也是因我而起,还是我帮你上药,你自己瞧不着,没我这般细致。”   嘉让这才呐呐的点点头,十分乖巧的顺着他。倒是不怎么怕暴露,只因为自己的这个小结子确实跟真的一般无二,嘉让的年岁不大,所以这小结子也只是微微突出一点。即使靠近触摸也不会惹人怀疑。   贺兰集用指腹小心翼翼又十分轻柔的触碰嘉让的脖颈,那泛着青的掐痕看得人触目惊心,贺兰集竟瞧着颇为心疼。   指腹间的丝丝热气与温柔的力道令嘉让很是舒适。待好受不少,才轻轻发声:“世子,他们是谁?”   贺兰集将认真仔细的目光从她的脖颈处移至她的眼睛,“你都不知道是谁,为什么要去追呢?”似是在询问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嘉让看他盯着自己的眼睛,微微有些尴尬,若无其事的眨了眨眼,垂下眼睫,闷声闷气:“我看世子在与那人打斗,料想他们肯定是世子此行要追捕的犯人,就想帮世子,没想那么多。”面色有些讪讪。   贺兰集没想到她只是想帮自己,连自己的安危都顾不得了,心中就是一软,仿佛空气中都泛着丝丝暖甜,面上也露出了不太正经的笑容,一手摸着她的脖颈,一边说:“为什么要帮我呢?”   嘉让看不出他面上的不对劲,身体微微后仰,离开了他的手,一板一眼的回答道:“因为世子也帮过我,所以我也想帮你。”   男子露出灿烂一笑,嘉让看着他的笑容,仿佛要溢出了璀璨星河似的,随即也跟着他露出了笑意,却是怪不好意思的。   贺兰集复而边上药边说:“刑部大牢五个月之前有一名死刑犯悄无声息在狱中逃脱。而第二日午时护城河里便打捞出了狱中一名狱卒的尸体。”   “有所耳闻,这还是我大哥与我讲过,说那贼人是个东瀛人。”   “没错,而那人极有可能是易容成狱卒的模样,遁逃出狱,之前混迹在东瀛使团中,杀害了两名东瀛贡使,更是刺伤了樱贵人。”   嘉让听着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是说易容术无法做到完全一样的吗?”   贺兰集为她擦拭好了药膏,指腹离开了她的脖颈,低低地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呵出的气,飘飘渺渺地落在嘉让的脸颊,少年的双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蹿红。只不过她低垂着脑袋,贺兰集的目光也没看向她。   贺兰集也觉得挨得这么近,感觉有些异样,像是有细微的电流窜过似的。随即起了身,放好手中的药瓶。   嘉让为了打破这种无形的尴尬,“那樱贵人不是东瀛进贡来的贡女吗?为何要刺杀她?”   “你猜猜?猜中了,就满足你一个愿望,再为你表上一功,怎么样?”贺兰集挑眉。这次追捕歹人是修文帝直接下达的命令,若是没有嘉让出手的那一下,恐怕就让人给跑了。   嘉让一听就心动了,她还能论功行赏?世子对自己也太好了吧?   贺兰集看着她面上露出欣喜的神色,心中满意极了,就像在饲养一只小动物,而小动物慢慢在与他亲近,这感觉真好。   “我看京中的那些话本子里,情投意合的男女因故生变,女子为了荣华富贵,抛弃旧爱,嫁与他人,男子怒火中烧,杀之泄愤。”说完觉得甚是幼稚,有些不好意思立马又补上一句,“世子莫要笑话我,我也是无意中,看到了京中现下流行的话本子里的故事。”   贺兰集一听,这故事不就是他那个亲妹子贺兰颐最近在看的话本吗?京中的世家贵女多多少少都会看这些闲书,只不过大都喜欢看些痴男怨女或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而大多数男子为了荣华富贵抛妻弃子,而时下流行的话本子里却是男女对了个调,反其道而行,颇受这些闺阁女子的欢迎。   “姑且算是猜对了一半。”贺兰集顿了一下,也就不卖关子了,“那樱贵人是室町幕府里一位武士的女儿,与那犯人有过婚约。”   “那为何还来京中?这不是欺君之罪吗?”嘉让极为惊讶。   贺兰集似笑非笑,“宫里头这位樱贵人却不是那犯人的未婚妻。”说到这里,嘉让听得是扑朔迷离。一副好奇又焦急的模样注视着贺兰集,用眼神催促着他讲下去。   贺兰集笑意温煦,“那樱贵人是养在幕府将军夫人名下的养女,与犯人的未婚妻是孪生姐妹,那犯人未婚妻得病去世,为了不让那犯人知道她死去而过于悲痛,就撒下了一个弥天大谎,说自己要嫁去大齐,让他死了这条心。哪成想,这犯人竟然杀到了檀京,竟还想刺杀皇上。”   应嘉让一听,不禁有些感叹,“这便是女子与男子的区别吗?女子为了男子隐瞒去世的真相,男子却信以为真,不顾往日情分也要杀了未婚妻。他难道不知自己的未婚妻是个怎么样的人?”   “东瀛也是盲婚哑嫁,他哪里真知道...”   嘉让小脾气一上来,就朝贺兰集怼了回去:“那他未婚妻也不知道他啊!为什么还要隐瞒自己的病情?还不是两人也有所了解。”应嘉让听到贺兰集那句话,直观感受便是他在为那男人辩解,遂有些愤愤不平!   贺兰集一愣,没想到这个平时温顺谦和的少年竟然会这么不给面子的反驳自己,不由的大感有趣。却是笑出了声,“对对对,我有失偏颇,不该为犯人辩白的。”   这认错的态度之好,反倒令嘉让有些不知所措,她刚刚为何会那样不留情面?“是三郎冒失,世子与我都不是当事人,不应该多加揣测的。”   这一会儿解释完之后竟是两相无言,还是贺兰集开口:“以后不要叫我世子了,听着太疏远。”   嘉让面上有些疑惑:“那要叫什么?”   “嗯...你与贺兰颐一般大,就同她一样,叫声哥哥听听。”   “贺兰小姐是世子的亲妹妹,理应叫哥哥,可我不一样的......”   贺兰集一听她好像不太乐意,一急就将她的话给打断了,“这有何不可,就这样说定了,下回见着我,要叫我哥哥。”一副赖皮的样子,嘉让也只得点点头。   贺兰集满意的笑笑,刚想伸出手去摸摸嘉让的头,却想起了之前在南京阁吃葡萄时,她奇怪又怔愣的表情,也罢,男不可摸头,讪讪地收回了手。   待人好了些,贺兰集让手下人送她回了四夷馆,自己回了刑部参与协助,毕竟人是贺兰集费了一番心思抓住的,而今日应嘉让与阿丹那的现身,让贺兰集不得不疑,嘉让他是放心的,可阿丹那那么上赶着来黑市找人皮面具究竟要做什么?为什么时间卡的那么刚好?   那东瀛犯人姓山田,手下还有十几号人,皆是来自伊贺,此次刺杀樱贵人的动机明了,不过贺兰集却知道没那么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  推自己的预收文《杀死白月光》   晋王赵循被奸人陷害,坏了眼睛躲进了金光寺的后山   正当命悬一线之际,被一个声音很好听的小尼姑救下   小尼姑身上的香味很好闻,手也很温暖,可惜他却看不清她的模样   他将好之际对小尼姑做出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承诺,那便是娶她为妻,让她还俗   柴旭妍是先皇后的小侄女,亦是身份高贵的小县主,却离经叛道的喜欢上了金光寺的小沙弥   顺手救下了一面之缘的晋王,谎称自己是尼姑,结果这男人还说要娶她,吓得她赶紧跑了。   后来赵循做了皇帝,家族为了牵制他,将柴旭妍推向了深宫做皇后,她从此成了赵循的眼中刺   为了给“救命恩人白月光”一个交代,赵循一直给她下药,静候她的死亡......   排雷:1.男主认错了救命恩人   2.女主是真的深爱着小沙弥   3.前期就是男女主都有自己的爱人   4.女主无爱,所以应该不会虐到女主   5.追妻火葬场,会写两个结局 第59章   嘉让回到四夷馆后, 阿丹那心急火燎的赶了过来。   “你追过去之后出了何事?怎么现在才回来?那位世子手下的人问什么也说不知道,急死我了。”   “你要我回你哪一句?更何况我也没出事。”嘉让耸了耸肩,只不过差点就把小命交代了。   “对了, 那个破落户找你。”阿丹那不情不愿的朝应嘉让身后努了努嘴。还是一脸鄙夷的看着庚七。   嘉让转过身, 看着不远处貌似不是很高兴的庚七,反正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 但是人还是不错的。   “怎么了庚七?”还真别说,眼下庚七的模样似乎有些委屈。   “今天有一位自称燕王府的江公公来寻你,让你去一趟燕王府。”庚七如实转达。   今日嘉让与阿丹那去了黑市, 江公公自是白来一趟,正巧遇见刚下学的庚七, 瞧他模样有些眼熟,似是在应三郎身边见过, 索性就叫他代为转达。   “你与阿丹那走后不久。那位公公将拜帖交给了廖大人,并未说缘由。”庚七心里不痛快,却依旧是压抑着情绪,嘉让听得出他话语里的不对劲,也没时间深思。   若是他俩走后江公公就来了, 那眼下也过了三个时辰,已经误了午膳。   李霁派人来找自己又想作何?难不成要和上回一样,当牛做马一样伺候他?   嘉让有些疲于应付, 但还是认命的去了燕王府。   庚七却急忙拦住她, “等等。”   只见他从衣袖中拿出一包糕点, 看着嘉让,抿了抿嘴,解释着:   “已经误了饭点,怕你没用膳, 给你买了一些云片糕。”   嘉让一听,立马露出了笑容,伸手接过云片糕,“庚七你真是及时雨,正好我也饿了,多谢。”   俏皮地眨眨眼,道谢完便转身跨过门槛出去了,庚七若有所思的看着嘉让的背影,心中是五味杂陈......   “别看了,小心眼珠子瞪出来。”阿丹那用阿耶汉语没好气的看向庚七说到。   庚七皱皱眉,未置一词,想转身便走,阿丹那却来劲了,眼疾手快的挡住了庚七的路。目光带着少年气的挑衅。   “知道我为什么看不上你吗?”阿丹那语气满是傲慢与不屑。   “与我何干?”庚七目光如炬,像一只慢慢浮出水面的鳄,在平静的湖水下蛰伏,眼神带着不明的情绪。   这还是他第一次面对阿丹那做出挑衅的真实回应,这才是庚七该有的方式。   “为何千方百计接近应嘉让?我警告你,在王城你如何虚伪,如何害人。瞒天过海是你的本事,可若是胆敢在此作乱,你可要掂量自己几斤几两。”阿丹那对上那双带着戾气的眼神,挺了挺胸,也并不怎么害怕。该说的话他早就想说了。   一开始庚七对应嘉让献殷勤,连带着这两人,他都是看不上的。可后来他对应嘉让有些改观了,慢慢就觉得庚七仿佛对应嘉让也太过热切了,虽然没有实际表现出来!可那种感觉是不会骗人的。他总觉得庚七虽然在四夷馆循规蹈矩,揪不出在筹谋着什么危险而隐秘的事。   “你自己不也是?见我与她亲近,便三番四次离间我与她的关系,你不就是仗着自己是右司主的儿子,在这里作威作福!”平时挺和气的一个人,被阿丹那激得也同他唇枪舌剑。   年轻的西域小伙子被这么一激,听他用自己的父亲拿来说事,瞬间就火了,“你最好给我夹着尾巴做人,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王城的那点破事,你以为害死了你的长兄,你就能如愿?”阿丹那恶狠狠的盯着庚七。   两人之间弥满着硝烟味,将要在一触即发之时,阿丹那被外头的人叫住,有重要的事前往南京阁主院。   阿丹那朝庚七不屑的哼了一声,转身便走了。而身后的庚七,渐渐也露出了凶光。   贺兰集抓回来的这些人,被刑部这么一审,果然,此山田非彼山田,刑部大牢之前负责此案的官员揭下了假山田脸上那层薄薄的人皮,一时间惊呆了一众人,这人皮面具确实异常精细,足能以假乱真,邪乎得很。   贺兰集坐在正中的位置,半眯着眼,开口说道:“人带到了吗?”   “禀大人,估摸着还有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   贺兰集点点头,用手指了指被打得奄奄一息的高个儿和小矮子,“将那二人分别关押。”   嘉让顺利的进入了燕王府,心里有些发憷,领着自己的是一位面相和善的女官。   “请问姑姑,殿下寻小人可是有何事?”   “公子唤奴婢芳絮即可,公子勿要担忧,殿下虽未明说,却吩咐我等不可怠慢。”眉眼弯弯,笑容也是真心实意,嘉让也彻底放下心来,乖乖跟着芳絮姑姑往前走着。   芳絮姑姑将嘉让带到了一间花厅,里头的布局与寻常的花厅不一样。   “应公子先在此休息,殿下稍后便到。”说完摆了摆手,外头的侍女端着茶水点心鱼贯而入,足足摆满了小桌台,应嘉让盯着糕点目不暇接,这琳琅满目的,还真是没怎么见过。   “这些点心,都是为我准备的吗?”嘉让看傻了眼,有些不确定。   “回应公子的话,这是殿下交代下来的,这十二道点心是殿下特地交代宫里的御膳房精心制作出来的,现在还热乎着呢,您快尝尝。”   芳絮姑姑浑身都充斥着热情,倒叫嘉让有些不好意思,在芳絮姑姑满脸的鼓励下,嘉让拿起了一块儿通体白里泛着鹅黄,又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浅紫色的兔子糕点,凑在鼻尖一闻,果香与花香扑鼻而来,令人食欲大动。   这兔子实在精致可爱,嘉让开开心心的一口毫不客气的咬下去,那绵软甜糯的糕点,口感清甜浓醇,带着微微的果酸味在舌苔上细细溶化的一刻,嘉让觉着好吃到眯上了眼睛,顷刻间觉得不妥,自己好歹是吃过不少好东西的,怎么可以为了一块儿糕点,就没出息成这样了?   嘉让清了清嗓子,“还请问芳絮姑姑,这糕点唤什么名儿?味道怎会如此多变?”   芳絮姑姑依旧端庄的微微笑着,“这是改良的葡萄桂花糕,是殿下下南方的时候偶然所食。   烹制起来可不简单,要用冻在冰窖里的十月葡萄榨出的汁水,还有南方进贡来的糯米,细细磨成了粉,再用少许岭南的冬蜜,和清早沾着晨露的桂花为原料,经过道道工序烹制下来,才得了这不同寻常的好味道。如今这葡萄桂花糕是宫里头最受主子们欢迎的糕点了。   因为用料讲究,原料有限,所以只有皇上和四妃才能食用,殿下也是得了赏,才能得这一碟,就拿来给应公子尝尝,应公子可真是好福气呢。”   芳絮姑姑越是在这里滔滔不绝,嘉让心中就越没底,她不知道一盘糕点竟是这么不同寻常,这个节气,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上这种糕点的,而燕王现在还不现身,应该不会只是为了请她吃几盘糕点那么简单吧?   嘉让正神思游离之际,芳絮姑姑又热心肠的介绍着下一盘糕点,“应公子再尝尝这一碟茯苓夹饼,这茯苓本身也是一味极好的药材。而这茯苓夹饼也是宫中御膳,由茯苓、芝麻、荔枝蜜还有一些旁的佐料加工而成,也是非常美味可口。”   嘉让是有些不信的,这茯苓夹饼她倒是吃过的,不过她在民间吃的并不对她的胃口,书中倒是有记载:   “茯苓四两,白面二两,水调作饼,以黄蜡煎熟”。她自己也尝试过烹制,可也觉得味道不甚好吃,就再也没碰过这茯苓夹饼。   眼下这宫中御膳茯苓夹饼看起来与民间不同,里头的糕点晶莹剔透,很是好看,想必味道也应该会比外头的要好。   嘉让微微张开唇瓣,心无旁骛的轻咬夹饼,而李霁,在门外也不知站了几时,一脸掩不住的笑意,看着嘉让吃着他专门准备的零嘴。   看她纤瘦,就想给她搜罗一些好吃的,养胖些不知道会不会压过这一身少年气?   芳絮姑姑见自家主子在外头站了有一小会儿了,心领神会主子的意思,只当做并未瞧见,专心伺候着屋里这位贵客。   李霁见她吃得开心,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极了偷食的小仓鼠,分外可爱。   不等李霁迈入屋中,嘉让似有察觉,这花厅很是敞亮,但不知何时有些变暗,扭过头来,就看见外头逆着日光的李霁,难怪,那般高大的男子站在门口,可不是会将光线挡住。   嘉让还在咀嚼着嘴里的茯苓夹饼,突然看到出现的李霁,本想把糕点囫囵吞下去,结果太多,反被噎着了,这么一噎,   “咳咳……咳咳……”嘉让难受的咳了起来,心中就是一顿憋屈,这才在黑市差点被杀,现在又要被噎死,自己这一段时日的运道怕是进入了年灾月厄,连忙心中虔诚祷告消灾解厄天尊,解除灾妄。   芳絮姑姑还未做出反应,李霁便疾步上前,站在嘉让的背后,从背后抱住她的腹部,双臂围环她的腰腹部,一手快速握拳,掌心向内按压于嘉让的肚脐和肋骨之间的部位,另一手成掌捂按住拳头上,双手急速用力向里向上挤。   手上不知为何有一丝异样,李霁没多想,接着手中的动作。   “咳……”夹饼顺利的被咳了出来,芳絮姑姑连忙端过茶水,放置在嘉让的嘴边,让其喝下,顺气。   可怜嘉让仿佛像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婴儿,全凭他们照顾,张开嘴,慢慢将茶水喝了进去。   芳絮姑姑瞧见李霁的眼色,连忙退了出去。李霁一人留下照顾嘉让。   芳絮一出去,闻筝立马凑了上来,半时欣喜半是娇羞,“姑姑,姑姑,那公子是谁啊?”   “你这小妮子没个正形,别怪姑姑没提醒你,可千万别在殿下面前出了丑。”   “哎呀,闻筝知道的,姑姑你快说嘛。”上一回在府里见过一回,但嘉让一直待在李霁的寝宫里头侍疾,闻筝自然是没机会再见。   芳絮看着长廊那头探头探脑的丫头们,心里直摇头。   “那是国子监祭酒大人的小儿子,应三郎,在四夷馆当差,很得殿下青眼,姑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你可莫要拎不清,到时候自讨苦吃。”   不能怪这些小姑娘上赶着想瞧人家郎君,但凡殿下平易近人一些,府里的姑娘们也不会如此。   偏生那小郎君年岁不大,细细看来,却生的煞是惊艳,仿佛妍花落清水,至艳至纯,直叫人移不开眼,芳絮也是在宫中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人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可一想到方才那应小郎君噎着的时候,殿下着急的从后头那样抱着她,心底里的异样也是让她有些不安,幸好是男子,若是个姑娘,指不定引来那些个贪图美色之徒的觊觎,可转念一想,怎么会是个小郎君呢?万一殿下......   李霁阴鸷的目光紧锁在嘉让的脖颈间,那上面露出青红相间的指印,很是刺眼,李霁忍不住想质问她这是怎么一回事?可等嘉让顺过气,转头看向李霁时,他眸光瞬间清明,一派淡然。   嘉让此时才看清楚李霁,不得不感叹,造物主真真是爱戴于他,他今日未着皇子常服,也未佩戴玉冠,只一身简单的月白袍子,发间簪着一只木簪,很是简单,可偏偏是这样,却更加无法让人忽视这檀郎着素襟,天然去雕饰的美好画面。   “可好些了?”尊贵的燕王殿下忽而变脸,漫不经心的体恤着咳了个半死的,差点脏了燕王府的小小草民,嘉让预感不妙,好像每次她的出现都不太正常。   “小人好些了。多谢殿下又一次搭救小人!”抱拳,回礼,一气呵成,这回绝对挑不出错!   看着毕恭毕敬的少年,“有这么好吃?被噎成了这般?”   嘉让:“......”   瞧着少年的脸染上了一抹嫣红,多半是羞的,却还竭力的端着,“殿下为什么给小人送吃的?”   为什么送吃的?因为我觉得你爱吃甜食。   李霁没回答,看着嘉让的发顶,淡淡道,“随我来。”   简单一句话说完,嘉让莫名其妙的跟着李霁来到了他的书房。   “殿下,这是...?”王爷的书房,这可是重要的地方,她能随便进去吗?   “进来!”李霁在前头,似笑非笑,等着她踏足。   “哦,好。”   李霁的书房熏着忍冬的凛冽淡香,四周很干净简单,只有一副字画端挂在书案的后头,是郭熙先生闻名遐迩的《早春图》。   嘉让看着这副《早春图》,已经是无暇他顾了,眼睛里立马迸出了光,心中激动:我的乖乖呀!这还不会是真迹吧?   嘉让欣喜地冲李霁说道:“殿下也喜欢郭熙先生的字画吗?”   “落笔益壮,自放胸臆。不可多得之佳作。”李霁看着这副《早春图》,一本正经的说道,其实就是为了给她的。   嘉让十分赞同李霁所言,脸上不禁扬起笑来。   “你似乎对他的画作很有见解?”见她整个人都活泼了不少,李霁很自然的与她交谈。   说到这喜爱的画作,嘉让自是打开了话匣子:   “郭熙先生的《早春图》,其特点远近浅深,四时朝暮,风雨明晦之不同,优美动人的意境是他人毕生所难企及。   另外,先生还擅长于影塑,在墙壁上用泥堆塑浮雕式的山水,别具情趣。   很是成功地表现出冬去春来、大地复苏、万物甦醒的细致季节变化。   在绘画理论上郭熙先生亦有很高建树,其论述多记载于他的《林泉高致》一书中......”   嘉让一顿,飞快的瞥了一眼李霁,怕他觉得自己话有点多,会腻烦,毕竟还不知道他带自己来书房做什么。   李霁看透她的小心思,索性让她说个痛快,他也喜欢听她说话。   “还有呢?我倒是想知道你对郭先生的画作是何点评?”   “......”她有什么能点评的,当然是顶顶膜拜了,这是大师诶,连师父都为求一副真迹而四处碰壁,她一个小道士还能怎么点评?   “你倒是个假把式。”李霁和煦一笑,挨她挨的近,手极其自然的刮过她的鼻尖,嘉让虽然见识多,但真让她用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反倒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嘉让在一旁就是一怔,下意识的用手护住自己的鼻子。李霁方才的举动,实属是算出格了,不过他是皇子,也不好做出拒绝的姿态,毕竟她也是“男儿身”。   “你的字迹如何?”   嘉让迟疑着抬头,眼神看着李霁,充满不解,“......尚可,殿下有何吩咐?”   “如此甚好,抄经书吧。”末了又补充一句,“本王若是满意了,这屋子里的东西随你带走...”   包括本王......   作者有话要说:  李霁:你多吃点,本王就可以开吃了... 第60章   “清者浊之源, 动者静之基......”   嘉让端坐在李霁的书案前,一手执笔,一手束袖, 有模有样, 抄写着《清静经》。   而李霁则半卧在一旁的美人塌上,看着一本没有名录的书, 两人一时之间两相无言,嘉让一旦做一件事就格外的认真,丝毫不多话, 半点也没显不耐烦。反而是李霁,觉得太过安静, 便抬眼观察着嘉让。   此时,天色也不早了, 少年背如玉树,静坐在书案前,身后的黄昏余光,金灿灿的笼罩在她的周身,整个人沉溺在日光里。   少年提腕落笔, 露出一截皓腕与玉臂,仿若冬日里映着暖阳的新雪,整个人气质如画, 可偏生这人此时认真又端庄, 让人生不出丝毫旖旎心思。   顺利抄完《清静经》, 嘉让将毛湖笔搁置在笔山上,活动了一下手腕,晃了晃脑袋。   却见李霁已经在美人榻上静静休憩,嘉让眼睛一转溜, 不动声色的瞧着他,这幅檀郎卧眠图,实在是赏心悦目,在这余晖半落的冬日,却让人满眼都是春日里的骀荡之景。   这个人怎生得这般好看?   嘉让复又看了一眼璧上的《早春图》,直觉得还是更惦记这画。   “殿下?”嘉让声音和缓,想叫醒李霁,却又怕惊扰于他,见李霁还未醒来,只得悄悄靠近榻前。   少年步履轻纤,裹挟着一股淡淡的人体温香,由远及近。比榻边鎏金香炉里熏着的忍冬香气更沁人。   “殿下,您睡着了吗?”嘉让用手在李霁的面上挥了挥,见他好似真的熟睡,颇有些可惜,看来今日是带不走这幅画了。   哪知脚步微动,突然一个天旋地转,人已经落入了层层叠叠的洒金帐中,身下是松软的蚕丝锦被,带着几分顺滑,嘉让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奈何没有着力点,又滑了进去。   而身子上面却是一具不同于她柔软的坚硬身躯,带着无法忽视的侵略气息,灼灼的将她包围,男人的眉眼惺忪疏懒,玉面微冷,只定定的瞧着身下的人,却不言语。好似这番霸道的动作很是稀松平常。   嘉让睁大了眼睛,显然有些懵,她不知眼下是出了什么情况,颇有些不知所措,想说些什么话,却支吾着开不了口,面露绯色,两人的气息缠绕在一起,似是互相追逐着,带着几分不可言说的狎昵。   李霁眸中渐渐清明,嘉让第一次细细的看着他的眼睛,因着有盘蓝血统,所以那瞳孔里映着浅浅的湖蓝,像一汪海水,嘉让见过海,很美,美得壮观,美得令人叹为观止。   而神秘海水之中的自己,鬓发微乱,半露冶容,好不暧昧。   李霁薄唇微动,目光深邃,似是坏笑,半是引诱,“喜欢吗?”   嘉让听着这再简单不过的几字,却不甚懂是何意思。   喜欢什么?   画?还是人?   这仿佛是男人熟睡后半醒之时喉间不经意的一个呓语,平常不过的低哑浑浊,却带着几息令人震颤的沉厚。   嘉让觉着他们二人这番动作定是不对的,呆愣片刻后开口,“什、什么?”   李霁微抿着唇,光影就此沉寂,男人天生的凉薄气息,在一方小小的床帐之中被女孩儿藏匿不住,温如玉脂的暖香烘出了细碎的星火。   李霁瞧着这样的她,这般可爱又无助的模样,着实容易激起男人释放内心的欲,望,具体是什么欲望,李霁自个儿也说不上来,想与她做些亲密的事,不让旁人瞧见,亦不能让旁人也与她这般。   他不可遏制的伸手,轻柔又细致的触碰在嘉让的脖颈处,柔腻的体肤带着微微暖意,不禁让人想要攫取得更多。   嘉让看着男人的眸色变得晦暗,仿若神秘的深海生出了吃人的漩涡,四肢瞬间变得异常紧绷,心如擂鼓,结巴道,“殿、殿下,我得走了。”   她怕喉间的小结子被他识出来,说着便执拗的挣动,妄想从榻上安然无恙的起身。   李霁不由分说,将人强硬的困在两臂间,以绝对的掌控者气势,让身下的人不能有一丝抗拒。呵出的气息甚是撩人,眸中尽是旖逗,声音却淡然自持,“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嘉让身下动了动,被他的玉扣硌着有些痛,轻蹙着眉,“殿下能起来吗?您压着我不舒服...”   李霁含着笑意,从善如流的起了身,仿若刚刚那个充满掠夺气息的男人不是他。   嘉让起身后深深呼出一口气,快步走到书案边,离得李霁远远的,平复思绪之后,只当他醒后意识还没跟着复苏,所以才做出了这样出格的举动。   李霁的目光追随着嘉让,他心知方才的举措给了她不小的震撼与压力,所以有些欲盖弥彰的询问书案上的经书,“可抄好了?”   “回殿下,誊抄好了。”目光闪躲,根本不敢再看他一眼。   李霁点点头,看得出她的抗拒,却并不想让她躲离自己。   所以带着命令的语气说道,“坐下写几个字。”   嘉让纳罕极了,这人到底怎么回事?阴晴不定的,方才那样火热的,现在又冷冰冰的,但她自是不敢有怨言,老老实实的坐在他的椅子里,“殿下要小人写什么字?”   “璟宥...”说出了是哪个璟宥,嘉让便张牙舞爪的写下了两个大字,颇是觉着写得好。   李霁来到她身后,嘉让想站起身来让开,李霁却双手将她肩膀往下一按,让人重新坐了回去。   嘉让觉着肩上的手犹如千斤重,心下惴惴不安,却也乖乖听话坐着,李霁弯着腰,侧脸靠得嘉让的侧脸极近,呼出来的气丝丝缕缕的打在嘉让的耳垂处,令人很不适。   嘉让自小在家中是由应夫人教导习字读书,习的也是江南闺阁女子所练的簪花小楷,后来大一些便跟着点默道长云游历练,字体也变得有些变幻莫测,放浪形骸了,倒是逐渐演变成了一种很有个人特点的雅士侠客的字体风格。   李霁没有去看她誊抄的经书,光看着白纸上的璟宥二字,便心生欢喜,更是止不住的意动。   “殿下可还满意这经书?”少年小心翼翼的开口,只想着要是他满意了,自是可以放她走了。   李霁这才将关注移向了一旁的《清静经》。   “不错,字迹个性鲜明,看来这几年的游学对你很有益处。”   因为离得太近,嘉让也只得尴尬的笑笑。他怎么知道自个儿去游学过?莫非,他已经将自己打探得一清二楚了?也是,他是王爷,要与谁相交,自是要知根知底,那么方才,他对自己那般亲昵,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吗?   嘉让心中惊慌,不知该如何应付。   索性也没过多久,李霁便站直了身,嘉让见他心情似乎很好,想着自己得快些离开,“殿下,眼下天色已晚,下官得回南京阁了。”   “不急,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李霁话音刚落,嘉让心中一顿,简直欲哭无泪,只得苦中作乐了,扯着一个疲惫又无奈的笑容,“殿下要说什么?”   ......   十七将燕王府的消息一应俱全的禀告给崔鹤唳,日影西斜,崔鹤唳手执军中的公文,听着那一句“应嘉让现如今还在殿下的书房,有床帐异动的声音”。   耳边似是嗡嗡作响,他没料到竟是这般快,十七无比尴尬的沉声禀报,耳根子也倏地通红,末了,说了一句,“恕属下多言,将军不应该深陷其中...”   十七怎会不知道将军在芝山破庙对那少年的不同,恐怕也被这应嘉让吸引了,男子与男子,这本就是离经叛道,有悖人伦的荒唐事,每每与将军禀告有关于应嘉让的事,他便无比纠结与抗拒,只希望将军莫要受这断袖之癖的荼毒。   崔鹤唳心里发沉,他挥了挥手,声音冰冷,“退下吧。”   十七躬身出门,就被崔鹤唳身边的另一个心腹拦下,此人名为十四,与十七一同是崔鹤唳身边最受倚重的属下。   十四此人看的开,知道这些后,没有如十七这般焦虑,“十七,哥哥跟你说,行事周全些,打打杀杀可不是最有用。再不济,哥哥给你出个主意。”   “什么主意?”   十四压低了声儿,“你想想,将军与燕王殿下那是不可撼动的君臣,一个少年而已,又不是女人,再者说,除了正妻,还有妾室相赠一说,若是将军喜欢,何不如透些风声给斑影,让他在殿下面前提一嘴,以殿下那除了权势之外的淡泊性子,将军想要的,岂能不给?届时殿下与将军都将人睡了,自然就腻了。你若是直接将她杀了,得罪的可是将军与殿下两尊大佛。”   十七迟疑,“你是说让殿下和将军共用应三郎?”   十四点头。   十七心下了然,燕王所筹谋的大业离不开崔将军,若两人为了应嘉让生了嫌隙那可就不妙了,本打算将人杀了一了百了,但听十四这么一说,却也不无道理,若是殿下与将军不在意共用这个少年,倒也是两全其美,左不过是个玩物而已。   崔鹤唳拧着眉心,他说服过自己,这人是李霁看上的,自是不与他争。   可一想到李霁要与她成事,心里就不痛快,烦闷的很。他知道男子与男子之间若是要做那档子事,应嘉让必定是雌伏于李霁的身下,她那样细瘦的身子,经得住几回折腾?   复而又想起白日里,她躲着不回家,定是知道他要去应府做客,所以不想碰见自己,眸中泛冷,心里头难以言喻的涩意侵袭而来,既如此,他倒是也不想让她好过...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七和十四在死亡的边缘疯狂试探   我:早点下线吧,盒饭挺好吃的 第61章   阿丹那被带到了刑部, 贺兰集亲自审问,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阿丹那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的态度, 很快便摘除了他的嫌疑。   “在下与应嘉让关系好,天天同她处在一块, 若是在下有嫌疑,应嘉让早就发现了...”   贺兰集心念一动,“哦?你与应嘉让关系很好?”   阿丹那想到当初与她针锋相对被世子爷碰了个正着, 突然有些没了底气,但还是硬着头皮肯定, “当然了,前几日我们去街上看话本还碰上了崔将军。”   “崔鹤唳?”   “对对对, 就是他,只不过他好像不大喜欢应嘉让,对我们很无礼...”   贺兰集有些弄不懂,崔鹤唳何时与嘉让有所交集了?   ......   “年年回来了!”   “娘。”   “怎么脸色不大好看?出什么事了?”   “没事,就是有点困了, 孩儿回房歇一歇。”嘉让裹着围脖,将脖颈遮的严严实实,生怕母亲看出来。   嘉让安抚了一会儿应夫人, 便将自己关进了屋子里, 既然累着了, 自是要好好泡个澡去榻上睡一觉。在四夷馆虽然有自己单独的小屋子,可洗浴她也不敢洗太久,总觉得没洗干净,回了家果然就是好, 可以痛痛快快的泡个澡了。   兰荇得知少爷脖子上的痕迹因何而来,也吓得不敢吱声,将伺候少爷的奶嬷嬷支了出去,独自一人服侍着嘉让,将女儿家不易晕染的脂粉为她细细遮上。   随后捧着嘉让的小衣进了耳房,少女细白的脖颈与单薄小巧的肩头漫在水面上,白腻的肌肤贴着几缕乌黑湿发,许是有些冷,少女的整个身子立马一丝不露的浸没在氤氲袅袅的热雾之中,粉白的玉颊被热气熏染了几分潮红,十分满足的女子喟叹声细细响起,听得人浮想联翩,让人忍不住想窥探水中的景致...   兰荇知道少爷平日里与人交际都是特意用的少年音色,只有私下里和她一起的时候才能放松一些,少爷的女声柔而不媚,像是掺了花蜜的温汤,甜丝丝的,听得人心旷神怡,就算她是个女子都喜欢得脸红心跳。   兰荇低着头靠近浴桶,轻声询问,“少爷,明日还回四夷馆吗?”   “不回了,好生歇一日。”嘉让舒服得眯上了眼睛。   兰荇一喜,“那明日便不束胸了吧?”   “嗯,不束了...”   兰荇见少爷静静的眯着眼靠在浴桶边,不忍心打扰,就安静的守在一侧,怕她睡着了滑入水中淹着。   看着看着便忍不住感叹,少爷生的真真是极好的,每每瞧见未着寸缕的她,兰荇都会有些不大好意思。   虽同为女子,可少爷的身量高挑,脖颈白皙修长,双肩削瘦却小巧浑圆,细腰不盈一握,一双玉腿又长又直,并在少爷身侧,那腿儿都比自个儿的腰高。   兰荇思维越想越活泛,想着少爷胸前的那浑圆两团,若不是每日被该死的束胸布紧紧缠着,那就如话本子里说得那样:   两瓣夏樱坠冬雪,酥桃尖尖儿粉...   一想到这儿,兰荇便使劲儿摇了摇头,想什么呢,少爷岂能用那艳词淫语来编排的?   而此时,嘉让并未全然放松,脑子里尽是黄昏时分李霁在她面前说的那些话。   “方才在榻上是何感觉?”声线是男人特有的磁性低哑。   而他十分直白的将话脱口而出,没给嘉让任何的缓冲。   “有点慌...”嘉让扣着手指头,蜷缩着颈子。   “除此之外呢?”李霁皱了皱眉,依旧凝视着她,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嘉让又想了想,目光流盼间,她觑了李霁一眼,觉得他好像不对劲,眼神深邃得仿佛要吃人一般,只得实话实说,“腿软?”   李霁目光逼人,随即笑了笑,好像满意了。嘉让不明所以又莫名其妙,忽而被一张放大的俊面相抵,吓得她赶紧往后仰,李霁扣住她的双肩,嘉让没了可以规避的法子,只得定定的任他施为。   李霁弯着劲腰,仿若一头猎食的雄狮,压迫性十足的看着椅子里的少年,觉得不大方便,索性将人提了起来,半抱在怀,转个身放在了书案上,书案高些,李霁这才站直了身体,“还有呢?”   这便是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嘉让刚想摇摇头表示没有了,李霁察觉她的动作,竟是双手将她的脑袋定住,目光带欲,一字一句的说道,“随我去燕州,嗯?”   好生奇怪,嘉让点点头,复而又快速的摇摇头,“为、为什么?”   “你不是喜欢我么?”李霁知道自己在檀京的名声如何。   桃林谪仙,幻羽少年。   不外乎是关于这张带有异域神秘色彩的檀郎玉面,是姑娘心里的话本情郎。   原本那些男男女女用惊艳无比的目光偷看他,他也无甚感觉,甚至是厌恶的,一副皮囊而已,带来的过分关注实在令人心烦,可若是眼前这个少年也喜欢这张脸,那这副皮囊倒有了些用处。   李霁轻飘飘的好似说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可嘉让的脑子却是炸开了烟花一般。   喜欢他?   嘉让连忙否定,怕是燕王错误的将自己当做分桃断袖之人了,“殿下误会了,小人对殿下绝对没有非分之想。殿下犹如神祗,神圣不可侵犯,岂能是小人可肖想的。”   嘉让连忙将自个儿撇了个干净,李霁的眼神却越来越不对劲,嘉让一惊,该不会殿下自己有那样的取向吧?   这...   嘉让怕了,可她不是啊!她撑死了是个假男人,没法子与他玩男人之间的情趣啊!   嘉让立马接着道,“小人虽长得女气,可心里至阳至纯,绝没有殿下想的那等心思,且小人已有通房...”   话还未说完,李霁的眼神已然是十分的阴沉可怖,仿佛是嘉让玩弄了他的感情一般。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他不想如崔鹤唳说的那样用权势去逼迫她,若是能循循善诱将她引入此道那再好不过。   迫于淫威之下,嘉让脑子里被搅成了一团浆糊,支支吾吾的开口,“怎、怎么试?”   李霁没让外人进来,屋子里并未燃烛,光影渐渐暗沉,两人之间动作亲密,周身的空气仿佛都流转着暧昧的气息,丝丝缕缕的让人忍不住想做些冲动的事。   嘉让咽了咽喉头,只见面前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近,那冷白如玉的脸放大到瞧不真切,只看见眼睛上方薄薄的唇与下方鼓鼓的男性喉结极为诱人,忽而额角印上了什么东西,软乎乎带着丝丝湿濡,那痒麻的触感瞬间通往四肢百骸,激得嘉让一个战栗。   待反应过来是什么东西之后,立马触底反弹似的推开了李霁,微微颤抖着身子说道,“殿下不用试了,我真的做不来,殿下找别人吧...”   李霁这是被应嘉让拒绝得彻底,他方才是想吻上她的嘴唇,少年的唇形很精致,红艳艳的,饱满又水润,可他还是有些过不了最后的那一关,他承认,她是个男子,他心悦于她,可也并不代表他能放得开。   所以选择了个稍稍保守一些的地方亲吻。可她连他的小心翼翼都受不了,立马跳下来选择拒绝。   李霁不想承认,他是被打击到了,可他一贯风轻云淡,逼迫一个男人算怎么回事?他李霁不至于沦落到上赶着纠缠她。   “如此,以后不必来了...”若是认真听,是能从他冰冷的语气中听得一丝不得章法的落寞。   嘉让自是千恩万谢的落荒而逃,这事自己反抗其实也没什么用,还是得让燕王殿下自个儿想通。   嘉让一路上都在想着燕王殿下是断袖这件事,本来还满心不安,觉着知道了天潢贵胄的这个秘密会不会活不过明日早上,可现在没入了水中的嘉让脑子却是转的极快。   虽然燕王殿下瞧着冷冰冰的,但其实对自己还是不错的,杀了她倒不至于,恐怕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有交集了,毕竟冬狩之后他要回燕州,而自己进入无疆墨者的考核后也要听从安排去往各地......   兰荇见时候不早了,将嘉让从水中叫起,却意外瞧见少爷的大腿内侧有一块淤青,兰荇脑中的警铃大作,“少爷,您的腿?”   嘉让浑身湿漉漉的从水中踏出来,被兰荇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应该是被李霁压在榻上时,被他腰间的玉扣所伤。嘉让只能扯谎说是摔的,兰荇哪里会相信,这般隐秘的地方怎么可能摔得着?   “少爷是不是与人行了那等事?”兰荇面色通红忍不住质问道。   嘉让头都要大了,一个两个都不让她省心,不认命的解释道:“好兰荇,信我一回,真是摔的,一个没站稳,真真的磕到了石尖上,可疼了,快给我取些药膏来。”   第二日,不用去四夷馆点卯,应夫人心疼女儿,让嘉让睡到了日上三竿。   嘉让还抱着自个儿熟悉的胎被做着美梦,就被二哥一阵吵闹的叫唤给惊醒了。   兰荇撩开了嘉让床帐外的缃色帘子,里头熟悉的奶香味儿便萦萦绕绕的充斥着兰荇的鼻尖,她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这才柔声叫唤着嘉让起床。   嘉让迷糊的嘟囔着,“怎么了嘛?再让我睡一会儿吧,我好困呐。”   听着这刚睡醒毫无防备的小奶音,兰荇心里怜惜着少爷,却还是没惯着她,“少爷,崔将军来府里做客了,就等着您呢...”   崔将军?崔鹤唳!   嘉让立马睁开了眼,清醒了过来,敏让兴奋的声音适时响起,“年年快起来,崔将军要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13 07:36:03~2020-06-14 16:36: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闲姑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兰荇眼睁睁看着自家少爷差点从榻上滚下来, 幸好她眼疾手快将人扶稳了。   “崔将军怎么又来了?”嘉让起身趿着榻鞋,慌乱的将散开的中衣系好,不是昨日才上门做客了吗?   兰荇将热水端了过来, “少爷不知道吗?昨日将军有要事, 说过一日再来,正好您今日回来了, 也能一睹将军威容!”兰荇也是从小听着二少爷念叨着将军如何如何,如今可算是能见一面了。   兰荇自顾自说着,全然没看嘉让一脸菜色, “可他为何要见我?”   “这奴婢便不知道了。”兰荇复而又摇了摇头,拿起衣物上那一段白绸, 嘉让顺势将中衣褪下,光洁的肌肤比白绸还细滑, 裸露在空气里仿佛镀了一抹柔光,少女胸前的景致俏生生的挺立着,幽幽的浮着丝丝缕缕的体肤香气,兰荇边裹边看着白白嫩嫩的两团被挤压得泛着红,心疼道, “本来长得好好的,又得压制着,要不衣裳穿厚一些, 便不裹了, 成吗少爷?”   嘉让觉着有道理, 反正在家中,还这般裹得结结实实,实在难受。去外院见一面崔鹤唳而已,用不着这样麻烦。   裹胸布裹了一半又给取下来, 着实费了一番功夫,等嘉让穿戴齐整出去之后,爹娘哥哥都在正堂接待着崔鹤唳。   只见那人高马大的男人通身的王将之气,气势十足的坐在阿爹身侧,哥哥满面春风的站在一旁,仿佛他才是这儿的主人。   “年年快来,将军有话对你说。”阿爹都还未出声,二哥便迫不及待的拉过嘉让,推她向前。   嘉让匆匆看了一眼崔鹤唳,目不斜视的过去给他见礼。   “在下应家三郎,见过崔将军。”   崔鹤唳从她还未进门,目光便一直锁着她,眼下是一番不显山不露水的打量,武将的眼神藏着刀锋似的,仿佛要将人一层一层剥开,嘉让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可想而知是有些发怵的。   崔鹤唳在此等了应嘉让足足两刻钟,心不在焉的听着应有期絮叨应敏让。   好不容易这人出现了,身畔却跟着一个女子,这女人生怕旁人不知道她是应三郎的通房似的,来前厅见客都要与她胶在一起,忒没规矩了,他复又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兰荇,目光带着一丝轻蔑,直觉也不怎么样,没准应嘉让自己穿上斓裙,风姿更能胜这婢女几分,看来她瞧女人的眼光着实差劲。   兰荇却被这一记眼刀看得吓了一跳,难不成自己还得罪过崔将军不成?   “不知将军想同小儿说什么?”应有期也十分纳罕。   崔鹤唳却没正面回答,直视着应嘉让,仿佛要将人看了个对穿,这才悠悠开口,“三公子没同祭酒大人说么?”   在大家都十足的好奇目光下,嘉让看了一眼崔鹤唳,不知他要搞什么名堂,随即说,“将军曾在驿馆救过三郎一命,三郎那时不知是将军,若是多有得罪,还请将军海涵。”   话一说完,这下在座的人皆是一怔,应有期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崔鹤唳若是在驿馆救过年年,那便是他还尚在京中之时,思来想去也只有上回抚恤金那事才对上了时间。   嘉让诚惶诚恐的态度,到让崔鹤唳忍不住发笑,“本将军对应府不熟,倒是挺喜欢这几处的园子,既然后院没有女眷,若不然应三郎带本王逛逛吧。”   应敏让自是求之不得,“将军,属下陪您一道吧。”   “不用,我与你三弟交代几件事。”   都这样说了,嘉让即使再不想也得硬着头皮带他去逛了。   兰荇瞧着崔鹤唳这架势,竟是有些咄咄逼人,心里有些异样,怕他对少爷不利,女人的直觉天生准得可怕。兰荇护犊子似的看着氛围诡异的二人,对嘉让说,“少爷莫逛久了,小心天儿冷,莫受凉。”   崔鹤唳心中一嗤,想不到这女人还挺有心计,想让她早些回去,难不成还想独自霸占着应嘉让不成?   嘉让给了兰荇一个安心的眼神,遂跟着崔鹤唳出了门?终于只剩下他们二人。崔鹤唳在她身后脚步沉沉,即使没看他的人,光听着声儿都十分具有压迫感。   “不敢看我?”   身后低沉的男声冷不防的开口,嘉让眼观鼻鼻观心,想着得快点打发他才行,“将军威容,三郎不敢直视。”马屁先拍好,事半功倍。   “那又为何躲着本将军?”   嘉让步子一顿,心想说,为何躲着你,你难道不知?却不得不转过身,为自己辩解,“将军此话怎讲?三郎何故躲着将军?”   崔鹤唳上前,铜墙铁壁般的身躯立马笼罩了过来,嘉让下意识的往后退,身后便是府中用做观赏性的假山。   嘉让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声音颤颤道,“将军怎么了?”   崔鹤唳目如鹰隼,语气带着那么几分怨,“你怎么就不学好呢?偏偏学那倌生做派...”   倌生?   嘉让这一回听懂了,他把她当什么了?来她家做客还理直气壮的侮辱于她,随即挑担子不干了,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硬,“我知将军于我有救命之恩,对将军也满是敬仰,可将军再三侮辱,恕三郎不奉陪了!”   说完便甩袖离去。   还没走出两步,便被一身坚硬腱子肉的男人一把扯过,跌入了假山石缝中。   背后是货真价实的石头,身前是恶意满满的狗男人!嘉让有些羞愤,更多的是恼怒,被这样压制,自是涨的满面通红。   “这便恼羞成怒了?”崔鹤唳眸光幽暗,唇边讥笑着看向被困在自己胸膛之下的少年。   “我那日分明警告过你,莫要朝三暮四,既然跟了燕王,就老老实实的伺候他,若生了朝秦暮楚的心思,别怪本将军告诉祭酒大人,想必祭酒大人一身清誉,也容不得此等离经叛道的腌臜事,你说呢?小道士...”   末了,伸手拍了拍嘉让幼白的脸,十分嚣张的羞辱人。   应嘉让身体反抗不得,被他这样言语与动作一刺激,立马红了眼,索性破罐子破摔,“是啊!三郎天性放荡,这不是有一副好皮相么?不好好利用,难道真要一辈子清心寡欲的做道士?   燕王殿下高贵,不一样也为三郎神魂颠倒?   若是将军不嫌弃三郎被其他男人用过的身子,三郎也可入将军的床帐,躺在将军的身下...”   说着,眼泪将掉不掉,在光影半明半晦的假山中,少年眼下是散乱的绯红,好不可怜。   铁石心肠的男人有一瞬间的动容,不待崔鹤唳生出一丝愧疚与歉意,嘉让缓缓伸出细白的手指,从崔鹤唳的手臂之下慢慢摸向他健硕宽厚的后背,像是蚂蚁在蚀骨,让人动弹不得。   崔鹤唳浑身一僵。没来得及做出正确的反应,嘉让复又轻轻踮起脚尖,嘴唇贴进崔鹤唳的下巴,细细呼出的气息混合着橙花袭人的香气,争先恐后的钻入他的鼻息,此时橙花的香气淡淡,更多的是少年体肤里散发的婴孩奶香,崔鹤唳只觉得怀里困着的是一个奶娃娃,刚想松开手,出去呼吸一口正常的空气,下巴的方向却传来一阵湿濡感,那湿濡的温热从一方小小的皮肤立马蔓延至全身,崔鹤唳仿佛被火灼烧那般,脑中的弦被崩裂。   他推开嘉让,眼里迸着火花,果然看见她还未来得及伸回的一截小巧粉润的舌头,正沾着晶莹剔透的涎水,目光决然又呆滞的看着自己,这副模样淫,靡诱惑,偏生令人心动得紧,崔鹤唳看得火大,一言不发的疾步走出假山石洞中,似是落荒而逃。   嘉让见他终于走了,双腿酸软,慢慢跌坐在石缝里,双臂圈着膝盖,将头埋得极低。   他怎么那样坏?都说了她不是,她也没有要勾引谁,他怎么就是不相信,还那样侮辱自己,她又没得罪他,凭什么要被他辱骂?   嘉让头一回这般讨厌一个人,想着以后再也不理他了,管他是大齐的将军还是哥哥的榜样,她都不会再理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去淘宝剁手去了,大家都买了啥?   俺好喜欢一家卖裙子的淘宝店,设计感又气质又温柔,爱了爱了 第63章   “殿下, 不出您所料,果然有人从中作梗。永乐宫的宫人卷宗前些日子被几只狸奴撕毁了。”   “何人指使?”李霁眼眸微敛,若有所思。   “荆淑妃...”   李霁心中一默, 里头涉及的人倒真是个个都不简单, 万贤妃宫里的人,荆淑妃又牵扯了进来, 她们早年间不对付,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李霁自是不会相信是荆淑妃所为。   所以, 是谁在帮万贤妃?   而母妃病逝的真正原因是否与她们有关?李霁颇有些烦躁的捏了捏眉心,江公公知道, 往日里他这番动作便是不想让人打搅,但他还有一件事想同殿下禀告, 所以没有立马退出去。   “还有何事?”   江公公斟酌着开口道,“昨日应小郎君...”   话还未说完,李霁眼风一冷,周身充斥着不悦。   昨日吻上她的额间,到现在嘴唇上还残留着一抹细腻温润, 是她体肤的触感,只不过稍纵易逝的瞬间隔了一日还是如此的强烈,本满心以为她会同自己一般, 可她没有, 她眼中带着懵懂与天真, 却独独没有那一丝他想瞧见的欲。   他想要对等的真心,若是只自己一人自作多情,那倒也不必了。   “今后她的事,都不用回禀了!”李霁还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呕气, 只知一颗尝试着与人柔软的心试探着去触碰未知,但却糟了决然拒绝,天之骄子般的人一身傲骨,怎会不要脸面自取其辱,大抵不过是一身倨傲在作祟。   江公公连忙应了一声退了出去,斑影从暗处悄无声息靠近江公公,“你怎么与殿下说的?”   江公公刚被李霁那么一声斥责,神思都还未缓回来,他怒瞪着斑影,“都怪你,每次只要你出现,总没好事...”   江公公一细皮嫩肉的小公公,生气起来也没多大威慑力,斑影与他相熟,自是知道江公公的脾性,“小江子你也莫要怨我,将军那边的人叮嘱的事,本就顶为难的,我去与殿下说这算什么事?这不只能求你了吗。”   殿下与崔将军贺兰世子暗中结盟也有好些年了,所以斑影于其他两位主子手下的暗卫也囫囵混了个脸熟,崔将军手下的十四和十七,贺兰世子那边的十三和阿迁,也都一同完成过交命的任务。   所以十七过来同他说应家小郎君这件事,斑影也略思忖了一番,虽荒唐,却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毕竟作为殿下如影随形的暗卫,他虽没有立场去置喙殿下的决定,但也不愿看着殿下走上歧路。   江公公垂丧着个脸,崔将军乃是武将,哪哪儿都是生猛的,谁能想得到他还有这等嗜好。“你们也真是够大胆的,能想出这等法子,不愧为‘暗处的索命鬼’,我方才想同殿下说这件事,殿下立马变了脸,叫我以后都别再提应小郎君。”   “怎么回事?殿下前几日不都还对她热乎着么?”   “殿下的想法岂能是咱们能窥探的,约莫这小郎君惹怒了殿下吧。这就凑巧了,也用不着应小郎君伺候两位主子了,告诉十七去,将军爱怎么玩怎么玩吧,莫在殿下跟前提及那小郎君就成。”   等斑影走后,江公公才可惜的摇摇头,心里头酸酸的,他还是个小太监的时候,因着黑瘦,所以在宫里头没遭遇那等糟污事。可并不代表他不知道,以前在宫里,从小去了势的小太监多是生的粉嫩,没靠山的,只能任那些个有权势的公公亵玩,若是被玩腻歪了,便被转手送给其他人,更有甚者,比窑子里的窑姐儿还不如。   江公公看了一眼主子的书房,昨日他们在屋子外头,耳聪目明的,自是猜得到发生了什么,可惜了小郎君那仙姿玉容的冰雪人儿,被权贵看上了,也只有认命的份,若是赢得了殿下一两分怜惜,自会被庇护着,可谁让她糟了殿下嫌恶。   罢了罢了,小郎君自个儿还是听天由命吧,殿下心中除了权势与死去贵妃娘娘,哪还能分出心思给旁人?   ......   兰荇捧着嘉让的披风,有些不太放心的往假山那处走去,夹道上便碰见了神色诡异的崔将军,夹道就这么一点宽,崔鹤唳生的异常勇武,兰荇只得往花草的缝隙里站去。   兰荇委身见礼,哪知过了片刻这人也没走,反而头顶一团阴影向她袭来。   “你便是应嘉让的通房丫头?”崔鹤唳心里头存着一丝邪火,方才那人贴着自己,眼眶绯红,浑身绵软,仿佛枝头一簇开到荼靡的海棠,只要轻轻一碰便会簌簌的坠落,脆弱得不得了。   想着方才确实是自己过分了些,不知如何面对那样挑逗自己的她,附一看到这个面熟的丫鬟,心底又十分不是滋味。   只想任性妄为,刻意为难她一番,崔鹤唳好似敲打的语气响起,目光多有不屑,“你既是他的房中人,也当知道她年岁轻,受不住诱惑。”所以。莫要以身份之便去诱惑她。   “奴婢愚钝,不知将军想说什么?”兰荇略一抬眸,便看着崔鹤唳那古怪的眼神,越看越像呷醋的妇人做派。且语焉不详,不知所谓。   崔鹤唳冷哼一声,这女人装得就像一朵什么也不知道的小白花,自己言尽于此,剩下的就让她自己领会。   兰荇一脸懵的看着阴阳怪气的崔鹤唳,好在他也没说什么便转身离开。   嘉让闻着兰荇寻自个儿的声,扶着石壁慢慢站起了身。   出了石洞,被冷风这么一吹,嘉让也清醒了泰半。她抹了一把眼角,将泪珠子拭净。   兰荇给她披上披风,迟疑的说道,“少爷,崔将军此人好生奇怪。”   “休要提他,坏胚子一个!”   不提还好,一提她便想起了方才在石洞中的场景,又气又恼又羞。   气崔鹤唳太恶劣,恼自个儿太稚弱,羞方才的冲动而为。怎么就偏偏做了个最蠢笨的举措呢?   都发生这样不愉快的事了,本以为崔鹤唳怎么着也待不下去了吧,嘉让没想到自己果然还是太年轻,结果一出去。人正好好的坐在主位上与阿爹谈笑风生,好似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气不打一出来,即便这样,嘉让也没有失了主人家待客的礼节,与阿爹说自己身体不适,在崔鹤唳眼皮子底下找了个理由便溜走了。   崔鹤唳大抵觉着方才太混乱,也没再去计较。   应有期看在眼里,觉着年年与崔鹤唳之间果真不寻常。作为父亲的直觉,总觉得崔鹤唳对年年不怀好意,这让他生出了担忧。   崔鹤唳人也见了,话也说了,如今这没了应嘉让在场,也没打算要久留,象征性的在席面上用了一些吃食便打道回府。   将人送走后,应有期将敏让叫进了书房。   “爹。”   “嗯,崔将军今日可有提及咱们府上何事?你细细说来。”   除却今日,崔鹤唳问了有关于应府的事,敏让都会事无巨细的说与父亲,颇有些炫耀的成分在里头。   “将军就问了年年住哪个院子,孩儿说了蔚然阁。”   应有期心中一顿,“然后呢?”   “将军问了一句蔚然阁在哪里...”敏让这才有些生疑。   “你可有说?”   敏让意识到自己好像做错了事,在父亲面前有些不知所措,“说了...”   蔚然阁是当年应有期未出嫁的妹妹住的院子,布置构造都是按女子喜好来的,所以年年自然被安排进了后院的蔚然阁,反正是家中,所以并没有那般讲究。   既然崔鹤唳提起,也不知会不会有所怀疑,好好的一个男子,为什么住的却是女眷的后院。   ......   冬狩的准备事宜繁琐,往年的京郊冬狩都是大齐尤为重要的日子。   而此次的随行名单,人员众多,四夷馆几名身份高的外族学子也赫然在列。   嘉让预感这几日要来癸水,所以要央了廖舟将自己的名字划去。也省得见到不想见到的人。   “应译员这不是为难我嘛?这一早定下的名单,可是已经呈上了礼部批审,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你我都担待不起的。”   毕竟是随皇帝出行,随行人员都是严格审查过的,嘉让自知理亏,便也不再多说,只得多带些棉布以备不时之需。幸而眼下是冬日,省去了日日洗澡的麻烦。   这日帝王出行,满京城的羽林卫浩浩荡荡护送着修文帝前去京郊,贺兰集作为步军都指挥使,身着玄铁甲胄,坐在高头骏马上行在队伍最前方,自是威风凛凛,雄姿英发。倒是崔鹤唳得天子厚爱,修文帝特赐仪仗,让崔鹤唳紧随其后,四皇子李霖颇为得意,看着面色不大好看的三哥,心里十分痛快。三位皇子虽养尊处优,但历年来的狩猎,几人约定俗成,自是一同乘马而行。   寒风烈烈中,秦王与四皇子暗暗较劲,倒显得李霁独树一帜。像个万事置身事外的仙人。   嘉让有幸坐在阿丹那的外学马车里,虽也冷,但总比寒风袭面来得好,是以,嘉让看着马背上仿若一株遗世孤傲的高岭雪莲般的燕王殿下,一时之间有些心虚。   那日在燕王府,他亲吻她的额间,虽有些害怕被识破,但终归是不讨厌的,甚至有些十分异样的感触,但自个儿又说不上来。   嘉让自顾自的想着心事,也没注意阿丹那下了马车,等阿丹那裹挟着一身寒气回了马车上,嘉让才发现他手中提着一盏小小的炭火。   “这打哪儿来的?”她寻思着他们也没带这些东西。   “我瞧这汤婆子热气散的快,你又冷得缩作一团,外面有一辆马车就落在咱们后面,我就去问马车主人要了一盏炭火。”   “炭火主人是谁?”   “好像是官家女眷...”阿丹那说得自在,好似自己魅力无边一般。   “官家女眷怎么会同我们落在后面?”说着撩起了帘子向外看去。就见有两架顶顶气派的国公府马车并驾齐驱,就落在四夷馆的马车后头。   正巧里头露出一张芙蓉美人面,是贺兰颐。   “嘉让!”   纪澜灿闻声望去,只见贺兰颐极为欣喜,被叫到的少年露出一张犹若羊乳玉膏似的奶白面庞,在这寒气逼人的冬日,仿佛氤氲着缕缕羊膏乳的香甜热气,看得人莫名有些干渴。   纪澜灿的马车出了些问题,遂坐在定国公府的马车里,与贺兰颐共乘。她不动声色的打量马车里的少年,只觉着贺兰颐说的那个最好看的小郎君还真有其人。下意识的拿她与自己做了一番比较。最后得出:幸而是个男子,不然真会将自个儿比下去。   “贺兰小姐怎会落在四夷馆的后头?”这出行的仪仗都是安排好的,莫非她们出了什么岔子?   贺兰颐才不会说自己是有意为之,她半道上才知道嘉让也来了京郊,觉着太过无趣,所以假借闹肚子的幌子停一停,想来和嘉让搭搭话,没成想纪澜灿的马车出了问题,要和她来挤一挤。   她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毕竟自家哥哥还在前面用后脑勺盯着她呢。   “为了给你送炭火呀,我知道你的马车里肯定没有。”满心欢喜的叫侍女去询问,结果却来了个棕发蓝眼睛的外国佬。   “那多谢贺兰小姐了,外头冷,贺兰小姐莫着凉了。”嘉让看见一旁的纪澜灿,也微微点头示意。   刚想将脑袋伸进去,便看见了身骑骏马的燕王逆行而来。   寒风卷起他的蟒袍一角,吹得猎猎作响,而他轻握缰绳,眼神淡漠。   这不容忽视的天家气势,很快就引起了后面的一阵骚动。   嘉让定定的瞧着李霁,天儿亮得晃眼,他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来,视线漫不经心的落在嘉让的面上。   自那日拒绝了燕王,这样附一见到他,嘉让屏了几息,仿佛又闻到飘碎在空气中龙涎香潮湿的气息,还有那一日梦中遮天蔽日寂静的森林。   可最让嘉让无法忽视的却是李霁向她走来时,心绪渐乱的声音...   她正想出口说些什么,只见燕王殿下缰绳微转,将马儿停在了定国公府的马车旁,对着里头的纪澜灿温和的说道,“纪小姐随本王来。”   嘉让看见小阖窗里那位明艳少女娇羞的面庞,心口忽而蔓延着一道晦暗不明的滋味。   就像是小时候在芝山上,被阿翁骗着咬了一口夏日里的微涩柑橘。   她不爱吃酸,一点点酸也受不得,所以印象十分深刻。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个预收文,《你逃不掉的》   将军府家的四小姐自从岭南回京城后,性情大变,本来柔柔弱弱的南方姑娘,一股脑的跟着护卫在小院子里学武艺,更是跟着父亲去岭南剿匪,亲手烧了龙头山的土匪寨子,将土匪头子扔进了火海。   解决了一块跗骨之蛆般的心病,没多久便遇见了被镇北王风风火火迎回京城失踪多年的小儿子。   桃花宴上,两人相遇,四小姐四肢百骸皆是一股冷意,那是骨子里的恐惧感,王世子将人抱进了桃花坞,女子腰间的细带被扔上了粉嫩的花枝间,男人的声音如鬼魅似的轻嘲:“烧了爷的寨子,你还是爷的压寨夫人,幼幼,你逃不掉的...”   男主版文案:从小便长在乡野里,不知父母何人,寒江小时候入过岭南将军府的老宅,做过卖力气的小厮   见过小仙女似的将军府四小姐,四小姐贪凉,脱了鞋袜,脏了脚丫,寒江用衣裳给她擦,没成想四小姐嫌脏,瞪了他一眼   寒江那时便想着总有一日,他要逼迫着给她擦脚丫,就用自己的脏衣裳,后来他成了土匪头子,手下绑来了一群女人   寒江将其他女人全放了,独独留下了这个被抢来的四小姐... 第64章   因着后面燕王殿下的出现, 各家小姐纷纷探出了头,都是些未出阁的名门闺秀,平日里如何端庄示人, 如今见到传闻里的桃林谪仙, 都忍不住一睹尊容,纷纷感叹。   燕王殿下不轻易示人, 若是想见他一面,只能是宫廷宴会与皇家狩猎。就像今日,若是他不从前方过来, 因着身份地位,她们都是无法看见高高在上的亲王。   李霁无疑是耀眼的, 即使他带有盘蓝血脉,注定做不成大齐的天下之主, 可谁也不能否定,这个男人一眼便能让女人沦陷,世人皆道男子爱美色,眼下这般,又试问哪个女子不好男色?   答案是:没有   嘉让看着对自己极殷勤的贺兰颐此时也双目放光, 那眼神与二哥看向崔鹤唳时如出一辙,恨不得将眼珠子长在那人的身上。   女子热切的目光纷纷包围着李霁,偏生这人心无旁骛气质绝尘, 举手投足间皆是旁人难以企及的优雅与疏离, 他神秘, 他倨傲,他对所有人仿佛都不屑一顾。而这样一个仙人却纡尊降贵,来到凡尘,对着平日里就极爱慕他的少女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跟他走, 去哪里呢?   纪澜灿面上一抹娇红,却也落落大方的下了马车,迎接着众人艳羡的目光,在众人眼里,纪澜灿无疑是极美的,檀京城再也挑不出第二个这般貌美的少女,她站在燕王的身畔,一个寒辉霁月,一个娇美明艳,最是登对不过。仿若月下芙蓉铺满地,嘉让面上瞧不出情绪,可胸腔中慢慢涌动的涩意让她忍不住去瞧李霁。   “王爷唤臣女是有何事?”纪澜灿委身行礼,身段可人,这声儿也着实娇柔,这怎么看也是个令人心动的美人,但对于李霁而言美则美矣,却是个转眼即忘的女人。   李霁翻身下马,动作利落英武。复而淡淡扫过一眼马车里的清隽少年,两人目光相对,他并无多余的眼神,转头看向身侧的柔婉少女。   嘉让闪过一丝失落,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她取下车窗的木栓,隔绝了外头的纷扰。顾自假寐,再不去看外面发生的事。   马车摇摇晃晃近两个时辰,一行人终于浩浩荡荡来到了京郊,宫里的各司早在一个月前便已经准备就绪,因着要在京郊待上十日,所以这儿的一切都安排得极为明确,为了便于管理,四夷馆中皆是两人一个帐篷,嘉让自是与阿丹那分至一个帐中。   午时贵人们都用完膳后,嘉让准备看一会儿闲书便小憩,哪知外头一阵刻意压低的男声,嘉让从前在湾里岛拜过一位口技师父,当时也觉着好玩,所以跟着老师学了些变声的法子,且不会伤嗓子,就连点默师父都说,声儿听起来与少年无异。听到这阵怪异的声音,嘉让一下便听出了异样,怕不是贺兰颐那丫头来寻自个儿了吧?   帐篷一打开,贺兰颐身穿着四夷馆的馆衣便窜了进来,嘉让也懂了她的套路,并未像之前那般给她说迂腐道理,随她折腾好了。   “你怎么过来了?”嘉让见她进来已经见怪不怪,兀自拿起那本被搁置的话本。   “找你说说话...”贺兰颐绞着手指头,似乎有话说。一番挣扎之后才抛出个话头,“对了,那位东林县主也来了。”   嘉让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只淡淡的嗯了一句,“你想说什么呢?”   “我...”上回被大哥“教训”了后,她也收敛了一些。试探着问,“你前段日子救了燕王,后来是不是经常出入燕王府?”   嘉让翻书的手一顿,心里漏了半拍,这才不动声色的抬眼看向贺兰颐,“有问题?”   贺兰颐这时候却含糊其辞,“所以你真的不喜欢我?”   这话说的时候颇有些伤怀,嘉让预感不妙,只见贺兰颐颇是难以启齿,“也不喜欢东林县主,我说她来了的时候,你都没什么反应...”   “你到底想说什么?”嘉让放下话本,很是无奈。   贺兰颐往日里极有灵气的一双眸子,此时含幽带怨的看向她,“为什么不早说呢?该不会只有我不知道吧?”   “不知道什么?”   见嘉让快要抓狂了,贺兰颐这才开门见山道,“你喜欢的是燕王殿下吗?”   嘉让:“......”   “嘉让,你喜欢男人?!”明明是似疑非疑的语气,可那份发自内心的笃定,已经将嘉让钉死在原地。若是嘉让喜欢男人,她该怎么办?哥哥是不是也知道了,所以才会那般奇怪?   哥哥是为自己好不让她接近嘉让,还是哥哥本就是存了这份心思?这些都困惑着贺兰颐抓心挠肺的。她不喜欢自己不重要,但她可不能喜欢男人,不然以她的这副相貌,男人也抗拒不了的吧?   时间静止,被这么堂而皇之的戳破,贺兰颐原本以为她多少会有些惊慌,可瞧嘉让淡定的神情,贺兰颐有一丝不确定了。   “燕王殿下长的好看,没人会不喜欢吧?”嘉让反问。   “哈?”贺兰颐张大了嘴巴,待反应自己有些夸张了,这才打着哈哈,圆了回来,“是啊!殿下的美貌无人可及,你也喜欢这很正常...”   “可你那时不是说我才最好看的吗?”她记得分明,贺兰颐那时就是看中了她的脸,才想着要嫁给自己,如今转眼又说旁人才是最好看的。   听着这呷醋的语气,贺兰颐微微放下了心来,“这不一样的,你是活生生又真实的,我能接近的俊俏郎君,而燕王殿下是住在芝山上掌管满山桃林的神仙,优雅高贵,沉郁低迷不似凡人,瞧着太遥远,且无法企及,我觉着没有任何女子能配得上殿下。”   夸得天花乱坠,你的殿下又听不到,嘉让心里嘀咕着。   “那今日你马车里的姑娘...?”   “她啊,是英国公府的小姐,她可喜欢殿下了,而且自恃美貌,高人一等,要不是她檀京第一美人的称号加持,她哪里配得上殿下啊!”说着贺兰颐细细打量嘉让一番,看着她奶白又滑腻的肌肤,比自个儿还要娇嫩,不由感慨,“若你是女子,倒也和殿下相配,嗯,我指的是容貌匹配。”   贺兰集要保护整个京郊的周全,所以分在他身上的担子自然就重了起来。   秦王有些沉不住气,如今外祖万烨的身子不大好,这两年外强中干,做什么事都迂腐顽固了起来,照着这样的速度,他的封储之日何时才能将至,秦王深知自己的身份尴尬,她是皇子没有错,但他的生母只是万家的一个庶女,是先皇后用来固宠的工具,虽然先皇后是他的姨母,但更是他的嫡母,还未等过继在她的名下,成为顺其自然的嫡子,这人便薨了。   虽然贤妃娘娘也是万家的嫡女,是自己的亲姨母,可毕竟越不过先贵妃,一直在妃位上熬着,连带着他自己也还只能是个妃嫔之子,论出身,他还不如半羌人老七。好歹他也算是一国嫡公主的儿子。   被秦王忽然传唤,贺兰集便随他来到一处河畔,时值寒冬,自是没什么可瞧的。秦王叮嘱了贺兰集几句加强防范,保护好皇上,便开始进入了正题。   “本王知你与崔将军交好,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你们往来,因为本王知道你的为人,四弟如今气焰嚣张,若是崔将军要助他,你应该知道后果...”   等了这么久,秦王终于沉不住气了,贺兰集敛下眸中思绪,恭敬道,“王爷可要给出什么承诺?戎敌之战的龃龉于崔将军来说隔着天堑,恐怕不好打动...”   秦王背着手,天之骄子般的男人本可以靠着万烨这颗大树好乘凉,贺兰集与他周旋多年,自去岁真正开始投入三皇子一党,贺兰集步步为营,他也深知李霄前二十几年过得太顺遂,万烨算漏无疑,却偏偏太晚发现李霁的野心,如今让他拉拢崔鹤唳再好不过,就看他能不能暗里将沧州的接管权交由崔鹤唳。   秦王正沉思之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阵人声,他们齐齐扭头望去。   只见贺兰颐与东林县主并肩,后头跟着嘉让与阿丹那,几人看着置于河边的冬狩器具,阿丹那在阿耶汉长大,那儿靠近暹罗,自是没见过冬狩用具,少见自然多怪。   “我们国家夏日极为漫长,所以知道大齐有夏苗一说,冬狩现在也知道了,那春秋之际呢?也有吗?”   嘉让身为他的接待使,如今更像个老嬷嬷,她指着四时不一样的器具说道,“也有,春有春蒐,夏有夏苗,秋有秋狝,眼下便是冬狩,《左传》有云,皆於农隙以讲事也。”   “那为何皇上要四时都出去捕猎呢?”   贺兰颐是闺阁女子,不喜舞文弄墨,所以家中只教习女四书,即《女戒》,《女训》,《女论语》,《女范捷录》,她天性活泼,自是不喜这些迂腐教条,《左传》自是更加不会去看。   徐眠画平日里看些侍弄花草与治水的书籍,当然也没涉猎这等沉厚史书。   大家都纷纷看向嘉让,饶有兴趣的听着嘉让讲下去。   “春蒐,指捕杀没有怀胎的禽兽。   夏苗,指猎取残害庄稼的禽兽。   秋狝,指猎杀伤害家禽的野兽。   冬狩,捕杀猛兽则为了平衡生态。   所以,咱们的狩猎,始终尊崇天地间的自然规矩。这也是先秦的四时田猎传统,一直被后世所传承。所以到了咱们这儿也没有被舍弃。”   这时,不知是哪里一道声音响起,“此话有阿谀奉承之嫌疑,如今野兽冬眠,冬狩无多大意义,左不过都是些家养的畜牲被放养至山间,讨个巧罢了。”   这话说得着实大胆了些,大家纷纷侧目,来人正是英国公府的纪澜灿,身畔还跟着燕王,嘉让一等人屈身见礼。   少女此时极为明媚,话语里的针锋相对很是明显,与马车里见到的姑娘很不一样,如今更像是要展露锋芒一般。   纪澜灿自是有恃无恐,她才女名声在外,当年更是被皇上赞赏勇气可嘉,敢于说实话,这句话不过无伤大雅,她也不会在意。   嘉让默了一默,她这话说的很对,确实是这样的,可她身份不同,自是不能直抒胸臆,话不过脑,毕竟她是在为阿丹那解疑。   纪澜灿看了一眼燕王,巧笑倩兮,“王爷不会认为澜灿说得不对吧?”   嘉让也看向李霁,男人的面色还是依旧平淡,只听他说:“不会。”   纪澜灿含笑着看向嘉让,眉眼弯弯却是带着轻慢的敌意,“原来你便是救了殿下的应接待使啊?方才在马车中不知道,还请接待使勿怪,澜灿十分感谢接待使。”   贺兰颐嘴巴一撇,嘉让救了殿下,关她什么事啊,要她来眼巴巴的感谢什么?   就在大家想将此事就此揭过之时,嘉让却出声反驳,少年面上不卑不亢,声音不疾不徐,清越舒缓,仿佛能安抚人心,“国公小姐方才之言有失偏颇,野兽冬眠,用家禽替补,一来家禽温顺,不会伤人,能进山林狩猎之人皆是王公贵族,若是出了差池,反倒不美。二来传承,蛮人才杀戮生灵,而百兽皆灵,如非必要,无需射杀,此也为平衡生态,而这些放归山林的家畜经过专门的培养,虽没有野性,却也难以捕射,若是国公小姐有歧义,也可射猎一试...”   此话一出,这是公然与纪澜灿杠上了,贺兰颐却是暗搓搓的有些兴奋,“就是,你且看着吧,你以为家养的畜牲你就能轻易猎得到?”   这时,李霁的目光才落在了嘉让的身上,那目光里连日以来的郁气正渐渐消散,他并没有出言发表什么见解,嘉让却没有看他,因为她看到了崔鹤唳正信步向此走来。   作者有话说:  冬狩这几章就能掉马了,害,这段时间身体不太好,又太忙了,更新不及时,抱歉了。 第65章   纪澜灿眼波微转, 她爱慕燕王殿下多年,早在十二岁的时候远远见过他一眼,她便知道, 在今后的日子里这个男人会占据她的整个身心。   烟霞雾缭间清冷回眸的少年郎君, 他冷若冰霜,却能让天地黯然失色, 让日月为其辟道。少女的心事来得汹涌且直白,那时她便痛恨自己的身份与地位,国公府嫡女, 且是手握重兵的国公府,他们注定不可能在一起, 可若没有这层身份,她也定是无法靠近于他。   这么多年过去, 殿下看不到她,也看不到别人,她以为殿下不会为任何人侧目,可她万万没想到,会出现一个意外, 这个意外却是个男人,一个容姿远胜自己,比肩殿下的男人。   她知道四夷馆有个接待使救下了殿下, 只不过身份太低, 原本并没有放在心上, 后来这人经常出入燕王府,听说面若好女,是个极为俊俏的小郎君,且可以待在殿下的寝屋与书房, 这让她不得不生疑,马车上若是还未反应过来,眼下她便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若是殿下喜欢上男人,她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她定要毁了这个应嘉让。   崔鹤唳步子沉稳却闲适,与身旁的四皇子李霖一道,四班人马就这样不期而遇,贺兰颐见到自家哥哥也往这边走来,自是要跟着过去,十个人谁也没有先行离去,嘉让附一见着崔鹤唳便一股难以言喻的心境,那日石洞中也算是与他彻底的交恶,他眼神里藏不住的厌恶与薄鄙困扰了她好几日,且又是她脑子冲动轻薄的崔鹤唳,所以她理亏,见过礼之后就在一旁默不作声。   崔鹤唳自是能感应到嘉让抗拒的磁场,但他的目光却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仿佛一头阴鸷的野兽,带着一股子复杂又隐晦的欲。   少年秀致的眉眼敛下,眉梢微挑,在心术不正且不怀好意的人眼里看来,还是轻浮得紧。十四与十七的自作主张他已经都知道了,并罚了他们此番的僭越,把他当什么了?他不需要玩物。   徐眠画却看得心头一震,这几人的出现,锋芒太盛,她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李霁,又一眼不差的望向同一个方向的贺兰集与崔鹤唳,这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的都落在了低首的嘉让身上,复而别开。   徐眠画心中竟是久违的隐秘刺激,起云道长曾与她密谈,她重生而来的命运与应嘉让休戚相关,只有影响着大齐金字塔上的应嘉让改了命格,自己这一世才能平安度过。   而应嘉让的改命,的的确确让她与姜浮宁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从前是她的求而不得,如今变做了他的倾心以待。   最重要的是,这些大齐顶顶高贵之人的走向皆与前世不尽相同。崔鹤唳没能抢婚,顺利成为二品骠骑将军,修文帝有意将静娴公主许配于贺兰集,若是贺兰集尚公主,也就不会导致嘉年皇后二嫁,而燕王李霁,也更早的与她相识。   若是这般,几年后她也不必将封地上修文帝秘密部署的兵力拱手相让于李霁去做交易,从而为了姜浮宁将自己置于死地。   徐眠画明显感受到了一些重大事件隐隐发生了巨大变化,她眸色轻快了许多。看着上辈子应嘉让的三个丈夫如今齐聚一堂,心中竟有些畅快。   她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好似观摩了一场大戏,这戏台子都还未架起来,就预见了其的精彩程度,只不过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罢了,最后将视线定格在了嘉让的身上,嘉让被徐眠画说不清道不明的视线看得不明所以,心里也是一阵雷声作响,这几人的一同出现,不知为何令她心中难掩紧张与沉郁。   李霄抚掌,声儿不大不小,河畔的一众人都能听见,只见他踱步而来,赞赏着打量了一番嘉让,“这位便是救了七弟的小郎君?”目光虽看着赏识,却隐隐藏着一股厉色。   “见过秦王殿下,正是小人。”只要一提到这件事,她就难免忍不住去想李霁。   李霁自是窥见李霄眼神中的不善意味,可他并不打算做什么,因为崔鹤唳看向应嘉让步步紧逼的眼神让他极为怀疑他与应嘉让之间非比寻常的关系。   但看见应嘉让在他们面前这般伏低做小,即便这对她的身份而言并无半点不妥,可就是不愿瞧见这般美好的人垂下脑袋,她就应当像方才对上纪澜灿那样,迎面而上才对。   贺兰集率先瞧出了不对劲之处,嘉让这副模样看起来有些为难,他适时温和出声,“我竟不知表弟如此茹古涵今,方才之言通透得很,届时狩猎表弟可要一同开开眼?”   贺兰集话里行间极为亲近,一口一个表弟,叫得贺兰颐与嘉让双双愣住。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应家与定国公府还有一门姻亲。这表哥表弟的情分,可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嘉让知道他这是在为自己解围,遂感激的点点头,顺着这茬话接了下去,“表哥身为步军都指挥使,庶务繁忙,表弟不敢叨扰。”她哪里真敢跟着贺兰集去狩猎,她连骑个驴都会被撅在地上。   贺兰颐被自家亲哥哥掐了一把,这才反应过来,“对啊哥哥,你这样忙,嘉让表哥就交给我了,我现在就带她去练习跑马。”   说着便一把从众人眼下扯走了嘉让。嘉让看了一眼李霁,路过崔鹤唳身旁时,不小心瞥了一眼,随即低下头,逃也似的走开了。   崔鹤唳这时才突然想起了好几年前的一件小事,那时是在定国公府老夫人的寿宴上,这孩子十二岁,还不会像现在这般心性放荡,温吞又可爱,与贺兰颐在贺兰集的院子谈着嫁娶的话题,那时她也是抬头看了自己一眼,立马便匆匆低下头跑了,那时宴会散去,他问过贺兰集一句话:他是不是真的如外界所说的那般,提其名姓,能止小儿夜啼?为何那小小少年那般怕他?   徐眠画使了个眼色,与阿丹那一齐向众人告辞退下。这时,就只剩下纪澜灿一个女子,见他们五人似是有话要说,也审视时度的告退。   李霖如今春风满面,对着贺兰集说道,“方才那个小郎君竟是贺兰的表弟?”   “是。”   “本宫犹记得那日四夷馆的宴会便是这少年郎。”   “殿下倒还记得她,实属难得。”   “这有何难得,本宫一向对美丽之人有深刻印象。你这表弟的确好相貌,可莫让南齐王瞧见了...”说完便一如既往挂上一个浪荡轻浮的坏笑。   李霁眸色一冷,南齐王,此次入京,是为请封世子,此人好男风成性,是宫廷辛秘,因着没有子嗣,逼得老王妃要寻短见,为了给南齐王府留个后,这才上赶着冬狩后请封世子。   因着好男风,修文帝倒是不忌惮此人,李霁看着四皇子,随即对着秦王说道,“听闻三哥从军器监得了一把银木弓箭,我们兄弟几人何不比试一番?”   李霄听得一愣,这七弟不常开口,这回主动说要比试还是头一遭,这是给了交好的信号?他们眼中打了个机锋,李霄会心一笑,这个老四既然欺负到头上来了,自是要为贺兰集挣回这个面子,毕竟还得靠着他将崔鹤唳拉拢过来。   “四弟可是糊涂了?可别堕了南齐王的名声,何况应小郎君怎么也算是官员之子,这般攀扯不妥当吧?”   李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将这事儿拿到明面上说了,顿时一阵恼,父皇最忌旁人拿南齐王辛秘说事。他复又看了七弟一眼,没成想这人竟然一个眼神都没给自己。   等人走后,崔鹤唳才沉声对李霖说道,“殿下,祸从口出,你该谨慎些才是...”   李霖是个通透人,知道崔鹤唳这是见他有些飘了,表达不满了这是。   纪澜灿离开时隐约听得一句南齐王,她方才就站在燕王殿下的身侧,怎会看不到殿下的眼神,统共三回落在了应嘉让的身上,他们二人之间的气氛也犹为古怪,若是没有什么私情,她是决计不信的。   她远远瞧见马场里那四个人,应嘉让犹为的扎眼,冬日里的日光也带着冷意,可那个在白马旁的少年,呵出一口白气也如仙气缭绕一般,将人衬得玉面如画,仿佛沐浴在天地间的一只皎色精怪。   她再三告诉自己这人是个男子,即便是一副好颜色暂时的迷惑了殿下,终究登不得大雅之堂。靠着这个小小四品官儿子的身份充其量也只配做殿下身边的一个小玩物。   可看着她能得殿下青眼,她得承认,她确实嫉妒了,“芷莲,南齐王住哪个宫帐?”   嘉让还是没能成功上马背,牵着缰绳倒是溜了几圈马,徐眠画看着从男人堆里摘出来的应嘉让,倒是十分怡然自乐,忽而想起了那年她还是以应家小姐的身份来姜府做客的日子,她教她如何侍弄花草,那时,她脸上的笑容也和如今这般,眼里布满细碎的星河,双颊微漾起动人的涟漪,哪还是入主中宫时病容满面的沉郁模样?   正当几人玩得开心,李霁身后跟着江公公朝着这边走来。嘉让目光一顿,下意识的迈动了脚步,却看见纪澜灿正一脸笑意的迎了过去,“殿下,臣女也想骑马。”   随即顿住了脚步,转过了身。   李霁看着纪澜灿,神色淡漠,他查了盘月宫多年,依旧一无所得,到了贤妃娘娘那里一切都断了,从中作梗之人狡猾的很,以淑妃之手借刀杀人,一下又陷入了困境。   这个时候英国公夫人母女却送上门来说可以提供线索,今日早晨,便是英国公夫人让他来接纪澜灿回英国公府的马车。他怎会不知这女子的心思,皆是有所求,这再好不过。   纪澜灿本想借着贵妃线索一事拉进与燕王的距离,却还是没能挨得过他的冷漠,说道,“殿下可以从崔将军的二叔身上查,他曾与贤妃娘娘有过婚约,若是这条线索搭上了,料贤妃娘娘也定会松口...”   崔鹤唳站在马场外,方才李霁与应嘉让之间很不对劲,遂召来十七回禀。   “他们二人出了何事?”   十七想着该来的终归是要来的,“殿下好似是遭了应嘉让的拒绝,这才厌恶了此人,殿下心气高,容不得旁人忤逆。”   崔鹤唳一听,面色发沉,“为何不事先禀报于我?”   原来这人并没有不检点,敢于拒绝李霁,那便说明他们二人应当也就止乎于礼,崔鹤唳的心思渐渐活络,李霁既然厌恶了她,他们二人应该也就无甚瓜葛了。   他舒了一口气,不喜欢男子就好,但瞧着她与东林县主那般亲近的模样,心里也并不是很舒畅。   十七见将军仿佛真的动了心思,规劝道,“将军,如今府里只剩您一脉,您该三思才是...”   “十七,僭越了。”   “将军,哪怕您喜欢,也要顾忌些名声,这人若是感兴趣,属下有法子让她心甘情愿的只伺候将军一人。”   十七以为这便是替崔鹤唳着想,岂料崔鹤唳并不领情,只听得崔鹤唳隐隐含怒的声音响起,“十军棍,下去领罚。”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留言有红包,小朋友们晚安咯 第66章   李霁听着纪澜灿所言, 心下一思索,崔鹤唳是否知情?   崔鹤唳的叔父崔正钰早年间随镇国将军崔正钦远赴安庆都护府,镇守阿耶汉与大齐的边界, 那时正逢阿耶汉动乱, 崔正钰携一支斥候军从盘蓝绕过阿耶汉边防重地,打入阿耶汉边城, 却不知为何在盘蓝失踪,崔正钰本与贤妃娘娘有过婚约,但人生死未卜, 万烨那时也打算对付将军府,所以自作主张将贤妃送进了宫。   纪澜灿见李霁动了心思, 接着道,“崔将军定是知道些内情, 毕竟贤妃娘娘很是关照将军府。”   “这些你如何得知?”李霁不假于色,这不像是纪澜灿这等闺阁女子所知道的事。   “澜灿之于殿下可做助力,只要是殿下想做的事,澜灿必定倾力为之。”她语气坚定,目光热切, 只要是个男人绝不会拒绝这样的美人。   可李霁却轻声笑出了声,“国公小姐,本王安心做一个闲散王爷, 无需助力, 你且回去吧...”这是下逐客令了。   纪澜灿一急, “殿下...”   李霁没再看她,手臂一拂,这在无声告诉着纪澜灿退下。纪澜灿紧紧抿着唇,面色发白, 只因她顺着李霁的目光,看见了崔鹤唳走近了马场,停留在应嘉让的身旁。   而李霁却眸色暗沉,不知在酝酿着什么。   待纪澜灿走后,斑影从暗处现身,“王爷,山中被人做了标记,可要为世子铲除?”   “这次陪同而来的妃嫔都有谁?”   “淑妃,淇嫔,樱贵人。”   “那便是山田。无需告诉世子。”   斑影了然,这是为了樱贵人而来,上回在黑市,应家的小郎君就为着这事差点遭了毒手,这山田乃是易容高手,轻易抓不到,这次要是现身,那便是必死无疑了。要知道,这可是修文帝自己用樱贵人来下的一个套,用来引出朝中与东瀛勾结的细作。   这时,张德全亲自匆匆前来请李霁,“燕王殿下,皇上召您前去。”   李霁颔首,离开之时复又看了一眼崔鹤唳与应嘉让。   ......   马场里的人极少,崔鹤唳的高大的身形健硕得让人无法忽视,他一人前来,嘉让见着他,觉着这人真是阴魂不散,徐眠画皱了皱眉头,她两世为人,若看不出崔鹤唳眼神中看着嘉让这势在必得的架势,也算白活了。   阿丹那跑马已经跑远了,所以这一处只剩下她们三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崔鹤唳会来这处,嘉让不想同他再有什么交集,即使这人是自己哥哥的顶头上司。她扯了扯贺兰颐的袖子,轻声说,“找你的。”   贺兰颐抬头看了一眼崔鹤唳,纳了纳神,大大的眼睛小小的疑惑,她走向崔鹤唳,直言道,“将军找我吗?”   贺兰颐自然是很疑惑崔鹤唳为什么来找她,虽然哥哥同他关系好,但他对后院的女眷一直都保持着距离,但这也与他自己有关,谁让他没事看着人的时候总是一副凶光。   崔鹤唳当然知道刚才嘉让的小动作,他眉眼一挑,声音缓缓响起,“你兄长寻你。”   嘉让余光瞥见贺兰颐竟然走了,顿时有些慌,下意识的站在了徐眠画的身后,很是信任她,毕竟她知道自己的秘密,声音细若蚊呐道,“帮我。”眼神隐隐有一抹祈求之色。   徐眠画其实不想对上崔鹤唳这尊杀神的,但还是轻抚了她的手,用眼神抚慰她,“放心。”   崔鹤唳脚步微顿,见她二人在外人面前就敢卿卿我我,不由一愣,却还是走上前去。   徐眠画是皇上亲封的县主,且有封号封地,居爵位正二品,与崔鹤唳的官职可以说是平起平坐,两人于大齐而言皆是功不可没之辈。所以,徐眠画用不着向崔鹤唳行礼,面上一派温婉的笑意,“将军怎么有兴趣来跑马?”   崔鹤唳觑着应嘉让,这人现在在私下里,连行礼都不打算敷衍了。“县主不介绍一番?”说着看向她身后的嘉让,目光倒是很正常。   见崔鹤唳假装不认识自己,嘉让也不知他意欲何为。   徐眠画浅笑,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应祭酒的嫡次子,行三,名为嘉让。”说着便低垂着头,半娇羞状的挽着嘉让的小臂,两人差了小半个头,瞧这样子倒是相配,不过少年却是比女子容色更胜。   大齐民风较之前朝算是开放,若是成年男女未婚配也是可以约见幽会,算不得出格,且徐眠画不是高门大户的女儿,更是没了这层约束。   两人这般不就是直接告诉了他,他们二人的关系吗?   崔鹤唳眸色审视,压下胸腔异动,“本将军瞧着县主的心上人似乎不会骑马,这可就堕了我大齐男儿的本色。”   嘉让眼角一跳,到了这儿都还要数落她一番,真是个小气的男人。   不等徐眠画开口,崔鹤唳便一槌定音,“不若这样,本将军指点一番应三郎如何?”   他的眼睛看着应嘉让,仿佛在说:你逃不掉的。   嘉让不知他的脑子是坏了还是怎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招惹自己,偏偏总说些让人无从消化的话。她怒视着瞪了一眼崔鹤唳,最后还是不甘的上了马。   徐眠画上辈子是学过骑马的,但还不至于会教别人怎么骑,她看着不远处气氛古怪的两人,忽而想起了上辈子在京中待嫁的日子,外头人本来都等着看他们两家的笑话,崔鹤唳着实乖戾,为父守孝一年便娶了亲,这可是对亡父的大不敬,是要为世人唾弃的,皆说这应家女是妖女,还写出了话本子来恶意揣测二人的夫妻生活。   话本!   就是话本!   徐眠画忽而想到了要怎么帮嘉让了。   崔鹤唳见她上马慢慢溜了几圈还是一样怂的很,真是个没生骨头的软货,连骑马这样简单的事都做不好。随即冷下了声,“要是还学不会,我就上马亲自教你。”   马背上的人浑身一震,崔鹤唳见威胁到了,眉眼舒缓。嘉让却叫苦不迭,想着慢慢磨他的时间,这人好歹是个大将军,不忙的吗?还不赶紧去忙自己的?   被这样一吓,嘉让气性一上来,没控制好力道,双腿突然紧夹马腹,马儿蹭的一下便冲了出去,嘉让来不及反应,吓得赶紧抓紧缰绳,险些被甩了出去。   不知为何,跑了一小段,腹中突然一痛,缰绳也抓不稳了,嘉让难受得惊呼,崔鹤唳看着摇摇晃晃的应嘉让,那样子着实危险,忽而又听见呼救声,二话不说便沉着脸翻身上马追了过去,到了她身侧,一把腾空翻越,从自个儿马上稳稳坐在了嘉让的马背上。   崔鹤唳左手紧紧的环抱着嘉让,右手拽着缰绳,稳稳的将马停了下来,胸膛前的人被他抱在怀中,身子轻轻颤动却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倒是乖巧的很,他遒劲有力的手臂横在少年的胸前,半条手臂皆感受到了不可思议的柔软,崔鹤唳皱眉,鬼使神差的臂下使力,复又压得更紧。   将人带下了马,也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动作,嘉让里头束了胸,被他手臂压着喘息更加困难,挣扎着离了他,这才大口的喘息着。   “不会骑马还发什么横?”崔鹤唳为了掩饰住方才那怪异触感下浑身不对劲的自己,疾言厉色的教训着嘉让。   哪知这人面色惨白,根本不欲搭理自己,崔鹤唳不知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上前扶住,声音不禁柔和了下来,“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嘉让知道这是要来癸水的前奏了,往日里她的月事极为规律的,但自从上上回来癸水在山间石洞中过了一夜,便全乱套了,不仅月事乱了,且还会伴随腹痛,她现在极为没有安全感,而且身边还有个如狼似虎的崔鹤唳,倏尔瞧见了疾步赶来的徐眠画,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徐眠画焦急出声,“不劳烦将军了,我带三郎会帐中休息。”   