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穿成被迫和亲的炮灰女配后 作者:生肌   文案:   大雍三公主卫长遥,温柔随和,性情坚韧。一朝和亲,身死途中。   重生之后,才知自己是被男配崔爻设计替女主和亲的炮灰女配。   她呵呵冷笑,磨刀霍霍,心中发誓,这场斗争不是他死就是她活。   锦衣卫指挥使崔爻,生性凉薄,不择手段,为还人情,设计未婚妻三公主远嫁和亲。   外邦还未递上和亲书,崔爻便堂而皇之地同三公主解除婚姻。   敲定和亲人选的当天,崔爻眼也不眨的在和亲书上添上三公主的名字。   三公主登门问罪时,崔爻眸色淡淡,供认不讳。   面对这个空有美貌的三公主,连否认都懒得。   心里想着:左不过一个没有靠山的木头公主而已,翻不起什么风浪。   可任凭他后事算尽,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会为这三公主魂牵梦萦,肝肠寸断。 ======================== 第1章 、   大雍永和三年,初春。   正是春寒料峭乍暖还寒的时候,昨夜又下了一夜的鹅毛大雪,整个京城都被一片纯白覆盖,只有屋顶的檐角隐约露出一点黑褐色。   街道上没了叫嚷贩卖的小贩,酒馆茶楼门可罗雀。   空旷的大街上仅有一辆疾行的马车,马车精致华美,车轮轧在篷绒的雪上发出“吱吱”的声音。   像是轧在了人的心上,心脏随着那声音膨胀,皱缩,循环往复。   不同于马车外的天寒地冻,马车内里设有暖炉,温暖如春,布置以褐色为主,雅致非常。   小几上的香炉中飘出了几缕白色的香烟,混着马车的檀木香,闻得人昏昏欲睡。   一名女子此刻正斜倚在车厢内,身穿月白色褶裙,上面套着一件大红色袄裙,面色苍白,像是大病初愈,眉宇间拧着几分慌乱与愁绪,左手撑额右手不断点击在车内放置的小几上。   咚咚咚咚,鼓点儿似的一声接着一声一声,听得驾车的小厮也愈发急躁起来,抬手一鞭子朝马甩去,马儿嘶鸣一声加快了速度。   卫长遥明明记得自己还在和亲路上,突然一阵兵荒马乱,心口刺痛,眼前一黑,结果再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回到了这里。   她这几日高烧不断,心口绞痛,总做着些断断续续的梦。在梦里,她死了,一箭穿心,死得透透的。   醒来之后,多了一些不属于这个时空的记忆,她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穿进了熬夜看的小说里,失去了以前的记忆,经历了一次生死。   书中的女主名唤崔语棠,是皇帝流落在外的女儿,十四岁才被接入皇宫,改姓卫,被封为舞阳公主。   因着幼时没有父亲,从小便受尽欺凌,但她善良美好,从来都是以德报怨,不争不抢。出淤泥而不染的性格吸引了不少的青年才俊。   一次意外救了月氏小王子,小王子对女主一见倾心,自此非卿不娶,回到部落便着手调查她,发现心上人是公主之后便请求和亲。   她不愿远嫁外邦,就去找男配表哥。表哥便和另一个公主女配退婚,再设计将和亲名字换成那个公主女配。   女配在和亲途中遭遇伏击,被一箭穿心,香消玉殒。   到死,也没人记得她,甚至连尸首,都没有人替她收,被荒郊野外的野狗豺狼啃食殆尽,连渣都不剩。   好巧不巧,她成了那个被设计和亲的炮灰女配。   她指尖微蜷,心脏上似乎还留存着那一瞬间的刺痛。   可是明明她已经死在了和亲路上,为何又会回到这里,难道是让她再经历一次一箭穿心之痛吗?   她不想死。   她想活着。   卫长遥闭眼,稳住心绪,思考着如何才能躲过这一劫。   眼下崔爻已经同她解除婚约,和亲名单也已经被偷偷更改,但是还没有呈到皇帝手中,她要做的就是在这之前找到和亲使臣设法将名字更改回来。   剧情中月氏使臣害怕小王子追责娶回的公主非他心上人,便留了证据证明他是被崔爻威胁。   若是自己找到证据,拿捏住月氏使臣,让他咬死求娶之人是卫语棠,那便皆大欢喜了。   在此之前,她得做点什么不让月氏使臣临时反水。   她长舒一口气,想着如何达到目的,让崔爻和使臣反目。   崔爻就是那个帮助女主逃脱和亲命运的男配表哥。   她上一世还以为是皇上威胁他,他才与她解除婚约的。   却不想人家是为了他的女主表妹主动退婚的。   是她太蠢,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到死才知道自己和亲的真相。   书里的崔爻因为是庶出之子,自小便不受重视,吃不饱穿不暖,经常被下人欺辱。只有女主母女俩对他关心,时常接济他,崔爻将这份恩情记在了心里。   长大后的崔爻受皇帝赏识,成为他手里的一把利剑,权势惊人。   他生性凉薄,心思深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唯独对女主神色温和,为她扫清障碍,护她免遭磨难。   想到这,卫长遥一阵冷笑,慢慢坐正,拿起小几上的茶杯一饮而尽,几杯冷茶下肚,她的心里怒气才稍稍缓解。   她手里的杯子砰的一声被捏碎,被气得发抖。   车外的宫女素金听到了瓷器碎裂的声音,急忙掀起一边门帘侧身而入。口中念叨着:“公主,您怎么又把手弄伤了?”   说着便急急忙忙在小抽屉里找金疮药和舒痕膏。   卫长遥眉眼一跳想到了让崔爻与使臣反目的法子,眉间的郁气消散了一些。   她右手触碰着着左手上缠绕着的纱布,沉声说:“去蛮夷邸。”   蛮夷邸是接待外国使臣的地方。   素金感受到卫长遥的心绪不宁,也不敢问她为何要去那儿。   马车停下后,素金抱着披风先跳了下来,在卫长遥下车后抬手用披风将她罩起来。   卫长遥提腿进去,一个官员迎面走来,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便已经将令牌拿出来扔给他,那官员手忙脚乱地接住看了一眼令牌便立马作揖,道:“见过崇徽公主。”   卫长遥站定颔首:“不必多礼。”   那名官员有些忐忑,试探着说:“不知公主是来……”   她也不磨蹭,说:“找月氏来使。”   “那下官这就去替您通报一声”,说着又向卫长遥行行礼。   “不必了,本宫自己去找他。前面带路。”   官员不敢忤逆她的命令,转身就将她与素金带去月氏使臣的房间,行动迅速,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预感,有一场大戏要上演了。   卫长遥站在房门前,素金与官员走在她的身后,不等官员上来敲门,她便提腿一脚踹向房门,发出“砰”的一声。   素金与使臣二人俱是被这声音吓得一激灵,素金分明看见那官员的额角冒出一片细密的汗珠。   房门被一脚踹开,她没有逗留,直接进到房内,站到屏风旁。   屏风后传来了熟睡的鼾声。   卫长遥估摸着月氏使臣睡得挺好的。   官员想去叫醒月氏使臣却被她拦住了。她转过头一本正经地对着官员说:“本宫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使臣,就不占用大人的宝贵时间了。”   官员是个惯会察言观色的,当即便说:“下官去忙别的事了,公主自便。”   官员不敢耽误一分一秒,唯恐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内心不断吐槽,夭寿了,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这又是出了什么事儿!   卫长遥将屋子仔细打量之后坐在了圆桌旁的凳子上,指尖一顿一顿的敲着桌面,对着旁边的素金道:“素金,去把他给我拖出来,弄醒。”   素金先是一愣然后走向床榻,双手抓起月氏使臣的衣领,没费多大力气就把他从床上拽起,拖到卫长遥脚下。   从衣服里掏出绳子顺手将他绑起来,又从桌上拿起茶壶,掀开盖子,对着月氏使臣的脸就是一阵狂倒。   褐色的茶水顺着月氏使臣的衣领流了下去。没两下,月氏使臣就醒了。   月氏使臣古铜色的皮肤,在沾了水后微微发亮。   原本迷茫的双眼渐渐变得清亮,模糊之间看到一位面容稚气的女子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猛然惊醒。   “睡醒了?”   他身上湿漉漉的,很冷。   手脚被绑着,团成一团睡在地上,只有头勉强可以动,难受得厉害。   素金见状将他撑起来,让他坐到地上好回答公主的话。   他的表情又惊又怒。惊是这人竟敢堂而皇之地进到蛮夷邸绑他,怒是有人敢这样对他。   他对准卫长遥说着一口蹩脚的汉话:“你是谁?敢这么对我。我可是从月氏来的使臣。”   卫长遥此刻正在压着怒气,只要是一想到是这么个狗东西伙同崔爻设计她,她就恨不得马上将他就地正法。   但是一想,这人还得留着对付崔爻,便暂时歇了心思。   那人还在那里喋喋不休:“我可是使臣,你是谁?你信不信我会告诉你们皇帝,让他处死你!”   他见卫长遥不说话,以为自己的威胁起了作用,神色嚣张。   她并不搭理他,吩咐素金:“搜一搜,看看有什么密件。”   使臣看着素金在房里翻找,起先还一副悠闲的样子,不以为意,但在看到素金拿出东西的一瞬间睁大了眼睛,接着便不断挣扎,发出愤怒的声音,呼吸粗重,像是气极了。   纸质的信封夹杂在一沓兽皮之中,对比十分明显。   素金将信拿到卫长遥跟前。她打开信封看过之后还是吃了一惊。原本以为崔爻是通过金银一类的外物让月氏使臣在和亲书上添上她的名字的,却不想他是直接通让二王子命令使臣来达到目的。   这封信,恰恰就是崔爻和二王子的书信。   卫长遥神色一松,心想真是意外收获,胜算总算是大了些。   将信妥帖地装回信封,她才抬眼静静地看着使臣。   此时的月氏使臣已经用光了身上的力气,看起来有气无力的。   她站起来走到月氏使臣身旁,紧盯着他的眼睛说:“本宫就是贵邦求娶的崇徽公主。怎的,阁下不认得我?”说着拿着信封在他眼前晃了晃。   月氏使臣本来已经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暴露,急火攻心。一听这话顿时目眦欲裂,挣扎着要站起来,口中嚷道:“公主要如何,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更何况我是代表月氏前来求娶公主的!”   顿了一下,又冷笑着说:“即便您是公主又如何?”   “公主一定要如此对待我吗?”   “可别忘了,公主嫁去月氏的日子可还长着呢!”   卫长遥有些惊讶,倒是威胁上她了。不过,眼下她还不在乎他的威胁。   她后退一步,微微一笑:“阁下是不会有性命之忧,但是阁下觉得算计了本宫,阁下还可以全身而退地回到月氏吗?”   月氏使臣脸色难看,隐约猜想到了什么,开始不断挣扎,在地上滚动,用身体蹭桌子,想要打开身上的绳子。奈何素金绑得太紧了,任凭他怎么折腾那绳结都没有一点点变松的迹象。   卫长遥就看着他不断挣扎,直到他筋疲力尽了。她才转头对着素金说:“带着他,同我去一趟崔府。”   素金并不知道信里写的是什么,不小心将疑惑问了出来:"公主为何要去崔府?"   不是方才专程去崔府的时候,公主都没有进去吗?现下又为何又要去一趟呢?   卫长遥眯了眯眼睛,面色平静地说道:“去给我们的崔指挥使上一课。”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推荐,但是找了一圈都找不到,能有新来的小天使告诉一下从哪儿来的吗 第2章 、   卫长遥从蛮夷邸出来后就上了马车,身后跟着素金和月氏使臣。   素金心细,怕走漏风声特意找了一件宽大的衣裳罩在了月氏使臣身上,左手挎着使臣的胳膊右手握着一把匕首抵在他的腰间。   卫长遥刚坐下,素金便在马车下将使臣推了上来,随后双腿使力便跳上马车。   车上的卫长遥闭着眼睛,心中预演着待会儿可能碰到的场面。崔府的人都是狐狸,其中崔老首辅和崔爻尤甚,她需得表现得无所畏惧,步步紧逼才行。   素金见卫长遥在闭目养神,又想着天气寒冷,便将暗格里早就备好的汤婆子拿出来放在卫长遥手上,口中叮咛着:“公主风寒刚刚愈合了些,可不要再冷着。”   卫长遥感受到手中的温暖,抬眼看向素金:“什么时辰了?”   素金看着外面的天色说:“约莫着已经辰时了。”   卫长遥:“辰时。”辰时,崔爻应已经下朝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马车又停下来。从车外传来小厮的声音:“公主,已经到崔府了。”   素金率先跳下马车,随后就来搀扶卫长遥。   卫长遥吩咐素金:“看好人,别跑了。”素金低头应是。   前面小厮已经去通报了,不一会儿,崔家管家就出来,将卫长遥请到堂屋,随后就去请崔夫人出来待客。   崔夫人就是崔爻的母亲,她心里也是不赞成崔爻娶卫长遥的。   一是因为卫长遥没有母族撑腰,外祖家也已经几近没落,又不得皇上宠爱,配不上她儿子。   二是在本朝一旦尚公主就不能得到重用,她的儿子是人中龙凤,不能被耽误。   崔夫人以前是个被正室欺压,连儿子都护不住的小妾,眼下能成了正室夫人,大约也是因为崔爻这几年在崔府的威慑。   老首辅年迈,儿子只会玩女人,偌大的崔府便只剩崔爻支撑着。   崔夫人已经到了堂屋,见到卫长遥连忙行礼:“臣妇见过公主,公主千岁。”   卫长遥看着眼前的妇人,身穿淡紫色蹙金秀云霞翟纹的霞披,落落大方仪容端正,仪礼不错一分。即使心中不喜也不在面上表达出,倒是个有心思的。   不然,也不会在原主母那个母老虎眼皮子底下呆这么久。   卫长遥微微点头,轻声说:“崔夫人不必多礼。本宫此次来是找崔都指挥使的。”说罢紧紧盯着崔夫人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   崔夫人果然脸色一顿,很快又调整过来,微笑着说:“爻儿已经去了锦衣卫所,公主若有什么话,不如就告诉臣妇,待爻儿回府臣妇向他转达。”   卫长遥根本不理会她的话:“本宫的事崔夫人可能传达不了。只能和崔指挥使当面谈论。”   她没说假话,那封信一旦拿出来,首当其冲的便是崔府。   崔夫人笑意勉强,但还是保持风度:“那臣妇就派人去请爻儿回来。”说完就召小厮去寻崔爻。   又紧接着对卫长遥说:“公主先喝会儿茶。爻儿应当一会儿就回来”说完,便坐到主位配卫长遥一起等。   卫长遥听了她的话心中一哂,崔爻可不会那么快回来,原剧情里卫长遥从早上一直等到晚上,戌时崔爻才回来,回来之后她也没有见到他,一直到宫门快要下钥才回去。   …………   锦衣卫掌管刑狱,有巡察缉捕之权,下还设有镇抚司,从来都是以酷刑闻名。   崔爻年纪轻轻便当上指挥使,可见其心思深沉,绝情凉薄,行事狠辣。   京城近日有个案件扑朔迷离,一种怪病盛行,许多百姓都发热、呕吐、药石无功。甚至连朝廷几位重要官员都染上了病,这让人不得不警惕,大理寺找不到任何线索,此事闹得人心惶惶。   皇上钦定将此案移交给锦衣卫办理,崔爻去调此查案时,遇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抓回去,发现竟然是匈奴人,便开始审问。   刚要审问匈奴人,手底下的人便寻了来:“大人,家中有人来寻。”   崔爻扬眉,想不到有谁会找他,吩咐手下将小厮叫到跟前:“何事寻我?”   小厮低着头恭敬道:“回大人,府中来了贵客,说是与您有要事相商。”   小厮心里也慌啊。他们家大人主动退婚,公主前来肯定是问罪的。这哪里是商量分明就是修罗场。   崔爻将头抬看向小厮,眉眼间像是蕴着层层叠叠的墨色,鼻梁挺直,唇色殷红,声音如玉石相碰:"哪位贵客?"   小厮这才将头抬头小心翼翼道:“是崇徽公主。”   说完心里又是一紧,这么得罪人的事儿竟被他给碰到了。又想到府里等着大人的公主,不由有些同情。旁人人不知道为何退婚,府里的人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听到小厮说的话,崔爻神色漠然,他是不会去见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   想至此他嘴角微动:“就说我快马加鞭去了外地,不在镇抚司。”   小厮喉头一哽,心想又是一次冒险得罪人的事儿。脸都要绿了,但还是回去传话。   毕竟贵人们可都等着呢。   在沈府堂屋的卫长遥和崔夫人二人已经等了许久,连茶都不知已经换了几盏,才见小厮回来。   却不见崔爻身影。   小厮将崔爻的原话拿来回复。   卫长遥知道崔爻此刻正在着力调查怪病的案子,哪会去外地,十有八九是崔爻不想见她,拿出来的幌子。心中暗道:“天堂有路你不走,这可怪不了我了。”   听完小厮的话,崔夫人惶恐地看向卫长遥,卫长遥则潇洒起身对着崔夫人:“既然崔大人不在,那我就不叨扰夫人了。”   不待崔夫人说出相送的话便转身走出堂屋。   崔夫人神色惊讶,不太相信卫长遥这么轻易就离开,但面上还是神色如常地将她送出房门。   崔夫人见卫长遥走远,这才转身问低声询问小厮:“爻儿可是真的去了外地?”   小厮咽了一口口水:“回夫人,大人没有去外地,就在镇抚司呢。”   崔夫人知道了崔爻的意思,便也没多说,让小厮退下了。   等走远了,小厮才猛然松了一口气,擦擦额头的冷汗。心想又躲过了一劫。   另一头的卫长遥被丫鬟领着往外走去,等到了花园时对着那名丫鬟问道:“不知崔首辅可在府中?”   丫鬟连忙行了个礼:“回公主,老首辅在府内。”   卫长遥看了看周围:“天色还早,难得来一回崔府,本宫想去拜见一下崔首辅。”   丫鬟听闻立刻带着卫长遥去崔老首辅的院子。   卫长遥进了垂花门便看见院中种满了梅花,看起来清雅静素,快意得很。   她被领进老首辅书房,他正在作画,听到卫长遥进来,也不招呼,继续手中的画作,一下一下地描摹着。   老首辅身穿一身藏青色圆领长袍,头发花白但眼神流露出精光,精神抖擞。   卫长遥也不开口,知道自己不能急,便坐在了一旁,欣赏着窗外一簇一簇的红梅。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老首辅才停下笔,看着卫长遥,神色平静地说:“不知公主来,是所为何事?”   卫长遥看着这个老人,平静道:“为婚约之事而来。”   老首辅抬手沉默一瞬,放下手中的毛笔,起身走到盥洗盆那,掩一掬水、净手、擦手。   叹了一口气沉声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为何还要来我这个老头子这儿?”   口中叹着气,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卫长遥可不信他不知道和亲换人的原委,崔雨棠母亲是老首辅老来得女,当年甚得他的喜爱。不然也不可能未婚先孕,未婚生女,还过得好好的。爱屋及乌,他对卫语棠定然十分喜爱。   只怕和亲换人这件事情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她望着眼前的老人,真是一只难缠的老狐狸,完全摸不准他在想什么。   不过她也不怵,目不斜视:“晚辈自知不该叨扰您,但是晚辈记得外祖父他老人家曾说过,这一纸婚约是您亲自同他商定又亲自请了圣旨求来的。现下,退婚又是为哪般?”   卫长遥搬出了她外祖父老宁国公,老宁国公镇守疆土五十余年,虽已经年迈,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没人敢小瞧,拿出来压压人,还是可以的。   果然,听了这话崔老首辅原本还算平和的气势一下子凌厉起来,到底是浸淫官场多年的人,容不得她这样挑衅,气势一出,卫长遥背后的冷汗一瞬间冒出,她努力控制表情,力求自己不要露怯。   “难道,本宫是你们崔家想要就要想退就退的吗?”   这一声,卫长遥是扯大了嗓子来问的。   话音刚落,老首辅的眼神一下子变了。他沉默一瞬,收敛了气势,坐回到主位上,拿起茶杯,用杯盖拨了拨茶叶,吹了吹,漫不经心地说:“男女婚嫁,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爻儿不愿,我这个做祖父的总不能绑着他。”   言外之意便是崔爻自愿退婚,他无权干涉了。   卫长遥冷笑:“从崔爻到您崔老首辅,你们崔家的人真是让崇徽大开眼界。”   崔老首辅冷哼一声:"婚事是公主与爻儿的,退婚是爻儿去退的,公主该与他商议才是。找老朽,老朽也是无能为力。"   卫长遥讽刺道:“首辅以为本宫是舍不得崔爻,不想同崔爻退婚吗?”   崔老首辅不置可否,说道:若不是因为这个,老朽实在是猜不出什么原因能将崇徽公主留在我崔府一天了。”   卫长遥都要被气笑了,难不成崔爻就是一个香饽饽吗?这种痴情男配,她可不会要。   她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色冷声说道:“本宫今日来崔府有两个目的,其一,崔爻退婚之前没有同本宫商量,让本宫失了脸面。崔爻务必给本宫一个说法。”   卫长遥说着将身体转了过来,接着前面的:“其二,本宫想知道贵府的手伸的到底有多长,什么时候公主的婚嫁也要由贵府做主了?大雍何时轮到崔家做主了?”   她此时的话掷地有声,顷刻间房内寂静一片,针落有声。   看着老首辅震惊的眼神,她一鼓作气:“本宫今日登门就是为了这两件事,诚如首辅所言,这事本来应是问崔爻的,可是他避而不见,本宫便只能勉为其难地来找首辅大人您了,若是您还不能给本宫一个交代,本宫就只能勉为其难地去找父皇了。”   卫长遥言语之中含着浓重的威胁,继续往外扔着炸弹:“另外,本宫手中有崔爻与月氏二王子来往的书信,相信内容不必本宫多说,首辅大人应是猜得到的。”   他当然猜得到,无非就是卫雨棠的那件事。可他没想到卫长遥会有证据。与月氏二王子来往书信,有心人若拿这个做文章,那他们崔家可就是在劫难逃。这是通敌!   老首辅闭了闭眼睛,叹一口气说:“公主要如何?和亲之事已经板上钉钉。圣上已经下旨,不可能再有变化了。老朽,是真的无能力。”   语气诚恳了许多。   人老了,留恋的就那么几个东西,一是家族荣光,二是享受天伦之乐。卫长遥掐住了他的弱点,逼着他弃车保帅。   卫长遥语气轻快,听不出喜怒:“本宫不如何。只是想出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收藏 第3章 、反间计   沉默了一会儿,老首辅就让管家去请崔爻的母亲。崔夫人踏进房门的一瞬间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卫长遥。卫长遥也看到了崔夫人以及她眼中来不及收回的惊讶,视线相交,崔夫人败下阵来,朝她行了个礼。   老首辅看着崔夫人,面色沉重:“差人去请爻儿回府,我有要事同他商量。”   崔夫人面色为难:“今早媳妇已经派人去请爻儿,但是爻儿已经去了外地办案……”说着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老首辅知道自己的孙子是个什么性子,直接让管家去请崔爻。   此时的镇抚司大狱内,昏暗潮湿,空气中传来丝丝血腥气味,夹杂着腐烂的腥臭味,熏得人头昏眼花,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伴随着鞭子抽打的声音此起彼伏,让人汗毛倒立。   一间狱房内,一名男子被绑在架子上,他皮肤黝黑,宽脸庞,小眼睛,塌鼻梁,不像是汉人。衣物破烂不堪,浑身是血,出气没有进气多。   崔爻正坐在案桌旁,手捧茶杯,水汽氤氲,飘飘散散遮盖住了秾艳的眉眼,脸颊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不见一丝感情的声音响起:“还是不肯招吗?”   说罢又自顾自地轻笑一声:“倒是个硬骨头,有几分血性,既然不肯招,那便继续。”   话音刚落,犯人微弱的呻吟声又传了过来。   待到犯人昏死过去,崔爻才起身走出牢狱,顺带吩咐手下:“请大夫看看,不能死了。”   手下连连应是。   崔爻出来还未来得及洗漱,便被管家拦住:“大人,老爷子有事同您商量,请您回府。”   崔爻没有推脱,跟着管家回府,刚踏进回松院就见到他的祖父还有母亲站在檐下等着他。   看见卫长遥的一瞬间就猜到了她的身份。除了三公主他想不到还有谁会找他。   少女面容稚嫩,底下穿着一袭月白色的褶裙,上面罩着个绣有青云白鹤图的大红色袄裙。她脸色有些苍白,大红色袄裙倒衬得脸色红润了些。   小小的脸蛋,眉眼十分精致,像是笼着江南十里山川的薄雾,清新神秘。鼻子小巧挺直,鼻尖处泛着淡淡的粉,嘴唇像是像是清晨带着露水的海棠花,湿润鲜艳。   白的发光,透亮清新,像是冬日里塑成的冰雪团子。   美则美矣,可惜就是个傻的。   崔爻又想到皇城中的人对这位公主的评价。   当今三公主是个木头美人。无甚靠山也不争宠,胸无大志,过得平平庸庸。一张脸除了木着就没有其他的表情,真真是白瞎了那张好看的脸。   心中嗤笑,一个没有靠山的小公主而已,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即使知道是他设计的又如何,皇上也不愿卫语棠远嫁和亲。否则,他与她的婚约怎么能那么轻易就给退了。   他并没有丝毫内疚,甚至连一丝的歉意都没有。只是一个牺牲品而已,没人会在意她的感受。   而此刻的卫长遥也看到了崔爻。   身长玉立,挺拔若松。头戴乌纱帽,身穿墨色飞鱼服,腰束鸾带,身侧配有绣春刀。   皮肤冷白,不见一丝瑕疵。眉毛浓黑,下面一双桃花眼,鼻梁高挺,嘴唇殷红,轮廓明显,衬着脸上未干的血迹,显得有些冶艳。   站在冰天雪地之中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美。   卫长遥看着眼前这个人,长得好看又如何,是个狼子野心的东西。她今天就要让他知道,惹上不该惹的人是什么体验。   两人视线相交,空气凝结,气氛顿时压抑起来。   没等崔爻说话,卫长遥便径直走向崔爻,停在他面前:“本宫有三件事情想要问问崔指挥使,不知崔指挥使可愿为本宫解惑?”   崔爻脊背挺直,语气平静:“公主但说无妨。”   卫长遥没有丝毫犹豫:“第一,本宫可与崔指挥使有仇?”   崔爻睫毛微颤,沉着音说:“公主与崔爻并未结仇。”   只是成王败寇而已。没有能力的人被当成棋子任意摆放,这就是规则。他并不觉得愧疚。   卫长遥接着问:“第二,为什么退婚?”   听见婚约之事,崔爻先是一愣,后眉毛皱起,闭了闭眼,冷声道:“崔爻自知配不上公主,自请退婚。”   卫长遥知道他没说实话,到这时候还护着女主卫语棠,看来是痴情男配没错了。   看着眼前这个毫不畏惧的人,卫长遥冷笑:“那本宫倒是好奇指挥使为何管起我的婚事了?若没有崔指挥使,今日和亲可是另有其人。”   说着拿出了那张原本写着求娶舞阳公主的和亲书,展开在崔爻眼前。   崔爻没想到她能拿到这个,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他的睫毛根根分明,桃花眼里墨色的眼珠像是浸了冰,看得卫长遥脊背发凉。   她感觉到了他实质性的杀意。   看来是真的想杀她,如果不是还需要她和亲的话,她现在怕是已经被掐着脖子了。   她眨眨眼睛强装镇定:“崔指挥使认还是不认?”   崔爻此刻却是笑了,此刻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卫长遥,凉凉说:“崔爻认,只是还请公主明示,这信是从何而来的?”语气之中透出了浓重的威胁。   卫长遥心里一阵雀跃,心道机会来了,装作有恃无恐的样子:“自然是月氏使臣怕所作所为被小王子知晓,又怕崔指挥使对他报复不得已才来求本宫的。”   接着又冷笑一声加大了音量:“若本宫不见他,还不清楚你崔爻是这么个狼子野心的人呢!”   崔爻压下怒意,咬牙阴冷着问道:“不知公主要如何惩治崔爻?”   崔府的人都被崔爻的嚣张气焰吓到,大气都不敢出,呼吸愈发的轻,一丝声音都听不到,连屋顶上的雪都不堪压抑,簌簌落下。   听着崔爻暗含威胁的话,卫长遥眉毛一扬,讥讽着说:“本宫可不敢惩罚崔指挥使。”   她转过身对着另一头的老首辅说:“这件事本宫可以高拿轻放,不知老首辅要如何让本宫满意?”   老首辅一不注意战火便烧了过来,先在脑海中反应了一瞬,后试探着说:“公主遥如何才能出了这口气?”   卫长遥看着老首辅忐忑的神情,语气轻松,仿若事不关己:“老首辅教训孙子,为何问本宫,难道,是想让本宫去问大理寺吗?”   要是到了大理寺,崔府也就没必要存在了。   老首辅自然不敢公了这件事,但是私了也许得让卫长遥满意才行。老首辅思考了一会,沉声:“来人,将崔爻压至祠堂,家法伺候。”   家丁们将崔爻带去祠堂,卫长遥紧跟其后,老首辅和崔夫人也跟着过来。   家丁将崔爻放在粗木的款板凳上,崔老首辅将置于祖宗牌位前的盒子打开,里面装了一根长约四尺粗约一指的褐色荆条。   虽然是装的,但卫长遥还是有些满意崔老首辅的觉悟还有效率。   她看向木盒,荆条很粗糙,应当很结实。   来到老首辅跟前,不动声色从他手中强抽走荆条,口中说着:“首辅您年纪大了,这种费体力的事情就交给本宫来代劳。”   老首辅动了动嘴唇,却没说什么。而趴在凳子上的崔爻神色平静。   众人看着卫长遥拿着荆条,神色各异,气氛尴尬。   卫语棠自然不会自己动手,但她更不放心崔府的人动手,抬手叫来早上传话的小厮,让他去请素金。   小厮被她点到,一阵紧张,心想怎么又是自己,要是让他打崔爻,那他可是不用活了,在听到让他去找人时,他松了一口气。   转身便跑去寻人。   不一会儿,素金带着那个月氏首领就到了祠堂。使臣还以为要对他严刑逼供了,不禁悲从中来,神色漠然。   没想到这个崇徽公主竟是个这样有手段的,连反应的时间都没给自己,就找到了证据。   卫长遥语气缓和了些,对着使臣说:"阁下若是替我办一件事情,我便可以既往不咎。"   突厥使臣原本死气沉沉的气息一下子变了,心动道:“当真?”   卫长遥点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崔老首辅闻言目光凝在了身材壮硕的月氏使臣身上,想要阻止却不敢,顾忌着卫长遥。   月氏使臣此时却注意不到这些,他的思绪全被一笔勾销四个字占据。   “公主请说。”   卫长遥没有犹豫,素手纤纤,对着崔爻遥遥一指:“抽他。”似乎还觉得不够,气定神闲地补充道:“狠狠地抽。”   月氏使臣这才看到角落的崔爻,走过去看清他的脸后,神情古怪,心知此时已经是骑虎难下,但还是咬牙对他说道:“对不住了,崔大人。”   内心安慰自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崔爻阴狠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   使臣被他的眼神吓到,差点拿不稳手中的荆条。   崔夫人也是一阵紧张,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担心自己的宝贝儿子,想要拦截却被管家给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卫长遥下命令。   之后整个祠堂便鸦雀无声,只有崔爻挨打的声音一下一下地响起。   丫鬟小厮各个噤若寒蝉,后来渐渐响起了崔夫人抽泣的声音。   卫长遥看向崔爻,他咬紧了牙关,脸色越来越白,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了,手扣在凳子边缘,骨节泛白,冒出青筋。但还是不发出一丝声音。原本墨色的眼睛隐隐透出一抹红,愈发冶艳。   察觉到卫长遥紧盯的目光,崔爻忍得更加不动声色。   约摸打了有五十下,崔夫人便哭哭啼啼地跪在卫长遥眼前,丝毫没有之前的风度,抓住她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公主,臣妇求您了,高抬贵手,放过爻儿吧。”   众人被这阵仗吓到,使臣的动作也停止下来。   只见卫长遥扶起跪在地上的崔夫人,待她站稳后便慢着动作将她抓住她衣袖的的手拂开,轻柔地说:“崔夫人可知崔爻是犯了欺君之罪,本宫这可是为崔爻好呢。”   卫长遥的声音很小,除了身边的素金与崔夫人,其余人都听不清她说了什么。说完,她不管已经呆愣的崔夫人,对着月氏使臣说:“继续。”   崔爻此刻已经满脸都是汗水,嘴里咬着一根木棍,额头上的青筋毕现,一跳一跳的。墨色的飞鱼服颜色似乎是更浓了些,不知是汗水还是血迹。   看着应该是疼的厉害。   崔爻一晕,整个崔府便乱成一团。小厮丫鬟着急忙慌的将崔爻抬走,张罗着去请大夫。崔夫人回过神来就看到崔爻晕了,紧张地跟着抬崔爻的小厮出去。   卫长遥目的达成一半,没有再逗留,让素金将那个使臣带出了崔府。上了马车她倚着车厢看着容色忐忑地月氏使臣,神态悠闲:“使者应当是知晓明日上朝该如何做了吧?”   月氏使臣面容苍白,神色恍惚,哆嗦着嘴唇回答:“还,还请公主殿下明示。”   卫长遥也不绕弯子,直言不讳:“本宫的意思是明日上朝父皇若是问起和亲人选,使臣便可以如实照答了。”   “可,可是崔指挥使那里,还有二王子那里……”   卫长遥嗤笑一声:“阁下还以为崔爻会放过你吗,今日你已经让他受了奇耻大辱,他那人睚眦必报,是不会放过你的。况且,在他眼中,你已经和本宫是一伙的。阁下已经将人得罪惨了。”   “至于二王子那里,你便如实说好了,这件事情与他的干系并不多,他是不会罚你的。”   这件事与二王子并无利益关系,他铁定不会追究,只是崔爻……   经过卫长遥的一番提点,使臣才下定决心。   他沉吟片刻,对着卫长遥问道:“公主适才说与我一笔勾销可是真的?”   “自然”   得到卫长遥肯定的回答,月氏使臣点点头,心下稍定,道:“明日一切便如公主所言。”   说罢,往外一跳,下了马车。   月氏使臣下车后,卫语棠神色瞬间平和,只是心中还是有些不安,口中轻叹着:“一切可都看明日的早朝了…” 第4章 、   眼看着月氏使臣的身影隐没于街角,卫长遥才收回视线,放下手中的帘子。   “回宫。”   话音刚落,马车便缓缓行驶。   车厢内再次恢复寂静,解决了大半问题的卫长遥心口忽地一松,近日强拖着的病体瞬时轻松不少,连那恼人的熏香也可以让人忽略了。心思忽然一轻,身体也就感觉到有些许的疲惫,靠着车厢竟慢慢地睡着了。   卫长遥醒过来的时候,素金正掀开帘子打算扶她下车。   她睡得有些发懵,呆滞了一瞬,猛然想起来近期发生的事情,和亲、身死、高烧、蛮夷邸、崔爻、月氏使臣……原本涣散的目光渐渐聚焦,眸光越来越亮,精致美丽的小脸更加艳光四射,令人不敢直视。   她看着打算上车的素金,摆摆手:“不必了,本宫自己下来。”   素金听着她恢复活力的声音,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对着卫长遥微笑:“公主今日的气色好多了,奴婢可算是放下心来了。”   卫长遥对着她粲然一笑,语气有种拨云见日般的爽朗,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啊。本宫今日解决了和亲之事,你说本宫能不欢喜吗?”   素金今日原本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刚刚听到了自家公主与月氏使臣的谈话,又联想到今日公主的所作所为,现下已经大致知晓了是怎么一回事了。她抬起头,看着卫长遥娇艳的小脸,目光既透着欣喜又透着抹不开的忧愁。   “公主解决了和亲之事自然是极好的……”   “只是,公主得罪了崔首领,加之皇上若是执意让您和亲,那可如何是好啊?”   卫长遥也在心里思索着,素金所言并不是毫无道理,皇上既然这么轻易就同意崔爻的退婚请求,想必也是存了让她去和亲的心思的。再加上得罪了崔爻,他这个人就是一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野狼,是决计不会善罢甘休的。   卫长遥眉毛微微蹙起,右手又抠起了袖口,这是她烦恼时惯有的动作。   她长叹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若是父皇强行让我去和亲,那我便将卫语棠是月氏小王子心上人的事情公之于众。大不了鱼死网破好了。”   “我倒要看看,到那时,他们还要不要我去和亲。”   没道理什么便宜都叫卫语棠一个人占了,假如真到了那一步,她卫长遥非要撕破脸不可。她宁愿以后在京都当个无权无势的名义公主,也不会替白莲花卫语棠去和亲,当了那啥还要立牌坊可真的是有点太恶心了。   至于崔爻,本就是他对不起她,她整起他来不会有丝毫的手软。如果崔爻要报复她,她也不会怕。但凡眉头眨一下,都算她卫长遥是个怂包。   大不了天塌下来当棉被盖,一味的畏首畏尾才是助长了他们的气焰,有些人,只有打疼了才会忌惮你,否则,他们只会蹬鼻子上脸。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好忧愁的,想至此,她眉毛微扬,心境豁然开朗。   卫长遥坐了起来往车外探身,手臂压着车厢,动作缓慢,素金见状赶紧倾身进来扶着她。   卫长遥抿抿唇,原本她想要自己下来,但毕竟病了那么多日,身子虚软使不上力,便没再言语,由着素金将她扶下来。   宫里没有圣谕不能乘车,二人从宫门外走回玉阳宫,往常一刻钟就能走完的路,今日却整整走了半个时辰。   等回了寝宫,卫长遥被放到美人榻上,她出了一身的虚汗,衣物已经湿透了,呼吸急促,脸颊嫣红,眼睛也是湿漉漉的一片水光,一眼看去便知是大病初愈,不过好在精神不错。   素金看着一身虚汗的卫长遥还是有些担忧,下雪不冷融雪冷,今日自家公主在外边吹了那么久冷风,要是伤寒复发可就不妙了 。想着便用手碰了碰卫长遥的额头,知道了温度正常她才放下一颗心。   转身在屋子里转悠一圈,看到炭盆已经燃灭又忍不住叮咛起来。   “公主先别解披风,您刚刚回来,出了一身热汗,屋子里的炭盆还没燃起,可别冷着了。”   卫长遥本来正要解下披风,闻言刚搭到领口的右手又放了下去。看着素金为她忙来忙去,目光温和。   素金在屋里转了一圈看到已经没了火炭便转身走向门外,一边吩咐宫女去拿炭过来,一边又吩咐小太监去烧热水。又想到卫长遥还没有用膳,便又转过头来问卫长遥要吃些什么。   “奴婢已经吩咐她们去备膳了,公主有什么想吃的?”   卫长遥病了多日,没什么胃口,摇摇头:“吃些好克化的清淡食物就成了,不必复杂。”   “公主病了这么多日,肯定得吃些有滋补美味却又不腻人的东西,可不能胡乱将就。奴婢这就下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做了给您端来。”   素金兴致勃勃,对投喂自家公主这件事跃跃欲试。   卫长遥原本想着自己也没什么胃口,也就不必铺张了,随便用些就行,但是素金的性子向来就是这样,况且素金是为她好,便不再拒绝,微微一笑。   “去罢。”   素金听到就迈开步子,直奔小厨房而去。   卫长遥不喜自己寝殿里有太多人,往常只允许素金在里边侍候,其他人都在外殿候命,眼下素金走了,寝殿便只有她一个人。   不可控制地又想到了和亲的事情,月氏使臣这头是稳住了。可是永和帝那边才是真正难过的一道坎儿。   与卫语棠的这场博弈,自己没有多少胜算。第一,自己不受宠。第二,永和帝对卫语棠有愧疚,多多少少存了点补偿她的心思。第三,便是卫语棠的娘崔贵妃了。那个孩子都和她一样大的女人能被这个原本政治清明励精图治的皇帝舌战群儒力排众议接进宫来,说她没什么手段是不会有人信的。再者,什么风都没有枕头风好吹,只要崔贵妃随便嚎两嗓子,届时,自己的局势会更困难。   更何况,卫语棠还有崔家这个后盾。崔家在朝堂上积威已久,崔老爷子门生众多,再加上崔爻受永和帝宠信,眼下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没人敢在这时候得罪崔家。   “唉……”   寝殿里没有别人,卫长遥也就不在意什么礼仪了,直挺挺的倒在美人榻上,眼睛盯着屋顶,长叹一口气。现在该得罪的不该得罪的她都得罪透了,算了,债多不愁虱多不痒,实在不行就砍号重来,说起来她还真的有点好奇会不会再重来一次。   正当卫长遥天马行空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侍女的声音:“殿下,水已经备好,该沐浴了。”   卫长遥这才猛然回神,感受到一阵湿冷,被汗液浸湿的亵衣紧紧贴着皮肤,她不自在地转转脖子,翻个身从美人榻上起来,又伸手理了理衣领,这才走出寝殿。   浴房里水雾蒸腾,一进来便感觉到了一阵又一阵的热气涌来,卫长遥站在中央任侍女给她解开衣物,只除下亵衣时,几个侍女便井然有序地退了出去。   倒不是她们不合规矩,是卫长遥自己一贯要求如此,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围着光着身子的自己,光想想都觉得过于羞耻,有些遭不住。因此,沐浴时她不让人伺候。   她身体虚弱,不能泡太久,中间只让侍女添过一次水,很快就洗完出来了。卫长遥穿好亵衣之后才摇了摇屏风后的铃铛,侍女闻声进来帮她穿衣服。   素金做好膳食之后便来浴房禀告自家公主,入眼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墨绿色裙摆坠于脚面,少一分显得局促多一分又显得拖沓,再往上是绣着金色暗纹的裙面,衬着天光微微闪耀,像是星河流动,衣物紧贴着身材曲线,流畅利落,腰处又有一条腰带猛然收紧,细得像是一掌便能握住。   本来失些血色的脸颊被雾气熏染得有些发红,湿发披在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眼睛水灵灵的,唇瓣绯红,眉宇间还带着一丝英飒,眉目流转时像是带了把钩子,又纯又艳。   素金忍不住再次感叹,自家公主这张脸真真是一大杀器。按捺下自己颜控的属性,素金干起了正事,将披风给自家公主穿上,请她去用膳。   沐浴过后,卫长遥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连胃口都好了几分,多用了半碗热汤。   用过膳后,素金便遣散了其他人,刚转过头就发现自家公主三步并作两步爬上了床榻,转过身便用被子将自己裹住,几个动作行云流水般自然。她想起了什么,隐隐觉得头疼。果然,下一秒,就听到了自家公主的声音。   “素金,给我拿一瓶酒来。”   “殿下大病初愈,怎能饮酒呢!”   “好素金,就给我一瓶嘛,我保证……只喝一口,就一口。成不成嘛?”   素金也实在想不通自家公主这么一个娇艳的美人为何会有那般不拘小节的爱好--饮酒。   不是品酒,是饮酒,牛饮的那个饮,一想到自家公主扛起酒瓶和老宁国公对饮的画面,素金恨不得自戳双眼,对于□□公主来说,这也……委实太不雅了些。   因此,她极少让公主饮酒,免得一次又一次偶像幻灭。   素金看着地面,忍住不去看自家公主那张人比花娇的脸,语气更加坚定:“公主今日大病初愈,不能喝酒。”   卫长遥知道素金说一就是一,便不再啰嗦,毫不在意地仰头躺下。   也许是今日经的事情太多了,有些疲累,她呆呆看了了一会儿床幔便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论。谢谢小可爱支持~ 第5章 、   翌日,卯时未至,北风呼啸而过,家家门户紧闭,京都还是一片黑暗,没有一点儿亮光。   而紫金城的金銮殿内,却是灯火辉煌。   当今天子永和帝端坐于龙椅之上,神色威严,目光晦暗不明。列位而立的大臣们各个屏气凝神等着这位天子说话,其中,月氏使臣尤甚。   历来,他国进贡三年一次,每次都是在五月中旬,而今年月氏却是早来了三个月,对外宣称和亲,可谁也不知这是真事还是幌子。   早年间,大雍皇帝穷兵黩武,虽打得周边国家不敢再进犯大雍一步,但国库空虚,百姓赋税深重,哀声载道,苦不堪言。   永和帝即位以后,便减轻徭役和赋税,鼓励百姓生产作物,重视科举,经过几十年的休养生息,大雍百姓也确实安居乐业,十分拥戴这为君主。   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痛击外族之后,大雍就像没了天敌的羚羊,不再尚武,反而刮起了一阵重文轻武的风气,老宁国公府落败,崔家随风而起,这便是最好的证明。如今大雍已经没有几个像当年的老宁国公一样的可带兵打仗的悍将了。   近年来周边的匈奴和月氏渐渐恢复元气,野心勃勃。   现在匈奴强,月氏盛,两国正对大雍虎视眈眈,寻着空子便会伺机而动,大雍虽被尊为上国,但是不意味着大雍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和亲不好拒绝。   终于,永和帝开口了:“不知,月氏此次上贡是因何缘由?”   月氏使臣本就心虚,一听这位大雍君主威严的声音,心中一阵紧张,悄悄呼出一口浊气,行礼道:“月氏使臣疏勒拜见陛下。”   “禀陛下,月氏此次来大雍是为王储侯迎夏求娶公主,以结两国之好。”   说罢,双手呈上亲书。   首领太监张德玉将锦帛呈给永和帝,永和帝看着手中的和亲书,前面都是一些寻常的话语,他一目十行地扫过,到了最后一行,视线凝结在“舞阳公主”四字上,久久不能离开。   永和帝右手之间捻了捻和亲书上绣着的精致花纹,心中犹疑不定。但凡外邦求娶公主,人选都是应该由东道主决定的,可是今日月氏竟公然指出了和亲人选,是有阴谋还是有人干预呢?   撇开这个不谈,他有意弥补舞阳,之所以默许了崔爻与崇徽退婚,便是想将舞阳从和亲这件事情之中摘出去,眼下这般,倒是让他白下了功夫了。   皇上久久不语,底下的臣子们便坐不住了。大臣们心思各异,原本风平浪静的朝堂霎时变得波涛暗涌。   礼部尚书林奇手执笏板向前一步:“臣有一事启奏。”   永和帝抬头看向下首站的的乌泱泱一片人,将锦帛随手在空中一放。   一旁的张德玉似有心灵感应般低头,双手平举过头顶接住。   他放下来锦帛时的动作稍缓,眼睛一瞟就看见了最后一行字,顿时面色一变,却又很快地调整过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站在一旁,只是心里,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永和帝将视线投向礼部尚书林奇道:“讲。”   林奇目光直视永和帝,声音朗朗:“事关和亲人选一事,大雍现有两位公主还未婚嫁。微臣以为,和亲公主选崇徽公主最为合适。”   林奇抬眼看向永和帝,见他脸上没有异色,继续说道:“崇徽公主温良恭谨,国色天香,有我大雍女子之风范,是为和亲的不二人选。”   话音刚落,又有一位官员站出来附和。   “臣附议。”   其他官员也都有模有样地跟着,一时之间附议的声音不绝于耳。   而永和帝却看着殿中纷纷表露态度的官员不言不语,过了一会儿才沉声问道:“崔爱卿以为该如何?”   殿中一时寂静无声,众人恍然惊醒竟忘记了还有这个煞神在。一时之间不敢再言语。   只是提议卫长遥去和亲的那几名官员神态淡然。谁不知道舞阳公主是崔指挥使的表妹,二人青梅竹马地长大,和亲消息刚传来时崔指挥使便主动退了与崇徽公主的亲事。提议崇徽公主去和亲,又有何心虚。   只是久久无人言语,众人好奇之时,张德玉眼睛转了两□辘,甩甩拂尘,快步上前在永和帝跟前耳语一番。   “皇上,崔指挥使今日告了假,不来早朝。”   张德玉顿了一瞬,又道:“崔指挥使告假三日。这三日都不能来早朝。”   永和帝有些纳闷儿,崔爻对待公事一向负责,为官几年从未告过假,今日不但告了假,且一告就是三日!   这到底是出了何事。   他点点头,复又看向最前的崔老首辅,问道:“老师以为该如何?”   崔老首辅手持象笏,声音不卑不亢,躬身答道:“老臣以为此事该看月氏国属意哪位公主和亲。”   说着又将这个烫手山芋踢给了月氏使臣。   月氏使臣此刻放缓了呼吸,心里一阵忐忑。他心中也不是不恐惧,只是前有狼后有虎,进退维谷之间,他只能权衡利弊,两害取其轻。因而当初才会上了崇徽公主的那条贼船。   话是这么说,但他已经与崇徽公主结了盟,答应了她将和亲名字换回去,眼下其他人都不知晓和亲之人是谁,且听他们的意思想要崇徽公主来和亲,要是他再不表态,说不准皇帝一个圣旨便将崇徽公主钦定为和亲公主。那他可就白白得罪了崔爻,又结了崇徽公主这个仇人。   月氏使臣攥紧拳头,暗暗咬牙,面露微笑,声音铿锵有力:“回陛下,小王子乃我月氏储王,去岁,天神降梦于小王子,令小王子前往大雍求娶舞阳公主,以安两国之好。彼时曾留下一块玉佩作为凭证,玉佩上正刻了舞阳公主的闺名。”   “当日,小王子便拿着玉佩去询问贵国使臣,但听到贵国并无此人,小王子失望而归。”   “直至今年年初,听闻了陛下找回一位公主,其封号为舞阳,名字也刚好对上玉佩所刻的字。小王子将这件事情告知王上,王上认为这是天神在启示月氏,便遣使团来求娶舞阳公主。”   说罢,拿出了一块玉佩,双手呈于头顶。   “这便是天神所赐的玉佩。”   张德玉观察永和帝的神色,发现一片平静,没有丝毫意外,便下去将玉佩取上来。   永和帝从张德玉手中接过玉佩,端详半晌,发现这块玉佩的确是他年轻时送给崔贵妃的那块,只是上面雕了字,想来,是崔媛转送给舞阳时刻的。   他手持玉佩,看着使臣沉默不语。   使臣也不言语,面上看起来煞有其事,一派正直的样子。但此时他心中正不断断哀嚎,一步错步步错,他就不该揽使臣这个活儿。   还好小王子当日怕自己心上人忘记自己,便将这块舞阳公主所赠的玉佩交给他,作为相认的凭证。   这下,这块玉佩可真的是物尽其用了。虽然对像错了,但想来也没什么大事,殊途同归而已。   听了使臣的话,原先振振有词的几位官员一个个低着头,就像锯了嘴的葫芦,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脸色一阵难看。使臣话都这样讲了,还能如何反驳,再说下去就是挑起月氏与大雍的事端了。   崔老首辅摩挲着象笏的纹路,抬眸平静地看了使臣一眼,神色若有所思。   在场的人都知晓这使臣在信口胡诌,但可笑的是没有一个人敢拆穿他。   实在是妙哉。   想不到这个使臣竟然这样机灵,编起故事来像模像样,有理有据,还真让别人再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这倒是打破了他对外邦蛮族的一贯认知。   若不是知晓这个使臣是被崇徽公主抓住把柄,威逼利诱才上钩的,他都要以为这人是被找来专门来对付崔家的。   永和帝看着下首神色各异的众人,没有再继续商议这件事的意思。   只看一眼,张德玉便知晓了永和帝的意思,他甩起拂尘,走至永和帝下首的中央,将拂尘往臂弯一放,尖细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众官员正巴不得退朝,纷纷下跪行礼,退出金銮殿。   永和帝下朝后回了御书房,进去便开始批阅奏折,只是都过了约一个多时辰,奏折却没批几个。   张德玉瞧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也不敢多说,只是为他添了盏茶。圣上的心思可不是能随意揣摩的,即使揣摩出来了你也得装傻充楞。   “你说崔爻告假三日?是怎么回事?”   猛然间听到了永和帝的声音,张德玉有些发懵,脑子转过了几个圈儿才明白永和帝再说什么。   他小心翼翼的回答:“回皇上,奴才也不知道,崔指挥使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奴才可不敢打听他的事儿。”   永和帝想想也确实是这样,便吩咐张德玉叫来密探。   “去查一查崔爻因何告假。”   密探领命前去调查,只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回来覆命。   并将查到的东西如实汇报给永和帝。   “昨日崇徽公主出宫去了蛮夷邸,带走了月氏使臣疏勒。”   “之后便去了崔府,向崔老首辅施压将崔指挥使打伤。”   “崔指挥使晕倒后,崇徽公主出了崔府与月氏使臣在马车之中商议事情,大约一炷香的功夫。”   永和帝听着这一桩桩一件件,联系今日朝堂上发生的时情,瞬时便想到了卫长遥这样做的原因。   他原本凝重的神色不见,被气得面色通红,一时急火攻心,猛然站起,将桌子上的奏折全部扫了下去。茶杯摔在地上,碎成几瓣,茶水浸湿了黑色的地毯,那一块黑得凝重。   “好啊!好一个崇徽,竟然如此胆大妄为!”   “张德玉你说,你说说是谁借她的熊心豹子胆?”   张德玉哪里敢开口,只是安慰着:“皇上您先别急,说不定是有误会呢?不如还是叫来公主,当面问问?”   说罢,又为他添了杯茶。,一手绕到背后轻轻为永和帝顺气。   永和帝也冷静了些,气愤总归还是气愤的,只是是稍稍压下去了些。他呼吸急促,坐在了椅子上,对着张德玉摆摆手。   “去!去把崇徽给朕带过来,朕倒要看看她如何辩驳。”   “奴才遵旨。”   张德玉心中惴惴不安,出了御书房,快步走向了玉阳宫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可爱的支持~   求收藏 第6章 、   玉阳宫在皇宫的西南一脚,宫中除了长门宫外就属玉阳宫最为偏僻,长门宫是人人皆知的冷宫,如此一衬玉阳宫的偏僻程度便可见一斑了。   因为地方偏僻,也就无人问津,这边几乎不会拨宫女太监前来打扫,只是秋末时候会派太监来将落下的枯叶一齐扫走,其余时候,都是无人看管的。   这段路上原本稀稀落落地铺着几块鹅卵石,一场大雪过去,层层的积雪堆在光滑圆润的鹅卵石上,看起来倒是平平整整。   只是张德玉一走一个准,刚好踩到被雪盖着的鹅卵石上,一不注意便被滑倒,尖细的“哎呦”声接连不断地在这空旷的一角响起,摔了不知有多少跤。   摔倒的张德玉脸色难看,用手撑着身体,眼睛骨碌碌地看了看周围,在确定没有其他人后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一手揉腰,一手抹了抹头上的汗,又拍了拍衣服上沾的的雪花,再看看已经升到宫墙东南角的日头,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捡起了掉在一旁的拂尘,有模有样地甩了两下,又继续迈着小碎步往玉阳宫赶。   赶到玉阳宫时,卫长遥刚用完朝食。   张德玉被素金迎进殿中,他先行了个礼,后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卫长遥,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皇上他让咱家来请殿下去御书房,有些事情要询问殿下。”   卫长遥心中明白永和帝为何要见她。   今日她早早地就醒了过来,派了底下的小太监去打听今日早朝上发生的事情的,听着小太监声音一高一低的叙述,她的心跳也是忽快忽慢。   在得知月氏使臣的所言所语那一瞬间,她是真的惊喜,心中感叹这人真的是一个神助攻啊。之后又听闻崔爻今日没上早朝,她便心中一沉,估摸着是因为昨日受了伤,他才没上朝的。   她料到了永和帝会查和亲人选突然变化的缘由,却没想到会这么快。不过,即使他再如何调查也不会发生什么变化了,月氏使臣一下子就将崔家人还有永和帝堵到了绝路上,占据了道德高位,只怕现在全京城都知晓舞阳公主与月氏王储有一段天赐姻缘。   哪还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破坏两国邦交呢。   她并不惧怕永和帝调查此事,他要真相,她便把真相揭露出来给他看。能不能接受,那就看他了。   卫长遥拂拂衣袖,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张德玉,神色温和,语气平静:“劳烦张公公先等本宫一会儿,本宫先去换套衣裳。”   张德玉弯腰,恭敬道:“殿下折煞奴才了,自当如此。”   卫长遥转身去了寝殿,说不紧张是假的,她现在都掌心冒汗,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无论如何都要面对永和帝。   素金在给张德玉奉了茶之后便跟了过来,她看着心事重重的卫长遥小心翼翼地问道:“公主是要穿哪套衣裳?”   “去拿一套轻便点的衣物,另外,再取一瓶竹叶青过来。”   “是,奴婢这就去取。”   片刻,素金就带着宫女将衣物取来,手中还捧着一瓶竹叶青。素金有些迷惑,她委实想不到公主如此的用意,这竹叶青……   不等素金想完,她便看见自家公主一手拿过酒瓶,扬起白皙流畅的下颌,一顿牛饮。   “……”   没等她出声提醒卫长遥喝慢点,这竹叶青可是烈酒,她手中便多了个酒瓶,素金用手掂量了一下,表情一言难尽。   酒瓶已经空了。   只见自家公主动作迅速,往屏风后走去,素金不敢再耽搁,转头讲酒瓶塞进其他人的手中,拿了取来的一套衣物就匆匆跟了过去。   没过多久,卫长遥便走出了寝宫,抬眼一看便发现张德玉已经在院中等她,她微微一笑,不见丝毫忐忑。   叫公公久等了,本宫这便随您去御书房。   张德玉躬身:“殿下请。”说罢转身带路。   许是觉得有些迟了,张德玉步伐略大,不一会儿便走到了那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张德玉神色不变,转身对卫长遥主仆贴心提示道:“还请殿下小心,这条小道积雪满布,脚下还有鹅卵石,莫要滑倒了。”   卫长遥点头微笑,向他道谢:“多谢公公提醒,公公也要注意着些。”   只是话音刚落,张德玉便脚下一个打滑儿,摔了个四脚朝天。这一次,突然到连声“哎呦”都没喊出来。   卫长遥属实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局面,面上一阵呆愣,还是素金率先反应过来,弯腰将张德玉扶起来,又给他掸了掸身上的雪。   而张德玉此刻也颇有些尴尬,在公主面前丢了丑,确实让他有些下不来台。他富态的脸涨得通红,口中嗫嚅着:“让殿下见笑了……”   丝毫不见平日里的精明圆滑。   卫长遥原本沉重的心情被这太监总管闹出的动静搅得无影无踪。她对着张德玉微微一笑,面色温和,并没有怪罪的意思。   “不碍事的。”   一转眼又看到前方几步路的距离之外,一地狼藉,便又对着张德玉轻身询问:“前面那些,都是公公适才去玉阳宫的时候摔的吗?”   张德玉面上一阵尴尬,觉得自己的一张老脸真的是丢光了,干涩着声音回答:“是……”   卫长遥此刻也觉得有些尴尬,她是笑也不对不笑也不对,那一段路上接连不断的摔跤痕迹,她刚才粗略地看了下,几乎每隔两三步就有一个痕迹,这真是让人头皮发麻。   当时的场景已经在她的脑海里自动生成循环播放了……   一个圆脸圆身子的红衣的小人儿,手中拿着一个拂尘,一不小心便被摔个四脚朝天,摔了再爬,爬了再摔,一路磕磕绊绊走到玉阳宫……   不行了,太有画面感了。   卫长遥看向张德玉,目露钦佩,果然是干到特助的地位,就这敬业程度,一般人确实比不了。   她有些同情这个太监总管,便回头让素金搀着张德玉,她则在前面带路。   卫长遥带路便快了许多,她步履轻快,丝毫没有被滑到。   张德玉看着走在前方的卫长遥暗暗打量,她行事温润有礼,不错一处,脚下的步伐像是丈量过一般,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连头上的步摇摆动都错落有致。脊背挺直,显然是礼仪极好的,行走之间就像是工笔画中的仕女,一举一动引人细细琢磨,一颦一笑,均可入画。   看着这样的卫长遥,他却是有些想不通,这崇徽公主明明如此灵动,为何会被说成木头。   心中不自觉地拿卫长遥与卫语棠比较起来,论美貌,二者虽各有千秋,但还是崇徽公主更胜一筹;论气度,舞阳公主如弱柳扶风,让人心生怜惜,崇徽公主却是温雅端庄,见之不俗,两人也算是旗鼓相当。这传言为何会与事实背离如此之远……   不一会儿,三人便离开了那条路,张德玉见已经到了干净地界上便不敢再让卫长遥带路。他出声提醒卫长遥:“奴才谢殿□□贴,现已到了平整地界儿了,便由奴才替您领路吧。”   卫长遥也不愿横生枝节,便点头,停下脚步,等着张德玉往前。这次张德玉没再出什么岔子,一口气将卫长遥二人带到了御书房门口。张德玉转身对着卫长遥安慰道:“殿下先在这儿等候片刻,咱家先去禀告皇上。”   卫长遥颔首表示自己明白。   张德玉进到御书房时,永和帝神色平静,他正看着大雍的皇舆一览图,完全看不出之前暴怒的迹象。   张德玉轻手轻脚地走到永和帝身旁,咽了咽唾沫,压低了声音道:“禀告陛下,奴才已经将崇徽公主带到。人正在外边候着呢。”   永和帝却好似没有听到,指着舆图上的月氏国,语气沉沉:“你看,月氏已将邻国大苑蚕食殆尽,现在,又离大雍近了一步。”   “月氏与匈奴还有大雍签了百年休战的协议,现在,不过才过了四十年,根本用不着靠和亲来稳定邦交,你说,他们为何要和亲呢?”   张德玉哪里懂得这些朝廷要事,半晌也不敢言语,只是按照他对陛下的了解,陛下现在怕是已经有了别的想法了。   如此想着,他便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陛下,崇徽公主已经等候多时了……"   永和帝将视线从舆图上撤回来,眯了眯眼睛,漫不经心地问道:"崇徽表现如何?可有心虚?"   “是否知晓朕为何传她?”   张德玉倒是想回答他,但是又想起崇徽公主平静的脸,要是如实说了陛下定会火冒三丈,崇徽公主更会吃苦头,于是他便小心斟酌字句:“回陛下,公主像是不知道朝堂之事,奴才料想,应当是误会了。”   接着便又补充道:“公主此刻正在殿外候着呢,这天寒地冻的,不如您宣公主进来再问问?”   永和帝有些意外张德玉如此明显地替卫长遥说话,他神色莫测地盯着张德玉,不言不语。   张德玉看着这样的永和帝,膝盖一软,赶紧跪在地上,以为自己惹了皇上动怒,心中一阵紧张,不想却听到了皇上的话。   “去将崇徽请进来罢。”   张德玉闻言,顾不上思索,立马从地上爬起,口中应道:“奴才领旨。”   转身便出了御书房。   *****作者有话要说:   说实话,张德玉摔跤那段把我给整笑了~   我还以为我能写到永和帝和女主那呢,唉   请多多支持我~谢谢小可爱们   如果感兴趣的话请收藏文文,免得以后找不到   求收藏~ 第7章 、   张德玉一出来便看见卫长遥还是保持着他进御书房之前的动作,他心中一叹,走到卫长遥面前,轻声道:“殿下进去吧。”   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提醒道:“殿下莫要与皇上赌气,要及时认错。”   卫长遥挑挑眉,这张德玉可是出了名的圆滑,为何今日倒是对她这般示好。除非……是永和帝对她所做的事情了如指掌,且震怒非常。震怒就震怒吧,她都受着,但让她去替卫语棠和亲,还是想想算了。   卫长遥垂下眼眸,面容沉静。   “多谢张公公提醒。本宫知晓。”   说罢,便只身进了御书房。   卫长遥进去便看见了永和帝,此时他正坐在龙纹宝座上,气质尊贵,神色莫测。许是因为时常忧国忧民,在他额头上有一条很深的眉间纹,胡须不长,看起来十分威严,眼神肃穆,不容侵犯。   卫长遥睫毛微颤,附身对着永和帝行了个跪拜礼。原本,她只需行个万福礼,只是今天这种情形让她不得不对行永和帝行大礼。   “崇徽叩见父皇。”   永和帝看着跪地不起的卫长遥心中一阵复杂,闭了闭眼,肃声道:“崇徽,你可认罪?”   卫长遥维持着跪拜的姿势,声音平静:“崇徽惶恐。”   听到卫长遥答非所问,永和帝眼睛猛然睁开,锐利的眼神扫向卫长遥,拔高音调:“昨日你先是去蛮夷邸强行带走月氏使臣,后又施压打伤崔爻,最后又同月氏使臣密谋和亲人选。”   “这些,你认还是不认?”   卫长遥听着这一句句的控诉,心中一阵冷笑,这是已经认定她有罪了,不过有罪如何,无罪又如何,自己所求的不过是公平而已,该是谁的锅就谁去背,是谁惹的祸谁便去平。   她是绝不会放任崔爻等人设计她代替卫语棠和亲的。   死都不会!   她声音平淡,没有丝毫心虚:“崇徽不认。”   永和帝被她的大逆不道震惊,之后便怒火高涨:“崇徽啊崇徽,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看着卫长遥无动于衷的脸,永和帝怒道:“朕可是证据确凿!朕倒是想听听你如何狡辩。”   听着永和帝这信誓旦旦的声音,卫长遥觉得有些悲哀,她就是想知道,在永和帝的心里,女儿和女儿到底是不是一样的,是不是可以为了卫语棠,便想也不想得将她推进火坑里去。   她抬起头来跪坐在地上,眼神温和,清凌凌的声音响起:“崇徽也有一问想要父皇解惑。若父皇答了上来,崇徽便也能为父皇解惑。”   永和帝呼吸顿时一滞,直觉卫长遥说的话他将无从答起。   他细细地看着卫长遥,发现面前这个姿容绝色的少女有些陌生,他似乎从未细细审视过她……   他还没有回过神,便听到了卫长遥充满疑问的声音。   “崔爻与崇徽解除婚约是否为父皇默许?”   “父皇默许崔爻退婚是否想让崇徽去和亲,将四妹留在大雍?”   永和帝看着跪在眼前的卫长遥,少女面色稚嫩,似乎是极为好奇,一声又一声地询问着他,没有急不可耐,也没有怒不可遏,好像只是单纯地想要知道他口中答案是什么,稚气又执拗。   这个没有丝毫质问的语气却叫他如临大敌,他的嗓子好像被堵住,心思慌乱不堪,连那些得知她做了错事的怒火也都一哄而散。   他即位以来便被百姓称为明君,而他自己也一直克己复礼以君子自居,但此刻,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卑劣。   自己对舞阳怀有愧疚之心,便想让她逃离和亲的火坑,却亲手将崇徽推入这火坑,她被退婚,遭人非议,远嫁和亲……   他身形微颤,不敢再往深处去想,恍然间明悟,自己真的是魔怔了。   回过神来便对上了卫长遥的眼睛,她的眼睛还是亮晶晶的,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刺得他的卑劣无处遁形,仓皇逃窜。   永和帝闭眼,强迫自己忽略那道炙热地眼神,声音干涩:“是……”   而跪在下首的卫长遥并无任何震惊的神色,心中有种果然如此的感叹。   许久未听到言语,永和帝睁开眼睛看向卫长遥,只间她脊背挺直,并无任何讶异之色,面容恬静,似乎只是听了句极为寻常的话。   “你不生气?”   他有些看不透眼前之人,她分明极不愿意去和亲,在得知他的所作所为之后却没有什么情绪。她,是真的不生气吗?   卫长遥听了永和帝的话后微微一笑,嘴角微动:“崇徽自然是生气的,只是现下最该生气的是四妹还有崔贵妃罢。”   她可没忘了今天来这一趟的目的,继续将话题引向卫语棠。   “和亲月氏,稳定邦交,崇徽是万万做不来的。想来,四妹国色天香惹人怜爱,月氏小王子见了必定甚是喜爱,这种大事,还是交给她罢。”   卫长遥面露微笑,说出的话却饱含恶意。   听了卫长遥的话,永和帝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是他对这个女儿关注得太少了吗?对亲生妹妹和亲这件事,她都能如此幸灾乐祸,她竟是如此一个冷硬心肠?   更过分的是,她竟可以为了自己不去和亲便劫持使臣,威胁朝臣,陷害自己的亲生妹妹!   他心中一怒,抬手便将小几上的茶杯掷了出去,正是卫长遥所在的方向。   卫长遥看到茶杯飞过来,瞳孔瞬时一缩,只来得及闭上眼睛,接着便是一阵尖锐的疼痛,茶杯似乎砸在了她头上,温热的茶水顺着发丝流到衣服上,晕出一块青色。   接着便感觉到额角处似乎有湿湿热热的液体流了下来,抬手一抹,触感有些粘稠,淡淡的血腥味从手上飘散过来,是血。   卫长遥一阵晕眩,分不清是竹叶青的酒劲发作了还是自己真的被打晕了,脊背一软,原本跪坐的姿势变成了席地而坐。   血液流到了眼睛,她低着头,血珠坠到了睫毛上,顺着睫毛低落到胸前,像是一朵朵梅花盛开。   卫长遥用袖口擦擦眼睛上的血,她想该不会是破了相了吧,只是刚抬眼便看到永和帝一脸震惊的样子。   永和帝也没料到会出现这样一个状况,他只是想教训教训卫长遥,却没想到会弄成如此局面……   他看着满脸是血的卫长遥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咙干涩,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卫长遥却不在乎永和帝表情如何,也不在乎自己的伤势。她兀自开口道:“崇徽今日就想知道为何父皇要崇徽去和亲,而不是四妹?”   永和帝有意让卫长遥去包扎伤口,但看着她急于知晓答案的神态,便声音温和了些,说起了缘由。   “舞阳生活在市井之中,自小便因为没有父亲而受尽嘲讽。我对舞阳有所愧疚,想要弥补她,知晓她不愿和亲,我便留她在大雍。”   永和帝说完顿了顿,看了一眼卫长遥的表情,见她面色正常便继续说了起来。   “更重要的一点是崇徽你自小便享受着一国公主的待遇,锦衣玉食,受人尊敬,而舞阳却从未享受过,没有道理她一回来便被我送去和亲……”   “崇徽你既然享受了公主的待遇,便有了和亲的责任。稳定邦交,让百姓免遭战乱之苦便是你的责任。你懂吗?”   卫长遥听出来了永和帝的意思,她有些诧异又有些了然。了然永和帝对卫语棠的愧疚之心,诧异于永和帝是考虑众多才让她去和亲,而不是仅仅为了卫语棠。   不过她也听出来了永和帝并不知晓月氏小王子与卫语棠的渊源,如此一来,倒还是卫语棠更加令人生厌些。   永和帝见卫长遥不出声,又继续说着:“崇徽,你这次真的是过界了……”   卫长遥却是丝毫不惧,声音平静地说:“崇徽并未过界,过界的是崔爻还有四妹。”   “崇徽只是将事实呈现在您眼前,并没有无中生有也没有陷害四妹。”   永和帝看着如此笃定的卫长遥,心中半信半疑,他试探道:“你有何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卫长遥直视永和帝的眼睛,镇静回答:“还请父皇传来月氏使臣,四妹还有崔指挥使,我可以与他们当面对质 。”   “届时,谁在和亲之事里搅弄风云,一看便知……”   永和帝看着神态笃定的卫长遥,一时之间也有些拿不准卫她要干什么,若是对质,她应该是那个处于弱势的人才对,可是她现在又如此自信……   他得斟酌一会儿,才能给她答覆。   他看着卫长遥沾着鲜血的脸颊,他有些后悔刚才的冲动,但是事已至此,后悔也没有用处。   他脸色微沉,对着门口喊了一声,话音刚落,就看见张德玉便小跑着进来。   张德玉看到地上的茶杯时心中咯登一下,转头便看见了头上带伤的卫长遥,眼睛嗖的睁大,还没来得及想其他的事情便听到永和帝让他去请太医。   张德玉不敢耽搁,匆匆行了礼便赶去了太医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支持~   求收藏~求收藏 第8章 、   张德玉前脚刚走,另一个小太监后脚就到,说是崔指挥使求见。   听见太监说崔爻求见,卫长遥眼睛一亮,她原本的打算是说服永和帝,再与崔爻还有卫语棠对质,只是按照永和帝的意思,势必要等一两天,可是她不想等,多等一刻,变数便会多一分。   她等不起。   现下崔爻主动求见,她要是能抓住这个机会,说服永和帝,再叫来疏勒和卫语棠,立刻当面对质,不仅她可以不再忧虑和亲之事,疏勒的安全也有了保障。   毕竟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想要截她的后路,杀人灭口,再来一个死无对证。   卫长遥的眼睛直直盯着永和帝,目光强烈到永和帝如芒在背,难以忽视。   永和帝此刻已经猜到卫长遥的心思了,终是有些心软,罢了,就如她的意罢。   他张口对着神色忐忑的小太监道:“宣崔爻进来罢。”   小太监也感受到了御书房不同寻常的气氛,他心中忐忑不已,就害怕自己哪处不对,惹了主子动怒,听了永和帝的话,他如蒙大赦,磕了头便下去,不敢再逗留。   崔爻踏进房中的一瞬间也察觉到里面诡异的气氛,他下颚微收,走上前行礼,却在抬眼的一瞬间看到了坐在前方的背影,熟悉感扑面而来,但却总是想不起来是谁。   想着自己的事情,他不再纠结于眼前之人,他往前几步弯腰向永和帝问安:“臣崔爻见过陛下。”   永和帝一向是极为欣赏崔爻的,他对着崔爻微微点头:“起身罢,你今日来是有何事要禀报?”他有些好奇崔爻今日来的目的,是告御状还是……   卫长遥也有些好奇,她悄悄抬头往崔爻那儿瞟了一眼,那人身姿颀长,脊背挺直,侧脸隐在阴影之中,只看得见微颤的眼睫还有利落的轮廓。   只见崔爻眉目微敛,喉结微动,声音低哑道:“回皇上,事关京城怪病之事。”察觉到似乎身旁之人在看他,如墨的眉毛微微皱起。   “臣昨日查找线索之际,抓到一个形迹可疑之人,已带回镇抚司,经调查他确实与此次病症有些关系。”   “只是其中牵扯甚多,其他事情臣还在调查之中。”   崔爻的回答在永和帝的意料之外,他竟然不是来告状,言语之中也无任何不满。   听到他的话卫长遥也颇感诧异,一时之间目光忘记收敛,崔爻转头往这边看过来时她才恍然回神,匆忙之间低下了头。   崔爻微微侧身,想要看看到底是谁在刚才在看他,只见身旁之人身姿纤纤,低头坐在地上,身穿淡青色襦裙,裙面上带有银丝绣的海棠花状的暗纹,隐隐有光华流动,腿边还有几块破碎的茶杯碎片,气质沉静,丝毫没有局促之色。   他将视线凝在她的头顶,更觉熟悉,但还是毫无头绪。   崔爻盯着旁边的人,呼吸之间闻到了一丝酒气,是竹叶青。他转头往房内其他地方看去,但也不见有任何酒具……这人到底是谁?   永和帝看到崔爻盯着卫长遥不放,有些尴尬。   莫不是崔爻已经知晓眼前之人是崇徽了?   “咳……”   咳嗽声使得崔爻将视线投回永和帝身上,只见他面色从容,声音温和,带着一丝安慰的意味。   “崔爻啊,朕已经知道你今日未上早朝的缘由了……”   “这件事,是崇徽做得不对,你莫要同她一般见识。”   永和帝内心复杂。一面是宠臣,一面是女儿,自己不能让崔爻寒了心,可是……崇徽毕竟少不经事,一怒之下得罪了崔爻,崔爻年纪轻轻便心思深沉,在这浮沉官海如鱼得水,若他想报复,崇徽又如何能躲得过呢?   他还是想护住她。   崔爻在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眼神攸的一变。   他早就猜到了这件事情瞒不住,但压根儿没想到会这样迅速。因着昨日受了皮外伤,一入夜自己便开始发热,到今早下朝后才醒来,之后便被府中的下人告知祖父已经替自己告了假。   只是自己心中记挂着此次京城怪病一案牵扯甚广且来势汹汹,容不得有半点马虎,便拖着病体进宫同皇上商议,却没想到皇上竟会对着自己说这些话。   听到永和帝的第二句话,崔爻秾艳的眉眼微扬,想起了卫长遥。崇徽公主,那个……一脸趾高气昂,将他压在祠堂打成重伤的小公主?   心中不由得疑惑,她会怕他报复?人跟个小豹子似的,他哪里敢再招惹?   虽说已经招惹过一次了,也被报复了,但他确实不会再对她如何。   自己为还姑母的情而答应设计卫长遥去和亲,让卫语棠留在大雍。事情他已经做了,人情便也还完了。他算计卫长遥时没有留情,她被他当作棋子随意摆放,若成了,那她一辈子便毁了。   只是关键时刻棋子觉醒,成了下棋之人,自己反倒成了棋子,如此这般他没什么好怨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而已,他愿赌服输。   他虽不择手段,但是这件事原本就是他先挑起的,现在被人甩了耳光,是他技不如人。   这样也便没有报复一说了。   崔爻声音低哑,眉目低垂:“您多虑了,公主是君,崔爻是臣,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道理微臣懂。”   听着崔爻并无异色的声音,永和帝才稍稍安下了心。崔爻虽心狠,但也是个重诺之人,他既然答应了,便不会再执拗于此事。   卫长遥低着头听着君臣二人的对话,一刻比一刻震惊。   永和帝竟然为她求情!   崔爻竟然并不打算报复她!   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穿了一本假书。   还未来得急深究便听见张德玉回来了。   卫长遥看见张德玉抓着一位鹤发童颜的太医进来。   太医面色红润,精神爽利,许是路上走得太急,呼出的气体已经变成了一层薄薄的霜覆在了白色胡的须上,晶莹剔透,并没有苍老迟暮之感反倒显得有些生机勃勃。   察觉到又有一滴血顺着眼睛流了下来,她便又迅速低下了头。   徐太医也是满腹疑问,一刻钟以前他正在太医院研究典籍,这张公公便急色匆匆地闯进院子,拉起他便要走,说是有贵人受伤,十万火急,他好说歹说这张公公才肯放开他,他才拿上药箱才往御书房赶来。   他正要行礼便听见了皇上威严的声音:“不必多礼,先替她看伤。”   他不敢再浪费时间,匆匆应了一句便低着头往地上坐着的人那儿走去。她低着头,他也不好直接上手,便小心翼翼地说:“劳烦您抬头,老臣好帮您看看伤在何处了。”   卫长遥闻言轻轻抬起了头,看得徐太医心里一紧,竟是崇徽公主!   徐太医看着三公主的脸,心中一阵抽气声。   面上全是已经干涸的血迹!还有几滴正往下流着,他顾不得再多,上手便将卫长遥的发髻拆掉,步摇发簪摆成一行,再将头顶的发丝轻轻拨开,露出来头皮,被砸到的那一块已经破皮红肿了,徐太医轻轻消毒,撒上药粉,伤口不一会儿便被包扎完好。   做好这些,徐太医轻声叮嘱:“公主近日饮食需得清淡些,不可食用辛辣激之物,沐浴时也要万般小心,伤口不能见水。”   说着又从药箱之中拿出一盒药膏,嘱咐道:“这药膏对您的伤是极好的,一日抹上三次便可。”   “只是味道有些怪异。”徐太医补充道。   卫长遥轻轻点头,温声道:“多谢徐太医,本宫记着了。”   徐太医确是有些不信,直言道:“殿下可不要哄骗老臣,你们年轻人一贯爱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殊不知朴实的才是最好的,可不要嫌这药膏味道难闻,药效可是好得很。”   顿了顿,徐太医又对卫长遥说:“殿下可不要学崔指挥使,昨日他受了伤,没用老臣的药,这不,昨夜便开始发热,都没赶得上今日早朝。”   说完便对着崔爻撇撇嘴,似乎很是不满。   卫长遥:“……”谢谢您了,我并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徐太医说完也不管卫长遥与崔爻二人的脸色,转身向永和帝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卫长遥这才光明正大地看向崔爻,他今日的唇色没有往日那般红了,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通身的气势没有丝毫减弱,看来确实是拖着病体进宫的。   只是这人看她的眼神却是有些惊讶,似乎没想到受伤的人是她。   卫长遥心中冷笑,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败他和卫语棠所赐吗?丝毫不客气地一个白眼反了回去,对待仇人,她是不会给一个好脸色的。   收到卫长遥的白眼,崔爻倒没有生气,只是突然发现这位崇徽公主,却实不如流言所传那般木讷,反倒狡猾得很。   卫长遥虽气愤崔爻,但她还没忘记今日来的目的,便出言提醒永和帝:“还请父皇将月氏使臣疏勒还有四妹宣来,崇徽好与他们对质。”   永和帝看着执拗的卫长遥,沉声问道:“崇徽你可是想好了,走了这一步你可就没有退路了。”   卫长遥顿了顿,闭眼道:“崇徽不后悔。”   她今天不对质才会后悔,她非得揭出真相不可!   永和帝听了卫长遥的话,又转头看向崔爻,对着他说:“关于和亲一事,你可愿与崇徽对质?”   崔爻看着眼前的父女二人,也已经猜到了现在的局势,昨日清醒后朝堂上发生的事便传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他听后不由感叹这崇徽公主倒是找了个好帮手。   他心中知道逃避没有用处,便开口:“臣愿意。”   听了他的话,永和帝才差人去请卫语棠与疏勒。    第9章 、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卫语棠便被请至御书房。   卫长遥细细打量着这位书中的女主。   她上身是一件藕白色交领大襟,下身着一件海棠红的月华裙,身量纤纤,步履缓缓。   少女肤如凝脂,脸型小巧精致,脸颊透着微粉,唇瓣水润,一双水灵灵的大眼欲语还羞,扑面而来的属于江南水乡的温柔小意,像是清晨的一株含苞待放的莲花,虽迟迟未开,但香气早已使得行人驻足久矣。   叫她看一眼心都要酥了。   那其他人呢?   卫长遥悄悄将视线收回,看向永和帝,永和帝正看着体态轻盈的卫语棠,目露欣慰。她瞧着没劲,便将视线转而投向崔爻,只见他身形挺拔地站在一旁,双眼微微阖上,竟是一丝目光未放在在卫语棠身上。   这倒有些反常。莫非这崔爻是怕她为难卫语棠故而做给她看的?如此想着,她便继续盯着崔爻,只见崔爻猛然睁开眼睛,朝她看来,见她还在看他,便挑了挑眉,好像在说怎么还在看他。   卫长遥想起今日数次偷看被抓住,心里顿时一梗,觉得脸有点烧,便又看起了卫语棠。   此时卫语棠已经与崔爻和卫长遥同在一处站着,只见她走上前对着永和帝盈盈一拜,娇软着声音道:“舞阳见过父皇。”   永和帝目光温和,看着性子温顺的卫语棠声音轻柔地说着免礼,他实在是不信卫语棠会做出出格的事情,可是同样他也不信卫长遥当真会不顾念亲情,两人之间定是有什么误会,需得解开才行。因此,他才会答应崇徽叫来几个人对质。   卫长遥还是紧盯着卫语棠。   少女起身之后便转过身子对着崔爻,她向崔爻微微一笑,花瓣一样的唇角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似要甜倒了眼前的人,声音清脆悦耳。   “舞阳见过崔指挥使。”   连身为局外人的卫长遥都感受到了少女内心的雀跃,只是崔爻仍旧那样冷冰冰,不给一丝一毫的反应。   “微臣见过舞阳公主,公主万安。”   少女眼中的希冀慢慢褪去,连原本湿润的唇也渐渐失去血色,讶异于他的冷淡。   崔爻说罢身形一摆,将藏在他身后的卫长遥露了出来,少女似乎没想到这儿还藏着一个人,转过头来要看清楚这是谁,但在看到正脸的一刹那眼睛却微微放大,嘴唇微张,好像见了怪物般,连脸上仅有的一丝血色也褪去,露出了一个惨笑,声音颤抖着问道:“三姐怎的也在此?”   卫长遥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卫语棠不出声。   她似乎在同情她?还有一丝害怕?难不成卫语棠还不知道和亲之人换成了她自己?   卫长遥灵光一闪,想起了原着中女主的贵妃母亲怕有人将和亲目光集中在女主身上,便早早遣女主去了大佛寺祈福,待和亲人选选定之后才叫她回来,眼下似乎女主刚回来?她视线往卫语棠绣鞋上一掠而过。   果然,鞋底还沾有泥土。卫语棠还未回过寝宫,否则,这鞋也该换了才是。   看着面色讶异的女主,卫长遥淡笑着反问:“怎的了,本宫不能在这儿么?”   卫语棠似乎想说什么却突然眼睛一转,禁了声。   卫长遥却不在乎她说不说话,兀自问着话:“四妹这是怎么了,不是祈福祈得好好儿的,为何这般急匆匆的回来?”   听到卫长遥说在寺庙中祈福时,卫语棠想到了在寺庙中相识的俊逸非凡的顾公子,她脸颊微微泛红,一想到母妃要她回来时神色一黯,局促不安地回答:“是母妃要我回来的,我本来还玩儿得好好的,母妃她急匆匆地非要我回来……”   本来,本来她可以跟顾公子相处得更久一点的,眼下,却是见不到了……   听到她说这话,在场三人的面色各异。   永和帝面色沉沉,像是想到了什么,通身的气势一变。   崔爻则是面容更加冷峻,眸色一深,气息微微收敛,将殷红的唇瓣抿得更紧了些,整个人显得更加锋利。   卫长遥眯了眯眼,思索着卫语棠的话。   怕是崔贵妃已经得了消息,才会急急召回卫语棠,可惜,大局已定了。   看见三人面色冷凝,卫语棠有些怕了,她咬咬唇,颤抖着声音问道:“怎么了,是母妃身体有恙了吗?”   看着单纯得犹如一只小白兔的卫语棠,卫长遥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对着卫语棠粲然一笑,放缓了声音说道:“崔贵妃一切都好,只是……”   “只是今日月氏使臣在朝上替他们的王储求娶的公主,正是四妹你啊。”   看着面色霎那之间惨白的卫语棠,卫长遥继续温柔出声:“本宫在这里先恭喜四妹了,日后四妹可就是月氏国的王妃啦。”   卫长遥的声音之中不乏幸灾乐祸,说完她又跑回了崔爻身后,将崔爻推至身前,替她挡刀。   崔爻就这样看着卫长遥“欺负”卫语棠,心中觉得有些讽刺,姑母当日狭恩图报的面孔还历历在目,她神色高傲地要自己设法将和亲之人换掉,以为那样就万事大吉了,却没想到,这崇徽公主是这样一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人。眼下她想要的那些,都已经成了空想了。   永和帝也静静的看着卫语棠,之间见她娇嫩的嘴唇被咬得血色尽失,压着嗓子颤抖着声音说:“不……不可能的,母妃不是说和亲之人不会是我的吗?”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转过身子,走到崔爻身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声声如杜鹃啼血:“表哥不是答应过我的吗?不是会做的吗?不是已经与母妃说好了么,为何要言而无信?”   卫长遥也探出头紧紧盯着崔爻的脸,她有些好奇,为何崔爻今日如此平静,丝毫没有狡辩的意思。   只见崔爻抬起了眼帘,他一双如墨的眸子中清清楚楚地倒映着卫语棠神色凄惨的脸。半晌,他才出声:“臣是答应过公主与贵妃,答应的臣已经做过了,臣无愧于心。”   卫语棠神色震惊:“做……过了,是何意?”   卫长遥看着面露疑惑的卫语棠,深知此刻该她发问了。   她一鼓作气,疾步上前,抬手便抓住崔爻的腰带将他往身后一拽,对着卫语棠的脸,疾声厉色道:“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你与你母妃让他威胁月氏使臣将和亲人选换成我的事情他做了。”   卫语棠被逼得退后一步,似是不敢相信崔爻做了这事,在她看来,但凡崔爻做了什么事,那便没有不成的。   那么,这次为何……   卫长遥看了她不敢置信的目光便猜出了她的心思,她嗤笑一声再度上前一步:“怎的?还以为有了崔爻便可高枕无忧啦?”   “今儿个我就告诉你,我这条路你行不通,天王老子来了都不好使。”   “和亲这事儿,该谁去就谁去。”   三人此时排成一条线,卫语棠与卫长遥两相对峙,而崔爻站在卫长遥身后,他目光落在卫长遥头顶,看着卫长遥逼得卫语棠步步退后,心中有些好笑,这崇徽公主当真是个小豹子,逼得卫语棠溃不成军。   这般境况,即使月氏使臣还没来,永和帝也看得出是怎么一回事了。   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个女儿,他叹了一口气,终归是他错了,自己以为是崇徽设计舞阳,到头来是舞阳伙同别人设计崇徽,这个别人竟还是崇徽未婚夫,甚至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掺了一脚,他如何对得起崇徽已故母亲呢?   永和帝闭了闭眼,刚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御书房外传来一阵喧哗声。    第10章 、   御书房外,张德玉圆圆的脸庞皱成一团,他面色为难地看着眼前的崔贵妃,好言好语的规劝着:“贵妃娘娘,不是咱家不让您进去,是陛下他确实下了令,连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进去。”   “您这非要闯御书房……不是让咱家难做嘛。”   崔贵妃却是不依,一双凤眼冷冷睨着张德玉:“本宫不信皇上他会处罚本宫,本宫今日非要进这御书房不可。”   她听到朝堂上的消息便立刻叫语棠从大佛寺赶回来,哪知却被截了胡,直接给人带到御书房了,她心中惶恐不已,那件事势必瞒不住了,她如何能不急?皇上是否因此厌弃她?还有她的语棠,莫非真的要远嫁去和亲了么?   一想到女儿要去和亲,崔贵妃痛心不已,心中愈发焦急,看见张德玉在这儿一步不退地守着,她给自的两个宫女使了个眼色。   两个宫女相视一眼,立刻拽住张德玉,崔贵妃趁此机会进到了御书房中。门外的两个宫女见自家娘娘已经进去便松开了手,张德玉这才从两人手中溜出去跑进了御书房。   只是待他进去请罪时永和帝却朝他挥了挥手,他便又退了御书房。   而御书房里的四个人也都转过头来诧异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卫长遥看着这位宠冠后宫的崔贵妃,她身穿一袭正紫色裙裳,皮肤白皙,体态婀娜,一点不像生过卫语棠这么大的孩子的女人,一双凤眼瞧着媚气横生,又因为通身高不可攀气质让人不敢生出亵渎之意,当真是崔老首辅最宠爱的女儿,骄傲清高得很。   崔贵妃一进去,便看见卫长遥正将她的女儿逼得双眼通红,步步后退,而一旁的崔爻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卫长遥,任由她欺负语棠。   她顿时怒气丛生,原本带着媚意的一双凤眼微微一眯,上前抬手对着崔爻就是一巴掌。   “啪。”   崔爻被这一巴掌打得一个趔趄,险些撞到站在他身后的卫长遥。   卫长遥被她这一下给吓到了。   这崔贵妃竟是这样大胆,在天子面前打他的宠臣,如此想着她便转头看看永和帝,只见永和帝此时双眼微沉,神色不明,看不清喜怒。   她又转过头看看挨了一巴掌的崔爻,此时他脸上已经带了个鲜红的巴掌印,嘴角流下了一丝鲜血。   他用手臂抹去嘴角的血丝,抬眼对上了崔贵妃的视线,被墨色晕染的眼睛直直盯着她,像是一匹恶狼,阴冷又凶狠。   崔贵妃看着眼前凶狠得像是要杀了她的崔爻,心中不屑,一双凤眼挑起,语气散漫又高傲。   “怎的,这是翅膀长硬了?”   “果然,是一匹养不熟的白眼狼。别人勾勾手指头就颠儿颠儿地跟着跑了。”   崔爻却是笑了,原本如玉般光滑白皙的脸颊通红,被打的地方已经肿了起来,显得有些狰狞,衬着他不含一丝感情的眼神令人毛骨悚然。   “姑母怕是想差了,崔爻可不是什么狼。又何来什么养不熟之说。”   崔贵妃柳眉倒竖,柔媚的的声音响起:“不是狼?”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冷笑一声,补充道:“不是狼,那就是狗,一条谁给吃的便对谁摇尾乞怜的狗。”   说着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卫长遥。   崔爻却是没再说什么,眼睫垂下,微微阖上了眼,似乎这里的事与他毫无干系。   卫长遥对她的挑衅无动于衷,看着这位嚣张跋扈的崔贵妃,不由想着真不愧是崔家最受宠的女儿,敢做出未婚先孕这件事就罢了,现在还这样不留情面。   崔贵妃怕还是不知道眼下崔家已经是崔爻做主了,还是说她心里认定了崔爻爱慕她的女儿便任由她践踏。   真不知道这崔老首辅是如何教的女儿,比起他自己来更胜一筹,竟是这般倨傲。   卫长遥对她的污蔑也不生气,转了转眼睛,一歪头便将她身后的卫语棠给拉了过来,抬手又拨开挡在她身旁的崔爻,将卫语棠送到崔贵妃面前,笑眯眯说着:“崔贵妃为何这般火大?”   “喏,四妹马上就要成为月氏国的王妃了,崔贵妃该高兴才是。”   说罢,卫长遥又推了推卫语棠,看着她的眼睛,询问道:“可是如此?”   不说和亲之事还好,一提到和亲之事卫语棠便眼眶微红,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原本就已经既委屈又害怕,现在一见到她依赖的母亲,便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如乳燕归巢一般扑入了她的怀中。   崔贵妃如何不知道自己女儿的心思呢?给卫语棠了一个眼神,示意还有她呢,让她不必忧心。   收到了母亲的眼神,卫语棠心中一定,眼泪止住,眸光微微发亮,母亲定是有法子的,对……当日母亲就想法子叫表哥答应换掉了和亲名字,那今日,母亲定还是有法子的。   她一双眼睛朝崔贵妃望去,充满了希冀与信赖。   卫长遥瞧着这母女俩,心中也在想着崔贵妃会如何下这盘棋。   只见她将卫语棠放在一边,就朝卫长遥走了过来。   卫长遥看着盛气凌人的崔贵妃朝她直直地走了过来,心中一顿,一种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下一秒,崔贵妃的掌风便迎面而来。   卫长遥来不及躲避,一只手抬上去堪堪挡住了崔贵妃正要落下来的巴掌,她被逼得后退一步,感觉似乎踩到了崔爻。   她看着眼前这大胆的女人,明明刚才崔爻挨打时她还饶有兴致地看戏,现在轮到了自己却是只觉得一股火气从心头烧起,觉得自己来时喝的酒怕是起了劲儿了,现在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卫长遥闭闭眼。   罢了罢了。   既然崔贵妃都如此了,那便再乱些又如何,如此想着她突然睁开眼睛抬起另一只手,对着崔贵妃那张娇嫩的脸就是两巴掌。   不一会儿,便肿了起来。一左一右,匀称得不行。   卫长遥甩了甩发麻的手,顶着周围人不可思议的目光,淡定的转过头看向崔爻。   崔爻心头看着三公主那张人比花娇的脸,心头微微一跳,下一秒便听到了对方软着声音,怪罪自己。   “嗯?崔爻,你为何要推我?”   “你瞧瞧,就因为你推了我,崔贵妃的脸都被扇肿了。”   祸水东引,崔爻看着三公主那双澄亮明净的眼睛一时之间竟说不出反驳的话   其实她打了崔贵妃,他心里还是有些……爽的。   不过他还是抿唇垂下了眼睫,不言不语。   卫长遥见状,也不当一回事。   一旁的崔贵妃哪能看不出卫长遥这拙劣的演技,她抬起头,不等崔爻说话,竟又朝着卫长遥这边来了。   卫长遥看见形势不妙,便又往崔爻身后躲了躲。   这崔爻人品不行,外在条件还是很好的,长相就先不说,只这身高就很可以,她往身后一站,被挡得严严实实的。   两人在御书房里一躲一追,崔爻动不动便被卫长遥拽出来挡枪。   许是厌倦了,崔爻一把拂开卫长遥拽着他腰带的手,声音清澈,语气恭敬:“公主自重。”   卫长遥这才停下来,正眼瞧了崔爻一眼,发现他眼神平静,没有想像之中的暴躁与激动。   果然是在官场之中如鱼得水的崔爻,这收敛情绪的本事,可真是让人望尘莫及。   卫长遥这才正色起来,她看向了目睹了这一整场闹剧的永和帝,心中估摸着疏勒也该来了,便清了清嗓子,向他作揖,低声建议:“父皇,想必月氏使臣已经在殿外候着了,不如将他宣进来对质一番?”   永和帝点头传唤疏勒。   疏勒进来时看见了御书房中这么多人还是愣了下,他还以为永和帝只是宣他一人,没想到……   看到头上包裹着纱布的卫长遥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他才放下了心,朝永和帝鞠躬行礼:“见过陛下。”   永和帝开门见山:“今日宣使臣来是有一事向您求证。”   使臣眼睛一转,一猜便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想着卫长遥毫不心虚的脸,他微微点头:“陛下请讲。”   此时崔贵妃却走上前来,一双凤眼尽显凌厉,高声质问疏勒:“本宫想知道可是崇徽公主与你交易,才将和亲之人换成雨棠的?”   疏勒听了她的话,微微皱眉:“小臣并未换和亲人选,和亲人选是当初在月氏便定好的,小王子亲口同小臣说的。”   崔贵妃却是不信,冷笑道:“本宫不信,你能换一次便能换两次,你们小王子怎会知晓雨棠的封号与闺名?”   说着狠狠瞪了一眼卫长遥,后又居高临下地看着月氏使臣:“定是你们勾结起来害雨棠!”   永和帝实在是不想在这里绕圈子,直接向疏勒发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疏勒使臣,请你告知朕原原本本的真相。”   疏勒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卫长遥,见她轻轻点头,他心下微安,便将前因后果都讲述清楚。   “回禀陛下,小王子娶的人的确是舞阳公主。”   月氏使臣看了看气息不稳的崔贵妃,又垂下头盯着脚尖,将剩下的娓娓道来:“小臣来大雍时,崔指挥使曾威胁臣将和亲之人换成了崇徽公主。”   “只是在臣上早朝的前一日,也就是昨日,崇徽公主知晓了真相,找到小臣,小臣才将和亲之人换回去的。”   卫长遥听着这话眯了眯眼,转头看向崔爻观察他的表情,之间他神色如常,丝毫不怕他与月氏二王子的事情被抖落出去。   卫长遥知道月氏使臣的意思,他不想拉出二王子与崔爻,因为后果是他承受不起的。   实际上,她自己也是这样想的,崔家她根本动不了根基,还不如不要彻底得罪,加之疏勒现在是她的盟友,两个人合作,达到自己的目的便可,不需要节外生枝。   永和帝看着崔爻,他不反驳他便已经知晓了月氏使臣所言为真。   崔贵妃看着事情往她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顿时坐不住了,抓住了月氏使臣话里的漏洞。   “本宫不信!不信你那套天神赐婚的说辞!”   *****作者有话要说:   卖萌打滚求收藏~   嘿嘿,没想到吧,崔贵妃可不是白莲花~   我这么可怜,就收藏我叭 第11章 、   话音刚落,疏勒心中一紧,猛然间抬头看向永和帝,只见他沉着脸向他看来,眼神充满压迫,他呼吸一滞,知道自己今早在早朝上的言论这位帝王是一句也没有信。   他只是在静观其变,看自己有什么目的罢了。   疏勒悄悄咽了一口口水,对着永和帝试探着说:“还请陛下息怒,小臣今早之所以说天神赐婚一事确实是有苦衷的。”   说完偷偷看了一眼永和帝的神色,发现还是一无所获之后,他闭了闭眼,将实情说了出来。   “小臣今早在朝上说的和亲之人是小王子亲自认定的这话不假,只是天神赐婚一事却是假的。”   永和帝听了这话,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语气有些不在意地说:“愿闻其详。”   疏勒听了复又低下头继续之前的话。   “早前小王子与舞阳公主有过一面之缘,对公主一见钟情,回到月氏后便茶饭不思,因此才有求娶一事。”   “所以和亲书上自然只有舞阳公主一人的名字,至于天神赐婚一说,是小臣怕直言会于公主名声有碍,才出此下策……”   疏勒此言一出,才是真的石破天惊,在场之人除了卫长遥这个知晓剧情的人,都不知道这件事情竟然有这样的起因。   卫长遥看了看周围人的神色无一不是震惊。她倒是有些好奇此时的卫语棠是什么样的表情,便转头看向她。   只见她面色苍白,好像真的被打击到了,一双明媚大眼瞬时变得暗淡无光,气质柔弱,泫然若泣。   “不……不可能是我。”   她摇着头,流着泪,看起来无助极了,似是想到了什么便向永和帝走去。   “父皇,女儿不信……女儿并未见过什么月氏小王子,定是他们信口胡诌的……”   说着双眼发亮地看着永和帝,颤着音说道:“父皇,女儿不想嫁,父皇定是有法子的,对吗?”   永和帝看着小女儿那充满信任的眼神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既有玉佩作为凭证,这事儿显然不是那样好解决的。   况且……月氏小王子是点了名求娶舞阳的,不像是信口胡诌。   卫长遥看着不发一言打得永和帝,明白他心中的考量。   他作为一个君王必然不是只考虑自己的,天下百姓才是首位的。只怕,卫语棠要失望了。   果然,卫语棠久久等不到永和帝的回答,眼里的光慢慢熄灭,泪水慢慢溢出眼眶,滑过下颚,脆弱又柔美。   她还是不信,她是真的没有见过什么月氏小王子啊,她也不想嫁给他,不想嫁到月氏去,她想嫁给顾公子,那个风神俊朗的顾公子……   见卫语棠还是咬定自己从未见过月氏小王子,疏勒叹了一口气,走到她面前,从衣袖中掏出一块碧绿的玉佩,交到她手中。   “四公主且看看,这便是小王子托小臣交给您的玉佩,见了这玉佩,公主想必就想起来了。”   周围人的眼神都跟随着这位月氏使臣的一举一动,这下,视线都集中在了卫语棠的脸上,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   卫语棠此刻已经顾不上别人的眼神了,她接过玉佩,瞳孔一缩,认出了这枚一年前就送出去的玉佩,心中惊疑不定,来不及思索便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是他……”   月氏使臣听到这话瞬时松了一口气,认了就好,那他也算是完成任务了。   想到这儿,又抬眼看了一眼卫长遥,饱含深意。崇徽公主,我就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接下来谁去和亲,还是得看您自己了……   卫长遥收到了他的眼神,略微颔首表示自己知晓了,只是突然感觉一道视线锁定自己,抬头一看,竟是崔爻。   他倒是没什么旁的神色,只是审视着自己,许是因为那道目光过于压迫隐隐觉得有些受不住却不会感到冒犯,卫长遥没有躲避,任由他看着,难不成还能看出一朵花来吗?   崔爻没看多久就转移了视线,卫长遥便也没再留意他,将视线转回到卫语棠身上。   她还是那般看着玉佩,眼神之中不是没有后悔。   崔贵妃显然此时也注意到女儿的情绪低落,之前还是信誓旦旦卫长遥陷害他们,眼下心中却是存了几分疑惑。   女儿的表情可不像是那么回事儿啊。   她走至卫语棠身边,原本暗含凌厉的凤眼显得温柔多情,她软着嗓音询问卫语棠。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棠儿快讲出来,母妃为你做主。”   卫语棠却是不敢说,她要是说了,和亲之事怕是没了转圜的余地了,她眼中含泪,摇着头,抽噎着却是一句话都不肯说。   永和帝与崔贵妃心中也是急得不行,但是卫语棠只一个劲儿地哭。   卫长遥此时已经不愿再拖下去,迳直走到卫语棠面前,对着她说:“四妹可不要只顾着哭了,听四妹的话音显然是见过月氏小王子的,是吗?”   卫语棠原本心中忧虑,猛然听到卫长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抬起眼眸,红红的鼻头露了出来,可怜极了。   她语气糯糯,脆弱不堪:“只是见过一面,可是,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呀,为何会有和亲一事?”   卫长遥却不回答,她怎么会知道怎么回事?大概是女主光环吧。   她转头看向永和帝,扬声问道:“父皇可听清楚了,崇徽并未设计过四妹。”   反倒是他,是他们一直步步紧逼,逼着她去替卫语棠和亲,到头来还要倒打一耙。   永和帝听着卫长遥的话,想要道歉却不知从何说起,心中五味杂陈,这件事情终究他错了,是他自私浅薄,不配为人父。   可是这件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决不能这样含糊其辞地揭过去,他定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永和帝看着卫语棠,眼神压迫,声音沉沉:“如何认识月氏小王子的?”   “不许漏掉一分一毫,细细说来!”   卫语棠一直被娇养着长大,即使自小被说野孩子,那些人也都被别人教训过。   更遑论她长得玉雪可爱,仙姿玉貌,和她说话的人都轻声细语,唯恐怠慢了她,如何见过这种场面。   看着永和帝那张威严的脸,她膝盖一软便白了脸,要哭不哭的,丝毫没有刚进御书房时的雀跃了。   口中说不出个利索话,半晌才抽抽噎噎地讲:“去岁,在路上捡了个受伤的人,语棠便将他带回府中照看了几日,后来他走时,身上没有盘缠,语棠便给了他这块玉……”   顿了顿,又急急解释着:“父皇要相信儿臣,儿臣是真的没有与他私定终身啊,儿臣只是见他可怜而已……”   语毕,周围人的脸色一言难尽。   卫长遥心中不住地想着一句话: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妹妹 ,你心这么大的吗?   不过又转念一想卫语棠是女主。嗯,可以,这很女主。   卫长遥有些好奇地问道:“四妹,就不怕他是坏人吗?那么简单就将人带回府中?”   只见卫语棠脸色一红,垂下眼睛低头道:“我见他长得不像是坏人……况且他已经受伤了……”   卫长遥有些说不出话,果然她对女主就不该有什么奢望,长得不像是坏人?   怕是长得还不错吧……   再说了坏人能说自己是坏人吗?   况且月氏人那样明显的长相,哪有人敢随随便便就带回家的?   但是这些话,她当然不会大剌剌地说出来,只能努力绷着脸,憋着要脱口而出的话,脸色涨红。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又看向永和帝,想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永和帝皱着眉,一副不想过多言语的模样,看了一眼卫长遥又看了一眼卫语棠,回到了上首,坐到了椅子上,拿出一张圣旨,提笔便开始写。   下首几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一炷香的功夫后,永和帝收了笔,扬声叫来了张德玉,将圣旨递给他,张德玉神色一凛,神色恭敬地双手接过圣旨。   站直后便听见了永和帝简洁的话:“念!”   张德玉闻言走到中间,打开圣旨便读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吾朝与月氏交盟四十余年,双方欲以和亲,更续两国之好,重协社稷如一,今舞阳公主卫语棠温柔秀美,谦虚谨让,才貌双全,朕俱思而允其嫁与月氏王储侯迎夏。钦此。”   张德玉读完便将圣旨收起,他作为永和帝的心腹自然知道这只是给崔贵妃母女提个醒儿,叫她们知晓事情已经定了,莫要再胡作非为了。   至于圣旨何时下?应当是几日后的太后寿宴了……   永和帝写完圣旨后便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看不出在想什么,待张德玉读完圣旨他才开口:“今日和亲这事算是有个了断了。”   说着眼睛一寸一寸扫视着下首的几个人,接着说道:“接下来,就是今日之前的事情了。”   “崔贵妃伙同侄子崔爻威胁月氏使臣,更改和亲人选,设计当朝公主,你们可是认罪?”   卫长遥看向崔爻和崔贵妃。   只见崔爻神色不变,声音平静,一手提起衣摆,潇洒一跪:“臣认。”   崔爻自然是认的,他知道自己心思深沉,绝情凉薄,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心里也有一把钢尺,错了就是错了,从头至尾,卫长遥是最无辜的那个,他做了便认,错了便受罚,没什么好辩驳的。   而崔贵妃却不是这样,她自然不肯认罪,只见她红着眼眶,凤眸水光潋滟,嘶哑着声音:“皇上果真这般绝情?一丝一毫都不顾念情分了么?”   说着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只是自有一种凄惨之感:“是,您是皇上,自然不会儿女情长,只是您连棠儿都不顾及了么?她自小就没有父亲,眼下却是要被推出去和亲了……”   “只是可怜了她一番稚子之心,竟还想着多在她父皇身边陪两年……”   卫长遥听了这话一阵心寒,这崔贵妃果真是老狐狸教出来的人,虽清高倨傲但却还是有些城府的,这一招以退为进,用得不可谓不好,饶是她听了都要于心不忍了……   只是不知永和帝听了会作何反应。   只见永和帝一把将身前的小几掀翻,起了身,朝下首的崔贵妃走来,来势汹汹。   殿内几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到,不敢发声。崔贵妃本人也不敢再言语,呆呆看着永和帝。   “崔媛,你莫要太过分!”   “你这些把戏,朕早都在宫里看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圣旨那段查了一些资料,仿照写的   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陪伴~   求收藏~ 第12章 、   卫长遥听着这话不禁挑起了眉。   自己这是撞上了什么场面?   永和帝竟然在和自己的白月光疾声厉色地吵架,没有一丝的柔软神色。   卫长遥再度认真了些,只见永和帝继续皱着眉,面含怒气,口中的话一字一句地往外倒着:“月氏和亲一事是舞阳自找的,你还要我如何再偏袒她?”   “遇见一个来历不明之人,便想也不想地往府里带。”   “送人东西便送贴身玉佩。”   “惹来了麻烦只会一味地哭哭啼啼。”   “和亲之事刚刚传来便不费一兵一卒找到替罪羊,杀人不见血。”   “如今你们所做的事情败露,却还对着朕来一招以退为进,崔媛,你还要朕如何再偏袒她!”   顿了一秒,永和帝看了一眼埋头哭泣的卫语棠,恨铁不成钢地对着崔贵妃说:“崔媛,你看看,舞阳被你教成什么样了!”   思及自己也曾是伤害卫长遥的其中一员,永和帝眉头皱得更深,有些不敢想若是事情按照原有的安排发展下去该是怎样一种景象。   害怕还有心思活跃之人,他再次警告在场的几人:“圣旨已下,此事再不会发生任何变化,若再有人多生事端,朕不会手下留情。”   说着,永和帝视线从崔贵妃母女还有崔爻身上掠过。   崔爻脊背挺直,面色平静,没有什么异色。   而崔贵妃站在房中,似乎没了力气,呆呆地看着永和帝的脸,眼中泪光闪烁,原本气势十足的一双凤眼此时变得黯淡无光,缓缓地竟扯出一抹凄惨地笑来。   她眼神忧伤,声音嘶哑着:“臣妾遵旨……”   她知道她这次是真的过界了,可是她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嫁到外族,为了语棠能够留在大雍,她做什么都可以,恳求父亲,施压崔爻,欺骗皇上,她都做了,可她还是输了。   她目中无人骄傲了半辈子,却还是救不了自己的女儿……   听见自己母妃遵循圣旨的声音,卫语棠猛然间抬起了头,眼眶中酝酿着的泪意终于收不住了,眼泪一颗一颗地划出眼眶,她看看永和帝,看看崔贵妃,又看看崔爻和卫长遥。   实在是不愿去和亲,便想也不想地朝卫长遥奔过来。   “舞阳求您了,三姐姐,舞阳真的不想去月氏……”   她一双雨雾濛濛的眼看向了卫长遥,仿佛是遭受了强风暴雨的花朵儿般娇弱不堪,只是此时站在她面前的卫长遥有些厌烦。   这女主这样跪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地说她不想去和亲是什么意思呢?   卫长遥不动声色地挑眉,伸出手扶起卫语棠,望着她哭红的一双兔子眼说道:“四妹是怎么个意思,本宫有些听不懂……”   不等她说完,卫语棠便急急忙忙接住了话茬儿,她看着卫长遥的脸,秀美的眉毛微皱,语气娇弱带着一丝询问和一丝请求:“三姐可是有心悦之人了?”   卫长遥有些疑惑,心里有些不舒服,皱了皱眉但还是带着性子回答道:“并未。”   听到她的回答卫语棠面上一喜,雀跃不已,眼中逐渐显出一丝亮光:“三姐能不能去和亲……”   “我见过那月氏王子,他长得很好看,三姐既无心悦之人,能否去和亲呢?三姐一定会喜欢他的,到时,也是一桩良缘呢!”   御书房内的人顿时呼吸一轻,一片寂静。   卫长遥听着卫语棠的“肺腑之言”,真的是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她胸膛起伏,缓了好一阵子才正眼看向这位书里的女主。   她眼睛亮晶晶的,显然对这个主意信心满满,脸颊微红,似乎已经听到了自己说同意的声音。   “你是在施舍我吗?”   卫长遥调整呼吸,面色平静,丝毫没有卫语棠想像中的欢喜雀跃,这让卫语棠有些接受不了。   她眨了眨眼睛,质疑地目光投在了卫长遥的脸上,明明她该开心才是……为何这样平静呢?   卫长遥也是有些好奇这位女主还会说出什么,便也没再继续问,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只见她咬了咬唇,继续语气温柔地说道:“三姐姐,语棠是说真的,那位小王子长得很好看,三姐姐定会喜欢的。”   卫长遥呼吸急促,心里像是装了一个不断膨胀的气球,一点一点撑大。   她凝眸看着卫语棠。   这位女主到底是个什么品种。合着她的事情就由女主男配随意安排了。   被退婚,被迫和亲,现在更过分,叫她去和痴情男配谈恋爱。   卫长遥艰难咽下一口气。   我可去您的吧!   只是看着卫语棠那双泫然欲泣的眼睛,本来就少得可怜的耐心已经被消耗殆尽。   闭了闭眼,她才继续看着卫语棠的眼睛,凑近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嘴角微动。   “喜欢你娘的喜欢!”   她虽离得卫语棠近,但声音却没有丝毫克制,甚至是因为恼怒声音更大了一些。   御书房里的人都听到了这句“喜欢你娘的喜欢”,顿时气氛尴尬,各个表情怪异。   说完这句话卫长遥便站直了身子,直直看向卫语棠,她原本就比卫语棠高上半头,此时两人距离离得近,她直直看下去,压迫感十足。   刚刚的一句话还不足以抒发她心中的怨气与怒气,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卫语棠:“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和你那位自私至极的贵妃母亲一模一样,明明是求别人办事,却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施舍模样。”   “真是可笑之极。”   卫长遥冷笑着看向卫语棠,睨着她,只见卫语棠一瞬间脸颊涨红,目光闪躲,只是还是咬唇坚持地反问:“三姐缘何这样说我?”   “明明是三姐还没有心上人,语棠才给三姐找寻机会的,月氏小王子当真是一个极好的人……”   说着她垂下了眼睛,双手缠在一起不断地搅动,似乎极为委屈。   卫长遥听着她地话却是笑了,笑得越来越大声,笑得弯了腰。   她想起了前世失去记忆的那段日子……   初来大雍,她头脑中一片空白,不敢声张,只是偷偷需找机会慢慢融入这个陌生的环境。   后来,永和帝从大臣家中寻回一位公主,她倒是没有什么过多的感想,只是静静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却不想,这是灾难的开始。   朝夕之间,未婚夫同她取消婚约,她被推在风口浪尖,紧接着便被赐婚于月氏王子。   求助无门,只得踏上和亲之路,突遇伏击,死在了荒凉的戈壁沙漠之中,到死连尸体都没有完整的……   原来,都是阴谋。退婚,和亲,环环相扣,父亲漠视,推波助澜,她被一步步推入深渊。   可是现在那罪魁祸首对她说她只是在为她好,施舍给她一桩亲事。   好像有多高尚似的,可是她不稀罕,一点儿也不!   卫长遥笑着便停了下来,她眼睛盯着卫语棠,绕着她不断走动,打量。   卫语棠被卫长遥透着刺骨寒意的眼神看得浑身发冷,她悄悄缩了缩肩,目光小心翼翼。   卫长遥看了有一会儿,将卫语棠盯得浑身发毛时才开口:“四妹,你可真是有意思……”   “明明让崔爻退婚的人就是你,现在却又义正言辞地说为我寻一个如意郎君。实则是要我嫁去月氏?”   “四妹是把我当傻子吗?一面替你去和亲,一面还要感恩戴德?”   卫长遥此时的神色清冷至极,一声又一声的质问,逼得卫语棠手足无措。   卫语棠双手不断搅弄着,她只是想让三姐去和亲,自己已有了心上人,是不会去和亲的。若是三姐去了便好了,况且小王子确实是一个极好的人,三姐为何要如此说她呢?   她抬眼直直看向卫长遥,目光不再畏畏缩缩,反而大大方方,晶亮的瞳仁紧盯着卫长遥,坦然地说:“三姐为何总是这般想我,雨棠都是为了三姐好啊。”   “京都人人都知三姐被崔爻退婚,在大雍一个被退婚的女子如何还能嫁给好儿郎呢?”   “但是嫁给月氏小王子就不同了,他不会知道三姐被退过婚的……   三姐也能有一个好夫婿,为何还要如此怀疑雨棠呢? ”   卫长遥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内心的感受了,心里好像燃了一把火,迫切得想要爆发出来。   她咬牙看着御书房里的所有人,一寸一寸地扫视她们的神色,不放过一星半点,良久,她才对着卫语棠开口:“你以为我会稀罕吗?”   “你以为我不清楚自己的退婚原委吗?”   “我告诉你,卫语棠,这世上不是你一人有脑子,别装作一副为我好的样子就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   “月氏小王子那样好,为何你不自己嫁过去?反倒来求我?”   “卫语棠,你一直都是这样以己度人的吗?”   卫语棠被一声一声的质问有些反应不过来,目光呆滞,她只是想着这样对所有人都好而已,却不想三姐竟是这样想的。   卫长遥看向卫语棠,她眸中泪水涟涟,眼睛哭得红肿,可是在场之中除了崔贵妃没有一个人心疼她。   永和帝木着脸,神色肃穆,似乎没有听见卫语棠的哭诉。   而崔爻就更不必说,他一直这样,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卫长遥听着卫语棠张口闭口心悦谁的话,倒是有些好奇,她缓了缓语气,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四妹张口闭口我没有心悦之人便去和亲,难不成……四妹已有了心悦之人?”   说完便看着卫语棠的脸,周围人的注意力也集中在她身上。   卫语棠似乎没想到卫长遥会这样直接地问她,有些惊讶和害怕,但一想到顾公子,却又有些羞怯。   她虽面色平静,但晃动的睫毛显示出了内心的不安,佯装惊讶地看向卫长遥:“三姐姐为何这样想?雨棠并没有心悦之人啊!”   卫长遥面上平静,内心一声一声的骂娘,没有你妈呢没有!没有你让我去和亲!   她悄悄合了下现在的时间线,女主怕是已经和男主一见钟情了。   心中知晓,也不打算和卫语棠绕弯子,便不再搭话。   最后还是永和帝叹了口气,声音有些虚浮,他轻声对着在场的人道:“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崔爻留下,其余人都回去吧。”   永和帝一锤定音,卫长遥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慢步走出御书房。 第13章 、   永和帝待其余人都退出之后才双手交于背后踱步走向崔爻。   少年身长玉立,还是穿着那一身墨色的飞鱼服,脊背挺直看不出一点病态,只是微微苍白的脸还有紧绷起的唇角透出一丝脆弱,衬着秾艳的眉眼显得有些倔强。   永和帝原本皱着的眉头微微松了些,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这比他高半头的少年沉声道:“在此之前,你可知舞阳与月氏小王子的交集?”   听了这话,崔爻微微一愣,沉默一瞬回答道:“回皇上,微臣不知。”   他确实不知道在此之前卫语棠与月氏小王子是有过交集的,不过,就算是知道,婚,他也会退的。   姑母狭恩图报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并不想娶她,这桩婚事并非是他所求……   听了崔爻的话永和帝面上点头,心中却是有些怀疑,他看着崔爻良久,并没有看出他有什么心虚之色。   崔爻被永和帝盯着看,他心中虽坦坦荡荡,但还是有些压力,硬着头皮让永和帝审视,就在他以为永和帝又要龙颜大怒时永和帝转过了身,与他错身而过。   他心中一缓,悄悄呼出一口浊气,紧绷着的身体放松了些,表情也不如之前冷峻。   永和帝看出崔爻并没有欺骗他,只是,崔爻还是做了大逆不道之事。   “你设计崇徽,可是要受罚的。”   崔爻知晓自己以下犯上,受罚是必不可少的,他抿唇,声音透着高烧后的嘶哑:“臣愿意接受惩罚。”   永和帝转过身看着低头认罪的崔爻一阵沉默,倒不是他舍不得让崔爻受罚,只是京城内怪病之事频发,大理寺毫无头绪,眼下能用之人也就只有一个锦衣卫的崔爻了,加之昨日崇徽对他的惩罚,他怕是已经受不起伤了。   他抬手抚了抚衣袖,又抬眼看向崔爻,面色严肃,沉声说道:“你先戴罪立功,若是这次京都怪病的事情可以圆满解决,便轻饶了你。”   顿了顿,永和帝继续之前的话:"若是不能圆满解决……两罪并罚!"   “在这之前,先罚你三年俸禄,三年俸禄交给崇徽,算是先赔个礼,如何?”   崔爻低头,双手置于身侧,躬身道:“微臣领旨。”   听到永和帝提起卫长遥,他本来火辣辣的背又有些隐隐作痛,崔爻微微闭眼,那位崇徽公主的面容却在脑海之中愈发清晰。   眉眼精致,肤白若雪,看着娇小不已的三公主却是个会咬人的小豹子,逮着机会便撕咬一通,咬的他皮开肉绽。   罢了……惹不起,便不惹了,以后,不会再有交集了。   永和帝提起问罪之事也是颇有些为难,他看着崔爻又试探地问道:“崔贵妃那边可是事先知道舞阳与侯迎夏之间的事情?”   他今日实在对卫语棠母女太过失望了,崔媛还是如以前一般倨傲,教出来的女儿也只会逃避责任,现在还联络朝臣,设计公主和亲,她的手申的也太长了些,是时候警告她一下了。   崔爻听见永和帝问崔贵妃之事,面上有些惊讶,他扬了扬眉,低声回答:"微臣不知。"   之后便是君臣二人相顾无言。   沉默之中崔爻又想起了姑母当日要他设计更改和亲人选之事时,她将他叫到宫殿,她在上,他在下,她一如既往的高傲,一双凤眼凌厉,话语间满是咄咄逼人的意味。   “本宫命你将和亲之人换成卫长遥,语棠曾帮过你那么多,如此一来,你也算是还了恩了。”   仿佛是施舍着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去替卫语棠做事。   他孑然一身站在殿中愣了一瞬,之后眨了眨眼睛,缓缓开口:“好。”   他听见了自己答应的声音,听起来倒是平静,透着丝少年人的清朗,内心说不上气愤,也说不上失望,竟然罕见的有些轻松。   早年间确实承过卫语棠的情,府中人尽是些趋炎附势的,因着他是庶出又有主母欺压,无人给他膳食衣物,挨饿受冻是常有的事情,只是这副模样偶然间被卫语棠看见,便施舍了几次。   不过,这些情也在旁人说笑卫语棠是个野孩子,他为护她被打成重伤时都偿还清了。   唯有的便是他与母亲在被主母设计陷害时,姑母搭了一句话,自此他被老爷子接到身旁,没了性命之忧。早早知晓姑母对他有所图谋,日日因此惴惴不安,如此一来,倒也让他心安了不少。   那天他回到崔府便开始联络月氏二王子,设法见到使臣,更换和亲人选。本以为事情稳妥,却没想到到了最后关头会有人来一招釜底抽薪。   千算万算算漏了崇徽公主,那个所有人都以为只是个木头美人的崇徽公主……   今日崇徽公主的话又回响在脑海,她满脸不屑地说着让所有人震惊的话。   “和你那位自私至极的贵妃母亲一模一样,明明是求别人办事,却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施舍模样。”   “真是可笑之极。”   ……   何尝不是呢,若不是当初卫语棠的几句言语将他与母亲推到风口浪尖,他也不会被主母视为眼中钉进而牵扯出之后的事情……   崔爻回过神来,发现原本已经在他眼前的永和帝早已坐回龙椅。   他微微站直了身子,背上的伤口似乎又渗出了血水,衣物有些发潮,他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扯到了伤口,瞬间满头冷汗,眉毛皱起不敢再乱动,连呼吸都轻了些。   永和帝此时也大概想起了如何罚崔媛,他看了一眼崔爻,见他面色发白,神情疲惫便叫他退下了。   崔爻听了便向他行礼,轻声道:“微臣告退。”   永和帝皱着眉摆手,崔爻看过一眼便转身退下。   回到崔府,崔爻的贴身小厮便急急地凑上来搀扶崔爻,崔爻倒也没有拒绝,等回到房间之后,小厮刚要下去替崔爻拿常服,便被崔爻叫住:“等等,松柏,去将……徐太医给的药给我拿来。”   松柏有些怔愣,小小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崔爻。   不是昨日还闹着不肯用徐太医的药嘛,说是太臭了,现在这又是……    第14章 、   按下心中的嘀咕,松柏恭敬地说:“是,松柏这就去拿药膏来。”   虽然心中疑惑,但是松柏可不敢将问题如此大咧咧地问出来,他应了声便拖着圆滚滚的身子去给自家大人拿药。   看见松柏出门,崔爻才走进内室开始脱下官袍。   外层衣物还较好脱下,紧贴着身体的却是废了一番力气才脱下来,血迹渗出纱布沾上了亵衣,一动便是一阵撕裂伤口的疼意,崔爻僵着背,小幅转动头颅看了一眼背后,脖子上的青筋鼓起,闭眼咬了咬牙,一鼓作气将衣物扯下。   “嘶……”   衣物突然被撕扯开,牵扯起一些黏在一起的溃烂皮肤,像是拿了一把刀在剥自己的皮,钻心的疼,比起昨日挨罚时的钝痛今日更让人难以忍受。   等解开已经晕湿的纱布,崔爻浑身已经布满冷汗,呼吸粗喘,两边鼻翼煽动,嘴唇紧抿着,脸色更是苍白一片,毫无血色。   而手拿一盒膏药的松柏进到内室便看见了自家大人布满伤口的脊背。   他倒吸一口冷气,我的天,宽厚的脊背已经看不见原本光滑白皙的皮肤,有的皮肤高高肿起,有的则是残破不堪,血淋淋的一片……   松柏闭了闭眼睛,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刚从那一幕中缓过来,抬眼一看,自家爷已经转过了身体,苍白着脸,正眯着眼看他,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在耳边:“吓着了?”   声音虽虚浮无力却无端的让人心寒。   松柏一个激灵便回了神,听着自家爷阴恻恻的声音,他圆圆的脑袋摇得比拨浪鼓还欢实,口中不住地应承着:“没、没有。”   生怕自家爷因此而生气,厌弃了自己,叫别人做他的贴身小厮,松柏使劲儿地否认。   崔爻听着松柏的话却是移了视线,看向他手中拿着的药膏,隔着老远就闻到了那一股浓重的味道,倒不是很臭,只是药味太浓,很冲的味道。   他皱了皱眉,屏气放缓了呼吸,对着松柏招手:“拿过来。”   松柏觑着自家爷的神色,默了默,迅速将药膏拿过去接到自家爷手中,站在一旁,不再出声。   崔爻拿起那盒药膏,仔细端详。   看起来倒是和今早徐太医给崇徽公主的一般无二,揭开盖子,一股浓重的味道扑面而来,他默默眨了眨被熏着的眼睛,闭了气,倒是如想像之中一样刺鼻,药效也怕是很大。   崔爻早有准备,松柏却没有 ,因为离崔爻近,他也是第一时间便感受到了那股药劲儿,被熏得头昏脑胀,忍住要打喷嚏的冲动,他小心翼翼地询问:“松柏这便替爷上药吧?”   崔爻默默不作声,阴着脸,走过去趴在了床榻上,任由松柏给他上药。   没了崔爻饱含压力的视线,松柏才感觉微微自在了些,他松了一口气,转身端来一盆净水,拿来一块棉布,擦拭自家大人身上的血水。   是的,仅仅刚刚这一小会儿,已经有血水又顺着起伏的身线滑了下来,松柏不敢再耽搁,擦干净之后便用手蘸取药膏,抹在伤口处。   崔爻趴在榻上,眼睛盯着斜前方摆着的花瓶,感受着伤口处微微泛起一阵清凉,刺痛渐渐消退下去。   虽然不喜欢这药的味道,但是不可否认,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他一向对气味敏感,不喜欢那些味道重的东西,譬如酒和这药膏。   昨日松柏拿来药膏,他便已经拒绝,只是,现在却有些隐隐后悔没有早点用上。   松柏将药膏抹上,拿来干净的纱布替自家大人包扎完好之后,便默默退了出去,他家大人,一向是不喜欢身边有人的。   松柏出去后屋内便只剩下崔爻一个人,他慢慢坐了起来,感受着脊背处的刺痛。   他一向善于揣度别人,不然也不会抓犯人一抓一个准,只是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在河边湿了鞋,被鹰啄了眼,败在了这三公主手中。   一直默默无闻的三公主竟是这样一个人,这要是让其他人知晓了不知道要惊掉多少人的眼眶呢。   崔爻缓缓走到桌旁,拿起一杯茶慢慢啜着。   而另一边被想着的卫长遥此时却毫无仪态地躺在美人榻上,瞅着屋顶。   素金则站在一旁替自家公主剥着核桃,剥一个便在卫长遥的口中放一个。   今日她见公主从御书房中走出来时头顶带伤可是吓坏了,只是自家公主淡漠着眉眼说不碍事,素金便默默咽下了话。   只是尽职尽责地替公主换药,回来便又找了一些滋补的零嘴,打算给公主补上一补。   看着公主带伤的额头,不用想素金也知晓皇上清楚了公主昨日的一番动作,只是……不知道和亲一事究竟如何了。   素金看着自家公主的脸,温和着声音说:“公主,和亲之事可是定下了?”   卫长遥原本无事一身轻,正盯着屋顶的纹路发呆,听见素金询问的语气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猛然想到自己还未将结果告诉素金,她心中一急,便直直地坐起来,瞅着素金担忧的脸色,她有些懵地说道:“哦,忘记同你讲了,父皇已经下了圣旨叫卫语棠去和亲。”   素金闻言眼睛一亮,脸色也是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兴奋道:“公主此言可是当真?”   说了事情卫长遥便又直挺挺地躺了下去,继续之前的动作,口中嚼着核桃仁,含糊不清道:“自然。”   接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顿了顿说道:“而且,据我估计,崔贵妃应当很快便会受到父皇的处罚。”   卫长遥看着头顶,心里却少不了一番思考。   崔贵妃那样大胆,即使对她恩宠有加的永和帝也忍受不来,毕竟永和帝是一个帝王,一个帝王又怎会允许有人干预朝政呢?   更何况,就今日永和帝的表现来看,他绝不是一个耽于情爱的人,相反他倒是看得很清楚,并非如原着之中那样一心偏袒崔贵妃母女。   或许是因为原着中他不清楚内情吧,不过此次也多亏了永和帝的公正,她才能翻身。   卫语棠想着便入了神,口中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今日永和帝还特意向崔爻嘱咐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崔爻当时怎么说的来着?似乎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是不会同她计较的意思了?   “唉……”   明明是崔爻欺负自己,自己非但不能报仇还要向他赔罪,叫他莫要同自己计较,真的是太憋屈了……   卫长遥如此想着便再也没了吃零嘴的兴趣,只觉得口中发苦,抬手拒了素金往她口中塞吃食的动作。   素金想要说句什么,但看着卫长遥的脸色便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这时一个小宫女却走了进来,对着卫长遥行礼,口中恭敬道:“殿下,六殿下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的小可爱们 第15章 、   听见这话卫长遥顿时来了精神,起身整整衣物,转身看向了等在一旁的宫女吩咐道:“去请他进来。”   宫女得了吩咐便走了出去。   素金则看了看外边的天色,对着卫长遥道:“殿下,已经快要到申时了,不如就留六殿下在这儿用个午膳?”   卫长遥也是这般想的。   自己刚回来那几天一直高烧,卫长陵来的时候她一直在昏睡着,两人并没有什么交流的机会,正好今日有了时间,两人可以好好在一起用个膳。   她对着素金温和道:“那便再加两道长陵爱吃的菜色罢,不能叫他跟我一起吃那些没滋味的东西。”   素金颔首答应,声音爽快:“奴婢这便下去吩咐下面的人备好吃食。”   卫长遥对着她点点头。   得到自家公主示意的素金步履轻快的转身出去。   卫长遥见素金出去后,便信步走到门口,站在檐下等着卫长陵来。   自己前世虽认命去和亲,但她一直不放心卫长陵。   少年心思单纯,情感真挚,但是太过稚气,倒不像是吃人的宫里长大的,又对她极为依赖,不知道她死后,他是如何长大的……   许是与弟弟之间隔了太多事,卫长遥此刻竟然有些近乡情怯之意。   不过一晃神的功夫,卫长陵便已经进了院子。   人未至,声已到:“姐姐,姐姐,长陵来看你了。”   卫长遥被他突然的出声吓到,原本毫无焦点的瞳孔一颤,猛然惊醒,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了他委屈抱怨的声音:“姐姐在想谁,都不理长陵!”   卫长遥这才将视线投向站在院中的卫长陵。   少年约莫十二三岁,与自己一般高,底下穿着一身绣有蟒纹的雪青色圆领长袍,头顶束着与外袍同色的小玉冠,肤色白皙,面若好女。声音清亮透彻,掺着暖意。   一双眸子亮晶晶地看向自己,嘴角带着微笑,让人心中不自觉地一暖,像是一只小土狗,憨憨傻傻地看着她。   卫长遥不自觉地温柔了声音:“自然是想着长陵啊。不然还能是谁?”   卫长陵听着这话才放下了心,姐姐不是想那个狗东西崔爻就行。   混蛋竟然在外邦和亲这样的形势之下和姐姐退婚,将她推在风口浪尖。   而且听闻他与卫语棠还是青梅竹马,想来退亲也是因为卫语棠罢。   真是欺人太甚,是可忍熟不可忍!   卫长遥看着卫长陵咬牙切齿的样子一阵好笑,她嘴角微扬,促狭着问他:“你又是想做什么?这样一幅恶狠狠的样子。”   卫长陵一时语塞,关于崔爻的话在喉间滚了几滚却又吞了下去,眸光微微一暗,闷声道:“没什么。”   说完又抬起头看看卫长遥的脸色,见她面色比之前好多了才放下心。   不想视线一转被卫长遥额头的纱布吸引,一时之间心中紧张,他急忙问:“这是怎么来的?为何会受伤?”   卫长遥看向面色焦急的卫长陵,她眼睛一转,微微一笑,莹润的指尖微微触碰纱布,温声道:“今日有些头昏,不小心撞上了。”   见卫长陵还是不放心,她又补充道:“已经用了药了,不碍事的。再有几日便好了。”   许是在外站的时间有些久,热意散去,寒意裹挟着冷风往衣领之中钻去,她打了个寒颤,抬手拉住了卫长陵的袖口,一边将他往殿内引一边叮嘱着他:“天气这么冷,穿得这样单薄,怎的也不知道添件衣服”   卫长陵顺着姐姐的步子往里走,听着自家姐姐关心的话,他开心的眯了眯猫儿一样的眼,口中却是嚷着:“我不冷,身体好着呢。”   卫长遥哪能想不到他的心思,他定是为了学其他人,显示自己身强体壮,才不穿棉衣的,不由叹道真是要风度不要温度。   一想到这个她便头疼不已,秀致的眉毛微微蹙起,直言道:“哪里不冷,你摸摸你的脸颊,冷冰冰的。”   看着卫长陵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她又加大了声音说道:“穿了棉衣又能折你几分英雄气概?莫要逞能,不然以后有你好受的!”   她一双晶亮的眼睛看着卫长陵,眨也不眨,似要喷出火来,眼中流光溢彩,衬得一张脸更是艳色逼人。   卫长陵却不在意卫长遥的严厉,半点不受影响,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他看向卫长遥,眨巴着猫儿眼,哼哼唧唧地说:“姐姐既叫我穿,那我今日回去就穿上!”   “嘿嘿,姐姐莫要气我了……”   “行不行嘛?姐姐?”   说着伸出手抓住卫长遥的衣袖摇了起来,他知道自家姐姐一向受不了他撒娇的。   果然,卫长遥移开了视线,语气虽坚决却没有刚才那样气愤,她懊恼的声音传来:“今日回去便穿上!”   卫长陵顿时眉毛一扬,爽快答应:“好勒!”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有点可爱丫   求收藏~   感谢支持我的小天使们,谢谢你们~感谢在2020-07-18 19:17:02~2020-07-20 19:54: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389558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   少年微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黑□□的又透着亮光,嘴角勾起,信赖感十足。   卫长遥看着这样讨好的卫长陵一时也再气不起来,只是一味地将少年往屋里带。   只等进了内殿,卫长遥才放开他的衣袖,站在他身旁,看着对方那双猫儿眼:“说罢,今日又是为何来寻我?”   “可是课业又作不好,被林少傅罚了?”   说着她的神色又严厉了些,一双明眸紧紧盯着卫长陵的脸。   自己的弟弟活泼可爱,生机勃勃,唯独在学业这方面算得上叫人头疼,一提起来课业便闪烁其词,一到考较几天便半死不活,行尸走肉一般。   少年人心思好强,争强好胜。卫长陵启蒙时在课堂上被少傅批评过几回,加之每回考较成绩垫底,被兄弟明嘲暗讽,还被他们的伴读心中轻视,大受打击。   回来便跑到了她的宫里哭着喊着说自己不想再去那儿读书了。   卫长遥当初还暗觉好笑,以为只是小孩子之间的一些小玩笑,可是渐渐卫长陵越来越不愿说话,她才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   偷偷去看,才发现这宫里人的嘴是那样厉害。   自那时起,便开始开导卫长陵,给他辅导课业,和他一起读书练字。   不过渐渐的她自己倒是成效显著,可是卫长陵还是较为平庸。   这份平庸在其他任何地方都不会招致流言蜚语,只是卫长陵是在宫里,这点成绩显然是不够看的。   不过好在卫长陵听了她的开导,并不将课业作为考核自己的唯一标准,她又自己开始教他算数,地理……   那些连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学会的东西。   现在回头想想,她教给卫长陵的东西不正是在原来的世界学的东西吗?   即使失去了记忆,但是潜意识还是会表达出来……   而身旁的卫长陵听到自己姐姐的话,一双猫眼微微睁大了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姐姐。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姐姐口中说出来的。   我这么冷的天跑来看你,你竟然问我课业如何!   顿时有些委屈起来,气鼓鼓地质问:“长陵担忧姐姐,才跑来看姐姐,姐姐竟然不问长陵过的如何,打眼便问长陵课业如何!”   顿了顿,他又状似伤心地说:“我拿你当亲姐,你居然拿我当表弟!”   “长陵好伤心!”说完便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眸子看着卫长遥。   卫长遥微微转过了头,知道他又在逃避了。   不看他那张假装伤心的脸,她微微调整呼吸,心中暗示自己不能心软,数秒后她才又看向卫长陵,面色严肃,声音平静道:“说实话!”   自己一定要知道他的学业状况才行。   卫长陵这才微微低下头,懊恼着说:“是被林少傅说了,我的策论作得不好……”   静默一瞬,他又抬眼看着卫长遥,声音软了许多,透出一丝微不可察的脆弱:“姐姐,长陵是不是很没用?废了这么长时间都学不会,白白让姐姐废了那么大的功夫。”   声音软软的,像是一只失去玩伴的小狗狗,连眉眼都耷拉下来。   看着这样可怜的卫长陵,卫长遥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她抬手捧住卫长陵的脸,紧紧盯着卫长陵的眼睛,声音坚定道:“长陵怎会没用?”   “姐姐问你,你觉得你的少傅会做得出美味的膳食吗?”   卫长陵呆呆地看着姐姐,想了一瞬,回答道:“不会。”   卫长遥微微一笑,继续轻声问道:“那你觉得你的少傅会做出精妙绝伦木工活吗?会做出独一无二的首饰吗?会普出绝世无二的曲子吗?”   卫长陵还是呆呆的,微微转了转头,一双晶亮的猫眼看着卫长遥:“我觉得少傅不会。”   卫长遥听罢轻声一笑,放下捧着他脸的手,转身踱步。   口中的声音温柔而有力量:“那不就行了,你的少傅也会有不擅长的东西,没道理你不会有。”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的道理你不会不懂罢?”   “你现在所学习的东西太单了,也许恰好就是你不擅长的东西,我瞧着你的算数和骑射功夫分明就挺好的。”   “所以不必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说着她又转过了身,瞧着正在思考的卫长陵:“懂吗?”   卫长陵这才似悟非悟,一双眼睛懵懵懂懂地:“可是,许多人都不这样想……”   卫长遥想也不想地便打断了卫长陵的话:“那是因为他们看事情太狭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我的小可爱们,爱你们呦╭(╯ε╰)╮   撒浪嘿呦   求收藏~感谢在2020-07-20 19:54:27~2020-07-22 11:55: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憩墨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   “不要用自己的长处去与别人的短处相比较,同样的,也不要拿自己的短处与别人的长处相比较。”   卫长遥转身看了一眼卫长陵,见他眼神还是有些迷茫,便又温声安慰着他:“长陵现在阅历还太少,等以后长陵阅历丰富了,便能想通姐姐今日之言是何种意思了。”   卫长陵注视着姐姐那双温柔明亮的眼,不由自主地信了卫长遥的话。   似乎姐姐的世界由始至终都是如此。   温柔、坚定、一切皆有可能……   那些他不了解却想了解的东西都是姐姐教给他的。   他眼中的光芒渐渐燃起,一双眼睛越来越亮,他有些懂得姐姐的意思了。   卫长陵一把抱住卫长遥,看着卫长遥身后窗外的天空,缓缓出声:“姐姐,长陵懂你的意思了。”   “长陵以后不会再妄自菲薄了……”   卫长遥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   想要提醒他这不合规矩但一想到他今日可怜巴巴的样子便又软下了心肠,压下了想要挣开的手。   不过一瞬,就听到了卫长陵明悟的声音,她也算是欣慰了些,抬手拍了拍卫长陵的背,示意他赶快放开她。   卫长陵感受到姐姐的动作,也想起了这已经不是小时候,便站直身体,放开了手。   看着卫长遥现在镇静的样子,又想起了今日在国子监其他人说的姐姐要去月氏和亲的事情,有些心慌。   他看着眼前沉静如水的姐姐,试探问道:“姐姐,你可是要真的去和亲了?”   说罢,目不转睛地看着卫长遥的脸。   卫长遥没想到他会知道这件事,她有些震惊地看着卫长陵,这件事她一直都是瞒着卫长陵的,他又如何能知晓?   她对着卫长陵问道:“谁说给你听的?”   她不想卫长陵受到影响才瞒着他的,是谁那么大胆,在事情未定之前就告诉他?   卫长陵看着姐姐的神情就知晓了答案,他有些急了,紧紧抓住卫长遥的手,一双猫儿眼中满是担忧,声音急促:“姐姐真的要去和亲,要离开大雍,离开长陵吗?”   卫长遥看着这样焦急的卫长陵,她有些犹豫要不要把事实告诉他。   这件事确实有些复杂,卫长陵一贯天真无邪,告诉他她怕吓到他,留下心结,影响他以后对人和事物的判断,不告诉他又怕他在这吃人的宫里没有防范意识。   她面色为难地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心中一凛,告诉了他实情。   于是卫长陵就听着姐姐慢慢地讲述,等到最后,他已经气得站不住了,双手紧握,在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崔爻竟然这样狠绝,还有崔贵妃母女,实在是……无耻之徒!”   卫长遥看了一眼气得满脸通红在屋里转个不停的卫长陵,沉默了几息,走到桌旁替他倒了一杯茶水,端给他:“为何这样气愤?”   “长陵要记住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要时刻保持冷静,判断事态,然后找准敌人的弱点,一击即中才是正解。”   卫长陵闻言看着冷静得仿佛事不关己的姐姐,他心里又是心疼有时间敬佩。   卫长陵拿过茶杯一口灌下茶水,顿了顿,嗓音干涩地问道:“姐姐就不气吗?他们这样欺负你。”   卫长遥盯着屋中一处瓷器的花纹,眼睛一眨也不眨,眼神坚毅:“气啊,可是气愤并不能让我脱离困境。”   说着她将视线转回到卫长陵脸上,肃着声音道:“你要知晓这次的事情里,崔爻和父皇是与崔贵妃母女一伙的?”   不等卫长陵回答,她便接着说道:“所以,永远不要相信别人,永远不要依靠别人,只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   两人说着话,而素金此时来了屋里,看着两人之间凝重的气愤,她出声打破:“公主,该用午膳了。”   卫长遥这才缓下语气,摸了摸自己弟弟软软的发丝,声音柔和了些:“总之,姐姐想要长陵记住防人之心不可无。”   看着卫长陵明白了些的眼神,她温柔出声:“走罢,许久未一起用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2 11:55:30~2020-07-23 11:52: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六道轮回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六道轮回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   简单地用过午膳,卫长遥有些疲累,同时也想着他明日还要去国子监读书,便不再留他,叫他先回去。   倒是卫长陵不愿意那么早就走,故技重施撒着娇想多留一会儿,两人僵持许久,最后他才在卫长遥驱逐的目光下不情不愿地离开。   目送卫长陵走出玉阳宫宫门后,卫长遥才转身吩咐素金去准备些热水。   而素金也早都看出来自家公主已经是强撑着的,她站在一侧低声应和了一声。   说完后,她便退了出去。   等到身边没了人,卫长遥才吐出一口浊气。今天实在是太累了,她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那个憨憨弟弟还赖着不肯走!   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实在是太犯规了,这是瞅准了她吃这一套了吗!   卫长遥心里一边吐槽着卫长陵一边没有停留地转身走向了书房。   回到书房后,她拿出一张宣纸,展开在书桌上。一手撑在桌面上,一手提起一只笔,口中念念有词,偏了一下头,略一思索,笔尖朝下压去。   一转头的功夫,白净的宣纸上便多了几个人名——崔媛、卫语棠、顾廷舟。   卫长遥惯写柳体,几个字结构紧实,骨力遒劲,行云流水的均衡之中又透出几分锋利,像是要破纸而出,叫人不敢掉以轻心 。   写完后她便支起了身子,将笔放回原地,从手边端起一杯茶,一边啜着茶一边看着这几个字。   看着这三个人名便无端的有些心烦。不得已她抬头灌了一口凉茶,强逼自己冷静下来。   眼下崔爻不会与她为难,永和帝和疏勒更不用说,那便剩下那位嚣张跋扈的崔贵妃了……   再加上一个已经与女主一见钟情的男主顾廷舟……   想到顾廷舟,卫长遥一双珠子似的眼睛微微眯了眯,眸色深了些。   作为男主,顾廷舟的所有都是顶配的,他是镇国公府的世子,自小便在边关长大,熟读兵法,武艺颇高,长相也更不用说,是世间少有。   与卫语棠在大佛寺一见钟情后,两人却被棒打鸳鸯,是顾廷舟收拾了许多恶毒女配狠毒反派之后,两人才在一起修成正果的。   卫长遥手扶着额头,分析着现在的情况,自己设法让女主去和亲,这妥妥地就是一个反派呀。   试问反派能有什么好结果吗?   答案是没有。   可即使是这样,也比替卫语棠去和亲强不少,总有一线生机不是。   ……   一刻钟过后,素金便来请卫长遥去沐浴。   沐浴过后,卫语棠坐在凳子上,如雾般的细软发丝拢在身后,在昏黄的烛光之中透出微棕的色泽,手里捧着一本书,细细阅读。   只一会儿,卫长遥便感觉困乏不已,打了个哈欠,强撑着眼睛将手中的书合上,起身理了理衣袖后转身上了床。   沾上床的那一刻,便沉沉睡了过去。   卫长遥又做了梦。   梦里的她穿着一身正红嫁衣坐在马车里,头上珠钗环翠,淡扫蛾眉,一双桃花眼被细细描摹,唇上擦着艳红的口脂,神色平静,无疑是极美的。   只是突然,一阵颠簸,她被晃得倒在车壁上,头上的步摇摇摇欲坠,她来不及扶正,便听到周围人慌乱的声音。   “遇上匈奴人的伏击了!快跑!!”   “快保护好公主!!快!!!”   “救命啊!!!”   她心中惶惶不安,急忙出了马车,只见周围已是一片狼藉。大雍将士正与一伙装束奇异的人厮杀,到处一片暗红。   血腥味熏得人几欲作呕,她强撑着向下了马车,往正前方看去,一伙长相粗砾的人骑着马立在她前方。   为首之人一双鹰眼,长着络腮胡子,皮肤黝黑,一股凶悍之气扑面而来。   她的心颤了颤,知道今日自己怕是活不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人<,这次还是没有榜,还得压压字数。   下周就会有榜啦,到时就会恢复更新字数喽~   我的笔记本坏掉了,开不了机,目前在用手机码字,委屈我的小可爱们了……   爱你们呦,撒浪嘿呦~   感谢支持我的小可爱们 ! 第19章 、   但还是挺直了身子,面色平静地看着面前这一会穷凶极恶之人。   谁叫她是大雍的公主呢,身上背负着皇族的骄傲和大雍子民与月氏百姓的现世安稳,和亲或者死亡,都是她的命。   她逃不了,也不想逃。   眼神转到了首领身上,涂着艳红口脂的唇瓣清启:“你们是谁派来的?”   声音清艳中透着疏离,唯独不见慌乱,风华尽显。   那首领骑在马上,浑身的凶悍气息,这样冷静的卫长遥却是有些诧异,他看了卫长遥良久,才出声:“公主不必知道太多,只需知晓我是来送你上路的便可。”   说罢弯腰,拿起挂在马身一侧的弯弓来,抽出箭搭弓上弦,没有犹豫就松开了手。   看着他的动作卫长遥瞳孔微微收缩,下一秒,人便跌倒在了漫地黄沙之中。   卫长遥心口一阵刺痛,眼前一黑,感觉自己像是萧瑟秋风中的一片泛黄落叶,跟着风转啊转啊转,最后落在了地上。   没过多久,却又像过了很久,她鼻息微动,血腥味从自己身上传来。她动弹不了,只能转着眼珠子像那伙人看去。   他们没有什么神色,还是盯着她,许是见任务已经完成,便勒马转向,向远处奔去,一阵尘土飞扬之后,便不见了踪迹。   卫长遥又看向了天空,天真蓝啊,偶尔飞过几只苍鹰,太阳也有些刺眼,她想要抬手遮遮眼睛,手却无力地垂落。   呼吸渐渐衰竭,心脏处一阵一阵抽搐,眼前越来越不辩颜色,周围景物开始渐渐发黑,变得模糊,她闭上眼睛,感受着生命的流逝。   罢了,就这样吧。   ……   “啪!!!”   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睡在外殿的素金被惊醒。   她赶紧从地上起来,掌了灯,便急忙进了内殿,抬手掀起如雾的床帘,昏黄烛光照映出床上的状况,自家公主正蜷缩成一团睡着。   素金抬手摸了摸公主的亵衣,入手丝滑但泛着一股潮意,再将灯靠近公主的脸,只见自家公主的脸上冷汗涔涔,口中还嗫嚅着什么。   素金将头贴近,只听见公主气息不稳,声音微弱地说着:“疼……”   一遍又一遍的不断重复。   莫不是公主又被梦魇着了?   素金赶紧将灯放在床边,扶起公主靠在她身上,不断摇晃着她的身体,声音温和有力:“殿下,快醒醒!”   叫了好几声才见卫长遥茫然地睁开眼睛。   素金提着的一口气才放下,柔声询问道:“殿下可又是做了噩梦了?”   卫长遥这才看见周围一片昏暗,她胸膛起伏不定,呼吸急促,猛然发现自己是又做了噩梦。   太真了……真到连痛意都是一样的。   “素金,我心口疼,疼得厉害”,卫长遥捂着心口皱眉对着素金说。   素金听见公主虚弱的声音也是心急如焚,安顿好卫长遥便去了外殿吩咐小宫女去请太医。   约莫半个时辰太医便来了,面色为难,没说出个所以然,只是让卫长遥不要太过忧心,之后留下了一份药方便离开了。   素金叹了口气拿了药,将药熬好,端给卫长遥。   卫长遥一口气便喝光了药。之后便一直靠在床边,双眼放空,不知在想着什么。   天便微微泛出亮光时,她的脸色才稍稍好些,不再那样羸弱。   到了用早膳的时候,素金端来早膳,卫长遥也是只用了一点点便摇头说用好了,素金心中一阵叹气。   公主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身体如何能撑得住?   “殿下不如去寺庙中祈福?”   “后日便是十五了,正好去庙里上香祈福,身子许会好些。”   卫长遥闻言清艳的面容微微放松了些,她一向不信这些,可重生一事确实玄之又玄,不如就去一趟罢。   她眼中亮光闪过,声音细弱:“好,那就去吧。”   就算是给个心理安慰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狗崔爻又会出场了 ! 哈哈哈哈哈~   感谢支持我的小可爱们,爱你们呦,撒浪嘿呦~(日常表白)   女主不会是个恋爱脑,放心! 第20章 、   十五日一早,天还未大亮,素金便安排好出行所需的事物。   安顿好后便拿来衣物给卫长遥洗漱打扮。   她拿了件孔雀蓝的衣裳,款式并不是大雍特有的,而是结合了外族服饰的窄袖,收腰,贴身的特点。   大雍与外族交流甚久,因此外族的衣物款式也在大雍可以见到,只是平常女儿家并不是很喜欢穿这类衣裳,倒是她家公主,极为偏爱,说是穿上比较利落。   往常都是公主自己选服饰的,只是近日公主精神不振,没有心思,她便自作主张替公主选了这件,希望穿上后可以叫公主开心些。   素金替自家公主装扮好后,往后退了几步,看向自家公主。   衣服比较贴身,显得身材纤浓有度,肩胛处的衣服不见一丝褶皱,露出了修长的脖颈。   皮肤白皙,眉眼精致,似乎透出一抹水光来,鼻梁挺翘,唇色泛着粉,下巴小巧。   似乎觉得缺了写什么,素金又拿了个深蓝色的发簪簪在公主头上,拿出来一副同色耳坠给公主戴上。   之后便让卫长遥看向镜子,卫长遥一愣,这才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的确好看,只是差了些气色。   她从梳妆盒中拿出口脂,晕在指尖往唇上擦了擦。   好了。   她放下手,看向素金:“这样好些了吗?”   素金点头。   “都安顿好了吗?”   素金才想起来自家公主还未讲是去哪个寺庙,便到了卫长遥跟前,小心问道:“殿下,是要去哪个庙”   卫长遥也是被素金的话搅得一愣,去哪个庙?   皇城周边有两个寺庙,一个就是大佛寺,男女主一见钟情的地方,另一个离得稍远些,是普济寺……   “就去普济寺罢。”   卫长遥眉毛皱起,一双眼中显出些烦躁,一想到顾廷舟与卫语棠她就心口堵得慌,哪里还会去大佛寺?   卫长遥用过早膳后便带着她往皇宫之外走去,她不想兴师动众,便只带了素金一人简便出行,待出宫后雇个马车便可。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宫墙内,几日前下的雪已经消融,今日清早的晨雾更大些,弥漫开来。周围一片雾濛濛的,脚边的砖地上也是湿漉漉的,周围空气湿润,路边的红墙颜色也显得更加鲜艳些。   只是还是有些湿冷,卫长遥微微抿了抿冰冰凉的嘴唇,抬手紧了紧披风后又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便发现眼前出现了一个模糊挺拔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   那人穿着一身藏青色圆领直袍,腰间束着墨色的腰带,身形清瘦但绷的很直,像是一把拉满的弓,锐利不已,气势十足。   这人……有些熟悉。   那人也似乎看见了自己,身形微顿,之后又如之前一般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卫长遥停了脚步,眯了眯眼想看得更清楚些,人影越来越近,隐约可见对方白皙的下巴。   人走得更近了,卫长遥瞳仁一缩。   是他!!!   卫长遥恨不得自戳双目,竟然是崔爻这狗东西!   不过他今日都下朝了为何还要进宫一趟?莫非……是卫语棠那边又要作妖?   也是,圣旨一天没有公之于众她就一天不得安稳。   卫长遥这边还在揣测卫语棠与崔爻,崔爻那边也在揣测她。   崔爻看向这三公主,自己因为自小习武,所以眼力一向比常人好些,因此在之前便看清楚了远处之人是她。   只是,她又要干什么?   上次一出宫便给他上了一记耳光,那这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可爱们支持我,   撒浪嘿呦   求收藏 第21章 、   一看到这三公主,崔爻原本见好的背又泛起了刺疼,暗想自己这次应该没什么把柄让她抓住。   两人在这儿遇上,无异于针尖对上麦芒。   他一双墨色浸染的瞳仁静静瞅着卫长遥,面上不动声色,声音朗朗:“崔爻见过崇徽公主。”   卫长遥心中暗叹运气真差,只是面上还是一副温柔知礼的模样,她微红的唇轻轻掀起:“崔大人客气了。”   气质落落大方,一点看不出来两人之间有龃龉。   崔爻此时已不再轻视这个崇徽公主,口中试探着问卫长遥:“不知公主出宫是有何要事?”   问完之后便静心等待,看起来清俊舒朗,温润有礼。   因为他这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在场的主仆二人有些惊讶。   只是无一人出声回答,场面一度安静,顿时只听得见各自微弱地呼吸声和露珠不堪重负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的声音。   卫长遥原本也是打算点头就过的,不想在这儿浪费时间,只是没想到崔爻会这样问她。   看着这张波澜不惊,道貌岸然的脸,她心口忽然又抽痛起来,有些不耐烦了。   蹙了蹙眉,差一点“与你无关”的话便要脱口而出,只是突然灵光一闪,眼珠一转,对着他露出一个敷衍的微笑来。   口中不轻不重地应承着:“劳崔大人关心了,本宫去寺庙上柱香。”   “去去晦气。”   素金在一旁耳关鼻,鼻关心,听得云里雾里的,不懂自家公主为何要说去晦气,不是说去祈福……   倒是崔爻闻言眉毛扬起,听出来了这崇徽公主的言外之意。   他殷红的唇轻轻勾起,一张脸瞬时便有了颜色,透过浓重雾色,映在了卫长遥的眼中。这种天气像是给他加了一层滤镜,这一笑,竟意外的显出几分隐秘的温柔来。   卫长遥暗叹,蛇蝎美人,不外如是。   只见他轻笑了声,声音如玉石相撞,尾音微颤:“那臣便祝贺公主,此去平安了。”   后半句话音突然变重,像是气急了,又像是在暗示什么。   卫长遥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她并不担忧也不在乎他是否动怒。   她只是有些想知道崔爻进宫是为了何事,可是如她所想,是卫语棠那儿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她挑了挑两道弯眉,泛着亮光的眸子看着崔爻,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崔大人一下早朝便入宫,可是父皇又宣您了?”   崔爻看着眼前的崇徽公主。   她晶亮的眼睛紧盯着自己,不错过自己一丝的表情,就像是架下紧盯了葡萄的狐狸,虎视眈眈。   崔爻不用动脑子也知晓她的心思,无非是试探他是否去见崔贵妃与崔雨棠,想着她刚才说的去晦气的意有所指的话,他表情也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想着不妨逗弄她一番。   顿了顿,吊足了这位崇徽公主的胃口,才不急不缓地回答道:“并非是圣上宣崔爻进宫。”   之后便一句话都不肯多说,又是一阵沉默。   卫长遥还在等他的下半句话,没想到这崔爻竟是多一个字都不再讲。她心中有些焦急,却无可奈何。   崔爻这厮肯定是看出来了,故意在这儿耍她玩儿!   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卫长遥不想再和崔爻玩下去,便微笑着对眼前的人说了句:“既如此,本宫便不耽搁崔大人了。”   崔爻看着眼前这明显没了耐心的人,眼中闪过了然,便弯腰道:“臣,恭送殿下。”   卫长遥连个眼神都没给便直直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们支持我   撒浪嘿呦   崔爻放出来了_(:з”∠)_   求收藏~ 第22章 、   崔爻见这三公主气势气势汹汹负气而走的样子,也是低头嘴边溢出一个轻笑。   只是瞬息之间,又收敛了笑意,如之前一般冷峻锐利,提步往宫内走去。   今日自己进宫是为京城怪病之事。   成败在此一举,若是成了,京城那些得了怪病的百姓和官员便可康复,若是败了,不仅他们,整个大雍都会摇摇欲坠……   ……   另一头的卫长遥负气走出宫门,坐上了马车后还在对刚才的事耿耿于怀。   这崔爻莫不是与自己犯克?   等到了雁徊山,卫长遥心中的郁闷才渐渐褪去。   下马车后卫长遥便看向矗立在眼前的雁徊山,雁徊山是因为雁飞不得过而得名。   山岳巍峨,周围都是百丈高的悬崖峭壁,山顶高耸入云,高不可攀,常年云雾缭绕。   视线往下掠去,山腰之处则是树木茂盛,翠绿葱茏,一派生机勃勃。   山脚自己所站之处,雾气蒸腾而起,气体混杂着水汽还有葱郁的草木香气,沁人心脾。周围还有着清晰的虫鸣鸟叫声……   她微微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生的气息争先恐后地朝自己涌来。   连心脏处的微疼都压了下去。   她眼睛微微发亮,往山腰看去。翠绿树木遮遮掩掩,从空隙间隐隐可以看出点儿什么。   那便是普济寺了吧。   普济寺已经传世不知何载,是大雍第一国寺,只是因为地势险峻,平常人物望而却步,因此才少有人去。   她此去是求个心安。   卫长遥微微转头,对着侯在一旁的素金道:“走罢。”   素金点点头,想着山势险峻,身体微微一动要来搀扶卫长遥。   只见自家公主微微摇了摇头,便脚下有了动作,利落地往前跃去,在山石阶梯上,如履平地。   素金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公主身子是真的康健了许多,遂放下心来。   卫长遥一边爬山一边看着周围景色,这雁徊山当真是环境清幽,只是也确实险峻,四周树木丛生,一不小心便会跌落山崖。   四周只有向阳这边有一道阶梯,坡度有些大,攀爬起来也不容易,更何况,路程有些远,也难怪来普济寺的人这么少了……   站在高处向下望去,双腿发软,又闭了闭眼睛,缓了口气,继续往上走去。   等到眼底的石阶消失,卫长遥才抬起头向前方看去。   深褐色的石山被横劈出来一个平阶,地面光滑可鉴,前方两三级台阶之后便是一个大门,牌匾上写着“普济寺”三个大字。这三个字笔走龙蛇,沉稳有力,意味深厚。   卫长遥口中气还未喘匀,一个身穿青色僧衣的小沙弥便迎面走来。   卫长遥连忙正色起来,挺直腰板,面色慎重。   只见那小沙弥约有十一二岁,有些少年老成之感,见到卫长遥便先先行了一礼。   声音清亮却稳重:“施主请跟我来。”   卫长遥见这小沙弥便有些好奇,不动声色地问道:“敢问小师父,为何知晓有人来了此地?”   小沙弥步履稍缓,微微顿了顿,半转过头,平静道:“师父他算到今日会有贵人来,便叫我来此地等候。”   说完又领着卫长遥往前走去。   卫长遥有些将信将疑,不过还是沉默地跟着小沙弥往寺内走去。   许是在山腰处又有树木遮挡的缘由,寺内光线昏暗。   木质构造的房屋泛着有些年代感地暗黄,配着斜出的树枝绿叶又横生几分禅意,空寂静廖却又生命力十足,真是矛盾。   两人来到大殿外,小沙弥便退了下去,独留卫长遥一人在这儿站着,就在她有些不知该如何的时候,从里面传出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第23章 、   “公主既来此地,为何又要踌躇不前呢?”   声音有些虚虚实实,像是隔了很远才传过来的。   这人到底是在装神弄鬼还是真的有本事?来不及过多思索,她启步推开大殿的门,发出“吱呀”一声,像是年久失修的朽木发出的一声叹息。   从门缝之中抖落出几粒暗黄色的灰尘,在或明或暗的光线下漂浮。   一如她沉重的心,落不到实处。   “呼……”   卫长遥抬眼,微微呼出一口气,双手交于背后,挺直了胸膛,提腿迈过了脚下正红色的高高的门槛。   进到殿内,地上的石板光可鉴人,卫长遥低头对上了地面上倒影里自己的眼神,迷茫而不自知。   抬眼向上望去,正对的就是一尊佛像,佛像是用金镀的,双眼微微阖上,面容慈祥,好像包罗万物,透着佛家的慈悲为怀。   大殿两侧是色彩艳丽的彩绘,各种菩萨在上面或卧或立,有的神态安详,有的则是怒目圆睁,杀气尽显,身上的线条流畅,衣物也是细节尽显,栩栩如生。   