哪知崔鹤唳未置一词,二话不说将人打横抱了起来,直直的往自己的帐篷走去...   “不用叫大夫,我真的好多了。”嘉让双手紧紧扯着被子,平躺在崔鹤唳的床榻上,平仰着这人。   崔鹤唳见她这样防备又执意回绝自己,很反常的没强人所难,因为徐眠画就紧紧跟在一旁,她懂些医理,这才使嘉让逃过一劫。   ......   纪澜灿与南齐王并不相识,倒是听到些传闻,知道万烨有个外孙叫刘孝青的,这人先前男女不忌,还曾孝敬过美男给南齐王拉拢其进入三皇子党麾下。   眼下这个刘孝青也在此行之列,纪澜灿将这事安排了下去。   芷莲回来复命,“小姐,都办妥了,四夷馆的几顶帐篷都遭了火,眼下惜薪司正在处理,奴婢使了法子,将人调去了南齐王帐后...”   “嗯,下去吧。”纪澜灿眼里波澜不惊,心中却是暗潮汹涌,这一回若是南齐王得逞倒也罢了,但若是燕王殿下将人截了下来,带去自己的帐中,她可就只能让她消失了。   四夷馆这边出了事,贺兰集自然要到现场,见不像山田的手笔,也就不再多问,修文帝此举要将山田引出来,是对家国稳定的一件大事,他便自觉要尽心尽力的将差事办好。   想着嘉让的帐篷也在被烧一列中,顺便问了她被分至哪个帐中。惜薪司掌管着宫中柴碳和二十四衙门等处内臣柴碳,这里着了火,自是分惜薪司管。将嘉让的帐中告知贺兰集后,贺兰集眉头轻蹙,小太监看得一阵心慌,所幸贺兰集终于开口:   “应嘉让此人是我表弟,将她分至我的帐中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怪别人,将军自己错失良机,下一章开始掉马,准备好小板凳,花生瓜子饮料   猜猜是冷战的李霁,还是同居的贺兰集,还是压了胸的崔鹤唳 第67章   修文帝好似真的老了, 他眼皮半垂着,李霁站在下首也未开口说话,只听得天子叹息, 有些暮气沉沉的声音徐徐响起:“朕昨日夜里梦见她了, 她还是年轻时候的模样,朕却老了...”   年逾半百, 是老了。   “朕还是藩王时,曾亲征西疆,路经盘蓝, 被迎为上宾,那个时候的她才十四岁, 清水芙蓉般的年岁,却已经出落得浓艳惊人, 崔正钦说她就是西域最皎洁的月亮姑娘,盘蓝王唯一的嫡公主,以后的丈夫定是这片土地上翱翔天际的雄鹰...”修文帝一片暮色的眼里迸发出一抹光彩,那是一段美好至极的回忆。   这是他第一次在李霁的面前提起他的生母。而这个无比缱绻怀念的“她”,李霁听得眼眸沉凝, 眉心微拧。   “她还不知朕的身份,走到朕的跟前说,还未见过这般英俊的中原人, 让朕跟着她, 她会为朕谋个一官半职, 此生无忧。乃至后来发生的种种,朕都想着,若是当年答应了,眼下大约不会成了这幅光景。”   那一年, 身穿窄紧短衣,火红胡服舞裙的女子,纤腰如玉,披着烟云似的的绢纱,从发顶倾泻而下,覆满周身,身子若隐若现的包裹在柔纱中,只露出一双胜似繁星的眸子,在王庭的榭台撩裙起舞。   世上怎么会有这般美丽的姑娘?他那时已有二十六了,王妃与侧妃各生了一个儿子,二人的外家斗得如火如荼,他没有一刻是宁静的。   看着满城的烟火仿佛只为她一人盛开,外头举办着喧嚣的月亮节,他已经全然听不清,世间模糊成了一团光晕,而她起舞在了他的心尖,足下一深一浅,牵动着他的心门...   “父皇...”李霁有一瞬间的失语,不知该如何问下去。   “你不用再查了,总归是她抛弃了我们父子俩,你长大了,不该总是拘泥于从前。”方才那个陷入回忆里的男人这一瞬间立刻清醒了过来,帝王的冷酷无情充斥着周身,他将自己又层层叠叠的披上刀枪不入的盔甲。   “可父皇总该让儿臣知道当年的真相。”李霁沉凝又坚定的眼神对上了修文帝,两人的气势一瞬间竟不知谁胜谁负。修文帝一时间失了神,这样的眼神与气势,才配做这天下的主人。   “不查总还能自欺欺人,一旦查下去,便只有死心。”   “所以母妃并不是病故对不对?您知道真相对不对?”李霁红了眼,十四年了,他与自己的父亲,拧了十四年,这十四年都没能拧出一个结果。   修文帝嗤笑,他哪里敢知道真相?他是个帝王,只要用权势将她夺过来便能如愿,可夺过来的花儿失了原本的土壤水源,用再繁华的温室也依旧养不活。   他怕她死,就只能放她走...   这个女人自作聪明,以为假死就能瞒天过海,殊不知,她就是他的软肋。他亦是动了帝王不该有的恻隐之心。   李霁走出修文帝的王帐,转身便吩咐斑影查探崔鹤唳的叔父崔正钰。   ......   嘉让从崔鹤唳的帐中出来后,稀里糊涂的被告知住进了贺兰集的帐篷,贺兰颐因着没了先前的顾虑,也高高兴兴的拉着她来到哥哥的帐子里,热心的姑娘差点就亲自动身帮她铺床了。   世子的帐篷很是气派宽敞,与她那个简直是天壤之别,竟还有一间小室,专门用来泡澡,连浴桶都能躺下两个人。   嘉让感叹,人比人气死人,也不晓得阿丹那分到了哪里去。   侍女将床褥铺好,嘉让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不便之处,她想过以阿丹那这个憨憨傻傻的直脑子,只要她不在他面前宽衣解带,他就绝对不会识出她的身份。   可世子不一样,他是步军都指挥使,观察能力一定很强,要是被他发现什么不对劲之处,就很难掩饰得住,正想着用什么法子给回绝了,然后搬过去和阿丹那挤一挤,就听见贺兰颐说,“我哥哥他事务繁忙,他同我说,可能夜里等你去睡了他才能巡查回来,叫你先休息,不用等。”   “这样不会打扰到世子吗?要不我还是去找阿丹那吧?”   忽而门帘被掀开,卷起一阵寒风,只听得来人清朗紧劲的声儿如一捧清泉水缓缓擦过耳际,“不打扰,你安心住下,若是少了什么,直接同守卫说。”   边说边将手中的佩剑架至兵镧上,用温水净了手,这才反过头去询问嘉让,“听说你身子不大舒服,莫折腾了,这会子天色也不早了,用些膳食便去歇着吧。”   可不是,眼下日头都要落山了,嘉让也就不再想着搬出去了,这样扭扭捏捏的反而叫人生疑,遂大大方方的将自个儿睡觉要用的物什拿了出来。   见贺兰颐还在场,贺兰集瞅了妹妹一眼,贺兰颐瘪了瘪嘴,看懂了其中的意思,这才不情不愿的出了帐子。   嘉让见世子没有出去的打算,欲要开口询问,哪知贺兰集脱了外裳,转过身见少年郎一脸不解,方才说道,“今日的巡逻交给了副指挥使,表哥我躲个懒。”实则是为了后几日捉拿山田养精蓄锐。   嘉让点点头,外头便有侍女鱼贯而入,热水巾帕寝衣还有浴具一应俱全,大大小小的铺满了洗浴小室。   侍女准备好了这些之后,训练有素的躬身退下,期间并未发出任何动静,反倒是嘉让收拾东西手下没个轻重。   等屋子里只剩下二人时,嘉让纳罕,“世子不要唤人进来伺候?”据她所知,世家子沐浴时不都要几个丫鬟伺候着?   贺兰集轻笑一声,“不用,我习惯一个人洗。”看着白净少年一副羸弱身姿,遂发出了邀请,“见你精气神似乎不大好,可要一起来泡个澡,驱驱寒气?”   说完自个儿都愣了一下,这还是他第一次说要同人沐浴。   嘉让也是一愣,随即摇头,“不用,世子快去洗吧。”   贺兰集点头,脱得只剩下中衣,嘉让别开了眼,将那条小小胎被抽了出来,放入了锦被中,做完之后,这才打开了食盒,将里头的吃食放置在小几上。   正吃得津津有味,里头便传来贺兰集的喊声,“年年...”   嘉让的嘴一顿,“世子怎么了?”   “进来帮我擦背。”   嘉让:“......”我可以拒绝吗?   里头氤氲着朦胧的白色雾气,置身其中遍体生暖,里头的男人双鬓冒着汗珠,面上沾着丝丝潮红,极为闲适,又透着几分惑人。   出来当差还能这么享受,嘉让有点羡慕有点酸。   贺兰集在浴桶里指点江山,指了指浴桶旁掸着的粗布帕子。   她忍住视线不去乱看,贺兰集就置身于浴桶中,水中没有任何杂质,所以男人结实宽厚的肩背一览无余,手臂上一股股坚实的腱子肉仿佛在虬动一般,轻轻搭在浴桶两边,裸露在嘉让的视线里。   没想到平日里瞧着清瘦颀长的男人脱了衣裳这么有料,这般活色生香的一幕嘉让还是头一回见,往日里在外游学,不可避免的会见着其他男人光着膀子,但通通不及世子身材好,忽而又想到了那日在燕王书房的床榻上,那个男人压下来时喷薄欲出的力量,身体好像也是这般,看着高大文隽,实则肌理紧劲,不小心触碰到都觉着坚硬硌人。   嘉让心里头腹诽:不让婢女伺候,让我伺候?   认命的拿起架上的搓澡巾走到贺兰集的身后,将帕子洇湿,贺兰集悠闲道,“这不是侍从被我安排下去了么,表弟不会介意吧?”   “不会。”嘉让保持着淡定。抓着搓澡巾便往贺兰集的背上招呼,当做是自个儿一件衣裳使劲搓着,不一会就见了垢,嫌弃得不得了。   贺兰集半趴在浴桶边上,发出一声喟叹,舒服得神清气爽,不禁揶揄道,“用力,没吃饭?”   这都搓红了,还不用力?男人的皮就是厚。嘉让挽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贺兰集忽而半眯着眼,一截欺霜赛雪的纤细腕子在头顶上毫无规律的摇摇晃晃,起起伏伏...   有些诱人。贺兰集不知是浴桶待久了还是怎么,口干舌燥的,不自觉的咽了咽喉头。难得的有些心悸。   嘉让见他这般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有一瞬的错愕,镇静的问:“世子怎么了?”   泡着澡的男人回过了神,不满的啧了一声,说道,“怎的还世子世子的叫,上回说的你忘了?”   嘉让搓背的手一顿,有些窘然,贺兰集轻轻瞥了一眼,也觉得自己怪奇怪的,逮着人家就逼着人叫“哥哥”也就罢了,方才还...   刚想说罢了,只看得少年唇角翕动,嗓音清越甚至有些奶气。   “哥哥?”嘉让试探性的这么一叫,果然哪哪儿都透着不对劲,平日里她只会这样叫大哥清让,这还是小时候经常缠着大哥给自己撑腰或者买小食,才会那么撒娇似的叫哥哥,自己这么一出口,小室里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只见贺兰集一动不动,片刻后,男人声音有些隐忍似的喑哑,“你先出去。”   嘉让莫名其妙走出了小室,外裳也沾了水,幸好冬日里的衣裳厚实,嘉让换下外裳,套上干净的,只听见小室里隐隐约约发出了晃动的水声,且伴随着男人压抑着的低喘,听得人有些心慌。   世子在干嘛?   贺兰集隔着屏风见嘉让抱着脏衣裳出了帐篷,这才懊恼的加快手中的动作。   ......   江公公听殿下又问起了应小郎君,当即额间就渗出了冷汗,这一回他可真真是会错了殿下的意。殿下非但没恼小郎君,而且口是心非的担心着人家的安危。   “殿下,奴才错了...”江公公将前几日斑影同自己说的事与李霁讲明。   李霁这才知道白日里崔鹤唳看着嘉让的眼神为何那般不对劲,他眉间郁蹙着一股冷意,这人原来有这么多人虎视眈眈,他不仅要防着她身边的女人,现在连崔鹤唳都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么?   想着自己这才几日对她不闻不问,崔鹤唳就敢动他的人,着实恼了,“她人现在在何处?”   “回殿下,在世子的帐中。”江公公低垂着头,诚惶诚恐。   “下去领罚。”   “是。”   李霁出了帐中,便去寻应嘉让,见她同东林县主二人聊笑着,少年郎喝了一口徐眠画手中递过来的水壶,随即两人双双发笑,那笑容像缀满了星光的银河,含蓄又璀璨,荧惑着他的神志。就算是对她不闻不问,可也看得出她与东林县主关系的不寻常,想着她若是真的喜欢女子,东林县主也许是个好人选,就看他应家能不能攀附得上。   但这样一瞧着二人之间的相处方式,李霁生了疑,若是真的喜欢,不是该想着与之贴近,四下无人的幽会不该做点什么?怎么两人竟不似情人,倒像是静和与静娴姐妹俩的日常相处。   徐眠画警觉,已经察觉了燕王在不远处看向她们二人,随即停止了交谈,“你先回吧,这红糖水我会处理好的。”   嘉让满是信任的点头,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开。   徐眠画对着李霁遥遥一拜,她其实不怪上辈子这个男人赐死了她,那时她甘心为姜浮宁赴死,说起来还是她自己生生困死了自己。   李霁上前,目光疏离又审视,“据本王所知,县主应当也是冬狩之后回封地。”   “正是,劳殿下记得。”   也不拐弯抹角,“本王想知道,你与应家三郎的关系,莫要胡诌。”   对上这双气势凛然又洞察一切的桃花眼,徐眠画难得的露了怯,上辈子这个男人就是这样,问她可有悔,她是功德无量的东林县主,为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生生断送自己的一切,可有悔?   那时她是怎么说的?她说悔了,只是习惯付出,若是放手,那一点点念想没了,那便真的一切都没有了。   天下之主的他陷入了沉思,良久后才招了招手,赐了一杯烈鸩。   他说,你同朕可真像。   她知道,李霁这是在帮她解脱。   “友人。”又道,“殿下可信命?”   “不信。”   徐眠画笑了笑,“嘉让从前过得很苦,若是殿下真的喜欢她,便尊重她的决定,您也定会如愿。”她看得出来,嘉让并非对燕王毫无感觉。   她这番话说得云里雾里,饶是多智如李霁,也并没有完全听懂。   ......   当天夜里,李霁进入浮浮沉沉的梦境,梦里十分混沌,这时出现了一个女人,虽看不清容貌,可他能感受到自己十分喜爱她,甚至带着祈求的爱意。   这种感觉他之前从来没有过,但是每一次接近这个女人,她总是很忧郁,而他更多的是无力。   忽而一束光打在了凤渠宫的凤榻上,他看见自己对那个无力反抗的女人做出了禽兽之事,他就像一头野兽般,俯压在女孩光洁的身体上横冲直撞,让她落下满身伤痕。   他看着自己抱着她沉沉睡去,他走上前去,看见女子光洁的身子上满是青紫交错的指痕,他不知该怎么反应,心里是一阵抽搐的痛,他机械般的顺着她的身体往上看。   在光的映照下,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这算是掉了吗?如果不算,我还要放大招 第68章   “大人, 您在风口上站半个时辰了。”副指挥使来来回回巡了三次,见指挥使像是一尊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哦,是吗?”贺兰集表情有些奇怪。   “大人若是担心此次围猎的安全, 属下定会尽职尽责。”   他只是来这里冷静的。贺兰集拍了拍副指挥使的肩头, “好样的,回去睡吧。”   副指挥使受宠若惊, 道,“大人也快去歇着,您累一整天了。”   “嗯。”   这天夜里, 喝了红糖水的嘉让肚里暖洋洋的,窝在被子里十分舒服, 贺兰集可就没那般松快了,待入了夜他才回了帐篷, 一进去便看见一架屏风将他们相隔,贺兰集走近,这屏风将将只有他的肩头高,所以凑近便能看到嘉让在做什么,看见上面窜出的脑袋, 嘉让往被子里缩了缩,呐呐道,“怎么了?”   贺兰集高大, 直接将手臂靠放在屏风上, 好笑的看着嘉让, 少年将被子盖的严严实实,遮住了下半张脸,只留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在外,眼睛周边的肌肤白腻得像今晚的月光。眸子里清明的很, 随即皱了皱眉,说道:“你喝牛乳了?”闻到了一股奶香味。   嘉让在被子里摇了摇头,“没有。”   “你骗人,就是有。”他分明闻到了一股温香的奶味,见她包裹的像是一条蚕蛹似的,此情此景,莫名觉着就像以前他那不满周岁的小侄女,乖巧睡在摇篮里,而堂兄在一旁痴痴的盯着女儿傻乐。   见嘉让不告诉自己,贺兰集绕过屏风,直接坐在了她的榻上,少年郎惊了一下,往里面缩了缩,在贺兰集眼神的锁定下,她无处遁形,莫名其妙又极不情愿的从里面将自个儿的胎被扯出了一个小角,闷闷地说,“是这个味道吧?”   贺兰集看着这一角被子,上手摸了摸,触感温热绵软,是铺满了岁月的温柔味道,“这是何物?”   嘉让有些不好意思,瓷白的脸上悄悄爬上一抹绯色,“胎被。”   贺兰集忍着不笑,这么大一个人了,竟然还盖着胎被,这么念旧吗?贺兰集一本正经,“这可不行啊,你是男孩,不能再留着小孩物件了。”   “不盖着它,我睡不...”   不等嘉让说完,贺兰集便上手去抢嘉让被褥里的小被子,慌忙之下,露出了里面的外衣,贺兰集一怔,“你怎么还穿着衣裳睡?”   “有点冷...”其实不然,就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已。她连头发都未解开。   贺兰集无奈的摇摇头,想着到底是这个表弟身子单薄,自己做表兄的总要照顾一二吧。便不由分说的将人带被子卷着一把抱起,“既然冷的话就一起睡吧,我的床宽敞。”   这怎么能行?嘉让挣扎着要下来,“不、不用了,世子。”   贺兰集没理她,自顾自的说道,“你我表兄弟一场不用客气,就当我也怕冷好了。”   嘉让现在是骑虎难下,下一刻就被贺兰集放在了榻上,接着就被他往里一推,整个人置身于床榻一角,进退不得。躺下了才不争气的发现,原来他的床这样舒服。被子这样暖和。   扭扭捏捏的反而生疑,再说他也是好心,嘉让顺了一口气,这才软下态度说道,“表哥,那我能睡外侧吗?”有什么情况,她也好跳床就跑。   贺兰集思考了可行性,有些强硬,“不行,夜里要是有个什么情况,我也好第一时间出动。”   看着自己床榻上第一次出现的人,贺兰集觉着很是奇异,怎么看这里出现的人也应该是日后的妻子才对。   他和崔鹤唳关系好的时候都没睡过一张榻。不过也是,两个人都那么健硕,也睡不下。   “快睡吧。”说着窸窸窣窣的脱了外裳,熄了床侧的烛火上了榻。一人一被,准备就寝,嘉让从未和人共榻,如此这般一点睡意也无。   贺兰集心中想着捉拿山田的事,皇上的意思他也只能猜个半透,山田之事可大可小,却没有必要为了抓他而这般大动干戈,且冬狩人员复杂,虽登记在册,但也不能保证一丝纰漏也无,就像白日里四夷馆帐篷被烧一事,这都是在意料之外的。   除非修文帝要开始新一轮的肃清世家,一开始是王府时的侧妃一脉,四年前的定国公府一脉,一年前的崔家一脉,这么一想,如今还能威胁到他的,只能是万烨...   所以想由山田一事嫁祸万烨,让其大权旁落,为李霖铺路?   不对,若是挑起了两家争斗,那么就是明面上要开始夺嫡,两家相争的话,修文帝这是想立谁为储君呢?   风信子的回禀说山田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一个东瀛小小的武士能在檀京如此行事,定有来头不小的内应,就如当日审查阿丹那一般,他事无巨细的盘问,摘除了他的嫌疑之后,又十分怀疑的锁定了一个人。   “年年,庚七这人怎么样?”他查过,与阿丹那说的别无二致。可这样心机深沉的一个人会只甘愿屈身于四夷馆?这里头定是还有别的隐情。   “挺好的,怎么了?”她缩在最里面,与贺兰集隔得有些远,可再远,也还是在同一张榻上不是。   贺兰集严肃的问着,还不忘将自己的被子盖在她身上,往榻里挤了挤。饶是没那份心思,也觉得自己有些欲盖弥彰。   两人这下靠得极近,嘉让感受到了源源不断的热意烘着自己,心跳如雷。   “没什么,想告诉你,防人之心不可无。”又补了一句,“不用防我。”   眼下防的人就是你!嘉让敷衍的点点头,贺兰集索性不去想这事儿了,无外乎帝王心思难测,不管山田背后是何人,只要是危害到大齐安稳的人都要通通扼杀才行。   夜半,两人都还未入睡,嘉让则是因为胎被被抢,还有就是担心。贺兰集一向浅眠,今日却是因为身旁这具温热的身体和鼻尖萦萦绕绕的香气。   到了夜深人静之时,人的感官便会无限放大,贺兰集听得帐外几声鸟鸣,嘉让睡觉只有一丝浅浅的气息,他现在神思被莫名的心悸左右,分辨不出她有没有入睡。   贺兰集的身体有些控制不住的向她靠近,就像是睡梦中的人无法左右自己的梦一般,嘉让背对着他,忽而一只沉沉的胳膊隔着被子圈上了她的腰肢。   他的胸膛贴上了她的后背,大有一股要钻进她被中的趋势。耳后是绵长又炽热的呼吸,嘉让以为他睡着了,在被子里抖了几下,将贺兰集的手抖了下去。心里紧张得不得了,片刻后,身后的人便一动不动了,遂才顺了一口气。   贺兰集身体一僵,才发现嘉让并没有睡着,待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鬼迷心窍做了什么,做贼心虚似的小心翻了个身。   忽而帐外有守卫低声禀告,“大人,燕王帐中出现了刺客!”   贺兰集心下一紧,立马起身穿衣,拿起佩剑疾步而出。赶到了李霁所在的营帐处,此时已然是惊动了周边的人,贺兰集向副指挥使使了个眼色,副指挥使让人都回帐中去。   江公公将贺兰集迎了进去,却没见李霁在里头,且四处都未有打斗的痕迹,显然不是歹人入侵。贺兰集沉着眸子,“殿下去哪了?”   江公公也是疑惑的很,方才好好的睡着,殿下猛地起身,满头是汗,这还是头一回,且脸色很不好,与之从前更加阴沉,“世子,殿下说让您守在此处,等他回来。”   贺兰集这下有些闹不明白了,李霁这是在做什么?也没有提前相商。   嘉让见贺兰集风风火火的出去之后正想下榻回去自己床上,结果脚还未沾地,外面就来人了,瞧着这般高大文隽的身形,嘉让纳闷,这才刚出去又回来了?   嘉让下了地,裹着自个儿的被子,趿着软丝履站了起身,说道,“世子,我还是睡回自己的榻上吧。”   浓浓夜色,李霁借着帐顶的月光看着这张不甚明晰的脸,整个人呼吸沉沉,迫不及待的想要上前确认她的身份,却还是忍住了,他没有说话,即使融于夜色,还是一身迫人的气势,嘉让裹着被子讪讪然,觉着世子有点奇怪。   正要迈开步子,这人就疾步走到她的身前,嘉让吓得后退了一步,跌坐在榻上,她能明显感受到这人与世子的不同,这种不可控的危险,让她心肝一颤,嘉让努力保持着镇定,“你不是世子,你是谁?”   李霁却还在思索,越冷静便越冷漠,若她是个女子,怎么声音却能以假乱真,听着与少年无异?所以她为了扮成这幅模样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还是说,她有什么目的?又或者是,为了让她引起他与崔鹤唳的注意,应家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嘉让见他一声不吭,他靠近自己时她甚至能隐约闻到龙涎香的气息,不可置信的脱口而出,“殿下?”   “嗯。”只一个浅浅淡淡的鼻音,嘉让悬着的心便落回了实处,不禁埋怨道,“殿下怎么不说话啊?吓死我了。”   “被吓到为什么不叫?”李霁夜视极好,边说边将床侧的烛点亮。   “这里有守卫,坏人肯定进不来,而且我闻到了您身上的味道。”说完就有些羞赧,说得好像他们有多亲密一样。   烛火被重新燃起,温黄的烛光下,李霁眸中是晕不开的一团墨,他漫不经心的打量着嘉让,又看了一眼后面乱糟糟的床榻,沉声质问道,“你与他睡在了一起?”   本来表哥表弟躺在一处也挺正常不过,可嘉让听着他的语气很是心虚,生怕他生气,这样一幅欲言又止,无法回应的模样无端端的刺激着李霁。   男人想到方才梦中的情景,心底无法遏制的生出一股暴戾,瞧着她松松散散的发髻,让人看了就想将她的束带拆了,捆住她的双手。   “是,我的帐篷起火了,便住进了表哥这里,他怕我冷,让我同他睡在一起。”越解释越无力,李霁的脸越来越冷,嘉让冷不丁的有些心慌,又解释了一句,“我是合衣睡下的。”   瞧着她这般着急的模样,李霁这才好受了一点,也不再拉着脸,难得的温柔了些,“走,去我帐中。”   嘉让木然,有些没听明白,待看着他并非玩笑的神色,愣愣的抱着胎被便要跟着他走,李霁觑着她的被子,以为这是贺兰集的,冷嘲一句,“本王还能少了你的被子不成?”   嘉让倏地松了手,撇了撇嘴跟着李霁出了帐子。   因着方才出了燕王被刺一事,眼下全员戒备,不得出帐,纪澜灿十分担忧,却也无法。李霁将嘉让带到了自己的帐中,贺兰集自然也瞧清了李霁带的是谁,嘉让冲贺兰集讪讪一笑,气氛十分诡异。   李霁随即遣散了众人。贺兰集随着江公公出了帐子,江公公瞧出了他的疑惑,有心帮殿下遮掩着,“小郎君这不是救过殿下一命吗?两人关系自然就亲近些,如此便不麻烦指挥使大人了。”   待贺兰集走后,江公公这才松了一口气,好家伙,原来这般大动干戈,就是为了去将人抢过来。   王爷的营帐规格又是不一样,可嘉让已经很困了,无心再去观察这些,她眼皮打架一般看着李霁,“殿下,我睡哪儿啊?”   “和我睡。”李霁言简意赅,也不看她,自顾自的在她面前宽衣解带。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每个人的床都睡了一遍,四舍五入,每个人都宠幸了一遍 第69章   这话说完之后, 室内一时间落针可闻,李霁的模样太过理所当然,少年的脸上却蓦地一红。   “不睡等着本王来帮你脱?”李霁有些没好气的说, 让人感觉他也并非情愿, 她要是再磨磨唧唧,下一刻就会被扔出帐外。   嘉让哦了一句, 匆忙解了大氅,正要爬上床,就听见身后沉厚的男声又开了口, “又要合衣睡下?”   嘉让爬床的动作一顿,半撅着腰臀回过头来, 面上清纯,身姿却极妩媚, 只见燕王的眼神瞬间一暗。   这男人真是稀奇古怪,嘉让见他那样看着自己,以为是不满,遂起了身,犹犹豫豫的解了衣裳, 里头还有一层束胸,她那处日渐丰盈,所以衣裳都放宽了两分, 倒也不用太担心, 反正躺平了也看不出。   心想:和谁睡不是睡。   干干脆脆又小心翼翼的上了榻, 驾轻就熟的往榻里一滚。利落的裹上了被子,故作平静的对李霁说道,“我睡了。”全然忘了先前在王府时被他压在榻上的无措。   帐子里的三足连理枝鎏金香炉燃着安神香,香烟淡淡袅袅, 气味却极为的安抚身心,嘉让前半夜都没能入睡,这会儿累极,紧紧的闭着眼,不一会儿,就感受到床榻另一边陷进去了一些,男人的身体就是更温暖,嘉让好生羡慕,随即蜷着身子,背对着李霁。   李霁沉默的看着床榻里小小一团的人,光影里男人的脸半明半晦,嘴角噙着一抹暧昧不明的笑意。   熄了烛火,他才躺下了身,漆黑的后半夜,有人昏昏欲睡,有人却清醒异常。   嘉让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睡意来袭,她打了个哈欠,眼尾沁出了几滴泪,脑袋并不怎么灵光,带着鼻音的声音还不忘用少年的音色倦怠的同李霁说道,“殿下不会对我做什么吧?”   说完,不等李霁回答,小奶猫一般的细细鼾声便在床帐里响了起来。   李霁缓缓的睁开了眼。   ......   京郊的冬狩有整整七日,而这七日并不只有围猎,比如辩赛、蹴鞠、赛马、篝火、歌舞都包含在内。   这第一日便是再温和又激烈不过的辩赛,京郊有马场,自然就有行宫,只不过行宫的居所不至于容纳此次所有冬狩人员的居住,所以前两晚为了沿袭先志,自然都居住在帐篷里,到了第三日,只有三品官员与承袭爵位的王公贵族同其家眷才有资格入住行宫。   眼下的辩赛就是在京郊行宫举办,分男女两席,皆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嘉让在男席处陪着阿丹那。   “呈上去。”阿丹那见身侧的人没反应,仿若神思游离,随即咳了一嗓子,嘉让反应过来,慌忙地将阿丹那所写的辩赛结论呈了上去,方才的辩赛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崔鹤唳在上首一直冷眼瞧着这魂不在体的少年,难不成因着昨夜李霁遇刺,她才这样魂不守舍?   待这一场散去,十四在崔鹤唳耳边低语了几句,两人立马消失在了行宫大殿处。   “殿下昨日晚间派人去找了当年小将军院里伺候的人。”十四郑重其事。   “暗中拦住他。”昨日他见过修文帝,该不会是修文帝同他说了什么?眼下绝不是李霁知道真相的时刻,最好他心中只有皇位,一辈子也别知道。   “将军,贤妃娘娘那处可需要事先通禀?”崔家的暗卫分工明确,十七所知道的辛秘十四也许不知,但十四所知道的十七绝对不会知晓。就好比当年崔家的小将军崔正钰与贵妃娘娘之间的轶事,还有阻止燕王殿下查探当年的真相。这些只有十四清楚。   崔鹤唳隐隐觉得事态在朝着自己掌控不住的地方发展,比如应嘉让的出现,比如李霁越来越琢磨不透的心思。   “无需劳烦贵妃。”她在宫里不争不抢,明面上维持着父慈女孝,实际早就与万烨这个父亲决裂。这些年她帮了崔家很多,处境不比看着的光鲜。   “将军,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十四有些为难,毕竟这是自己出的馊主意,眼下又变成了这副境况。   “讲。”他知道定是与应嘉让有关。   “夜里燕王遇刺,却在世子的帐中将应小郎君带回了自己的帐中...”   崔鹤唳铁沉着脸,“知道了,退下吧。”   嘉让一个人晕晕乎乎走到行宫外,又懵懵懂懂坐在光秃秃的岩石上。来往的人却止不住的将目光投向她的身上,嘉让摸着心口叹了一口气。   徐眠画走来,见着她就是一副多愁善感的模样,她连忙将人拽了起来,“不能坐在这儿,否则昨日的红糖水白喝了。”   看着这人有些潮红的脸蛋,徐眠画有些担心,“你发烧了?”说着便伸手向她额间探了过去,嘉让定定的望着她,突然发问,“县主,你说一个男人亲另一个男人是什么意思?”   徐眠画一怔,她昨儿夜里不是休在贺兰世子那处吗?怎么贺兰世子也...?   徐眠画有些慌,她昨日才暗示了李霁,若是贺兰集也出来插一脚,眼下的局面与前世又有何异?   “世子亲了你?”   “不、不是。”嘉让诧异,她怎么知道是自己被亲了?   “那是谁?”徐眠画心里有了底。   嘉让一瞬间便炸红了脸,今日早间醒来的一幕幕又硬生生的闯进了她的脑中。   她睡觉一向老实,昨日夜里以什么姿势入睡,第二日醒来便是什么姿势,但今早,她却发现自己裹进了燕王的被褥里,身体蜷缩着,双手更是紧紧的抱着殿下的手臂,那样的暖意毫无遮挡的烘着她的体肤,让人舒服的忍不住伸个懒腰。   随即她发现抱着的不是她的胎被,而是个人,瞬间一个激灵便清醒了,她静悄悄的松开了自己以下犯上的双手,打算离他远一些,哪知这人睡着了仿佛都能视物一般,落在她腰肢上的手臂以一股沉沉的力道往下压,嘉让纤细的腰肢被压得发软,刚刚还僵着的身体顿时软做一团,任人拿捏。   两人裹在一床被子里面面相对,男人绵长的呼吸均匀的与她紊乱的鼻息相缠绕,顿时暧昧丛生。   顷刻间,李霁睁开了眼,眸中满是清明又满足的笑意。见她仿佛没了骨头般,原本虚虚悬着的手掌抚上了她的背脊,一寸一寸的摩挲着,嘉让不敢乱动,因为她发现里头的束胸好似散开了一些。   李霁狎昵着开了口,气息裹着舒凉的薄荷清香,难不成他起来漱过牙?   “我们和好,嗯?”男人的声音有些混沌喑哑,却十分惑人,仿若对着心上人说情话一般。   嘉让没听明白,和好什么?   李霁见她不回应,还以为她在拿乔,看着她刚睡醒湿乎乎的眼睛,犹如野兽幼崽一般,漂亮得一尘不染,倒影出自己沉迷的模样,遂低下头,吻上了嘉让的眼睛。   一室寂静,嘉让感受到眼皮上一片温润柔软的触感,酥酥痒痒的,等这触感一触即离,才呆呆的反应过来是殿下的嘴唇,一时间惊慌不已,连忙推搡着李霁,哪知这男人双臂如烙铁,越收越紧,嘉让无法,只得将手肘抵在他的胸膛,横在两人之间。   李霁瞧着她一片鸦羽似的眼睫犹如蝴蝶振翅一般簌簌翕动。有些心痒,低低的说道,“不答应的话就不准出去。”   嘉让想着还要出去准备辩赛的事,当然不能不出去,随即怔怔的点头,问道,“我可以起来了吗?”   外头日光大亮,已经有人忙碌的声音。李霁没回应,自顾自的说,“既然我原谅了你,你总得回报些利息才是。”   床榻里的人不明所以,只见他紧紧盯着自己的唇瓣,嘴唇慢慢逼近,嘉让顿时反应过来红了脸,立马双手一挡,捂住了李霁的薄唇,看着他揉碎了星光似的桃花眼沾上了她熟悉的色彩。   是府里小旺财看见了骨头肉的饥渴欲望。   嘉让看着这双眼睛,支支吾吾的说道,“我、我没漱口,不行...”   说着不等李霁反应,一骨碌爬了起来,从他的身上翻了出去,站定后讪讪然的将发带重新固定住发髻。   李霁见她束发的模样行云流水,露出的一截玉臂灵巧的绾起青丝,动作稳中带乱,极像个离了榻便翻脸无情的负心汉。   ......   “燕王殿下。”嘉让极小声,几乎是凑在徐眠画的耳边低语。   眼下嘉让十分信任徐眠画,自己在京中没什么朋友,县主又知道自个儿的秘密,况且身份还这样高贵,自是没有要害她的心思。   徐眠画扯了扯嘉让的袖子,不远处来了几位世家女,领头的便是静娴公主与英国公小姐纪澜灿。   静娴嘟囔着嘴,“阿集哥哥这两日好生奇怪,还不理我了。”   纪澜灿手中捧着一枚小巧精致的棉套手炉,神情淡淡,“世子负责整个京郊的安全,自是无暇分,身。”   纪澜灿身后的芷莲看似无意间开口,“小姐可错了,世子再忙这还不是将表公子安排进了自个儿帐中。”   身后一直跟着纪澜灿的一位贵女拈酸着开口,“公主,我可听说了,世子那位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弟长得可妖邪了,今日辩赛,那场子里的公子个个都往她身上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哪里来了个天仙似的姑娘。”   这话可没有夸大其词,静娴却是半信半疑,纪澜灿随手一指,“呐,静娴,那位便是世子的表弟。”   静娴抬头望去,果然看见一位明眸皓齿,芝兰玉树般的公子,这样漂亮的男子极少见,静娴不禁愣了神,随即想到了自己那位淡漠寡言的仙君七哥。纪澜灿眉头轻蹙,“公主,她身旁还有东林县主。”   那个泥腿子?静娴这才嫌恶了起来,她才是父皇的女儿,大齐的明珠,这个徐眠画,仗着自己御前拦驾便轻而易举夺走了父皇的宠爱,她可是听母妃说,这个东林县主厉害得很,诱哄得父皇将她册封为二品县主不说,还大张旗鼓的赏封号封地,这派头俨然是盖过了她这个最受宠的公主,连出嫁的静和姐姐也从未受到这番待遇。   一时间,瞧着站在一处的二人,眉头是藏不住的厌恶,静娴趾高气扬的走向了二人,嘉让见这女子通身的派头与腰间皇家专供的金丝稚凤玉牌,遂见礼,“见过公主。”   想着自己是外男,在一众女子中自是不好久留,随即便要告退。岂知静娴得势不饶人般,“站住。本公主让你走了吗?”   静娴瞧着她这张灿若桃李的精致脸庞,身为女子来讲,确实是比纪澜灿还好看,纪澜灿是钟鸣鼎食养出来的嫡女,而她,不过是小小四品官的儿子,竟长成这样,不怕招致祸患?   静娴心念一动,兀自想着,莫不是长得太过惹眼,招了那些个好男风的权贵,所以这才想攀附上阿集哥哥?还是说本身就有这样的心思?   心中警铃大作,阿集哥哥才不会喜欢男人!   纪澜灿在静娴的身侧娇笑,“应接待使在世子那里睡得可还好?明日入住行宫,接待使便能睡好些了。”   这一番话表面上关心,实则添油加醋,徐眠画怎会不知道这个纪小姐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上辈子嘉让成了李霁的皇后,这位纪小姐为了李霁,蹉跎到了二十岁,本是一桩犹为感人的痴恋,就连平民百姓都看不下去,都觉着皇上该给纪小姐一个名分,岂知她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想借舆论口舌逼迫李霁,最后皇后之位一夕之间打了水漂。   后来眼见不成,更是卯足了劲要让嘉让身败名裂,所以找上了那时对嘉让心有不甘的姜浮宁,利用他的不甘,来污蔑一个已经活得很是艰难的女子。更是在不久后间接的让自己送了命。   那以后,嘉让妖后的名头空穴来风,纪澜灿因爱生恨,竟煽风点火,放出了嘉年皇后有亡国之兆的妖言,也不惜将李霁拉下马来,让刚刚安稳的大齐又受到动荡,那一段日子李霁的皇权受到不小的冲击。   徐眠画以为这一次这位新皇该是熬不过了,结果触底反弹般,李霁手段雷霆,竟抄了英国公府,这才震慑了其中的妖魔鬼怪。所以,嘉让不会知道,李霁在其中周旋了多大的力气,才将她安稳的送上了后位。   嘉让二丈和尚,这位国公小姐虽然面带笑意,可眼角眉梢都带着隐隐约约的敌意?女子的心思好生奇怪。   徐眠画看在眼里,看破不说破,“纪小姐晚间不是还要献曲吗?怎的还有闲情逸致来此处游荡?”徐眠画不便对上这个炮仗似的愚蠢公主,但是以身份高低倒是可以压一压这个身无爵位的国公嫡女。   纪澜灿对着徐眠画这双洞若观火的眼睛,总觉被看穿似的,遂作罢,哄着静娴先走一步。   “澜灿你做什么要走?难不成我还能怕她不成?”   “静娴,这般硬碰硬可不是咱们该做的,你身份高贵,莫落了旁人口舌,我倒是可以给你出个主意,不过你可要想清楚。”   “是什么主意?”   两人凑近低语着,身旁的侍女自觉规避,低垂着头。   到了晚间,行宫灯火葳蕤,这儿聚集着大齐最具权势的各路人马。刘孝青得了梦中情人纪小姐的示好,自是鞍前马后的准备着。   贺兰集就坐在李霁的下首不远处,目光不可避免的瞥见李霁,昨日种种,他竟有些闹不明白李霁到底要怎样?直到他处理好了李霁故意为之的刺杀谣言,躺在了床榻上,才彻底的明白了过来。彼时心已是突突直跳。   嘉让的胎被落在他的床上,就压在他的被褥下,他一时间难以遏制的起了几分遐思,抱着少年的胎被入睡,竟觉着将她抱了满怀似的,这一张小小胎被历经了十六载的岁月,见证了嘉让的婴儿时期,孩提时代,少年初生,最后依旧被主人细心保存,温柔相拥。   这上面布满了嘉让身上的气息,好闻到令人心动,就像胎被的主人那般,所以,冷漠如李霁,会被这样的人吸引,也不足为奇了。   此时,歌舞宴席开始,这里头的乐姬伶人来自各个权贵的府上,纪澜灿一袭华服端坐在偏殿,芷莲上前恭声禀报,纪澜灿这才心满意足的笑了笑。   嘉让头昏脑胀的从浴池子里起身,她难受的晃了晃脑袋,看清了自己身处何处,不由惊慌,这里是行宫后面的浴池,可她怎么会昏倒来了这儿?定是有人要害她,冷静冷静,要赶紧离开才行。   她一身暗色中衣浸了水,湿答答的往外走,却发现门窗紧闭,才知道被人刻意落了锁。   门外有人的脚步匆匆将至,边说着,“献乐的都是群庸脂俗粉,不看也罢。”   “王爷,这不是给您孝敬来了吗,这个小郎君可真是个绝色,咱们主子自己都舍不得收用,就给您留着了。”   “算他刘孝青识趣,开锁吧。”   嘉让浑身战栗,这她哪里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慌忙地往后退,所有的人都在行宫的前院欣赏歌舞,自然没人会留意后边的浴池。嘉让拖着泛冷的身子急忙跳入了温热的池水中,要是没记错的话,这里与旁处的浴池是相通的,只要找到了洞口就好了,嘉让深吸一口气,潜入了水底。   南齐王已经进来了,他的脚步沉沉的往浴池边上走,终于,摸到了洞口,幸好身子细瘦,嘉让赶紧钻了过去。   没成想,一过去,便有一对野鸳鸯在此苟合,女子的衣衫被男子脱了大半,随即在池子里忘我的激吻,嘉让吓得赶紧躲入水中,伺机而动。见二人吻得难舍难分,嘉让这才匆匆离开水中,捡了女子的衣衫离开换上。   哪知一出门,便被一个气呼呼的乐姬拉走,“怎么与李公子做了这么久?等会儿误了小姐的大事,有你好果子吃!”   嘉让无法,被拖拽着往乐姬的休息室走,面上的流苏面纱一晃一晃,快要遮不住她的面容。   “将头发擦擦干净,等会儿要上场了,都说男人没一个真心,你把身子交给他了,他还能收你为妾不成?”   随后,嘉让又被带着上了台,这才云里雾里的知道这是前院的大殿,而她是要上台唱小曲儿的乐姬。还是个要给纪澜灿做陪衬不能露面的小乐姬。   嘉让:“......”   台中薄纱帘幕里坐着抚琴的纪澜灿,而皇帝王爷大臣皆坐在上首,嘉让头皮发麻,这么大仗势,踏错一步便小命不保。   幸好,纪澜灿刚一起音她便知道是什么曲子了。   《兰藏谣》气势磅礴的前调配上沉稳大气的编钟立马紧紧抓着台下人的目光。   李霁眉间愈发阴冷,这曲子她是从何而知?他觑了一眼上首的修文帝,心想着纪澜灿倒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正想离席,忽而编钟与古琴都戛然而止,在一片寂静声中,台中站着的女子腰如约素,身姿纤丽,隔着薄纱,更显神秘昳丽。   因是对着修文帝的方向,李霁只能看见她的侧脸,身子高挑,穿着轻薄如云烟的纱衣,乐姬伶人长年都是如此,倒也不足为奇。   女子一双玉腿若隐若现的藏匿在紫色纱裙里,腰肢细软,不盈一握,更是不堪一折。   为了引诱权贵,故此胸脯处很是紧束,那丰盈两团胜似新雪,若不是在此严肃正经的场合,恐怕定力不足的男人眼下就要将人抢回去。   嘉让紧张得心都要跳出了嗓子眼,她攥紧了小拳头,心想没人识得她,不要怕!   台上的乐姬体态妖娆,喉间呢喃着一缕缕绻慵柔情的悲戚之声,音色柔而不媚甚至有些孩子般的奶气,从她流苏面纱里极有穿透力的传入在座之人的耳畔。   是少见的清越与甜蜜的中和,女子细细弱弱的声儿,饱含情绪,似痴似怨,这歌声从颓废婉转最后变做了拥着希冀的英气与坚韧。   李霁倏地心头一震,一眼不错的望向台上的女人,一时之间心火怒烧。   她怎么敢!   作者有话要说:  我吐血了,我饭也没吃码了一下午,我去吃个晚饭 第70章   昨日修文帝那一番话, 李霁已经可以预见他眼下是何心境,台上的两个女子,纪澜灿他会因着英国公府的关系不会对她如何。   但这个小乐姬不同, 若是惹恼了那便是香消玉殒, 可若是勾起了修文帝那么几分涟漪,收为己用...   李霁止了念头, 在江公公身边耳语,江公公神色肃然,得了令立马出了大殿。   纪澜灿脸色不大好看, 她分明选了个姿色没这般出众的乐姬,可眼前这个, 纤腰软胸,虽说是个娱乐权贵的低贱乐姬, 可生得着实太惊艳了,连她自己都想揭了她的面纱,瞧瞧她到底是个什么尤物,更何况台下的男人,恨不能直接闯进帘幕里来。   那些灼热的视线越过她, 都赤条条的缠绕在这个乐姬的身子上。   纪澜灿隔着帘幕瞧见燕王殿下虽然不至其他权贵那般眼神露骨,但到底也是一眼不差的盯着这女人,随即气不打一处来, 她今儿选的这曲子, 可是疏通了多层关系, 才打探到的,王府里一个缺银钱的下人家中父亲嗜赌成性,见着燕王冬狩后就要启程回封地,她才因为这层关系顺利知道了殿下的喜好。   本想在殿下这里讨个巧, 没想到这女人不按计划的来,竟敢抢她的风头,穿得这样轻佻下贱,索性脱了更好,纪澜灿眼里淬着毒一般。   四皇子见崔鹤唳若有所思的看着台上唱小曲儿的伶人,随即爽朗一笑,“看样子将军与本宫的眼光倒是撞一起了。”   崔鹤唳移开眼,“是有几分姿色。”他不过是脑中灵光一现罢了,台上的伶人高挑,和应嘉让的身影差不离,不过应嘉让倒不会这样风流妩媚,体态慵绻。   不知怎的,想到那人在自己怀里拥着时一团软绵,竟不知不觉想着她要是着上纱裙会是个什么模样。   不伦不类,还是娇媚温婉?   这个念头一起,不可遏制的心头泛热,但想到她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样子,也就不甘心的作罢,要是强迫她穿上这样露骨的衣裙,她怕是更加觉得自己是个神经病。   四皇子于女色上荤素不忌,附一见着台上这样的,瞬间起了兴味,见崔鹤唳第一回 在自个儿面前透露了口风,想着这人为自己所用,也得舍得付出些什么将他套牢才行。随即打趣道,“将军此言差矣,此女倒是难得的曼妙尤物,瞧这放不开的胸线,还是个未□□承欢的雏儿,将军保家卫国,应当享用此等姝色。”   嘉让已经很久没用自己原本的女子声线,若是十一二岁还没长开,用奶气的童声倒也没人会发觉,后来在湾里岛请教了老师,便一直用的是少年音色,即使自个儿长得有些阴柔,但听了声音,倒也没人会觉着她是个女子,加上身量高挑清瘦,所以一直以来都藏得好好的。   而眼下逼不得已,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用原本的音色来自保,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谁也无法预料,只端看台下的男子热切的眼神,嘉让心头有些惴惴不安。   是谁会来害她?等会儿能不能全身而退?   李霁想起夜里她熟睡的模样,想他一个正正经经的王爷,生平头一回竟做了偷香窃玉之辈,耐不住那沁人心脾又淡淡袅袅的绵柔奶香天真的引诱着他。   他将蜷缩一团的人抱进了自己的被褥中,环在怀里,摩挲着背脊上突出的一截内衣,与衣领下没入阴影里一片被挤压的丰盈,这肌骨莹润的一身皮肉又香又软,怎地从前就一直没发现她是个女孩?   睡前那样一句招惹人的话,睡后就全然不负责,他也是个有气性的男人,若不是心头起了不该有的怜惜,早就将她身份拆穿,拿捏住扔进王府后院,随他欺负折腾。   贺兰颐自然也在大殿中,听着台上女子颓废又优雅婉转的小调,终于有些理解了那些爱听小曲儿的男人为何日日都想往戏楼跑,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女子都听得酥了半边身子,更何况男人呢。   她扭过头看向哥哥,见哥哥也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没好气的说,“哥哥你眼珠子掉出来了!”   贺兰集的确被这靡靡小调所吸引,他常去说书的戏楼,自然听得出这女子并不是专业的乐姬,音色还很稚幼清透,若是专业培养的乐姬,音色定是成熟饱满,善用技巧。不过也正因为这份稚幼清透,才得以赋予这首曲子最本质的情感。   他倒不是见色起意,只是想着这人恐怕李霁已经注意上了,《兰藏谣》并不是谁都能演奏的曲子。   待嘉让尾音一收,满场衣香鬓影的看客纷纷屏息,修文帝中气十足的声音沉沉的在大殿上响起:   “出来,将面纱揭了...”   话语里是琢磨不透的情绪。   纪澜灿嘴角一扬,被老皇帝看上了最好。嘉让心头一震,头发发麻一般看向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隔着帘幕她求救一般的看向了李霁,只可惜,李霁并不看她。   “是。”   嘉让脚下如灌了铅一般,轻轻撩起薄纱般的帘幕,步履沉重向外间走去。她委身见礼,姿态犹为庄重,可落在有心之人的眼里,却满是缱绻引诱,只因那一双若隐若现的修长玉腿和半遮半掩的玉白雪乳。   修文帝的眼中是一抹隐晦的厉色。   像!这声音与乌杞太像了,可她不是乌杞,乌杞是不会回来的。大殿上的人纷纷侧目,将视线投向犹如菡萏初绽的女子身上,迫不及待想一睹冶容。好叫她长得如自己所希冀得那般,不叫人失望才好。   流苏下的玉面难掩紧张,白玉般泛着粉嫩的指尖颤颤巍巍,嘉让额间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喉间更是干涩发紧,这里有人见过自己的男装,届时认出来那便是欺君之罪,难逃一死,可她死了不要紧,若是连累了家人,那就是罪无可恕,嘉让这一回是真的害怕到想哭。   偏偏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张全德嚎一嗓子,“大胆,陛下命你的话,还不照做?”   嘉让吓得抖了一抖,脑子一片空白,她下意识的又看向了李霁,她这一刻无比希望他能认出自己来,救她这一回,她之前可还救过他一回呢。   可是这个臭男人惯会作弄她。到了关键时刻却一个眼风也不搭理自己,在床上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现在这一副禁欲模样做给谁看?   嘉让抬手,哆嗦着解开流苏面纱的系带,正当众人屏息凝神只待一观冶容之时,外头却十分败坏气氛的大喊,“走水了,走水了,快出来......”   众人慌慌张张,贺兰集也收回了目光,立马站起身往外查探,行宫走水事关重大,大殿上守卫护着修文帝赶紧往外走去。   底下的王公大臣自是更为惜命,一时间竟争相的往外逃离,嘉让揭面纱的手一顿,被慌乱的人群撞的差点摔倒,哪知身后一双铁臂牢牢桎梏住她的腰肢,只那么匆匆一带,还没看清来人的模样,就被卷入了大氅里,被人包裹着半搂半抱的带出了大殿。   慌乱的声音里她越来越远,嘉让不敢乱出声,即使这人也是龙潭虎穴,最起码好过被人当众认出来凌迟。只待时机一到便伺机逃跑。   她能感受到这人定是个男子,等镇定下来,竟能闻到丝丝缕缕的龙涎香或者冷薄荷的气味。   是燕王殿下!   嘉让一时间有些欣喜,她这是得救了。   开心到一半,只听见大门紧闭的声音,随即她被人粗鲁的扔在了床榻上,一具急不可耐又坚硬沉重的身体随即半压在她的双腿之上。   嘉让的腿不得动弹,手却张牙舞爪的想要挣扎。怎奈大氅裹得严严实实,竟挣不开。   “给我乖一点。”大氅外面的男人低吼了一声,怪凶的。   嘉让委屈,今天她受了很多委屈,被人脱得只剩中衣扔进了水里,还差点遭人觊觎失了清白,好不容易逃出狼窝,又入了虎穴,仗势还那般吓人。之前对自己又是亲又是摸的燕王不给安慰也就算了,现在还来吼她。   嘉让委屈到不争气的哭了。   李霁感受到身下的人细细弱弱颤抖的身子,察觉到不对劲,轻轻用手打开了大氅,随后神情一顿,只见本该向他感激涕零到以身相许的女孩儿在默默哭泣。   李霁有些不知所措,慌忙用手拭去她面上的泪痕,有些讲道理的说道,“哭什么?你闯了祸还委屈上了?”   嘉让:“......”会不会安慰人啊?嘉让扭过头不理他,眼泪又吧嗒吧嗒的掉,很快洇入了大氅里,化作了一抹湿意。   李霁见她不理自己,好整以暇的细细打量着她。   只见那流苏面纱掉在了她的胸前,堪堪将那一抹旖旎风光半遮着。   散乱的发髻铺散在他的大氅里,卷卷曲曲的垂在她的玉颈上,偏生这人梨花带雨的模样又好看得紧,仿若被人抵在榻上狠狠的欺负了一般。   玉面粉颊上好似铺满了颗颗剔透的晨露,眼睫湿透,琼鼻红红,樱唇微启,李霁看得心生燥意。   他现在知道了她的秘密,还得替她瞒着,照顾到她的情绪,不想让她为难,随即自己给了个台阶下,端看这个傻姑娘接不接招,“你同我好生说道说道,怎么你一个大男人穿成了这样?还学伶人唱小调,你能耐了...”   这话说出来,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傻的,哪知这生闷气的姑娘一听,止住了抽泣,若无其事的用少年音色回答他,好听的鼻音奶声奶气又一断一续的叙述,“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被人扔进了浴池里,听见外面说要把我献给一个什么王爷,我...逃出来,然后莫名其妙的到了大殿...”   李霁心下一沉,随即有了计较,他温和的哄着嘉让,“别怕了,我不是把你救出来了么?”   躺在身下的姑娘乖乖的“嗯”了一声,李霁心中软做一团,调笑着摸了摸她的一缕乌发,睁眼说着瞎话,“你一个少年郎,穿裙子还怪好看的。”   “是、是么?我也是第一回 穿。”大齐民风较为开化,嘉让一直被当做男孩养大,去过各地比檀京更为开放的州县,穿得这样暴露并没有旁人那样觉着羞耻或是伤风败俗,只是觉得太冷了而已,况且这也算是乐姬比较保守的衣衫了。   “下回穿别的斓裙让我瞧瞧?”李霁盯着嘉让的眼睛,桃花眼里算是期待与笑意。   嘉让觉得不行,穿女装有一回就够了,她可不想再露馅,不过燕王殿下也挺蠢的,还不知道她是个女孩,嘉让心里偷着乐。   “殿下还不起来吗?你把我压得腿麻了...”说着双手半使着力去推他的上半身。   ......   行宫走水一事初步已经查断出来了,李霁在认出台上的女子是嘉让后就让江公公去准备,又交代了斑影去查探嘉让为何会以伶人的打扮出现在台上,随后便查到这一切的源头是静娴与纪澜灿,刘孝青从犯,自以为手段高明,实则漏洞百出。   李霁将吩咐斑影将南齐王与刘孝青敲晕,直接衣衫不整的扔在了行宫的偏殿,打翻了火盆,让火势蔓延,将走水一事嫁祸到了两人身上,李霁自认为这个手段也不高明,但有效就行。   果然,贺兰集得了李霁的密令,当天就将调查到的证据呈给了修文帝,两人的丑事遮掩不住,且有口难辩,自是灰溜溜的被羽林卫押回了檀京。   纪澜灿与静娴听到了这一消息,通通坐不住了,没想到应嘉让不仅没失身于南齐王,还活蹦乱跳的到处溜达。一时间两人也不敢再有所动作。   这一日,京郊帐中大家都在讨论今日唱小曲儿的乐姬,那位乐姬是英国公府上的,名叫九雪。   据说身段与声音那真是人间尤物,但容貌就有些差强人意,被纪大小姐带出来给大家伙瞧的时候脖颈上都是红印子,大家伙见了都兴致阑珊,看样子就知道与人苟合了。   四皇子知道后大怒,本是想将人送给崔鹤唳的,结果已经破了身,且长得并不好看。纪澜灿心里转了几道弯,十分歉意的将人送给了四皇子,只说这人小曲儿唱得还算好听,带回去就算不在榻上用,也能听听声儿解解闷儿。   四皇子想到台上这人的声儿听起来倒是销魂动人,也就勉为其难的将人收下了。崔鹤唳听后直发笑,这个四皇子倒真是个不知所谓。   ......   黄昏时分,嘉让果然来了癸水,徐眠画给她准备着月事带,颇觉着自己像是个老妈子,“你现在与燕王殿下一起,若是血腥味被他察觉到了怎么办?”   嘉让平静极了,“这个不怕,只要不会漏在榻上就行,我娘给我准备了一种香料,能盖住这味道,就同衣物上的皂角味儿差不离。”   待人走后徐眠画才摇摇头,真是个傻姑娘,看样子这辈子也逃脱不了李霁的手掌心了,不过转念一想,这姑娘若是喜欢上了李霁,那人又能这般护着她,倒也是修成了正果。   入了夜,两人又躺在了一处,嘉让贼兮兮的揪着被子,欲盖弥彰的问身畔的李霁,“殿下可闻到了什么味道没有?”   李霁无力扶额,却忍不住嘴角的笑意,“没有,怎么了?”   “没...”说完便放心的缩做了一团,她有些月事痛。   “还不说实话?”李霁若是连血腥味都闻不出,那这个王爷也就白做了。   在李霁的淫威下,嘉让小声的说着,“有些肚子痛。”   李霁一愣,女子月事肚子痛他知道,六岁的时候母妃就因为这事痛的睡不着午觉,那个时候父皇知道后屏退了众人,亲自给母妃揉肚子。   而身畔的女孩本来身体康健,不会有这种毛病,却因着上回救自己,在阴冷的山里宿了一夜,才会这般,李霁心中顿觉柔软,温柔道,“我帮你揉一揉。”   话毕,不由分说挤进了嘉让的被褥中,不等她反应,伸手将她捞了过来,附在她的小腹上力道轻柔的揉着。   嘉让怔愣,刚想挣扎着拒绝,李霁却霸道极了,将腿一抬,直接压在了她的小腿上,气息灼灼涌进她的耳边,“再动我就把你踢下去。”   嘉让立马不动了,任他温暖的大手在自己小腹上揉搓着。   真舒服啊!嘉让在心里满足的喟叹了一声,暖洋洋的进入了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吐血的一天   我就问你甜不甜?(说不甜的都已经去了六峰山 第71章   冬狩的第三日, 野外天气正好,御马监在山林外准备围猎的器具,贺兰集身着甲胄, 策马而来, 御马监监长见步军都指挥使亲自过来交接,立马躬身说道, “大人。”   “人都到齐了?”   监长将名册交与贺兰集,“燕王殿下与四夷馆应嘉让还未到。”   贺兰集知道他俩住在一处,该是有人出了什么状况, “我亲自去一趟。”   贺兰集昨日百思不得其解,李霁为何要多此一举烧了偏殿嫁祸南齐王和刘孝青?他此番行事定也有他的道理, 不过细究一番,应该有哪里是自己错过了才是...   嘉让醒来后, 发现燕王已经起了身,她身上暖烘烘的,十分松泛,随即伸了个懒腰。   见帐中有了动静,立马有侍女隔着帷幔恭声请安, “应公子可要起榻了?”   嘉让闻着里头还有李霁身上的味道,竟觉着十分安心,刚想回答, 却发现身下一股热流不受控制的涌出, 嘉让身体一僵, 突然想到该不会漏在了榻上吧?   “你、你们先出去吧,我不用服侍。”声音里透了一丝惊慌。   “是。”等她们走出帐子后,嘉让赶紧起身检查有没有侧漏,这一看, 果然有一点点扎眼的血迹,正直咧咧的印在被子的中间,尴尬而又为难的位置。   嘉让把心一横,做贼心虚似的将这柔软的锦被垫一卷,打算趁着没人时洗了或者扔了都行,燕王殿下应该不会连床被子都会同她计较吧?   正当她卷到一半,听到了有人进来的脚步声,嘉让以为是去而复回的侍女,开口道,“我自己收拾就行。”   不料来人不走,竟撩开了遮蔽她的帷幔,帐顶的晨光泄了进来,光晕直直的映照在她白净细腻的肌肤上,嘉让看清了来人,手下的动作一顿,“王爷...”   李霁假装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他起身的时候见着身旁那一抹殷红血迹,颇是有些不自在,他还是皇子的时候,有些大胆的宫女存了引诱的心思,很是惹他反感,所以拒了启蒙,但也知道女子初次承欢,大多会有落红,只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见着那抹红,竟看得气血上涌,差点失态。   他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哪有什么真正的禁欲,只不过是没遇上看得上眼的而已,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所以一起身便出去吹了吹冷风。   “你在做什么?”李霁挑眉看向她,他就是满腔恶意,想看她脸红心跳的模样,生动又有趣。   果然,女孩子的面皮薄,头一次遇上了这样在他面前难以启齿的事儿,面上涨得通红,李霁本打算放她一马,囫囵将此事揭过,谁知这姑娘做男子做久了,竟也什么都知道,嘉让面色渐渐如常,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淡淡出口,“梦遗而已,殿下勿怪,这也是控制不住的事儿。”   李霁:“......”   女孩儿玉白的面上安之若素,哪还有他想看到的表情。倒是他自己被戳中了软肋一般,有些讪讪然。   待李霁出去后,嘉让在帐子里将里裤与被子都洗了一遍,这才将心落回了实处。   “燕王殿下。”帐子外响起了一道清朗紧劲的男声,嘉让听得出来,是世子来了。   “本王随后就到。”   嘉让听着二人的对话,这下才反应过来,今日是围猎的日子。而因为她,燕王殿下也误了时辰。   嘉让匆匆忙忙将洗好的衣物交给了侍女,这才疾步走去。   贺兰集看了一眼气色极好,整个人粉润粉润的嘉让,不由的朝她一笑,李霁见嘉让也朝他露出了笑容,不动声色将二人的视线遮挡,对着贺兰集说道,“指挥使大人先行一步,本王随后就来。”   贺兰集别开了眼,与燕王告退,这才上了马赶往山林集合处。   ......   昨日行宫出现的意外并没有影响权贵们围猎的兴致,相反,男人们兴致高涨,早早地在一旁击靶,好叫围猎时准头更稳。而一旁不会骑射的女子也一早就穿上了胡服,融入集体凑个热闹。   在大齐,世家女子不光自幼学习琴棋书画,所谓技多不压身,有的武将家族也会让家中女眷学习骑射,慢慢的,便带动了一股骑射的新风尚。不过骑射可是有得苦头吃,所以大多数闺阁小姐受不得苦,能跑两圈马也就算是半个会骑射的。   而纪澜灿是京中贵女的标杆人物,不光容貌气质上乘,且她一向要强,就连骑射也在女子中属于佼佼者,昨日被个乐姬抢了风头,今日没谁敢触她的矛头,所以这姑娘今日就如一朵妍丽的牡丹花一般,傲视众人。   贺兰颐与徐眠画一早就到了,贺兰颐时刻记住这人曾经是自己的情敌,但还是忍不住被她身上那股淡然气质所吸引,所以腼着脸去找徐眠画,“县主会骑射吗?”   “不会。”徐眠画身边站着一位很是儒雅谦和的男人。   贺兰颐上下一打量,问道,“这位大人是...?”这人身量颀长,有着武将般的体魄,又有文人雅士的气质,看样子与徐眠画很相熟,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徐眠画莞尔,向男人介绍道,“这位是定国公家的小姐。”   又看向贺兰颐,继续道,“这位是工部侍郎姜大人。我曾在姜二爷府上做过花师。”   说完之后,徐眠画觉着有些不对,她为什么要向贺兰颐解释这些?   贺兰颐向姜宜浓见礼,很是得体,“我见过您,县主谏言治水存在纰漏后,您与一众官员曾在淮地救灾回来。灾情得以控制,您有很大的功劳。”   听着小姑娘夸赞的话,姜宜浓向身旁的徐眠画挑了挑眉,与贺兰颐客套了几句后,见年轻的女孩子们想要说会子话,也就没再久留。   贺兰颐想着既然她不会骑射,到时候与她一同骑马也使得,就是不知道嘉让要不要进山围猎,一想到前日她的烂骑术,觉着还是算了吧。   说曹操曹操到,只见嘉让跟在燕王身侧,两人信步走来,一个身着金丝绣蟒的玄色劲装,玉质金相,高大俊美,一个长衫翩然,芝兰玉树,温柔清冷。   两人一同出现,甚至可用艳光四射来形容也不为过,一时之间众人纷纷望去,都觉着移不开眼,哪怕是两个男人,也好看得紧。   燕王自年少就在贵族圈子里被人广为传颂:   皇七子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檀郎映寒辉,清冷无一物,却道仙君安,人间万寻难。   说的便是俊美的郎君身上映着冷月的光辉,清冷的眸子仿佛怜悯众生,而众生只以为见着了天上的仙君,若是再想见一面,便是寻了千万遍也是寻不着的。   所以他一出现的地方便成了焦点,谁也无法否认,男子好看成了这般似妖似仙的模样,依旧是满身的气势凛然,只有令人瞻仰的高贵。   而燕王身侧较为矮上一些的男子,即使身量纤细,气质温和,却丝毫不逊色,哪怕是青灰长衫,也难掩至纯至美的容色,白净得与雪色竞争辉,偏偏一身柔光如潋滟在暖阳里的碧波,漾起叠叠涟漪,叫人心生摇曳,然步履姿态皆是男儿的英气。   就在有人疑心这人恐怕是个女子之时,嘉让恭敬知礼的向御马监监长表达歉意,少年音色一览无遗,做不得假,光洁的脖颈上喉结微凸,却也甚是明晰。   纪澜灿在女眷席位上一眼不差的看着二人,精致的面上敷了一层薄薄的脂粉,却在顷刻间仿佛要皲裂一般,高傲在心里碎成了一地狼狈,漂亮的眸子里满是不甘与算计。   自小就被长辈们按最高的要求长大,国公府更是将她以皇后之尊培养,她凡事做到最好,如今储君之位未定,她做过最出格的事便是喜欢上了燕王,他是最与众不同的人,只有他才能配得上自己,哪怕他做不了天下之主,可她只想让他成为自己的天下。   但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自己一眼,如今身边却出现了个男人,她好不容易将京中的世家女通通都比了下去,让她们掂量掂量,休想同她竞争。可现在却告诉她,连男人都要来与她争殿下?   李霁自出现以后,便被修文帝叫去了仪仗前,他现在身子骨不敢让臣子们瞧出端倪,所以倒是能身体力行的事,他都会亲自迎上前去。   修文帝安排此次冬狩的计划并未告诉任何人,只有他的羽林卫亲卫知道,山田之事不止关乎于东瀛贡女樱贵人与刺杀这两桩事。这其中牵扯甚广,就连阿耶汉派往的学子中都有潜伏的细作,而这背后之人如今都没有一丝踪迹。   修文帝不过是想借此次时机搬倒万烨这座世家的大山而已,李霁神色凝重的听着修文帝与他讲明此次冬狩的目的,若是他猜想得没错,修文帝这是打算放权,而那个要放权的对象,应该就是他自己。   嘉让的身边现如今只有贺兰颐,徐眠画则被淑妃娘娘唤去了跟前说话。   贺兰颐正满心欢喜,哥哥说要给她捕几只野物驯养。   “哥哥,我想要野兔子,要纯白的。”   贺兰集对妹妹的要求视而不见,侧过头问嘉让,“你既然不去的话,可要表哥带些什么回来?”   虽然询问的是他自己,可他竟比嘉让的神情还要期待。   “表哥猎到了什么我就要什么。”嘉让也很高兴,毕竟她也是头一回参加皇家狩猎。   修文帝与李霁商谈事毕,见儿子的目光好几次不经意间向一处望去,见那处有几个人,却一眼便知他看的是谁。   修文帝起身,“随朕走走吧。”   山林外的围场占地广阔,可修文帝还是一步不差的朝着嘉让的方向走去。正巧纪澜灿也莲步轻移的漫步而来,恰似不经意朝着这处而来。众人向修文帝请安。   “年轻好啊,阿集届时多猎些野物回来,朕有赏。”好似一个和蔼多亲的长辈。   贺兰集敛下眸中情绪,恭敬谢过修文帝,抬头时看了一眼李霁。   这时,纪澜灿笑意吟吟对着修文帝说道,“陛下,澜灿今日也要进山围猎,陛下可有什么赏赐给澜灿?”模样娇俏可人,让人不忍拒绝。   修文帝自是心情十分好的许下了赏赐,话头一转,纪澜灿看向了嘉让,嘉让在修文帝面前自然不敢造次,这是陛下,掌生杀大权的天下之主,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应接待使也应该讨要些陛下的赏赐才行啊!那可是不可多得的福气。”   嘉让正要解释自己不去围猎。哪知纪澜灿又开了口,“陛下,应接待使救下过燕王殿下有功,不如就让她的赏赐与澜灿一样吧?陛下意下如何呢?”她仗着父亲与修文帝的交情匪浅,把握了这个度,自然敢有恃无恐。   嘉让被迫的应承了下来,李霁眸色渐冷,方才修文帝的眼神满是审视,若是他敢帮她说一句话,恐怕这个父皇就该将她调查个彻底。   围猎终于开始了,为了规避作弊,所有进山围猎的人都要抽签,届时才知道要从哪个区域进山,崔鹤唳与贺兰集分别在一南一北,好巧不巧,嘉让则是与纪澜灿分至了一组,从东南边进山。   冬日的林中寂静,虽不至遮天蔽日,却也烟雾缭绕,看样子要到晌午才能完全散去。   不知是谁向天上射了一箭,一些常青树上的鸟兽发出了惊吓的叫声,纪澜灿骑着马就跟在嘉让的身后,默不作声,很是阴沉。   嘉让身下有些坠痛,不过也能忍得,她拽着缰绳,让马儿慢慢踱步,想着等围猎结束,她便空手出山林。   想的倒是挺美的,身后的纪澜灿嘴角一扬,用弹弓直接往嘉让骑着的马屁股上弹去,马儿受惊,开始向林子更深处狂奔,嘉让惊呼,为了不让自己摔下马,死命拽着缰绳,直至双手通红,终于,过了好一会儿,马儿终于停下,嘉让抬头望天,因为雾气横生,已经完全辨别不出方向,索性只能下马等待晨雾散去。   百无聊赖,不知等了多久,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着嘉让的方向走来,嘉让一喜,努力看向浓雾中的来人。   待看清来人之后,面上诧异,疑惑出声,“庚七...?”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为什么我码字这么慢啊!!!我要当触手怪 第72章   “殿下, 林中大雾,暗卫将人跟丢了...”斑影沉声回禀,肉眼可见燕王面色一冷。   “怎么跟丢的?”   “纪小姐惊了应公子的马, 马匹不受控制, 进了山林深处...”   李霁眼角眉梢仿佛落满霜雪,难得的沉默了几息。此次冬狩本就是为了引出山田, 修文帝将人都安排进了山林狩猎,林子外的守卫也就削弱了两成,而他这是在以身犯险, 他既然想放权,那么定会为自己铺路。   修文帝是他的父亲, 即使拧了十几年,但这个时候他不在身边守着, 若是出了什么危险,他不敢想象后果。但应嘉让进了山林深处,虽说现在时值隆冬时节,野兽冬眠,可禁不住还是会有不可预估的危险, 且纪澜灿是什么人?他可从来不会小瞧女人的嫉妒心。   “传信给崔鹤唳与贺兰集,务必将人安全带回来。”   “是。”   “等等...”眼下不是防备他二人的时候,先将她找回来要紧。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纪小姐是时候吃点教训了...”   斑影意会, 抱拳退下。   ......   崔鹤唳正猎得一只野锦鸡, 还是方才进山前, 荆淑妃在一旁说道,云徽郡主在她身后娴静的立着,女子面上挂着腼腆的笑意,时不时看过来几眼, 荆淑妃叫人好生招待着远道进京的郡主,自然就询问了一番这姑娘有什么想要的。   云徽眸中水色盈盈,柔声开口对着荆淑妃说道,“臣女想要一尾锦鸡。”随即目光又落在了崔鹤唳高大健硕的身躯上。   崔鹤唳虽是粗犷野性的武将,但也听出了话外之音,四皇子哈哈一笑,就将猎锦鸡的差事交给了他。   李霁的人没有与崔鹤唳贺兰集碰面,一只箭矢飞快袭来,崔鹤唳敏捷一侧身,那箭矢“噌”的一声直直的射进了一旁的树干上,待看过里头的字迹,沉声对一旁的济宁候世子说道,“梁世子将这锦鸡交给云徽郡主,本将军先告辞了。”   未等梁世子开口,崔鹤唳飞快打马,往东南边赶去。   贺兰集也得到消息,二话不说便往同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嘉让在一处阴暗的石洞中醒来,她的脑袋晕晕乎乎,忽然,一道火折子燃起,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嘉让半眯着眼看向一脸冷漠的庚七,她现在浑身难受,还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庚七你...为什么带我来这?”她依稀记得在山林中见到他,虽然疑惑,因为冬狩的四夷馆名单并没有他,但还是高兴的,一个人在迷雾里待着总没两个人相伴来得好。   不等她上前,庚七手一扬,空气中泛着粉色的粉末,甜丝丝的带着醉人的乏力,她最后倒在了庚七的臂弯里,失去了意识。   眼下不知过了多久,她浑身发软,半倚在石壁上,有些阴冷。想来下一次月事该会更痛了。   庚七欲言又止,看的出来,他并不想伤害自己,但眼下这个情况又算什么?   “应...不,嘉让,你愿意和我走吗?”带着一丝急切的询问,可肢体动作完全就是带有强迫性的。   嘉让没有回答他,冷静的说道,“你给我下了什么药?为什么我没有力气?”   “这是东瀛软筋散,我用的剂量很少,它不会伤害到你。”庚七面色有些愧疚,但嘉让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如今的庚七浑身透露着不对劲。   “可以给我解药吗?我不能动,很难受。”嘉让脑子飞快的转动,想着对策,他想说的带她走,恐怕是离开檀京,亦或是离开大齐,她还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一定要先稳住他,等殿下发现不对劲,或许能派人来寻她。   庚七摇头,拒绝了嘉让的要求。而后,自己也坐了下来,趁着嘉让不能动弹,他轻轻抱住嘉让,低低的在她耳边说,“等过了今日,我就能成功了,你不是想要做无疆墨者吗?我可以和你一起,我们两个人可以去东瀛,或者去西域...”   庚七感受到了嘉让的抗拒,愈发抱得更紧,眼里含着病态的亢奋,好似变了一个人,他自顾自的说道:   “你知道吗,我从小就想云游四海,可母亲是个黑户,我父亲虽喜欢她,却不肯为她安排正经身份,她太弱小了,这让我没法走的更远,有时我想着,要是她没了,是不是就没谁能左右我了。   我小时候受了大哥很多磋磨,他嫡我庶,很多时候打碎了牙得往肚里咽,可我不想这样处处受掣肘的活着,后来为了证明自己,我杀了他,阿丹那没说错,我的确心机深沉,肮脏无比,嘉让,我很可怕对不对?”   庚七带着异域风情的深邃长相,棱角分明却透着读书人的才气,虽没有燕王那般耀眼,但认真看着人的时候,也缀满了深情,可嘉让背脊发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可怕。   “所以,你是带着目的来的大齐?你要做什么?还是说你身后的人要做什么?”嘉让突然想起了那日夜里贺兰集突然发问,庚七是个怎样的人?她笼统的认为是好人,也只不过是他戴上示人的面具而已。   庚七并不打算回答她,答非所问道,“等今日过后,一切都尘埃落定,我就带你离开大齐,咱们去东瀛,你给我生个孩子吧...”   嘉让即便浑身无力,也因着这话随之一僵,她惊愕的看向庚七,他是怎么知道的?   庚七摸了摸嘉让的鬓发,那发丝柔软又光泽,滑在手掌心,像是御贡的丝绸一般,“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吗?”庚七看向嘉让脖颈处的小结子,顺手揉搓了几下,将假喉结取了下来,捏在手中把玩,“这软骨虽精细,到底也不是真的,我母亲便是伊贺人氏,专门做这些个小物件。”   话头忽而一转,“只是我没想到,就算你是个男子,也还有那么多不怀好意的男人盯着你...”庚七想起他来四夷馆短短半年不到,什么燕王,世子,将军看向她的眼神,通通都心怀不轨。   嘉让很想保持清醒,但庚七在不知不觉间又给她用了软筋散,嘉让昏昏欲睡,整个人软做一团,迷迷糊糊间庚七又在自说自话,“只有与你在一起,我才能感受到光,若是离了你,我的人生一片黑暗...”   她把他当朋友,怎知他这个朋友,每日都在嫉妒阿丹那,为什么每次他都能从自己身边抢走她,为什么他能轻而易举得到她的青睐,大概还是权势吧?   ......   崔鹤唳比贺兰集更先到,林子里的浓雾散去了一些,崔鹤唳吹响了落单马匹的稳笛,崔鹤唳静静循着声,约莫过了半刻钟,林子的东南边响起一阵“哒哒”的马蹄声。   迷雾中便有一匹棕色中等个头的马匹从西边跑来,崔鹤唳定睛一看,是应嘉让的马无疑。人可能已经遇上了危险,崔鹤唳瞳孔紧缩,立马便西边策马。   贺兰集赶来的路上遇上了纪澜灿,纪澜灿执弓箭的手一顿,随即明白了过来。“贺兰世子?”   贺兰集在马背上点了点头,并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我表弟呢?她不是与你在一处吗?”眼神中的审视,令人很不自在。   那模样仿佛要将她看穿,纪澜灿盯着他眼神中的层层压力,依旧背脊直挺,一点不慌,轻轻笑道,“与我在一处,我便要知道吗?”   “你做了什么你不知道?还是说等殿下亲自来救她,你就满意了?”打蛇打七寸,贺兰集将人拿捏得死死的。   纪澜灿面上的淡然土崩瓦解,她派了人在林子深处蹲守,得了她的信号,恐怕这人已经被带往哪个兔爷馆了。   是她大意了,她竟没想到进山围猎,都有人在暗中保护她,可真是个妖物!   纪澜灿不甘的指了个方向,心中愤愤,这些男人可真是色欲熏心,长得好看连男人都要垂涎,亏得身份这般高。   贺兰集不再看一眼,夹紧马腹卷起一阵白雾便消失在了浓雾中。   李霄与李霖都入了山林,修文帝静坐垂眸,与几位年事已高的老臣谈论着谁家的二郎更出彩些。   樱贵人上前为修文帝添置了一只暖手炉,模样温顺,“陛下,要起风了,暖暖手吧。”   淑妃身边的央萃见状,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千娇百媚的东瀛女人可真是手段了得,一个小小的贵人就敢霸着陛下的宠爱不将淑妃放在眼里,自家娘娘这个身份更高的主子都还没开口说话,她一个贡女竟敢越过她?   淑妃倒是乐得自在,这都是些位分不高的嫔妃固宠的手段,本就不伤大雅,早年间她便是这样过来的。   “陛下,崔将军今年该二十有二了吧?”淑妃雍容华贵,不似贤妃人淡如菊,附一抛出的话头,不是樱贵人这等小小贵人能接的,所以识时务的退了下去。   修文帝倒还真的不记得,看了一眼底下的御史大夫,御史大夫陈老摸了一把胡子,“淑妃娘娘记得不错。”   “这般好的儿郎,既已立业,该是时候成家了吧?”   “哦?爱妃可有好人选?”修文帝来了兴致,人一旦上了年纪,就爱给小辈拉拉红线。   淑妃含笑看了一眼云徽。李霁了悟,云徽郡主的父族与淑妃沾亲带故,这也是为何兵部尚书荆大人敢与万烨两厢抗衡的原因,若是崔鹤唳与长沙王联姻,善用得当,倒也是一大稳固的助力。   修文帝还未置一词,忽然山林中数箭齐发,箭矢如流星涌来,人群惊慌,李霁抽出长剑,神色凛然,“保护皇上!”   流箭纷纷被打落在地,忽而身着黑衣的忍者破土而出,远处的树上飞落一个个身手矫捷的东瀛忍者。近处的手握胁差,远处的手持打刀,一瞬间,马场的人被层层包围。   ......   崔鹤唳循着微乎其微的痕迹,找到了一处并未被巡山官兵做过标识的隐蔽石洞,他常年在外作战,风餐露宿的,对于这种石洞已经做出了大致的分析。   里面有男人隐隐约约的话语声,崔鹤唳眉间一蹙,武艺绝然的男人走在满是杂草砾石的石洞,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走到近处,庚七见着一片黑影,心中一沉,“谁?”   崔鹤唳眸子里映着烛火的光,可他眼睛里的火比之烛火更盛,双眸满是暴戾的火焰,看着一个陌生男人紧紧抱着坐在地上的少年,那少年昏昏欲睡的眼半眯着,姿态闲媚。   男人的怒气高涨,脑中不做任何反应,下意识就将庚七一把提起,往石壁上猛然一摔,待人吐了一口黑血,这才将嘉让一把粗鲁的抱起。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来晚了,键盘已经跪着了 第73章   马场的缠斗持续了大半个时辰, 李霁护着修文帝,手臂中了一箭。黑衣忍者大致有五十人,与马场的羽林卫打斗厮杀, 且他们手中还有飞镖暗器, 实在胜算不大。   这背后之人果真是下了血本,如此大阵仗, 怕是与朝中重臣和东瀛幕府内部都离不开关系,李霁动用暗号,将贺兰集召了回来。   静谧的密林深处, 贺兰集察觉到了异样,有高人埋伏的细微痕迹, 若他不是从小练就的一身观察细微的本领,几乎是察觉不到, 那一抹肃杀之气笼罩着林子深处,忽而听见外面山田出现的信号,贺兰集陷入了两难,一边是不知所踪的年年,一边是紧急的信令。孰轻孰重其实一目了然。   贺兰集无法, 策马的缰绳将其重重一勒,平日里十分谦和的世子表哥已然变做了不近人情的指挥使大人,贺兰集犹不甘心的调转了方向往山林外驰骋。   马场内皆是一群手无寸铁的女眷, 个个被吓得花容失色, 更有甚至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徐眠画也被这仗势愕住, 上辈子可没有这一出,好在他们目标明确,各个都往守卫最严密的天子仪仗处攻击。人群的慌张跳窜将徐眠画与贺兰颐挤在了一处,两个人如同被裹挟着靠近了修文帝。   双方势如彍弩, 有些黑衣忍者改变了一味猛攻的策略,开始向女眷袭击,徐眠画看懂了他们的意图,这是想逼着修文帝的守卫保护她们,从而更快击破皇帝周身的铜墙铁壁。   徐眠画面色一紧,她一时不察,竟被一名刺客近了身,那无差别的刺杀,刀尖立马就要触及到她的胸腔,忽而,姜宜浓出现,将人一拉,挡在了身后,赤手空拳与刺客打斗。   “县主跟好我...”   姜宜浓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的徐眠画惊恐大喊:   “贺兰颐!”   贺兰颐不知被谁推倒在地,生平第一次遇见这等场面的刺杀,已然是怕得两股战战,哆嗦着连话也说不出,面前蒙着面的刺客双眼就像一条毒蛇,仿佛盯住了她,她便必死无疑。   贺兰颐此时脑子一片空白,刺客的打刀落下的时候,她像一条待宰的鱼,死死地闭上了眼,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出现在她的身上,反而听见刺客闷哼一声,重重倒在了地上。   贺兰颐颤颤巍巍的睁开眼,女孩儿小鹿一般清澈的眸子泛着水光,眼眶红红的,让人觉着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而映入贺兰颐眼帘的是一个男人,他模样很是俊朗,有一股虎虎生威的少年英气,高大的身量遮住了冬日的阳光,一片阴影落在了她的身上,可贺兰颐却从未这般安心过,她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男人,手里握着沾血的长剑,不知为何,泪流满面。   应敏让有一瞬间的惊慌,他这里又要打杀身边的刺客,又要盯着地上哭鼻子的少女,一时手忙脚乱,焦头烂额。   场面一片混乱,贺兰集快马加鞭从山林里冲了出来,他骑坐在高头大马上,仿佛裹挟着千军万马,男人手持弓箭,三箭齐发,靠近修文帝身旁的三个刺客应声倒地。   冬狩的总指挥使出现,自然组织有序,羽林卫的攻势立马被激发了出来,李霁带着修文帝杀出了重围,护送着他来到一片安全区域,马场里的场面被有效的控制住,不过两刻钟,大部分刺客被制裁。贺兰集如有神助,顷刻间便杀红了眼。   山林里狩猎的男人们闻讯而来,也通通加入了最后的剿杀。   总算是安全了,敏让立马收住剑,蹲下身来查看贺兰颐有没有受伤,怎知话还未出口,哭得一抽一抽的少女抬起一张泪眼模糊的小脸,一把将他死死抱住,小脸埋在他的胸口,哆嗦打着哭嗝,“你怎么来了呀?”   敏让身体一僵,拍了拍少女的背脊,让她冷静下来,“给我三弟送些东西,正巧赶上了。”   要不是马场外没有守卫,他可能就进不来了。“好些了吗?”   贺兰颐摇摇头,嗡声嗡气的说道,“要抱,腿麻了。”   女孩儿可怜兮兮,敏让想了想,抱着不大好,背着吧。   俯在敏让背上,贺兰颐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待冷静下来之后,红着脸一声不吭,这个男人总是出现在她最狼狈的时刻,少女的羞耻心碎了一地...   尘埃落定,李霁依旧忍不住担忧,场面紧急,不得已召回了贺兰集,不知崔鹤唳可找到她没有。   忽而想到了什么,李霁急促开口,“张总管护好皇上。”说完伤口也不包扎便赶往了山林。   这出乎了李霁的意料,这群来势汹汹的忍者背后的操控者,恐怕比万烨还更难对付。李霁眸色发沉,想到了京中的势力网,还有隐藏在势力网之后的外族人。难怪修文帝这次要破釜沉舟。若是再放任下去,一旦大齐因夺储内乱,外族入侵,将是致命的打击。   马场内潜伏了这样多的刺客,那山林里也定有人埋伏于此?不仅是应嘉让,就连崔鹤唳也会有危险。   李霁迅如疾风般的往林中赶去...   崔鹤唳对庚七下了死手,这种气力,直接是将他往阎王爷手上送。发泄了一通之后,随即将人留在了石洞中自生自灭。   他一身戾气,将嘉让抱出石洞,手下没个轻重,虽是抱着这人,实则是钳制着,恶狠狠的钳制着。   怀里的人轻飘飘的,一想到方才她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双眼迷离,露出媚态,他便浑身紧绷,恨不得将这人关起来锁上才好。   走出几步才发觉怀里的人不对劲,少年身上软得不像话,没了骨头一般,且还发着热,这才发觉嘉让是中了药。   他轻嗅着,除了婴孩体香,还有一股很淡很淡的血腥味,可能是方才那个男人的血喷在了她的身上吧?还有便是一股奇怪的软筋散味道。且这软筋散还不是普通的软筋散。   嘉让尚有仅存的一丝意识,她看清了来救自己的人,心下存了一丝感激,虽然这男人讨厌她,但最起码他不会趁人之危,嘉让秀眉紧蹙,喃喃的开口,“将军,是东瀛软筋散,我现在好难受...”   声儿细细弱弱,与平日里清越的少年音色大相径庭。崔鹤唳心里“咯噔”一下,这声儿怎么有些像昨日的那名乐姬?崔鹤唳很快回过神,这不可能!   却也没想到那男人竟敢给她用这等腌臜药,顿时气极。   他抱着人边走边说,“这是东瀛媚药稍微温和的一种,你若是不及时疏解出来,阳元耗损,以后娶了亲,怕是要夫妻不合。”   嘉让听得一个激灵,竟然是那种药!哪知下一刻,她的身体就恢复了一些力气,两手无意识的朝崔鹤唳的脖颈处揽去。   崔鹤唳其实有些故意吓她,不过就是发作起来如同猫儿发,情一般,只要将人捆上,挨过了那个瘾头便好了。哪知这人这般受不住,就缠了上来。   嘉让心里欲哭无泪,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在没有规律的涌动,时而冷时而热,皮肉里生出了细细碎碎的火星子急于被点燃,只要靠近这个浑身又硬又热的男人,就像被点了明火,控制不住的就想挨着他,再挨近一点,明明之前他还那么令她讨厌。   嘉让在还未完全丧失理智之时,死死地将指甲嵌入皮肉,用那微乎其微的痛楚来抗拒这陌生的情,潮。   崔鹤唳见刚刚还想对他上下其手的人,转眼间便如同禁欲的僧人,苦苦的压制着,而他自个儿就是书里的狐狸精,心存引诱。   一想到这儿,崔鹤唳四肢通畅,恶意一挑眉,好心的诱哄道,“没准你求求我,我就帮你疏解出来。”   “怎、怎么疏解?”嘉让睁开眼仰视着崔鹤唳的下巴,那个十分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着,震颤着,就像是恶魔的深渊,无声无息的勾引着她,嘉让別过了眼。   崔鹤唳看了她一眼,嘴角一扬,将人直接放在了常青树下,树下还有秃秃碎碎的杂草,不至于硌着她。   “你竟还不知怎么疏解?”崔鹤唳莫名的有些高兴,这么说,她应该并没有与男人...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崔鹤唳越发的想着等下要怎么帮她疏解出来,是只用手?还是自个儿屈尊降贵,身体力行?   嘉让呆呆傻傻的摇头,知道的话还问他做什么?随即蜷缩着身体,艰难的抵抗着。   崔鹤唳沉默了几息,这才伸出了狼爪子,附在了嘉让的大腿上,嘉让身体一缩,带来了一阵战栗,害怕的道,“你、你做什么?”   崔鹤唳一本正经的面上写满了疏解二字。他也是第一回 帮男人做这种事,虽是个大将军,好歹也有点羞耻心。   “你闭嘴。”   不由分说的将手往上移,不清不楚的问了一句,“你要隔着衣衫弄,还是我直接将手伸进去?”   嘉让瞧崔鹤唳这架势,震惊的望向他,此时她还有哪里不明白,他这是想要帮她手冲。   崔鹤唳瞧她这副见了鬼的表情。有些不耐烦这么磨叽,直接就开始解开她的腰带。还不忘威胁道,“本将军亲自帮你,你若是敢传出去,我便将你关进将军府好生磋磨...”那阴冷冷的语气不似作伪。   当然不行,嘉让双手用尽全力攥住崔鹤唳一只手,摇摇头,“不要了,将军若是为难,能否帮我放放风,我自己解决就好。”   崔鹤唳这是被下了面子,充满审视的打量着她,自己弄哪有别人弄来的畅快?莫非她这是在嫌弃他不成?   忽而眼神落在了少年的脖颈处,这般皎如皓月一尘不染的修长颈子,就如一截无暇的美玉一般,光滑柔腻,让人忍不住去触碰。   等等,光滑...?   崔鹤唳瞳孔紧缩,如惊弓之鸟一般,突然去撕扯嘉让的衣领处。   嘉让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抽风,随即反抗了起来,两人扭做一处,崔鹤唳的手已经抚上了嘉让的脖颈。   突然,一道阴冷又低沉的男声含着怒气响起,“你们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将军要暴走了   感谢在2020-06-30 19:46:51~2020-07-02 22:53: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就看看、潇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修改好了   崔鹤唳一条腿跪在地上, 一条腿紧紧压制住嘉让,左手将她一双腕子牢牢禁锢,右手已然附上了她的颈子, 脖颈这处的肌肤温热滑腻, 像是刚出笼的水豆腐,轻轻一碰就怕她碎了。   其实他大可不必这般, 嘉让中了药,本就没多少力气反抗他,只不过脑子里那根弦忽的断裂, 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以至于难以言喻的奇怪感受。愤怒,惊喜, 乃至不甘...交织杂糅着。   不过有一点他能清晰的感知:应嘉让是个姑娘。   而这份仅仅只是贴着她的颈子就能感知到的真相,令他眼神泛着狼光一般死死盯着她。   “你放开!”女孩儿红着眼呵斥他。   崔鹤唳此时无比烦躁, 甚至愤懑,他看着身下的姑娘,从未有一刻被人这般戏耍,四肢百骸皆酝酿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凛然,崔鹤唳想起了那时第一次见到她, 在破庙里,这个人裹携着一身温柔光晕,硬生生的闯进了他这一方灰暗的世界。   他对她上了心, 即使她并没有做什么, 就像是天生的, 本能的以一个强者的身份去靠近,去标记一个契合他的弱者。   可为什么后来会演变成他嫌恶她,而她惧怕他?   崔鹤唳没有想通,但李霁怒而发震的声音响起, 他便明白了。   他在意她,甚至是求而不得的喜欢...   所以在她是男子的时候,他的潜意识在警告自己,他是崔家唯一的血脉,他不能喜欢上男人,且这个男人风流成性,沾花惹草,最重要的是,他的胞弟,也是第一次流露出对旁人不一样的喜爱。   他看着不远处的李霁,第一次明白了退让的煎熬。   ......   时至晌午,林中浓雾散去,寂静得好似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李霁的暗卫险些跟不上主子的速度,只知道燕王殿下此时十分焦急。   