红色,橙色,绀青色,黄色,被用得淋漓尽致,置身殿中便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卫长遥的心蓦然一重,有些压抑。   原来进了佛寺是这样一种感觉,庄严肃穆,容不得半分亵渎。   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人的身影!   不可控制地有些心慌。正当她再度迷茫的时候,那个苍老的声音又传来了。   “公主既然进了这殿,便上一炷香罢。”   这次的声音清晰了些,想来离得已经很近了。   卫长遥心下一定,眼神更加坚毅,波澜不惊的拿起一炷香点燃,插在香炉中,之后伏在地上,拜了三拜。   第三拜时她伏在地上,久未起身。   虽说和亲一事已经告一段落,可是她还是心有不安。   若是佛真的有灵,那便恳求佛告诉她如何才能摆脱男配、女主和男主他们吧……   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安稳睡过一觉了,她想像从前那般自由安稳,不必担忧自己何时丧命,也不必担忧自己是否又被别人拿来当了替罪羊。   她……不想和他们扯上丝毫关系!   许久之后,卫长遥才直起身子,还未动作,一个身影便悄然而至。   卫长遥有些惊讶地转身看向背后突然出现的人。   是一个正当耄耋之年的老人,穿着一身淡青色的粗布僧衣,有些脱离世俗的仙气。   他眉毛花白,长长地垂下来落在两颊旁边,有些返璞归真的意味,满脸的皱纹却不会让人有不适之感,慈祥和蔼,气质温和,皮相虽已老,但眼神却澄静清明,睿智沉稳。   卫长遥有些了然地行了一礼,温和道:“崇徽见过大师。”   对方微微一笑,更加平易近人了些,回了一礼道:“贫僧法号云潭。小施主不必如此拘谨。”   卫长遥听到他的法号便惊讶了一番,原来这便是云潭大师。   云潭大师是普济寺的住持,传言云潭大师少时慧极,十三岁便与高僧辩论佛理,一战成名,遂被上一个住持收为关门弟子,此后便杳无音讯。   世人皆以为云潭大师慧极早伤,或者泯然众人,不想上一个住持圆寂之后这位云潭大师便又出了世,接下了普济寺。   之后便游离四方,讲述佛理,只是年迈后,才不得不久居在普济寺,不问俗世。   只是,今日她为何扰得动这位大人物出来呢?   卫长遥疑惑地看着云潭大师。   不过他却未回应,口中还是温声言语:“小施主请随我来。”   说着将卫长遥领道一间禅房之中。   禅房里燃着香,一缕缕青白的香烟袅袅升起,飘散在空气中,香气四溢,暗黄的木料泛着油润的光泽,有些厚重,房内一侧还有一张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类佛经,书架用青色麻木罩住一边,给这间禅房掺杂了些人气儿。   正对门的靠墙处则摆着一张乌木小几,上面也是铺陈着佛经。   卫长遥鼻翼微动,在清淡的熏香之中闻出来了一丝丝墨香,再仔细一看,那卷佛经上的墨迹还未干透。   云潭大师落座以后看到卫长遥还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便又出声提醒道:“小施主请落坐。”   卫长遥一愣,这才背对房门施施然跪坐在小几前方。   云潭手执茶杯,替卫长遥斟了一杯茶,他轻轻将茶杯推过,看了一眼卫长遥,暖声道:“公主今日既是有事来求,贫僧便称呼公主为小施主了。”   卫长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感受着这唇齿留香的茶味,听了云潭大师的话,她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茶杯,平静道:“自当如此。”   听着云潭大师笃定的话音,她有些好奇,便将心里的话直直问了出来:“大师怎么知晓崇徽此来雁徊山?而且大师似乎是知晓崇徽是是为何而来。”   云潭大师还是如之前一般平和,不紧不慢地回答道:“贫僧不仅知晓这些,还知晓殿下是如何来到大雍的。”   卫长遥倒吸一口冷气,有些不敢相信,他竟然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所以他也知道自己与卫语棠的纠葛?!   她有些坐不住了,心中焦急万分。   自己会不会被当成怪物,然后祭天?或者是被绑在十字架上,大火烧死?再或者是被软禁终生?!   云潭看出来了卫长遥的害怕,温声安慰道:“小施主不必忧心。贫僧是不会讲出去的。”   卫长遥还是不敢信,她微微转了换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睿智的老人,疑声道:“为何?”   看着眼前之人这惊疑不定的样子,缓缓露出一个安抚人心的笑来,出声道:“佛家讲究因果,种何因,得何果。”   “公主既然来到大雍,必定有因,至于何因?那便不必再费心追究了。”   所以,小施主大可不必这样惊疑不定。   看着卫长遥还是不太放心,云潭又出声道:“更何况,小施主来大雍后并未造下孽缘。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小施主该是懂的。与其惶惶不可终日,不如安下心来过日子,这才是正理。”   卫长遥怎么会不懂?她也想静下心来过日子,只是身处小说,处处受剧情掣肘,她根本抗衡不了。   她看着云潭的眼睛,声音平静,逻辑清晰:“实不相瞒,崇徽也想好好静下心来生活,只是身不由己。”   眉目低垂,眼神黯淡无光,言语之中透出几分苦涩来。   云潭闻言稍稍沉吟了几息,遂双手置于两腿之上,拧着眉问道:“小施主所说可是与舞阳公主之间的种种?”   卫长遥此时对这位云潭大师所知晓的东西已经见怪不怪了,闻言她轻轻颔首认同。   出声附和道:“崇徽今日来次就是跟这件事有关。”   卫长遥将她这辈子与卫语棠之间的事情连带着她上一辈子血染黄沙,香消玉殒的事情也都原原本本地说给云潭听,没有丝毫的隐瞒和夸大。   卫长遥讲得口干舌燥的,讲完后拿起桌上已经温了的茶饮了一口,之后又看向犹如老神在定的云潭,微微探头问道:“大师可是觉得崇徽在胡诌?”   她双手捧着已经空了的茶杯,微微用力,指尖因为受到压力而泛出白色,眼睛紧盯着云潭。   云潭定定的看了卫长遥一会,就在卫长遥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他才慢慢地开了口。   “小施主不必慌乱,小施主刚刚所言,贫僧是信的。”   “佛道本就玄妙不可言,其实在小施主来之前,贫僧就已经知晓一些了。”   闻言卫长遥眼神微微一亮,手上的力气卸了些,“咚”的一声茶杯被放回了桌上,指尖也又泛起微红。   “那大师可以为崇徽解惑吗?”   “我如何才能摆脱他们?”   云潭又是一阵沉默,良久,他才肃着眉目,沉声道:“小施主这一劫还未解。”   “未解?!”卫长遥听着这话瞪大了眼睛,果然,还是逃不过剧情吗?   云潭瞅着神色绝望的卫长遥,叹了口气将未尽的话吐了出来:“虽未解,可并非不能解。”   “按着小施主的八字来讲,您的命运与一人是相依存的。”   “因他生,也因他亡。”   卫长遥激动得有些发抖,勉强控制住自己,她颤着音问道:“大师可否告知我,他是谁?”   云潭没有停顿,肃着眉眼简洁出声:“崔爻。”   卫长遥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感觉,这可真是造化弄人。   竟然是他?!!!   观察了一会卫长遥的神色,云潭继续出声道:“佛法是改命之法,而非宿命之论,因此,小施主的命,可改。”   卫长遥原本已经绝望的心霎时又活了,她呼吸急促,来不及感叹柳暗花明又一村,她便急急问道:“大师可知如何改命?”   云潭闭眼,面色柔和,声音微不可查:“他活你活,他死你死,反之亦然。”   卫长遥却是愣住了,反之亦然的意思是她活他也便活,她死他便死。   可是,原着中她死后,他活的好好的。   这是为何?!   她有些不信了,既然佛法是改命之法,那便不止是一种。   她的命可由天,可由自己,就是由不得别人,更何况是与她有大仇的崔爻? 第24章 、   卫长遥还未想明白,云潭便开口了。   “小施主疑惑已解,便就此别过罢。”   “啊?!”   卫长遥被这一句话弄得措手不及,精神一震,坐直了身体,艳红的唇微微长大了些,双手放在腿上不断纠缠,双眼愣愣地瞅着云潭。   “就……这?!”   云潭闻言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看了看卫长遥,扯开了嘴,贴着脸颊两侧的眉毛与银白的胡须微微抖动。   “小施主心中的疑虑已经都解开了,其余之事便靠您自己了……”   闻言卫长遥才稍稍冷静下来。   她不断对云潭说的话进行揣测。   “心中的疑虑”该是讲得她莫名其妙来到大雍之事了。   那……“其余之事”说的便是她的宿命?   “可……可是崇徽还是一头雾水啊。大师,可否为我指一条明路?”   云潭睿智的双眼看着卫长遥,微微摇头,沉声道:“佛家所忌讳的便是因果,贫僧不敢妄言。”   “小施主要逆天改命,需得按着自己所想去改,因果因果,是不能牵扯旁人的。”   卫长遥略一思索,眸光亮了些,像是盛满清辉的一汪清水,声音因为激动有些拔高。   “所以,因为我与崔爻之间有因果,我二人才命运相连?!”   卫长遥的话令云潭微微侧目,他没想到这个深宫之中的长大的性子纯善的小施主脑子转得这样快。   他抬起手捻了捻胸膛前的胡须,叹了口气,软了声音:“不错。”   听了云潭肯定的话,卫长遥再接再厉道:“若是我死他存,这样的情况发生又是为何?”   云潭听后提起了一口气,讶异地看着卫长遥:“竟是这样?”   卫长遥眼神坚定地看着云潭,笃定道:“确有此事!”   云潭听后,一阵沉思,许久后才看着卫长遥,神色有些复杂:“若是这样,那便不是生死相连了……”   “也许,你二人之间的因果会更复杂。具体如何贫僧也说不上来。”   说罢平静地看向卫长遥。   两人有交集才有因果,有因果小施主才会到大雍来。   只是原本好好的一桩缘分却不知为何变成这样,两人都不得善终,之间的因果也变得错综复杂。   不可理,不可理啊。   想到这儿,云潭又肃了脸色,他眉毛怂起,看起来有些威严:“若真是如此,小施主与崔爻二人之间的因果只能你们自己来了却,不可扰动旁人,否则,事态会更加复杂。”   卫长遥听了却是有些泄气。   自己今日来雁徊山便是找办法脱离主角团的,现在倒是有些剪不断理还乱,与崔爻牵扯更深了些。   卫长遥垂头丧气地从禅房之中退了出来,手撑着下巴坐到门口台阶上。   若当真宿命可改,为何要借助崔爻呢?她自己也可以。   只是,要如何改   云潭大师之前所言之意是自己与崔爻命运相连,可是分明剧情中在她死后,崔爻是活着的。   所以,上一世她死他活,这到底是她偿了他的因,还是他欠了她的果呢?   她与崔爻之前并未有关联,若非要按照因果来算,自己因他而亡,那便是他欠了她的。   卫长遥越想越觉得头昏脑涨,但还是不肯轻易罢休,昂起头颅抬手敲敲额头,非要想出一个所以然来。   云潭大师说她与崔爻的事不可以牵扯旁人,也是,因果不能牵连不想干之人。   只是,她和崔爻凑在一起能怎么解决?若真是崔爻欠她,那人家也不可能傻乎乎地站在那儿等自己去算账啊。   这个因果之说好像只能给自己一些与崔爻作对的理由。   仅此而已。   她又绝望了。   剧情之中一死一生,这是两人无法共存的意思吗?   不能牵扯旁人,这不就是——单挑?!   除非崔爻脑子坏掉,否则自己是没有机会的。   若真的是这样,那自己是不是可以洗干净脖子等着崔爻来杀她了?   还是说,并非是她想得那样,有别的法子在。   卫长遥止不住地胡思乱想着,如果有机会杀了崔爻,那她会不会动手呢?   会吧,撇开别的不说,单单她上一辈子所遭受的一切都让她有了杀他报仇的心。   这其中虽是有别的推手,但是,崔爻是最直接的一个人。   天真烂漫的年纪,一无所知便被推去替卫语棠和亲,更可笑的是,她当时竟然还对这个未婚夫抱有一丝幻想,以为他会救她。   只是人家对自己避而不见,她到死连完整的尸身都没有。   上一辈子,他连犹豫都没有便将她推去和亲,自己又为何要心软呢?   更何况,现在还有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因果。   这东西有些玄妙,两人之间关系复杂,说不准,一个不小心就又变的更加难解了,杀了他,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   素金在寺外左等右等都不见自家公主出来,也是有些心急了,她看了看升到正当中的太阳,转身对着同她一起守在外面的小厮道:“你先在外等着,我去里面找找殿下。”   说罢,转头小跑进了寺。   她腿脚灵利,在屋舍树木间穿梭,但还是七拐八拐才到了卫长遥所在地院子。   一踏进门便看到了席地而坐的自家公主。   素金看见自家公主坐在冰凉冷沁的台阶上,心里一紧,提起裙摆便急匆匆的跑过去,口中止不住地说着话。   “地上寒凉,殿下快快起身。”   卫长遥这才回神,看着神色焦急的素金,眨了几下眼睛,突然想到自己进来已经很久了,这下心里有些尴了。   自己这么大个人了,竟然还忘记时间。   与素金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卫长遥才起身对着素金道:“什么时间了?”   素金看着自家公主神思不属的样子,犹豫了一瞬,回答道:“回殿下,已未时了。”   卫长遥闻言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感受到了此时的温度,歪头想了想,婉言道:“那便先在寺里用一顿斋饭,之后我们再启程回宫。”   素金也是这样想得,早上出来的早,又赶了许久的路,该是好好补充补充体力了。   听着自家公主的话,她也是露出了个微笑,应承道:“那奴婢便下去安排了,殿下再赏赏景吧,听闻,雁徊山的景色可是京城一绝呢。”   “殿下也好趁此机会放松放松,将那些烦心事儿全都抛开才好。”   卫长遥听着这话心里一轻,也对,总归还是顺其自然,不强求了,自在开心最重要。   她心情一下子放松了些,此时才觉得阳光刺眼,微微眯了眯灿若星辰的眸子,她对着素金点头:“去罢。”   也许是因为到了申时,寺中的人影越发稀少,几乎没有与她一样的来上香的人,只有寥寥几个僧人。   他们不急不缓的穿梭在羊肠小径上,柳条垂下来拂过他们的肩膀,他们却没有丝毫停留,丝毫没有被外物所扰。   卫长遥跟在他们的后边出了寺门,打算在寺庙周围好好转转。   她出寺门后,才发现光线亮了许多。抬手遮住了一些刺眼的阳光,看向了脚下。   乌黑的石板微微发着亮,上面渗着一层露水,应该是因为地界潮湿又受到太阳照射,温度升高才生出来的。   往远处看去,一片树木,苍翠欲滴。卫长遥往跟前走了些,之间脚下是极陡的山壁,这些树就是长在石头缝里的。   有些高,她侧着身子偏着头,往下面瞟了一眼,就急忙收回了视线。   石壁光滑平整,许是经历过风雨的磨砺,竟然在阳光下泛着光泽。   她此时有些不敢想早晨爬上来的那道阶梯是怎么打出来的。   古代的劳动人民,真的是好神奇。   卫长遥心里还在感叹着劳动人民的勤劳智慧,下一秒从她眼下就钻出来一个人。   卫长遥眼睛瞪圆,瞳仁一缩。   有人?!!!   她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吓得不轻,顿时呼吸一窒,往后倒退三步,手捂着快要停止跳动的心脏,魂不附体的抖着手问道:“什么人?”   卫长遥看向那人,只见他衣衫褴褛,浑身是血,满身浓的化不开的杀气。   面上也是凶神恶煞的,黝黑的皮肤,三角眼,额头凹陷,鼻梁扁平,脸颊宽大。   不是大雍人!   卫长遥一想到这儿便暗觉不好,来不及多想便往后退去。   那人也似乎没想到这儿有这么个人,先是一愣,后又看向她价值不菲的装束,眼睛亮得像是要冒出绿光,就像是遍寻不得食物,饿了许久的野狼。   他看着卫长遥往后跑去,没有其他反应,身体微微一动,便到了卫长遥身后,抬手便按住了她。   卫长遥感觉自己像是被毒蛇缠住,浑身发抖,泛出冷汗,尝试着转动身体,却不想脖子传来尖锐的疼痛。   是刀!   *****作者有话要说:   有反转!!!   今天的一章来啦~   感谢小可爱们支持~   撒浪嘿呦   求收藏! 第25章 、   她急忙停下动作,双手抓住那人勒着她脖颈的手臂,抖着声线问道:“你是什么人?”   卫长遥面上惊慌失措,心里却在分析形势。   这人像是匈奴人,明显武艺高强,又身上带血。现在又抓她当人质。   他是在在躲避官兵!   卫长遥隐隐猜出来了那人的目的。   而那人的脚步缓缓移动,竟然将她挟持着要再往山顶上走。   山顶高不可攀,只有一条路,这要是上去了她还有什么活路?   “且慢!”   卫长遥深深呼吸,气沉丹田,喊了出来。   “嗯?”   那人声音浑厚,透漏出几分威胁,勒着卫长遥的手更紧了些,手中的刀刺进了白皙温热的皮肤。   卫长遥僵直着身子,不敢乱动。   她感受着脖颈处的异样还有满腔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顿了顿,接着前面的话,闭眼大声道:“壮士,手下留情。”   “您若是要财物,我的马车在山脚,我同您下去,您好拿了便离开,您看,这样可行?”   “这山顶上没有别的路的,壮士不妨先随我下山?”   她假装不经意地透露出几个信息:   她只以为他是普通劫匪。   去山顶只有死路一条。   山下有马车,他可以逃的更快。   那人沉默一阵,就在卫长遥以为自己的目的落空之时,他出声了:“好,就听你的。”   之后便又恶声恶气地要卫长遥带她下山:“带我去你的马车,那儿若是没有找到财物。”   “我便,杀了你。”   最后三个字像是从阴间传出来的,听得卫长遥打了个冷颤。   之后她便颤颤巍巍地领着那人走到石阶处,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去。   日照西斜,风声猎猎,天光黯淡下来,温度也更低了些。树影横斜,随着风声发出沙沙的声音,两人的身影在交错的枝桠之间穿梭着。   听着这凛冽的风声,卫长遥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了看天色,莫不是又要下雪?   还未好好观察,身后那人出声催促。   “快点!否则,杀了你!!”   说着还用手推搡了一下,卫长遥差点栽下山,她极力稳住身子,压下心中横生的戾气,继续带路。   果然,自己像以前一样没用,遇到危险,连反抗都不能。   心里再一次发誓,自己的命一定要攥紧在自己手中!   只是眼下再责备自己也没有什么用处,她只能寄希望于那些官兵,祈盼他们能早些追来雁徊山。   匈奴人好像察觉出此时气氛有些不对,手下的动作更狠厉了些。   卫长遥感受着刺痛,微微垂下眼帘,收敛了情绪。   走了许久,两人才到山脚下。   此时,天色已经更加暗沉,乌云压顶,寒风刺骨,其中还夹杂着的几分阴冷仿佛要浸透骨髓。   卫长遥下山后看见空气一人,心一沉,这匈奴人怕是要杀人灭口了。   还来不及想再多,一阵马蹄声从身后传了过来。   卫长遥心不可抑制地雀跃起来,有些激动。   在雁徊山这样一个空旷寂寥之地是极少有人往来的,现在的马蹄声,极有可能是官兵来了!   而在她身后的匈奴人却是勒紧了手中的人质,同时带着卫长遥转过身子,看向来人。   是崔爻!   卫长遥心跳得飞快,双眼发起亮光,看向已经下马站立在对面的崔爻。   现在的他看起来顺眼多了。   崔爻还是如清晨见到的那样,只是浑身的气质有些变化。   清晨的他像是京城勋贵之家的公子哥儿,清俊疏离,如雪松般淡漠,现在的他就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气质冷硬,浑身透着若有似无的杀气。   他……有些危险。   而崔爻此时也看到了被匈奴人挟持的卫长遥。   他是怎么也想不到两人这样有缘分。   他今日进宫就是为了给匈奴人机会,让他们从狱中救回之前被抓住的那个犯人,放虎归山,从而找出他们的老巢,也好将其一网打尽。   到时,也能找出治疗怪病的药方了。   果然,他进宫后,慎刑司那边就传来了消息说有人劫狱。   他们跟踪那伙人,找出了这伙人的藏身之地,瓮中捉鳖,只是漏掉了一个人。   就是眼前这个劫持了崇徽公主的人,最重要的是药方就在这人手中。   若是其他的人放了也就罢了,只是这人身上的东西系着大雍百姓的安危,是无论如何也要抓住的。   原本,事情不必如此复杂。   他只需杀了他拿回东西便可,不过,眼下这人劫持了崇徽公主,他可是有些束手束脚了。    第26章 、   崔爻眼角撇过被挟持的卫长遥后又将目光投向那卫长遥身后那人,像是从未见过这样一个人。   卫长遥察觉到崔爻的目光时,面色僵硬,心里提着一口气,忐忑不安。   见他眼中没有异色之后,放下心来,有些庆幸他没说出她的身份。   看样子他是不打算声张出来,那自己就安全了许多。   而那匈奴人却认出了崔爻。   就是这人带着一群官兵将他们一网打尽的,让他们的周全计划泡了汤,还杀了他那么多兄弟。   一想到那些死了的人,他顿时怒发冲冠。口中言语混乱,更加疯魔起来。   他紧紧等着崔爻,手里拽着卫长遥,往后退去,手中的刀横在身前,不断挥动,口中大喊:“别过来,否则我就杀了她!”   说着手里的刀又逼回了卫长遥脖颈处。   卫长遥此刻提心吊胆,生怕这个人受到刺激,脖颈的刀再进几分。她目光不断投向崔爻,给他使眼色。   快点啊!没看到他都快疯了吗!   再这么下去,我命都要没了!   那边的崔爻却是没什么反应,仿佛没看到一般,脸上云淡风轻,看他一身的气度竟像是个来游山玩水的人,毫不相干。   沉默了一会儿,崔爻开口。   他态度从容,声音平缓,一点儿不像受到威胁。   “与其现在垂死挣扎,不如放了人质,我们搏一场。”   “你死或者我死?各凭本事”   “你要知晓,一会儿若是我身后的锦衣卫来了,你便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果然,那匈奴人生出来了几分逃脱的希望,他踌躇一瞬,将卫长遥猛推出去。   卫长遥被推得摔倒在一边的枯叶中,她赶紧爬起来,往崔爻那个方向跑去。   再转过身时,发现那匈奴人已经提刀向崔爻砍去。   气势汹汹。   卫长遥瞬时一惊,心脏骤缩,有些担忧。   吹过的风中多了几丝水汽,稀稀落落地下起了雨,雨滴越来越大,气氛越来越压抑沉重。   雨丝划过他的脸庞,衣袖,发丝,整个人站在绵绵春雨中,绝世独立,仿若身处幻境。只见崔爻面色沉稳,衣角纹丝不动,站在树下,稳如磐石。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动了!   侧身抽出一把长刀来,刀刃锋利逼人,直直地迎上了匈奴人的弯刀。   持刀的两人视线相交,匈奴人杀意十足,而崔爻神色平静。   刀锋碰撞,火星四溅,“铿”的一声,匈奴人的刀断成了两节。   这个变动让卫长遥有些意想不到,转头想起了原剧情中崔爻的武力值是唯一可以与男主对打的人,便也释然了。   而匈奴人目光微怔,有些惊讶,随即神色阴狠了起来。趁崔爻不查又往卫长遥这边掠来。   卫长遥一时不能回神,只听见崔爻朝她大喊:“发什么愣,还不快逃!”   身体还未做出反应,便被崔爻扑倒在地,他带着她在地上的水渍之中滚了两圈。   卫长遥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到了,还未出声,就听见崔爻闷哼一声。   他受伤了?   她抬眼对上崔爻的眼睛。   发现他也在看着她,浓密卷翘的睫毛上沾着个小水滴,毛茸茸的,一双瞳仁清澈见底,黑□□的,看起来有些纯善。   纯善?   卫长遥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神是不是出了问题,再度看去,他的眼睛变得有些深邃。   眼神幽静,平和,坚毅,却没有想像之中的怒气还有责怪之意。   眼前一片阴影落下,卫长遥往崔爻身后一看,匈奴人的刀就要落下了。   不好!   她强撑起身子,将崔爻往一旁一带,躲开了落下的刀光。   之后崔爻也迅速翻起了身,提刀与匈奴人交缠起来。   两人在雨中越打越急,雨滴辟里啪啦地打在身上,卫长遥隔着雨幕有些看不清他们的动作。   良久后,匈奴人跌倒在泥潭中,而崔爻以刀撑着身体,一步步地挪到他跟前,弯腰从他的衣物中翻出了什么,装进了胸膛。   卫长遥慢慢往崔爻身边走去,想看看情况,还未到,崔爻便倒下了。   他怎么了!   卫长遥小跑着过去。   只见崔爻面若金纸,仰躺在水坑里,双眼无神,一汩汩暗红血迹顺着雨水从身下漫出来。   那块地面被染得一片殷红。   他口角微动,像是在说着什么。   卫长遥心里一紧,急忙说道:“你没事吧?”   看见崔爻的眼神,她连忙跪坐在地,伏下身子,将耳朵递到他嘴边。   崔爻气息微弱,声音断断续续:“暂时,还死不了。”   “去,去叫锦……衣卫的人来。”   “之前的话是骗他的……没有救兵。”   听完崔爻的话,她却是有些犹豫了。   他好像真的伤的不轻,言语间拂在耳边的气息都是冰冰凉的。   今日是他救了自己。   可是一安全下来,看着这样虚弱的崔爻,她又不可抑制地想起了与云潭大师的一番交谈。   两人之间有因果。   不可牵连旁人。   不死不休的关系。   若是往常,她别说杀了崔爻,怕是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一个。   现下崔爻正虚弱地躺在这儿,若是她动手,他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这是是难寻的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将她与主角团割裂开的机会。   她该怎么选?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接着昨晚说的那章短小。   哈哈哈,猪猪都说了不会强制绑定的嘛,被我套路了吧!哼唧 ╯^╰   爱你们呦,撒浪嘿呦~   求收藏 第27章 、   崔爻说完后便蹙着眉,微微闭起了眼,似乎在保存体力。   卫长遥就这样静静瞧着他,他这时又变成了那个崔氏的贵公子,只是稍显狼狈,但还是气质出众,令人见之忘俗。   原本殷红的唇因为失血过多而变成了粉色,微抿起来,那双墨色晕染的眼睛紧闭着,雨滴打在他苍白如玉的脸颊上,顺着光滑的肌肤往下流。   身下是一地的血水。   脆弱又刚毅。   像是在狂风暴雨中的一株青龙卧墨池,颤颤巍巍却又有坚毅的的盛开。   极艳,极盛。   显出一种凄婉又懒卷的美来。   雨滴打在脸上,微痛,她却似乎感受不到,呆呆地坐在一旁,像一尊石像。   看着这样的崔爻,卫长遥脑海中冒出来了一个想法。   他受了重伤。   是为了救自己才弄成这样的。   她被这个认知吓到,倏然回神,指尖微蜷,水润的嘴唇微微张开。   潜意识里她没有否认崔爻救了自己的事实。   只是,她要因为这个就放弃了吗?   若是放弃了,之后便再没有这样的机会,甚至,自己会再一次被当成替罪羊也说不定。   在这儿杀了他,自己将来的危险会小得多吧。   可是,他救了自己。   私心里不想杀崔爻,不是因为他救了自己一命,她便要对他感恩戴德,忘记他对她做过的种种。   而是自己的原则。   杀人已经是一个底线问题。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双手沾血。   更何况,他还是为救自己而负伤,自己却恩将仇报,落井下石。   这与她所受的教育完全相反,与自己以前的观完念全悖离。   私心里,她想干干净净的,而不是以后的每一天都活在自我厌弃与寝食难安中。   若是动了手,自己以后怕会因此良心难安,日夜辗转反侧吧。   只是,私心重要还是活着重要?   卫长遥将头扬起,在心里权衡着。   下过雨的树林满是青草气息,风中裹挟着泥土腥味,这些都是活的人才能感受到的。   生而为人,谁不是为自己?谁不想好好活着?   她也是人,她不能免俗。   她睁开眼睛,原本娇弱堪怜的脸上像浸满寒霜,满是冷意,一双杏眼锐利不见一丝情绪。   抬手从头上摘下了那枚深蓝发簪,双手紧握住簪头,没有一丝停顿,屏着气,便往崔爻心肺处用力刺去。   刺进皮肉的一瞬间,她的手微微发抖,停滞了一下。   随后眼睫微颤,咬牙将发簪再往里送去。   她视线早已往一旁被风吹得七倒八歪的草垛上移去,不敢看此时崔爻的表情。   只等手中的簪子再也下不去;   手背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她才猛然回过头。   崔爻睁着一双黝黑清澈的眼睛看着她,似乎没有丝毫的感情,冰冷渗人。   手上传来了剧烈的疼痛。   卫长遥疼得变了脸色,眉毛紧皱,紧咬着唇瓣忍住不叫出来。   是崔爻握着她的手不放,她不能再施力。   他的手骨节泛白,像是铁做的,坚硬无比,卫长遥手中的发簪已经被捏裂成了两半。   玉质与银器之间的衔接之处尖锐锋利,她的手被刺破,掌心内血迹斑斑。   血液顺着两人手掌交握的缝隙流出,滴在了崔爻的身上。   卫长遥看着崔爻,不敢眨眼。   他嘴唇苍白,边角处泛起了死皮,睫毛耷拉着,像是没睡醒,眸光沉沉,面色平静。   一点儿也不像一个濒死之人。   良久,崔爻才勉强牵起唇角,看着敢动手却被吓得恨不得龟缩起来的卫长遥,冷笑道:“公主要杀我?”   说完便放开了攥住卫长遥的手掌。   她不敢回答,这就是所谓的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吧。   卫长遥的手被猛然一松,没了着力点,身子往后跌去。   跌倒时手里还攥着那半截发钗。跌倒的那一瞬间,卫长遥手一松,那半截发钗便埋进了泥里。   她只呆呆地看着崔爻,口中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他胸膛处的发簪扎进去了三指深,血流如注。此刻虽然表现得平静,但气息更弱了些,眼神也更加的恍惚,落不到实处。   未再细看,崔爻头一歪,便晕了过去。   崔爻晕了,卫长遥却也怎么高兴不起来,心中非但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却是更加沉重起来。   大雨中的她浑身湿透,发丝披散开,被雨水冲刷的一溜一溜的。   愣了愣,哆嗦着嘴唇,手脚并用地爬到崔爻身边,将手贴在他的脖颈处。   那儿微微发着热,脉络一跳一跳的,一下比一下弱。   她又趴下,将头贴在崔爻口鼻处,呼吸也是减弱的。   这些无疑都表现出崔爻此刻的虚弱,可是卫长遥却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老样子,明天还有一章短小   其实在这一情节上还是很纠结的,因为怕你们觉得女主太过了。不过最后还是把我心里的写了出来。   还有“青龙卧墨池”是一种名贵的牡丹品种,敲好看!   爱你们呦~   撒浪嘿呦~   求收藏! 第28章 、   她动手了,崔爻也变成了这样,可是她一点儿也不轻松,心里空空的。   自己变成了一个她最讨厌的、对别人生杀予夺的人。   卫长遥就这样呆呆地坐着,不自觉地攥紧手心,却发现少了东西,才恍惚地想起那半截发簪找不到了。   去哪儿了?   她毫不在意满地的污泥,弯着腰跪在地上,一点一点用手摸索着。   掌心血肉模糊,她却只是皱了皱眉,停顿了一瞬,便继续弯着身子找。   找得太过认真,丝毫没有注意到雨已经停了。很快,卫长遥便在泥土中找到了那半截发簪。   拿起发簪,小心地擦干上面的血迹还有污渍,妥善地装在身上之后,卫长遥才站起身。   衣物湿哒哒地粘在身上。   发丝在晕湿之后更加浓黑,面容白皙若羊脂玉,眼睛浓如重墨。   黑与白的极尽交织下,她面容沉静,神色平稳。   “两不相欠了。”   卫长遥攥紧手掌,僵硬着身体,狠下心来吐出这句话,声音嘶哑,微不可查。   她要走了。   转身离开之际,一股热气袭击在脑后。紧接着,有什么东西在轻轻蹭她的后背。   什么东西!   卫长遥转过身子往身后看去。   惊讶之余还有些惭愧。   蹭她的竟是崔爻的马,而自己却是伤害它主人的人。   卫长遥看着这匹马,是一匹踏雪乌骓,毛色黑亮,四肢强健。   它的鼻孔中不断涌出来白色的雾气,胸腔之中也不断发出“灰儿灰儿”的声音。   似乎是在说话。   卫长遥僵直着脊背,歪了歪头,看着这匹马,扯了扯嘴角,苍白着脸生硬道:“你是想让我救他吗?”   明知道这匹马听不懂自己的话,可卫长遥还是问了出来。   “灰儿灰儿”,马儿喘了两声,不住地蹬脚。   急切地表达它的意思。   卫长遥看着这匹马,恍然想到自己为何会问出刚才的那句话。   马儿如何听得懂她的话?   是自己在自问自答罢了……   原来,想救人的不止是马,还有她。   她今日之事做得不地道,虽说有理可原,但是自己心里过不去。   自己犹豫是否要杀崔爻这是本我,动手是要保住自己,利己行为是自我,而想要救崔爻,无关仇恨,无关利益,是超我。   她刺了他一簪子,他生死未卜,与她的恩怨算是了了。   可是崔爻现在了无生气地躺在这儿,若是让他自生自灭,她倒觉得自己有些卑劣。   卫长遥走到崔爻身边,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提起嘴角,沉着音: “恩怨已了,我顺着自己的心救你一次,是死是活,全靠老天收不收你了……”   “若是你真的死了,我也算光明磊落。”   她就是不想以后因为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而无法直视自己罢了。   今日若他撑下来了,以后二人就是毫不相欠的陌生人,若是他撑不下来,她也不会良心难安。   卫长遥眼神慢慢坚定起来,肩膀微微放松了些,浑身像是松了一口气。   她抬手抓住缰绳,一翻身便上了马,牵动缰绳,讲马转到来时的方向,深深呼出一口气。   “驾!”   马儿似有所感,嘶鸣一声,便撒开蹄子,绝尘而去。   一路上溅起不知多少水珠,卫长遥弯下身子贴近马背,马儿跑得更快了些。   很快,就到了城门处,卫长遥远远看见,镇守的官兵拦在门口,要例行检查。   她却没有减下速度,抬手在腰间拿出一个牌子,一手拿起令牌挂于身前,肃声道:“崇徽公主,要事进城!”   官兵远远瞥见令牌,纷纷跪下行礼,还未抬起头,发丝间一道劲气突然掠过。   再抬头往城外望去,已经空无一物。   卫长遥驾着马 ,来到慎刑司。   到门口时,跨身下马,没有丝毫停留,便进了门。   找到一个锦衣卫简单说了些情况,便叫他们去救人。   此时,卫长遥才想到自己忘了素金二人,便又吩咐他们传个话,说她已回宫,叫她们不必再找自己。   ……   锦衣卫一伙人来到雁徊山脚下。   此时的雁徊山,白茫茫的一团,让人看不真切。   濛濛雨雾遮住了它线条凌厉的岩石,也使得它退去了平日里的险峻锋利。   从远处看,山脚下平坦光滑,绿草如茵,一派的春意盎然。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写这个情节主要是想突出一下女主,不甘却有自己的坚持的一个人。   爱你们呦   撒浪嘿呦   求收藏! 第29章 、   锦衣卫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静谧悠然,宛若仙境的一幅画面。   可他们无心赏景,几人稍稍站立交换了一下眼神便立即分散开来全力以赴找寻他们的大人。   林勋眼睛尖得很,是锦衣卫内搜寻犯人的一把好手。   今日他是主动来的,往常大人经常照拂他,听崇徽公主说大人出了事,他心急如焚,便主动请缨来寻大人。   他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弯腰用手扒拉着浓密的草丛,企图从里面找出大人的身影,可惜草丛里空空如也,他次次失望。   实在没了办法,他转过身子打算叫上同伴去更里面的地方。   视线扫过之前踏足的地方,眼睛一亮,突然发现之前有个地方被绕过,他便三步并作两步往那边跑去。   林勋面上满是热汗,急急忙忙来到这一处草丛低矮的地方,走到外沿的时候,就隐隐看到一个人躺在草丛中,只是天色有些晚,他还是有些看不真切。   他又再往中间跨了几步,来到那人身边,呼吸一紧,便转头向外围的兄弟们呼救:“快来人!大人在这儿!!!”   他顿时面色激动,呼吸急促地呼喊起来,口中的话也因为过于激动而有些破音。   而在其他地方寻找的人也听到了他的声音,心头一阵激昂,但却因为草丛太高且距离有些远,辨不来他的具体方位。   “林勋,在哪儿?”   “在这儿!快点来啊倒是!”   林勋此时心急如焚,已经顾不上其他人了,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状况,心中全然是对他们大人性命的担忧。   其他人也是越听越心急,顺着声音的方向一窝蜂地涌来。   “在这儿!正西方向的平地!”   有人在入口处看到了林勋的身影,立刻出声唤来其他人。   而林勋此时已经俯下身子,将崔爻微微扶起靠在他身前,用手指搭在他的鼻下人中处,神色平静了些。   还有气 !   自家大人虽然受伤昏迷,气息微弱,但还有救。   其他人此刻已经纷纷赶到此处,看着一向冷峻高傲,深沉睿智的大人此刻毫无生机地躺在这里,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指挥使向来克制,以往受伤也是一声不吭地,面上一派云淡风轻,此刻却昏迷在这里,生死未卜,孱弱得不像他。   林勋听见众人的脚步声,知道是大家找到了这儿,不过他却无心思考这些。   看着崔爻苍白的脸 ,他的心里一阵瑟缩。   大人受了这么重的伤,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还是先将大人送回府医治才好。   他抬起头来看向众人,商量着问道:“大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定是受不了颠簸的,我们来时只骑了马,这可怎么办?”   众人听了,也都是面色难看,他们都没想到指挥使受了这样重的伤。   若是、若是早知道,他们必定早都将御医给捆着带来了 !   不然,我这就回城去找马车来?   一个个子矮小,面容清秀的男子站出来,像是有些自责,哭丧着脸。   “早知道我当时就叫一辆马车了,不然,指挥使就能早早回去了。”   “眼下,指挥使正等着御医呢 !”   说着,竟掉起了眼泪来。   不过他却不觉得丢脸,男儿有泪不轻谈,只是未到伤心处,指挥使对他那样好,受了这么重的伤,自己却一点儿忙也帮不上,真是太没用了。   周围的这些个傲骨铮铮的汉子们听了这话也是无一不红了眼眶。   指挥使对他们都是拿兄弟看待的,处处提携他们,无一例外,然而现在指挥使气息微弱地躺在这里,他们却什么也做不了。   正当他们深陷内疚的情绪不可自拔的时候,林勋突然抬起了头,眼神亮光四射,周围人见他如此激动,也是不知缘由,都注视着他。   只见他双眼放光,看着他们道:“今日是崇徽公主来报信的。”   “我们临走时,她曾交代我们给她的婢女支会一声,说她已经回城了,让他们跟着我们一起回去。”   顿了顿,林勋对着还是一头雾水的众人继续说:"公主是骑着大人的马回城的,所以她的马车,应该还在这儿附近 !"   众人闻言情绪突然高涨,睁大了眼睛七嘴八舌地问林勋:“可是当真?!”   林勋看着他们的脸重重点了点头。   “可、可是公主的马车会给大人用吗?”   另一个面色黝黑,身高八尺的方脸壮汉面色为难,苦着脸问了出来。   众人又都沉默了起来,他们大人之前的事儿做得可是不地道,人家公主可不一定会不计前嫌。   “不管了!救人要紧 !”   林勋凶狠着脸,咬牙大声道。   先斩后奏,先救了人,至于其他的,公主要是追究起来那他们扛便是 !   林勋又在众人中间扫视一眼,没有犹豫便安排起来:“林奇,魏磊,你二人去普济寺找公主的侍女,将他们带下来,骑马送回城内。”   被点到的二人双手作揖,恭敬回答:“遵命。”   “只是?要送回哪里”   林勋一愣,也不知晓该如何回答,不过自己出去的时候公主还在慎刑司坐着,应当是在那儿等她的侍女罢。   “先送到慎刑司。”   那二人闻言没再多问,转身离开了此地。   林勋见他二人离开,放心了些,将视线转向看着剩下的几个人,继续分配着任务:“其余人,找崇徽公主的马车,找到后我们先回城,寻御医救治指挥使。”   众人领命,一哄而散转身去找马车。   没费什么力气,有人在这周围便找到了马车。   “快来 !马车在这儿!”   众人闻言精神一震,各个眼中焕发光芒。   林勋闻言更是喜不自胜,神色放松了些,立刻招呼几个人动作轻柔地将崔爻抬上马车,往城内驶去。   进了城门,马车便直奔慎刑司而去。   …………   卫长遥此刻正坐在崔爻的书房中喝茶。   并不是她要来的,而是那些锦衣卫听她为崔爻报信,以为二人关系亲近。   又见她是个弱质女流,正巧慎刑司内其他屋舍要么是粗汉子的,要么是存放机密的重要之地,都不方便让她在那儿。   想起来崔爻的书房既没有机密,又清雅干净,便将她带来了这儿。   说来奇怪,可能是自己报了仇了,现在对崔爻似乎没有以前那样仇恨了,连进他的书房都没有那么抗拒了。   进去之后,卫长遥一边猜测崔爻的情况,一边打量著书房。   书房简洁的有些过头了。   到处都是乌木书桌,乌木书架,乌木椅子,黑乎乎的一片,几乎没有什么装饰的东西,说是书房却连一张画都没挂。   不过虽简洁,却不寒酸。   木制的家具泛着油润的光泽,纤尘不染,像是上了一层透滑的釉色,微微发亮。   书桌上摆着厚厚一沓的书,整齐罗列着,一丝不苟,书本全部都是合着的,书页平整整洁得很像是从没翻开过的新书。   卫长遥有些好奇,抬手翻开一本书,只见里面空白处全是密密麻麻的批注,字迹虽小,但写的清楚又整齐,像是印刷出来的一样端正。   卫长遥挑了挑眉。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她一直以为崔爻的字应该是那种骨锋凌厉,气势迥异的字体,却没想到他的字是那样的……板正 ?!   真是奇了怪了。   卫长遥心里纳闷,眼睛却还盯着手中的书。   这么一细看,就不知不觉看得入了迷了,她发现,崔爻的批注还是颇有些立意的。   她手里拿着的书是当代大儒所著,这本书她也曾看过,不过也是寥寥几眼罢了,有些不认同书中的观点。   因为在她以前的世界科技发达,人们的认知已经到达了一定程度,对一些哲学上的东西研究的也比较透彻,层次肯定在这本书之上了。   她当日看的时候,只觉得这本书说的过于绝对,有些偷换概念的嫌疑,便扔在了一边,没再管。   而从这批注来看,崔爻也是这样认为的,不过他是将每一个点相串联起来,来对应书上的观点,进行反驳。   言辞精确,往往一阵见血,字字珠玑,给人一种豁然开朗、拍案叫绝的感觉。   尽信书不如无书,可是有很多人都做不到这点呢。   卫长遥看得尽兴,不知不觉保持这个姿势已经许久,直到脖子酸痛,光线暗下来她才合上手里的书,放回原地。   撑着身子往窗户外看了看,发现天已经渐渐擦黑。   也是,雨停后天色虽然亮了起来,但是距离自己回城也已经过了许久了。   还未探回身子,便发现院子的另一头燎光大盛,紧接着渐渐往这边涌来,人声嘈杂,隐隐听见御医几个字眼。   卫长遥听着便探回身子,坐在了椅子上,继续喝茶。   应当是崔爻被找回来了。 第30章 、   莫名的,她没有什么危机感,心态倒是稳得很。   自己当时的决定下得冲动,完全是凭着一腔孤勇就贸然行动,来不及想其他的事情。   发簪上是有标记的,若是有人问起自己,她的发簪为何会在崔爻胸膛中,那自己该如何回答?   再则崔爻醒后又会不会对自己追责,这些都是她要考虑的。   不过这也没什么,两人之间的私怨而已,况且,崔爻未必会追究。   一杯茶见底,她眸色深了深,放下茶杯,又站起来双手交于背后隔着窗看着院子里一团乱的众人。   她半边脸隐匿于屋内的黑暗中,半边脸映着窗外大盛的燎光,脸颊白皙如瓷,若暖玉般细腻。   一明一暗的光线勾勒出来微挺的鼻梁还有流畅的颌线,像是被精心雕琢,骨像美极。   但是看不清神色,只觉得周身的气质沉静,令人不敢怠慢。   卫长遥打眼看去,院子里众人正如一团乱麻,只是若仔细观察,又会发现是乱中有序。   一伙人正小心翼翼地将崔爻抬进对面地屋子里,一伙人又张罗着去请御医。   虽有些嘈杂,却效率极高。   不一会儿,就有人将御医请来。   定睛一看,发现请来的御医竟然还是个熟人。   那人正是几日前在御书房帮她处理伤处的徐御医。   只见徐御医背着药箱正被几个锦衣卫推搡着走进屋内,口中还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听不真切。   卫长遥有些好奇,便也移步出了书房,站到院内的台阶上,看着众人。   之见徐御医进了屋子,关上了门,随后有人不断进进出出,拿着东西来回穿梭。   这边林勋刚将徐御医领进屋内,一转头便发现了崇徽公主正站在对面的屋檐下。   灯光昏暗,公主的身形隐匿在黑暗中,他看不清楚公主的表情,只觉得气质高雅,不可亵渎。   自己这样的粗人多看几眼都觉得冒犯了她,可又想起自己还有事情未向公主禀明,便壮着胆子走了过去。   而卫长遥原本看着对面的屋子目不转睛,猜测着崔爻的状况,刚回过神,便发现有一个人朝自己走过来。   等走进了她才看清来人的面容,是今日她报信的那个锦衣卫。   卫长遥想不出他有什么目的,便没开口,只见对方对她行了个礼,恭敬道:“臣,林勋参见殿下。”   卫长遥朝他点头,示意免礼。   林勋收到眼神,站直了身子。之后又对着卫长遥道:“禀殿下,臣已将口信带给您的侍女。”   卫长遥听着他的话,也略微放心了些。   自己当时被那匈奴人挟持,没来得及告知素金,后来又急着报信,离开了雁淮山忘了素金这一茬,她怕是都急坏了。   听着林勋这么说,她微微放下了心,面色柔和了些许:“本宫知晓了。”   之后便沉默了下来,她以为林勋这就已经完成了任务,却不想他还站在自己眼前。   她抬眼看向林勋,有些搞不清楚他还要干什么。   只见林勋僵站在她眼前,神态拘谨,过了几秒才鼓起勇气,感激地对她说:“殿下今日来替指挥使报信,我等感激不尽。”   之后便再次向卫长遥作揖,略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是臣今日擅自动用了殿下的马车送崔指挥使回慎刑司,还请殿下责罚!”   话音刚落,卫长遥便感觉到院内其余人的视线刷刷刷地集中在自己身上,她有些不自在地微微动了几下袖筒中的手指,又想着林勋的话。   她倒是不在意用马车什么的,既决定了救崔爻,那这个对自己就不算什么。   只是现在院子里众人的眼神太过于强烈,让她有些慌乱。   毕竟,自己才是那个罪魁祸首,现在这些人这样感激地看着自己,她心虚不已。   卫长遥心中有些慌乱,袖子底下的手,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地循环过好几次,最后才强自镇静地对着林勋道:“事急从权,本宫不怪你。”   果然,听了这话林勋的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了,只见他瞬间挺直了胸膛,神采飞扬地说:“臣,代表诸位兄弟谢过公主!”   林勋看着清秀,但嗓门还是很大的,声音穿得有些远。   卫长遥心里一梗,似有所感地看向院里的其他人,只见他们众人三两一堆的聚在一起,低着头支楞起耳朵听着二人的对话。   卫长遥没看见他们的表情,只听得见他们粗声粗气地说着她都能听见的悄悄话。   “嘿,崇徽公主的心眼儿可真好啊。还帮指挥使报信呢!”   “今日若不是公主,指挥使焉有命在?”   卫长遥听得心虚,还未顺过一口气,就听见有人应承道:“谁说不是呢……”   “可幸亏有殿下呢。”   卫长遥面色僵硬,此时深觉这儿已经呆不下去了,也顾不上周围人的神态表情,匆忙叫林勋退下后就大步走到了崔爻所在屋子的门前。   来到门前,她微微站定,深呼吸了几下。   同时也听见了里面徐医生的急切的催促声,隐约还传来几声微弱的闷哼。   崔爻此次受伤的凶险程度可见一斑了。   双手还未搭上门框,门便从里面被推开。   卫长遥被吓得倒退一步,视线掠过小丫鬟惊慌的脸,停在了她手中端着的水盆上,盆里面盛满了水,只是,这水是红色的。   丫鬟显然也是吓了一跳,急忙弯下身子就要赔罪。   卫长遥看出了她的动作,眼疾手快地扶住丫鬟的手,安慰道:“本宫不碍事,赶紧下去罢。”   丫鬟这才松了一口气,绕过卫长遥匆匆忙忙出了院子。   卫长遥这才进了屋,将门合上。   之后便坐在了外间,倾耳听着里面的动静。   在这期间,屋里的其他人都是面色凝重,眉头紧锁着的,一个一个脚下生风,从未停下休息片刻。   许久后,内室的人才鱼贯而出,离开了屋子。   最后出来的人是徐御医。   他看见卫长遥的身影出现在这儿还是有些惊讶,顿了一秒,他才想起来行礼,却被卫长遥阻拦了。   卫长遥看着面色疲惫的徐御医,温声问道:“劳烦徐御医告诉本宫,崔指挥使如何了?”   只见徐御医手摸着花白胡子思索了许久,才沉着声音说道:“崔指挥使的伤有些凶险,本来就失血过多,心口处又多了一处致命伤。”   “那处伤太凶险了,刺得太深,堪堪擦过崔指挥使的肺腑。”   徐御医又停了一瞬,才沉着气道:“崔指挥使,恐怕是凶多吉少啊……”   “这这该做的老臣都做了,剩下的,就看他的命了。”   说着,还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卫长遥闻言沉默了,不过也并不是感到自责。   自己该做的都做了,又有什么可自责的,她可没有圣母到舍不得仇人死。   自己来报信只是想让自己安心一些而已,活不活的下来,全凭他自己。   知晓了崔爻的情况后,卫长遥便随着徐御医一起出了屋子。   恰好素金也被带到了这儿,见到卫长遥的一瞬间她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确认过自家公主无事之后,素金便彻底放下了高高悬着的心,两人一起回了宫。    第31章 、   卫长遥离开慎刑司时是林勋去送的。   崔爻重伤昏迷,他作为崔爻之下的唯二之人,是万不能推脱的。   将崇徽公主送进他们准备的马车,眼看马车消失在转角处林勋才转身回去。也来不及处理别的事情便进了崔爻的屋子。   指挥使此次受伤如此凶险,他需得守着他才能安心。   除了他们这群兄弟,想来也不会再有旁人关心他,会来看他伤得如何……   林勋看着奄奄一息的指挥使。   他原本总是冷淡如冰的眸子紧紧闭着,面若金纸,唇角发白,呼吸微弱,虚弱得不像他。   林勋从未想过有一日指挥使会如此的虚弱,在他眼中,指挥使一直都是强大精密的。   他心思深沉,算无遗漏,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处理案子时秉公执法,未尝没有人来行贿或者威胁,可他一概不予理会。   即使是他的祖父当朝首辅也不能拿他如何。   满朝文武,无几人敢与他对上。   指挥使极少说话,旁人可能会觉得有些冷酷无情,可是但凡对他好些的人,指挥使都是不曾亏待的,他们这些兄弟,都是例子。   往常虽敬佩他,但现在才想起来,他不过还只是一个未及冠的少年而已。   京中与他同龄的少年郎现在皆是玩乐的年纪,只有他,整日查案,时常受伤了也是一声不吭。   林勋此时看着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崔爻百感交集,而崔爻此时却毫无察觉。   他迷迷糊糊的醒过几息,眼皮重得掀不起来,只是听见了其他人模糊的说话声。   止血,拿药,动作轻些……   应该是被人救了,他不无庆幸地想着。   心里一放松,就又昏迷了过去。   崔府亭台楼阁耸立,雕梁画栋,曲径通幽,还伴有小桥流水,匠心独运,是京城内景色最为一绝的府邸。   冬季挂了雪之后更是错落有致,纤尘不染。   一个院落中,青砖墨瓦,绿树红梅,人来人往地穿梭在其中,满面笑容地相互寒暄问好。   屋舍都挂了门帘,燃起了火炉,暖乎乎的热气从窗缝中冒了出来,消失不见。   远处阁楼上,一个身穿黑色小袄的小童凭栏远望,视线望向了人最多最热闹,景色也最好的这处院落。   他原本实在下面住着,下面的屋子里很黑,门窗都是封好的,他从未出过那个房门,以前也只是隔着缝隙看看外面的亮光。   今日一早,大风将窗户一角吹坏了,他便偷偷爬了出去,来到了阁楼,看见了外面那一幕。   他脸上有一层污渍,看不清面容,只看得见一双黝黑发亮的眼睛。   袄子有些不合身,露出了瘦弱的腕骨,那一片通红肿胀,显然是冻伤了。   除却不合身之外,袄子也是脏的,从腋下看去,黑色的布原本是毛面的,可现在外面滞了一层污渍,泛着油光。   小童恍然未觉,只是满心满眼地看着远处那一处热闹繁华院落,眼中亮光闪烁,目露向往。   这是他第一次上到楼阁上,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   原来外面竟是这样的、这样的好看,这样的热闹。   他原以为,这儿只有娘亲,桂嬷嬷与他呢。   他一直都住在这儿,从一出生就是,以前娘亲会经常给他带来吃的,可自他略微长大一些后,娘亲再也没来过,只有桂嬷嬷,每隔几日才来给他送一回吃食。   桂嬷嬷有些凶,每次都掐着他,让他少吃一点。   省的她每隔几日就要跑一次。   几日前桂嬷嬷送来的糕点有些少,他每日已经吃得很少了,可是糕点还是早早就没了,他好饿。   小童看着远处,只是下一秒,视线便被另一个矮胖的身影吸引。   是桂嬷嬷!   小童神色一变,有些慌乱的赶紧往下面跑,可是他的腿太短了,走路也不是很稳当,摔倒在了地上,蹭去了下巴上的一块皮,血淋淋的一片。   他没哭,艰难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下去从窗户上爬进了屋里。   小小的身子刚刚顺着墙壁滑在地上,还未站稳,便听见了桂嬷嬷开门的声音。   小童眼里闪着惊恐的光,有些不知所措。   桂嬷嬷来过一次便打他一次,他不喜欢她来。   可是她来了,他便有吃的了。   他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   “匡当”一声,门被打开,小童听见便往外间走去。   只见桂嬷嬷拧着眉手中提着一个食盒,看见他后便面色冷了下来。   眼睛有些凶狠,脸上脂粉上得有些厚,青白一片,嘴唇红红的,脸上的肉随着说话一颤一颤的。   “还不快滚过来!等着老娘给你喂到嘴里呢?”   “小兔崽子……”   即使是不懂这些个词的意思他也听出来这不是什么好话。可这并不能让他如何,他只能根据这些词出现的早晚和频率来判断今日桂嬷嬷的心情如何。   显然,今日她的火气很大,小童卷翘的睫毛动了动,知道今日自己不能多话。   桂嬷嬷见他不说话,顿时气得胸膛起伏不断,她面色愠怒地走过来提起他的衣领便将他扔到了冰凉的地上。   随后弯下身子将食盒里的盘子端出来,扔在了地上。盘子里的东西也被载到了地面上,沾上了尘土,碎成了几半。   “没人要的小畜生,就会祸害人!”   桂嬷嬷骂了一句后,又啐了一口,提着食盒扭着腰走了出去。   今日她没有打自己,躺在地上的小童心中有些庆幸。   转眼看到自己脸颊旁边的东西,那是他半个月的食物。   他得拿起来。   他用尽力气爬起来,跪在地上将那一小方块儿食物连同已经掉在地上的渣攒在一起,夹起两两根黑乎乎的手指捻起来,一点一点放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放回碗碟中。   虽然沾了土,但还是能吃的。   今日桂嬷嬷拿来了四个碟子,应该够他这半个月吃了。   小童将糕点拿回里屋,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吃完一个后,舔了舔黑乎乎的小手,爬上了潮湿且泛着恶臭的床上,给自己捂好已经硬得结块的被子后,才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睡梦中还翘起了嘴角。   时间一晃,又是几年过去了,小童也变成了小少年,桂嬷嬷送的吃食越来越少,他吃得越来越多,他便偷偷跑出院子外面,去找一些吃的。   误打误撞地跑到了下人们住的院子,他们的孩子围成一堆的玩耍,看到他后,便一窝蜂地散开。   然后用手掩住口鼻,指着他道:“你们看他,他好脏好臭啊。”   “哈哈哈哈,你是小乞丐吗?你好臭啊!”   他心里迷惑,什么是脏?什么是臭?他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很饿。   可是那些孩子们见他不说话便四散开来用石子扔他,他被打得头破血流。   那些孩子家里的大人出来后也只看了看,以为是哪个小乞丐跑进了府里,没有理会便回去了。   小少年的第一次觅食无功而返,还受了一身伤,一瘸一拐地回去,像是一只瘦小的,伤痕累累的小土狗。   夜晚抱着硬成一块的被子无声掉泪。   可心里还在想着那些孩子的话,又脏又臭。   恍然想起,他们的脸还有衣服都是干净的,身上也没有味道,只有自己,脸上黑乎乎的,手也是黑黑的,身上还有一种发霉的,难闻的味道。   他一头从床上爬起,跑出了屋子。   外面的月亮很亮,树影歪歪斜斜,也许是从没有人给他说过鬼故事的缘故,他一点也不害怕。   他瘸着腿跑到院子里的水缸旁,迎着月色,捧起一掬清凉的水覆在脸上,慢慢搓洗,不一会儿,脸上的皮肤显露出来。之后,他便开始洗身体、衣裳。   天微微亮时,他才洗好。   他没有晾干便穿着了,他只有那一身衣裳。   穿上后心里美滋滋的,脸上鼻青脸肿的,但是是干净的。还有身上,身上也没有味道了。   小少年看了一眼天色,天亮了,他该去找吃的了。   他没去昨日的地方,而是出了府。   墙上有一处洞,他顺着洞爬了出去。顺着墙外的一条路直走,拐过弯,便到了满是人影的街道。   小少年眼睛被满街的吃食吸引了视线,不过他不敢动,而是看着别人如何拿东西。   他们好像是用钱来换东西的,可是自己没有。   小少年在墙角呆了一天,没能找到吃的,他已经很饿了。   下午天擦黑时,一个胡子花白的卖菜老伯要收摊的时候,见他可怜,才给了他一个胖乎乎的白萝卜。   小少年有些惊喜,缓慢的移到那儿,双手接住,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表达感谢。   卖菜老伯走了,小少年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后才又钻回崔府,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今日他有了食物了,可以不必饿肚子。   ***** 作者有话要说:爱你们呦   谢谢小可爱们对我的支持!   撒浪嘿呦~   求收藏! 第32章 、缘由   就这样,他一日一日的艰难生活着。   在不久后,他学会简单的说话、可以自己出去找寻食物时,他的娘亲曾来看过他一次。   那日,小少年还是穿着那身黑色小袄,小袄变得更小了些,他穿在身上绷得紧紧的,袖口还有手肘处已经磨的只剩下薄薄一层布料。   他踩着没到脚腕处的积雪,一深一浅地回到房中。   刚推开门,来不及换下已经湿透的小鞋,一抬头便看见昏黄的灯光中站着一个人,看起来熟悉又温暖。   小少年认不出来那是谁,可是不自觉地眼眶湿润。   恍然间想到她便是自己的娘亲,他高兴得想要跳起来。   可一瞬间便又想到自己的被子还未清洗,房间里还是有一股霉味儿,他羞愧得要死。   娘亲是不是也闻到了那些不好闻的味道,觉得他很脏很臭?   他原本想洗好被子,收拾好屋子再出去的。   可是,可是他太饿了,他本来想找到食物再回来洗的,今晚洗好,明日晾上一日,再拿回来就干得快些了……   他没想娘亲会回来,若是知道……   若是知道的话,他定会先早早洗干净这里,哪怕饿一顿也是无妨的。   毕竟自己真的很脏很臭。   小少年低下头双眼紧盯着湿透的脚尖,,羞愧得脸颊涨红。   而屋内站着的女人也似有所感地回头看向小少年。   她似乎看不见小少年的窘迫激动还有小心翼翼,只是略微地顿了一秒便声音平静地说:“不要再离开这间屋子,吃穿我都会派人放在这儿的。”   女人说完之后便作势离开。   “啵儿”的一声,小少年心里温暖幸福的泡泡破灭了,双眼暗淡下来。   他手足无措,想要拉住女人,但又想起自己指缝间钻满的泥土,指尖蜷了蜷,没敢伸出去。   口中磕磕巴巴地讲着话,声音稚嫩,带着些哭意。   “娘、娘亲,别走、走。”   女人被他的动静滞住了脚步,她转过身子,第一次仔细观察他。   小少年睫羽微颤,心里又是一紧。   娘亲在看自己。   他紧张得微微张大了眼睛,双手背在身后不敢动作。   只见女人双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冷着声音说:“是个结巴?”   小少年脸色一白,眼眶又红了几分,急得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只能不连贯地说着:“不、不是。”   他不是结巴,卖菜的老伯说他只是说话太晚,没有人教他,他长大一些就好了,他不是结巴。   可女人并没有在意,她甚至没怎么认真听小少年的辩解,就离开了屋子。   小少年急得掉眼泪,一滴一滴接连不断,却只能看着女人悠然地离开。   空气中只留下了女人身上那甜腻的香味,小少年吸了吸鼻子,心里更加难受。   娘亲身上那么香,可他这儿却这么臭,她该是生气了。   在原地站了很久,他才手脚并用地爬上床,揭下褥子和床单,泡着冰冷的雪水,动作缓慢地搓洗,直到半夜,他才弄完这些。   又拿着抹布,浸着冷水,一寸一寸擦干净桌椅,他才作罢。   做完这些,他皱着眉毛,瘪着小嘴,睡着在光床板上,睡梦中偶尔还会抽噎几下,鼻息间满是阴暗潮湿、令人作呕的味道。   到了第二日,天色晴朗,他打开窗户,终于屋子里的味道消散了些。   他终于开心了些。   不过一会儿,他的院子里就来了几个人,他们指着小少年,神色看轻,语气鄙夷:“瞧见了嘛,那就是林姨娘偷偷生下来的庶子。”   “是吗?他就是?”   “就是他,真真儿的,昨日林姨娘从那儿出来的。”   小少年僵硬地站在门口,难过地掉眼泪,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些人都对他指指点点的,可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什么是庶子。   他想要娘亲。   为什么这些人都这样坏,他明明没有再犯错,他也已经不臭了。   可自那日起,女人再也没有踏足过那间屋子。   之后,便经常有许多比他略大几岁的孩子结伴来他的院子,用石子扔他,骂他。   一直到他不再想要娘亲,一直到他可以自己打回去。   而他也渐渐明白了,自己是她偷着生下来的,她原本以为可以母凭子贵,可是却打错了算盘。   现在,自己对她来讲只是一个拖油瓶而已。   一直以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以为娘亲是想他的。   其实她对他没有宠爱,没有思念,没有担忧,只是利用。   又是几年过去,少年长得更高了些,衣服已经换了,可还是有些小。一身青色的粗布麻衣,身影萧索又利落地穿梭在漫天飞雪中。   看起来像是荒郊野外随处可见的一把野草,生机勃勃。   他变得干净了许多,脸颊白皙,透着久不见阳光的苍白,眉眼精致得像是画上去的一般,嘴唇透着粉红。   只是很少笑,那双眼睛像是被冰雪砌成的,透着看遍一切的世俗和通透,仿佛能够洞穿人心。   在这几年中,许是少年个子拔高,神情一日比一日冷峻,眼神一日比一日的阴翳的缘故,桂嬷嬷已经不敢再经常打他。   虽然还是时常辱骂,只是有时看着少年那不含一丝感情的结满寒霜的眸子,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慢慢地,她也不再敢出现在少年眼前,反正他也不会饿死,她巴不得不用管他。   少年不再结巴,也不再渴望母亲,他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知道了打架时怎样才能伤得最轻,他不再为明日的食物而忧愁。   他变得事故又圆滑,许是早早去外面讨生活的缘故,他总能轻易的就能看出来别人心中所想。   他淡漠,自私,利己,善于抉择,善于割舍。   面对姑母抛出的橄榄枝他欣然接受,在他爬到高处之后,他便又还了人情,为的是不再受她掣肘。   只是不可避免地伤害到了旁人,可是,在他看来,那不能让他有负罪感,自己本就不是一个好人。   他也不想做个好人,他只是想站在高处,不受任何人威胁而已。   ”指挥使……”   “指挥使,醒醒!”   一阵摇晃之后,崔爻才挣开眼睛。   只见林勋神色担忧地看着他,双眼之下一片青黑,眼球中满是红色血丝,胡茬满布,粗糙了许多。   崔爻知道自己怕是昏睡了好几日了,否则也不能能做那么长的梦。   这样想着他便微微抬起头,看着林勋问道:   “我睡了几日了?”   说着喉咙嘶哑,感觉有些疼,他皱了皱眉毛,继续出声:“帮我拿杯水。”   林勋闻言忙接过一杯温水,口中还应着话:“回指挥使,您已昏睡两日了。”   若是再不醒,他都要急死了。   他昏过去的这两日,锦衣卫乱得跟一锅粥似的。   崔爻听了,却没什么动静,也没问自己伤情如何,只是继续问道:“怪病一案如何了?解药配出来了吗?”   “配出来了,就是用的您那日带回来的药方。”   崔爻听着这话略微放心了些,还未出口便看见林勋又面带忧色地问:“指挥使,您身上的伤是……”   说着他还看了看放在桌上的半截发簪。   崔爻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了那半枚簪子,却没作声。   当时崇徽公主要杀他却实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他受了重伤,她好像又铁了心。   他便只能留下半是警告半是威胁的话就晕了过去。   原以为她要杀了自己呢,却不想还是回来报信了。   这又是为何?   没等他想出来,林勋便将发簪拿过来,接到崔爻手上,出声道:“大人需要彻查吗?有物证在,查起来应该不难。”   崔爻伸手拿过,手指婆娑着上面的花纹,沉吟片刻,声音虚弱:“不必了。”   没等林勋再言语,便闭了眼睛,嘴唇微动:“去崔府将松柏给我叫来。”   “我受伤的事情暂且保密,别透漏出去。”   林勋不敢再多言语,躬身道:“是,大人。”   随后离开了屋子。   等林勋关上门出去之后,崔爻才又睁开眼睛,想着卫长遥的所作所为。   当日他昏迷之后有一些意识,隐约听见了她说一笔勾销的话,原以为她报仇之后就走了,却不想她又救了他一命。   该是说她大度呢还是说她妇人之仁?   罢了,就如她所言,一笔勾销。   人家女子都能说出一笔勾销的话,自己又为何要死拽着这一点伤不放呢。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也未免太不大气了些。    第33章 、寿宴   而另一边的卫长遥与素金当日回宫后便各自安歇。   之后素金曾问过卫长遥当日发生了何事,而卫长遥也只是避重就轻地回答,只说了劫匪的事情,并未事无钜细地讲给她听。   素金深信自家公主,不疑有他。   而卫长遥也听闻了崔爻醒过来的消息。   等了几日,他还没有来兴师问罪,她便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没再为这件事费神。   而是将心思放在了即将来临的太后寿辰那日。   若是她没猜错,赐婚的那道圣旨应当在那日会下下去,到时,卫语棠和亲之事,才是真的被广而告之。   自己也将取得阶段性胜利。   大雍永和三年,一月二十五日。太后寿辰,永和帝下令普天同庆,群臣携家眷赴宴。   宫内张灯结彩,太监宫女们步履匆匆,而此时的玉阳宫内,则是静悄悄的一片寂静。   卫长遥此时正坐在梳妆台旁,神色无奈地任由素金为她梳妆打扮。只待脖子实在困得不行时,她才闭着眼睛,声音慵懒地问道:“好了吗?我的素金啊?”   素金手下动作不停,眼睛紧盯着自家公主那如墨的青丝,手里不敢出任何差错,口中应承着:”快了,殿下再等等。”   只待她簪上最后一支发饰之后,才微微站直身子,自镜中观望着卫长遥,确认没什么差错之后才露出一个微笑,温柔出声:“好了,殿下睁眼看看如何。”   卫长遥这才缓慢地挣开眼睛,只见镜中的人也是如此。   她缓缓地眨了几下眼睛,口中答道:“的确好看。”   素金闻言笑意攀上了眼睛,在镜中与卫长遥视线相对,说道:“是殿下生得好看,奴婢怎么打扮下来殿下都是美的。”   卫长遥听了也是笑开了,睨了一眼素金,状似训斥地出声训斥:“还不快替我更衣,一会儿若是去得迟了,便罚你的月钱!”   听得一旁的宫女们也都笑出了声。   素金听了也是笑着,她转过身从一旁站着的宫女手中接过衣物,口中回着话:“殿下可不要罚奴婢呀。”   “说什么奴婢今日也要将殿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叫那些错把珍珠当鱼目的东西们开开眼。”   说道后面,素金的表情声音都沉了起来。   卫长遥听着她的话,嘴角轻勾,缓缓露出一抹笑来:“管他们做什么呢,咱们自己开心最重要。”   素金听了却是瘪了瘪嘴,脸色难看,口中不服气的说着:“殿下心宽,可是奴婢听不了他们那么说您!”   竟然说殿下是木头美人,空有一副皮囊,还处处拿殿下与卫语棠比较,说殿下处处不如她。   真是气死她了!   卫长遥看着素金的表情哪里能猜不出她心中所想,只是她一向不在乎那些闲话,却没想到素金对这些话耿耿于怀。   这样看来,她是不是太漠然了毕竟,在这儿,名声还是很重要的。   不过眼下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正了正神色,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双手敞开,示意素金为她更衣。   素金见状立马上前卫长遥更衣。   收拾好后,卫长遥才动身往太和殿走去。   一路上遇见的宫女太监都急匆匆地朝卫长遥行礼,她淡然点头,继续往那边赶去。   等快到那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来的有些迟了。   官员们携带的家眷们几个凑成一堆站在一起,还有许多与她同龄的姑娘们,纷纷盛装出席,个顶个的鲜妍靓丽。   卫长遥看着,简直都要花了眼。   只是大致扫了一眼,正要转过身子时,身子却被人碰了下。   卫长遥回头看向那人,只见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裙裾,上面绣着几株山茶花,相互映衬,看起来灵气逼人。   是宁馨,自己的表姐。   少女面容白皙红润,泛着健康的光泽,看着卫长遥的一双眼睛笑意弥漫开来,爽朗出声道:“殿下今日怎的来的这么迟?”   说罢,便弯下身子打算行礼。   卫长遥急忙拉起她,温柔的出声怪:“表姐同我生分了,莫要行礼。”   那少女依言起身,口中像是倒豆子般的说着话:“礼不可废,父亲今日特地叮嘱我了,以后不可再像以前那般放肆,要注意礼仪。”   “还要称呼你为公主,不过我还是不喜欢那样生疏,私下我还是唤殿下娓娓,可行?”   说着朝卫长遥挤了挤眼睛。   卫长遥看着她这鬼灵精的样子也是不由自主地一笑,口中道出一个可字。   接着又对着少女道:“外祖父母身体可还康健?”   少女闻言倒是笑了,将嘴巴贴到卫长遥耳尖,小声说道:“祖父日日提着棍子追着我父亲打呢!身体好得不得了。”   卫长遥听了,心里放心了许多,不禁笑了出来,紧接着,又问道:“外祖父为何要打舅舅呢?”   黄衣少女却是不肯讲了,转了转眼睛,想要先卖个关子,只道:”娓娓以后去了便知道了。”   卫长遥闻言微微点头,对着少女歉然一笑,小声道:“馨表姐,我便先进去了。”   少女闻言又是矮身行了一礼。   卫长遥这才转身往殿内走去。   身子刚跨过太和殿内朱红色地门槛,便有太监高声通传。   卫长遥在太监尖细的嗓音中面色不变地走进了太和殿。   殿内灯火璀璨,亮如白昼,在座的多为女眷。   卫长遥打眼一看,发现自己的那两位皇姐还有卫语棠都还没来,这才知道自己这算是来早了。   她面色镇定,而殿内的女眷们则是视线集中在她身上,久久不能散去。   众人看着这位深居简出的三公主,面露惊艳。   她穿了一身紫棠色的礼服,裙摆处用银丝绣上了牡丹,一片一片地铺陈开,迤逦动人,行走间花朵颤动,撩人不已。腰间系着更深色的腰带,身形款款,莲步微动,更显得温婉庄重。   这份庄重压住了那丝娇艳。令人不敢亵渎。   眉眼被精心描画,肤白若玉,唇瓣嫣红饱满,眉间缀了一道花钿,行走之间,发饰微微颤动。   一静一动,摄人心神。   等到卫长遥进去,众人才回过神来,纷纷向她行礼。   只是心中免不了惊叹,这崇徽公主竟是这样一个神仙妃子般的人物!   这么一比,那被吹到天上去的舞阳公主好像也不是那么可爱逼人、无可挑剔了。    第34章 、圣旨   卫长遥站在殿内,不理会众人的神色,看一眼众人才温声道:“免礼。”   众人这才缓慢起身。   还未有动作,便有宫女将卫长遥领到她的位置上去。   今日的寿宴是皇后安排的,按照礼制,大臣在左侧,女眷则在右侧,卫长遥的位置是右侧靠前。   她跟着宫女走到自己的座位,缓缓落座之后,周围的那些女眷便开始攀谈起来。   紧接着,惠太后,皇后还有其他公主皇子才陆陆续续的到场。   过了一刻钟,才有太监高呼皇上驾到,卫长遥这才随着众人一起起身行礼,迎接永和帝。   永和帝身穿明黄色龙袍走了进来,今日他面上带笑,不如平日那般威严。许是解决了怪病一事,他看起来和颜悦色的。   卫长遥与在场的人一起行大礼,随后又起身站定。   头一抬,便看见了对面的崔爻。   他面色有些苍白,今日穿了一件玄黑色的长袍,坐在琉璃灯下,暖黄的色调也驱散不了他的冷淡疏离,眉眼透着一股秾艳,但瞳仁清澈见底,像是撒了一把细碎星光在里头,寂静中透着些空洞。   似乎是察觉到对面有道视线,他抬眼望了过来。   见到是她,他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手执起面前小桌上的茶杯,遥遥向着卫长遥一敬,随后抬起下颌,将里面的茶一饮而尽。   卫长遥见状,有些不可置信。   他一点也不恨她,甚至连一丝的愤懑都不见,倒是平静地如同见一位许久未会的老友。   可两人关系实在说不上缓和,陌生人这词放在两人身上都显得有些牵强了。   她皱了皱眉,这货是不是又在谋划着怎么害她了?   而对面坐着的崔爻也在看着这三公主,见她眉毛皱起,目露怀疑,他便想到了她心中所想,内心付之一笑,他可不会再做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两人现在是真的互不相欠了,倒也不必见面像是仇人一样,他也不想再多一个仇人。   不过,看这样子,崇徽公主似乎对他成见颇深。   如此想着,他便敛了眉眼,似乎刚才敬酒的人不是他。   卫长遥见状,眉头皱得更紧,直觉这人是在无事献慇勤,非奸即盗。   打定主意,不再看他,转头看向了上首的永和帝。   只见他现在正带头对惠太后说着祝词,随后请人献上了贺礼。   是一株红珊瑚,色泽艳丽,被雕成船只模样,上面人影错落,层层叠叠,生生不息。   惠太后见了欢喜得很,高兴得合不拢嘴。   接着几个皇子便开始献礼,皇子过后便是几位公主,卫长遥上面的两位公主一书一画,惠太后看了也是高兴得很。   转眼就要轮到卫长遥,正当她起身的时候,一道娇软的声音响起:“舞阳祝皇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众人视线顿时集中在卫长遥身上,看她是何反应,毕竟这舞阳公主可是冲在了崇徽公主的前面。   只见她神色从容,虽未言语,但举手投足间韵味十足。裙角逶迤,那银丝绣成的牡丹亦是光华隐现,看起来赏心悦目。   她沉默一瞬,顺着之前的动作站了起来,转身看向了坐在她后面的卫语棠。   她今日也是盛装出席,一袭鹅黄色的裙裳,飘然若仙,气质窈窕,楚楚动人。   一双眼睛空灵透彻,欲语还休,只见她梨涡浅露,粉嫩的唇角轻启:“舞阳曾得了一幅严昏的真迹,特此送给皇祖母。”   一语作罢,众人皆面色惊奇,这严昏的作品可是已经绝迹了,这舞阳公主竟能弄得到他的作品,难怪今日如此放肆了。   卫长遥闻言看向惠太后,惠太后最喜严昏作品,但他的作品流传甚少且少有真迹,今日卫语棠可真是送了她的心头好了。   果然,坐在上方的惠太后立马喜笑颜开,面色柔和地对卫语棠道:“舞阳有心了。”   说罢又转向永和帝,温和地询问道:“这舞阳也到了婚配的年纪了,皇帝,你可给她找好人家了?”   这话一出,四下皆是一静。   众人看着惠太后,她不可能没听闻月氏使臣在朝堂上的言语,眼下这般,却是要保下舞阳公主的意思了?   卫长遥的心也在一瞬间悬起,她莫不是要坏事?   她赶紧转头看向端坐在龙椅的永和帝,只见他沉默一瞬,随后笑开,声音浑厚,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哈哈哈,母后莫急,崇徽还站在下面等着给您献礼呢,母后不急,朕可是有些好奇了。”   永和帝几句将话头引到卫长遥这便,示意她出口。   卫长遥见状便向惠太后行了一礼,恭敬道:“崇徽在此祝愿皇祖母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说罢,侧身一立。   素金见状便将旁边宫女手中托着的东西拿了过来。   还是一幅画,也是一幅绝迹,是另一位名家梁毫的。   不过,卫语棠送的绝迹在前,她的在后,也并不让人有多惊喜了。   说完后,惠太后也没有再多言语,冷淡着叫卫语棠坐下。   卫长遥依言坐下,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寿宴继续进行着。   一个时辰过去,即将结束时,永和帝自龙椅上坐了起来,看向卫长遥。   今日的形式看下来,他们似乎都倾向于是崇徽去和亲,甚至连母后,她都明显的偏袒舞阳,言语之中透漏出让舞阳留在大雍的意思,这是吃定了崇徽没有人撑腰了……   他还没昏聩呢,况且也弄清了真相如何,自然不会再让崇徽受委屈了。   这么想着,他便沉了语气,肃着脸对卫长遥道:“崇徽,你上前来。”   卫长遥突然被点到,有些懵,但还是起身向前,走到永和帝下首。   众人皆目不转睛地看着这突然的变动,只见永和帝从张德玉手中接过一个圣旨,放到卫长遥手中。   卫长遥察觉到手中有东西,抬头一看,是圣旨。   她看向永和帝,只见他闭了闭眼,对着她点头示意。   卫长遥这才站直,转过身子,将圣旨展开,朗声读出。   圣旨不长,短短几十字,却震得在场的众人久久不能回神。   竟然是让舞阳公主去和亲!虽听闻了传言,可还是没有真实的打击来得大。   众人不约而同视线转到卫语棠身上,只见她脸色苍白,一双大眼中水意弥漫,泫然若泣,端得让人心生怜爱。   可谁也不敢说出反驳的话。   有人悄悄看向崔爻,只见他神色悠然地品茶,丝毫没有焦虑,也没有担忧,一副不以己悲不以物喜,超然物外的模样。   卫长遥读完圣旨后便站立不动,等着卫语棠来领旨。   只见她起先是眼眶微红,求救似的眼神投向了崔老首辅,后者面色难看,却无动于衷。之后,才像是接受现实,两眼无神地走到卫长遥面前,拿走圣旨。   永和帝见状,才宣布散席,率先离开了太和殿。   惠太后也是神色不虞,没说话,紧跟着永和帝离开了太和殿。   官员和女眷们也都跟在后面鱼贯而出。   等到周围都没了人,卫长遥才缓步走到卫语棠身边,此时她双手捧着圣旨,眼中泛泪,见到卫长遥走过来,咬紧了唇瓣,嘶哑着出声:“卫长遥,这便是你想看到的吗?”   “我去和亲,你开心了?”   卫长遥听了她的话,也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不但有些开心,甚至还有些痛快。   不过,这女主是什么迷惑发言,和亲一事本就是冲着她卫语棠来的,她一副都怪她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这让人呕血的脑回路。   “和亲本就是你招的,我只不过是保护自己而已,怎的,你一副我陷害你的样子是怎么个意思?”   “你要是实在不行的话,我们便再去找父皇对质一次,如何?”   果然,话音刚落,卫语棠便脸色又是一白,想到了之前对质的那日。   那日父皇震怒不已,还下了和亲圣旨,过后便将母妃给禁足了。   她眼睛一暗,不敢再多说,只是恨恨瞪了一眼卫长遥,便留着泪抱着圣旨跑远了。   她的宫女们也是急匆匆的朝卫长遥行礼,追了过去。   卫长遥见了轻笑一声,心下稍定,走到门口时,却见张德玉又折了回来。   对方穿着那身赭红色官袍,圆圆的脑袋低垂着,恭敬道:“崇徽公主,圣上在御书房等您呢。”   卫语棠惊讶,不知永和帝叫她是干什么,该不会是崔爻告状了吧!   不过,他不是这种背后放冷箭的人啊。   她无奈,只得跟着张德玉走一趟。    第35章 、甜枣   卫长遥到御书房时,正看到永和帝和崔爻喝茶。   她没想到在这儿能碰到崔爻,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随后挑了挑眉看向崔爻。   而同样寿宴过后想要打道回府,却被传到御书房的崔爻此时见了卫长遥也是有些诧异。   皇上同时叫两个人本就有些不正常,更何况这两人还是仇家。   卫长遥看向崔爻,只见他也是一脸蒙地看着自己,想来也是不清楚永和帝为何叫他们来。   她心里一轻。   若是连他也不知道,那应该也就不是雁徊山当日发生的事情了。自己犯的最大的事就是那日对崔爻动手,谋害朝廷命官,按照大雍律令,这可是杀头的罪。   永和帝见二人面色平静,没有了那日的剑拔弩张,也是放心了些。   崔爻一向不吃亏,手腕凌厉,但也确实重诺,那日向他妥协,答应了不伤崇徽,眼下看来,他确实已经不打算追究了。   这么想着,他又看向了卫长遥,决定将事情说清楚。   二人都是沉默的性子,若他不将事情讲清,他怕两人互相以为他偏袒对方,再次结仇。   崔爻倒无妨,崇徽不能对他如何,他怕的是崔爻对崇徽下手。   崇徽向来不爱理会那些宫里的勾心斗角,心思纯善,是算计不过浑身都是心眼儿的崔爻的。   沉吟片刻,永和帝才出声对着卫长遥道:“崇徽啊,朕知晓这次的事情委屈你了。”   “此次,崔爻伙同崔贵妃设计于你,朕罚了她禁足,也下旨让舞阳去和亲。”   “可对崔爻,按照律令他是犯了重罪,可朕那日与他有过约定,若他圆满解决了怪病一事朕便准了他的戴罪立功,若是他没能解决,朕便杀了他。”   顿了顿,看一眼卫长遥的面色,永和帝才继续开口道:“现在结果崇徽你也看到了,崔爻他解决了怪病一事,朕一言九鼎,是不能再罚他的。”   说完,便没了后续,等着卫长遥开口。   只见她面上没有任何的不满,似乎早就知晓这个结果,还是一样的安静平和。   卫长遥心里确实不怎么生气,她一点都不在乎永和帝是否为她报仇。这仇,在雁徊山的时候她便已经动手报了。   若是前世,她或许会假意表示自己不生气,之后便是在心里偷偷伤心,可是,现在的卫长遥却不会了。   她不会将希望寄托于任何人,也不会怪任何人,自己的仇自己亲手报,这样比较痛快。   软弱,是要受欺负的,这个道理她也算是切肤感受到了。   往后他卫语棠一伙人想要设计她,可要小心了。   不过,再怎样,场面话还是要说一些的。   过了一会,卫长遥才向着永和帝矮了矮身,低着头缓缓开口:“崇徽不委屈,那日在崔府,崇徽已经出过气了。”   听了卫长遥的话,永和帝神色缓和了些,心里还是希望卫长遥不要为此事耿耿于怀。   永和帝叹了口气,道:“那便好。”   随后又看着崔爻,此时他神色已经没有面对卫长遥的时候那样和蔼了,他面色微沉,眉毛皱起,语气有些重地对崔爻道:“你确实是犯了大错,不过朕念你初犯,又立了许多功,才准你戴罪立功的。”   “而你也确实没让朕失望,崇徽一事是过去了,可是朕不希望你再做出这样的事!”   “以后,若是崇徽出了什么事,朕一律算到你崔爻头上!”   卫长遥听着这话,也是有些惊喜。这意味着自己不再担忧崔爻再害自己,在自己遇到危险时,他还要对自己伸出援手。   不过,崔爻那样一个性格桀骜,不择手段的人,会不会听永和帝的话呢?   她倒是有些好奇崔爻如何回答了,只见他垂着头,听着永和帝的话,眼神寂静,不卑不亢道:“微臣遵旨。”   “臣在此起誓,臣崔爻,绝不会再伤害崇徽公主。”   卫长遥原本以为崔爻会胡乱的应承一下,没想到他会这样重视。   还起誓?   可是他也不是一个乱说话的人,既然说出了口,那便是真的这么想的。   所以,自己不必再将他列为危险人物了。   云潭大师讲,和亲的劫数没有过,想让她去和亲的人没了崔爻,那便还剩下男主了。   卫长遥松了一大口气。   永和帝见崔爻如此郑重其事,也是放心了。   他神色也不如之前那般威严了,看着崔爻露出一丝笑意来,他是知道崔爻的过去的。   崔家在大雍站得太高了也太久了,朝堂上有一半的文官都是崔家的,他们受祖宗荫蔽,一代又一代,官员僵化,他有心改革却无法实施。剩下的一半,都是寒门官员,他有心扶持,可没有空位,他们也无法得到重用。   他是左右为难。   他当时看中的便是崔爻他有能力,虽生在崔家却与崔家关系僵硬。崔家不会阻碍崔爻的崛起,但是崔爻既然对崔家没有感情,也就是对氏族没什么感情,到时候,崔爻可作为支持他的第一人。   这样,难度就小多了。   崔爻有心智,有能力,最重要的是他有志向,不会因为物质迷花了眼,也不会背叛他,时刻清醒冷静,是天生当官的材料。   他是想将他培养成自己最得力的左膀右臂的。   永和帝想着,便叫崔爻下去了,只留下卫长遥在这儿。   他看着面前这个安静的三女儿,心里终究还是有些愧疚,他是帝王,也是她的父亲。   他没能做到一个父亲该做的,也对不起她已故的母亲。   “崇徽,朕知道你委屈,你退婚一事还是怪朕,还有对崔爻,朕也是在你这儿保下了他。”   “朕答应你一件事,往后你的婚事不由朕做主,也不由其他人做主,只由你自己做主。”   “不过,朕还是希望你能认清人心,莫要被欺负了。”   停了一秒,永和帝恍然想起自己是皇帝,便又补充道:“被欺负了也没关系,告诉朕,朕来罚他。”   说完便拿给卫长遥一个锦帛,卫长遥打开一看,果然是婚嫁由她自己的言论,末尾还盖着永和帝的私印。   卫长遥一时接受不来这个惊喜,就这么晕晕乎乎地出了御书房,跟着素金回了玉阳宫。 第36章 、宁国公   等回了玉阳宫进了寝殿之后,卫长遥才从这巨大的冲击中抽出了一丝心神,想明白了永和帝给了她怎样的一个恩典。   这倒有点像打了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只不过,这个甜枣她喜欢。   她平稳下呼吸,一双清冷的桃花眼里露出一丝明显地笑意,慢慢地将了一遍,又看了好半晌,才依依不舍地将锦帛放下,细心折好。   卫长遥仰着头闭眼想着,这个东西可是好东西,往后谁也不能强迫她嫁人。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这是她能得到的最大限度的自由了吧。只是这个东西对自己重要之极,要放在哪儿好呢?   她低下头头看向周围,只有光亮整洁的梳妆台还有表面光滑的桌椅,沉稳大气,但没发现可以放东西的地方。   转念一想,床底下是个可以藏东西的地方,她又急急跑到床榻边,抬起被褥将锦帛放下去,又小心翼翼地一层又一层放好床褥,还是不放心,便又跪在床边抬手压了压床单,将浮起的一片整理好平整。   之后她才背靠床沿坐在了地面上,心想可算是放好了。   不过一瞬间就又不确定了,换洗寝具的时候会不会被其他人给弄丢?   想到这儿,她又将锦帛给翻出来,沉思了一会儿。   思来想去想到自己还有一个专门放银票的小箱子,便又将其抬出来将锦帛给放进去,上了锁之后,她才安心洗漱。   出来后,发现窗外月光洒了一地,美极了,她也没有再在意,直接便上了床榻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安稳踏实。   又过了几日,到了三月末。   几场春雨过去,京城内的雪早已不见踪影,天气渐渐暖和起来,空气湿润,沁人心脾,小巷中柳絮飘飞,春光乍泄。   今日天朗气清,微风吹拂,卫长遥便趁着这个难得的好天气来到了宁国公府,来拜见她的外祖父。   宁国公府的人见公主仪仗到了便急急忙忙去请现在的宁国公夫人季氏。   季氏听闻卫长遥来了便急匆匆地出门迎接。   她身穿一身淡紫色的衣裙,头上戴着紫罗兰的头面,皮肤亮白,眸光微亮,浑身上下有一种飒爽英姿的气质,而眼尾的几丝细纹平添了几分温柔。   季氏是老国公爷手下的将军之女,为人和善,她对卫长遥一向是极好的。   两人互相寒暄后,便回了宁国公府。   卫长遥随季氏走到堂屋后来回看了看,没发现宁馨,便看着季氏,温声问道:“舅母,表姐去了哪儿?”   季氏闻言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她缓缓出声:“月末了,馨儿去寺里还愿了。”   呆了一小会儿,卫长遥便提议她去看看外祖父老宁国公,转身离去。   她转得太过利落,忽略了身后季氏复杂的目光。   老宁国公的书房内,卫长遥正坐在她外祖父老宁国公的对面。   眼前的老人胡须花白,面上有一些皱纹,一双精神气神十足的眼睛,高鼻梁,看起来有些凶悍。皮肤呈现出一种微棕色,穿着一身缃色衣袍,文绉绉的,但是骨架宽大,身高体壮,又平添几分粗犷的气息。   凶悍却不奸邪,这就是这位老人给人的感觉。   卫长遥看着她的外祖父,只觉得眼前的老人看上去慈祥极了。   她呼吸清浅,对着老人露出一个讨巧的笑来,放缓了声音说:“外祖父,娓娓今日来拜见您了。”   只见对面面容坚毅的老人猛然阖上了那双利眼,叹了一口气之后才沉重地出声道:“外祖父知晓,看到娓娓来这儿,外祖父心里很欣喜。”   他对不起眼前这个小姑娘,更对不起自己多年前就逝去的幼女。   幼女临终前便托他一定要照看好一对孩子,是他无用,差点让娓娓去和亲。   想到这儿,他深深看着卫长遥,眼中含了点儿不甚明显的水意,声音像是钢锯拉扯而出,更加艰涩了些:“是外祖父对不住你啊……”   “当日崔爻同你解除婚约后,我便知晓了皇上的心思。”   “我要宁朔向圣上求娶你,可他以死相逼,不愿意,我执意要他娶你。”   “你舅舅舅母看不了宁朔寻死,他们俩亦对我以死相逼,我实在是……”   卫长遥闻言心下波涛涌起,但面上还是风平浪静,她确实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   不可避免地感到有些心口发凉,不过也并未生气。   生死有命,没人天生就该为自己付出,而自己也不应该凭着一点点的亲情去强求别人救她,更何况代价是那人的幸福。   这种事,她不屑。   卫长遥没再开口,她垂下了眼睑,右手手指不断婆娑着袖口,敛眉沉思着。   她竟是忘记了原书里女主就是一大杀器,揽尽了京城好儿郎的芳心。   她的这个朔表哥,温润如玉,君子端方,与她感情也是如同兄妹一般,只是她忘了他也是女主卫语棠的追求者之一。   在原书里,他似乎是对女主一见倾心的。   想到这儿,卫长遥眼睛一沉,停下来手中的动作。   宁朔自然不肯娶她,他虽端方有礼,有君子之德,但也不是个傻的书呆子,娶了她他便娶不了卫语棠,娶了她就是陷卫语棠于险境之中,这点儿利害关系他还是知晓的。   宁朔是舅舅舅母唯一的儿子,自小便体弱多病,他们不舍得宁朔难受。这无可厚非,她只是震惊于宁朔的决心。   他竟然以死相逼。   能为卫语棠做到这个地步,那个气质文弱的朔表哥倒是有些让她吃了一惊。   察觉到自己许久未开口,而面前的老人原本稍显狠厉的一双眼睛此刻慈祥和蔼地看着自己,神态动作有时还带着一丝丝小心翼翼的呵护愧疚之意。   卫长遥心口泛酸,她何德何能让老人如此待她。   她抬起眼睛,直视着老人,佯装不在意地糯糯发声:“所以这就是外祖父追着舅舅打的原因吗?”   “外祖父也真是的,舅舅都已袭爵,您还追着他打,他不要面子的嘛。”   只见老人听着这话,眼睛一抬,一时之间竟有些愣住了,他当时只觉得心寒与气愤,忘记了这件事情。现在娓娓这么一提醒,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儿。   卫长遥见老人转过了这个弯儿,便再接再厉地开导着老人:“外祖父莫要再那般了,如今父皇已经下了圣旨了,不必我去和亲,外祖父也莫要再置气了。”   “伤了一家和气就不好了。”   说罢,卫长遥替老人斟了一杯茶水。   而老人显然也想到了,只是还是心里存着些怒气,良久后,老人才沉沉叹了口气。   卫长遥见状,安下了一颗心。   她最担忧的便是老人还有卫长陵这两个对她最好的了,他们能好她才放心。   卫长遥没有在宁国公府逗留,只是用了午膳便离去了。   毕竟她还有事要做,男主顾廷舟可是要真正回京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现在才回来~   本来昨晚就发这章的,但是写的稿子没了,都要气死了……   所以就今天早上发了   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爱你们呦!   求收藏! 第37章 、邀约   卫长遥一边想着如何防范顾廷舟一边往回走,却不想,早有人在玉阳宫内翘首以盼地等着自己。   一个时辰前,玉阳宫内的一等宫女折枝正领着几个小宫女兢兢业业地修整后院的小花园。   她穿着一身鲜绿色袄裙,面容素净,气质淡雅,指着一束花枝儿对着小宫女温和道:“依兰,修修这树花,一个冬天没管,长得乱糟糟的。”   这春天来了,玉阳宫里也该添点儿生气,触景生情,公主若是看了心情也会好些。   只见那小宫女露出一个明媚地笑来,口中脆生生地答应:“是,折枝姐姐。”   说完话一双手便灵巧地动了起来,细细簌簌间,被剪断的枝桠掉落在青砖地上,而那原本野蛮生长的花树也变得灵秀了许多。   折枝见状,抿唇微笑,露出了一双梨涡,之后便利落地转身去指挥其他人。   宫女太监们穿梭在后院内,人影流转。   一时之间,这原本安静的玉阳宫内竟是热闹了起来。   还未修剪到一半,便有小太监急匆匆地来找折枝。   “折、折枝姐姐,有人来咱们玉阳宫了!”   折枝原本在后院的小花园内蹲着修减花朵,闻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起身将剪刀递给一旁的小宫女,随后看向气喘吁吁的小太监:“哪位主子?可有讲是为何而来的?”   小太监上气不接下气,听着这话反应了一瞬,才继续道:“是、是舞阳公主!”   折枝闻言怔愣一瞬,反应过来后再确认道:“舞阳公主?!”   小太监重重点头。   折枝这才相信,撂下一句“你们先做着”便领了几个二等宫女匆匆往前院赶去。   心里忐忑不安,在这个和亲的节骨眼儿上,舞阳公主来玉阳宫又是何意   只几息时间,折枝便赶到了前殿。   只见舞阳公主正站在院里的一棵桃树下,远远望着这道小路。   折枝见状连忙低下头,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卫语棠面前,矮身行礼,低着头口中恭敬道:“奴婢给四公主请安。”   卫语棠看着折枝的头顶未出声言语,她实在没想到玉阳宫是这样的景象。   树影寂寂,人影寥寥,凄凄惨惨戚戚。   院里虽然生气勃勃,却没多少人气儿,有些阴凉。   还有那些屋檐、柱子,原本的朱红色都已经掉落斑驳,灰扑扑的一片,显得残旧不堪。   再看这宫女,看言行举止还有谈吐应当算是一等宫女,可这穿的戴的服饰,都已经是宫里几年以前时兴的款式……   就是她在崔府时,也不会住着样的院子,更何况进了宫后,她的东西便一应是最好的,所用的所见的无一不玲珑精巧,奢华金贵。   现在她才知晓她的这位三姐姐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一种原来如此的感叹油然而生。   原来……三姐姐这个公主就是这样的待遇。   ”哼!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让公主在这儿等你!”   卫语棠还未开口,她的宫女纤云便先开了口,一双柳眉倒竖,恶狠狠地看着折枝,语气严厉。   折枝闻言面色一白,赶紧看向了卫语棠,只见她定定站在一旁,看着周围,似乎没听见,不为所动。   折枝见状,拧紧了一双峨眉,咬唇着嘴唇跪在了地上,额头紧贴着冰凉而坚硬的地面,闭眼道:“请四公主明鉴,奴婢当时正在修剪花枝,听闻公主来了玉阳宫奴婢便急急赶了出来。”   “奴婢不是有意怠慢公主的。”   折枝说完便在地上磕头认错。   卫语棠身边的宫女似乎还想刁难,却被卫语棠拦了下来。   “行了,纤云。”   纤云听到卫语棠的话后才不服气地住了嘴。   “你先起来回话。”卫语棠对跪在地上的折枝道。   折枝依言起身,心中忐忑不安,双手紧紧搅在一起。   而卫语棠看着满脸惊疑不定的折枝,微微低抬下巴,微笑问道:“你说你在后院,那三姐姐呢?她可是也在后院中?”   对方明眸皓齿,微微弯下眼睛细细询问,温柔体贴极了,可是折枝却不敢小瞧。   这可是让崔大人向殿下退婚的“元凶”。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亡,在这之后竟然还一脸天真的来找殿下,这种人,她不敢得罪。   若得罪了,光是她的那些拥蹴者,就会让自己好看!   更会给殿下招来祸端。   折枝瞅着卫语棠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回答:“回公主,殿下她去了宁国公府。”   殿下平日不出宫,一出宫便去宁国公府,这不是什么秘密,折枝放心地说了出来。   卫语棠闻言沉默一瞬,她竟然不在。   “三姐姐可有说她何时回来?”   折枝心里也是不太清楚,斟酌着说:”奴婢也不清楚殿下她何时回来,不若您先回去,等殿下回来了奴婢再替您传话给殿下?”   卫语棠听着这话,一时没回答。   她今日到了玉阳宫不见卫长遥是不会回去的,她抿抿红润的唇瓣,道了句:“本宫进去等三姐姐。”   说罢便往屋内走去。   折枝见状紧跟在卫语棠身后,回头示意小宫女去沏茶。   卫语棠进到屋内打眼一看,发现屋内景况与她所料不差,屋内简洁朴素,摆件也大都是普普通通的,不是什么名贵之物。   看来,自己这三姐姐果然如别人所说,在宫里过得不如何。既然这样,为何不愿去月氏和亲呢   侯迎夏是王储,她若去了,过得定然比在这儿好。   卫语棠想到这儿眼睛发亮,神思飞扬。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自己再和三姐姐说一说,兴许就说得动了!   卫语棠顿时有些期待卫长遥回来了,不过她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   从日薄西山等到了新月如钩,才看到门口的卫长遥的模糊身影。   卫长遥刚进玉阳宫的大门,便见自己的小宫女等在那儿,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   她预感到有事发生,上前询问:”是出了何事了,为何站在这儿?”   小宫女见来人是卫长遥,立马矮身,心里庆幸殿下可算是回来了,口中回答:“回殿下,是舞阳公主来找您?已在这儿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卫长遥闻言睁大了眼睛,再次问道:“卫语棠?”   她以为自己让卫语棠那样难堪,话说的那样清楚,她应该再也不会见她了才对……   这样想着,她便进了屋内,一眼望去便看见了坐在桌旁的卫语棠。   对方穿着一身粉紫色袄裙,头上戴着晶莹剔透的发饰,皮肤白皙,在微黄的灯光中莹莹发着光。   许是听见了声音,受到了惊吓,一双水润的眸子直直朝她忘了过来,像是一只年幼无知的小白兔,眼中泛着水意,鼻头微红,好不可怜。   衬得她这一向简陋冷清的屋子,都明亮了几分。   “四妹今日为何来我玉阳宫?”   卫长遥没再多看,坐在了桌子另一旁,灌了一口茶水,随口问道。   之后便看向了稍显讶异的卫语棠,只见她微微张了张嫣红的唇,一节粉色的舌头若隐若现:“语棠今日来是邀三姐姐后日逛京城的。”   闻言,卫长遥敛下了眼睫,她不信卫语棠会这么无聊。   果然没等她说话,卫语棠便继续道:“听闻后日,顾世子便要率军回京了,三姐不若同我一起去?”   说罢,卫语棠迫不及待地看向卫长遥。   她脸颊微红,有些期待那传言英武不凡的顾世子是怎样一个人。   卫长遥看着卫语棠这一副粉面含羞,少女怀春的样子,恍然想起来,她还不知道大佛寺的顾公子便是这位威震大雍的顾世子呢。   那后日,应该是原书里男女主知晓对方身份的那个情节了。   不过无论卫语棠知道与否,她都不会和她一起去。   她还有一些事情要做,想要男主对她腾不开手脚,便要将水搅浑,让他自顾不暇才行。   卫长遥听着卫语棠的话,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直言直语道:“对不住了,四妹,后日我已经有约了……”   卫语棠听着这话有些失望,若见不了,她该如何劝三姐姐去和亲呢?   不过一想,距离她出嫁还有将近一年时间,倒也不如以后再劝她,眼下若是惹得三姐姐不开心了,可就不好了。   这么想着,卫语棠见好就收,朝卫长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闻声软语道:“那便算了,语棠便先回了,祝三姐姐后日玩得开心。”   说罢脚步轻快地离开了玉阳宫。   卫长遥见她离开,才放松下来,心里又细细思索该如何做比较好。    第38章 、弹弓   等到了顾廷舟回京的这一天早上,卫长遥早早便起来用了早膳,打算今日出宫去看看顾廷舟和卫语棠的这一情节。   倒不是她兴奋得睡不着,而是将将天明时宫中一阵喧哗,说是有人擅闯皇宫,意图不轨,之后便有人在各宫搜寻,而卫长遥所在的玉阳宫作为最为偏僻之地定然少不了被检查一番,她便早早地起了身,任由禁军在玉阳宫内搜寻。   等他们走后她才用的早膳。   出宫门时,又少不了一番盘查,又是花了一番时间,卫长遥才同素金出了宫,等到了朱雀街时,发现已经人满为患。   朱雀街是接连城门的一条主道,两边林立着各色店铺,有卖衣饰的,有卖饭食的,各色各样应有尽有。街道由青石铺就,平坦光滑,但此刻,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春末清晨破晓的金光沾染了每一寸空气,而站在街道旁翘首以盼的众人眼中更是发着亮光,口中接连交谈着。   “我听闻今日是顾世子回京了?”   “可不是?这满京城的待嫁少女都来了!”   “是吗?听闻顾世子是及其俊俏的儿郎!不知与崔指挥使相比,如何?”   “各有千秋,各有千秋,哈哈哈!”   卫长遥无心听这些,只想就近找个酒楼订一间包厢,好好看看这一场男主女主相逢的戏码,顺便想办法让侯迎夏知道卫语棠与顾廷舟的事情。   她穿过人群来到一个客栈,店里的小二见她穿戴华贵,气质出众,不是一般人,热情的过来问候:“姑娘是住店的?”   卫长遥点点头,只见那小二一时为难了起来,他尴尬地朝卫长遥一笑,口中赔着罪:“对不住了贵客,今儿的包间早在都三日前便被订光了。”   “订光了?那你知道哪儿还有空房吗?”   卫长遥有些着急,是她失算了,顾廷舟可是京城未嫁少女心里的如意郎君,不知有多少人今日来看他,自己怎么没想到早早订好房间。   为时已晚,多想无益,卫长遥抿了抿唇,从袖袋中拿出一枚碎银,放到小二手里,小二见状眼睛微微转了几圈。   随后身体靠近卫长遥,小声耳语道:“眼下这条街的客栈还有酒楼已经客满,据小人估计,买首饰和衣物的铺子估计也早被订下了,贵客怕是没有机会了。”   卫长遥知道他没讲完,便细心等待,果然一秒过后那小二继续开口了。   “不过在对面,倒是有个兵器铺子,那儿应当没人去。”   “不过,贵客您要想上二楼,便得买件兵器才行,否则,掌柜的是不会要您上二楼的。”   卫长遥听后,微微转过了头,对上了素金的眼睛,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之后转身对小二道了句:“多谢小哥了。”   小二连忙点头弓腰,口中连连说着:“贵客言重了。”   卫长遥信步来到那家兵器铺子门前,估摸着时间有些紧,便又转过头,对着素金道:“素金你去蛮夷邸请疏勒来这儿,就说我有事和他商议。”   素金一时疑惑了起来,不过一瞬间,她又恢复正常,口中恭敬道:“是,奴婢这边去请疏勒大人来这儿。”   看着素金艰难地走出人群之后,卫长遥才转身踏入这家兵器铺子。   一进到里面,便感觉冷肃了不少。铺子里都是冷色,桌木如墨,光线掠过,微微发亮,没有什么布料,一应的硬木装饰,连个招待客人的桌椅都没有。   入眼便是一排排冷兵器,从最里面到最外面摆着一排的剑,更上一层是刀,最高处放着一把唐刀,通身漆黑,约莫两指宽,几乎没什么弧度,刀刃上闪过阵阵寒光,锋利逼人。   卫长遥在里面站了一小会儿,才有一个年逾五十的老头儿出来招待。   对方身穿一件灰色麻衣,发丝花白,一双眼睛显得有些浑浊,看见是一个女子,也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惊讶来,只是眼皮稍稍掀起了些,口中含糊不清地问了句:“姑娘是来购置什么兵器的?”   卫长遥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自己要是说出来自己不是来买兵器的而是来蹭房间的,会不会被轰出去?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但面上绷紧了,不显出一丝一毫的心虚,沉沉看了一眼老人,口中反问道:“店家看我像是购置什么兵器的?”   说着,不管对方,迳直走向了一旁放着刀架的桌子,轻轻一跃,便坐在了桌上。   卫长遥原以为她都这样放肆了,那老人该是有些生气的,却不想对方一丝不满也没有。   老人平静地看了一眼卫长遥,之后佝偻着身子往楼上走去,中间,微微停顿了一秒,回头看了眼卫长遥,依稀说了句:“姑娘跟我来。”   卫长遥听得不甚清晰,但她的目的是上楼,此时便也跟着走了上去。   二楼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里面是各种精致小巧的小东西,有成年男子巴掌大小的连弩,有短小轻盈的袖箭,卫长遥一一看过去,都喜欢的不行,倒是有了点儿买来防身的念头了。   还未想到买哪一种,那老人便持了一个物件走向了卫长遥。   他步履缓慢,微微驮着背,卫长遥有些担忧他是不是下一秒就会倒在地上,只是那老人一直走得稳稳的。   老人走到卫长遥面前,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卫长遥,她一看,发现是一把弹弓。   这明显小孩子玩儿的东西,老人拿给自己,是不是看出来自己是来蹭房的了?   卫长遥有一瞬间的尴尬,刚要出声讲出实情的时候老人出声了:“这把弹弓精巧易携,外部是金丝木制成,内里有牛角支撑,外附牛筋,瞄靶简单精准,射程极远,姑娘用是极好不过的。”   “只是现在还没有制出来弹丸,姑娘若是想要,那便先买了这弹弓,日后再来本店取弹丸即可。”   卫长遥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已经端详起来了弹弓,发现这老人说得不假,上手一试,发现确实如其所言。   她以前时常去宁国公府,作为老宁国公的外孙女,她的骑术和箭术都是老国公本人教的,再加上她心理年龄较大,理解能力又好,她的箭术和骑术可谓一骑绝尘,远远甩开了当时一同学习的宁馨等人。   所谓“一窍通,百窍通”,只是在手里试了试,卫长遥便知晓老人的话没有瞎说,有些手痒。   卫长遥目光晶亮,有些跃跃欲试,扬着音道:“多少银两?”   卫长遥没有再兜圈子,她看上这个东西了。   老人对她爽快没有丝毫反应,仍旧不紧不慢地去一旁拿了笔和账本,当下便一边写一边道:“不二价,五百两。”   卫长遥没说二话,从袖袋中掏出银票,放在了桌上,口中问道:“弹丸何时可取?”   老人这时才将身子从桌上抬起,拿起银票,慢慢悠悠道:“十五日后。”   之后从账本撕下一片纸来,交给卫长遥,看着她道:“这是凭据,一手交纸,一手拿货。”   卫长遥将那张纸收了回去,心里感叹,这一板一眼地还挺正规的。   她记着那小二说的话,现在才问老人:“店家,我能在这儿呆一会儿吗?”   老人闻言没有出声,一双浑浊的眼睛静静盯着卫长遥,卫长遥被他看得心里一阵发毛,可她实在没别的办法了,为难道:“若是妨碍了您的生意,我再给您补偿?”   老人没说话,默默转身,慢慢地走了出去,到门口时,他才出声:“二楼一日只接待一位客人……”   老人说完便下了楼,只留下卫长遥一人呆呆站在那儿。   只接待一位客人,那自己岂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卫长遥舒心了许多。   不一会儿,素金便领着疏勒进来了。   疏勒此时换了一身汉人的打扮,看起来不伦不类的,他一会儿看看卫长遥,一会儿看看素金,心里忐忑不安。   他没再得罪过崇徽公主,这又是……   疏勒想着便偷偷看了眼卫长遥,只见她一心盯着窗外,没分出一丝眼神给他,他心里想着不妨问问,出声道:“小臣见过崇徽公主,只是不知公主叫小臣来是……”   卫长遥听到他的声音,并没有回头,口中说着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大人知晓今日京城为何一幅万人空巷的盛景吗?”   疏勒略微思索了下,想到了近日京城人氏所说的镇北王回京一事,心下有了计较:“是因为镇北王率军回京?”   只见卫长遥轻笑一声,嫣红的唇角微动:“是,也不是。”   说着转过了头,替疏勒斟了一杯茶。   疏勒受宠若惊的接过茶杯,心里却疑惑,崇徽公主的的话为何那样说。   卫长遥看着疏勒,语气沉沉,“是因为顾廷舟,镇北王世子回京了。”   “你看到了,京城里的待嫁女子全都出来了。”   “但是,你可知晓,他倾心于谁?”   疏勒木木地摇头,他哪儿知道这个啊。   只见卫长遥将他往窗前一带,眼神示意:“喏,那个穿粉衣的便是。”   疏勒看着那人,只觉得有些熟悉,只是下一秒,他的眼睛便张大了。   那、那是舞阳公主?!   疏勒猛地转头看向卫长遥,只见她漠然对自己点头。   “顾廷舟少年时期便带兵镇守边疆,有勇有谋,长相更是一表人才,他与卫语棠一见钟情,你觉得他会让卫语棠去和亲吗?”   疏勒即使不愿承认也不能否认这句话的正确性,不过,若真的这样,那受到牵连的还是他。卫语棠不和亲,小王子饶不了他。   他该怎么办?   “还请崇徽公主给小臣指一条明路,小臣感激不尽。”   卫语棠看着疏勒的模样,他一双眼睛不离自己,语气诚恳,想到自己之前坑了他,她也不打算同他绕弯子,直言不讳道:“本宫也不仅仅是帮你,更是帮自己。”   “这样,你给你的小王子写信,暗示说顾廷舟心悦卫语棠。”   “小王子必然坐不住,今年进贡之时他定然会来大雍,让他们两个去争。若万一输了,也是他技不如人,怪不到你头上。”   疏勒听了,觉得可行,感谢的话还未说出来,楼下便一阵呼喊声。    第39章 、意外   卫长遥与疏勒二人听到下面喧闹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走到窗边向下看去。   只见大街上一个人逆着人流往前跑着,洪亮的声音激动得发抖:“进城了!进了!”   在场的百姓交头接耳,声音高昂:“什么?镇北王世子进城了?!”   “进城了!顾世子在最前面!果真英武不凡!”   声音很大,没费什么力气便传遍了朱雀街,而卫长遥听着这话看向了下面一脸向往之色的卫语棠,只见她双手绞紧了手中的丝帕,一双水润润的兔儿眼中满是期待之色,双颊不知何时染上薄红,神采飞扬,娇俏不已。   朱雀街一时热闹非凡,这样热闹持续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众人耳边便响起了马蹄敲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哒哒哒。   清脆又整齐,场面一时安静下来,众人缓缓向前方看去,只见一位身穿铠甲的男子稳坐于骏马之上,漆黑的铠甲沾着肃杀之气,马上的人唇角微抿,面庞肃毅,轮廓分明。   卫长遥站在高处,一眼便望见了一身冷肃的顾廷舟,他眼神平静,里面空无一人。   而街上的众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呆滞的看着这传闻中的顾世子率军进京,心下震惊。   卫长遥仿若是个局外人,只是扫了一眼,便又看向了人群之中的卫语棠,她看起来气质柔弱,站在人海之中却一点也没被淹没,反而引人注目。   像是一株芬香馥郁的桃花,惹眼极了。   她注意到此刻卫语棠的目光,震惊又复杂,还夹杂着几分难以发现的羞涩。   看来女主之前并不知晓在大佛寺与她相识的人便是这位顾世子。   也是,顾廷舟是偷偷回京的,为了不引起永和帝的猜忌,定然是对身份瞒得越深越好,又怎么会轻易告知旁人。   然而就在卫长遥思考的这段时间,顾廷舟的马一直向前,渐渐走到了卫语棠身侧。   卫语棠心里小鹿乱撞,就这么看着与自己在佛寺中相识的顾公子离自己越来越近。   心跳声像是隔着胸腔,喷薄而出。   可现实让她有些难以接受,他眼中没有自己的一丝身影,似乎与她从未相识过。   卫语棠心中有些苦涩,一双眸子看向顾廷舟,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卫长遥注意到这个,不信两人就会这么擦肩而过,她可从未想过女主会铩羽而归。   果然,正当顾廷舟的马与卫语棠错过时,人群一阵喧哗,众人推搡之间,卫语棠便被推在了马蹄之下。   卫语棠霎时面色惨白,惊吓过度的眼神瑟缩,嘴唇微微颤抖,过于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眼见马蹄便要落下,在场众人不忍心这样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丧生于马蹄之下,纷纷闭上了眼睛。   顾廷舟也想不到现场会出这样一件事,眉头紧皱,千钧一发之际,他拽紧了缰绳。   马儿嘶鸣一声,马蹄高高扬起,枣红色的毛发在阳光之中光华熠熠,在快要踏上卫语棠脸颊之时被顾廷舟拽到一旁,啪地一声,踩在了青石板上,震起了地上的灰尘。   众人的心也砰的一声落在了实处,虽一时无法言语,但都缓下了一口气。   卫语棠的侍女见状立马将她扶起。   而见证这一切的卫长遥心里波动不大,果然,与原剧情相差无几,接下来,便是顾廷舟与卫语棠相认的戏码了吧。   她静静等着卫语棠像原剧情中那样与顾廷舟道谢。   街道上人影攒动,她只看见卫语棠嘴角轻动了几下。   “你再过来、我便杀了她!”   一道响亮又阴狠的声音响彻在一片寂静的朱雀街上。   卫长遥惊讶,怎么回事?   原来没有这茬,是谁今日这样嚣张,敢在今日滋生事端。   在场众人一时也愣住了,没人理会已经转危为安的卫语棠说了什么,所有人都看向了声音的来源方向。   包括原本是主角的顾廷舟。   而站在马下的卫语棠看见被吸引的顾廷舟,一时之间无奈又难堪,他也看了过去,而且他似乎并没有认出自己。   她垂下眼眸,心里为顾廷舟开脱。   定是人太多声音太杂,顾公子才没有听见自己讲话的。   这么想着,她又放下了心,脸上又挂上了喜悦的笑容,也跟着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一个一身黑衣的满脸凶恶之气的男人劫持了一黄衫女子。   站在窗口的卫长遥看见那女子的脸便有些坐不住了,那不是别人,正是她的表姐宁馨。   众人心里来不及感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便看见黑衣人劫持着黄衫女子在前方正当街转了一圈,他目光审视着周围,口中不断威胁道:“一人向前一步,我的刀便再进一分!”   “我手中的人可是宁国公的嫡女!”   “你们若是再进一步,她,可就没命了!”   众人闻言,一时之间进退两难,互相看着各自的脸色,静默不语,没一个敢上前去。   卫语棠心里一沉,这人已经知道了宁馨的身份,要他放过宁馨怕是不太可能了,她迅速冷静下来,一边看现场情况一边想法子。   那黑衣人提着宁馨向上一跃,便站在了当街的高台之上。   卫长遥见状更加担忧了。   这人很警惕,他站在高台上,下面的人有一风吹草动,余光都能留意到。   她叹了口气,只能先观察黑衣人,然后继续思考如何救下宁馨。   黑衣人视线往正前方看去,眼神阴狠。   卫长遥也随他一起看去,发现一身墨衣的崔爻站在了黑衣人的对面。   很明显,是崔爻在缉拿犯人,而宁馨被抓作了人质。   此刻黑衣人挟持着宁馨在卫长遥的斜前方,她只能看到宁馨通红的半边脸颊和站在他二人前方的崔爻。   卫长遥慌乱之中握紧了手里的弹弓,她该怎么救宁馨?   随后她眼睛一亮,看向了斜前方的崔爻。   他骑着那匹乌骓马,神色漠然,冷白的皮肤透着久不见阳光的脆弱,只是那浑身的气势不容小觑。   浓墨晕染的眸子静静看着强弩之末的黑衣人,随后开口:“若是识趣,便放了人质,否则,我绝不饶你。”   黑衣人听后狂笑,知道自己已经插翅难逃,但还是抓紧了手中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像是看透了崔爻,口中回应道:“哼,崔爻,别以为我不知道,放了她你也不会让我好过的!”   “今日,我死了能带上宁国公嫡女也算是够了本了!”   “哈哈哈哈!”   眼看黑衣人已经癫狂,崔爻还是那样镇静。   众人心中一比较,高下立显。   不明真相的人以为崔爻是泰然自若,只有极少人知晓他是不在意宁馨的生死,所以才这样从容。   而卫长遥恰好是那少数人中的之一。   卫长遥看向宁馨,眼神坚毅,红唇抿起,宁馨是她表姐,待她如同亲妹,她得救下。   想着那日在御书房对质的情景,卫长遥又看向了崔爻,他一向对人的视线敏感,应该可以感受得到自己的视线。   果然,不过一瞬,崔爻便看了过来。   他眼睛很黑,目光沉沉地看向窗边。   之间里面的人倚在窗上,努力将身体靠出来。   她身上穿了件月白色袄裙,眸光清澈水润,脸颊白得透明,头上的珍珠发簪在阳光下微微发着光。   很亮。   见到是卫长遥,他微微挑眉,琉璃般的眸子不动声色地落在卫长遥眼睛上,静静看着。   只一眼便看出了卫长遥的意思。   可是这黑衣人怕是已经存了必死的决心了,人,怕是不好救。   这么想着他便要移开视线了。   不过下一秒便看见那一向温润有礼的崇徽公主急急挥动手臂,像是有东西要他看。   崔爻眯眼看了看,是一枚弹弓。   再接着便看到对方用手一前一后地比划着什么,脸都急红了。   崔爻静静看着卫长遥,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他二人的关系有些复杂,可以说是仇人了,但他不恨她,也不想杀她,这可真是奇怪。   旁人都道她是木头美人。   可他过她一脸无畏地吩咐人打自己板子的样子。   也见过她一脸镇静御书房内要求对质的样子。   更见过她大雨中一脸柔弱地将利器送入自己胸膛的样子。   这明明是一只睚眦必报的小豹子,哪里是什么木头美人。   相应的,她也见过他最虚弱的样子。   她更是比谁都了解,比谁都清楚自己这副仙人皮囊下的丑陋又凶恶的灵魂。   她若是神,那他便是鬼,她是白日,他便是黑夜。   不过两人确实比旁人更了解对方一些,而且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现在互不相欠了。   崔爻心中思索了一会儿。   看清了她的意思,崔爻心中设想了一下,发现法子确实可行,随后示意卫长遥按照他的口令行事。   在众人看来,崔爻正是与黑衣人对峙。   但在众人不知道的时候,崔爻越过他们,看着三公主手舞足蹈,良久后,微不可察地点头。   眼中露出一丝笑意,层层墨色晕开,恍若一块乌玉落入水中,荡漾出一片温柔静远。   看到崔爻点头,卫长遥有些惊喜。只是试试,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地答应救人。   见了他这副温和的样子,她心里琢磨,果然是原书里呼声最高的男配,这么会演戏,差一点点,她就要以为他是原书里那个清冷正直的神仙男配了。   不敢想太多,卫长遥抬手拆下头上的珍珠发簪,将珍珠给抠下来,夹在皮兜上,拉紧皮筋,瞄准了黑衣人持刀的那只手,在崔爻开口的一瞬间,她松开了手。   黑衣人还在威胁崔爻,没能分心到别的地方,还没反应过来,那颗珍珠便重重砸进了手臂之中。   众人只见那黑衣人一声惨叫,满脸的冷汗,双眼中布满了红血丝,看起来恐怖极了。   他不甘心地看了眼崔爻,随后手里的刀脱落在地,手臂上不断渗出鲜红色液体,之后就有锦衣卫将其带走。   卫长遥站在窗口看着宁馨获救,对着崔爻的视线,默默朝他行了个礼。   对方朝她微微点头之后便下了马。   而今日的另一位主角宁馨则是晕乎乎地被带下高台。   见了淡漠的崔爻,她有些不情愿地清了清嗓子,对这个欺负自己表妹的人道谢:“多谢崔大人今日的救命之恩。”   “随后宁国公府会上门致谢。”   崔爻闻言冷淡出声:“宁姑娘言重了,救你的并非是我,另有其人。”   宁馨性格直爽,此刻虽然狼狈,但头脑清晰,闻言心中好受了些,她瞪大了眼睛,疑惑着问:“不是你?那是谁?”   崔爻恰好想去卫长遥那儿,闻言想着便将宁馨带给卫长遥也好,口中答道:“宁姑娘跟我来。”   说罢,带着宁馨往卫长遥所在的兵器铺子走去。    第40章 、反常   而另一头的卫长遥见宁馨已经脱离了危险,便安下心,走回了屋内正中心的桌子。   坐在椅子上之后卫长遥才抬眸看向一脸震惊的疏勒。   疏勒正坐在一旁,脑中不断回放方才发生的一切。   太令人惊讶了,幸好自己没有对上三公主,幸好自己那日选择了她。   否则,这会儿自己的尸体都已经冷透了吧。   这么想着,疏勒咽了咽口水,看着一脸沉静的卫长遥,弱弱开口道:“小臣多谢殿下今日的提点了。”   语气更加恭敬了。   卫长遥闻言,放下了茶杯,看着疏勒直言道:“不算是帮你,本宫这是帮自己,你不必感谢我。”   疏勒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了,他知晓崇徽公主是为了帮她自己,可这也让他受益了是事实,无论她是否承认,谢她都是应当的。   没人说话,房间内一时便安静了下来。   卫长遥静静坐在椅子上品茶,气质沉静,而另一边的疏勒确是坐立难安。   这三公主虽未言语,而且气质娴静平和,但给人的距离感很大,疏勒感觉很有压力,不自禁地额头冒出了冷汗。   就在他快要崩溃的时候,耳边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疏勒眼神发亮地看向了门口,只见一片墨色的衣角飘扬而起,随后便看见原本该在外边大街上的崔爻带着那位黄衫女子出现在了房间里。   这不是惊喜,这是惊吓。   崔爻蜂腰猿背,看起来轻盈俊俏,穿着锦衣卫的衣饰,原本繁复得有些女气的衣裳被他穿在身上却显得有些相得益彰,有着他们月氏人没有的精致细腻,像是天上的不沾染一丝凡尘的仙人。   仙人?   疏勒强行中止了脑海中对崔要爻的美化想像,他没忘自己之前当着许多人的面打他板子的事情,传言崔爻睚眦必报,心狠手辣,他能放过自己吗?   不管了,打不过就跑远一点,天神是不会怪罪他的。   这么想着,疏勒急忙起身向崔爻行礼,随后立马向卫长遥道:“公主有客人来访,小臣便先告辞了。”   卫长遥知晓疏勒楚崔爻,也没为难他,点点头道:“使臣慢走。”   疏勒闻言便低着头往门口走去,打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不想,半道一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疏勒抬眼,望进了崔爻那双墨色的眸子里,他的眼珠黑得渗人,不带一丝的情感,疏勒一时之间脑子有些运转不开,只能呆呆看着崔爻。   崔爻不让路,疏勒愣了神,两人就这样对峙在房间里,气氛渐渐凝滞。   卫长遥见疏勒被崔爻压制得有些狠,心中叹了口气,开口提醒道:“使臣还不走?是有话没说完吗?”   疏勒这才如蒙大赦,绕过崔爻,快步走出了房间,仿佛身后有豺狼虎豹在赶着他。   疏勒走后,房间里的气氛渐渐缓和下来。   卫长遥这才看向一脸淡漠的崔爻,她低头朝着崔爻微微扶身:“多谢崔大人今日相助。”   随后抬眼看向对方,只见他一双透亮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几息后,卫长遥才听见他说:“该是崔爻谢过殿下。”   ”今日若没有殿下,崔爻也不能活捉了那罪犯。”   声音虽没什么感情但也听得出是真的感谢她。   不过卫长遥对他是否是真的感谢没什么兴趣,她看向了一脸云里雾里的宁馨,走到她身边,低声问道:“表姐方才是不是吓坏了,要不要我让素金送你回府?”   宁馨今日受了惊吓,身体上虽没有受伤,但是心理上有些害怕,听到卫长遥温柔的话,她感到有些温暖,对她露出一个信赖的笑容,轻快道:”我没事。”   说完便想起了卫长遥刚才与崔爻的对话,她一脸惊喜地看着卫长遥:“方才是你救了我?”   卫长遥看着她的眼睛点头肯定。   宁馨眼睛霎时亮了起来。   卫长遥见她表面上正常,但精神好像有些过于亢奋,知道她是真的被吓到了,想着现在有外人在场,也不是谈事情的好时机,所以便叫了素金进来将宁馨送回宁国公府。   宁馨和素金离开后屋内便只剩下了卫长遥与崔爻二人。   她有些好奇为何方才崔爻会那么轻易就答应自己,这么想着,她便也顺嘴问了出来:“方才,你为何会同意我的那个法子?”   “明明你和我……”   “有仇。”   停顿了一瞬,卫长遥才缓缓吐出最后两个字。   说完后,她便抬头对上了崔爻那双漆黑的眼睛。   他眼睛很深邃,瞳仁极黑,但又晶莹剔透,一眼仿佛就可以看透。   很难想像这样一个成天在腥风血雨中打滚的人会有这样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拥有这样的眼睛的人应该是骗不了人、说不了谎的。   卫长遥不和时宜的想着。   只见崔爻先是沉默了一瞬,之后便将头转向一边笑了起来。   他牡丹色的唇微微弯起,原本淡漠的眼睛也弯成了一个月牙儿,含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殿下太小看我了。”   “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称为仇人的。”   崔爻说着便转过视线看向了卫长遥,他眼神专注,平铺直叙道:   “崔爻自认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也树敌众多。”   “可是一而再,再而三伤了我,却没被我报复的人便只有殿下你一人。”   卫长遥有些好奇,随口问道:“为何?”   她没指望崔爻会回答。   只是下一秒,对方便出乎她意料地开口。   “崔爻与殿下,算是有来有往吧,我先动的手,输了受罚,也是活该。”   “我设计你,你杀我泄愤,这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我有些不明白,明明那日殿下已经下定决心要杀了我,为何最后又救我?”   崔爻说着,便问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卫长遥没想到他会反问自己。   心下暗叹果然是心机深沉的崔爻,这么快就将了自己一军。   见他直抒胸臆,她也没有瞒着他的意思了,她双眼直视崔爻,不闪不躲,沉着应答:“本宫不想自己手上背负一条人命,就这么简单。”   崔爻闻言垂下了眼睫,随后又看着眼前这位看起来娇小的三公主。   想来也是,她是大雍的三公主,自小便锦衣玉食,被呵护着长大。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手里染上鲜血呢。   她与自己本就不是一类人,她所以为的仇人便是有过节的人。   而自己所以为的仇人,轻则他查案杀了一个犯人,这是一命,重则抄家,一家数百口人命。   这些便都是他结的仇。   从他一路爬上来,双手染尽鲜血的第一日,他便知道自己不可能回头。   却不想今日还是问了这样的一个愚蠢问题。   卫长遥见崔爻不说话,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有些过于冷漠了,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总之,今日还是要谢谢你愿意用我的法子。”   许是今日崔爻过于诚恳,卫长遥觉得自己竟没有以前那样讨厌他这人了,语气也就正常了很多。   崔爻闻言低下头,对着卫长遥弯腰道:“殿下言重了,崔爻也从中受了益。”   随后便直起身子,静默不语。   两人之后都没有开口,一人占着一边的桌子,像是楚河汉界一样泾渭分明。   素金回来后便在房门口看见卫长遥和崔爻手中各执一杯茶水,一个也不理一个地慢慢啜着。   虽然两人之间有过节,此时又没有言语,但是气氛还是很和谐的。   莫名,素金觉得自己是那个多余的人。   不得已,素金还是进屋打破了这诡异的一幕,她对着卫长遥道:“殿下,该回宫了。”   卫长遥闻言站起身子,对着静静坐在一旁的崔爻道:“本宫先告辞了。”   崔爻起身行礼,沉着声音:“恭送殿下。”   直到卫长遥身影离开这间铺子,崔爻才想起来自己也该离开了。   匆匆起身,刚刚踏出房门走到楼梯口,便看到一位灰衣老人一手撑在房门口,一手指着房内的窗户,对着他道:“客官,您有东西落在本店了。”   崔爻闻言停下了脚步,自己肯定是不会落下东西的,有可能的,便是三公主了。   他稍稍回忆了一下,便想起来之前在卫长遥头上的亮晶晶的珍珠发簪,好像在他进屋之后就再也没看见过那枚簪子。   忽然,他又想起来那一只弹弓来,还有黑衣人滋滋冒血的手臂。   一时间,恍然大悟。   他抬腿又返回那间屋子,在窗台上看见了已经变得光秃秃的那枚发簪。   这种女子的物品,他拿着,怕是不太好。   这么想着,他便抬头看向老人:“店家,这个便先放在你这儿,改日这枚发簪的主人该是会回来取的。”   老人撇了崔爻一眼,口中拒绝道:“本店概不留客人的东西。”   “客观你认识那位客人,你便替她留着罢,放在本店,会被扔了的。”   说罢,老人便又佝偻着身子下去了。   崔爻一时无语,只能将那枚发簪放在怀中带了回去,想着以后若是再碰见卫长遥,便还给她。   另一头的卫长遥也没想到自己的发簪会落在店铺中,最后还去了崔爻手里。   等她回宫时,已经快要用午膳。   她一边想着今日在朱雀街上的事情,一边用着午膳。   心里总有些不确定,虽然现在的情况大致与原书里的剧情差不多,但总有哪里不太对劲。   并且,今日顾廷舟对卫语棠也有些过于冷淡了。   一点也不像原书里的那样宠溺,任其撒娇。   反倒是有些冷淡,或者说好像压根没什么印象。   *****作者有话要说:首发零点,又不见了作话,重发一次。   感谢支持我的小可爱们,爱你们呦!   原男主确实不会和原女主在一起。   求收藏! 第41章 、及笄礼   顾廷舟对于卫语棠的态度让卫长遥有些纳闷儿。   一时之间停下了手下的动作,愣在了那儿。   最后,还是素金提醒她尽快用膳。   用过膳后,卫长遥便如往日一般坐在书房中看书。   看到一半,便注意到素金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又低下头,有些浮躁,像是有心事一样。   “怎么了?”   卫长遥很少见素金这样一副模样,往常她可是是最沉得住气的人了。   今日倒像是针扎到她身上了一样,毛毛躁躁的。   素金心中一团乱麻,心里正想着要如何告诉卫长遥那件事,却不想猛然被卫长遥点到,她慌乱的抬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卫长遥:“殿下,再有一月便是上巳节了……”   卫长遥没反应过来,还是若有所思地望着素金,后者看着卫长遥这样,心中有些无奈,哭丧着脸道:“殿下怎么一点也不急,下个月便是上巳节了,殿下要在那日行及笄礼啊。”   “及笄礼?”   素金这下是真的站不住了,她立刻小跑到卫长遥腿边,双手伏在卫长遥腿上,跪在地上看着卫长遥的眼睛焦急道:“正是啊,这可是殿下您的一个大日子。”   及笄礼过后,殿下便是个大人了,也可以成婚了,这可是女子的一件大事。   “那你为何这样慌张,今日见你总是心事重重的。”   卫长遥看着素金,眼神柔和地询问。   素金闻言看着卫长遥,道:“殿下可知那日舞阳公主也要行及笄礼?”   卫长遥这才想起,卫语棠虽然比她小,但两人也是同岁。   所以,下个月她也会行及笄礼。   这么想着,疑惑地看向素金,不确定道:“你的意思是她要同我争正宾?”   素金听了,直直看着卫长遥,“殿下,不是要争,是已经争走了。”   “今日便已经从崔贵妃宫里传来了消息,说惠太后会当舞阳公主的正宾。”   “按照礼制,应当是惠太后来当殿下的正宾才对。”   卫长遥倒没什么不平和怨气,也没有什么自己的东西被争抢走的感觉。   在她看来,这些东西如过眼云烟般飘渺,她眼下最在意的是真实的东西。   例如:不去和亲,好好活着。   卫长遥看着眼前为她难受的素金叹了口气,安慰她说:“不必生气,不是还有皇后娘娘来当我的正宾嘛。”   “一国之母,还不够有面子吗?”   素金看着卫长遥一点也不生气,反倒一脸平和的安慰自己,倒是有些羞赧了,总觉得自己有些斤斤计较,太小家子气了。   “殿下,奴婢给您丢人了……”   素金红着脸半跪在卫长遥腿边讲道。   卫长遥闻言放下了倒扣在膝头的书,双手抓住素金的手腕,将她慢慢扶起,温和的说:“素金可没给我丢人,素金最能干了。”   说罢,抬手轻轻捏了捏素金的脸颊,成功的看到对方那日日一本正经的脸立即变得红润了起来。   随后才缓缓放下手。   不怪素金今日失了分寸,实在是及笄这件事情对于女子来讲的确重要,而且再怎么说,正宾要是惠太后是最好的。   毕竟,皇后的年纪有些小了,与惠太后这种德高望重的人来比较,并不是正宾的最好人选。   还有一件事,便是当日的来宾。   没什么悬念,定然人都会去卫语棠那边,对自己来讲,那可真的是公开处刑。   虽说私心里不在意那些,但是人言可畏,未尝没有人说些闲言碎语,或者看轻她。   罢了,说就说吧,反正自己也不打算嫁人,又何必靠这个去争个高低呢?   这么想着,卫长遥便又拿起了膝头的书,继续看了起来。   而另一头的崔爻,则是微微皱着眉头回了崔府。   崔府的人见到崔爻如同耗子见了猫,各个缩着身子加快脚步立马离开,恨不得多长上两只脚,连个招呼都不敢打。   没有别的原因,就是他们以前经常欺辱崔爻,怕他报复而已。   而崔爻对这样的行为也是见怪不怪,没什么反应。   他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到自己的院子,站在原地粗略看了一眼,没发现自己那个憨傻的小厮松柏。   他垂下了眼睫,没再逗留,直接提腿进了屋子。   之后便站在屏风一侧开始脱下自己的衣服。   之前崇徽公主用发钗刺的伤口有些深,不太好痊愈,再加上他整日奔波,没怎么好好养伤,着伤口便也一直反反覆覆,用了徐太医的药也恢复的很慢,到现在还需要上药。   崔爻先是慢慢褪下外衫,放在一旁,之后便拿出来之前藏在胸口的女式发簪,将其顺手一放,紧接着将其余衣物解开,褪到半腰,只余下腰带。   一动一静间露出了精瘦的腰线,肌肉薄薄地覆在身上,清爽又强健,只是心口处,有一块丑陋的疤痕破坏了美感。   心口还有些发痒发痛,崔爻打开徐太医给的金疮药膏,屏着气咬紧牙关,将药抹在伤处,之后才轻轻呼出一口气,正打算穿上衣服的时候,房门被突然打开。   “呃,大人?”   松柏没想到今日大人没等自己便独自上药了,一时有些惊讶,忘了手下的动作。   “关门!”崔爻立即转过身,加重声音命令道。   “哦,哦好。”   松柏看到崔爻转身,立马想起来自己还未关门的事,立马将门紧紧闭上,之后便走近崔爻,看着他的背影丧着脸低着头赔罪:“大人,松柏错了。”   “下次!下次松柏一定记得关门!”   只见自家大人头都未回地冷淡回答:“下不为例。”   松柏知道自家大人不喜衣冠不整被人看去,也知晓自己今日犯了禁,当下便严肃着圆脸道:“是,松柏记下了。”   崔爻听见他已经将房门关上了,便转过了身,慢慢将褪到半腰的衣物一件又一件的穿好。   松柏是个会看眼色的,见到自家大人在穿衣服便往前一步,打算拿起崔爻放在一旁的外衫,给他穿上。   只是刚拿起外衫便听到啪嗒一声。   松柏眼睛往地下一看,发现是一枚女子的发簪。   女子的发簪?   女子的发簪!   松柏当即抱着手中的衣服,弯下身子将掉在崔爻脚边的发簪拾起,小心翼翼地用袖口拂去不存在的尘土之后,颤颤巍巍地将其拿到崔爻眼前。   夭寿了,大人衣物中竟然有女子的发簪,他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而且自己还将发簪摔在了地上。   更可怕的是大人的眼神,黑□□的,看自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松柏此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陪着笑,讨好崔爻:“大、大人莫怪,松柏这便放回、放回去。”   只见自家大人伸出了那只白皙若玉,骨节分明的手,沉着音道:“拿来。”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竟然敢将当朝公主的发簪扔在地上。   松柏见崔爻没生气,便弯腰点头回答:“是是是,松柏知道错了。”   崔爻见松柏吓成这样一副模样,不想再吓唬他,便对他道:“下去吧。”   松柏闻言立马行礼,转身出去,只留下崔爻一人在房内。   房内的崔爻拿起手中的发簪一时陷入了沉思。   倒是有些料想不到三公准有那样的本事,当时情况紧急不说,她离黑衣人的距离也不近,更何况,黑衣人手中劫持着人质,还在不停走动。   她能一击即中,这箭术,可不是一般人就能有的。   也是,敢杀他的人可不是一般人。   不过,这是她在自己这儿折的第二件东西了。   要怎么给她送回去还是件事。   “松柏,进来。”   这么想着,崔爻便唤了松柏进来,松柏一向主意多,他应当有法子。   松柏进来之后便看见崔爻手里拿着发簪端详着,他有些后怕,便小心翼翼地问崔爻:“大人唤松柏进来是有什么事情要交给松柏去办吗?”   莫非大人是要给这发簪的主人送礼物?   而端坐在椅子上的崔爻闻言看了眼松柏,他不清楚松柏的心思,直言道:“这发簪是崇徽公主的,有什么隐秘的法子给她送回去?”   “不能让别人知晓的法子。”毕竟一男一女,被人知晓互送东西定会有些不好的传闻出来,他也不想被人误会。   松柏闻言怔愣了一瞬,这、崇徽公主的?   不过也只是一瞬,松柏便正色起来,脑中思索了一番,答道:“回大人,三公主下月便要举行及笄礼了,大人可将这枚簪子放在礼品中,送还给她。”   “及笄礼?”   崔爻皱眉疑问道。   松柏见状肯定回答道:“回大人,确有此事。”   “不过,舞阳公主也于下月及笄,两人应当是在同一天。”   “而且有消息传来,舞阳公主的正宾是惠太后,而崇徽公主的正宾似乎只是皇后娘娘。”   松柏说完便静默地站在一旁,等待着崔爻的反应。   崔爻闻言只是握紧了手里的发簪,良久,他才出声道:“就按你说的办,那日将这簪子送还给三殿下罢。”   松柏此时也意识到自己之前想岔了,因而此时他态度更近恭敬了些,明白自己的任务之后便退出了屋子。   第42章 、发簪   自那日后,松柏便一直琢磨着送个什么礼物给崇徽公主。   虽说大人是为了掩人耳目才送礼,但是对方可是大雍的三公主,无论如何也不能跌了份儿。   但他只是一个小厮,没什么见识,也不知送个怎样的礼物才好,想了三日都未能有个结果。   三日后,崔爻下朝回府,便看见松柏坐在院里一副抓耳挠腮的样子。   “松柏”   松柏正想着送给崇徽公主什么礼物想得入神,被这突然的声音给吓了一跳。   听着崔爻的声音,他急忙回答:”回大人,松柏是在想送给三公主什么礼才好……”   崔爻闻言目光微滞,才想起来三公主的发簪还未送还回去,总留在他这儿,也不是一回事。   加上上次刺他的那支钗,她统共折了两件发饰在自己这儿。   他心中略微思索了一番,开口道:“去如意楼买挑一只发钗来,再将这只簪子放在盒子下。”   “等上巳节那日,同其他人的混在一起便好。”   松柏闻言目光微亮,心里的犹豫不决全都消失不见,他脊背微微挺直了些,圆滚滚的脸颊上露出一个讨喜的笑容,扬起音答道:“大人放心,松柏一定给您办妥了!”   崔爻深深看了一眼松柏,恍若未闻,随后沉声添了句:“不必在礼单上添我的名字。”   松柏闻言挠挠头,疑惑道:“大人,这是为何?”   送礼不就是要让人知晓的嘛?   松柏好奇,但崔爻并未理会松柏的话,说了那句之后便转身回了房。   而松柏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自家大人那淡漠疏离的背影消失于眼前。   他原本扬起的头颅顿时耷拉下来。   忽然想起来,这、挑簪子,他也不会啊。   松柏就在院子里皱着眉面色苦恼地想着。   “啪嗒。”   门开了。   松柏闻言抬起头颅,只见崔爻脱下了那身肃杀硬气的飞鱼服,换了一身深青色常服,步履从容地自房中走出。   仿若明月清辉,飘然出尘。   松柏跟着崔爻的步伐,口中不自觉地问道:“大人是要去哪儿?可要松柏陪同?”   只见崔爻步伐微顿,声音清越地丢下了句“跟着”,随即便又往外走去。   松柏闻言只能加快步伐,跟着崔爻的步子走。他渐渐发现,他们走到了京城内最繁华的一条街上,随后就见崔爻停在了一家铺子的门前,松柏视线往上,“如意阁”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他心中恍悟,原来,是来给三公主挑发簪啊!   松柏心中的大石落下,心里想着:大人来挑簪子,这便不会出什么差错了。   眼看崔爻已经进了铺子,他也不敢再多想,紧跟着便进去了。   崔爻进到里面,入眼的便是琳琅满目的首饰,精致小巧,玲珑剔透,吸人眼球。   还没有再进一步,眼前便迎来了一位留着胡子的掌柜。   掌柜穿了一身蓝色长袍,对着崔爻小心问道:“公子可是来挑发饰的?”   崔爻沉默点头。   掌柜见眼前之人姿容出众,气度皎洁,当下更是上心了几分,追问道:“不知公子与那女子是何关系?”   “气质长相如何?”   掌柜说完便看见崔爻周身气质更冷清了些,补充道:“小人并非有意冒犯,知道这些,也好给公子您推荐。”   崔爻闻言心中思索了一番,想起了自己与卫长遥的这些经历,坦言道:“朋友。”   “气质很好,长得很美。”   掌柜口中的话一时滞住,这公子说得也有些太宽泛了些。自己要怎么推荐?   就这样掌柜瞅着崔爻,崔爻看着掌柜,两人一时大眼对小眼了起来。   最后还是松柏看不下去了,上前将手搭在掌柜肩膀上,将他拉到一旁,嘀嘀咕咕地给他描述了一下卫长遥的长相还有气质年龄,才又将掌柜的给拉回去。   而另一旁的崔爻听着松柏的描述渐渐皱起了眉头。   松柏将她说的有些俗了。   掌柜的将松柏的描述听了,心里有些数,便将崔爻带到了二楼,拿出了几件首饰,对着崔爻道:“公子,这些都是本店的的上等首饰,做工材质都是极好的。”   崔爻垂眸看向桌子上的首饰,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冷清道:“匠气有余,灵气不足。”   说罢转头看向身后的松柏,沉沉看了他一眼。   松柏被看得头皮发麻,壮着胆子冲着掌柜道:“还不快把你们的镇店之宝拿来?”   掌柜一时愣在原地,听了松柏的话,急忙跑去拿东西。   一盏茶的功夫,掌柜便返了回来,拿着一个紫檀盒子,他小心翼翼地将盒子递给崔爻。   心里提了一口气,也不知道着公子能不能看得上。   崔爻接过盒子看了一眼,随后面色缓和了些,对着掌柜道:“这支不错。”   “结账。”   这一头掌柜还没反应过来,讶异于崔爻的果断。   松柏见状戳了戳他,他这才回过神,领着主仆二人去结账。   一月的时光转瞬即逝,很快便到了三月三那日。   一大清早,卫长遥便被素金叫醒,按在凳子上梳妆打扮。   卫长遥自己倒对这个没那么在意,可素金却不这么想。   舞阳公主虽看起来娇软可爱,但是一向是杀人不见血,之前什么动作都没有便有人替她推脱了和亲一事,现在也是什么话都没讲,却让殿下深陷流言蜚语之中,不可谓不可怕。   人言可畏,若是今日再叫殿下受了委屈,那旁人如何看待殿下?   殿下金枝玉叶,又如何能被那些人人云亦云。   素金压下心中的担忧,对着卫长遥温声道:“殿下,抬头看镜子。”   卫长遥依言抬起已经快要僵掉的头,看着镜子中容光焕发的人,微微愣了神。   她好像极少这样隆重打扮,一直以来,她都是越清简越好,怎么方便怎么来。   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么打扮的确令人赏心悦目。   不知为何,看着镜子中那显露出几分风情的眉眼,她有了些真实的活着的感觉。   卫长遥嘴角微微扬起,隔着镜子对素金温柔说道:“真好看,素金的手可真巧。”   卫长遥一向不吝啬对其他人的夸赞,这么想着便随口说了出来,亲切又自然。   “殿下莫取笑奴婢了,咱们宫里谁又有殿下手巧?”   “奴婢啊,只能算是有点儿手艺罢了。”   素金说着便直起了身子,看着卫长遥道:“殿下,吉时快要到了,奴婢不若伺候殿下更衣?”   卫长遥点头同意,素金随后便拿来了卫长遥的衣物。   今日是当朝公主的及笄礼,隆重非常,而卫长遥也得穿上最隆重的翟衣。   及笄礼设在了皇后的新宁宫内,卫长遥收拾妥当后,便带着人往那边去了。   走到宫门口,倒见了一个让她意外的人。   他戴着乌纱帽,穿着那一身玄黑的飞鱼服,上面金线绣着暗纹,光华隐隐流动,气质冷肃,眉目清朗地站在朱红的宫门口,浓墨重彩。   卫长遥走到他身边,才发现他身量极高,她抬头问道:“崔大人为何会在此地?”   崔爻闻言弯腰行礼,沉稳出声:“近日宫中有刺客出没,陛下不放心,便要臣来保护殿下。”   卫长遥听着这话,凝眸看着崔爻,问道:“宫中一向是禁卫把守,近日你锦衣卫却来了新宁宫,可是父皇去了皇祖母的慈宁宫?”   卫语棠的及笄礼便设在惠太后的慈宁宫内,卫长遥稍稍一想便想到会是如此。   崔爻行完礼后便直起了身子,听着卫长遥平静的声音,他沉默一瞬,之后才低沉着声音回答道:“回殿下,确实如此。”   卫长遥听完后便冲崔爻点点头,继续往新宁宫内走去。   崔爻在外部署好一切之后,便进了新宁宫,原本及笄礼上的男宾只能是女子的父辈亲人,他算外男,是不能观礼的,可他奉命保护卫长遥,便进来站在了一旁。   崔爻静默的站在角落,场上的一切全部收入眼中,他看着卫长遥一身盛装的在赞者领导下,完成这场及笄礼。   这场及笄礼出乎意料的顺利,也出乎意料的短暂。   究其原因,便是在场的观礼之人甚少,这大大减少了整场笄礼的时间。   最后的时刻,永和帝才急匆匆地从卫语棠的及笄礼上下来,给卫长遥赐字迢邈,之后便又急匆匆的去了卫语棠的及笄礼。   素金见了,心中愤懑,可卫长遥却不以为意。   回到玉阳宫后,卫长遥还未坐下喝一口水,便有小太监抱了一堆小盒子向她走来。   卫长遥有些好奇地问道:“这些是什么东西?”   小太监低着头恭敬回答道:“回殿下,这是别人送给您的礼品。”   卫长遥闻言来了兴致,能给她送礼的便是外祖父还有舅舅他们了,她倒是有些好奇他们会给自己准备什么东西。   这么想着,她便走到小太监身边,指着一旁的桌子道:“就放那儿罢。”   小太监放下东西之后便转身退下。   卫长遥走到桌边,一件一件地打开礼品。   有的是精雕细琢的玉石小摆件,有的是一幅画,卫长遥拆了许久才拆完。   这些物件里,她最喜欢的便是一枚青金石的发簪。   发簪装在一个紫檀木的小盒子中,盒子外身被雕刻成了一截带着花瓣的梅枝的形状,油润细腻,闻之有一股异香。   内里衬着一层黑色绒布,上面静静躺着一只做工精巧的发簪,簪身整体由紫檀木制成,上部点缀了两朵金丝掐成的花瓣,顶部挖出两块儿小坑,填入了两枚青金石。   看起来独具匠心。   她有些好奇这是谁送的。   “素金今日的礼单呢?”   “拿来给我看看。”    第43章 、生气   素金闻言拿过礼单,小跑着递到卫长遥手中。   卫长遥接过礼单看着礼品一个一个相互对应了起来,结果,到最后也没找出来那枚发簪的来历。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手中拿着发簪,仔细端详,声音疑惑地说:“素金,你说这是谁送的?”   送了东西又不署名,她实在摸不清楚对方是个什么意思。   素金听着卫长遥的话,抬眼看了看卫长遥的脸色,口中答道:“回殿下,奴婢不知。”   卫长遥倒是感觉到了此人对她没恶意。   她思索了一会儿,看着素金的眼睛道:“他没破坏我的及笄礼,送的又是个发簪。”   “这是有恶意吗?”   “不过他又为何不想让我知晓呢?”   “莫非是同我有过过节或是有愧于我,怕我不肯收才如此?”   素金见状,抬头看向坐在凳子上的卫长遥,她咬咬嘴唇,口中应承道:“可与殿下结怨的人少之又少。”   “对殿下有愧的人,奴婢也想不出来会有谁。”   其实经过这么一分析,卫长遥心中倒有个人选。   会不会是宁钰?   不若,趁着今日过节,去碰碰运气试探一下宁钰好了。   若是他的话,那她也不稀得戴了。这算什么?   施舍?   无端地让人恶心。   卫长遥缓缓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脑中思索着法子。   突然眼睛一亮,想起来这上巳节不仅仅是女子行及笄礼的日子,更是男子女子定情的日子。   在这一日,男女会一起采青游玩,表达彼此的爱慕之情。   卫语棠爱热闹,想来,她不会白白错过这个节日,而宁钰作为深情男三,也该会陪在卫语棠身边的罢。   如此想着,卫长遥便褪下来了那身惊艳但隆重的翟衣,换上一身轻便的裙裾,唤来素金将她头上的冠卸下,又重新梳了个发髻,专门簪上了那枚簪子,打算在宁钰面前晃晃,试探一下。   打理妥帖之后,两人便悠悠地出了宫。   两人出宫时已经天快要黑了,等到了大街上时已经更是夜幕低垂。   虽说夜幕低垂,可一点儿也不黑暗,反倒是亮如白昼。   整条街街上挂满了各色的花灯,栩栩如生,千姿百态,暖黄的灯光像是要冲破了天去,连成一道河来,卫长遥顺着那道路一直往下走去。   男子皆穿的气宇轩昂,女子则是娇俏美丽,路上年轻男女走走笑笑,女子嘴边的梨涡应声绽放。   卫长遥走着走着便停住了,在她正前方还有一对在猜灯谜。   年轻男子使尽了浑身解数对诗,头上细汗迭出,而身旁的女子则是拿着手绢在一旁捂嘴偷笑。   男子见了,转身看向花灯主人的脸上露出一抹羞赧,被花灯主人打趣着红了脸庞。   最后,还是男子拿着盏绢花灯,朝女子递了过去,而刚才还是一脸揶揄的女子却是羞红了脸颊。   卫长遥在那儿站了好一会,看着两人相携一盏花灯而去时才缓缓露出一抹笑。   “三姐姐!三姐姐?”   一道轻快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卫长遥微微侧过了身子往后看去,只见卫语棠身穿一袭藕粉色纱裙盈盈站在湖边。   在她身后还站了几个气质迥异不容忽视的男子。   卫长遥站得有些远,此刻她讶异的挑了挑眉。   呦,她和他果然在一起!   而在卫雨棠身后的除了宁钰还有几个眼生的世家公子。   还未多想些别的,便看见卫语棠犹如一只待飞小雀鸟一般朝她飞奔了过来。   站在远处的卫长遥看着飞奔过来的卫语棠则张大了眼睛。   她们没那么熟,她接不住,也确实不想同她上演姐妹情深。   卫长遥只能赶快闪在一旁,而在她转开之后,卫语棠便一头摔进了黑暗的角落处。   一片尘土飞扬,原本像是一只欢快的小雀鸟的卫语棠瞬间失了平衡,像是摇摇欲坠的一只彩蝶,让人心也跟着跌了下去,惹人心疼。   自转开后,卫长遥只撇过一眼卫语棠,随后就看向了站在原先卫语棠身后的几名男子。   不出意外,那四名男子对她怒目而视,仿佛她做了什么罄竹难书的错事。   而卫长遥眼神散漫放肆,一点不为所动地直视着他们。   他们那眼神,倒是像要杀了她似的,可要杀她,还是下辈子吧。   不过一口茶的功夫,那四位男子便冲了出来。   他们面色凝重,如猎豹一般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卫语棠身边,七手八脚地将她扶起,随后死人围着卫长遥,呈守护姿势向卫长遥看来。   素金见状,面色一紧,也挺身站在卫长遥身前怒目盯着几人,一副凶悍的样子。   卫长遥看着那气势汹汹的几人不以为意,她抬手拨过素金,自己站了出来,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朝几人看去,无端的令人心寒几分。   还未开口,便看见卫语棠左侧的一位男子冲了出来,推了卫长遥肩膀一把。   卫长遥见他跑出来时便惊讶的瞳孔紧缩,想要退开但为时已晚。   刷的一下,被推得踉跄一步。   稳住身形之后才看清从黑暗中跑出来的人。   他身穿墨色长袍,看起来过于瘦弱纤细了些,有些娘。   此刻一双眼睛喷火似的盯着她,面容发怒,仿佛对她已经深恶痛疾。   “你真恶毒,雨棠都朝你跑过来了你还要躲开她!”   “你是不是嫉妒她今日的及笄宴越过了你去,你才想出这样阴毒的法子?!”   卫长遥闻言嘴边倒是露出一抹冷笑,看着其他人面无表情一副认同的样子,懒得解释,转身便要离开他们。   心中轻快了几分。   宁钰看着她的眼神满是不赞同,可没有讶异。   看来,这簪子确实不是宁钰送的。   只是刚转过身子踏出一步,身后便传来一股拉力,一双细弱但有力的手紧紧箍住了她的手腕,猛的一下拉扯,卫长遥便被迫往前扑了一大步。   啪嗒。   一阵清脆的响声,卫长遥头上的发簪摔落在地,断成两截。   细腻的紫檀从中央断掉,莹莹的青金石磕在地上,碎得不能再碎,金丝掐成的花儿也凹陷了进去。   卫长遥看着不成模样的发簪,心里难受。   这发簪虽不知是谁送的,可是样式独出心裁,想来也是一番心意。   对她好的人不多,今日多了这么一个人,心意却被糟蹋了。   她缓缓弯腰,从地上捡起来发簪,小心翼翼地装进袖带中。   之后便像是一头盯准了猎物的小豹子,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眼前之人,对方被她吓得立刻便倒退几步。   卫长遥顺势步步紧逼过去,将对方逼到了黑暗处,退无可退之时,她扬起了手掌。   正要动手的时候,衣袖却被拽住。   卫长遥冷着眼神往身后一看,发现卫语棠此刻水润着一双兔子眼,巴巴儿地看着她,红润的嘴唇清启,声音哀求:“三姐姐,你饶了嫣然罢,她不是有意的……”   卫长遥没有理会,随后看向一脸惊恐的黑衣男子,藉着一点点的灯光仔细打量。   原来是女主的闺中好友之一纪嫣然啊,难怪对她这样凶恶呢。   难怪看起来娘娘的呢,这原来本就是个女子。   不过,女子又如何,今日她让她动了气,便要付出写代价才好,不是么。   卫长遥眼神一肃,没再听卫语棠的哀求,伸手抓住了对方的衣领,脚步快速的往外移去,将她拽到亮出以后往前一甩。   只见对方被她摔得倒在地上,拾不起来。   卫长遥红艳的嘴唇轻抬,露出一个不甚明显的笑,看着面色愕然的卫语棠轻轻道:“她不是有意的?”   “巧了!本宫也不是有意的。”   “皇妹,你是不会怪本宫的罢。”   卫长遥打趣的语气让人心惊,停了一瞬,周围人的心忽然提起,只见卫长遥又一脸笑意的看向面色狼狈地躺在地上的纪嫣然,声音楚楚:“纪大小姐,你说本宫说的可对?”   眼看着对方脸颊通红,眼神难堪又窘迫,却见卫长遥又走到她身边。   她半蹲在她身边,只见对方眼神渐渐凝滞,露出惊恐之色,心中的恶意更大了些,她又再度笑了起来。   右手伏在对方身上,一点点勾勒着身形往腰际划去,若即若离。   看着对方脖颈处的皮肤渐渐伏出一片又一片的鸡皮疙瘩时,她口中凉凉说着:“故意谋杀当朝三公主,你这颗脑袋够不够砍呢?”   卫长遥将尾音拉长,嗓音柔和,无端勾人,只是听在纪嫣然耳中,无异于催命符,她张大双眼看着站在一旁的卫语棠,小幅度的摇头,越来越快。   “不过不够砍也无碍,我听闻纪大人府中共有一百余口人,这该是够了罢……”   听着这话,纪嫣然才是真的慌了神,头迅速的摇着,一张脸颊瞬时惨白若雪,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口中喃喃:“我错了!”   “殿下,我错了,我不该推您的,我真的只是一时冲动……”   她看着卫长遥,只见对方面如暖玉,眉眼精致,温柔静谧,一双琉璃似的眼睛一动未动,恍若事不关己般云淡风轻,她心里的期待渐渐落空,面若死灰。   声音渐渐低了起来,微不可闻。   没了期望。   而卫长遥在她的腰间停住了手,微微一拽,她腰带上挂着的一块玉佩便到了卫长遥手中。   她语气温柔地给了对方一个恩典,轻轻说了句:“无碍,本宫不怪你。”   说罢,卫长遥缓缓起身,高扬右手,那只玉佩便顺势而下,掉在了青石板的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随即便离开原地,默默站在了一旁。   而躺在地上的纪嫣然听了卫长遥说不追责的话,心渐渐安下,长长出了一口气,还未缓下来,便听见一声脆响。   她似有所感地睁开了眼睛,头一偏,便看见了那堆碎玉,随即眼眶又红了起来。   这是和他的一样的玉佩,这也是自己能做到的与他最相似的地方了。   卫长遥看着失了力气的纪嫣然,只觉得悲哀。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你弄碎我的发簪,我弄碎你的玉佩,这很公平。   原书里的纪嫣然便是心悦男配崔爻的,虽然对方对她爱答不理,冷若冰霜,可她锲而不舍。   偷偷制了与崔爻时常佩戴的玉佩相似的玉戴在身上,片刻不离身。   眼下,她怕是心疼坏了罢。    第44章 、仗势欺人   这个变动惊得在场之人难以回神。   卫长遥不打算再理会他们,转身便要走。   她衣角微扬,转过了身子,步伐还未迈动,眼前飞出了一个人。   卫长遥微微挑眉,面色从容,任由对方挡在前面。   是卫语棠。她双手平展开拦着卫长遥,一张小脸上满是惊恐但还是鼓起勇气挡在卫长遥身前,看着卫长遥的眼神里满是不赞同。   “三姐姐你怎可以如此对待嫣然呢!”   “她不是故意的啊……”   卫长遥站在一旁,袖子里的手微微婆娑着,听着卫语棠的话她面色不变,打算听听卫语棠接下来还会说些什么话。   “她都已经向三姐姐你致歉了,为何你还要如此咄咄逼人呢!”   “难道因为,三姐你是公主,而她只是大臣之女吗?”   “三姐你一直这般仗势欺人吗?!”   卫语棠一双眼睛晶亮,似要喷火,像是一只林间的小火狸,此刻信誓旦旦地看着着卫长遥。   三姐姐为何这样的得理不饶人呢?难道,难道她便如此厌恶自己抢了父皇吗,甚至她连同自己的朋友也要带在一起吗?   这么想着,她的眼眶又有些红了,一双兔眼水涟涟地看着卫长遥。   而卫长遥站在一旁却还是没有说话,她面色平静,似乎未听见卫语棠的质问,只是陈述着说了一个问句:“本宫咄咄逼人,仗势欺人?”   “卫语棠,我倒想听听你说我咄咄逼人,仗势欺人的缘由了。”   卫长遥说罢,重重地扫视一眼其余几个默不作声的人,随后,便又一脸专注地看着卫语棠。   卫语棠心中忐忑不安,每次见到卫长遥她便心中鼓鼓,如同耗子见了猫。   在她小的时候,她曾见过她。   那时,她还不是舞阳公主,只是崔老首辅的父不详的外孙女。   而对方坐在高位上,高高在上,那样的优雅美丽,静静坐在那儿,不自觉地便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温和从容,但好像没人能入她的眼。   而自己呢,自小便被说成父不详,又有多少人在暗地里欺辱自己,指着自己的背影说那是个野孩子。自己只能站在下面遥望着她。   卫语棠心有不甘,难道,她就那样完美无缺吗?   她不信!可她没机会接近卫长遥,观察卫长遥。   直到她被永和帝找到,她知晓了自己也是他的女儿,自那以后她便时常关注卫长遥,看看她是否那样高贵清冷。   果然不是,宫里的人都不在乎她卫长遥,她住在最偏僻的宫殿里,平日里也没有永和帝赏的东西,吃的用的都不如自己。   只是,为何都这样了,她还是那样镇定自若,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呢?   可今日,她觉察到了她的不同。仅仅是一枚簪子,便能让她如此动怒,仗势欺人,毫不留情。   嫣然她只是个女子,她如何能受得了这般侮辱?   这般想着,卫语棠凭着心中的一股义气还有连她自己都不明的一丝情感直视着卫长遥,放声道:“她都已经道了歉了。本就应该放过她。”   “可三姐你仗着自己是公主,便扬言要灭她全族。”   “还毁了她最心爱的玉佩!”   “这些,都不算吗?!”   卫长遥听着这话倒是笑了,她不打算同卫语棠再多纠缠,只是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四妹说纪小姐道过歉了本宫便不该再追究下去,是么?”   卫长遥循循善诱,卫语棠听了也觉得她没乱说,变点头道:“自当如此。”   卫长遥闻言缓缓笑了,点点头,继续说道:“那本宫也致歉了,也说过自己并非有意,可皇妹又为何死拽着我不放呢?”   卫长遥说着便直直看着因为过于震惊而睁大眼睛的卫长遥。她好像没想到能被这么将上一军,一时哑言。   而卫长遥却没打算就此收手,继续看着她道:“还是说,皇妹你只是针对本宫,只看得见本宫的动作,却看不见她意图谋杀本宫?”   “嗯?”   卫长遥看着卫语棠的眼睛,她的眼睛长时间没有眨动,显得有些怔愣,此刻听着她的话却左右游离起来,一副被为难的样子。   卫长遥见状,心下暗叹,原来这女主角也是有些心思的,并非是真的傻白甜。   只是,演技还得再磨磨。   而被逼迫的卫语棠见卫长遥这样讲,顷刻之间有些慌了神,她额头急出了细汗,在灯光下微微发着亮,脸颊通红。   “可三姐姐也不应该摔了她心爱的玉佩啊!”   “那,那可是她心爱之人送的玉佩啊!”   不提摔东西也罢,提了卫长遥便想起来那只发簪,她眯了眯眼睛,冷声质问卫语棠:“怎么,她纪嫣然的玉佩便是玉佩,我的发簪便不是发簪了?”   顿了顿,卫长遥看着卫语棠将说未说的表情又接着说道:“怎么,四妹难道想说本宫丢的只是一枚簪子而纪小姐却丢掉了爱情是吗?”   卫语棠知晓自己的想法偏颇了,占不到理,她下意识地咬紧了嘴唇,目光求救似的看向了身侧。   那几位早已愤愤不平,想要英雄救美的世家公子。   几人早已按捺不住,想要冲过来替卫语棠找个公道了,此刻美人落泪,求救似的看向他们,他们哪里还坐的住?   三人立即冲上前来,围成一圈,将卫语棠保护在里面,气势汹汹地看向卫长遥。   “本公子竟不知晓崇徽公主是这样一个得理不饶人的人,也难怪会被崔大人给退婚了!”   三人中的绿袍男子开口说着,他面若冠玉,身体挺拔,一双眼睛睨着卫长遥,语气恶劣。   素金一时之间气不过,怒气腾腾地上前去,打算拽他出来打上一顿。   “曹焉!你怎么能这么说三姐呢!”   卫语棠正一脸震惊的看着绿袍男子,将他瞪了一眼,随后又一脸恳求的看向卫长遥,柔弱着眼神,软软道“三姐,你不要生气,曹世子……他是无意的。”   卫长遥见这人用退婚一事来刺激她,也并未动怒,只是心中想着卫语棠的话。   曹焉?   忠义伯的老来子曹焉,卫语棠的另一个追求者。   她隐约记得忠义伯与崔老首辅便是一个路子的人,这人也怕是故意想让自己难堪的。   她当下脸色便更加冷了几分,看着面容透着一丝挑衅曹焉,扬声道:“曹世子还真是好大的架子啊。”   “你那年迈的老爹见了本宫都得老老实实的弯腰行礼,尊称本宫一声殿下,你倒是好胆量,敢如此侮辱本宫。”   “你爹,是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话音刚落,那男子便气得面色发红。他在心上人面前丢了面子,也没了心思继续维持风度,指着卫长遥恼羞成怒道:“殿下可真是牙尖嘴利啊,只是不知,崔大人是否也是厌恶殿下这般,才与您退婚的?”   他以为这是卫长遥的死穴,便一直揪着不放,那这点来攻讦卫长遥,却没想到对方毫无反应。   神情平静的不太正常。   曹焉心中愤愤,他就不信她没有弱点。   一时之间又想到了那枚被珍而重之收起来的发簪,他自知有了法子欺辱对方,让对方丢面子,便勾起了嘴角,露出一个阴险的笑来。   “崇徽公主那样重视那只发簪,莫不是那只发簪是哪家公子送的定情之物?”   “只是,我实在是想知晓有哪位公子,竟还看得上被退婚的崇徽公主?”   卫长遥似乎没听见,只是静静看着他,原本还算英俊的脸被那份戾气还有阴险给破坏了个十成十,站在不甚明朗的黑暗中,似鬼似魅,有些吓人。   卫长遥心中不惧,只是嘴角微动,平静道:“看不看得上本宫倒也用不着世子担忧。”   “不过,世子还是管好自己罢,这样一个阴险狡诈的小人行径,是个女子都瞧不上的。”   卫长遥说罢,还专门看了一眼卫语棠。   只见卫语棠看着曹焉的眼里,满是失望。   曹焉顺着视线一看,自然也看到了,脸色更加难看了起来。   卫长遥所说非差,卫语棠却是是看不上曹焉的,这三个男子中,最得她心的应该是宁钰这个文雅公子,而非是那个目光短浅,颐指气使的曹焉。   曹焉顺着卫长遥的视线看着卫语棠,之前对方低着头他也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和神态。不过即便如此,他也知晓卫语棠看不上自己。   若是她看得上自己,便不会在今日有这么多人一起游花灯了……   曹焉一时之间再也没心思为难卫长遥了,只能满心想着,卫语棠看不上自己。   而卫长遥见状,也是心中一哂,女主若是什么人都能看上,那她便不是女主了。   “崇徽公主最近变化好大。只是不知是否因为有了心上人?”   卫语棠身后的青衣男子开了口,他气度从容,说话不急不缓,是个有城府的,一句话,便将其他人给摘了出来,还问了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此话一出,卫长遥一时沉默,而原本紧紧低着头的卫语棠闻言则抬起了头,一双大眼炯炯有神的看着卫长遥,等着她的回答。   在场之人的心一下子漂到了半空中,七上八下的,紧紧看着卫长遥艳红的嘴唇,期待她的回答。    第45章 、骗她   卫长遥察觉到其他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心中也是有些烦躁。   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关心她的人生大事呢?   还有这青色衣衫的贺允,他自己的家事都是一团乱,哪里来的脸问自己的私事?   看起来倒如同一个谦谦君子,只是居然是个会咬人的狗。   不过她面上还是平静温柔,一点也没被激怒。   几人看着卫长遥如此,也是更加想知晓答案,只见卫长遥的红唇微翘,声音清越道:“听闻贺世子您的母亲慕夫人日前与您父亲成宣伯大打一架。”   “这缘由便似乎是慕夫人最心爱的发簪被成宣伯给弄碎了。”   “不知这慕夫人可是有了心悦之人啊?”   “还是说,这簪子便是慕夫人的心上人所赠?”   这话一出,四下皆静。   话说得不可谓不诛心。   成宣伯年轻时强娶了慕家大小姐,奈何襄王有梦,神女无心,这慕大小姐情系另一个人。   成宣伯得到了人,却得不到心,两人貌合神离,隔三差五便打一次架,这不,几日前便出了这一回事。   卫长遥也是恰好听闻宫里的小太监提起,知道的不多,却也够打贺允的脸了。   看到在场之人脸色怪异,卫长遥便也开心了,没道理只让她一个人动气,而他们却什么事儿也没有。   卫长遥说完后便静默不语,细细看着对面的几个人。   那原本面色阴狠的曹焉此时要笑不笑的,一张脸憋的通红。他与贺允算是竞争者,早就互相看不惯了。平日在卫语棠身边为了显示风度,他都强忍着贺允,可没想到今日游花灯卫长遥也还是着贺允,他也有些冒火了。   而站在一边的贺允则是怒视着她,仿佛马上要冲过来与她正个高低。   纪嫣然也早已经被卫语棠给扶起来,站在了卫语棠身侧,在掠过卫长遥的时候眼神躲避,不敢直视,有时还微微颤抖几下。   而卫语棠此时还是静静站在一旁,看几个人轮番与她对阵。   卫长遥一一看过去,发现只有宁钰还算正常。   想到这儿,她微微垂下了眼睫。心中觉得讽刺,这份正常,想来也是在她不伤卫语棠的基础前提之上的吧。   真没意思,这儿不待也罢。   卫长遥转身便要走,却不想卫语棠还是不想就此让她离开。   “三姐姐!嫣然的玉佩呢,就这么算了?”   “那是她心爱之人所赠,一份心意,三姐姐打算就这样置之不理么?”   卫长遥听了终于是有些厌倦了,她先是在原地停顿了一瞬,随后叹了口气,面色无奈地转身看着卫语棠道:“那四妹要我如何?”   “是要赔她一块吗?”   说罢,没给卫语棠反应的机会,便迳自叫来素金,素金冷不丁地被叫到,只是愣了一瞬便立马朝卫长遥这儿跑了过来。   素金直觉卫长遥此刻有些烦躁了。   “殿下,要奴婢做些什么事儿?”   卫长遥强忍着脾气,看着卫语棠对着素金道:“拿银子,给舞阳公主。”   素金依言从衣服中掏出几张银票来,走到卫语棠跟前,双手捧着银票低头奉上。   卫长遥以为这样便可以了,只是不想卫语棠还是不愿让她离开。   “难道在三姐的心中,情意便这样廉价吗?”   “我从未想到过,三姐姐竟然用钱来打发嫣然?”   卫长遥闻言眉毛一皱,看向卫语棠。只见她蹙着一双柳眉,眼神脆弱又有一股难言的气质。   似乎是在讨伐这自己这用钱打发人的举措。   卫长遥也不打算再与她周折了,她只想解决完此事,从此离卫语棠越远越好。   “那四妹要我如何?”   卫语棠闻言踌躇一瞬,之后才柔柔看着卫长遥,咬了咬唇,才软着音道:“我不是有意说三姐姐的。”   “只是、只是我以为别人送的东西都是极为珍贵的。”   卫语棠说着,悄悄抬眼看了看卫长遥,确保她在看她之后才继续开口道:“就像,就像我昨日及笄礼上父皇送我的礼物,还有宁大哥送的礼物一样,在我看来,那些东西都是千金难买的。”   “三姐姐昨日也举办了及笄礼,想来父皇还有宁大哥也是送了您礼物的,不知三姐姐是否这样想?”   卫长遥这才反应过来。   哦豁,原来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只是不得不说,她问的还真到点子上了。   永和帝昨日未给她送什么礼,而宁钰也从未给送及笄礼给她。   若真的自己就此翻脸,嫉妒于她,那她就真的达到目的了。   只不过,她未必会嫉妒她,也并不在乎那什么劳什子的及笄礼。   她又不在乎永和帝还有宁钰,又怎么会为此而暗自神伤呢?   卫长遥倒是想看看自己没有按照卫语棠心里那样想,她会有怎么个样的反应,这么想着她便直言道:“我确实认为情意不能用金钱衡量,只是玉佩已碎,四妹还要我如何?”   “更何况,我的发簪也坏了,她又该如何赔我呢?”   “单论价钱,她那玉佩就无法同我的簪子相比较。”   “论情意,这发簪也是旁人送我的及笄礼,怎的,她的所谓情意是一片真心,我的便是一片杂草不成?”   “你这样对我步步紧逼,不就是想知道谁送我的发簪吗?”   “我如你的意,今日就告诉你了,这发簪是我心上人送的,又如何?”   “你能如何?”   卫语棠听闻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卫长遥的言语。   她说她的发簪是心上人送的,哪个心上人?据她所知,卫长遥从未接触过旁人啊,除了她的表哥宁钰,他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还算可以。   可是,宁钰心悦自己,已经与卫长遥的关系很僵硬了。   那还有谁?   莫非是崔爻?!   她实在是想不到与她有接触的男子还有谁了,而且听闻崔爻与卫长遥二人在雁徊山附近一起遇难,还是卫长遥救回来的。   还有,顾世子回京那日,那日也是卫长遥帮了崔爻的忙,崔爻才能捉住黑衣人。   这一想卫语棠便觉得处处可疑,还有在御书房对质那日,崔爻一直站在卫长遥身前,护着她。   更何况和亲人选到了最后一步却又换成了自己!   卫语棠细思极恐,眼睛微微张大,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卫长遥。   眼睛被街上耀眼的花灯一闪,她微微侧过了头,只是不想这一瞟就瞟到了另一个人。   远处花灯一层一层地铺陈在地上,光影错落,头顶竹竿上也挂着花灯,灯光倾泻而下,尽数撒在了下面站着的人身上。   是崔爻,果然,卫长遥所说的心上人便是他!   今日莫非两人是约好出来一起玩的。   卫长遥原以为卫语棠听见她承认要如何呢,不想她好像是傻住了一样,呆呆看着她身后。   卫长遥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转过身子,往卫语棠视线所及处看去,发现有一个人站在那儿。   因为是背着光站的,她只能隐隐看出对方轮廓,只觉得身姿颀长,宽肩窄腰,好看得很。   虽这么想着,卫长遥也未再深究,没将这个当一回事儿,转过头去继续看着卫语棠。   她倒是想看看她还能怎么说。   只见卫语棠抬眼看着她,表情难以置信,那一双原本红润的嘴唇此刻有些干涸,看着卫长遥,嘴角动了好几下,才缓缓出声:“是雨棠错怪三姐姐了,我看见崔大人在那边站着,不知是不是三姐姐与他想约的?”   卫长遥一时没听清,拧眉回问道:“嗯?”   “殿下确实是我约出来商议一些事情的。”   “舞阳公主还有何要我解惑的吗?”   还未等到卫长遥回答,另一道清冽悦耳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她转过头,看向来人,远处的灯光刺眼,她眯了眯眼睛等到对方走近她才看清。   对方还是穿着那一身一成不变的墨衣,此刻空中已经吹来一阵阵清风,可他的衣角纹丝未动,身长玉立地站在那儿,脊背挺直,一双黑眸静静看着,温润又静谧。   不知是报了仇了还是这几日卫语棠等人刷新了她的下限,此刻看到崔爻竟也不是那么厌恶生气了。   还不自觉的将他和跟着卫语棠的几个世家子弟相比较起来。   崔爻与他们同岁,正是弱冠之年的少年郎,却过着日日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又不知多少人日日盼着他跌下神坛,成为阶下囚。   而另外几个人呢?自小锦衣玉食堆砌而成的世家公子,日日吟诗作对风花雪月。   而且她自己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说句好听的是不问世事,说句难听的,就是四体不分、五谷不勤。   崔爻与他们确实格格不入。   因为,他过于冷漠,过于成熟。像是一个已经经历过沧桑世事的人,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跌跌撞撞。   他太了解这个地方的规则了,也太清楚如何取舍才能活下去。   卫长遥在这边思考,而另一头的崔爻很快便走到了这边。   卫长遥抬眼看过去,发现他极高,走过来的时候甚至替她挡住了刺眼的灯光,一步步踏得极稳,火光透着油纸变成黄色,在他身后,好像霞光万丈,金粉肆意飘散。   他步履从容地走了过来,缓缓站在了卫长遥面前,之后朝她弯下身子,温声道:“臣崔爻,见过殿下。”   卫长遥有些奇特的看着他,只觉得奇怪。   崔爻手中的权利很大,对其他人也是淡漠十足,可今日怎么这么乖觉,还对她弯腰行礼,像小狼崽似的。   莫非,是被她给整怕了?   还是怕她给永和帝告状?可这,也不应该啊。   第46章 、处理   崔爻是永和帝的宠臣,若他犯了什么错,只要不动及根本,永和帝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去,就如同他设计自己和亲这件事,不论怎样,他都能全身而退。   况且他的官职不低,通常与皇兄他们遇见都是点头示意,对着卫语棠也是,倒并不会对他们行礼。   他突然对她如此不同,卫长遥有些心慌。   不过她面上还是分毫未显,看着眼前弯着身子的俊逸青年,道:“崔指挥使安好。”   崔爻闻言起身,他身姿修长,右手垂落在空中,左手握着绣春刀刀柄,静默地看着卫长遥,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微臣方才见殿下在这边被别人纠缠,便过来了。”   “不知殿下,是否遇到了什么麻烦,可有用到微臣的地方?”   卫长遥看着一脸平静的崔爻,没理会他说的什么在那儿看到她被纠缠的话,只是听了他将那几人称为找麻烦的人,心中有些好笑。   这是一点没将那几个人放进眼里啊,一开口就将那几个人给骂了一顿。   看着眼前一无所知的崔爻,卫长遥的眼中流露出几分笑意,这到底是没意识到还是压根儿没想理会他们?   卫长遥嘴角微翘,一双晶亮的眸子对上崔爻投下的探寻眼神,轻笑道:“崔大人来的正是时候,本宫确实有些事情请教大人。”   崔爻还是未将眼神分给在场其余人一分一毫,他兀自盯着卫长遥的眼睛,殷红的唇轻启:“殿下请讲。”   卫长遥闻言就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口述了一遍,没有丝毫的添油加醋。   末了,她还转过身子,对着卫语棠几人问道:“诸位,本宫说的可属实?可有故意夸大的地方?”   说罢看着几人面色难看、默不做声的样子,卫长遥又看向了崔爻,问道:“这便是刚才发生事情的经过了。”   “本宫不知,这该如何处置,如此,便有劳崔大人了。”   崔爻站在卫长遥面前,一时之间没有开口,卫长遥也不急,就这么等着他。   “爻表哥,嫣然她不是故意的!”   卫长遥闻言看向卫语棠,只见她红着眼睛,急急地看向淡漠地站在她身侧的崔爻,目光哀求,鼻尖急出来了几滴细汗。   而她身边的几个人也是怒目直视着她与崔爻,仿佛他们犯了大错。   卫长遥对他们的反应见怪不怪,只是轻轻地撇了一眼正掉着金豆豆的卫语棠便转眼看向了崔爻。   卫语棠察觉到卫长遥的眼神,咬了咬嘴唇,心中更加坚信了自己要向崔爻求情,救下纪嫣然的心思。   这么想着也是看向了崔爻。   而崔爻此时也已经转过了身子,看向了围成一团的卫语棠几人,嗓音低哑,像是穿越了冰川裹挟着无尽寒意而来:“按照大雍律法,谋害当朝公主,藐视皇族,该诛九族。”   说罢,崔爻便不再看这几人,眼神对上了卫长遥看着他的眼睛。   她没怎么生气,还是一身的气度,也似乎并未将这几人放在眼中。   他有些好奇,这敢打他板子、会将发钗刺进他胸膛的小豹子一样的三公主为何会被卫语棠那蠢货逼到如此境地。   莫非,是自己对她过于手下留情了,才叫她以为自己好欺负的?   这么想着,崔爻便要开口问问卫长遥了。   只是突然之间,那原本已经站起来的纪嫣然又倒了下去,卫语棠众人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崔爻便又咽下了口中的话,与卫长站在一处,两人一同看着那边。   只见卫语棠又弯下身子,将纪嫣然扶了起来。   她神色焦急,将人扶起来后便直直看着卫长遥,黛眉紧蹙,目光之中满是谴责。   三姐姐为何如此得理不饶人呢?嫣然也并未伤到她啊,又怎么会被诛九族呢?   她真的是,太狠心了!   卫长遥收到她的眼神,也清楚她的意思,不过并未放在心上,而是注视着被她搀扶着的纪嫣然。   那边浑身无力的纪嫣然正靠在卫语棠身上。   她已经渐渐清醒过来,眼睛微微挣开,清明了些,不过一瞬间,她便轻轻推开了卫语棠。   卫语棠被她推开,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其他人也都好奇地盯着动作有异的纪嫣然。   只见她从眼前围着的几人身边穿过,直直向着卫长遥走来,在卫长遥面前停住了脚步,定定地看着卫长遥,直到眼眶发红,她才移开步子,又往崔爻那儿走去。   卫长遥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莫名其妙,自己也没怎么欺负她吧,为何一副这样的表情看着她。   就好像,她夺人所爱了一样。   只见那纪嫣然慢慢悠悠地又走到了崔爻面前,她眸中含泪,原本还算开朗娇俏的气质早就消失不见,神色忧郁,眉毛紧紧蹙起,看着崔爻嘶哑着声音道:“原以为崔大人是个冷清之人呢,只是不想您原来还是个热心肠的人?”   他对她视而不见甚至冷言冷语,却在这儿护着这三公主。   为她弯下腰身,对她温声言语,甚至,甚至专门放下他手中的案子,换了衣裳,走到如意阁亲手为她挑及笄礼。   可惜啊,她怕是还不知晓这发簪是他所赠呢,若是知晓,哪里还会收呢?   这三公主看着虽温柔,可外柔内刚,若是知晓了这簪子是他给的,怕是早都退回去了。   纪嫣然说完之后便直直望进了崔爻浓黑的瞳仁中。   只见他眉眼冷淡,沉声说了句:“与你何干?”   纪嫣然听了便开始哭,哭着哭着又开始笑,在场的几人被她的一惊一乍弄得疑惑不已。   良久,她才停了下来,只见她满脸泪水,痴痴地看着崔爻道:“你便这样不想见我?”   “我到底哪里不如她,你这般厌烦我?崔指挥使,崔大人?”   即使是什么情况都不清楚的卫语棠此刻也察觉到了纪嫣然对崔爻的这些不明意味的质问了,更何况是知晓一些剧情的卫长遥。   她顿时就知道了缘由。   一双眼睛紧接着便看向了崔爻,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周身的空气更冷了些,没过几秒,就听见他淡漠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不该厌烦纪小姐吗?”   “既然您都清楚,那还劳烦您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否则,我会跟纪大人说明,纪小姐到了年纪,也该是找个人成婚了。”   崔爻说过这句话,便不再言语。   而纪嫣然听了崔爻的话竟是没什么应激的反应,反倒平静的很。   她双手垂落,看起来失魂落魄的,静静地看了崔爻一会儿,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她便开口了。   “我的事便不劳崔大人了,倒是您,还是多想些自己的事情罢。”   “我便在这儿,看着您求而不得的那日。”   说着她便看着崔爻微笑了起来,接着道:“只是不知,那时的您又会比今日的我体面几分?”   崔爻,我便在这儿看着你,看着你红着眼眶求她看你一眼的模样。   只是崔爻还是不为所动,一身墨衣地站在那儿,明明已经手染鲜血,日日杀戮,但周身还是萦绕着一股贵气,像是书香门第的清贵公子一般,眉眼秾丽,气质舒雅。   卫长遥见了,只是心里一句叹息。   这纪嫣然真的是想多了,原书里崔爻是男配,女主有男主,所以他孤身一人,但在现在看来,他并不喜欢女主,结合他淡漠的性格,以后没有喜欢的人的概率还是比较大的。   “殿下觉得该如何解决此事?”   正当事情发展的方向已经歪掉的时候,崔爻又出声了,他一双墨染的眼睛看向卫长遥,等待她的回答。   卫长遥闻言也是犯了难,她一向奉行不亏不欠,就像她那次想要杀掉崔爻一般,今日她碎了纪嫣然的玉佩,便不想再追究发簪之事了。   只是卫语棠不依不饶,她不得已才说出来什么砍头的话,听着崔爻问,她当即便不想再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虽然心中还是想着虽不再打算追究,可不能让他们觉得她好欺负,于是便又将素金招来,在她耳边道:“去将这几人家中的长辈请来,记得,要最严厉的那个。”   素金依言办事。   不一会儿,几人家中的长辈便都各自来领人了,巧的是,宁国公府,来的人是卫长遥的舅舅宁夜山。   事实证明,不管是多大的人,脾气多拽的世家子弟,只要见了长辈,都和拔了牙的老虎没什么两样。   几人站在那儿听着素金陈述事情的经过,一句话都没插。   各家长辈听了素金的阐述,再一看自家孩子的表情便知晓卫长遥没有夸大,当即吓得头冒冷汗。   其中,宁夜山最为气愤。   当日宁钰以死相逼不愿娶卫长遥,他管不了,但是今日发生这种事情,宁钰他一点都不为自己的表妹说话,反而帮着旁人的女儿,这是让他太失望了。   看他一脸认定舞阳公主的样子,宁夜山还有什么不懂,壮硕宽广的身子一下便往那边移去,对着宁钰的脸便是一巴掌。   啪!   众人一时难以置信,要知道,这宁国公便只有宁钰这一个宝贝儿子,且还自小体虚,一直未曾重说过一句话,今日,竟为了外甥女,打了他一巴掌。   砰!   这还没玩,宁夜山打完便又飞出一脚,将宁钰踢了出去。   他睁大了眼睛,脸红脖子粗地对着躺在地上的宁钰怒道:“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这样的人你都看不清楚?!”   “还傻乎乎地被人当枪使,我该想想,宁国公府是不是不该交给你。”   宁夜山说完,也不管宁钰是何表情,他走到卫长遥跟前,对她行礼:“还请殿下恕罪,是老臣教子无方。”   说完,便转身大步地走了。只是转身的一瞬,眼中似有泪光闪过。   不走又能如何,他自己实在没脸见小外甥女了。   是他对不住死去的阿妹,是他对她不住。   而还在那儿的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学着宁夜山。   打人、赔罪。   卫长遥见状,也没再为难。   这么一阵操作,那儿就空旷了下来,便只剩下卫语棠一人脸色白了红,红了又白地站在那儿。    第47章 、心悸   一时之间,这儿便只剩下四个人了。   夜晚的风,总是掺着些凉意的,卫长遥打了打冷颤,没看卫语棠一眼,径直走向了崔爻。   她步伐稳健,没有预兆地停在了崔爻身前一丈处,抬头盯上他如墨的瞳仁,礼数周全道:“今日多谢崔大人了,本宫这便先回宫去了。”   “崔大人也早些回府去罢。”   说罢静静站在崔爻身前。   她今日的感谢确实是真心实意的,今日若不是他来镇住那几个白痴,她还不知要被纠缠到什么时候呢。   只见崔爻闻言眉毛轻扬随即立即放了下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随后便听见他清越如玉石撞击的声音:“殿下客气了,都是微臣该做的。”   等了一会儿,才见他又弯腰开口道:“微臣,恭送殿下。”   卫长遥没再逗留,对着他颔了颔首才领着素金离开了此地。   而她没注意到,在她离开时,一旁站着的卫语棠面色彻底冷了下来。   她的眼睛跟着卫长遥的一举一动,在她与崔爻身上不听来回巡视,在见到卫长遥离开后,她垂下了眼睫,随后咬了咬唇,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爻表哥,你真的与三姐姐在一起了吗?”   崔爻原本都忘记了身边还站着一个卫语棠,正要离开此地,却不想,她出声了。   出声就罢了,还问出这样一个愚蠢的问题。   他听了脚步微顿,唇角微微提起,露出一个冷笑来,殷红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淡漠:“四公主还是管好自己的嘴,清楚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否则,微臣可不如刚才那几位公子怜香惜玉……”   “更何况,微臣的事情与您又何干?”   说罢,便要提步离开此地。   “你是被我说中了吗?”   卫语棠双眼紧盯着崔爻,不放过他的一丝表情。   都是公主,崔爻叫卫长遥殿下,却称呼她为公主。   这份待遇已经明显不同,再加上今日的事情,她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可嘴硬的。   崔爻想走却被卫长遥一声给拦下。   她说得有模有样的,崔爻心中也是有些好奇,明明他与三殿下之间算得上深仇大恨,为何她们一个个的都说他心悦她。   这怎么可能?   崔爻一脸莫名其妙地转过身子看着卫语棠,静静听着她的话。   卫语棠见崔爻停下了脚步,以为自己说出了崔爻与卫长遥两人之间的嘛秘密,眼神更加自信了些。   她双手垂在大腿处,紧紧攥住,眼神坚毅,如利剑一般盯着崔爻,企图从它他黑如浓墨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   “三姐姐的发簪是你送的,你今日也是故意过来这儿帮三姐姐的,对吗?”   崔爻闻言没说话,只是低低道了句:“四公主多想了。”   之后便未再停留,离开了此地。   卫雨棠见他虽矢口否认却步伐紧张,有些落荒而逃之意,心中更确信了几分。   这次,她没再叫住崔爻。   而是站在那儿看着崔爻快速离开的背影,似有所想。   而已经离开的崔爻此时正走在回崔府的路上。   他对卫语棠的胡言乱语嗤之以鼻。   他确实是见卫长遥被纠缠才过去的,发簪也确实是他所赠,不过赠发簪是为了将她的东西送换回去顺便表示那日朱雀街上的谢意的。   至于过去解围一事,想去便去了,还要那么多的理由吗?   今日他在街上,见卫长遥戴着发簪像是在找人的样子便起疑了。   只是当时也没在意,可这一晃眼人便不见了。   再见到,便是她与纪嫣然拉拉扯扯的时候。   后来,也见到了发簪摔在地上,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捡起来放在袖袋中的动作。   随后便见她一改往日平和的气质,对着卫语棠几人横眉冷竖了起来。   可见,她是喜欢发簪的。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意他送的东西。   崔爻心里觉得奇妙。   他如同送了小伙伴东西而被夸赞、喜欢的小孩子一样,内心不可自制的喜悦。   纤长卷翘的眼睫微微颤动几下,在冷白月色下,发出一丝丝微不可见的银光来,嘴角有些不由自主地勾起,一双墨眸中露出几分隐秘的开心。   耳尖不自觉地泛起薄红,就连一向有序的脚下动作都稍稍凌乱了些,险些同手同脚起来。   之前看见卫长遥拾起发簪的动作时,他便意识到了她对发簪的在意。   那一瞬间,他的心尖微颤。   像是小时候在寒冬腊月中走了许久,走到卖菜老伯家,上了他家的热炕,喝下一杯许久未曾喝过的一口热水般熨帖。   心脏仿佛活了过了,砰砰砰的,还泛着暖意……   这不是他第一次给人送礼物,可确实是他第一次在送人东西后如此开心。   他也曾给母亲送过,花了好些日子的饭钱才买到的。   因为他什么也不会,银钱也不多,便只买了一只帕子送给她。   只是,她不稀罕而已。   她将拿东西压在了桌底。   他看到了,也知晓她觉得廉价且拿不出手。   就算这样,他也只是眉目敛了敛,随后如同从未看见那般自然,仿佛那半月的饥寒交迫不曾有过。   只是,自那以后,他再未给人送过东西。   这是自那以后的第一人,他亲手送礼物给她。   也是第一人。   如此……如此在意他给的礼物。   是第一人……   崔爻颤着一双墨染的眸子,心中默默说出了这四个字。   心尖颤动,舌尖滚烫。   却又有几分意味不明。   他一路沉默着。   直到回了崔府,坐在了自己房间的榻上,他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松柏见他如此魂不守舍,猫着腰走到崔爻跟前,放换了呼吸问道:“大人?回神了。”   “可要松柏替您更衣?”   崔爻这才听清松柏的话。   恍然想起了他送过去的发簪已然断掉了。   他静默几息,然后转头看向一边的花瓶,拧眉想了想,没回答松柏的话,只是吩咐说:“明日你便去如意阁,让他们再做一只那日那样的发簪,等有人拿来那只修的时候,将完好的那只给换过去。”   “不要让修簪子的人知晓,听懂了吗?”   松柏听了只觉得云里雾里,他一双小眼睛都快眯成一个缝了,看着崔爻迷惑地问:“大人为何这样?”   只见崔爻一双冷淡的墨眸缓缓扫了过来,松柏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最后才缩着脖子对着崔爻保证道:“大人放心!松柏这次一定办好!”   说罢,也不敢看崔爻此时的表情,便弯着腰身,一股脑地跑出了房间。   等到松柏出去,崔爻才真的放松下来。   他手里拿了半只发钗,缓缓婆娑着。   发钗用银打造而成,周身纤细,有一道弧度,但钗头部分却泛着尖锐的银光。   崔爻便静静端详着手中的断钗,脑海中不自觉的出现了那日卫长遥拿着发钗往他胸膛上刺去的模样。   她苍白着脸,跪倒在大雨中,闭着双眼,手捧着发簪,往他胸膛刺去。   只是,她不知晓的是,想杀他的人太多了,他们的眼中闪着的是凶狠的光,而并非是犹豫和心软。   当日她惨白的脸上的湿意,不仅仅是雨水,更是她自己的泪水。   也许正是那泪水才让他打消了报复的心。   从未有人替他流过泪。   他整日杀戮,时常身受重伤,他不曾掉过泪,更没有人为他掉泪。   即使那日她想杀他,可那泪,也总归不是因为她自己才掉的,而是为他掉的——   为他这个曾设计过她的人所掉……   她真的太傻太单纯了,明明那日自己只是吓唬她的,她便松了发钗。   其实,那日只要她手中再多几分力气,便能如愿了。   是他,惯会耍心机又卑鄙无耻,参透了她的心思,又算计了她一次,这才留下了这条贱命。   想到这儿,崔爻露出一抹惨淡的笑来。   他并非有意设计她去和亲,可是,他确实那样做了。若没有后来发生的事,他也不会后悔,更不会愧疚。   他知道自己一直便是如此,自私自利,诡计多端,冷血无情。   只是不想大雍的三殿下,是那样一个心性执拗单纯之人。   罕见地,他有些后悔,以前对她所做的事了。   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不知谁能与她成为朋友,若能和她成为朋友,那人一定三生有幸。   而他,永远也不会遇见这样的人。   是他不配。   自己果然是那道人口中的孤独终老无亲无友的命格。   不过心中还是庆幸,庆幸她聪慧机敏,没被他当做替罪羊送去月氏。   崔爻手中捏着断簪,情不自禁地用了些力,等放下的时候,手中已经压下来好几道米白色的压痕。   良久后,他手上才卸了力,发钗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崔爻被清脆的声音拉回来,又自地上将发拆机捡起,放在榻边。   他今日光顾着处理那几个纠缠卫长遥的无耻之徒了,竟忘记了春祭一事。   每年三月中旬,大雍便会举行春祭。   而皇家便会去往皇陵,为祖先扫墓祈福,期望祖先保佑大雍山河永固,国泰民安。   而永和帝是个有心思的,打算趁着这次春祭,将那些图谋不轨之人引出来,引蛇出洞,瓮中捉鳖,人赃并获。   他早早考虑到各皇子的安全,派了他在那几日来保护三殿下。   而今日,自己原本应该与她只会一声,让她有个心理准备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这不是虐男主,男主还没爱上女主呢。   现在只是让他内疚一丢丢而已。   爱你们呦!   求收藏!!!球球啦! 第48章 、途中   三月十七日,天朗气清,微风不燥,永和帝率众出宫进行春祭。   此次春祭,人员从简,每位公主皇子只能带四个随从,卫长遥卫也便只带了素金和两个小宫女以及一个小太监。   折枝心细,她将折枝留着照看玉阳宫了。   卫长遥去的迟,马车也便走在了最后。   卫长遥坐上马车之时,车队还未启程,她思索一番,叫来了那个消息灵通的小太监。   “春熙,顾世子此次是否也事随从之一?”   春熙躬着身子听着卫长遥的话,末了,他抬起头看着卫长遥的脸,回想了一会儿,回答说:“禀殿下,顾世子似乎被陛下派去保护四公主了。”   “可要奴才去请顾世子过来?”春熙双手垂在身侧,试探地问着卫长遥,神色小心。   卫长遥闻言抬手整了整袖口,漫不经心地对春熙道:“你去四公主那儿,盯着四公主和顾世子,他二人若有什么状况,你便回来告诉本宫。”   虽然顾廷舟对卫语棠的态度不太对劲,但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男女主二人互相吸引,她不敢放任不管,虽然还不知会如何发展,可事先观望着也不是什么坏事。   春熙听懂了卫长遥的意思,他领命离开了原地。   春熙走后,车队便开始走动了。   春祭的目的地是皇陵,在郊外的一处风水宝地上,坐马车需得一日才能到。   摇摇晃晃了半日,马车停在了半道上,卫长遥好奇,便揭开了窗口布帘,往外看去。   揭开的一瞬间,日光立马倾泻在马车之中,卫长遥眼睛被刺得生疼,她微微眯眼,正打算作罢放下手中的帘子时,眼前一片阴影落下。   她眼睛舒服了许多,转头一看,发现是崔爻骑着马跟在她的马车旁。   他慢慢悠悠地驾着马,还是身穿一身墨衣,不过不知时日光的缘故还是怎么了,竟没有平日里给人的冷彻之感,今日的他如暖玉一般温润。   头顶上没戴乌纱帽,鸦青的发丝被一支紫金小冠束于头顶,发丝垂落在腰际,左侧绣春刀上是黑金二色相交缠,花纹繁复。   像是个涉世不深,被娇养着长大的贵族少爷。   真是应了那句“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渡春风”的诗来。   “崔大人为何在这儿?”   因为崔爻遮挡了日光的缘故,卫长遥这会儿已经能睁开眼睛了,看着沉默赶路的崔爻她好奇地出了声。   崔爻闻言转过头来看着卫长遥,之后又转过头去,留给卫长遥一个精致的侧脸,纤长的睫毛在日光下显得更加浓黑,他直视着前方,声音清越道:“微臣奉命保护殿下。”   “这一路,殿下的安全都归微臣来管。”   说着这话,崔爻又转过身子静静看着卫长遥。   卫长遥闻言目光停在了他脸上,怔愣了一瞬,之后才木木道:“奥,那便有劳崔大人了。”   崔爻点点头,之后又双眼直视着前方,驾着马跟着卫长遥的马车缓缓前行。   余光却一直注视着卫长遥,她还没将帘子放下,不是嫌日光过于刺眼么?   还是说,马车里过于闷了,她才想多透透气?这么想着,他又将缰绳扯得更紧了些,不偏不倚地挡住了那道原本要投过车窗的日光。   两人就这样走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快要晌午的时候,才有一个官兵模样的人过来。   来人对着卫长遥与崔爻各行一礼,之后便开口了:“禀殿下与崔指挥使,前方山石滑坡,挡住了进峡谷的道,陛下下令,先在原地休息一阵,顺便用个午膳。”   微微停顿了一下之后,官兵有对着崔爻道:“让我过来请您去商议对策。”   崔爻听了微微皱起眉,这一块地方之前从未发生过此类事情,更何况近日也没有大雨降下,这不合常理。   恐有诈。   想了想,他对着卫长遥道:“殿下,微臣去前方看一看,还请殿下小心。”   卫长遥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   随后便见崔爻驾着那匹乌骓,身姿矫健地往前方奔去。   崔爻走后,整个车队都停了下来,而卫长遥一直在马车上闭目养神,直到两个小宫女为卫长遥准备好膳食,她才下了马车。   宫女们与她不是一道用的膳,便只做了一个人的份,可就这,卫长遥也只能吃下一小半。   因着是在郊外,宫女们便给她炒了个野菜,还有一道翡翠白菜汤,一道四喜丸子和一道素烧鹅。   许是马车上摇得太过了,卫长遥只用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还未从桌上起身,便见崔爻驾着马回来了。   他到了离卫长遥还远的地方,便利落地下了马,将马拴在原地,找来一个官兵去喂马。   随后,便卫长遥这边走了过来。   卫长遥见他形色匆匆心里有事的样子,口中问道:“崔大人回来了?可有用过午膳?”   崔爻闻言愣了下来,良久,他才低声回答说:“尚未。”   卫长遥闻言赶紧唤来素金:“去吩咐宫女,再给崔大人做点吃食来。”   素金领命匆匆下去吩咐宫女。   看着素金麻利地离开,卫长遥这才得空招呼站在一旁的崔爻。   她走到崔爻面前,伸手请崔爻坐下,温和道:“大人先坐一会儿。饭菜一会儿便好。”   崔爻脸色柔和地头,依言坐下,嗓音低哑道:“有劳殿下了。”   不一会儿,小宫女便端了一小盆米饭来。   还未开口说自己将剩菜撤下去再端新的上来,便见崔爻端着碗,执着筷就着卫长遥剩下的饭菜开始用了起来。   这、是殿下用剩下的啊!   小宫女:“……”   卫长遥、素金:“……”   三人大眼对小眼,一时间口中再挤不出来别的话。   只见崔爻动作优雅,速度却一点也不慢,风卷残云一般解决了桌上的饭菜。   一抬头,便看见主仆三人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尤其是卫长遥,他实在是不习惯卫长遥紧紧盯着他的眼神。他看着卫长遥的一双眼睛充满迷茫,试探着问道:“殿下?可是微臣有何处不妥?”   卫长遥回过神来,僵着表情强撑着道:“哦,就是讶异于大人是个左撇子。”   卫长遥手底下抠着袖子,面上一派镇定,搜刮着脑中的信息勉强回答,不叫崔爻起疑。   而崔爻闻言微微低下了头,眼睫低垂,口中似平静似感叹道:“是么?殿下不怕我?”   “毕竟,左撇子是不吉之兆。”   崔爻说完就微笑地盯着卫长遥,好像一点没被影响。只是他自己心里知道自己有多在意这一点。   卫长遥听了他的话,一阵想笑,想不到这个心思深沉的崔指挥使会信这种事情。   不由失笑,看起来这么精明,怎么实际这么……傻乎乎的呢?   她当即笑开了,一双明媚的桃花眼顿时眯了起来,眼中星光熠熠,看得对面的崔爻一阵失神。   恍惚之间,他只听得见她温柔且带着笑意的声音:“想不到崔大人竟会将这种无稽之谈放在心上。”   “本宫也是个左撇子,按照大人如此说,本宫也是个不祥之人了?”   崔爻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便是不信,大雍人是极为忌讳这一点的,她贵为公主,小时候为何没有人纠正过来?   她不像他,她自小的便有人照顾,不该如此。   她本该就是安康如意一辈子的。   而自己不同,自己自小便如杂草一般生长,连流畅说话都是长到十多岁才会,又哪里会有人告诉他左撇子不吉?更不会有人将他纠正过来。   后来,习惯了,便一直这样了。   而卫长遥瞅着崔爻不信的眼神,继续说道:”而且,本宫曾在一篇描述风土人情的书上见到过,说是一家人左撇子多了,是可以聚财聚福的,如此可见,左撇子并不一定是不吉之兆。”   说完她便静静看着沉默站在一旁的崔爻。   那注视着的眼神好像在说:看吧,是你读书少了。   崔爻看着难得对他和颜悦色没有防备之心的卫长遥一时无语,而卫长遥见他不再言语,也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未问过他可是吃饱了。   “崔大人用好了么?若是不够的话,您尽管说。下面还温着些饭菜呢。”   崔爻闻言沉默一瞬,他刚刚用的是有些急,可他又不是……吃得多。   这样想着,他正色了些:“殿下不必再担忧了,微臣已经用好了。”   听闻崔爻这样讲,卫长遥也就放心了,两人离开了那儿,接着便有小宫女将那儿收拾妥当。   两人走到另一边,卫长遥看着远处连绵不断的山脉,突然想起那军官之前所说的事情,她转头问崔爻:“那路如何了?可还能走?”   崔爻闻言神情一冷,不过不是对着卫长遥的,他等了一会儿才回答:“路没什么大状况,但是,微臣以为有人想做点什么。”   卫长遥闻言再度看向崔爻,语气难以置信:“大人的意思是有人在密谋刺杀?”   崔爻听了意外的看了卫长遥一眼,他虽然没说话,可卫长遥看出了他眼里的意思。   卫长遥不敢再往下想了,明明以前没有过这一剧情,还是说,自己的一些动作影响了剧情发展?   才导致以前没发生过的事情可能发生? 第49章 、   察觉到卫长遥许久再未言语,崔爻以为她心中担忧,他放在刀柄处的手紧了紧,想了想,又转过身子安慰她:“殿下不必忧心,崔爻一定护好殿下。”   “若那时真的有意外,崔爻会将殿下送到一处安全地方的。”   “到那时,殿下莫要逞能,能跑多远便跑多远。”   卫长遥闻言有些讶异地看了看崔爻,只见他一双墨色瞳孔静静注视着她,神色郑重。   转念想到原书里他说一不二的性格,还有近日同他打交道她所了解到的他,卫长遥明白他不会骗她,如此想着她便抿嘴露出一抹淡笑,温和道:“有劳大人了。”   想到当时情境凶险,卫长遥又对着崔爻补充道:“大人若遇到危险,也该小心为上,莫要逞强。”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毕竟,朝廷还需要大人。”   崔爻闻言指尖微颤,不敢再看温柔莞尔的卫长遥,匆忙之间将视线移过去,一眼便看见远处车队动了起来。   心里一松,只留了句“该起程了”便匆匆离开。   只留下在原地的卫长遥一脸莫名其妙。   这崔爻怎么了,性子这么古怪,突然间就走了,自己好像也没说什么话吧。   卫长遥面带疑惑地再次上了马车。   而驾着马跟着卫长遥马车的崔爻此时略微平静了些。   这也是第一次有人叫他小心些,不要逞能。崔爻想着,嘴角翘起而不自知。   就这样,他还是如清晨那般一步一步地,静静跟着卫长遥。   两个时辰后,车队便到达了皇陵,卫长遥被素金搀扶下马车。   卫长遥下了马车之后便看着周围,这是她第一次来这儿。   天空湛蓝,偶尔几只飞鸟唧唧叫着掠过,远处黛青色的山峦连绵起伏,微风拂过,带走了一些身上的燥热。   近处则是一片平整,地面由光滑的山石铺就,站在上面一股沁凉之意自脚底升起。不是因为气候太低,而是卫长遥脚下便是皇陵,皇陵内阴凉,这并不奇怪。   一阵脚步声传来,卫长遥没回头,余光中出现了一片墨色的花纹讲究的衣角,不用想,她便知道是崔爻来了。   卫长遥将双手交于背后,眼睛看着远处的群山,温和道:“大人都安顿好了?”   “我们住在哪儿?”   崔爻这几日的职责是保护卫长遥,因此也得和他们住在一起。   崔爻闻言看向卫长遥,她只给了他半张侧颜,那半张脸沐浴着夕阳,明暗相隔,顺着她面部线条勾勒出一个带着金光的轮廓,动人心魄。   他恍惚一瞬,看了看脚下,随后与卫长遥看向一处,出声道:“住处在最北边。”   卫长遥闻言往那处看去,房屋都泛着灰色,孤寂一片,像是年久失修了一般。   看着卫长遥静默不语的样子,崔爻心里以为她又同卫语棠比较起来,不由自主地再度开口道:“殿下不必担忧,若有危险,微臣会护着殿下的。”   “崔爻在此担保,决不让殿下受伤。”   永和帝将卫语棠安顿在了中心离他最近的一处院子里,却将卫长遥放在了最偏僻防守最薄弱处,不知怎么的,他心里隐隐有些生气。   她与自己不同,她不该遭遇如此不公。   她合该用最好的东西。   而卫长遥闻言转过头来对着崔爻莞尔一笑,了解了崔爻,便觉得这人有些简单,一点不像别人口中的城府极深的崔指挥使,反而让她觉得他就是一个心思单一的人。   执拗,倔强,认死理,莫名的有些单纯,像是认准了玩伴的小朋友,一直在给她承诺着:你放心,我只要你这样一个朋友,不要别人。   想着想着便有了一种反差萌,卫长遥一双晶莹剔透的眼里又弥漫开笑意:“我没怕,我只想问问卫语棠和顾廷舟住在哪儿?”   崔爻闻言一双黑沉的眸子立即看向卫长遥。   顾廷舟?   若是他没记错,她与顾廷舟应该没什么交集才对……   还是说,她爱慕顾廷舟?毕竟,她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了。而恰巧,京城内女子皆想成为顾廷舟的世子夫人。   想到这儿,崔爻便没了同她说下去的心思,他微敛眼皮,深呼吸一口气,干涩着嗓音道:“殿下,微臣并不知晓。”   说罢,转身便回了卫长遥的那处院子,行动间步履急促,去意决绝。   独留卫长遥在原地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发呆。   这人脾气这么反覆无常,刚才不都好好的。   崔爻离开后,那儿便更□人了些,卫长遥来不及再想其他的,叹了口气,也跟着匆匆回了院子。   院里,春熙已经等着卫长遥好一会儿了。   他跪在卫长遥面前,低头说:“禀殿下,四公主似乎对顾世子极为热情殷切,可、可顾世子却极为冷淡。”   卫长遥闻言细细思索了起来,其实,有了那日朱雀街上的事情发生,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眼下也并没有多震惊。   这么想着,卫长遥安了心:“继续盯着,若有反常,再来禀报。”   “是。”小太监闻言立即答应,之后卫长遥便挥手叫他退下了。   卫长遥中午只用了一点点午膳,此刻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了,便唤来素金准备些膳食。   又想到崔爻奔波了一天,又让素金多准备了些。   想着同崔爻一起用晚膳,可她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都没发现他的身影。   这一片僻静到了一定程度,根本就没有其他人,卫长遥也就放肆随意了些。   是在疲困得很了,她便靠在了院里的大树上,先是歇了一会儿,之后便双手围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喊了起来:“崔爻……崔大人?”   “崔指挥使?”   卫长遥喊了三声,也不见人答应,她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儿,正打算放弃的时候,耳边一阵风掠过,眼前一道黑影。   之后便看见崔爻清瘦的身子摆在了自己面前。   “崔大人刚才在树上?”   卫长遥睁大了眼睛看着崔爻,有些不可置信,此刻的她忘记了,崔爻似乎还在生那个莫名其妙的气。   而崔爻看着卫长遥的眼睛沉默着点点头,之后一句话也没说。   卫长遥以为这种沉默的样子是崔爻的常态,便没再纠结是不是生气了,将之前的那件事抛在了脑后。   此时她一双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崔爻,道:“大人要不要同我一起用些晚膳?”   崔爻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看着她这样心里会憋闷,可又不忍拒绝她,只能默默对着卫长遥点点头。   两人一同来到用膳的地方。   崔爻用膳时特意留意过,卫长遥真的也是左撇子。   这样看着,他周身气息更加柔和了些,眉眼也不再那样冷肃,看着卫长遥的眼睛里有一层淡淡暖光闪过。   “殿下,今日不必准备崔爻的床铺了。”   卫长遥饿得狠了,正聚精会神地吃着菜,突然听到崔爻的话,她惊讶地停下了正进食的动作。   “那大人睡在哪儿?”   卫长遥刚刚问完这句话,便想到了崔爻之前从树上下来的动作。   她连忙将手里的筷子放下,看着崔爻反问道:”大人是想宿在树上?”   崔爻闻言也放下了手中的碗,看着卫长遥解释道:“此次暗中之人早有预谋,我还是小心为上,谨慎一些不是坏事。”   “宿在树上,外面有个风吹草动我便都能留意到。”   卫长遥见崔爻态度坚决,也不知该怎么说了,她只能提议:“大人也可以派人在那儿啊,让他们轮流值班也不行么。”   崔爻听了静静看了卫长遥一会儿,之后才低沉着声音说:“他们做事我不放心……”   “况且,保护殿下是我的职责,若殿下因为他们的一个不小心而身陷险境,那又该如何?”   “殿下应当小心,不该心存侥幸。”   崔爻看着卫长遥的眼神满是不赞同。   卫长遥没想到最后自己被崔爻给教育了一顿,听着崔爻的话,她识趣地闭了嘴。   低着头一股脑地塞着饭。   两人用完膳食之后便在院子里散起步来。   卫长遥看着远处烧红了的半边天空,有些烦忧地说:“明日怕是又有雨了,说不定今晚就开始下了,你确定不替你准备么?”   “要不,我吩咐他们替你备好东西,若是下雨你便再回去房里,如何?”   崔爻闻言停下了脚步,心中思索一瞬,看着卫长遥道:“那便劳烦殿下了。”   两人正说着话,卫长遥一转头便看见素金脸色为难地过来了。   “怎么了?”   卫长遥极少见素金如此一副表情,当下她便出口问了。   素金一脸苦大仇深,哭丧着脸看着卫长遥:“禀殿下,四公主又过来了……”   “还带着顾世子。”   卫长遥听闻卫语棠又来了,心里不由得烦躁起来,这女主怎么就光认紧了她呢。   躲都躲不及啊这是。   卫长遥眼睛瞄到崔爻在这儿,恍然想起卫语棠似乎是廷害怕崔爻的,她眼睛一亮,当即看着崔爻,语气商量:“四妹怕是来找大人的。要不,大人今日替我招呼四妹?”   “说来她也是大人的表妹,与您青梅竹马地长大呢?本宫就先不打扰你二人了?”   说罢,就打算直接领着素金便进房,独留崔爻在院里。   崔爻看着卫长遥匆匆而去的背影,险些被气笑,这是上次他给解决的太干脆了,现在卫语棠一来找茬她便丢给自己不管了。   “殿下还是在吧,殿下放心,若她再纠缠殿下,臣来解决。”   卫长遥听了后停下步子,转过身子,挑眉看着崔爻:“当真?”   崔爻淡淡颔首:“当真。”   *****作者有话要说:乱码部分不知道为啥变成那样,改不过来,内容是:是可以聚财聚福的,如此可见,左撇子并不一定是不吉之兆。   这几天基本都是日常,我会努力写得甜一点的。   但是现在其实只有崔爻一点点模糊的感情,女主完全没那方面的意识,所以我也不能写的太露,小可爱们懂的。   再过一个剧情点,崔爻的感情就会清楚了。(叉腰)   猪猪专栏有两个预收,一个是男二那本(可以先只看文案,内容可能稍稍修改,措辞分布什么的),一个是背景板女配那本,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点点收藏哦。   哈哈哈,如果可以的话再厚着脸皮求小可爱们收藏一下专栏~   首发零点,但是稍稍修改了一下下重发了   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爱你们哦⊙?⊙! 第50章 、求娶   心中虽好笑又好气,可崔爻还是没有推辞,应下了这桩事。   没多大功夫,卫语棠便领着顾廷舟进来了院子。   卫长遥与崔爻各站一方,卫语棠走在前面,而顾廷舟坠在其后。   卫语棠在外面便已经看见了永和帝卫长遥院子,残破不堪,让她不由想起了卫长遥的玉阳宫,这儿与那儿一般的荒凉偏僻。   “三姐姐的院子怎么这样破,您还住得惯吗?”   “不如三姐姐随语棠去语棠的院子住,如何?”   “那儿风景独好,陈设也都是极为精细的东西,三姐姐去了定然欢喜!”   卫长遥眯眼看着说得开心的卫语棠,寻思着幸亏自己不爱那些更不爱攀比,否则,还不得被她气死。   当下便笑着说:“让四妹费心了,不必了。”   “不知四妹今日来这儿可是有什么事情?”   想到之前上巳节卫语棠暗戳戳跟她炫耀礼物反被打脸的那日,卫长遥嘴角扬得更起,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弯翘如新月。   只见卫语棠听到这话时果然表情一瞬间的凝滞,嘴角微僵,随后又见她朝另一旁的顾廷舟投去一眼。   卫长遥看着这一幕眼睛转了转,头一转,与崔爻四目相望,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心里都便有了数。   她也不打算再绕弯子,直接便开问了:“不知顾世子找本宫是有何事?”   卫长遥说着将两人往大堂带去,人刚坐下,便有小宫女奉上茶来。   她说罢便看向了顾廷舟,他穿了一身银白色的铠甲,看起来气宇轩昂,一身正气。就连坐在椅子上,也是正正经经,一脸严肃。   这儿只有两名男子,卫长遥看完顾廷舟之后不自觉地看向崔爻。   他亦是坐在椅子上,两人看起来个子倒是差不多,只是顾廷舟给人的感觉像是一个正直将军,而崔爻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个贵族公子,清贵高傲,不常与人打交道的那种。   只是,卫长遥心中知晓,顾廷舟才算是贵族公子哥,自小身后便有无数人追捧,而崔爻才算是被放养甚至欺压着长大的,一个野孩子,又谈何贵公子呢?   卫长遥收回眼神,一边看着顾廷舟一边拿起茶杯,浅啜一口茶水,只听见顾廷舟浑厚的声音响起:“臣想要娶宁姑娘,可老宁国公不同意。”   卫长遥听着这话,眼睛猛然睁大,声音也突然提高想说话,不料却被口中的茶水呛了一口:“咳……”   后面的话都被呛进了嗓子眼儿里。   崔爻见状,忙放下手里的茶杯从椅子上起身,站在卫长遥身后替她拍着背:“殿下慢些。”   卫长遥一边咳得脸颊通红,另一边脑海中却不断涌入一些信息。   男主怎么就突然不喜欢女主了,还突然喜欢上了女配。   想到卫语棠,卫长遥神思一定,急忙看向她,只见她苍白着一张俏脸,一身笋白的原本仙气飘飘的袄裙顿时显得凄苦了不少。   看来她之前也不清楚为何顾廷舟想娶宁馨。   见状卫长遥心里安稳了不少,极力将自己呼吸平稳下来,对着身后给她拍背的崔爻道:“好了。”   崔爻闻言垂了眼睫,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到了原位。   良久,卫长遥才将这扑面而来的冲击给消化了,她双手紧紧扣着椅子把手,清清嗓子后才开口道:“对不住,顾世子,宁家有祖训,不与顾家结亲。”   “这件事情顾世子想必也清楚,本宫爱莫能助。”   说完,卫长遥大声叫来了候在院里的素金,让她送客。   卫语棠与顾廷舟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送了出去,等他们出去之后,卫长遥才摊在了椅子上,长舒一口气。   “呼,吓死我了。”   崔爻闻言看着卫长遥此时放肆且对他毫不设防的样子,心里莫名欢腾起来,殷红的唇瓣牵起:“好歹臣还在这儿呢,殿下也该注意注意仪态才是。”   卫长遥闻言丝毫不为所动,心里觉着这崔爻可真会打蛇上棍,她这几日不过是对他和气了几分,他便敢打趣起自己来了。   还真是跟个小孩儿似的,对自己信任的人不设防,不过也幸亏自己并不打算再对他出手,否则,他要吃大亏了。   所以想来想去,还是她卫长遥大度宽容些。   卫长遥思绪不由自主地拐到夸赞自己上来,良久后,她才坐正身子,口中叹息着。   “大人,你说顾廷舟为何会想娶我表姐宁馨呢?”   崔爻心思多,善于揣摩人心,让他来猜,应该不难吧。   只见崔爻略微沉吟一瞬,之后推敲着说:“宁姑娘起先并未见过顾世子,所以两人相识应该就是朱雀街那日了。”   “要么,顾世子那日对她一见钟情,要么,顾家有阴谋。不过依臣看,后者几乎不可能。”   卫长遥闻言放心了些,不过还是担心宁馨,顾廷舟都说了想娶宁馨,即使他们阻拦也可能根本拦不住,毕竟他是男主,实力在那儿了。   顺其自然吧,卫长遥有些灰心地想着。   “那卫语棠怎么办?她眼睛可都快掉到顾廷舟身上去了。”   刚才的长场景卫长遥都还历历在目呢,卫长遥一双眼睛通红,泪珠要落不落的,任谁看了都有几分心疼,可最应该心疼她的顾廷舟视而不见,眼中甚至隐隐透出一股厌烦来。   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与原剧情有了误差,男主不爱女主,表哥男配也不爱女主甚至都讨厌女主,可女主身边有那么多追随者,这就证明女主光环没问题,也就剩下了一种可能,那就是男主可能换成别人了。   分析了一大通的卫长遥愣住了,自己好像变得更加危险了一点,以前对她来讲敌人在明,可以后,敌人在暗,不过也有可能男主就是侯迎夏,只是这种可能性极小。   卫长遥没再敢多想,闭上了嘴巴等着崔爻回答,只见他不慌不忙道:“没人说过顾廷舟非卫语棠不娶,殿下。”   崔爻声音更沉了些,比之前见到顾廷舟之前更添冷意。   卫长遥察觉到了这一点,她忽然微微瞪大眼睛,仔仔细细地将崔爻从上打量到下,试探开口:“大人不喜欢顾世子?”   崔爻闻言抬眸静静看着卫长遥,反问道:“臣为何要喜欢他”   看着卫长遥惊讶的表情,崔爻放在腿上的手掌微蜷,之后又放开,这么重复了很多次,他才装作不在意地问道:”殿下呢?殿下可是喜欢他?”   两人近日接触得频繁了些,又都知道彼此的本来面目,之间熟稔了许多,说话也随意起来。   长遥没多想崔爻的话,她以为他所说的喜欢是人与人之间最简单的欣赏而并非是男女之情,也就没怎么在意地讲了出来。   “如果他不喜欢卫语棠那我觉得我是喜欢他的,可他要是喜欢卫语棠,那我就会讨厌他。”   其实严格来讲,顾廷舟从未害过她。   原剧情中的这时候,她已经离开大雍了,男主顾廷舟回来时后与女主的剧情才真正展开,说白了,她就是故事发生的背景中的一份子而已。   而顾廷舟,与她并无交集。   因此,她对顾廷舟没什么恨意,而且本就不该有。   而一旁的崔爻听了卫长遥的话,则是沉默下来。   原来,殿下却实喜欢顾廷舟,不过也难怪,京城里的姑娘都将他作为挑选如意郎君的标准,没几个姑娘不喜欢。   只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不开心,不喜欢听她说她喜欢顾廷舟。   大概,是顾廷舟过于讨人厌了罢。   一时间,两人谁也没说话,只是卫长遥坐着坐着,便觉得越来越冷。   卫长遥紧了紧衣服,转头对着崔爻道:“大人,你有没有觉得冷?就像是一阵阵寒风从身后吹过。”   崔爻闻言眼神凝滞了一下,随后双眼镇定,直至看向卫长遥诚挚的眼睛,口中淡定应着:“是么,可臣并未感到冷意。”   说完,语气低沉地扔下一句:“臣先去外面守着殿下”,便离开了屋里。   卫长遥却觉得他奇奇怪怪的。   更奇怪的是,自崔爻走后,屋里温度就正常了,不但不冷了甚至还有些热。   卫长遥抬头往窗外望去,发现已经明月当空,她便歇了其他心思,想着明日还有事要做,打算早早睡下。   只是躺在床上的时候,却没有丝毫的睡意。   “一定是卫语棠来之后的那杯俨茶将瞌睡给喝跑了。”   卫长遥从床上坐起来,又将衣服都穿好,飘散着一头乌黑长发,一点一点地摸黑出了房间,来到院子里的那颗大树之下。   “崔爻?崔大人……”   卫长遥小声地叫着崔爻,她实在睡不着,只能找个人聊一聊,眼下还没睡的人就只有他了。   再者说了,崔爻一个人呆在这儿,说不定也是有些孤单了呢,她正好给作作伴也好。   等她困了,她再回去。   还未再喊,一道颀长轻盈的身子便落在卫长遥眼前,月光下她的眼睛亮闪闪的,兴奋对着崔爻说:“大人,我怕您孤单,便出来陪您说话了。”   “你看你,能不能…把我也弄上去?”,卫长遥说着便抬起白皙纤长的手指了指旁边的大树,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将目光转到别处去。    第51章 、   崔爻看着满脸不好意思的卫长遥没有言语,静静的在那儿站了良久。   直到卫长遥以为他在无声拒绝自己,打算转身回房间时,崔爻走到卫长遥身边,低沉着声音开口了:“殿下,冒犯了。”   说罢便双手将卫长遥的腰间扶住,将她举高送到树杈处,之后继续说道:“殿下扶好了便稍等片刻。”   卫长遥不敢说话,只是依言点了点头,随后站在树上看着崔爻的动作。   因为今日是十七日,所以月是满月,满地清辉,站在高处往下看得更加清楚。   卫长遥看见崔爻在地上稍稍一跃便上了树,随后轻巧地挡在了她前面。月色洒在了他墨色衣袍上,像是点点星辉落在上面,耀眼极了。   树有些高,她不敢动也不敢开口,只能双手紧紧抓住崔爻的衣服。   卫长遥站在他身后,一阵微风吹过,她闻得见他身上的馥郁的沉香味,时重时轻,像是他本人给人的感觉,捉摸不透。   崔爻上来后,便走在卫长遥身前,一手扶着她的胳膊,一手隔着衣物握着她的手腕,将她带到他找到的地方。   卫长遥坐在树干上,胸前有一只横置的枝干挡着她,身后也是如此,坐下后丝毫不怕自己会摔下去。   卫长遥坐在上面难得孩子气地摇了摇,迎着月光对着崔爻笑道:“大人,你可真是找了个好地方,坐在这儿还挺舒适的。”   崔爻闻言看了卫长遥一眼,随即沉默下来。   他原本不在这儿坐,这儿是他听见卫长遥声音后特意寻的一处较安全的地方。   “那大人自己一个人时,就是在这儿吗??”   崔爻看着卫长遥月光下如玉的脸颊,沉默地摇了摇头,随后缓缓开口:“不是。”   卫长遥闻言看看树上,寻找著书上其他可以呆人的地方,眼睛搜查了一大圈,都没能找见。   崔爻见了,主动向着卫长遥头道:“就在树梢处。”   “殿下不能去,太危险。”   卫长遥看着一脸认真的崔爻顿时脸上讪讪,她当时确实有那么一个瞬间想到上面去看看。   行吧,不去就不去,还是命比较重要。   “大人一个人觉得孤单吗?”   不知为何,卫长遥见着崔爻现在的样子脑海中就浮现出这一句话来。   崔爻坐在卫长遥身侧,树影婆娑,斑驳的暗影投在他身上,平添三分孤寂。   只见他看着远处隐隐约约连绵的山峦,冷白的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殷红的唇吐出几个字:“并未觉得孤单。”   随后又转过身看着卫长遥精致的侧脸,带着几分的好奇和小心翼翼问道:“殿下呢?殿下在宫里会觉得孤单吗?”   卫长遥没想到崔爻还会反问自己,他这是一点没拿自己当外人,敢这么问她。   不过虽有些突兀却不让人觉得冒犯。   “我也没有。”   “不过就是偶尔有些无趣,其余倒还好。”   崔爻闻言也想起了自己幼时。   根本不能称之为有趣或者无趣,只是活着填饱肚子罢了。   “那殿下幼时都会做些什么?”   崔爻虽不抗拒幼时遭遇,但也确实不想再回忆起来。   他有些好奇向卫长遥这样一个温柔却不软弱的人是怎么长大的。   卫长遥听着崔爻的话,回忆了一瞬,她静静看着远处,声音轻柔道:“就是在玉阳宫中玩耍啊,可以看书,弹琴,跳舞……”   “不过我最喜欢的便是去外祖父家,和表哥还有表姐一起骑马,玩儿蹴鞠还有踢毽子。”   崔爻听着微微低下了头,没再问什么。他一向少话,此刻没说话,卫长遥也没怎么在意,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坐着。   树叶被风卷起,沙沙作响,鼻尖也满是树木清新的香气,两人静静靠坐在一起,即使不说话,气氛一时间也安逸静谧。   过了许久,卫长遥快睡着的时候才听见崔爻声音轻柔地说:“殿下与宁世子的关系也很好吗?”   卫长遥闭着眼睛假寐,闻言稍微想了一会儿,才开口:“如果他不喜欢卫语棠的话我们的关系会更好,现在嘛,差不多是陌生人了。”   她宁钰兄妹二人自小一起长大,关系亲厚,可自从宁钰喜欢上卫语棠后,她与宁钰便互相看不惯了。   说完这句话,卫长遥睁眼看了看旁边的崔爻,她也是好奇这男配和原女主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么想着,她便开口疑惑道:“那大人呢?传言大人与四妹青梅竹马,怎么我看着倒不像?”   卫长遥说完就紧紧盯着崔爻,他的面容在月光下更显皎洁,像是一株开得正盛的青龙卧墨池,清艳又尊贵,一双墨色的眸子中映出了十分的淡漠,他声音清越道:“只是幼时姑母曾救过我一次,我欠她母亲人情,因此才会对她稍客气一些。”   卫长遥闻言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了解。   又想到她与崔爻之间的恩怨和近几日的相处,不由得发出一声轻笑。   “殿下笑什么?”   崔爻看着月光下笑得放松的卫长遥,有些不懂她在笑些什么。   “大人还会报复我吗?”   卫长遥知道崔爻根本就不打算对她如何,可还是想逗逗他,她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看向崔爻,揶揄地问着。   而崔爻闻言也听出了卫长遥的调侃之意,极少有人这样看他。   感受着卫长遥含笑注视着的眼神,崔爻耳尖微红,白皙修长的手指扣紧了手下的树枝,手掌之中泛出红痕也感觉不到。   崔爻原本还算镇静的内心顿时有些慌了。   “不、会。”   说完,他便察觉到自己状态不对,又沉默一瞬,之后才强撑着声音道:“臣,没想、再对殿下如何……”   说完这句话,崔爻悄悄舒了一口气,手下的动作也轻了些。   殷红的唇瓣紧张得有些干裂起皮。   他还是如幼时一般,一着急便有些结巴。   想到这儿,崔爻又微垂了眼睫,沉默着坐在一旁,没再开口。   等了很久,都没再听见卫长遥的声音。   崔爻转头一看,发现她已经枕着手臂睡着了。   崔爻在月光的照耀下看着睡在一旁的卫长遥。   她穿了一身青色衣裳,黑发如绸缎般散落在身侧,身形纤细修长,此刻微微伏在树枝上,像是一只沉静温柔的树妖。   崔爻想将她叫醒,让她回房去睡,可又怕叫醒后,她又睡不着。   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崔爻小声对着熟睡的卫长遥道了一句:“冒犯了,殿下”。   之后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卫长遥揽在怀中。   睡梦中的卫长遥感觉到不同于树枝的触感,眼睛隔着眼皮转了转随即又闭上了,末了还将头放到最舒服的角度,才又沉沉睡去。   崔爻看得心惊胆战,怕她突然醒来,光洁的额头出了一层细汗,见她又睡着了才缓出一口气,将她横抱起来,送回房间。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又回到树上,守到天明。   第二日一早,卫长遥是被窗外的鸟鸣声吵醒的。   她皱着眉自床上起来,推开窗户往外一看,发现已经天光大亮,便叫了素金来给她梳妆。   素金进来给卫长遥梳妆,卫长遥看着她手中灵巧的动作,问道:“素金,我昨夜怎么回来的?”   素金闻言疑惑的看向镜子里的卫长遥,小心道:“殿下昨夜并未出去啊,莫不是殿下昨夜做了梦,给记差了?”   卫长遥闻言没再多说,素金不知道,那便是崔爻送她回来的。   她还以为是他叫素金去接她,或者压根就不管她,让她在树上睡觉呢。   这人还不是挺可以的嘛。   “素金,今日都做些什么啊?”   卫长遥没再继续之前的话题。问出了今日的安排。   素金闻言想了想,道:“秉殿下,今日圣上下令一起祭祖。”   卫长遥听了点点头,难怪今日素金给她装扮的那么素洁。   收拾好后,卫长遥便出去用早膳,不过奇怪的是,今日却没见崔爻。   卫长遥问素金:“崔大人呢?可是用过早膳了?”   素金闻言低头解释道:“回殿下,崔大人说昨日是因为在路上,还有刚来这儿,人手走不开才与殿下一同用膳,今日若再那样便是不合规矩了。”   “因而,崔大人以后都是自己用膳。”   卫长遥闻言点点头,便自己用了膳。   用过膳后,卫长遥便走向了皇陵,随永和帝他们去祭祖。   在大雍,祭祖女子原是不必跟着的,可身为皇族,为了同先祖表示崇敬礼孝,皇族女子可参与祭祖。   但不必入陵。   此次永和帝只带了卫长遥和卫语棠两位公主,她们俩便一起站在了门口等着永和帝他们出来。   卫长遥与卫语棠二人相对而立。   卫长遥穿了一身素青色衣衫,还是她中意的那种窄腰收袖的款式,看起来精神焕发。   而对面的卫语棠则穿了一袭精致繁复的月白色襦裙,脸色苍白,眼眶微红,像是一夜没睡好的样子。   卫长遥看着眼前明显憔悴了许多的卫语棠,只觉得一切皆是变数,谁又能想到原本只心系女主的男主会想娶别人。   眼看着卫语棠如此失魂落魄,卫长遥也没起什么落井下石幸灾乐祸的心思。   只是静静站在一旁,等着永和帝等人出来。   “三姐姐心里怕是开心得很罢?” 第52章 、   卫长遥被问得莫名其妙,她对上卫语棠气愤的眼神,心里只觉得无语。   顾廷舟喜欢谁又不是她能决定的,况且这件事情本来与她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卫语棠这纯粹就是迁怒。   卫长遥当下便冷了眼神,看着卫语棠道:“四妹这又是什么意思,本宫又为何要开心?”   卫语棠看着还是一脸平静,没有丝毫动怒的卫长遥,心中憋闷。   她一直这样讨厌,从小便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明明心里难受得很,却非要装作不在意。   装模作样!   “三姐姐为何装作这样一副模样,明明心中正为我失意而开心。”   “三姐姐这样活着,未免太累了罢。”   卫长遥看着卫语棠说出这些话,明白她这是不想再与她粉饰太平了,打算要撕破脸了。   不过,她倒是求之不得。   当下便也不打算再给她留面子,冷笑着说:“本宫可从未嫉妒于你。四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想的,你的那些小心思我知道的一清二楚。”   看着卫语棠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样子,卫长遥辟里啪啦地将卫语棠最在意最忌讳的话砸了下来:   “你自小被说成父不详,虽衣食无忧,可到底意难平。被父皇接入宫后,看大姐二姐母族强盛又深受父皇喜爱,便对她们避之不及。”   “反而时常派人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逢我便暗示父皇送了你什么东西,你有多受他喜爱。”   “还有和亲那日在御书房中的言语……”   “更有我被退婚之后,从你口中说出过一些关于崔爻的似是而非的话,全京城的人都以为你与崔爻之间有什么,说我不及你,所以被退婚。”   “可是四妹,真相真的如此吗?”   卫长遥一句接着一句,将卫语棠说的脸上血色尽失,看着她嘴唇翕动的样子,她继续轻巧开口:“不过,三妹真以为我在乎那些吗?”   卫语棠闻言一双眼睛瞪大了看向卫长遥,她嘴唇微张,一张小脸羞愧得满面通红,垂在身侧的双手早已经将衣裙攥得皱皱巴巴。   “你!……”   卫长遥就站在一旁看着卫语棠怒气冲冲的样子。本来都做好了卫雨棠突然冲过来的准备了,只是不想她竟然一句话没睡出来便眼睛一转。   晕倒在了地上。   卫长遥被吓了一大跳。   而这一幕也恰巧被从皇陵门口出来的永和帝看了个正着。   永和帝卫语棠晕倒,立即叫人来将卫语棠送去医治。   之后站在一旁询问卫语棠。   “崇徽,你刚才在这儿与舞阳在一起,你可知她怎么了?”   卫长遥闻言微微矮身回答道:“回父皇,崇徽也不知。只是看死妹妹眼中布满血丝,想必是赶来皇陵时累着了。”   卫长遥说完便站到了一边,心想累着倒是不可能,为情所困却是有可能。   永和帝听后也觉得有理,便没再追问,带着众人离开了这儿。   这次来皇陵,说是春祭,其实就是永和帝想休息几日。   原本每年的六月底,永和帝便会率众出去避暑,可今年月氏还有匈奴会来大雍进贡,永和帝便藉着春祭的名头出来了。   卫语棠不知是被说中了心事还是真的因顾廷舟而黯然神伤,反正在那日晕倒后她再也没到卫长遥身边晃荡过一日。   没有卫语棠来打扰的几日,卫长遥过得滋润极了。   赏赏山,看看月,累了便睡,醒了便玩,心情不是一般的舒畅。   就这么过了十日,到了要回宫的日子。   回宫的前夕傍晚,卫长遥自房间里出来便看见宫女太监都来去匆匆忙忙碌碌的,这一看,便知晓是到了回宫的日子了。   卫长遥在院子里瞎转悠,走到一处拐角,便看见崔爻站在一伙官兵面前讲着什么,面容冷峻,气势凌厉。   等到那一伙人离开后,卫长遥才走回去,看着一身锦衣的崔爻,问道:“大人方才是在做什么?”   崔爻老早就看见卫长遥在那个拐角处站着,让那群官兵走了之后他便站在这儿等着她过来了。   他长得高,站在对面看着卫长遥只觉得小的可怜,他平淡地回答道:“明日便要回宫了,今晚的防守至关重要,臣给他们重新部署了一番。”   卫长遥闻言点点头,想着半道上发生的事还有那日崔爻说的话,有些好奇了。   “大人,真会有刺客吗?”   崔爻闻言一双墨色眸子看向了卫长遥那一双琉璃似的眼睛,缓缓开口反问道:“若有,殿下会怕吗?”   “当然怕。”卫长遥睁大了眼睛回答,声音自然肯定。   崔爻闻言轻笑一声,还真是诚实。不过当他想起自己的推测时,又深色又凝重下来,随即面色郑重的对卫长遥道:“来刺客的可能有六成,殿下,若是真的如此,还请殿下莫要惊慌,臣会尽力护住殿下。”   “还有,便是殿下能跑则跑,不必担忧被人传出去,没人能说殿下。”   卫长遥原本是带着些开玩笑的口气去问的,可见崔爻如此慎重,不由得信了几分,心中预想了一下场面,顿时如一团乱麻。   但听到崔爻这么温和的安慰她,她还是愣了愣,再一次觉得他像一个只会担忧自己玩伴的小朋友。   一心一意地对她好——   卫长遥心里有些沉重。   自己好像对他还存有防备,不够坦荡,也,受不起他的那份珍贵的担忧。   “我知晓了,大人也要小心才是。”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卫长遥是心虚的,她低着头不敢看眼前崔爻的那双墨色的诚挚的眼眸。   说完便逃似的回了房。   卫长遥回了房,微微坐了一会儿,整理思绪。   之后便叫来素金,将崔爻的推测告知她,随后又找出素金坚持带出宫的软甲,穿在了衣服下面,找出此次随身带的金疮药,和素金分了一下。   卫长遥弄好这些,抬头往外边院子里一看,发现已经月上柳梢头了。   她实在是睡不着去,便如刚来的那一晚,去树底下找崔爻了。   这次,她还未出声,崔爻便从树上跃了下来。   “殿下还要上去?”   卫长遥急急点头,来不及说话。   崔爻见状又将卫长遥扶上了树。   坐到树枝上之后,崔爻看向卫长遥,疑问道:“殿下为何不在屋里呆着,跑出来危险了些。”   卫长遥闻言撇撇嘴,反驳道:“屋里也不见得安全啊,还是在大人身边安全些。”   “呵……殿下还真是会说话。”   崔爻听了卫长遥的话忍俊不禁,不由得讲心里话讲了出来。   他一笑,霎时间,原本冷清淡漠的脸就变得充满生机,墨色的眉眼顿时生动起来,活色生香。   卫长遥看见了,有些转不过眼睛。   咳,这、这崔爻长得可是真好。   不过他的笑容昙花一现,一阵风声响起,他头微微往那边一篇,同时白皙修长的食指往嘴边一搭——   不要说话。   卫长遥听话的隐了声音,一双晶亮的眼睛紧紧盯着崔爻,身子一动不动。   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卫长遥感觉自己快要僵住的时候,崔爻放下了唇边的手指。   他靠近卫长遥,唇微微靠近到卫长遥耳边。   冰凉的气息拂在卫长遥耳边,她有些不自在的微微挪了挪身子,却被崔爻握住手臂固定在那儿,卫长遥不敢再动,只听见崔爻轻声道:“有人来了,殿下呆在上面,先不要下去。”   话音刚落,身边便空空如也。   身边没了崔爻,卫长遥不可控制的有些害怕,她悄悄扶着枝干爬了起来,踮起脚尖,企图从树叶的间隙中看见外面的一些状况。   可是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一片漆黑。   她想出声叫崔爻,可又想起他方才的动作,便住了口。   怕自己不小心出声,卫长遥悄悄抬起左手捂住自己嘴巴。   今夜无月,放眼望去一片漆黑,整个儿院子里没有一点人气,也没有一丝的声音,只余下簌簌的树叶摩擦声,微风中漂浮来一股杀气,卫长遥心里猛的一颤。   有人来了……   她缓缓减慢呼吸,右手扶着树枝,左手悄悄塞进口中,牙齿紧紧咬住左手虎口,微微发疼,可却不敢也没有移开。   眼睛看不见了,嗅觉与听觉便会更加灵敏。   鼻尖传来了一丝血腥味,卫长遥侧耳倾听,一阵有序但微弱的呼吸声也顺着风声传了过来,气氛压抑得了极点。   眼前突然一阵刺眼的白色刀光闪过,在一瞬间刺疼卫长遥的眼睛,她微微侧头,耳边便响起了一阵长刀的轰鸣声……   这声音她听过!   是崔爻拔刀的声音,是他动手了。   卫长遥提起一颗心,有些担忧他。   耳边响起了兵器相接的声音,刺耳且短促,接着便有一声接一声的哀嚎声传来。   听着下面的声音,卫长遥面色凝重,眼里像是结了冰霜,虽然知道自己看不清楚,可还是不受控制地往下望去。   她眉头紧皱,右手紧紧扣住了树干,风化了的粗砾的树皮划在手心中被捻成齑粉。   她担心崔爻。   脑海之中浮现的是他这几日与她的相处。   两人性格意外的合得来。   虽有过节,可两人却有默契地避之不谈。   他虽淡漠可不是没心,平日里也是对她照顾有加,她感受得出来,那不是对待陌生人的态度。   说不上热络,可她问的他都耐心解答了,绝非敷衍……   第53章 、   卫长遥闭上眼睛,心中祈祷。   但愿,但愿崔爻能安全回来。   卫长遥屏住呼吸倾听着,呼呼作响的风声,兵刃相接的摩擦声,打斗中两方人马的粗砾呼吸声,受伤之人的哀嚎声还有盗剑刺入人体的声音响作一团。   她闭着的睫毛微颤,牙齿紧紧咬住虎口,额头煞白一片,渐渐有水滴落在了她眉间。   ——是雨水。   空中淅淅沥沥地飘起了雨滴,在黑色的地上溅起一个个小泥坑,不断地有黑色长靴踩在其上,盖住一个又一个,地面上拚死相搏的人越来越少,而地上躺着的人越来越多,鲜血顺着雨水流出,形成一条小水渠。   渐渐的,打斗的声音越来越少,卫长遥向下望去,只见几个模糊的身影在一起争斗。   其中一道最是骁勇有力,动作干脆利落。   卫长遥不用猜也知那是崔爻,看着他动作之间没有受伤的样子,她略微放心了些,原本咬在口中的手掌滑落下来,她身上的力气也被抽走,只能稍稍靠在树上。   心尖突然一阵放松。   紧接着,便看见与崔爻厮杀的最后一人也慢慢悠悠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卫长遥见了心中徒然一松,咬了咬嘴唇,不想让崔爻再费力上来接自己,打算就此下去。   她扶着树干,一点一点往下挪。   “哧——”   沾了雨水的树皮变得滑腻了不少,卫长遥一个不小心脚便滑空了,踉踉跄跄的差点掉下去,最后一刻却被人掐住了腰,没能摔在地上。   卫长遥还未回过神来,便被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殿下,小心些。”声音低沉,原本清越的声线此刻变得沙哑了几分,气息不稳。   沉香味飘散在鼻尖,在下过雨后的空气中,更加温柔撩人,还多了几分安稳人心的意味。   卫长遥立即转过身来,看向比她高了两头的崔爻,咬了咬唇道:“大人可有受伤?”   崔爻看着卫长遥不语。   一时间耳边只有啪啪作响的雨声,雨滴刷过脸颊,微微发疼,雨水在下巴处聚成串掉在地上。   充满审视的视线让卫长遥压力巨大,她自认为没做什么事,也不愿认输,执拗地对上了崔爻的眼神。   突然,远处火光大盛,两人顾不上其他,纷纷朝那边望去。   “哎——”   卫长遥来不及反应,便被崔爻拽着跑到院里。   卫长遥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树下景象,便被个斗篷罩住,帽檐遮住眼睛,眼前一片黑暗,看不见了院里的浓重血色,鼻尖充满沉香气味。   崔爻清冷沉稳的声音传了过来,道:“殿下别看那些脏东西。”   随后,便被崔爻拉着手腕往外跑去。卫长遥比他娇小许多,只能看到脚下,一时间有些跟不上步子。   “崔、崔大人,我们要去何处啊?”   “不是已经安全了吗?”   崔爻一语不发,殷红的唇角抿得更紧了些,将卫长遥的手腕抓得更紧,微微小了几分步伐。   一路上没有丝毫停留。   而卫长遥也显然看出了崔爻的郑重其事,不敢再问,咬紧牙关跟着崔爻的步伐。   两人就这么跑了有半个时辰,崔爻才停下脚步。   卫长遥顾不上倾盆的大雨直接掀开了盖在头上的帽子,驻足在了一颗大树之下。   卫长遥看着眼前的崔爻,面露疑惑,可还没等到她开口,崔爻便出声了:“那伙人来势汹汹,恐怕还有后手,臣先将殿下送出来。”   “若臣还活着,便会来此地接殿下,若来不了……”   “若来不了,殿下先躲藏几日,再寻机会回京。”   “一夜为期。”   卫长遥听懂了他的意思,他是想将她送到安全地界,再将自己回去,引开那伙人。她帮不上崔爻的忙,只能听他的话,尽量不拖他的后腿。既然已经将他当作了朋友,那在这种危急关头更应该帮他。   “那大人一定要平安归来,再来接本宫。”卫长遥说完那句话之后就静静看着崔爻,等着他答应自己。   她一双信任期待的眼神重重砸进了崔爻心里。   崔爻看着卫长遥清透的眼睛,心口滚烫,嗓音干涩喑哑地承诺:“臣一定……平安归来。”   末了还是垂着眼睫说出来了那句犹豫许久的话。   只见他神色温和了些,想着不能再浪费时间,之后便伸手又环着她的腰,将她放在了树上,确保她坐稳之后,他才松手。   卫长遥正讶异于他的动作,又看见他从胸膛之中掏出一枚火折子递给自己,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她小心翼翼将火折子接在手中。   还未拿稳,又看见崔爻将腰间别着的绣春刀解下来给她。   她立即伸手按住崔爻解着刀的双手,肃起眉眼,冷硬道:“大人这是作甚?”   卫长遥的手掌纤细温热,覆在崔爻手上却觉得一片冰凉,她指尖微微动了动,执拗的看着崔爻。   崔爻没出声,一意孤行地继续着手下的动作。   “啪嗒——”   一阵清脆的声音响起,崔爻将解下的长刀放进了卫长遥的手中,一双墨色眼眸静静看着卫长遥,说道:“绣春刀留给殿下防身用。”   “殿下没有令牌,若是臣没回来,殿下便拿着刀进城去。”   卫长遥睁大了眼睛看着崔爻,只见他面色微白,原本红润的嘴唇干裂,发丝微乱,形容狼狈不堪。可一双眼睛温柔静谧,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好。”   卫长遥咽下口中原本要拒绝的话,伸手接过长刀。   “大人就没有什么愿望吗?您的母亲?”   卫长遥凝眉向崔爻看去。   只见崔爻面色如常,垂下头思索了一会儿才道:“并无,”随后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他长身玉立,平静又坦然,仿佛不是去赴死而是去赏花。   卫长遥站起来,双手抱着那一柄长刀看着崔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   崔爻走远之后才慢下来步子,随后口中鲜血喷涌而出。   他受伤了。   腹部受了刀伤还淋了雨,此刻身体早已经脱了力,手掌冰冷,身体却滚烫得像在沸水中走过一遭。   饶是如此,他还是费力地将身子与卫长遥所在地点的相反方向走去。   呼吸声粗得像是锯子拉扯过喉间,胸膛像是破风箱一样,每呼出一口气就疼得厉害。   崔爻眼前发黑,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做到如此程度。   明明,他是一个自私虚伪至极的人,他将自己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   幼时不知道多少次差点饿死,被别人打死,他都挺了过来,汲汲经营,只为留下这条贱命,可今日与刺客周旋,他却没留半分力,甚至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为饵来饲敌。   而做这些的目的就是,不想让那个柔弱的三公主卫长遥受伤,一丝一毫也不想。   “卫长遥……”,这名字细细咀嚼在唇间,便让他有些开心地翘起了嘴角。身体的痛楚也仿佛在这一瞬间得到了缓解。   自己不对劲了,崔爻心里知道,可并未抗拒这种不寻常,甚至在内心深处隐隐的开心。   原本空寂无一颗杂草的心里开出了漫山遍野的繁花,绵延不绝,经久不谢。   只是,眼前越来越黑,步子越来越虚浮,仿佛一个个轻点下的雨滴也能将他砸倒。   