李霁循声赶来,脚步猛然顿住,不可置信的看着树下的两人,崔鹤唳肩背宽厚,蓄满了蓬勃的力量,仿佛一头凶猛的野兽,扑在了嘉让的身体上,他的大掌肆无忌惮的扯着女孩儿的衣襟,嘉让整个身躯皆被高大的男人笼罩,只露出两条纤细的小腿使不上力气的扑腾几下。   在李霁的视角看来,这无疑是一场力量悬殊的侵犯与反抗,他面上是前所未有的愠怒,这副神情,活像是被人夺妻般,下一刻,谁也无法保证他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来。两名暗卫也十分尴尬的低下了头。   这一声盛怒的呵斥,使崔鹤唳与嘉让都顿住了手上的动作,女孩儿面色涨得通红,衣襟处已然被拉扯得褶皱不堪,幸而穿得多了些,不然此时怕已经是春光乍泄。   “殿下救我!”嘉让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她声音发颤,身体抖得厉害,显然是惧极,她根本没想到自己逃出狼窝,又入了虎穴。前一刻还觉得这个男人不会伤害她,可现在他便做出了让人匪夷所思又无法原谅的事。   崔鹤唳看着李霁的出现,眼下这个情况很糟乱,甚至解释不清,他心下意乱,手依旧摸着应嘉让的脖颈没松开,一点也没有被人当场撞破的慌乱。   李霁怒目而视,异常迅速的来到两人跟前,毫无矜贵可言的出手将崔鹤唳一拽,怒气冲冲的将人摁在树上,手臂抵住崔鹤唳的咽喉,给了他结结实实的一拳,“你在做什么?”   崔鹤唳反应慢了半拍,自然就任李霁施为。待反应过来,看了一眼倒在地上蜷缩着身体的少女,他伸手,很想上前说些什么,解释一番,可觉着现在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应嘉让惊惧的眼神匆匆掠过他,立马十分抗拒的垂下眼眸,崔鹤唳心中一刺,悻悻的将手垂下。   “你一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对吧?”崔鹤唳不想再解释什么。   李霁眸中一紧,沉默了几息,这才开口,“是。”   他自然不想让他们知道应嘉让是个女孩儿,他也是个男人,知道男人心里对美好事物的占有欲到底有多强烈,就像是他,得不到的东西若是太美好,必然就要摧毁才能安心。   “所以觉得我会将她抢走?”崔鹤唳一脸挑衅。   李霁眉间郁蹙,臂下使力,仿佛要在这里了结了这个亦师亦友的男人。斑影大惊,疾步上前想要扯开二人,“殿下不可!”   李霁一记眼刀逼视着斑影退下,而后宣誓主权一般,“她是我的人,我劝你最好不要生出旁的心思。”   崔鹤唳呼出一口气,仿佛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一般,“带她走吧,这里不安全。”这便是让步了。   李霁进入山林的时候也有所察觉,所以没再耽搁,解了自己的紫貂大氅,严严实实的披在了嘉让的身上,将人一丝不露的裹住,李霁把她打横抱起,柔声安慰着几近昏迷的女孩,“别怕,没事。”   嘉让知道是燕王来了,这才安心了下来,她身体还有抖,面色是异样的潮红,李霁眉头一皱,眼神微黯,看向了崔鹤唳。   “她被人带进了山洞,中了东瀛软筋散,那是一味腌臜药...”   李霁听懂了,抱着人就要离开,侧身对着崔鹤唳冷冰冰的扔下一句话,“我想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正当李霁要准备离开山林去给嘉让寻解药,这时却围来了一群密密麻麻的黑衣人,竟也是同外面一样的忍者,为首的那个显然是个西域人,蒙着面巾的脸轻轻一笑,一口地道的檀京官话参杂着几分欣喜,“本想解决了大齐这个战神,没想到又来了一位王爷,今日就算修文帝不死,也值了!”   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带着一个中了药的女子,怎么看也不是一群顶尖忍者的对手,暗卫见情况不对,也纷纷从树上跳下,李霁眉间沉凝,看着又陷入昏迷状态的嘉让,立马唤来了斑影,“将她安全送回去,叫芳絮近身伺候。”   芳絮是医女出身,她会知道其中的意思。   “殿下,对方实力不容小觑,恐怕难以突出重围,属下不能弃您而去,不如先把应公子留在此地?”   “不行,送回去。”她身上还带着月事,药若不快点解了,恐怕以后会子嗣艰难。   斑影也不再固执,岂料他一有要闯的动向,立马围追了十几号刺客。斑影无法,只得与他们先做纠缠,李霁与崔鹤唳背靠着背,默契十足的协力面对几十号外邦高手。   一时间胶着难分,若是再拖下去,嘉让便会有危险。幸而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贺兰集身着甲胄,英勇无匹,一匹白马一柄长剑,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心悦   李霁吩咐了另一名暗卫,让其与斑影一同护送嘉让回营帐。他与崔鹤唳两两点头,贺兰集策马飞奔,三人靠在了一处,贺兰集嘴角一扬,“想不到我们仨竟在这种时刻相聚。”   崔鹤唳转动手腕,皮肉经脉下的骨头一阵清晰的响动,男人那一股战场上的杀伐之气锋芒毕露,气势咄咄逼人,“是啊,四年了,下一回喝它几大罐桂花酒。”   四年前的少年游,现如今时光不负,个个都长成了顶天立地的模样。   “动手。”李霁沉声发令。   三个大齐最为出彩的男儿在刀光剑影的林中酣畅淋漓的大打一场,好不快活。   ......   芳絮姑姑看着床榻上半昏半醒的少年,触碰一下便瑟缩着脸上泛起一抹潮意。斑影将情况大致的描述了一遍,芳絮不敢马虎,立马检查少年的口鼻,斟酌一番才能肯定这是中了东瀛软筋散。   芳絮拿起燕王殿下的雪灵丹,将灵丹给她喂了进去,这才注意到了少年的手,手指细嫩得如根根出水青葱,腕子细细一只,竟比她的还细上一圈,上面缺布满青红交错的指痕,显然是被人用手掌桎梏着。芳絮又为她细细抹上了雪肌膏。   待做完这些,芳絮也该出去的,却和年纪轻的小姑娘一般,忍不住盯着这张漂亮异常的脸瞧着。   确实是生的尽态极妍,同殿下一样,皆是浓墨重彩之人,怪不得闻筝那丫头对这小郎君念念不忘。   只这般静静躺着,就让人移不开眼,芳絮见嘉让一头青丝散乱着,上头还沾着几根杂草,摇了摇头,拿起了一旁的篦子,轻轻为她梳理。   梳着梳着便觉着不对劲,殿下的头发,一直都是由她专门来打理,水的温度,浸泡的时长都有讲究,用的发油与香膏皆是上上等,银子如流水一般,就专门供养着殿下的头发。   即便是这样,男人的头发也只能是清爽强韧充满光泽,可不是像她手上的这把青丝,柔顺得像一匹特贡的水乡丝绸,顺滑得有些抓不住。   芳絮心细,当即就觉得不对劲,她立马弓着身子检查少年的身体,第一处便是从喉结开始,正当芳絮将手伸往嘉让的脖颈处。   少年睁开了眼,芳絮惊得手一缩,不过久居深宫的掌事姑姑虽然被当场抓包,但面不改色的本领已经练就的炉火纯青。   “应公子醒了?可觉着好些了没?”三十上下女子笑意盈盈,很是和善可亲。   “多谢芳絮姑姑,在下好多了。”嘉让见自个儿的衣衫未乱,遂放下了心。又道,“今日可出了何事?”她虽然一直昏昏沉沉,但还是能感受到氛围的不对劲。   “今日有东瀛刺客刺杀陛下,眼下被剿灭,应公子大可放心。”   嘉让心中一沉,面色很不好看,东瀛刺客,这么一说,庚七也是从犯,他母亲既然是东瀛人,那阿耶汉的名册为什么记载的却是大齐人?这恐怕会波及四夷馆,况且她与庚七走的近,说不定下一个被审问的就是她。   正想着事,外头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嘉让见着是李霁,面上由阴转晴,眼睛亮晶晶的,“殿下!”复又看到他身上的血迹,十分担忧道,“殿下受伤了?”   李霁抿着嘴角对嘉让笑了笑。芳絮见状连忙大喊,“唤御医。”   “不必了,拿些药给我便成。”   芳絮退出帐外,嘉让也赶紧掀开被子起身,她走到李霁面前,面上担忧之色让人看了神清气爽,至少李霁是这般认为的。   “身体好些了?”   “嗯,芳絮姑姑给我吃了一颗白色的药丸,已经好很多了。”   见李霁满意的点头,嘉让看着他的眼睛,有些愧疚的道,“殿下是因为我受伤的吗?”那种被围困的时刻,有她在身边就是个拖累。   这伤看起来吓人,但身上的血大多是刺客的,但见她满脸自责,李霁当然得卖会儿惨,收取点回报。“既然良心不安,便给本王上药。”   嘉让自然满心欢喜的做这一项力所能及的任务。   待脱了衣裳,帐子里只剩他二人,这一方小小的地方空间闭塞,有些过于安静,嘉让轻手轻脚给他上药,都这种时刻了,眼睛还是止不住的乱瞟。   之前都是见李霁穿着衣衫,再多便是床榻上那几回身子贴着身子的靠近,眼下附一见着燕王赤身裸/体,颇有些不习惯。   这人穿衣显得清隽,脱衣却极为精壮紧实,这一身肌理分明的腱子肉上青筋虬动,看得嘉让心惊肉跳。   她见过二哥练功时的手臂背肌,差不离便是这般,可二哥没有燕王这样白,原以为燕王就是脸白一些,没想到身体也这样,泛着寒辉的冷白,就像是漂亮的汝窑瓷器。   李霁见她看得都要痴了,不禁低低一笑,他故意靠近,暧昧不明的低语,“好看吗?”   正当嘉让张口结舌之际,外头江公公嚎一嗓子,“殿下,皇上请您去一趟,好像是与燕州有关...”   “知道了。”李霁有些不满。   被打破的气氛突然凝固了起来,嘉让看着他穿衣的动作,这才从其中回过神来。   他是燕王,封地燕州,冬狩后便要返回封地,嘉让一瞬间从方才的暧昧中抽离出来,她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李霁,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一个是连身份都要隐瞒的小官之女,他们之间隔着天堑,而她这些日子都在想什么呢?   李霁此时顾不上嘉让的情绪与心境,走之前说了一句,“等我回来。”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加了将军的一些感受,要知道将军他可是男主的劲敌,哪有那么容易放弃 第75章   今日发生了太多不可预估之事, 李霁赶往行宫的脚步不由沉了几分,燕州之事完全可以回京之后再说,他有些不明白修文帝为何会现在将他找来。   进门时, 就见修文帝负手静立于四时狩猎图前, 一副孤家寡人的沉寂模样,而那副四时狩猎图描绘的则是群雄逐鹿, 龙争虎斗。   “父皇。”李霁出声问安。   修文帝没有回头,依旧出神的看着眼前的画,过了片刻, 才瞥向了李霁,压低了声音, “看到了吧?鹿并非这般好猎杀,你可以看到一起逐鹿之人, 却看不到鹿将你引去的陷阱...”   李霁沉默了几息,才坚定的说道,“儿臣明白。”   “你要面对的不仅是万烨那样明面上的世家,还有隐藏在暗处的鬼怪,更甚者是俗世根深蒂固的偏见...”而流言猛于虎。   他是他的父亲, 他明白这个孩子的能力,之所以不想让他获得实权,就是怕所有人都联合起来对付他, 他想护他, 逼他藏拙, 想成为这个儿子唯一的依靠,就像当年将乌杞不远千里和亲大齐一般,斩断他们与旁人的联系,让自己成为他们的唯一。   他自诩继位以来, 殚精竭虑,汲汲营营,大齐明面上还是一副强盛之态,可居于高位,便看得更透彻,这个国家在他手里,已然是有颓败之势。   势力盘根节错的世家大族,要想从他们手里稳固皇/权,只能破釜沉舟,行雷霆手段。   修文帝顾忌的这些李霁都知道,这也是为何修文帝会转变储位继承的态度,就凭他能将定国公府和将军府收为己用的手段,不可谓不强。大齐落在他手里是必然。即便他是帝王,也不能逆天而行。   李霁模样恭顺,“还恳请父皇将儿臣留在京中调查此次刺杀之事!”   ......   嘉让没有等李霁回来,知道这回刺杀事关重大,他定有忙不完的事务要处理,而她,也没有合适的身份待在他的帐中。   更何况自己的月事带已有大半日没换,实在难受的紧,所以不过多时便去寻了徐眠画。   嘉让被引去徐眠画的寝屋门外侯着,正值徐眠画刚刚为姜宜浓包扎好。   “县主!”怎么姜二叔会出现在这里?“姜二叔?”   姜宜浓看着嘉让,笑着道,“原来是三郎。”姜应二家是世交,应家经常会带着几个孩子来姜家做客,不过小的这个这几年在外游历倒是见的少了,本还有一丝关怀小辈的心思,不过一想到这个应家小郎君与徐眠画走得极近,就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徐眠画有所察觉,抿嘴笑了笑,心里却是直摇头。   老男人醋劲儿还不小。   “二爷的伤包扎好了,改日眠画必定登门道谢。”这便是要赶他走了。   姜宜浓面上不显,心里头却是有些不愉,他伸手拍了拍嘉让的肩膀,下了几分力道,嘉让一时没能招架得住,差点被拍得一个趔趄,姜二叔儒雅的面上这才重新恢复了长辈的亲和笑意,颇有些幼稚,“三郎太清瘦了,改明儿二叔送些泰和乌骨鸡给你补补。”   说着不等云里雾里的嘉让反应过来,便步履轻松的出了门。   嘉让莫名其妙,不过忽然间便茅塞顿开,她看向徐眠画,不禁揶揄,“姜二叔对县主可是...”   “不准乱想!”虽然立马制止,但徐眠画面上还是悄然爬上一抹绯色。   嘉让可不打算放过她,但一想到姜大哥对她也存了心思,有些担忧道,“县主,姜二叔与姜大哥是叔侄...”   徐眠画神色一顿,有些怅然,“嘉让,你得知道,我不喜欢姜浮宁,便不会让他左右自己。”   她记得上辈子她还是个养在乡下的乡绅之女,为了逃婚孤身前往檀京寻母,一个只会说着乡下方言的丫头,遭了多少白眼与耻笑,那时她自卑又胆怯,姜浮宁是继父家中的贵客,他并不嫌弃自己的笨拙,反而教她如何说京话,训斥那些阴阳怪气的下人,那时,那个锦衣少年便是她心头的月光。是她少女心事里不可言说的温暖。   她也曾止不住的肖想他,越是肖想便越是难以放下。她孤注一掷,与再嫁的母亲告别,离开了格格不入的继父家中,义无反顾进了姜府,那时姜家二爷升迁回京,带回了岭南不易养活的奇花异草,于是她凭着一身侍花的本领得以入了姜府成为一名花匠。   隔着厚厚的院门,也能感受到令她心动的少年在一墙之隔的院子里读书,写字,用膳,就寝...光想着就心满意足。   徐眠画记得,年少的心动是那样美好,只是一个远远的照面,就能让她的心怦怦直跳,一句客气的答谢,就能让她开心到夜里失眠。   所以当她知道姜浮宁有一桩很不错的婚事,那时她想着若是能给他做妾,她也是愿意的,但直到那一日,她见着了嘉让,那个比她精心侍养的白玉兰和醉芍药还要纯净浓昳的少女,她才知道,自己是多愚蠢可笑,那样亲和良善又艳绝的女子,连身为女子的她都忍不住被吸引,更何况是男人呢。无论嫁给了谁,这样的女孩儿都是被珍视喜爱的命,娶了这样的女子为妻,为何还要纳一个平平无奇的妾室?   她原以为自己能放下姜浮宁,可听闻他被崔将军抢亲,他与嘉让的婚事作罢,那一刻蠢蠢欲动的心又不可遏制的开始肖想,那带着隐秘的庆幸,将她衬得如小丑一般。   即使那时她已贵为县主,身份地位皆比姜家门第高出一截,但在姜浮宁面前,她还是止不住的将自己当成他的婢女一般去仰望。   那时姜府成了整个檀京的笑话,就连修文帝都急于找个身份合适的赐婚给姜浮宁,而徐眠画毛遂自荐,解了各方的燃眉之急,成全了姜家体面,也成全了自己的一点私心。   那时,她是开心的,她要嫁给心心念念的少年,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这种幸福可以让她忘却曾经的苦难与艰辛。   可后来她才终于知道,她妄想要成为那个温柔少年的妻子,所以妄想的代价便是姜浮宁对她冷漠以待,疏远仇视,眷侣成怨侣。   徐眠画从上辈子的痛苦记忆中抽离出来,看着嘉让似懂非懂的神情,徐眠画也不做过多回应,她屏退了侍女,“你今日在林中是遇上了什么事?”   嘉让不知从何说起,只点点头表示回应,从徐眠画的营帐出来之后,嘉让神清气爽,到了晚间,才碰上了二哥,得知他来寻自己,方知道家中出了事。   这次冬狩被中断,贺兰集捉拿了庚七一党人提去了刑部大牢审问,不过却没波及到嘉让。嘉让松了一口气,随即想到了庚七知道自己的身份,落下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他应该不会同世子说吧?   “二哥,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嘉让见二哥神色凝重,但又不是悲痛,知道不可能是阿爹或阿娘出事。   “大哥这次从江淮回来,带来了一个姑娘。”   “姑娘?什么姑娘?”   敏让叹了一口气,“是宜州一个戏子,大哥将人带回来了,肚里还揣了一个小的。”   “什、什么?”嘉让一时之间难以消化,二哥带了个宜州姑娘回来,还是个唱戏的姑娘,“你是说咱们有大嫂和小侄儿了?”   敏让给嘉让脑门上弹了一个嘣儿,“你在想什么?大哥他一向严于律己,从不踏错一步的人,这次却带回来个不明不白的女人,可把母亲给气出了病!”   嘉让这才面色严肃了起来,二哥话里话外皆是对这宜州姑娘不耻,也是,他们应家虽不是豪门世家,但也是个门风清正,书香门第的好人家,大哥突然与戏子有了瓜葛,虽然不至于影响仕途,但名声上确实不好听,且现在大哥还没娶正妻就有了庶子,对以后的妻族也不好交代。   但一想到阿娘因此气病了,不免担忧,“阿娘病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昨儿,等你到家了,千万说些好话哄着阿娘。”   ......   李霁与修文帝谈完话后,疾步赶去营帐,芳絮见着神色匆匆的殿下,有些不好怎么开口,李霁见她表情,便知道其中原由,他揭了帐子走进去,见应嘉让已经不在里面,有些不耐,问道,“何时走的?”   芳絮见主子神色不愉,也不敢说大实话,“听说是家中出了些事情,应公子这才不告而别。”其实不然,殿下前脚刚走,小郎君后脚就跑了。   修文帝下令,冬狩因外邦刺客一事终止,回京调查幕后始作俑者,贺兰集与刑部官员,大理寺官员一道逼供已经缉拿的刺客,连夜回京之后,更是第一时间就将调查令送往了四夷馆。   廖舟不知庚七出了事,待刑部的人来调查时,第一时间就将应嘉让给拉了出来,刑部官员将与庚七有关之人的名册上呈给了贺兰世子。   嘉让晚间才到了家中,伺候的嬷嬷说夫人在屋子里生闷气,连老爷劝慰着也不抵用,嘉让蹑手蹑脚进了应夫人的房门,应夫人气呼呼的躺在榻上,全然没一点官家夫人该有的端庄,她背对着嘉让,没好气的说,“出去,别再来劝我!”   “娘...”嘉让试探着叫了一句,想着娘亲最疼爱自己,应该不会把她也给赶出去了吧。   “年年?”应夫人迟疑着回过了身,见真的是女儿,不由顺了一口气,“你怎么回了?”   “这不是听说娘不吃饭,回来瞧瞧瘦了没。”阿娘自嫁给了阿爹,就没受过什么委屈,曾经纤细窈窕的女子到了如今,心宽体胖的,自然就有了檀京贵妇该有的体格,所以这唯一不顺心的便是这身形,常常就因为这事去挑阿爹的刺儿。   嘉让曾经还撞见过阿爹不害臊的捏着阿娘肉乎乎的脸,十分轻佻的说了一句,“肉多些,摸起来才舒服。”   嘉让那时听着耳朵里都是火辣辣的窘迫,还要承受爹娘双重目光下的压力,尴尬到恨不得脚趾头抠出个正熙院。   应夫人叹了一口气,“你大哥非要把娘给气瘦了不可!”   “娘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我也好去劝劝哥哥。”话是这样说,但嘉让知道,她这个哥哥惯是有主见的,要做的事认定了就不会改变,若那姑娘是个好的,她也不是不能接受,不能因为人家身份低微就看不起。更何况她的朋友茗荷姑娘也是唱戏出身。   “那个女子家世清白娘也就认了,到时候腼着老脸去给罗家赔不是,可那女子混迹于下九流,唱戏的能有多清白?你哥哥九月才到的宜州,她这十二月就有两个月身孕,这分明就是算计好了!”应夫人越说越激动。   “娘你别激动,哥哥可有说什么?”就算这样阿娘也不至于这般生气,定是还出了什么事才对。   应夫人脸色越发不好看,“你哥哥要退了与罗家的亲事...”   “什么?”嘉让从刚刚的震惊当中才突然回想起来,大理寺少卿,也就是哥哥的顶头上司罗大人的女儿罗寄颜,是哥哥定亲的对象,“哥哥不是很喜欢罗小姐吗?”罗寄颜她见过,很是喜欢哥哥,原以为他们情投意合,怎么突然就要退亲?   应夫人气到流泪,“清让从前那么让娘省心,昨日执拗到突然变了一个人,原来那么明事理听话的一个人,现如今这般,这不是将罗大人得罪了一个彻底吗?   寄颜多好的一个孩子,若是退了亲,她以后可怎么办?你哥哥这是要害了人家姑娘啊!”   ......   嘉让从房里出来,阿爹同二哥面色焦急的看向嘉让,嘉让摇摇头,问道,“大哥在哪里?”   应有期面色很是憔悴,“在梧桐巷子。”   应夫人自是不同意清让将那戏子带进家门,所以清让便将人安顿到了一处外宅。   入了夜,嘉让瞒着家人,一个人去了梧桐巷子,崔鹤唳立在应府门口多时,见嘉让一个人单独出来,随即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2 23:24:00~2020-07-05 22:5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76章   梧桐巷子离应家主宅不远, 但是地方要偏一些,这一路上都是做生意的商户,眼下这时辰都已打烊。   这一处宅子还是当年阿翁未发迹时住过的祖宅, 勉强算个二进宅子, 后来翻新过一遍,也是能住人的, 大哥将人带来了祖宅,这就说明他对这个姑娘的重视性。   嘉让一路上忧心忡忡,不知道怎么和哥哥开口, 她觉得自己对哥哥并不上心,也从未真正了解过哥哥, 连哥哥已经定亲了她也是后知后觉。   如今出了一件这样的事,确实很棘手, 但她不能否认,哥哥这一次的确是糊涂了。   天空忽而飘了些小雪,在两旁火红的灯笼光影下,少女的身形拉得细长,崔鹤唳跟在嘉让身后, 不自觉的轻轻踩在她的影子上,看着少女裹着大氅依旧纤细的身形,想起了白日里她那副害怕的模样, 有些不知如何面对, 他回了京不知该去做什么, 明明有很多庶务等着他去解决,很多命令等着他去下达,可他心里很乱,就想来见见她, 鬼使神差的就来到了应府。   嘉让的步子一顿,立马竖起了耳朵,似是发现了什么,整个人开始戒备了起来。   “是谁?”   她裹紧了大氅,思维立马活络了起来,脑子快速的想着对策,这里的路她无比熟悉,若是有人想对她不利的话...   好吧,她完全没能力跑出去...   她认栽。   崔鹤唳一愣,他已经放低了脚步声,不可能她会听出来,本想硬着头皮出去,大不了又让她觉得自己是个登徒子。   不料对面出现了几个黑衣人,崔鹤唳欲要露面的脚步一顿,只见为首的黑衣人十分恭敬,看样子倒像是大家族里豢养的暗卫。   “我们家老爷有请,还望应小郎君同我们走一趟?”   嘉让不是个傻的,能感受到这几人是非同寻常的练家子,若不是凑进了他们故意暴露脚步声,她这一路恐怕都发觉不了。   “你们家老爷是谁?”嘉让盯着为首之人的眼睛。   “小郎君无需过问。”   这是没得商量了,若是今日不跟他们走一趟,恐怕明儿早上的太阳她是不必见了。   嘉让不死心,这些人来路不明又不说原由,她不能随便走,稳了稳心神,态度十分谨小慎微,“这位黑衣大哥,想必你也知道,我大晚上偷偷跑出来是有急事,能不能容我先把急事办完了再同你去见那位老爷?”   再过一条街就是哥哥所在的梧桐巷子,届时留下一些信息,以哥哥大理寺官员的观察能力,定会发现自己不见了。   那时也要等到明日的日上三竿了,不过也是没法子的事。   黑衣人没说话,这便是不答应了。   崔鹤唳隐约能猜到是谁要将嘉让带走,他没有出声,跟上前去。   方才那个为首的黑衣人身手不比自己差多少,放眼望去,能豢养这类高手的家族,要么出自皇室王公,要么便是顶流世家。   嘉让最近同谁走的近,自然就是李霁,崔鹤唳眸中一黯,李霁这是已经被盯上了,看来速度这般快的人,应该也只有万烨了。   崔鹤唳放出信号,接着跟了上去。直到人进了文曲河的水中阁楼,崔鹤唳停住了步子,悄悄潜入了阁楼。   ......   李霁一回京,便要处理这次冬狩带来的恶劣影响,夜半,他与贺兰集一同在天牢盘审着刺客,牢房里白骨森森,血腥味儿混着体臭味儿,浓重得让人恨不得将三天前的食物都吐个干净,狱卒倒真是佩服燕王和世子爷,两位金尊玉贵的天之骄子竟好整以暇的待在牢房里,没有半分受影响。   “燕王殿下,下一个是四夷馆的刺客。”贺兰集恭敬的对着上首不怒自威的燕王说道。   “带上来。”   狱卒纷纷低下了头,这个神仙似的燕王殿下动起刑来真是燕王变阎王,杀人不带眨眼的。   庚七被拖了出来,人已经血肉模糊,奄奄一息,贺兰集可不会让他死,这是崔鹤唳临走时特意交代的,留着这人半口气,别将人弄死就成。   这时,江公公匆匆赶来,在李霁身边耳语了几句,男人眉梢一敛,隐隐散着冷意。   李霁未语,沉着步子出了天牢。   江公公带来了两个消息,一个是嘉让被万烨的人带走,另一个则是英国公府上有异样。   斑影从暗处现身,“王爷让属下教训纪小姐,属下将这事儿交给了斑清,斑清本打算直接射杀纪小姐的马匹,不料却有人暗中保护,那人露出了马脚,斑清不动声色的跟过去,确认了那人也是黑衣忍者的一员,出自英国公府...”   也就是说,这次刺杀与英国公府有关系。李霁半眯着眼,“此事等本王回来再议!”   “殿下不可!”江公公急言。   李霁不欲做理,说完便带上人直奔嘉让所在的水中阁楼,江公公亦步亦趋的跟在李霁后头,“殿下三思,您若是现在去救应小郎君,不正是告诉了万大人您在意她?若是被万大人拿捏住了,以后小郎君便更危险,再者,英国公府与此次刺杀确有关系,您更应该深入查探,为今后的大业扫除一切障碍。”   斑影惊愕的看着这个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小江子,没想到在大是大非上还是他敢于直谏。   李霁知道小江子这话说的没错,这也是他在修文帝面前瞒着的原因,他不能有软肋,不能有在意的人,若是这点做不到,他完全没有优势坐上这储君之位。   李霁突然生出了几分无力感,皇位与她,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到底还是步步为营的这七年更为慎重,不关乎他自己,还有身后跟着的这一群赤胆忠心之人。   万烨将她带走有什么后果,他自然知道,这些日子是他得乎忘形,将她置于险境。崔鹤唳对嘉让的心思昭然若揭,不然也不会入了夜还知道她的行踪。如今知道了她是女子,恐怕不会那般轻易放手。   不过转瞬间便心生一计,“让崔将军去见万烨,以沧州为饵,诱他结盟。”   万烨这只老狐狸眼下腹背受敌,若是崔鹤唳投诚,恐怕是乐见其成。   ......   嘉让一路被蒙着眼带到了一间雅室,听着临江的风声,大致知道自己身处河中央,一般以这种速度的脚程,她约莫着自己该是到了文曲河一带。   一道垂垂老矣的声音充斥着雅室,与江面呼啸的河风一同争先恐后的闯进她的耳畔,即便这是一位老人家的声音,也依然气势十足,“你就是应三郎?”   暗卫将蒙在她眼睛上的白练揭了下来,附一看见光亮,嘉让微眯着眼,看清了来人,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老的坐在太师椅上面色平静,波澜不惊,一双眼如鹰隼一般打量着自己。少的那位一下就双眼放光,急声说道,“外祖父,是她,就是她,当日在宜州,燕王身边的人亲口说的。”   嘉让搞不明白,什么宜州,燕王。她在宜州可没碰见过燕王殿下。端看这位老人家也是积威已久之人,不用猜也知道位高权重,难道是父亲得罪了官场上的人?   “不知老先生带在下来此地有何贵干?”人在屋檐下,不得不恭敬。   “你就是燕王身边的男宠?”万烨高高在上,虽是轻蔑,却也不得不承认,这般好颜色,难怪能让李霁动凡心。人无癖不可与之交,有弱点就不难对付。   嘉让觉得莫名其妙,很是生气,“老先生慎言,我与燕王殿下清清白白,到了您嘴里怎就成了腌臜污秽?”   男宠?你才是男宠呢!你全家都...   “放肆,你知道我外祖父是谁吗?”刘孝青狐假虎威。   嘉让面上清冷了几分,眼神凛冽的看向刘孝青,又看了看万烨,“在下自然不知,却也知道君子端方有礼,不当污蔑他人,老先生一看便知是饱读诗书之,这般言语岂非德行之人所为?”   万烨审视的盯着嘉让瞧了瞧,忽而就笑出了声,“好一个牙尖嘴利,脾气倒不小,老夫倒想知道,大儿仕途被毁,二儿战死沙场,小儿成了权贵玩物,应祭酒是否还能坐得住?”   嘉让心下蓦地一紧,不断收缩,她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死死盯着万烨,“你到底是谁?”家人是她最后的底线。   刘孝青见状,也说明了来意,“你也莫要嘴硬,四月在宜州,就是燕王从我手上将你带走的,江公公亲口说你是燕王的人,小郎君,我劝你好好想想,咱们作为男人,最紧要的就是为自己谋划一条出路,你若是以这种身份跟在燕王的身边,到将来年老色衰,不得燕王喜爱,届时你要怎么办?”   刘孝青好言相劝,给足了诚意,又道,“只要你为万大人做事,万大人绝不会亏待了你。”   “万烨万大人?”嘉让面色生疑,他怎么会亲自来找自己?大人物都这么闲的?   万烨何时会被人摆一道?他位高权重,运筹帷幄四十载,却在这个初出茅庐的燕王身上栽了个跟头,李霁藏得深,从前一直都试探不出来他的野心,上回小雀山要是将人杀了,也不会有日后这诸多的麻烦事,眼下修文帝要卸磨杀驴,想将储位传给外邦之子,他当然不能坐以待毙,若是应嘉让不能为他所用,也只好将人依;华送给南齐王,权当做一份见面礼。   这时,守在外头的侍卫声音响起。   “大人,崔将军求见。”   “崔鹤唳?”万烨诧异,他怎么会来?“将她带下去。”   刘孝青得令,押着嘉让进了偏殿。嘉让听说是崔鹤唳,眉头一皱。转而问刘孝青,“你说四月在宜州,燕王说我是他的人?”   刘孝青见她长得实在漂亮,这模样清冷又毓秀,又有些心痒痒,想着昨日在京郊行宫,纪澜灿让他设计的人原来就是她,幸好没给那南齐王糟蹋,但又想到她若是不出卖李霁,外祖父就要将人送给南齐王那色中饿鬼,就觉得可惜。“我劝你不要想妄想,认清你自己的身份,他一个外邦之子竟敢肖想储君之位,你若是跟着他,难逃一死。”刘孝青这话说的重又带着几分真心。   嘉让心中一震,燕王殿下他...想要做太子?这怎么可能?   嘉让被关在了一间屋子里,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外面有人打斗的声音。心头一跳,急忙打开房门,连守卫都不知去向,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转眼,嘉让便逃了出来,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事,肯定是乱做了一团。本以为安全了,没想到突然有几道脚步声匆匆赶来,嘉让心跳如雷,立马躲进了巷子一旁的阴影里,用破竹筏做掩饰。   怎料天空飘着雪,道路上的脚印清晰可见,到了这处巷子,嘉让的脚印便消失了,几个黑衣人交头垂首,小心翼翼的往巷子里走去,嘉让懊恼,既然逃不掉索性就回去,结果没等她出来,身后一道黑影拢了过来,伸手将她的口鼻紧紧捂住,往后一拖。   几个黑衣人扑了个空,遂作罢,又去了别处搜索。   崔鹤唳箍着这人来到了一处废弃的民宅,怀里挣扎的人扭来扭去看不清表情,但可想而知是极害怕的,感受到手掌有些温热的水珠,这才发觉这人竟然哭了。   “是我。”崔鹤唳无奈,只好松开了手。   嘉让憋红了脸,终于能顺了一口气,忍不住的咳嗽。在昏暗的月光下过了片刻,才瞧清楚这人竟是崔鹤唳,如惊弓之鸟一般,跳开得老远。   女孩儿不似他一般能在黑夜视物,崔鹤唳看着她泪眼朦胧,泪珠子挂在莹白的小脸上将掉不掉,带着浓浓的鼻音,害怕又恼怒的质问他,“你又要做什么?”   “我救了你,就这态度?”男人又沉又欲的声音在黑夜里响起。   嘉让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崔鹤唳摇摇头,“你不必怕我,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之前的事,我向你道歉。”这是这个男人唯一一次低声下气的向别人道歉,若是让十四十七知道,恐怕要将眼珠子都给瞪出来。   男人放软了语气,态度也很诚恳,嘉让慢慢的不再浑身带刺。她尴尬的站在原地,轻声说,“先、先走吧。”   哪知这时外头一阵阵乌鸦声嘶哑的叫了起来,好似盘旋在屋外,嘉让刚想推门,身后一声异动,只见崔鹤唳身形一晃,扶着柱子的手微微颤抖。人高马大的男人好似下一秒就要承受不住倒下去。   嘉让不明所以,面上有些迟疑,却还是慢慢向他靠近。   “你怎么了?”   在他将要倒下的那一刻,嘉让立马冲过去扶起他,哪知下一秒,这健硕得有些硌人的男人紧紧抱住她。   又来了!嘉让气极,下意识要挣开。   却听得崔鹤唳战栗着艰难开口,“帮我...”声音里尽是悲凉祈求。   嘉让却听出了从炮火连天里幽幽传来的惊恐与暴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5 22:55:33~2020-07-07 11:41: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77章   地牢里, 惨绝人寰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庚七被拖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如一条死狗,贺兰集知道这人同嘉让的关系不错, 而庚七也确实善于伪装。   廖舟的供词已经呈给了刑部, 贺兰集看了其内容,自然有嘉让的名字, 不过想着这人如一张白纸似的,就不想这么晚让她来一趟,毕竟白日里她才遇上危险, 肯定累极,现在应该睡的正香。   贺兰集声线没有任何起伏, 居高临下的看着瘫在地上的庚七,刺杀大齐皇上, 且还是阿耶汉学子,这一下牵连的不止四夷馆,更是大齐与阿耶汉的邦交关系。   “说说吧,幕后何人指示?”   庚七嘴里流着血水,他趴在地上, 整个左脸贴在地上,阴森可怖的笑了笑,声音如同破风箱子一般摧枯拉朽, “我有什么好处?”   “你敢跟我谈条件?”贺兰集微眯着眼, 这人不过是一个并不重要的眼线, 审问他也只是走规章流程,贺兰集不抱有从他这得到幕后之人的线索。   “让我见应嘉让一面,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她的秘密。”庚七的眼神不怀好意,似乎是唯恐天下不乱一般。   贺兰集轻蹙着眉头, 面上含了一丝危险的俯视,习惯使然,让他下意识的出口盘问,“见她做什么?”可心里更想问的是,她有什么秘密。   “她是我不可企及的神明...”庚七说完便不再言语,眼里的光迅速消散。   ......   嘉让不得不安抚着崔鹤唳,发觉自己这小身板根本就捞不住他,以至于两个人双双跌坐在地上,见他身体还在颤抖,额间已经渗着一层大汗,忍着一脸痛苦的模样,嘉让于心不忍,忽而想起了曾经在驿馆,他还救过自己,虽然不知为什么后来对她成见那么深,总归刚刚他又出手救了自己一次,阿娘说做人要懂得感恩。   嘉让抬起纤细的手臂,从小当做男孩儿养大的她没有什么男女大防的意识,紧紧环抱住崔鹤唳,不停的轻拍他的背脊,仿佛他们就是朋友一般,互帮互助。   嘉让虽然游历了几年,但回了家之后,手就被养的娇娇嫩嫩,男人的背又厚又硬,拍得人手疼。   崔鹤唳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颓然的将下巴靠在嘉让单薄的肩颈上,呼吸声又急又重,不过好在半柱香时间,崔鹤唳便停住了颤抖,整个人也冷静了下来。   嘉让轻轻松开了他,一脸关切的问道,“你好些了吗?”   男人并不答话,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了,眼睛里倒映着满目疮痍,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般,看得人胆寒,嘉让见他浑身无力,也没再去打扰他,此时外头响起一声鸡鸣,天也泛起了青灰色的光亮。   或许见到光就会好一点?嘉让如是想着,起身想要把门打开,不料崔鹤唳稳稳的抓住她的手腕,满脸疲惫,声音低哑浑浊:   “我谁也没说过,我厌恶打仗,更害怕战争,可我是镇国大将军的儿子,我身上背负的从来都不是我自己,是家族,是家国,也是信仰。   我从来都不想战胜这种害怕,如果连战争都不害怕了,我哪能像个人一样活着呢?   那时,我只能是皇帝手里挞伐的刀剑。”   崔鹤唳悲凉的看着一脸凝重的嘉让,忽而惨白着脸笑了笑,继而呼出一口白气,继续道:“很可笑吧?堂堂二品骠骑大将军竟害怕打仗。”   嘉让摇了摇头,她无法感同身受,但心底里不知为何特别难受,就像是什么堵着了,用力呼吸都无法顺畅。小声的反驳,“不可笑,你是最英勇的人!”   崔鹤唳没将这句话当真,因为这话不知有多少人面带笑容的同他讲过,但眼前的少女却一脸沉重的夸赞他,没由来的想让他继续倾诉下去:   “可我从来都不是什么英勇之人,你可知道,战争的残忍远比史书里记载的还要惨烈。”   崔鹤唳闭上了眼,似是在强迫自己回忆起什么,“随处可见的残肢断臂,血性弥漫着,化进了浓雾里,连白雾都是一层猩红,我走在这样的土地之上,只能听到遍地的鸿哀,它们无形之中生生遏住我的咽喉。”   崔鹤唳没睁眼,维持着原有的动作,嘉让却听得心脏揪作一团,这般天之骄子的人层层剥落自己的保护色,将他最脆弱的心脏暴露在她的面前,她被震慑到哑口无言。   崔鹤唳咽了咽喉头,终于睁开了那双锋利又疲惫的眼睛,嘴唇翕动,“那种绝望,会把任何一个人压垮...”而初上战场的他,就曾差点被压垮。   “毕竟战神也是人,将军若是累的话,是可以倒下去一会儿的。”许是觉得自己这般说话有些不妥,嘉让又道:   “正因为有将军这样磨而不磷的信仰存在,所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会好起来的不是吗?我们都在努力,努力的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以后不会有战争,将军是琨玉秋霜之人,即使不做将军,也能在旁的地方大放异彩,我二哥他视您为榜样,您是天下许多儿郎的目标...”   嘉让憧憬着未来,虽是一团孩子气,但眼里亮晶晶的,里头满是细碎的星光,比之日月还要夺人摄魄,崔鹤唳忍不住的想要摸一摸她的眼睛,嘉让顿住,没有躲开,今日就顺他一回。   崔鹤唳指腹带着厚厚的茧,很是粗粝,嘉让裸/露在外的肌肤奶白薄嫩,轻轻覆上去,就像摸着一层细腻的脂乳,男人胸腔一动,手上的温热仿佛能将他灼伤,崔鹤唳适时收回手,背过身去摩挲了几下,这才夸赞道,“你眼睛真好看...”   是他从没看过的那种眼睛,明明是很周正的凤眼,但眼尾处微微上挑,又肖似狐狸眼,总之,眼型很与众不同,瞳仁里的星光也分外夺目。   嘉让脸上一红,匆匆看了一眼崔鹤唳锋利的眸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谢谢...”   崔鹤唳这般看着她,犹记得半年前的芝山破庙,两人的相遇仿佛历历在目,他是被束缚着的修罗,蛰伏在黑暗中,幸而遇见那个一腔热血的芝山少年,让他知道,人还是会被善良和希望所感染,他说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感情,是他单方面的精神救赎也好,还是见色起意也罢,在战场上的人每时每刻都在与死亡擦肩而过,他实在太需要美好的东西来用以寄托。   李霁赶来的时候,两人已经握手言和,冰释前嫌。   “殿下?”嘉让出了院子的门,只见外头已然是粉妆玉砌的一片纯白之色。   李霁带着几个人在门外,刚想推门进来,便看见两人出来。   空中飘着玉兰花瓣大小的雪花,李霁来得急,肩上与发顶已经覆上了一层冰花。他见着两个人一同出来,面色几不可察的发生了变化,一如地上被压实了的冰雪。   崔鹤唳反倒是一身轻松,将人交给了李霁,便深藏功与名似的只留一个桀骜的背影。   “可有受伤?”李霁走上前去,解了自个儿身上的大氅,顺其自然的往嘉让身上一裹,慢条斯理的为她系上,男人手上带着凉意,指腹触及到嘉让的下颌时,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直到整个人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李霁才松开了手。   嘉让摇摇头,这大氅带着他的体温,很暖和,所以她也没想拒绝,只见他眼白处有细细的红血丝,且嘴唇泛着白,应该很累了。   不过李霁见着了嘉让,一颗心也总算是落到了实处。   嘉让其实有很多话想问他,想必她被万烨带走的消息他已经知道,刘孝青说燕王想做太子,那么定是有底气才会有口风被放出,单看崔将军那般,不用想也知道,崔将军是燕王的人。   可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与这一切都无关,他们都是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而她只是红尘打滚的小官之子,没道理要卷入他们的世界,乱了自己的本心。   李霁见她这般,心里“咯噔”一下,不知为何,下意识就想解释一番,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走吧。”   喧闹的早市,烟火气息十足,有小贩的叫卖声,也有早点铺子的吆喝声。街道两旁的商户也起了大早,打开大门做生意。   燕王的暗卫不近身,只不远不近的跟着,好给出他二人独处的空间。   李霁从英国公府赶到了这,有些风尘仆仆,但他姿态闲雅,男人肩宽腰窄,劲腰上坠着名贵的昆仑玉,一身普通的藏青滚边绣着竹叶花纹的程子衣,袍子内露出的霜色镂空木槿花镶边,愣是穿出了宛若水中清杨的仙人之姿。   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虽然衣着打扮并不张扬,但这通身的贵气与闹市格格不入,连带着被包裹得只露出鼻子呼吸的嘉让也被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   他们脚步一深一浅的踩着残雪,发出碎雪嚓嚓的声音,嘉让有些想明白了,她得和燕王说清楚,他们不能再这般不清不楚的相处下去,她跟在李霁的后侧,突然顿住脚步,“殿下,吃茴香馄饨吗?”   只见金质玉相的燕王殿下眉间轻蹙。   嘉让腹诽:不吃,很好,这就能引出咱们二人云泥之别的身份了,您是喝琼瑶玉露的高贵王爷,我只是个红尘打滚的普通少年,您的世界里没有路边摊的茴香小馄饨,只有御厨精心烹制的山珍海味,所以咱们注定只能是无法相交的平行线,以后也不要分出心神来关注小人,小人祝您得偿所愿,万事顺意。   “吃。”一道冬日里带着薄荷凉的声音淡淡擦过嘉让的耳际,很快就淹没在闹市里。   待嘉让诧异到不行,反应过来时,高贵的人儿已经从容优雅的坐在了三面漏风的馄饨摊子上,好似很是稀松平常的坐在皇宫宴请的大殿上一般。   怎么不按常理来啊?   摊主是一个老爷爷,一身黑灰大袄穿得厚实,脸上已经冻得红彤彤,他认得嘉让,乐呵呵的笑着,说道,“小郎君今日又带了一位朋友来,但今日真是对不住,这风雪将篷布吹破了,小老儿今日只收您二位一半的铜钱。”   嘉让一脸关切,正要出口问老爷爷今日下雪怎么不歇着,李霁如玉般的面色忽的一变,声音就像碎冰似的,“你还带谁来过?”   这语气,颇有些呷醋。   嘉让缩了缩脖子,“就四夷馆几个...”   热气腾腾的茴香小馄饨立马上了桌,嘉让垂涎欲滴,对李霁介绍道,“殿...李公子有所不知,这家馄饨铺子开了十来年,味道一直没变过,猪腿肉和着茴香剁成碎末,包上薄薄的面皮儿,这么下沸水煮上半刻钟捞上来,浇上一碗黄澄澄的鸡汤,撒些葱花蒜末辣子,简直是人间美味,不比御膳房的手艺差...”   说着便食欲大动,见李霁听她在这里滔滔不绝,并不动手,嘉让忍不住先勺了一个,动作麻溜着吹了两口气儿,直接给递到了李霁的嘴边,女孩儿神情期待的看着他,“公子,张嘴啊!”   李霁从来不吃外边儿的食物,来这里也只是想陪她而已,哪知自己没来得及张嘴,嘉让就讪讪的将勺子放下。一副你不吃就算了,我自己吃的模样好似他很不给脸。   李霁抓住女孩儿的手腕,将勺子里一个快要赶上饺子那般大的馄饨一口下肚。   见他吃了,嘉让挺高兴,“是吧!好吃吧!我知道殿下不吃外边的吃食,可这样一棒子打死了这些好味道,岂不是很可惜?”   李霁很想说不可惜,因为他吃什么都觉着差不多,但这个时候就没必要扫兴了。   但下一句,他还是很倒胃口的说了一句扫兴的话,“四夷馆出了问题,刑部要带你去问话,需要你走一趟刑部大牢。”   嘉让还是留下了两碗馄饨的铜钱在桌子上。   李霁将她送去刑部大牢,“不用担心,只是简单问个话,带上这个。”   李霁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香囊,塞在了嘉让的手上,“里头血腥味重,你问问这个,会好一些。”   刑部的人简单的盘问了嘉让几句,随后就将人带去了庚七所在的牢房,嘉让附一见着庚七这副模样,随即心生胆寒,但也硬起心肠,他干着伤天害理的事,是他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但心里还是止不住的为他惋惜。   庚七没说别的,只冲嘉让凄惨一笑,“嘉让,你过来些...”   嘉让没动。   庚七苦笑,“我想给你一个东西,你日后会用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7 13:41:10~2020-07-08 23:55: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78章   嘉让满腹心事的从地牢离开, 庚七的话让她感到些许不安。   “我为你留了一张□□,若是你想离开檀京,就去黑市找一个叫孔三的男人。”   这话说完, 便有狱卒将她带了出来。燕王已然不在, 却见江公公候在一旁,江公公身着宦官衣饰, 年岁不大,却极为老练,连忙迎了上去, 面上笑容得体却不谄媚,“小郎君有礼, 王爷他与世子有要事相商,命杂家先将您送去四夷馆。”   嘉让本想说不用, 但想到昨儿夜里被绑,还是心有余悸,极为客气的道谢,“有劳了。”   两人就这么走了一段路,嘉让耐不住的问道, “江公公可否能同在下解疑?”   江公公脚步一顿,做内侍的,特别是做暗里争储的王爷内侍, 嘴定是要严丝合缝, 不露半点风, 即使这人是殿下中意之人。   江公公转过头来,“郎君请讲。”   “殿下在开春的时候是否去过宜州?”   江公公面上挂着得体的笑意。心下却是一紧,她打探殿下的行踪是有何居心。   嘉让见江公公神情有些防备,连忙说道, “公公放心,我并无打探之意,只是想知道,殿下是不是在宜州见过我,但我却无半分印象。”   只见江公公微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随即语气松快的道:“郎君之前在江浅湾画舫献艺,殿下曾听过一回。”   江浅湾画舫?   “可是《春江花月夜》?”   “正是。”江公公不疑有他,这才反应过来嘉让想问什么,“郎君有所不知,殿下他听过你的评弹与江南小调,甚是喜欢,本想再听一回,奈何郎君那时不在画舫,却见你被歹人打晕,一路跟着才没被歹人得逞,如此说来,郎君您还不知道有这一遭呢。”   嘉让听得呆住了,竟不知自己还有如此险象环生的一刻。她只记得那时她被人突然打晕失去了意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客栈,师父还说他贪杯误事,醉倒在回客栈的路上,有一位好心的小郎君将她送了回来。   嘉让心里泛起了热,燕王他原来还救过自己一次,那他怎么不说呢?   “公公可否告知,那歹人可是万烨万大人的外孙刘孝青?”   江公公思量着点了点头,仿若忠告般,“郎君合该知道,自古便有生得毓秀动人的男子不顾礼法,有甚者惑乱朝纲,迷惑君王。不过郎君品性纯良,殿下也对郎君珍而重之,还望郎君一心一意待殿下才好。”   江公公言下之意便是希望嘉让能够懂分寸,崔将军与殿下私下是同盟关系,不能为外人道也,若是因为一个男人而生出了嫌隙,恐怕暗中的燕王党也不能容她。只要她一心一意待在殿下身边,将来殿下成了皇上,就算是没有名分,那也能寻得几分庇护不是?   嘉让当然不知道他的本意,只以为他同其他妄加揣测的人一样,认为她以色侍人,遂不想多言,只敷衍的应承了一句。   终于到了四夷馆,江公公将人送下了马车,便回去复命,嘉让还没去南京阁,就见四夷馆中一群人行色匆匆,面上愁云惨淡,不消多看,嘉让就知道了这是分属阿耶汉的学子们。   阿丹那持着一册书札,见嘉让呆站在院门处,不由挥了挥手,将她的视线吸引过来。   “怎么回事?”好像是有大事要发生似的。   阿丹那面上还算正常,除了一头棕发糟乱,碧色的眼珠子里一片红血丝,看来没少被审问,“现在总相信我没有乱说吧?庚七现在是凭着一己之力害得我们都要卷铺盖走人。”   他将手上的书札递给了嘉让,嘉让一看,暗道难怪。   朝中有人怀疑阿耶汉包藏祸心,虽说是将学子送来学习交流,但是却安排进刺客前来刺杀皇上,且与东瀛蛇鼠一窝,为肃清乱党,宫里下旨,将四夷馆中的阿耶汉学子直接停课,且不得随意走动,不得与他人探望,更是直接派使者千里通信于阿耶汉王庭,待此次刺杀查明,便将一众学子送回阿耶汉。   虽是这般说,但实则与遣返无甚差别了。嘉让很是抱歉的觑了他一眼。他们这一众学子才来半年,如今遭了这样的事,人在异乡,难免心慌,嘉让想到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西域男人,一时有些怜悯他了。“眼下这般,只能等朝廷抓住全部的乱党,以正你们的清白,若是你有什么困难,但说无妨,我能做到的,一定二话不说。”   看着嘉让坚定的眼神,阿丹那摇摇头,道,“你不是打算入选无疆墨者吗?刚才廖议员把这个交给了我,说等你回来就转交给你。”   嘉让心下了然,这个廖议员将自己推出去的时候可是一眼不眨,现在定是没脸皮面对自己。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嘉让与他相处了也有半年,说不寒心那是假的。   嘉让看着这一份蓝面锦书,心情有些激动,翻开一瞧,确实是入选了,上头赫然写着两个大字:通过。   嘉让有些乐不可支,阿丹那嫌弃的在一旁没好气的说,“表情收收,我这儿正难受呢。”   “那你如今可有何打算?”此次刺杀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查明,若是一日未明,他们便形同软禁,关在南京阁里。   阿丹那倒是不怕,他反正是右司主的儿子,实打实的官二代,“这□□我还没研究个透呢,这样也好,我每日就在屋子里捯饬这些就够了。”   嘉让一言难尽的看着阿丹那,“成,等你研究个所以然来,便给我做一个面具。”   “行,包在我身上。”   嘉让得了通知,也收拾了一番寝室里的衣衫细软,与廖舟交接了四夷馆的事务,便回了家中,等待年后济善所复试筛选。   刚入家门,本打算悄咪咪的进去,便被疾步出来的二哥碰了个正着。   “快与我去梧桐巷子。”   “去大哥那里吗?”   “对!我听闻罗大人那边已经得了一些风声,若是将事情闹大了,恐怕大哥与罗小姐的亲事真会鸡飞蛋打。趁着大哥当值,我去同那个女人说明白,不能让他害了大哥!”敏让一副嫉恶如仇般的模样,仿佛梧桐巷子里住的是什么洪水猛兽般。   两人到了梧桐巷子,直接信步走向一处干净清静的小庭院,就差临门一脚,嘉让将人拽住,“二哥,咱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她一个女子,我们两个男人...”   “废什么话?她敢与二哥这般回京,可想而知就不知羞耻为何物!”   嘉让摇了摇头,也不怪乎二哥会这样生气,事关大哥的前程与未来,万不能行错半步,将来追悔莫及。   敏让叩响了门,因为是报了主家的身份,很快就有小厮来开了门,敏让坐在大厅,让小丫鬟去唤那宜州戏子前来。   小丫鬟有些迟疑,站在花厅进退两难。   “怎么?还得我亲自去请她?”   “二少爷,不是的,大少爷吩咐过让姑娘安心养胎,不见外人...”小丫鬟看着敏让一副山雨欲来的盛气模样,有些胆寒。   嘉让懵了,大哥竟这般护着这女子?他们也算外人?   敏让有些被气着了,但也不打算为难下人,起身想去后院,被嘉让紧紧扯住,“二哥别激动。”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浅紫色的身影从花厅的门外缓缓走来,柔美的颜色像是冬日里的一株紫薇花,却并不给人柔弱之态。   “大少爷的兄弟算不得外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女子的音色是江南女子一贯的软糯小调,参杂着一丝饱满的清润。   二人听到说话声微愣,两两抬起头去看,嘉让霎时被定住了魂魄一般,惊诧到忘了说话,女子一袭淡紫色衣衫,外头披着厚厚的三彩锦绣照水梅花披风。体态婀娜,步步窈窕,虽是个戏子,却无半分风尘气,反而与披风上的梅花相得益彰,孤零零的美感给她添了些清高孤寂。   不是因为这女子有多貌美令人瞠目结舌,而是这人她识得。   “茗荷?”   嘉让狐疑,却难掩激动,若是谁要问嘉让,晓得自己的好友成了自己哥哥的外室是一种什么心情,嘉让定是愁得要将自己头发扯秃了皮。   茗荷扶着门边的手一顿,一条腿半迈不迈的僵在了门槛上,女子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嘉让,脑中忽而一闪而过了一些片段,她嘴角翕动,半信半疑的叫了一句,“三郎...?”   敏让一头雾水,他看了看茗荷,又看了看嘉让,半皱着眉头问嘉让,“你们认识?”   嘉让呆呆地点点头,茗荷神色慌张又尴尬,她怎么也没料到三郎是应清让的亲人。   敏让见她这般,以为这女子多少有点羞耻心,于是面色冷然,“你便是我大哥从宜州带回来的戏子?”半分面子不留。   茗荷没说话,只看着嘉让,心头不知为何很是煎熬,她抛下所有跟着应公子进京,就是为了不留遗憾,可万万没想到三郎会出现在这里。   敏让冷哼了一句,轻蔑的看着茗荷,“说吧,不管你有什么目的,给你三千两,从我大哥身边离开!”   嘉让制止了敏让的口无遮拦,将他往身后扯,目光一转,看向门口的茗荷。   “茗荷姑娘,你难道就是我大哥的...”后面的话她不知如何说出口,她现在这样跟着大哥算什么呢?嘉让定了定神,让自己冷静下来,“二哥,你先走,这里交给我来处理。”   敏让看着她们二人之间古怪的氛围,有些闹不明白,最后在妹妹的眼神下败下阵来,瞥了一眼茗荷便往外走。   花厅里的下人都退了出去,茗荷有些坐立难安,抿着唇看向嘉让,没有说话。   反而是嘉让有些沉不住气的急躁起来,“茗荷,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和我大哥?”嘉让想不及别的,只想知道原由。   茗荷不知怎么与她开口,涩异凝舌般的锯着嘴,女子秀眉紧蹙,手指绞着披风的雪色滚边,下了决心似的叹了一口气,“我喜欢他,很喜欢...”   “不要左右而言他,到底怎么了?我大哥他定了亲,不会因为喜欢便破了自己的规矩。茗荷你告诉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可控制的事?”   茗荷点头,眼泪悬而不决,这凄楚的模样令嘉让一愣,她心目中的茗荷可不是这般柔弱之态的姑娘,她犹记得青玉弄堂里,衣袂飘飘的少女一手抱琵琶,一手执酒壶,脖颈高高仰起,光影与白皙的颈子割裂成两道优美的弧线,少女将手中的酒潇洒的一饮而尽,面上是一派利落的英气,而后对着辱骂她是个狐狸精的看客之妻冷笑,将酒壶一掷,惊了在场所有人,随后头也不回的抱着琵琶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那惊鸿一瞥,就算嘉让是个女子,也不由心生欢喜。但她没想到如今成了这副光景。   院子里静悄悄的,花厅里的女子就像个说书人一般讲着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末了,嘉让面上心疼不已,茗荷却是释然又充满着希冀,她抹了一把清泪,安慰着嘉让,“都过去了,我本就是淤泥里打滚的人,但我还是想为自己活上一回。”   “可你想过没有,若是大哥拗不过双亲,罗小姐依旧嫁给大哥为妻,你要怎么办?给人做妾吗?”虽然大哥洁身自好待人随和,能嫁给他固然是好,但她心底里还是不希望茗荷给人做妾,即便这人是哪哪儿都好的大哥。且罗小姐什么都没做错,不该被大哥拖累。   “我曾对你说过,不会嫁与旁人为妾,这件事既然你大哥知道了,我会好好生下孩子,届时远走高飞,不做纠缠...”这些日子她也想清楚了,应清让对她更多的是愧疚与担当,却不是爱,她听他的同僚说起过罗小姐,是他上司的女儿,对他一片痴情,两人很登对。他的腰间佩戴的是罗小姐亲自绣的蹩脚针线荷包,但他却毫不顾忌的带在身上。   这样的他们,只能无形的衬出她的自卑,打压她的清傲。而她,又怎么能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心,横在他们二人的中间,活成了一根刺呢?   嘉让对她所说的话自然是信的,其实这样对谁都再好不过,但为什么心里闷闷的?人大抵都是自私的吧?嘉让想抱抱她,却觉得自己虚伪,她伸出的手复又放下,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反而是茗荷笑了笑,“你不会看不起我吧?”   嘉让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怎么会?是我大哥对不起你,却还要你为他牺牲,你该看不起我才是...”   嘉让从院里出来,敏让凑了过来,焦急道,“都说了什么?怎么这样久?那女人该不会还想赖上大哥不成?”   “是大哥对不起她,你以后不准再找茗荷的不痛快!”   “你不能听她一面之词,大哥怎么就对不起她了?”   “你闭嘴!”嘉让生气了,她心里乱,很烦躁。   “怎么了?怎么跟哥哥说话的?”敏让碰了一鼻子灰,预感到嘉让情绪上不对劲,只好讪讪的闭上嘴。   趁着大哥还没回来,两人提前离开了梧桐巷子,嘉让回去后便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脑子里满是今日茗荷与大哥的种种。   茗荷命不好,原本是商贾人家的庶女,后来家道中落,主母将她卖给了戏楼,几岁的小姑娘在天寒地冻的节气也免不得日日学艺,就算是皮肉冻得皲裂,骨头冷得僵硬,弹错了一音,也会被打得皮开肉绽,茗荷说过,这就是不卖身的后果,但她受得住。   就算掉进了泥里,她也想活的清白。   好不容易熬到了小有名气,却被一个大腹便便的富商强行侮辱,幸而被那时在宜州游学的应清让出手相助,还动用了老师的关系为茗荷求了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   这对于豆蔻年华的少女来说?无疑是浸身淹没的心动,她那时吓得得了失语症,她只信任应清让,像只小狗一般跟着他。   不会认字,不能说话的她,只能懵懵懂懂的被他安排,安排在了一个正经东家的画舫,足足过了一年,才得以开口说话,她想寻到那个好心的男人,想当面答谢报恩,但没人知道他的名姓,只知道那人是檀京的官宦子弟。   从那以后,她便知道了她与他隔着天堑,可能终生都无法再次相见。所以为了弥补心中这一份遗憾,下九流的低贱女人冲破束缚,不留着攒下来的银钱日后成亲,反而是请了一位女夫子,闲下来就如饥似渴的汲取着知识,断文识字。   所以遇见与他三分像的嘉让,孤寂如茗荷,才会将自己层层包裹的柔软心脏打开,与她成为朋友。   谁能想到,又是这样一个秋日,天边落霞乍续断,江面孤鹜戏晚浪,画舫里发髻高绾的冷艳少女浅浅吟唱,忽的瞳孔紧缩,一把抛下了最是珍爱的琵琶,推开了衣食父母,脚步焦急又踉跄的跑下了画舫,仿佛追逐着余晖落日一般,死死地拽住了一个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想了很多,清晰的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   我真的笔力不足,所以根本就支撑不起来这么大框架的言情。   故事的感情线被拉的很长,很多地方蹩脚不流畅。   我为啥要做死一口气安排三个男主,我真的脑子有坑。   把握不了节奏,很容易就写崩了,这几天没更新,也是因为在想这个问题。   我老实说,我之前后面的大纲根本没有,还是昨天反复想了大纲,才敢动笔,结果昨天写着写着突然电脑关机了,没保存就一下回到解放前,不过也好,昨天的内容有点赶,所以今天重新码了新的。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抱歉啊抱歉,我这个不靠谱的土拨鼠让你们久等了! 第79章   因为黑衣人的一个小小失误, 让李霁从英国公府找到了突破口。那名林中的黑衣人为了救纪澜灿而一时大意暴露了自己,被暗卫斑清顺藤摸瓜,查到了英国公府上。   “林中出手的黑衣人不是东瀛忍者, 更像是大家族里豢养的死士, 属下连夜查证,英国公手上有大批的秘密势力来自于胶东, 这更加能印证他与东瀛脱不开关系。”   李霁眼角一跳,心中更加笃定,沿海匪患, 有卷土重来之势,看样子, 英国公府这些年背着修文帝阳奉阴违,长了野心妄想坐大。   江公公在外禀告, “王爷,将军求见。”   “请进来。”   崔鹤唳这会儿换了一身装束,男人乌发墨鬓,黑厚的发髻高高束至头顶,镶着一顶紫金冠, 麦色的面容上尽是冷峻之色,今日一扫常态,并未穿着常年如一日的劲装, 而是像模像样的着起了襦袍, 不看脸的话, 倒也是个翩翩公子的气度。   二人私下里不会行礼,崔鹤唳将昨日前去万烨处发生的事一一细说,末了,补了一句, “咱们所谋之事,最好别将她牵扯进来。”   李霁心中有数,知道崔鹤唳说的是谁,他拍了拍崔鹤唳的肩头,“此番,有劳你了。”   崔鹤唳眉峰一挑,李霁这算是宣誓主权了,“我倒是不觉麻烦,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比你早些。”李霁的语气已然隐隐不耐。   崔鹤唳气势上太过凛然,倒也不惧李霁,还是多余的解释了一番,“那日,我也不是有意,只是太过意外,想要看一眼她的颈子而已。”   他倒没有那般急色,虽说是喜欢应嘉让绵软的身子,但也不耻做这霸王硬上弓之事。   李霁觑了他一眼,眸中清清冷冷,看不出情绪,淡淡道,“她日后进宫,我不希望有什么传闻流出...”   他这是已经打算好了纳应嘉让为妃。崔鹤唳敛下眸中的一抹冷色,唇角微扬,两人都很自然的略过了这个话题。   “如今边关稳定,你留在京中,要防备的人太多,沧州之事恐怕要提上日程。”沧州有前镇国大将军的私兵,而且还有未上报朝廷的矿藏,只要稳住了沧州,即使李霁上位遭群臣反对,他们也束手无策。   “我明白,眼下内忧外患,还需尽快结束储位之争。”   两人密谈完,复又投入到紧锣密鼓的皇储争夺战。   ......   徐眠画从话本铺子里走出来,天边落霞倾坠,刚回京的姜浮宁并没有马上跟上去,他知道徐眠画对自己无意,但就是忍不住想要去找她,明明在沈家的时候,她还会羞涩的唤他姜家哥哥,眼神里缀满了仰慕之意,到了姜家反而就像避嫌一般,对自己避之不及,躲在二房的后院不出来,更是在他寻二叔的时候,索性待在花圃里不出来,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变了一个人一般。   姜浮宁走进话本铺子里,对掌柜询问,“方才那姑娘手里拿着的是何书?”   掌柜眉头一皱,一脸防备的看着眼前这个干净的俏公子,“客人的隐私小老儿可不能说。公子还是请回吧。”   姜浮宁觉着蹊跷,徐眠画好治水策论与花草集,倒是从没听说过她喜好民间话本,一时之间起了些好奇心,“掌柜的有所不知,那姑娘是我的未婚妻,这成婚前晚辈也不知她喜好什么,见她来了此处,想按着她的喜好给她送些礼。”   掌柜一听,原来是一对有情人,这自是不好驳了人姑娘未婚夫的面子,乐呵呵的说道,“这姑娘前几日同柳先生说,要他写出一本指定话本,姑娘将故事梗概大致描述,柳先生添文加墨一番给她润色出来,这不,方才拿走的,便是这姑娘自己讲出来的故事。”   “老先生可知道故事内容?”   “我就是一卖话本的老头儿,这我哪儿知道。”   这日,徐眠画刚拿上话本,回了府便立马翻看了起来,一室幽静,只听得翻书的沙沙响声,不消两刻钟,徐眠画就已阅览完毕,她蓦地合上了书,不知这样对嘉让是否真的好,她是个有前世记忆的人,自是能避开潜在的危险,可嘉让不一样,她只是改了命,却不知这命会不会在不经意间又被卷入曾经的轨道。   冬狩的这几日,在她看来,每个与嘉让前世有所交集的男人都很危险,这种危险不仅仅来自于他们本身,还因为他们手中的权势而带来的危机。   与其用一个朋友的身份来保护她,倒不如让她心里有所防备,让她自个儿来选。   ......   这日一早,清让路过应夫人的院外,想了一通,还是进去请安,嘉让同阿娘用了些青菜小粥,见大哥进来,自是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她前日才见过茗荷,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大哥,终于见着大哥的面了,反而不好怎么开口问。   应夫人冷着一张脸,默不作声。   清让知道这件事无法让母亲接受,他从未觉得有什么事比眼下的更令他棘手,但这次他没有办法,他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只能把伤害降到最低。   应夫人被这个处处让她省心的大儿气到头昏脑花,嘉让觉得现在不宜让两个固执的人硬碰硬,她拉着清让往外走,来到她的蔚然阁,两兄妹心平气和的坐在一处,清让回去见茗荷的时候已经知道他们两兄妹来过了。   茗荷把认识嘉让的事同他说起过,清让面色有些疲惫,描金的缎带将他衬得有些苍白,显然是连日来都没有休息好,嘉让有点心疼又觉得大哥活该。   “茗荷的事,大哥到底怎么想的呢?”   此时,在这个从小宠到大的妹妹面前,应清让才能得片刻的安宁,那一夜太过混乱,让他根本来不及是谁要算计他。   他奉命调查私盐案,与姜浮宁一同被调派到宜州,那日是地方官员宴请,他们二人不好推脱,便前去赴宴,几位地方官与富商连接敬酒,哪知斟酒的小厮手一晃,酒水悉数倒进了他的衣领处,他被人领着去了厢房换衣裳,却闻得房中一股异香袭脑,且帷幕里隐隐绰绰的映出女子宽衣解带的剪影,当下面色遽变,心中暗道不妙,这是遭人算计了。   应清让趁着还未被药性控制,立马撞门,岂料房门紧锁,只得翻窗砸窗而逃,他一路过来时,下意识地记过路,穿过一道月门就有一个小池塘,届时只要跳入池塘,总能压一压体内的邪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还没等他靠近池塘,远远地就冲出来一个女子,浑身紧绷又迫不及待的说道,“大人,有人要害您。”不等他回答,茗荷紧紧握着他的手,将他一路带到了知州府的后门外。身后有紧紧追赶的脚步声牢牢锁着他们二人,茗荷心下一横,将应清让带上了一船停岸的画舫。   这画舫还是东家的,停在这处等着师傅来修理,她拿了钥匙,摸着黑,将人带进了自己的化妆房。   这一室小小的化妆房,充斥着脂粉的香气,可还是盖不过那一抹女子体肤的幽香。应清让闻得难耐,偏生这女子的灼灼呼吸让人无法忽视,细细的又急促,像是小勾子一般抓挠着他痒麻的体肤。   应清让此时已经意识不清,方才忍着浑身火气跑了一路,现在出了一身薄汗,粘腻在皮肤上,难受得他只想脱个干净。   茗荷复又见着他,高兴的难以自持,她倒豆子一般在清让的耳边絮叨,“恩公,您就先委屈一晚,待天亮了,您再去找随您同行的大人,一定要将加害您的人揪出来。若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夜色正浓,茗荷只听得窸窸窣窣的衣袍摩擦声,待清让脱了那碍事的斓袍,已经靠近了那一具隐隐散着兰铃香味的身子。   应清让抓住她的手,茗荷没能打开门,不由回头,直直的撞在了男人的怀里。   他没有穿衣裳!   等茗荷反应过来,已然是一阵短促的惊呼,抱着她的男人身体很烫,任她怎么推搡都离不开半分,应清让瞧着清瘦,手臂却极为有力,脱了衣裳一身肌骨匀称的紧实腱子肉,肩宽窄臀,劲腰修长,触摸起来平白惹了一身火热。   若是茗荷一直在仰望着清让,定是不敢有如此大胆的想法,她是浮萍,而他是天边的流云,只可远观却无法触碰。   但眼下,远在天边的男人俯压在她的身体上,急切的亲吻她,灼热的气息燃烧她,身体与她交缠在一方小小的床榻,每一个动作都是她从未有过的奇异体验...   这一夜太过剧烈,她像是被疾风骤雨摧残过的花苞,被迫的打开自己,将花芯暴露在雨点里。   让她短暂的忘却了他毫无章法的挞伐,没有理智的粗暴索取,用他的激烈来麻痹自己,或许他是因为喜欢她,所以才与她欢好...   见大哥没说话,嘉让轻轻叹了一口气,“那罗小姐呢?她没做错什么,哥哥不该这样对她。”眼下是一部死局,无论如何,罗小姐都会受到伤害,茗荷肚子里的,是庶长子,也是罗小姐的耻辱。   清让闭上了眼,“她是个好姑娘,我会同她赔罪。”   嘉让不想再让大哥烦心,这件事不能一直拖着,总要解决,于是帮忙着分析,“哥哥要振作,害你的人若不是为钱权,那只有为情爱,哥哥何不从人情世故中着手,亦或是罗小姐身边...”   还未等嘉让说完,清让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人来,“大哥想到是谁了...” 第80章   幸好如今年关将至, 各家各府都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着年节事宜,应家这事目前胶着,不去捅这层窗户纸, 倒也相安无事。   这日, 嘉让受东林县主之邀,于醒春园一聚, 醒春园是檀京文人雅士每月茶会的聚集地,无外乎这座园子这般受欢迎,只因这崇雅黜浮的建筑颇有苏州园林的风致。   整个醒春园亭台轩榭布局严整、花草树木映衬得当, 假山池沼兼容雅致、建园之人也十分有心,近景远景分布均匀。看得人赏心悦目。   这地儿还是嘉让头一回来, 忍不住啧啧称奇,花木扶疏、楼台掩映。一点也不曾染上严冬腊月的萧条之景。   穿过一处弯曲长廊, 有一座不起眼的小院,附一跨进院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株株迎霜傲雪的寒梅,殷殷如血,煞是惊艳。小院布局简洁, 假山池沼中一座柳木桥直通小阁楼,池岸坠着一叶兰桡,上头落了些前几日的未化的霜雪。   古趣写朱梅, 兰石清妍。   “县主, 我听说这里包下一座小楼要上百两, 可是真的?”嘉让心里紧着自个儿的荷包。   “你若是觉着我破费的话,也可拿出五十两来均摊。”来这里,自有她的用意。   前有涓涓小溪流,后有幽幽静阁楼, 就连旁处栽种的枯竹都染了几分暮色诗意,在寒风里摇曳缄默。嘉让听完徐眠画所言,觉得自己就是那几根枯了的竹子。   “那咱还是走吧...”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徐眠画抿着唇笑道:“我听说你回京以后的开支特别大,你阿爹都紧着你的银两,怎么回事?”   嘉让睁圆了一双润凝如甘露的凤眸,“这你都知道?”这话说来十分赧然。   两人走到了阁楼之中,里头都是藏书,徐眠画挑了几本诗书,还有那一本至关重要的话本,搁置在了桌面上,“你若是缺银子,可以来我县主府做事,端茶倒水可会?”徐眠画打趣道。   嘉让没闲着,也挑了几本有意思的杂书,“实不相瞒,银子都捐给济善所了。”她还在川蜀游学时,便一直以尹三郎的名义为济善所捐赠善款,济善所的阁主消失之后,朝廷给他们的扶持十分有限,所以济善所的善款有一半来自于民间募捐,嘉让每隔半年就向济善所捐赠一笔定向善款,给孤寡老者和失孤孩童。   徐眠画心头一颤,胸腔淌过一阵暖流,流向了四肢百骸,她紧紧盯着嘉让,似是要看透她一般,嘉让被她这么认真地眼神锁定,有些发愣,“怎、怎么了?”   徐眠画呼出一口气,像是寻着了一块矿藏,先前不管它是铜矿也好,铁矿也罢,却没想到慢慢挖下去,竟是一片璨若星河的金矿。   人们对于高贵的定义,或身份,或地位,或品格,但现在这一刻,徐眠画的目光追随着这一身青灰男袍的少女,她好似美而不自知,带着天生的吸引与光芒,让人带着使命般为她臣服。   嘉让见徐眠画摇摇头,两个人相对而坐,立刻有园中侍女端着红木托盘,四平八稳的为她们二人斟酒。   琉璃白裂纹的酒盅盛着晶莹剔透的酒酿,十分沁人,嘉让闻着这馥郁清冽的香味儿,开口道:   “杭州酿酒,趁梨花开时熟,号梨花春。想不到县主也喜欢。”   两人都小酌了一杯,嘉让才记起来,“县主过年留在县主府吗?”   “兴许吧,我母亲还在沈家,总要去拜访的。”   说着声音里染了些落寞,嘉让听得出来,徐眠画虽说是有家人,何尝不是孤零零一人,“姜二叔的原配夫人去了也有些年头了,这些年他都没再续弦,县主若有意,二叔应当是想给你一个家。”   一个家?徐眠画没想过,太遥远了。   “你呢?想要一个家吗?”   嘉让云里雾里,“家?我不是有吗?”爹娘哥哥都在身边。   徐眠画点了点她的头,嗔道,“不是娘家,你没为以后想过吗?恢复女儿身,嫁给一个喜欢的男人,过上普通女子的生活...”   徐眠画说得很认真,她不认为嘉让能一辈子这样,这姑娘如今年岁见长,女子的气韵愈发的藏不住,即使从小背脊挺直行姿端庄,可慢慢发育的身体,总是会不经意间流露出女儿家的慵绻绵柔之态,而这一份似有若无的娇态,他们迟早都会察觉。   嘉让听完若有所思,却是摇了摇头,道:   “从檀京到川蜀,一路上人间百态,从前我也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少年郎,总觉大齐锦绣山河,国富民强,但书里说的总不如走出去看来得直观。   县主从前在桐江郡,应该知道一些,大齐的繁盛仅仅体现在贵族与商贾人家,底层的百姓依旧在为一日三餐奔波发愁。   而近几年来灾事频发,边关多战,头发花白的老人失去孩子,嗷嗷待哺的孩子失去父母,我有时不敢想,他们的能不能活过明日。   那种无能为力,隐形的束缚生生将人困死。”   “所以这便是你参加无疆墨者的初衷?也是你一直捐献善款的原由?”徐眠画摩挲了两下酒盅。   嘉让点头,“县主是不是觉着这办法不着力,甚至有点蠢笨?”做一个墨者能帮助多少人啊,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但是为官出仕却能立竿见影。   “为官出仕倒是最好的办法,可于我而言这是万万不能的,这不是戏文也不是话本,我不能拿家人的性命去冒险,再说我能做的,大哥二哥都能做,我相信他们会做得更好。”   “说的再多,不还是一样不甘心么?”徐眠画轻飘飘一句话,令嘉让身躯一震。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这世道对女子太过不公,不能同男子一样科考入仕,不能与兄弟那样打马上学,喜怒哀乐由男人做主,一生都在为一个家族而活。她才不要做那样的女子!   “对,不甘心,所以想做些有意义的事。”她回答得很干脆,嘉让又饮了一杯,酒香微醺,“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同人倾诉,眠画,咱们可以冲破这些枷锁的。”   已观天地大,犹怜草木青。说得便是这样的人吧?徐眠画看着她眼里燃起了小小一簇的火焰,仿佛有什么异样的东西在觉醒似的。   不过,今日带她前来的目的可不是畅聊理想,而是要让她看桌案上的话本。   她摸了摸嘉让的头,“好,我们一起...”说罢,外头的侍女恭声禀告,“县主,大理寺姜评事求见。”   徐眠画不想将他引进来,所以打算出去同他见面,“嘉让,我出去一趟,你别光顾着饮酒,可以看看话本。”   人虽然有些微醺,不过还是乖乖的点点头,待徐眠画走后,嘉让轻轻拿起那一本兰色的册子,上头只有四字:檀京一梦。   女孩儿粉嫩的指尖覆上书册,翻开了话本的第一页:   【“听说了吗?应皇后崩了。”   “这不能吧,封后才一年,怎的就崩了?”   “说是心疾,药石罔效,油尽灯枯,救不回来了。”   “真是可惜了,听说这应皇后姝色无双,圣上的后宫堪堪只皇后这一位,这宠爱独一份,红颜薄命啊!”   “可不是吗,先前封后不是有传言 ,应皇后还是应府小姐的时候,与户部姜大人的公子定亲,后来不知怎的被前骠骑大将军看上了,硬是抢回去成了亲,哪知道骠骑将军英年早逝,这应小姐后来又嫁给了定国公府里的世子,一年前又成了皇后娘娘,这宫廷辛秘里的是非曲直,又哪是我们这些个平头百姓能知道的。”   “这辗转三嫁,圣上还能封其后位,着实是昏了头了,美色误人,美色祸国...”   ......   宫里如今人人自危,御前侍奉的都知道,当今这位天子当初是如何带皇后娘娘回宫的,本以为是个御榻上伺候的玩物,靠着这得天独厚的美貌以色侍君,没成想,进宫没几日,天子在朝堂上力排众议将就将其册封为皇后。   也只有天子心腹江公公知晓,这天子和皇后娘娘那段轶事。   不过皇后娘娘都已经去了,且是自尽,传出去便是天大的丑闻,宫里谁也不好触了皇上的逆鳞。   江公公看着这位年轻的帝王,仿佛灵魂离了体,眼里空洞洞的,坐在凤渠宫那把梨花木靠椅上,神思像是被抽离,江公公也不敢上前打扰。   此时此刻的天子,江公公想到的不是他从小是如何的天才藏拙,也不是如何的对着先帝虚与委蛇,更不是手段阴狠让人胆寒的皇帝。   而是那个脆弱的,没有母亲庇佑,流着外邦血统的孩子。亦是那个失去心爱之人,彷徨无措却又强作镇定的痴情郎。   皇帝陛下满眼血丝,眼下黛青,良久,他才闭上了眼睛,只是一旦闭眼,面前就会浮现出应皇后服毒自尽的画面。   海棠泣血,花开荼靡。   他不得不以这般惨烈的方式去回想她,哪怕这个女人死的时候都是恨着他的。】   ......   不就是一本烂大街情节的帝后话本吗?嘉让没多大兴致,刚想放至一旁,突然胸腔隐隐作痛,嘉让鬼使神差的翻开了下一页。   上头的标题赫然写着“抢亲”两个大字。   终于过了两刻钟,嘉让一字不落的将这本短小话本看完了,最后她呼吸有些乱,急促又不安,只因为话本的最后一段与第一页前后呼应,感情太为强烈。   【嘉恪帝缓缓睁开眼,却头痛欲裂,他还是不信她就这么死了,她答应过会陪着自己的,哪怕是他用尽手段,逼迫欺骗,她还是答应过的。   看着这殿中的一景一幕,嘉恪帝目眦欲裂。他是多么希望她可以留下来,但她还是扔下了自己。男人对着空无一人的凤渠宫,最终还是哽咽出声,却还是阴鸷无比地说道:“应嘉让,朕就是入修罗地狱,也要与你至死不休!”】   嘉让注意到自己的名字,不知不觉惊出了一身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  慢慢开启修罗场   想要营养液,撒泼打滚 第81章   “听闻起云道长出关了。”静和悠悠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在氤氲的白气里看着一派闲适淡雅的七弟燕王。   李霁目光凝结了片刻,眼睑微垂,“是么...”   先帝时期, 道教盛行, 先帝为求长生不老,酷爱炼丹, 后身体每况愈下,驾崩前夕不知为何留了一道肃清妖道的圣旨,从那时起, 各大道教一夜之间通通遭到打压。   “灭妖道,正教法”的呼声在民间也愈演愈烈, 道教一时之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直到修文帝登上皇位, 道教核心人物起云道长进宫面圣,此后便趋附于朝廷,二者的关系这才破冰。   而起云道长是个很神奇的存在,早些年在教派中因有窥天探梦的本事而声名大噪。先帝有意将其纳为麾下,却遭到婉拒。被神权色彩笼罩下的起云道长成了各路人马竞相阿谀的对象, 而此同时,道教便扣上了妖魔化的高帽子,其中的是非曲直李霁也无甚兴趣。   “只不过这一回, 起云道长闭关期间, 窥天探梦的本领逐渐丧失, 恐怕又有一场动荡不可避免。”静和有些担忧,眼下父皇稳坐高位,有部分原因是仰仗于起云道长,若是这个象征着帝王统治的代表人物失去了价值, 恐怕暗处蠢蠢欲动的牛鬼蛇神就都要粉墨登场了。   李霁若有所思的摩挲着茶杯,冷玉般的面上略显迟疑,静和头一回见他心不在焉,“七弟怎么了?”   “无碍,只是想起了前几日做的一个怪梦。”   这些日子忙着揪出幕后乱党,自是无暇他顾,但冬狩的那个梦,却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仿佛在预示着什么,给他带来隐隐不安。   他能感知梦里的自己已经是九五至尊,而凤榻上的女体虽未着一缕,却能宿在凤渠宫的,可想而知,她便是凤渠宫的女主人,他的皇后。   如今知道嘉让是女子没错,他也确实喜爱她,将她视作私有,并不是没想过要同她行云雨之事,但总不至于像梦里那般,要用强的去侵犯她。   所以,他们二人之间,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才对。李霁头一回因为一个梦而较起了真。   “奇了,七弟竟会为梦境上心?”静和一脸探究,又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复又说道,“这正是巧了,若是被梦境所困,何不去见一见起云道长,让道长为你答疑解惑。”   “也好。”   ......   嘉让抿着粉润的唇,秀致的眉头轻蹙着,莹白的小脸瞬间变得苍白,一语不发的盯着话本里最后有关于嘉年皇后的评文:   空有美色,红颜薄命,辗转三嫁,不得善终。   不得善终。   这四个字来的太过晃眼,令她有些呼吸不过来,仿佛能感知一般,胸口瞬间变得很难受,好似她真的置身于话本的世界里,里面死去的女子便是她自己。   嘉让紧紧攥着的小拳头忽又松开,呼出一口长气,安慰着自己:一本没有出处的话本而已,不要当真,不要当真...   嘉让见徐眠画还没有回来,自己一个人出去吹吹冷气,好冷静下来。虽然让自己不要当真,可是满脑子都是话本里的一字一句。   【“多大了?知道怎么伺候男人吗?”   “这是西域金错刀,你好生收着,这便是定情信物...”   “等我回来,我带你去草原...”   “它没了对不对?我的孩子没了对不对?”   “二哥没了...”   “你若是敢寻死,朕就杀光国公府和应家!”   “你又杀了谁?”】   仿佛有了画面一般,一幕幕层叠交织着窜进嘉让的脑中。   迎着寒风,她也不觉冷,一嫁将军被抢亲,不自觉的带入了崔鹤唳的脸,嘉让惊得一哆嗦,忍不住的身体微颤,脑子越来越乱。   这时,一件柔软又挺括的大氅罩在了她纤细的肩上,一双指骨分明好似白玉般的手掌映入眼帘,在她的脖颈处细细的将锦绳系成一个活结。   龙涎香混着忍冬气息的味道裹挟着她的周身,将她团团围住,嘉让身体一僵。   身后的男人高出她大半个头,为她挡住了大半的寒风,李霁舒缓的呼吸浅浅的洒在她的耳蜗处,嘉让耳边细小的白色茸毛随着皮肤的战栗而悄悄地竖了起来。   “怎么站在风口处?不冷吗?”李霁当做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嘴唇轻轻覆在她小巧莹白一只的左耳处,温热的气息很是酥痒,嘉让缩了缩左耳,略微不适。   她有些抗拒的从李霁虚虚拢着她的怀里挣脱了出来,不可避免的碰上了男人坚实的胸膛。李霁下意识地将人抱紧,而后才若无其事的松开。   “殿下怎么来了?”她敛下眸中一闪而过的惧意。不动声色的拉开与李霁的距离。   李霁高她一大截,她的各种反应自是逃不脱他的眼底,他不喜她离自己太远。李霁没说话,不容拒绝的牵起她纤细的腕子,将人带到了方才与静和公主的阁楼。   阁楼里的地龙每日都烧着,一进去,仿佛春暖花开一般,嘉让回过了一些精气神,但整个人依旧沉默。   “这园子是静和长公主的私产,她素来好诗文,所以将这处布置得极有江南风韵,这么说来,你也是半个江南人。”   嘉让不知他带自己来要做什么,点头道:“小人在平都生活过几年。”   李霁看着她精致瓷白的鹅蛋脸,未施粉黛依旧唇红齿白,明眸善睐,不禁莞尔,“江南水土果然更养人些。”   嘉让抬起诧异的小脸看向他,有些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这时,屋里伺候的侍女从偏厅四平八稳的抬着一架古琴,一个琴师模样的女子向二人盈盈一拜,细长的手指带着义甲,这便是要为他二人弹奏一曲了。   李霁忽而一扬手,琴师会意,躬身退下,此间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嘉让注意到,燕王殿下这是要在自己面前弹上一曲,颇有些受宠若惊。   李霁见她讷讷的看着自己,俊美的面上不见以往的冷峻,满是温和宠溺的笑意,他问:“可会《凤求凰》?”   这是求爱名曲,怎么可能不会,嘉让点点头,忽而心中一惊,他该不会是想当着自己的面弹奏《凤求凰》吧?   不太好吧?   正当李霁前奏一起的前一刻,嘉让想出声制止的话一顿,只听得李霁弹奏的不是《凤求凰》,嘉让面上一热,她自作多情了。   男人的手指很好看,指骨分明,肌骨均匀,仿若白玉雕刻而成,让人瞧着这手,就该抚琴弄箫,舞文弄墨才是。   一首铭记于心数十载的《兰藏谣》在李霁的指尖徐徐飘进了嘉让的耳中。每个音符都带着忧郁的彷徨,一点也不似一个尊贵之人给人的感觉。嘉让看着端坐于琴身前,好似变了一个人的男人。   不知为何,感觉能看透他似的,他此时周身的气韵,就像燃烧了一场支离破碎的美梦一般,直教人看的心头一震。   这大概便是世间好物不牢靠,彩云易碎琉璃脆最直观的感受吧?   害怕这强硬到自满的弹法要将人的情绪如泄洪一般爆发出来。   这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李霁,一个张扬,饱满,自带贵气,于安静或痴狂中依旧气吞山河的男人。   这首曲子甚至没有技巧,却像是一把刚开刃的剑,惊艳无比,在嘉让看来,那一次芝山上,自己的献芹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男人行云流水的弹奏完之后,细细的净了手,原本阴郁的眸子里现在是一片清明,他看向嘉让,“你可是我第一个听客?如何?”   他竟然让自己评价他的琴?嘉让错愕,这不是在大拿面前班门弄斧吗?还能这样碾压人?   嘉让摇摇头,溢美之词挂在嘴边,夸得李霁天上有地上无。   “为何殿下弹得就能如此出神入化?小人师承大家都不及殿下微末,敢问殿下师承何人?”   李霁嘴角的笑意一顿,仿佛回想起了一些不好的记忆,嘉让见他不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兰藏谣》还能师承何人,定是他母亲盘蓝公主。   李霁面上淡淡,“我从小就听着母亲给我哼这曲子,六岁那一年便戛然而止,此后再也没能听过一样的。”李霁皮笑肉不笑,“我弹了这么多年,却还是不及你在芝山上那一日像。”所以她不会知道那一日,他的心在狂跳,像是尘封了很多年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就要将他淹没。他远没有面上看得那般风轻云淡,他想迈开这第一步,让她走进他的心,她若是不敢走,他抓也要将她抓进来。   ......   芝山静室中,李霁与起云道长相对而坐,起云道长如今年逾古稀,虽然依旧是仙风道骨,却也已鹤发鸡皮垂垂老矣,一副大限将至的模样,李霁所思所问,在起云道长看来不过是红尘中的一颗沙粒。   老者低沉的声音充斥着整个静室,像是在解析道经一般:   “佛法无边,道法自然。   世间种种,有透彻,有无解,亦有怪力乱神之事。   道义之中,开梦眼,知未知。   不解,遗憾,悔恨,亦有逆转之法。   道徒梦醒,一切皆有迷雾消散之时。”   “还请道长赐教。”李霁谦卑,他知道这个道长的本事。   起云道长自知神力总有消散一日,却没想到未来的皇帝会因为一个关于女人的梦找上了他。   “殿下的梦,是前世的业障。   梦中的人,便是前生爱而不得,舍而不能之人。   如此这般,殿下可还要听下去?”   李霁坚定的点头。   男人脚步沉沉,离开芝山的时候整个人沉郁低迷。   江公公并不知发生了何事,总觉得能让殿下开怀之人也只有应家的小郎君,方想提一嘴应小郎君,便被李霁的眼神一记斩杀。   李霁独自上了芝山的竹斋,这一回,天地茫茫,他却有一种被命运单独拎出来凌迟的无力感。   起云道长的话像一记重拳打在他的心口,他不明白,他只是做了一个旖旎又沉重的梦而已,那个梦里只是有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为什么会被烙上不得善终的印记?   他的爱,真会让她死吗? 第82章   徐眠画确定嘉让已经看过了话本, 但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否正确,只能用这般迂回的法子让她心中有所防备,若是不会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殊不知, 入了夜的嘉让进入了光怪陆离的梦境。   梦里如泡沫幻影,梦里的自己走马观花, 遇见个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却又不是她。因为她从没穿过襦裙,嘉让看着自己一身青灰色的道袍, 突然想着自己要是着上织锦绣花的襦裙会是什么样子。   女子画着素净的妆容,却一点也不显寡淡,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大约及笄的年岁, 却生得一副琼瑶仙子般的好容貌。   嘉让听着她同人说话时的嗓音,柔糯又酥甜,比自己的女声好听多了。要是她没有被当做男儿样的话,是不是声音也会这样?   梦里的姑娘温柔良善,因为抚恤金一事救了姜大人一命。而后同姜世伯的儿子, 也就是姜浮宁定了亲。是一桩极为门当户对的亲事。   姑娘十五岁出嫁那一日,风和日丽,晴空万里, 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嘉让却看见城门口出现了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 高头大马上的男人勇武健硕, 像一头狮子一般,扑面而来的杀伐之气令人胆寒,嘉让皱眉,那不是崔鹤唳吗?   他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 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姑娘的喜轿,嘉让心底蓦地一颤,只见崔鹤唳挥手下令,直接派手底下的人将姑娘的花轿团团围住,当街抢了亲。   画面一转,是张灯结彩的将军府,她看见崔鹤唳一身新人装,同人敬着酒,嘉让承认他长得很俊俏,但一直冷着脸,平日里不苟言笑,端着一副大将军的架子,再好看也没人敢盯着他呐,不过今日的崔鹤唳面上是少见的开怀喜悦,瞧着很是高兴,也很是俊美,虽然身着喜服,却依旧难挡那野性充满张力的俊美。   不过此时嘉让很是纳罕,他的父兄战死才将将过了一年,他不怕被史官口诛笔伐么?   嘉让鬼使神差的进入了崔鹤唳的新房,提花苏绣祥云纹的喜帐下,坐着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样的姑娘,红装艳裹,纤秾合度,与身后的拔步床融为一景,很是艳丽。她看着崔鹤唳揭开女孩儿的红盖头,同她一样的,见着盖头下美得惊心动魄的女子而呼吸一滞。   还未看过瘾,嘉让面色一红,脑子炸开了浆糊似的,羞得立马垂下了脑袋。   他、他们...   男子的胸膛壁垒分明,身体蕴藏的力量喷薄欲发,原本麦色的肌肤不算太黑,但是身下的女子实在过于白嫩,两人交织着,将他衬得仿若煮着豆腐的大黑锅。   嘉让晃了晃脑袋,崔鹤唳还要不要脸了?他怎么能做那种事?   没等自己忘记,她便看见了女孩儿大大的肚子,同她略显稚嫩初显风情的脸庞一点也不搭,她好像很难受,该不会是难产了吧?崔鹤唳人呢?   只见房门外来了一个长身玉立的男人,不是崔鹤唳,是燕王。   燕王!   嘉让一惊,不可思议的看着燕王殿下俯身紧握女孩儿的手,面上是隐忍阴鸷的痛色,而后燕王守在产房外,外面是一群羽林卫,层层围住了将军府。   可想而知的是,女孩儿流产了,从这之后,梦境越来越快,就像一帧一帧的图像在嘉让的脑子里如流星划过。   崔鹤戾死于流沙,他提前计划秘密将人托付给定国公世子贺兰集。   朝堂之上的党派之争和皇子夺位齐齐上演。崔鹤戾因为助七皇子夺权而死。   其中阴谋重重。贺兰集为保护嘉让,安排其假死脱身,应府也因嘉让之死免受牵连。   贺兰集润物细无声的爱意渐渐感化嘉让,为了娶嘉让,一直不立正妻,妾室更是摆设。   三年后,十九岁的嘉让以早夭表姐的身份嫁给了表哥贺兰集。成婚三月之后,已经是皇上的燕王得知真相震怒,派贺兰集前往戎敌。定国公夫人知嘉让无法生育,又知皇上钟意嘉让,便与皇上达成共识。让皇上放过国公府,就把嘉让送给皇上,解定国公府之灾。   嘉让被迷晕醒来之时,发现自己未着寸缕的躺在李霁怀里。   而此时贺兰集在边关拼死抗敌。嘉让崩溃,一心寻死。   李霁大怒,将嘉让囚/禁在凤渠宫中,并威胁她如果寻死,便不放过其家人。嘉让妥协,在宫中做了李霁的禁脔。   李霁为了让嘉让永远留在自己身边,不顾群臣反对,三月之后册封嘉让为后。   贺兰集知道妻子被李霁困于宫中,最终亮出底牌,集结江湖令密谋逼宫。列出李霁的各大罪行。   贺兰集逼宫失败。自此定国公府大厦倾颓。   已然认命的嘉让后来才知道,不止崔鹤戾是被李霁杀害,先皇,东林县主,二哥,尚未谋面的孩子,都因为他的一己私欲而丧命。   李霁种种罪行压迫得嘉让心尖发颤。   李霁抱着嘉让,诉说着自己对她的爱意,目光清明温柔,但依旧让她怕得瑟瑟发抖。   嘉让宣泄无门,自此精神涣散,渐渐说不出话来,终是一杯毒药结束了被人强取豪夺,随意欺辱的一生。   李霁抱着她的尸身双目猩红,眼神里只有惶恐和涣散,他一动不动,如同一个偶人。   嘉和二年十二月十七日,大雪。应皇后殡天,嘉恪帝赐元后谥号嘉年,取帝称“嘉”,可见嘉恪帝对应皇后珍爱之深。   嘉让被压抑得大口喘息,这个梦到了此处应该画上句点才是,可它这时并没有,这场梦还在继续...   她看见李霁怔怔的瞧着她的画像,就像他说的,他的父皇,也在盘蓝公主离开后,总是枯坐一晚,盯着她的画像,像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   穿着锦衣华服的嘉让死了,但是青灰道袍的她还在。她与他的梦好似交/合了一般,李霁身上的龙袍没了,只一身王公蟒袍,他的眼神晦暗不明又不可置信的看着只是一道幻影的嘉让,李霁犹豫的伸出手,又怕她突然闲散,却还是没能敌过希冀。   他轻柔的触摸着她的脸颊,他震惊于自己触碰到了她的实体,瞳孔止不住的紧缩,李霁一把强硬的抱过她,声音低哑干涩,“是你吗?你回来了对吧?”   嘉让呼吸急促,推开他的怀抱,落荒而逃。   接下来更让她匪夷所思,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竟然成了梦里的她,身为女子的她,在一片蓝天白云,大雁成群的天空下醒来,她的四周是一望无垠的茫茫草原,不远处有肥硕的牛羊,有悠扬的马头琴声,还有一个看不清的高大身影逆着光朝她走来...   嘉让醒来,满身汗腻。这个梦真实得让人害怕。其中种种仿佛自己亲身经历了一般,她突然联想到了白日里那册话本,该不会...?   真有怪力乱神一说?   所幸外头天光大亮,她捏了一把自己的虎口处,这才起身下榻。   而在竹斋卧眠的李霁却没这般好运,他被梦魇困在了无休无止的噩梦里。他看见那个是自己又不是自己的男人成了天下之主,坐拥四海,傲视群雄,最后,他成了他。他一个人高坐摘星楼,果然成了那个最孤独的人,他看着月下的皇宫,他的家。   威严的太极殿正在华丽的颓废,里面不会再有崔鹤唳,不会再有贺兰集。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他年少的挚友。   而凤渠宫那个强硬的闯入到他诡谲的生活里,又强硬离开的女人,从她死后,也带走了他最后一点温暖。   从此之后,只有各种灰尘在光束里飞舞,胭红的高墙渐渐褪色,他也不再在梦中一次次死生别离的追赶。   李霁索性让终极一生的孤独将他淹没,此后的帝王之路是一段厚重的沧桑岁月,人生无常,入眼的繁华都是假象。   李霁又何尝不是被关在了这座宫墙。   嘉让为了驱散梦境带来的恐慌,在除夕夜的前一日独自策马去看望阿翁。   阿翁的小院里种着桃树,这颗桃树和自己都差不多大了,现在枝丫上光秃秃的,看起来很萧索。   这一股子伤春悲秋是怎么回事?   “明湛居士在山上同点默师叔博弈呢,嘉让在暖室里坐一会儿吧。”   “这般冷的天,怎么还上山呢?”师父也真是,三天两头就叫阿翁上山,就在道观里下棋不好吗?   “天儿冷,走动走动也是极好的。”   嘉让没闲着,想着把阿翁带下山来,若是劝说一番,将阿翁带回府里,那便再好不过了。   嘉让虽穿的臃肿,但身姿还是极灵活的,她别的不精,爬山可是一把好手,下次找谁去爬山呢?   没多久,浑身散着热气的小道士便看见了几座竹斋,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上次误闯的竹斋,燕王的竹斋,嘉让没理,径直走向了更远一些的道观师父的竹屋。   里头隐约传出两个男人的说话声,原来阿翁与师父并没有在对弈,两人穿着厚实的道袍,盘腿而坐,一旁燃着红泥小火炉,两人正煮着茶,聊着闲话,嘉让没有出声,只听得师父说些什么天机不可泄露,窥天探梦,改命。   阿翁声音沉沉,她听得分明,“年年的命格还是无法逆转吗?”   嘉让听他们在聊自己,推门的手一顿。悄悄地将耳朵覆上。听完便是一惊,所以阿爹一直在骗她,改命不是因为阿爹仕途,而是因为命中注定的不得善终。   良久,嘉让动了动冷掉的双腿,她不知道该去哪里,漫无目的的在山间游荡,忽而,在雾气缭绕的竹林里,她走到了李霁的竹斋,嘉让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鬼使神差的推开了竹斋的大门...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0-07-15 16:45:03~2020-07-16 23:17: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83章   大齐沿袭先制, 元正休沐十六日,即除夕至元宵。到了明日才是除夕,这会儿各大王公贵族都还在宫中述职。   朝堂之上, 百官肃静, 近日来贺兰集要处理冬狩刺杀一事,人已经连轴转了好几日都不得歇, 万烨在那日夜里不知为何突然中风,贺兰集看着崔鹤唳的背影,倒是有些捉摸不透了。   “臣有本启奏。“   “准奏。”   “燕王得陛下口谕, 找出乱党,眼下燕王蔑视朝堂, 无故不来报,臣认为, 燕王殿下难当大任,遵循礼法,理当早日前往封地燕州。”   话音刚落,底下便有多人附议,李霁今日确实不在, 若不是得江公公转告,贺兰集也不知这人到底在做什么。贺兰集手持笏板,意气风发的年轻大人声音铿锵有力, “回陛下, 燕王殿下昨日已有乱党的最新线索, 如今正在全力查探,想来,不日便能将幕后之人公之于众。”   这话说完,大殿上静得落针可闻, 方才那位要将李霁早日赶回封地的臣子倒吸了一口凉气。谁不知道这次事件的严重性,幕后之人定是朝堂之上的内鬼,他质疑李霁,便是在阻挠查案,其心可诛。   那位臣子见修文帝面色已然微妙,立马惶恐的跪下身来,而后那几位附议的大人见状,齐齐跪做一地。   修文帝不怒自威的天子威仪,冷眼睨着大殿底下的人,令整个朝会陷入了急张拘诸之态。   良久,这朝会才终于散去。贺兰集邀了崔鹤唳一道,两人同车而行。   “万烨究竟怎么回事?”   “中风罢了。”崔鹤唳不以为意。   “你倒是厉害,气得万烨这老匹夫中了风,让我猜猜,你定是同他说了沧州之事?”贺兰集姿态闲适,通体舒畅。   “嗯,你我这般,不需要避嫌?”崔鹤唳心情也不错。   “我们若是真的避嫌,那才是有鬼。反正李霖不是还以为你假意与万烨投诚。秦王那边你不必担心,万烨倒下,贤妃不理事,他就作不了妖。”   “贺兰,你不觉得,咱们这条路过于顺当了些?年少的时候还以为这般夺权势必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这几年处心积虑的蚕食各方势力,成效显著,要说惊喜是惊喜,可这也出现了一个更大的考验,这样一个外强中干,内忧外患的国家交在了咱们手上,必定要进行整顿改革,而这些遗留问题若是处理不好,我们二人日后恐怕也会成为万烨这样的世家拥趸...”崔鹤唳仿若有感而发。   他的顾虑贺兰集都懂,“你放宽心,天命所归,也不算辱没了家族。日后若真的出现了嫌隙,谁还没个自保的手段...”   两人相视一笑,揭过了话头,崔鹤唳若有所思,问道,“李霁今日在何处?”   贺兰集没多想,“芝山竹斋。”   ......   明日才是除夕,嘉让也是存了李霁不在此处的心思所以想进来看看。   李霁曾同她说过,这座竹斋是他的水云身,是他最自由,无所羁绊之处。   对于梦里的那个她,是个可怕又神秘的地方。而对于站在屋檐下的嘉让来说,这只是一个绝代风华的男人偶尔冥想的竹斋。这么一想,其实她一点也不抗拒。   她不知道要不要将梦与现实混为一谈,她如今好好的,而燕王,也并没有做错什么,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告诉她,进去坐坐,或许里面就能找到答案。   斑影与江公公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守着。   “殿下不让我们打扰,应小郎君应该能成吧?”江公公求助似的看着斑影。   斑影耸耸肩,表示不知。李霁自昨日午时拜别起云道长便在竹斋里再也没有出来过,就连早朝也不去了。   嘉让推开门,日光争先恐后的涌入幽暗的竹斋,里面一点也没变,还是当日她误闯进来时的布局。   嘉让小心翼翼,预料之中的暗器并没有立马招呼她,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也不知多久没来人了。   她环顾四周,一点一点收入眼底,她坐在蒲团上,双腿盘起,闭上了眼。   这些年来,她一直以男子示人,追逐在阿爹和哥哥们的身后,享受他们的荫庇。看着哥哥们成为家中的梁柱,阿爹对他们的寄语便是肩担道/义,厚德载物。   但每每望向她,却总是情不自禁的流露出惋惜和愧疚。她不想阿爹阿娘总是觉得愧疚于她,她也想每一年的祝福同哥哥们一样,也想成为家人的支柱。   所以就算命中注定的不得善终将她原本的命格打乱,改命也只是逃避罢了,她逃避了十几年,如今只想为自己做一回主,她不再是怯懦懵懂的应嘉让,她要正视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内心,以及未来的无限可能。   想通了这些,嘉让睁开了眼,她不要管前世如何,她只求今生,只求今生活得畅快!   正要起身离开,突然一道梦呓似的男声满是沉厚痛苦的响起。   “不要走...”   嘉让一惊,“谁?”   她连忙转头看向了帘幕后面的床榻,不禁心跳加速,还有哪个男人能在这儿,定是燕王!   “我错了,别走好不好...”   天可怜见的,这男人的声音如此卑微的祈求着,嘉让不可能视而不见。她定住了欲要挪动至门外的脚步,“我没走。”   燕王好似很是痛苦的带着哽咽,莫名的像她小时候二哥不带她放风筝,委屈到不争气的流眼泪。   嘉让细白的手掀开帘幕,光影沉沉的内室,三足鎏金竹枝纹的香炉熏着淡淡袅袅的松柏香,带着丝丝缕缕的暖意,很是怡人。映入眼帘的是一副檀郎卧眠图,此情此景,衬得煞是好看。   嘉让万万没想到燕王此时会在这处睡大觉,他不要上朝的吗?   即使室内日光不充足,还是一眼就能看见男人紧蹙着的眉头,还有越过眉梢的痛色,以及两鬓间细密的汗珠。   嘉让一颗心提了起来,还以为他发烧,怎么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儿?   嘉让三步并作两步走近了李霁,粉白细嫩的素手轻轻搭在了男人的额间,触摸着他的体肤,感受着他的温热,见不是发烧,这才放下心来。   瞧这样子,该是梦魇着了。   嘉让轻轻唤他,“殿下,殿下...”   李霁一把精准无误的抓住了嘉让的手腕,仿佛有第三只眼睛似的。嘉让身体一僵,本能的想要拂开他的手掌,奈何这人做梦力气也这般大,竟是掰都掰不开,嘉让妥协,索性不挣了。   李霁隐隐约约听着一声清润的少年音在唤他,心里的燥意被渐渐抚平了不少,他一夜未眠,到了天边泛起鱼肚白,这才不知不觉合上了眼。   李霁在无边孤寂的梦里醒不过来,眼角渗出了前所未有的泪意,嘉让见了鬼似的看见他眼尾处的两行清泪,缓缓洇入了鬓角。   嘉让见他这副模样,是从未见过的焦虑哀伤,哪怕是上一回小雀山遇刺,他也没这般脆弱过,这是梦到了什么伤心事?   她没出息的心软了。抓着李霁的手掌稍稍安抚了一番,静下心来看着这个犹如妖孽似的男人,他可真好看啊,是她读过一本游记中那种有如神祗般的好看,这般不容亵渎的禁欲容貌,不知以后他的王妃该要如何出众?   嘉让摇摇头,想那么多做什么?反正又不会是她,索性欣赏欣赏吧,毕竟以后也看不到了。   目光触及他冰玉一般冷白的皮肤,此时浮现出一抹病态的潮红,细密的汗珠挂在他两鬓颊腮处,冒着丝丝热气,眼睫如同一片鸦羽,轻颤着勾勒出细致的弧度。   挺拔的鼻梁呼吸由急变缓,眼下倒是有些润雅的气质了,不由自主的目光往下移,男人的薄唇微抿,原本的淡粉变做了一嘴儿的白,嘉让起了坏心思,眼睛里闪着亮亮的光,坏心思的光。   她伸出一只没被禁锢的手,捏住李霁的脸颊,男人的面上没有多余的肉,不过胜在肤质细腻,所以嘉让重重往里一挤,男人抿着的嘴自然就张了开。   嘉让满意的哈哈一笑,看着男人被她为所欲为的掐成了这般滑稽模样,还有些可爱是怎么回事?   没等她看过瘾,李霁突然睁开了眼,眼睫轻颤,嘉让怔怔的看着他,里头氤氲着湿意,带着迷乱的薄红,她立马笑不出来了,赶紧松开了手,哪知李霁眼神涣散,迷茫又无措的看着她,那眼神像一只依赖主人的小狗,生怕她扔下自己。   看着梦寐以求又近在咫尺的脸,李霁苍白一笑,眼神仿佛自我厌恶一般,喃喃道,“我竟还在做梦啊...”   嘉让哪管得了这么多,谁在死亡的边缘试探还会解读别人眼神里的深意?   趁他懵,赶紧溜。   狠心的女人手一甩,赶紧冲了出去。江公公见人出来了,有些没搞懂,殿下怎么还在里头?   “走,进去看看。”江公公生拉硬拽着将斑影拖进了竹斋。   嘉让跑出了竹林,此时阳光缀满了山间,她停下了脚步,顺了几口气,方才好险,不过这样一来,心情竟然十分畅快。   所以说,人生在世,别想那么多嘛,瞻前顾后,顾此失彼,得不偿失啊!   “你怎么在这里?”   这声音?   嘉让循着声儿抬起头,几步路开外站着一个高大得像一座小山般的男人。   不会这么巧吧?   “崔将军。”嘉让半抿着唇,微微退了两步,一想到昨日的梦里同他在榻上...   不对,那个女孩儿才不是自己,她才没有!   嘉让低着头,双颊的绯红却还是被崔鹤唳尽收眼底。   看着她这般少见的烟视媚行,男人有些心痒,话里促狭,紧紧的盯着她说道,“你脸红什么?” 第84章   耳边是呼啸的山风, 虽然天空是晴朗的,但依旧带着湿冷的寒意,嘉让难掩紧张的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看向几步开外的崔鹤唳。   男人发髻高束, 一顶青玉冠低调华美,衬得面色不似平日里那般凶神恶煞。身着玄色靛青滚边的程子衣, 肩背紧实宽厚,劲腰长腿,孔武有力。   “我没有。”嘉让在他打量的目光下咽了咽喉咙, 局促不安的出声辩解。莹白的小脸没入毛茸茸的围脖之中,腮边的红晕还未消散。即便裹着宽大素净的披风, 依旧是这山林中最惹眼的风景。   她完全不知道崔鹤唳知晓她是个女孩儿后,看她的眼神不自觉的变做了宠溺。   男人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若不细看,根本就不知道他在笑。崔鹤唳方想再说什么,看见她身后不远处的竹斋,随即便明白了过来。   他止了笑意,清晰的认识到眼前的姑娘已经是李霁的囊中之物。而这四周皆有李霁的暗卫, 密切的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眼下他不过是同应嘉让在山间说了两句话,恐怕这一刻就已经有人回禀了李霁。   嘉让见他良久没有开口说话, 心知他是来找燕王殿下, 识趣的说道:“将军若无事, 我便先行一步。”一副自以为十分自然,实则避之不及的模样哪能骗过崔鹤唳的眼睛。   他原也没打算节外生枝,让李霁有所误会。还以为自那一晚他们二人之间会有所不同,看样子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心底是说不出的燥郁与乖戾。   下山的路也就这么一点宽,崔鹤唳整个人站在夹道上就已经容不下她顺畅的走过去。嘉让只能挨着崔鹤唳下山,女孩子低着头,藏着自己莹润秀气的下巴,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实在令人很想占为己有。   就在嘉让顺利的走过去,将将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忽的一只大掌轻轻松松的掐住了她的手臂。   嘉让一颤,别过头,“怎、怎么了?”   “我送你下山。”手掌里的女子手臂隔着厚厚的衣料,依旧纤细柔软,他稍稍松了些力气,生怕给她掐疼了,崔鹤唳下颌的弧度微动。没等她开口拒绝,眼神已经暗含决意。   嘉让顶着他迫人的视线不敢造次。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   崔鹤唳将她护在内侧,下山的小道旋着山体,外侧是层层的缓坡,嘉让心里难堪,自我拉扯着要被撕裂的尴尬,虽然身旁的男人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同燕王,是认真的?”   这声音里如落叶飘零般的落寞是怎么回事?   嘉让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既然他们都是这样认为的,她也不打算再做无谓的解释,反正过些日子就要离京,自然不想同他们再有所牵扯。   “年后我便会离京,这些传闻自会不攻而破,还有就是,我对燕王无意...”这话说出来有些涩,该是山风吹太久了吧...   “你要走?”崔鹤唳脚步一顿,这话里信息量太大,所以她还不知道李霁已经她是女子的事?还有就是她并不喜欢李霁,那么...   嘉让点头,忽而抬起头看向崔鹤唳,也没了方才的扭捏,郑重其事地说道:   “还有一事,将军若是信得过我,可以去文曲街永安堂找一位罗大夫,他于情志病十分有见地,应该能为将军排忧解难。”   嘉让自那一晚对崔鹤唳也是大为改观的,甚至想找师父的一位友人了解他的症状,战场上带下来的情志病对于将士来说还是很常见的,但对于一个最高指挥的将军来说便是紊乱军心的不安定因素,所以他应该没有找过大夫。   崔鹤唳怔怔的看着身畔的人,心里头盛着花蜜一般,有些甜丝丝的,平日里凌厉的眼中闪过一抹暖色,嘴角不可遏制的上扬,心情十分愉悦。   “为什么这么做?”她不喜欢李霁,而且方才她是在关心自己吗?   呃...这个问题把嘉让问懵了,还以为他不喜旁人干涉他的事,嘉让解释:“抱歉,是我逾越了...”   话还未说完,崔鹤唳双手搭在女孩儿单薄的肩头,险些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激切。他稍稍低着头,面色温和又认真,眸子里缀着星星似的,深深的看向这个素肤若凝脂的美丽姑娘,薄唇轻启,“为什么对我好?”   李霁追上前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他愣在原地,此时山风四起,吹得他单薄的衣袍猎猎作响,如堕烟海般,定定的望着二人。   男子高大威猛,女子纤瘦雅致,两人行至一处,举止亲昵,画面出奇的好看又刺目,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夹道的尽头,李霁才收回了那病态的目光,宿梦潆洄间,他失了向前的勇气,像一个在阴暗的角落里觊觎着旁人珍宝的怪物。   天知道方才他有多想冲过去将应嘉让抢回来。可他怕了,他怕那个该死的梦境是真的,怕她那寥寥几字的恶毒批命,偏偏这些都同他有关。   ......   大理寺   应清让处理完年关积压的庶务,正打算去梧桐巷子瞧一眼茗荷,突然,罗寄颜面色憔悴的从一旁摇摇欲坠的走来,终于看见应清让,她的未婚夫,面上才有了一丝悲伤的笑意。   应清让神情有些恍惚,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罗小姐?”声音温和又客气。   女子方过及笄之年,清丽得仿若一朵水仙花。她平日里灵动爱玩,从来没有这样可怜兮兮过,应清让第一次见着她,总觉得这姑娘肉乎乎的,很是可爱,若是年年以姑娘身份长大,该是会和她一样吧?   罗寄颜虽然精神瞧着不大好,但依旧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美人嘴唇翕动,想说什么,还没发出声来,眼泪便簌簌的流了下来,她近乎悲凉的质问,“你真的要退婚吗?”   应清让面色不忍,如今到了这步田地,自是要给她一个交代,“是我品性不端,辜负了你。罗大人已经同意了,等年后便会来应府退婚,罗小姐保重。”   “不,不是这样的,是祁延害的你,为什么要你来承担?”女孩儿泪流满面,她真的很喜欢应清让,她不要退婚,就算是那个戏子有了他的孩子,她也不要退婚,“我可以接纳她的,我们不要退婚好不好?”   这件事情的始末已经查明,是罗寄颜的表哥,济宁侯世子祁延所为,他好似故意留下破绽似的,不多日就将茅头指向了自己。   寄颜从小就怕这个瞧着温和,实际却阴沉沉的表哥,小时候他总喜欢捏着她的脸,将她弄哭,如今她好不容易和喜欢的人定亲了,他却出来坏她的姻缘,还义正言辞的说喜欢她,不想她嫁给别人,甚至同父亲说要娶她做世子夫人,可她才不要,她喜欢的是应清让。   “是我技不如人着了道,你是个好姑娘,应当嫁个全心全意为你好的人。”这门婚事他本就是半促半就,父亲母亲觉得好,他也觉得于仕途上大有裨益,索性就同意了下来。   应清让一门心思的看似是为她好,这更令人难受,罗寄颜慢慢止了泪,柔白的面上哭得红彤彤,她艰难出声,“那你可曾喜欢过我?”   少女的眼中满含泪水,却异常的希冀。金堆玉砌着长大的姑娘何曾这般低声下气的祈求过?   应清让垂下了眼睑,是喜欢过的吧?她是最合适的姑娘,家世合适,性格欢快,总好过娶一个同他性子一样安静寡淡的姑娘,然后过成了同僚一般的夫妻。   若是她嫁进了应府,他作为丈夫定会护着她,久而久之,他应该会更加喜欢她吧,她本就是个极讨喜的性子,但是,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他的人生太过一帆风顺,顺利得有些厌恶,顺利到他希望有波折,有裂痕。   他太像一杯寡淡的白水,他也想染上一丝墨痕,来破坏这长年的清静淡然。   所以,茗荷出现了。   清让的一句对不起还未出口,罗寄颜便紧紧的抱住了他,“你别说了...”   茗荷撑着油伞遮挡着寒风,想来看看清让的办公衙门,她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一间不打眼的铺子门外,风有点大,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她却能瞧得清那个漂亮姑娘紧紧抱着她魂牵梦萦的男人。   他们真的很般配,哪哪儿都配,茗荷缩了缩修长的脖颈,琉璃一样的眼睛氤氲着水汽,伞柄上细白的指尖捏得泛青,如同她揪作一团的心尖,良久,她才提起步子往回走...   ......   嘉让可怜兮兮半掉着泪,终于将阿翁请下了山,这日守岁,应清让自然要在家中,因着阿翁小住,阿爹和阿娘自觉地不提那件事,只不过嘉让心里头急得很,大哥的状态似乎不是很好,她也不想给他添堵。   嘉让跟着二哥去了他的屋子,压低了声儿问,“大哥怎么样了?”   “大哥查了几日,说是济宁侯世子使的诈...”   “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又扯上了济宁侯世子?”   敏让也是一脸为难,他是在阿爹的书房外听到大哥阿爹的谈话。嘉让听完之后气得脸色发白,这个济宁侯世子在她的梦里就不是个好东西,娶了贺兰颐不知珍惜,由着侯夫人磋磨贺兰颐。如今竟这般坏心眼的陷害哥哥。   “济宁侯世子与罗小姐是表兄妹,但早些年候府和罗家出现了嫌隙,而且这位世子爷对罗小姐不一般,定不是什么正经的心思,我听说大哥还没与罗小姐议亲的时候,罗小姐便喜欢大哥,那位济宁侯世子知道后,没少给大哥下绊子。”   “若是这样,那罗府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敏让点点头。怪不得这么久了罗府都没上门要哥哥给个说法,原来是已经知道了,“他们现在怕也是知道对不住哥哥,罗小姐昨日还去了大理寺找大哥。”   “罗小姐去了大理寺?”   “嗯,罗小姐当着大哥的面说不退婚,气得罗大人将人带走了。”   嘉让颔首,忽而注意到二哥腰间的香囊,疑惑道,“我不是给你绣了一个吗?怎么不戴我的?”   “你的针线哥哥我可不敢恭维。”敏让吊儿郎当的说着,面上却有些不好意思,遮遮掩掩的想要藏起来,嘉让灵光一现,立马懂了,嘿嘿一笑,“是贺兰颐的吧?”   “呐,不准说出去,听到没?”敏让没想否认,却不忘警告。   “为什么不准说?”二哥一贯喜欢向家里人炫耀,这事反而低调了。   “她说的...”   天呐天,瞧瞧这一副少男怀春的娇俏模样,嘉让顿时不想看了,恋爱的酸臭味使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嘉让撇着嘴摇摇头,随即起身出门。   “你去哪儿?”   “老宅。”   嘉让想起了茗荷,她孤身一人在檀京过年,大哥不在身边,该是十分孤独吧,她是她在京中唯一的朋友,应当去陪陪她。 ! 第85章   不似应府人少, 定国公府是诗礼簪缨之族,钟鸣鼎食之家,故此共有三房堂亲, 府中张灯结彩, 十分热闹。   世家大族年节之时需得送礼,请客, 拜年,家族里一系列的年事和仪式流程繁琐,置办起来大多也得一两个月的光景。年终的祭祀仪式过去之后, 便是有条不紊的宴请宾客名单,贺兰集年前太过忙碌, 除夕才得以卸下一身庶务。   “世子,夫人派人来问, 初八之后的宴请您可要添上哪些好友?”   贺兰集眉间一动,“初九那日府中宴请了何人?”   “世子的几位舅老爷会来,还有便是姑奶奶会来小住一段日子。”国公府的姑奶奶自是贺兰集的姑姑贺兰嫣。   既然姑姑会来,贺兰集想了片刻,嘴角浮现一抹笑意, “名帖里加上应府。三位表弟也得悉数到场才行...”   “哥哥,哥哥...”贺兰颐火急火燎的从祖母院里赶来,气喘吁吁的扶着贺兰集屋子外的红柱。   “做什么这般大呼小叫?”   “大事!”贺兰颐一惊一乍。   “我知道, 你跟祁延的婚事吹了。”贺兰集不紧不慢的睨了妹妹一眼, 这姑娘就比嘉让小了一年, 嘉让翻过年去就要十六了,贺兰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岁,祖母和母亲正在给她相看济宁侯府的世子祁延,自家妹子的婚事他作为大哥Li, 自是要好好前去掌掌眼,所以最近有关乎祁延的风声他自是听说过。   心里却是嘲讽,这个应清让,当初宁愿故意落榜也不娶大妹妹,这份决然,让他不知该气他还是该笑他。如今可真是天道好轮回,终于被旁人摆了一道。   “啊?”贺兰颐竟然还不知道他们在为自己相看人家了,不过她也顾不得震惊,迈着小碎步来到贺兰集身旁,扯着他的衣袖说道,“哥哥把嘉让一家邀来做客吧,好吗?”冒着星星眼的贺兰颐一脸情窦初开的娇俏模样。   贺兰集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家妹子,“邀了。”不等贺兰颐兴奋跳脚,贺兰集语重心长的劝说道:“不过你和她没戏了。”竟还有一丝隐晦的庆幸。   贺兰颐不明所以,觉得不可思议,她与应敏让的事被哥哥发现了?不能啊?   为了安慰妹妹,贺兰集一本正经,一副为难模样,“嘉让还小,年后就要离京,她是不会娶你的。”   妹妹啊!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的爱情还没开花就枯萎了。   贺兰集意识到自己竟有些幸灾乐祸,完全就是一副小人得势做派,怎么还跟贺兰颐争风吃醋了起来?于是悄悄收了小心思,严肃的看着贺兰颐。   贺兰颐心知哥哥搞错了对象,遂放下了心,笑容有些谄媚,“这不是做不成夫妻,做朋友也使的嘛...”   ......   茗荷现在怀胎四个月,肚子还未显怀,哥哥是嫡长子,白日要祭祖,夜里要守岁,昨日看过她,这几日便不会再来了。   嘉让来到老宅的时候,门口高高挂着红灯笼,还有门神春联,她轻轻扣响大门,过了许久,竟是茗荷亲自来开门了。   嘉让惊讶的看向她身后,问道,“伺候你的人呢?”   茗荷看到嘉让,真情实意的流露出微笑,“这不是团年吗,我让他们回家过年了,快进来吧,外头冷。”   嘉让作势要去扶她,但意识到不妥,便赶紧进去关上门。   茗荷如今身边伺候的是一个年龄不甚大的小丫头,还是主屋里头的家生子。   嘉让不由有些恼火,“你胡闹,身边只留一个什么都不懂得丫头,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大过年的你要怎么办?”哥哥也真是的,难道连这个常识都不懂吗?   茗荷被这么教训一顿,脸上浮现一抹羞赧的薄红,嘉让这般看着她,大过年的不能凶人不能凶人,随即心平气和的说道,“我等会儿回去给你指派两个嬷嬷来,你怀着的是哥哥的孩子,底下的人不会有什么怨言的,你放心好了。”   茗荷坐在她的对面,本来面上还牵强挂着一抹笑意的姑娘立马便绷不住的小声啜泣,茗荷眼眶红红,不住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了,大过年的,我让你扫兴了。”   嘉让手足无措的起身,她也没个手帕什么的,“怎么了?茗荷?”   茗荷摇摇头,手上紧紧攥着帕子,她心里藏着千言万语,不知和谁说,选择和应清让回来的那一刻,她就应该做好准备面对这些的,但还是太难受了,她难受,大家都难受,她就是他们之中的变数。   “你对我太好了,可是因为我,你们都承受了原本不该承受的烦恼,三郎,你讨厌这样的我吗?”   嘉让站着,茗荷坐在椅子上仰视她,眼神蕴着希冀,嘉让顿时语塞,讨厌现在的她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现在的茗荷被关住了,像一只鸟儿,虽然羽毛依旧养的鲜亮,但她不能飞,落在了不适合她的土地上,像活着的死物。   嘉让深吸了一口气,她把她当朋友,既然是朋友,那便应该同她说心里话,“我见过最肆意的你,那时的你是快意的,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锐利与柔软并存的女子,可现在,你的喜怒哀乐全在这一方小小的堂屋,你仿佛被关在了这儿,你是我朋友,可是我很抱歉,是我大哥让你变成了这样,即使你喜欢他,但这不该是你的人生,而我大哥,也不该成为你的人生,茗荷,不要哭...”   人们都讲究门当户对,但也不是没有小门小户的女子嫁入高门大户为媳为妇,无一例外,大都过得很艰辛,受生活磋磨,没几年便失了一身灵气。   即使阿爹阿娘都是通透之人,从小便告诉她要以礼待人,一视同仁,但阶级就是阶级,它们强硬得可怕,被人维持了上千年,早已经根深蒂固,就像是被歌颂为甘棠遗爱的阿爹,也是阶级的维护者。   茗荷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如何在这片泥沼中突出重围?阿爹阿娘绝对不会让哥哥娶她做正妻,这不光是家风门第,更是少数人维护的权威,这一眼便能看见以后的人生,会将她生生困死,还不如要些看透,早日抽身。   “谢谢你,三郎,以后不会了,孩子以后有你这样好的小叔,定会是个好孩子的...”昨日所见,应该要死心才是的。   嘉让眉头紧蹙,她也算是间接逼走侄儿母亲的帮凶吧?一时间心情格外的沉重,也不知她的行为到底可不可取。   ......   离开老宅的时候,天色微微有些深了,嘉让拢了拢披风,拐过一个巷子的时候,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但转过身,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莫不是上一回夜里在这被绑留下了阴影?   嘉让加快脚步,一口气直接冲回了家,过了影壁,才觉得那种被人跟踪的直觉才消失。   嘉让对门房的管事说明茗荷那边的情况,让他安排两个可靠的嬷嬷前去老宅,管事笑呵呵的应下。   “孙伯什么事这么高兴啊?可比以往过年还高兴呢!”   “可不嘛小少爷,定国公府的管事方才送来名贴,说初九那日让老爷携三位少爷一同去做客呢。”不外乎孙伯高兴,定国公府这样的簪缨世家在初九就宴请应府,那是极看重的,一般这一日都是请亲家主人前去做客,这日请了应府,可不是将他们视作一家人嘛!   吃过年夜饭,同家中长辈说了些好彩头的漂亮话,嘉让收到了不少压岁钱,敏让见她笑得脸都要开花了,不禁心痒痒的问道,“给二哥瞧瞧,爹娘阿翁都给你了多少?”   嘉让将红包一藏,才不给看。   “不看就不看,小气鬼,等哥哥我的赏赐从户部批下来了,我就天天捧着银子在你面前晃荡!”   嘉让:“......”   夜里守岁,嘉让瞌睡连连,这半月来母亲身子不好,阿爹心疼,早早让她回去歇着了,阿翁年纪大了,早就入睡了。   堂屋只剩下阿爹两个哥哥和嘉让,阿爹似乎有什么话想同大哥说,随即让两个小的回了房。   嘉让心中一喜,忙不迭的回去睡大觉,不然等亥时鞭炮连天,也就不用睡了。   嘉让一脸迷糊的走进了屋子,兰荇也同她阿娘守岁去了,屋子里熏着暖香,底下烧着地龙,十分暖和舒服。如今只剩她自己,女孩儿脱下宽大厚实的外裳,挂与床架头,里头是雪白的中衣,配上她奶白的鹅蛋脸,仿若要与外头霜白的月色竞争辉。   中衣里头没了平日里的束胸束缚着,少女身子细致的弧度被勾勒得极为玲珑窈窕。精致纤细的颈子微微垂着,柔美得脆弱易折。被烛光拉长的身影单薄细瘦。   嘉让看着床头母亲为她准备的新寝衣,上头还绣了两片不显眼的白玉兰,心里满满当当的温暖,随即抖擞了两下新寝衣,褪下身上的旧中衣。   少女藏匿在衣衫里的肌肤欺霜赛雪,如今一下暴露在空气里,显得极为妖异美艳,房梁上阴影处的气流仿佛都凝结了。   嘉让的肩头圆润小巧,脊线凹深,微微凸起的肩胛骨像振翅欲飞的粉蝶。柔软动人的腰肢更是不盈一握,腰线蜿蜒,肌肤更是泛着莹莹光泽,整个人在烛光里白生生的,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一般,又是那奇怪的错觉,嘉让匆匆套上寝衣,赶紧上榻舒舒服服的窝着。   熄了烛,一夜无眠。   果然,亥时未到,梧桐街一片炮竹连天的噼里啪啦声将嘉让吵醒,绣枕底下有些硬,嘉让伸手一摸,竟是个大红包。   谁给的压岁钱?   阿娘?   迟疑的拆开一看,嘉让差点吓得掉下了榻。我的乖乖呀!这怕不是能买下文曲街十家铺子!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刚刚被三十而已钩去了魂魂儿 第86章   “殿下哪儿去了?”   江公公急得团团转, “马上就要入宫觐见,殿下要是再缺席,恐怕就说不过去了。”江公公老早就将亲王朝服准备妥当, 揪着斑影就是一顿说教, “你说你做暗卫的怎么回事?连殿下的行踪也不知道。”   正说得起劲,就见李霁裹挟着一身寒霜, 面色疲惫的走进来。   “殿下您可算回来了,宫里来催了。”   进入内室修整仪表,李霁整个人还是恍惚不定, 江公公伺候李霁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他这般, 霞姿月韵的男子心里藏着事,颇有些情场失意人一般, 心不在焉却颓而不废。   昨日除夕,本该进宫出席团圆宴,但李霁丝毫没有兴致,也不想同旁人虚与委蛇,脑子里总是浮现梦中的情景, 一时间飘忽不定的迷茫让他格外的想念应嘉让。   李霁遵从了自己的心声,只身来到梧桐街,他站在不远处的阁楼上看着应府, 里头的人欢聚一堂, 其乐融融, 他见着府里的小丫头脸上红扑扑的同应嘉让道新年好,那姑娘不知同她说了什么,惹得小丫鬟笑意连连,他有些不是滋味, 他也想同她说说话。   只见她神色匆匆的出了门,李霁远远跟着,也来到了应府老宅,暗卫同他说过应府的一举一动,所以嘉让大哥的事他也算是了如指掌,知道里面住着的女人,就是宜州江浅湾那日见到的艺伎。   他们不知在里头说些什么,李霁孤零零的在门外等着,偶尔路过几个打酱油的老妇人。   两个老妇人拿着黑黝黝的瓶子,停下来上下打量李霁,“这小郎君模样生的俊俏,怎么没见过?”   “还能有应家三郎俊?”另一个大妈眼神不好,显然不信。   “俊,都俊,这个不是没瞧过嘛!”提到应家小郎君,大娘面上笑开了花,“前儿个小郎君回来,还朝俺笑了哩,那模样性情,我这个老婆子都招架不住。”   “行了行了,赶紧打酱油去,晚了老王头就收摊了。”   李霁心里头笑了笑,她还真是十里八乡公认的美貌,连老大娘都迷她。   嘉让在里头待的久了,李霁虽然穿得厚实,却还是冻得鼻尖泛红。两位老大娘打完酱油回来,见他还杵在这儿,不免觉得奇怪,要是换了别人,大娘早就不留情面的上去查户口了,但见他这般器宇不凡的,难免好奇,“这位小郎君大过年的怎么还不进屋去?”   见李霁没有理她的意思,大娘自个儿接着唱独角戏,天生就有不怕尬场的气质,“我还从未见过你,你是哪家的郎君?”   见这两位大娘没有要走的意思,李霁不想引来太多人,遂开了金口,“说来惭愧,小生同夫人回娘家,惹了她不快,被赶了出来...”李霁胡说八道,却一副书生文人折了腰的羞愧模样。   闲雅的举止配合着超群的演技,唬得两位大娘愤愤不平,“这便是你家娘子不对了,大过年的姑爷陪她回娘家,怎么还甩脸子呢?要大娘说,小郎君你可得重振夫刚,不能被媳妇儿拿捏住。”可惜了这般英俊的俏郎君。   两位大娘碎着嘴终于走了,李霁突然觉得自己是病态魔怔了,不然除夕夜出来跟踪她做什么?   好不容易等嘉让出门,怎知这姑娘感应到了似的,一溜烟的跑回了府,李霁无法,任着性子做了一回不速之客,翻墙进了应家的大门。   下人仆妇都在主院忙活,蔚然阁中兰荇给几个小丫鬟发了压岁钱,又放了假,也就出了院子。李霁闲庭信步,毫无阻碍的来到嘉让的闺房。   环顾四周,与其说是姑娘家的闺房,还不如说是男儿的书房,里头的书画繁多,被供在最显眼处的显然是他送给她的《早春图》,想起那时在皇子府品鉴郭先生的字画,李霁的眸子都洋溢着笑。   男人潜在女子闺房竟一点儿也不心虚,反而落落大方的坐在檀木椅上翻看嘉让平日里的话本书籍。   正要翻看一本名为《檀京一梦》的册子时,门外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是嘉让回来了,李霁利落起身,没入了房梁之上。   嘉让褪去衣衫,雪白细瘦的胴/体一览无遗的暴露在男人的眼中,只短短一瞬便穿上了寝衣。   梁上君子李霁,还没从方才震惊的画面中回过神来,就那么木愣愣的盯着少女的方向,一动不动。   嘉让背对着李霁所在的方向,将黑发拢起拨在一侧。一头长长的厚实黑发因白日里束着髻,披散下来的时候像弯曲的丝绸,扭出了一个柔韧又漂亮的弧形,在微微亮的烛光里度上了一层辉光。   男人看得心绪渐乱,呼吸也开始紊乱,腹中空空,李霁此时忽然食欲上来了,他咽了咽喉,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他那时怎么就被这个小骗子骗过去了,这怎么可能是少年人的身段?男子再怎么样也生长不出这副光看背脊就玲珑有致的身子。   眼福未饱的男人眼眶发热,足足等了一刻钟,才听到细微的,如奶猫儿似的鼾声,料想也是睡熟了,她倒是心宽体胖,沾枕就眠。   李霁轻松的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外头皎洁的月光从窗柩外泄了进来,映着这小小一室满地华光。   榻上的人轻闭双眼,借着月光,李霁看着安静入睡的嘉让,莹白的小脸柔和极了,一点不同于白日里那副清冷又温柔的面庞,现下就只有如小娃娃般的稚嫩柔和,竟显得特别乖巧可人。直叫人想将她捧在手心里,抱在怀里好好亲上一口。   李霁自认为是个极冷漠的人,可对上嘉让,他就想努力变得柔和一些,好叫她也同他多亲近一些。   男人站在床榻边,微微弯着腰,细细打量着安睡的女孩,他伸手触摸着嘉让的脑袋,眸中满是歉疚与怜爱。   复而又将手轻轻放置在她的脸颊上,手里温热滑腻的女子肌肤仿若一块生着热的羊脂玉,令人爱不释手。李霁轻柔的摩挲着,从额头,慢慢划过眉眼,鼻尖,粉唇,在唇上久久停留,嘴唇的触感更是柔软,与那早上刚出笼的水豆腐一般,饱满水润又吹弹可破。   李霁想起了那个梦,他极爱她樱色的唇,也是因为她,他才发觉自己有一个特殊的癖好,男人对女人的身体,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癖好,好比崔鹤唳喜欢女人的脖颈,贺兰集喜欢女人的耳垂,他却十分喜欢嘉让的唇舌,乃至只要把目光停留在女孩儿的嘴唇上,就无法控制的想要覆上去。   李霁的眸色渐深,与夜色一般无二,他不满足的用指尖轻勾她的下巴,俯身轻轻一吻,心中一声绵长又满足的喟叹。   这个吻,本是蜻蜓点水般轻柔爱怜又不掺杂质的,可到了后面,就变了味,熟睡的女孩儿身子里散发出一股噬人心魄的奶香味儿,这不是纯粹的婴孩奶香味,而是糅合了一丝丝女子独有的甜香。   白日里闻着应嘉让身体上的味道,与夜里竟是不尽相同,而夜晚的这个味道简直会让男人失控发狂,李霁一下便联想到若是在床帷间,行男女欢好之事,这个味道便是最天然原始的催/情剂。   特别是这个节骨眼上,美人欲睡,毫无防备,一切的邪恶与欲望便如同蛰伏在暗处的小鬼,破土而出,化作百鬼夜行,愈演愈烈。   李霁不可自抑地加深了这个带着欲/念的吻,随后听见一声微乎其微的女子媚态又难受的嘤咛,脑子里神经顿时就像烟花在天空瞬间绽开,梦里那些幻想前仆后继一般的闯入他的脑海,他看着梦里的女孩儿痛苦的挣扎,李霁哪还敢继续下去,理智将他彻底的拉了回来,李霁大口喘息着离开了应嘉让的唇瓣。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嘉让,像个病患一般自我拉扯着,良久,为她轻轻掖好被角,将自己从小贴身携带的玉符放在了嘉让的绣枕下,消失在了夜色里...... 第87章   嘉让看着这枚上好的昆仑玉, 几近透明,在手中摩挲了一下,质地淡雅清爽, 十分细润, 她一阵纳罕,这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玉佩怎么会在她的枕头底下?   “少爷起啦?”兰荇从屋外端着一盆热水进来, 女孩穿得大红短袄衣,马面裙,喜气洋洋, 十分鲜活。   嘉让带着鼻音奶奶的嗯了一声。随即趿着软履起身,只见书案上还有一份信, 说是信,其实就是一张宣纸, 嘉让捻起宣纸一角,只见上头的字遒劲有力,笔锋锐利,这书法了得。   看什么书法?看字儿啊!   【卿如檀栾,此玉赠芝兰】   嘉让倏地一愣, 秀眉紧蹙,这是怎么回事?   兰荇见嘉让站在书案前一动不动,忽而惊呼, “少爷, 您的嘴唇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嘉让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瓣。   “嘶~”痛!   兰荇赶忙拿过一枚小铜镜递给了嘉让, 镜子里女子樱粉的唇瓣上下各有一道浅浅的齿印,若是不细看,很难察觉,只不过嘴角处还有一道细细的伤口, 被白嫩莹润的肌肤一衬,红得尤为醒目。   兰荇嬉笑着打趣道,“少爷做梦咬着自个儿了?”   嘉让脑子嗡嗡作响。   “兰荇,夜里谁进了我的屋子?”这字不可能是阿爹或者阿娘留下的,再者说哥哥们也不会进来她的屋子。   她也没有咬自个儿嘴巴的爱好。   兰荇放下巾帕,见了鬼似的瞪大了眼睛,“没有啊少爷,这大过年的,您可别吓奴婢?”   “你的胆子怎么那么小?好了,你先出去吧,我自己来。”   嘉让安抚了兰荇,颓然的坐在了床榻上,面色沉凝,这些东西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她的屋子里?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脑中忽闪而过一个人影,嘉让仿佛被定住了一般,随即将信与昆仑玉一起收进了匣子里。   ......   华清宫灯火通明,琉璃瓦重檐殿顶,在月光与烛光相交辉映间显得犹为金碧辉煌,皇家私宴上,丝竹管弦之乐庄重而喜庆,修文帝坐于上首,如今品级最高的只淑妃贤妃二人,最近万烨病重,淑妃在贤妃面前愈发的光彩照人,二妃各坐于修文帝的下首,倒也一派其乐融融。   虽说是皇家私宴,但崔鹤唳如今受修文帝赏识,同英国公一起,受邀出席天子私宴,以示皇恩浩荡。   台下舞姬身着红粉相映的舞裙翩翩起舞,如海棠花在风中摇曳一般,众人推杯换盏间,淑妃睨了一眼万贤妃,复又看向修文帝,盈笑道,“陛下,贤妃姐姐为这次宴会可是劳心劳力,臣妾觉着这乐姬选得可真不错,听着十分韵致。”   修文帝自然给这个面子,也夸赞了几句,李霖察言观色,献宝似的站了起来向修文帝敬酒。   “父皇既觉得这乐姬唱得不错,儿臣手底下倒是新得了个,正好赶了巧。”说着李霖便扬了扬手,宫柱后缓缓走来一位体态婀娜掩着面纱的女子,正是纪澜灿送给李霖的那位乐姬。   九雪着上冬狩献艺时的那身薄纱衣衫,不得不说,她出来的时候一下便紧紧抓住了众人的目光,只因上回冬狩的小乐姬实在给人留下了十分浓墨重彩的印象。   修文帝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李霖,他安的什么心思,作为他老子,有什么不明白的?端看他与淑妃一唱一和的模样,修文帝也不会驳了他们的脸面。   李霖若不提这一茬,修文帝差不多都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想起当日听到的呢喃绮思,他好似回到了盘蓝王庭的那一年,穿着胡裙的少女在他身畔哼着轻柔小调,她与乌杞的呢喃声实在太过相似,不禁让他恍惚难当。   在众人面色各异之时,九雪盈盈一拜,她很懂得怎么突显自个儿身段的优势,即使容貌只能算是中人之姿,但隔着面纱总能让人心痒得抓耳挠腮。   “你便是冬狩上献艺的优伶?”修文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仿佛只是在询问宫人如今是何时辰。   “回陛下,是奴。”嗓音勾人,媚出了水似的。   “摘了面纱。”天子的声音初显苍老之态却依然不容反抗。   “是。”九雪故作娇柔之态缓缓摘了面纱,露出了一张并不十分惊艳的容颜,倒是令荆淑妃有些扫了兴。   待面纱离了面颊,众人看清了这个当日惊艳众人的乐姬,其实也不过如此,修文帝却是明白了,他好笑的看向了李霁,这个儿子可真是手段了得,将手段直接用在了他的身上。修文帝现在倒是好奇,那日的女子到底是谁。   李霁傲睨自若的冷眼看向九雪,见修文帝一脸审视的看向自己,当即就知道他发现了端倪,毕竟是皇帝,想知道这其中的弯弯道道并不难,不过李霁面不改色的端坐在下首,目光虚虚扫了一眼众人。   崔鹤唳这一下便回想起了那日冬狩晚宴上的情景,心细如他,一眼便瞧出了其中的差别。   这女子的体态似乎有些变了,若是说冬狩晚宴上的她身形有些像应嘉让,虽然体态妖娆,但盈盈静立之时却满是将绽未绽的青涩稚幼,并不以媚示人,相反,而是不自觉的流露出清冷拒人的英气与端庄,殊不知,对于身处高位的男人来说,这样才最是诱人。   而眼前这位,已然变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乐姬,崔鹤唳摇摇头,待听得这乐姬浅浅吟唱,这才忽而想到了什么,一个人短短一月便能发生体态与音色上的变化,这怎么也不大可能,崔鹤唳不动声色的看向对面的李霁,心里的那个想法立马甚嚣尘上。   有没有可能那日哼着小调的乐姬,其实就是应嘉让?   九雪依旧是哼唱着《兰藏谣》的女子小调部分,歌声技巧已然是熟能生巧,但修文帝却冷下了脸,那日在台上的饱满细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只有献媚,一个低贱的乐姬而已,也配哼乌杞的曲子?   待九雪一曲毕,荆淑妃感叹道,“到底是年轻,声儿也柔媚,陛下觉着呢?”   见修文帝未置一词,面上看不出好歹,李霖急功近利的心思藏不住了,方才他看着修文帝目光满满的注视着九雪,直觉是十拿九稳了。   “父皇,这名乐姬还要多谢纪大小姐肯割爱,若是父皇喜欢,可纳入司乐坊。”   这话一说完,英国公不知为何心中一咯噔,女儿为什么将个乐姬送给了李霖,眼下李霖显然是将这乐姬做筏子,试探修文帝对已故贵妃娘娘的情谊。从而另辟蹊跷,往修文帝身边送女人。   哪知修文帝脸色微变,冷冷出声,“老四有心了,即是英国公府上的,那便物归原主。”末了,不管旁人什么面色,不再多言。   场面一度冷了下来,待宴席散后,四皇子被淑妃留了下来,秦王李霄与李霁行至一处,“三哥倒没想到,你真能沉住气。”   李霁下石阶的步子微微一顿,折过身来瞥了一眼李霄,“三哥也不遑多让。”   “我只是好奇,你肖想的东西以后拿得稳吗?”李霄目光如炬,直直逼视着李霁。   只不过这个一向不争不抢的弟弟头一回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神色,“不劳三哥挂心了,沧州之事,万大人恐怕力不从心,三哥还是不要让万大人失望才好...”   “你!”李霄被堵得气急败坏,李霁不欲做理,挥一挥衣袖转身留下一抹倨傲。   ......   初九这一日,应家受定国公府之邀,出席了这日的国公府家宴。嘉让来过定国公府几回了,已经不似当初那般惊叹,老老实实跟在阿爹的身后同长辈们问安。   定国公府人多,簪缨世家一贯讲究,给老夫人与国公夫人等几位女性长辈见完礼,也就被带去了正威堂。   世子的舅家亲戚也在,嘉让一个都不认识,不过二哥却同他们其中一人比较熟,有几个攀谈的男子止了话语声,见着嘉让进来,目光顿时亮了起来,其中一个高瘦一些的男子向她行了个同窗礼,“在下乃世子表弟齐家五郎,你便是应家的三郎罢?”   嘉让见他如此庄重,也回了个同窗礼,倒真像个莘莘学子,“正是,三郎有礼了。”   齐五郎爽朗一笑,“我便知道是你,你现在名声大着呢。”   嘉让二丈和尚,“此话怎讲?”   另一个矮上一些的打趣道,“三郎你怕还不知道吧,元宵节那一日鼓楼一年一度的选美大赛,你可是榜上有名呢!”   这话一出,嘉让差点惊掉了下巴。   “什么选美大赛?”   一道清朗紧劲的男声从堂外响起,是世子来了,一同前来的还有一脸兴奋的贺兰颐。   只见少女穿着一件雪狐狸毛大氅,很是欢乐的跟着世子身侧,看到了嘉让,眉间一喜,待看清了嘉让身后谈笑风生的男子,一瞬间眼中闪着星光似的。   众人纷纷向贺兰集行礼。   “都是自家兄弟,别客气。”说着看了一眼嘉让,狐狸眼带着些许宠溺,嘉让今日穿了件赤红绣仙鹤的直缀,这般艳丽的色彩,加上雪色的狐毛大氅,更衬得少年唇红齿白,明媚皎皎,风流又韵致,好不惹眼!   “哥哥竟还不知道么?”贺兰颐收回落在应敏让身上的视线,转而看着嘉让那一张颠倒众生的美人脸。   “元宵灯会那一日,鼓楼的千秋阁会评选一年一度的檀京美人。”   敏让不知还有这事,纳闷道,“这不都是女子吗?怎么还会有我三弟?”这话出口,敏让声音止不住的有些发颤。莫不是有人知道了嘉让的身份?   齐五郎自来熟,倒豆子一般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头头是道,末了,还不忘乐呵呵的补充一句,“三郎确实担得起檀京第一美人之名。”   “可不嘛!嘉让可比纪澜灿好看多了!”这事正是贺兰颐做的,目的就是将去年纪澜灿的排名给挤下去,她可是同纪澜斯保证过的。   “既如此,你怎么不把燕王殿下写上去?”嘉让无力扶额,这女孩儿之间还要比这个?   “我可不敢...”贺兰颐缩了缩脑袋,她怎么敢娱乐燕王。   一顿笑闹之后,众人离了大堂,纷纷往宴席处走。   嘉让看着贺兰集的背影,跟上前去,在他身畔小声说道,“表哥,我有件事想同你说。”他既然不喜欢她叫他世子,她便适时改口也叫表哥了。   贺兰集让其他人先行一步,他站定在嘉让的面前,高出她不少,北风呼啸而过,将两人的衣袍吹得叠在了一处,黑色的大氅压在纯白之上,贺兰集笑眼弯弯,问道,“何事?”   嘉让不知该怎么同他说,支吾了两句,贺兰集倒不急,跟她行至一处,哪怕不说话,他也是极高兴的,贺兰集夸赞道,“今日这衣裳倒是十分衬你。”   “多谢...”嘉让有些不好意思的抬眼看他,“表哥,我的胎被是不是被你扔了?”   这话其实是羞于启齿的,一个大小伙子了,还要抱着胎被睡觉,这不就是旁人说的这么大了还尿床是一个道理。   贺兰集爽朗的笑出了声儿,忍不住摸了摸嘉让的头,男人微微弯下了腰,目光同她持平,一时之间两人亲密得只有北风能穿过,贺兰集认真的看着嘉让的眉眼,觉得怎么看都可爱俏丽。   他没有立马说话,趁着女孩儿还在发懵的当口,牵起她藏在大氅里的手,说道,“在我屋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三次元的事情突然堆积大爆发,没来得及请假,抱歉抱歉, 第88章   被突兀的牵起手, 嘉让半晌还未反应过来,男人的手掌比她的要厚实很多,热热的, 烘着她手心的皮肤也暖暖的。贺兰集眉间微蹙, “怎么这样凉?”   “也没有吧?”说着就微微挣动手腕,想要让他松开, 没想到贺兰集却笑着将她的手抬起,说道,“你的手怎么这样小?只有我的一半大。”说着用修长的手指捏了两把, 若嘉让是女孩儿,这番动作有些过于亲密。但他们是表兄弟, 这便没什么好说的。   嘉让:“......”   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软白的小手整个被他宽大的手掌包裹, 阳光洒下,镀上一层温黄的光晕,贺兰集的手背接近蜜色,泛着蜂蜜一般的光泽,上头青筋隆结, 同她的手很不一样,十分有力量。   【世子身负整个贺兰家族的厚望,别看他虽是个清风霁月般的男儿, 却也活得极为不易, 家族压在他肩上的担子, 可远比看到的多,对世子而言,此生都不能行错一步。】   嘉让脑中一闪而过那日的梦境。这还是二嫁前夕,世子的嬷嬷与她说的话, 有关于世子的梦境实在不多,好像是被刻意虚化了一般,她只感知到这个男人真的很温柔,他为她安排假死,为她摘野果,娶她为妻又因她而死。   还有便是,他饮下鸩毒,死在了暗无天日的地牢...   嘉让忽然忍不住身体轻颤,贺兰集以为她冷,便松开了紧握着她的手,嗔怪着为她拢紧了大氅。还不忘比划着嘉让的身量,这个高度,抱着应该很衬手。   穿过一道游廊,两人来到清辉阁,这边是贺兰集的院子,贺兰集回头冲她笑了笑,“你可还记得,十二岁的时候来过我院子里看鹦鹉。”   “记得,还是表妹带我进来的。”她那时很少出门,对什么都极有兴趣,更何况还是一只会同人学语的鹦鹉,自是十分得趣。   “贺兰颐还说要嫁给你。”贺兰集略一思索,“我寻思着倒也不错...”目光紧紧盯着嘉让,面上的笑意很是宠溺,就等着她怎么回答。   “表哥说笑了,我年岁尚浅,怕是照顾不好表妹。”回答得一本正经,可贺兰集只想捧腹大笑。   说着将人带进了屋子,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副洛神图,清绝出尘的神女凌波江上,衣袂飘飘卷起身后烟雾袅袅,仿佛置身实境一般,嘉让叹为观止,“好美啊!可是卫大师所绘?”   贺兰集看着女孩儿柔美的侧脸,好似里头的洛神从画中走出来一般,她就站在自己的屋子里,心尖上仿佛有一根轻羽细细拂拭,又酥又痒,“你比画好看。”   贺兰集脱口而出,目光灼灼的看着女孩儿,嘉让藏在大氅里的手指不安的绞着,她觉得世子好像不太对劲,正尴尬不知回他什么,见着书案上一个小巧的竹马,嘉让打着哈哈的转移话题,“这个小竹马好生可爱,我能拿起来看看吗?”   贺兰集见她有些回避,又问起了这只竹马,面上有些不满,“......你不记得这个小竹马了?”   嘉让:我该认识吗?   见她一副迷糊样,贺兰集一个步子就靠近了她的身边,手指头轻轻往嘉让额间一弹,给了她个爆栗,“想不起来就不准出去。”   嘉让无奈又不敢相信的看着这个幼稚的男人,随即抿着唇,轻蹙着秀眉,还真的老老实实在想。   贺兰集狐狸眼里盛着山花烂漫的笑意,见她这副认真思考的模样,心里头隐隐升起异样的想法。   怎么办?好想就这样将她关在自己屋子里不让出去...   “我想到了!”嘉让脑中灵光一现,眼睛亮晶晶的,整个人无比的生动又鲜活,“是不是在白鹿书院的时候我送给表哥的?”   贺兰集这才刮了刮女孩儿的鼻梁。   “都这么多年了,表哥怎么还留着?”竟还保存得这样好,真是难得。   “这可是你送我的,当然好生收藏着。”说着便从嘉让手里拿过小竹马,又给妥善安置在书案最显眼处。   嘉让很高兴,第一次有人这么重视她送的礼物,以前给哥哥们送礼物,都不知道被他们扔在了哪个犄角旮瘩里。   高兴归高兴,不过她可没忘正事,“那我的胎被呢?”   贺兰集负手于腰后,显然要做个甩手掌柜,“你自己找,就在屋子里。”   嘉让:“这...好吧。”   嘉让不敢乱翻,也就巡视了一番四周,贺兰集直咧咧的坐在床榻上,看她寻宝一样在他屋子里瞎转悠。   冬狩那一晚,嘉让被李霁带走,胎被却落在了他的榻上,待归京的时候,他嘱咐了侍女将这被子一道带回了国公府,如今就在他的床幔里,搁锦被里头。   贺兰集垂眼看着走来走去的嘉让,这几日得了空闲便在想这些事,庚七同他做完交易后,确实给了个十分意外又重大的秘密作为等价交换,贺兰集本以为同东瀛,再不济与刺客有关,但没想到,却是和嘉让有关。   庚七歪坐在潮湿的地上,笑得阴险又癫狂,“她是个姑娘,浑身都很香的姑娘,不信你闻闻...”   若是一开始贺兰集还以为他在发疯,在玩他,打算给他点教训,但脑中突然闪过冬狩那晚躺在他身旁的嘉让,因为有些心虚而忽视的柔软与温香,让他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一个令人震惊的真相来得迅猛又势不可挡,他走出了天牢,整个人无法遏制的想一探究竟。   贺兰集派手底下的人将嘉让从出生到现在发生过大大小小的事打探得一件不落。   风信子的人办事能力十分高效,只用了短短四日,便将多年前发生在平都的事一一挖了出来。   贺兰集看着那一封封从平都传回的信件,若不是有心,可能谁也无法发现嘉让的秘密,这一查,贺兰集的心绪久久难以平复,明明是惊喜又庆幸的,他从她小时候就很喜欢她,即便那时候认为她是个男孩儿,也想着亲近这个远方表弟,但现在让他知道了嘉让是女孩,想到了李霁的虎视眈眈,贺兰集心中难以言喻有些觉得棘手。   若是一开始便是个女孩儿,以他们二人的关系,恐怕这孩子早就许配给他了。   他现在并不十分清楚她与李霁到了哪一步,可十分确定的是,李霁恐怕在冬狩那一日就知道嘉让是女子。   “我还没问你,冬狩那一日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那几天发生的事情可多了。   “你住进了燕王的营帐,据我所知,燕王不是个能与人同住的主。”   “兴许是因为我救了殿下吧...”这话说出口,自己都不是很想相信。   “年年,同表哥说实话,你与燕王到底是什么关系?”嘉让见他十分认真,好像真的很关心自己,不论是上辈子作为他的妻子,还是这辈子作为他的表弟。   正当嘉让有些迟疑不决,贺兰集继而循循善诱道,“你既然同燕王走得这般近,也定是知道燕王的野心,他是王爷,日后的造化非比寻常,表哥不希望你深陷其中。”   嘉让叹了一口气,她知道,世子可能也认为她有攀附燕王的心吧,顿时有些无精打采,“表哥想知道什么呢?”   “你对燕王,可有情?”这话一问出口,贺兰集知道今日势必要给出个答案了,若是她对李霁没有那方面的想法,他便同应有期商量让嘉让变回原本的女子身份,届时将她娶回府里来。   一室沉默,嘉让呆立于贺兰集的对面,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有情吗?可她已经选择离开京城,还不知归期。   无情吗?但他靠近自己时,那飘碎在空气中,令人安心又悸动的龙涎香丝丝入扣的萦绕在她的鼻尖,她是欢喜的。   还有那一日他同纪小姐说话时,自己心里无法忽视的哪怕只是一星半点的嫉妒,也是真实存在的。   若是这些还能自欺欺人的说是错觉,但那天来癸水时,他二话不说将手覆在她的小腹上,从没有谁为她轻柔的揉过肚子,那只大掌轻轻覆在她的小腹上,更是覆在了她柔软的心脏上。   还有那日在行宫,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他又一次地从天而降,将她救下,人或许都有些雏鸟情节,她从小离家在外,一向坚强,不露半点脆弱示人,但头一次在一个男人面前感到委屈,甚至落泪。   或许更早,早到那一日他笑吟吟的对她说道:祝你一念山河成,一念百草生。   李霁于她,是遥远的,亦是珍贵的。   嘉让没有回答,她一步步向贺兰集走近。   贺兰集见她坚定的走向自己,男人咽了咽喉头,正想说,若是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之时,嘉让俯身靠近了他,女孩儿的步步紧逼,倒是出乎贺兰集的意料,男人的手肘撑在床榻上,上半身已经要被嘉让唬得躺了下去,一时间床幔里流动着异常暧昧的气息,贺兰集喉头滚动,心想还有这等好事,他虚虚的闭上了眼。   正要伸出手搂住嘉让,怎知腰下什么东西动了一下,随即被抽了出去,伸手要抱的女孩儿手里拿着那床小小的胎被,正笑意吟吟的看向自己,“我找到了!”   贺兰集脸红心跳的看着嘉让,有些气急败坏道,“坏东西。”   “表哥,承让。”   外头小厮恭声禀报,“世子,开宴了。”   嘉让伸出手将贺兰集拉了起来,“表哥,走吧。”   看着她大步流星走在前面的身影,贺兰集摇了摇头,他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嘉让,这是喜欢上李霁了。   ......   这次属于家宴,男女并未分席而坐,老夫人坐在上首笑容和蔼,看着底下的几个孙辈谈笑风生,一眼便注意到了身着红袍的嘉让,她同国公夫人耳语几句,国公夫人抬起头端详着嘉让,见儿子正一眼不差的盯着她吃糕点,那眼神,像极了他小时候养的一只小奶猫。   “那孩子还太小,恐怕不成。”国公夫人知道小女儿中意应家的儿郎,从前大女儿本是要同应清让说亲,结果没成,也不知道老夫人怎么就这般喜欢应家的几个小子,不过看他们一个赛一个的俊秀,倒也养眼,反正国公府泼天的富贵,也不需要应家门第多高。   不是国公夫人看不上应家三郎,只是他身无功名,就在四夷馆混一个虚职,实在是说不过去,“那个应家二郎,儿媳瞧着倒是不错,人也周正...”   敏让有军功傍身,又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出了祁延那挡子事,国公夫人还算是满意应敏让的。   宴席过后,贺兰嫣留下了应夫人,屋子里坐着老夫人与国公夫人,应夫人这才隐隐知道她们要说什么。   ......   兄妹三人坐在一处,应清让被几个世子表弟灌了不少酒,他心里藏着事,也没注意,饮了很多,导致现在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这样倒也好,不用为世俗之事烦忧。   “你做什么脸红成这样?”敏让的脸红了一路,他要照顾大哥,所以并没有喝很多酒。   被妹妹盯着,敏让一脸春色也不害臊,显然是有好事,嘉让竖起了八卦耳朵,“是不是贺兰颐说了什么?”   “她邀我元宵灯会出去逛花灯。”很直爽的脱口而出。   “不得了啊不得了,二哥从前不是最烦花灯了吗?”   “你懂什么,等你遇上了想要在一起的人,才知道这里头的滋味...” 第89章   燕王府坐落在南城司的松隽街, 这处比其他几处城司要安静许多,李霁的外家远在盘蓝,自是不必走亲访友。   但经不住旁的官员想来巴结奉承, 外人都只道燕王殿下芳兰竟体, 不与俗世相交,渐渐的, 也鲜少有人来叨扰他。   李霁一个人端坐在暖阁中,正烘着泥炉中的浓醇陈茶,身前是红泥小火炉, 倒是孤寂得很。   外头响起一道敲门声,斑影身着劲装, 风尘仆仆的从外头赶来,肩上头还沾着几瓣素雪。   “殿下, 底下的人发现了贵妃娘娘的踪迹!”   只见李霁捻茶勺的手一颤,竟是一个没拿稳,“咚”的一声掉在了几案上。   “你说什么?”这本该是高兴的事儿,但李霁的声音毫无感情,冷冷的淬着冰渣似的, 面上肉眼可见的苍白了下去,额角的经络隐隐跳动,那是动怒的前兆。   斑影一路上已经措好了词儿, 但见着这样的殿下, 也不由慌了神, 有些于心不忍道,“殿下的推断没错,咱们期间停了查探,果然暗中的阻力也小了不少, 属下觉得,知道您在查探贵妃娘娘一事之人,恐怕就在圣上与将军世子当中。”   斑影看了一眼李霁,继续道:“贵妃娘娘的踪迹出现在青原,咱们的人一路上跟着,约莫年后便会回信传回京城。”   李霁紧攥着的拳头渐渐松开,整个人脱了力般的恢复了原有的冷淡。   “暗中查探崔鹤唳与贺兰集。”他现在很乱,既然没有死,为什么要抛弃他?   “是。”斑影并没有立马退下。他斟酌着开口:“殿下,咱们的人还发现了一件不同寻常的怪事。”   “说。”   “崔将军年前曾接见过青原千户长,咱们的人追查贵妃娘娘时与青原千户长打过交道,那位千户长身边有一位黑衣幕僚,长得与崔将军十分相像,属下怀疑,这是十几年前失踪的崔正钰。”虽然崔家对外说崔正钰是战死,可鲜少有人知道,崔正钰是失踪,且消失了十几年。   李霁紧咬后槽牙,这件事可真是越来越扑朔迷离,错综复杂。   忽而想到纪澜灿那日说的,崔鹤唳二叔崔正钰曾与贤妃有过婚约,而崔鹤唳的父亲崔正钦却是被万烨设计害死,万贤妃不惜与家族割裂也要暗里帮助崔家东山再起。   而母妃的“死”,与万贤妃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般串联来看,李霁心绪翻涌,厉声道:“去查崔鹤唳!”   这一通关卡想明白后,仿佛平地一声雷,震颤得李霁整个人心乱如麻。   崔鹤唳,他到底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   ......   檀京的鼓楼之上,约莫二十丈高的灯轮,灯树齐齐燃着火光,围绕在今夜最有看点的灯楼处,这灯楼高一百五十尺,悬着金银珠玉,夜间的北风撒着欢的一吹,锵锵成韵,而亮如白昼,连绵几里的灯树,百里皆见,光明可夺上元月色。   花市灯如昼。   而上元节已然成为男女幽会的浪漫节日,不管是官家女子还是乡野村妇,这一日皆可以光明正大,言笑晏晏的出街游巷,更是有了正当由头通宵达旦地游玩。   这一路车马塞路,嘉让看着人群里混淆的男女,也被这热闹的场面感染,这还是她头一回在上元节出街游玩。   敏让还没找到贺兰颐,心中焦急,看着慢慢悠悠在面具摊上挑挑拣拣的嘉让,一把攥过妹妹的胳膊,“来不及了,我得戌时找到她才行。”   嘉让白了哥哥一眼,这贺兰颐不知在哪里看的话本子,上头说上元节这一日,姑娘戴着面具,情郎穿越人海去寻,若是寻着了,那便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就能一辈子在一起,若是寻不着,那便是有缘无分,吓得敏让一个激灵,摩拳擦掌的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脑袋直突突。   看着自家哥哥鬓边的细汗,嘉让撇嘴,“那你自己去寻不就是了,为什么还要拉着我,我还没看够呢。”   “这么多人我上哪儿寻,好年年,帮二哥一回,帮我一起找找吧...”敏让可怜兮兮。   最怕猛男撒娇,真的毫无抵抗。   “成吧。”嘉让勉强的答应了下来,看了一眼面具摊子上那一张红白双色的小狐狸面具,有些心痒痒,看着敏让道,“你给我买。”   敏让掏完钱,嘉让心满意足的戴上面具,手舞足蹈的说,“二哥,我像不像山上的狐仙?”   敏让敷衍的点点头,像只笨狐狸。   人潮愈来愈拥挤,这一路而来皆是大型的灯展、猜谜、歌舞、烟花。嘉让看得目不暇接。   两人不知不觉已经挤到了鼓楼之下,这儿的人最是多,简直是前所未有的热闹,嘉让凭感觉猜测贺兰颐就在这附近,因为上回做客国公府,她便说今年的选美她要压上纪澜灿一头,也不知这选美是个怎样的选法。   “是贺兰颐!”嘉让眼尖,她看见鼓楼的小阁楼上探出个娇俏的女子身影,鸢尾面具别具一格,嘉让立马推搡着敏让上去。   不料被楼下的守卫强硬的挡住,“没有邀请函,不得入内!”   差点忘了,鼓楼每一年都会被皇家用来举办辩赛,诗会,歌舞等一系列节目。   贺兰颐是国公小姐,自然有身份上去。正当两人无计可施之时,身后传来一道清润的女声,“应公子。”   嘉让转身,惊喜道,“县主?你怎么知道是我?”她明明戴着面具啊!这么快就认出来了?   “因为你特别啊!”不看脸也特别好看。   徐眠画摘了自己的兔脸面具,扬了扬手中的邀请函,“我带你们进去。”   天降仙女啊这是!嘉让连连道谢。忙不迭的同徐眠画一道入内。   鼓楼之上,有众多大大小小的阁楼,能入这皇家阁楼的人非富即贵。   “多谢县主!”敏让抱拳,说完便抛下嘉让,无情道,“你跟好县主,我去去就回。”   嘉让:“......”   徐眠画受静和公主邀约来此,她看着鼓楼正厅中的幕布,“等会儿会有歌舞表演,歌舞以后便是竞选画中美人。”说着揶揄的看了一眼嘉让,“你也在列。拭目以待吧。”   说完便拉着有些害羞的女孩找了个屏风坐下来。   这时,一众皇天贵胄,天之骄子信步而来,仿佛上菜一般,一盘盘给端了进来。   嘉让目光一下便被人群中那个肤色冷白,身量高大清隽的男人牢牢吸引,她呼吸一滞,檀京城内,万盏灯起,而他比金堆玉砌的灯楼还要耀眼。   可紧接着,一个明媚婉约的少女出现在了他的身侧,是纪澜灿,嘉让下意识的皱眉,紧接着就看见了崔鹤唳与贺兰集一前一后的出现在了正厅中。   即使戴着面具,嘉让还是忍不住偏过头,生怕他们瞧见了自个儿。她心中百感交集,若是梦里没有她的出现,他们三人都会各自成家,不会因她而反目成仇,自相残杀吧?好在她现在是个男儿,他们也不会为了个男人而色令智昏。   众人坐定,各个皇子王孙,世家公子身畔都有受邀出席的官家小姐,其实私底下众人都知道,今日的宴会本身就是拉郎配,指不定二人私下就是有情人呢。   嘉让目光扫过外头的一众人,李霁身侧坐着纪澜灿,贺兰集的身侧是静娴公主,只有崔鹤唳一人孤零零的,他倒是浑然不觉,只不过没多时,大门处走来一位娉婷袅袅的赤色金鱼面具的少女,少女有些紧张,期期艾艾的往崔鹤唳的跟前挪。   嘉让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见崔鹤唳面色自如的点点头,少女欢欢喜喜的往男人腾出的位子上优雅坐下。   宴会开始,在静和公主的祝词下,第一轮便是歌舞表演,只见一众舞姬穿着宽肩窄袖的胡服跳着欢快的西域踏舞,迎来高潮时,欢乐的舞姬们得了静和公主的示意,直接走动到各个位置上去拉扯贵客一同跳舞。   对于那些过于尊贵的客人,舞姬们还是极有眼色的,并不敢随便上前。   当一个圆脸明媚的舞姬上前来扯角落里的嘉让时,她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同手同脚滑稽的跳着踏舞。   嘉让带着小狐狸面具,手足无措的仿佛一只提线木偶一般被舞姬们带着抬脚拍手。   台下的众人被她逗的笑出了声儿,嘉让见万年冰山脸的燕王竟也盯着她止不住笑意。顿时窘得更厉害。   幸好一曲毕,嘉让被放了回来,却见徐眠画没了踪影,侍女道,“姜二爷来寻县主,还请应公子稍等。”   接下来便是檀京贵女们的重头戏——选美!   若是搁在前朝,公然拿出未出阁的女儿家的画像那便是有辱门风,伤风败俗的大事,只不过大齐民风尚且算得开放,更何况今日是上元节,已是大家心照不宣男女相约的节日。   所以侍者将一幅幅美人图从小楼的顶上铺散而下时,嘉让仿佛一只呆头鹅一般看着画上的女子,简直是与真人一般比例而作。   正中间的那副美人图,在琴弦上轻拢慢捻,最是那一低头的娇柔,一颦一笑仿佛都成了真一般,栩栩如生也不过如此了,美人美,画师的画技更是高超。   阁楼的管事笑逐颜开,“这上头是咱们檀京城最负盛名的九位娇客,老规矩,各位贵人手上有一只玉牌,可投给自个儿心目中的绝色容颜,玉牌最多者,便是正乾十八年的檀京第一美人!”   话音刚落,只听得讨论声中最多的还是纪澜灿。去年的檀京第一美人的桂冠便是由她摘得。   嘉让喟叹不已,此番选美,不会公开女子的芳名与身份,虽如此,但画得这般逼真,只消一眼,便知道画中的人是谁了。   正当众人开始投牌之时。贺兰颐疾步赶来,喊道,“且慢!”   她身后跟着敏让,只见她招了招侍者,将手里卷做一柄的绸布画卷递给了侍女。   管事接过画卷,大致看了一眼,只一眼便定在了原处,还是侍女催促这才匆匆爬上了楼,“让贵人们见笑了,鄙人手里有一副堪称百年难得一遇的美人图,不不,千年难得一遇!”   说着便异常激动的将画卷细细揭开,待画卷一览无遗的暴露在众人的视线当中,只见厅中大多人屏住了呼吸,好似怕一呼气便会把画中人吓跑了似的。   “这...这不是真人吧?”有人提出了质疑。   “管事,休得拿九天仙子图来糊弄我们!”   管事求助的看着贺兰颐。   贺兰颐大言不惭道,“当然是确有其人,我不光见过,她还是我的好朋友呢!”说完,挑衅的看了一眼纪澜灿。   很好,纪澜灿脸上立马挂不住了。   “该不会...?”静娴震惊的看着画像,画中的女子身着粉霞锦绶藕丝罗裳 ,下着累珠叠纱粉霞茜裙 ,这般稚幼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是难得的清冷与英气。那一双肖似狐狸一般的凤眼,精致又媚气,糅合在小小的鹅蛋脸上,又纯又欲,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连她一个女子都心驰神往...   嘉让看着画中那张与自己一般无二的脸,心中怪异极了,原来她的女子装束这般好看!她置身于烟岚云岫中,漫步在月色里,朝着什么人而去。   太过好看,令人感到不真实。突然脑子里不受控制的想起了梦里那些零星的碎片。李霁的目光凛冽的透过屏风投射到嘉让的身上。   嘉让呼吸急促,受不了的匆匆走了出去。 第90章   静和公主笑着同离她最近的秦王说道, “这些漂亮的小姑娘们,倒真真是百卉含英,竟把皇弟给迷着了...”   “皇姐莫拿我打趣,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敢问这是哪家的闺秀?”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最后铺散的美人图,画里的女子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   “莫问名姓,这可是规矩,纵使是皇弟也不能例外。”   静和正说着话, 那边静娴便同贺兰颐起了争执,“她是个男人, 你怎么能用她的画?你这是犯规。”   应敏让看到上面挂着的是嘉让的画像,一时间有些紧张, 他环顾四周,并没有看见嘉让,只听得贺兰颐高声回呛,“我怎么犯规了?每一年比的都是画像,这不就是画像吗?”   少女们吵吵嚷嚷的, 也十分有趣,纪澜灿第一眼便认出了画上人的原型,心道不可能, 但还是无法自欺欺人, 她看向李霁, 只见他面色淡漠,修长的指尖捻着酒樽,心不在焉的看着角落处的屏风,屏风里隐约瞧见坐着一个男子, 是方才在台中跳踏舞的公子。   他流露的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隐秘的渴慕,眉眼看似疏离清冷,但里头却凝蕴着情思,仿若里头坐着的是他兼葭秋水般的心上人。   带着小狐狸面具的男子起身,李霁许久未动,好似在压制着什么,而这份被压抑的炽热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原本打算冷静一些时日,不去搭理应嘉让,梦境里她对他的抵触十分强烈,每每靠近,女孩儿单薄的身子便会止不住的轻颤,哪怕情到浓时,她也不想与他对视,而他总是一遍又一遍,孜孜不倦的逼她睁眼,拉着她同自己一样在欲海里沉沦。   哪怕是不去见她,可心中仍是念着她,那日在芝山上,他眼睁睁看着她与崔鹤唳那般亲近,初九那日又在贺兰集的屋子里待了许久,天知道他在心里是如何的嫉妒。   李霁见嘉让前脚刚走,贺兰集后脚便跟了上去,心里那一根紧紧绷着的弦终于断裂,这连日来的挣扎恓惶仿佛是一场可笑的闹剧的一般。李霁拧着眉霍然起身,葳蕤的灼灼烛火落在他的眉眼,浮光掠影间,一派霞姿月韵的男人沉凝着疾步而出,留下厅中众女翘首观望,暗自神伤。   静娴朝纪澜灿看了过去,只她们二人身畔没了男伴,纪澜灿紧握成拳的手在矮几下渐渐松开,回了静娴一个风轻云淡的笑容。   外面人头攒动,嘉让顺着人流下了城楼,她脑子里很乱,没有意识的乱走着,别人重重的撞了她一下也没有半点反应,她能很肯定,画里的她站在烟雾缭绕的月色下,周围的景致,同芝山的竹林差不离,而方才那个错乱的如幻境一般的记忆碎片,将她拽入了一个画中的时空,一下子就同在四夷馆遇见燕王后做的那个恶狼与少女的梦重叠。   不属于她的回忆纷至沓来,愈演愈烈。   帝后成婚的第八个月,嘉年皇后的祖父明湛居士羽化,彼时的应家因为应请让的谋逆被看押在天牢,明湛居士了却尘缘,按道规,是不允俗世之人前来送终,嘉让求了李霁很久,李霁最终还是在风口浪尖的当口上带着嘉让上山祭拜,彼时的嘉年皇后生着热症,却还是一意孤行的上山送阿翁最后一程,芝山封山,那天傍晚下着小雨,嘉让没能上山看着阿翁下葬,心中悲伤又遗憾,她知道李霁为她退让了这一回,就不会再由着她糟践自个儿的身子。   嘉让固执的穿上未出阁时阿翁为她缝制的道袍,戴着阿翁的斗笠,躲开了李霁安排在她身边的护卫,一个人戚戚然然的往山上走去。   还未走多远,夹道上站着一个男人,那男人在月色下,隐隐泛着寒辉。   嘉让如临大敌,紧抿着唇默不作声,李霁冷峻的面上看不出情绪,总之他在生气,夜风吹乱了他缎子一般的浓密墨发,谁能想得到大齐丰神俊朗的皇帝陛下正披头散发如同精怪一样晃荡在山林之中。   他挡着了嘉让的路,道姑模样的女子面上清清冷冷的,终于还是不得不软下身段,声线柔糯带着鼻音开口道:“我想去上山祭拜阿翁,没有乱跑...”   这样一幅打扮,说出来谁信,但李霁信。男人唇线紧抿,她确实又惹他生气了,身子没好全,眼下山林阴冷,她悄无声息的不见了,害他方寸大乱,胡乱套了一件外裳便出了门。   李霁没有做声,只沉默的走到她的跟前,二话不说且动作霸道的将厚实的外裳裹在嘉让的身上,仿佛在同她置气一般,男人背对着她,矮下高大强健的身躯,沉声说道,“上来。”   嘉让愣了一愣,随即小心翼翼的趴在了李霁的腰背之上,平日里清疏寡敛的男人肩背却出奇的坚硬温暖,她趴在上面竟一点也感觉不到寒冷。   嘉让嗡声嗡气,声音细细的说道:“谢谢你。”   “你是朕的皇后,不必言谢。”李霁叹了一口气,还是将心中的所思所想同她说,“你的父母朕会寻个合适的时机安排出狱,你大哥朕也不会为难,朕会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你不用再担心旁的事。”   这小心翼翼又讨好似的开口,他知道,他落在她手里,怎样都会败下阵来。   “好。”嘉让方才还轻颤着的身体渐渐松泛了下来,她抬起纤细的手臂,轻轻勾着李霁的脖颈,周身都是信任的气息,女子气息如兰,呼吸也平稳从容了不少,无端的拉近了两人心与心之间的距离。   这么久以来,无论在床帏间多少次的抵死缠绵,还不及今晚这样,只是聊聊天一般就能如此亲密。   到了阿翁的墓碑前,李霁缓缓将人放下,为了不打扰到她祭拜,他就站在不远处守着她,山风呼啸着吹起他的乌发,一支箭矢急讯而来,朝着嘉让迅猛射去,来不及多思考,李霁便冲了过去,生生的用手接住了箭矢,锋利的箭矢划破了男人的手掌,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箭矢接踵而来。李霁退了单衣,以衣做刃,将箭矢统统击落在地。   不远处是女孩儿虔诚的祭拜,是祖孙俩阴阳两隔的相见。李霁不想让任何事打扰到她,哪怕是危险,也应当由他这个丈夫来处理。没多时,暗卫赶到,放箭的刺客也被及时抓住。显然是冲着嘉让而来。   等嘉让听见动静回头,就见李霁手上鲜血淋漓,男人面上一片苍白,地上坠落着几支羽箭,女孩儿面色遽变,担忧出声,“怎么了?”   暗卫在一旁回禀:“刺客是冲着皇后娘娘而来,已被生擒,箭矢上淬着毒,陛下应当立即下山解毒。”   ......   嘉让缓缓蹲下身,画中的情景虚虚实实的变成幻境一般,争先恐后的闯进她的脑海,幻象中的阿翁羽化,燕王成了帝王,而她成了他的金丝雀,笼中鸟,这莫须有的东西好像是真的一般,嘉让摇晃着脑袋,想把这些不属于她这辈子的记忆挤出脑海。   “你怎么了?”贺兰集跟出来就见她一副怪异的模样。即使戴着面具,他还是一眼就将她认出来了。   嘉让抬起头,看了一眼是贺兰集,声音有些干哑,“表哥怎么出来了?”   “我见你一个人出来,有些不放心,过来看看。”   “表哥不用担心,我没事,只是想一个人出来走走,你先回去吧。”   见嘉让兴致缺缺的,见到他连面具都不想摘,确实是有心事,但他还是不放心她一个女孩儿独身在外,贺兰集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小食摊子,上头三个大字“牛油糕”。   “你别走动,我去给你买好吃的。”