他不知走了多久,头脑中一阵恍惚,随后脸上便感受到了刺刺的痒意,一阵泥土腥气还有青草气呼入鼻尖。   他摔倒了,重重砸在了地上,心脏肺腑仿佛移了位般的绞痛。   头脑中一阵一阵白光闪过,他早就没了力气,快要晕过去,可还是抓住地上的青草前一步,再一步……   离她越远越好,离得越远她便越安全……   即使身体犹如火烧,心口绞痛,可想到她还是叫他欢欣无比。   崔爻眼里的光越来越黯淡,直至再也爬不动时,他闭上了眼睛昏睡了过去。   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他已经长高了,他偷偷跑出崔府,走了很远的路跑到了一处村落。   村落之中草长莺飞,人声悠长,家家户户院内欢声笑语,村里的老树下坐着一群孩童和一个先生,先生左书。   他便是为了先生而来的。   崔府里没人在意他,他亦没有银钱去找夫子,因此他每隔几日便跑到这儿来学认字。   他没钱交束攸,便蹲在最后面。   他跟着那些孩童一起拿着树枝,一点一点的写,面上沉静,少年老成,心里满足。   老树下卧着一只老黄狗,耳朵耷拉在一旁,下巴塌在前爪上,鼻子忽闪忽闪地喘着气儿,身旁还有一只母鸡刨着地,阳光散漫而慵懒。   到了傍晚,夕阳西陲,小童们全都散散落落地回家去了,而崔爻还在那儿写字儿。   先生看着他亦是注意到了他,这个看起来便过得艰难的小少年。   少年感受到了先生的注视,罕见地,一向冷清若雪的小脸微窘,耳尖泛红。   自己这般来‘蹭学’,是不是不太好?   少年绷住身子,心里想着即使挨骂他也认了,谁叫他想认字儿呢。他早就知道了有回报就要有付出的道理。   可出乎意料的是,先生没有说他。   先生将他的手掌摊开,看了半晌,道:“穷极半生,位及人臣,痛失所爱,潦草半生。”   说罢,先生又仔仔细细地看了崔爻一眼,丢下句‘以后来这儿不必缩在最后面’,背着手慢慢悠悠地离开了原地。   大树底下的黄狗见先生离开,立马起身抖了抖顺滑的皮毛,扭着屁股一颠一颠地跟着先生离开。   独留少年在原地思索。 第54章 、   崔爻被一阵刺痛逼醒,他秾艳如墨的双眼缓缓睁开,发现一片雾茫茫的什么也看不清,腹部的伤疼得他咬紧了牙关,缓了一会儿,呼吸才顺畅些,眼中景象也逐渐清晰起来。   浓重的夜色已经褪去,雾气浓浓,入目是一片淡蓝色的天空。   崔爻眼神凝滞一瞬,自己晕倒之前为了能再往前些,是趴在地上的,想到这儿,他心里顿时对眼下的状况有了些预判。   崔爻试图起身,可腹部一阵尖锐的疼痛轰然袭来,像是深刻见骨的伤口上被撒了一把细盐,一点点渗进骨血中,腐蚀般的疼痛,他满脸冷汗,只能咬着牙继续之前的动作。   可还未有些进展,便听到了不远处有人嘀嘀咕咕的声音。   “老三?那个锦衣卫指挥使怎么处置啊?长得细皮嫩肉的受了那么重的伤怕是活不了了,不如咱俩就将他扔在这儿如何?”   “其他兄弟都有正事儿,就咱俩在这儿看着一个受了伤的小白脸儿……”   “他太碍事儿了。”   “不行!王爷交代了我们可要看好这人,等他回来再处置!”   崔爻皱着眉,听着两人争论的声音停下了起身的动作,渐渐思索了起来。   王爷……   当朝几位皇子年幼,尚未封王,仅有的几位王爷这么多年来都挺安稳的,不知这次的刺杀又是哪一个王爷?   藏得可真够深的……   崔爻正想着眼前便投下一道阴影,他愣了一会儿才看清头顶倒放着一张人脸。   对方脸颊黝黑,留着络腮胡,眉毛粗重,一双眼睛似铜铃般大,看到崔爻已经醒过来先是一愣,随后猛地出声道:“三哥!快来看!!!”   “这小白脸儿醒了!!!”   话音刚落,崔爻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随后便看见头顶上方又多了一个人头。   来人面色青白,留着八字胡,一双细长的眼睛里偶尔闪过几丝精光,像是一条阴狠滑腻的毒蛇,伺机而动,不怀好意。   这人不好对付。   “大哥,你看我们要不要将这个小白脸儿再打晕?等到王爷回来再将他给弄醒如何?”   络腮胡将身子附到细长眼身边,耳语道。   崔爻听了目光不变,静静看着细长眼是何反应。   只见他一双阴狠的眼睛眯了眯,左手抬起,食指与大拇指触着一侧的胡须捻了捻,轻轻道:“不必了,王爷便要回来了,就让他先醒着。”   “等王爷回来后,再发落。”   崔爻听着二人的话,脑中仔细回忆着自己可在哪儿见过这两人,可是无果。   他一双浓墨染成的眼眸更沉了些,他的记忆一向不会出差错,想不起来的唯一原因便只能是从未见过这二人。   他过目不忘,手里掌握的消息又数不胜数,也基本可以确定这二人不是在京城的那几位王爷的人。   所以,便只有一个可能了。   他们是瑞王爷的人。   想到这儿崔爻微微放松了紧皱的眉头,仰躺在湿漉漉的草地上,静静看着头顶的二人。   “崔大人,感觉如何?”   崔爻凝眸看向说话的细长眼,他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微微弯着身子,像是一只伺机而动的毒蛇,随时准备扑上来咬上一口。   “你们是瑞王的人?”崔爻不答反问,之后一双眼睛看想了络腮胡。   相较于那个细长眼,这个络腮胡心思更加好猜些,也更好掌控些。   络腮胡原本还在看戏,想知道他大哥要如何对待这个没什么威胁的小白脸儿,可没想到对方将问题转给了他,偏偏还一问一个准。   他登时便有些傻住了,一双铜铃大的眼睛愣愣看着一旁的细长眼,露出震惊的神色。   崔爻见状又看向一旁黑了脸的细长眼,只见他面色一肃,眉间皱起,随后将络腮胡一把拉在身后,看着崔爻的目光警惕又充满杀意。   崔爻见了连眼睛动都没动,心里清楚看来自己这是猜对了。   “崔大人还真是如传闻中一般有心思有城府啊。”   “可惜啊,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了,不知,崔指挥使可有什么未尽之言”   细长眼阴狠着表情阴阳怪气地问崔爻。   而崔爻闻言却没有丝毫反应,一副没听到的样子。   细长眼见状没再多问,转身便要离开,只是络腮胡却是不依了,他一步跨到崔爻身前,拽着衣领将他提起,狠厉出声道:“小白脸儿,别给脸不要脸!”   崔爻被一把提起,腹部伤口挤压,钝刀子割肉一般的疼,他额头一片青筋鼓起,呼吸困难,咬着牙不愿出声。   络腮胡见状哈哈一笑,大喊道:“想不到你这小白脸儿还是有些血性的。”   之后又猛然松手,将崔爻扔在地上。   而崔爻顺却刚好瞬时一个趔趄,双手施力撑在了地上。   他在两人看不见的地方忍痛抬头看去,发现此地早已不是昨夜他跌倒昏过去的地方。   想到这儿,崔爻心里浑然一松。   她该是安全了罢。   眼下一夜之期已过,殿下等不到他便会带着绣春刀进城去,这伙人便也不能将她如何了。   在皇宫里,她也只会更加的安全。   还好,他赌赢了。   崔爻心里一直压着的石头放下,那腹部的疼痛却又随之而来。   不可控制的口中溢出一声闷哼,胸膛起伏。   还未缓和几分,便又看见不远处出现了一对人马。   约莫有四五十人,前方领头的是一位穿着姜黄色僧衣的男人,大约有四十多岁,皮肤白皙像是久不见光,方脸鹰眼,嘴角含笑,气质文雅却无端让心心颤,有些伪君子的感觉。   崔爻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那是瑞王爷。   二十年前永和帝夺嫡胜出,其他王爷心有不甘却被值得服服帖帖,而这位瑞王爷此前一直温润若玉,从未表现出对皇位的垂涎,并且还一意孤行的出了家。   自此坊间一片赞誉,将他奉为小神明,就连永和帝都赞叹有加,从未怀疑。   想到这儿,崔爻睫羽微垂,心中暗叹,‘这人藏得可真深。’   崔爻不愿露出自己的弱点,便强撑着站了起来,看向了驻马在他前方几步的一对人马。   他穿着一身已经湿透的墨色衣袍,苍白着脸强撑着站起,虽然有些狼狈但气势惊人,若不细看就看不出一点儿破绽。   瑞王坐在马上打量着这位天子宠臣,看着对方随身受重伤但镇定从容的模样难得的起了几分惜才之心。   他跳下马背,双手背于身后往崔爻面前走来,看着他道:“崔大人真是当得起英雄出少年这句话,只是就这样赴死,莫不是过于可惜了些?”   崔爻闻言,看着瑞王身后的眼神渐渐收回,他沉了眉,低着头道:“崔爻听不懂王爷的意思。”   瑞王闻言微微挑了挑眉,随后大笑起来:“哈哈哈,崔大人果真是个人物!”   随后便见他转过身子对着身后的几十人道:“满朝文武百官皆道崔大人心狠手辣,是个背信弃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看来却是说错了。”   崔爻闻言猛然抬起了头,一双墨眸紧紧盯着眼前放肆大笑的瑞王,目光比风冷,像是一匹孤狼。   而瑞王身后的几十人闻言则笑开了,撇着嘴不屑道:“王爷这是用错了法子啊,京城中谁人不知崔大人心系于青梅竹马的舞阳公主,他又怎会背叛皇帝呢?”   “心里怕是还在想着如何迎娶那个娇滴滴的公主呢!”   “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啊?啊?哈哈哈…”   其他人闻言纷纷大笑,道:“哈哈哈哈,还是林兄你通透啊,这小白脸可是想着当驸马爷呢。”   周围人顿时哄笑作一团,只有瑞王,沉着眼看着崔爻。   崔爻不甘示弱,冰雪塑成的眸子也看着眼前的瑞王。   他与永和帝长得有些像,不过永和帝更加威严,而他却是有些文雅。   不过此刻,却有些邪佞之气。   伪君子,崔爻心里下着定论。   “崔大人真的不考虑为我所用?”   瑞王不太相信地问着崔爻,心里纳闷儿,这为何与传言中一点也不相符。   还是说,确实是想增加筹码,想叫他事成后将卫语棠给她?   这么想着,瑞王便自信了起来,他自己为拿捏住了崔爻,便居高临下地睨着他道:“崔大人,若你真的为本王所用,待事成之后本王便将小侄女儿卫语棠许配给你,如何?”   崔爻听到卫语棠几个字,一双浓黑的眉紧紧皱起,不自觉地嫌弃道:“不如何……”   “王爷有空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罢,皇上可不是一个任您猜测的人。”   崔爻跟了永和帝这么久,早就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了。   此次途中出现那样的事情,永和帝还是执意要去,平日的永和帝,可不是那般一个皇帝,他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会将计就计,接下来,恐怕就是一招瓮中捉鳖了。   而一旁的瑞王,听到崔爻拒绝的声音,他面色忽然一变,露出一个冷笑,阴狠着声音:“看来大人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他光明正大的威胁着崔爻,而身后的几十个人也在一起起哄。   他们早就看不惯那个杀了他们许多兄弟的小白脸了!   一群人顿时哄闹开:“杀了他,王爷,他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杀了他,王爷!”   语气似山匪一般嚣张。 第55章 、   瑞王闻言往身后看去,瞟了众人一眼,随后又转头过来看向崔爻,目光轻慢挑衅,等着崔爻答应他。   众人起哄的声音逐渐稀疏起来,仅存的几声呼喊声亦是越来越小,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崔爻还是没有出声。   他还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墨眸看着对面的瑞王及其追随者没有丝毫惧怕,如狼一般孤勇。   崔爻看着眼前这脱了君子外衣的瑞王,眼神轻蔑,只见他干裂的唇瓣轻启,嘲讽出声:“王爷,崔爻可从来都不吃酒。”   瑞王听着这话,眯了眯一双鹰眼,走到崔爻身边仔细端详着他,良久后才道:“崔大人果真不愧是皇兄最重用的人,这般不假思索的便能拒了本王的邀请。”   “只是不知崔大人身体是否如口气一般那样硬气?”   瑞王话语中威胁恐吓的意味浓重,一双鹰眼眼里含着深沉的杀气。   他倒是要看看,这位名满盛京的位及人臣的崔爻能有几分骨气。   重重看了一眼站在那儿的崔爻之后他便转过身离开了原地,刚落下两步时,又微微顿下身子,背对后侧的众人轻轻招了招手。   之后便站在远处观望起来。   瑞王招完手后便有一名穿着色短打衣衫的男子站了出来,崔爻抬眸看了一眼,发现有些面善。   他垂眸思索,自己在哪儿见过此人。   他身量不高,长相是粗犷的那一类,虎背熊腰,来势汹汹,看着崔爻的一双眼睛凶狠放肆,恨意十足。   崔爻眸光沉沉看着不怀好意的来人,随后目光越过那人身子,看向了其身后的瑞王。   只见他正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一双眼里闪着兴奋的光,似乎在等着他求饶。   求饶?他崔爻的这半生里可从未有这两个字眼出现。   往后,也不会有。   他只看了一眼,就将视线转回到朝他走来的人身上。   来人步履稳健,呼吸平稳,功夫极好,且似乎很憎恨自己,他眼中对自己的杀意十足,毫不掩饰。   可这人他确实未曾见过,崔爻垂眸思索。   “想不到风光无限的崔大人也会有今日?”   “只是不知这你为鱼肉,人为刀俎的感受如何?”男子看着沉默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崔爻开口挑衅道。   听出他语气中暗含的羞辱还有仇恨,崔爻微微抬眉,身上虽有伤,可还是一副镇定模样,眉目疏朗地站在那儿,自有一种清风明月般的气度。   男子见状,想起被抄家那日他跪于庭院中百般求情而他恍若未觉的模样,一股怒气油然而生。   他双眼紧紧锁着崔爻,气息急促,双眼发红,好像要将崔爻抽扒皮抽骨一样。   还是这样、还是这样一脸冷漠地站在那儿,就像抄家那晚一样,崔爻一脸高高在上地看着锦衣卫之人将他家中一百余口人全部缉拿。   自此,人没了,家也散了,而他,也只能仓皇逃出府里,自此过上了躲躲藏藏的日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活着。   而他崔爻呢?没有丝毫负担,一路平步青云,手底下沾了更多人的血,高傲无情得令人厌恶。   “与你何干。”   崔爻抬眼看着眼前男子,漠然开口。   男子见崔爻还是无畏,心中怒气更甚,他看着崔爻那一张仙人似的脸,良久,口中吐出一声冷笑,轻蔑道:“今日我便要看看崔大人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说罢便蓄力提膝,扫向了崔爻。   崔爻眼神一凝,周身气场突然一变,半转过身子抵挡。   而男子也发现了崔爻腹部受伤,便有意地往那一处攻击,崔爻不察,被踢中了几次,原本便已经深入骨髓的痛意更上了一个层次,他不觉发出几声闷哼,眼前发黑,额头冷汗顺势滑下,嘴唇干裂开来,面色惨白。   男子见状,嘴角微挑,露出个凶狠的笑,心里更加兴奋,更加用力的动作往崔爻伤口上袭去,接连不断。   崔爻腹部的伤势越来越重,疼得两眼发昏,疲于应付。   过了许久,男子有些累了,动作停了下来,他看着气若游丝的崔爻,低叹道:“崔大人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不过,该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话音刚落他便往崔爻身上飞来一脚,崔爻不敌跌倒在地上,口中鲜血接连不断地溢出,鲜红地血顺着他白皙的下巴滑下,触目惊心。   崔爻胸膛起伏不定,手心抵着清嫩的野草,额头贴着手背,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咬紧牙关平息着呼吸。   腹部的伤口越来越大,又没有止血,打斗之中动作起伏过大,不断撕扯,崔爻额头汗水滴落,手背上青筋暴起,眼睛死死盯着远处的山脉。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远处山脉清晰可见,崔爻远远望去,心里一松,一双晶莹的墨色瞳孔眼里终于露出痛苦以外的眼神。   他现在可以确定,那山脉便是他之前与殿下在皇陵看到的,彼时,山在他俩的北面,现在,山在他的南面。   她安全了。   崔爻想着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心中没了忧虑连身上的痛意都意外的消减几分。   “怎么,崔大人还是不愿归顺于本王吗?”   一道虚伪的声音自上传来,崔爻闭着眼,低声道:“王爷何必自取其辱。”   瑞王闻言,第一次真正撤下脸上披着的虚假笑容,他冷着脸,一双鹰眼巡视着崔爻,思虑良久,道:“崔大人既不归顺于本王,便不要怪本王心狠了……”   撂下这句话以后,他便转身离开了这儿,连带着跟他来的那一伙人也离开了此地。   瑞王刚转身走开,那细长眼和络腮胡便又走了过来。   络腮胡将崔爻自地上拉起,动作粗鲁,粗声道:“哼,终于能解决这个小白脸儿了。”   “三哥,等解决了他我们便去找王爷,省得等事成之后功劳都被别人抢了去!”   崔爻被他拽得头脑发昏,他气息不稳的调整了一会儿才闻言转头看向细长眼,只见他捋了捋胡子,没有反驳,似乎在考虑着如何下手。   这时,那短衫男子又走了过来,他看着此刻已经奄奄一息的崔爻,目光愤恨。   听了络腮胡兄弟俩的话,他想起自己被抄家那日的场景,当时,全府的人全被缉拿。   除了他的父亲,他父亲在书房之中放了一把火,连他自己也焚烧殆尽,甚至连尸骨都未留下。   这些,这些都拜崔爻所赐!   都是他逼的,他逼得父亲寻死,逼得他家破人亡至此都还碌碌无为。   “两位兄弟不妨将人交给兄弟我?我来处置他,如何?”   这句话让在场的几人微愣。   崔爻闻言强撑起眼皮看着短衫男子,只见他面带微笑,语气诚恳地对那两兄弟开口。   那两人闻言眼睛一亮,随即目露怀疑,细长眼看着男子,疑问道:“我兄弟二人如何信你?若是你将人放了……”   剩下的话还未出口,短衫男子便急急道:“不会的!我与他有血海深仇,我是户部侍郎秦远之子,秦天。”   崔爻闻言眼睛看向男子,总算知道他为何看着有些熟悉了,今日他下手如此之狠,招招要他性命,他以为他性格如此,原来是秦远之子,那便有了缘由了。   两年前他正当上锦衣卫指挥使,秦远是户部侍郎,他贪墨赈灾钱款一事闹得沸沸扬扬。   永和帝便任命他去抄了秦远一家,可当他去时秦远本人已于房中自焚,畏罪自杀,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崔爻想着便知晓自己今日在劫难逃,之前两人打斗时秦天便用尽心思,招式极尽狠辣,现在,他更不会放过自己,甚至,恐怕会将他折磨致死。   崔爻眼皮低垂着,掩住了那一双墨色的纯黑的眼睛,皱着眉头,微微喘息。   他不惧生死。   若是以前他知道自己会死,他也只会觉得可惜,他废了那么多的功夫才爬到高处,身死道消,那他还不如早早了结了算了。   不是舍不得放下权力,而是可惜自己一直以来的汲汲营营。   可现在,他有些怕了。   怕自己早早死了,再也见不到她,怕她又被其他人欺负,自己却做不了什么。   他总想着,将她放在自己眼皮底下,谁也伤不着她,那才好。   他还想,若是可以,她也不要再嫁人,他退了与她的婚约,让她被人非议,她定不想嫁给他。   而他,他最懦弱,他亦不敢再开口求娶。   所以,他自私的想,殿下她要是不嫁人那便最好了。   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   他可真是自私自利……   如此想着,又是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崔爻屏气强行压下,切断思绪看向其他人。   此时站在男子对面的络腮胡兄弟二人闻言心思已经活络了起来。   那件事他们都有耳闻,因此倒是信了男子所言。   而男子对王爷一向忠心,他们也是有目共睹的,既然目的都是一样的,不妨就交给他,他们二人也好去立功。   沉吟许久,细长眼才道:“成,那便交给兄弟你了……不过,若王爷问起来……”   男子闻言立即接声,道:“若王爷问起,便是三哥与四哥做的,您放心!”   两人这才点点头,相携而去,独留崔爻与秦天二人在一处。 第56章 、   等到那络腮胡兄弟二人离去之后,秦天才转过头看向崔爻,语气嘲讽道:“崔大人还真是忠心耿耿。”   “两年前奉命抄秦府时如此,今日还是如此。”   “不过苍天有眼,今日你落在了我秦天的手中,就别妄想逃掉。”   “我定要杀了你,为我秦家死去的冤魂报仇!”   崔爻闻言眼睫颤了颤,随后漆黑的双眼直视秦天,一双澄净的墨眸中没有任何心虚,他干裂苍白的唇轻启:“抄秦府,是因为你父亲贪墨赈灾钱款一事。”   “并非是我从中作梗,你该明白才是。”   崔爻说完,便又不再多言,他微微阖上了眼睛,养起了精神,未再注意秦天的神色。   而站在他身侧的秦天,原本已经渐渐平和下来的脸色却被这一句话激得面色通红。   他顿时站不住脚,来来回回在崔爻身侧走动,口中言辞激切:“我父亲从未做过那些事!是有人害他的。”   “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不会拿秦府一百多条人命作赌注的!”   崔爻闻言挣开眼睛看着秦天,沉默一瞬才道:“那若有人用秦府一百余口人命威胁他呢?他可会做出这样的事?”   崔爻说完便默默盯着秦天,秦天闻言先是一愣,随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愈发激动起来,不断摇头,口中重复道:“不可能!不可能!”   停滞了一瞬,他又睁大了眼睛,右手指着崔爻,反问道:“是不是你想逃跑,才故意扰乱我的思绪?”   “崔大人果然心思深沉……”为了能活命,不择手段。   秦天想起秦府那么多人丧命于崔爻之手,而他自己刚才还差点被蛊惑,心头一阵火起。   今日他一定要崔爻血债血偿,否则,他无法面对自己的父母族亲。   崔爻看着秦天一副看出真相的样子,知道他不会再信自己,便不再理会他。   崔爻此刻已经筋疲力竭,自昨夜与那些刺客酣战一场,随后他便受了伤,又到处奔波,身上的伤口还在不断渗着血水,呼吸也越来越微弱困难,眼前一阵又一阵的发黑,伤口处像是有人用手绞了一把,火辣辣的刺到了心里。   崔爻深深呼出一口气,尽量不拉到伤口。   他还不想死,他想活着回京城,活着走到皇宫里,去看一眼卫长遥,去看那位三殿下。   然后,守着她。   崔爻眼皮越来越重,心里想着卫长遥,一时不察,便跌倒在草地上,晕了过去。   卫长遥在雨幕中看着崔爻一步一步往远处走去,心中复杂。   她从未想过崔爻会对她做到如此地步,将佩刀留给她防身一事更是她的意料之外,他确实对她不错。   若不是,若不是之前设计她替卫长遥和亲,她恐怕早就将他当成有过命交情的至交好友了。   两人真是出乎意料的默契,卫长遥垂眸看着手中的绣春刀想着。   鼻尖满是让心神沉静下来的沉香味,馨香又稳重,卫长遥闻着,只觉得安心。   这香不由得让她想起崔爻这个人来,他内敛又沉静。   他总是话不多。   往常只静静的站在她身边,可若是她说些什么,他总是细心考虑周全之后再斟酌着回答,一点没有平日的精明深沉。   往常被她惹急了也只是闭着嘴不再答话,就像是一个独自生着闷气的孩童,可等她再问他话时,他又会垂着眸讲出来,像是自己又消了气儿。   可最后又是一阵的沉闷,像是同自己生起了闷气,卫长遥每每看到,都暗自偷笑。   这性子,也不知是怎么养成的。   卫长遥双手抱着长刀,娇小的身子被宽大的斗篷罩得严严实实的,她一双明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崔爻离开的方向,不敢眨眼。   一直从大雨倾盆看到雨声淅沥,从黑夜看到清晨,等到日头自东升起时,她眼中还是未出现崔爻的身影。   不见那道笔直的颀长身姿……   卫长遥眨了眨眼睛,扶着树枝从树上站起来,微微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脚腕,之后便先将长刀扔下树。   啪嗒一声,长刀便掉在了树下。   随后卫长遥自己顺着树干往下滑去,等到了地上,又将长刀捡起,继续抱在怀中,往崔爻离开的方向看去。   许是过于心慌,她觉得有些热。   似乎是想起什么了,卫长遥低头将斗篷解开,不经意地看向自己的衣裳,发现一处有片血迹。   卫长遥看着那片血迹瞪大了眼睛,愣了许久。   崔爻受伤了……   不仅受伤了,昨夜他还带着她走了那么远的路,还将她抱上树,最后更是替她去将刺客引去了别处。   卫长遥抿唇,心里更是复杂。   崔爻说的一夜之期怕是哄她的,想她安心在这儿躲着,他便那么说了……   卫长遥心中懊恼,自己真是个没脑子的,就那么信了他的话。   不能再在这儿呆着了……   她咬着唇一步一步往崔爻昨夜走的方向赶去,期望能找到他的身影,可是走了一路,还是没能看见想见的人。   不知不觉走到一处青草地上,卫长遥定睛一看,发现那儿有两道明显的车辙印,再往前一步,卫长遥便看见了那一块平倒在地上的青草上沾着的血迹。   是暗红色的干涸血迹,也许是有人将他用马车带走了。   卫长遥顺着车辙印一路往北走,发现竟然到了离皇陵不远处。   她偷偷地在周围转了一圈,发现几乎没什么人在这儿,一片寂静。   “灰儿,灰儿,”卫长遥听着这声音往身后看过去,发现正是崔爻的那匹乌骓在这儿转悠着。   卫长遥心中思索着,这马以前便叫她救崔爻,颇有灵性,况且嗅觉又灵敏,它定然识得崔爻的味道,带着它,找人倒方便。   这么想着,她便提腿一步跨上了马背,之后便顺着那道车辙印往前寻去。   一人一马寻了许久都未见一个人影。   卫长遥叹了口气,看着广阔一望无际的山谷低声道:“不知他在哪儿……”   卫长遥骑着马在谷底上来回找,突然,马儿嘶鸣一声,之后便撒开蹄子往一处跑去。   卫长遥不察,差点被甩下去,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抓住缰绳,只是手心中一阵刺痛。   卫长遥摊开一看,一阵皮质的腥味扑面而来,是缰绳的味道。   她忍着味道,仔细看去,发现手掌心被磨破了皮,指缝之间也是被撕破开来,隐隐露出了红色的一条线。   十指连心,不是一般的疼,可卫长遥只是拧了拧眉,便没再管。   她一双眼睛仔细搜寻着,终于又在一片草丛中发现了一滩血迹。   眉目一拧,卫长遥的心突然沉了起来。   这摊血迹比之前的更多,她抬起头往周围看去,一片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   她没了办法,只能让马儿自己循着味道一点点往前走。   卫长遥骑在马上一路往北走去,地势越来越高,草木越来越少,走了许久,她才看见有一处破庙立在风口处。   残破不堪,年久失修,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颤颤巍巍地站在那儿。   马儿驮着卫长遥站在离破庙还有十几丈的地方便不往前了。   又发出了“灰灰”的声音,卫长遥心思一动,下了马绕到破庙背后,方才她在马上就看到了,这儿的一处墙倒下了一半,刚好她应该能看到里面有没有人。   她脚下踩实了碎成几半的土坯,踮起脚尖往里面看去。   只见破庙四处漏风,中央处有个玉皇大帝的像,在像下边放着个囚笼,而崔爻便靠在里面。   卫长遥看着里面的状况,崔爻靠在囚笼的一角处,头顺着脖子歪倒在一边,眼睛紧紧闭着,面色苍白,眼下也有一片不甚明显的青黑。   真是……狼狈的不像他。   卫长遥抿抿唇,往他腹部看去,然而墨色衣裳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出来,她又往崔爻身下看去,发现在土黄色的地上有一片未干的血迹。   顾不上其他,卫长遥踮起脚尖从那儿费劲的翻了过来。   咚地一声,卫长遥便倒在了庙内的地上,顾不上磕疼的脚掌,卫长遥面色交焦急地往崔爻那儿跑去。   “大人!大人!快醒醒啊。”   卫长遥见崔爻醒不过来的样子,心里着急万分。   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带着几分哭腔,抬起冰冰凉的手拍着崔爻的肩膀。   “崔爻,醒醒,我们快逃啊!”   卫长遥接连不断地叫着崔爻,可崔爻还是醒不过来。   昏迷中的崔爻也是听见了一声一声急切地呼喊声。   是卫长遥的声音,他心中暗自嘲笑自己,明明已经安顿好了让她回京城,她又怎会出现在这儿呢。   为他身陷险境,犯不着。   崔爻原以为是他自己做的梦,可声音一声比一声清晰,身上的触觉也做不得假,便不由自主地睁开了眼睛。   而这边的卫长遥还正焦急的伸手拍着崔爻的肩膀,看着崔爻虚弱的脸,突然一个抬头,便望进了崔爻的眼睛里。   她一时怔愣住,只等听见崔爻的那声殿下她才回过神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爱你们呦   女主大概在最后才会承认自己喜欢男主   前期中期都没有~ 第57章 、   “殿下怎么来了?”崔爻面色苍白,颇有些震惊,黑沉的眼睛紧紧盯着卫长遥,干涩的唇角绷起,面容冷凝。   不知怎么的,卫长遥觉得受着伤的崔爻有些凶,虽没说她什么,可态度却是明显不赞成的。   有些吓人。   她睫毛颤了颤,放下了搭在崔爻肩上的手,答非所问道:“大人,现下不是问这个的时机,我们还是想想如何把你救出来。”   崔爻此时却没听卫长遥的说辞,他一双墨眉微微蹙起,嘴角微动,沙哑着嗓音:“殿下不该来。”   卫长遥闻言一双清澈的眼睛直直盯上崔爻的,绯红的唇瓣弯起,露出一抹笑,崔爻见状不自在地转头,看向别处,耳边却传来了她清澈坚定的声音。   “大人舍命救我,我又怎可让你一人孤立无援?”   崔爻心如鼓击,看向别处的眼睛阵阵发热,他不自觉地敛下眼皮,纤长睫毛颤颤悠悠的,在卫长遥没注意到的地方,耳尖通红。   “崔大人,先说说怎么出去罢。”   “我们得在那些人回来之前就离开此地。”   卫长遥见崔爻不说话,以为他伤得太重,没力气再说话,打算速战速决,尽快将他带出去。   “没用的,这铁笼殿下打不开。”   崔爻回过神来,对着卫长遥说道。   看着卫长遥疑惑的眼神,他缓了缓,继续艰难地说道:“要杀我的人与我有仇,他决意要杀我,眼下出去,应该是想寻些柴火,然后将我活活烧死……”   他被带到这儿时醒过来一会儿,秦天便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他,期待看见他跪地求饶的样子。   可崔爻还是那样满不在乎,不惧生死的样子,倒是秦天,气急败坏地走出了破庙。   想到这儿,崔爻又抬眸看向了卫长遥。   她一身梧枝绿的襦裙此刻已经快要湿透,裙摆处还沾着草屑和泥土,狼狈不堪,此刻跪在地上,双手放在膝头紧紧攥住,一双剔透玲珑的眼睛静静看着他,神情焦急担忧。   崔爻眼神暗了暗,心头雀跃起来,喉头微动,压住了突如其来的咳意。   “殿下,那人一会便要回来了,殿下还是赶快离开。别再管我……”   不要管他了,她能逃多远便逃多远。   卫长遥却是没听他的话,他为救自己变成这样,她又怎可弃之不顾呢。   想到这儿卫长遥微微皱眉,冷声道:“大人还是不要说这样的话了,我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您,又怎能临阵脱逃?”   “要杀大人的有几人?”   崔爻听见她说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他,心中微甜,默了一秒才道:“只有一人,只是那人会些武艺。”   ”腿上有些功夫……”   卫长遥听了紧皱起眉毛,心中思索起来。   若有武艺在身,那她肯定打不过,不过,也不是没法子。   她眸子亮了亮,想到之前类似的一个事情,面色微喜。   “大人还记得朱雀街那日吗?”   崔爻闻言,墨眸看向一脸跃跃欲试的卫长遥,不答反问:“殿下拿了弹弓?”   卫长遥点点头,直言不讳道:“那日大人说有刺客,我便进去将弹弓拿在了身上,还备了些伤药,等将大人救出去,便可以给您上药了。”   卫长遥见崔爻面色寡淡,总觉得他求生意志不强,还在尽可能地安慰他。   崔爻听着卫长遥倒豆子似的语气和不做假的神态,露出一抹虚弱的笑意来,轻轻道:“好……”   只是还未说完,便又是一阵咳嗽,口中咳出一片鲜血来,又扯动了身上的伤口,霎时之间额头又是一片细密汗水,他紧皱着眉头,紧闭着那双淡漠的眼睛,脸色更加难看。   卫长遥见状心中自责,顾不上礼数,抬起左手给他擦汗,只是触手便是一片火热。   崔爻在发热。   卫长遥顿时哑言,她心里复杂万分,不知该怎么面对崔爻。   又想起现在紧急万分的状况,她拿下了放在崔爻额头的手,打算快些准备,以免到时又出现意外。   在她拿下左手之后,崔爻眼睛便突然睁了开来,朝卫长遥看去,眉宇之间有几分不满。   “怎么了,大人?”卫长遥双手撑在膝头,靠近崔爻问道。   只见崔爻抿着唇,像是有话说,可最后却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说。   卫长遥见状,没再追究,站起来看着破庙内里,发现也是没什么地方可藏。   她看了许久,才回头对着崔爻道:“大人,待会儿我便偷偷趴在那个墙头,等待时机将那人给制住。”   崔爻闻言点头。   “殿下还是要小心,莫要大意。”   卫长遥看着崔爻点点头,皱着眉叮咛:“大人还是少说话罢,保存体力,等会儿您可不能再晕倒。”   “您现在真的太虚弱了。”   崔爻闻言嘴唇又抿紧了几分,之后便一言不发。   卫长遥说完便走了出去,她将马儿拴在远处的一颗树上,之后便藏了起来,静静等待。   约莫等了有一刻钟,卫长遥便看见一个年轻人自西边走了过来,她屏气凝神,悄悄盯着那人。   那人进去便和崔爻说起了话来,卫长遥衬着这段时间在外边又找了半块青砖,拿在手中掂量了几下,发现很是顺手。   她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将青砖放在了墙头,随后拿出弹弓,对着那人的腿,细细瞄准。   破庙里头已经剑拔弩张了起来,秦天一脸愤恨的看着崔爻,嘴里咬牙切齿道:“你无耻!我父亲没有贪墨!他没有!”   “是你们陷害他的!”   卫长遥看着他失控的样子,在心里默数三声:一、二、三!!!   手一松,弹丸便射了出去,只见秦天闷哼一声,随后跌倒在杂草中。   卫长遥抓住时机,一鼓作气地拿起青砖跳进庙中,对着秦天的头便是一下猛敲。   “呃……”   秦天原本正要爬起来,可突然头出来,眼睛一转便晕了过去。   卫长遥见状,又在周围看了看,在看到那一捆柴火时眼睛亮了亮,砰的一声扔下青砖。   小跑过去将秦天捆柴火的绳索抽了出来,将秦天给五花大绑了起来。   “呼……”   做完这些,卫长遥便站在原地缓了一口气,之后她才转身对着崔爻问道:“大人,你可知钥匙藏在哪儿了?”   崔爻闻言偏头靠在铁笼上,气息微弱,对着卫长遥想了想,才道:“似乎是在袖袋中。”   卫长遥听了崔爻的话,在男子的袖袋中找了找,果然拿出了一枚钥匙来。   卫长遥拿到钥匙后眼睛一亮,小跑到崔爻那边。   ‘吱呀’一声铁笼便被打开。   卫长遥见状神色一轻,今日第一次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轻松笑容来。   崔爻看见了,嘴角也不由自主地轻轻牵起。   “殿下看起来,很是喜悦。”   崔爻看着蹲下身子打算扶他的卫长遥轻声道。   卫长遥闻言抿抿嘴唇,低着头答道:“自然,大人性命无忧了,我自然开心。”   崔爻听着嘴角的弧度渐渐扩大,心跳不可控制地又快了几分。   卫长遥将崔爻的右臂放在她肩膀上,撑着腿一点一点地将崔爻扶起来。   卫长遥有些惊讶,出乎意料的轻松,她以为崔爻应该很重才对,为何她扶他起来时却没费什么力气。   “大人,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崔爻气息微沉,有些不稳,额头青筋微微显出,他看着被捆成一团的秦天道:“就在这儿罢。”   “我有伤在身,殿下又是个弱女子,外面只怕更是危险。”   卫长遥听了,也暗暗点头,只是还有一件事……   “大人,他该怎么办?”   卫长遥抬起下巴往秦天那儿指了指。   崔爻闻没说话,等到卫长遥将他扶出铁笼之后,他才思索着说道:“殿下可知这次的刺杀是谁的手笔?”   卫长遥看着崔爻摇摇头。   崔爻见状便将事情给说了一遍,卫长遥听了之后,睁大眼睛,看着崔爻问道:“大人是想替秦天翻案,再让他作证瑞王谋反一事?”   崔爻点头,一双浓墨似的眼睛静静盯着卫长遥,轻声道:“若无人作证,是不会有人信瑞王爷有不轨之心的。”   ”而秦天,颇得他的信任,该是知道些皮毛的,眼下这种情况,知道些皮毛便也够了。”   卫长遥听着崔爻这么讲,不由自主地便信了,她看着崔爻冷静笃定的面容,心里诧异,似乎崔爻便是这样一个让人不由自主便信服的人。   两人来到庙里神像下边,卫长遥将崔爻扶着坐到地上,之后又将那些稻草铺平,将崔爻再扶到那儿,才继续问道:“那秦天呢?他会那样做吗?看起来,他似乎对大人的偏见很大。”   崔爻听着卫长遥的形容,歪头看着卫长遥反问道:“偏见?我的殿下,那不是偏见,我本就如他们口中说得那样。”   “自私自利,淡漠无情,这些,殿下不是早该清楚吗?”   离得有些近,卫长遥一时之间陷进了他的眼里。   他一双浓墨泼洒的眼睛晕染而成,鸦黑的纤长睫毛根根分明,此刻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不是,大人已经救过我好几次。”   “大人不该是那样的人。”   卫长遥眨眨眼睛,口中陈述道。   崔爻闻言轻笑一声,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只轻轻说道:“殿下不必忧心,崔爻会让他答应的。” 第58章 、   卫长遥见他不愿再提及以前的事,眼睛眨了眨便也没再多言语。   想着崔爻的伤,她心中踌躇了一番,叹了口气,小心出声道:“大人还是先敷一下药罢。”   “我瞧着你的伤,有些重……”   崔爻闻言一双冰凉的眸子看向卫长遥,默了默才道:“殿下不必忧心,只是小伤。”   说罢,又看了一眼倒在一旁的秦天,随后又开始靠在神像上闭目养神。   卫长遥听着他的话哑了一瞬,这还算是小伤吗。   不过看崔爻强硬的样子,显然他是不愿让自己觉得他虚弱,卫长遥便咽下了口中未说出的话。   她得注意救命恩人的心理健康,照顾一下他身为今上重臣的尊严,现在这么狼狈的样子他觉得丢人也是人之常情,她应该给人家一些空间的。   这么想着,卫长遥没再执着,只是默默地将藏在袖中的金疮药拿了出来,一样一样地摆在地上。   刚刚做完,便听到一声嘤咛声。   卫长遥闻言赶紧看向靠在一旁的崔爻,只见他一双冷淡疏离的眸子已经睁开,正静静地盯着悠悠转醒的秦天。   目光沉沉,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再看向仰倒在一旁的秦天,他显然已经知道自己的情况了,此刻正是暴怒。   “崔爻!你果真诡计多端!!!”   秦天怒发冲冠,一张小麦色的脸气成猪肝色,咬牙切齿地看着崔爻。   是他大意了,以为是崔爻独身一人,没想到他竟然还有一个帮手。   这么想着,他便转头看向一身梧枝绿襦裙的卫长遥,目光透着不解。   “你是何人,竟敢帮这个阴险小人?”   “哼,小心哪日被他利用着卖了你,你都不知晓!”   卫长遥见他一副凶相,皱了皱眉,移开了眼,没有理会。   只是崔爻听着他的话,一双眼睛更黑沉了些,他苍白的唇微微抬起,低哑着声音道:“你父亲被人陷害一事,背后黑手便是你如今效力的瑞王爷。”   “这事儿,不知秦公子可知晓?”   卫长遥虽在看别处,可注意力一直在对峙的这二人身上,听着这话,她讶异的看向崔爻。   只见他靠着神像,一派风轻云淡。   她讶异地挑挑眉。   还有这事儿?该不是他胡诌的罢,不过又见崔爻淡定的神色,卫长遥又觉得他所言不是戏说。   而被捆住的秦天闻言更是激动,看着崔爻目眦欲裂,穷尽力气地反抗,他不断的用身体蹭着地面,在地上划了数道痕迹。   “崔爻,你莫要在这儿挑拨离间!”   “你心思深沉,我又怎会信你?”   崔爻闻言口中露出一声轻笑,随后看着秦天,眼神一冷,沉声道:   “你若信,我便帮你,你若不信,我便现在就杀了你。”   “还有,你可曾听过有人说我崔爻言而无信或是我满口胡言的言论?”   秦天见他如此正直笃定的模样,一时愣住了。   又仔细回想着当年事发之前一段时间他父亲反常的行为,良久才回神,颤着声道:“你空口白舌,有什么证据?”   “我又如何信你?”   卫长遥看着这转折,也是哑然。   这才多久啊,秦天就信了他的话了。   这么善于玩弄人心,实在是……   只是还未细想,便又听见了崔爻的声音。   “证据都在京城,你要我如何给你?”   “若你信得过我,保护我和这姑娘平安进城,我便为你秦府翻案,我一向一诺千金。”   说着,他顿了一下,看着秦天已然动心的样子继续说道:“你也不想秦府一百余人心怀冤枉地投胎,更不想你父亲背负骂名罢。”   话音一落,卫长遥便看见秦天眼神动摇了些。   他头抵在地上,眼眶中满是迷茫,良久后,他才抬头对着崔爻,大声道:“崔爻,我便信你一回!”   “若是你骗我,入京后杀了我,那我便也认了,去寻我父亲也没什么不好。”   “若是你能守诺,我便敬你是一个人物!”   看了崔爻许久,他才低头哑声说道:“我知晓,除了你没人能帮秦府翻案。”   秦天也并非是个莽夫,自己此时已经为鱼肉,他若不应下,崔爻现在便会解决了他。   若应下,那还有几分希望……   而他,愿意为那几分希望赌一把。   崔爻闻言转过头去,一双秾艳的眸子温温地看着卫长遥,虽没什么明显表情在脸上,可卫长遥知晓他松了一口气。   “殿下,可以将他给解开了。”   卫长遥见崔爻开口,便也动作麻利地走到秦天跟前,抬手将绳索给解开。   绳索掉在地上,卫长遥心里一松,回头去看崔爻,只见他抬起了修长白皙的手掌,朝她招了招。   卫长遥见状以为他又伤口痛了,便抿着唇皱着眉往他那儿小跑去。   “可是大人的伤口又疼了,还是赶紧上药罢。”   崔爻为她受了这样重的伤,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她见了总是格外内疚,便也更加担忧地询问。   而崔爻见卫长遥小跑着的动作一双墨眸亮了亮,听着她的话眼里透出几分难以察觉愉悦,心中不由自主地雀跃几分。   想着自己身上的伤,他又微微皱起了眉。   得将她支出去,不然又会吓到。   沉吟一息,他才道:“殿下找到这儿可是那匹乌骓马带着来的?”   卫长遥闻言眼睛一亮,夸赞道:“是,大人你的那匹马儿很是聪敏。”   想着崔爻可能是担心那匹马,她想了想继续补充道:“我将大人的马儿拴在林子里了,它该是吃饱了。”   崔爻闻言,对着卫长遥轻声道:“那便再劳烦殿下将它给牵出来,臣怕它一会儿吃得太多。”   卫长遥没作他想,闻言点点头,口中应道:“那我这就去。”   说罢,提起裙子快步出了破庙。   而另一旁的秦天见卫长遥出去了,便也走到崔爻身边。   看着崔爻淡漠的身影,他他不由得有些怯意,小心问道:“那位便是崔大人的表妹,舞阳公主?”   话音刚落,秦天便感觉周身更冷了些,忐忑间,听到崔爻冷着声音道:“不是。”   “那是三殿下,崇徽公主。”   崔爻说着,便转过头来看着秦天,警告着说:“莫要冒犯到她。”   “否则,约定作废。”   崔爻说着,便又将头转回去,徒留秦天一人愣在原地。   良久后,才听那人清冷的嗓音想起:“过来给我上药。”   秦天赶紧上步替他上药。   墨色带着暗纹的布料被解开,露出一身雪白中衣,腹部确实被鲜血浸透,触目惊心,秦天看得心中发颤。   他抖着声线,大着胆子对着崔爻道:“大人还是先躺下,我才好替你清创上药。”   崔爻闻言缓缓动作,躺在了稻草上。   秦天这才松了口气,抬手替他掀起。   一掀开,秦天便倒吸了一口冷气。   腹部真的已经血肉模糊,布料与伤口模糊成一片,站连在一起,这强行取下来的感受可见一斑。   “崔大人,我要开始了。”   秦天深呼吸了一口气,转头对着崔爻说道。   只见他闭着眼,连眉都未皱丝毫,沉声道:“费什么话,快些。”   秦天一愣,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随后才咬牙掀开了那片布料。   “嘶……”   看到布料以下的状况,秦天震惊地看向一脸冷汗咬牙坚持的崔爻。   一指深的伤口,外沿处皮肉翻起,此刻还有鲜血在溢出。   秦天见了,不由得敬佩起这人来,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同他过了那么多招……   还未再动作,便见原本已经走出去的卫长遥又出现在了门口,她手中拿着个酒壶正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秦天不敢出声,只见卫长遥朝他指了指崔爻,意思明显。   继续。   秦天这才继续手底的动作,不敢再分神。   而卫长遥也是悄悄地走到两人身边,她将手撑在身侧,跪坐在地上,一双清澈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崔爻。   她看着面色惨白的崔爻心中复杂万分。   这伤……太重了。   卫长遥看着咬牙坚持的崔爻,他鸦青的发丝微乱,腹部满是鲜血,正压制着呼吸咬牙坚持。   而秦天此刻一脸害怕,抖着双手给他清创,可总是下不去手,一下又一下,扯得伤口又深了些,崔爻疼得更加厉害。   “我来罢。”   卫长遥一把将秦天拽到身后,蹲到崔爻身旁,打算自己动手。   她突然的出声和动作,惊到了两股颤颤的秦天,更惊到了躺在一旁的崔爻。   只见他颤着睫毛睁开眼睛,唇瓣干裂发白,呼吸不稳着说:“殿下?”   卫长遥朝他点点头,没再理会他的欲言又止。   随后又对着退到身后的秦天招呼道:“劳烦你去寻些干净的水来。”   之后便转身一心一意地替崔爻处理伤口。   先得将伤口上站着的布料清除干净,毕竟已经粘在了一起,清下来的时候定然痛得很。   “大人为何要这么救我?”   卫长遥看着崔爻伤口,手下动作不停,出声询问着。   “护着殿下,是我的职责所在。”   崔爻闭着双眼,轻声回答。   卫长遥手底下扯出一块小布料,闻言露出一丝笑意,只觉得这人真是固执。   顿了顿,继续问道:“那那日的发簪可是大人所赠?”   “我在盒子里看见了之前的那只珍珠发簪。”   崔爻察觉到腹部的疼痛,额头青筋暴起,继续回答:“是……”   “为了感谢殿下那日帮了我。”   几句话间,卫长遥便已经将伤口上的碎布清理干净,随后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崔爻。   “大人睁开眼睛罢。”   “就等着秦天拿来水再稍稍清理一番便可以消毒上药了。”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在上课,所以除过周末就固定在晚上更新啦~ 第59章 、   卫长遥说完那句话之后便起身去整理放在地上的金疮药,药物不多,但还是要分清楚用的次序的。   她得将这些都准备好才行。   而一旁的崔爻面色虚弱,声音沙哑中透着几分轻快,平日里冷淡疏离的眼中此时微微泛着一层柔光,原本的重墨一般的瞳仁清亮无比,视线静静看着面容沉静的卫长遥。   “殿下,你不怕?”   卫长遥原以为崔爻已经该闭着眼睛养养神了,可没想到他还是醒着。   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且还奔波劳累了那么久,应该要休息的,莫不是这地面太硬了,他睡不着?   这么想着卫长遥便又走到崔爻跟前,左右看了看也没找到什么可以衬着的东西,便将自己的外袍褪下来,包裹起一团稻草。   附下身子对崔爻道:“大人可是觉这地面太硬了,睡不着?”   卫长遥说着便用一只手将崔爻的头抬起,另一只手将外袍给垫到崔爻头下。   毕了,她看着崔爻的眼睛,弯唇问道:“大人,这样可好些了?”   崔爻在卫长遥动作的时候就已经愣住了,他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卫长遥,不敢移开。   “殿下,不必如此。”他长睫微敛,声音喑哑,脸上看着冷淡不已,可脱口而出的话却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意,撇过头看向另一边,冷着声音说:“臣只是,还不想睡。”   “等伤口处理好我再休息一会便可。”   卫长遥见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看着一脸冷淡的崔爻。   而被注视着的脸偏到一旁的崔爻,此时腰侧的白玉似的手掌紧紧握住,边缘处泛出红痕,胸腔之中鼓声阵阵,一下又一下,身体之中原本冷寂的血液开始肆意奔腾起来,他受不了的闭上了眼睛。   可一股热意还是顺着脖颈蒸腾而起,烧到了耳尖,喉间像是含了团棉花,什么话也说不出。   他自小便睡着那又冷又硬又臭的床板,也从没嫌弃过,更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没人担忧他是否觉得不舒服。   连他自己也是……   可她、她却那么说,也那么做了。   崔爻垂眸想着,她到底知不知道那么做的后果?   想到这儿,崔爻又转过头来看着卫长遥,开口道:“殿下,不要再这样了……”   不要对他那样与众不同。   卫长遥闻言微愣了一会儿,恍然想起原书中说崔爻不喜欢别人的东西,也不喜欢有味道,莫不是她身上有熏香,所以,他不喜欢?   “大人,您是不喜欢我那样吗?若您不喜,那我这便拿开。”   卫长遥一双清澈的眼睛诚恳的看着崔爻,温和询问,说着又走到崔爻身前,打算将刚才放下的东西拿起。   只是,这句话落下之后,却是没了声音。   她又走到崔爻跟前,看了他许久,只见只是闭着眼睛,长睫微动,什么话也没说,又像是睡着了。   卫长遥见了,以为他已经休息了便又默了声去整理药粉。   而在她悄声走开后,原本她以为的已经睡着的崔爻才抿着唇睁开了眼睛,静静看着她的背影。   神色难以捉摸。   卫长遥没将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转眼之间便又入神的在那儿分起了药粉,没过多久,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她抬头看向门外,心中忐忑,当看见那个熟悉的人脸时肩膀放了下来,神情放松了些。   是秦天回来了,他手中提了一个水壶。   见到卫长遥,他只粗略的看过一眼便低下了头,将手中的水壶递给卫长遥,神情恭敬:“给您水。”   随后他又抬起头,想看看崔爻是什么状况了,只是刚刚站直身子,便见那人偏着头看着自己,目光深沉,眼中浓浓的警告之意。   秦天觉得莫名其妙,只是瞟了一眼便不再看。   独身一人去整理那些柴火。   卫长遥接过水后,便走到崔爻跟前,见他已经醒过来,她有些讶异地问道:“大人醒了?那我们便开始上药罢。”   崔爻抿了抿唇,声音沙哑道:“有劳殿下了。”   卫长遥点点头,随后就自身上扯下一块布料,蘸着水,一点一点将他腹部的血渍给擦干净。   卫长遥擦的满头晶莹的汗水,许久,看着露出皮肤颜色的腹部才微微放下心来。   “秦兄弟,劳烦将地上放着的酒壶替我拿来。”卫长遥放下手里已经看不清颜色的布料,对着一旁的秦天道。   因为此时天已经又暗了下来,秦天正在正在整理柴火,晚上得生火。   听着卫长遥的声音,他扔下手里的活,快着步子将酒壶给递过去。   “公主,给您酒壶。”   卫长遥点头,伸手接过酒壶,先没动作,而是看着崔爻的眼睛,问道:“这酒是我在那匹乌骓身上的马包里找着的,可是大人喜欢饮酒,才放在那儿的?”   她想着用酒消毒也属实太疼,便又如之前那样找起了话题吸引一下他的注意力。   说完那句话,便静静看着崔爻。   只见他一双浓而秀致的眉毛微蹙起来,之后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冷着声音生硬道:“……是。”   “是因为喜欢饮酒才带着的……”   卫长遥问完第一句之后就没再注意听,在看到他蹙眉思索的时候,便将手中的酒壶倾斜下去。   透明的酒水一落而下,滴在伤口处,紧接着便听到崔爻的闷哼声。   不过也就是那么一两声,之后卫长遥再也未听到他的声音。   心中好奇,她一边手持药包撒着药粉,一边看着崔爻的脸,只见他紧皱着眉毛,闭着眼睛强忍着痛楚,额头汗液顺着脖颈曲线往下滑去。   卫长遥见状,心中有些不忍,抬起衣袖又替他沾了沾汗,还未撤下,便见崔爻睁开了眼睛。   他眼型略长,刚才闭着眼睛时睫毛覆在眼皮上多了几分无辜,又因为身体虚弱嘴唇发白,看起来倒有些可怜,可一旦睁开眼睛,长睫掀开便是一双黑沉的瞳孔,眼尾仿佛被墨色细细勾勒,便有了十足的疏离冷意。   眼下这般认真地看着她,倒让她觉得有些害怕。   慌乱茫然地将手撤下,她看着崔爻,机械地眨了眨眼,道:“怎么?太痛么?”   若是太痛,那她接下来包扎便得再小心些。   只见崔爻摇了摇头,低声道:“殿下不怕吗?”   又是这个问题,卫长遥听了对着崔爻笑笑,看着崔爻的伤口直言道:“大人是为了救我才那样的,我自然不怕了。”   说完便又低头去处理伤口,忽略了崔爻的那道目光。   将药粉洒在伤口上后,明显看到原本不断往外氤的血水渐渐凝住,卫长遥见状松下一口气。   她将自己带在身上的纱布给拿出来放在一旁,又打算将崔爻扶起。   她附下身子,手贴着崔爻的背,将他给扶起来,道:“我这便替大人包扎伤口,大人放心,很快便不痛了。”   她一双清透晶亮的眸子对上崔爻的,眼里全是他的倒影。   崔爻处理伤口时,便已经脱下了中衣,此刻背部光洁一片,卫长遥温热柔软的掌心贴着他微硬的后背,触感明显,崔爻喉结一动,只觉得两人肌肤相接之处泛起了一丝丝的酥麻。   两人之间靠的极近,她的发丝微微擦过他的额角,撩在了他纤长的眼睫间,轻触着他的眼皮,有些痒。   崔爻呼吸一滞,不敢再动作,胸腔之间满是与她外衫上相近的馨香味道,心里不可抑制地兵荒马乱起来。   他原本冷静的眼睛掩耳盗铃般的转向了庙中的另一人身上。   只见秦天坐在地上也是看着他,眼里藏着几分惊讶,还有几分不可置信。   头一次,心思深沉,淡漠如雪的崔大人在旁人面前草木皆兵起来,他身侧双手展开又握住,握住又展开,想离开却又舍不得,就这么纠结地僵着。   只是,再怎么慌乱也没做出什么大动作。   而是颤着睫毛,屏着气,木木地跟着卫长遥贴在他背上的手,坐了起来。   卫长遥将崔爻扶起后,便将纱布展开,一圈一圈地缠在他腰间,之后打上一个结。   做完这些后,她长舒一口气,站起来对着崔爻道:“大人,好了。”   崔爻在她离开后才渐渐放松一些,稍稍平静下来之后,他才对着卫长遥道:“多谢殿下。”   声线还是有些不稳,卫长遥以为是流了太多血,失了元气的缘故,没多想。   “大人是想再坐一会儿还是躺下休息一会儿?”   卫长遥走到一边,拿起水壶一边倒水洗手,一边问道。   崔爻闻言又想起刚刚卫长遥将他扶起时候的情形,抿抿唇,才轻声说:“殿下不必再管我了,我想坐坐。”   卫长遥闻言点点头,只在一旁收拾刚才用完的一些东西,再将剩下的药粉给装起来。   正做着,便听到崔爻又出声了。   “秦天,去找点吃的来罢。”   “多找些,明日可能又有雨了。”   崔爻透过残缺一角的房檐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天空,扭头对着秦天商量道。   秦天看了一眼崔爻,眼中没什么不满,转头便跑了出去。   卫长遥见状,想到了还在外面的马儿,便对崔爻道:“大人,那我便去将马儿牵回来。”   崔爻闻言,愣住了一会儿,之后才道:“殿下不必忧心,它挺有灵性的,会自己找好地方的。”   “所以,殿下待在这儿便好了。”   卫长遥闻言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默默点头,示意自己清楚了。   崔爻见状,便也看向了另一边。   两人各自沉默起来,互不影响地呆在庙里。   秦天回来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他回来时手里提了三只野鸡,两只野兔,动作麻利地处理好之后便又开始生火。   卫长遥起初想要搭把手,却被崔爻以不熟练,会耽误时间帮倒忙的名义给拦下来。   之后两人便看着秦天忙忙碌碌地生火烤肉。   只待鼻尖袭来一阵肉香,卫长遥眼睛才亮起来。   秦天将手中烤好的兔子接到卫长遥手中,恭敬道:“公主,给您。”   卫长遥将烤兔子拿在手里,面色僵硬,一时之间不知怎么下口。   崔爻看着她睁大着一双桃花眼,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嘴角微微提起,冷淡的嗓音响起,出声道:“殿下,拿给我罢。”   卫长遥闻言眼睛一亮,将手里的烫手山芋接到崔爻手里,只见他一双纤长白皙的手微拧,一只兔腿便分离下来。   “殿下,快些用罢。”   昏黄火光里,他亮着一双眼睛嘴角带笑地将兔腿递给卫长遥。   卫长遥见状急忙接过,慢慢用了起来,只是心里还一直浮现着崔爻当时的样子。   刚才的他一点不像那个朝堂之上心狠手辣的崔大人,而是像一个与他同龄的乐观活泼的不识愁滋味的少年郎。   又想起原书里对他幼时的描述,虽是一笔带过但还是有些可怜。   卫长遥心里思衬着,也难怪他会是那样一个性子了。   卫长遥想着这些,却见秦天肃着神色与崔爻交谈起来。   “崔大人打算如何?”   崔爻闻言,停下了进食的动作,沉思了一会儿,道:“我猜测皇上知道这一切,此次出宫便是为了引蛇出洞。”   “毕竟匈奴与月氏即将来朝贡,为了避免瑞王勾结他们,提前将他引出来解决,亦不失为一个好计谋。”   秦天闻言睁大了眼睛,失语良久,他才出声:“那我们现在是……”   “等皇上派人来便可。”   崔爻接下了秦天未开口的话,沉着眉眼讲了出来。   “那,我们在这儿会安全吗?万一,瑞王再回来了呢?”   秦天面色慎重地继续问道。   崔爻闻言默了一息,之后才说:“皇上身边有顾廷舟,他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所以,瑞王现下该是自顾不暇。没机会回来。”   秦天闻言点头同意,只是想起自己的事情,便又问起了崔爻:“你可是真的有证据为我秦家翻案?没唬我?”   “自然。”崔爻面容笃定,没有丝毫被怀疑的愤怒。   这倒是稍稍打消了秦天的怀疑。   *****作者有话要说:崔爻也不喜欢酒,之前文里说过了~   秦天就是一小保姆。 第60章 、   崔爻该不会骗他才对,若他想,之前自己受制于他的时候他早就动手了,又何故让他蹦跶了这么长时间呢?   秦天坐在火堆旁托腮沉思着今日所发生的这些事情,心中更加确信了崔爻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心肠。   心中暗暗警醒自己,等他为父亲翻了案子,他就跑得远远的。   他可没忘记,自己今日差点趁他病,要了他命。   还是见好就收,早早逃命好一些。   在心里确定好自己的计划之后,秦天便也放下了心,看起了这周身华贵,气度悠然与破庙格格不入的二人。   只见卫长遥正拿着一只兔腿慢慢悠悠地啃着,动作悠然,倒像是来游玩而不是被困于此地。   秦天看得心中啧啧称奇,早已经忘记了是卫长遥给了他一砖头,还将他给捆了起来的事情。   心里觉得这崇徽公主一点儿也不像其他人口中所言的那样是个木头公主,反而潇洒的很。   只是看着看着便觉得自己脖子越来越凉,后背也有一阵冷风吹过似的。   秦天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抬手紧了紧衣裳,更往火堆靠近了一些,眼睛还是悄悄瞅着卫长遥。   “秦公子的一双眼睛莫不是不想要了?”   淡漠透骨的嗓音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鸷,秦天被惊得哆嗦了一下。   他咽了咽口水,僵着身子将头转向崔爻,只见他一双漆黑的眸子紧紧锁着他,手中还把玩着那柄泛着银芒的长刀。   他坐得极为端正,上半生挺得很直,此刻正拿着一块布料擦拭着长刀,刀柄微转,银白色的寒光自他白皙瘦削的脸上一闪而过,看得秦天心惊胆战。   秦天像是冻在那儿了,只觉得寒冬的凛冽大雪裹挟着飓风扑面而来,他一时之间忘记了躲避,浑身发冷。   “怎么了?”   一道柔和温婉的声音使得原本凝滞的空气解了冻。   秦天突然回过神来,身上温热的血液流转全身,他悄悄出了一口气,将头转了回去,双手端正地放在膝头,眼神直视前方,正襟危坐起来。   心中不住叹息着。   天知道,他可是一点儿亵渎之心都没起,这崔爻真是……   唉……   “怎么了,大人?”   卫长遥抬头看了看秦天与崔爻,发现秦天一脸正经,一副凝重的样子,不知又怎么了。   再一看崔爻,他手里拿着刀,一双浓眉下的墨眸如寒潭一般静静看着秦天,苍白的唇角却微微提起,带着笑意的睨着秦天,瞳孔深处却是浓浓的警告之色。   她有些好奇地再度问出了声。   只见崔爻目光流转过来,顷刻之间又恢复了之前的温和神色,仿佛刚刚她所见皆是幻象,卫长遥抿了抿唇,执拗地看着想要粉饰太平的崔爻。   破庙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外面呼呼的风声还有火堆劈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最后,还是崔爻开口了。   他一双浓墨般的眸子注视着卫长遥,微白的唇角动了动,原本沙哑的声音因为喝了些水的缘故,此刻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清越。   “回殿下,火有些小了,可臣够不到,因此臣刚刚在与秦公子说笑呢。”   “好叫他再添些柴。”   卫长遥闻言点了点头,再看崔爻穿得单薄的样子还有泛白的唇瓣就觉得有些碍眼了,毕竟,他是为了自己才受伤的。   而他又一向倔强不言语,许是怕麻烦她才那样对秦天说话的。   这么想着,卫长遥的心里又多了几分自责。   “你冷?”   她一双明媚的桃花眼里盛满了真挚关心,盈盈望向崔爻,轻声询问着。   崔爻一时愣住,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眼神亦不敢对上卫长遥那双真诚的眼睛,好一会儿之后才顿顿地点了头,答道:“……是。”   崔爻答完之后便静静看着卫长遥的反应。   她会不会发现自己骗了她?又或者,她从未信过他?   崔爻心里一遍一遍地问着自己,眼神沾着卫长遥,不肯离开。   只见她听到了他肯定的回答之后,便提着裙角站了起来,走到火堆旁,拿起一小捆柴火,往火堆里添。   许是不熟练,卷起的火舌舔上了她细软的掌心,而她却只是皱了皱眉,动作停了一下,之后又忍着灼痛将柴火给放回去。   崔爻看着,长睫微敛,之后便立即抬起长臂拉住了卫长遥的手腕。   “不冷,殿下。”   “臣已经,不冷了。”   卫长遥见他一脸拒绝的样子,更加内疚,自己之前真的是太粗心大意了,竟没注意到火势变小了。   这么想着,她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崔爻的脸,问道:“真的吗?若是大人还觉得冷,一定要开口。”   她一双眼睛看这崔爻,没有丝毫的别的情绪,坦坦荡荡。   而崔爻却刚好相反,面上冷静,心里早已经乱了套。   他尽力维持着呼吸,木着脸对着卫长遥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点头,道:“……好。”   一旁的秦天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崔爻面不改色地骗着卫长遥。   只觉得崔爻更是一个阴险小人。   瞧瞧,瞧瞧这崔指挥使,连公主都能这么骗。   自己往后更应该小心着他。   心里正想着,又见崔爻冷冷朝他看了过来。   而秦天突然想到他俩此刻不是上下属关系,而是合作关系,他顿时感觉腰杆硬气了很多。   许是太过困乏,神经有些大条了,他也没想太多便对着崔爻斜了一眼,随后爬到一旁,道了句’我先休息了’便睡了过去。   而一旁坐着的崔爻见状原本洗手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看着动作放肆的秦天挑了挑眉,心里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卫长遥在这儿而表现得过于心软了。   这秦天敢这么给他甩脸子……   这么想着,又看了一眼卫长遥。   只见她靠在一旁,正眯着眼打着盹儿。   鸦青的发丝如绸缎一般铺陈在肩头,衬着梧枝绿的衣裳显得更浓黑了些,身姿纤细,腰肢柔柔倚着身后的木桩,细长的手臂圈在一起放在膝头,当真是日食露珠的树妖一般的山间精怪。   动人心魄之极。   崔爻看着她毫不设防地睡在这儿心里有些莫名的开心。   只是眼睛一转又看到了秦天。原本还不错的心情在看见秦天的一瞬间又有些不好了。   睡在一旁的秦天实在是碍眼极了。   不悦地皱了皱眉,崔爻对着卫长遥开口道:“殿下,过来这边。”   “殿下?”   “……嗯?”卫长遥迷茫着双眼看向出声的方位。   只见崔爻坐在那儿,似乎在对她说话。   察觉到自己有些失礼,卫长遥站起身理了理衣服,她睁着一双泛着泪意的眼睛来到崔爻身前,蹲下问道:“怎么了,大人?”   “可是又觉得冷了?”   崔爻看着面容疲倦的卫长遥,知道她今日是累着了,抿了抿唇,看着她道:”殿下睡在这边。不要再在那边了。”   卫长遥闻言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只见秦天已经将那一面铺好的稻草霸占了完,已经没有另一个人的容身之处了。   只有崔爻这头还勉强可以躺下一个人。   她一时哑言,看着崔爻认真不容拒绝的神色,委婉拒绝道:“还是不必了,大人受着伤呢,还是大人在这儿休息吧。”   “我随意找个地方坐一坐便好了。”   只是崔爻还是那般凝重却又笃定地看着卫长遥。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一息过后,卫长遥便见崔爻轻轻叹了口气。   正疑惑呢,便又听见他轻着声音道:“殿下睡在这边,臣就坐在这儿守着您。”   “您是公主,又怎可挨着秦天?”   卫长遥听了撇了撇嘴,她一向是不拿这些繁文缛节当一回事的,况且崔爻受了伤,她又怎可占了他的位子。   更别说,这儿只有她们三人,只要他不说,又有谁会知道?   这么想着,她便当着崔爻的面开始反驳道:“公主又如何?只要大人不讲出去便没人知晓。”   “大人受了那样重的伤,我怎可占了您的位子?”   “大人还是快些休息,我将就一下便可以了。”   说着便转身要去随意找个地方继续靠着去了。   而崔爻却是轻声叹了一口气,提臂隔着衣服拉起了卫长遥的手腕,微微用力向下一拽,卫长遥便坐在了地上。   卫长遥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得懵了一下,直到臀部碰到地面她才会回过神,睁大了眼睛看着崔爻,提声道:“大人这是做什么?”   她皱着眉看着一脸平静的崔爻,目光满是不赞同。   “殿下就安心地睡在这。”   “至于臣,腹部伤口不能拉扯,我在这儿靠着就好。”   卫长遥见他一脸轻松地这么说,也想到了他的用意,不过她还是不想占了崔爻的位子。   “大人说我不能在那边睡,因为离秦天太近了,那我又如何能靠近您睡?”   崔爻听到她又牙尖嘴利地反驳他,一时之间倒是没再说话,他原本拽着卫长遥的手腕的手就没松,此刻更是用了些力。   卫长遥察觉到手腕上的力道,心中忐忑却并不害怕。不知怎的,她就是认定了崔爻不会对她如何。   她咬了咬唇,一双晶亮的眼眸映着火光盯着崔爻,不肯退步。   “在您的心里臣与秦天是一样的吗?”   卫长遥原本心里还拧着,可一看崔爻冷硬着面色说出这话就有些冷静下来了。   她皱着眉,没有从崔爻手中抽出她的手腕,心中思索了一番,才道:“自然不一样,大人与我认识的时间更长,了解的也更多。”   “更重要的是,大人是为了救我才会如此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我更不能抢了大人休息的地方。”   说着,卫长遥抬起睫毛又看了看崔爻的神色,见他没什么明显情绪后继续说道:“左右我没受什么伤,将就一下不就行了么?”   然而崔爻却仿佛什么也没听到,迳自清冷地说道:“殿下睡在这儿便好,崔爻守着您。”   “这是我身为臣子该做的。”   说完,手中一个用力,卫长遥便被拽倒在地上,她心中一急,便要爬起来同崔爻再说一说,只是一抬眼,便看见崔爻已经开始闭眼假寐。   再一低头,发现自己的手还被拽着。   叹了口气,她闭着眼睛认输道:“好,我便睡在这儿,大人可以松开手了吗?”   等他松开手,她便离开这儿,再找个地方睡下便好。   只是话音都落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崔爻松手。   卫长遥便也歇了下来,寻思着等他睡着,她再走开。   这么想着,她也就渐渐安静下来,闭眼假寐。   只是太过疲乏,不一会儿,她的呼吸便平稳了下来,睡了过去。   而在她睡过去之后,她原以为的睡熟的崔爻却是睁开了眼睛。   崔爻睁眼之后看了眼卫长遥,见她拧着眉蜷缩着身体,他亦跟着凝了眉,之后又用右手手费力地将放在一旁的斗篷拿了过来,展开,轻轻披在了卫长遥身上。   做完这个,他才又靠在了墙上,静静看着睡在他腿边的卫长遥。   旁边火堆的焰火渐渐暗淡了下来,一闪一闪的,还伴随着放炮竹似的响声,卫长遥眼皮动了动,险些被吵醒。   崔爻见状抿着唇,拿起被秦天放在一旁的火棍,将柴火往里推了推,之后又看了一眼卫长遥。   发现她睡得平稳。   做完这些,他才将头靠在墙上,真正的开始休息。   破庙内众人的呼吸都渐渐绵长起来,火光越来越弱,声音越来越小。   月色渐渐自檐角缺口处攀进里面,拢在三人身上,其余二人皆睡得熟,对此一无所知。   只有身着墨衣的男子,睡梦中的浓眉微蹙,似有所感般,藏在斗篷下的左手紧了紧。   感觉到手心不是空的,他皱着的眉头才展开。   一整晚,温热的手掌始终紧紧攥住未曾松开。   第二日一早,一阵热意将卫长遥给烘醒。   她抬眼一看,发现一旁的火堆燃得正烈。   脸颊滚烫,额头发热的她自地上爬起来便看见崔爻正靠在一旁假寐。   他脸色红润了许多,原本苍白的唇色此时也有些颜色了。   眼睛微微闭着,呼吸平稳。   右手横在腿上拿着那柄长刀,左手垂在身侧。   看着倒是恢复了挺多,最起码,有了精神了。   卫长遥看了两眼后便收回了视线,双手双脚地爬起来,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她咬着唇双手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打算跨过崔爻的腿坐到另一边去。   她一边动作一边看着崔爻的脸,只是还未走出两步便看见崔爻睁开了眼睛。   “殿下这是?”   他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是惊讶极了。   “我打算出去,又不想打扰大人,所以就……”卫长遥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她此刻的动作实在是有些粗鲁。   不仅不好看,而且有些站不稳。   被崔爻突然的出声吓到,她左一下右一下地晃着,就在快要跌倒的时候,崔爻伸手将她扶住,顺着她的力道将她扶到了另一边。   卫长遥过去后,没了人挡风,离火堆也远了些,霎时便感觉有些冷了。   她走到门口,见外面已经飘起了濛濛细雨。   “大人,又下雨了。”   卫长遥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崔爻,蹙着眉说了一句。   只见崔爻依言往外看了一眼,沉默一瞬,才说:“殿下不用担心,下了雨我们只会更安全。”   卫长遥听了这话眉宇间的愁绪才渐渐散去。看到庙里没有秦天的身影,她左右转了一圈,之后对着崔爻问:“大人,秦天去哪儿了?”   “是去捡柴了吗?”   卫长遥想到昨日秦天打了足够的食物,今日必定不是为了那个才出去的。   正巧今日又有雨,那便捡柴是更可能的了。   只见崔爻默着声点了点头。   卫长遥见状,没在意,迳直拿起了水壶走到了外面。   雨水顺着房檐聚成一串掉下来,将地面砸出了一排排的小水坑。   她将水壶放在水坑上面,让它接水。   雨下得越来越大,雨滴溅起泥土,沾在了她的裙角,她也没在意,一心一意地接着雨水。   等到水壶溢满时,她才回去。   “大人,洗漱。”   卫长遥将水壶接到崔爻手中,对他说道。   崔爻看着裙角沾上泥土的卫长遥,脸色微凝,沉声道:“殿下不必做这些,交给秦天便可。”   “只是顺手做一做罢了。”   卫长遥没当一回事地口中应承着,手中拿了一块干净的帕子交给崔爻。   两人说话间,秦天冲背着一捆柴冲进了庙里,衣物上往下滴着水。   他进得匆忙,将柴火撂下之后便坐在了火堆旁,烤了一会儿才看着崔爻道:“崔大人可有猜到皇上何时派人来寻你们?”   卫长遥也想知道,便竖起耳朵蹲在一旁等着崔爻的回答。   只见他手下洗手的动作不变,口中不紧不慢地回答道:“不会很晚,不是今日便是明日。”   “瑞王爷自视甚高,应该不会在皇上手底下走很久。”   “而皇上,也应当打算动作快一些,以我对他身边的人的了解,没几个人可以在顾廷舟手上讨到便宜。”   顾廷舟一向擅长阳谋,就凭瑞王兵法上战场的顾廷舟相比。   因此,永和帝寻来的时间不会有多晚。 第61章 、   早上三人就如同昨晚那般一起围在火堆旁,沉默着用了早膳。   屋外的雨一直下个不停,劈里啪啦地敲打着卫长遥的耳膜,只是隐约还夹杂了其他的声音。   她有些好奇地往外看了一眼,外面一片白茫茫,雨水针织成锦,什么也看不见,她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将头转了回去。   低着头啃着手里的兔腿,一言不发。   “来了。”   崔爻冷淡的声音响起在耳边,卫长遥抬头向他看去,只能看见他的半张脸,眼睛深邃,眼神晦暗不明,能感到极强的侵略性。   突然之间手腕被他抓住,卫长遥抿了抿唇,心中惴惴不安,沉默地顺着他的力道站在了他身后。   随即,便见崔爻右手撑着长刀的刀柄站了起来。   他坐着便让人觉得气势不凡,站起来之后更显得身姿颀长,宽肩窄腰,给人的压迫感更甚,不过身后的卫长遥却没感受到几分。   她抬眸看向崔爻的侧脸,崔爻比她高得多,她也只能看得到他流畅又精致的下颌角,肌肤如暖玉般细腻,泛着光泽,却不女气,反倒有几分朗朗君子的实感。   “大人?”   卫长遥拽了拽崔爻的衣袖,见他垂下眸子看自己,才又小心开口道:“是瑞王的人吗?”   之见崔爻恢复一些血色的唇轻启道:“不是,倒有些……像是锦衣卫的人,只是,还有一队我不熟的人。”   “若我猜得不错的话,那一对人应当是顾廷舟的人。”   “殿下不要害怕,我在这儿。”   说着握着卫长遥手腕的那只手掌用了用力。   卫长遥感受到手腕处的异样,有些不习惯地皱了皱眉。   她不太喜欢旁人动她,更何况崔爻还是一男子,再加上,他压迫感太强了,那双琉璃般耀眼的眸子每次看着她,她都觉得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那便好。”卫长遥悄悄平稳着心绪,手腕微微用力一扭便从崔爻掌心拿了出来。   末了,还悄悄看了崔爻一眼,再偷偷摸摸地将手藏到身后去,不动声色地在腰间蹭了两下。   她自以为做得隐秘,面上稳稳当当,却不知这番动作早已被崔爻收入眼中。   他原本还算温和的神色早已不见,垂在身侧的手掌手指微蜷,头颅微微低下,鸦青的发丝顺着肩膀滑下,看不清神色,唇瓣紧抿。   他的眉紧紧皱着,没再出声,只是抬起头来目光盯着门外。   门外有了动静,屋里三人的视线均集中起来看向这突然出现的一群人。   果然如崔爻所言,是两伙人。一伙,身着黑衣,外部裹着蓑衣,腰带佩刀,不必多想便知是锦衣卫的人,而另一伙人却是身着铠甲,前方领头之人一身正气,一眼望去便能猜到是顾廷舟麾下的人。   卫长遥总算是放下了心,一双眼睛顿时有了神采。   “公主,大人,属下等来迟了,还请责罚!”   领头的人一出声,一弯腰霎时密密麻麻跪了一地的人,卫长遥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一脸冷酷的崔爻,深知此刻自己说不上话。   可看见那些人浑身已经湿透,水淋淋地站在雨中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心,她咬了咬唇,一张白嫩的脸对着崔爻,眸中水光盈盈,轻声道:“大人,让他们起来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您身上还有伤呢。”   崔爻闻言微微侧身回头看向卫长遥,她巴掌大的脸正扬起来看着自己,白嫩若雪,眼中残存着几分不忍,他看得出来她是可怜那些人。   可怜……   崔爻垂下眼皮,心中默读着这两个字眼,只觉得有些好笑。   她对他们倒是有几分可怜,可对他,就只有避之不及和害他受伤的内疚之心,一分发自内心的怜悯都没有……   “起来,护送殿下回宫!”   众人闻言,立即起身,随后便有人拿来雨伞,接到卫长遥身前。   卫长遥有些怔愣,没想到他们竟能顾到这个,抿了抿唇,便要伸手接住。   只是指尖刚刚搭上伞柄时,便触及到一片微凉的肌肤。   是崔爻的手,他隔开了她摸向伞柄的手。   卫长遥抬头看向崔爻,只见他敛着眼皮,冷淡疏离地将伞掌在了骨节分明的手中,撑得高高的,淡漠的声音响起:“殿下放着,交给旁人便好。”   卫长遥见他一副无须多言的样子,什么话也没说,低头顺着众人给他们让出来的路低头走出。   卫长遥小着步子,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一个又一个的水坑。   崔爻也不急,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将伞倾斜到她身上,自己暴露在雨中,衣服湿透,冰凉的雨水顺着他苍白瘦削地脸颊淌下去,他却只淡淡看着卫长遥,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提起裙角,一点一点避开水坑,将伞给她撑住,不叫她身上滴到一丝雨水。   等到了马车旁,卫长遥在崔爻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她回头一看,发现竟是崔爻给她撑着伞。   她讶异得微张着唇,沉默半晌才低声道:“怎么是大人?”   随即皱眉,双手紧紧抓住膝头的布料,攥成一团,声音带着不自知的焦急,透着一分训斥的语气,急急道:“你身上有伤,为何还要这般?”   “随意指个人不就好了?”   她带着几分怒意地看着崔爻那张苍白却还有半分笑意地脸,只觉得这人脑子有问题,好像一根筋似的,叫她睡在他身侧是如此,现在给她撑伞又是如此。   “那你要上来吗?”   “外面下着雨,你身上又有伤……”   卫长遥说着也看着崔爻的脸色,话音刚落,便见他撑着伞的手抖了抖,伞沿的雨滴在空中转了半个圈之后又落在地上,甚至有两滴顺着风飘到了崔爻的眼睫上。   他不受控制地眨了眨,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沉默一秒后才沉声道:“殿下不必担心我,下面的人已经备好马车了。”   之后卫长遥便看见他利落转身,在他站定之后,卫长遥听着他道:“送殿下回京。”   随后她便看见马车开始动了起来。   见他还是直直站在那儿,她也没了办法,只能转身回到车内。   而另一头的崔爻,等到她的马车动了之后,他才慢慢走到自己马车那儿。   其实伤口还是很疼,他亦不想再淋湿,可心里却是不愿意将这种事情假于他人之手,他想护着她,更不想她身旁有别人,女的男的都不行。   崔爻一边想一边冷漠的上了手下为他准备的马车。   靠在车壁上,他闭着眼睛想着这几日与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没过一会儿,便察觉到有一人蹑手蹑脚地爬上了马车。   他原本紧闭着的眼皮撩开看了一眼,只见是秦天一脸不忿地爬了上来。   “你怎么不招呼一声就上了马车了,好歹你我算是一伙人。”   秦天黑着脸,粗声粗气道。   “你这不是好好的,还能丢了不成。”   崔爻只是轻轻瞥了一眼,便继续养神,不再搭理秦天。   而秦天看着这样淡漠地崔爻,又想起他对待卫长遥的种种,惊得睁大了眼睛,福灵心至道:“难怪瑞王如何招揽你你都无动于衷,合着你压根就不在意拿什么舞阳公主。”   “你在意的只有你的三殿下?!”   崔爻听着他这长篇大论地,只觉得吵闹,闭着眼睛,低沉的说道:“秦公子太过于聒噪了。”   秦天此时却没听到崔爻的警告之意,一心想着自己发现了崔爻地秘密,心中激动不已,不过想着想着又有些不确定了,他小心地看着崔爻,口中犹豫道:“不过,你不是才退了婚的吗?”   “这、说不通啊。”   他有些苦恼的皱着眉,看着靠在车壁上的崔爻。   心里的疑问还没想清楚,便觉得浑身发冷,抬头一看,只见崔爻静静地盯着他,他心里一紧,不敢再胡说八道,紧紧闭上了嘴,在一旁装起了鹌鹑,但同时又盯着崔爻的脸看着。   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他心中所想。   秦天心中泄气,丧着眉眼抱胸靠在了车里,休憩起来。   而一旁的崔爻听着秦天的话,面上没什么表情,可牙关却紧紧咬着,垂在身侧的手背上青筋尽显。   就连腹部本已没什么感觉的伤口也开始疼了起来,尖锐的痛感直接刺入了他的心脏,他有些受不住的弯下了一直挺直的背,额头冷汗尽显,狼狈程度与昨日清晨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我活该。”   头一次在除他自己以外的第二人身边失态,头一次这么说自己。   可他还是觉得难受。   心里堵住了一块,又酸又涩。   不甘心、后悔、心疼、痛恨,种种感情一起朝他袭来。   是他自私无情,对她毫不上心,视若无睹。   