还是前一段日子,他的案牍上全是有关于她的生平信息,其中就有她去年二月行至东林,吃了一味当地的特色糕点,名叫“牛油糕”。回了京城,也念念不忘,但檀京却极少卖这种糕点。   贺兰集看着嘉让的小狐狸面具,真是可爱到犯规,遂手痒的又薅了一把嘉让的脑袋,随即健步如飞,穿过人流,走到那处小摊上。   “让让,让让,你挡着路了小子!”   嘉让正云里雾里的,见自己站在人家放莲花灯的河边,这处确实挡着路了,便往人少的灯树下走去。   傻乎乎的还没退几步,便被一个调皮的戴着鬼脸面具的小孩撞到,就在即将摔进河里的时候,一只铜墙铁壁一般的手迅如疾风的揽过她的腰,将她带到了一旁的结缡桥下。   这时,桥上这处的灯树灭了,只江面上流动的莲花灯还虚虚的带着一些微光,嘉让终于反应了过来,匆匆地道谢,“多谢兄台。”   说完,这人还是没松手,嘉让忍不住尴尬,整个身体开始挣动,岂料这人越抱越紧,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好似抱着心爱的姑娘一般。   夜色正浓,嘉让又戴着面具,看不清这男人的脸,只好试探性的问道:   “诶,兄台,我是个少年郎,你是不是抱错人了?”   忽而,耳边传来一阵林籁泉韵般好听的男声,带着些喑哑,带着些情动,仿佛风吹林木和泉石相激而产生的清冽声音被鬼魅控制了一般,一字一句缓缓坠入嘉让的耳际。   “少年郎身上怎会有女子香...?”   李霁这话说完,被死死摁在怀里的女孩儿身子倏地浑身僵硬。   若不是方才被贺兰集那般理所当然的亲密姿态刺激,他也不会不管不顾的将她的底牌掀了出来。   她是真傻还是假傻?一路上遭了多少人觊觎都不知收敛,真要叫他把她关在屋子里不准出去才知道严重吗?   两人一时之间都缄默不语,周围的喧嚣与欢声笑语仿佛都和他们无关,结缡桥下的一对男女就这么抱着,仿若时光停滞了一般,在外人看来只是一对情人在此幽会。   此时,桥上的灯树重新燃起,桥下也被映照得灯火通明,嘉让紧紧贴在李霁的胸膛处,一颗心慌乱得怦怦直跳。   她茫然失措的在他怀里抬起头,黑绒绒的小脑袋仿若一只小奶狗一般,她看见向来不喜于色的燕王殿下眼尾泛红,目光逼视着看向她,那瞳仁里翻涌的欲念,就像海浪一般要将她吞没。   “你、你认错人了...”   就在嘉让瞠目结舌之际,李霁松开了一只手,而那只手就覆在了她的小狐狸面具上...... 第91章   时空仿佛在倒退, 错乱,上辈子与这辈子交织着,二人都心照不宣的看着眼前人, 瞳孔里的情绪跃然纸上, 而上辈子的画面像是褶皱的信笺,墨渍已干, 褪色发黄。衬得眼下宛若新生般,令他震颤又渴望。   李霁的手微微颤抖着,此刻的心境他无法宣之于口, 同上辈子第一次遇见那个小狐狸姑娘开始,他知道, 他覆在面具上的手心,已经长出了纠缠的曲线, 而线的那端,就被她松泛的捻着,他怕她握不紧,亦怕她松了手...   嘉让被这个人紧紧的拥着,他使了蛮力, 胸膛炽热,仿佛有一团火在烘着她,可这时她想到的不是别的, 而是这个平日里冷冰冰的男人为什么身体总是这样温暖?   没由来的, 她不想反抗, 不想同梦里那样,在他揭下面具的那一刻跑掉,不想他一个人呆呆立在桥头,遗憾又孤寂。不想这满城的繁华与烟火都与他无关。   天地间万籁俱静, 满江的灯火为他而燃,李霁轻轻揭开小狐狸面具,面具下的脸一寸一寸的映入了他的眼眸,此时鼓楼的烟花一束接着一束的盛开绽放,响彻长空,绚烂了整个檀京的夜,李霁看不到,他通通看不到,他的眼里只有应嘉让,只有她...   不管上辈子如何错过的两人,终于回到了原点。   贺兰集手里拿着包裹牛油糕的粽叶,江面上的冷风萧萧,打着旋儿似的狠狠吹在了这个清风霁月般的男人身上,只一眨眼的功夫,李霁就将人给抱在了怀里,贺兰集一眼不错的看着江边紧贴的二人,嘴里有些苦涩。   崔鹤唳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侧,他拍了怕年少好友的肩头,发现这人身体有些僵硬,男人声音里带着一丝酒意,“走吧...”   “你怎么出来了?”贺兰集见他孤身一人,故作轻松道:“那位小郡主呢?”   “什么小郡主?”   贺兰集白了崔鹤唳一眼,榆木脑袋,怪不得没女孩子往他跟前凑。   两人坐在一处偏静的小亭中,贺兰集没说话,崔鹤唳不拘小节的将他手里的牛油糕接过来,捻了一块放入嘴中。   “你何时知道的?”看他藏也藏不住的失魂落魄德行,崔鹤唳觉得好笑,生平第一次觉得他好笑,不,两个失意的男人坐在这里吹着冷风,他们都好笑。   贺兰集倏地抬起了头看向崔鹤唳,忽而恍然大悟的轻嘲,语气有些不可置信又带着些笃定,“该不会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吧?”   对面的人咽下干巴巴又粘牙的牛油糕,皱了皱眉,“不正宗,她不爱吃。”   贺兰集见了鬼似的看向崔鹤唳。   只见他嘴唇翕动,缓缓说道,“如你所想。”   而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炸得他外焦里嫩,贺兰集嗟叹的摇摇头,倒是笑了,“本以为我凭着这层身份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却没想到你们都有这份心思。”   男人未置一词,眼神中浓郁的不甘让贺兰集心头一跳,“是兄弟我才劝你,别动歪心思,这个节骨眼你若是同李霁抢人,这就是犯傻!”   “我没那么冲动,大业未成,我分的清孰轻孰重。”只是怕自己心性不坚定,“可若是李霁用权势压迫于她,那就另当别论...”   语气中的桀骜,还是那个大杀四方的少年将军。崔鹤唳按耐住蠢蠢欲动的心,若不是李霁,若不是他,便不需要处处退让,他对他习惯了付出,习惯了忍让,可他不欠他,他只是出于一个兄长的谦让与血缘的疼惜。   而应嘉让的出现,打破了他们这七年以来的平衡,更是让他与李霁之间慢慢出现裂痕。   两人回了鼓楼,只当这一夜什么也没瞧见。   ......   “这一次不否认了吗?”男人风流韵致的桃花眼盛着天边的烟花,灿烂绚丽得仿佛云霞升腾聚集,汇成了簇簇星河。   他的气息追逐着她,缠绕着她,不让她躲避,哪怕一分。   嘉让看着这样的李霁,缱绻的,温柔的又带着逼问的语气,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一直以来,她都要在外人面前好好掩饰自己,小的时候还好,自从十四岁之后,就要用厚厚的束胸布裹着胸脯,到了夏天更是难受。喉间粘着的软骨喉结也时常担心一个没注意脱落下来。她都快不记得自己原本的声音是什么样的。她也没穿过女孩儿光鲜亮丽的衣裙......   如今,他问她,不否认自己是个女孩儿了吗?   没有面具的遮掩,一切都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下,女孩儿被识出的小小惊慌,还有被揭开秘密的那一刹那,疲于掩饰的放任自流。都映在了男人炽热的眼神里。   “怎么不说话了?哑巴了?”见她懵懂稚嫩的眼睛里依旧无动于衷,李霁气不打一出来,替她做了决定,“既然不说话,那接下来都不要说话了...”   李霁心里叹了一口气,她哪哪儿都好,就是回答不上话的时候往往沉默了事,将他这个一贯少言寡语的人活活衬成了话唠子。   李霁抱着这人单薄细瘦的背脊,抬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嘉让看着这张在她面前越来越放大的俊面,精致流畅的面部线条从冷峻变为柔和又偏执的欲,眉眼之处浓墨重彩,珠玑璀璨,如漫天月色向她倾洒。   知道他要做什么的时候,嘉让突然慌了神,她不住的紧张将脑袋往后仰,可后面就是男人的大掌,她根本不能撼动分毫。   李霁微微侧过脸,男人微凉的唇瓣带着些醇香浓绵的酒气,那酒气长着钩子一般,争先恐后的窜进女孩儿清冷娇俏的鼻尖,霸道的熏着她也沾染上他的气息。   覆压上来的时候,天地间最温柔也最沉厚的力量,仿佛都交由在她的唇齿间,吻所到之处,皆是燃燃星火。   李霁尤不满足,嘉让对于亲吻的认知,还停留在他只是浅尝辄止的脸颊与额角,她做不出李霁想要的反应,愣愣的被他抱在怀里宛如一尊雕像,而女孩儿柔软青涩的味道,像是催/情的香,诱得男人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放肆,他不再满足于她柔嫩绵软的丹唇,他开始用舌尖的蛮力撬开她紧闭的贝齿。   嘉让意识到他越来越恣睢的动作,害怕得连连挣扎,喉间还未及时发出的声响就被李霁吞入腹中,只能用细弱的鼻音来反抗。   李霁见她实在顽固不化,惩罚似的在她嘴唇上轻咬一口,嘴唇边的肌肤本就薄嫩,禁不住他这一咬,嘉让立马疼得“啊”了一声,果然就被逼的张开了嘴。   李霁的舌头同他人一般,好大一团,闯入后,嘉让的唇壁被充盈,一直闭不上嘴,惹得冰玉般的人儿差点要失态的流出涎水,他勾起她的檀口香舌,带着她与他纠缠,研磨,沾上各自的津液,得到了想要的,男人一副拆骨入腹的架势慢慢变作了旖逗狎昵,没成想却被嘉让报复性的咬上了一口。   不知过了多久,李霁才终于放过她,大概是缺氧太久,女孩儿面色绯红,好似荼靡的海棠,眼波婉转,一如微漾的春水,樱粉的嘴唇沾着晶亮莹莹的水渍,如遭遇了疾风骤雨摧残的小白花,软靡又可怜。   李霁鸦羽般的长睫掠过嘉让的眼皮,两个人的呼吸急促又深沉,嘉让抬起眼眸看向李霁,若绛雪四坠,若风情万种,说得就是这般模样吧...   “你、你占我便宜!”女孩儿有些委屈的控诉着。   只不过她的眼尾与唇角皆是潮红一片,李霁看着自己的杰作,身心愉悦,“我卑鄙,我下流!”   这个认错态度太快,嘉让猝不及防,但看见他眼里的欢欲与魇足,一时气结,“你无耻!”   李霁舔了舔方才被嘉让咬过的唇角,男人这样子又痞又欲,“你骂吧,骂完了咱们把婚事定了。”   嘉让错愕的仿佛看怪物一般的看着他,这个人前后反差实在太大了,她怀疑燕王是不是被人换了个芯子了。   李霁不管她如何不相信,他拉着嘉让的手避开袂云汗雨的人流,往一条通向文曲街的小路走。   嘉让被拽着,有些踉跄,这才急急出声,“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李霁仿佛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紧紧拉着心爱的姑娘穿越人海,把上辈子那些不堪与痛苦都通通甩在身后。   影子在二人的身后,被拉得很长很长。   李霁停在了文曲街上一家成衣铺子,这家铺子装潢讲究,占地很大,一看里头的东家就大有来头,看守的管事没想到元宵夜里还有人会来,约莫是相恋的情人。   出来一看不得了,原来是燕王殿下驾到,李霁免了管事的礼,他拉着嘉让的小手,吩咐道,“将之死靡它取来。”   之死靡它?   管事安排了雅间给二人,忙不迭的躬身退出,李霁把玩着女孩儿柔若无骨的小手,看出了她眼里的疑惑,说道,“那是女子时节四衣,共有五件。”   这么一说,嘉让想起来了,不就是轰动京城的天价嫁衣吗?   “嫁衣?”他要给她看嫁衣吗?   李霁摇摇头,“今日不是嫁衣,是冬裙。”那嫁衣不知被多少人看过,他才不要让嘉让穿,她的嫁衣,以后只能经由他手。   管事毕恭毕敬的将裙衫呈了上来,李霁掀开幕布,将里头的衣裙铺散开,他牵起女孩儿的手,喉间咽了咽,从未说过情话的男人眸光灿灿的看着她,“试试,之死靡它...” 第92章   四周终于静谧了下来, 嘉让看着李霁温柔又深情的眼神,她当然不会以为是李霁在向她告白。   之死靡它,出自《诗经·鄘风·柏舟》, 其中意思表达的便是爱情专一, 致死不变,而这一套天价嫁衣用这么决绝的爱意为其造势, 可想而知是多么受有情人的追捧。   嘉让记得贺兰颐就同自己讲过,“之死靡它”虽是嫁衣,却是前朝太宗皇帝为原配皇后简氏亲手绘制出来的, 就连宫中司衣都说没见过这般令人惊心动魄的瑰丽嫁衣。为着这嫁衣,上头的凤凰仙鹤双面绣都是专门花大价钱从姑苏请来的苏绣大家, 历时八个月绣制而成。   前朝太宗皇帝与简后的爱情故事源远流长,在民间话本与茶楼说书的润色中传扬甚广。   而那一套嫁衣, 也被珍藏在前朝的百珍馆,后来直到前朝覆灭,“之死靡它”不翼而飞,百年过去,这象征着爱情至死不渝的嫁衣已然成为传说。   后来诸多抛妻弃子, 或抛夫弃子的负心绯闻出现,人们都调笑着说,世间再无之死靡它, 也再无神仙眷侣。   只不过, 去岁一位绣娘, 带着“之死靡它”的绘图横空出世,说是查阅典籍,与翻阅前朝嫁衣的制样,经过一年的研究与改良, 将“之死靡它”再现人间。一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而文曲街的檀衣阁,镇店之宝就是如今轰动一时的“之死靡它”。连带着四时节衣都水涨船高,成了裙中牡丹。而檀衣阁的幕后主人就是燕王。   李霁流露出这样近似诱哄的眼神,嘉让耳根蓦地一红,后知后觉的看着他的唇瓣,整个人仿佛被什么烧着似的,烫得惊人。   她眼神闪躲,顺着李霁的视线看过去,这是一件大红遍地织金齐胸襦裙,罩着浅红流彩暗花云对襟衫,色彩鲜妍,华贵柔美,是她在高门女眷身上才能看见的金红二色裙衫,只不过,像眼前这么繁复又奢贵的,嘉让还真没见过。   她从小到大穿着青灰道袍和素色男衫,只今年阿娘说她成年,让她穿得鲜亮一些,可眼前这件实在太过张扬,嘉让呼吸一滞,呐呐地问,“要让我穿吗?”   李霁点点头,将手伸向她的大氅系带上,男人低着头,指腹轻轻解开女子的氅衣。   嘉让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她自己也着实好奇,穿上会不会很好看。女子的氅衣被退下,李霁挽在自己的臂弯处,莞尔一笑,让她去屏风后换上。   “我不会偷看的,君子一言。”看着女孩儿不太信任的眼神,李霁闷笑,言辞恳切的保证着。   嘉让深呼吸一口气,眼下屋子里只燃着四盏烛,并不太亮,且屏风厚实,不会透光,嘉让定了定神抱着裙子走了进去。   李霁就坐在不远处,眼神晦暗,一眼不差的盯着烛火映照的墙面,黑色的影子纤细,只一团影子而已,都能从中窥见其柔美秀丽。女孩纤纤素手,解着衣衫的暗扣,一颗一颗的暗扣卸下,衣襟散开,再是腰间的束带,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听得男人喉头滚动,只见那紧紧裹着少女莹润身子的衣袍被褪下,挂在了木架上,裹着束胸的身子曲线依旧动人,李霁瞧着那单薄的双肩,忽而想起小雀山上那一回,少女因惊吓而颤动肩头,让人只想将一双手掌牢牢的覆上去,紧紧压制着...   嘉让在里头匆匆裹上襦裙,却因胸前的诃子犯了难,她还真没穿过这样繁琐的衣饰。嘉让一脸难色。   “怎么了?”李霁在外头见她良久未动。   “我不会穿。”   李霁:“......”   “要不还是算了吧?”她还是有些尴尬的,第一次穿女子裙衫给男子看,总觉得哪里奇奇怪怪的。   哪知李霁立马出声:“不行!”   “那你说怎么办?”嘉让回怼,颇有些使小性子。   李霁着实太想看她穿裙衫,那一回冬狩晚宴上见她穿乐姬的薄纱舞衣,他便一直隐秘的期待着能再看一次,无意中听闻檀衣阁来了一批新进的襦裙,待他见过之后,夜里就梦见了她娇娇俏俏的穿着襦裙站在自己面前,那般巧笑倩兮的模样,勾人的紧。   听她的语气有些急,李霁下意识出声,“我来帮你。”说着不等嘉让拒绝,立马绕过屏风。   见到突然出现的男人,嘉让衣衫散乱,但并没有哪里裸露,面上还是闪过一丝慌乱,有些好奇,“你会吗?”遮副疑惑又纯真的模样,叫人愈发生出要将她霸占的心思。   瞧不起人?李霁挑眉一笑,凑近前去,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怎么不叫?”   “什么?”叫什么?他的气息轻轻的洒在耳尖处,颤得人喉头发紧。   本以为这孩子会惊慌失措的大叫或者拿衣衫掩住自己的身体,但她没有,冷静得很,这倒出乎了李霁的意料。   李霁见她裹不紧的诃子用白生生的手指按压着,上头的锁子骨小巧又精致,漂亮得很。他忍的辛苦,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姑娘按压在胸前的手,确切的来说,是那白皙饱满被掩住的胸口。   这方小小的屏风后,流动着旖旎又暧昧的气息,嘉让察觉到他恨不得吃了自己的眼神,再这样下去,她觉得燕王可能还会逮着她的嘴巴咬,想到在河边他恨不得咬断她舌头的架势,嘉让哆嗦了一下,立马转过身,用后背对着他,努力平静的道:“帮我挑个结。”   这便使唤上他了,李霁乐得其所,挑起她身后肩胛骨处的细带,灵活的打了个结,待襦裙穿好后,嘉让听他还没有离开的动静,“你、你出去吧...”   哪知身后的人慢慢伸手搂住了她的双肩,下巴下面有力的手臂散着缕缕热气,李霁抱着她窄瘦的肩膀,将下颚虚虚靠在她的肩窝处,龙涎香混着忍冬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他好似有皮肤饥渴症一般,一点也不想撒手。   被他这样抱着虽然怪异,但不得不承认,她觉得很有安全感。   “喜欢我吗?”说着越搂越紧。   嘉让很怀疑,若是她说不喜欢,他怕是要把她勒死算了。   嘉让迟疑的点点头,小声道,“你勒着我了!”   “还没说喜不喜欢呢!”李霁似乎有些委屈,上辈子无论他怎么讨好她,或者在榻上怎么弄她,她都不曾说一句喜欢他,真心的不曾有,虚伪的也不曾有。   他对这个执念太深,深到不敢用权势逼迫,不敢看到她不快乐。所以当她没有推开自己的亲吻,没有拒绝为他穿裙衫,他便贪心的想要更多。   讨伐似的撒娇声,是高高在上,仙姿玉骨的燕王殿下发出来的,猛虎听了都要一颤,这谁受得了啊!嘉让忙不迭的点头,“喜欢,喜欢!”   李霁听了果然高兴,将人转了过来,猛地亲了一口少女的额头,亲自为他她套上对襟大袖衫,女孩儿像个提线木偶一般,愣愣的看着尊贵的燕王殿下为她鞍前马后的穿衣,撩发。   收拾好后,李霁牵着嘉让的手走了出来,屏风外敞亮了许多,烛下观美人,玉色肌体,肤蕴含光,煞是浓艳昳丽。   李霁赞叹的眼神直勾勾赤条条的要溢出了眼眶似的,女孩儿高挑,金红二色相交辉映极为浓墨重彩,锁子骨那处奶白色的肌肤大片的裸/露在外,红的衣裙,白的体肤,让人第一眼不知该看向何处。   嘉让怯怯的抬起头,一截白皙又修长的玉颈让男人失了神,她鼓起勇气问道,“好看吗?”   她大概是好看的吧,因为他的眼睛好像有光。   李霁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的跟前,抬起手将女孩儿碍眼的玉簪拔了,做少年打扮的发髻松散开来,发丝微曲的垂下,满头青丝如华光倾泄,像是异域胡姬的头发,不似那千篇一律的顺直乌发。   李霁一直都知道她好看,可附一见着她这般,他难以想象日后她为他穿上凤冠霞帔是何等惊心动魄的模样。   “之死靡它”冬时锦,娇媚又华贵,这时却只能用来衬托眼前的女子,她的容颜艳色,一点也未被这身衣裙所掩盖。   庄重不失风情,雅致点缀其中,她是上元节最美的华灯花火。   男人点头,颤着声隐忍说道:“恢复身份,做我的新娘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要很晚了,我爆肝吧,我这个废物呜呜呜 第93章   年后出了两件震惊朝野的大事, 正月十六的早朝修文帝姗姗来迟,朝臣议论纷纷。   秦王面色极为难看,而秦王党更是人心惶惶, 万烨自年前病情就极为严重, 只不过一直对外瞒着,眼见就要好转一些, 却没想到还是没能熬过元宵,死在了府里。   其次便是苗疆土司府,据驿馆传来快报, 苗疆土司府早年被朝廷敕令禁止的降头术又死灰复燃,且有进一步扩大之势, 最终导致土司府暴动。   贺兰集为着万烨之死忙的脚不离地,朝中风向也以压倒势的力量往四皇子党身上斜。   修文帝在早朝之时, 念了一段悼词,哀悼国之砥柱万爱卿,自此,便立马下旨整顿沧州官僚,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明里暗里谁不知沧州是万烨的底牌,如今万烨一死就要拿沧州开刀,秦王是彻底失势, 偏偏修文帝指派贺兰集前去沧州整顿, 更是将秦王党扒皮抽筋似的粉碎得四分五裂。   “回陛下, 苗疆自去岁伊始便有人举发土司府内部动用禁术,如今暴动致使宣抚使被害,这才彻底瞒不住,微臣认为, 此事刻不容缓,应即刻派遣官员调查,镇压。”   “依爱卿所言,可派谁前去?”苗疆的巫术的确邪门,而降头术已经消失了近五十年,此事突然出现,定是与朝中风向有关联。   修文帝扫了一眼崔鹤唳。青年将军在一众文官里显得威猛异常,若不是有贺兰集与老七在列,那真是鹤立鸡群一般的存在,就在朝臣以为修文帝要委以重任于崔鹤唳,哪知修文帝只是询问于崔鹤唳,“崔爱卿可有合适的人选?”   “微臣认为兵部侍郎纪大人能当胜任。”兵部侍郎纪严便是英国公的儿子,纪澜灿的兄长。   因着崔鹤唳的举荐,最后定下来的人果然就是纪严。而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崔鹤唳传达四皇子李霖的意思。   贺兰集出发沧州之前,同崔鹤唳泛舟江上,两人上元节才感叹人事无常,今日就调笑着抿了口小酒。   “年轻到底就是好,你看这万烨,果真被咱们给熬死了。”   崔鹤唳心中存着事,有些不在状态,“太便宜他了...”   可不是太便宜了吗,若不是他的野心勃勃,崔家也不会被他勾陷,被修文帝忌惮,险些害得家破人亡。   父亲,大哥,崔家军成千上万将士的命这一笔一笔的仇,可不会因为他的死而消散。   “我去沧州后,一切按原计划行事,你在京中留意土司府那边的动向,我觉得这次禁术来的早有预谋似的。”无外乎贺兰集会这样说,早在去岁阿迁从苗疆回来就告诉他土司府的禁术有复燃之势,只是当时并没人注意。   他们怀疑土司府的暴动与英国公府有关,如今万烨倒了,但暗处的蛇可一直在吐着蛇信子。   “若是英国公府所为,那么纪严定能解决好这件事。”   “你莫小瞧了这巫蛊之术,里头邪门的很,我就怕他们同土司府达成了什么交易,你在京中多多留意。”   崔鹤唳应了下来。   ......   “少爷,您的嘴怎么又破了?”昨日回来得太晚,嘉让睡到了日上三竿,兰荇端着热水进来伺候嘉让洗漱,看着迷迷糊糊的少女一脸萌态,嘴唇水润又红艳,而这次破的不是嘴角,直接是嘴唇了。   嘉让打着哈哈圆了过去,兰荇拧净了巾帕,“少爷,济善所那边,今日来了封信。”   “信?什么信?”嘉让立马清醒。   兰荇将信从怀里拿出来递给了嘉让,少女一目十行,随即乐呵呵的朝兰荇眨眼睛,“少爷我就知道,下个月初便要初试了。”   “啊?这么快?”兰荇撇了撇嘴,“那要是通过了,少爷还带奴婢去吗?”   “你一个姑娘家出门在外不方便,少爷给你找门好亲事,把你嫁出去!”说着将通知信压在了绣枕底下。   “奴婢可不嫁人!”说着竟闹了别扭似的转过了身。嘉让哪有不知道的,这姑娘从小跟着她长大,晓得她身份,也晓得她的志向,她总说要向自己看齐。   “少爷不嫁人,奴婢就不嫁人,少爷要是走了,奴婢就在府里等着,等到哪日少爷心想事成,奴婢就一辈子跟着少爷!”   看着女孩儿坚定的目光,嘉让一时之间身上仿佛充满了力量似的。她回想起昨日同燕王殿下的谈话。   他说要她恢复女儿身,娶她做王妃。她的感受虽然很奇特异样,但还是开口拒绝了,看着他眼中希冀的星光缩做了一小团乌云。她有些不忍,但还是坚持了自己的初衷。   “我年后就要参加无疆墨者的考核,到时候天南地北的游荡,而且很长一段时日不在京城。”看着男人越来越暗的眼神,嘉让有些气短,但还是将拒绝的话说出了口,“所以,我不能嫁给你...”   李霁嘴唇翕动,有些受伤,却不死心的继续道,“先别回绝得这么干脆!”   “为、为什么?”   李霁想了想,艰难的做了个决定,“你不是喜欢我吗?难道你不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李霁收起了锋利的爪牙,将自己尽可能的伪装得良善温和,企图让这个心软的女孩儿因为他的循循善诱而改变想法。   嘉让呐呐的点了点头,“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可是...”   “可是什么?”李霁凝着眉梢。   “可是我更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我想去更广阔的天地间,若是一直待在檀京,难免牖中窥日,故步自封。   殿下,我想身体力行,参悟人间大义,更想丹漆随梦,追随墨家先哲!   可能你同其他人一样无法理解,甚至暗自嘲讽,但是没关系,我现在是个男儿,我可以的!拥有这个身份,这些我都可以完成!”   女孩儿说着这话,呼吸十分急促,一颗心已经是怦怦直跳。眼睛是前所未有的明亮,如稚子一般,仿佛看见了日月之行,星汉灿烂。   李霁心头一震,他哑然,竟说不出话来。她说她是个男儿才能完成这个理想的时候,是庆幸又遗憾的,是失落又蓬勃的。男人眼眶泛着热,“是,你可以的!”   嘉让见他若有所思,但神情十分认真,一点也没有流露出不屑。女孩儿心生摇曳,有些感动的轻轻踮起脚尖,满满的拥抱住身量颀长的男人,温柔的说道,“谢谢...”   抱着自己的姑娘明明那么柔软却极为有力量,李霁身体一僵,“那我等你,等你完成梦想,实现自己的价值,我们就...”   “我们就可以暂时在一起!”嘉让生平第一次见他这般近似低声下气的语气,颇有些不自在,立马抢着说,真心实意的对着李霁笑,哪怕今夜是一场梦,她也觉得值了。   两人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话,李霁抱着她静坐在月下的暖阁斜窗处,两人身体贴在一起,他两辈子从未有过这般满足,嘉让对他卸下了防备,还肯老老实实的坐在他怀里,看着窗外皎洁月色与绚烂烟花,李霁忍不住喟叹,“今晚死了也值得...”   盈月,烟火,与她...   少女从他怀里抬起头,小狐狸似的凤眼精致又清媚,不解的望向他。   李霁的笑向来惑人,一半是仙人,一半是妖物,嘉让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看着他,直觉得男色果然惑人。因着他的贴心与理解,她觉得可以抛开那个困扰着她的梦...   她的脸颊贴在李霁的胸膛处,听着男人有力的心跳声,不知为何,今夜的月色与烟花都格外的醉人。   “殿下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呢?”同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都想问喜欢的人这个问题。   李霁将她又搂紧了一寸,想了须臾。   “很久了...”上辈子。   “那殿下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身份呢?”   “冬狩那日。”   嘉让瞪大了眸子,水色波澜的一涧秋瞳好似想起了什么,她明明将衣裳掩得好好的,莫不是他趁她睡着了,对她...   嘉让推了他一把,面色泛红,“你!你怎么能...”   李霁怜爱的撩了撩她的发丝,轻轻捻在手里,好笑似的逗弄她,“我怎么了?”   好不要脸。   见人羞的要站起来,李霁赶忙锢紧了她,亲了亲女孩儿的发顶,哄道,“乖,消消气,是我不要脸,都一起睡了,我可不是什么柳下惠。”   女孩子气呼呼的样子实在好看的紧,李霁认错似的装可怜,“后日我便要离京一段时日,你有什么话想同我说?”   想听她说想念或是不舍,可能他还真的不愿走。   嘉让有些迟疑,还真有想和他说的话,“我前些日子做了一个梦...”   李霁见她兴致缺缺,有些不安。“什么梦?”   “我梦见你把我关起来了,就关在一个大房子里面,我都见不到别人...”说着嘉让一骨碌爬了起来,跪坐在他的身旁,一团傻气的问道:“那你会把我关起来么?”   如果你爱上别人的话!   “怎么会呢?你又不是小猫小狗,梦都是假的,你不要相信!”李霁的眼中显然闪过一丝慌乱。   “可我觉得就像真的一样。”女孩质问的语气蛮不讲理,像极了对着懦弱丈夫耍无赖。   李霁啧了一声,抬起双手捏住女孩儿莹润的小脸,威胁道,“你若是不听话就把你关起来,每天吃馒头就咸菜!”   嘉让一听就怕了,小脸皱起,天知道她最讨厌吃馒头就咸菜,跟着师傅吃三年了都。   咿哗犭虫家:  我被折磨到没脾气了,洋洋洒洒大两千,明明保存了,点进去又不见了,好几次了,好几次了,崩溃!!!   我先对着窗外哭两声 第94章   年后的元月二十, 嘉让终于能去四夷馆探望被禁了一月之久的阿丹那,她受他所托,隔几日便会去一趟驿馆, 只不过一个多月过去, 大齐的使臣也才将将入了阿耶汉的边境,距离他们归家还有一段时日。   “你放心, 此事全权交由燕王殿下查探,他定能还你们一个清白。”   “这事儿不急,你瞧瞧。”阿丹那小心翼翼的捧着自己的杰作。   幕布一掀。   “小心着手劲儿, 这是精贵物件儿。”阿丹那的儿化音可真是学得出神入化,嘉让不觉好笑, 这护崽子似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上头是他儿子。   “你成功啦?”嘉让轻轻托起托盘上的□□。不由惊叹。   “没呢, 这不是真皮,是树脂凝胶炼化而成的,久了就会变僵硬,很容易让人发现的。”   嘉让往脸上招呼,这么一带, 往铜镜里一瞧,成了个一脸病态的糙汉子。   “怎么样?我这宝贝还没给旁人试过,就等着你来给我点意见。”   假, 厚, 闷, 糙...   “继续努力...”   阿丹那备受打击,主要他也出不去,“我这里材料有限,你下回来, 帮我从黑市买一张面具回来。”   黑市。   嘉让突然想起了年前的地牢,庚七同她说,给她留了一张面具,心里怪怪的,他说,她会用到的。   ......   一出四夷馆的大门,外头便站着个女子,胭脂红点赤金线缎子襦裙,外头罩着牡丹图鹤氅,明媚高雅。这女子她识得。   “纪小姐?”   纪澜灿微微屈身,“应公子。”女子模样落落大方,盈盈一笑道,“不知应公子可赏脸,我想邀应公子一叙。”   来者不善,她当然知道,她能来找自己,定也是冲着燕王来的。   嘉让应下,两人来到一座茶楼。   “这儿是贺兰世子常来的地儿,他是应公子表哥,没想到你们表兄弟的喜好也差不离...”   “是吗?只是碰巧罢了。”短暂的沉默之后,嘉让直接切入了主题,“纪小姐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纪澜灿笑容得体,直言不讳道:“应公子也知道,澜灿爱慕于燕王殿下,若不是身份门第太高,殿下也不会对我避之不及。”   嘉让腹诽:这是在宣示主权吗?   确实,大齐历来的亲王妻室门第都不高,为了牵制亲王,皇帝一般都会从朝中四品官员的女儿中选出一位册封王妃,上玉碟。   而纪澜灿作为英国公府的嫡女,要么成为贺兰集那样的世家儿媳,要么成为最终问鼎的新帝皇后。   燕王委实算不得一个好归宿。   嘉让心里有些小九九的,总不能幸灾乐祸的告诉她,殿下就是对你避之不及,因为他喜欢的是我!显然她做不到。   “那真是可惜了。”装模作样,一阵惋惜,该放我走了吧?   却没想到这位大小姐不显山不露水,与之贺兰颐还不好对付。   “我知道应公子同殿下关系匪浅,所以澜灿斗胆前来叨扰公子,也是有事相求。”   嘉让眉间微拧,她想求什么?“殿下天潢贵胄,在下不敢以关系匪浅自居,纪小姐恐怕找错了人。”   纪澜灿摇摇头,“公子不必急着回绝,我也是心急,殿下他已有半个月没了消息,虽说是查探冬狩的案子,可是这样久还未回来,我也是怕案子牵连太大,对殿下不利,若是殿下遇上了什么危险,我这心里实在不安...”   一口一句担忧殿下,好生柔情,这番用情至深,倒让嘉让坐立难安。   她这些时日准备着墨者初试,倒是没留意李霁的动向,上元节那日他也只说要出去一段时日,她竟没问出去做什么,可有危险,这么与纪澜灿一对比,竟是十分汗颜。   “纪小姐不必担心,殿下只是查案罢了,若是没别的事,在下就先告辞了。”出来好些时候了,不是她心思沉,只是纪小姐给她的感觉有些不安好心,她孤身一人出来,总是要多长个心眼。   门都还没迈出去,外头的侍从一脸冷硬的挡住了她的去路,只听得帘幕后头一道娇俏带着三分凌厉的少女声音响起,“且慢!”   嘉让转身,便看见一个身着玫红锦缎宫裙的少女徐徐向她走来,肩头的雪狐狸毛摇曳生姿。   少女腰间的玉牌是宫中制物,是静娴公主!   三个女人一台戏,嘉让看着静娴,静娴与纪澜灿也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小人见过公主,公主这是作何?”少年虽然长得温柔清冷,但一身凛然,颇有一股不可冒犯的气势。当然,静娴现在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听说你会暹罗话?”静娴上下打量嘉让,有些睥睨,但还是藏不住的羡慕,这人实在太好看,怪不得七哥和阿集哥哥都喜欢与她在一起。   “是。”这她就有些闹不明白了。她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既如此,你便来照顾我十三弟吧。”静娴语气不容商量,从没人反驳过她,所以性子也极为娇纵。   “公主,这于理不合,十三皇子金尊玉贵,小人一介白身...”   话还未说完,就被纪澜灿打断,“应公子有所不知,十三皇子先天智弱,只有七岁孩子的智力。前些日子养的一只暹罗猫儿死了,如今正难过,静娴公主便想请你去帮帮十三皇子。”   “本公主让你去是抬举你,当然,本公主也不会让你白做事,听闻你过些日子要去济善所做墨者,既如此的话,本公主倒也乐得做善事,就捐个一千两,你看怎么样?”   嘉让顿时眼睛一亮,一千两啊!这她得省吃俭用多少年才能存得下来啊!但想来天上也没有什么掉馅饼的好事,她还是想拒绝。   这二人一个□□脸一个唱白脸,她们当行善是什么?是施舍吗?那还真不用她高高在上的施舍。   就在嘉让开口拒绝之时,一个半大的少年被人带着从楼下上来。   “皇姐!”少年身量差不离在嘉让的下颚处,眼睛格外明亮,十三四岁的年岁,但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有些不对劲,这少年是个傻的。   嘉让掠过一眼,便恭敬的请安,“十三皇子安。”   “你是谁?”十三皇子的目光果然被嘉让吸引。   静娴瞬时接话,“她是皇姐给你找的玩伴,她会暹罗话呢,和你的小花从一个地方来的。”   嘉让:“......”   十三仰起一张白净秀气的脸看向嘉让,天真的说道,“你真的和小花从一个地方来的?”   最后稀里糊涂的,十三就赖上了嘉让,纪澜灿说十三有时候会叽里呱啦的讲些旁人听不懂的话,让她不要理就行。   可方才嘉让明明听得出来十三皇子真的会说暹罗话,而且还是古话。难道真如书上所说,痴傻的孩子在旁的地方有惊人的天赋?   等嘉让一走,静娴看向纪澜灿,“澜灿你就是太小心了,要我说直接将她弄晕过去,看看她到底是男是女!”   纪澜灿眉间一动,“公主,就算现在知道了她的身份又如何?她身无功名,也无错处,我们也奈何不得她。”   “你是说,要让她犯大错?”静娴看了一眼扣着手指头的十三弟,突然开窍了。   二人相视一笑。   ......   崔鹤唳正留意着英国公府的一举一动,见纪澜灿将嘉让带进去过了良久也不曾出来,想着干脆直接冲进去将人带出来好了。但察觉到李霁走之前给嘉让身边安排的影卫,又觉自己多管闲事了。   那日芝山上,他还以为她不喜欢李霁,顶多是有些好感罢了,却不曾想,上元节他们二人直接搂做了一团。   崔鹤唳不动声色的跟着嘉让跟了一路,目送着她平安到家,十四神色匆匆赶了过来。   “将军,二爷不见了!”   崔鹤唳心中咯噔一声,眉头拧得极紧。   “怎么回事?”   “千户长说二爷已经失踪了好几日,咱们的人已经快瞒不住夫人了。”   崔鹤唳心下一思索,沉声说道,“安排下去,我亲自去一趟敕勒川。”   十四口中的二爷便是崔正钰,他并没有死,而是定居在靠近大草原的毕安小镇上,同崔鹤唳的母亲一起,已经生活了十四年。   这一回崔正钰失踪,很明显是冲着崔鹤唳来的,既然没有明着来,定是没想将人杀害。   崔鹤唳马不停蹄的赶到了毕安,美其名曰慰问边关将士。千户长急得心力交瘁,虽说整个敕勒川归他管辖,但背后的主子可是崔正钰,这一把手不见了,就算把整个敕勒川挖个底朝天也要将人找出来,可偏偏这个人身份要保密,他真是急得一点法子也没了。   崔鹤唳将人何时何地不见,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都一一细问。   失踪了半个月,却没有任何地方可疑。人难道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   李霁关了崔正钰近半个月,他一个字也不说,李霁一个字也不问,到了崔鹤唳来敕勒川的这日,李霁才不紧不慢的告诉了崔正钰。   不得不说,崔家祖上又鲜卑人血统,一个个皆生得威猛高大,棱角分明。   只单单看容貌,也知道崔正钰当年是何等的英勇。   “你以为崔鹤唳仗着本王对他的情谊,就能留他一命?崔正钰,天家无情,你该最清楚的。”   “燕王殿下不是都查清楚了?你娘她受过多少苦,好不容易从牢笼里逃出来,怎么?你要为了一己私欲,毁了她后半辈子的安宁吗?”   “你住嘴!”李霁暴戾的声音带着震颤,呕血一般的厉声打断。   他哪里不知道,他的母亲,盘蓝古国的公主,西域的月亮,在嫁给他父皇之前,便同崔正钰拜了天地,成了夫妻,而修文帝他是天下之主,他要的女人,还没有得不到的,更何况是他心心念念的月亮姑娘。   为了逼她和亲,更是直接动用了暴君行径——战争。   乌杞公主为了保护盘蓝子民免受战争的摧残,含泪答应了和亲,抛弃了所爱之人。   进了大齐皇宫的盘蓝公主立马便被册封为贵妃,无上荣宠于一身,更是一举得男,诞下皇嗣,稳固后宫。   郁郁寡欢了七年,终于金蝉脱壳,假死遁逃,与所爱之人远走高飞,定居于敕勒川。   好一出伟大的爱情啊!李霁听得笑出了泪来。那是他对于自己还是个孩子时所有为母亲流过的泪的嘲笑。   李霁不甘心,所有的愤懑裹挟着他,将他推向了那扇门前,推开这扇门,他就可以看见况别十四年的母亲,看见无数个只有在梦里出现过的温柔脸庞。   李霁推门的手一顿,察觉到了不远处带着深厚功力的脚步声。这脚步声是崔鹤唳的,他无比熟悉。   李霁隐入暗处,不留一丝痕迹。   屋里的人关系很不错。   乌杞慈爱的给他缝补衣裳外面的刮痕。   “娘,不用麻烦了。”人高马大的男人有些无措,他和这个真正的母亲相聚甚少,没每一回来都是客客气气的,而她总觉得亏欠自己似的,总要给他做吃食,补衣裳,外加诊脉。   “你坐着,好好把药喝了。”这药是有利于他的情志病,所以应嘉让让他去文曲街找罗大夫他也没去,只因这些有娘帮他操劳。   崔鹤唳看着药,眉头一皱,嘴角却笑了笑,仿佛被阿娘耳提命面的不听话的小子。   “娘放心,爹只是有些事,过几日便能回来,孩儿这一回待的时间不长,等到入了夏,孩儿再同您赛马。”   “你在京城万事小心,你弟弟他...”   李霁再也听不下去屋子里二人温馨的谈话,冷风灌入了他的咽喉,那风在眼眶里冲出来,化作了热的冰水,从他的眼角涌出,划过冷白的皮肤,四肢百骸皆是彻骨的寒意。冷得叫人绝望。   男人笑得自虐一般心肝震痛,孤零零的身影逐渐没入了茫茫大地。   ......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开了春,整个敕勒川的草原冰雪融化,天地间一片苍茫寂寥,猎猎西风卷着沙石,李霁站在狂劲的西风中,看着一望无际的枯草与积雪,还有那个穿着蒙古长袍,包裹得十分严实的西域女人。   这个女人原本住在边关的一个边陲小镇,听闻这处蒙古包有老人染了伤寒,便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李霁跟了她一路,双腿麻木如同灌了铅一般,沉得无法随心所欲的行走。西风出着恶气一般打在他的身上,李霁双唇紧抿,下颌清冷的线条更是愈发的冷硬紧绷,男人逐渐成熟的面上透着一股稚童般的迷茫与痛色。   不远处的女人发现了他的身影,见他呆呆的立在寒风中,迟疑着迈开步子朝他走来。   女人的皮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了吱吱簌簌的声音。   盖过了风声,盖过了呼吸声,也盖过了他的心跳声。   一步,两步,三步...   最终,靴子的主人停在了李霁的面前,她狐疑的打量着这个半掩着面的男子。   “外面风大,快回家去吧。”女人的声音十分温柔,透着岁月沉淀过后的平静淡然。   李霁紧紧锁着眉,可能是天儿太冷了吧,不然他为何在颤抖?   女人的脸为了防风沙,遮了大半,并不能瞧见全貌,一口地道的敕勒话,仿佛她就是这儿的当地人。她见李霁好像听不懂她的话,疑问道:“是镇子上的人吗?”这一回用的是官话。   李霁点点头。   女人又用官话对着青年男子说了一遍,“今儿风大,快回家去吧...”   李霁声音干涩喑哑,好似很久没有喝水了。   “我没有家。”   乌杞有些尴尬,见他穿得普通,甚至简陋,因着身材高大,以为是这附近的鲜卑遗孤,“成人了吧?到时候娶亲,就有家了。”   李霁流于表面的笑了笑,忽而想起了应嘉让。   继而一眼不错的盯着面前的女人,这个本该在他六岁时就死了的母亲,这个他整整查了十年的母亲!   李霁觉得真可笑,死去的人活生生的,以另一个身份站在了他的面前。   仿佛在告诉他:   你看看自己多滑稽可笑啊!亏你寻找真相那么多年,到头来,你却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他掀开了白色的防风面巾,一张异常俊俏的面孔裸/露在风沙中,带着些西域男子深邃的长相,同鲜卑人一点也不像,乌杞看到这张脸,瞳孔紧缩,尘封了很久的不安感布满了整个身躯。   这张和自己像了七成的脸,这张带着修文帝影子的脸,乌杞倒吸了一口凉气,女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手足无措,袖子里的手颤得厉害。   李霁笑得近乎残忍,风刀子吹在脸上,看得人心肝坠痛,“崔夫人不认识我了吗?”   你唯一的儿子,不,你还有一个儿子,你只是单单的不认识了我而已。   乌杞两股战战,嘴角翕动,看着他眼神闪躲,不过片刻又亏欠愧疚似的,半晌才开了口,“你怎么来了?”   ......   两人来到小镇上她现在的家,是一座简单的屋舍,带着一个宽敞的院子。   李霁在来时本想一走了之,再也不出现,可他还是来找她了。   她和崔正钰后来没有孩子,她倒是会经常去草原上义诊,草原孩子们都很亲切的叫她娜仁。   娜仁,太阳。   两人一路上皆是沉默,并没有母子相逢时的激动与震颤。   乌杞沉默的为李霁热了一壶茶,他环顾四周,屋子很简单,却很温馨,看得出家里的女主人很喜好乐器。   琵琶,古琴,忽雷,火不思...   乌杞换下了毛毡长袍,年近不惑的女人,已经不是他记忆里的模样,那时她珠翠玳瑁饰云鬓雾鬟,珠绣绮罗覆清贵之躯。比他见过的任何女子都雍容华贵,高不可攀。   而现在,她身着粗布麻衣,住在毫不起眼的小院子里,那一份雨打甘蓝隐于田园似的淡然模样狠狠刺痛他的眼。   李霁抿了一口茶,看着一旁的古琴。   “我还记得你走的前日夜里,宫里很黑,很安静,你在琴弦上随意拨了几个调,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你在同我告别...”   乌杞心里五味杂陈,喉间卡着什么东西似的,说不出来话,面对这个十几年不曾见过的儿子,她的反应好像一个陌生人,她不知道要怎么作为一个母亲去对待他。   “对不起。”乌杞眼神悲伤的看着李霁,她只能向他道歉。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做错了什么吗?”你只是把我抛弃了而已。   李霁这双像极了她的眼睛,可悲的没有情绪,宛如古井里的一潭死水。   她太久没有做过他的母亲,她已经忘了怎么和这个亲生的孩子相处。乌杞看得心中蓦然一疼,她想像小时候那样牵起他的手,刚覆上去,李霁便将手移开,乌杞扑了个空。   她面上闪过一丝愕然。   她的所有反应都不像个正常母亲该有的的样子,可笑的是,李霁也不知道正常母亲对孩子该是什么样子。   应该是嘉让同她母亲那样吧,就像那日夜里他潜入她的屋子,早早睡去的应夫人却来了蔚然阁,询问守夜的丫鬟,嘉让有没有老实喝补汤。   他一直很羡慕嘉让,相比于喜欢她这个人,他更喜欢她拥有的一切。   父母双亲也好,纯良性子也好,她哪哪儿都让他欢喜。   乌杞讪讪的收回了手,叹道,“这些年,我一直都知道你在寻找真相。可我决心与从前的人生割裂,原谅我的懦弱与心狠......”   李霁闭上了酸涩的眼,“告诉我真相...”他知道这个真相就像根已经生了锈不能再用的琴弦,对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但他还是固执的想把它接上,让这琴身看起来完整。   乌杞苍白的面上满是凝重,但还是开了口,“我十五岁的时候救下崔正钰,他遭遇埋伏袭击,身受重伤,醒来之后没了记忆,我和他过了两年很快乐的日子。   可后来他恢复了记忆,却要回去大齐,说让我等他一年,但最后我等来的是你父皇的和亲。   我不爱他,和他的每一天都是痛苦的,可我有了你,我有了羁绊,最后我还是舍下了你,对不起...” 第95章   李霁听完她这番话, 心中仿佛滴着血一般,他好像也没那么恨修文帝了,他可悲的父皇是真的认为她死了吗?还是知道无法挽留所以放了手?   李霁凄然一笑, 心平气和仿佛只是前来叙旧一般, “他们都说你身体不好,可我每日听着你哼曲子, 那时你眼里有光,绝不是命不久矣的模样,我那时候很开心, 觉得你肯定能陪我很久,可等我第二天醒来, 她们就说你不在了...”   李霁眼神清澈,一如那个早晨刚睡醒的孩子, 这般神态,让乌杞哑口无言,乌杞眼眶泛红,看着他,她想伸手抱住他, 刚一有动作,李霁便霍然起身。   他已经长大了,有了想要的权势, 也有了钟爱之人, 正如以前得不到的父爱, 如今这份虚伪的母爱他也不需要了。   李霁自知这是他的一块心病,今日前来只不过是想让心中那一点点幻想和幼时的执念亲手碾碎。   “我会把崔正钰放回来,你我今生,不复相见...”他带着从她走后变得冷漠的面孔对着她, 转身离开时,背影覆着一层冰雪。   乌杞伸手想要挽留,但她知道,自己已经没了资格。她看着李霁远去的背影,那个孩子小时候很乖,从来不吵不闹,喜欢围着她打转,总是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喊他她母妃,母妃。   乌杞的泪再也控制不住的涌了出来,她想带走他,可是她努力过了,她带不走,她的计划若是出了一丝差池,她便要一辈子待在那个囚禁了她七年的牢笼,变成一束枯萎的月光。   到了晚间,崔正钰果然被安然无恙的放了回来,乌杞沉默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哭得面色通红,崔正钰知道她见过李霁,将她拥入了怀中,轻声安慰道,“不是你的错,乌杞,这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崔正钰抱着她,那些年少时候的往事仿佛历历在目的涌现在他面前。   先皇还在位时,他同大哥征讨阿耶汉,他们二人属于还是安王得修文帝一派,为了在此战役中让安王稳坐钓鱼台,崔正钰只能兵走险招,带着一支斥候军从盘蓝古国绕过阿耶汉的兵防部署。   在与阿耶汉的一支军队交手之时,崔正钰身受重伤,本以为命丧于此,却不想被一女子救下,那女子蒙着面纱,好似仙宫神女。   “放肆,这是我盘蓝的土地,容不得你等阿耶汉人在此作乱!”乌杞公主是西域的月亮,是盘蓝最耀眼的公主,那几个阿耶汉将士绑着奄奄一息的崔正钰,极为不甘。   本想趁乱逃走,岂知这公主与他们较上了劲,彼时的小公主正在兴头上,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是救下了一个大齐赫赫有名的将军,本以为只是行伍的阿耶汉商人在这里欺负一个外乡人。   亻衣?华1独2家?整?理   乌杞见他生得好看,她贯是喜欢好看的人,索性就发发善心将他带回王庭去,看他这么健壮,做一个马夫也使得。而崔正钰,因为连日来的奔波,在与阿耶汉将士的搏杀中身受毒箭,加之摔伤脑袋,导致暂时性的记忆错乱,而他也老老实实的成了乌杞的马夫,白日里为公主赶马,夜里还要受她的刁难,盘蓝民风开放,公主养几个男宠最是平常不过,更何况是西域的月亮,男人都是上赶着贴上去求公主垂怜。   崔正钰也藏着肖想的心思,见她与盘蓝其他的王公贵族举止亲密,也会嫉妒的心里泛酸水。终于,为她赶了一年马车的崔正钰起了逆反的心思,十分霸道强悍不怕死的紧紧抱着他的月亮姑娘,表明了心迹。   岂知这姑娘也只是表面上骄纵不好惹,实际上碰到他这种痞坏的霸道也会软成一只兔子。自那以后,乌杞就十分粘着崔正钰,惹得旁人都说崔正钰是使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才把他们的月亮公主骗到了手,崔正钰为了配得上乌杞,自告奋勇加入了盘蓝对沙国的保卫战中,斩杀了沙国一位大名鼎鼎的将军,一战成名娶了公主。   也是那一年,乌杞怀上了崔正钰的孩子,而崔正钰终于回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原来他便是大齐镇国将军的亲弟弟,也是传闻里那个投敌叛国的崔正钰。崔正钰听着这些谣言,竟传到了千里之外的盘蓝,顿时心中惊出一身汗,心中的信念使然,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回去大齐,一定要击碎这不堪的谣言,还自己一个清白。   他告知乌杞,等他一年,一年后他便告诉她来龙去脉,他一定会回来找她。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好不容易回到了家中,大哥却将他关在了密室里,原来,那几个没抓住他的阿耶汉士兵散布谣言,说他已经归顺阿耶汉,大哥为了保住崔家,便与他恩断义绝。如今在大齐百姓的心中,他已然是大齐的耻辱。当然,崔正钦此举也是为了保护这个唯一的弟弟。毕竟修文帝已经在去往盘蓝古国的路上,等他回国之后,崔正钰才能一洗冤屈。   哪知后面等到的消息,竟是盘蓝的乌杞公主和亲大齐,嫁与修文帝为妃,崔正钰心中惊骇不已,他将实情告知兄长,欲要救出被迫和亲的乌杞。   岂料崔正钦叹了一口气,“阿钰,认命吧,修文帝不是曾经的安王,我们如今对他而言只是臣子,况且那乌杞公主,修文帝早在三年前便上了心,这一次说得好听是为了带兵击退阿耶汉残余乱党,实则就是冲着乌杞公主而去,在这关头,你若是贸然前去,不仅你身上的冤屈洗不清,整个崔家也会因此蒙难!”   崔正钰不甘心,他无法想象妻子被迫嫁给别的男人,他会疯掉。   好几回他拼着性命要去见乌杞,差点死在修文帝的暗卫剑下,好不容易见到了乌杞,怎知那个一向高傲如白天鹅的女子垂下了头,再不复往日的神采。她冷漠的告诉他,她已经为他剩下一个儿子,叫他回去盘蓝将孩子养大。   后来到了盘蓝他才知道,乌杞也曾拼死反抗过,可修文帝是什么人,他是大齐天子,他想要的女人还从没有得不到的,他以兵临城下为要挟,令盘蓝百姓惊惧不已,盘蓝王后急火攻心也不愿将女儿送去和亲。最后还是国王抵不住压力,含泪将乌杞送上了和亲的花轿。   而乌杞,生下孩子不到三个月便被彻底的改变了人生,她的丈夫还没有回来呢,他说过一年就回来的,她还得等他一个月才行,只不过,没有人愿意让她继续等下去。   乌杞心灰意冷的上了被重兵把守的和亲花轿,去往了于她而言异常陌生的国度。   等到了大齐,她见到那个同丈夫长得七成像的崔正钦崔大将军,她才隐隐觉得不对劲。果然,她的丈夫真的是崔正钰,可是现在,他们二人原本该是光明正大的夫妻,却成了这幅光景。   乌杞不愿盘蓝因她受战火侵袭,她作为公主,有义务也有责任保护自己国家的子民。   而崔正钰,她只能将他忘记。   那时候,乌杞劝动了崔正钰,去盘蓝教养孩子。   而她,则留在了大齐皇宫,成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齐贵妃。也是在那一年,她便怀上了第二个孩子,只不过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只有乌杞与修文帝知道......   从那以后,乌杞只想逃离这里,逃离这个可怕的大齐皇帝,她的身体就像被他拆碎拼凑的玩具,而她作为公主高傲的尊严被这个可怕的男人一节一节敲碎。   而崔正钰,在盘蓝也终于有了能带乌杞远走高飞的能力。这一场长达七年近似囚/禁一般的生活终于结束,乌杞假死遁逃,终于逃出了她无边的噩梦。   而她抛弃的,何止是李霁,更是无法打败她自私的,身为一个母亲,身为一个国家象征者的良心。 第96章   济善所的初试如期开始。   按理说做墨者谁人都可, 但无疆墨者却是极为不同的一支墨者团队,不仅要四处奔波,还需要出国进行人道主义救援。   做墨者其实又苦又累, 但还是有一大批人上赶着前来, 其中有些信奉道教的富家子弟心怀善念,达济天下。   当然也有秉持着“大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的旅行天下的志愿。   不过嘉让此时正和一位看起来十分风尘仆仆的男人攀谈。   “我这刚从湾里岛回来, 这不才回晚了嘛。”身着便利行装的男人胡子拉碴的冲了进来,逮着个人就开口解释。男人精神抖擞,眼睛里藏着跃跃欲试的光, 好像很是期待这一次的墨者考试。   “湾里岛?仁兄去那里做甚?”她的口技师傅就是湾里岛人氏,岛里的人都称他为鸿鹄师傅。但是湾里岛距离檀京这么远, 难道他过年都在路上赶着?   “我从小就喜欢研究堪舆图,北至敕勒川, 南至湾里岛,现在就剩下西边的川藏还未踏足。要我说,湾里岛的风水真是极好的,若不是没有设置墨者考点,我都不想回来。”   这一番话里的信息量很大。   何为堪舆?   嘉让虽未涉猎, 少时爱看一些奇奇怪怪的书籍,所以有所耳闻。   先贤班固先生的《汉书·艺文志第十》中曾有记载:   堪舆术专著《堪舆金匮》十四卷有言:与言阴阳五行、时令日辰、灾应诸书同列“五行家”类,为当时“数术”六种之一。   简单点来说, 眼前这个看着平平无奇甚至衣衫褴褛的汉子, 其实是个风水大师, 没准还是吃着皇粮的风水大师。   而堪舆,便是五术之一的相地之术。在很久之前都是民间百姓用来选址村落,墓地的一门玄术。到现在皇宫内院都兴起了这门风水之术,更有甚者, 这风水先生还要充当起地官的角色,帮助地官丈量绘测土地,用以精化细化大齐的土地地图。   “说了这样多,在下梧桐巷应家三郎,仁兄可唤愚弟嘉让。”看来这次墨者考试真是卧虎藏龙。   “贤弟客气,愚兄袁华月,也就是一个半吊子看相的。”说着满脸络腮胡的男人细细打量着嘉让的面相。   “肃静肃静。”   这时,墨者考试开始,教台上一个做魏晋书生模样的监考学究一脸严肃,颇有些教习的夫子相。   “鄙人济善所江未,是这次无疆墨者的监考学究。”   众人噤了攀谈之声。   嘉让聚精会神的额看着桌面上的试题,这是一卷大齐各地的人文风俗类考题。嘉让背诵过《大齐风俗志》,所以这不在话下。   后半卷便是大齐周边各个国家的地域人文及利害关系。有一题便是考盘蓝古国的民族群体相貌特征。   嘉让便想起了李霁,男人深邃的眼睛,茶色的瞳仁,高挺的鼻梁,还有高大的身量,他有着西域男人强健的体魄,又有着汉人的清润文隽,两个民族最出众的相貌结合在一起,令这个男人有着独一无二,得天独厚的优越容姿。   想到这里,嘉让微微叹了一口气,自他离开以后杳无音信,这都快一个月了,她有时还能想起上元节那日,她穿着女子裙衫站在他面前,还让他帮忙绑紧裙带,现在回想起来,耳尖都要红得滴出血来。   嘉让抿了抿嘴唇,竟然有点想他了...   看着大家齐刷刷动笔的模样,嘉让甩了甩头,下笔如有神,很快,这一道开胃小菜就过去了,下一项便是最最棘手的语言考核。   参加无疆墨者不仅要有一个强健的身体,更要求入选的墨者会一门及以上的外语才能。   嘉让的暹罗语倒是不错,可这里会暹罗语的墨者不说一半,三分之一恐怕是有的,所以若是暹罗语的墨者过多,就会剔除一部分人。而这一部分人多是体能不及之人。嘉让是个女子,再怎么也比不得男子身体素质好。所以,她为了稳妥起见,选择了阿耶汉语的试题。   尽管她的阿耶汉语也磕磕巴巴,但总好过这里没人比她会。   两场考试进行了两个时辰,在午时终于结束,用脑过度的众人相约着先去哪个酒馆用饭,嘉让收拾着东西打算家去,却被袁华月拦了下来。   “袁兄怎么了?”   “随我来!”   嘉让奇怪,虽说是相识了,但也没熟悉到一起去吃饭的关系,哪知人家根本不是要同她吃饭的。   “我方才看了你的面相。”袁华月语气十分正经严肃。   原来不是吃饭,是看面相,面相?   不会真是街边看相算卦,然后说什么大富大贵相但有厄运在前,需得转运接着坑她一笔银子吧?   嘉让一副你说我有在听的表情,袁华月看了旁处无人,压低了生声儿告诉嘉让,“贤弟是大富大贵的面相啊!但是最近会出现霉运,还需得防范于未然,恐遭受小人陷害...”   来了,他果真来了!   “依仁兄所言,此灾何解?”   袁华月虽是个风水大师,但也是个要填饱肚子的算命先生不是,男人伸出手,两指一擦,意图明显,嘉让会意,小狐狸似的眼睛不认同的看着他,“仁兄还是好好将心思放在后日的辩赛上吧。”   说完,不等袁华月辩解,嘉让快步走了出去。   袁华月挠挠头,“怎么跑了呢?”   一旁收试题的江未拍了拍他的肩头,两人显然认识。先生一脸鄙夷之色,“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次既然回来做墨者,就别去随便给人算命!”   “这不是眼睛痒痒吗,我跟你说,刚刚那位的命真真是贵不可言!”   “哪个人你不是说贵不可言,我可告诉你,那位是应祭酒家的儿子,你悠着点,她没银子给你坑。”   袁华月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神神叨叨对监考老师说,“我跟你说,那位应三郎的面相好生奇怪,命中三段姻缘,地位节节高。”   “你这是看出来他有三个老婆?”   “不是三个老婆!”   江未:“?”   “是三个丈夫...”袁华月一脸沉重。   江未:“!!!”   马夫小厮乐呵呵的询问,“少爷,考得怎么样?”   “还成。”嘉让对家中的仆从一贯和颜悦色,与年龄差不离的丫头小厮说话也不摆架子。   “是这样少爷,方才有位公子说是您的朋友,让您去凌雪阁一聚。”   朋友?   “有说是谁吗?”   “长得跟天上的仙君似的,当然,没少爷好看。”小厮嘴甜,好话不要钱。   这么一说通俗易懂,嘉让心里乐开了花似的,她就知道,他回来了一定会来找自己。   小厮赶着马车将人送到了凌雪阁。   嘉让推开门,里头一片寂静。   “殿下?”没有人回应,她慢慢走了进去,这间雅室着实宽敞,里头的琉璃金鼎燃着银丝碳,烘出一缕缕清雅的暖香。   正当嘉让纳罕之时,身后突然伸出一双手,手臂坚实有力的紧紧箍着她的锁子骨处,嘉让身体一僵,本能的反抗挣动。   但龙涎香混着忍冬的气息席卷而来,包裹萦绕在她的周身,少女挣扎的身体被这熟悉气息渐渐安抚平静。   李霁的下颌脱了力似的靠在少女纤细的肩头,嘉让的颈项被他温热的呼吸磨着,慢慢由白皙变做了一抹粉润。   女孩微微侧过头去看他,哪知他半阖着眼,眼神无精打采,即使不看着他,也知道这人气压低,不高兴。   “怎么啦?你不开心吗?”嘉让有些担心他。   “嗯...”男人的尾音拖的有些长,显然是累了。   嘉让从来就不擅长安慰人,她转过身子,面对面的看着李霁,不由吓一跳,她知道李霁一向很白,被冰雪覆盖的白,冷冷的却十分细腻,但眼下,这个仙君似的男人眼下黛青,胡渣也冒了出来,面色更是苍白。   嘉让有些心疼,眼里满是担忧,“你是不是很累?”   李霁一眼不眨的看着她,点点头,依旧没什么精神。   看得出真的很失落了,该不会是案子的事吧?   “太累的话就回去休息吧,你要是想见我了,我可以去找你的。”   李霁双手捧着嘉让的脸,摇摇头,只定定地瞧着她,生怕人跑了,男人林籁泉韵的声音好似勾引似的,“我想你了...”   他看着喜欢的女孩子睁大了眼睛,想不到小狐狸似的凤眼睁大了竟是圆溜溜的,好可爱。   嘉让面色一红,眼睛一眨一眨的不知该如何是好,怎么突然说情话?怪不好意思的。   “你想我吗?”这仙君染上情/欲般的声音简直要拉着人堕入魔道。   完了完了,沦陷了沦陷了!   嘉让的喉间有些干渴,点点头,方才考试的时候她就有在想他。   嘉让刚点完头,李霁就轻轻吻上女孩的额头,蜻蜓点水的这么一吻,宛如熏风解愠,温柔得近乎虔诚。   “唤我的名字,我想听你原本的声音。”李霁低低的声音在嘉让耳际擦过,带着一股电流似的让人无法拒绝,嘉让像是被男人操控了一般,怔怔的点点头。   “璟宥。”少女原本的声线十分柔润,带着小姑娘甜丝丝的奶气。像是一朵幼白的沾着晨露的栀子花。露水与花香掺进了浓醇牛乳之中,李霁只觉这是他有生之年听过最动人的声音。   “还要。”男人不满足。   “璟宥。”嘉让有些羞涩的又唤了一声他的表字。这是她在除去闺房外第一次发出女声,自然是不太好意思。   “嗯,年年。”   见李霁心情好上了不少,嘉让眉眼弯弯应了一声,抬起头望着他,有些撒娇似的,“我们去用膳吧?我有些饿了...”   两人就在凌雪阁用了午膳,李霁给嘉让点了一桌子菜,“早就给你备上了,快吃吧。”   看着席面上的十二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嘉让惊叹得嘴巴都要合不上。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些啊?”她看着离她最近的一道熘鸡脯,幸福得眼泪都要掉下来。阿爹阿娘都不知道她爱吃熘鸡脯呢。   李霁宠溺的看着她兴奋的小模样,心里十分受用,“吃一块试试。”   李霁为嘉让夹起一块最鲜嫩的熘鸡脯,笑着看她满满咬上一大口。   有了吃的,嘉让没功夫搭理他,这道菜清新嫩滑,爽口鲜香,鸡脯剔去筋膜,一点也不柴,被剁成鸦泥茸,加入高汤调匀,这么一烹饪,人间美味啊!   等差不多风卷残云似的用了近半盘子熘鸡脯,嘉让这才发现李霁没有动一口,他只光顾着看自己吃,少女泛着油光的唇瓣透着一抹蜜色,看得人食欲大动。   良心发现似的说道,“你不吃吗?这么好吃。”   李霁摇摇头,他从不在外面用膳。可少女吃得腮帮子一股一股的,看得他确实有些饿了。   见他摇头,这么好吃也不吃?“那你想吃什么?”很不走心的边吃边问。   “吃你。”   作者有话要说:  嘉让: 你也太油腻了吧   李霁: ..... 第97章   崔鹤唳收到十四传回来的消息之时, 李霁已经回了京,向来铁血冷硬的男人第一回 有些束手无策。   崔鹤唳找了李霁两日,他通通不见, 无法, 他只得来找应嘉让,现在只有她能帮到自己。   嘉让已经准备好了这日的墨者辩赛, 她的笔试过关,如今只剩下辩赛了,无疆墨者的职务需要爬山涉水, 涉足他国,不光要有过硬的学识, 更要有过人的胆识,而辩赛, 也是为了提高墨者的对外交际的能力。   毕竟日后出国,对着别国的人交流,若是说话都不利索,那就要贻笑大方了。更何况这是代表着大国颜面,届时筛选出最后的墨者团队, 鸿胪寺会进行统计,上报于朝廷,相当于半个公职人员, 这也是嘉让最放心的地方, 若是她哪天不小心暴露自己, 而无疆墨者的身份相当于一个官职的灰色地带,不会因为她是女子而累及父母双亲。   最多不过是受他人指指点点而已。   嘉让进了辩赛室,有几个前日笔试的同期过来同她聊天。   “应公子。”   “你是?”嘉让看着眼前身着藏蓝圆领袍的青年,发髻上别着一支白玉簪子, 体态端方,向她行同期礼。   “在下姓秦名放,也住在梧桐巷,有几回还瞧见你从府里出来,前日在下便注意到你了,却没能上前打个招呼,幸好咱们都过了笔试,以后在一起可要相互关照啊!”   也住在梧桐巷,那就是邻居啊!但嘉让没见过他,“秦兄好。”   青年说起话来毫不吝啬,见嘉让有些不知怎么回他,秦放看着她漂亮的脸,不好意思道,“我之前在家中一直准备乡试,故而出门少,应公子没见过我也正常。”秦放倒是落落大方。   “准备乡试?那秦公子怎么来报名无疆墨者?”   “实不相瞒,秦某自小就觉得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所以就来了!”   同人攀谈了几句,倒是没见着上回那个算命先生了。   待人坐定之后,嘉让总觉得有一道目光紧盯着自己,让人很不舒服,她偏过头去查看,并没有发现异样。   奇怪得很。   江未一眼不差的盯着嘉让,从她进门开始,就有不少人同她打招呼,他们素不相识,一个个上赶着向她自我介绍,明明在这些人当中来说,她的处家世也不算顶好的,也只能是这张祸水一般的脸了。   江未是个正派学士子弟,自是不屑于她这种招蜂引蝶之人。想起前日他带着试卷去找阁主,不料听见阁主正在同人说话,江未本来想先退出去,却听得阁主说起应嘉让。   原来应嘉让便是这几年来从不间断为孤儿匿名捐献善款之人,而阁主有意退位让贤,栽培于她,好让她成为下一任济善所阁主,江未自是意难平,他从十五岁就在济善所从事,大家都以为他会成为下一任阁主,而现在突然冒出一个空降兵,江未说什么都不能接受。   江未想到前日袁华月说的那番话,同三个男人纠缠不清,这等伤风败俗之人,若是待在济善所里,很可能会败坏他们济善所的风气。   不过幸好,他是今日的主考官,刁难一番也是为了以正济善所的风气,只要旁的几位考官认为她辩赛不行,将人打下去,也就没人能同他竞争阁主的位子...   今日的辩赛论题《两国关系与无疆墨者之依存》。   “众所周知,大齐邻国诸多,北有鞑靼,戎狄,东有高句丽,东瀛,西有盘蓝,阿耶汉,丹沙,自古以来大大小小的战争不计其数,各国之间的关系也相当微妙,当然,大齐国富民强自是毋庸置疑。而我等作为未来的无疆墨者,光是有吃苦耐劳的决心还是远远不足的。   学识,胆识,体魄都是缺一不可,若是三者皆有。为何不为官入仕,求一份安稳?我想在坐诸位一定不甘囚于一方小小天地。定也是想一观天下山河,始于足下,尽纳眼底。   所以,此次辩赛不仅要考量无疆墨者严谨的邦交学识,更要考量大家的嘴上功夫。   今日辩题的出题背景,便是以十年前大齐与丹沙交战之时,发生的一起轰动两国的事件。”   江未说完,大家都有所耳闻,这是发生在无疆墨者团队的一次特别重大事件,嘉让那时也才五六岁的年纪,大齐的邻国丹沙那时闹了鼠疫,一开始无疆墨者便进行人道主义救援,朝廷也加入其中,派遣了三十二位医士前往丹沙,偏偏丹沙内部正在内斗,丹沙大王子丧心病狂,为了将二王子置于死地,假扮二王子亲卫前去大齐边境投射死鼠,一时间边境将士也通通染上鼠疫,全大齐人心惶惶。   墨者们得知自家后院着火,偏偏始作俑者还是手底下被救助的敌对方。一个个都犯了难。从而生出两派不同阵营。   在大王子的威胁之下,一方选择继续救助,毕竟性命为大,更何况他们救助的人里面也有无辜的平民百姓。   而另一方誓死不为恩将仇报之人卖命,即使里头有无辜之人,但他们迈不过这个坎。   使命信仰与良心正义。一时之间两方胶着不下。   直到十年后的今日,也依旧没辩出个所以然来。   嘉让设身处地的想了想,若她是个大夫,手底下医救的是个无恶不作,大奸大恶之人,一边是医者仁心,一边是世间道/义,而她需要怎样去抉择?   就在辩赛如火如荼的进行之时,轮到嘉让辩论,她准备了一肚子腹稿,正要抒己之见,却被江未打断安排在了最后,嘉让看了一眼江未,眼神不解。   江未嘴角微微一笑,“实在对不住,我一开始把你的位置排错了。”   面上一丝抱歉的意思也没有,嘉让有些愣了,直觉这个人在针对自己,她明明是在中间辩论,怎么被挤在了最后,要知道,等众人都回答了之后,她就差不多没有能站的住脚的言论了。好比如良莠不齐的一盘果子,最后去拿的人只剩下一把烂叶子...   江未端的是公正公开的贤者架势,不知怎么回事,言论开始由依存关系转变成了讨伐战争的集体谴责。   嘉让:“......”大家好像都去抢烂叶子了。   轮到秦放,“就像两年前的大齐与戎狄之战,大齐死伤惨重,我的兄长便死在了战场上马革裹尸。民族的血海深仇深深刻在每一个百姓的骨子里,而秦某实在不知,若是戎狄有难,咱们作为无疆墨者真的能不计前嫌去救助他们?”   一时之间,众人纷纷缄默。两年前对于朝廷而言可能只是有损国家威严,引起朝堂动荡,而对于那场战争中死去的烈士家属而言,便是一辈子的痛,两万人全军覆没,两万个家庭支离破碎。   其实大多说的好听,真隔着国恨家仇,谁会想去帮助仇人?这不是助纣为虐吗?   江未见情况不对,照这样下去,轮不到应嘉让辩论,这上头一众人都得为他们的激情发言所偏题淘汰。   “此言差矣,正如依存关系而言,相互依从是一个事物和另一事物有不可分离互相作用。当一事物存在另一事物也要存在。   秦放你的观点只拘泥于两国关系,却没能突出依存,若是深究,你的兄长最终牺牲在决策者身上,却非死得其所,而你说因为家仇记恨战争记恨戎狄,从而引申到墨者不该救助戎狄的无辜百姓,这实在大错特错,记住,墨者,兼爱非攻,而兼爱,便是大爱,大爱,便是无疆!”   这一番话引得满堂喝彩,嘉让坐在下首,十分不认同的皱起了眉头,其实这只是一场考试而已,无需做洗脑式辩论。   江未这一番话说得台下几人茅塞顿开,而秦放面色涨红,好像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偏题又太极端,还是学究有远见。秦放喃喃道,“江先生可是觉得这一切的源头皆在决策者?”   秦放身旁的人碰了碰他的肩膀,“先生所言极有道理,这事儿可不得赖那位高高在上的镇国大将军吗?”   嘉让听到这番言论,顿觉十分荒谬,想到崔鹤唳那日浑身发颤的模样,忍不住替他不平。   而江未好似很是享受这种被人膜拜的氛围,谦逊道,“江某也只是说出愚见,人死如灯灭,大家还是回到正题上来才是。”   模棱两可的话说完之后就这么轻轻一笔带过?   嘉让提出质疑,“依江先生的意思是说,两年前的戎狄之战,失败在于镇国将军?我想知道,江先生是以何种身份去责怪镇国将军?”少年郎的声音清润朝气,一针见血又咄咄逼人。   江未没想到她竟然会出声反驳自己,笑中藏不住的鄙夷,两个人针尖对麦芒似的相视。   嘉让觉得很奇怪,江未明明是济善所的学究先生,但一副拿腔拿调的做派,难掩其自命清高的姿态,她也没惹到过他吧?怎么就被他针对上了?   其他几位考官自是发现了江未今天的反常,一个个奇怪的看着他。   “你不觉得自己很无礼吗?应嘉让....”颇有些恼羞成怒。   无礼?   “倘若向江先生提出质疑就是无礼,那么随意批判崔将军的江先生岂不是轻贱?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三郎不才,敢问江先生,您一无上战场杀敌,二不知镇国将军为人,便站在道德制高点指摘他人,是否有辱济善所初衷?”   嘉让平日里极温和一人,这个时候却不知怎的,十分想要一决高下,争个输赢,不光是因为崔鹤唳,更是想为戎马一生,拼死杀敌的崔将军尽一份绵薄之力。   “那你怎知不是崔正钦亲小人,刚愎自用,导致戎狄之战二万人身埋黄沙?”江未不自觉的提高了嗓门,声音大得保不齐他下一刻就要拍案而起。   只有心虚的人被人质疑之时才会不自觉提高嗓门来掩饰。   嘉让觉得这人也就是一只纸老虎。刚想要回一句什么。   岂料门外的袁华月闯了进来,拉住了江未。袁华月一言难尽的看着嘉让,小声道,“你莫怪他,他弟弟就死在了那场战役之中,他也是没地儿撒火才会这样。”   嘉让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离开的江未。   而这场辩赛在江未退出之后依旧进行着。   崔鹤唳就在门外看着里面发生的一切。男人的周身仿佛被冰雪覆盖,又仿佛被暖阳包裹,十分奇怪的气场。   他紧紧盯着那个朝气蓬勃,如一束骄阳般的女孩儿,眼里的激切与热枕,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越来越浓烈。   沦陷,或许只是在一个平静的午后,亦或是早有预谋却不得不压抑着的心动......   作者有话说:  妈呀,我记得我定了时间,结果是定在了明天的中午,抱歉抱歉,害,一下午没看,在忙三次元,不好意思了,这章发红包安慰小朋友。 第98章   辩赛结束之后, 其他人都走光了,嘉让这才对袁华月开口道,“你想说什么?”   “江未这个人吧, 就是自命不凡, 你别同他计较。”   “我没计较,你有话快说, 我约了人,得走了。”嘉让与李霁说好了,等辩赛结束后就去醒春阁找他。   袁华月见四周没了人, 这才郑重其事的说道,“这儿没别人, 我就同你实话实说了,你的面相清贵, 地位节节高。但命格很奇怪,主贵,姻缘归于东城司青花街,也就是算命先生所说的,夫家是青花街最尊贵的人家。”   嘉让心中一顿, 面不改色的看着袁华月。“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袁华月知道自己对于她来讲是个陌生人,肯定没那么容易相信,“你别怕, 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告诉你, 你是我见过命格最曲折之人, 我竟算不出你最后的归宿在哪里。”   “莫名其妙。”嘉让打断袁华月,她有些怕,再说下去那种对于命运的无力感又席卷上心头。   嘉让快步出了济善所的大门,无视身后的袁华月。   哪知这人就像一副狗皮膏药一般总跟上来, “你就不好奇自己以后的命数?我不要你的银子总成了吧?”   嘉让气呼呼的回头,“你这人怎么这样烦?”   袁华月顿时不说话了,看着嘉让身后的男人,就像一团黑云一般笼罩了过来。   “他怎么烦你了?”崔鹤唳嘴角噙着一抹笑意,袁华月感应到这人身上对他散发的煞气,不禁打了个寒颤,不怕死的看了一眼崔鹤唳的脸,这一看不要紧,再看了看面前的应嘉让,顿时了悟,袁华月终于若有所思的离开。   崔鹤唳离她很近,嘉让不动声色的拉开一些距离,向他见了个礼。   “崔将军。”   崔鹤唳并不在意她这些小动作,毫不掩饰的看着面前的少女,他方才一直在门外,耳力灵敏如他,一字不落的将他们二人的对话听了个全。   夫家是青花街最尊贵的人家是么?   崔府便坐落在青花街的东边...   “我在外面听了你的辩赛。”听到了你替我“父亲”正名,听到了两年前最期待听到的那些话。崔鹤唳站在她面前,他想,这个人他无论如何都不想错过,即使她也是李霁喜欢的人。   “啊?”嘉让颇有些局促,这就意味着崔鹤唳都听到了,她方才那些话可不是为了讨好他。   “谢谢。”男人的眼神终于不再是一片冷硬萧瑟的漫天风沙,他眉目温敛的看着她,好似黄沙之中坠落了一朵玉簪花。短短二字,出自真心,嘉让听得出来,这还是她第一回 听到这人说谢谢,甚至比说对不起还要令她震惊。   这反倒让她不知如何是好了,嘉让含糊的说道,“你找我有事吗?”   崔鹤唳自是不会忘了此番前来的目的。他点点头,“我和你一起去见燕王。”   嘉让有些迟疑的看着他,却没动身。   “你不用担心,我与他的关系你不是也猜出一二了吗?我们都没防备你,你还怕什么?”崔鹤唳知道她的顾忌,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有些莫名的难受。   说的也是,嘉让点点头,同他一道坐上马车往醒春阁而去。   马车是李霁安排过来的,车夫也是做寻常打扮的暗卫,知道接的人是应公子,极合规矩的架来了一辆雅致精巧些的。却没想到崔将军也上来了。   但崔鹤唳实在比嘉让强壮太多,他附一坐下,里头的空间立马逼仄了许多,嘉让无法,只得半缩着,身旁坐着个火炉般的强壮男人,没多久,嘉让的鼻尖就沁出了一丝汗意。   崔鹤唳面上却一派安之若素,瞧着她小小一团的身体,颇有些打趣的同她说道,“同是一个母亲生的,你怎么比你二哥瘦那么多?”   嘉让不自在的扶着车壁的边沿,打着马虎眼,“他从小比我吃得多。当然比我壮了!”   其实不然,一贯是她吃得多,还不长肉,二哥还老说她,吃的肉都白吃了,还不如去喂猪,猪还能卖肉钱,每每这时,他还要犯抽似的来掐自己的脸。   突然,嘉让思维发散似的想起了前日在燕王面前吃饭。   他说的那句荤话,她其实听得懂,却还是尴尬的接了过去,“我又不好吃,这个好吃!”她将一道确实很好吃的白玉豆腐往李霁跟前挪了挪。   哪知李霁看着这盘豆腐,又揣摩似的看了一眼嘉让,俊俏的脸上陷入了沉思。   待她反应过来,脸瞬间爆红,这一下,连她都觉得自己是故意的。哪有明晃晃的叫人吃豆腐的?   两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的看着这道弹软白嫩的白玉豆腐,空气仿佛都要凝固了般。   李霁执箸轻轻夹起一块鲜嫩多汁的白豆腐放入嘴中,那块豆腐仿佛就是眼前的少女,被他狎弄似的裹在唇舌之上,慢慢滑过咽喉,吃进腹中...   豆腐: ......不要这么sq啊喂ヽ(≧Д≦)ノ   ......   崔鹤唳见她面上的神情变了几道,最后诡异的染上一抹艳色,男人的眼眸渐深,这一方小小的马车里全是女子的肌体软香,萦绕在鼻尖愈发的浓烈,窗柩本就严丝合缝的关着,香味更是直往人心尖上侵袭。崔鹤唳有些受不住的合上眼,他在战场上闻惯了血腥味与铁锈味儿,如今置身于女子温柔体香之中,竟有些无所适从,他心里知道,遇上她,他惯是会忍不住冲动。   好不容易与她关系有所缓和,她也不再躲着自己,要是叫她知道自己脑子里不堪入目的遐思,她定是要逃得远远的。   突然,马车不知怎么回事,轮毂上下颠簸,嘉让被这力道震得一个没扶稳,直往崔鹤唳身上栽去。   男人眼疾手快的将人捞进了怀中,女孩儿柔软的身体撞在他一身坚硬的腱子肉上,发出极为沉闷的响声。   外面的车夫很是歉疚,“将军,应公子对不住,这段路有些颠簸。”   “无妨。”马车里低沉的声音想起,外面的车夫也就放心了。   崔鹤唳就这般抱着她,稍稍使了些力,女孩儿的脸就贴在他的胸膛处。怀里的姑娘瞧着同普通男子身量无异,但抱在怀中方显窈窕绵软。   而手下的这把细腰更是婀娜,崔鹤唳喉间微动,这感觉像极了年少时候捧在手心的稚鸟,因为太过幼齿稚弱,生怕自己稍微一使力,这温热柔软的鸟儿就死在了自己的手里。   可对着应嘉让,崔鹤唳却无法遏制的带了些破坏的欲/念,他鬼使神差的按住了女孩儿的腰间,果真如他料想的那般,不盈一握,过于纤细了。   嘉让轻蹙着秀眉,立马挣动着想要从他怀里起来,责怪道,“你掐我腰干嘛?”   崔鹤唳眉尖微挑,这才有些不舍的松开了手,“你太瘦了,得好好补补。”   嘉让低着头整理着褶皱的衣衫,复又抬起头匆匆瞥了他一眼,“我明明有肉,只是没你的硬。”说着揉了揉被他胸膛撞得有些发红的脸颊,模样怪是娇俏。   崔鹤唳的目光停在嘉让的身上,男人细细的打量着她,他也曾走过很多地方,遇到过很多人,但从没哪个人能像她这般,就像是上天赐给人间的礼物。   这姑娘身上有一种自成一体的气质,自在却不闲散的悠然大气,就像是与世无争的世外隐士。   但又兼容着一身七窍玲珑的侠气,宠辱不惊,傲骨,纯心在一个人身上淋漓尽致的展现,崔鹤唳心中也忍不住感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家,才能将女儿培养成这样?   女孩儿的面部骨骼精致流畅,揉着脸颊的动作灵动得,她看着崔鹤唳有些被魔怔了的迷惘眼神,提醒道,“到了。”   嘉让没法先出去,只能等崔鹤唳先下马车。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醒春园,崔鹤唳当然知道自己今日来找李霁是做什么的,他敛起了思绪,收起了方才同嘉让在一起的轻松淡然。   李霁得了崔鹤唳与嘉让一同前来的消息,整个人愈发的冷漠,却也没拒绝他的来访。   崔鹤唳与嘉让一同出现在的面前之时,李霁面上已经看不出分毫沉郁戾气。他看了一眼嘉让,又扫了一眼崔鹤唳,面上神色淡淡,   嘉让扭头觑了一眼崔鹤唳,他也是一副和之前大相径庭的神情,嘉让这才隐隐感知到两人的磁场不合,空气中仿佛弥漫着□□味。   嘉让一时之间也没动,这两人之间有古怪。   “年年,过来!”冷不防的被李霁这么一叫,嘉让才回过了神来。李霁得知她的小名儿叫年年,愣是要行这等亲密做派。嘉让顿了一顿,听得出他语气中隐隐的不耐,遂三步并作两步走向了他。   “左右找不到王爷,只好请嘉让来帮忙,还请王爷勿怪。”崔鹤唳礼数周全,李霁非但没有一丝缓和,且越发的低沉。   嘉让夹在二人中间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殿下,要不我先出去吧?”   “不用,你就坐在偏房等我。”现在这个时候,他的话就是金科玉律,嘉让不想让他不高兴,从前日回来,她就知道他心里藏着事,只是他不说,她便忍着没问。   崔鹤唳眼神无比坦然自若的看着他,这不卑不亢,不屈不挠的姿态,更是刺激着李霁那根薄弱的神经。   曾经贺兰集半开玩笑的说过,他与崔鹤唳长得相像,当初的自己一笑了之,崔鹤唳却是紧抿着唇,让贺兰不要乱开玩笑。   李霁只当是崔鹤唳祖上有鲜卑血统,故而相貌上同眉眼深邃的西域人有些相似。   却没想到贺兰一语成谶,他们竟真的是亲兄弟,李霁忽而嘲讽的笑了笑,目光如炬,逼视着崔鹤唳,“说吧,你瞒了我多久?” 第99章   崔鹤唳记得自己有记忆以来, 他就是将军府的二少爷。   父亲是崔正钦,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母亲是温柔和善的容氏。   他还有一个十分厉害的哥哥。带着他上树望远,下河憋气。他还有一个二叔, 对他更是好得不得了, 什么都满足他,总是摸着他的头, 告诉他,以后一定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人,好好守护自己爱的人。   六岁的时候他跟着父亲大哥还有二叔入宫赴宴, 只一眼,便瞧见了大殿上坐在皇帝身旁的女人, 她真的太好看了,像仙宫的嫦娥, 还是个西域嫦娥。大哥告诉他,这是皇帝的老婆,贵妃娘娘,见到她需要行礼。   她的身旁还有个四五岁的小孩儿,小孩儿不高兴了, 她温柔安抚着,他看见那一对漂亮的母子依偎在一起说着话,那个漂亮的娘娘朝他看了过来, 看见自己的那一刻, 她漂亮的眼睛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一动不动,他听话的向她行了个礼。   漂亮的贵妃娘娘还让身旁的小男孩儿叫他崔家哥哥。他看着面前比他矮上半个脑袋的小皇子,像是年画里的小仙童,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应了一声。   二叔问他喜不喜欢贵妃娘娘, 他红着脸说喜欢,二叔听完之后叹了一口气,他以为二叔是吃醋了,连忙说也喜欢二叔。   他本就喜欢二叔,也敬重二叔,将二叔当做自己另一个父亲,但是他没想到的是,二叔在他七岁的时候失踪,那一晚,他没睡着,因为他觉得每个大人都心事重重的,他不是小孩了,他知道失踪意味着什么,很担心二叔会遇到危险。小小的他想去找二叔,却听到“父亲”在一旁训斥大哥,大哥拧着脖子不服气。   “我可以帮二叔,父亲,这件事做得很成功,旁人不会发现,以后二叔和二婶再也不会分开了。”   “父亲”叹了一口气,面色终于缓和了一些。   七岁的他身量算不得高,他吃力地推开门,怔怔的问二叔不是失踪了吗?他怎么还有个二婶婶,难道二叔去找二婶婶了?   见他一脸懵懂,“父亲”和大哥哑口无言,都不再说话了,“母亲”在一旁向他招了招手,“母亲”抱着他,摸着他的头叫他好孩子,那是提在嗓子眼里的如释重负,“母亲”在怕什么?   后来他长大了一点,还是会时不时的提起二叔,他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明明有父兄娘亲在身旁,他还是觉得少了什么,渐渐的不爱说话。   那日大哥娶亲,他很开心,这么热闹的日子里,他又想起了二叔,大哥成亲,二叔也还是没有回来,他很失落。   大哥喝醉了酒,见他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趁着酒意说要告诉自己一个秘密。   那时,他十二岁,已经长成了一个小小少年。那时,他才知道,原来他的亲生父母不是阿爹阿娘,而是二叔与二婶。那个从未见过面的二婶,也就是他的亲生母亲。   得知真相的他并没有感到很震惊,他心思敏感,长大了些才回味过来二叔曾经看着他的眼神与他说的话,都是满满的愧疚与爱意。   所以,他是为了母亲才要抛弃自己是么?也是为了母亲才要将他交给大伯,成为别人的儿子是么?   崔鹤唳第一回 这么讨厌一个人,他讨厌那个亲生母亲,是她抢走了他的二叔,抢走了他的的亲生父亲。   但渐渐长大后,他才得知这里头的是非曲直,原来那个他从未见过面的生母,就是在宫里见过的贵妃娘娘,她与父亲才是情同意合的原配夫妻,是修文帝为了一己私欲,将他的爹娘拆散。   后来,父亲扮做一个商客,终于回了檀京,父亲带着他去了一趟敕勒川,那儿天高地阔,牛羊成群,水草丰美,他在一个不起眼的蒙古包外头,见到了已经快要记不住模样的,他的母亲。   她见着自己,身体轻颤的将他揽入怀中,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   他年岁小,尚不明白,她是遭遇了什么才能重获自由。   也是那个时候,母亲愧疚的同他说,他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他想,她最愧疚的人应该就是那个深宫里的小皇子。   十三岁的时候,在他的身上已经得以窥见日后的将相之材。他时刻关注着宫里发生的一切,而他的弟弟,是个连马都不会骑的小可怜。   他以为修文帝对这个儿子是独一份的宠爱,却没想到他在宫里过的并不好。   打那以后,他便偷偷的和贺兰集教他骑射,教他防身的拳脚功夫。   看他一步一步成长起来,成长为一位合格的权谋家,成长为日后能夺储的异族皇子。   那时的他们,竹斋眠听雨,闲饮桂花酒,少年志向,比天还高,比海还深。   他隐秘的充当着守护李霁的哥哥,不叫他发现真相,不叫他们之间出现裂痕。   他缺失的母爱,他度过的寒冬,他受过的委屈,他想替母亲来偿还,来弥补,所以,他们出现了如今这番局面,他也不觉得遗憾。   崔鹤唳开诚布公的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两人之间就像是一根皮筋的两端,被人用力的拉扯,他看着拧着眉头默不作声的李霁,心中如释重负一般,复又看了一眼偏房的方向,心想这姑娘应该听得差不离了。   李霁看着这般坦然的他,十多年来仿佛一场大梦一般,他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人,亦是那个可悲可怜的弃儿。这感受,就是寒冬腊月饮冷茶,喉间又凉又涩。   “你知道吗,你如今这个样子,像极了战胜者放低姿态,来迎合弱者的自尊,殊不知被安抚的那人心头千疮百孔,也根本用不着。”李霁的语气很冷,就像严冬腊月的时节他屋梁上的霜冻。   他的母亲,是他父皇强取豪夺而来的别人的妻子,她曾经有尊贵的身份,美满的家庭,疼爱的孩子,因为他父皇权势,而全然被毁,而他,是这样一个背景下诞生的孩子...   崔鹤唳嘴唇翕动,他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李霁都不会接受,“我瞒着你,却从未骗过你,本想着等你坐上皇位之后再将真相告知于你,到了那时,也好叫她不再有害怕的人,也好叫她能有勇气见你一面。”   这个她,李霁心间被狠狠一扎,他怎能不知道她的难处,虽有难处,但他还是无法原谅。   对于崔鹤唳是他亲兄长这件事,他更是无法安然接受。   “你走吧...”说完便紧抿着唇,背过身去。   嘉让在里头隐隐约约听得两人的谈话,她为着这样的宫廷辛密而倒吸了一口凉气。   崔将军与殿下,竟然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弟!殿下的母亲,也就是已故的贵妃娘娘并没有死,而是在某个边陲小镇,和原配丈夫一起生活。   嘉让不安的绞着手指头,指尖泛着一层粉,这件事他们怎么能让她知道呢?   就在嘉让惴惴不安之时,李霁没发出半点声音走到了她身边。   “殿下...”女孩儿因为得知了秘密而变得有些拘谨。   他看着她不安的神情,还好,他还有她。即使母亲不是记忆中的母亲,父皇也不是他所期望的样子,但好在,他身旁还有嘉让。   嘉让见他眼睛里满是迷惘和痛苦,立马担忧的唤道,“璟宥...”   清甜的女声如熏风解愠,李霁对她露出笑意,他将人抱在怀中,声音如风雪初霁,“你不会离开我,对吧?”   怀中的女孩儿心中一顿,她不知道,兴许会离开的吧,等无疆墨者的最终结果出来,她应该就要走了。她不明白他想说的是哪种离开。但为着安抚他的坏情绪,嘉让点点头,“不离开,你不要不开心。”   李霁的下颌抵着她的发顶,女孩儿乌亮柔顺的发丝散发着幽幽的暖香,“有时候我可真羡慕你。”   “羡慕我做什么?”她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让人羡慕的地方。身份是假的,未来也是迷茫的。   “有疼爱你的爹娘,有爱护你的兄长,有人间最真实的幸福...”   嘉让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才能恰到好处,他总是给她一种冰冷低迷的气质,想让人去捂暖他,融化他。   嘉让轻轻挣开他的怀抱,李霁不解的看着她。   女孩儿纤细的手指拉着李霁的大掌,小脸微仰,漂亮得像琉璃一般的眼睛真挚的看着他,丹唇一开一合,“磨而不磷,涅而不缁,殿下是与众不同的人,注定非池中之物,但谁说厉害的人就不能有脆弱的时候,今日的殿下在我眼中是最真实的,所以,殿下跟随自己的心意走,我想,崔将军他,在得知真相的时候也是十分彷徨无措的,将军他忠心辅佐殿下,殿下也不应该全然怪罪于崔将军。”   这是她的真心话,殿下曾经过的艰难,但崔鹤唳也一样,两个人心中都有无法言说的痛处,便不应该相互伤害。   李霁被她劝动了,若没有崔鹤唳,他这一路走来也不会这般顺利,他出自真心还是同情,他能看得出来,虽说二者皆有,但他也不想再去做无谓的纠结。   嘉让见他面色松动了些,趁机说道,“殿下走了这么久,我有好些话想同你说。”   “你要说什么?”这样的她,真让人喜欢得心尖泛痒。   “除夕夜里殿下是不是来过我的屋子?”   李霁想起了他给的压岁钱。这姑娘现在才反应过来吗?   李霁摸了摸嘉让的头,笑问,“你怎么知道?”   嘉让从怀中把玉佩取了出来,“这一看就是殿下的东西,这玉应该是常年佩戴在殿下身上的,为什么要给我呢?”   李霁很想反问她真不明白假不明白,微微叹了一口气,“因为喜欢你啊!”   世不遇你,生无可喜...   这突如其来的情话让人猝不及防。他直勾勾说喜欢的模样实在太过风流蕴藉。   见女孩儿抿着嘴唇不知如何回答的可人模样,李霁意动。他心知还不是时候,沉着声儿问她,“十三弟那里怎么回事?”   嘉让一五一十将那日遇见纪澜灿与静娴的情况告诉了李霁,哪知李霁眉头一蹙,说道,“接下来不用去了,十三弟我会派教养先生过去。”   嘉让点点头,颇有些不舍,虽说纪澜灿与静娴公主没安什么好心,但十三皇子还是很可爱的,嘉让道,“殿下有所不知,十三皇子虽然先天不足,但是他能说的一口地道的暹罗话。”   李霁不知想到了什么,“你今日的辩赛怎么样了?可还好?”   “嗯嗯,发挥常超,我一定可以选上!到时候我去各地支援的时候,会经常给殿下写信的!”女孩儿兴高采烈,却没发现李霁眼底一闪而过的乖戾与占有欲。   他不想让她走,一步都不想,如果可以,他想将她寸步不离的带在身边,但想到了上辈子他近乎囚禁似的把她关在屋子里,不让外人接触她,从身到心的将她占有,加速她的枯萎,想到最后海棠泣血,花开荼靡的画面,李霁只能极力忍耐着自己的偏执与贪婪。   “好,一定要写很长的信,我若是不满意,就把你抓回来,以后再也不能出去!”   嘉让见他半开玩笑似的模样,心里滴了蜜一样甜,“殿下可真好啊!别的女子若是天南地北的出去闯荡,一定会遭到旁人的不理解,可是殿下非凡不会,还十分认同我!”   李霁刮了刮她的鼻尖,敛起了心里头那些绮念。   ......   这日,静娴依旧带着十三皇子来找嘉让,公主和皇子就在府外,嘉让记着李霁的话也没用,人都找上门来了。   无法,嘉让出门相迎,不料十三皇子不进门,反而赖着嘉让要去醒春园,醒春园是静和公主的院子,阁中有很多书籍,暹罗图书更是多的去。   三人到了醒春园的时候,嘉让见醒春园外竟有重兵把守,不禁疑惑问静娴公主。   静娴瞟了一眼嘉让,心里头有一丝紧张,又带着愤懑,想到贺兰集离京在外还不忘给应嘉让寄信,纪澜灿将截获下来的信交给她时,她看着信里流露出来的关切询问就如鲠在喉。   不管她是男是女,今日,都要让她身败名裂!   “醒春园每日接待那么多人,本公主怎么会知道?”   见她态度不好,嘉让也没再问下去。   三人来到上回徐眠画订下的小阁楼。   附一坐下,十三皇子便兴冲冲的将暹罗书籍抱了过来,嘉让温和一笑,带着他一道坐下来。静娴看着二人还挺投入的,虽然他们嘴里叽里呱啦讲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我先出去一趟,你好好照顾我十三弟!”   嘉让点头,静娴将伺候的婢女也带了出来,嘉让不知她为何把婢女都撤下去了,但想着她与十三皇子皆为男子,也不会生出什么是非来。   十三皇子用着暹罗语疑惑发问,“嘉让嘉让,为什么暹罗猫只能在王宫里养啊?别的小猫民间也能养啊!”   竟一点也不像个六七岁智商的孩子。嘉让也就用着和同龄人一般的语气回复他,“暹罗猫比较珍贵,物以稀为贵,所以一般大户人家才养的起,在暹罗,也只有王宫和大寺院才能畜养。”   十三皇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嘉让,我有点不舒服...”   “嗯?哪里不舒服?”嘉让立马放下书,去查看十三皇子的情况。   怎料十三皇子突然嗅着嘉让身上的味道变了一副模样,少年心智只有七岁,但他身体发育也有了十四岁少年的影子。   十三皇子突然面容皱起的抱着嘉让的腰胡乱动着。嘉让一惊,连忙将他拉扯开,正要出声叫人前来帮忙,怎知门突然被推开,静娴惊恐的看着抱作一团的二人,发出一声尖叫,大喊道,“你怎么回事?应嘉让,你要不要脸了!”   嘉让哪还反应不过来,他们二人这副样子定是被误会了,门外静娴的侍女面面相觑,嘉让忍住惊慌,冷静道,“公主明鉴,十三皇子身体不适,在下也不知为何,殿下突然抓住在下。”   十三皇子面色潮红,喃喃的对着嘉让说,“我、我尿尿的地方难受...”   这一句话仿佛一道惊雷,猛地将嘉让劈了个头皮发麻。   静娴对身旁的侍女吼道,“你们是死的吗?还不将人拉开。”   静娴身旁年长的方嬷嬷瞧出了门道,她眼睛眯了起来看向嘉让,倒三角的眼睛本就显得刻薄,这样脸一沉,嘉让喉间发紧,最坏的结果她已经猜到了。   “是你给十三皇子下的腌臜药?”方嬷嬷显然不是质问,已经是肯定了。   “腌臜药?”嘉让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手上有些打摆子。她看向静娴,突然明白了过来。   静娴二话不说,让身边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将嘉让押住。“直接禀告父皇,这等丑事,看父皇不扒了她的皮。”   “公主,我劝你还是不要做坏事,陛下明察秋毫,定会分辨得出来!”   静娴心中闪过一丝惊慌,她说的没错,父皇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不过想起纪澜灿为她出谋划策,信誓旦旦的说万无一失,静娴稳住了心神,她是公主,她可没那么容易被应嘉让拿捏住,静娴眸中睥睨,嗤了一鼻子,“交由父皇惩治!”   嘉让衣衫褶皱的被带到了修文帝跟前,坐在上首的帝王已近天命之年,岁月虽在他脸上鬓角留下风霜,但一身威严的气势依旧凌人。   这事儿虽不是嘉让做下的,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架不住上头的天下之主不仅能决定她的生死,更能决定整个应府的生存。   嘉让诚惶诚恐,“草民参见皇上。”   “父皇,儿臣...儿臣...”   “怎么了?”修文帝瞥了一眼这个心浮气躁的小女儿。   “儿臣说不出口,嬷嬷您说!”   “皇上,老奴斗胆有大事禀告。这位应公子道德败坏,行为不端,竟敢给十三皇子下药,下的还是那腌臜药,实在是猖狂至极!求皇上严惩!”方嬷嬷义愤填膺,好不义正言辞。   嘉让气得发抖,她们这是组团来陷害自己。“皇上明鉴,当初是静娴公主要草民帮十三皇子走出痛失爱猫的困顿中,草民惊叹于十三皇子对暹罗语言有异于常人的天赋,所以才应承下来教习十三皇子暹罗语。如此这般,草民何故要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蠢事?”   这些只要是个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样来诬陷她是没长脑子吗?   静娴面色通红,极为不耻的说道,“父皇,您一查便知,这个应嘉让有断袖之癖,她与已故的万大人外孙刘孝青暗通款曲已久,仗着姿色出众,勾引了一众官宦之子,竟还想以救命恩人的身份行便利,肖想七哥,简直是鲜廉寡耻,有伤风化!”   “一派胡言!公主也是金枝玉叶一般的皇家贵人,为何要不遗余力的用中冓之言污蔑于我?”嘉让忍不住回击。   修文帝身旁的大监也得了消息回禀,“陛下,十三皇子中的是‘含羞’,药量虽轻,但十三皇子毕竟身子骨还没长严实,这下作药极为损害身子,御医已经在为十三皇子解药性了...”   “去查,这下作药是从何而来。”这句话虽是公正不阿,但修文帝的审视的目光已然将嘉让盯得不能动弹。   静娴身旁的方嬷嬷得了令,直接往嘉让身上搜身,嘉让见她这副架势,立马弹开,不想让她触碰自己。岂料这副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就是心中有鬼。   方嬷嬷使了个眼色,叫人按住嘉让的一双胳膊,在她的腰侧胸前细细一摸,忽而,方嬷嬷面色变了几道,最后在嘉让的香囊里找到了可疑的粉末。   方嬷嬷将粉末呈了上去,立马有御医前来查看,过了良久,御医点了点头,道,“回陛下,的确是‘含羞’无疑。”   嘉让面上惨白,她努力的想记起其中的偏差与不对劲之处,哪知修文帝还未盖棺定论,静娴又一记猛锤。   “父皇!此人心思歹毒,以下犯上,儿臣识人不清,甘愿受罚,只可怜了十三弟,小小年纪如此承受这般不堪...”   修文帝面不改色的看着,很是坐的住,缓缓说道,“你就是那日救了燕王的四夷馆接待室?”   他还真不相信一个小小的四品官之子敢在皇子面前动土。其中漏洞百出。只不过这个人他的儿子倒是很看重,不然也不会派暗卫一直跟着。恐怕眼下就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嘉让点头,“还请皇上做主,还草民清白,十三皇子虽同常人不太一样,可这种事草民想,以十三皇子暹罗语说得这般流利,定也能同草民交谈,发现其中可疑的地方!”   嘉让临时绞尽脑汁也只能先想到这个办法,岂料修文帝眼眸玩味一挑,定睛在嘉让身后,缓缓的说道,“十三一个心智不足的孩子能知道什么?你身上劣迹斑斑,还是你觉得朕会因为你的一面之词怀疑朕的公主?”   这一番话好似晴天霹雳,嘉让面色惨白定在了原处,修文帝这是直接给她定了罪,原本她还在积极寻找出路,原来只要上位者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可以将她的生路堵的水泄不通。   静娴心中幸灾乐祸,果然父皇还是最厌恶这等分桃断袖之辈。   “拖下去...”修文帝的语气慵懒随意,仿佛随手处置了一个小物件儿。   “父皇且慢!”   众人循着声音,看向了门外一袭金紫蟒袍的高大男人。   男人逆着光,裹挟着一身寒意,凛然的步伐使众人屏住了呼吸。   渐渐,那浓墨重彩的出色容姿便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李霁的到来,让眼下的局面出现了转圜之地。修文帝好整以暇的看着李霁,静娴却兀自有些张慌。   嘉让被人紧紧的押着,碾得身上痛极了,见到李霁出现,所有的委屈都被放大,女孩儿心中不知为何,尤其的想哭。见着李霁就像天神下凡一样,来普渡她这个众生,简直就要热泪盈眶。   李霁没去看嘉让,只厌恶的看了一眼心虚的静娴,吓得静娴双腿发软。   “儿臣见过父皇,不知这里出了何事?竟好生热闹。”   修文帝身边的大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了李霁。   李霁听完,修文帝打哑谜似的说道,“来得倒挺快,你有什么想说的?”   李霁环视一周,锐利的目光看着嘉让身上的那两双手,两双手的主人立马松开。低着头退向一旁。   李霁看着一脸可怜兮兮的女孩儿,在这种被绝对权势压迫下的她,毫无还手之力,男人带着私欲慢慢开口道,“儿臣的女人为什么要给十三弟下药?” 第100章   一时之间, 室内落针可闻,大堂里众人神色各异。   大家你看看我,我瞧瞧你, 最后不约而同都看向了站在一旁如遭雷击的少年郎。   嘉让没想到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穿自己的身份, 虽然他也是为了救自己,但还是被震惊到目瞪舌挢, 手足无措。   李霁面上太过坦然,这话说完,实则他心里也没底, 在来时的路上他已经想好了说辞,能让嘉让全身而退, 全须全尾的接着做她的少年郎,接着以男儿的身份出去游历闯荡。但进来的那一刻, 见她被人粗鲁对待,她无权无势,在权力面前宛若蝼蚁,他自己都舍不得动一根手指头的姑娘,却被人这般对待, 真当他是死的吗?   曾经那些不想将她暴露人前,自以为是的保护,原来还不如让人早早知道这人是他李霁的, 不好惹。   蛰伏在暗处的小鬼叫嚣着, 私欲翻涌着, 或许用这种法子能让她留下来也说不定,他都这样直白的说了,兴许她就能歇了那些吃力不讨好的心思,不去做墨者, 虽然遗憾,但也知道最好的选择就是嫁给他,届时他选个黄道吉日,就能将她迎进王府,做燕王妃,做皇后,再也没有谁能用权势压迫她...   修文帝仿佛得了趣,却还要故意刁难一番,他笑了笑,“哦?你的女人...”转而将目光落在嘉让身上,看着浑身战栗的少年郎,修文帝少见的饶有兴味。继而眸光一沉,想到了什么似的,修文帝开口:“你是女子?”   这随意的语气满是上位者的威严,李霁怕修文帝吓到嘉让,遂开口,“父皇...”   还未说完,修文帝的手一摆,示意李霁噤声。   嘉让半抬起头就见修文帝锐利的视线投射在自己身上,少女稳了稳心神,跪拜下去,“回皇上,是...还请陛下赎罪,草民有不得已的苦衷。”   “倒是说来听听,看朕能否饶了你的欺君之罪...”   众人噤声,这欺君之罪可大可小,端看帝王的一念之间。   李霁见嘉让一脸难色,他怎会不知,辗转三嫁,不得善终。   “父皇,眼下紧迫之事在于何人给十三弟下药,方才在来事的路上儿臣已经命人下去查探,料想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静娴不安的掐着手指头,药没有经过她手,都是纪澜灿帮她安排的,只要纪澜灿不出问题,这件事任凭谁查都没用。   修文帝正色的睨了一眼自己这个老七,倒真是护食得紧,之前将人保护的密不透风,连自己也给骗过去了,眼下只这小小的一场陷害就能让他暴露人前,就不知对这姑娘是福还是祸。若这女子真能这般左右他,也就留不得了...   李霁拉起嘉让,他摩挲了一下女孩儿皙白的手,“有我在呢,不要怕。”男人深邃又怜惜的眼神十分给人力量,嘉让紧紧握住李霁的手掌,上面的皮肉因为紧张而泛着可怜的青白。   就在这时,门外的江公公应声求见。   江公公看了眼自家主子,跪地拜见,道:“参见皇上,奴才带来了证人。”   “传。”   侍卫在大堂外带来了一位三十岁上下做宫衣打扮的女子,女子以宫礼拜见修文帝,“奴婢玉颜,叩见陛下。奴婢是静和大公主的侍婢,也是醒春园的管事姑姑。”   嘉让见这玉颜姑姑通身的从容气质,这般淡定,想必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李霁松开嘉让的手,星目含威,“既如此,醒春园内发生的一切你可知情?”   醒春园的管事姑姑,那可是门儿精的人物,还是大公主一手□□出来,更是容不得旁人在大公主的地盘上兴风作浪,“回殿下,正是。”   嘉让鼓足勇气,走向了玉颜姑姑,少女鞠了一躬,“既然姑姑都知道,还请姑姑为三郎作证,三郎感激不尽。”   玉颜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极有信服力。她眼神锐利有神,扫过大堂众人,最后将视线定在了静娴公主的身上,静娴心中发紧,作为公主,被人用这般质疑的眼神看着,再怎么样也会紧张,但这事儿确实是她做下的,眼下在父皇面前,决不能露出马脚。   玉颜姑姑的目光越过了静娴,静娴顿时松了一口气,却没成想,玉颜姑姑声音冰冷冷,“方嬷嬷,你来说说今日你做了什么?”   !!!   方嬷嬷吓得一个激灵,刻薄妇人的嘴脸立马惶恐至极,“老奴是公主的奶嬷嬷,自然是跟着公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前几回公主带着应公子和十三皇子来的时候,不见方嬷嬷你,且那几回公主和一众侍女都在阁内,这一回却带着人都出去了,方嬷嬷一口咬定十三皇子中的是腌臜药,怎么,方嬷嬷一个服侍公主的奶嬷嬷,怎么会知道这是腌臜药?况且含羞这种药,药性极慢,从下药到药发之时,需得一个时辰之久,那时应公子与十三皇子恐怕还没碰上面吧?   嬷嬷真是老糊涂了,隔墙有耳竟不知道吗?还敢在主子的醒春园撒野,还真以为撒了的含羞旁人不会发现不成?”   这话一出口,竟把静娴给惊着了,嘉让看着方嬷嬷,这其中的关卡了悟了,“草民从家中出来便一直与十三皇子同乘一车,与女眷都是分开来的,若是想要将药塞进草民的香囊,这决计不可能,但如果进入醒春园搜身之际定是要检查草民所携带之物,那时,香囊便是经由方嬷嬷之手,如此一来...”嘉让顿时声色俱厉,少女如一头被惹怒的小狮子,“你为什么要害我?幕后主使是谁?”   嘉让声声逼问,气势十足,方嬷嬷吓破了胆,只因抬头看见了燕王殿下那副瞧她仿佛瞧着一只即将被碾死的蝼蚁一般。半老妇人身形一颤,挨着了一旁的静娴,静娴如今神思游离一般,被这轻轻一碰也给吓着了,她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皇,岂知修文帝眼神中浓浓的失望不予言表。只这一眼,静娴如坠冰窖。   久久不曾发话的修文帝失了趣,这个儿子能耐,比他能耐,身边云合景从的,他睨了一眼战战兢兢的方嬷嬷,“说吧静娴,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自己的皇弟也敢下手,你可真是朕的好公主...”   大堂中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个,皇上都这样发问了,这就已经给公主定了罪,静娴受不住身旁这一束束鄙夷的目光,向来高高在上的公主顿时哭得梨花带雨,最后还要将嘉让扯下来,“父皇,儿臣不想的,儿臣以为她是男人,却和七哥走得那么近,还与阿集哥哥不清不楚,对了。”静娴抹了一把泪,眼睛淬了毒一般,“冬狩那日,她就住进了阿集哥哥的帐篷,既然她是个女子,怎么不与男子保持距离?还有,她待在四夷馆那种全是男人的地方那么久,七哥,你可要想清楚,像她这样的女人,保不齐...”   “你给我闭嘴,你是个什么东西?”李霁捏紧了拳头,上头青筋暴起,显然,这个霞姿月韵的男人动了怒,静娴见他这副要杀了自己一般的模样,怕得双腿打颤,竟忘了哭。宫女太监们将头垂得极低,生怕燕王一怒,殃及无辜。   李霁担忧的看着嘉让,女孩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显然是怒极了,他倒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嘉让 ,记忆中的女孩儿总是一副清冷又温柔的模样,有时候温吞,有时候意气风发,但从未像现在这般,被人辱骂至此,还要忍着不能发作。   嘉让看着这个被宠坏的女孩,顿时遍体生寒,她做错了事尚且能哭,她是公主,身份尊贵的公主,但被陷害的自己却要忍着,只因她是小官之女,地位将她们横断出一道天堑。嘉让不甘,心中那一节傲骨,正以虹气吞日之时撑破她一直以来不夷不惠的皮肉。   曾经在外游学时,师父告诉过她,在一个地方,或者在一个高度上待久了,就会自然而然的成了那个阶级的守卫者。   他们不知人间疾苦,自然不会知真善之贵。那些人从不会想过放下成见,往下面走走,往外面走走,他们鄙夷,他们不屑,因为他们是用银钱地位堆积而成,自然只能看到银钱与地位。   就像大千世界,众生平等而又不平等。   都是人,为什么要被她恶意侮辱抹黑而默不作声?   嘉让面色恢复了往常那般,怜悯的看着面前这个无理取闹到令人厌恶的女子,缓缓开口道,“实仓廪而知礼节,衣食足而荣辱。   我原以为,尊贵的皇室中人都如同陛下这般就日瞻云,福泽百姓,亦或是燕王殿下这般,休休有容,芳兰竟体之人。   却不曾想,也会有你这样恶毒揣测,满口冓言之人存在,你大概忘记了,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着大齐皇室,代表着一位公主的高傲与尊严,眼下的你,硬生生在我这种人微言轻的小人物面前将尊严踩碎。   如今你恶意污蔑于我,甚至是燕王殿下,贺兰世子,还有一众四夷馆的莘莘学子,你将自己置于何地,更把皇上置于何地?!”   这一番激烈言辞掷地有声,咄咄逼人,令在场之人各个瞠目结舌,静娴止了泪,嘴唇翕动,更是怵得说不出话来。就连上首的修文帝也未曾见到这个性子柔糯的女孩儿竟会这样口诛笔伐于静娴,顿时生出了不一样的看法。   还没趁一干人等反应过来,李霁紧紧握住少女的手,出声道,“既然真相大白,儿臣便告退了!”说着将嘉让一路拉着往醒春园外走,不再去管里面的是是非非。   ......   醒春园的消息一字不落的传到了纪澜灿的耳朵里,纪澜灿正坐在暖房里作画,墨笔晕染开绣着金线的上等宣纸,纪澜灿的手一顿,原本行云流水的山水画瞬时被毁了,纪澜灿索性一笔到底,糊了个彻底。   “竟还是被她侥幸逃脱了...”这一副阴郁的模样仿佛不是个十六岁的少女。   芷莲轻声道,“小姐,这件事被静娴公主一力承担了下来,如此一来,谁都不会知道小姐参与了其中。”   纪澜灿摇摇头,“怪只怪这个静娴实在太蠢笨,我为她出谋划策,每一次都被她搞砸了,应嘉让倒也说的没错,她还真没有个公主的样子。”   数落了静娴,芷莲担心道,“如今应三郎的身份确系为女子,这不正好合了燕王殿下的意吗?”   纪澜灿哪里能不知道,李霁是亲王,不能迎娶四品以上官员的女儿为妻。而应嘉让的父亲,正正好是个不上不下的四品官。仿佛他们就该是天生一对似的。纪澜灿紧咬着后槽牙,明明是她先遇见殿下的,就算是不能做殿下唯一的女人,她也要做殿下的正妻!   “那巫师怎么说?”纪澜灿重新准备着一份崭新雪白的宣纸。   芷莲看着小姐绣并蒂莲的衣袖下那二两银子小半沓的纸,颇有些心疼,“巫医说这情蛊极不好喂养,若是用不得当,很可能会遭到反噬。”   这是去苗疆镇压降头术乱党的哥哥告诉她的。其实在年前,英国公府就已经与苗疆取得联系,而这次哥哥去也只不过是做个样子,同苗疆那边谈妥,就能长驱直入至檀京,将垂垂老矣的修文帝取而代之。   万烨一死,旁的人都不足为惧,父亲与哥哥已经计划好了,修文帝驾崩,便立即扶植燕王或者十三皇子上位,既然是她们英国公府的傀儡,那么燕王,也只能是她的!   “怎么个喂养法?”   “巫师说将二人的头发放入虫蛊之中,用血炼就七日,便能成情蛊。而这情蛊并不稳定,男子阳气足,不受体虚影响,但女子阴气盛,用此情蛊可能会遭到反噬,记忆出现偏差,如同服了媚药一般...”   纪澜灿眉头轻蹙,红唇微张,“炼!”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今天公司加班,哭唧唧 第101章   虽说这回李霁为嘉让解了围, 还了清白,但女孩儿也被暴露得彻底,这一路上, 嘉让沉默不语, 李霁心里头急的团团转,却丝毫拿她没办法, 上辈子就是这样,她经常沉默,不说话, 生生将他这个向来寡言少语的人克得毫无章法。   李霁不知道该怎么哄她,上辈子对着她总是威胁与强迫居多, 为数不多的哄着便是在榻上尽兴之时说的床笫情话,但总不能放到现在这个情况用吧。   嘉让心情低落, 前所未有的低落,她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她的女儿身已经被暴露,不消多久,阿爹阿娘肯定也都会知道。从前以男儿身行动便利, 做什么只要阿爹阿娘支持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去做,但如今变成了女子,便有数不清的条条框框。   嘉让叹了一口气, 李霁握住女孩儿单薄的肩头, “事已至此, 也只能怪我,别再不开心了好吗?”   嘉让摇摇头,“也不能怪你,你也是为了帮我...”   很好, 这姑娘已经被他的表象所蒙蔽。   “好,不怪我,那怪静娴,明日上朝我便向父皇提议送她去和亲。”   “那也太刻意了,你别这样,虽然我很讨厌她,但也犯不着用她的婚姻做出气筒。”这样和用权势压人又有什么两样呢?   李霁伸手摸了摸嘉让的头,看着这个矫矫不群的女孩儿夸道:“你今天可真是厉害,一针见血,不畏强权。”   其实嘉让还是有些后怕的,她在公主面前那样贬斥她,虽说是真心话,但若是被她记恨上,恐怕以后遭罪的还是她。但想了想李霁会护住自己,倒也没那般怕了。   “我想回家休息了。”嘉让仰着小脸看他,瓷白的肌肤在方才那一番激烈言辞中还泛着淡淡的绯色。李霁看得心间晃了晃,点点头,将她送回了应府。   这件事情依着静娴的脑子定是被人忽悠着干下的,不消多想,同那个自以为是的纪澜灿离不开关系,李霁将事情交给斑影,“给纪大小姐换些脂粉。”   李霁才不管一张脸对于女子来说多重要。   心这般恶毒,烂了脸岂不是更配...   嘉让回到家中,就将自己关进了屋子里,应夫人注意到女儿郁郁寡欢的模样有些不对劲,但丈夫儿子都不在府里,也没个拿主意的人。应夫人敲开女儿的房门,一进去话还没说,嘉让便抱着应夫人簌簌的掉眼泪,“阿娘,我好难过。”   “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哭上了?”往日里女儿给她一副机灵小道士的模样,眼下这番委屈巴巴的样子还真是天可怜见的。   嘉让将今天发生的事都同应夫人说了,边哭边打着嗝,应夫人给她顺了口气,心疼坏了,一向最是温和不过的官家夫人破口大骂,“真是个坏东西,黑心肠,年年不哭,娘立马修书一封,让你外祖父上奏,这个公主真真不是个好东西!”   “算了娘,外祖父颐养天年,就不要惊动他老人家了。”   “还是年年懂事,不要怕,好好睡一觉,娘会和你爹爹商量。”   应夫人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内宅妇人,平都蔡家是极有底蕴的百年文豪大家,而嘉让的外祖父更是先帝时期的文坛大儒,后来辞官致仕依旧受朝廷重视。嘉让就算是被皇上知道是女子,但她又没有做官入仕,便构不上欺君之罪,看在老父亲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一个小姑娘,更遑论静娴公主陷害在先。   应夫人安抚好女儿之后,心里的大石头也算是落地了,虽然她与丈夫都支持孩子追求自己的理想,但到底还是舍不得让她跟着无疆墨者走南闯北去吃苦受罪,如今变回了女孩,只盼女儿这些年积下的道缘福泽能助她克化批命,若不然,只能为嘉让定一门亲事了。   嘉让昏昏欲睡之时,外头已经引起了轩然大波。消息一直从醒春园散落到各个世家府邸之中,那日醒春园虽说有修文帝在场,但园子这么大,还有一些旁的世家小姐公子也在,传得这般快,自然也有纪澜灿的手笔。   纪澜灿就是等着应嘉让的名声败坏,也等着燕王找上她。   只不过如意算盘打得再精细,也会在阴沟里翻船。静娴一直被纪澜灿哄得服服帖帖,就算是这次事发也没有波及到她,也不知为何到了第三日,静娴竟将她全盘供了出来,如今传出了风声,说是纪大小姐毁了脸,记恨应家三姑娘美貌,拿人做筏子出气。   纪澜灿气不过,偏生还不能出去解释,因为前日她的脸不知为何生出了大片红斑,奇丑无比,而外面传回来的消息竟一边倒的惊叹应嘉让的容貌,原来,上元节“檀京美人”拔得头筹的女子就是她,风声不胫而走,一时之间,整个檀京城的风云人物就当属应祭酒的小女儿。   嘉让这几日被母亲拘在家里陪她,倒不知道外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府里的丫鬟小厮被管事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在三少爷面前提起,但还是有小丫鬟忍不住去盯着嘉让瞧。   “你盯着我做什么?”嘉让看着母亲院子里的一个三等丫鬟。   小丫鬟曾经还对嘉让生出了男女心思,现在知道三少爷是个女子,心里免不了一阵失落。   “啊?没、没...”   小丫鬟显然是没什么心机,满脸看上去就写着我有事,我有事。   应夫人见女儿休息了三天也差不离该知道些外面的糟心事了。   “萃欢,你退下吧。”应夫人定了定神,和颜悦色道,“年年,你想不想穿女孩子的衣裳?”   嘉让:“......”   “是这样,外面都知道你是女孩儿,再穿身道袍出去确实不妥。”   嘉让:“!怎么就知道了?”   这时,父亲大哥二哥都从门外走开,一时之间,家中仿佛在开会一般。   应有期眉宇间一股疲乏之色,今日他上朝之时,一众王公大臣有意无意的盯着自己,散朝之后,更是被崔将军留住,这崔将军旁的倒也没说,只问了敏让两句,让他好生做好准备,要不了多久,朝廷便要向崤关派兵。而后又旁敲侧击的问起年年,他正欲作答,就被燕王冷声打断,应有期更是被燕王请到了府中。   “想必祭酒大人知道本王与令爱有些交情了。”李霁啜着茶,面上一派从容淡雅。   应有期也怀疑过风声就是从燕王府放出来的,但也不能十分肯定,毕竟年年还救过燕王一命。“殿下金贵之躯,小女能结识殿下,是她的福分。”   “祭酒大人也知道,本王是亲王,将来的王妃只能是四品官员的女儿...”这迂回的话术,还真不像李霁的风格。   应有期哪能不知道李霁的意思,心中暗骂这人指不定早就知道年年的身份,但他也知道,燕王话是没错,但他一直被留在京中,保不齐修文帝心里有些别的想法。   “殿下的意思?”   “成为燕王妃,令爱的批命不攻自破。”   这句话直捣黄龙,一击命中,应有期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李霁的眼睛,想从他眼中分辨出玩笑与否。显然,李霁没有在开玩笑,“祭酒大人不必忧虑,本王可以给你几日时间考虑。”   “年年可还想去济善所吗?”清让的询问声将应有期的思绪拉了回来。   一家人都目光热切的看着嘉让,嘉让点头,坚定道,“想,哪怕身份有碍,我还是想去。”   敏让爽朗一笑,“好,不愧是我应敏让的妹妹,有决心有胆识。”   在家人的商量下,一致决定支持嘉让一路走下去,应有期话到嘴边,还是没有将燕王的话说出来。   他是个父亲,自然想让女儿有个安稳富贵的未来,但更希望她活得快乐,有自己的追求与想法,那才是他作为一个父亲带给女儿最大的财富。   ......   济善所的通知文书一直没有给应府送来,嘉让不相信自己落榜了,这日,她依旧穿着素色道袍出门,外头却多了一些打量的目光,嘉让没理,既然身份被知道了,也断不可畏畏缩缩。   女孩儿抬头挺胸出了门,却不想半路上遇见了贺兰颐与徐眠画。   她们二人如今混成了好姐妹,因为两人都与静娴不对付,敌人的敌人自然就成了朋友。   贺兰颐生着闷气,并不理睬嘉让。徐眠画摇摇头,“这不是知道你骗她吗,连带着你二哥也被她记恨上了。”   嘉让无力扶额,白白她还幻想着到时候与贺兰颐姐妹相认,没成想这个姐妹倒不理她了。   不过这姑娘虽然生她的气,却还是跟着她一同来到济善所。   嘉让深呼吸一口气,推开了济善所的大门,院子里的人纷纷投来打量的目光,仿佛她是个耍猴的一般。   “请问管事的在吗?”   有人给指了方向。有人窃窃私语道,“就是她,长得那么漂亮不嫁人,来济善所做什么?能吃苦吗?”   “能不能吃苦不知道,能在四夷馆那种全是蛮子的地方待那么久,谁会想娶?”   三个女孩听了脚步皆是一顿,嘉让这几日的气性用太多了,这几个男子的言论以后不知道还会听到多少,她也不想去同这些不值当的人反驳。   “闭上你们的臭嘴?哪儿来的臭鱼烂虾?”突然一道凌厉的女声响起。   嘉让回头,震惊的看着贺兰颐,这一路上沉默不语拗着气的女孩,一脸怒目而视的看着方才那几个男子。   其中一人是江未的学生,他大言不惭道,“本来就是,她一个女人还来济善所,这是不要脸面。”   贺兰颐大步流星的走到那个男子的面前,扬起手直接往男人的脸上招呼了一巴掌。   应嘉让,徐眠画:“!!!” 第102章   贺兰颐这一巴掌毫不留情面, 之间那男子瞪大了眼睛:“臭娘们,你敢打我!知道我爹是谁么?!”   “我管你爹是谁,向应嘉让道歉!”   男子见她这么狂妄, 手臂高抬, 正要落下,只见贺兰颐的护卫便先发制人, 将男子踹倒在地,声色俱厉道:“定国公府的小姐也是尔等鼠辈敢冒犯的?”   倒地男子捂着自己的腿大呼小叫,一听是大官家的小姐, 立马就拖着腿要走,贺兰颐不依不饶, “给我站住。”   男子嘿嘿一笑,“小的不识泰山, 冲撞了国公小姐,给国公小姐赔礼了。”说着恭恭敬敬鞠了个躬。   “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道歉!”   三月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不过眼下却有一丝丝回暖的预兆,春光洒在贺兰颐的面上, 很温暖很安心,嘉让一直觉得没告诉她也没什么,自己从小就是个男孩, 即便不告诉她, 也是情有可原的, 但这一刻,她觉得歉疚,贺兰颐好像真的把她当做很重要的朋友,有什么说什么, 一点也不避讳。   她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男子拖着伤腿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的朝嘉让的方向走去,嘉让冷冷的看着这人,方才就是他信口雌黄,意/淫她在四夷馆的清白。   迫于那几个人高马大,凶神恶煞的侍卫淫威之下,男子心不甘情不愿,“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应小姐大人不计小人过,宽宥则个。”   江未正在和阁主商讨五月中前往蜀中事宜。   阁主姓叶,五十上下的年岁,留着山羊胡,稳重端方。   嘉让远远的在院子里等着书童通禀,叶阁主听闻是应嘉让前来求见,迟疑着捋了捋山羊胡,江未敛下眸中思绪,道:“老师应该也听到了外头的传闻吧?”   叶阁主正是因为这件事发愁。   江未又道:“济善所明文规定不可录用女子,小童,应嘉让身为女子前来济善所考试本就违反规定,老师还要好好想清楚才行。”   那日辩赛之后,他被应嘉让下了面子,又被袁华月说了一通,想起那时袁华月说的嫁三个男人,感情这女子还真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毫无仁义礼智。简直鲜廉寡耻。人尽可夫!   叶阁主看着江未愤愤不平之意,也知道他为什么这般激动,却还是思虑再三,打算当面同应嘉让说清楚。   “有请吧。”   书童将嘉让请了进来。   “晚辈嘉让,见过阁主。”   “应小姐有礼。”叶阁主客气疏离。   嘉让面色不大好看,心中也没底,却还是恭声说道,“晚辈这番前来是想同阁主表达歉意,隐瞒身份是晚辈的不对,却也是另有隐情。   但希望阁主能给晚辈一个机会,晚辈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无疆墨者,竭尽所能弘扬道墨先哲的教义,为天下之人尽一份绵薄之力,也为自己谋一条不一样的出路...”   嘉让说完便热切的看着叶阁主,希望从他口中听到认同的话语。   江未在一旁立着,自然不会如她所愿。“你若是真想尽一份力,就像从前那般,定期将善款送来,我们自会分派到各个童稚堂,宽疾堂中去。”   嘉让知道江未同自己不对付,此时也不想同他唇枪舌剑,期待的看着叶阁主。   “应小姐,老夫知道你心善,但济善所从未有过女子,也规定女子不得入济善籍,你也知道,无疆墨者并不是闹着玩的,若是出现两国交战,不一定有命回来。”叶阁主尽量说得严重一些,以打消嘉让的请求。   “叶先生,晚辈不怕吃苦,若是您认为晚辈的体力跟不上,您大可放心,晚辈绝不会拖后腿,从前晚辈跟着师父游历至巴蜀等地,也有一定的经验。”   徐眠画和贺兰颐立在院子里的四季海棠花下,一片粉粉白白。   “你不生气了吧?”徐眠画问。   “不知道,还是有一点吧。”贺兰颐哪说的清,一开始她喜欢的人就是嘉让,表现得那般明显,她都不给点反应,还有之前哥哥对嘉让那不一样的感情,她都一一防备着,还觉得哥哥脑子有问题,喜欢上一个男人,要说哥哥他是家里唯一的嫡子,他怎么能喜欢男人呢。   但现在竟然让她知道嘉让是个女孩儿,贺兰颐自己不要紧,但哥哥怎么办?一想到哥哥还在沧州不知何时回来,她特意去看了哥哥的书案,果真将小竹马带走了。   贺兰颐心中遭乱,哥哥怎么能争得过燕王呢。   少女叹了口气。就见嘉让一个人愁容惨淡的走出来。   徐眠画上前,“怎么了?”   嘉让摇摇头,嘴角微动,却没有说话。两人会意,也不多嘴。   李霁同崔鹤唳正在商议如何设计英国公府,眼下已经确定了英国公府与东瀛那边有往来。崔鹤唳截获了英国公府的影卫密报。李霁看完之后,眉宇间沉得发暗,“让苗疆的人动手,纪严留不得。”   李霁没想到英国公府竟然藏得这么深,看来修文帝这些年解决不了的烂摊子有这么多。   若是让东瀛与土司府都为其效力,就算万烨不死,恐怕也压制不了。   “土司府已经大乱,眼下动手倒是稳妥,但英国公在各地都有暗处势力,我们不能再拖,须得将日程提前。”   “嗯,这件事交给你,传话给贺兰集,让他从沧州调派一队精兵。直接用英国公的名号。”   夺位之争,自是没有什么正人君子的行径。若是栽赃陷害来得更有效,自然是首选。   最后,崔鹤唳临出门前,看了一眼李霁,“这些日子注定不太平,你多加派些人手保护她。”   “你不用操心。”自从冬狩之后,嘉让的身边远远近近的一直有他的人跟着。自然是将人护的好好的。   崔鹤唳点了点头,离开的时候背影有些落寞,脚下的步伐稳中带乱,三月的街景与春夏其实并无不同,只是人们渐渐换上了春衫,步履匆匆,不做停留。   他看着街市里的人间烟火气,这本是市井百姓庸碌的生活,可却是他拥有不了的。   男人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某户人家的庭院,庭院并不大,却栽种了一株魁梧的梧桐树,枝枝相纠结,叶叶竞飘扬。无论他怎么将注意力放入烟火民巷中,都如走马观花一般,脑中尽是上元日那天夜里,李霁紧紧抱住应嘉让的画面。   这般想来,他们竟是那般相配,他还以为应嘉让与他说的是实话,她并不喜欢李霁。   正在这不可多得的闲暇时间里,漫无目的走着的男人短短一瞥,就见应嘉让也漫无目的的走着。身后还紧紧跟着东林县主和贺兰颐。   嘉让不知不觉走到了闹市当中,她垂着首,感到一丝迷茫,小时候在平都,外祖父就抱着她教她写大字,说是有出息的人这一手字得写得力透纸背、矫若惊龙。她想做有出息的人,所以跟着大儒外祖习大字,到现在也能写得一手行云流水的行书。   七岁上芝山,终日在道观里熏陶着道|义道经,也觉着世间的一切都有迹可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她想将道法习透,但师父与师祖都拒绝了她。   这些年来,无论是声音形体,还是外文学琴,她觉得是个男子能做到的,她都做到了,就因为她是个女孩儿,这些东西就要被全盘否定,乃至让她举步维艰。   崔鹤唳见着不看路的女孩儿再不抬头就要撞上自己的胸膛。男人忽的将手一抬,直接抵在了嘉让的头顶上。   徐眠画在后面看得皱起了眉。   “是崔将军?”贺兰颐扭头同徐眠画说道:“他怎么在这里?他和嘉让很熟?”   徐眠画点点头,何止是熟,上辈子还是原配夫妻。   在吆喝声与吃食香味串联而成的闹市,两人显得格格不入,嘉让一怔,抬头看见崔鹤唳,面上挤出一丝笑容,“崔将军。”   “嗯,怎么不看路?”   现在满京城都快知道应祭酒家的小儿子是个女子了,嘉让觉得崔鹤唳肯定也知道。但崔鹤唳见到自己却并不吃惊,反而与从前无异。   “这路我熟悉,摔不着。”他还是很自然。   “她们是你朋友?”崔鹤唳瞥了一眼身后的两人。   女孩儿没什么兴致的点点头,男人嘴角微微扬起,眼里盛满了柔光,“走,我带你们去骁骑营!”   ......   “应小姐被济善所拒了,出门时很低落。”暗卫事无巨细向李霁禀告应嘉让的动向。   “直接向济善所施压,让她录用。”虽然确实不想让嘉让离开,但如今都这样了,她还是想去济善所,那他还是支持吧,   “是,方才应小姐遇上了崔将军,崔将军将人带去了骁骑营。”   李霁一顿,正欲起身,外头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江公公走了进来,“殿下,皇上病重,宫里传旨让您速去。”   料他崔鹤唳如今也不敢肖想嘉让,李霁着人盯着,换了身亲王蟒袍便进了太极殿。   “殿下,据安插进贤妃身边的人回禀,皇上这次恐怕是回天乏力,秦王与四皇子已经进宫,且英国公府私下有异动。”   李霁脚步一顿,没想到英国公府消息这么迅速,恐怕是修文帝已经拟好了册封太子的旨意。   “殿下,纪大小姐派人递来信帖,说是邀您醒春园一叙,她有重要事情相告。”江公公想着这事要不要禀告,原先他一直以为殿下若是要争储,定是会与英国公府结亲,毕竟纪大小姐对殿下一往情深。但自从知道了应小郎君是女子后,才知道自个儿错的有多离谱。   一想起当时还与十四他们说,让应小姐去伺候崔将军,如今想来,恨不得刮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也幸好这人如今被殿下吃的牢牢的,不然真不知以殿下的手段,会对应小姐做出什么事儿来。   他以为殿下会拒了纪大小姐的邀约,没想到殿下竟然应承了下来。“同她说,我会去。”   他倒要看看,这个节骨眼上,纪澜灿又想来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下蛊,猜猜男主会不会中招 第103章   听说崔鹤唳要带嘉让去骁骑营, 贺兰颐来不及疑惑,立马凑了过来,“我也去。”   崔鹤唳见她一脸防备的看着自己, 不觉好笑。遂点了点头, 贺兰颐跟在后头,一时之间又觉得哪儿不对。   见他们二人走在前面, 扭头对徐眠画道,“你说,崔将军是不是有点奇怪?”   “怎么奇怪?”   贺兰颐嘟囔着:“你说他一个大将军为什么总这么闲?我在嘉让身边已经见过他不下三回了, 比我大哥都多。”   “兴许是最近战事不吃紧吧。”徐眠画权当去散散步,同他们一道去了骁骑营。   贺兰颐迟疑着点点头。   崔鹤唳与大哥从小就是好友, 她小时候还挺崇拜他的,觉得他是个英雄, 高大威猛又野性俊美。在没遇见燕王之前,她倒是觉得只有崔将军长得能同哥哥媲美,但这个人身上戾气太重,战场上带下来的杀伐之气,使得他十分不近人情, 有时候无意的一眼,便能让人心生寒意,从而不敢靠近。而他身边也从来没出现过什么姑娘, 光看着这张冷硬的面孔, 都会让人退避三舍。   但就是这样一个结着冰霜般的男人, 竟然三番五次出现在嘉让的身边,贺兰颐懵懵懂懂觉得知道了些什么,也许,不止哥哥喜欢嘉让, 没准崔将军也...   “将军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嘉让之前死死瞒着这些人,如今一下全暴露了,反而有点好奇崔鹤唳的反映。毕竟当初他可是首当其冲,对自己抱着最大敌意的人,三番两次污蔑她分桃断袖。现在知道自己错得离谱了,指不定觉得尴尬呢。   崔鹤唳微微侧头看她,少女白皙修长的颈项上已经没粘着软骨结子,这般看着,即使与平常无异的装束,却透着一抹别样的清媚之感。男人眸子里带着几分落拓不羁的坏笑,“我该和你说什么?”   他要装傻,嘉让自然没有闲到要主动与他说自己的身份,“没、没什么。”   “你是女子的事,我早就知道了...”崔鹤目视着前方,突然唳话锋一转,。   嘉让:“......”   女孩儿瞪大了眼,消化着“早就知道”这几个字眼,一时之间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崔鹤唳却没说话,一副你自己去猜的模样,很是讨打。   终于,几人来到了骁骑营,整个骁骑营在北城司的城门边上,这儿从前是檀京城赫赫有名的销金库,因为和叛党挂上钩,被先帝夷为平地,成了一块十分开阔的操练场,操练场上眼下全是练枪的将士,他们个个铁骨铮铮,在春日里穿着短衫,挥汗如雨的同木桩练习拼杀,演练时的声音十分铿锵有力,血性十足。   一个身着软甲做将军打扮的男人向他们疾步走来,对崔鹤唳恭敬抱拳,“将军!”   崔鹤唳目光逡巡了一圈,赞扬道:“做的不错。”   没见过这等场面的三个女子立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崔鹤唳见那群裸露着胸腔与手臂的男子□□被嘉让紧紧盯着,不由眉头微皱,下意识将人的视线引过来。   “找个人来与我过招。”   软甲将军一听傻眼了,呵笑道,“将军您这不是在为难末将吗?”这里谁是你的对手啊!看着不远处那一群新兵蛋子,好像也只能自己上场了。   “将军要与他们比试吗?”在这种环境的烘托下,嘉让很难不兴奋,看着刚劲的男人对打,可不是很刺激吗。   徐眠画心想,这个崔鹤唳为了转移嘉让的注意力还真是煞费苦心,不过确实也成功了。   崔鹤唳点点头,恰逢应敏让从帐篷里走来,“年年?”看见妹妹身旁的崔将军,敏让似乎晓得了一件了不得的事,他压了压情绪,“卑职见过将军!”   软甲将军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一把扯过应敏让,“将军,要不就让敏让来吧,他年轻气盛力气大,保不准能抗过您三回合!”   敏让:“......”有被冒犯到。   应敏让瞥见崔鹤唳身后的贺兰颐,少女扭过头,并不看他,应敏让悄悄收回视线。要是在这之前,即便是输,他也会屁颠屁颠去上前做这个黄盖,是将军的话,他愿意挨。   但贺兰颐在这儿,谁想让心上人看见自己被人狠狠吊打啊!   敏让硬着头皮将身上的铁甲褪下,嘉让看着二哥,下巴微抬,少女面上藏不住的灵动,幸灾乐祸的道,“二哥可要撑过三回合啊!”   嘉让见贺兰颐远远的立在她身后,忍不住将人扯上前来,低三下四的说道,“是我错了,别气了好不好?”   贺兰颐看着这张脸,还是一样的浓昳清绝,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实在生不起气来,少年人心气儿来的快,去的也快,只一瞬,贺兰颐就别扭的笑了起来,“好了好了,本来也没生你气,就是心理不平衡而已。”   说开了也就和好了。   嘉让现在是女孩儿,终于可以无所顾忌的拉着贺兰颐与徐眠画,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安逸!   三个小姐妹盯着擂台上比试的男人。   崔鹤唳身着玄青色绣金线的圆领袍,泰然的将腰间蹀躞玉带卸了下来,改为飘带束紧,男人步子微开,春寒料峭,春风竟带着狷狂之意,在空旷的场地打着旋儿似的往擂台上的二人身上招呼。   两人把吹得猎猎作响的裾摆都束进了飘带之中。敏让恭敬抱拳,一把接过台上将士扔上来的剑。   敏让比大哥清让生得还高大,但比之崔将军却还是矮了半个脑袋,两个人都生得强劲健壮,却一点也不虎背熊腰,这样随意一摆弄,倒是十分赏心悦目。   崔鹤唳抽出剑,将剑鞘往地上一掷。   剑锋寒光犀利,在日光折射下发出刺眼的剑光。敏让身形微动之时,已经冲到了崔鹤唳的面前,两人附一对上,剑身击打的声音又紧劲又沉震,敏让使了全力,面对强劲的将军,若是不认真,只怕一招就会被踢下去,只要过了三招,那便能输的没那么惨。   嘉让与贺兰颐两人俱是凝着眉头屏住呼吸,台上两人的身形与动作变化得太快,男人执剑的手臂遒劲有力,那衣袖下勃发的肌肉喷张,似是要涨出来似的。敏让对上崔鹤唳的强烈攻势,脚步脚下虚了几步,趁着第三招一鼓作气,敏让虚虚一接,就变换了攻势,立马向崔鹤唳劈下一剑,剑气稳稳的化作一道虹光,崔鹤唳身形陡然右侧,反应迅猛,腰身与长剑微微擦过。   众人屏住呼吸,眼睛紧紧盯着台上,贺兰颐心中更是紧紧拧了一把,小脸都要皱在了一起。   嘉让目光在这二人中难舍难分,一下是将军,一下是二哥,这两招光是她这个门外汉都看出了些非同寻常的门道。   就在众人都在紧张敏让能不能过了崔将军这第三招,怎料,只听得哐当一下,一柄重剑落地的声音,带起了一地尘土。   风急雪骤,敏让甘拜下风,确实三招未过,他的剑就被击打在地。   “很不错了,没人能比得过崔将军的!”贺兰颐向嘉让撇撇嘴。   敏让虽然输了,却十分兴奋,“将军,您方才那一招蛟龙出渊,卑职百思不得其解,您能教教卑职吗?”   崔鹤唳拆了护腕,看了一眼台下的少女,凤眸里满含着惊艳叹服的神采,一想到自己方才让她的视线紧紧追随,心中就十分畅快。崔鹤唳应了下来,道:“你带着那两位姑娘去逛逛吧,我有话要同你妹妹说。”   敏让兴奋的脸一顿,不知如何回答。崔鹤唳拍了拍他的肩头,不等人开口,径自将嘉让带走了。   两个人沿着护城河走了一遭,河边的垂柳抽了芽,一片青葱嫩绿,很是讨喜。男人权当是热身了一般,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泛着微微热气,虽然衣衫整齐未乱,但整个人却透着丝□□惑是怎么回事?嘉让敛起眼眸,将注意力放在了别处。   “怎么不敢看我?”崔鹤唳的声音也带着些热气腾腾的缭绕,男人言笑晏晏的戳破了嘉让的所思所想。一时间竟有些尴尬。   “没有”嘉让反驳,稍稍拉开了与他的距离,殊不知这番动作落在崔鹤唳眼里是十足十的欲盖弥彰。为了缓解尴尬,嘉让只好生拉硬扯,“是有战事要发生吗?我看好多人都在训练。”   崔鹤唳也没想刻意隐瞒,“戎狄与草原一些部落沆瀣一气,大肆进犯崤关周边城镇,是要派兵前去交战。”   嘉让知道逐水草而居的戎狄,时常都会出现粮食青黄不接的时候,冬天对于他们而言是一场莫大的考验。现在只是开了春,还没到水草丰茂的时候,而北方恶寒之地,这年冬天又下了冻雨,草地还是光秃秃的一片,怕是这个春天都不会安生。   “将军也要去吗?”   “我不需要,不过你二哥下个月就要走了。”   嘉让猜得到,二哥是斥候,对戎狄也十分了解,派他去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二哥虽然平日里不着调,但是一到正事上却十分严谨。”   崔鹤唳跳过了这个话题,似是不经意发问:“你的无疆墨者怎么样了?”   崔鹤唳明知故问,嘉让也许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也许是方才看了那热血澎湃的将士拼杀。   女孩儿落寞的摇摇头,“他们不要女子。我应该去不了了。”   崔鹤唳倒是真心实意觉得有些可惜,无疆墨者是她的理想,她也很积极地去实现理想,原本成功在即,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遭受的打击可想而知。   “那你以后的打算呢?嫁给燕王么?”说这话的时候,崔鹤唳喉头一哑,眸子里的光仿佛都要烧出来似的。   嘉让一怔,抬起头愣愣的看着他,随即摇摇头,她瞥见操练场上重新拿起长缨枪的士兵,只一瞬间,长缨枪上火红的红缨飘扬着,就像希望的红色在向她招手一般,嘉让心中又注满了力量,她坚定的道:“我还想试一试!”   ......   “大小姐,情蛊非一般的巫术,却与降头术有异曲同工之处,如今朝廷明文规定不得使用降头术,还请大小姐小心行事。”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巫师走后,纪澜灿托着手上的黑色小盅。看得出了神。   她自诩孤傲清高,对什么都不屑一顾,她有姣美的容颜,有显赫的家世,有出众的才华,她拥有得太多,也配得到最好的,若不是出现了应嘉让,她也不需要使出这等下作手段。   本想着她檀京第一美人的名号,就可以杜绝旁的对燕王存了心思的莺莺燕燕,却没想到最后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一个小官之女。   她又怎么能甘心?   “小姐,这样做会不会被燕王殿下发觉?”芷莲的担忧并不无道理。   上一回冬狩,纪澜灿买通了燕王府的小厮,将李霁常常弹奏的《兰藏谣》透露给了纪澜灿,回了京不久,纪澜灿就得知,那名被买通的小厮被李霁处死,从这之后,燕王府的丁点消息也打探不到了。   本来也只是需要李霁一根头发的事儿,如今却难比登天,纪澜灿只好抛出由头,将李霁约出来见面。   ......   修文帝突然昏迷,醒来后整个人神情呆滞,太医面上也是十分惨淡,贤妃最后同修文帝的几个儿子一直待在了太极殿。   年约四十的女人保养得当,却还是难掩眉宇间的疲态与细纹。贤妃是后宫里品级最高的妃子,也深得修文帝的信任。无论是万家倒台,还是淑妃势大,总之还是越不过贤妃。   “贤妃娘娘可是有什么话想同我们几个兄弟说?”四皇子瞧着很是积极。   秦王觑了他一眼,自万烨死后,他身边能用的人寥寥无几,贤妃虽是他的庶母又是他的亲姨娘,但总归是与外祖决裂了二十年,与身后有淑妃支撑着的老四相比,他完全没有胜算,认识到现状之后,也就歇了这番心思,等到下个月就要动身前往封地去。   贤妃面上瞧不出情绪,她没理四皇子眼中藏不住的热切,女人从容大气的声音在大殿响起:“陛下已于清醒时同本宫说道,他心中已有大齐太子人选,今日把你们三人唤来,也是希望你们兄弟三人无论今后谁是太子,都勿要手足相残,兄弟阋墙。”   “娘娘可具体同我们兄弟三个名言,谁将会是储君人选?”   “这便不得而知了,册封储君的圣旨三日后便会由张公公宣读,好了,你们回吧。”   三人全须全尾的出了皇宫,四皇子摸不着头脑,贤妃话里的意思很明了,他们三人之中,那便是李霁也有可能,一想到这个可能,四皇子头皮发紧,父皇这是老糊涂,一个外邦之子也含糊进来,在想什么呢?   ......   李霁如约而至,前往醒春阁赴纪澜灿的邀约,纪澜灿早一步到了醒春阁,精致姣美的面容用上好的脂粉细细敷上,盖住了那令人生怖的红斑,大夫说这是季节性过敏,不能用抹脂粉,但她为了李霁,还是好好打扮了一番出门来。   她想好了,今日只要送他一把篦子,亲自为他梳发,她就可以将藏在心里的秘密告诉他,等拿到了他的头发,她的秘密也终于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她会告诉他,她九岁那一年初见他就已经许下终生,她会将最尊贵的位子真真切切捧在他的面前。她能为他做到他不敢想象的一切...   听着门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纪澜灿的心怦怦直跳,一切都按部就班,李霁裹挟着一身华光从门外走来,纪澜灿一双漂亮的杏眼里只有他,“殿下,你来了!”   声音里的欣喜在这个时候藏也藏不住。   李霁身边的人被留在了门外,男人优雅淡然的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纪小姐邀本王所为何事?”一贯的冷淡语气。   “臣女想送给殿下一份礼物。”   李霁一副我不缺礼物的模样差点让纪澜灿下不了台。   纪澜灿当做没看到,痴痴的望着李霁的眼睛,那覆着一层霜雪似的瞧不真切的眼睛,自顾自的说,“殿下,也许您不知道吧,我从九岁开始就认定了您,将来能成为您的妻子,是我最大的愿望,澜灿想着殿下心如磐石,那我便做蒲苇,总能让殿下看到我,有一回我竟梦见,我与殿下真的结成连理,我为殿下梳发,殿下为澜灿画眉。”   多么情真意切,多么感人肺腑,只可惜李霁只觉得聒噪,他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想让她快点把废话说完。只好忍着转身就走的冲动看她接下来的招数。   纪澜灿轻轻拿出一个小巧的礼盒,道,“这便是澜灿为殿下准备的礼物。”   她期待的看着李霁打开,李霁也如她所愿,修长的指尖微微一挑,便将雕刻着凤尾牡丹的鎏金匣盒开启。   里头是一把篆刻着龙纹的篦子,李霁莞尔,“纪小姐是觉着本王头发里头有虱子?”   篦子也称密齿梳,一般用作梳理头发里的皮屑与虱子,纪澜灿是怕梳不下来李霁的头发,所以选了一把密齿梳。   “殿下误会澜灿了,澜灿绝没有这个意思。澜灿只想为殿下梳发,了却心中痴念,作为回报,澜灿可将一桩殿下感兴趣的秘密告知于殿下...”   李霁看她的花招不过如此,面上毫不掩饰的冷笑,檀京第一才女,还真是才女。   “本王可是要奉劝纪小姐一句,脸上的红斑能遮住,愚蠢自大的脑子可没东西能遮住...”   说完,留下一脸震惊的纪澜灿便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先发出来,等下还要修改, 第104章   芷莲见燕王独自出门, 面上看不清是何情绪,她敛了敛心神,推门进入阁中。   “小姐。”芷莲轻柔出声, 忽而一盏茶杯向她袭来, 芷莲吃痛一声,茶杯砸在了她的肩头, 里头滚烫的茶水溅了芷莲一身,芷莲忙不迭的去看纪澜灿。   只见云堆翠髻,面若桃花的女子额间青筋凸起, 面色又青又白,好似要化作青面獠牙的狰狞鬼怪, 芷莲顾不得痛,畏惧的走上前去, “小姐怎么了,别吓奴婢啊!”   纪澜灿眼里失了光彩,眼中空洞洞的被抽去了灵魂,李霁方才的那番话,她要是不蠢就该明白, 她在暗处做的一切,他都知道,她的脸并不是什么意外, 全是他的手笔, 只因她动了他心尖上的人, 又是应嘉让么?   他这般护着她是么?纪澜灿胸腔一痛,通红的杏眼水光漓漓,眼泪顺着面颊眼尾落下,沾着脂粉, 糊做一团,她看着铜镜中露出来的红斑,又哭又笑,着实把芷莲吓得不轻。   芷莲欲要上前为纪澜灿拭泪,岂料平日里高傲张扬的女声撕心裂肺的怒吼着:“给我滚!”   李霁这一下算是彻底将她这么多年来的单相思戳的体无完肤,既如此,她也定要他尝尝爱而不得是什么滋味,幽暗的室内,女子眼中淬着毒一般看着手中的篦子,咬牙道:“应嘉让...”   ......   崔鹤唳吩咐应敏让将贺兰颐送回国公府,徐眠画拉过嘉让的手,两人背对着崔鹤唳说了一会儿话。   “这么久也没和你说上话,这些日子小心些英国公府的那位大小姐。”   徐眠画还是有点不放心,现在的走向与上辈子大不相同,她自己的身边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应嘉让现在成了女子,崔鹤唳反而没了动作,或许这条路是对的,让李霁先一步知道真相,也有了主动权,将嘉让提前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但纪澜灿却是个很不安定的因素,虽然现在同她也没了关系,不过如今她与应嘉让是朋友,还是得多做提醒。   “多谢县主,我知道了。”上一次便是纪澜灿来找自己,从而被静娴公主命令着教习十三皇子,最后险些酿成大祸,虽然纪澜灿最后没出事,但这里面的手笔恐怕就是她一手造成的,不得不说,纪澜灿确实是有些心机小聪明之人,不得不防。   徐眠画点点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崔鹤唳,压低了声儿在嘉让耳边说道,“你现在成了女子,应当同崔将军保持些距离...”   崔鹤唳身为骠骑大将,自是耳力过人,前面的话他倒是听得一清二楚,不过后面徐眠画压低了声儿又朝他看了一眼,虽然听不大清,但也猜得到与他有关,崔鹤唳不经意往她们的方向瞥了一眼,神色如常,心里却是一紧。   只见嘉让郑重其事的点点头,崔鹤唳的心情就更难以言喻了。   最后,骁骑营的将领将徐眠画送回了县主府。   崔鹤唳提出要送嘉让回家,哪知这女孩儿说等二哥回来,再一起回家。   崔鹤唳语塞,好不容易能同她独处,自是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你二哥今晚留在骁骑营,我送你回去吧。”   副将在一旁挠了挠头,极不上道,“将军,应敏让今儿不用当值啊!”   空气凝结,崔鹤唳眼神一冷,副将立马摸着鼻子道,“对对对,不仅今晚他要当值,明儿后日都要当值!”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崔鹤唳知道,不远处有李霁安排的暗卫在暗中保护这女孩儿。   二人行至街头,巷尾暗处,黄昏的余光洒不进的地方,一片昏沉之色,崔鹤唳的脚步一顿,只见巷尾处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跌跌撞撞的从里头跑了出来,直直的倒在应嘉让的面前,崔鹤唳眸光一沉,这孩子看似是皇城里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乞丐,但是眼睛却极为有目的性。   崔鹤唳将嘉让一把拉住,护在了自己的身侧。   “怎么了?”被拽着的女孩儿仰头碰上了崔鹤唳的下颚。上面有些青色的胡渣,掠过自己的额角,有些痒麻的扎人。嘉让摸了摸自己的额角,有些不自在的想要离开他保护的钳制。   “无事。”崔鹤唳嘴角一嘲,打算绕道而去,岂知这孩子见好接近的嘉让男人护在身前,突然将目标转移,死死抱住崔鹤唳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道:“大爷,求您给口吃的吧!”   见崔鹤唳俯视下来的目光压迫十足,哭着的孩子身体一颤,却还是死死不松手。   嘉让挣开了崔鹤唳强壮的手臂,看向倒在地上的小孩,又看了看崔鹤唳,“有问题?”   刚被人害了没几天,正是草木皆兵的时候,嘉让并没有立马去查看倒在地上的小孩。   崔鹤唳点点头,这个时间段的人流,商贩已经很少了,皇城小乞丐并没有出来乞讨的必要。   “说,谁派你过来的?”他并没有感受到除了李霁暗卫以外其他高手的埋伏,唯一的解释便是有人派了这小孩前来。   “没有谁派我来。”小孩儿使劲摇了摇头,一双眼睛贼溜溜的在崔鹤唳的身上瞧着,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慌忙垂下了脑袋,又道:“我只是饿得太难受...”   “既然是饿着了,那就给些银钱吧。”嘉让知道,皇城里有很多小乞丐宁愿不去慈幼堂也要流窜在街道各处乞讨,这些小孩从小无拘无束的流浪惯了,若是进了慈幼堂,反而不适应慈幼堂的管理化,不服管教不说还格外闹腾,而现在慈幼堂本身的资源也有限,不管这孩子有什么目的,给些银钱打发掉就好了。   崔鹤唳一嗤,他根本不信,但这小童对他们来说半点危害也无,也就歇了刨根问底的心思,嘉让身上没有带银钱,她抿着唇看向崔鹤唳,崔鹤唳摸了摸身上的能放银子的地儿,脸色微僵。   崔鹤唳:“...我也没钱...”   一时间气氛微凝,小孩儿不知在地上捡着了什么东西,立马往巷子里跑去。   嘉让:“......”这是什么操作?   崔鹤唳也不晓得怎么了,神情有些凝重的摇摇头,深深看了一眼消失在巷子尽头的可疑男孩儿,“走吧,我送你回去。”   ......   “少爷,好消息!”兰荇等在应府外,终于在入夜时分见着了一身轻快的嘉让。叫了好些年的少爷,即使现在变做了小姐,兰荇还是改不过口。   “什么好消息?”   待走近,兰荇才看清了嘉让身旁的人,毕恭毕敬道:“崔将军。”   崔鹤唳颔首,见这丫鬟一脸复杂之色毫不掩饰,突然想起第一次来应府时,自己大言不惭的警告嘉让,更遑论这小丫鬟当日还被自己恐吓了一番。这样一回想,还真是有些汗颜。   “少爷,济善所方才来人了,说是经过他们再三考虑,决定给少爷这个机会,让少爷四月时同他们一起出发,前去敕勒川。”兰荇兴致勃勃,这样子要比嘉让自己还高兴。   “敕勒川?”崔鹤唳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不过看着嘉让终于眉开眼笑的模样,心里还是为她高兴,“恭喜啊!得偿所愿。”   嘉让只顾着高兴,没关注崔鹤唳的变化,咧着嘴笑道:“多谢将军,将军早些归家吧。”   崔鹤唳一挑眉,这就下逐客令了?不过见她一副没空搭理自己的样子,无奈的摇摇头,反正将人安全送回了应府,崔鹤唳也就放心的告了辞。   嘉让高兴之余,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白日里叶阁主的态度已经十分明了,不希望她是那个破了济善所历来规矩之人,他都那样为难又坚定的了,更何况身旁还站着一个与她不对付的江未。着实不太像会再三考虑的样子,只是一瞬,她便想起了李霁,说不定就是燕王动用了自己的权势,给了济善所不小的压力,他们才给自己破例。   一想到这儿,嘉让心情有些复杂,也只好等过几日有时间再去寻燕王问清楚。   应府另一侧,应有期同应夫人用完膳,便在屋子里商量。   应有期将散朝后李霁说的那一番话告诉了妻子。   应夫人听完眉头紧蹙,“这...年年她可知道?”   应有期摇头,“我不知该怎么同她说,年年她既然要参加无疆墨者,定不会答应做燕王妃,我知这孩子的脾性。但若是不顺着燕王的意思,我怕起云道长的批命...”   这一语中的,说到了点上,应夫人也十分惊骇,她倒是知道女儿救过燕王,但没想到他们之间竟然有了这层关系。“夫君以为呢?外头的人都知道年年是女子,她既然要去游历,必定会有多嘴舌之人来揣测咱们应家,若是年年嫁给了燕王,恐怕以后更是没有安生日子...”   应夫人的考量并不无道理,本身嘉让身为女子出门闯荡,多多少少会被人评头论足,应有期虽不怕,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怕皇家的想法,皇家不一定能接受燕王妃曾经做过四夷馆接待使。   应夫人又道:“明日我去问问年年,看这孩子到底怎么想。”   “也好,你是她母亲,总比我去说要好些。”   ......   崔鹤唳回府之后,越想越不对劲,随即就派手下去打探方才那个奇怪的小孩。贺兰集在沧州给他回信,万烨背后的残余势力也清理得差不多,待到四月中差不离就能回京,那个时候便能势如破竹,将皇宫里兵部尚书荆大人的眼线一一剔除,届时摧毁四皇子背后的势力,便能不费吹灰之力。   崔鹤唳看着信上的一字一句,汲汲营营八载,从十四岁就为自己定下的宏图大志,历经两代人背后的沧桑血泪,终于将要看到曙光,或许过不了多久就能迎来句点,他那对李霁可悲的怜悯心也该收拾好,从此之后的亲情血脉之间的负担便可烟消云散了...   第二日一早,还未等应夫人去找嘉让谈话,应府就迎来了贵客。   嘉让在小书房里为师父誊抄道经,两耳不闻窗外事,自然就不知道外面来了谁。   李霁穿着一身绣竹纹的天青色圆领常袍,发上只一顶简单的青玉冠,将乌发半束,身后青丝披爻,冷白的肤色仿佛漆上了一道釉光,男子的桃花眼深邃精致,一眼就能分辨与大齐汉人最明显的不同之处,那一双凛冽的眸子,泛着深海一般的神秘色彩。   而男子二十一二岁的年纪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身形颀长,器宇不凡。   应有期将李霁迎进府中之时,应夫人这才头一次看清了李霁的相貌,不得不说,果然是天生的天潢贵胄,这样俊美无俦的男子,她也只在少女时期话本子里才能得以幻见,那便是西域人形容的有如神祗般的俊美...   应夫人敛下心神,光是这样见面,倒是令她这个长辈也看得一瞬失神。更遑论她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儿,还不得被这男子的容貌给迷得五迷三道?   “燕王殿下光临寒舍,令寒舍蓬荜生辉,殿下请坐...”   “应大人不必多礼。应夫人有礼。”李霁朝应夫人见礼,颇有些上道的女婿见了丈母娘的殷勤。   “燕王殿下多礼了,殿下还请上座。”应夫人颇有些不自在,看了一眼镇定自若的丈夫,果真是能沉得住气的。   一番客套的寒暄之后,李霁便直入正题,他生得好看又扎眼,认真说话的时候,总让人忍不住想赞同的点头答应。   “本王此次前来,是特意来找应小姐,还望应大人特许。”李霁话里的意思已经不明而喻,虽不是胁迫,但与胁迫无异了。   应有期心中不快,却也不好拒绝,应夫人却是在心底分析李霁的一言一行,只这短短几句话,里头的门道可不少,这燕王殿下不止相貌俊美,为人行止有度,且女人的第六感总是准得可怕,她见燕王提到年年的时候,眼睛里那份藏也藏不住的光彩,还有压制不住的蠢蠢欲动的激切,应夫人知道,兴许不是年年被迷得五迷三道。   应夫人心中一思忖,反正燕王还未娶妻纳妾,封地王位也已经实实在在握在了手中,是个不可多得的年轻郎君,小辈们的感情她也不会过多干涉,遂主动道:“殿下稍等片刻,臣妇亲自带小女前来。”   应夫人脚下生风,头一回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现在的她,可比当初清让将那戏子带回来的时候还要激动。   伺候的嬷嬷都快要更不上应夫人的脚步。   “夫人不着急,燕王殿下又不会跑。”嬷嬷喘了一口气儿。   “不能不着急,我这么一瞧,这位燕王殿下果真气度不凡,颜如舜华,霞姿月韵,一看便是个可靠又长情的男人...”   “夫人这也能看得出来?”嬷嬷不信,自己奶出来的娃,自小是什么性子她还不知道?   “是真的,嬷嬷您信我,夫君从前也是这般,不然您以为我为何下嫁他?”   嬷嬷:“...”还不是人姑爷长得好看。   终于到了蔚然阁,应夫人歇了一口气儿,直奔嘉让的小书房,见女儿穿着道袍,直挺的背脊宛如一株小白杨。清汤寡水的依旧挡不住直上云霄的美貌,心中就是一阵骄傲。   “阿娘?”嘉让执笔蘸墨的手一顿,将湖笔搁置于笔山上。   “兰荇,将之前给小姐备上的裙衫找出来。”   “是,夫人。”   “阿娘怎么了?”嘉让见阿娘风风火火的模样,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好端端的拿什么裙衫?”   应夫人不语,拉着女儿就往闺房走去,屋子里几个丫鬟为嘉让整理着衣裙。   “将小姐的眉修一修。”   “用娇嫩些的口脂。”   “对了,小姐没有耳洞,去我屋里将那副湘妃色的耳夹拿来。”   一众丫鬟婆子听着应夫人发号施令,有条不紊的打理着一脸懵逼的嘉让。   应夫人按着躁动的嘉让,说道,“你给娘好好坐着,今儿穿上漂亮的小裙子,听话。”   “不是啊娘,好端端的穿什么裙子?”   “不准多问,听阿娘的。”   还有比被母亲逼着梳妆打扮更悲催的事情吗?   距离应夫人前去蔚然阁已经过了半个时辰,按理来说,就算是去城外叫人也早就到了,应有期陪着李霁找话题天南地北的聊,也觉得怪不好意思。   “殿下可喜欢饮梨花酒?”   “喜欢。”   “既如此,该日下官送一坛平都梨花酒给殿下...”   “应大人,应夫人去了这般久,不如我亲自前去?”李霁急了。   “这...”不可。   还未等应有期拒绝,李霁霍然起身,悠悠说道:“应大人可知昨日宫里发生了何事?”   “微臣不知。”不该他知道的,他也不想知道。   “父皇欠安,已拟定太子...”   应有期面上一惊,只听李霁接着道,“那么应大人该知道,本王也前去了太极殿...”   毫无疑问,这对于应有期这等四品小官来说犹如平地一声雷。   应有期消化着方才李霁话里的意思,也没再阻止李霁前去蔚然阁的脚步。   ......   “小姐,秀萝回来了。”芷莲将一个穿着绿衣的小丫鬟领了进来。   秀萝从怀中将一个绣包拿了出来,恭声道,“小姐,这是应小姐的头发...”   纪澜灿嘴角微微一动,芷莲看着自家小姐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心中一突,直觉得小姐如今魔怔了一般。   “芷莲。”   “是。”芷莲拿着昨日小乞丐弄来的崔将军的头发。   “将他们放入虫蛊里吧...”女子慵懒的声线毫无起伏,仿佛在做一件极为平常的事儿。   芷莲哆嗦着将两根粗细不一的发丝缓缓放入虫蛊。   “盖上。”纪澜灿亲眼看着自己喂养的虫蛊中放入了崔鹤唳与应嘉让的发丝,突然笑出了声儿。   芷莲与秀萝听得一阵毛骨悚然。 第105章   蔚然阁曾经是嘉让姑姑应有惜的院子, 应有惜出嫁后,这院子自然给了家中女眷,只不过还保留着她原来的房间, 嘉让作为名义上的儿子, 实际上的女儿,上头的两个哥哥自然不会住进后院, 所以蔚然阁便落到了嘉让的头上。   女子居所处处透露着精致明丽。   李霁从未来过应府,却驾轻就熟的来到蔚然阁外,远远便闻到一阵清甜的桃花香。香气淡淡袅袅, 氤氲在鼻尖让人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男子闲庭信步,将院子当做了自家的一般, 他身后跟着应府的管事,自然也没人去拦他。   “王爷, 还请容老奴前去向三少、三小姐通禀一声。”管事也有些适应不过来这称呼上的转变。   “不用了。”李霁手一摆,“你先下去吧。”   管事正进退两难间,嘉让的房门突然一开,女孩儿受不了被莫名其妙的折腾,口脂抹了一半, 就找了个空子溜了出去。   大门一开,迎面而来的便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芝兰玉树般的男子静静立在她的小跨院, 春风轻拂着树梢上浓艳的粉白桃花, 花枝簌簌, 尽数落入了男子宽阔的肩头,天青色的衣袍缀了几瓣樱粉,温柔又淡雅。   清风,桃花, 檀郎勾勒出一幅美不胜收的春日图,就真真实实出现在了自己的院子里,嘉让擦了擦眼睛,定睛一看,确系是李霁没错,但他怎么会来应府?   就在她迟疑着没有立马上前的当口,李霁三两步就走到了嘉让的面前,男子笑意疏浅,却也真心实意。   “见到我很意外?”他细细的做欣赏性的打量着身着裙衫的少女。烟雾一般的月白色着实很衬她,如皎皎月色落入淋漓澄澈的溪流中,仿佛有细细的波纹在她的衣裙间起起伏伏,漂亮得一尘不染,与自己今日这身天青色很是相配,一想到应夫人唤了这般久的人,想来也是花了一番心思在打扮上,李霁不由的笑意更盛。   李霁看向屋檐下站定的应夫人,遥遥一拜,道:“还请夫人容晚辈与三小姐相谈片刻。”   应夫人眉头微皱,没想到李霁会这么猴急,直接来了蔚然阁,显然礼数做得不周到,“殿下...”   “阿娘,你们先出去吧,我也有话要和殿下说。”   等到院子里的人退下后,整个蔚然阁就剩下他二人。   “殿下怎么来了?您就是今日的贵客?”少女唇瓣微张,眨了眨眼,反应过来的模样实在太过灵动,见着李霁肩头还有几瓣桃花,下意识的帮他轻轻拂去。   李霁微微低下头,看着这张略施粉黛,更添清媚精致的眉眼,目光触及嘉让的唇瓣,忍不住擦拭了一番唇角没有抹匀的浅色口脂。   指腹间的唇瓣柔润,温热,带着些许麻酥酥的绵软,李霁眸色渐暗,却不得不压制住那翻涌的念头。   女孩儿的身体在他指尖触及之下仿佛被定住了一般,一双凤眸愣是怔怔的瞪成了杏眼。唇上生热,像是火苗一路燃进了心尖。溢满了春澜似的眼睛里头只看得到李霁一人。   他的指腹处有一层薄茧,这双养尊处优的手自然也拎得动刀剑,唇瓣上的手轻轻覆压着,好似在一本正经的挑逗。   嘉让看着李霁的眼睛,依旧是一片清明自持,仿佛这只是个极为寻常的动作。   末了,李霁的指尖不舍的抽离。背过身去的手指摩挲了一番,心情愉悦道:“今天很好看,特意为我穿的吗?”   “才不是!”嘉让立马打断,面上却不争气的红了又红。青天白日的,她可是第一回 光明正大的穿上裙衫站在男子的面前,再怎么样也会有些脸皮薄。   随即想到了什么,面色立即寡淡了下去,“我被济善所录用了,是不是殿下同阁主说的?”   李霁想到这姑娘心里肯定很高兴,自是一口承认了下来。   怎料嘉让轻抿着唇,一副不甚开怀的模样,“殿下其实不必这样,他们因为您才被迫录用我,即使我顺利的加入了济善所,也无法得到他们的认同...”   她只是有些郁闷与不甘。明明这是自己一直以来想要得到的结果,最后却只要他人轻轻拨动手指头就能做到,那一刻被全盘否定的无力感让她没了动力与勇气。   嘉让没和李霁明说,她知道这种话对旁的人来说就是矫情。   李霁有些纳罕,随即循循善诱道,“为何要得到他们的认同?有我在你身后,你做的一切便是对的。”他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俨然将她当做了依靠自己的私有物。   “但是殿下,我不能一直依靠你,你为我解决了济善所的事,那么以后呢?我遇到的任何事您都要帮我解决吗?”她从小习惯了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可遇到了李霁之后,她的一些习惯正在被悄悄打破。   她有些怕这种未知的莫名的臣服感,甚至是恐慌。   遇到危险也好,碰到棘手的事情也罢,她总是不自觉的想起李霁,徐眠画同她说过,一个女子若是出现了这样的感情依附,以后只会被男子吃得死死的。   她得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处理问题的能力才行。   若是之前答应与他在一起是因为心动,因为喜欢,那么现在好好回想起来,她们的身份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他是王爷,以后的王妃定然要主持中馈,一切以他,以王府为存息。若是和他在一起,这样不就终日被困在王府,与自己的理想背道而驰吗?   李霁不明白她突然说这些做什么,女子的心思本就难猜,他的手掌一把握住嘉让纤细的手臂,“这样不好吗?我来替你解决一切,你不必有任何后顾之忧...”   若是对其他女人这般说,恐怕比吃了蜜还要甜上三分,嘉让却紧蹙着秀眉,她心里正在天人交战,不受控制的觉得有些烦躁,最后下定了决心。   女孩儿摇摇头,面上清清冷冷的,同她一身泛着冷光的月白春衫相得益彰,李霁察觉到不对劲,手下使了两分力道,“怎么了?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样?”语气中暗含着些惊慌。   就好像无理取闹的小孩儿要买糖吃,不给买之后就默不作声也不理人,反倒拒绝的人心里还七上八下。   “我希望殿下以后做同我有关的决定,还是告诉我一声。”冷凝的语气有些不识好歹,她平日里可不会这样对他说话。   李霁心中一顿,这样子反倒觉得他做错了事情,一股无名的邪火蹿的一下升了起来。但他不至于朝着嘉让发脾气。   方才还春风满面的男人,此时面色发沉:“怎么和崔鹤唳一同回来就换了副面孔,他倒是什么都与你说。这下是觉得我不够好了?”   李霁顾不得其他,男人醋劲儿一上来,仿佛要将人拆骨入腹,他一把将人扣在了修剪干净的桃花树下。   “你做什么?”嘉让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着了,神情有些恍惚,不明白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李霁的手掌心扣着女孩儿纤细滑腻的颈子,颜色比桃花还娇嫩,此刻他没了那些旖旎心思,压迫性十足的贴近嘉让,发出的声音像是吹来阵阵妖风,令人颤栗。   “看来我还是对你太好了...”李霁的指尖轻轻滑过嘉让的脸颊,最后停留在下巴,桃花眼若有所思,已经染上了几分戾气。“你若是敢喜欢崔鹤唳,我便把你关在屋子里,哪儿也不许去,你看如何?”   李霁没法子,本性在这一刻寸寸暴露,他太想将她留在身边,只是出去游荡他也是逼迫着自己去接受,若是她敢喜欢上崔鹤唳,他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嘉让心里烦躁的紧,好似有什么东西控制了自己,她无比排斥李霁触碰自己的身体。嘉让使着蛮力想将李霁推开,奈何这男人轻轻松松就能将她钳制得纹丝不动,且他的力气越发的蛮横。   ......   “夫人,燕王这般是不是有损小姐的清誉?”嬷嬷也是糊涂了,自小当做少爷一样长大的孩子,实在无法让她想象成普通的小姐,现在孤男寡女在一个院子里,倒让外面这些守着的人无所适从。   应夫人抿嘴轻笑,摇了摇头道,“年轻真好啊!你看燕王看年年的眼神,可不就是当初她爹看我那样的么?”   嬷嬷:“......”夫人没救了。   正当应夫人还在感叹有情人之间的爱是多么令人歌颂畅怀之时,院子里出现了异动,这一干人自是不敢进去,但应夫人不一样,嬷嬷催促道:“夫人,还是进去看一眼吧,可别让小姐受欺负了...”   应夫人怪嬷嬷多心,正往院子里踏了小半步,赫然瞧见自己的心肝宝贝正被人抵在花枝间,好似要打起来似的,应夫人呼吸都来不及调整,立马喊道:“殿下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嘉让见着阿娘进来了,顿时松了一口气,李霁也识时务的松开了手,男人的面上铁青,显然是被气得不轻,却也奈何不得。   本来今日就是想来见见她,好同她说将婚事定下来。但瞧她今日的态度,倒是想与自己撇的一干二净。李霁临走前深深的看了一眼浑身透露着不对劲的女孩儿,最后在应夫人的注视之下拂袖而去。   江公公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只听得李霁咬着后槽牙吩咐:“下去查,昨日崔鹤唳同她说了什么!”   ......   另一边崔鹤唳的记忆却出现了混乱...   他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对着平白出现的似梦非梦的记忆感到困惑。   【他一个人来到了芝山道观,径直来到嘉让的静室院外,一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女孩儿的一副睡相,嘉让睡得沉,细细微微的打着呼,响声极为可爱,像只小奶猫。   崔鹤唳本想叫醒她,可想着如果人醒了自己该说些什么?   索性一声不吭的走到嘉让的身前。   少女枕着自己的手,侧躺在竹席床上,鬓发被汗浸湿,脸颊睡得通红,身上传出一股丝丝缕缕的婴孩奶香味儿。   崔鹤唳皱眉,鬼使神差的蹲下身子,凑近嘉让,看着看着便摸上了嘉让的头,摩挲了一下,头发很是柔软,看着她的睡颜,手便不自觉的摸上了她的脸颊,脸颊上的皮肤果真如看的那般,滑腻得令人爱不释手。   男人眼神一暗,回过神来,便抽回了手,神情怔了一下,对自己这登徒子的行为也觉得甚是奇怪。   可又实在忍不住被这她吸引,做出些轻浮之举。   少女樱粉色的唇瓣微微张开,隐约看得见几颗洁白整齐的贝齿,呼出的气息也挠得人心痒。   梦里的一切都是幻象,崔鹤唳这般告诉自己,便也不再畏手畏脚,手指捏着嘉让的下巴,往下微微一扯,露出下排贝齿,牙齿包裹着那一截粉嫩的舌,看得他口干舌燥,一时间忘了呼吸。   下一刻,睡梦里的人竟含住了自己的手指,被湿濡温热的软嫩口腔含住手指的触感使得崔鹤唳整个人定住无法动作,心跳得极快,简直要从胸膛中蹿出来。   崔鹤唳方寸大乱,惊慌失措地抽出手指,见她还没醒,连奔带跑,狼狈地离开了这个院子。】   对于这一段似梦非梦的记忆,崔鹤唳没有半分印象,就像是有人强行注入进他的脑海。他是喜欢应嘉让的,所以对于有关她的记忆更是不会出错。   这一瞬间,以崔鹤唳的敏锐,立马反应了过来,他下颚紧绷,立即唤来十四,沉声道,“寻一名巫医前来...”   作者有话要说:  被下蛊的两个人会和对方的记忆越来越多,不管有经历过的还是没有经历过的,然后男主开始暴走,害,就这样虐一虐吧,我人老了也就只能这样虐了。   让男主看着自己的媳妇深深依恋上别的男人,对他特别不耐烦。   李霁: 杀了我,就现在 第106章   这日, 就在一众王公贵族,朝中众臣屏息以待的时候,册封太子的圣旨已然被羽林卫重重护送下来到燕王府。   李霁接过圣旨, 张德海笑意吟吟, “老奴恭喜太子殿下。”忽而面色严肃,压低了尖细的声儿, 道:“今日之后,殿下当心些...”   修文帝的龙体每况愈下,秦王失了先机, 在朝臣的潜意识里,都知道储位的不二人选只能是四皇子, 纵使四皇子手底下的政绩一向不太出色,但也无人能及他尊贵的出身。   直到宫里放出了立燕王为太子的诏书之后,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论是朝堂之上,还是乡野民间,皆被这则始料未及的消息惊得一片哗然。   最是坐不住的当然就数四皇子与淑妃。在消息附一出来之后,四皇子便召集了手底下的能臣谋士, 商议了整整一夜。   派去请崔鹤唳的手下马不停蹄的匆匆归来,“殿下,崔将军要属下将这封信给您。”   李霖在这个紧要关头上, 一目十行将信上的内容看完, 脸色如坠冰窖般, 一瞬间怒不可遏,侍卫看着李霖如临大敌一般,随后,便被气到脸色发青的李霖一脚踹开, 李霖面色扭曲,怒目切齿道,“该死!”   崔鹤唳在信上已经表明得很清楚,他一直是太子党的人,四皇子手底下的幕僚面面相觑,谁人不知,四皇子若是争储,最大的砝码便是掌握兵权的崔鹤唳,如今崔鹤唳是李霁的人,那么他们还能拿什么与燕王争?   李霖犹不甘心,看着手底下一众无能之辈,简直被气到发笑,他还真是被李霁骗得团团转!最后,在谋士的一致商议下,李霖集结朝中拥护正统的一众臣子上书修文帝,反对立李霁为太子。   随着反对之声越来越多,李霁依旧安步当车的入主东宫,进宫处理政务,修文帝更是强硬的将监国重任交由李霁。   就在一众老臣倚老卖老,拒不上朝之时,贺兰集带着李霁的调令,将沧州一众精兵调派进京,参加太子的册封大典。朝野上下一片哗然,竟是震惊得方寸大乱。   定国公世子贺兰集亮明身份,为太子李霁马首是瞻,短短月余,京中各势力立马从强手联合变做了分崩离析,太子的在位之势已然是坚不可摧。   就在这日修文帝的龙体急转恶化,最后一道圣旨便是将四皇子李霖册封为楚王,即日起前往封地。   大势已定,储君的不二人选只能是天命所归的燕王,修文帝缠绵病榻已经不省人事。就在这时,英国公府的世子纪严在苗疆镇压乱党身亡的消息传回京中,终于,风雨不动安如山的英国公坐不住了,若是一开始英国公小看了李霁,即使他被修文帝推上了储位,坐不坐得稳还不一定,但眼下入主东宫后的李霁锋芒毕露又高深莫测。   “殿下抬爱,竟还记得老臣。”英国公是个年至不惑的美须公,在朝中有口皆碑,早年间为大齐江山立下过汗马功劳,所以在修文帝心中分量不一般,他若是有造反之心,恐怕经营数年,就能一呼百应。   “英国公肱骨之臣,本宫自是牵挂在心。”李霁显然是话里有话,不过却不急着表露。   英国严谨的看着李霁,“殿下不必试探老臣,陛下的意思老臣奉为圭臬,自是不会有逾越的举动...”   “好一个不会有逾越的举动,世子之死,国公爷还以为能独善其身?”他本就是来快刀斩乱麻,让英国公束手无策,不然也不会同他在此浪费时间。   李霁眼神锋芒如冰,掠过这个老谋深算的男子,若是冬狩那日纪澜灿不使坏,他还不见得会发觉英国公狼子野心,他这话说得不盈不亏,却也能踩着英国公的痛处。   英国公皱着眉头,当年修文帝还是个不大受宠的王爷,与他年少交好,他身为英国公世子,虽然地位比不上他,却一直在京城担任要职,对于官场总是比他运转得要如鱼得水,那时,崔正钦作为武将,为他所用,助他夺位,镇守着边关戎马一生,最后还不是受修文帝忌惮。   南征北战,大杀四方的镇国将军他都不肯放过,凭什么会放过自己呢?崔正钦死后,何尝不是修文帝给自己提了个醒?告诉他,该收敛起锋芒,该将手上的权利交上来,好好守着国公府就好。   后来,他手中的实权被架空,再也触碰不到官场最核心腹地。   英国公看着李霁,露出了过来人满腔沉甸甸的凄楚之色,这几日朝中变天了一般,本来毫无实力坐上储位的人,竟然有那么多实力雄厚的拥趸,他身边云合景从,这几日他也知道的差不离了,崔鹤唳,贺兰集,沧州军事重地,哪一个不是呼风唤雨的存在,就好像当年的他们一样。   :“殿下此时的风姿犹如陛下当年...”   一样的不可一世,一样的独断专/权。   “本宫今日前来,只是提醒国公爷一句,应府外的人已经被暗杀,国公爷本分一些,不然,休怪本宫赶尽杀绝...”   英国公面色遽变,派去的暗卫都是顶尖的高手,一直监视着应府的一举一动,若是李霁这边对国公府有什么动作,他也好将应嘉让抓了,以此来要挟,李霁好不容易身上有了软肋,岂能错过。   没想到他倒是考虑的这样全面,直接将他的人扼杀,英国公此时才反应过来,对上这个蛰伏多年的外邦之子,自己是有多轻敌。   李霁警告了一番英国公这才想起来自己有多久没见到过应嘉让,自上回不欢而散之后,他想来也觉得自己有些着急了,这姑娘越是逼她,她越是顺从,但心也会越来越远,他想要她顺从,可更想要她的真心。罢了,左不过今日得了空闲,将她带出来好好哄上一回。   临近英国公府的大门,只见纪澜灿衣袂飘飘,风吹就倒的模样立在他的不远处,纪澜灿见到李霁,眼里浓烈的热切依旧,不过显然已经成了病态的扭曲。   她轻轻迈着步子走到李霁身前,极懂礼数的盈盈一拜,“太子殿下...”   李霁颔首,准备略过她径直离去。   岂料纪澜灿抓住李霁的衣袖,急声说道:“殿下这么急要去找谁?容我想想,该不会是应家那位三小姐吧?”   李霁眸色一冷,看着纪澜灿抓住自己衣袖的手,纪澜灿迎着他的目光,挑衅似的嘴角微扬,“殿下可是一国储君,日理万机的自是没有时间去陪陪三小姐,您还不知道吧?三小姐她啊!名声都臭掉了呢!殿下不嫌恶心吗?”   两个人在这里拉拉扯扯,李霁知道这不过是眼前这个女子的手段,届时定会传出些什么风声,纪澜灿果真是魔怔了,李霁一把拂开她的手,阔步出了英国公府的大门。   “近日来发生了何事?”   江公公一直伴在李霁的身边,自然也被问得蒙住了,“回殿下,您要问的是?”   “应嘉让。”   “这...殿下这些日子处理政务日以夜继,奴才就没有打听应府的事。”   李霁看着江公公眉宇间郁蹙着,倒也没说话。   江公公那个愁啊,心中呐喊:奴才冤呐,朝中这么多大事,总不能哪哪儿都让我一个小太监来做吧...   这月余来,确实诸事繁忙,自从上回知道崔鹤唳和嘉让一同回来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举动,他也就稍微放心了些。这些日子也没有过问有关嘉让的事。   想着现在去找她,脚步不由轻快了许多。   太子爷出现在应家,自是令人欣喜不已,但应夫人想着上回女儿与太子闹了不愉快,后面还传出了那样的绯闻,心里更是发愁,偏生太子爷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李霁一来,就发现应府上下极为不对劲,应大人面色沉青,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坊间不知是谁在恶意中伤微臣的女儿,将好好的孩子说得极为难听...”   应有期想到那些传闻,气不打一处来,简直令人发指,偏偏还抓不到是谁在恶意诋毁。   “说了什么?”李霁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应有期没脸说,清让代替父亲同李霁道:“有人谣传小妹与四夷馆的外邦学子有染,祸乱济善所百年清誉,说应府存了攀龙附凤的心思,故意用小妹邀宠,迷惑殿下...”应清让显然也说不下去了。   “荒唐!”李霁气绝,女子的名声他自然知道有多重要。男人二话不说就直接往嘉让的蔚然阁中走。   “殿下息怒,斑影已经下去查是谁在散布谣言。”   这还用想?方才从英国公府出来的时候,纪澜灿说的那番话,意图已经昭然若揭。   李霁疾步赶到蔚然阁,映入眼帘的哪还是一副女子黯然神伤图。   初夏的枫树还是绿油油一片,枝干粗大,上头挂着秋千,他朝思暮念的姑娘正坐在秋千上,不再刻意发出男声的嘉让,原本的音色有些稚气未脱,如今荡在秋千上,那笑声仿佛还是个奶声奶气的孩子一般。听的人心中熨帖极了,这几日来的疲劳也被冲散了不少。   正当李霁要踏门而入之时,却看到了两个男人的身影,他们都是背对着院外,自然没注意到他的出现。   “将军,秋千快要停下来了!我还要飞高一点!”嘉让兴冲冲的喊道。   崔鹤唳的身影出现在了嘉让的身后,男子满是笑意,强劲有力的手臂只轻轻一推,就将女孩儿的秋千往上带起了不少。   应敏让有些拘谨的坐在摇椅上,大声喊道,“再飞你就要上天了,将军您别理她了,坐下来喝茶吧!”   嘉让想着也对,将军都还没好好喝一口茶,“将军你帮我停下来吧!”   崔鹤唳笑着握住秋千荡绳,两人安然无恙的放了下来,末了,还伸手将嘉让垂落下来的额发勾向了耳后,两人相视一笑,一同坐在小火炉处煮茶。   李霁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尤为不可置信,他们二人这般光明正大的调情到底是不是自己看差了眼?李霁紧抿着唇,下颚紧绷,整个人仿佛覆上了一层冰霜,男人裹挟着一身坚冰寒气,带来一阵不属于初夏的凛冽寒风。   “你们在做什么?”这怒不可遏的声音让院里的几人纷纷回眸。   几人诧异的看着出现的太子爷。崔鹤唳最先反应过来,抱拳道:“见过太子!”   身后两人也有模学样,一一拜见。李霁抓起崔鹤唳脖颈出的衣领,将人带向了一边,语气森冷:“我说过的,那你离她远点,你方才在做什么?”   崔鹤唳恭敬道:“殿下先松手。”   李霁松了几分力道,心里也不情愿在她的院子里动手。   崔鹤唳不知道该怎么和李霁说,就在他想着将自己的异样告诉李霁时,嘉让不知怎么,看到崔鹤唳被人这么野蛮对待,心里有点急,女孩儿穿着粉嫩的齐胸襦裙,裙摆上绣着仙鹤,发上别着已过了花期的玉簪花。提着裙摆走到两人的面前,颇有些拘谨道:“太子殿下,这是女眷的后院...”   言下之意便是告诉他,你闯进了女子的后院,你得快点出去。   李霁看着她陌生的眼神,疏离的语气,还有偏向崔鹤唳的肢体动作,霎时间,胸腔一股无名邪火席卷着经脉,猛地涌蹿而上喉间。   李霁受不了她这幅样子,难道真的就短短一个月而已,她就喜欢上了崔鹤唳?看看她现在这副小心翼翼维护着他的样子,真是可笑。   嘉让看着李霁一副受伤的眼神看着自己,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儿,明明是他桎梏着将军的,他委屈什么?   李霁看着她的眼睛,立马变得阴沉可怖:“哦?是吗?那他呢?为何出现在女眷的后院?”李霁阴冷的眼神看向了崔鹤唳。   嘉让看了一眼崔鹤唳,有些小女儿娇态的低下了头,面色微红。   崔鹤唳紧皱着眉,将嘉让隔绝在自己的身后,冲着敏让说道:“将你妹妹带进去,我有几句话要和殿下说。”   等人走了,崔鹤唳面色凝重,道:“殿下近日在宫里日理万机,微臣不便打扰,所以有一事还未禀告殿下。”他看了一眼愤怒的李霁,接着道:“我不知道是谁在算计我与嘉让,只知道有人给我们下了蛊,也就是苗疆降头术。我中蛊以来记忆开始错乱,其他的记忆都没有出现偏差,唯独的问题出现在了应嘉让这里。”   李霁听得面色越来越沉,“继续说...”   “我怀疑是上个月送她回家时在街道上遇到的可疑乞丐。但手底下的人前去调查却没找到人,这事便被暂时搁置,我从那日后一直会出现梦境,都与嘉让有关。第一日我便发现了不对劲,找来了巫师,最后确认是被人下了降头。“   “巫医怎么说?”   “这是由人血喂养的蛊毒,我猜我们之所以会中蛊,应该是有人盗取了我们的头发,如今找出下蛊之人最是关键。”崔鹤唳抿了抿唇,”但是,巫医说这类情蛊已经绝迹,没有解法,制蛊之人也是冲着无解的养法喂养蛊虫。“   李霁心中越发的沉,身为皇室中人,从小就知道这些蛊毒邪术是怎么回事,律法明言禁用巫蛊之术就是因为这些歪门邪道实在很难化解。   李霁敛下眼睫,心中思忖,若是无法化解,嘉让就会一直爱慕着崔鹤唳,视自己为路人。光是这样想想就觉得虐气横生。李霁偏不信邪,他阔步走向方才嘉让离开的地方,果然在回廊处看到了皎若朝阳,灿若芙蕖的少女,他不管不顾走到嘉让的面前,拉起女孩儿纤细的手腕便朝外走去。   崔鹤唳也跟了上来,他看着嘉让被李霁粗暴的扯着手腕,心里一疼,铺天盖地的控制不住的情蛊引着他快步走到嘉让的身后。   崔鹤唳扯过嘉让另一只雪白的腕子。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各拉着女孩儿一只手,双方相持不下,嘉让站在中间,人都是懵的。   李霁森冷的目光砍过去,“崔鹤唳!你给我想清楚!”   嘉让在他手里挣扎,他当做看不到,害怕自己抓不住她,若是因为巫蛊之术让她不爱自己,那着实太过憋屈。   崔鹤唳意识回笼,艰难的松开了嘉让的手。嘉让一脸惊愕的看着松开她手的崔鹤唳,然后被身前的男人强行拉走。   “你放手啊!你怎么这样啊!”嘉让看着这个奇怪的男人,心中恨恨,关键他是太子,还不能得罪他。   李霁见她还不老实,一把将人抱在怀里,恶狠狠的说道,“再动,就让你再也见不到崔鹤唳!”   这下嘉让终于肯老实了。李霁看着她的反应,喉间泛着苦涩。   嘉让不自在的在他怀里动了动身子,双手捂着脸,瓮声瓮气道,“就算是太子,也不能把我从家中掳走吧?”她还不信他敢上门强抢民女!   李霁看穿了她的心思,嗤道,“我有什么不敢的。”   江公公唉声叹气的跟在了主子爷的身后,认命似的前去大堂同应大人赔罪。   李霁将人塞进了马车里,一路疾驰着赶回了东宫,马车内,李霁满眼期待的看着嘉让,但见着她眼中对着自己的漠然,一下子就如霜打的茄子,紧紧的闭上了嘴。   嘉让一脸警惕的看着他,“你带我去哪里?”   “东宫。”   “去东宫做什么?”   “治病!” 第107章   梵老先生为嘉让祝由后, 面色有些沉凝。   李霁看了一眼因祝由术而陷入休眠的嘉让,面露急色的问道:“如何了?”   梵老先生摇摇头,“老夫借符咒禁禳来窥探这位姑娘身上的蛊毒, 确实是苗疆降头术, 此为情蛊,蛊效堪称毒中鹤顶红, 基本无解。   宿主用千足虫以血供养,虫蛊控制中蛊之人,若是无误, 这位姑娘应该是被主要下蛊的对象。   初时,会令人忘记钟情之人, 将记忆转移至中盅男子的身上,且产生身体与心神上的依赖。也就是非此男子不可。   到了后期严重, 会出现体虚,燥热,心悸等症状,若是不及时疏解,日后子嗣艰难不说, 甚至会落下妇人病。”   老巫医开口艰难,这等阴毒的蛊,实在有损阴德, 所以在四十年前朝廷对苗疆降头术进行清算之时, 一些德高望重的老巫师也有意毁了这门巫术, 没想到这门术法又被有心之人拿出来兴风作浪。   李霁面容冷峻,衣袍下的手紧握成拳,怒意喷薄欲发。   子嗣艰难,病痛缠身, 一想到她要承受这些,心头肉仿佛被剜了一般绞痛。   他想起上辈子嘉让因为小产再也怀不上孩子,每每朝臣提及皇嗣,她眼睛里不悲不喜,麻木颓然的神色,转身却满目含泪,他多想和她说对不起。但苍白又贫乏的忏悔,让身为一个帝王的他落荒而逃。   以至于延续到这一辈子还忘不了嘉让在产房里痛不欲生,肝肠寸断的模样,那时他守在产房外,万里无云的天,只觉得灰暗,他看着昏死过去,拼命要生下那个孩子的嘉让,又看着产婆手里夭折的女婴,心中的气血翻涌,即使那不是自己的孩子,却依旧疼得让人流泪。   李霁喉间哑涩,艰难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务必要将这蛊除掉!”   “草民只敢尽力一试,只是这情蛊邪乎,巫书曾有记载,中此蛊之人并非时刻被蛊毒控制,有时会有自主意识,不过也只是片刻,若是有机缘,可能不出三年五载,这蛊毒不攻自破,但也只是极少部分,不能作为参考。”梵老先生只能把最好的结果告知李霁,也好叫他心里头有些期盼,看得出这位东宫之主应是极喜欢榻上的姑娘。   送走了梵老先生,李霁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时而看一眼榻上的嘉让,他顺势坐在榻边,也不去唤她苏醒,只静静的看着她的脸,一瞬间仿佛被治愈一般,心中满是怜惜,他轻轻碰了碰她额间翘起的呆毛,睡着了的样子很乖,一点也不像来时路上的一脸防备。   嘉让悠悠转醒,此时她的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呆呆地盯着面前的这张脸。   李霁微微一笑,突然想起了一些小动物,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就会认作母亲。   李霁摸摸她的头,柔声说道,“醒了?知道我是谁么?”   嘉让点点头,扭过脖子看了看左右两边,这才反应过来不是在自家,而是在太子的床榻上。   “太子殿下?”   李霁点点头,听她这疑惑又陌生的语气,李霁知道,她还是没能记起他。   嘉让霍然起身,“你对我做了什么?我要回家!”   “不用回去了,以后你便住在东宫。”   女孩儿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思索着他话里的真实性。她当然知道,眼前的人是皇上的第七子,是皇上和盘蓝公主的孩子,之前册封过燕王,与自己有过几面之缘,前些日子她也才知道,原来肃玠是他的人,只不过这个人着实孟浪又随性妄为了,竟然堂而皇之的将她带来东宫,现在又让她留在东宫。若不是知道他不好女色,禁欲凉薄,她还以为他喜欢自己呢。   “不妥,我不能在这里,殿下也是个霁月清风般的人,想必不会行强人所难之事。”虽然这人很奇怪,但她心里却觉得他不会为难自己。   “强人所难?我本就是个强人所难的性子。”李霁看着她奉承又不忘隐隐威胁的模样在漂亮的小脸上一寸寸瓦解,心里说不出的不是滋味。   嘉让被困在床榻上显然吓得不轻,急忙说道,“殿下不能这样,臣女与崔将军心意相通,您这般强抢,有违德行,更会寒了崔将军的心!”   本来李霁也只想逗弄她一番,好不让自己显得那么阴郁沉重,但这句话显然是引发了着火点,虽然知道她是被人控制了,但面上还是绷不住的阴翳了下去,男人的声音冷漠无情极了:   “你与他一来没有婚约,二来并未下定,何来强抢一说,即便你嫁于崔鹤唳为妻,孤若是瞧上了你,他岂有不双手奉上的理?”明显是被她那句心意相通气上了,他们二人在一起那么亲密,她都没说过这般表明心迹的情话,气得他连“孤”都用上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相持不下。嘉让也不是什么怂包子,被他这样一说,也不管不顾了起来,直接掀了盖在腿上的锦被,怒气冲冲,作势要夺门而出,李霁随她,并不去拦着。   外面守着两个凶神恶煞的侍卫,直接带刀堵住了嘉让的去路。女孩儿没好气的瞪着二人。站在门口处要出不出,要进不进,跟李霁扭气。   李霁指尖胡乱的揉了揉眉间,抬眼看着气呼呼的女孩儿,退让了一步,道:“不会强迫你,听话些。”   女孩儿紧绷的肩头稍稍放松了些,“真的?”   李霁颔首,“不过你得告诉孤你是怎么与崔鹤唳相识的,若是有一句虚假...你知道孤的性子。”   ......   应敏让看着崔鹤唳静立在一旁,心里不上不下的,他好像又知道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将军。”敏让一脸关切。   崔鹤唳深呼了一口气,拍了拍敏让的肩头。“今日之事,权当没有发生过。”   敏让点头,有些为难的看着他,“将军可是中意末将的妹妹?”他其实早就想问了,去岁将军头一回来应府,他作为斥候,观察力自是不一般,虽然将军神秘莫测,但他多少也猜得到一些。   崔鹤唳毫不避讳,“嗯。”   “原来如此,将军可有想好?您与太子殿下...”话说一半,敏让突然意识过来,她那个不老实的妹子这是养了个鱼塘啊!将军和太子,她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敏让一时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阿爹阿娘大哥可都知道?上回太子还来过家中,听父亲的意思,太子对妹妹有意,但这几日看妹妹似乎对太子并不熟悉,反而是和将军很是亲近,光这几天,将军就来过应府不下三回,还是将军自己暗戳戳的要来。   他还天真的以为将军是看重自己的才能,所以想要栽培她,结果他,应敏让幽怨的看了一眼崔鹤唳,欲言又止,只能腹诽:   我把你当偶像,你居然想认我做二舅哥!!!   崔鹤唳看着傻了似的应敏让,“你妹妹她出了事。”   崔鹤唳一个月之前发现了自身的蹊跷,找到巫师确认属实之后,开始去找那日的小乞丐,但是撞上了修文帝病情恶化,四皇子集结众臣上书反对李霁封储。他需要和贺兰集交接沧州兵权事宜,这些事便被搁置了,等到一切尘埃落地,再处理这件事,很多线索都被中断。   这几回来应府,也让他更加确定了他与嘉让被人中了蛊,下蛊之人可能不是应府中人,但与应府里的人必定脱不开关系。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前几日一来,嘉让便对他表现得十分熟悉和顺从,让他手足无措之外也有了一丝隐秘的欣喜,但那丝欣喜过后,却是无边的落寞,因为她眼里的那份喜欢并不是出自真心,她只是被邪术控制了而已。   昨日夜里,他大梦一场,梦见与她相知相爱的种种,梦醒时分,他竟生出了别样的心思,觉得就这样也好,她的眼里没有了李霁,全心全意的看着自己,哪怕自欺欺人,他都甘之如饴。但今日见到嘉让未达眼底的欢喜,就像一个踩在冰面上的人,根本无法全身心的交付出去,还有身体不自然的靠近,他的心凉了半截,巫师的话历历在耳,她的爱意原本承载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只是因为巫蛊之术而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就像是被人蒙着打了一巴掌,这份因她带来的欢愉,也不过是偷来李霁的罢了,崔鹤唳自嘲的笑了笑。   “什么事?”脚踏两条船被翻车?还是两艘战舰,能不翻吗?   “你好好排查一个月前伺候过你妹妹,然后赎了身离府的丫鬟小厮,确定好了人,将人报给我,我来处理。”   敏让抱拳,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是,将军。”   “还有就是,先不要告诉你的父母,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   “臣女还是个道士的时候,曾被将军救过一命。后来臣女住在芝山时,将军来过一次,不过那时我正在院子里小憩,睁开眼的时候看见将军站在我面前,原本我还惊着了,但发现,将军是在为我遮挡日头,脸还被晒得通红,将军是个心细如发的男人。   后来我在四夷馆当值,将军还经常来看我,给我带零嘴,还送我好多游记孤本,每一本都是我想要的,十分难得。   将军还救过我第二回 ,那个时候遇上了武艺高强的歹人,十个八个呢,包围着我们,是将军带着我突出重围,而且我一点伤也没受,将军就是个英雄!   将军还送了我一把西域金错刀,他说这是定情信物,我想着反正女儿身已经暴露了,既然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便答应了下来。”嘉让说着说着,脸上悄悄爬上了一抹红晕,当着另外一个男子这样将她与将军的故事和盘托出,总是有些不好意思。   李霁敛下的眉眼愈发的沉凝,眸子里仿佛结着层坚冰,面上却从容淡漠的,“还有呢?”语气里已经有隐隐的不耐。   “总不至于救了你两回,你就以身相许吧?肤浅!”他救她的时候,她怎么不说喜欢呢?李霁愤愤不平。   看着李霁一副吃味的模样,令嘉让一顿:“怎么能是肤浅呢?这是美好的爱情!”   “孤可知道你要去参加什么劳什子无疆墨者,听说被拒了之后哭了几天鼻子,怎么?想嫁人想得连梦想都不要了?”   嘉让一噎,嗤道:“被拒了又怎么样,将军说要带我去草原!那儿也有无疆墨者!” 第108章   李霁忙着册封大典, 只得派人守着嘉让,芳絮姑姑与闻筝得了这份差事,自是尽心的伺候着。   闻筝看着芳絮姑姑从嘉让的屋子里出来, 跟在芳絮身后上窜下跳, 十分激动,“姑姑, 您说,殿下会娶应姑娘做太子妃吗?”   “莫要多言,尽心伺候便是。”芳絮稳妥, 将东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对于太子殿下, 她知道的自然不能同闻筝说。   “可是我好想知道啊!里头那位之前还是位小郎君,突然之间变成了姑娘, 殿下明知道还将人带进东宫,那是不是意味着殿下...”   “闻筝,莫要妄议,你进去伺候吧。”   也不怪闻筝说出这番话,殿下从小就极少与先贵妃以外的女子接触, 十三岁还在宫里的时候,有多少宫婢想做殿下的启蒙,不管是为着殿下身份地位的, 还是檀郎俊面的, 通通都碰不着殿下的衣袍边角。   若说天下男子皆爱美人, 芳絮曾经是不信的,就好比如今伺候的这位东宫太子,人淡如菊的,高洁如梅的, 清雅如兰的,浓烈似酒的美丽姑娘各个都入不了他的眼。   其他人不知,但芳絮作为李霁从小的教养姑姑,自然是清楚的,殿下他现在都还未经人事,原本以为殿下真得一个人抚琴弄箫的孤独到老。没成想殿下有本事,竟然脱颖而出,成了储君,还带回来个九天仙子似的人物,芳絮想到这儿,也是颇为欣慰,有了在意的姑娘,殿下身上多少也有了些人间烟火气。   闻筝喜闻乐见,步子轻快又恭敬的走了进去,小丫鬟是东宫为数不多的侍女,殿下身边伺候的人不多,她主要就是跟着芳絮姑姑打理内务。如今能伺候嘉让,心里着实欢喜。   “奴婢闻筝,见过应小姐。”   闻筝抬首,见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俏郎君现如今真真切切变做了娇小姐,这心里头说不出的新奇。   嘉让被李霁莫名其妙的勒令在东宫,美其名曰帮她找回记忆,但她对于李霁所说的“记忆”脑子里空空如也,虽然他不至于诓自个儿,但还是要想办法离开才行,她得赶上济善所的草原队伍。   李霁临走之前还弹了一首曲子给她听,现在她面前放着的就是一架绿绮,嘉让抬眼看向面前这个清清秀秀的侍女。以为她是来监督自己的,本想叫人退出去,但转念一想,这是东宫,她一知半解的,还不如从小丫鬟嘴里套套话。   闻筝见嘉让拧着秀致的眉头,心想果真是清绝浓昳的美人,连皱眉头都好看的紧,怪不得就连殿下那样的男子都心驰神往的。   “姑娘可是有不开心的事儿?”闻筝心中咯噔,该不会是不喜自个儿吧?   “无事,陪我出去走走吧。”   “是,姑娘。”   闻筝刚来东宫就把地形记了个全,所以也能驾轻就熟的带着嘉让到处逛。   “姑娘,过了这道长廊,那边有一处荷花池,现在正是荷花含苞待放的时节,前些日子府里的花匠还说开了几朵呢!您要去瞧瞧吗?”   “好。”   要不怎么说人间四月天呢,温度适宜,阳光正好,烘得人暖洋洋的,嘉让有心打听,随即道:“太子殿下几时回来?”   “这个奴婢不知,如今宫里正在忙着殿下的册封大典,殿下身上庶务繁多,还要清算英国公府,恐怕得好些天了!不过姑娘不用着急,殿下爱重姑娘,定会第一时间回来的!”   “英国公府犯了何事?”她知道当年的英国公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怎么说清算就清算呢?   “姑娘恐怕有所不知,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说是英国公谋反,被殿下一举拿下。且这英国公还想把姑娘您掳走,好要挟殿下呢!”   嘉让惊疑,这么说李霁把她留在东宫是为了保护她,不对不对,他为什么要保护她?   “英国公为什么要掳走我?我有什么好要挟殿下的?”她总觉得有些事情自己好像忘了一般,李霁又不言明,实在令人头大。   闻筝不假思索,“因为殿下在意您啊!”   “在意我?”   闻筝突然一顿,自觉失言,芳絮姑姑说了不要妄议这些。   “姑娘赏花吧,这儿还有一叶兰桡,可以划去河中央呢。”   菡萏垂荣,正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初生时刻,嘉让没什么心情,眼尖看见荷花池那一头被翠绿莲叶遮掩的严严实实的排水洞,从这处洞口出去的话,不会迎上院子外面的守卫,就不知东宫是何时巡逻的。   嘉让眼神一亮,说道:“好啊,我们去泛舟吧。”女孩儿的轮廓映着日光熠熠生辉,整个人像是沐浴在阳光里的菡萏,闻筝看得呼吸一滞。   不等嘉让踏上小舟,身后传来闻筝请安的声音:“殿下!”   嘉让心头不免紧张,回过头去,欲盖弥彰道:“你怎么回来了?”   闻筝默默退了出去,只留二人在池塘边面面相觑。   李霁看起来十分疲乏,下巴处的青渣明显。那双桃花眼下一抹黛青,减少了几分男人冷淡又禁欲的气息。   “你想泛舟?”惑人的桃花眼深情款款的看着嘉让,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暖意。   她只好坚定的点点头。   两人坐在兰桡上,李霁高大腿长,尽管曲着,也占了不少位置。嘉让拘谨的抓着兰桡的边沿,一双腿只得并拢,若是不注意,便会碰着他的腿。   李霁嘴角微微一笑,轻轻摆桨,缓缓划动。也不特意去看她。   “殿下不累吗?”   “累。”   累就好,累就赶紧回去吧您!   “那殿下可要回去休息?”嘉让好言好语的。   “你关心我?”李霁挑眉,停在了池子中央。   “不是、”看着他锐利的视线,嘉让一哆嗦,“看您累嘛!”   “既如此,你有这份心,孤便依你。”   总算不狗了!   正等着这人划回去呢,哪知李霁将船桨一撂,自顾自的躺在了小舟里。   嘉让:“......”   “你自个儿划,我眯一会儿。”说完不给她反应的时间,将整个上半身靠在嘉让的那一处,躺了下来。   嘉让眼睁睁的看着这个男人掀起自己的裙裾一角,盖在了自个儿的脸上。   嘉让:“......”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能呆呆地坐在小舟里喂蚊子。   她后悔了,为什么要来划船啊!为什么蚊虫都咬自己,不咬他啊?   李霁的呼吸渐渐平稳,嘉让轻轻唤他,也没什么动静,扭头便看见了不远处的排水洞。   嘉让眯着眼睛,目测了一番,洞口露出了一般,看样子以自己的身形刚刚好能逃出去。她轻轻用桨测量水深,心里有了个大概,眼睛咕噜一转,计上心头,整个人立马高兴了起来。   嘉让憋着笑意,侧过身来看着李霁的睡颜,莲叶无穷碧,光影扶疏间,那带着碎钻一般的光芒斑斑点点的洒在男人的身上,男子精致流畅的下颌角像是能工巧匠细心雕琢的一般,就连冒出的青色胡渣都晓得格外性感惑人。嘉让盯着李霁的嘴唇,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   男人的唇薄一些,上面没有干涩的褶皱,莹润得很,驼峰鼻又高又挺,呼出的气儿有些沉重绵长,嘉让有些好奇的想去碰一碰他的鼻子,心想果然是拥有西域血统,五官就是比齐人更深邃。   微风轻轻吹拂着嘉让的衣裙,连带着覆在李霁眼睛处的裙裾。嘉让轻咬下唇,头一次这么想恶作剧,看着稍稍刺眼的光线就洒在裙裾上,女孩儿伸出粉白纤细的指尖,轻轻拨弄着裙裾,慢慢的露出李霁那一双眯着的眼睛,眼睫不浓不疏,却又有几分初写黄庭般的长。   池塘里阵阵蛙鸣声响起,嘉让壮着胆子,将裙裾整个掀开,男人的睡颜暴露在阳光下,宛若神祗般高贵俊美,一寸一寸明晰晃眼,细腻如瓷釉一般的肌肤被光影铺满,漂亮到不真实...   嘉让呼吸一滞,男人的眼睛毫无征兆的忽然睁开,带着一道掠夺的锋利光芒。嘉让的手还半抬着,在他的上方。只一瞬,便天旋地转,小舟猛烈摇晃,水波漾开,莲叶上成串的露珠受惊似的往小舟里洒落。   随着嘉让惊惧又短促的一声尖叫,李霁便压制在她的上方,像一头随时准备猎食的雄狮。   两人的身体紧紧贴着,李霁死死的盯着她的脸,一瞬都不想错过。这副神情,就差要把她吃掉。   “殿下!殿下!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嘉让磕着腰了,龇牙咧嘴的冲他喊道。   他的神思回笼,有点不解自己方才怎么睡得那样熟,他从小浅眠,这些年养成了一闻风吹草动,身体便比脑子更快一步苏醒,若是他人近身,恐怕现在已经是他手下亡魂了,但他触碰到嘉让之时,身体便做不出伤害的动作。   李霁慢慢将人松开,慢条斯理的坐直了身,调笑道,“你想对孤欲行不轨?”   好一个倒打一耙,嘉让气结,今晚一定要逃出去!决不能再待下去了!   岸边的江公公颤巍巍的喊道,“殿下!崔将军求见...”   李霁恢复了以往的肃然,嘉让也听得一颤,肃玠来了,他肯定是来带自己回家,面上的兴奋掩不住,李霁嗤道,“他为了政事而来。”说完便一抬手将小舟划了出去。   到了晚间,李霁还没有回来,一问,原来是又回了宫,修文帝好像是不太行了。嘉让敛下心神,眉头紧锁的向府医要来了一贴安神香。   嘉让将安神香放入香炉里,唤来了闻筝,“闻筝,我想喝梨花酿,你能给我寻来吗?”   “姑娘夜里饮酒?”闻筝有些纳闷。   嘉让点点头,“有些馋了,想偷偷喝。”嘉让撒娇似的做了一个十分可爱的表情,惹得闻筝心头颤颤,立马端来了一只白色酒壶。   嘉让点燃安神香,邀了闻筝一起小饮。   终于过了小半个时辰,闻筝醉醺醺的倒下了,嘉让一把将人放置在了榻上,将闻筝的外裳退下,裹在了防水的皮带子里,一同拿走的还有闻筝的腰牌。   嘉让划着小舟来到排水洞,趁着月色池水泛着光,这才将排水洞的小铁门打开,嘉让下了水,四月天夜里的水泛着凉气,嘉让腰部以下全在水里,脚上踩着淤泥受不着力,试了好多回,才终于爬进了排水洞。   终于,突破了第一道防守,嘉让匆匆换上了闻筝的衣裳,她掐着时间段避开了东宫巡逻的士兵,来到第二道大门,外面守着的侍卫身体笔直,一眼也不乱瞄。嘉让比闻筝高了小半个头,走过他们面前的时候,只得膝盖微曲着离开,终于,到了大门处,发挥了嘉让的独门绝技,变声!   她趁着夜色正浓,拿捏着闻筝说话时的轻快小调,半捂着脸,掏出腰牌,道:“小兄弟行个好,我是芳絮姑姑手底下的侍女闻筝,脸上起了些红点点,雪芙堂的主事给我送来了雪肤膏,我拿完就回。”   守大门的侍卫见过闻筝一面,也听过她与众不同的南方姑娘音调,心里十分欣喜,“在下可以为姑娘去取,姑娘在此处等在下!”   “不用!”嘉让拉住侍卫的手臂,侍卫看着这双白嫩嫩粉润润的手抓着自己的程子衣,整个人都酥了。“我还要嘱咐主事几句话。”   说着不等侍卫从窃喜中反应过来便匆匆出了东宫大门。一种逃出生天的胜利之感席卷着嘉让的心头,使得她心绪久久不能平复。   终于,紧赶慢赶到了自家大门前,恍如隔世般,嘉让敲响了应府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小应闯关成功 第109章   次日一早, 英国公府被宣判的文书下放至各个府衙。   崔鹤唳将纪澜灿分开关押。男子眸光沉沉,看着一夕之间跌下神坛的檀京贵女,面色冷凝, “本将军倒是看不出, 纪小姐野心不小,在背后操控着这一切...”   纪澜灿一身囚衣, 半分贵女的张扬华贵都不剩,此时也只空留着一张姣好的面容,女子眼神空洞, 没想到父亲会失败,她一向高贵到不肯低下头颅, 但是为了心中这一份秘而不宣的野心,她刻意的讨好着静娴, 那样一个愚蠢的女人做了坏事总有人替她兜着,而她从小就被父亲教诲,想要什么一定要自己出手去夺,只因为喜欢上了李霁,她变得像是父亲后院里的那些争风吃醋的蠢妇人, 她用流言蜚语妄想中伤应嘉让,也妄想用民间的舆论来迫使李霁与自己捆绑一体。   纪澜灿坐在天牢里,靠着那一面脏兮兮的灰墙, 嘴角木讷的咧开, 森然的笑了笑, “我助你得偿所愿,怎么样?与李霁抢女人,很刺激吧?”   崔鹤唳忽的伸手猛拍监牢铁门。“解药呢!”   纪澜灿不去看面色狰狞的男人,只淡淡道:“将军不是也喜欢应嘉让么?怎么?让她爱上你, 依赖你,难道不好么?她满心满眼都是你,想与你亲近,想给你生孩子,想和你一起白头到老,将军,你不想么?”   不得不说,纪澜灿这些话仿佛有魔力一般,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崔鹤唳向来无人可比的自制力正在一寸一寸的瓦解崩塌。   十七在崔鹤唳身后,看着他一系列的反映,十七垂下眼睑,酝酿着阻止二人之间可能会反目成仇的不定因素。   身旁的大理寺卿魏大人却等不及了,“将军,虽然现在拿到了英国公府通敌的证据,但东瀛野心勃勃,就算英国公府倒台,但其身后的私兵数量不少,若是找不到调遣英国公府私兵的玉符,恐怕东瀛会生事变!”   崔鹤唳查到是纪澜灿从中做的手脚,不置可否的是,她的确是用对了计,李霁喜欢应嘉让,而他与李霁是坚不可摧的同盟,中间若是掺杂着女人,一切可能都会变质。原本只是党派纷争,却没想到将嘉让给卷了进来。   纪澜灿目光淬着毒一般看向崔鹤唳:“想要知道玉符的下落是吗?将李霁给我找来!”   她如此大言不惭,是笃定了他们会因为玉符之事焦头烂额。   十四匆匆赶至天牢,低声回禀:“将军,修文帝驾崩!”   声音传进了纪澜灿的耳中,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英国公在三年前就已经给修文帝秘密下药,如今事发,早已畏罪自杀,英国公府分崩离析,连个能主事的人都没有,纪澜灿一脸平静下的面容下是一颗近乎疯狂扭曲着的心。而她的依仗,也只剩下英国公府的玉符。   李霁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去了一趟天牢。   男子依旧冷漠如斯,纪澜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好像才是那个中了情蛊的人,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一直以来假面示人,什么天上仙君,什么无欲无求,都是假象而已,   当初她喜欢的那个少年只是不经意的一个回眸,冰冷的眸子里不带一丝色彩,哪怕他的眼睛泛着浅浅的不似齐人的蓝色,她都飞蛾扑火一般奔向了他,本以为一颗浓烈的心意与高贵的身份,总能在这个不属于凡尘的男子身边有一席之地,最后,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她纪澜灿败了,她认了。   李霁没出声,冷冷瞧着纪澜灿,“说吧,玉符在何处...”   “真是多一个字也不想说呢。”纪澜灿揉了揉已经僵硬的脸,“你的眼里为什么没有我呢?”   李霁面子工程也不想做了,多费口舌对他现在的情况来说,只是浪费时间。   江公公看得出来殿下一脸不耐烦,对纪澜灿道:“纪小姐,你的父亲为了一己私欲,勾结东瀛倭寇,而你身为檀京贵女的典范,没有半分仁慈之心,在其中出谋划策,利用静娴公主作为推手,牵连众人。苗疆降头术因你的提议而起,现如今苗疆大乱,朝廷派兵镇压,不知要死去多少无辜之人,你犯的罪孽,实在是罄竹难书,若是玉符落入东瀛倭寇之手,你自己想想后果吧...”   “后果?与我何干?”她没了富贵,没了身份,最终定罪,就要充入教坊司,受人践踏,她才不会管其他人死活。纪澜灿乜了一眼江公公。   “倘若你说出玉符下落,孤便放过国公府其他族人。”这已是他给出的最大的让步。   “好啊,那殿下说一句喜欢我,哪怕哄哄我也好。”纪澜灿笑得悲凉,这执迷不悟的模样让江公公都深感佩服。   李霁凉凉的掠了纪澜灿一眼,一字一顿的说道:“截杀楚王,将玉符带回京中!”   纪澜灿震惊得睁大了凹陷的眼,不可置信的死死盯着李霁:“不可能,不可能...”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她想好了,只要楚王拿到玉符,就可以反了李霁,她只要在天牢再待上个几日,就能从这里逃出去。为什么他会知道?   李霁看着纪澜灿土崩瓦解的面色,眼神十分不屑,“纪小姐这般自命不凡之人哪有那么轻易想寻死,既然想要和楚王合作,怎么就不放聪明些?”   这京中若是还有谁贼心不死的,也只有李霖,英国公府的玉符他自然早就想要收入囊中,纪澜灿这副一反常态之举,演技实在低劣。   ......   贺兰集在暗中一路护着嘉让回府,看着小姑娘离家越来越近那蹦蹦跳跳的背影,贺兰集隐隐发笑,调皮又窃喜的步伐果真是看得人心情好了不少。嘉让回得晚,就没惊动早睡的阿娘,阿爹特意来她院中询问情况,嘉让只想好好休息一番,将阿爹劝回了主院。   待到第二日醒来,阿爹去上朝,阿娘一大早去了祖屋,等嘉让醒过来之后,兰荇这才告诉了她:“是那边好像要生了...”   “什么?”嘉让慌慌忙忙的自己随便套上衣裳就往老宅子奔去,“到底怎么了?不是才八个月吗?怎么就生了?”   “跑回来禀告的嬷嬷说好像是罗小姐来过,然后就...”兰荇没说全,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罗小姐?她怎么来了?”难道这件事还没有搞定?不是说都退婚了吗?   “罗小姐还没忘了大少爷,之前奴婢就隐约听说罗小姐试图自杀,被救了回来。”   嘉让听得脑壳疼,希望别是罗小姐将人弄得动了胎气才好。   两人终于赶到了老宅,宅子里的产婆焦急的指挥着,应夫人也在里头不知所措,见到嘉让来了,连忙拉下了脸来:“你来这里做什么?产房不是你这种未出阁的姑娘进来的地方,快出去!”   兰荇也扯着嘉让的手,让她出去,嘉让见茗荷一脸的虚汗,本就小小的一张脸现在更是快瘦脱了相,苍白如纸,嘉让心里被揪着疼,站着没动,茗荷见是嘉让来了,虚虚的笑了笑,“你快出去吧,我可以的。”   “大夫怎么还没来?快去催啊!”应夫人虽然不喜茗荷是个戏子,将一直严于律己的大儿子迷惑得不管不顾,但她怀着的是儿子的亲身骨肉,自己也还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十分于心不忍,附一听到嬷嬷过来禀告,就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虽然不待见这姑娘,但平心而论,大半年来这姑娘也没出过什么幺蛾子,听下人们说性子也十分温婉,事已至此,清让与罗小姐也断无可能,应夫人见她太过难受,安慰道:“你若平安,我便接纳你。”   嘉让一怔,像这种生孩子的场面应该最是能戳中女子柔软的心房,母亲看样子也是心软了。不是生下孩子给名分,而是要让茗荷平安。   嘉让冲外面的小厮喊道:“快去大理寺叫大哥!快让他回来,快!”   “胡闹,叫你大哥做什么?”应夫人斥责大呼小叫的嘉让,但看见已经疼得快要昏厥的茗荷,应夫人还是妥协了,“罢了罢了,第一个孩子,是该叫你大哥来。”   一屋子的女人忙上忙下,嘉让被赶到了大厅中,听着产房里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嘉让心里七上八下,手指也死死的绞着衣袖,突然面前也一闪而过当初的梦境,自己好像在梦里也生了孩子。   “小姐,您的脸色怎么这样白?”   嘉让木讷的摇摇头,没出声。   兰荇以为她是被生孩子的场面吓到了,安慰道:“小姐您别怕,女人生孩子都是这么过来的,阿娘和奴婢说过,以后我也得生,小姐您将来嫁人了也得生...”兰荇一说完,里头的惨叫声让人听了一抖,兰荇看着垮下脸的嘉让,自知自个儿是在吓唬小姐,讪讪道:“小姐您别怕啊!有的小孩子可软可乖了。”   “别说了!”里头实在憋的很,嘉让霍然起身,走到了门外,听到院子外有急促的勒马声,大门一开,迎面碰上大哥。   清让一脸焦急,手臂微微颤抖,看见嘉让出来,连忙问道:“里面怎么样了?她还好吗?”   “大哥,你快去看看吧!”嘉让说话声都有些颤抖,记忆的阀门好像被打开似的,就呆呆地立在院子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里头的一声婴儿啼哭,众人牵肠挂肚的一颗心总算落回了实处。嘉让的神思也回了过来。   应夫人去看孩子了,清让留在了茗荷身旁,他撩开茗荷被汗浸湿的额发,动作轻柔,生怕将人磕着碰着,眼神也极温柔:“辛苦了,孩子很好。”   再多的真情流露清让却不行了,他看着眼前这个为他生过孩子,又一脸疲惫的女人,心中说不出的震动,再从容淡然的心,还是会被撩起阵阵涟漪。   应清让看着这样的茗荷,想起了很多年前第一次救下她的时候,十二岁的小姑娘一副坚强又害怕的模样,浑身都在颤抖,却一哭不哭的看着他。他拉过她小小一只手,这姑娘身量将将在他的腰上,听话的跟着他走。转眼五年过去,她也从一个小姑娘变成了他孩子的母亲,一想到这样的转变,应请让整个心都在颤动。   他想,他要给她一个名分,不是什么通房,也不是妾,能让她光明正大的站在他的身边。正当应请让心中酝酿得激情澎湃的时候,茗荷眼睛里的光在正在慢慢消散,气若游丝般的同清让说道:“我有些累了,你先出去吧。”   清让一怔,见她却是面色苍白嗜睡,点点头,“你好好休息,醒了唤我。”   茗荷阖上了眼睛,神情淡淡,她没有要他去抱孩子给她看,她怕自己舍不得。   清让转身出门,在门口处又回望了一眼茗荷,才终于合上门。   屋子里燃起了烛光,蓦地有些灼眼,茗荷眼角渗出了泪,但身下很疼,动一下都疼,只能让眼角的泪流入绣枕里,流进发丝间。就这么睡了过去。   嘉让看着大哥出来,关切道:“茗荷还好吗?侄儿我瞧过了,阿娘说和哥哥小时候很像!”   清让刮了刮嘉让的鼻尖,道:“哪有这么小就能瞧出像不像的。”又道:“她睡了,你也回去吧。”   嘉让点点头,“哥哥,方才阿娘...”嘉让想将阿娘接纳茗荷的事告诉哥哥,但心里觉得很是怪异,当初闹得那般难堪,为了让阿娘身体好起来,大家都觉得或许茗荷离开了会更好,嘉让想起那时自己也劝过茗荷,心里不知为何,很难过,或许先不要让哥哥知道更好吧。   “阿娘怎么了?”清让凝着眉。   “没、没怎么。”   “嗯,回去吧。”   清让松了一口气,目送着嘉让离开,转身对伺候的嬷嬷说道:“发生了何事?为什么会突然早产?”   嬷嬷低着头,见大少爷这副拿出了大理寺审犯人的架势,有些瘆得慌。   “今儿个罗姑娘来找了茗荷姑娘,老奴想着既然是大少爷的...”   只见大少爷眉峰骤然一冷,嬷嬷打了个哆嗦,说来也是她大意,将罗姑娘放了进来。   “茗荷姑娘就在外院散步,罗姑娘敲门说要和茗荷姑娘说两句话,茗荷姑娘不好拒绝,只好将罗姑娘请了进来,老奴就在门口守着,罗姑娘也没有任何逾越的举动,只不过说了几句您与她曾经的一些往事,后来等人离开了,茗荷姑娘都还好好的,一不留神踩空了门槛,摔着了。”嬷嬷有些讪讪,错在自己,没有照顾好茗荷。   清让眉头紧锁,一言不发的回到了茗荷的屋子。   烛光下的女人,面色依旧苍白,秀致的眉蹙着,屋子里浓烈的血腥味无不昭示着屋子了方才的惊心动魄,应请让轻轻托起茗荷纤细的手,满眼都是疼惜。男子的声音清润又坚定,“以后我会保护你,别怕。”   ......   回去之后,大家已经没有心思管嘉让从东宫出来的事情,里里外外忙活着小少爷的事情。兰荇道:“小姐,您要不要也给小少爷备上一份礼?”   说的也对,嘉让想了想,索性换了身衣裳,去文曲街的路上,正巧路过四夷馆,突然想起了阿丹那之前说的人/皮面具的事儿,想着这次面具都没给他寻来,若是现在去找他,铁定要被他好一顿奚落,再者就是,她如今的女儿身都被传得沸沸扬扬,想必阿丹那也知道了,嘉让叹了口气,也不知阿丹那是怎么看待她的。   外头传嘉让与四夷馆的外族学子不清不楚,兰荇瞧自家小姐看着四夷馆的大门,紧紧的盯着嘉让道:“小姐,您可千万别去四夷馆了,这流言蜚语好不容易被制止了。到时候又被有心之人一顿乱嚼舌根,您的名声可就...”兰荇小心翼翼的觑了一眼嘉让,发现她面上愁云惨淡,确实,自从做回了女子,这不能干这不能做的,她已经很久没有开怀笑过了。   正当她们二人在文曲街上瞧瞧逛逛之时,嘉让敏锐的察觉了身后有人跟踪自己,她拿着长命锁的手一顿,那危险由远及近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嘉让脑中思绪飞快,对兰荇道:“有人跟踪我们,你小心!”   兰荇一慌,刚想张望,被嘉让按住了脑袋,“别回头,我们去人多的地方。”   因为嘉让不想被人认出来,所以选在了文曲街比较偏的地方。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周围的人比较多,身后跟着的人没办法朝她们下手。   嘉让想起了从文曲河下通往鬼市的路,计上心头,对兰荇道,“不要害怕,现在跟我走。”   盯上她们的人见嘉让往鬼市的方向走,立马跟了上去,眼下是白天,鬼市的人流也不算多,若是去了鬼市的话,两人抓了也神不知鬼不觉。   嘉让带着兰荇,直奔庚七死前说的那个地方,找到一个叫老罗的昆仑奴,直接从他手里拿走人/皮面具。   兰荇紧紧抓着嘉让的袖子,“小姐。这是我第一回 来鬼市,好阴森啊!”   鬼市在白日只有零散的一些铺子开张,所幸人/皮赖的铺子也开着。   人/皮赖见着嘉让,眼睛都放光了,“小郎君!你可终于来了!”   “赖先生,你可知道老罗在哪里?”   人/皮赖打量了嘉让一眼,“你找那个黑鬼子做什么?”复又看了一眼嘉让身后的兰荇,兰荇身着女装,一看就是个大户人家的丫鬟模样。   “这是我一朋友嘱托我的,恕不能如实相告。”   “成,从我这后门直接走到菩提树下,那里就是黑鬼子的地方。”   嘉让不放心兰荇跟着她去,将她留在了人/皮赖的铺子里,“还请赖先生替我寻一张这姑娘能戴的人/皮面具。”   说完,一个人去了那条上次差点让她送死的路。   等到了菩提树下,嘉让久久张望不见人来,只好对着空气恭声说道,“我找老罗!”   过了良久,空气回答:   “我就是老罗!”   嘉让惊慌回头,却没看到半个人影,周围昏昏暗暗的,嘉让咽了咽口水,“何不现身?”   “我就站在你面前...”老罗无语凝噎。   嘉让惊愕,根本就看不到老罗的人。难道有鬼?   老罗见嘉让立在菩提树下吓得不轻。只好咧开了嘴,一排白晃晃的牙齿露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老罗:我就站在你面前,你看我有几分像从前???   哭唧唧的小黑。   哈哈哈哈突然想到以前晚上躲在角落里的黑人,与黑夜融为一体 第110章   嘉让吓个半死拿上了人/皮面具, 颤颤巍巍的带上后,立马就感受到了不一样的触感。   这皮子极为透气,也好上脸, 凉丝丝的, 一开始还抵触这是人/皮,但保命要紧, 先甩开了跟踪自己的人再说,嘉让戴着面具,化成了一个普通郎君的模样, 便回了人/皮赖的铺子寻兰荇。   兰荇戴了一张方脸的女子面具,若不是她手上的金铃, 嘉让还真有些认不出她来。   人皮赖笑呵呵的伸出手来,“十两银子!”   嘉让, 兰荇:“......”这是漫天要价!   嘉让不情不愿的将给小侄儿买出生礼的银子交到了人/皮赖手上,心痛得无法呼吸。   兰荇虽然见不得小姐吃亏,但白得了一张逼真的面具,心里正偷着乐,面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嘉让白了一眼要占她便宜的兰荇, “这么喜欢的话,就从你月例里扣吧...”   “啊?别啊小姐,奴婢的养老钱呢!”   “财迷, 存什么养老钱, 我养着你不好么?”嘉让边说着话边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果然, 鬼市来了几个格格不入的男人,一个个人高马大,一瞧就知道是练家子,嘉让压低声音道:“走路自然些, 那些人有功夫。”   自从上一回在回家的路上被劫持,嘉让就养成了方方面面的警惕之心。   快要离去之时,其中一个程子衣看了她们二人一眼,沉声道:“前面两个,站住!”   嘉让的步子一顿,紧紧扯住了兰荇慌乱的步伐,缓缓转身,面露疑色,掐着符合面具长相的音色道:“你谁?”   程子衣拧着眉上下打量嘉让二人,一看两人的长相,还有男子的声音,便不再说话。转身又没入了鬼市里。   等嘉让和兰荇成功的出了鬼市的甬道,这才重见天日,两人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家中,依旧惊魂未定。   ......   “人进入鬼市之后便没了踪影,卑职跟丢了。”   十七转过身来,面色沉凝:“果真是小看了她。”   “可还需要卑职再...”   “不需要了,她留了心眼,不好对付。”十七附一将人挥退,前院的侍卫便来寻他:“十七哥,将军叫你!”   “将军就回来了?”   “刚刚回府,你快去吧。”十七心中存疑,还是大步流星的往前院赶去。   崔鹤唳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正看着手里的舆图,周身的气压有些低。   十七进来就察觉有些不对劲:“将军,您找我?”   崔鹤唳没有抬眼看他,只专心的看着手里的舆图。   气氛有些凝结,十七知道将军此时不喜人打扰,便没出声询问。   良久,崔鹤唳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抬眼不紧不慢的看着十七。   十七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心中一震,不消片刻便恢复了镇定,“将军!”   崔鹤唳是第一次这样晾着自己的心腹,看他这般从容不迫的模样,实在难以联想到他是别人派到他身边的探子。   “你跟了我几年了?”   十七呼吸一滞:“九年。”   “九年了...”崔鹤唳陷入了思索。   那便是他十三岁那一年,他在军营里看到一个极为出众的少年,倒不是模样长得多好看,而是那一身功夫,实属惊艳,所以,他便央了大哥,将他带在自己身边,跟着他精近自己的武艺。更是与他从小一起长大,成了如影随形的兄弟。   “你身上还有哪些是不可告人的?”既然曾经将他当做过兄弟一般的人,崔鹤唳也就言明了。   十七拜跪下来,有些无措,“将军...”   “所以,李霁才十二就派你来接近我?那么小的年纪就懂得往我身边安插暗探...”他刚调查出来的时候,也是惊得心中一哽。以至于现在觉得有些可笑。   “你呢?到底算谁的人?”   十七眼中满是愧疚,心里仿佛有锻刀在磨钝着自己,他确实是贵妃娘娘从小养大的死士不假,从贵妃娘娘不见的那天开始,他已经准备好了守着还是七皇子的太子,他看着七皇子经历丧母之痛,看着他没了笑容,也看着他不再多说一句话。   当初那么无忧无虑又乖巧爱笑的孩子一夕之间仿佛被人抽去了魂魄,变成了皇宫之中又一个沉默寡言的存在,所以当他长成了一个小小少年的时候,他也明白了,还是要手握权势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也才能挽留住自己想要留住的人。   他听了李霁的部署,惊异于只是半大少年的七皇子为何会这样心机深沉,靠着他缜密的安排与布局,十七成功的入了崔鹤唳的眼,在他身边大放异彩。   本以为只要说动崔鹤唳暗中与李霁结盟,为李霁所用,但十七没想到的是,在崔鹤唳身边这些年,让他感受到了不一样的人生。   于李霁而言,他是忠仆,是死士,但崔鹤唳待他却不一样,他将自己当做兄弟,当做战友,当做一个可以一起抛头颅,洒热血的平等关系的人。   意识到身份的转变与情感上的不同,他开始无措,开始惶恐,而最令他没想到的是,崔鹤唳就是贵妃娘娘那个在盘蓝的长子。   十七觉得老天在开玩笑一般,他只是一个死士,却有了死士绝对不能存在的感情,哪怕是兄弟情。   他周旋在他们两兄弟的身边,看破却不能说破,他瞒着崔鹤唳的同时,何尝不是对李霁有所保留。这种不忠臣的行为,让他日日煎熬,熬着熬着九年就这么过来了。   十七看着崔鹤唳,目光灼灼,仿佛抱着必死的决心一般,“将军,不管您信不信,十七只想您与太子能好好的。若是将军对十七失望了,那么等大局已定,十七便以死谢罪!”   “你以为我不敢让你死?!”   崔鹤唳突然暴怒,他被骗了九年,他那时还小,“父亲”骗他,“二叔”骗他,所有的一切都在骗他,如今十七也骗他,应嘉让对他的爱,也是他自欺欺人的骗自己,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是真的?   十七哑口无言。   崔鹤唳红着眼,知道此时若是深陷其中,也毫无意义,男人暴怒过后便是无尽的疲惫,“为什么要对应嘉让下手?”   十七一怔,抓应嘉让这件事是瞒着将军进行的,即使李霁现在稳坐太子之位,但身旁依旧是群狼环伺,所以二人的结盟绝对不能行错一步,若是太子与将军因为一个女人而心生嫌隙,那么,他也不介意将带来隐患的人诛杀。 第111章   十七抱拳跪下, 即使崔鹤唳发着滔天的怒火,他也要谏言:“将军,您知道, 修文帝, 镇国将军,英国公, 曾经也是亲密无间的挚友,他们携手,将安王送上了帝王之位, 本该安享晚年,百年荣耀的他们, 一个晚节不保,葬身黄沙, 一个,被迫谋反,牵连全族。将军以为,太子稳坐钓鱼台之后,不会重蹈修文帝的覆辙吗?   若是您因为应嘉让而与太子相争, 就算现如今争得过,那么日后呢?太子继位,您为人臣, 他若对应嘉让还有心思, 不顾往昔情面, 将人强抢进宫,鸟尽弓藏的道理,将军不会不知,即使是亲兄弟...”   崔鹤唳死死的看着十七, 恨不得赏他一百军棍,以解心头之恨。但他所说并非搬弄是非,一字一句皆是忠告,哪怕是一开始骗他,但数次在战场上以命换命,救他于生死危难之间,这么多年的情谊并非能够全盘否决。   他看向书案上的西域金错刀,是他想要送给嘉让的礼物,他第一次去草原找母亲的时候,她曾说过,盘蓝的儿郎,若是喜欢上一个姑娘,就要表示决心,这辈子只认准她一个,那么便把最珍贵的佩刀送与她。   盘蓝的儿郎,一生只会有一把佩刀,这把佩刀,要么送给最爱的女人,要么就带进坟墓。   崔鹤唳无法释然,怔了半晌之后,缓缓道:“十七,当你将一个人视为救赎,当做神明的时候,你便不会再去思考这些...我们在战场上随时将自己看做亡命之徒,回京后,在波云诡谲的朝堂上不相信任何人,有时候累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可我见到她的时候,我才相信,这个浮躁肮脏的尘世,还有一尘不染,干净到让我不顾一切想要得到的人,可有时候又觉得,她太干净了,我怕弄脏她...”   他原本以为,对待喜欢的女人,就该对待猎物一样,就算强取豪夺,用尽手段,也要将她变作自己的人,但当那个人真的出现,他犹豫了,他怕她不开心,怕她讨厌自己,他变得小心翼翼,变得瞻前顾后,只因他知道,他开始变成了一个正常的人。   十七惊骇,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下去,他顿了良久,“属下知道了,属下再不会去动她。”   “下去领五十军棍。”   “是。”   崔鹤唳揉了揉泛酸的眉间,他想,他应该再去见她一面,他生平所有的犹豫,所有的心动,都被她牵制着,他与李霁,应该让她自己来抉择...   ......   李霁忙完了朝中事务,终于闲了下来,这时,东宫来了人急匆匆的禀报。   “殿下,暗卫说,应姑娘自己逃回了应府。要不要将人送回来?”   李霁无奈扶额,心想她怎么这么能折腾,还是好脾气的道:“罢了,她既然待不住,就让她在娘家住几天。”复又想了想,还是打算亲自去一趟应府,将人抓回来。   只不过贺兰集将人拦了下来,“我有些事想和你商量。”   李霁打量了一番贺兰集,他自从沧州回来以后,整个人心事重重,“何事?”   “想问你求个人,英国公府的二房,纪澜斯。”纪澜斯是纪澜灿的堂妹,是英国公二弟的嫡幼女,也是妹妹贺兰颐的闺中密友,这次也是贺兰颐哭着喊着让自己去为纪澜斯求情。   李霁颇有些揶揄的笑笑:“怎么?你瞧上了?”   “倒也不是,是我三妹,和她是好友,哭喊着让我来给纪澜斯求个情。”   “既然不是你看上的人...”李霁略一沉吟,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答应。   贺兰集其实也做好了被李霁拒绝的准备,这次率先拿英国公府开刀,本就是为了震慑其它世家,杀鸡儆猴,以一儆百。若是有人求情将英国公府的人放了,只怕会牵扯出事端。不利于李霁巩固自己的地位。   哪知李霁替他想了个周全的馊主意,“倒也不是不可以,英国公府落败,她身为女眷,以后也没了安身立命的所在,你如今还未娶亲,不若将她纳进府?”   贺兰集额角抽了抽,立马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行啊,我纳了她,总得要有个正妻吧,不若殿下再给我添个宗妇?”   李霁眸光渐渐冷了下来,贺兰集想着脖子一伸是一刀,脖子一缩也是一刀,倒是痛快些,随即嘴角勾着笑,道:“想必殿下也知道了我那个表弟实则是我表妹,表妹同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年幼时还赠我定情信物,她如今正值待嫁的年岁,待我求了祖母,便聘她为妻。”   贺兰集好整以暇的看着李霁,不知他作何感想,昨日夜里他护送着嘉让回府,就已经打探到他不在檀京的这段日子,嘉让的身世已然被揭了个彻底,这里头自然有不少李霁的手笔。   李霁喜欢嘉让,崔鹤唳也喜欢,只不过贺兰集永远都是里面最理智的那个,即便他自己也喜欢这个温柔清冷的小表妹,但如今李霁与崔鹤唳二人相争,于他们的大业而言,实在无异,故此,若是由他从中调和,未必就会闹得难堪。   李霁果然审视的看着他,情敌二号么?看来他的压力着实不小,“定情信物?我却不知是什么定情信物?”说着便暗戳戳的摩挲着腰间的香囊,将其摘下,道:“莫非,同我一样,是个香囊?”   女子赠男子香囊,意味已经不言而喻了。   贺兰集看着李霁手中的香囊,再回想了一番应清让腰间的香囊,果然,这歪曲的走线与肥胖的鸭子,是出自嘉让之手没错。   “这倒不是,不过你这个香囊着实丑了些。”贺兰集忍不住评头论足。心里直泛酸,他想要可还没有呢。   李霁看着胖鸭子宠溺的笑了笑,“虽说这鸳鸯胖是胖了点,倒也可爱有趣,不是么?”   贺兰集挑衅完李霁之后,无功而返,不过李霁却大为气急败坏,好她个应嘉让,小小年纪便朝三暮四,水性杨花,什么表哥将军的,不闲人多吵闹么?   李霁停下手中的庶务,转眼已经到了第二日,加班加点处理完了政务,总算挤出一些空闲去看看嘉让了。   李霁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应府,想着这姑娘现在怕是刚回来,定是不想看到自个儿,所以特意拐着弯去了一趟文曲街,买了一份她爱吃的牛油糕。   进门的当口,却被告知,人已经被崔鹤唳带走,去了云玉楼。   李霁抿着唇,原本冷白俊美的面上雾气沉沉,仿佛山雨欲来之势,下颌线条紧绷,男人打马赶去了云玉楼。   崔鹤唳正带着嘉让挑选小侄儿的出生礼。   嘉让嘟囔着嘴,“将军,这个好看么?小婴儿会喜欢的吧?”嘉让捻起一对带着小金铃的手环。   “你喜欢的话,孩子自然就喜欢。”崔鹤唳不厌其烦的听她絮叨,拿起旁处一枚稍稍大一些的金手镯。放在手心一对比,就好像方才嘉让手里拿过的戒子。   这枚金手镯上刻着梅花纹路,弯曲的线条极为柔美流畅,崔鹤唳一眼就看上了这枚普普通通却又低调清雅的镯子,想着嘉让手腕又细又白,戴上铁定好看。   崔鹤唳粗厚的大掌牵起女孩儿宛若凝脂温玉般的小手托在掌心,在嘉让疑惑的目光下,崔鹤唳将梅花手镯带进了嘉让的皓腕上,这只手肌理匀称,白中带着些樱粉,细腻又软滑,崔鹤唳心想,若是放在手中把玩,应是刚刚好。   李霁一来便看到二人举止亲密,且应嘉让并没有任何防备之色,仿佛二人像楼中其他夫妇那般来为孩子挑选诞生礼的。   李霁看得额角的青筋一跳,周身笼罩着一层黑雾,“松开她!”   二人齐齐抬头,就见一脸愠怒的李霁。嘉让下意识的微微靠近崔鹤唳的身后,想要隔绝李霁看向自己的压迫视线。   想不到正是这样一个动作,瞬间惹怒了他。李霁二话不说将人从崔鹤唳的身后拉了过来,“跟我走。”   嘉让一急,她才不要回去那劳什子东宫,女孩儿一脸厌恶的挣扎着,小声道:“将军,我不要和他走!”   崔鹤唳也管不了那么多,对上李霁隐隐暴怒的眼神,牢牢地将嘉让护在身后,对李霁道,“殿下自重!”   李霁不看崔鹤唳,只一看不错的锁着躲得像只鹌鹑的嘉让,似乎忘了她正深受情蛊的影响而疏远自己,李霁声线也冷了几分,“孤再说一次,和我回去!”   嘉让扯着崔鹤唳的蹀躞带,待在他身边十分有安全感,过了一小会儿,女孩儿从崔鹤唳身后露出了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一脸警惕的道,“我要和将军一起,不要和你回去!”   说完拉着崔鹤唳跑出了大门。   李霁呆若木鸡的立在原处,心想自己沉不住气,怎么就分不清主次。既如此,崔鹤唳该是一同与大军前去崤关才是。   静立在门外的男子,目光灼灼的看着远去的女子背影,那就只能让她自己乖乖的自投罗网。   ......   “小姐,贺兰姑娘来了...”   “快请进来。”   贺兰颐忙不迭的疾步走到蔚然阁,还未寒暄,贺兰颐便火急火燎的道:“嘉让,快救救澜斯!”   嘉让有些懵,这是她头一次看见贺兰颐六神无主,急得快要落泪。   “怎么了?慢慢说。”她将贺兰颐带进了自己的闺房,将人好一顿安抚。   “英国公府通敌叛国的告示贴满了大齐的各个州县,现在英国公府里的人全部被抓回来下了天牢,我以为澜斯已经被家人秘密送出了京,没想到半道上被抓了回来,现在没参与其中的英国公府二房也被牵连,我担心澜斯会出事。”纪澜斯是她的小姐妹,她们一起同仇敌忾的怼过静娴,纪澜灿。也一起追逐过太子殿下,更一起相约以后嫁人生子也要做老姐妹。   但是她现在身陷囹圄,她去求哥哥也于事无补。她是她不可多得的好朋友,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送死,太子殿下喜欢嘉让这件事还是徐眠画告诉她的,所以现在只有嘉让能帮自己了。   嘉让一怔,“这件事是不是太子爷一手督办的?”   贺兰颐用力的点点头,女孩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哭诉道:“嘉让你知道吗,犯了谋逆罪名的,家族的成年男子连坐砍头,未成年的男丁流放苦寒之地,女眷就会被送进教坊司!”贺兰颐越哭越大声:“女子进了教坊司,一辈子都毁了,都毁了,我不要澜斯进那种鬼地方,她会害怕死的,嘉让,你一定要救救她,她前阵子还定了亲呢,是扬州的人家,她都没看过自己的未婚夫。”   贺兰颐语无伦次,嘉让心中也有了计较。她点点头,答应了下来,“我会帮她的,别哭了。”   只不过上次惹怒了那人,这次去求他,他会答应么?   作者有话要说:  时速500的我,哭的好大声!!! 第112章   派往阿耶汉的使者近日终于到达檀京, 在与鸿胪寺交接上回冬狩刺杀事件之后,历经半年,终于证明了四夷馆阿耶汉学子的清白, 阿丹那被解了监/禁, 鸿胪寺上下一致,决定为阿耶汉众学子举办欢送宴, 为他们践行。   阿丹那知道自己要回国了,若说大齐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也就是应嘉让了, 所以在走之前急忙去应府寻找应嘉让,只不过管事的嫌他是个外族人, 怕坊间又传出他们小姐的谣言,索性将人轰了出去。   嘉让还未得知阿丹那来寻自己, 带着庚七留下的面具,整装以待去了东宫。   江公公看着这人又回来了,忍不住好奇:“应小姐怎么又回来了?”江公公为李霁鸣不平,这姑娘忒不识好歹了些,殿下对她这么好, 怎么还想着要逃跑呢?   嘉让讪讪一笑,好歹是有求于人,姿态放低。   “公公辛苦, 劳烦帮我向殿下通传一声。”   江公公没为难人, 将她带进了正殿, 虽说应嘉让行事不厚道,但到底是殿下中意的人。   嘉让见江公公让她在正殿候着,而不是直接带她去见李霁,有些疑惑道:“江公公, 殿下还有其他的事务在忙吗?”   江公公觑了一眼书房的方向,道:“殿下日理万机,昨儿个批了一夜的折子,都不带歇的,这不,眼下又会见了崔将军。”   “崔将军?”见崔将军做什么?难不成昨日前日真的把他得罪了?要给将军穿小鞋?这男人怎么这样啊?   江公公叹了口气,您好歹疼惜疼惜咱们殿下啊!   “这不是崤关边境的戎狄又生了事端吗,本来是派一支军队前去支援,但殿下哀民生多艰,便想着速战速决,让崔将军前去,也好安了边关百姓的心。”   崔将军对于大齐边关战事频发地来说,宛如定海神针的存在,这个毋庸置疑,但前些日子将军还同她说过,他不需要去,怎么现在又变了?   过了一炷香,李霁来到大殿,嘉让正襟危坐,见他来了,连忙恭敬地起身见礼,女孩儿从前都是一身男衫鞠躬作揖,现在穿着一身娇柔的裙衫这般见礼,颇有些奇怪,但李霁没让她起身,仿佛故意使性子。   李霁走进嘉让的面前,居高临下的俯看她,嗤着鼻子,颇有些阴阳怪气:“怎么?来寻孤做什么?”   男子的声音冰冰冷冷的,嘉让有些打退堂鼓,只好以退为进,“殿下,您说我是中的情蛊,所以才把您忘了,那您说说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或许我可以回想起来。”   嘉让鞠着躬,不忘歪头看他。   这姿势颇扭曲,李霁大发善心,还以为她终于开窍了,“起来吧。”   “坐。”   太子发话,自然得坐,嘉让拘谨的坐在离李霁一臂距离的下首。   东宫侍女训练有素,上茶时未发出任何声音,安静得令人不安。李霁品茗,并不着急回答。   嘉让没心情喝茶,一眼不错的盯着李霁,心想,果然是天潢贵胄,喝个茶也和其它世家不一样,高贵优雅,就很赏心悦目。   李霁虽专心在喝茶润喉这件事上,但眼角余光都是嘉让的影子。待他喝完,这才打量了她一眼。   “你真要听?”   嘉让忙不迭的点头。   “也不是不能说。”   “那您说,您说...”好奇宝宝十分专注的听着。   李霁果然回忆了起来,“你救过孤一回,说孤是你见过最好看的郎君,你便色迷心窍,携恩索惠,纠缠于孤。”   嘉让听得脸都要皱成了一团,小声反驳道,“我那个时候还是个男子,怎么会...”这么不要脸呢?   李霁立马打断她,“你还要不要听?”   这句话毫不客气,很是严厉,嘉让被唬住了,像个做错事的小媳妇儿,呐呐道,“要的要的。”   “孤虽然烦你,但好歹你表明心迹,真情可贵,更何况你也救了孤,所以...”李霁逡巡着面前的女子。   “所以什么?”女孩儿咽了咽喉头,直觉是不太好的话。   “所以孤让你认清自己的位置。”   嘉让:“......”呃,好吧。   “只不过后来,你见孤确实不受诱惑,但你对孤又着实情难自制,便说出了自己的女子身份,望孤垂怜。”   嘉让心中腹诽:这也太毒了吧,编话本呢?   嘉让随声附和着,“殿下确实俊美非凡。”   李霁浓眉一挑,逼近了几分,男子灼灼热气呼洒在嘉让的额间,将女孩子白皙薄嫩的肌肤晕染了一抹绯红。   “你可知孤是如何垂怜于你的?”   嘉让一惊,被他诈得一愣一愣。男人与女人,暧昧与垂怜,她不得不多想。就在脑子里想些稀奇古怪的臆想,李霁的话仿佛一个炸/弹一般,将平地炸出了一个大窟窿。   只听得男人的声音并不干净,带着几分欲气的浊:   “你身上的红痣很漂亮...”   女孩儿瞬间瞪大了眼睛,再迟钝也该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嘉让心中颤颤,她身上的确有一颗小红痣,只不过是在腰腹上,还是近一年来才长的,她也是偶然一见,连兰荇都没告诉。那么私密的地方,他怎么会知道?莫非他...   “你无耻!”嘉让脱口而出,指着李霁大骂。女孩儿面色有一丝慌乱,看着李霁渐渐升腾起欲念的眼,心里七上八下的,早知道就开门见山说纪澜斯的事好了。现在弄得自己根本下不来台。   说完便霍然起身就想要走,李霁哪能轻易放走她,轻松将嘉让的手腕紧紧一扯,掐着腰直接带进了怀里,周身的侵略气息浓烈又嚣张,仿佛一团火焰,要将她燃烧。   本就是想教训一下这个自己送上门来的小白眼狼,他们之间的发生的事,他不想只有自己一个人记得,他希望嘉让自己能够想起来,这样的他们,带着记忆的他们,才完整。   李霁着迷的看着嘉让有些害怕的眼睛,指尖轻轻钳着她的下巴,通体舒畅的道,“恼羞成怒做什么?难不成你耳后的红痣还不能让人看?”   嘉让:“......”原来是耳后啊!   “你来找我,是为了纪澜斯的事么?想让我答应你也行。”   “真的?”女孩儿停下了挣扎,用手撑住他的胸膛,将二人相拥的距离推开,认真的询问李霁。“那你要我答应什么?”   “孤还没想好。让孤先想个一年半载兴许就想好了。”李霁觉着自己真是耍无赖似的。   “不行的,我过一阵子就要离开檀京。”可等不了你一年半载的。   李霁眉间跳了跳,想着果真是仗着自己的宠爱有恃无恐,他都这样一退再退,小混蛋就还不开窍?   “孤设置了檀京女学,你留下来做女先生不好吗?”李霁加以利诱,不信她不动心。   “真的?殿下真的创办了女学?”女孩儿灿烂的笑容说明了一切,嘉让仰着头看向李霁,一双小狐狸似的凤眸盛满了星河,水盈盈的望着他。   男人的喉结滚了滚,怀里抱着的姑娘生出了轻羽似的在撩/拨着自己。李霁眸色一暗,随即想到了梵巫医之前嘱咐的那番话,怕诱发了嘉让体内的情蛊,便松开了嘉让。   男子深藏功与名的拂了拂衣袖,继续利诱:“你若是留在女学,那么以后,和你有一样志向的女子也就多了一道选择。”   这些日子他想过,开办女学,改革旧制,可能会寸步难行,吃力不讨好,但想到自己喜欢的姑娘也曾因为世俗与教条而受挫的模样,总是想为她做点什么不一样的事。   李霁如今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一个温润有情郎,没了方才的不正经模样,男子一双深情眼,满心满眼都是眼前人,李霁放缓了声气,柔声道:   “方才的话都是玩闹。但是嘉让,留在孤的身边,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嘉让立马反应了过来,他这是想让自己留下来,所以无所不用其极?“我很感谢殿下在为女子谋福祉,但我真的不能与殿下在一起,殿下英明神武,很多姑娘都爱慕着殿下,可我收了心上人的定情信物...”   话还没说完,便被李霁沉声打断,“你收了崔鹤唳的信物?”   嘉让被他严厉的样子吓到,将军送了她一把西域金错刀,半开玩笑的说这是定情信物,她知道自己不该拿,但有什么东西将她控制了一般,最后还是带着回了家。   嘉让小心翼翼的点点头,李霁怒极反笑,突然逼视着一步步走近嘉让,女孩儿被他的眼神看得心头发毛,被逼得往后退。   可再退也有到头的时候,李霁将人围困在墙身与自己的胸膛之间,他忍耐着怒气,低下头,鹰隼般阴鸷的目光死死锁住嘉让的眼睛,随即不由分说,咬住了女孩儿的唇瓣。   嘉让的脑中仿佛电闪雷鸣一般,因这一吻,脑子里的记忆像电流一般猛然蹿过。   那些似有若无的记忆在她的脑海横冲直撞,女孩浑身陡然泛热。   李霁感受到她不安的扭/动,女孩儿的身子正软软的紧贴他,李霁突然反应过来,连忙松开她,将人半抱在怀中,果然,嘉让的眼神布上了一层病态的迷离。   李霁一直记得梵巫医说过,这个情蛊很古怪,基本无解,人会突然想起来自己的爱人,又会突然的忘记,而且在记忆交替更迭时大脑错乱一片空白,会被原始的感情牵引着走。   身体缺乏安全感,所以会竭力的汲取温暖,找到支撑点,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任何人都会让她忍不住靠近亲昵。   李霁懊悔至极,因为自己的冲动,险些害了她。随即对外头候着的江公公喊道,“宣梵巫医!”   作者有话要说:  我滴妈呀,还不让过,孩子没救了╮(╯_╰)╭ 第113章   李霁为了方便照顾嘉让, 特意让梵老先生在东宫住上些时日,所以江公公带着梵巫医来的时候,也不过半柱香时间。   嘉让的反应越来越强烈, 无法, 梵老先生放弃了祝由之术,只得为她施针。   过了许久, 梵老先生收了针。   “她如何了?”李霁焦急上前,看了一眼榻里仿佛被抽去了魂魄的嘉让。   梵老先生眉头紧蹙,道, “殿下,喂养蛊虫的宿主是不是已死?”   宿主是纪澜灿!李霁立马询问江公公。   “午时大理寺传来消息, 说是纪大小姐畏罪自尽,已经死了。”   梵老先生一听, 果然如此,虫蛊因宿主的怨力作怪,便会提前发作,太子正值血气方刚之年,榻上的姑娘说是人间绝色也使得, 这样看来,太子控制不住自己也是意料之中,梵老先生斟酌着开口:“殿下不应贪一时欢愉而冲动行事, 虽说情蛊无解, 但若是到了一定机缘, 也是可以不攻自破,草民查阅古书,有一味药是能压制住这姑娘体内的情蛊。”   李霁受教的点头,现在能压制也是极好的。   嘉让躺在榻上, 一时间觉得自己灵魂出窍一般,不能动弹,方才混乱的记忆里,她想起了一些虚虚实实的过往,难道李霁所说的是真的,她真的遗失了一段记忆?如果他说谎的话,那为什么她会想起小雀山,想起京郊冬狩,还有上元节的“之死靡它”?   不过很快,就听到有人匆匆将至的脚步声,“殿下,陛下不行了。”   修文帝如今是回天乏力,药石罔效,宫里人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个,太极殿的宫人黑压压的跪下了一排。皇宫的天空也是乌沉沉一片。   李霁赶到太极殿的时候,修文帝整张脸已经乌青,不过还吊着一口气,始终不甘心散去。   李霁走近龙榻,此时若说他是什么心情,他也不明白,他冷心冷情惯了,大概便是解脱吧,但就是现在这样的他,面对将死的父亲,还是生不出丝毫的悲悯之心,这是作为一个帝王该承受的孤独与寂寥。   李霁看着眼前行将就木的修文帝,已经不大能将他和记忆里那个父皇重合起来,但那些黑暗又小心翼翼的岁月,他却怎么也忘不掉。   旁人都以为修文帝最是宠爱西域来的贵妃,若不是死得太早,肯定就是大齐历代第一位异族皇后,甚至小小的他也想着,母妃是他一个人的母妃,父皇也是他一个人的父皇,他们会永远的相亲相爱,但是在皇家,哪有这样的戏折子?   他记忆深处一直不愿回想的那个月夜,他睡得昏昏沉沉,隔着大殿便是一道暴怒的男声,那声音是他的父皇,他迷糊的听见他说:“你生了谁的野/种?”   “你太脏了,你太脏了...”随后便是倾泻而下的水声,寒冬腊月的时节,就算是热水,也会迅速化冷。   他哆哆嗦嗦的站起身来,看着影壁上投射的两道身影,在烛火里,一个高壮的已经不像他的父皇,而是一头吃人的野兽,母妃就像野兽的猎物,立马会被撕碎得连残骸都不剩。   他看着母妃浑身都在反抗他的父皇,前所未有的,仿佛视死如归一般,而他的父皇,抡起一个能抓住他一双脚临空而起的巴掌,打在了母妃的身上,五岁的他,吓得一动不动,他哭喊着使劲拍打门窗,想要去救母妃,但没有任何人理他,被无边的恐惧与黑暗包裹着,过了许久,暴怒的父皇停止了他的拳头,转而又紧紧的抱住母妃,母妃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将父皇气得拂袖而去。   浑身是伤的母妃躺在地上,她的嘴角有血,白皙的面颊肿的老高,那是一个巨大的男人手掌,是他父皇的手掌,那个巴掌几乎打歪了母妃的整张脸。但她却笑了,笑得满足,笑得仿佛看到了希望。   那一晚,他发了高烧,这段看着母妃被宠爱她的丈夫殴打的画面,令他以为是一场梦,他不敢相信是真的,所以一直把它当做一场噩梦。   李霁神思恍惚了一下,最后,他看着修文帝,轻声道:“离开了你,她现在过得很好,并不是你怕她死所以放过了她,收起你假惺惺,自以为是的深情,若是不放了她,崔正钦便会站在崔正钰那一边,而你,也没有兵力与之抗衡,所以,放了一个女人,换来皇权的稳定,对你而言,还是值得。”   他一直都知道,自古帝王薄情寡义,他能杀害出生入死的忠臣,也能对最喜欢的女子拳打脚踢,他这一生都在为权势而活,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把皇位交到他的手上,也只不过是天命所归,即便他是帝王,也无法与天命抗衡。   修文帝浑身一僵,忽而激动的抽搐,这番话,无疑说到了他的痛点。   李霁站在他面前无动于衷,只冷冷的仿佛在观戏一般。   “孽、孽子...”修文帝有气无力的说出了最后几个字。   李霁觉得烦躁,压抑的烦躁,这个时候好想看见应嘉让,怎么离了她不过两个时辰,就开始想她了,要是没中情蛊的话,说不定她会给他一个拥抱,或者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不说话,也能治愈他。   李霁有一瞬的走神,修文帝回光返照一般,停止了大喘气,“怎么?你瞧不起朕?朕把皇位交给你,就是要让你变成同朕一样的人,小七,你同朕是一样的人,一样的...”一样的会为了权势杀死抛弃一切。   修文帝气数已尽,嘴巴大张大合间,眼睛瞪得奇大,听说人死前的最后那么一瞬,会想起来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修文帝眸中含着泪光,好似又回到了那一年的盘蓝王庭,翩翩起舞的少女提着裙角,向他奔来,若是当初没有争权斗势,而是一个不受宠的闲散王爷,他可真想舍了这番身份的枷锁,就留在西域,也许这一生都不会过得那样痛苦。   李霁眉头一皱,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修文帝,转身出了太极殿,对着外头跪着的一众人说道:“父皇,驾崩了...”   瞬间,台下乌泱泱的一片人哭得聚精会神。   ......   过了一夜,嘉让精神终于恢复了正常,她看着一旁正在为她梳发的闻筝,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上回我回家了,你没事吧?”   虽然是自己的错,把她迷晕了,但她还是有点担心李霁会怪罪闻筝。   “好姑娘,你可不知道,江公公把我好一顿罚,这个月的月例都被扣没了。今后你可不能再跑了,奴婢的嫁妆都要自己存呢。”   嘉让讪讪一笑,道:“罚了你多少银子啊?我还给你吧。”   嘉让说得认真,怎知闻筝“噗嗤”一笑,看着嘉让认真诚恳的模样,乐的合不拢嘴。   “你笑什么?”给钱所以太开心了?也对,她小时候缠着阿爹要钱买话本的时候也很开心。   闻筝摇摇头,心想未来的皇后娘娘可真是太可爱了,好想捏捏她的脸啊!   这时,外头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声音,立马有东宫的侍女前来回禀,“应小姐,闻筝姐姐,皇上殡天了!”   闻筝一喜,殿下现在岂不是成了新帝!不过立马反应过来,这是国丧,就算是心里欢喜也不能让人知道,不然会治大不敬之罪。   闻筝让小丫鬟先出去,随即将门关得严严实实。低声同嘉让道:“姑娘,方才你可都听明白了吧?”   嘉让点点头,这么说李霁已经是皇帝了?   “姑娘,咱们家殿下现如今已经是新帝了,身份贵不可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您可千万别再跑了,也别忤逆殿下的意思,按殿下这般爱重姑娘,届时您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子娘娘了。”皇后她到底是没敢说,毕竟殿下再喜欢应姑娘,按照应姑娘父亲的官职,也只能封个妃子。   嘉让心中一惊,瞬间紧张了起来,他要做皇帝了,那么到时候自己还能如愿的离开檀京吗?真要成了李霁的妃子,恐怕这一辈子都得困在宫墙之内吧?还没发生,光想想,嘉让就怕得两股战战,她才不要过这样的生活。   还没等嘉让想出办法来,李霁的动作先一步到来,他忙着操办先帝的丧礼,怕有人趁机对东宫出手,毕竟英国公府在东瀛还有一部分势力没解决。万不能掉以轻心。为了保护好嘉让,李霁加派了人手,将东宫围得水泄不通。   嘉让无法,老老实实在东宫待了大半个月。李霁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每次一说到要回家,李霁就开始打马虎眼,说什么外面危险,嘉让看他才是最危险的那一个。三日后就是最后一批无疆墨者启程的日子,若是她没赶上的话,真的就太可惜了。也不知道阿爹阿娘怎么想,仿佛默许了一般,就让她待在李霁的身边,也没人来探望她,八成有了小孙儿,就忘了她这个听话乖巧的女儿了!   有了!   嘉让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稳妥的法子。她提笔写了一封信寄回应府,信中言辞关切,问茗荷出了月子,身子恢复得如何,还有她那小侄儿如何如何,信的最后面,写了几句话给自己的贴身婢女,让兰荇带些解闷的话本子给她。李霁看完之后,嘴角微扬,心情颇好,看来她果真老实了许多。便允了她的贴身丫鬟前来向她回禀府中事宜。   兰荇第二日一早就到了东宫,嘉让见着兰荇现在的模样,简直要喜极而泣。   闻筝看着兰荇,心里直嘀咕,应姑娘的贴身婢女怎么长这样?奇奇怪怪的。   等人都退下后,兰荇揭了人/皮面具,道:“小姐,这样不会出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  要跑了要跑了 第114章   茗荷还没出月子, 一直在老宅静养,由于母乳不足,应夫人便请来了奶娘喂养着大孙子。茗荷怕到时候舍不得孩子, 狠了狠心, 让应夫人将孩子抱回了主宅抚养。   有奶嬷嬷照看着,应夫人悉心照料, 应大人夫妇如今最大的乐趣便是围着这个奶娃娃转悠。   应夫人不是个铁石心肠的,看着白白嫩嫩,和清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娃娃, 心里软作一团,当天休沐, 就将两父子叫来,商量着等茗荷出了月子就该给个名分。   “她也为咱们应家生下了长孙, 娘不是顽固不化之人,届时将她抬为良妾,你也算是对得起她。”应夫人以为自己这般通情达理,前些日子与儿子的隔阂就能烟消云散。   没成想,刚从茗荷那处喊回来的儿子却与她起了分歧。   应清让还是那个应清让, 只是有了妻儿之后,身上多了一份厚重的责任感,应有期没说话, 这些日子他看在眼里, 大理寺下值之后, 清让再也不是最后一个走的,经常跑去城南的地界儿买些零嘴,以前沉稳内敛,不苟言笑的儿子, 现如今因为有了喜欢的人,面上不自觉的带着笑意,他知道,这些都是因为孙儿的母亲。   应清让缓缓道:“孩儿如今做了父亲,该有所担当,所以孩儿想娶茗荷为妻。”这一番话说得坚定又从容,仿佛经过了深思熟虑一般,最后明确的开口。   应大人一听,眉头紧皱,面色难得的有些不虞,他是想过清让想让茗荷做贵妾。却不成想竟然是正妻。应夫人的反应则更为强烈,她立马变了脸色站起来:“我不同意!”   “你魔怔了不成?你娶了戏子为正妻,你的仕途不要了?你想让多少人戳着你爹的脊梁骨来笑话咱们家?”   应夫人越说越气,“你爹为了年年的事,糟了多少耻笑,要不是太子殿下出面摆平,咱们家哪还有安生日子过?清让,你清醒一点,你喜欢她,护着她就好,想让她做正妻,那就是害了她,害了自己,害了咱们家!”   应夫人坚决的把话撂下了,一点余地也不留。   清让知道眼下说不通母亲,所以孩子刚出生那一日便修书一封寄给了平都的舅舅家,他如今只有这个法子了。   清让看向父亲,道:“父亲,若是茗荷的身份当得起应家的长媳,您是否可以接纳她?”   应有期眉间郁蹙着,瞬间反应过来,清让这是为自己备了一条后路。   应夫人气极反笑,“长媳要管理账本,结算收支,操持家宴,结交官眷,她什么都不会,如何当的起这些?”   应有期扯了扯夫人的衣袖,对清让道,“你是如何打算?若是办法可行,爹不会反对。”   清让感激的看了一眼父亲,应夫人瞬间不是滋味了,合着她是个□□脸的坏角儿。   “舅母当年有一个早夭的孩子,供在远山道观,孩儿想让茗荷入了舅舅膝下,以息迟的身份,嫁给孩儿。”   舅母有个和年年差不多大的女儿,早年间染了风寒,不幸早夭,那些年舅母迅速消瘦,想为息迟招魂,但始终没有机缘,他也是无意中得知茗荷与息迟是同年同月同日在卯时出生,两人命格一样,一个早夭,但另一个却是长命。   无疑,茗荷能了却舅母的一桩夙愿。   清让将点默道长为茗荷占卜的批命拿给爹娘看,两人瞬间沉默,若是没有这个批命,应夫人定是要气得卧床不起,什么馊主意,让一个戏子做大哥的女儿,但她知道,死去的息迟,是横在大哥与大嫂之间难以磨灭的心病。   而今,一个一模一样命数的女孩儿终于出现了,他们不得不重新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两人罕见的松了口,清让面上不显,心里既轻松又激动,恨不得马上告诉茗荷,好让那个躺在榻上故作开心的女孩儿放下心来。   这一日,茗荷出了月子,五月的时节京城也逐渐闷热起来,清让为茗荷轻按着肿胀的腿,温声道:“我明早就要启程了,你想要些什么物件儿?我回来带给你。”   茗荷静静的看着他,眼中满是溢出来的温柔,“不用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手那么小,脚也那么小,怎么不是小孩子?”清让何时会这样说话,若是照以前,他也只对小时候的年年这样过。   茗荷极力的忍耐着眼眶里汹涌的泪意,真的好难,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为什么要让她那么自卑?   清让见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想起了大夫说过,孕育前后的女子大多情绪低落,更有甚至抑郁成疾。清让怕她难过,有些手足无措,随即往前探身,将茗荷一把搂住,轻轻的吻在即将掉泪的眼睛上,心疼道,“小虎怎么会有一个爱哭鼻子的娘亲呢?”   小虎是他们孩子的小名,大名叫应宗凛,孩子早产体弱,父亲求了批命,得取一个大一点的名字才能镇住孩子的命格。   茗荷破涕为笑,就当最后一次放纵自己好了,她不再犹豫的伸出手,也结结实实的拥住清让。   清让见她心情好了一些,抱着的女孩儿身上温热软滑,虽然母乳不足,但还是有一股鲜甜的奶香味,整个人仿佛是一颗浸没在牛乳中的蜜桃。   清让有些心猿意马,加上坐月子,他有整整九个月没有碰过她,当初在画舫上第一次尝了滋味,那种□□焚身的强烈感受,让人忍不住浑身颤栗,清让的手慢慢滑向了那处醉人的丰盈...   茗荷身子一僵,知道他想做什么后,脸上蓦地一红,清让有些收不住动作,吻着她的耳垂,喑哑道:“可以吗?”   声音里是浓烈的欲。   茗荷想起伺候的嬷嬷走之前吩咐的话,“男子贪欢,别看大少爷无欲无求一个仙人样,得了滋味,都是狼性。女人的身子脆弱着,特别是产后,姑娘你切莫由着大少爷行房。”   嬷嬷知道是大少爷强迫的这姑娘,又好心道:“若是大少爷强要你,你就告诉三少、三小姐,你与三小姐相熟,三小姐会帮你。”   嬷嬷突然发现自己说错话了,三小姐还是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怎么能知道这些。随即讪讪一笑,“总之这段日子不能同房,日后落下了妇人病,就麻烦了。”   茗荷听进去了,她很感激嬷嬷和她说这些。她没有母亲,也没有女性长辈教她这些,什么都不懂,以至于第一次在画舫的时候,身下全是血,疼得站都站不起来。   茗荷微微挣动,将清让推开了一些,瓮瓮的摇头道,“嬷嬷说刚出月子不可以。”   ......   “什么?你再详细点说!”嘉让一脸震惊。   兰荇想了想,道:“大少爷去了平都的第三日,茗荷姑娘来了主宅,抱了一会儿小少爷,又去大少爷的屋子看了看,一切都正常,那日夜里人就不见了,什么都没带走。   大少爷昨日回来的时候人都急疯了,奴婢从没见过大少爷那副样子,看了茗荷姑娘的信后,整个眼睛都是红的,立马就去了大理寺,调了一张逮捕令,说茗荷姑娘偷了少爷最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嘉让喃喃的问道。   “心吧...”小姐不在,兰荇最近也闲得看起了话本子,随即脱口而出。   嘉让给了兰荇一记爆栗,“大哥哪有这么肉麻!”   “对了小姐,茗荷姑娘也给你留了一封信,奴婢没给少爷,偷偷带过来给你的。”   嘉让接过信,上面的火漆还没拆,嘉让快速扫过。   【谨启者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挚友三郎,见字如晤   阳春三月,宜州一见,经年之喜,甚感恩   嘉让,你是我生命里永远的三郎,我的挚友,经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聚。若是有缘,必定再与你共饮一壶梨花酿。   离别的日子终归要来,没来檀京之前,我便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来了之后,我能确定我不属于这里。没能当面同你告别,真是人生一大憾事,不过,有遗憾才是完整的人生。   愿你此生美满,得偿所愿。   唐家秀浓 】   嘉让突然笑着笑着就哭出了声。唐秀浓,她叫唐秀浓,从来不是什么茗荷,她是姑苏唐家的后代,误入风月,她永远是茗荷,彻底走出泥潭里,她才叫唐秀浓。嘉让的心间仿佛被充盈一般,她也要祝她此生美满,得偿所愿。   兰荇看着小姐突然哭了,还以为信里是什么凄凄惨惨的话。   嘉让抹了一把泪,差点喷出了鼻涕泡。   时间不等人,嘉让戴上兰荇的人/皮面具,她在信里提醒了兰荇,第二排架子上的话本,讲的是女主戴着人皮/面具逃出生天,兰荇果然懂她。   戴上面具的嘉让这一次昂首挺胸,光明正大的出入东宫,走得无比畅快。   待东宫的人反应过来,嘉让已经跟着第二批的无疆墨者出发,在城门口处挨个掏出路引通行。这个路引还是将军临走前交给自己的,这一支墨者团队还有将军安插的人在里面,所以这一路她都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瞧瞧,将军多么尊重她!   轮到嘉让时,守城门的将士刚要把路引还给嘉让,正当嘉让满心欢喜的接过路引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冲城门处大喊,“拦下无疆墨者!”   糟了!   嘉让立马摸了摸自己的脸,慌什么,这不是戴上了人/皮面具呢吗?稳得很,稳得很。   东宫侍卫下马,挨个看过去,越看心里越糟,嘉让不慌不忙的用纯正的少年音道:“军爷,我们赶着去漠北做好事建设边疆呢,您倒是快点啊!”   东宫侍卫急得满头大汗,难道应姑娘已经出城了?殊不知眼皮子地下的正主闹得最欢。   耽搁越久,出城的百姓越发的躁动,纷纷表示不满,东宫侍卫也不能耽误人家城门处的正常通行,加重守城将士的工作量。随即请示了一同前来的暗卫大人斑影。   随着斑影点头,嘉让松了一口气,顺利拿到路引,开开心心的走出了城门。   没成想,天降祸事,还没走两步的嘉让被人突然腾空拎了起来,来者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冷冰冰的铠甲。   城门处的士兵立马恭敬抱拳道:“指挥使大人!”   嘉让扭头,竟然是贺兰集!不会这么倒霉吧。   嘉让戴着面具哭丧着个脸,贺兰集的一双狐狸眼要多狡猾有多狡猾,男人冲着好久不见的嘉让笑道:“年年表妹...”   嘉让被贺兰集二话不说的扣在了他当值的地方。   少女仿佛一只鹌鹑似的缩在了贺兰集下首的椅子上,霜打的茄子也不过如此。   贺兰集眉眼含笑,调侃道:“不愧是你,胆大包天,伪造路引...”   嘉让哑口无言,只能受着贺兰集的口头教训。伪造路引,那是要关大牢的,虽然这个路引是将军给她的,虽不至于把将军关进去,但好歹是自个儿理亏,嘉让缄口不言。   “这会子委屈的缩在这里给谁看?”   嘉让抬起小脸,看了一眼一脸怡然自得的贺兰集,他上个月才从沧州回来,整个人晒得黑了一圈。嘉让瓮声瓮气道:“你要把我交给太子吗?”   他们是一伙的,她想当然的以为他会把她移交给太子,他们的表兄弟情实在脆弱呀...   “不想让我把你交出去也行...”贺兰集拖长尾音,狡黠的看着嘉让。果然,女孩儿满眼放光,感激的看着他。   “给我做媳妇儿,我当然会护着你。”那有些不着边际的语气颇有些无力的玩味。如果她答应,他立马二话不说的将她护在身后,谁来了也不会交出去。   嘉让眼里的光立马暗了下去。   贺兰集心中一沉,干脆不看她,本就与她再也无可能,这样说着口头上的便宜话,只会越说越郁闷。   没想到李霁来得如此之快,门附一被推开,嘉让吓了一大跳,李霁一脸疲态,看着缩在一角的女孩儿,颇有些老父亲寻找离家出走的小女儿的无力感。   李霁没看贺兰集,觑了一眼嘉让,冷冷道:“还不走?”   “老父亲”失望了,接下来就是一顿胖揍吧?嘉让也不怕他接下来做什么了,折腾了这么久还是没能顺利出城,其实她也被这猫抓老鼠的把戏玩累了,嘉让索性破罐子破摔,“我不走,我要出城!”   李霁手指拧了拧眉间,深呼了一口气,直接上手将人抱起带走。   怎知嘉让使了蛮力,一把伸手死死抱过柱子。   李霁:“......”   贺兰集:“......”   场面一度不好看了。   嘉让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又叫又哭:“你骗人,你骗我!你以前对我说我过,要祝我一念山河成,一念百草生,我就是想做无疆墨者,我就这点念想。你都还要扼杀!这下好了,我的河干了,草枯了,我再也不会快乐了!!!”   贺兰集看着一脸铁青的李霁,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尴尬道:“要不先把人放下来?”   李霁动作一顿,蛮横的将人托着屁股抱在了身前,嘉让瞬间比李霁高了大半个脑袋。生怕自己掉下去,紧紧的扶稳男人的双肩,还不忘后仰,拉开这尴尬的距离。   李霁看她傻愣愣的哭得也好看,有点开心的道:“你想起来了?”想起了以前他对她说过的话。   嘉让缩了缩鼻涕,小脸哭得通红,傲娇的把头一扭,“没有!”   李霁将人往上颠了颠,咬牙道:“小混蛋!”   说完便当着贺兰集的面将人就着这姿势跑了回去。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个人嫌狗憎的东宫,嘉让原本对李霁长得这么好看,还设置女学的好感度立马跌至谷底,再不开口说一句话。   李霁看着这般倔强的女孩,认输一般的低声下气,“等你想起了我,我便放你走。”   嘉让不看他,也不说话。李霁烦躁极了,有些压不住这几日里的戾气,但想起了修文帝临死前那一句,他又硬生生的把脾气憋了回去,他才不会对喜欢的姑娘斗狠。   男人叹了一口气,一把拥住嘉让,在人挣扎之前,李霁在她耳边轻声道,“让我抱一下,我就让你离开...”   不知为何,这一句妥协的话,夹杂着各种情愫,嘉让信了这一句,便没再动。 第115章   六月的雨洗涤着炎炎夏日, 蝉鸣聒噪,李霁走在凤渠宫外的小道上,即便身为至高无上的帝王也会因着天气而闷热躁意的时候。   司礼监掌印在李霁身后亦步亦趋的回禀着:“陛下, 昨儿江淮进贡的梨花木, 奴才想着雕刻些什么花样,一时拿不准主意, 陛下可有喜欢的样式?”   司礼监掌印知道现在中宫空悬,皇上又爱来凤渠宫歇着,歇着就歇着吧, 还净爱往凤渠宫里装点,若不是芳絮姑姑提点他, 他竟还不知陛下有喜欢的姑娘,还以为皇上这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   凤渠宫是历代皇后的居所, 而皇上登基一年了也未立皇后,想来是为了那位应祭酒的小女儿了,也不知这姑娘犯什么糊涂,好好的皇后娘娘不做,竟跟着无疆墨者四处跑。   李霁默了一默, 人已经到了凤渠宫中,凤榻是在他登基后不久便着人开始做的,雕刻着老式的凤鸾和鸣花样, 因着是他们的婚榻, 李霁还破天荒的亲自去监工, 惹得匠师们一个个如临大敌。虽然皇后娘娘的人选都还没影,但他们一刻都不敢耽误。   “做一把摇椅,简单刻些翠鸟的样式。”   他曾经见过嘉让躺在那个阿耶汉人的摇椅上,立秋的时节, 好不容易有几日艳阳天,她仰卧在摇椅上懒洋洋的晒太阳。面上盖着一本外族书,怡然自乐的轻轻摇着,那惬意又悠闲的午后,自己竟看得津津有味。   但一想到她去岁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去同那个外族人道别,还理所当然的将那个外族人的摇椅收下,心里顿时就愤愤不平。   又道:“图样设计好了,呈给朕过目。”定是要比那个好上十倍百倍!   得,他们陛下这是又要给未来的皇后娘娘添置物件儿了。   司礼监的掌印退下后,江公公在一旁鞍前马后,等李霁坐定,江公公将檀木架上的书籍画册检查了一遍,“陛下,这儿又添置了新的,等应姑娘回来,铁定高兴。”   李霁揉了揉眉心,顺势半倚在榻上,道:“她如今怎么样了?”   离开整整一年,他派出去的暗卫每隔半月便回禀一次她的动向,上一回人已经到了高丽,说是进了成均馆考学高丽语,人是挺聪明的,但总是突然冒出几句暹罗语,听得人云里雾里,闹出不少笑话。不过人已经在无疆墨者里面站稳了脚跟,随着这一年来的宣扬女学,墨者里也加入了不少的女子。反观檀京的女学进程,任重而道远。   江公公面上挂着笑意,“回陛下,暗卫营的人明日才能将消息送回来。”   李霁颔首,算着日子,此趟高丽之行,差不离也要结束了,应有期的意思便是今年秋天,让她回家,贺兰颐与应敏让的婚期定在了金秋,想必嘉让也得到了消息。   江公公看着陛下合上了双眼,这是要在此小憩的意思了,江公公识趣,将金钩一撤,绣着金线的仙鹤床幔层层垂落,阻隔了外头刺目的光影。   江公公微微叹了一口气,想着这一年来陛下的种种经历,谁能想得到登基短短一载的年轻帝王文韬武略,退戎狄,平西番,私底下竟被一女子吃得死死的。还力排众议,从国库中拨出银钱来设置女学,只为让应小姐此番远行打上顺理成章的名号,将来入主中宫也好挡住史官们的嘴。   江公公忍不住摇摇头,原以为陛下自小冷心冷情,只对权势地位有占有的欲望,于女色上并不上心,后来应小姐的出现,一直刷新了他的认知,原来这样的陛下也会动情,也会嫉妒,也会因为心爱的姑娘掉了几颗泪,而放下身段,去哄,去妥协。   这在之前,他真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得天子如此重视爱戴,实属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若不是情蛊作祟,让应小姐忘了陛下,恐怕此时陛下也用不着聊以书信作为寄托。   李霁很久没有做梦了,这一回不知为何,他梦见了嘉让,她依旧是应家的三小姐,因为万烨的倒台,姜家与应家站错了队,从而受到株连,应有期与两个儿子被流放岭南,为了保护应夫人,应有期在前夜休妻,将应夫人送回了平都娘家,一并带上了嘉让。   却被追捕而来的官差拦住了去路,应夫人被休弃之后已经没了待罪之身,但应有期的女儿却逃脱不了充入教坊司的命运。   他眼睁睁的看着嘉让被锁链捆住了白嫩的双手,印出了青青紫紫的痕迹。那姑娘被吓破了胆,咬着唇一直哭。   李霁心急如焚,恨不得将那些官兵粉身碎骨。   却什么都做不了的看着她被推进了教坊司的大门。那姑娘从小被保护的很好,应家从未让她出去参加宴会,与人交际,那么单纯的一个姑娘,不知道教坊司是什么,只以为是京中大牢,在被得知是官妓之时,万念俱灰,她宁肯死,也不受这样的屈辱。   但她模样着实太过惹眼,教坊司的姑姑自是不会让她如意,将人灌了药,直接献给了李霖。   与李霖一同上了画舫的他在一旁冷眼看着,穿着暴露的女子一脸媚态却满眼寻死的空洞让人心中一惊。李霁不由多看了两眼,却被李霖捕捉,李霖见他有兴趣,有意拉拢的将人送给了他。   李霁拒绝,他对女子毫无兴趣,这次和老四出来也只是为了江淮私盐案一事。   李霖见他拒绝得干脆,索性转手送给了大胜归来,坐在一旁喝酒的崔鹤唳。   “七弟,这便是你的不对了,咱们既是同盟,现在扳倒了老三,定是要好好助兴一番,从前当你年岁小,如今快弱冠了,再不沾沾女人的身子,难道真要成仙不成?”   李霖打趣完了李霁,转头便对崔鹤唳称赞道:“肃玠,此次回京清算了万烨,你功不可没。”   “不敢当。”崔鹤唳一贯少言寡语。却紧紧盯着站在三人面前的女子。嘉让身子里的药绵密的爬满了周身,动一下都是陌生又可怕的情/潮。她站在这里如同一件大街上的货品一般,被人肆无忌惮的打量,羞愧得恨不能立马自尽。   李霖爽朗一笑,看出了崔鹤唳眸中的意兴阑珊,对面前的小美人倒是过分的关注,想着是官妓,今日给了崔鹤唳,明日他再来春宵一刻也是一样的,“美人配英雄,肃玠,这小美人是少见的好颜色,本宫先让给你了。”   “那臣就多谢四皇子。”说完,将面前玲珑有致的女子一把抱起,在二人的注视下,将嘉让抱进了厢房。李霁听着里头衣服被撕裂的声音,立马被惊醒。   帐子里黑漆漆一片,李霁惊慌的挥开了床幔。   江公公见皇上只小睡了一觉而已,怎么额上汗津津的?脸上也没了血色。   “陛下怎么了?”   “应嘉让的消息呢?”声音里尽是方才梦中的惊慌之色。   恰巧这时,斑影求见,李霁让人进来,斑影抱拳跪下,“陛下,应小姐自高丽离开后,行船至渤海湾,遇海上倭寇,这一群人应是有组织有预谋行事,应小姐不幸坠入海中...”   斑影素来刚正,这时却不敢看李霁的反映。   江公公格外担忧,只见李霁眉间一抹厉色甚是可怖,面色更是铁青,下颚似是一根被拉满的弦,紧绷得吓人。   “陛下,应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您...”江公公话还未说完,李霁硬生生打断,“派一支暗卫,随朕前去渤海湾。”   “陛下,这万万使不得!”江公公整个人都慌了,皇上都走了,这还如何上朝?   “传令下去,渤海湾留有东瀛余孽作祟,朕派兵清剿。”   说完,立马御驾出了宫门。   ......   嘉让被渤海湾附近的一群海女救上岸之后,大家纷纷围着这个面容精致漂亮的小公子,小蛮二话不说,解开了嘉让的衣襟,众海女纷纷惊呼,“小蛮你疯了,脱男人的衣服,你是要嫁给她的!”   “是啊是啊,她细胳膊细腿的,你嫁给了她,饭都吃不饱!”   “那也不能见死不救!”把嘉让救上岸的海女皮肤黑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众人噤声,连忙背过身去,生怕看见了男人的身体。   小蛮手哆嗦着解开了嘉让的里衣,里面白生生一片,比刚剥出来的扇贝肉还要白嫩,再瞧瞧自己被海水泡得皱巴巴的黑爪子,顿时觉得嫁给这样俊俏的小公子也是蛮好的。   脱完之后,看着她胸前缠上的布条,小蛮手一顿,接着将布条拆开,瞬间一惊,怪不得刚刚按压她的胸口,还是不能把海水弄出来,原来缠上了束胸布。   原来她还是个女孩儿!   小蛮来不及多想,接着按压着嘉让的胸口,终于,昏迷不醒的女孩嘴中吐出了水,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小蛮惊喜的同海女们道:“她醒了,她醒了!”喊完还不忘将嘉让的衣服裹上她袒露的胸脯。   海女们看着睁开一双凤眸,迷迷糊糊的嘉让,几个少女脸上瞬间就红了,同旁人窃窃私语道:“她是哪里人啊?长得真好看。”   “该不会是姑苏的小郎君吧?我听阿爹说,姑苏的男人都是水做的...”   小蛮见嘉让的模样傻乎乎的,同其他海女道别,将采来的鲍鱼扇贝往肩上一背,同嘉让说道:“你跟我回家吧,我可以给你做饭吃。”   嘉让点点头,她的脑袋很疼,小蛮就拉着她的手慢慢的走。   “你叫什么名字?”小蛮问。   “我叫...我叫...”嘉让想了想,又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第116章   渤海湾附近是一大片渔村, 男人们出海,女人们在家做饭带孩子,似小蛮这种家里只有一个阿婆的绝户, 在村子里没人撑腰, 日子过得很是辛苦,就连以后嫁人都很难。   所以, 她不能跟着男人出海,但可以做海女维持生计,赡养阿婆。   虽然嘉让撞着脑袋失忆了, 但小蛮见她浑身散发着与渔村格格不入的书卷气,又实在好看的紧, 一看就不是她们这种小地方的人,小蛮忍不住问道:“你是妈祖娘娘派来的仙女吗?”   嘉让摇摇头, “我不知道。”她只记得有很多人想要抓她,她逃跑的时候撞到了什么东西,震得头晕晕栽栽的,然后掉进了海里,就突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小蛮觉得她可怜, 边做饭边安慰她:“以前也有在海里撞着脑袋的人,过几天就好了,阿婆说, 海是很神秘的, 我们要敬畏大海。你一看就是个好人, 妈祖娘娘会保佑你的!”   嘉让点点头,她也觉得自己应该是个好人。   “小蛮,你家里的人呢?”说完,小院子外走来一个杵着拐杖的老太太。   “那是我阿婆, 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小蛮阿婆老花眼,看见小蛮带人回来了,太远了瞧不清长啥模样,声音颤巍巍的道:“丫头,是海娃来了吗?嗨哟,阿婆就知道海娃不是那样忘恩负义的人。”   嘉让见小蛮的手一顿,撇了撇嘴,道:“阿婆,是我朋友,不是海娃,你以后别提他。”   阿婆一愣,眯着眼睛努力的看着嘉让,疑惑道:“怎么会呢?我今儿看他下学,在村口碰着他,还嘱咐他来家里看看你,他没来啊?”   嘉让看着爷孙二人,对佝偻着背的阿婆道:“阿婆好,我是...我是小蛮的朋友。”嘉让依旧下意识地用着少年音色。   阿婆一愣,“咋还是个男娃娃嘞?小蛮,你怎么敢和别的男娃娃处在一块?你都是和海娃定过亲嘞,你可不许糊涂啊!”   一说完,院子外就来了个凶神恶煞的大娘,她一脚踹开了小蛮家的院子,叉着腰破口大骂道:“个死老太婆子,我们屋头早就同你们退亲了,死虔婆还来败坏我海娃的名声,看我不拆了你家院子!”   海娃娘说完就开始砸院子里的东西,嘉让一开始被她这凶悍的模样唬得一愣,趁着这空隙,海娃娘直接抡起了劈柴的砍刀,往院里养鱼的大缸砸去,一时间,鱼缸哐的一响,全部裂开,鱼和水全部涌泄而出。   嘉让看了一眼气到发抖却不敢发作的小蛮,还有一脸焦急的阿婆。心下一思忖,道:“大娘且慢。”   清润的男声一起,海娃娘果然止住了撒泼,她顿了一顿,刻薄的面相狐疑的打量着一派清正的嘉让,又看了看她身后的小蛮,随之音调一变,“哟!你这绝户家里还有男人呐?小蛮,不是婶子说你,我家海娃现在可是童生,到时候是要考秀才,做夫子的,你有什么脸嫁来我们屋头?不是要嫁人吗?这不就是个男人吗?”   小蛮不理她,将破鱼缸里的鱼一条条拾起来。   嘉让却笑着道,“婶子莫要胡说,我是从镇子上来的,和海娃一个书院,海娃说她娘最是亲和,怎么...?”嘉让一脸不可置信的打量着海娃娘。   海娃娘面上讪讪,镇子上来的,还是海娃的同窗,她可不能给海娃的同窗留下坏印象,连忙道,“小郎君,你不知道,这丫头坏得很,纠缠我们家海娃,海娃是要读书的哩,不能被她耽误了。”   说完便留下一地鸡毛,拍屁股走人。嘉让知道小蛮有难处,便没问到底怎么了,毕竟她也是个外人。   到了晚间,一直沉默不语的小蛮给嘉让拿了一套她自己舍不得穿的衣裳,道:“这是我去年做的新衣裳,你比我高,应该合身。”   “你的衣裳,怎么不做自己合身的?”她哪里知道,穷苦人家一套衣裳要穿好几年乃至十几年,女子将衣服做大一些,遮住身体曲线,不至于遭男人惦记,若是长高了以后也能接着穿,到时候怀孕了也不会勒着肚里的娃儿。   嘉让听完这些,面色沉凝了下来,脑中一闪而过一个男人的话语。   【你若是留在女学,那么以后,和你有一样志向的女子也就多了一道选择。】   嘉让甩了甩脑袋,对小蛮道:“今天那个凶巴巴的大婶说她儿子在读书,认为你配不上他,小蛮,你这样好,我觉得他才配不上你呢!”   小蛮抿嘴笑了笑,“今天还要谢谢你替我赶走了她,你不知道,我们这个村读书人少,金贵,海娃要是考上了秀才,可以讨村长的女儿做媳妇儿,我只会下海,他当然不想娶一个海女...”   没由来的,嘉让心里闷得难受,这是大齐所有女人的命吗?离不开嫁人生子,失去自己的价值去成就另一个男人?   她道:“如果你也能读书识字,做夫子,做女先生,他们哪还敢看不起你?”   嘉让说得激动,小蛮被她眼里的光闪了一下,心里不知为何有一束烟花在绽放似的,随即又暗了下去,“我没有钱上学认字,再说书院也不要女子...”   嘉让心中一热,大声道:“我可以教你啊!”   第二日,整个渔村都传开了,小蛮救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就在她家炕头躺着,村里的流言蜚语满天飞,嘉让跟着小蛮光明正大的去海边,她家没有纸笔,也买不起纸笔,嘉让便在她下海上岸后抽空教她认字,既不会耽误她的生计,也能有空闲认字。   虽然嘉让失去了记忆,但她却发现自己还能认字,还能背诗。所以捡了根树枝,在沙滩上写写画画。   二人这般动作引来了不少海女围观,大家一个个嗤笑着小蛮:“还想做女夫子呢小蛮?饭不要吃啦?”   见二人不搭理她们,依旧埋头念念有词,三天过后,小蛮已经会了三十个大字,沙滩上开始有两个海女也来听嘉让怎么教嘉让识字。   一听不得了,那拟人化的几个字,栩栩如生一般印在了几人的脑袋中。   “馬,你们看,高头大马,所以这上面是马头,马头这里是马的眼睛,眼睛是目,这里是它的鬃毛,这里是它的尾巴,下面四个小点,就是马的四条腿...”   “小郎君,我会写了!”有个海女拿着树枝在沙子里一笔一划的写着。很是高兴。   嘉让一看,夸赞道,“你的字很端正,很漂亮!”   海女一听,脸都羞红了,海也不下了,就蹲在嘉让身旁,如饥似渴的同她认字。   这时,不远处好几个人带着家伙什赶来,为首的那人便是海娃娘,她大声喊道,“就是他,这个小混账冒充书院里的读书郎,还住进了绝户家,我看这人来路不明,是要给咱们屋头抹黑啊,村长你看看,她还教小闺娘认字,她想干嘛?她想祸害咱们屋头的小闺娘不成?”   嘉让拍了拍身上的沙子站起了身,身旁几个海女也战战兢兢的站起了身。   海娃娘将嘉让在沙子里写的字全部用脚给推平了,大言不惭道:“教女娃识字,脸皮都不要了!村长,要我说,把这淫贼直接沉海!”   几个年轻的海女一惊,小蛮将嘉让护在身后,母鸡护崽一般,警惕着看向海娃娘,大喊道,“她不是淫贼!”   通过这几日的相处,小蛮虽然目不识丁,但她觉得,嘉让就是妈祖娘娘派来的神女,只不过神女下凡会失去天上的记忆,所以她什么也想不起来。要不然她一个女子,坠海了还能活着,还认识那么多字,还给她讲《山海经》,《西域游历》,这些是她在村里根本接触不到的知识。   “护着这野男人这么紧,小小年纪不学好,幸好我家海娃心智坚定,没被你缠上!村长你看看,这淫贼身上还穿着小蛮的衣裳呢!”   此话一出,大家盯着嘉让身上的衣裳,少年郎气质出尘,这衣裳虽然宽大,又是禁脏的莲青色,却也被他穿得像翩翩公子似的。仔细一瞧,的确是小蛮的衣裳。   村长铁沉着脸,让身后的几个汉子上前绑了嘉让,嘉让原本想好了法子怎么对付这些人,怎知小蛮推开那几个汉子,下跪向村长道:“侄女没求过阿伯,但这个男人是我从海里救上来的,我喜欢他,我要嫁给他,阿伯不能将她沉海!”   嘉让:“......”   众人面面相觑,村长也有点分不出个所以然,一旁的几个海女也求情道:“是啊是啊,村长您可怜可怜小蛮吧,这个少年郎会认字,他给小蛮家做上门女婿,他们家就有男人了!”   村长打量着嘉让,又看了看几个海女,出声道:“你真会识字?”   “她不仅会识字,还会八股文呢!”小蛮立马出口,因为她知道,就连海娃都不会八股文,说是八股文那是举人才会的东西。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海娃娘不信,阴阳怪气道,“八成是个骗子,上回她就骗我说是海娃的同窗。还会八股文,那我家海娃还能考状元哩!”   嘉让不紧不慢道:“村长,我的确会八股文,您若是信我,我便先从破题,承题,起讲开始。”   村长半信半疑的点点头,嘉让便跟着人前去了杨家祠堂。   “陛下,不去将应小姐带回来么?”江公公看着那个主子心心念念的人,头一回体会到,原来她真的在坚持着一些能够改变很多人命运的事情。   李霁目光清明,若有所思的盯着那道一年未曾见过的背影,他喜欢的人,正在给黑暗带去火种... 第117章   渤海湾的小渔村, 杨家人世代居住在此,以打渔为生,杨家村长将人带回了祠堂。   守在外头的老汉见着村长带人来, 忙上前询问。   “贵叔儿, 这后生说他会八股制艺,我来让她试试, 你去把海娃叫来!”   “诶,还有这等厉害的后生?”贵叔眼睛不好使,眯起来打量了一番嘉让。   嘉让后头跟着几个海女, 一个个离得老远,嘉让知道, 祠堂是不允许女子进入。   杨村长在嘉让踏进门来之时,特别警告了一番, 道:“进了我杨家的祠堂,便是我们杨家村的人,你要是真会八股制艺,想娶小蛮的话,我不会反对, 但这是口出狂言的话,我们村里人就只能将你沉海。”   杨村长说得厉害,嘉让只迟疑了一下, 相比于如今这局面, 还是进去露两手再说。   大齐以农立本, 嘉让就以渤海湾的渔业为题,洋洋洒洒半个时辰后,海娃才姗姗来迟。   嘉让看了一眼门口赶过来的男子,十七八岁的模样, 皮肤不似其他渔民那么黝黑,长得也一表人才的,和他那个娘实在相去甚远。   一想到这人和小蛮有过婚约,却不知为何要退婚,嘉让便戴上了有色眼镜看他。   海娃向嘉让见了个同窗礼,然后接过黄纸,一通看下去,顿时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向嘉让,“敢问兄台姓名?这真是你所写的?”   村长也是读过书的,不过只是个童生,连秀才也没考上,他们村里这些年,也就只一个海娃读书好些,县里的夫子说过海娃明年定能考上秀才。   村长一眼不差的盯着嘉让在书案上奋笔疾书,自是做不得假。   “自是。”嘉让一派淡然出尘,若海娃只是个童生,定是看不懂这等晦涩难懂的八股架构,如果他看得懂,恐怕他的才智不止如此。   海娃眼里满是希冀的光,他看向村长,道:“这位小兄弟的文章极好极好,村长,我想请这位小兄弟去家中坐坐。”   嘉让挥了挥手,道:“兄台不必,小蛮还等着我回去吃饭,便不去你家中了。”   “小、小蛮?”海娃神情一顿,支支吾吾道:“你便是小蛮救下的少年?”   嘉让头一点,有些倨傲道,“正是,你就是海娃的话,麻烦把你娘砸坏了的水缸钱赔一下,毕竟你也是个读书人,读书人的脸面还是要有的,对吧?”说着嘴角一勾,眼神不善的看着海娃。   海娃呐呐的点点头。   “既如此,在下告辞!”说完便直直走向屋外翘首以盼的姑娘。   村长看着嘉让的背影,心中一合计,对海娃道:“务必将他留下来,海娃,咱们村里读书人太少了,得想想办法,让他心甘情愿留下来教书才行。”   二人走在路上,小蛮不免忧心忡忡,“你进了祠堂,可千万别被人发现了身份,不然会被拉去沉海的!”   方才杨村长的警告,嘉让就知道,他们真的会做的出这样的事情。   嘉让颔首,不过小蛮立马就舒展开了笑容,“你真的好厉害啊!竟然会八股文,我也想学!”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算了,学了也没用,我又不能去科举。”   “怎么没用?不是说当今天子正在施办女学吗?小蛮那么聪明,一点就通,若是学了这些,没准以后就能成为女夫子,还能在杨家村做教书先生呢!”   小蛮撇撇嘴,“我才不想留在杨家村呢...”   “为什么?”   小蛮低声道:“小时候爹娘还在,我们家是村子里最阔绰的,阿爹有一条大渔船,出海的时候捕的鱼是最多的,海娃读书厉害,阿爹就看上他了,海娃娘巴不得,所以很快就定了亲。   两年前,阿爹本不想出海的,但架不住其它渔民想趁着台风前再赚一笔,阿爹的船结实,最后他们都上了阿爹的渔船,也就是那一次,他们全部都没有回来,包括阿爹自己...”   小蛮将前因说了出来,看嘉让抱歉的表情,小蛮接着道:“那些死了丈夫儿子的,都觉得是阿爹害了他们家,将我们家里的东西搜刮一空,阿娘被逼得没办法,跳了海。   我的家,一夕之间就毁了,要不然因为还有阿婆,我早就想离开杨家村了。”   小蛮凄惨一笑,“我们家出了事之后,海娃娘就毁了我与海娃的婚约。村里除了那几个家里没出事的海女愿意和我说话,其他人要么冷嘲色额,要么就想把我们赶走。你说,这样的村子,我该不该待在这儿?”   嘉让呼吸一滞,小蛮这短短十几年的人生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她完全看不出这是一张受过苦难的面孔。   “可是我做梦的时候,还梦见阿爹回来了,你说要是阿爹回来了怎么办?我们都不在了,他要怎么办?”小蛮很久没哭过了,这一次,她将心里从未与人说过的话倒豆子一般说了个痛快。   嘉让手忙脚乱的给小蛮擦了擦眼泪,心里头很沉重,不知该如何安慰她,“都过去了,小蛮的阿爹肯定也希望你以后一直开开心心的,咱们不哭了。”   小蛮咬着下唇点点头,良久,泪眼朦胧的看着嘉让道,“所以你也要快点想起来自己是谁,你的阿爹肯定也在等你回去。”   嘉让一怔,她的阿爹...是啊,她得快点想起来自己到底是谁。   两人用过饭,小蛮就和阿婆去睡了,嘉让对外宣称是男子,自是不能和小蛮同住一屋。   夏夜的风凉爽宜人,离海边不远的村落,只要将窗子打开一条缝,就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海风。   嘉让洗过头,头发上散发着廉价皂角的幽香,但这香味停留在她满头青丝上却好闻得紧。   嘉让将窗子开到最大,坐在窗边吹着头发。她抬头望着皎皎月色,颇有些感慨,她到底是谁呢?是不是家中也有人等着她回家?他们知不知道自己遇到了危险?   李霁看着窗边那道模糊的纤细影子,正在对月而望,连日来不眠不休的赶到渤海湾,所幸,人是没事的。   暗卫将嘉让最近发生的一切已经全部打探清楚,但他没有贸然前去与她相认,照着梵老先生所说的机缘,可能便是这次坠海了,她因情蛊忘了他,又因坠海忘了所有记忆,若是能够回想起来,那么情蛊的掌控力也就不复存在了。   满地华光,小窗子从里面合上了,嘉让见发丝差不多已经干了,便喝了一些水,准备上床睡觉。   奶猫似的呼声细细响起,整个屋子都充盈着少女身子里独有的奶香味儿,李霁静立在嘉让的床前,今夜月色正浓,月下的美人青丝垂髫,安静的模样乖巧又惹人怜爱。   穷人家的床没有榻,李霁坐在床边,满心满眼的看着嘉让,他轻轻执起女孩儿的一缕青丝,在指尖把玩。   这样的夜,悄无声息将人心底的野兽放了出来,时隔一年未见的女孩儿越发的勾人。气息如兰,在静谧的夜色中,仿佛生出了钩子一般,轻轻地剐蹭着他的体肤。   嘉让只盖着一床小毛毯,少女莹白的玉足在黑夜里泛着象牙般的光泽,无意识的一个转身,中衣被掀起了一角,露出了一截柔软又迷人的腰际,虽然脑子里叫嚣着将她的衣裳撕扯或掀开,但怕人着凉,手上还是体贴的将她的衣角扯下,严严实实的盖住了少女裸露的皮肤。   李霁在嘉让身旁躺下,连日来的赶路确实有些累了,特别是闻着她身上令人安心的香气,更是让人睡意渐浓。   嘉让毫无意识的抱住李霁的手臂,轻轻蹭了蹭,一夜好梦。   梦里的男人温柔的抱着她,问她喜不喜欢他,嘉让害羞又强装淡定的点头,男人得到肯定的答案,高兴的捧着她的脸,就像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般,轻轻在她唇上印上一个绵长的吻,以至于这个吻太真实,让她产生了眩晕感。   等梦醒之时,嘉让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女孩儿摇摇头,告诉自己这是正常现象,她长这么大,又没有与男人亲吻的经验,所以才这样,她安抚着自己这颗躁动的心起身饮了一壶水。   忽而瞅见了桌几上一张字条。嘉让拿起一看:   【你的名字叫应嘉让,檀京梧桐巷应府三小姐】   嘉让的手一顿,脑子里看着这个异常熟悉的名字,还有梧桐巷三个字。   脑中立马闪现了一幕幕并不连贯的记忆,她叫应嘉让,是了,应嘉让,突然记起自己是谁,嘉让异常激动,手上的水壶应声落地,都没能将她的高兴打断。   “小蛮,我想问一下,昨日那位小兄弟醒了没?”海娃紧紧看着嘉让睡着的这间屋子。   嘉让听着小蛮冷淡的声音,心里有些欣慰。   “你回去吧,不然你娘该来了。”小蛮也是喜欢过海娃的,毕竟从小就知道,这个少年以后就是她的丈夫。但现在,他是别人的未婚夫。   海娃也有些尴尬,无论是小蛮,还是村长的女儿,在他眼里都别无二致,都只是以后生儿育女的存在,他现在只想要考上秀才,将来才能考举人,出人头地。所以,现在对他帮助最大的,只有小蛮救的这个小郎君。   嘉让没打算现在出去,她的束胸布松了,得系紧一些才行。   院子外突然响起一道沉重威严的声音,“小蛮,你救的人呢?让她出来见我。”   这是杨家村的老族长来了,小蛮忙不迭的走到屋子外,“我们族长要见你!”   嘉让出来见了这个积威已久的白胡子老头,老头开门见山就说让她接管整个杨家村的私塾当教书先生,不然就逐出杨家村,嘉让一听,这是强买强卖啊!   “也行,我只有一个条件,让村里的女孩儿也过来听课!” 第118章   杨家村有一个学堂, 只不过里头的孩子长幼不齐,族长将她带到学堂的时候,几个孩子还在里面玩闹, 教书先生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支着下巴。   族长面色一冷, 手掌重重的拍在教案上,几个孩子也被突然出现的族长吓了一大跳, 纷纷笔直坐好。   教书先生更是吓得摔在了地上,颤颤巍巍的道,“族、族长...”   族长没理他, 侧过头对嘉让道:“你说的条件我不能同意,从没有让女子上学的先例。”   嘉让满不在意的看了一眼几个孩子的课本, 神情并未像旁人那般敬畏,她随意的翻看了几眼, 道:“孩子们的课本还是沿用二十年前的旧本,若是光从里面汲取知识,杨家村别说十年,就是往后的二十年,三十年, 也出不了一个秀才。”   族长身旁的教书先生一听,不能更赞同了,“这个小兄弟说得也没错, 族长, 我们没有新的书本, 旧本里头的都被教烂了,晚辈我也实在无能为力。”   小蛮同嘉让说过,这个教书先生原先也只是个童生,年轻时好吃懒做惯了, 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为了生计,只好来这里教书,实在是村里人也找不出第二个有学识之人。   “那你就睡大觉?不会想办法?你这是误人子弟!”族长生气的杵了杵拐杖。   教书先生晓得这学堂要是离了自个儿,就没人能接手,到时候学堂没老师,县里一查,杨家村定是要贴大字报挂在县里衙门以儆效尤,不禁底气十足的同族长叫板:“族长,这可就是您说话不对了,当初是村长求着我来教书,无论好坏,我才舍了县里账房先生的好差事,怎么在您嘴里就成了误人子弟?”   族长面上挂不住,一时语塞,嘉让见时机正好,忙道,“杨族长不必急,大齐如今也正在鼓励女子上学,若是杨族长敢为人先,破了这番先例,成了这第一个吃螃蟹之人,应某可无偿为杨家村编纂一套教本。”   大齐上层士族的启蒙便是《三字经》,大一些就开始学习儒家先圣的四书五经。但那些都是在有名师的教导下去学的,若是没有领进门的老师,即使又再多书那也是无济于事。   而平民老百姓,自是请不起名师,那就只能靠名师编篡的通俗教本来教习。   族长看着书桌前懵懵懂懂的孩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做族长一辈子,杨家村都没出过几个秀才,每每看着临村锣鼓喧天的大办宴席,他可真是说不出的嫉妒,也是说不出的羞愧。   嘉让见他面色有所松动,就差这临门一脚了,她走到教案之上,念了一段启蒙小童的白话文章,要孩子们默写出来,手上更是拿出一把麦芽糖,说道:“能够准确无误将这段话写出来的人,这些麦芽糖便是你的!”   孩子们提起笔,在黄纸上跃跃欲试,可写到一半,很多人就已经在咬笔头了,最后,磕磕绊绊将近两刻钟才写完了一句只有短短三十来字的话。   嘉让拿给杨族长过目,一眼望过去,杨族长气得吹鼻子瞪眼的,他面色铁青,将黄纸甩在了教书先生的脸上,大怒道:“看看你教的好书!”   杨族长将教书先生赶了出去,沉青着脸向嘉让道,“我答应你,但是你得编篡好教本之后再让女娃娃来听课。”   嘉让嘴角微微一笑,怕到时候他们耍炸,“自然,就烦请杨族长一定要动员村民将女儿送来,若是家中有儿子要来听课,就必须将闺女也带来。”   ......   “嘉让,出来吃饭吧!”小蛮现在知道了嘉让的名字,叫起来很是亲热。   嘉让在屋子里整整两日没出来,一直在编篡教本。等小蛮将吃食送进去的时候,她还在奋笔疾书。   小蛮看着满满当当几十页的小字。不禁惊叹,“你的手不酸吗?”   嘉让摇摇头,“我现在特别有干劲,我好像从前就有这个想法,只不过没有成功罢了,现在好不容易让我有了机会,我一定要好好把握。”   “什么想法呀?”   这一下又卡壳,嘉让只知道心里有一个异常狂热的想法,但是具体是什么她并不清楚,入了夜,嘉让放下笔,打开小窗,吹了吹夏日的微风,有点困倦了。   临睡之际,从窗边突然投掷出一个小白团,嘉让脚步一顿,是一张纸条被揉成了圆。平铺开之时,上头赫然写着:   【愿世间再无战争挞伐,愿苍生俱饱暖。   愿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愿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愿自己不因身份之累而寸步难行。】   嘉让看完字条,脑子里突然就多出了一大串的记忆,惊得她顾不上穿外衫,散着头发便跑了出去。   是谁?到底是谁?   只见皎皎月色下,大地覆着一层银光,远处的海浪翻涌着,还能闻到一阵淡淡的腥味。   嘉让茫然的看着空无一人的四周,脑子有点胀,她好像在一点点的想起来了,但接收的记忆太多,让她十分的眩晕。   海娃娘回来的晚,正巧趁着月色看清了小蛮家那一位后生,她撇撇嘴,不就是外来的白面书生吗,族长也真是,还让她这个不清不楚的外来人教杨家村的孩子,要知道,她原本还打算走村长的路子,让村长将海娃安排进学堂教书,将来那可是整个杨家村最德高望重的存在。   现在呢,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抢了她家海娃的饭碗,还想着要村里的女娃去学堂上学,简直是伤风败俗。   海娃娘偷摸着在一旁看嘉让到底在做什么,只见她披头散发站在屋外,只穿了身轻薄的中衣。   在月光下,被海风吹得紧贴身子的中衣,将嘉让身体的曲线暴露得一览无遗,海娃娘看得一愣,有些觉得哪儿不对劲。待看到转过头来的面孔时,更是惊得捂住了嘴,那精致又浓昳的面孔,在月光下熠熠生辉,漂亮到近乎虚幻。原来是个女娃!根本不是什么书生郎!   海娃娘给自己顺了一口气,接下来却更为震惊,只见嘉让晕了过去,屋檐上立马窜下来一个男人,将女子搂在了怀中,海娃娘眼睁睁看着那个身材高大健硕的男人将怀里的女子抱着进了屋子。   她还以为自己魔怔出现幻觉了,立马小跑着回了家。   ......   渤海湾的东瀛余孽已经解决的差不多,李霁没有时间再等嘉让慢慢恢复记忆,只好利用梵老先生的祝由之术,将她的记忆唤回。   他抱着嘉让进了屋子,一夜都没有离开。在这个狭小的房间,所幸床板还算结实。李霁紧紧搂着她,这一夜过后,她的记忆就会被唤回,到时候说什么也要将她带走了。   李霁看着她紧蹙着的秀眉,梦里有难过的事吗?他怜爱的抚着嘉让的眉眼,动作轻柔又克制。   嘉让做了一夜的梦,五味杂陈又恓慌不已。   她梦见自己死后,那个囚禁了她一年的男人抱着自己的尸身,眼底的病态占有欲变做了一汪死水,从那时,他妥善安排了应家,更是找回了她的二哥,除却她自己,他们应家终于能团圆了。   但他越发的偏执冷硬,不愿将她下葬,还是阿爹求了情,才得以入土为安,之后,他便患上了呕血症,御医说这症状是心病,但他知道,他早已没了心药。   日子一复一日的过着,他无儿无女,身边只有一个江公公,他扯断了琴弦,那一把陪了他年幼到壮年的绿绮,被决绝的扔进了柴薪司。   皇宫再无《兰藏谣》。   这一日上元节,他好似容光焕发,破天荒的打马穿过了朱雀大街,来到文曲街的闹市。   满城的灯火映照在他依旧俊美有如神祗般的面孔上,他牵着马,慢慢前行,在众人狐疑的打量下,径直来到了结缡桥,他看着桥上的一花一木,眼里终于有了一些光彩。   结缡桥下卖莲花灯的阿婆乐呵呵的看着他,“郎君是要给夫人买花灯吧?   这结缡桥是姻缘桥,在这儿走上一遭,就能白首不相离了,郎君与夫人再放上一盏花灯,下辈子便还能在一起...”   老人家和蔼可亲,带着笃定的祝福,他买下了所有花灯。   他便是在结缡桥上错过了她,才阴差阳错导致了这么多年的错位人生。   若是那一日他看清了小狐狸面具下的脸,他一定会亲自去应府提亲,他要八抬大轿将她迎娶过门,成为燕王妃,成为皇后,成为他爱戴一辈子的女人...   男人在河边放了一夜的花灯,每个花灯都只有她的名字,很多年以后,凤渠宫的榻上,形容枯槁的帝王戴着一只狐狸面具,永远的合上了眼...   嘉恪帝无儿无女,元后早逝,病痛缠身,在位二十一载,以雷霆之势威震四海,平西番,驱戎狄,兼并丹沙,是以大齐历代帝王也无人能及。   史书大量记载着这位传奇帝王的功绩,唯一让人惋惜的便是这位帝王过于专情,并未留下子嗣,续接大齐的荣耀。   嘉让在梦里流下了泪,不知为何,会这么难过,他死的时候,那只小狐狸面具其实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上面满是被常年摩挲后的平滑。   这个梦,在卯时鸡鸣之时终于被唤醒,外头还是即将进入黎明时的灰朦,嘉让流着泪睁开了眼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她无比熟悉的脸,男人为她擦了擦眼角的泪,什么话也没说。   嘉让闻着他身上一如既往的龙涎香混着忍冬的气息,像是找到了温暖洞穴的动物幼崽。牢牢地保住了李霁的脖子。 第119章   “怎么了?”李霁宠溺的摸了摸嘉让的脑袋。   “我想起来了。”女孩子躺在床上瓮声瓮气的说道, 那撩拨了他一晚上的绵软气息就像雏鸟的羽毛般,轻轻剐蹭着他的心窝。   嘉让记起了身中情蛊的那些事,想到她忘了他, 他肯定也很难过。   “谢谢你。”谢谢你设置女学, 谢谢你在我想你的时候出现在我的身边。   “你要怎么谢我?”嘉让穿着轻薄的中衣,因为在屋子里, 所以并未束胸,女孩儿如今十七了,软胸细腰, 身子发育得极好。   李霁的喉结滚了滚,天知道他忍了一夜, 到了此时有多难受,睡着的女孩儿过于乖巧, 让他恨不得立马把她弄醒。   嘉让感受到腿上有什么东西硌着她,她搂着李霁脖颈的手一顿,刚醒来的脑子似乎并不能很好的思考。   女孩儿狐疑的放下一只手,伸进了被褥里去摸那东西。   怎料身旁的人身体猛然一抖,深呼吸一口气, 脸色都变了。嘉让迷迷糊糊,眨着眼睛问道,“这个东西是你的吗?”说着还想把东西拿出来给李霁看一眼, 怎知抓住的东西跳了跳。   李霁极力地忍耐着, 将手快速的放进被褥里按住嘉让那只稚弱的小手。   男人太阳穴突突的跳, 压抑的溢出了一声震颤的低吟,道,“听话,别动。”   眼里的炽热裹挟着李霁的神志, 他不可遏制的想要在这里要了她,本来还打算等到大婚当日的,但现在这个情况,他若是不疏解出来,恐怕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过了一小会儿,嘉让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抓着的是什么。女孩儿羞愧得面色娇红,支支吾吾的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刚醒,真的没想那么多。   看着李霁一脸难受的模样,嘉让也知道,男子早晨醒来都会这样,只不过她从未见过。   那东西是若是被她扯坏了,她就是弑君之罪,可是要砍头的。   嘉让怕得手有点抖,哆哆嗦嗦的问道,“我该怎么帮你啊?不会坏了吧?”   看着她一脸无辜的样子,李霁都怀疑她是不是故意要折磨自己的。李霁忍耐着心中的渴望,他怕吓到嘉让,低哑的气音喷洒在她的耳边,女孩儿的耳尖瞬间爆红,只听那邪魅仿佛诱哄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给我好吗?”   说着不等嘉让答应,便抓着她的手,慢慢的伸向了被子里...   ......   天光大亮,嘉让一身香汗淋漓,整个人筋疲力尽的躺在床上。   小蛮扣响房门,轻声道,“嘉让,你醒了吗?”   嘉让从热浪中清醒,看着身旁的男人满脸餍足,惊慌的拨开了还搭在她腰上的大手。突然回想过来,这是在小蛮的屋子,顿时羞耻得满地找头。   “没醒、不是,小蛮,我还在穿衣裳,等一会儿再出来!”   小蛮疑惑的听着嘉让有些不对劲的声音,今儿的声音软软的调儿,带着些娇媚的焦急。   “你赶紧离开!”她匆忙的推了一把李霁,生怕门外的人进来,推搡间,本就虚掩着中衣滑落下来,白腻腻的春光遮不住,李霁潮红的面上带着坏笑,看着她身上红梅点点,得到满足的声音此时性感喑哑,“又不是偷情,你怕什么?”   嘉让赶紧穿好衣裳,关键是他俩就是在偷情,还是在别人屋子里偷情。   对于美人穿衣这一幕,李霁这是经历了第二回 ,上一回冬狩她便是这样,宛如一个提上裤子不认账的负心汉。   男人好整以暇的起床喝了一口事后凉茶。并不满意嘉让这副恨不得把他赶出去的模样。   外面的女子是这个屋子的主人,李霁知道这个时候嘉让不敢轻举妄动,男人一旦起了坏心思便难缠的很,他从身后抱住还在手指打结系着中衣衣带的嘉让,直接在女孩儿不可思议的惊呼声中将人抵在了房门处。   嘉让顾忌着屋外,小声道,“你做什么呀?”   李霁含糊的嚅嗫着,“你怎么生得这样软?”说着便细细的吻着嘉让的后脖颈,这一处是她最香的地方,那股奶香味儿就是从这处散发的。   李霁吻得忘情,觉得不够,又轻轻的咬了几口。   嘉让双腿打颤,浑身像是窜过电流一般痒麻,她紧紧的扒着门框,害怕自己发出声儿来。   此时门外的小蛮皱着眉头,觉得屋子里的动静有些大,她并没有离开,又道:“今天族长要你带着教本去找他,你别忘了。”   嘉让一惊,小蛮还没走!   “手倒是还能扒着门,看来没累着。”李霁为了惩罚她的不认真,将手从女孩儿腋下伸过,在起伏之地重重一捏。   良久,小蛮都没有得到回复,却明显的听到了一声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喘息。   嘉让极力的忍耐着身后之人的狎弄,对着门外的小蛮轻声道,“我记住了。”   ......   李霁走之前,处理好了床上的痕迹。嘉让穿好了衣衫,依旧像条咸鱼似的倒在了床上,她整个人都是蒙的,李霁离开的时候,让她快点准备好,要带她回京。   但她想了想,她答应了杨族长要给杨家村的孩子们教习功课,所以没有立刻答应李霁。   嘉让出门找到小蛮,“我们走吧。”   小蛮狐疑点点头,道:“今儿早上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就是有些没睡好。”嘉让眼神闪躲,实在太羞人了。   “你的手怎么回事啊?被什么磨得?这样红?”小蛮托起嘉让毫无力气的手,只见掌心出红红的,怪吓人的。   嘉让摇头,紧张的将手抽了出来背过身去,“应该是握久了笔杆子。”嘉让咽了咽喉咙,十几只笔杆子。耳边还能传来那男人戏弄的话语:这一回只用手便累成了这样,洞房时可要怎么办?听得嘉让耳朵发烫。   小蛮不疑有他,将人带到了杨族长的家里。   杨族长将嘉让的教本细细阅览,最后捋了捋胡须,满意的点头,“甚好甚好。”   说着便吩咐自个儿的儿子,“去村口叫各家各户出来一个人,我亲口将消息告诉他们。”   过了一个时辰,村子里各家各户都派出了一个人,杨族长站在老槐树下喊道:“乡亲们,咱们村里来了个书生郎,她为咱们村写了一套教本,将来咱们的子子孙孙都能用这套教本上学。”   话音刚落,村子里的乡亲齐齐欢呼,家家都有儿子,若是不读书,以后只能出海打渔,赚些糊口的银子,但是读书不一样,读了书将来就可以去县城里做账房先生或者是教书先生,束脩都能养活一大家子一个月,还受人尊敬,但是读书哪有那么容易,光是书本开销就不是一个渔村家庭能负担得起的。更何况还有纸墨笔砚,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这一下有了教本,就可以去县里支些银钱,孩子们也不至于做个睁眼瞎。   “这下咱们可要出好多个秀才扬眉吐气,到时候徐家村再来笑话咱们,看我不给他打出去!”   底下众人连连附和,“对,那几个狗杂碎,我呸,仗着出了几个秀才,还真把自己当做官老爷的狗!”   嘉让扯了扯小蛮,“徐家村怎么了?”   “他们村子里有个读书人做了官,给他们村里的人写了一套教本,杨族长前些年拉下老脸去买,结果人家不卖,还说咱们杨家村就算买了也出不了官老爷,杨族长气的不轻,杨家村就和徐家村结了村仇。”   “还有这样的?”   小蛮点头,“穷山恶水的地方什么事都有,还是早年间村里人讹过人家徐家村的官老爷,人家记恨到现在,处处打压杨家村。”   嘉让摇摇头,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欢呼过后,族长扯开了嗓子,又说道:“咱们村不止要男娃娃来上课,女娃娃也要,要是不给女娃娃上课,家里的男娃娃也就不用来了!”   这话一说,众人立马噤声,狐疑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族长,您没说错吧?女娃娃上什么学啊?”   “是啊,是啊,女娃不要洗衣做饭啊?哪里有时间去学堂,这不是丢人现眼伤风败俗吗?”   “对,俺们不同意,俺家女娃要定亲了,和男娃去上学,到时候夫家不要她怎么办?”   大家你一眼我一语,全部都不同意。   族长又道:“不会男娃女娃一起上学,分开来,村东边不是还有一个老四儿家的旧屋子吗,让女娃去那边上学。”   即便是这样,也还是没人同意。“那俺宁肯不要男娃去上学!”   嘉让听完,快速的做出了判断,这些人家还是有很多人疼闺女的,只不过被世俗偏见影响着,不能让女儿出去抛头露面,所以才这么反对。正当族长都有些焦头烂额之时,嘉让站了出来。   众人只见台上的少年声音圆润清透,嘉让恭敬的朝台下的人见礼,“我是来自檀京的应三郎,想必大家也清楚,当今圣上年少有为,平西番,退戎狄,雄才伟略,可见一斑。在下前些日子方得知,当今圣上,为百姓谋福祉,开办女学,设置女官,凡是家中有女眷者,都可以入京上女学,届时学成归来,便能同男子一样,进宫为官。”   “这跟俺们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得去了,大家若是有亲戚在县城,可以去向衙门打听打听,圣上打算创办女官制度,届时全国上下的女子都可以去县级以上的衙门报名,前去檀京,若是不打算去那么远,也可以就在县城创办的女学上课,大家想想,这是朝廷下的决策,到时候还有女学补贴,徐家村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等他们知道了,咱们村里的女娃各个都会识大字,还不得把他们比下去!”   一提到可以将徐家村比下去,有些村名已经跃跃欲试了,其中一个妇人家小心翼翼的举起手,道:“先生,俺给俺闺女报个名。”   有一就有二,这一下,已经有□□户人家打算把闺女送来上学。   嘉让会心一笑,还有其他人在观望当中,也不急,只要有人来,他们总会心动的。   就在要散会之时,海娃娘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中年妇女嗓门儿极大,“你们可真是被一个女娃给耍得团团转啊!”   “海娃娘,你啥意思?”   海娃娘嗑着瓜子,呸了一声,将嘴里的瓜子壳吐在了地上,然后拍拍手,也走上了台子上,一脸看好戏的看着嘉让,阴阳怪气道:“你这女娃娃还真是胆大包天,还敢进咱们杨家村的祠堂!”   小蛮倒吸了一口凉气,急忙道:“你别污蔑别人,嘉让是男子!”   “杨小蛮,你还想包庇她?外来人员进杨家村的祠堂那是要杖毙的,更何况还是个女人。”说着扭头看向了族长,“我昨儿夜里看见她从她们屋里出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女人,族长要是不信,叫她脱衣裳给咱们瞧瞧!”   海娃娘说得十分笃定,一时之间大家都默不作声,嘉让面上不虞:“婶子,读书人的衣裳岂能说脱就脱的?”   “大家伙看看,她这就是怕了,你家人知道你这么不知检点吗?我昨儿夜里可是亲眼瞧见有个男人抱着你进了屋,你敢不敢承认?!”   此话一出,底下一片哗然。   嘉让据理力争道,“你莫不是故意针对于我?你家海娃考不考得上秀才还不一定,你想让海娃来做杨家村的教书先生,没想到被我捷足先登,所以恼羞成怒了是吗?” 第120章   她知道海娃是她的命门, 只要往这个上面引,就不怕她不跳脚,只要她气急败坏, 就没有村民愿意相信她。   确实, 海娃娘在村里行事太过泼辣,且十分大嘴巴。所以村民并没有想着要对嘉让不敬, 却没想到,这妇人形式简直丧心病狂。   她直接冲上前去撕扯嘉让的衣裳,嘉让被这突如其来的野蛮撒泼的举动震惊得忘了动作, 大庭广众之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显然多过上前劝架的人。海娃娘是个土生土长的乡下村妇, 一身蛮力,就连赶上前来的族长儿子都没能把她扯开, 嘉让奋力的护住自己的衣裳,海娃娘疯了似的大叫:“你个贱人,竟敢诅咒我们海娃,看我不扒了你一层皮!”   小蛮不管不顾,抄起一旁的棍子直往海娃娘身上招呼。   只见棍子还未挨到海娃娘身上, 一旁突然窜出一个黑影,将野蛮妇人踹下了台子。   李霁抱着嘉让,面色冷峻, “有没有伤着?”   嘉让摇摇头, “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 你打得过她么?”李霁将她护在身后,转身看向了众人。   “就是这个男人!”海娃娘大叫,“昨儿夜里就是这个男人抱着那个贱人进的屋!”   村民纷纷看向李霁,一时间都忘了呼吸。男子颜如舜华, 器宇不凡,凛冽的上位者气势让人不敢直视,这通身的气度,一看就是皇城里的贵人。一时间,整个村头的人鸦雀无声。   “阿爹,这个人是仙君吗?”   “是吧...”   李霁没说话,县太爷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后面跟着一大批的县衙捕快。   村民们被这浩浩荡荡的气势震住了,曲县令颤颤巍巍扶好乌纱帽,跪在李霁面前:“下官玉章县县令曲太文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时之间,好似平地一声雷,将整个杨家村炸成了一个窟窿。众人忙不迭的下跪,学着县太爷叩拜。   李霁召来了江公公,直接命他处理好杨家村之事,二话不说就将嘉让一把抱起,离开了村头,小蛮还傻傻愣愣的跪在原地发呆,待看见嘉让离开了,赶紧跑回家里告诉阿婆。   嘉让像个犯了事的小媳妇,坐在马车里听李霁的训导。   “作何感想?不跟我回京,差点就被人撕了。”   “皇上消消气,我这不是没事呢嘛?”心虚,十分心虚。   “无论如何,等我办完手里的事,你必须和我回去,杨家村的事已经顺利完成了,剩下的就交给这个曲县令。”   嘉让嘟囔着嘴,还想为自己争取一下,李霁捧着她的脸,语重心长道:“年年,你要学会借力,你的才能不需要用在这种底层,这对你来说,是大材小用。”   虽然李霁这话说的没错,但嘉让还是反驳道:“我这是想在底层先学习经验,将来才能更好的掌握他们的想法,对症下药。”   “今日我看你也差不多学到了,他们愚昧蛮横,你确定以后要与这些人打交道?”   李霁一副高高在上的鄙夷模样令嘉让看得有些难受,女孩儿低下头,“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想这样呢?”   李霁被她一噎,没再说话,只细心的将她的衣襟抚平,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你一年没回去,那你可知道,你的小侄子都能走路了,他还没见过你这个漂亮姑姑,你二哥也就要成婚了,你阿翁前些日子还生了一场病...”   没等李霁继续说下去,嘉让面上焦急,“阿翁怎么了?怎么会病了呢?”阿爹阿娘的信里都没有和她说。   “倒春寒,寒风浸体,冻着了,日日喝着汤药,也不知现在好全了没有。”   嘉让面上纠结不已,如果现在就跟李霁回去,那么这两个月的计划就要全部被打乱。   最后还是李霁给了她一针强心剂。   “我知你难处,不过我这里有一件更需要你来完成的大事。”   “什么大事?”   “朕想特聘应家三小姐为女学先生,如今京中女学推行之路道阻且长,缺一领路女先生,不知应家三小姐肯不肯看在朕的面子上,回京推行女学大业?”   嘉让心潮澎湃的看着李霁,在想这个人话里的真实度,他想让她推行女学?   李霁抓起嘉让的手,男人一双眼十分认真,盛着春水似的要将人溺醉,“我知道你的志向是无疆墨者,积善成德,我也是因为你,才能设身处地的为全大齐的女子着想,我曾想过,若是早就推行了女学,你是不是就不需要走得这样艰难,想做的事情可以毫无顾忌的去做,没准现在已经成就了一番事业。”   李霁说完这些,突然就触及到嘉让心里最深处的那个点,是啊,如果不是世人加注在女子身上的枷锁,令她们举步维艰,或者这个世间,女子也能闯就一番大业,不用瞻前顾后,不用畏手畏脚,可以坦坦荡荡的将性别暴露在阳光下。   ......   杨家村人此时还站在村头心惊胆战,而撒泼的海娃娘,此时面色惨白,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海娃不知所措的蹲在他娘身边一言不发。   还是族长在海娃身边沉重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杨家村留不得你们,你娘今日将皇上得罪了,你们自求多福吧。”   得了江公公的吩咐,县衙捕快直接将海娃娘押进了县衙大牢,强令杨家村的村民将女娃们送进学堂。   海娃立马跑回了小蛮的家中,那个应嘉让是小蛮救下来的,只要小蛮去求情,兴许能救他娘。   等他赶到小蛮家中的时候,小蛮正在给她的阿婆将方才村头发生的事。   海娃将小蛮叫了出来,小蛮知道他想说什么,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海娃焦急开口:“小蛮,我知道应嘉让身份不凡,我娘她并无恶意,我希望你能给我娘求个情,别让她进大牢,小蛮?”   也不知是谁给她的勇气,小蛮想,兴许就是嘉让吧,从她来到自己身边,自己好像有了底气一般,那是阿爹出事后,唯一一个给过自己安全感的人。   “你娘并无恶意?那谁有恶意?前年我爹刚出事,她就逼着我娘退亲,将她推进了水沟里,摔断了腿,退完亲就散布谣言中伤我不检点,我阿婆年纪大了,她也敢将她推倒在地,没有比你娘更恶毒的恶妇!她死了才好!”   海娃听着一向和顺的小蛮这样辱骂他娘,顿时气性一上来,朝小蛮打了个巴掌,正巧嘉让回来便看到了这一幕,嘉让气急败坏,“你做什么?是不是也想进大牢!?”   海娃一惊,立马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   小蛮却疯了一般,用门砖往海娃身上砸,她不想再做阿爹说的那个善良温和的女孩,她只想狠狠的用拳头打在那些让她压抑了好几年的人的身上。   “你这个伪君子,可怜虫,真令我恶心!村里人还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吧?你说我要不要告诉村长,你早就在县里找好了一个能让你攀高枝的女人?   我家有钱的时候,你上赶着来我面前妹妹长妹妹短,我爹没了,你立马勾引了村长女儿,你说,你这样的臭鱼烂虾,是不是该沉海呢?不对,海水都嫌你脏!”   嘉让一脸惊愕的看着对峙的二人,在心里为小蛮竖起了大拇指。没想到温柔的小蛮还会这么火爆的时刻。   “你以为他们会信你吗?我不要你,你便这样怀恨在心?索性我退了亲事,重新娶你便是,你何苦这样?”海娃捂着被砸的伤处,不敢在嘉让的面前发作。   小蛮冷笑,到现在他还没认清自己的位置呢,依旧一副施舍的模样,还以为谁稀罕一样。   “你滚吧,我不想和蛆虫说话!”小蛮拉过嘉让,转身进了院子。   而李霁派过来保护嘉让的人,一下就将海娃给吓跑了。   小蛮如释重负一般,喃喃说道:“我也不是这么凶,我只是一直都知道他什么为人,明面上看起来是为他娘求情,实际是怕影响了他以后的科考仕途,他这样的人,真的自私得可怕。”   嘉让不想浪费口舌在这些毫无意义的人身上,直接向小蛮道:“想必你也知道我是什么人,我这两天就要启辰回京城,小蛮,你说过要离开杨家村,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把你带去檀京。”   小蛮抿了抿嘴唇,“可是我阿婆她年纪大了。”   “小蛮,你不需要担心这些,我都能帮你解决,皇宫里有御医,能治你阿婆的病症,你难道不想要阿婆好起来吗?”   ......   夏天最热的时候已然过去,李霁先行回了宫,嘉让在暗卫的护送下,平安无虞的进入了京城,小蛮与阿婆一路上都在看京城的人文景致。   到了应府,管家早就安排好了小蛮的住处,嘉让带着小蛮去大堂见阿爹阿娘。父母二人依旧没变,应大人夫妇笑得合不拢嘴,在外一年的女儿终于回了京,一番寒暄过后,应夫人摸着小蛮的手,道:“好姑娘,谢谢你救了我们家年年,以后你就留在我们家,伯母一定不会亏待你!”   “多谢伯母,我已经有了去处。”小蛮恭恭敬敬的,很喜欢嘉让的母亲。   “什么去处?你带着阿婆,能方便吗?”   “能的,就在四夷馆旁的女学馆,我可以带着阿婆住在女学馆。”   应夫人不再勉强,只好留小蛮在家用午膳。   应大人却将嘉让叫进了书房。   嘉让第一次见阿爹这么慎重的将自己叫进了书房,一时间还不知发生了何事。   应有期看着自个儿漂亮的小女儿,有些舍不得,却还是咬了咬牙道,“年年,你想做皇后吗?” 第121章   这其实早已在意料之中, 应有期知道皇帝的心思,但依旧诚惶诚恐,九五之尊的帝王, 喜欢上年年之后, 并未行身份之便来压迫她,这若是放在大齐历代的帝王身上, 哪一个不是瞧上了眼,直接就纳入了宫中的。   本以为皇帝也只是好颜色,却没想到真能珍视他的女儿, 所以年年一回来,他便迫不及待的想要问女儿的意见。   嘉让轻轻抿着唇, 从回来的时候,她就知道, 将来无论怎样都是要进宫的,皇上一直对她很好,好到她也认为非他不可的地步,她自是欢喜能够嫁给李霁,但一想到入了宫, 以后就不能再做自己想做的事,一时间有些犹豫。   应有期拍了拍嘉让的肩膀,“皇上对你十分用心, 爹看得出来, 年年, 你已经十七岁了,合该好好想想终身大事,爹见你对皇上也有意,所以想知道你心中是怎么想的。”   早在一年前, 新皇登基之时,皇上便召他去御书房,他本以为是朝中之事,怎料皇上言辞之中十分恭敬,半点不像对待臣子的姿态。   他听得那个年纪轻轻便威严凛冽的帝王声音十分和煦对他道:“朕钟情于应祭酒家的小女儿,欲意迎娶为后,还请应祭酒能兼任女学太师,为朕排忧解难,也为应小姐铺一条锦绣路。”   应有期心中惊骇,更是难以言喻,他这才意识到皇上待年年究竟有何不同。一个男人,更是一位专权独大的帝王,竟然能有这份细腻的心思愿意去成全一个女子的理想。   嘉让沉默了几息,回道:“阿爹,我喜欢他的,我想等再见皇上一面再做决定。”   如果要嫁给李霁,她势必就不能再做无疆墨者,兴许也不能做女学的先生,所以这对她来说,仿佛在做一个重大的抉择一般棘手。   嘉让从应大人的书房出来,大哥抱着小侄儿迎面朝她走来,嘉让想到大哥现在都还在打探茗荷的下落,有些讪讪,毕竟她当初也算是一个帮茗荷离开的帮凶,导致这一年来大哥都不曾给她写过信。   清让见着妹妹站定在那处,脚步一顿,往日里的这个时候,年年要是回来了,必定是第一时间冲上来抱住自己的,如今因为茗荷的事,自己迁怒于她,想必妹妹心里也不好受。   清让心中暗叹,随即走上前去,对着怀里的孩子说道:“这是姑姑,小虎叫一句姑姑。”   嘉让看着依旧温润儒雅的大哥,只不过这一年不见,大哥的眉宇间郁结着一层若有似无的冰霜,模样比之从前更为的冷淡。嘉让小声道:“大哥。”   清让点点头,随即笑了笑,“一路上辛苦了。来抱抱小虎吧。”   看着小虎,嘉让伸出了手,小孩子白白嫩嫩,小小一只十分可爱,兴许是有些认生,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嘉让,正当她以为小虎不让她抱的时候,小虎咧开了嘴,嘴角还冒着口水泡泡,咯吱笑着从父亲怀里栽入嘉让的怀中。   方才有些沉重的心情一扫而光,嘉让抱着怀里软乎乎的肉团子,心里仿佛开了一朵花一般。她凑近嘴去亲小侄儿,说道:“可把姑姑想坏了,咱们小虎真乖!”   “他现在可以走路了,和你小时候一样,特别乖。”清让七岁的时候,嘉让一岁,他那时也还在平都,敏让顽皮,阿娘照顾他一个已经就力不从心了,所以他就担起了哥哥的职责,带着嘉让学走路,一个小身影带着另一个小小身影在院子里学走路,清让想到这些,心里竟有些怀念。   嘉让眼角有些泛热,抱着小虎突然就掉眼泪,清让见着她这样,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哥哥不怪你了,真的,也是她自己想离开,与你无关。”   嘉让的头埋在小虎小小的肩膀上,她去岁离开之前,哥哥便找她询问茗荷的消息,还厉声质问她是不是与母亲一起撺掇着茗荷离开,老宅伺候的嬷嬷将她们二人的对话分毫不差的告诉给了哥哥,她自是无从辩解,因为她确实对茗荷说过那样的话。   她也知道,茗荷离开的时候,给自己留的书信言辞恳切,但留给哥哥的信中,只寥寥几字。   【海棠无香,戏子无情。一别两宽,郎君珍重】   也难怪哥哥当时信中震怒。   嘉让摇摇头,她当时看哥哥找得面色发白,但她答应了茗荷,不会将她的行踪告诉哥哥,所以离开之时,她与哥哥起了嫌隙,如今一年过去,小虎也大了。   清让眼神晦暗不明,接着道:“好了年年,小虎没有母亲,你做姑姑的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带着他玩吧。”   清让越是这般风轻云淡,嘉让心里就越是难受,最终还是没忍住,小声道:“哥哥,对不起,当初我答应了她不会告诉你,但如今她早就离开了洞庭。你若是还想寻她的话,就用她的本名吧,她不叫茗荷了,她叫唐秀浓。”   清让背脊一僵,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不必再说她,小虎该交给乳母了,让我来吧。”说着将小虎抱走。   ......   嘉让果真以女学先生的名义特聘进入女学馆,她刚上值的第一日,李霁便立马来寻她。   李霁将人带进了屋子里,打趣的说道:“应先生可还习惯?”   嘉让正巧有事要同他讲:“还好。”有了在杨家村给那些海女们讲课的经验,在女学馆她也能发挥自如。   “不过,为什么女学馆的学生这样少?不是都推行了一年吗?”整个女学馆才三十七人,实在少得可怜。   “所以就将应先生聘回来,为朕排忧解难。”他团团抱住嘉让,每说一句话,磨人的气息便洒进了嘉让的衣领中。   “你正经一点。”嘉让轻轻推开李霁。   李霁眉眼深邃含情,颇有些插科打诨的说道,“正经一点,你什么时候嫁给我?钦天监可算出来了,我这成亲最好的吉时便是在十月,还有三月有余,你好好准备一下。”   “啊?这样快?”   “不快了。”他一年前就已经着手准备,要不是这回将她带回来,怕是到时候成个亲都没有新娘子。   “这样快什么都来不及准备的!”嘉让想打消李霁这赶鸭子上架的念头。   怎料李霁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是不是不想嫁给我?”声音里是隐隐的威胁。   “我没有。”嘉让无奈的反驳。“我只是觉得太快了。”女孩儿随即眼珠子一转溜,“你聘我来,是来做女学先生的,我都还没做出个成果来,就进了宫,定是不能专心授课,要不然这样吧,女学馆什么时候招到一千名女学生,我就嫁给你,皇上您看成吗?”说到后面,嘉让俨然一副狗腿子讨价还价的模样。   李霁眉间轻蹙,有些不满。这三十七名都是他硬性下达的指标,国子监为了招到生源,在檀京城里好说歹说了一年,才完成了任务。   如今嘉让一张嘴就狮子大开口,两千名,她怎么不去抢人来?   李霁心下不想同意,怎料,女孩儿一双纤纤玉手扯着他的宽袖,绣着金线的明黄滚边一角被她轻轻摇晃。   小狐狸似的凤眼含着春澜,可怜巴巴的望着他,李霁面上不为所动,虽一看就是惯不会撒娇的,但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   嘉让见他这般都还能抗住,难道自己还不得要领吗?撒娇真难!   随即,豁了出去似的,女孩子身子软软的靠过来,双手轻轻搂住男人劲瘦的腰身,也不顾上头的白玉蹀躞带硌着她的肋骨。   嘉让试着用自己原本的女子声线,故意抬起一张人畜无害的莹白小脸看着李霁,柔柔糯糯的唤着:“璟宥...”   李霁听闻脊椎骨一酥,整个人都麻了半边身子。他极力的忍耐着,一动不动的等待怀里女孩儿的下一步动作。   嘉让见他还不为所动,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勇气,直接踮起脚尖来,笑盈盈看着李霁的眼睛,随即在男人的嘴角印上一吻,这个吻,带着些刻意的讨好,又带着些少女独有的馥郁。   李霁心下一紧,立即反客为主,抓住女孩儿做乱的小手,将人一把禁锢在墙角。正吻得难舍难分之际,男人下意识的就将手摸上了女孩儿的馆衣衣带处。   女孩子穿着十分严肃端庄的教师馆衣,颇有几分禁欲气息的淡雅美感。这更加让李霁无法自制,男人颇有些火急火燎的拉扯着她的衣带。   怎料嘉让并未如他般入迷,女孩儿喘息不已,还不忘提醒李霁,“璟宥,你答应我好吗?”   李霁看着嘉让这双迷离的眼,里头倒映的都是自己,她的眼,她的身子,她的心,都是自己的。   “好...”他吻得入迷,理智早已被丢弃在了一旁。心想色令智昏原不是贬义,他倒是有做昏君的潜质。   忽然,外面传来江公公十分为难的声音,“陛下,崔将军求见...”   嘉让一愣,她看向李霁,男人的眼里写满了意乱情迷,却不得不让自己清醒过来,“想来是军务大事,皇上快去吧。”   李霁不得劲的掐了一把嘉让的腰,欲求不满的神情很是颓靡的看着她,“你可是如意了。”   嘉让偷笑着,“不敢不敢。”   李霁出门前,特意又回过头来,“想必你也记起了离京前的事,崔鹤唳给你的金错刀,明日带来给我,我亲自帮你还回去!”   嘉让:“......”   不知不觉间,嘉让已经在女学馆授课半个月了,这一日,馆长让嘉让先别授课,去大堂登记一批学生。   嘉让纳闷,登记学生而已,怎么还停课?一到大堂,嘉让懵了,大堂里乌泱泱一片人。粗粗一扫,大概百来号人。   嘉让连忙问一旁忙里忙外的小蛮,“怎、怎么回事啊?”   “这些都是新入学的女公子,一共是一百三十号人。”   “怎么一下子这么多?”   小蛮捧着登记簿笑了笑,“可能是陛下最近颁布的政策见效了吧。”   等忙过劲儿来,嘉让方才察觉到不对劲,这日,李霁依旧好似个闲人来寻她。   “皇上挺闲的?”她近些日子被他缠得已经敢给他甩脸子了。   李霁倒是一贯的和颜悦色,檀郎俊面,好生蕴藉,“按这个速度,咱们十月便能完婚了。”男人很高兴,眼角眉梢都是畅快的笑意。   嘉让累得撇了撇嘴,“按照皇上耍无赖的招数,我可不敢嫁。”见李霁被她戳穿了假象,还一脸不知悔改,嘉让无奈道:“我知道皇上想快点完婚,但是招生不是玩闹,马侍郎家的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来做女先生还差不多,皇上怎么说动的马侍郎,将人家的掌上明珠送来学大字?”   李霁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她看出了破绽,他一口咬定没作弊,就不信她能耐他何。怎料嘉让转变了套路。   “皇上也不必嘴硬。”   李霁:“......”我还什么也没说。   “若是您能上行下效,让我前去民间宣讲,恐怕不需要这般吃力不讨好。”据她这些日子拿到的调查消息,这一年来虽然女学馆的女学生少,但各个州县其实都有颁布文书,在宣传女学方面倒是比较到位,其中靠近草原和川藏地区的民众接受程度比较高,尚有很多人还在观望当中。   嘉让想着,让女学馆这些女子前去各个州县宣讲,让更为直观的女学新风带去大齐的各个角落。   “你要去?”李霁的面上颇为不赞同。   “也不是,我之前看过济善所换阁主,大家演讲时的样子十分激情澎湃,将好处说得天花乱坠,将不足之处尽量掩饰弥补,虽然这本身来说不大可取,但是不得不说,这些充满斗志的宣讲十分的令人激昂,有时候,坚定的语言也能让人心怀力量,所以,我想试试,用宣讲来招收新生。而不是一味的靠着文书三申五令。”   李霁一听,觉得极为有道理,他一把揽过嘉让的肩,“应先生做女学先生倒是屈才了。”   “那我来做皇上的谋士?”   “谋士倒不缺,就缺一个掌管凤印的皇后。”   “皇上能不能成天将这话挂嘴边么?瞧您这样子就像是恨嫁的姑婆。”   “好你个应嘉让,还没嫁给朕呢就恃宠而骄。”说着便抓过女孩儿的手,轻轻的揉捏把玩。   作者有话要说:  打算下一章大婚正文完结,到时候就更新婚后番外和前世将军的番外啦!!! 第122章   一个月过去后, 各个州县或多或少都传出些好消息来,更有民间组织为了响应朝廷的号召,自发的设置女子学堂, 女子书院。   与此同时, 嘉恪帝册封皇后的诏书也已昭告天下,帝后大婚定在十月吉时。   嘉让震惊李霁的速度之咋舌, 如今七月底,距离大婚的日子三个月不到,怎么真就定在了十月?   “这么急, 你确定准备得过来?”嘉让依偎在李霁的身侧,很是怀疑。   李霁嘴角勾起, 笑意直达眼底,他摸了摸臂弯里女孩儿柔顺的乌发, 带着睡意的声线慵懒又迷人,“不急了,你与我的八字在上元节那日就已经合过,封后的诏书一年前中书省也拟定好,万事俱备, 只欠你这个皇后。”   他不想给嘉让太大压力,若是一开始就让她知道自己准备得这样充足,恐怕还会以为他别有用心。   怀里的女孩儿眼下倒是安静, 她将头埋进李霁的胸膛里。   “怎么了?”李霁摸着她滑腻的颈子, 迫使她仰起头来看他。   嘉让如今在他面前全然放松, 她轻轻吻了吻他的下巴,说道:“喜欢你。”   ......   大齐如今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一转眼便到了十月, 贺兰颐没想到嘉让竟然比自己嫁得更早,她与徐眠画一早就被邀请过来,看着新嫁娘梳洗出阁。   嘉让起了个大早,皇上早早就派了芳絮姑姑前来伺候,在兰荇与一众侍女的忙活下,嘉让焚香沐浴,从香汤里出来的女子肌骨莹润,一尘不染,屋里伺候的众人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气神。   贺兰颐与徐眠画站在一旁,心里多少都有些伤感,她看着侍女为嘉让画新妆,突然就想起了哥哥屋中的洛神图,喃喃的对徐眠画说道:“嘉让可真是艳煞众人!我一时都不知该羡慕她,还是羡慕皇上。”   徐眠画见过嘉年皇后的大婚礼成,那才叫美得石破天惊,老天爷的心尖偏爱。   “他们二人天造地设,也算是旗鼓相当,反正你不久也要嫁进应府,更是近水楼台。”   是啊,他们二人天造地设,贺兰颐心想:就不知道她那亲哥这几日要如何自处,帝后大婚当日,哥哥贵为天子近臣,可是要打头阵去道喜,这还真是往人伤口上撒盐。贺兰颐心疼哥哥一炷香。   芳絮在一旁有条不紊的吩咐着,嘉让抹上了正红色的口脂,那精致的小脸奶白,扑上一层淡淡的桃红胭脂,整个人就像是沐浴在阳光下的红梅白雪,熠熠生辉得让人移不开眼。   一切准备就绪,嘉让坐在屋子里等待吉时,由于紧张,为了转移注意力,便与贺兰颐调笑着在外发生的趣事。   没过多久,礼赞官便来报吉时,贺兰颐与徐眠画是她为数不多的好友,自是紧跟其后,将她送出了闺房。   应府张灯结彩,梧桐巷早在半月前清了场,所以并没有蜂拥而至的百姓。   嘉让拜别了爹娘,应夫人眼眶通红,紧紧拽着女儿的手,“还没在膝下承欢几年呢,就嫁人了,年年不要怕,皇上对你情真意切,不会亏待你的。”   嘉让看着一脸欢喜又不舍的爹娘,一时间真不知道李霁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个时候都还在帮他说好话。都说大喜的日子准新娘拜别父母会哭一场,但嘉让看着他们,有点哭不出来,嗐,还是不哭吧,又不是不回来。   嘉让身着皇后喜服,衣饰繁复沉重,万不能磕着碰着,所以也就省了民间的长兄背着妹妹上花轿的习俗。皇后的红木翟车停在应府的大门处,红木雕刻的百鸟朝凤图镶嵌着金灿灿的金饰。祥云连绵的屏画大气庄严,奢贵华美。   嘉让被搀扶着上了翟车,她最后看了一眼应府大门处的爹娘和哥哥们,最后落在了徐眠画的身上,帘幕垂下,阻隔了应府一众人的视线。   徐眠画微笑着朝她颔首,这个姑娘此生圆满,她在一旁静默的看着,忽觉热泪盈眶。   遵着皇室规仪,应府的一众人齐齐下跪,应声恭送皇后娘娘。   嘉让心里头有些难以言喻的微妙感觉,就好像是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有一个爱她的男人亲手捧在她的面前,应府距离皇宫需要穿过文曲大街,这是上元节的游玩胜地。此时也被羽林卫早早清了道,皇后翟车前头有十二队倚仗开路,左右有二十骑将士护送,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嫁妆车队。   两边的茶楼酒肆都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万不会发生任何差池。   文武百官早早就候在了燕尾楼下的大兴殿广场,众人的面上皆是不敢怠慢的庄重。   贺兰集也赫然在列,他面上不显,心中却感慨万千。想着这般重大的时刻,还是自己沉得住气,想他崔鹤唳这个小心眼的,直接请了一道旨,远赴北疆。他原以为崔鹤唳会看着嘉让出嫁,结果连这个胆量都没有,不由摇头苦笑。   李霁处理好了册立与奉迎事宜,便一同静立在丹陛之上,静候他的皇后。   殿廊下的金钟与笙箫齐鸣,皇后的翟车从正南门缓缓进入,丹犀上的百官随之齐齐跪拜。   齐呼“皇后千岁”。   李霁身着衮冕,颜如舜华的天子满面的喜色,一点不似平日里威严凛冽的帝王威仪。颇有些新婚郎君的期待欣喜。   他日日期待此情此景,所以一眼都不敢错过的紧盯着翟车里莲足落地的女子。   灿若芙蕖的女子立在庄严的红毯上,华丽端庄的朱红喜服,绣着栩栩如生的织金龙凤呈祥,步履浮动间,曳地的红裙在风中依旧沉稳绵延,她好似振翅欲飞的九天凤凰,无端端看得人心潮澎湃,心悸不已。   珠玑璀璨的女子雍容华贵,正一步一步朝他走来,世间再无他人,她也只为他一人而来,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他终于逃脱了上辈子爱而不得的梦魇,带着那份干干净净的爱意捧在了她的面前。   嘉让学了大半个月的宫廷礼仪,终于走得像模像样,她隔着轻轻晃动的流苏,看着不远处那个龙章凤姿的身影,好似一切都落在了实处,她觉得很安心,是带着心动的安心。她想,这个便是要和她携手一生的男人了。   二人隔着汉白玉石阶,两两相望,女子明眸善睐,毓秀动人。男子高大伟岸,俊美无俦,李霁牵起嘉让的手,在她的手心轻轻挠了一下,眸子里的火热藏也藏不住,用着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累不累?”   嘉让不敢有多余的动作,小声道,“我脖子好酸。”   “那等礼成,我回去给你揉揉?”   “好呀!”   待嘉让接过红木盘中的金册金印,百官行三跪九叩之大礼。   帝后礼成,女官将二人一同请入皇后的凤渠宫。   贺兰集目送着二人离去的身影,藏匿于心的不甘随着方才的一阵风,给吹散得七零八落。   铜刻梅花三乳足香炉中燃着淡淡袅袅的合欢香,李霁一直紧牵着嘉让的手,两人一同打量着凤渠宫中的陈设,金碧辉煌的宫殿处处燃着琉璃灯,还有打西洋来的鸣钟,最令嘉让欢喜的便是外间布置了一座极大的书架,书架里头放了个半满,加上自己的陪嫁书籍,刚好可以将缺的地方补上。   唱词人说了些讨喜的祝词,芳絮姑姑伺候帝后行完合卺礼,得了陛下的眼色,一众人退避到了外间。   “怎么把人支开了?”嘉让有些不解。   李霁执起嘉让的手,挨在嘴唇边亲了亲,然后才道:“我想一个人看你。”   嘉让有些无语,他现在怎么这样爱说情话了?   李霁将她带到床榻前,郑重的将她凤冠前的流苏撩开,待嘉让开阔了视野,这才看清眼前的景象,映入眼帘的是垂地金丝帐幕,还有织纱大红暗花罗帷帐,上头镶金汉白玉挂钩,原本正正经经的床榻,被他这样带着一看,立马变得暧昧挑逗。   李霁的意思不言而喻,嘉让面色一红,小声道:“你该去宫宴处了。”说着便将人赶走了。   芳絮和兰荇伺候着嘉让更衣沐浴,待到褪下后服,嘉让深觉如释重负,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兰荇担心嘉让没吃东西会饿肚子,趁着宫人收拾床榻上方才撒帐留下来的桂圆红枣之际,偷偷塞了一块小奶糕给嘉让,嘉让心领神会,若无其事的咬了一口又放入了袖中,看着兰荇偷笑,面上的笑容还未退却,李霁便阔步走入内室,嘉让被逮了个正着。   李霁挥退众人,好笑的看着面前的妻子。   嘉让端着脸面,并未露出慌乱,淡定道:“怎么就回来了?”   李霁揉了揉太阳穴,“嫌他们闹腾,与贺兰集喝了两杯就回来了。”   他是去给贺兰集插刀子的,所以插完就回来了,他哪能不知道,今日册封礼成之时,贺兰集望向嘉让那道不甘的视线。   “饿了吧?我陪你吃一些。”   “不用啦,你先去沐浴,我自己先吃。”   李霁眉眼一挑,这么急不可耐?   待李霁进入浴室之后,嘉让坐在榻上,心想,今日定是要圆房的,阿娘说,圆房前多吃几口,不然以皇上龙精虎壮的体格,她今晚定是要遭罪。   吃好之后,嘉让已经按照芳絮姑姑所说的,老实的躺在了榻里,等着李霁的到来。   原以为李霁沐浴应该要很久才是,没成想才两刻钟,这男人浑身氤氲着湿气就出来了,嘉让一眼不错的看着他,一时间忘了呼吸,男人劲瘦修长的腰身,冷玉般的肌肤,偾起的肌肉线条健硕又流畅,如此肉/体,简直是视觉盛宴,嘉让可耻的心动了。   这个男人该死的迷人!   李霁二话不说,直接就上了榻,嘉让觉得这人平日里的冷淡自持都是装的,急色纵欲才是他本来的面目才对,不过到了此时,她也是欢喜的。   李霁笑得舒心,男人结实的双臂撑在嘉让的双肩两侧。眼底的笑意看得人口干舌燥,嘉让被阿娘拉着看过避火图,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其实她与李霁,除了最后一步,好像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到了此时,她也不是特别紧张。   “吃饱了吗?”李霁俯下身,咬了一口嘉让的耳垂,女孩儿立马刺激得整个人都颤了一下,却不敢拿他怎么样。   嘉让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吃饱了,其实大脑一片空白。   李霁却不让她装死,直接将人拽着坐了起来,挺起胸膛,让她帮自己宽衣,其实也就一件中衣而已。   嘉让按着新婚流程去帮李霁解开衣裳,却没成想,天旋地转间,她就脑袋发懵的躺在了男人的身下,两人坦诚相见。   李霁眼神直勾勾的打量着她身子的每一寸,每一次他都喜欢这样看她,就像是狩猎的狼打量着马上就要拆骨入腹的小猎物。那种兴奋又饥渴的光让人莫名的心悸。   李霁轻笑,声儿低低的飘在她的耳边,“我可没吃饱呢...”   嘉让的眼睛垂下,看着男人的喉结,不敢直视他的眼。李霁知道她害羞,但这一次却不想放过了,他抬起女孩儿的下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落下的吻变得又狠又凶。   随即,男人的手覆在了那处丰盈,力道就像要弄坏一般狂野,嘉让反抗的嘤咛了一声,他之前下手可不会这样重的。   李霁却置之不理,之前为着不吓到她,压抑得太久,这一次说什么也不会放过她。   ......   金绡帐里起舞般的身影紧紧纠缠,纤细的足踝在半空中随着声声破碎的喘息急促的晃动,躺在锦被里的细瘦身影忽的被一只大掌钳住,被迫的坐了起来,仅仅是一会儿,那道娇小些的身影无力的往下坠,却被一股强势的力道往上颠颤。   过了良久,才变换了另一番景致。   薄纱被里头的力道带动,掀起了一角,跪在榻上的身子樱粉一片,她咬着唇,似痛苦又欢愉,额间的香汗没入锦被之中,细腰被压制得厉害,曲线分外妖娆,扭动间婉转妩媚,只得做出任君采撷的不胜之态。   女子婉转破碎的低泣求饶声在帐子里响起。男子的声音喑哑低沉,却并不答应。   良久,一场健硕与娇柔,挞伐与雌伏的床笫燕好在男子震颤的低吼声中结束。   直到唤了三次水后,李霁怜惜她是初次,才将将停了无尽的索取,将落了红的元帕收起来。抱着嘉让去浴房清洗上药。   事毕,他搂着怀里筋疲力竭的女人,细细的亲吻她已经微肿的樱唇,终于在这一刻,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灵魂与肉/体,一同奔赴极乐的巨大欢愉。   李霁怜爱的看着面色潮红的嘉让,轻轻在她的耳边,仿佛吹气一般的说道:“吾妻嘉让,甚爱之...”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更新番外,大家想要谁的?大哥,将军,还有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