是他眼里从未有过她,没好好了解过她。   是他心狠手辣,陷害她去和亲,心里还云淡风轻,将她看成一个没有靠山的失宠公主,做得狠绝。   是他,只将她看成一枚棋子,肆意摆放,没有丝毫眼神和心思落在她身上。   是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退了她的婚,让她被人耻笑,心里甚至松了一口气。   当时,她被他退亲,转眼就有人猜到和亲人选一事,众说纷纭,她又该有多无助?   她的父皇也是和他一伙的,她又能去求谁?   老宁国公?他当时有过听闻,宁国公家中的波澜他都知晓,他记得那日松柏来给他说过她没了靠山一事,当时他是怎么说的?   他似乎觉得万事俱备,她没了法子。   只漫不经心地道了句:“不必管她,她只有和亲一条路可选”。   “不会有人帮她。”   之后便又投身于公务,对她和亲一事成竹在胸。   而事情也恰如他所言,没有一人肯对她施以援手。   还有,还有她当时并不知晓这一切都是他这个未婚夫的手笔,还傻乎乎地将定亲时交换的婚书退了回来,里头夹着一封信。   可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只让松柏扔进了火里。   当时的他心里坦然,甚至对她这样傻的人心中不屑。   崔爻想的眼眶通红,她就那么傻的被他玩弄在鼓掌之中。   所有人都在骗她,没有一个人肯帮帮她,大家要么有自己的心思,要么顾及着自己的利益,将她一个小姑娘推了出来,让她远离家乡,以身饲狼。   而他,他就是始作俑者,整件事情全都是他的手笔。   他不敢想,若是她没有找到疏勒,那又会是怎样。   她会没了办法,只能和亲,孤零零的一个人,嫁给她一个心中有旁人的人……   可现在,她对他还是如普通人一般,即使知道了他之前的险恶用心,也没下死手杀了他,还能与他平和相处。   可他知道,最好的结果也只能是这样……   是他活该,他性子独,自私自利,不达目的不罢休,没有君子之风,对人赶尽杀绝,将她算计到绝路,是他生生断了两人之间的一丝丝的可能。   “咳……咳……”   崔爻越想心就越痛,喉间沙哑,面色苍白,原本清俊正直的身子此时弓起,微微颤抖,双眼发红,口中不断地咳嗽着,嘴角溢出鲜红血丝来。   慢慢地,他笑了起来,无声地笑,笑意越来越大,墨黑的眼里满是痛楚,苍白的脸色如箔纸一般脆弱,眼里的水光也越来越重。   到底只是一个未到弱冠之年的少年,他总是看不开,觉得不甘心。   崔爻惨淡地想着。   自己总是这样,幼时留不住母亲的目光,他不聪敏,不干净,亦说不好话,母亲失望,待他不好,他过得艰难,可却也凭着那几分坚韧还有心机存活了下来,这也就罢了。   可卫长遥呢?   他童年时,少年时,学来的保命的法子,那些工于心计,自私自利,淡漠无情都成了推开她的工具,那些东西将他走向她的路狠狠断开,他只能远远看着她。   明明曾经触手可及的东西,现在却隔了一条天堑。   他得以保命的东西,最后还是将他以后最珍惜的东西给生生隔开了。   这本就是个悖论。   他总是留不住想要的东西,那一点点可笑的母子情是如此,卫长遥亦是如此。   总是留不住。   这是他的命吗?   可他不想认,原本就该是他的卫长遥,又如何能走向旁人?   再怎么艰难,他也要留住她,绝不放手。   崔爻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脸上一道不明显的泪痕微微发亮,眼里是来不及收回去的不甘心还有后悔。   再怎么艰难,他都要留住卫长遥。   费尽心思,步步为营,或者一颗心被她践踏他也甘愿。   只要结果是她是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统一回答一下,女主现在不原谅男主,而且知道他心意之后会避之不及。   没道理你后悔了我就会喜欢你,对吧。   虽然崔爻可怜,但是女主也是人啊,人家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原谅他,这有点不合常理。   本来想弄个误会,但是太狗血了,直接就来实的,就是不喜欢不接受,我觉得这样更贴合女主性格。   看着绵软,心里认定了不回头的那种。   因为这一个剧情点完了,就没再写下一个,要不就会显得很乱~ 第62章 、   而另一头的卫长遥对崔爻的这些所思所想毫无知觉。   她上车之后就将身上发潮的外衣褪下,平躺在了马车里的小榻上,细眉微微蹙起来,总觉得有些怪。   卫语棠有些怪,崔爻更是奇怪。   自从那日晕倒,卫语棠就像是消失了一样,很久都没过来寻事。   还有崔爻,她与崔爻当时说了一笔勾销,刚开始对他也确实像是对待普通人一样,可是这人的态度一直有些微妙,最近几次更是费心费力救她。   甚至以自己为饵,打着一命换一命的主意。   是太过于尽职了吧。   卫长遥抿着唇想着崔爻的一言一行,手指纠结的缠绕起来,拧成一团。   “唉,总不会还有所图谋吧。”   卫长遥翻了个身,将胳膊枕在脖下看着对面车壁上的花纹叹息着。   只是想来想去也没什么能让他图的。   想着想着,她的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一时间,车内只有雨滴哒哒打在车身上的声音,还有卫长遥平稳的呼吸声。   卫长遥睡了一路,直到天黑沉下来时,才被叫醒。   “殿下,醒醒。”   察觉到身体一阵摇晃,卫长遥这才微微睁开眼睛,只见素金一脸惊喜地看着她。   “素金?我这是、回来了?”卫长遥愣怔了一瞬之后,看着素金的脸问道。   素金闻言立即点头:“回殿下,是崔指挥使护送殿下回来的。”   “崔大人正在宫门口呢。”   素金说着便将卫长遥给扶起来,又小心地给她披上披风,后将她给扶下马车。   卫长遥顺着素金的力道下了马车,刚刚站定,抬头一看,便发现已经夜幕低垂,而她面前就是朱红色的宫门高墙,两旁还站着几名禁卫。   没看到素金口中的崔爻的身影,她皱了皱眉转了个身,往身后看去。   只见远处浓重夜色里站着一身形高瘦的人,手里还掌着一盏灯笼,发出微黄的光来。   她一眼便认出来那人是崔爻,没多想,抬腿便往他那儿走去。   而远处的崔爻看着她急急的步伐,淡漠的唇不平静的抿了好几次。   一双墨色瞳孔里罕见地多了几分神采,拿着灯笼的左手有些不稳当,而垂在身侧的右手僵硬得不受控制。   “多谢大人之前的舍命相救。还有这几日的细心照料。”   “崇徽在此,谢过大人了。”   卫长遥落落大方地说着,说完便矮身向崔爻行了一礼。   即使两人之前有仇,可早已说清,况且崔爻确实是舍命救了自己,这几日也对她很是照顾。   这个礼,她该行。   卫长遥行过礼之后便抬头看向崔爻,夜色浓稠,她看不清他的脸色,可总觉得他心神不稳,阴沉沉的。   崔爻确实心神不稳,不过却是因为眼前之人。   他秾艳的眼睛盯着卫长遥,见她清澈见底的眸子里满是感激。   她在真心实意地给自己行礼,可他心中满是对自己的嘲讽。   瞧瞧,她还以为自己是尽职尽责呢。   可他不是,若不是他对她有了那种念想,若是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死在他面前,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更遑论让他护住那人?   一切都是因为那人是她,他才愿意豁出命来留住。   眼下她对自己是真心实意的感谢。   不过,她若是知道了他的心思呢?   可会觉得恶心,可笑,或者肮脏?   是否会像小时候的母亲、或者崔府的那些下人一样,嘲讽他,再远远地躲开?   不过他不会给她那样的机会,他得小心翼翼地伪装、靠近,让她放下心防,只有这样,他才会有那么一丝丝的机会。   按下心里对自己的嘲讽,崔爻面上还是淡漠冷清。   “殿下不必谢我,都是我该做的。”他将手里的灯笼递到卫长遥手边,示意卫长遥接过去。   卫长遥看着崔爻手里拿着的灯笼,总感觉他有些怪,是以一直没接。   “殿下自今早就变了。”   “您在皇陵那几日,可不是如此。”   卫长遥闻言看向崔爻,只见他面上没什么表情,浓如黑墨的瞳孔一眼可以忘得到底,眼神里有些不解。   卫长遥一时哑言,有些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想多了,更觉得自己像是个提起裤子不认人的渣男。   毕竟,在去皇陵的路上她与他相处的也还可以,而在皇陵那儿两个人相处也像是朋友一样。   可自从追杀,他救了她后,她就有些躲着他了。   他朋友极少,此时能舍命救她怕是已经将她作为朋友了。   可她在获救之后,就对他躲避,是不是有些没良心?   她咬了咬嫣红的唇,认命地伸手接过灯笼。   “大人为何这么说,我没变啊。”   卫长遥一本正经地扯着谎,一双眼睛清凌凌地看着崔爻,因为撒着谎所以不自觉地红了脸,还嘴硬道:“我只是觉得大人受的伤有些重,应当赶紧回府养伤,不想再耽误大人时间而已……”   崔爻看着她脸红而不自知的样子,知道了她心里有些内疚了。   他纤长的睫毛敛了下去,面色黯淡,原本清越的嗓音此时有些喑哑,在沾着些寒凉夜里显得有些脆弱戳心。   “崔爻以为已经能与殿下互称朋友了。”   “是我想多了……殿下恨我,不想同我接触是应该的。”   说完,他便弱弱看了一眼卫长遥,之后便转身往远处走去。   独留卫长遥愣愣地站在原地。   她还呆呆地站在那儿想着崔爻走前的那个眼神。   他因为受了伤,所以面色很白,又因为穿得单薄,身姿颀长,所以站在夜色中多了几分无助和脆弱,就连看她的最后一个眼神,也是空无一物的。   他来这儿好像只为了给自己灯笼。   不知怎么的,卫长遥觉得有些负罪感   看着崔爻走远了,她才皱着眉,叹了口气,又提着灯笼走向了宫门那边。   素金看见卫长遥走了过来,急急上前去迎接。   “殿下可有受伤?真是让奴婢好担心您。”   素金接过卫长遥手里的灯笼,小心翼翼地看着卫长遥的脸色。   而卫长遥听着她的话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崔爻。   要是没有他,她早就凶多吉少了。   也不知、也不知崔爻当时怎么拖着受重伤的身体将人给引到那边的……   他又该有多疼?   卫长遥心中不安,总觉得欠了他。   “崔大人救得本宫,为了救我他身受重伤。”   说完这句话,卫长遥便闭上了嘴,神色复杂不明。   素金看见她眉宇间的愁绪还有疲惫,也没再问什么,只是一心一意地看着脚下的路。   两人一路回到玉阳宫,刚进门,折枝便迎了上来。   她急急拉着卫长遥的手腕,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见她没受伤,才狠狠松了一口气,带着哭腔道:“奴婢听闻刺杀一事真是吓死了,日日盼着殿下平安回宫。”   “还好老天有眼,殿下回来了。”   卫长遥见状,对她微微一笑,轻声道:“眼下本宫不是平安归来了吗?别忧心了。”   折枝闻言露出一抹带泪的笑,忽然之间又急着说:“殿下快去沐浴,去去晦气,奴婢已经备好热水了。”   卫长遥也正想沐浴,闻言对着折枝点了点头,跟着小宫女们移步去了浴房。   半个时辰后,卫长遥坐在自己的寝殿中,素金与折枝站在旁边,一人帮她布菜,一人在身旁倒水。   卫长遥单独呆着时是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的,她一边用着膳,一边对着二人问道:“卫雨棠此次可有受伤?”   她是女主,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回殿下,四公主受了伤,还挺重的,还在昏迷之中。”   素金沉吟一番,讲了出来。   卫长遥闻言口中的动作停了下来,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眼睛继续问道:“卫雨棠受伤了?”   “你确定?”   素金闻言点头保证道:“不会有错,此事宫中已经人尽皆知了,不是什么秘密。”   卫长遥忽然就没有了再吃下去的心思,她放下碗筷。   素金见状急忙接上一张帕子,卫长遥拿起擦了擦手。   起身走到更宽阔的地方,一边踱步一边继续问道:“那顾世子呢?受伤了吗?”   “回殿下,顾世子受了轻伤。”   卫长遥听着素金的话心里疑惑重重。   莫非,顾廷舟真的喜欢上宁馨了?否则,卫雨棠不该受伤啊。   卫雨棠既然在昏迷,那她醒来之后呢?   不得不说她真的有些好奇接下来的走向。   将卫雨棠的事情抛到脑后,卫长遥又想起了此次刺杀一事,随即歪头问起素金:“刺杀的事情呢?瑞王爷认了吗?”   素金皱眉想了想才道:“回殿下,瑞王爷不认。”   “他一口咬定接到有人刺杀的事情,率众来救驾,不肯认罪。”   素金说着便停下来,看了一眼卫长遥的脸色,之后才继续道:“而百姓也不信瑞王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瑞王素来名声极好,又远离红尘,他们都以为他不在意权力……”   “毕竟,瑞王爷有着小神明的名号在。”   素金说着便闭上了嘴,不敢多言。   卫长遥听着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慨,一切都往崔爻的猜想上来了。   她微微低着头思索着。   幸好还有一个秦天,只要他稍微透露出一些信息,崔爻应该就能抓住瑞王的尾巴。   搞清楚她不在的时候宫里发生的事情,她才安下心来,有了好好睡一觉的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原女主最后才会下线叭,她又快粗来了,不过要黑化成黑莲花了~ 第63章 、   到了第二日傍晚时分,微风轻拂,树影摇晃。   卫长遥正在小花园里赏花时,素金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殿下,奴婢得了消息。”   “有人揭露瑞王爷意图谋反的阴谋,陛派遣了锦衣卫去搜查,找出来了证据。”她来的很急,脚下生风,呼吸不稳。   卫长遥闻言轻触着花瓣的手顿了顿,她没想到崔爻的动作会这么快。   “可有定罪?”   她转身看向素金,身旁的折枝见状递上手帕。   卫长遥接过擦了擦手,随后迈起步子往外走去。   素金与折枝等人见状则恭敬地跟在她身后。   “回殿下,瑞王被幽禁了起来,至于其党羽……”   “皆已处死。”   卫长遥闻言停了脚步,眯眼思索起来。   这倒是符合永和帝的性子,她思考一番之后又继续向前走去。   “那卫语棠呢?可是醒了过来?”   “四公主今日晌午倒是醒了过来,不过……”   说了一半,素金快步走到卫长遥身侧,抬手遮上自己的口型对着卫长遥耳朵悄声道:“四公主一直喊着要顾世子,还说顾世子是他夫君……”   卫长遥闻言诧异地挑了挑眉,转头看着素金,似乎是不太相信这件事情。   素金见状,对着卫长遥怀疑的眼神重重点了点头。   卫长遥这才信了自己没听错,她有些苦恼的皱了皱眉。   怎么就突然这样了?不会是吓傻了又或者过于喜欢顾廷舟而不惜败坏自己的名声?   可卫语棠再如何不敢说出顾廷舟是她夫君的这种话,说是心上人倒还有些可能。   这倒是有些难猜了。   “那顾世子呢?什么态度?”卫语棠如此异常,那顾廷舟呢?   “顾世子还是极为冷淡。”   卫长遥听了这些之后,没再逗留一路回了寝殿。   还未来得及喝上一口水,便又有小太监前来玉阳宫,说永和帝宣她。   卫长遥只能立即收拾一番,带着素金往御书房走去。   卫长遥赶到御书房门外时,特意看了一眼身后,只见夕阳已经倾斜下去,留下一条白光织成的线,周围淡青色的夜色已经悄悄笼罩下来,身后微凉的清风自后背拂过,窜起一阵凉意。   她眼中有些忧愁,不知永和帝又唤她做什么,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她才踏入棕红色的高门槛。   刚进去,便感觉到一股热意透着脊柱缓缓升起,鼻腔里满是龙涎香的味道。   地面光可鉴人,卫长遥平视前方渐渐往前走去。   抬头望去,只见永和帝身穿龙袍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天空,面色凝重。   其后还站着一名身穿墨衣的年轻男子,长身玉立,清冷疏离。   卫长遥定睛一看,发现那人是崔爻。   崔爻也看见她了,一双漆黑的眸子微亮,碍于永和帝在场,只是对着她稍稍颔首。   卫长遥亦对着崔爻微微点头。   之后,她没再多想,只是垂下眼皮,对着永和帝低头行礼,口中恭敬道:“崇徽见过父皇。”   永和帝闻言转过头看着一身青衣的卫长遥,神色复杂。   这个三女儿他一直未曾仔细看过,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长得这般好、这般大了……   “崇徽,你可知朕今日唤你来此有何事?”   永和帝迈动步子往房内的小几处走去,卫长遥的视线跟着他也看向了那处。   只见永和帝坐在了龙椅上,抬手自小几上拿起一本奏折,沉默着看了一会之后才道:“此次朝贡之会月氏王还有匈奴王皆会到大雍来。”   永和帝语气慎重且沉重,眉宇间有着拂不尽的担忧,嘴唇紧紧抿着,右手不断婆娑着串在掌心的佛珠。   卫长遥见状没有言语,皱了皱眉,在原书里朝贡来的人是匈奴王,但是月氏来人是二王子。   不过此次月氏来人竟变成了月氏王,莫非是月氏王储要来的缘故?   可这些政事,与她没什么关系才对,永和帝又为何宣她。   “父皇,崇徽只是一介女子,这些事情似乎不是我能谈论的。”   卫长遥直言不讳,她不信永和帝叫她来是讲这些话的。   只见永和帝愣了一愣,随后笑了笑,有些愉悦地道:“朕可不知崇徽还是个急性子。”   “罢了,就让崔爻给你说罢。”   永和帝说完便看向崔爻,语气随和道:“崔爱卿,你给崇徽讲一讲今日朕叫她来的缘故。”   说完,永和帝便背着手慢慢悠悠地出了御书房。   卫长遥闻言看向崔爻,细细地看了看他的脸色。   他面色白皙,唇瓣殷红泛着光泽,恍若河畔的一株青龙卧墨池一般生机勃勃。   看着他康健许多,她心里的内疚少了些,随即看着崔爻温和道:“想来大人的伤势已经稳住了,脸色好了许多。”   她只到崔爻的肩膀,此刻只能昂着头看他,对着他露出一抹歉疚的笑意。   崔爻闻言原本垂着的睫毛颤了颤。她不再如昨日那般躲着自己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他便眸子发亮,语气透着难以察觉的轻松。   “让殿下费心了,臣的伤已经好了许多了。”   卫长遥看着情绪这样外露的崔爻沉默了一瞬。   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昨晚他离开时,那脆弱的模样。   他好像自少就没什么朋友,因此为了一个只与他相熟的自己情绪外放也不奇怪。   只是,多多少少有些可怜。   她虽这么想,可却没放在心上,也只是仅仅望着崔爻问起了今日之事。   “不知父皇让崔大人给我说什么?”   崔爻闻言没有一点儿话题突转的不适,他立即自然地提起来永和帝的召命。   只是一双墨黑的眸子更沉了些。   就在刚才,她问起他伤势时,他浑身上下血液急速沸腾起来。   可之后又急速冷却,一瞬间的欢愉悄然而逝,只留下空荡荡的心跳声,心底闷闷的。   他在期待什么?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他便察觉到满口的苦涩之意,有些张不开口,可卫长遥还在问。   他的殿下对他的心思一无所知。   不过幸好一无所知,若她知晓,只怕更厌恶他几分。   崔爻心里想着。   “大人?”   崔爻回过神来,一双没有焦点的眸子渐渐定在卫长遥身上,发现她正在认真地看他,眼里满是探寻。   可能她并不知晓她自己平日里脸上是没什么表情的,对人也客气有加。   但此刻眼里神采飞扬,暖色的光华在瞳孔中闪过,流光溢彩,语气也比平日里自在放松了几分。   这是不是意味着,在她心里自己是不同的。   这么想着他心跳又不规律了,耳中响起了血液急流的声音,耳尖升起一片火燎般的热意,渐渐往头顶攀去,手心里亦出了些汗。   “不知,殿下可知朝贡那些日子恰是大雍开国之日?也恰是陛下诞辰?”崔爻强压下心跳,面色平静地问着。   只是卫长遥还是觉得他不正常,她看着神色不太正常的崔爻良久,之后才点头道:“知晓。”   崔爻见她如此,便一口气将永和帝的意思讲了出来。   “开国之日与陛下诞辰是同一日,舞雩台上祭天祈福是势在必行的。”   “人选一事,陛下嘱意的人是殿下。”   卫长遥闻言,淡眉微蹙,有些好奇地问道:“为何是我?卫语棠呢?”   崔爻看着卫长遥,有些好奇她为何这么问。   “殿下不愿?”   卫长遥闻言愣了一瞬,看着崔爻认真的脸,她沉默了下来。   倒不是她不愿,作为大雍公主,为大雍的国运还有百姓祭祀祈福是自己该做的。   只是,卫语棠不是最喜欢这种出风头的事情了吗?为何还会放弃这个机会?   “不是不愿,卫语棠呢?她不是最喜欢这种事情?”说着她一双带着疑问的清澈眸子看向崔爻,探究之意满满。   崔爻看着一脸探究的卫长遥,听着他问卫语棠的事情,原本在体内肆意奔腾的血液霎时凝固了下来,脸色渐渐苍白,心中慌乱。   她好像以为自己很了解卫语棠,与她很相熟似的。   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日在郊外,瑞王拉拢他时说的他心悦卫语棠的话。   所有人都以为他心悦卫语棠,这之中,难道也包括她吗?   姿容毓秀的青年罕见的有些不知所措,他纤长的睫毛渐渐敛了下来,心也沉沉跌了下去,像泡在了一缸醋里,又酸又涩,还有些疼。   他与卫语棠并不是多熟,更不会心悦她。   都是别人乱说的,都是谣言。   青年身形僵硬,他想要告诉眼前一身惹眼青衣的卫长遥说他不喜欢卫语棠。   一点儿也不。   可话只在舌尖一转,又被他深深埋在了心里。   他没立场。   以前对她漠视,放任自己与卫语棠流言蜚语的发展时就没了立场,眼下的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他只能受着。   被误会也是他活该。   不过还好,她心软又善良,他并不是没有机会。   这样就可以了,即使只有一丝丝的机会他也会尽力。   尽力将这朵花收拢在掌中,日日看着、盯着、陪着。   “舞阳公主为何不愿,臣并不清楚缘由,不过,陛下许是知晓。”   崔爻强压下纷飞的思绪,撩起眼皮,垂眸看着卫长遥,轻声说道。   卫长遥听着这话也是没再问。崔爻都说了不知道,那便是真的不知道了,她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   两人一时沉默下来。   只是没过多久,永和帝又进来了。   看着沉默的二人,永和帝肃着眉眼问道:“崇徽,你可清楚了?”   卫长遥见状,低头回答道:“回父皇,崇徽知晓了。”   “只是,不清楚父皇为何让我来,而非是四妹?” 第64章 、   永和帝闻言脚步稍稍滞了一下,随后恢复如常。   他走到龙椅那儿,矮下身子坐下之后才叹了一口气,眉心的竖纹动了动,沉着声音道:“此次匈奴王会来,他可不是个良善之人。”   “祈福祭祀一事事关重大,容不得闪失。稍有差池,匈奴王便会在天下人面前羞辱我们。”   “而你的两位姐姐还有舞阳实在是不靠谱,因而祭祀一事,便落在你身上了。”   永和帝说完,便直直看着一脸沉思的卫长遥。   崇徽一向稳重,这件事交给她,他是放心的。   卫长遥听了永和帝的解释,也是相信了他所言。   既然是她该做的,那还有什么可推辞的呢?   卫长遥当即便对着永和帝行礼,口中应承道:“儿臣遵旨。”   “还有一件事情要你知晓。”没等卫长遥再说话,永和帝便开口了。   卫长遥听着这话有些好奇地看向永和帝,她实在想不起自己还有什么要被嘱咐的。   她看向永和帝,只见对方神色轻松了些,仿佛是放下了皇帝的架子。   “国子监祭酒张大人的公子张映易游学回京了,你可以与他多接触接触。”   话音刚落,在场其余两人齐齐变了神色。   卫长遥闻言长大了一双眼睛,看着永和帝一张可以称之为慈祥的脸提声问道:“父皇不是已经应允了我……”婚嫁由自己的吗?眼下又是作何?   没有质问出口,永和帝便抬手示意她住口,期间眼神往崔爻身上撇了几眼。   卫长遥见状皱着眉止住了脱口而出的话。   而崔爻此刻下颌紧绷,墨一般的瞳孔深不见底,浓艳的眉眼上像是染上了冰雪,殷红的唇紧紧抿住,艳丽的面颊冒着一丝一丝的寒气儿,放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住,心中惊起了惊涛骇浪。   可末了,牙关咬到酸痛,还是什么话也说不出。   垂下的浓黑睫毛遮住了他幽深墨瞳里的神色,静静站在哪儿,像一尊雕像。   只听见永和帝放柔了声音对卫长遥道:“父皇不强迫你做什么,一切都由你的心意,不过认识认识也总归不是一件坏事。”   “至于行不行,都是在于你的。”   卫长遥听着这话,情绪才渐渐平和下来。   只要不是让自己嫁人就好,只要不嫁人,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至于他说的认识认识,打个照面也算是认识了,不是吗?   心里打着阳奉阴违的主意,卫长遥面上丝毫不显,矮身应道:“多谢父皇,崇徽知晓了。”   而站在一旁的崔爻,闻言心中一闷,渐渐自心口而起泛起一丝丝疼痛。   殿下她是殿下,总会有旁人的。   自己当时退了亲,可旁人也能与她订亲不是么?   即使心里清楚这些,可他在听到卫长遥答应下来的时候心里还是一疼,疼得脸都白了。   他一直混沌着,直到永和帝让他二人出去时他才分出一丝清明,目光更加冷峻,像是夹杂着风雪一样冰冷。   卫长遥知道了永和帝的意思,脚步轻快地走出了御书房,而崔爻则眸光沉沉一声不吭地跟在其身后。   直到出去之后,他才站到卫长遥身侧。   夜色笼罩下来,目之所及是墨青色的天空,崔爻转头看向卫长遥,只见她还是面容平和。   心里再次沉了沉,他抿了抿已经干涩的唇,偏着头对着卫长遥道:“殿下真的会去见张映易张公子么?”   说完便紧紧盯着卫长遥耳畔的一缕发丝,不肯移开视线。   卫长遥闻言有些奇怪地转头看了看崔爻,之后声音平和道:“去啊。”   永和帝都开口了,她怎么敢不去?   而崔爻听了这话周身气息却是更加阴郁了些,一双眼睛晦涩难辨地看着卫长遥良久。   卫长遥以为他还有话说便在等他开口,只是他一直未开口,她没了耐心,便对着他道:“大人若无其他事情的话,我便先离开了?”   说罢,便已经迈步往前走去。   刚走过两步,便听见身后崔爻清越的嗓音传过来:“殿下,月氏王储侯迎夏下月率先到京,陛下命我去迎接,不知殿下可有兴趣去看一看?”   卫长遥霎时便停住了步伐。   侯迎夏算是她给弄来的,而目的就是将水给搅浑,让卫雨棠施展不开害她的法子。   这侯迎夏来,她还真想去看看。   没多想,卫长遥便对着崔爻点头道:“多谢大人,到时候还请大人知会我一声。”   卫长遥说完便提步往玉阳宫走去,身后的素金见状急急对着崔爻行礼,之后加快步子跟上了崔爻。   崔爻站在原地固执地看着卫长遥裙角飞扬地往远处走去。   她像是一只蝶,自由聪敏,轻飘飘的却又莫名晃着他的眼。   本来是应该栖在他身边的,可他却将她给赶跑了。   崔爻眸光沉沉,看着卫长遥的背影,他想将她留在身边。   他不能用力,否则她会受伤,他只能小心翼翼地伪装,以此来降低她的防备心,悄悄走到她身边,守着她。   至于旁人,有他在,根本不会有旁人。   想着那张映易,崔爻许久没什么波澜的眼神里泛起一丝杀意还有几分微不可察的妒意。   妒忌的情绪在崔爻心中缓慢滋生着,他无法想像,若真的张映易对他的殿下起了什么心思他会如何。   大概是又是想法设法让他如不了愿罢。   他一向自私自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真的能留住她,他又怎会在乎那些?   恐怕开心都来不及呢。   不过这都是下策,他的殿下可不一定会看上那个逾腐书呆子,他也不必自乱阵脚。   她聪慧极了,想来也看不上那个自命不凡又故作清高的张映易。   崔爻想着卫长遥的性子,不由自主地又想到卫长遥冒着风险跑去找他。   那天,他都以为自己要死了,虽心中不舍但无可奈何。   可她来了,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照进了他心里,那一瞬间,他心里百转千回。   想起了幼时受冻、挨饿、挨打,母亲皱着眉问他是不是哑巴,长大一些后一次又一次地受伤,死里逃生,还有做官之后别人对他的谩骂,再后来便想起来她捡起自己送的簪子,去皇陵时发生的一点一滴。只是弹指一息间,眼前就已经变成了她。   她面容狼狈,鞋底满是污泥,衣裳湿透了,却还来救他。   她说她不愿让自己孤立无援。   孤立无援,他自小便是如此,可仿佛在那一瞬间,有了牵挂,有了想一直守着的人。   可是他在他们之间划了一条天堑,要想跨过,就得冒着粉身碎骨的风险。   他愿意试一试,如果结果是她的话,他愿意以小博大,为之付出一切。   还好,他的殿下心里没人,他还有些机会。   他的殿下最是谨慎,他需得细心筹谋,一点一点靠近才不显得刻意,温水煮青蛙这法子,是可能性最大的法子。   青年原本阴鸷的神色不见,长长呼出一口气,眼里的星光越来越亮,嘴角溢出几分笑意,穿着那一身墨袍,踏着浓重夜色离开了原地。   而另一头的卫长遥回到玉阳宫后便将祭祀一事告诉了素金与折枝。   折枝是跟在宫里老嬷嬷身边长大的,对此比较熟悉,听完卫长遥的话后,她便直言道;“殿下,奴婢以为皇上没给您说完。”   卫长遥见状点点头,对着折枝道:“你以为是怎么会回事?”   折枝这才皱着眉道:“奴婢听宫里的老嬷嬷说,这每次朝贡匈奴人都不怀好意,意图羞辱大雍。”   “故而会专门安排一些人来同大雍人进行比试。”   “上一次朝贡,他们便扬言族中有一女子善汉舞,此次怕是要带着那女子来。”   “而舞阳公主善舞,她怕是会在这儿一鸣惊人。”   卫长遥听着这话思索了起来。   这倒是挺合理的,不过,永和帝为何不讲清楚呢?   是怕她闹吗?还是怕她嫉妒卫雨棠?   这么想着卫长遥忽然想到那匈奴人,匈奴人与月氏人亦会和亲,大雍与匈奴人将公主嫁于月氏,但是两个女人之间也是有品级的,以左为尊,左夫人尊于右夫人,谁为尊,月氏势必与那一国的关系更好一些。   “不过,卫语棠若是在那儿一鸣惊人,再加上侯迎夏对她的倾慕,是不是地位会更高一些?”   “顺着一推,那匈奴人亦是这个意思。”   知道了这些是非与自己没什么关系,她放松了一些,想起了自己祭祀的事情。   “礼部的人何时会来找本宫?”   祭祀一事由礼部掌管,想来此事重大,他们应当很快就会来。   卫长遥可还没忘记当时在朝堂上礼部尚书林奇带头谏言让她去和亲的事情呢。   他那么会做事,不知来日看见自己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卫长遥自认为不是一个大度到毫不计较的人,这种墙头草,她还是要教训一下的。   折枝听着卫长遥的话,看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回答道:“陛下今日都告知殿下了,想来明日礼部的人就该来了。”   “殿下还是尽早休息罢,祭祀时要跳的‘日月舞’可是极难的。”   卫长遥闻言,也是点点头,洗漱过后便休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温水煮青蛙煮不了~ 第65章 、   第二日,天朗气清,光线充足,浅金色日光洒在窗棂上,折射出暗棕色的光芒,遥遥映在了静静用着早膳的卫长遥身上,显得静谧悠然,有一种岁月静好之感。   只是很快便被打破了。   “殿下,尚衣库来人求见。”   卫长遥闻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一双柔和的桃花眼清眨,不经意地抬首看向素金,问道:“是来为我量身做祭祀冠服的?”   素金闻言点头,道:“回殿下,正是。他们说祭祀大典在即,时间紧急,这才匆匆求见。”   卫长遥点点头,此次祭祀大典万众瞩目,且实在时间有些紧迫,不怪他们如此战战兢兢。   这么想着,当下她便吩咐道:“轻将膳食撤了,跟他们说本宫这便出去。”   素金依言下去吩咐。   卫长遥没有再磨蹭,直接挪步到了外殿,坐在了乌木凳上。   不一会儿,素金便领着三个神色恭敬的人到了。   “奴婢见过崇徽公主。”   卫长遥垂眸看着下首的几个神色谨慎的人,一双眼里平静无波,轻声道:“起身罢。”   几人一起身,卫长遥便看见领头女官是与她有些相熟的霍女官,她轻声问道:“是礼部的人吩咐你们来的?”   三人闻言小心翼翼地站起,两个小宫女微垂着头,心中莫名害怕,有些不敢看这位传说中的三公主。   而霍女官闻言低头回应道:“回殿下,是的。”   卫长遥闻言点了点头,随后没有理会几人,迳直背对着他们展开双臂站着,微微偏过头,轻声道:“开始吧。”   霍女官还好,对卫长遥有些熟悉,如往常一般没什么反应。   只是两个小宫女第一次见到卫长遥,没料到这崇徽公主会如此干脆利落没有架子,闻言猛然抬头看向卫长遥。   只见她偏着头,肌肤莹润,通透轻灵,仿佛冰雪塑成,神色从容,就像是九天之上的神女一般耀眼。   第一次见到这传闻中的崇徽公主,便被惊艳地愣住,久久不能回神。   只等领头之人回过头来,朝两个小宫女使眼色,那两名发呆的小宫女才如梦初醒,咬着唇急急将拿在手里的布尺交到她们的师傅手中,心中暗叹。   天哪,崇徽公主果真如传闻中一样美。   领头的女官没管还在发呆的小宫女,只是拿过布尺,一边记着尺寸,一边口中报着尺寸。   记着尺寸的小宫女一边记录一边神游天外。   三殿下身量纤纤,骨肉匀称,腰肢更是细得一掌能握住。   不知用手扶着是怎样一种触感。   反正感觉一定是极好的。   不过她也只敢想一想,之后便回过神来继续记着尺寸。   几个呼吸间的功夫,霍女官便已量完尺寸,她看着转过身来的卫长遥恭敬开口道:“殿下,此次的祭祀冠服重要非常,容不得半分差错。奴婢做好之后还要劳烦殿下试穿几次,以防哪里的尺寸不太对。”   卫长遥闻言神色轻松,没将这个放在心上,她提起唇角道:“那便要劳烦你多跑几次了。”   霍女官闻言对着卫长遥微微一笑,答道:“都是奴婢该做的,殿下才是受累了。”   卫长遥闻言也是一笑,道:“无妨,都是应该的。”   霍女官没敢多逗留,量完尺寸之后便急匆匆地回了尚衣库。   等几人走后,卫长遥一看外面的天色,发现已将日头高照,时间不早了。   “素金,礼部还是没人来吗?”   这是怎么回事,祭祀大典一事迫在眉睫,按理来讲他们不该如此懒散才对。   素金闻言心里亦是不太放心,她今日已经在玉阳宫外跑了许多次,没能等到礼部来教授祭祀程序之人。   听着卫长遥疑问的声音,她皱着眉忧愁地说:“回殿下,还没有。不知,是不是礼部的人有事情给绊住手脚了,以致于到了这个点儿还未有人来。”   卫长遥闻言双眼幽深地看向院子里枝头的雀鸟,心中冷笑。   眼下祭祀一事是重中之重,他们怕不是被别的事情绊住了手脚,而是在为难她呢。   为难她这个无权无势的三公主。   毕竟,她才让崔府吃了个闷亏,而礼部尚书林奇恰好便是崔老首辅的人。   想到这一点,卫长遥当即笑着道:“怕不是如此,而是循着这机会替崔老首辅出气呢。”   素金闻言细细一想,随即胸膛起伏起来,眉目亦是间染上了几分怒气。   “殿下,他们真是……混账!”   想通之后,素金又有些不安地问道:“殿下,那我们,要怎么办?”   卫长遥自凳子上站了起来,□□飘逸地往院里走去,等到了院中,她才看着天空道:“本来还想着要如何找茬才能报了当日金銮殿上的一谏之仇呢。”   说着卫长遥便轻笑出来:“呵,没想到这林奇倒是会将把柄往我手中递呢。”   素金听得云里雾里的,她向前一步,疑惑问道:“恕奴婢愚笨,殿下的意思奴婢还是不懂。”   卫长遥闻言转头过来,抬手在素金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才带着笑意道:“本宫的意思是,他想让本宫自乱阵脚去求他,本宫便偏不去,看看最后急的人是谁。”   “总归,职位不保又有把柄的人不会是本宫。”   素金摸着头,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最后才看着卫长遥慢吞吞地道:“殿下,奴婢好像、有些懂了。”   卫长遥这才带着笑意道:“孺子可教。”   “殿下,那我们要如何做啊,就等着吗?”   卫长遥闻言一双亮晶晶的桃花眼眯了眯,沉声道:“自然不是了,这几日我们便呆在玉阳宫里,哪儿也不去。”   “我便等着他林奇来求我去学。”   似乎想到什么,卫长遥转头急切地对素金补充道:“你再去将描写祭祀礼仪的书籍给我找来。”   “他礼部的人不早来教授,就是想我没时间学习,祭祀那日再出丑。若真的如此,我定会名声扫地,皇上亦会罚我。”   卫长遥说着,一双眼睛渐渐泛出冷意,她声音越来越沉:“可这确实是我搞砸了,全天下之人有目共睹。我无可辩驳”   “可我若是做好了,恰好他们没能做好分内之事,那便是他们玩忽职守,要受罚的便是他们。”   拿这种事情做筏子,林奇还有礼部那些人的官运也到了头了。   想到这儿,卫长遥倒是有些期待了。   素金闻言亦是心中清楚了起来,她当即便信心满满地对卫长遥道:“殿下,奴婢这便去替您寻书来。”   卫长遥闻言点点头,却在素金要离开时叫住了她。   “等等素金。”   素金闻言惊讶回头,问道:“怎么了,殿下?”   卫长遥思量一番才道:“别去找别人借书,你就去翰林院借书,务必要让他们将日期还有书的名录登记在册。”   素金亦是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卫长遥的用意。   她们殿下可真是聪慧。   她都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礼部那一众人来求殿下时的场景了。   素金心情愉悦满面红光地带着两个小宫女出宫奔着翰林院而去。   刚到晌午,素金便带着两个小宫女回来了。   烈日高悬在头顶,地面被烤得红热,素金脸上出了亮晶晶的汗液,她步履缓慢地走在最前面,身后两个宫女手中抱了满怀的书籍,脸颊通红,呼吸急促。   进了院子素金便看见折枝正领着两个小太监在清理树上的杂枝,她带着笑意上前问道:“折枝姐姐,殿下此时在哪儿呢,殿下吩咐我的事情办好了,我去找殿下覆命。”   折枝闻言带着笑意道:“快去罢,殿下正在书房中看书呢。覆命之后便带着她们去歇一歇,瞧瞧你们这脸上的汗……”   素金对着折枝点点头,道:“好,那我便带着她们去了。”   折枝看着三人走进去才转头继续指挥他们做事。   而另一头的素金进到书房之后,便看见卫长遥正靠在小榻上聚精会神地看书。   素金见状,原本开口的声音更轻了些:“殿下,书我已经拿回来了。也已经看他们登记在册了。”   卫长遥闻言放下了手里的书,自小榻上站起身来道:“放下吧,你们去歇会儿,不必再候在我这儿了。”   素金闻言指挥着其余两个人,安置好之后便带着她们退了出去。   卫长遥将手中的书放回书架上,又走到书桌旁拿起了素金带回来的书。   “《仪礼》、《少牢馈食礼》、《有司彻》、《周礼》……”   卫长遥在这一头早已计划好一切对策,看着有关于祭祀的书籍,而礼部的那群人对此却一无所知,甚至为了自己的计策而沾沾自喜。   礼部侍郎林奇的书房内,几个面带笑容的人坐成一排正在商讨到底何时才派遣官员去给三公主教授关于祭祀的东西。   “大人,依我之见便在十日后如何?”   一个身身形消瘦,尖嘴猴腮的身穿青色官服之人开口道。   林奇闻言抬手捋了捋胡须,眉目紧蹙,似乎在犹豫不决,另一人见状,佯装生气地开口道:“十日?依我看十五日都有些太短了!”   “这句林祭祀大典还有一月,我看时间充裕得很,何必要那么紧凑!”   说罢,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林奇的脸色,见他眼里透出几分满意之后他才问道:“大人,您觉得下官所言如何?”   林奇摸着胡须,看了一眼众人,笑道:“哈哈,诸位以为如何?”   剩下几人见状心里转了几转,纷纷附和道:“下官以为可行。哈哈哈,可行…”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小可爱们,又立了fg,最近真的卡文太严重了,写了好几版都不满意,删了很多,就先这样吧! 第66章 、   自素金将书给搬来之后,卫长遥便一直宿在了书房中,日日读书推敲那些晦涩难懂的书籍,除去每日用膳还有睡觉时间之外,她没敢荒废每一刻时间。   到了第十三日,用完早膳的卫长遥如往常一般坐在书房中研究书中祭祀礼仪规制时,房门被敲响。   “咚咚咚。”   卫长遥闻声从书籍中回过神,她抬头看向房门的方向,道:“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卫长遥抬头看向门口的素金。   “怎么了?”她一边抬起左手揉捏着眉心,一边声音略带疲倦地问道。   素金想着今日战战兢兢来求见公主的几人,心里一阵解气,当下便道:“回殿下,是礼部的人来求见您了。”   顿了顿,素金继续道:“尚衣库的人也来了。是来为殿下试冠服的。”   卫长遥闻言揉着眉心的手停住了,偏头思索了一瞬才道:“礼部侍郎林奇没来吧?”   素金道:“回殿下,正是如此。”   卫长遥放下书,缓缓站了起来,眸光沉沉。   礼部既然来了人,那便是急了,心虚了,低头了。   想到这儿她嘴角微翘,随后长睫微敛,轻轻开口道:“不过这可不是我想要的。”   他的一谏之仇,就这么轻轻放过去可是有些便宜他了。   素金想不来卫长遥的心思。只能在一旁候着,没过几息,便听见卫长遥道:“将人请进殿里,茶水招待着,记住,茶水不要断。若问起,便说我有事缠住了,脱不开身。”   “现在,你去将尚衣库的几人带到这儿来。”   素金闻言点点头,不敢多想,赶紧去领人。   很快,她便将霍女官三人带来书房。   “奴婢拜见三公主,公主万安。”   霍女官三人见到卫长遥便低着头行礼,卫长遥粗略看过一眼,点头道:“起身。”   随后便听霍女官对着卫长遥恭敬道:“殿下,冠服样衣已经制好,奴婢特地来让殿下上身试穿,若有哪儿不合适,奴婢也好立马改了。”   卫长遥闻言,视线看向眼前低着头的小宫女手中捧的托盘上,只见一片细腻光滑的墨色丝绸放置其上。   她没多问,直接背对着几人展臂。   其余人立马小心妥善地为她更衣。   换上之后,霍女官便在一旁看着,记着尺寸。   这一边,霍女官一双眼睛挪不开,忙着手底的事情,两个小宫女亦是认真对待,不敢分心,而另一间屋子里礼部几人却心中颤颤。   他们以为不到十日,这三公主便会心中不安,忙着来找他们,可不想一转眼十日过去了,一点风声都没有。   更令人心惊的是皇上今日早朝上还问起了祭祀大典一事。   他们才如梦初醒,略微回过来点儿神,跑来向卫长遥请罪,可他们来了都有一个多时辰了,连公主的影子都没见到。   “折枝姑娘,不知……公主何时才会有时间呢?”   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看着站在一旁的折枝小心翼翼地问道。   话音刚落,其余几个人亦一脸好奇地看向折枝。   只见折枝神色未变,嘴角提起,露出一双梨涡,温声道:“回各位大人的话,殿下此时在和尚衣库的霍女官在试冠服呢,今日,怕是没什么时间了。”   几个人闻言,脸上一时为难了起来,不过还是立即表示自己愿意等下去。   而折枝站在一旁,则是见怪不怪,还是一副温柔的样子,期间还不断吩咐宫女为他们添茶。   几人坐了一个多时辰,期间不知饮下了多少茶水,不过晌午时变已经坚持不住,纷纷出了宫。   折枝见他们出去,才启步去书房找卫长遥。   来到书房中,一眼便看见卫长遥倚在了小榻上看书,而素金则侯在一旁。   “殿下,礼部的那几人已经离开了。”   卫长遥猛然从书中抬起头,重复道:“走了?这么容易便离开了么?”   折枝见状,口中补充道:“奴婢按照殿下吩咐的,茶水不断,想来他们是腹中胀痛,难以忍受,才干脆地离去的。”   卫长遥闻言点点头。   随即心里又是一阵思索。   如果估计得不错的话,林奇明日便会来宫里对她赔罪了。   卫长遥心中猜测得有理有据,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第二日一早,素金便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急切道:“殿下,陛下知晓了礼部的事情,今日早朝上大发雷霆,已经讲参与其中的人全都贬职革职了。”   “此次祭祀一事亦是换了人接手。”   卫长遥闻言皱着眉心里一阵怀疑。   永和帝是怎么知道的?自己也没告过状。   还有一点就是祭祀大典重要非常,时间本就不够,更何况现在还已经浪费了十五日的时间,在所有人看来,这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又有谁会接这份苦差事?   实在是想得头痛,她左右手相接,整个人往后仰去,倚得更舒适了些,闭着眼睛懒洋洋地问道:“父皇怎么会知晓礼部的那些事儿?从哪里走出的风声?”   “还有,接手的人是谁?”   素金闻言口中微微顿了一下,组织好语言之后才道:“好像是有人上书告发了礼部的人。”   “至于接手之人……”   “奴婢听闻,当时陛下问有谁愿意接手,可朝堂之上无一人出声,陛下便直接点了崔大人来负责此事……”   “而崔大人,也应下来了这份差事。”   !!!   卫长遥紧紧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再度确认道:“崔爻?”   素金闻言点了点头,再次确认。   卫长遥见状,再度闭上了眼睛。   本来还以为还得再逼一逼礼部那几个人,可没想到,自己还没出手那几人便遭了惩罚了。   行吧,也算是殊途同归。   可此事落在了崔爻手中,倒还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不过转念一想,崔爻行事雷厉风行,一向又心思细腻,自己也不必害怕还有人从中作梗了。   另外,自己现在与他也不是以前那样仇敌见面分外眼红的关系,亦没有利益对立,她也不用害怕崔爻会害她。   “我知晓了,你们俩便先下去吧。”   卫长遥弄清楚之后,便屏退了素金折枝二人。   书,她已经啃得七七八八,整个流程规制她心里亦有了个大概。现在,缺的就是那个舞,她是领舞,需得和其他人配合好才是。   不知为何,她本来心中有些忐忑,可听见是崔爻负责这件事之后,心里反倒安心了些。   连着十多日没怎么好好睡一觉,卫长遥此时不免有些困倦了,桃花眼中沁出了一滴泪珠,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卫长遥这一睡,再醒来便直接到了第二日清晨。   日光从窗棂的缝隙中穿进来,照在了床榻上,卫长遥便是这么被晃醒的。   睁开眼睛,便看见头顶淡青色的窗幔,她的目光微滞。   自己,不就眯了一会儿吗,怎么就到了寝殿的床榻上?   “素金?”   卫长遥坐起来,转头对着殿外轻声喊道。   “殿下可是醒了?”   素金说着便急急走了进来。   卫长遥眯着眼睛点点头,还是有些犯困,不过还是强撑着起身去更衣。   素金见状立马伸手搀扶着卫长遥,口中不停:“殿下,崔大人在外殿等着您呢。”   “都来了挺久了,听闻您在休息,便一直在等您。”   卫长遥闻言稍微清醒了些,脚下动作也更快了些。   尽管这样,出去时也是过了挺久。   卫长遥来到崔爻所在的宫殿,只见他原本坐在乌木椅子上,看到卫长遥之后便站了起来。   墨色冠服厚重挑人,却没遮住他的气势,身姿颀长,窄腰宽肩,看起来十分的赏心悦目。   “让大人久等了。”   卫长遥走到崔爻面前,略带着几分歉疚地说道。   崔爻见她急匆匆地赶出来,抿了抿唇道:“是臣贸然此,打扰到殿下了。”   卫长遥倒没在意这个,迳直看向崔爻的眼睛,问道:“大人找我可是为了祭祀的事情?”   除了这件事,她也实在想不到崔爻还会为了什么事情来找她。   而对面的崔爻闻言点点头,面上正直有礼,一副为了公事的样子,只是原本垂在腰侧的手却是微微蜷了起来。   他声音清越疏离:“时间紧迫,还得委屈殿下一些时日了。”   卫长遥见他直奔主题,也不推辞,直接问道:“大人心里是如何打算的?”   她不信崔爻心里面没什么想法。他一向不打没把握的仗,之前在刺杀那几日,他一直算无遗策,总在行动之前就已经想好了事情走向,此事,也不该例外才对。   只见崔爻长睫微垂地看着卫长遥,墨色的眸子里似有星辰,语气认真道:“臣猜测殿下私下已经学习过一番了。”   崔爻说完便静静盯着卫长遥,只见她双眼微微张大,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的眼睛。   崔爻见状,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眼神,看着别处的花瓶上的图文,冷着声音道:“臣以为,既然殿下心中有了大致的东西,接下来不妨多练习练习祭祀时的舞,至于那些需要再推敲的就放在最后。”   “待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我们再去细细抠一下有哪儿不太对。”   *****作者有话要说:就先这样,身体不舒服,强撑着写完的,有哪里不对的我明天再改。 第67章 、   卫长遥闻言看着崔爻墨黑的瞳仁,缓慢而温和地盯着他,道:“大人倒是与我想到一处了。”   时间紧迫,最有效率的方法便是这种了。   卫长遥垂下眼,觉得腹中有些难受。   忽然想到自己昨日早早睡过去,直到刚刚才睡醒,还滴水未进。   隔着半开的窗户,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发现时间还早。   再度看向崔爻,发现他满身肃冷,气息清正,浑身上下一丝不苟,秾艳的眉眼之间透着冰雪的冷寂。   刚刚睡醒的脑袋倒是清醒了些,她看着崔爻,轻启红唇:“大人是刚刚下朝便赶来了玉阳宫?”   崔爻闻言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撩动,垂在腰侧的手再度握紧,闷声点了点头。   已经十几日了,自那日分别。   他想见她,她的一举一动他都让人盯着,知道这件事之后,他先是按兵不动,等到了时间,他便让人上书参了林奇一本,果然如他所料,没人愿意接手这个差事,他亦如愿以偿。   崔爻松了一口气。   总归可以不动声色地留在她身边一些时间了。   他缓缓点头道:“怕时间不够,下朝之后便来等殿下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气息更沉了些,怕她察觉到自己的蓄意接近。   卫长遥见他这么说,也没多想,看着他的样子,不必细想也知晓他没用早膳。   崔爻怎么说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有时候躲着是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可他救了自己是事实,她若是将人往外赶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大人还未用过早膳吧?不妨在玉阳宫用了,也能省些时间。”   卫长遥略微一想,便对着崔爻问道。   崔爻:“……好,那便多谢殿下了。”   卫长遥闻言点了点头,转头便吩咐素金去准备下去。   等素金离开之后,她又看向崔爻,只见他正盯着自己看。   “大人,怎么了?”卫长遥看着有些莫名其妙地崔爻问道。   “……只是想与殿下商议一下祭祀之事罢了。”   崔爻的墨色眸子看着卫长遥的脸,语气不急不缓,站得笔直。   正直得样子让卫长遥以为自己刚才感觉错了,她神色有些不自然地低头摸了摸袖口衣服上的花纹,转身坐到了椅子上。   “大人要说什么便坐下说吧。”   崔爻眸光微微闪了闪,知道卫长遥刚刚又疑心了什么,也知道自己又一时骗过了她。   他僵着身子,像是木偶一样的坐在椅子上,鲜少说谎的青年心中有些庆幸,庆幸自己一时瞒了过去,耳根微热,就连旁人看不到的脖子处也是微微泛红。   喉结滚动两下,才强装成平日的冷硬模样。   “臣已经找了苏大儒来帮殿下,还有一位是几年前负责祭祀一事的林女官。”   这二人皆是有能力的人,上一次外邦朝贡之时的的祭祀便是二人经手的,若有他们,许是出不了什么差错。   “再有便是,这段时间臣会全权负责这一件事,会时常来打扰殿下。直到这件事结束。”   卫长遥闻言点点头。   没怎么多想他的后半句话,毕竟,负责这件事日日跟着也是应该的。   不过听他说的找来两位有经验的人来帮忙,她还是有些惊喜感激的。   当下便对着他露出一抹笑,轻快道:“多谢大人了。”   听出了她心里的轻快,头一次她的情绪如此明显。   崔爻猛地抬眸看向坐在主位的卫长遥,她眼里亮晶晶的,恍若细碎的星光,嘴角含着笑意,对他也不再那样防备。   放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对着对面的人微不可察地点头:“都是臣该做的。”   他还是装作冷淡的样子,不敢暴露自己心里的一点点想法。   早在之前接触的时间里,他便看透了她。   看似大方豁达,可也敏感得很,若是冷淡不出格地同她相处,倒能与她更近一些,可若是稍微让她察觉一点点心思,跑得比兔子还快。   想到这儿,崔爻的眸色更深了些,总觉得棘手。   而卫长遥听着崔爻略显冷淡的声音,也没多想。   在她眼里,他一直都是这个冷淡疏离的样子,像是不识风月的无心之人,眉眼间蕴着时间累积的层层冰雪,虽艳极却也冷极。   平心而论,她是极为欣赏这种人的,若是他们没有之前的种种恩怨的话,两人应该可以成为朋友。   他是个让人讨厌不起来的人。   不一会儿,素金便来到了屋内,请二人去用膳。   用过早膳之后,两人便动身来到了舞雩台。   舞雩台是在宫中的一块露天之地,四周开阔平坦,白色石阶环绕,远处依稀可望见秋葵绿色的雾濛濛的群山,正前方则是一座圆形宫殿。   卫长遥放眼一看,发现已经有许多人围在舞雩台周围了。   她转头与崔爻相视一眼,问他道:“是先学舞对吗?”   崔爻背着手站在卫长遥身边,闻言点头,旋即看着她路线紧张的神色,启唇安慰道:”殿下不必担心自己做得不好。”   “放宽心,若是连殿下都做不好,那便没人做得好了。”   听着他毫不犹豫地相信自己的话,她有些羞耻地说:“只怕只有大人一人这样想。”   “其他人,怕是心里都为此事而忧心呢,忧心之后要如何补救……”   听着她的话,崔爻如画的眉目紧紧皱了起来,冷声截住了她未出口的话:“是他们有眼无珠。”他也是……有眼无珠。   卫长遥被吓了一跳,见他反应这么大,她有些莫名。   莫不是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触到他心里的伤疤了?   卫长遥没再多说,转移着话题:“大人,那我们这便过去吧。”   说罢,就往舞雩台处走去。   还未走到,便见一身穿缃色官服的女子走了过来,卫长遥见状止住了脚步。   “奴婢见过三公主,公主万安。”   对方一出声卫长遥便猜到了她的身份。   “起身。”   “本宫此前并未习过祭祀所用的舞蹈,这次倒要叫林大人多多费心了。”   只见林女官点点头,旋即笑道:”殿下不必忧心,此次的舞与以前的不同。”   卫长遥闻言又是看了崔爻一眼,只见他亦是如自己一般,面露疑惑。   “为何如此说?”卫长遥挑眉问道。   林女官仍是面带笑意:“回殿下,那匈奴王一向不怀好意,此前几次祭祀舞皆是如如出一辙,陛下为防止他以此攻讦大雍,特下旨此次的舞要重新编排,因而殿下不必忧心。”   “总是要从头学起的。不是么?”   卫长遥闻言点头。   这么说也说得过去了。   “那我们,这便开始吧。”   卫长遥对着林女官提议。   林女官欣然点头,随即两人一起上了舞雩台。   上台之后,林女官才对卫长遥细细讲述起来:“殿下,此次的祭祀舞大头还在您身上。”   “其余人的动作与此前的舞并无多少差别,而殿下您此次的任务最重。”   “祭祀大典那日,周围围的人全都是皇室众人,还有在朝官员,更有外邦来人,在您身后,其他的人亦有动作,但是很小,整场几乎只有您一人跳舞,所有人的视线都会集中在您一人身上,所以,殿下您,是重中之重。”   卫长遥闻言更加谨慎了些,看着林女官郑重其:“林大人,本宫知晓了。”   林女官看着她重视的神色,心中放心了些,语气透着一丝轻松道:“殿下可有基础?”   卫长遥微微愣住一瞬,旋即回过神来道:“有的。”   林女官闻言语气更和善了些,看着卫长遥笑道:“那便好,殿下跟着奴婢走吧,我们先去练舞。”   说罢便转身要走。   卫长遥闻言愣住,她站在原地问道:“林大人,我们不在这儿练吗?”   林女官闻言转过头看着卫长遥笑道:“自然不能让别人看到,这舞到时可要惊艳得像平日惊雷那样,在这之前,旁人谁都不能知晓。”   卫长遥闻言一想,这样也好些。   若要她在这么多人面前从头开始学,她不一定能做得出来。   更别说旁边还站着一个活生生的崔爻在看她。   这么一来,压力倒是小了许多。   思绪纷飞间,她已经跟着林女官走到了一处宫殿。   “殿下,这儿的尺寸与舞雩台一般大,我们日后便在这儿练习。”   卫长遥闻言看了一眼四周,只见殿内空空荡荡,什么东西都没放,地面光可鉴人。   这是专门用来练舞的屋子。   卫长遥扫过一眼便看向了林女官,只见她此刻正在解腰带。   见她好奇的目光,对方轻笑一声道:“还望殿下不要计较,奴婢穿着这身厚重官服实在有些施展不开。”   卫长遥闻言,也是一个轻笑报之,旋即摇头温和道:“不会。”   只见林女官动作迅速的褪下外袍,内里穿了一身柔软利落的衣裳。   她将衣物放到一旁,随后直起腰,看着卫长遥道:“殿下,那我们这便开始。”   话音刚落,卫长遥便见原本神色温和的林女官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她双眼凌厉,气息微沉,站在大殿中央就像是站在了外面三尺高的舞雩台上,周身像是环绕着一道道罡风,身体还没有动作衣衫便已经飘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唉,崔爻想温水煮青蛙,但是煮不了   还有就是有些东西是架空的,不必考究。 第68章 、   卫长遥看得入神,只见林女官转头道:“殿下,奴婢的动作只做一遍,还请您看准了。”   说罢,卫长遥便见她气息一提,腾空而起,做出一个双飞燕的动作来。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迅捷又漂亮。   落地之后,林女官便看向卫长遥,道:“殿下,到您了。”   卫长遥闻言抿了抿唇,没多啰嗦便将动作做了出来。   她是有些底子,可到底许久没再练过,所以有些生疏了。   而另一边的林女官见卫长遥的动作亦是敏捷干脆,还带着一丝飘逸之感,心中的石头放下一大截。   之前虽听她说有些底子,可到底没见过,心里还是有些担忧,可现在见了之后,便完完全全不再担心。   反而信心十足,有了更大的底气。   她带着欣赏的目光落到卫长遥脸上,欣喜地说:“早先听闻殿下有些底子,奴婢还不怎么在意,眼下亲眼见到,才知晓殿下竟是谦虚了。”   卫长遥闻言有些羞愧。   论起技术,明显是林女官更好,自己刚才无疑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了。   她惭愧道:“林大人谬赞了,您再说下去本宫都快要无地自容了。”   林女官闻言和善地笑了起来,看着卫长遥带着几分羞意的脸道:“殿下不必自谦。您的底子的确是极好的。”   “不过,奴婢的要求可是很严格的,接下来,殿下要受些累了。”   卫长遥知道接下来的时间不会舒适度过,当下便对着林女官承诺道:“林大人放心,本宫坚持得住。”   林女官看着眼前面色坚毅的姑娘,也是微微一笑。   这三公主,与传言是一点也不相符。   两人都不是忸怩拖泥带水的性子,既然决定了便很快开始。   一时之间,殿内寂寂,只有布料的摩擦声与衣袖挥动间破空而行的声音此起彼伏着。   只花了两日时间,卫长遥便将所有的动作全部学完。   虽辛苦,可看着如此成效,卫长遥心中却是更开心了些。   祭祀无非求雨水润泽大地,求国运兴盛,求百姓安居乐业。   她本来不信这些,可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作为大雍公主,她能为那些百姓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开始时惴惴不安,总担心自己出错,进行了两天之后,略有成效,她心里还是高兴的。   因为总算不会搞砸这件事,亦不会让大雍百姓失望。   生活太苦,祭祀承载了许多人的期盼,人活得辛疲惫,有些渴望和期盼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不过话又说回来,卫长遥高兴,林女官亦然。   卫长遥的悟性还有耐性出乎她的意料。   仅仅两天便学完了所有的动作,虽说只是分开的并未合到一起,可这已经算是成效显著了。   林女官看着坐在一旁喘着粗气的卫长遥,走到她身边,蹲下去看着她道:“殿下,还有十二日便到了时间了。看起来时间还多,可我们能用到的却很少。”   卫长遥闻言拿起了身旁放着的水杯一饮而尽,另一只手拿着一把扇子在脸颊旁边不断的扇着风。   听着林女官的话,她点头道:“我知道的。”   一边说着话,一边扇着风。   卫长遥练舞练了两日,拿着这把扇子也是两日了。   扇子亦是她跳舞的工具之一。   刚刚拿到手中的时候她只觉得扇子碍事得很,现在耍惯了,到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更何况,这东西还能纳凉,对此时的自己来讲,这再好不过了。   休息的时间总是短暂的,在这日之后,卫长遥便开始将动作连贯起来,跳成完整的一支舞。   林女官则是更加的严厉。   “不对、再高些、再低些、再稳些、再快写、再优雅些、再飘逸些……”   诸如此类的声音不绝于耳。   实在是站不稳跌倒时,林女官也是冷着声音皱着眉头,轻叱道:“起来,继续!”   卫长遥实在没了力气时,想静静躺在地上歇一会儿,也仅仅一会儿,林女官便出声提醒。   “起来!”   卫长遥难得想偷一次懒,当下便闭着眼睛对着近几日已经有些相熟的林女官耍赖:“不起不起,我再歇一会儿,手都抬不起了。”   林女官亦是没想到这几日温润有礼的崇徽公主有这么一副样子。   心中忍俊不禁,可面上还是冷硬如磐石一般,刚要说话,便被地上闭着眼睛的卫长遥截了胡。   “林大人,我好饿,没了力气了。”   这下林女官倒是一时滞住了。   她虽严厉,可还没到不让人吃东西的地步。   可眼睛扫过了殿内的每一寸角落,一片空荡,连一块糕点都看不见,更别说膳食了。   林女官叹了口气,对着睡在地上的卫长遥道:“殿下再歇会儿,奴婢去寻些膳食拿过来。”   卫长遥闻言一骨碌从地上翻身起来,看着深色认真的林女官,道:“算了,我再忍一忍,等结束了今日的练习之后再用一些便好了。”   早在这几日的时光中,林女官就已经变成了她的老师。   两人面上身份一奴一主,可在卫长遥心里,林女官已经是老师,她又如何能让老师为她跑腿。   还未再说出拒绝的话,便听见宫殿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两人同时转头看过去。   只见层层叠叠的纱幔后是一道清瘦俊挺的身影。   行动见微风吹拂,纱幔飘动,卫长遥鼻翼微动,闻见了风里携带的一丝丝几不可查的沉香味。   清澈见底的眼睛微微眯了眯,看着远处那步履从容的人。   “大人?”   从那熟悉的沉香味里卫长遥推测出了此人便是崔爻,只是她不清楚崔爻为何而来。   卫长遥出声之后便盯着走来的身影,只见他步伐微顿,之后又继续向这边走过来。   卫长遥见他还是走过来,便也步伐微动,往他那边移去。   来到最后一面纱幔前,她定住了脚步,看着眼前影影绰绰的人影,她没开口。   猝不及防,晴山蓝的薄如云雾的纱幔被掀开,卫长遥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向其后的崔爻。   他今日穿得很不同。   一身银鱼白色的圆领衣袍,上面有着大朵的银丝绣成的芙蓉,银白色的丝线上映着殿内晴山蓝纱幔上的色彩,更显得灵动几分。   乌黑如墨的发丝被一个天蓝色的小冠高高束起,轻轻垂在身后,如云雾般轻盈。   只是左手上提了一只看似笨重的朱红色的漆盒。   卫长遥站在三级台阶之上,看着崔爻一步步接近。   只见他悠悠停在了台阶处,将漆盒放在上面,一边揭开盖子一边道:“臣在外边听到殿下喊饿了,便自作主张地拿来膳食,殿下莫要怪罪,先用上些吧。”   卫长遥本就饥饿难忍,此时也没作他想,迳直走到台阶下,坐在地上,拿起食盒中的食物,张口便吃了起来。   “大人怎的今日来了?”   卫长遥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看着今日打扮十分不同的崔爻问道。   这几日一直没见到崔爻的人影,一见便看见他这番打扮,卫长遥实在是有些好奇了。   只见对方亦是毫不在意地坐到台阶上,闻言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声音清冷道:“其他事情安顿好了,便来这儿看看殿下的进度。”   说完这句话,崔爻便又低下了头。   其实不是今日才来的。   崔爻想着便抿了抿唇,默默地盯着脚下的地面。   他这几日一直在这儿,只是不想让卫长遥察觉出来什么,才一直在暗处而已。   她对他的感应太准确了,之前刺杀时他凭藉着自己受了伤,才和她稍微靠近一点点。   可还未回京,她便回过了神,甚至生出了些躲着他的意思,他不敢再轻易暴露,只能这样遮遮掩掩地跟着她。   免得她又跑得远远的。   卫长遥闻言点点头,不过一瞬,心里的好奇又战胜了对崔爻仅剩的一些防备心。   她歪头看着坐在另一边的清俊青年,疑问道:“大人今日为何没穿官服,反倒,这样一副打扮?”   崔爻见她问这个问题,有些不知怎么开口,他抿着唇皱着眉,手指微蜷,更加紧张了些。   耳边又响起秦天说他性子沉闷,穿衣也沉闷,白瞎了一张好脸的话来。   又想起来他说女子同男子一样也是看中样貌,重视颜色的。   只是现在见了面却突然想起,自己这样明显的改变会不会又让她察觉到什么。   自己当时是不是脑子里进了水才会信秦天的话?   崔爻一时不知该是撒个谎给圆过去还是实话实说的同时又不让她起疑。   前者太过牵强后者风险又太大,他不敢冒险。   说来好笑,他一直是个爱冒险的人,可不知为什么,碰上她后他便畏畏缩缩,瞻前顾后,唯恐踏错一步而万劫不复。   他沉默着,一直未开口。   而卫长遥问完便看着崔爻等着他的回答,几个冗长的呼吸声之后,才见他垂着墨色眸子皱着眉道:“因为这几日负责此事,便一直未上朝,所以穿得是常服。”   “至于穿成这样,是秦天叫我穿的。”   “殿下,很……难看吗?”   崔爻说完便看向一旁的圆形大柱子,眉目微敛。   看起来像是不敢接手卫长遥没开口的答案。   崔爻心中忐忑。   他还是选了前者,不过却是耍了写小心思。   他佯装受伤脆弱,让她不好再刨根问底下去,那可笑的理由此时倒也不会显得那样牵强了。   而一旁的卫长遥见眼前青年脸颊僵硬,耳尖泛起薄红的羞愧样子,不可避免地想到原书里他冷硬不服输的性格。   罕见的,她生出了些负罪感,听着他否决他自己的话音,她当下便摇着头道:“不,不难看。”   “这么穿挺好看的,大人以后应该多穿穿。”   卫长遥原本安慰着被她触到伤心事的崔爻,忽然又反应过来崔爻口中的秦天二字。   她突然睁大眼睛道:“秦天?他还在您那儿?!” 第69章 、   卫长遥有些讶异。   秦天不是与崔爻不共戴天么,即使事情真相大白,秦天亦不应该留在崔爻那儿,再退一步,即使秦天愿意留在那儿,可按照崔爻的性子,也不该答应才对。   “大人竟然同意他留在那儿?”   卫长遥一双澄澈的眼睛看着崔爻,眼神之中满是探究还有好奇。颇有一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意思。   崔爻:……   他当时大概是鬼迷心窍了,才会相信秦天所说的帮他接近卫长遥的话,此刻卫长遥的怀疑的神情落在他眼里,他更不知该怎么开口。   反正肯定不能说实话。   颇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原本清冷的嗓音中带了丝几不可察的恼怒道:“他威胁我,我不得已才会如此。”   说罢,便敛下长睫不肯再多说一句话了。   这句话半真半假,秦天的确拿这件事威胁过他,可是他没上钩。   只不过是听着秦天说有法子帮他接近卫长遥,他才松口让秦天跟在他身边的。   不过看今日她看自己的神情与往常没有丝毫变化,崔爻知晓秦天所谓的女子与男子一样看重长相之言论是掺着些水分的。   他呼吸微沉,放在身侧的修长手指微微婆娑了起来。   或许,他回崔府之后该让松柏将秦天给扔出去。   而坐在他对面的卫长遥也是第一次见他这样一副被人给气到的样子,一时忘记了口中的话,只呆呆看着他。   他面上冷淡若清冷玄月,入鬓的浓眉却微微皱着,好像是真的有些恼怒了。   卫长遥看着,心里纳闷。   崔爻那样一个人哪会为旁人恼怒,谁让他不顺心,他便直接下狠手报了仇了,眼下这般,该不会是他被秦天攥住了什么把柄。   他恼怒的应该是他自己才是。   见崔爻不愿再说,卫长遥也不再追问,只等腹中不再难受之时,才起身。   她这几日一直不停歇地练武,浑身上下泛着酸痛,起身时双腿微微颤抖,身子左右摇晃,眼看就要跌倒。   卫长遥不忍地闭上眼睛,不敢往坚硬光滑的地面上看去,双手紧紧攥住,僵着身子。   自己这一摔,骨头怕都得摔裂开。   站在一旁的林女官看得心惊胆战,猛地出声道:“殿下!!!”同时身子快速地往卫长遥这边跑来。   只是到底是慢了一步,她人未到,便见卫长遥已经倒了下去。   卫长遥亦是知道林女官来不了,她纤细的眉毛紧紧皱住,眼睛紧紧阖上,等待着想像之中的疼痛来临。   身体急速倾倒下去的一瞬间,卫长遥终于死心,心里都已经计划起了身上的伤用什么药见效会比较快,如何才能不耽搁祭祀。   只是想像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   肩膀之处一片温热,腰也被人撑着。   卫长遥慢慢睁开眼睛,转头往肩膀处看去,只见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握着她的肩胛,腰间也是横着一只手,撑着她,才使她幸免于一身青紫。   她被吓得心脏骤停,此刻才缓缓跳动起来,脸上苍白,冒着冷汗,心惊胆战地起身,看着站在她身后的崔爻,衷心感谢道:“多谢大人方才出手相救。”   说完,又继续咽了咽口水,还是有些缓不过来。   崔爻见状,沉默着点点头,没再多说。   反倒是转身看着站在一旁同样松了一口气的林女官道:“林大人,本官看天色也已经晚了,恰巧殿下刚才又受了惊,不妨今日便停在这儿吧。”   林女官闻言亦是点点头,对着卫长遥道:“殿下回去好好歇息一晚,剩下的我们明日再继续。”   卫长遥闻言点点头。   林女官见状,也退了下去。   等林女官退下去之后,卫长遥才又转身看向身后的崔爻。   他静静站在她身后,眉目清冷,周身一种生灵不近的感觉。   可偏偏是这样一个冷漠寡淡的人,救了她那么多次。   雁徊山为救她而受伤,皇陵遭遇刺杀那次更是舍命相救,还有今日,自己差点狠狠摔倒在冷硬的地上,还是他,站在她身后救了她一次。   这么想着卫长遥看向崔爻的目光更加感激了些。   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心脏为了缓解压力,会将全身所有的血液抽回,人的脸随之苍白,身上体温变低,她当时更是如此,怕得浑身发冷,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知今夕是何夕。   而他的手隔着衣物将温度传了过去,一片温热。   当时回头的那一瞬间她抬眼望去,一眼便望进了那被纤长睫毛遮盖住的浓墨般的眸子里。   眸光清冷至极,却无一丝邪佞之气,反倒坦坦荡荡。   像极了雁徊山那日她将发簪刺入他胸膛时的眼神,可又有些隐秘的不同。   认真之中带了一点点的担忧神色。   像是在问她有没有受伤一般,倒与刚刚见面之时的威胁恐吓的样子相差甚远。   这么想着卫长遥便有种啼笑皆非之感。   嘴角带着些笑意地打趣道:“大人又救了我一次。”   “总觉得对大人讲,我就是一个拖油瓶。”   说完这句话便看见崔爻平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出一丝疑惑来,卫长遥见状微微一笑,继续道:“这段时间里,大人受的伤好像都与我有些关系……”   “我叫人打过您板子、雁徊山伤过您、皇陵那次您又为救我身受重伤……”   “大人……您真的有些吃亏了。”   说完便歪着头看向此刻略显呆愣的崔爻。   “您为何不报复我呢?”   卫长遥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二次和崔爻诚心诚意地开诚布公地谈论起两人之间的恩怨。   而站在对面的崔爻此刻心里也是一凛。   寂静的眼里燃起了一片火光,愈来愈亮,喉结微微滚动几下。   这是他的机会。   不知怎的崔爻心里一道声音响起。   能不能打消她的疑虑,让她不再那样疑心于他,就看此时了。   崔爻听着卫长遥的话,眉目低垂,一点一点道:“起初,被殿下打板子却不报复,只是觉得与殿下的那场博弈是我输了,输了的人受罚,是自己学艺不精,怨不到您身上来。”   “后来,雁徊山的那次不报复是因为觉得殿下与我很像。都是不得不伤害别人而保全自己的人,只是殿下不及我心冷,不仅松了手,还救了我这个仇人。”   “至于皇陵时救殿下,那是陛下吩咐的,皇上下令,我作为臣子,本应拚死做到。”   崔爻说完便看着认真倾听的卫长遥。   他到底是隐瞒了一些东西,眼下刚刚能有机会化解她心里的怨气,他得小心再小心,不敢冒任何风险。   而卫长遥听着他的话倒没怎么起疑,反倒觉得果然如此。   他本就是那样一个人,为了生存可以不择手段,为还人情而陷害她,的确足够冷血。   可在她报复之时却不躲避,之后却不再冤冤相报,仿佛是在那儿等着她去寻仇一样。   她和他有些相像,凡事要算个清楚,不想亏欠别人。   如果她是他的话,估计也会这么做的。   卫长遥抬眸眸看着崔爻。   只见他一双冰凉的眸子也在盯着自己,面色平静地讲述着那些。   她亦再顺着他的思绪思考起来。   她自己也清楚有重要的一点她不能否认。   那便是站在崔爻的角度来讲,为了还人情便陷害她这件事情做了也是无可厚非。   在朝堂上,在皇宫里,这种事情屡见不鲜。   若是没有后来崔爻救她的事情,那她怨他也是理直气壮,可崔爻舍命救她,她不能否认。   但凡是另一个与她没有恩怨的人救了她,她也不会对那人防备成那样,可那人偏偏是崔爻……   可他好像感受到她的防备了,却还那样,这样的关系实在是让她有些不适应。   看着崔爻这样一副乖顺的样子,没来由地心中多了几分心虚和亏欠。   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论如何,我都得谢谢大人。”   “您救过我那么多次……”   “殿下不必再多说,崔爻只是奉命保护殿下罢了。”   卫长遥:……   倒像是她自己想多了。   可看着崔爻皱着眉头的样子,她有些不信。   心下更觉得有些愧疚,好像自己是一个负心汉,而崔爻是一个心甘情愿默默付出却还牙尖嘴硬死不承认的妻子。   察觉到自己想歪了的卫长遥皱了皱眉,及时拉过已经跑偏的思绪,决定赶快离开这儿。   不能再在这个地方呆着了,再呆下去,这位位高权重的指挥使不定得被她想成什么样子呢。   她心里发窘,面上紧紧绷着表情,镇定地对着崔爻道别:“我看天色也不早了,就先回去了,大人也早些休息吧。”   说完便急匆匆地离开,只留下崔爻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静静出神。   她又走了。   崔爻闭了闭眼睛,也默默转身往外走去。   踏着月光,缓缓回了崔府。   刚进到院子里,便看见昏黄的灯光里,松柏与秦天坐在长廊下的台阶上争执着什么。   “姓秦的,你走不走?!”   “不走,崔大人可没要我走!”   崔爻看着二人争执,神色也是没有变化,淡漠的回了屋子。   秦天本来正与这个叫松柏的小兔崽子争论,可忽然背后一阵冷风掠过,再转身便看见崔爻转过身关上了房门。   那双冷清寂静的眼睛默默撇过他一眼,秦天看得呼吸一滞。   这杀神又怎么了!   一转头便想起了那日破庙中他对卫长遥的维护和看重,又想到今日之前自己对他说的话。   秦天恍然大悟。   这、怕是崇徽公主还防备着崔爻。   这么想着秦天心里便慌了起来。   他出的主意让崔爻穿得好看一点,可现在没顶一回事,崔爻还不得将他给赶出去?   若是出了崔府,他又焉有命在?   秦天来不及想再多,便奔进了崔爻屋子里。   ‘匡当’一声房门被撞开,门扇拍在一边的墙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像是年迈老妪呼呼啦啦的嗓音,听着难受极了。   原本闭目养神的崔爻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双墨沁的眸子静静看着愣在原地的秦天。   崔爻:……   秦天:……!!!   干笑一声,秦天面上堆起了笑脸,对着崔爻道:“哈哈,大人,没想到您的房门这样牢固……”   说话的同时脚步往外撤去,打算离开。   他不瞎也不傻,看得出来崔爻此刻心情不佳,心里对自己刚才的傻逼行为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大人先休息,我这便出去。”   “这便出去……”   “站住。”   秦天还未迈出步子,便听见崔爻低沉着声音淡淡开口。   他面上的笑意凝滞了,僵着头颅转头看向崔爻,不敢再开口。   “算了,下去罢。”   秦天本来还以为崔爻会发火,再将自己给扔出去,可没想到他让自己下去,他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呆呆转身走了出去,顺带着还带上了门。   刚出去松柏便迎了上来,鼓着双颊不服气道:“大人叫你做什么了?”   秦天一时也摸不着头脑,愣愣地摇了摇头。   崔爻方才脸色那样差,他怎么敢开口问。   *****作者有话要说:崔爻就是个小可爱~   今天还有一章~ 第70章 、   两人大眼瞪小眼,也不敢再斗嘴,纷纷垂着头离开。   而房中坐着的崔爻则低垂着眉目,置身于黑暗中,秾艳的脸上冰冷疏离,弥漫着一股郁气。   他以为今日会有一点点机会让她卸下防备呢,可却没想到,她又跑了。   他的殿下属实也太小心翼翼了。   另一头,卫长遥急急出去,带着素金便回了玉阳宫。   晚上洗漱过后,她湿着乌发,披着被子坐在了榻上。   素金正在寝殿里找着她明日要穿的衣裳。   正找着,便听见卫长遥唤她。   “素金,我有一件事情要问你。”   卫长遥拍着床沿,示意素金坐在那儿。   素金见状,小跑过去坐在床沿处,看着卫长遥道:“殿下有何事要问奴婢?”   卫长遥自离开那儿便一直在想那件事。   越想越觉得自己狼心狗肺,人家救过她好几次,可自己一直躲避,就好像怕他赖上自己一样。   这也有些太过了。   听着素金认真的语气,她原本清澈的双眸不敢看素金的眼睛,直直望着远处的梳妆台,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才说:“我有一个朋友,她与另一个人有很大的仇,有一日,我的朋友偷偷报了仇。”   “让那个仇人吃了很大苦头,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些意外,那个仇人救过我那朋友好几次的命,她现在有些不知该如何对待那个仇人。”   “不知该是躲着还是像朋友一般……”   素金闻言有些好奇地说:“不知公主说的是您哪一个朋友,素金怎的从未听闻?”   卫长遥:……   不愿再多说,她对着素金道:“管那么多做什么,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   只见素金微微叹了口气,随意道:“那得看那个仇人是什么态度才行。”   卫长遥闻言道:“仇人?仇人对我那位朋友挺好的,很照顾她。”   “只是,我那朋友有些不自在罢了。”   素金听后更加随意了,她微微一笑,旋即道:“奴婢猜测殿下的那位朋友是怕再被仇人害一次吧。”   “不过奴婢以为,若是确定了仇人不会再害您的朋友之后,不妨顺着心意来,自己也能舒心些。”   卫长遥听了素金的话之后便愣愣坐在了那儿。   卫长遥想得入了神,连素金悄悄离开也不知晓。   不知为什么,她很确定,崔爻不会再害她。   她亦不知晓自己在拧巴什么,不是在同崔爻较劲,而是自己,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有时会想逃开崔爻。   可看他孤零零站在一旁时,又会觉得心虚。   不妨就试一次,像他所说的将他当做朋友一般,最起码,自己不用再内疚了。   想通之后,她便觉得困乏疲惫,又想起之后的训练,早早地睡下了。   后来的几日里,卫长遥又是一刻也不能停歇的练习,直到第二十六日,月氏王还有王储侯迎夏来京,她才歇息一日。   卫长遥早早起床去给惠太后请过安之后才回到玉阳宫,还未用过早膳,素金便来对她道:“殿下,崔大人来找您,说是有事找您。”   卫长遥点点头,对素金道:“请进来。”   他今日来怕是邀她去看那个侯迎夏的,只是,他不是负责这件事的吗?   为何这么有闲余时间,跑到玉阳宫来。   神游间,素金已将崔爻请了进来。   他今日倒是没穿常服,还是那一身墨色的飞鱼服。   “大人不是忙着迎接月氏王及王储吗?”   卫长遥抬头看着站在她对面的崔爻问道。   他实在太高了,她将将到他的肩膀下一点,要站远些抬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只见他面容清俊,身姿瘦长,一点不像舞刀弄枪之人,反倒像是整日诵读诗书冷淡自持的世家公子。   “自臣接了祭祀一事之后,这件事就交给顾廷舟负责了。”   崔爻看着站在一旁的卫长遥沉声道。   卫长遥点头眨了眨眸子,道:“所以大人用过早膳了吗?”   经过那日在舞房的对话之后,她再没见过崔爻。   这几日里,她也想过好几日了,不想再纠结了。   不整那些虚的,既然他救了自己,那自己便对他如同对待救命恩人一样。   不必想太多,反倒绊住自己。   崔爻冷不丁的听卫长遥这样说,沉默一秒之后才道:“还未用过。”   卫长遥闻言,对着他微微一笑,道:“那我们出宫去,等出去了去钟萃楼用早膳,如何?”   崔爻一时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复又认真看向她,只见她身姿娇小,定定站在他眼前,凝眸望着自己,等着他回答。   她一双晶亮的眼睛瞅着他,仿佛之前的躲避与防备如云雾消散,或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崔爻不受控制的眨了眨眼睛,乌睫不受控制地翻飞几下,喉结微动,放缓了呼吸,压着震耳欲聋的心跳,低哑出声道:“好。”   而卫长遥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两人出宫,来到钟萃楼,订了二楼的一间包厢。   用过早膳之后已经到了巳时,街上已经人满为患,百姓纷纷涌在街头,等着月氏王的那些马车进城。   卫长遥站在窗前,看着下面人头攒动,转头对着身侧的崔爻道:“大人,你猜今日会出现像那日一样的刺客吗?”   崔爻闻言看了一眼卫长遥,出声道:“殿下说的是顾廷舟那次?”   卫长遥闻言点点头。   只见崔爻看了一眼窗下,才道:“不会。”   卫长遥失望地哦了一声。   她还以为有什么惊险场面呢。   时间一刻一刻过去,临近中午时,一队官兵打头走进了城门。   周围百姓全都兴高采烈,人群像是海浪一般往前涌去。   紧接着一队穿着奇异的人便走了进来。   为首一人骑在一匹枣红色汗血宝马之上,身材高大壮硕,满头小辫儿。   皮肤是小麦的色调,在阳光下微微发着亮光,脸颊线条凌厉,眉骨略高,一双棕色的眼眸像是琥珀一般。   “这人就是侯迎夏?”   “确实长得好看,难怪卫语棠会救他。”   “是他。”崔爻看着卫长遥出声道。   “那卫语棠今日来了吗?”   一转头卫长遥便想起了卫语棠来,她会来吗?又是为了谁来?是顾廷舟还是侯迎夏。   只见崔爻一双墨眸朝她看了过来,沉默良久,对着她流出一抹含义深重的笑来,殷红的唇清启,清越的声音透着莫名的意味,出声道:“来了,不过是与另一人来的。”   卫长遥觉得他笑得莫名奇妙,向他走近几步,看着他的眼睛道:“大人笑我作什么?”   只见对方眼波流转间裹挟着她看不懂的神色,可就是不说,像是在捉弄她一般。   她一双眼睛盯了崔爻许久,直到他略不自在地转过头去,才听他吐露出一句话来。   “殿下还是不知道为好。”   卫长遥知道他不想再说,当下也只抿了抿唇,皱着眉气闷道:“哼,本宫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大人这样阴阳怪气。”   崔爻对她比其他人宽容得多,卫长遥早在以前就感觉到了,眼下决定好如何面对他之后,说话也就随意了许多。   而崔爻闻言只是挑了挑眉,不再言语。   两人这几句话间,月氏人的车队便已经过去了。   卫长遥跟在崔爻身后,往门外走去,刚推开房门,便见对面那一间房门也被打开。   ‘吱呀’一声,开了两扇门。   卫长遥闻声看向对面。   只见卫语棠穿着一身孔雀绿的襦裙,头上步摇随着起伏的步伐一下一下晃动,她面颊白皙,一双杏眼如梦似幻,行动间如若柳扶风,秀美非常。   只是和之前还是有很大不同,以前的卫语棠眉宇间时间娇憨天真,现在的她确实拧着一股愁绪还有阴郁。   她这到底是怎么了呢。   未细想,便看见在卫语棠身后出现了一个男子。   穿着月白色衣袍,头上玉冠束发,一副温润书生的模样。   没见过这人,卫长遥转头看了看崔爻,发现他也在看自己。   卫长遥对着他挑挑眉,想知道这是谁。   而一旁的崔爻看在眼里却是什么话也没说。   他人在这儿,断然不会叫卫长遥受了欺负去,不过有些事情,即使他想做却也不能做。   若是被她知道了自己故意将她给带到这儿来,她怕是又会多想,再躲着他了。   将张映易和卫语棠关系不简单的事情推到卫长遥眼前,这就是他的本意,可他不想他的殿下再躲着他。   眼下也就只能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装作不知情了。   “许久不曾见过四妹了,不想今日在这儿竟然碰到了。”   卫长遥看着眼前的卫语棠开口道。   只见卫语棠对着卫长遥莹莹福了福身,之后她看着卫长遥道:“语棠见过三姐姐,三姐姐今日也是来看月氏人的罢,只是不知三姐姐见了这外邦人有什么感想?”   说罢便紧紧盯着卫长遥的眼睛,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神色。   卫长遥闻言皱了皱眉。   她听出了的这话中的几分试探,只是不明白卫语棠这么说的用意。   “本宫有些不懂四妹的意思。”   卫长遥觉得好奇又迷惑,而卫语棠听完便高深莫测道:“三姐姐可是真的不懂?”   卫长遥抿了唇,不想再回答她的话。   原本以为卫语棠已经变了,却不想还是这样以自己为中心,认定什么就是什么。   卫长遥不想再理会卫语棠,转头便对着崔爻道:“大人,我们走吧。”   说罢,转身便要离开此地。   “殿下稍等片刻。”   卫长遥闻言步子微顿,只见崔爻自身后站了出来,旋即对着卫语棠身后的男子道:“张公子为何不作声?”   话音刚落,卫长遥便依言望向了卫语棠身后的人。   张公子?哪个张公子,怎么觉得有些耳熟呢。   没来得及细想,崔爻便开口了。   “殿下,这位便是国子监祭酒张大人的公子张映易。”   卫长遥闻言才第一次仔细看这人。   就说怎么有些耳熟,这人可不就是永和帝要她接触的那人嘛。   这一趟出来的还真是值,等永和帝问起,她便说见过了。   这么一想,卫长遥心里轻松了些。   男子朝卫长遥作揖,出声道。   “张映易见过公主。”   对方显然是知晓永和帝的用意的,行动之间有些忐忑不安。   而卫长遥本来就是想走个过场,见他这样也没为难,点头道:“张公子请起身。”   说完后,她便又对着崔爻道:“大人还不走?”   这次说完她真的就转身离开了。   崔爻见状,抬眸沉沉看了张映易一眼,面色平静地离开。   而留在原地的张映易却愣住了。   崔爻看他的一眼中,看似寂静一片的眼眸中满是汹涌起伏的巨浪,肆意翻腾。   走在前面的卫长遥下去之后没有逗留,走着走着发现崔爻竟默不作声地跟了上来。   “殿下是生气了吗?因为张公子和舞阳公主在一起。”   崔爻静静看着卫长遥的身影问着。   他不清楚是自己怀着何种心情去问的这句话。   今日碰面是他安排的,张映易心系卫语棠,他既是不想她上当受骗,亦是想将那些不相干的人都从她眼里清除出去,即使她心里没他们。   “不生气。我巴不得他和别人在一起。”   卫长遥想也没想的便出口了。只是突然想到什么,她猛的停住了脚步。   在她身后崔爻一时没注意,直直走了上来,胸膛贴上了卫长遥后背。   崔爻一时愣住,呼吸渐渐屏住,街道上人生嘈杂,但他只听得到自己的砰砰的心跳声。   “今日碰上他们不会是你安排的吧?” 第71章 、   两人在烈日中站在人潮如海的大街之上,身侧人影晃动,来来往往,可两人静静伫立,悄无声息。   男子比女子高出许多,身姿颀长,毓秀钟灵。女子身形纤细,背对着男子而立,冰肌玉骨。   路过的行人纷纷将视线胶在这鲜亮生动的二人身上。   而此刻站在卫长遥身后的崔爻却不如外界所看到的那样平静。   他闭了闭眼睛,一时哑言,不知该如何开口。。   自己刚才见她转头便要走,一时心急了些,直直将张映易的名字说了出来。   殿下她定是猜到了。   不想再装下去,更不想骗她。   崔爻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低头看着卫长遥的发旋儿,道:“是我安排的。”   “殿下可是觉得我过分了?”   “我本不想插手殿下的事,可是张映易心系卫语棠,我怕殿下受到伤害。他知晓陛下的意思,却还公然与卫语棠出入酒楼。”   “若被人看到,他们又如何看待殿下?”   “所以我只能让殿下知晓,而不是被他蒙在鼓里。”   崔爻说完便不再开口,静静看着卫长遥头顶。   他清越的嗓音仿佛冒着寒气儿,像是汩汩寒泉水流顺势而下撞在了褐石上,意外地消减了卫长遥身上的热意。   卫长遥听着崔爻毫不隐瞒的话转过身子,往后退去,待到能看得见崔爻的脸时她才停下。   “说不上生气,也并未觉得你过分。”   “我本不愿见张映易,这下回去对父皇也算是有了交代了,你并不需要内疚。”   卫长遥说完便见崔爻眼睛微微长大了些,那双墨染的眸子此刻显得呆愣憨傻。   见他这个样子,卫长遥倒是愈发觉得他像个一心维护自己伙伴的小孩儿了。   秉着鼓励安慰救命恩人的心思,卫长遥道:“还是多谢你留意到这个,今日与他们碰面,来日父皇说我的时候我也有了反驳之词。”   “不必再费心想借口了。”   “走了,崔大人。”   卫长遥说罢,不再管崔爻表情,转身径直往对面卖面具的小摊处走去。   崔爻之前看着她嫣红的唇一动一动的说着那些话,一双墨眸中的颜色更加沉了几分。   她总是这样,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别人对她的诋毁她不在意,他退亲对她名声有碍她不在意,眼下永和帝属意的她的夫婿与她妹妹不清不楚她亦是不在意。   不在意便说明她从未放在心上,不是吗?   这么想着,崔爻一双寒冰砌成的眼睛更加冷冽,纤长的眼睫颤了又颤,喉头干涩不已。   她不在意别人,更不在意他。   想到此处,他目光微凝。   不在意又如何,他总要让她的眼里只有他一人。   见到卫长遥走得越来越远,他抿了抿殷红的唇,迈开长腿跟了上去。   “殿下真的不气吗?”   崔爻追上前,站到卫长遥身侧问道。   瘦长的身形挡在卫长遥身前,投下一片阴影。   卫长遥听着崔爻的话她挑选面具的动作稍缓,手指停在了一个色彩鲜艳的朱雀面具之前,堪堪挑起了面具之后的绳结。   气什么?气张映易与卫语棠在一起?   卫长遥神色未变,仿佛事不关己般淡漠。   这没什么好在意的,她从不在乎他们。   “不气,他们爱怎样便怎样,只要与我没关系就成。”   说着,双手拿起面具,踮起脚尖朝着崔爻倾身而去。   脚尖踮了再踮还是够不到崔爻的头顶,卫长遥手举在空中有些困乏,眉间微微皱起。   这人怎么长得那么高?   忽然叹了口气,她将双手放下来,对着呆楞着一双琉璃眸子的崔爻道:“再矮一些。你太高了,我够不到。”   崔爻闻言一双眼睛微微睁大,显得更加呆愣。   “快点儿!我的手困死了!”   崔爻闻言抿了抿唇,垂在腰侧的双手握得紧紧的,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下颌角绷得紧紧的,心跳渐渐停止,整个人像是一张被拉满的弓,僵硬极了,可还是依着卫长遥的话一点点地弯腰。   之后便缓缓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对面卫长遥那双晶莹剔透的桃花眼。   周围一切都变得微妙起来,行人的呼吸声交谈声他通通再也听不见,往日灵敏非常的听觉不再,只能感受得到发丝被轻轻撩动,眼睫处掠过的是她袖口擦过的轻风,鼻尖属于她的味道一丝一缕地悄悄飘进胸腔。   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只是下一秒,这些全部戛然而止。   “好了!”卫长遥将那张朱雀面具戴到崔爻脸上之后,拍了拍手道。   “站起来,让我看看?”   崔爻闻言心神震动,他此时才隐隐知道了卫长遥刚才在做什么。   殿下……方才在给他戴面具。   亲手。   他木木地直起身子,心中茫然无措却又欣喜若狂,不知身在何处。   有些不确定地对着卫长遥问道:“殿下?”   卫长遥看着眼前带着一张朱红色面具的崔爻。   他一身玄色的官服,发丝干净利落地束起,肩宽腰细,俊秀出彩,那张个性张扬的面具在他身上显得更加充满神秘色彩,好像是冷寂出尘的地狱神使一般。   卫长遥见了不得不再次赞叹于自己的眼光。   “不错,送你啦。”   祭祀那日,负责这件事的人都会戴上面具,这还是她听林女官讲的呢。   不过崔爻怕是不知道,那她便送他一张。   毕竟是救命恩人,这都是应该的。   “殿下为何送我面具?”   崔爻有些疑惑地看着卫长遥。   殿下今日真的不太正常,对他不再那样防备不说,还送给他面具。   卫长遥闻言心中一阵点头。   果然他不知晓,秉持着对救命恩人的感激,卫长遥直接答道:“在祭祀那日我们都要戴上面具,包括大人您,我便知道你没有,刚巧看到,便送您一个啊。”   “随我一起跳舞的人的面具都是特制的,不过大人当时是在一旁,所以这种的便可以了。”   说完,卫长遥便又转头在小摊上挑挑拣拣起来,打算为自己挑一张戴着玩儿。   好一会儿,都没挑到心仪的。   崔爻看在眼里,上前一步,拿起一张猪头面具,对着她道:“这个如何?”   卫长遥闻言转头,自他手上接过去,细细打量。   “……”   面具上的猪眼睛又大又圆,上面更是颇具喜感地添了两根秀气的弯眉,一张鼻子做得最是逼真,连鼻孔上的小褶子都惟妙惟肖。   她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让崔爻有些不解。   他带着面具,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卫长遥只能从他的声音还有眼神中窥出一点点意思。   他目光探寻又有些不理解,好像在说:明明很好看,为何你不要?   卫长遥见状哭笑不得。   “大人,你觉得你长得如何?”   崔爻闻言道:“不如何。”   卫长遥闻言挑了挑眉,这下有些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莫非崔爻对美丑认知有些问题,美的看成不怎样,丑的则觉得好看非常。   抱着这样的感慨还有一丝丝的好奇,卫长遥心思转了几转。   “那你觉得我长得如何?”   崔爻闻言瞳孔微缩,只见对面的人纤细白嫩的手指指着她自己挺翘小巧的鼻尖,嫣红唇动了几下,这句话便迎头砸了过来。   呼吸有些缓不上来,原本渐渐规律的心跳又有些不齐,崔爻皱着眉,不可控制的说话又有些结巴了。   拳握得更紧了些,一颗心渐渐沉了下来。   还是这样,面对她时,自己连一句夸赞的话都说不完整。   纤长的睫毛在卫长遥看不见的地方耷拉下来,心里也塌下了一块儿。   过了许久,他才咬了咬牙,喑哑出声:“殿下、长得很美。”   这下却轮到卫长遥瞪大了眼睛。   这、没事儿。   还是存了一丝丝的侥幸,卫长遥看着他再度认真问道:“所以你是专门给我拿的这个面具?”   只见对方定定点了点头,一副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样子。   卫长遥一口气堵在心头差点上不来。   难道她丑得就只能配上这个猪头的面具吗?   那些个兔子、老虎、狐狸的面具她难道都配不上?   “呵,崔大人还是自己一个人逛罢,本宫回去了。”   说完,抬手将那个猪头面具拍到眼前人的胸口,转身便气势汹汹地离开了原地。   崔爻原本正认真的看着卫长遥的脸,不想突然之间她就变了脸色,还一声要走,动作快得他反应不过来。   “殿下?!”   他转身便要追上,却不想袖口被人拽住,不耐烦的回头,却见商贩一脸地理直气壮道:“哎,钱还没付呢!”   他抿了抿唇,急急扔下一个银裸子,提腿便追了上去。   崔爻人高腿长,几步便追了上去,截在了卫长遥面前。   他有些心慌,不知自己哪儿做错了,有些气弱道:“殿下是不喜欢吗?”   “才这样生气?”   不说还好,一说卫长遥便想起了那张黑乎乎的猪脸。   “你喜欢?你会喜欢那个猪脸的面具?”   只见对方默默地点了点头,诚恳认真非常。   卫长遥见状也有些明白过来他没有其他意思,真的只是觉得那个面具好看,   知道自己误会了他,她咬了咬唇,一时不知该再如何回答,只是气闷地站在原地。   自己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不言不语地站在那儿,崔爻看在眼里,也知晓了自己又搞砸了一件事情。   眼皮低低垂了下去,一颗心更沉了些。   他好像一直做不好这样的事,幼时对母亲是,现在对殿下亦是。   总是会搞砸。   默默地将那只猪头面具拴在身后的腰带上,抬手将他视若珍宝的那张朱雀面具解了下来,向前跨了一步,将朱红色的面具仔仔细细小心翼翼地拴在卫长遥头顶。   动作温柔,没扯到她的一根发丝。   “好了,这张更好看些。”   “殿下别再气了。”   卫长遥亦是没想到他会这样。   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随后紧紧皱起了眉毛。   唉,这人真的是……让人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咬了咬唇,拉住崔爻袖口,再度解下那张面具,放在他手心,复又取下那张猪头面具,戴在了头上,转身闷闷道:“回宫!”   之后便一直往皇宫走去,再未回头。   第72章 、   卫长遥转身走得迅速,只留下崔爻一人在那儿愣着神,垂着眼睛站在原地。   他看着伸出来的左手,静默不语。   腕骨处似乎还留有一丝她指尖的温热触感,手心中静静躺着的是那张色彩艳丽图案诡谲的朱雀面具。   崔爻看着,也没那么欢喜了。   他又让他的殿下生气了……   在那儿站了许久,才猛然回神卫长遥已经离开,而他没能跟上。   崔爻突然收回手上的面具,别在腰侧,追了上去。   而卫长遥在刚刚离开之时走得极快,等到了远处便又放缓了脚步。   戴着那张丑得别具一格猪头面具她一路上赚足了行人的惊讶目光。   可她不甚在意,心里回想的却是崔爻当时那让她有些不能理解的目光。   “唉,好像有点伤到他的一番好心了呢。”   她这人吃软不吃硬,若是硬杠,那她遇强则强,可当时看到崔爻有些受伤的神情,她便有些心软了。   一心软就忍不住反思起自己来,一反思便又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   一股臊意攀着脊柱渐渐上升,耳背脖颈处一片热意。   卫长遥时常不在乎外界看法,也不迂腐,因此对自己还有别人的性格要求并没有那么高,鲜少有这样羞愧的时候。   他是一番好意而且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单纯觉得这面具好看罢了,也没做错什么。   而自己却对着他发起了脾气……   明明她不是这样一个人,还是说在她潜意识里与崔爻已经熟到了这个地步?   “不能吧,应该只是羞愧于冤枉自己的救命恩人。”   崔爻是她救命恩人,她应当对他更好些。   卫长遥想着便抬手曲起纤细的食指敲击了两下脸上的面具,站在原地等起了崔爻,她刚才羞恼之中慌不择路,又不熟悉街道,因此不知道走在了哪儿。   期间,更是被行人看傻子似的看着,而她一直未解下面具。   “殿下?”   身后一道略带焦急的淡漠嗓音响起,卫长遥转过了身子。   只见崔爻胸膛微微起伏,气息不稳,一双原本沉郁的墨眸此时有些透亮清澈,好像对刚才的事情未放在心上一样。   “殿下别再气了,是我错了。”   “面具很丑。”   卫长遥:“……”   难得更加气闷,卫长遥抬头对着崔爻凶巴巴道:“很丑?”   “那是我眼瞎吗?这么丑我还戴着。”   崔爻闻言一双眼睛挣得大大的,往常孤傲阴鸷的气质荡然无存,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不是个会说话的人,往常更是被说成清冷淡漠或是侍才自傲,官场上也是一本正经,只做不说,以前不在乎也就觉得没什么。   可现在却有些痛恨起来这点。   一双原本殷红的唇此时显得黯淡苍白,干涩得起皮。   崔爻抿了抿唇,低着声音道:“是我错了,殿下别气。”   卫长遥话说出口就有些后悔了。   崔爻对着她就像是对待真正的朋友,一团和气不说还会低头认错。   往常高傲的头颅缓慢的在她面前低下,语气温润暖和,像是一个任人搓扁捏圆的面团。   可她呢,却在一步步试探他的底线,看他会忍让退后到哪一步。   卫长遥看着眼前像是听话的大猫一般的崔爻有些怀疑。   这还是那个心思深沉的崔指挥使吗?   叹了口气,卫长遥才缓下语气,对他道:“算啦,不欺负你了。”   只不过听到这句话的崔爻却是更加忐忑,浓如云墨的纤长睫毛如蝶翼一样不安的眨了几眨,在脑子里过了一瞬,他才低着嗓音道:“不早了,我送殿下回宫。”   卫长遥闻言点点头,将面具揭到头顶,转身和他并排走着。   而崔爻就站在她的身侧,情绪不高的样子。   一路无话地将卫长遥送到宫门口,看她身影消失在眼中,他才微微回神。   又想起来卫长遥的那句‘算了’。   好像在许久之前那个称之为母亲的人也说过这样一句话。   不过她当时是穿着华贵,居高临下仿佛施舍一样的对着那个穿着寒酸的自己漠不关心地道了句:“算了,还是不指望你了。”   当时他还是少年模样,心里多多少少有那么一丝丝的期盼。   可现实还是狠狠给了他一巴掌,那个他称之为母亲的人亦是如此。   今天在听见卫长遥说‘算了’的时候他心里有些怕,怕她像母亲一样,对他毫不在意。   心里已经做好了迎接那句话的准备,可没想到,她最后轻叹着说:“不欺负你了。”   即使语气没透出多少其他意思,可他还是听出了一丝丝的心软,他第一次如此开心,仿佛劫后余生。   他的殿下,可真简单。   她还没注意到,即使再如何她也一直未摘下那张面具。   是怕糟蹋他的心意吧。   崔爻想着眼里便露出了一丝笑意,伸手解下了腰上的朱雀面具,动作利落地扣在了脸上,慢慢回了崔府。   回到崔府后便有下人侯在门口。   对方看见崔爻踏进门槛低着头过来请安:“大人,夫人有事同您商议,正在屋里等着您呢。”   崔府的人大都叫崔爻大人而非少爷。   因为崔爻在少年时期没什么地位,又是妾生子的庶出,便也没有下人叫他少爷。   等到他威慑力足以让他们叫少爷时,他已经入朝为官,他们也就只能叫成格格不入的大人。   她找他。   崔爻闻言原本缓和的神色变得冷寂下来,一双眼睛更加沉郁,抿紧了唇往崔夫人院里走去。   进到了屋子里,崔夫人便急急迎了上来,对着崔爻,热切问道:“你回来了?可有用过晚膳?”   “要不要在娘亲这儿用一些?”   说罢便期待地看着崔爻。   而崔爻闻言面上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沉寂地看了崔夫人一眼,淡漠道:“不必,有事直言。”   “不必拐弯抹角。”   崔夫人又一次在崔爻这儿受到冷待,不过她转眼便调节好情绪,只是一张保养得极好的脸上适时地多了几分伤感和愁意。   她的嗓音微微哑了些。   “你还是气我,气我那样对你,可是我都已经认错了啊。”   “你当真一直要如此对待你的母亲吗?”   崔爻闻言低下了头露出一丝冷笑。   若是在他少年时他兴许还会信一些,可是现在他决计不会听进去一句。   他的母亲还是这样自私,这样自以为是。   不过,自己的自私可能就是从她那儿传来的,他也自私。   和她一样自私。   “有话直说,您若是再不说我便先走了,还有事等着我去处理。”   崔爻撂下了这句话之后,果然看到崔夫人的脸色即刻有了些变化。   只见她表情似喜似悲,道:“你长大了,我自诩是你母亲,不会害你,你倒不必这样防备我。”   而崔爻听在耳里,看在眼中,更觉得可笑。   不会害他?   生而不育,养而不教。   幼时那些伤痛皆由她而来,她还说不会害他。   崔爻不想再说下去,不发一言地转身便要离开。   崔夫人见状,神色崩裂几分,闭了闭眼快着声音道:“你祖父给你相看了靖远伯府四房的嫡女王姑娘,你去接触接触。”   崔爻闻言转身直视崔夫人,这个自称是他母亲的人。   两双相似的眼睛隔空对上,一个固执己见,另一个空空寂寂一丝感情也没有。   “崔家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了吗?”   崔爻头一次看着崔夫人,认真问道。   他没有多少自己是崔家人的认知。   他不是崔家养大的,反倒在这儿备受欺凌,可他认了,长大之后也未想过报复。   可要他要为崔家如何,他做不到。   崔夫人听着这句话心头一紧,有些生气地蹙眉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崔家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你不是崔家人吗?”   “这样与你亦有益处,不止对崔家如何,更是对你如何。”   “更何况,你已经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身边也应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了。”   崔爻闻言心里更冷,面上更加不屑,一双墨眸仿佛沁了冰,冷着声音道:“您不必为自己的打算遮上一层布,整个崔府上上下下谁不清楚您对我如何。”   “您这话别说我不信,他们也不会信。”   “还有,我的事情,轮不到别人做主。”   崔夫人闻言终是压不住心里的怒气了,一张尤有风情的脸上显现出些怒意,抬手指着崔爻皱着眉头,声音显得有些尖细:“我是你的母亲!”   “我管不得?那你和我说说谁管得了?”   崔爻看着有些疯狂的崔夫人,缓缓笑了出来,秾艳的眉眼显得多情,一身墨衣气质冷清,像是谪仙。   崔夫人见状消了消气,凝了凝神,只见他开口道:“谁都管不了我。”   “你不行,祖父更是不行。”   崔夫人闻言抿唇,神色更加添了几分愁绪。   不一会儿,她将怒气压了下去,恢复成一副温柔模样,对着崔爻道:“娘知晓,以前是娘委屈你了,可你不能拿自己的人生大事来赌气。”   “那王姑娘娘也见过,长得秀美非常,性子也好,你会喜欢的。”   她以为这么说崔爻便会软了态度,可不想他听了,只是讽刺一笑道:“我从未觉得委屈,在我心里,您还不如一个陌生人,对你恨,我都觉得浪费感情。”   “所以你口中的用人生大事赌气,本就是无中生有,或是您自作多情罢了。”   “我不会任您摆布的,母亲。”   “您得记着,我在六岁时就已经当您死了,那时我就已经长大了。”   崔爻垂着眼看着崔夫人,言语中没有任何犹豫,直白的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揭开来。   六岁时,她第一次来找他得知他是个小结巴时,又将他一人抛在那个腥冷恶臭的房里时,他就已经长大了。   也不再需要母亲了。   崔爻说完便不再看崔夫人脸上那恍然大悟地不可置信的表情,迳直走出了屋子。 第73章 、   卫长遥那日进了宫门之后便一直往前走,直到走上转弯处的白玉阶时,才转头往宫门外遥遥望去一眼。   远处崔爻站得笔直如松,双手背于身后,浓重的玄色衣裳却没压住他的半分气场,腰侧别着那张朱红色的鲜艳面具,为他增添了一丝丽色,背后是一望无际的天空。   墨衣,长发,朱红宫墙,微飘的衣角,重蓝的苍穹,整个景象仿佛画卷一样唯美。   卫长遥见状撇了撇嘴,心里说不上来的感觉。   这人还真是一举一动皆可入画。   凝了凝神,卫长遥将脑子里不合时宜的想法赶了出去,继续脚下的路。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间便到了祭祀那日。   舞雩台正北方向的宫殿内,林女官手持一张小鼓,手中动作不断,期间眼神晶亮地看着宫殿中央的那一人,目光流露出明显的赞叹还有难以置信。   细小的鼓点声敲打着节拍,一道轻盈迅捷的身影倏尔跃起,又是转身旋过一道气流,纱幔随着那道身影有规律地四面飘荡,鼓声最后一响,卫长遥一个动作轻巧落地。   “如何?林大人?”   卫长遥微喘着气,转身回头看向林女官,一边擦着额角的晶莹汗液一边问道。   林女官闻言眼角高高扬起,神采飞扬,她对着卫长遥粲然一笑,透着股这段时间里卫长遥不曾在她脸上见到的爽利劲儿。   而她口中的夸赞之词亦是接连不断。   “殿下做得很好。”   “这是奴婢平生所见的最好的祭祀舞了。”   卫长遥闻言挑起了秀致的弯眉,嘴角提起,微笑道:“林大人这样说本宫心里也有了底了。”   前几日,她与其他人在一起合练之时,林大人亦是十分高兴的。   这次祭祀,许是可以圆满完成了。   这么想着,卫长遥心里轻松了许多。   脸上的笑意亦是更加真诚。   林女官见卫长遥身上的衣衫尽湿,脸颊通红的样子不由宽慰道:“好了,殿下便歇一歇吧,这段时间真的是为难殿下了。”   “我们是临危受命,又是新的祭祀舞,殿下做得这么好,不必再忧心了。”   说着她又往外看了看天色,转头对着卫长遥道:“殿下,现在正是晌午,祭祀要到傍晚时才会开始,您还是歇一歇,存点儿体力吧。”   卫长遥原本还想再练一会儿,可转念一想,过犹不及,林女官说得在理,便抿唇点了点头。   “那便依林大人的话来吧。”   感觉身上汗液粘腻得难受,卫长遥不适地皱了皱眉,对着林女官道:“本宫先回玉阳宫去梳洗一番,林大人也多休息一会吧。”   两人相视点头,一起出了舞房。   卫长遥刚刚踏出门槛,便看到台阶下站着一人。   那人察觉到视线,转头一看是卫长遥,微愣之后便回过神来弯腰行礼道:“公主万安,微臣秦天拜见三公主。”   卫长遥眉梢一扬,若有所思地走到他面前,道:“崔爻呢?”   秦天闻言不敢耽搁,立即低头恭敬道:“大人去安排今晚的祭祀之事了,届时会有匈奴还有月氏王族到场,陛下不放心,因此让大人去办。”   卫长遥听了他的话更是好奇又好笑。   “大人?秦公子怎得现在对崔爻如此的……信服?”   秦天一时答不上话来,一张小麦色的脸愈发涨红起来,扭扭捏捏道:“呃……崔大人帮了微臣许多。”   “以前的那些、都只是误、误会。”   卫长遥听了,也不再深究,反倒看着秦天问道:“那你又为何会在这儿?”   秦天闻言瞬时面色一变,正色了起来,头颅微微垂下,看着地面道:“回三公主,崔大人叫我在这儿看门,不让不长眼的人进去打扰您。”   秦天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清楚的很。   崔爻无非是自己顾及不到这儿,便让他在这儿保护三公主。   不过保护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怕还是不想让不长眼的人跑到三公主面前吧。   哼,崔爻这厮的心思他可是清楚的很。   而站在他身前的卫长遥听了点点头,崔爻不愧是永和帝最重用的年轻人。   在知道了原因之后卫长遥便不打算在这再耗费时间了,她转身便要离开。   “公主是要回去吗?微臣送您。”   秦天还未抬头,便看见卫长遥身影移开了,想着崔爻嘱咐他时的冷淡神色,不用旁人提醒他都知晓不能出了差子,眼下更是急忙出声叫住了要离开的卫长遥。   卫长遥闻言连头都未转,拒绝道:“不必了,本宫的侍女就在前面。”   秦天听着这还抬头瞄了一眼,之后便看见一宫女往这边赶来。   他垂下眼睛暗自猜测。   这便是三公主的贴身侍女素金了吧。   又想着崔爻的命令,他头疼的暗暗叹气。   那杀神的命令他可不敢不听。   想了想,他还是隐秘地跟着卫长遥主仆二人,远远坠在她们身后,不敢叫她们发现。   卫长遥与素金一前一后地走在石子小道上,静谧无声。   突然,素金上前几步对着卫长遥道:“殿下,我们身后的那人好像是锦衣卫的人。要不要……?”   卫长遥闻言神色不变,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平静道:“崔爻派来保护我的,不必管他,没有恶意。”   素金这才悄悄吐了吐舌头,看着卫长遥试探着说:“殿下,您与崔大人的恩怨是?”   卫长遥本来不想多说,可一想素金素来对崔爻不满得很,为了避免这丫头不知晓内情得罪了崔爻,她便将情况简单告知了她。   “仇报了,现在,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切记,以后对人家恭敬些,不然,我可不好救你,嗯?”   素金看了一眼卫长遥认真的眼神,顿时清楚了起来,频频点头示意她清楚了。   此后主仆二人一路无话地回去。   一下午的时间悄然而逝,卫长遥再度离开玉阳宫到达舞雩台时,已经快到傍晚。   舞雩台附近人影泱泱,宫人练练往往,或站或跪地摆弄着桌椅。   夕阳渐渐倾斜下去,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形成一道橘红色的直线,剩余的光辉洒在了朱红色的琉璃瓦片之上,折射出鲜红色的耀眼光芒,端的是霞光万丈,承平盛世的景象。   “殿下?为何这么早就过来了?”   卫长遥闻声转头。   只见崔爻站在她前方,身后是行色匆匆的工人,秾艳的眉眼沐浴在金黄色的日光中显得格外得暖,连纤长的睫毛都染上了金光,好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使一样。   不知慈悲,不知为人之苦楚。   卫长遥晃了一下神,等到素金提醒她她才想起来回答崔爻的话。   “闲着也是无事,便早些过来了。”   “你呢?都安排好了?”   崔爻站在卫长遥的对面看着她,闻言点了点头。   过了一瞬,仿佛才想起来般的又快速补充道:“都安排妥当了,陛下一会儿便会率领众人来此地。”   随后看着仿佛没什么察觉的卫长遥悄悄松了一口气,放在身侧的手微微用力握紧了些。   “你没戴面具?”   卫长遥见他手上没有拿着之前她送的那张朱雀面具,有些好奇地出声问道。   崔爻闻言一双墨色的眼珠中难得露出几分无措,染着光晕的长睫在空中眨了好几下,殷红的唇动了动,道:“带着了。”   说罢抬手将后腰处的红绳揭开,将面具取下呈到卫长遥的眼前。   “我一直带在身边。”   卫长遥只觉得他的心情好像格外好。   他眸色清亮,泛着冷玉光泽的手掌抚着朱红色的诡谲面具对着她,语气也可以称得上温柔了。   看着这样的崔爻,她也没法子再冷淡下去。   任命的垂下了眼皮,再度开口时,已经没有开始时的生疏了。   “拿着便好,就怕你忘记了,今日祭祀你若是没带面具可要上哪儿找去?”   话音刚落,便听见崔爻沉声道:“不会忘记的,殿下。”   看着这样笃定的崔爻,卫长遥也无话可说。   一转头便发现宫人们已经将其他都安排妥当,快速而有序地悄声退了下去。   而视线尽头,永和帝正踏着玉阶一步一步地走了上来。   卫长遥转头看向身边的崔爻,只见他和她一样,沉默地看着远处,镇静无比。   见他这样,卫长遥心绪也奇迹般地平和下来。   再度看向永和帝时,发现在他身后出现了一群身着官服的大臣,还有一帮身着奇装异服的外邦人。   卫长遥与崔爻见状,矮身对着永和帝行礼。   “微臣儿臣见过陛下。”   周围宫人则乌压压跪下一大片。   永和帝身着龙袍,面容肃穆,眉间竖纹细而深,见到卫长遥还有崔爻两人已经侯在这儿,心里更加放心了些。   眼中的厉色少了些,显得更加宽厚慈爱。   卫长遥低垂着眉眼想着刚刚所见的一切。   月氏与匈奴原本是一家,许多年前月氏王的弟弟叛逃出月氏,才建立的匈奴,虽是一脉相承,但积怨已久,且又不断添着新仇。   不过,他们离得近,习俗与文化倒是极为相似的。   刚才那些穿着怪异的便是月氏和匈奴的王族了吧。   思索间,永和帝醇厚的声音传了过来。   “起身。”   一声令下,原本跪满一地的人便起了身。   永和帝带着众人落了坐。   卫长遥见这儿没了她的事情便对着崔爻点了点头,随后离开祭祀场地,回到了北面的宫殿。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其他宝贝们呢?   都不见惹!   哼,是不是去玩啦? 第74章 、   卫长遥离开后,永和帝便朝站在一旁静默不语的崔爻望了一眼。   随后沉声道:“崔爱卿,祭祀大典一事你可准备妥当了?”   话音一落,在场之人心思各异,纷纷将目光落在了站在永和帝前方姿容出众的崔爻身上。   只见他墨色的眼眸轻抬,冷漠的眼神一个一个自他们脸上扫过,被他眼神扫过的人纷纷缩了缩脖颈,不敢怀疑。   崔爻见状,嘴角微微提起,旋即目光迁移,对着永和帝道:“一切已经安排妥当。”   永和帝闻言抬起右手,抚了抚胡须,点了点头。   在场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出声,场上一时寂静无声。   却不想,一道粗横的声音将寂静打破。   “不知大雍此次祭祀之舞是由哪一位负责,竟让崔大人如此自信不会出一丝差错?”   “可别贻笑大方啊!”   这句话像是投入寂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涟漪荡漾出一圈又一圈,掀起波澜。   在场之人纷纷耳语起来,整个场面吵吵嚷嚷,难以控制。   而说话之人见状更加得意地看着场上的崔爻。   “还请这位大人可以给本王解惑。”   !!!   众人闻言都顾不得心里的惧怕,纷纷又看向了静站于人前的崔爻。   他神色未变,只是沉沉望向了开口之人——落座于永和帝身侧的匈奴王。   对方一只手肘后撑于身侧,斜斜倚着,语气散漫,嘴角挂着得意的笑,一双鹰眼中更是满满的挑衅。   崔爻垂了垂眼睫,再度抬起时眸里像飘着雪花,眼中冷冽之意十足。   他没有言语,凝着眸将视线掠到其他人脸上,不出意外的,坐于永和帝身后的几位皇子还有公主纷纷对着出声之人怒目而视。   其中卫长遥的胞弟卫长陵尤甚。   看着这张与她有几分相似的脸,崔爻不由自主地多停了一瞬。   少年一双与卫长遥有些相似的眼睛此刻怒得像是要冒出火光来,俊脸气得通红,双手置于膝头握得像石头一样紧。   顷刻间,崔爻便见少年猛然站了起来,手指着匈奴王的后脑勺,大言不惭道:“匈奴王还是静静等着,莫要一会儿被惊得抬不起下巴!”   匈奴王原本还正高兴,没料一转眼到会被人当面这样怼。   他一时有些怔愣地回头,看见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出言顶撞他,气得胡须翘了起来。   “你……!!!”   崔爻见状皱起了眉,随即看向了坐在前方的永和帝。   只见他还是那样宽厚的样子。   嘴角略带笑意地对着匈奴王摆了摆手,道:“昆弥不必同小六这样计较,他还是稚子心性呢。”   之后肃了肃眉眼,对着卫长陵道:“小六,还不快坐下!”   卫长陵惯会看人脸色,知道永和帝因为匈奴王的话已经不悦了,闻言不再言语,迅速坐了下去。   永和帝没用什么重话就将卫长陵给摘了出去,匈奴王亦无话可说,只是对着崔爻看了一眼,冷哼一声。   随后不死心道:“崔大人还未回答本王的问题呢。”   崔爻闻言敛了眼睫。   卫长遥负责祭祀之舞的事情只有极少人知晓,而他不想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广而告之。   她虽低调且流言众多,可他知晓,只要她愿意,在场之人的目光不会放到除她之外的第二人身上。   自己不近女色,可在第一次见她之时亦是失神了半刻。   今日献舞之后又不知会有多少公子哥看见她。   而她又单纯,万一被哄骗了呢。   且他不允许那些个纨绔子弟看见她,再将主意打在她身上。   崔爻敛着眉目沉思,良久之后,他淡漠的声音才再度响彻于广场之上。   “昆弥还是拭目以待罢。”   说罢,解下了腰侧的面具戴在了脸上,转身离开。   匈奴王又被一人当众落了脸面,刚要发作,便听见永和帝笑道:“昆弥不必同小辈一般见识。”   匈奴王:“……”   看了看周围低头不语的众人,他才冷笑道:“哼,今日本王倒要看看大雍如何让我拭目以待!”   永和帝闻言只是笑道:“朕亦有些期待。”   他看着远处崔爻不急不缓的步伐,心中亦是想知道今日祭祀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崇徽往常便镇定文静得很,她若说可以,那便不会有什么差错。   崔爻的处事手段更是不用多说,这两人凑在一起,他的确是好奇得很。   众人稍稍等了一会儿,便见崔爻带着那张艳丽诡谲的朱雀面具又返了回来。   他身姿颀长,玄色衣裳极好的压住了身上的少年气,看起来深沉稳重,在场众人见此模样,一时悄悄缓了口气。   就在崔爻刚刚站定于舞雩台正南方时,一阵钟声响起。   钟声肃穆悠长,恍若耳中绵延不绝的梵音,听在心里圣洁无上。   紧接着,便有司仪上场进行该有的仪程。   迎神、奠玉帛、进俎、初献、亚献、终献、撤馔、送神、望燎。   每项仪程皆有不同乐章,卫长遥呆在北面的宫殿之中听得心口怦怦跳。   素手抬起,虚虚捂住胸口,闭着眼吐出一口浊气后,卫长遥才对着候在一旁的霍女官道:“霍大人,给我上妆更衣。”   霍女官闻言低头应承:“是,殿下。”   随后她便转头吩咐小宫女将官服给拿来,展开在卫长遥面前。   “殿下看看,可满意?”   卫长遥看向撑在眼前的冠服,惊讶地吸了一口冷气。   卫长遥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冠服,旋即惊喜地抬头头对着霍女官道:“大人制的冠服是真的巧夺天工。想来在大雍没人在这方面可以越过了您去。”   霍女官闻言笑笑,道:“殿下过誉了。”   “此次的冠服是为您的舞量身定做的,奴婢这就替您更衣,如何?”   卫长遥闻言点点头,转身往内殿走去。   卫长遥再出来时,林女官已经站在了殿内,看着身穿祭祀冠服的卫长遥亦是惊讶地回不过神来。   她先是呆愣一瞬,随后顾不得其他。   上前拉住卫长遥的双手将她按在梳妆台之前,对着身后宫女道:“快!快给三公主上妆!”   鲜少不自在的卫长遥倒被这个架势给惊着了,但也只是呆呆地眨了眨眼睛,便乖乖地坐在板凳上任人处置了。   过了许久,卫长遥才被放开。   皱着眉晃了晃头,转了转脖颈,刚从凳子上站起来,卫长遥便听见最后一节乐章已经奏到了最后。   她神色一紧,随后便启步走出了宫殿。   出来之后,她才发现漫天的赤红色火烧云,天空红得好像就要烧起来,透出一种浓浓的压迫之感,卫长遥强压下心中的害怕,往远处望去。   舞雩台北侧站着许多身穿藤黄色冠服头戴面具的宫女,卫长遥见状抿唇小跑着到她们中间。   众人见状打算矮身行礼,卫长遥心中焦急,语速极快道:“不必行礼。”   话音刚落便见司仪自台上退下,而钟声也渐渐消逝不见。   卫长遥皱了皱眉。   怎么这么快……   来不及想更多,她便与其他人一起上了舞雩台。   上台的一瞬间,她将林女官交于她的面具戴在了头上。   戴上面具之后,心中的紧张便消下去不少。   卫长遥的衣裳与其他人大不相同,而台下之人亦是一眼便望到了中间的人身上。   被围在中间的人,一身墨色青云白鹤冠服,冠服是广绣,极浓的墨色丝绸,上面用银线绣了大片大片的祥云白鹤,白鹤眼珠用的是可辟邪的纯黑玛瑙珠,光华璀璨,灵气逼人,而鹤鸟脚下、身侧的祥云则是将丝线劈成了极细的细股,深深浅浅,一丝一缕地飘逸之极。   戴着面具,看不清容貌,直直地站在台上,微风轻拂,裙摆飘动,像是乘风而去的白鹤一般。   裸露在外的肌肤若暖玉光泽,衬着赤红色的苍穹,更添几分神秘。   紧接着,配乐的声音响起。   紧凑明快的鼓点一下一下响起,越来越快,而围在周围的人却没有动作。   周围身穿藤黄色冠服的宫女渐渐低头,手中拿起一面小鼓与外界鼓点相对应上,口中低声吟唱。   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高,到了最高处声音戛然而止,而鼓点却连绵不绝,更加急促。   众人的心也随之提起,提得越来越高,呼吸渐渐屏住,中间之人却还是没有动作。   就在心中焦躁之意渐渐升起之时,站在中间的人动了。   迅捷如雷,身轻如燕,裙角翻飞之间遮不住玄色的小巧鞋尖儿,冠服随风飘扬而起,白鹤祥云像是活了一般渐渐飞向赤红色的苍穹去。   这一瞬间,在场众人全都脑中空白一片,呆呆看着舞雩台上的人。   原本目露不屑的匈奴王此刻目不转睛地看着卫长遥,神色认真,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崔爻亦是时刻紧紧注视,一双清冽的眸子痴痴望着台上,心跳愈发震耳发聩起来。   此刻在场之人心中没有一丝这新的祭祀舞的违和之处。   祭祀舞就该是这样的。   表的是用尽全力的献祭之意,舞的是承平盛世的豪迈。   跳的是拼尽一切的潇洒,颂的是山川湖泊的壮阔。   时间过去许久,原本赤红色的苍穹越来越黑,显现出一种可怖的青灰色。   而台上之人动作越来越大,越来越快,高高跃起,动作时快时慢,大开大合,利落之极,让人瞋目结舌。   头顶的天空越发黯淡,渐渐凝起乌云,重得像是随时要塌下来。   突然一道闷雷响起在耳边,远处一道道紫色的闪电擦过,惊起一片蓝光,照到台上之人纯黑的面具之上。   似神非神,似鬼非鬼。   而随着这一声闷雷还有闪电,她最后一个动作也跟着结束,仿佛没了生命的禽鸟一般从空中直直坠下,众人的心亦高高提起。   鼓声渐渐缓了下来,曲调渐渐哀婉起来,愈来愈低,直至无声。   又是一声闷雷砸在耳边,众人才猛然醒悟。   再度看向台上,才发现舞已经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那些顺序来自百度   称呼有引用但是不要深究,看看就行~   爱你们呦!啵唧~ 第75章 、   雷声不断,响彻云霄,听得人心中颤颤。   而台上之人低着头亦渐渐往后撤去,一点一点退出众人视线。   “好!!!”   不知哪位官员率先高声喝彩一声,场上先是一愣,而在短暂的寂静之后爆发出一阵更高的叫好声。   崔爻站在舞雩台下,看着正往后移的卫长遥,一双冷冽的墨色瞳孔中亦是多出了几分暖色。   只看了短短几眼,他便垂下了眼睫,转身走向了匈奴王的小几前,嘴角噙着霜雪,声音清透道:“方才见昆弥看得入了神,不知今日可有让昆弥失望?”   崔爻说完便静静等着匈奴王说话,而周围原本在高声叫好的人一时也止住了口中的话音,纷纷看向了面上青红交错的匈奴王。   只见他皱着一双浓眉,脸上古铜色的皮肉轻微抽动,胸口不断起伏着,良久后才横着声音道:“哼!倒是让本王刮目相看了。”   “不过你大雍女子素来善舞,也没什么好让人值得惊叹的。”   “不知在猎场上要如何丢脸呢!”   在场之人闻言一时又有些怒了。   这匈奴王今日分明是来挑衅的!   只见崔爻听了这挑衅意味浓厚的话之后,神色未变,只是挑了挑眉,道:“哦”   ”那怕是还要请昆弥拭目以待了。”   最后一句话刚落,便有一道闪电落了下来。   紧接着,大滴大滴雨水落下,砸在地上,辟里啪啦的,像是碎玉一般四处溅开来。   崔爻侧目一扫,微微皱了眉,旋即转身,走到永和帝身边缓缓低身道:“骤雨寒凉沁骨,还请陛下与外邦来客移步。”   永和帝闻言眼神移到崔爻脸上,面色欣慰缓和地对着他点了点头,之后绕过脚下小几,走到他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做事我一向是放心的。”   说罢,便率先往外走去。   在他身后的张德玉见状也甩了甩拂尘,招呼着剩余其他人跟着永和帝离开。   崔爻见永和帝离开,也转身要离开原地,却不想被人给叫住了。   转身看去,发现是被养在京中的几位世子。   见到是他们,崔爻默了默。   他可想不到自己会与这几个纨绔子弟有什么交集。   往常他们不是看见他便早早躲远,或者看见他便冷嘲热讽的么,今日这是怎么了。   且还一副不太好意思的气短样子。   “崔大人,不知方才舞雩台上跳舞的人是谁?”   几人说着说着便不好意思了起来。   刚才看见台上之人便惊为天人,一时春心荡漾了起来,可问来问去也无人知晓那是谁。   他们几人坐在一起商量一番,才咬牙放下平日里对崔爻的厌恶排斥,拉下脸皮来问这个活阎王。   他们以为自己拉下脸皮问崔爻便会得到结果,却不想对方听见这句话之后面色瞬时便冷了下来。   紧接着便见到到崔爻慢慢转身离开,冷冰冰的声音毫不在意道:“不知。”   几个人闻言相视一眼,一时也压不住心里的傲气了,看着崔爻远去的背影道:“装什么装?你不说小爷我照样能知道。”   “赶明儿我就能知晓是谁?还稀得你来告诉我?!”   几人说着,便勾肩搭背地离开了原地。   而在前方的崔爻,听见他们气急败坏的话更是没有丝毫反应,一步一步走向了舞雩台正北向的宫殿。   还未走近,便见卫长遥站在檐下不在意地伸手接着落下的雨滴。   崔爻抿了抿唇一步一步走近,随后站在雨中看着卫长遥。   “崔爻?还不快进来?”   卫长遥见雨幕中站了一人,起初有些模糊,可看着看着便觉得那人气质冷清没有丝毫焦急的样子,便也知晓了那人是谁,没多想就出了声。   看见对方脚步微动,往宫殿这边走来,她才往后退了退。   只见他身上玄色的衣裳更深了些,高高竖起的发丝上也滴着水,雨滴顺着白皙的脸颊一路往下滑,墨眸红唇,清艳撩人,只是周身气质冷肃,不容接近。   尽管这样,却是更加勾人了。   “殿下?”   卫长遥正神游,便听见崔爻清越的声音问道。   “嗯……怎么?”   有些心虚地握了握手,她咽了咽口水才抬眸看向崔爻的眼睛,温声道:“你方才说什么了,雨的声音太大我没听清。”   崔爻闻言皱着眉看了一眼已经稀稀拉拉的雨滴,亦没多想,只是心系刚才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些烦恼地随后绷紧了下颌,道:“方才有几位公子在向我打听今日跳舞之人,我未对他们说起殿下,殿下可生气?”   卫长遥闻言刚要说话,便见他殷红的唇再次提起,道:“那几人都是纨绔子弟,我怕他们对殿下不利才没说……”   “殿下,”   “是否会介意?”   崔爻一边等着卫长遥的回答,一边垂下眼睫慢吞吞地说着,放在身侧的手缓缓婆娑着拴着的朱雀面具。   触着面具上清晰的纹路,他方才紊乱的心跳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早就知晓,会有人注意到她,不过有他在,他们连接近的机会都不会有。   一丝一毫都不会有。   不过他却未考虑到她是否会不悦。   这么想着崔爻的眉眼更沉郁了些。   不悦也没关系,那些人恶心又肆意,万一吓着她便不好了。   总归那些人总要被他收拾了的,比起她以后心中郁闷,这对他一时的不悦又算得了什么。   崔爻垂着眸子看着卫长遥,静静等着她回答。   而卫长遥闻言坦然道:“不会,我也并不像让他们知晓是我跳的舞。”   她确实不想出名,她已到了婚嫁年龄,若是太高调的话,难免会被人注意到,少不了让人盯上。   现在她是能怎么藏便怎么藏。   卫长遥说完便盯着崔爻的脸,暗暗观察。   见他的眉毛蹙着,像是不信她说的话。   她心中叹了叹气,再度补充道:“况且你不是说了那几人是纨绔子弟?我又怎会介意呢?”   “不必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卫长遥说完,看了一眼已经黑沉沉天色,见雨已经停了,她抿唇对着崔爻道:“天色已晚,我便先离开了,你也早些回家吧。”   崔爻闻言点点头,之后便跟着卫长遥走下了台阶。   卫长遥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停下脚步转头往后看去,只见崔爻湿着一身衣服,跟在她身后不言不语,一副保护的姿态。   难得的,心里又多了几分暖意。   “你还是早些回家吧,身上的衣物已经湿透了,若是着凉了又该怎么办?”   看着如此这般狼狈的崔爻,卫长遥想也没想地便开了口。   只是崔爻听了这话,却仍是那样沉默地看着她。   两人对视,谁都不愿退一步,最后,崔爻眸色平静道:“天色已晚,我得送殿下平安回宫。”   卫长遥见识过他的固执,眼下也没了法子,只能皱着纤眉道:“那便随你。”   之后便转过身垂着头脚步不停地往回走。   这崔爻怎的这样固执?   等快到玉阳宫时,素金提着灯笼来接卫长遥。   卫长遥这才停下脚步,松了一口气,随后转身对崔爻道:“好了,素金来接我了,这下你该放心了?”   只见他抿着唇点了点头,眼睫微眨,看起来呆呆愣愣的,身畔朱红色面具上的绳子亦是跟着身子一摆一摆的,说不出的笨拙。   卫长遥见了,黑暗中的嘴角微翘。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老实的崔爻她总是有些想欺负捉弄一番。   这么想着,她便拿起手中的似鬼魅一般的墨色面具摆到他眼前,语气揶揄道:“你看这只面具如何?可好看?”   仿佛当头一棒。   崔爻看着眼前这只黑乎乎的面具,嘴里一时卡了壳。   纤长的睫羽颤了又颤,才哑着声音道:“殿下是诚心捉弄我……”   卫长遥确实不言语,坚持地看着他。   良久,崔爻才缓慢点头开口:“好看……”   卫长遥隔着月色看见了他不知不觉拧着的眉还有纠结的神色,顿时有些后悔。   自己是不是太恶劣了,一直拿着这件事捉弄他。   沉默一瞬,她决定放过崔爻这块任她欺负面团儿。   想了想,她对着眼前略显无措的崔爻朗声道:“好眼光。”   崔爻闻言霎时抬起眉眼,只见卫长遥语气正直极了,没有丝毫的说谎的心虚之色。   崔爻:“……”   他真没觉得这张面具好看……   还是说,这面具其实是好看的?   “那这只面具,也送你啦。”   还未想清楚面具是否好看,崔爻便见卫长遥将面具放在了他手中。   抿了抿唇,他对着卫长遥道:“多谢殿下又送我一张面具。”   卫长遥总觉得这句话怪怪的,但时间已经晚了,也没多在意,随素金往回走去。   头也不回地道了句:“不必谢我,算是感谢你送我回宫的谢礼。”   之后徒留崔爻看着手里的面具失笑。   三日后,京城西山的猎场外围。   前几日下过大雨的湿冷之意已经散去,空气干燥。远处群山环绕,层峦耸翠,烈日当空,虫鸣鸟叫声不绝于耳,低矮的草丛鲜嫩翠绿,偶有几只蛐蛐儿蚂蚱蹦跶着跃过。   卫长遥身着一身月白色骑装,手中拿着一根马鞭站在草垛上漫不经心地跺着脚。   她不喜太过热闹的地方,本不想来围猎,可永和帝非要她来撑面子。   她只得收拾好行礼,跟着来西山一趟。   结果一大早便得来这儿参加围猎。   天知晓,她以前可只是纸上谈兵而已。   今日丢脸不知要丢到哪儿去呢。   卫长遥正低着头用脚碾着沙石,却不想一道争吵的声音想起在耳边。   不知晓是谁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样的事来。   抬起手挡住刺目的日光,往远处看去,只见一女子正拦着一男子说着什么,言辞恳切。   而那男子却冷淡得很,不想多说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率崔爻以后会靠脸吃饭。 第76章 、   卫长遥顿时一愣。   这不是顾廷舟与卫语棠么?这俩人又怎么了?   仔细一看,卫语棠正抓着顾廷舟的胳膊,坚持地看着他。   带着灼烫温度的日光落在她脸上,面色却透出了一种惨白,身姿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带跑。   顾廷舟看了她一眼,面上没有丝毫心软,毅然决然地拂开了卫语棠的手。   “公主的话我听不懂,还请公主不要为难我……”   说罢便急急转身,离开了原地。   卫语棠闻言眸子蓦然睁大,眼里空无一物,张了张嘴一串晶莹泪珠自眼眶滑落。   站在一旁的卫长遥瞧着这一幕,手里挥着马鞭的动作不自觉地停下了。   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若非她不想掺和在他们里面,她一定将这件事的因果弄个水落石出。   顾廷舟为何会喜欢宁馨而不是卫语棠呢?   不过这个想法也只是在卫语棠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作为炮灰女配,她还是离他们远一点比较好。   等和亲这件事结束后,她便去游山玩水。   去江南,去塞北,实在不行,随便找个地方养养老也不错。   正在卫长遥神游太虚的时候,打远处传来一道虚弱又震惊的声音:“卫长遥?!”   卫长遥抬头看去,正好对上卫语棠脆弱又受伤的眼眸,她惨白着脸低声笑了两声,缓步走到卫长遥面前,哑声道:“你都听见了?”   卫长遥一时脑袋发空。   她刚才是看到他两人在这儿拉拉扯扯不假,可还真没听到两人在讲什么。   没有丝毫犹豫地,卫长遥摇摇头,直视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并未听见你与顾世子的谈话内容。”   她不甚在意他二人说了些什么,只要是与和亲无关的,她一概不在意。   只要她能平安地活下去、不必去月氏和亲,怎样都无所谓。   卫长遥很确定,除过去和亲这一劫以外,什么事情都不能拿走她的性命。   她很平静,平静地前世种种像是镜中花水中雾一般虚幻。   当时黄沙落日,豺狼环绕的无助可怕的一幕幕,好像从未发生过。   不过,她说了别人未必信服。   卫语棠便是一个例子。   她闻言倒是笑了起来,看着卫长遥的目光透着不屑,嗓音嘶哑道:“你听不听都无碍的,你我之间也不必再装了吧。”   “你不也是有了前世的记忆?所以才会与崔爻在一起。”   “说到底,我这样还要拜三姐你和崔爻所赐呢。”   卫长遥呼吸一窒,脑中白茫茫的一片,垂在身侧的手指僵硬,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双眼愣愣地看着卫语棠,眸光复杂。   卫语棠见到这架势,却微微蹙起了了眉毛。   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卫长遥这样子真的是有了记忆了吗?   若有了记忆,此刻不该这样平静才对。   还是说是崔爻有了记忆?是他安排的一切?   和亲换成自己,顾廷舟的心仪之人换成别人,这些难道都是崔爻做的?   一霎那,卫语棠想了极多。   再度看向卫长遥,发现她还是那样一副震惊的样子。   “你所言……我只觉得荒谬。”   迎上卫语棠的视线,卫长遥眸色沉寂下来,语气平静极了。   “卫语棠,”卫长遥看着近在眼前面容憔悴的卫长遥,顿了顿才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你怕是已经疯魔了。”   刚刚,卫语棠说前世时她心里一紧,有些害怕被她知道自己重生这件事。可一瞬间,就没那么怕了。   她已经死过一回,现在眼前的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没什么比孤立无援地赴死更可怕。   也没什么比豺狼虎豹将皮肉从身上生生扯下来更加疼痛,让人难以忍受。   当时她却是连动也不能动,现在想来,情况比当时好多了。   自己该安心了。   卫语棠看着这样镇定的卫长遥,眼中不断闪过怀疑之色。   看着卫长遥警惕道:”那你与崔爻?”   “崔爻?你怕是误会了,他只是我的救命恩人,仅此而已。”   卫长遥看着卫语棠的眼神清明,没有一丝心虚,十分简单轻易将自己与崔爻的关系和盘托出。   知晓了卫语棠有了原书里的记忆,卫长遥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大意。心里好奇她为何会有了之前的记忆,可也只是藏在心里。   绝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事情。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儿她决计是呆不住了。   卫长遥眸色沉静,看了眼卫语棠身后的一匹狮子骢,抿着唇将手里的马鞭卷起,低头看着还在怀疑之中的卫语棠道:“让开。”   卫语棠此刻还搞不清楚卫长遥是否真的没有记忆,挡在那儿不愿退后一步。   “你不能离开,说清楚再走!”   “让开!!!”   见她不愿让开,卫长遥也不再理会她口中的话,换了个方向,迈开了步伐。   卫语棠一时不察,便见卫长遥身子避过了她,她呼吸一紧,身体失了平衡,险些倒在草丛上。   再起来便只能瞧见她的背影,好像一只英勇无畏的豹子,利落地往前走去。   看着她这不容接近的样子,一时心中迷茫又无措,就好像回到了御书房中卫长遥压着她对峙,她不知该如何是好,而卫长遥将她逼得一退再退,哑口无言。   卫长遥将卫语棠甩在身后之后,便径直来到了那匹狮子骢跟前。   摸了摸毛色顺滑的马儿,手心传来柔顺温热的触感,卫长遥心中一叹,跨步上马。   可真累啊,她有些心不在焉地想,方才卫语棠给的冲击太大了,她差一点点就绷不住了。   还好,还好卫语棠心里正烦着,她才能将她骗过去。   她一路走走停停便到了永和帝与外邦王族所在的地方。   打眼一看,大雍的一些年轻子弟都集中在了这儿。各家儿郎姑娘穿着俊秀靓丽,好不养眼。   与往日有些不同的是其中还掺杂了些装束奇异的外邦之人。   卫长遥垂了垂眸子,她现在是知晓永和帝为何要叫她来了……   大雍并不尊武,贵族子弟亦并非是马背上长大的,尤其女子,王公大臣中会骑马的贵女少之又少,永和帝要她来,无非是撑些场子的。   卫长遥驾着马,在距他们还有几丈远时下了马。   撂下缰绳,将马鞭别在腰间,卫长遥走向了人群边缘处的宁馨。   她今日穿了一身粉蓝色骑装,看起来娇俏可爱极了。   卫长遥走到她身后,温柔着神色:“馨表姐?”   宁馨闻言转身对上了卫长遥清澈的眼眸,一双杏眼中顿时发出亮色光彩,惊喜道:“娓娓?我以为你不会来呢?我可知晓你不喜人多。”   说罢对着卫长遥眨了眨眼。   看着她这样一副促狭的样子,卫长遥温和一笑:“倒不是我多想来,是父皇非叫我来,推脱不得。”   其实,来了也对她没什么影响。   闷了那么久,趁此机会放松一番也不失一件趣事。   这儿风景独好,也别有一番滋味。   顿了顿,卫长遥最终还是问出了那句藏在心里许久的话:“你与顾世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完便静静观察着宁馨脸上的神色,只见她听见‘顾世子’三个字时一双杏眼中水光潋滟,颊上亦是飞上一抹红云,沉默了许久,才听见她温柔细腻的嗓音:“我与他……确实……”   “不过你也该知晓宁家的规矩,我与他大约是有缘无分的……”   前半句柔情蜜意,后半句却掺着几分苦涩之意。   卫长遥脑中思考着宁馨的话,垂着眸子没作声。   若是顾廷舟想,怎么样还是未知数。他若想,阻碍也是能踏平的。   两人说完这件事便各有所思地沉默了下来。   突然之间,人群躁动起来,卫长遥觉得好奇,抬眼往源头看去。   只见永和帝与月氏王还有匈奴王一起走出了帐篷。   卫长遥左右看了看,发现人群自动分成了三队。   抬手摸了摸鼻子,她将宁馨拽到了大雍人的那一堆。   刚刚站定,便听见了张德玉手持拂尘,站在中央宣布此次围猎的规则。   “此次围猎,按照属国分为三队,首位国可获其他两国各一座城池。”   “什么?!这么大的彩头?!”   “天!!!这次围猎这样重要的么?!”   在场的一些心思简单之人,亦是忍不住惊叹出声。   “自此刻着手准备,一刻钟之后,立即开始,”张德玉面色平静,不管底下的人声鼎沸,说完之后,拿起木锤敲响了铜锣。   顿时三支队伍一哄而散,人影匆忙,纷纷离开原地。   卫长遥见状挑了挑眉,一国一座,那便可得两座城池,她有些了然地看了一眼其他两队的人。   果不其然,纷纷目露震惊狂热之色,对这件事情的交谈声不绝于耳。   轻笑了一声,难怪永和帝非要她来尽一份力呢。   这次玩得可真够大的。   心里这么想着,身子还是随着人潮一起往大雍的那边走去。   她来都来了,总不能拖后腿。   挑了一把趁手的弓,拿了些箭羽之后,她便独自站在了一旁。   本以为宁馨会来寻她一起去作伴狩猎,却不想顾廷舟来将她给带走了,卫长遥也只能笑笑,在脑中思忖着自己接下来一个人在猎场的行程路线。   待准备好一切之后,卫长遥给自己的马儿吃了些草料,随后跟着其他人讲马牵至猎场围栏处。   到的时候她特意看了一眼,已经人满为患,想了想,她还是将马牵至最外围等着。   随后,张德玉站在了众人身后的空地上,一声尖锐哨响,猎场被围栏缓缓推开,众人纷纷策动马匹,朝里奔去 第77章 、   顷刻间耳边响起了像是山洪过境声音,震耳发聩。   卫长遥有些不习惯地皱了皱眉,在一片尘土飞扬中眯着眼睛,勉强看得清几个近处的人影。   待到眼前清晰时,耳边已经一片寂静。   她转头看了一眼四周。   树影摇晃,微风吹拂,原本人站得密密麻麻的外围此刻已经没了人影。   天空万里无云,湛蓝一片,没有一只飞鸟。   脚底的草丛被践踏得一片狼藉,东倒西歪的。   这么快便没了人影,再看一看这一片荒芜的场子,卫长遥再一次认识到了此次围猎大比的重要程度。   脑海中再一次想起永和帝要她来时的面容,再结合大雍数年前被匈奴强要走的煌城,卫长遥的一颗心蓦然重了重。   永和帝这是要将煌城要回来?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皱起了眉。   煌城是边塞要地,且通着几国之间的贸易往来,最重要不过了。   匈奴人不会傻到不知晓永和帝的打算,按照他们的习性必定是将那儿藏得深深的。   可他们还是赌了。   这不合常理。   所以,他们是有足够的信心大雍与月氏赢不了他们……   这么想着她又皱起了眉毛。   匈奴人不会这么自大。   况且几国之间虽有差距但不会过于悬殊,这种赌法会不会太冒险了?   冒险   这倒也不可能,匈奴人心狠手辣,做事狠绝,是不会冒险的。   所以他们是确定大雍与月氏不可能赢。   卫长遥费尽脑力,以她对匈奴人的了解来推测,也只推测出他们可能会在这次大比中做些手脚。   做些手脚,大雍自然赢不了匈奴了。   可他们会在哪儿做手脚呢?   正想着一阵哨声响起。   卫长遥神情一变,只见围栏被渐渐阖上。   要关门?!   也对,为了公平起见是要如此。   见到这个架势,她抿了抿唇,屏住一口气踏上了马镫,顷刻间便端坐于马背之上。   深吸了一口气,策动马儿:“驾!!!”   马儿探了两下前蹄,往猎场内部奔去。   等到了山林内的时候,卫长遥才缓下了速度,架着马儿有一步没一步地走着。   西山围猎场是一座群山,往常永和帝在外游玩打猎时只会在外围,而西山身处传闻是有猛兽出没的。   不过,这次围猎之比却没说不能进深山去。   卫长遥想着便觉得事情好想有哪儿不太对,这一整件事儿,处处透着诡异。   不过此时她亦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叹了口气,她放下这些烦忧之事看起了周围情况。   这一片阴暗得很,树叶将外面的日光遮得七七八八,偶尔有一道光束穿插进来,白得晃眼。   蝉鸣声不绝于耳,没有风,一片闷热。   看着有几分可怖,她却一点儿也不害怕。   只因这儿只是外围,有的只是一些小兽,并无猛虎黑熊一类的猛兽。   骑在膘肥体壮的大马上,卫长遥能望得很远。   突然之间,眼角一撇,发现一处有些异常。   距她十几丈远之处的一处深绿色草丛中,似有什么东西,一颤一颤的,抖个不停。   卫长遥立马屏住呼吸,抬起纤白的手掌拍了拍马脖子,马儿依言静止不动。   卫长遥这才拿起长弓,搭上箭羽,眯着眼眸瞄准。   之后,手一松,箭羽“咻”的一声便破空而去。   似乎是射中了,那块草丛不动了。   卫长遥舒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弓箭,侧身下马,没几步便到了之前射中的地方。   她自地上拿起一根木棍,小心翼翼地挑开草丛。   一看便是一惊。   草丛中钻的,正是一只梅花鹿。   鹿眼圆圆的,清清透透的好像清晨荷叶上的露珠,一眨不眨地盯着卫长遥,身子一下一下地剧烈抖动着。   卫长遥用手缓慢地一下一下抚着它身上光滑的皮毛,视线下移,发现刚才的那只箭正插在它的前腿上。   原来是射中了。   卫长遥眨了眨眼睛,慢慢起身。   这鹿已经明显成年,身形太大,与小兔子野鸡什么的不同,她定是拿不动的。   可也不能放在这儿不管。   想了想她还是自身上掏出了个小哨,放在唇边。   之后,一声尖锐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做完这个,卫长遥便站在一旁,等着合计数量的人来收走这只鹿。   不一会儿,便有人来将鹿给抬出去,卫长遥这才上马继续往更深的地方走去。   猎场之外的主帐内,茶香袅袅,香烟徐徐升起。   永和帝手中持着杯盏端坐于主位,而在他下首,匈奴王与月氏王一左一右地坐在客位。   永和帝望着下首面色自信的匈奴王道:“昆弥此次好似十分自信能得首位?”   “本王自认不会输给两位。”   永和帝闻言大笑:“昆弥这是丝毫不将朕与月氏王放在眼中啊!”   “不敢,只是我族男儿也好女儿也罢,皆是狩猎的一把好手,你大雍儿郎,可是比不上啊。”   永和帝闻言面上深色不变,眼里的色彩却是更加浓重了些。   匈奴人善于狩猎不假,可他大雍儿女也不是吃素的!   此次围猎,无论实在智力谋略还是武艺骑射上,他都要让两国见识见识。   也是许久没有震慑过这两国了,竟能让他们如此大胆不将大雍国威放在眼中。   永和帝声音更沉了些,看着下首二人道:“哦?那我们便等着看结果了。”   ……   话音刚落没多久,便有太监身影落在帐上。   帐中众人见状,知晓了是来了消息了。   关乎国家颜面,他们纷纷坐得更直,束起耳朵听着来人的声音。   “秉皇上,匈奴那雅小姐狩得野兔两只,月氏穆萨公主狩得野鸡一只。”   话音刚落,永和帝面色便沉了下来。   一双眼睛沉沉的,气势逼人。   而坐在他下首的匈奴王却笑得前仰后合,回头看着永和帝与月氏王道:“这么快便有了消息,看来还是我匈奴儿女更胜一筹啊!”   永和帝没说话,倒是原本静静坐在一旁的匈奴王闻言看了一眼永和帝,随后对着面色嚣张的匈奴王皱了皱眉。   “昆弥何必这样咄咄逼人,这只是个开始罢了。”   匈奴王闻言只是轻声哼了一声,随后帐中又是恢复了寂静。   永和帝听着匈奴王心里的话心中憋闷,面上确实不显,一派和气。   抬眼之际见到帐外的人影还在,皱眉问道:“怎么还不下去?”   只见帐外人影深深弯下了腰,抖着声音道:“回禀陛下,奴才还未说完。”   刚才账内贵人一茬接着一茬的话,他不敢开口打断,只能站在这儿等着。   账内永和帝没出声,张德玉见状,急忙道:“还有什么话一并说了。”   帐外人影再是一躬身,道:“禀陛下,崇徽公主猎得成年梅花鹿一只。”   这句话无疑是意外之喜。   张德玉闻言挑了挑眉,随后看向坐在上面的永和帝。   只见他刚才的情绪一扫而光,此时明显眼角有了喜意。   竟是放声大笑了起来。   一阵豪迈笑声之后,永和帝抚了抚胡须,看着下首两人。   月氏王眼神里透着惊讶,倒是原先一脸自豪嚣张的匈奴王此刻哑了言,像是不信一般。   “不知这位崇徽公主是哪一位?此前本王只听过大雍的舞阳公主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且又长得花容月貌,却是从未听闻崇徽公主这一名讳。”   永和帝难得见匈奴王如此模样,不过这次却见着了。   又想起了祭祀那日。   那日也是崇徽做得好才叫这匈奴王自打脸面。   他心里不由得想知道,若是匈奴王知晓自己两次因崇徽而落了面子,又该是如何模样。   当下便笑了笑,道:“崇徽是我的第三女,昆弥自当是熟悉她的。”   匈奴王闻言皱起了眉,道:“哦,为何?”   自己不曾见过什么崇徽公主才对,他连闻名大雍与月氏舞阳都没见过,又如何见得上那从未听闻的崇徽公主?   永和帝却是轻声笑了起来,越笑便见匈奴王越发郁闷,等到他笑够了,才道:“崇徽便是祭祀那日在舞雩台上跳舞的那一个。”   “只是她速来低调不爱出风头,才一直没什么流言罢了。”   匈奴王听罢,不自觉的想起了那日。   自知自己今日又一次失了脸面,匈奴王面色难看起来,明显不如之前那般自在了,沉默了许久,才说了句“雍皇还是藏得够深”之后便不再作声了。   而此时的卫长遥,还是转悠在丛林中。   不同的是,马背上不再空空如也,反倒是绑了不少的野兔还有野鸡。   不同于别人的急急忙忙,她倒是像在自家后院中散步一样,悠闲散漫、走走停停的。   卫长遥自知自己没有多大的能力,亦不想逞强去更深的地界。   捕猎不成,若是折在那儿,可有些不值当。   只要她够仔细,在外围亦能守到不少好东西,而她今日确实也算收获丰富了。   一中午的时间一晃而过,察觉到腹中酸涩难受,卫长遥慢慢停了下来。   将马儿栓到树上,便四处望了望。   转眼便发现一个光滑平整的树墩裸露在地面。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捕捉买卖野生动物 第78章 、   卫长遥没磨蹭,拿了干粮和水之后便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这边,动作麻利地撩起衣角,坐在了树墩上。   抬头看向天空,只发现日头斜斜挂在上头,天色已经不早了,不过倒还是万里无云。   见到没有下雨的迹象,她心里安稳多了,抬手拿起干粮咬了一口,干硬难嚼甚至有些剌嗓子。   皱了皱眉,又拿起水壶往口中松了一口水,这才缓慢地嚼咽下去。   边吃边看着这里面的风景,一时之间竟有些流连忘返。   过于舒适,她甚至动起了往后也在自己住的地方中上一片林子的心思。   等一切事情都安顿下来,她便去自己的封地上去,建一座宅子,依山傍水,倒也很好。   如此想着,便已经吃完了半个干粮,将将嚼完口中这块正要下咽之时,一道粗粝的嗓音随着微风飘进了耳中。   “这种喂狗的东西也有人吃?”   有人来了?   卫长遥停下动作,起身转头往出声地方看去。   只见一年轻男子蹲在她背后的一处小土丘上,眼带笑意地看着自己。   对方穿着一身墨金二色的衣裳,明显不不是大雍人的装束,发丝是带着些弧度的小卷,编成辫子束在了脑后,眉骨很高,眼窝深邃,鼻梁高挺,皮肤是麦色,瞳孔像是镀了一层鎏金一样,金灿灿的。   “你是谁?”   卫长遥向后退了两步,期间左手悄悄摸上腰间的小哨,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   “我?我是月氏小王子。你又是谁?”   卫长遥时刻准备吹响哨子,闻言分出心神闻言仔细看了他一眼,眉目一肃,冷着音道:“你不是月氏小王子,你是谁?”   这人身上衣饰与月氏人虽像,可是却有细微的不同,压根不是月氏人。   眉心一敛,紧紧盯着对方,肯定道:“你是匈奴人。”   对方显然没想到这样轻易地就被揭穿,听见她肯定的话音之后明显一愣,卫长遥抓住这机会吹响了哨子。   哨音短促高昂,直入云霄,震起了不少栖在树上的禽鸟,各个扑棱着翅膀慌忙逃窜。树叶被拍打的声音不绝于耳,飘飘洒洒的短小枯枝搅着树叶簌簌落在她头顶,可她眼都未眨一下。   见她这样,那人抬手摸了摸鼻子,自小丘上跳了下来,一步一步靠近。   “你这么熟悉月氏小王子,难不成你便是她的未婚妻舞阳公主?”   卫长遥面色未变。   眼下还不知这人的身份和目的,看起来似乎没有恶意,可她也不敢赌,只能一步一步往后退去。   对方还是一步一步地靠近,卫长遥心中多少添了些压力。   “你到底是谁?”   “我便是月氏王储侯迎夏啊,你不识得你的未婚夫?”   对方还是一脸的调笑样子,卫长遥听着他的话微微眯了眯眼。   这是将她当作卫语棠了?   眼看对方再次上步,卫长遥神经高度紧绷起来,嘴唇抿得紧紧地,打算找着机会就跑。   可就在那人刚刚迈腿时,一只利箭破空而来。   两人俱是瞳孔一缩,卫长遥站着没动,倒是那人被逼得一个转身,再回头时,脸颊一侧的发丝只剩下半截,眼下一条血痕醒目极了。   卫长遥缓了一口气,回头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有些好奇是哪位热心之人于危难之际解救了自己。   空中还有几只飞鸟在艰难地扑棱着翅膀,日头将枝头的树叶晕成金黄色,边缘处尤为明显。   一处高地上树枝低垂,盖下一片树荫,卫长遥终于看见了那人的面目。   那是——   崔爻?   卫长遥惊讶地眼睛睁大。   崔爻不应该在深山处么?又怎么会出没在这儿?   看得出来,他来得匆忙。   发丝微乱,没有平日的整肃,气息也不太稳,胸膛微微起伏着。额角还有些细密汗珠,就连平日冷若冰霜的一张脸也沾上了一丝潮红。   “崔爻?”   她理所当然地往崔爻那边走去,已经顾不上在场的另一人。   许是与他关系不错的缘故,虽然此刻他气势逼人,眼带杀气地看着这边,但是她却没觉得害怕,反倒觉得安心不少。   小跑着来到崔爻身侧,与他一同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的匈奴人,却是一点儿也不担心了。   “他不是月氏人,是匈奴人,不知是想做什么,你还是小心些。”   卫长遥看着崔爻侧脸,没多想便出声了。   站在她身边的崔爻身姿笔直得像是一棵白杨,端端正正地站在那儿,即使不说话,气质也叫人难以忽略。   “我知晓,殿下不必担忧,倒是您?可有哪儿被伤到?”   一双墨色的眸子里瞬间褪去杀意,染上温和的询问之意,   今日他进猎场之后才知晓她也被拉了进来,一直便在有意找她,听见哨音之后便急急寻了过来。   即使知晓有可能吹哨之人并不是她,可他还是来了。   他不敢用她作赌。   然而,来时看见她被别人逼着往后退,原本焦急地像火光大盛的心像是被浇了一勺热油。   他来不及想太多,想也不想地出箭。   幸好及时,她毫发无伤。   察觉到她还有些害怕,他尽力压着心中的戾气。   转头看向下面的那个人,他眼角微沉。   “匈奴三王子,你是何居心?”   匈奴三王子?   卫长遥听着这称呼便看向了下面的人。   他果然是匈奴人,且还是匈奴王最为喜爱的三子。   心里闷闷地跳了两下,卫长遥看向了身边的崔爻。   “三王子不说便不要怪我心狠了。”青年压着眉梢的怒意,低着声音问。   只见他低下头颅,垂手将箭羽搭上弓弦,高高拿起。   顺滑乌黑的发丝顺着肩膀到了另一边,发梢在日光下掠过一道弧线。   卫长遥视线顺着箭头望去,发现对准的正是那个匈奴三王子。   她纤柔的长睫颤了颤,空中的细小灰尘落在上面,一根一根毛茸茸的。   “殿下怕?”   突然听见崔爻询问的声音,她急忙抬眸,语气之中有些忐忑。   “他是匈奴三王子,我们这样是否有些……不太妥当?”   “我是怕对你有什么影响。”   怕自己说得不够明显被他误会,卫长遥又急急补充了一句。   崔爻眼里的冷色渐渐少了些。   “殿下安心,不会对我有影响。”他对着卫长遥轻笑一下,随后又转过了头,同时拉着弓弦的手一松。   到底是那人太过分还是崔爻太无畏。   卫长遥不禁在心中发起了疑问。   可在下一瞬,便有了答案。   ——实在是崔爻这人太无畏了。   抬眼看下去,匈奴三王子的脸上又添了一道血痕,正在下面指着崔爻鼻子破口大骂呢。   “崔爻你还真敢?!”   “有何不敢?我只是在自卫。是你先对殿下不轨的,我是在保护殿下。”   “是这样吗?殿下?”   卫长遥没料到转了一圈又问到自己这儿来了,看了一眼下面,再看了一眼身边的崔爻。   “却是如此。”   卫长遥说了是。   她不是圣母,更不会将救她的人推出去,亦不会觉得崔爻太过心狠手辣。   崔爻眼里有了些笑意,看着下面的人的眼中多了些炫耀。   不出意外,底下的人看到更是气恼得跳了起来:“你!我方才分明没有恶意。”   定定地看了两人一眼,他点着头似有所悟:“你二人就是一丘之貉。在这儿坑害我?”   “三王子这么讲可不对,你之前截住本宫又不是别人压着你截的,我们又如何能够未卜先知?”   “还望您不要倒打一耙,免得闹到外面面子上不好看。”   丢下这么一句,卫长遥便拉着崔爻离开了这一处。   “这次围猎我们会赢吗?”卫长遥手中牵着缰绳,转头看向沉默的崔爻。   大雍赢面不大,可是有崔爻还有顾廷舟在,她倒是多了几分‘妄想’。   “可能性不大,殿下想赢?”   崔爻适时地看了一眼卫长遥,轻声询问。   卫长遥停住脚步,不置可否道:“自然,你不想吗?”   崔爻笑了笑,墨色瞳孔中多了些温和,一句不知道的话在喉间滚了一滚又被他给咽了下去。   “我同殿下一样,自然是想的。”   声音温润有力,可卫长遥瞧着,却是不太信。   她没从他的语气还有神态中看出多少想赢的欲望。   见到身旁之人似乎不太信,崔爻殷红的唇角往下压了压,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风轻云淡。   他的确没想赢,或者说他压根就没讲这件事放在心里,也就没考虑过是否要赢。   他如此自私,又怎么会想这种事情。   不过,她好像是想赢的……   “我们这便去深一些的地方。”   没多想,崔爻对着满脸不信的卫长遥提议去别处。   这倒是让不信他话的卫长遥有些犹豫了。   许是自己又想差了吧,崔爻情绪一向藏得深,若是想赢也断不会叫别人看出来,更何况是自己这种没什么城府的半吊子呢?   被崔爻这么盯着,她心虚又不自在地点了点头,两人一起往深山走去。   从正午到傍晚,天已经擦黑时,卫长遥才再度走出西山。   牵着马来到围栏处时,发现已经到处燃起了火把,人满满当当得挤在了围场之中。   远处天光黯淡得呈现出一抹深深的蓝青色,树影黑□□的,斜斜倚着,枝桠横出,像是阴间来的厉鬼伸出爪牙,偶有渗人的冷风吹过,后背一片冰凉。   近处却是火光冲天,燃起了好多火把,三队人各自围着一个篝火,皆是盘腿坐在地上,喝酒的喝酒,吃肉的吃肉,笑意爽朗开怀。   视线触及这些,她颇感意外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崔爻。   “殿下不必惊讶,看来我们是回得最晚的。”   听着崔爻的话,她点了点头。   两人将手中的缰绳交给随侍之后便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卫长遥刚落座,便看见主帐的帐帘自里向外被掀开,永和帝带着两位别国首领走了出来。   她心头一跳。   这是,结果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叹气,崔爻有两三万字就快虐了吧   或者没那么多?反正就就是快了……   生活不易,猫猫叹气~   爱你们呦! 第79章 、   卫长遥想也没想地便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崔爻。   他亦是看向了永和帝那边,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鼻梁挺直,坚毅却不蛮横,脊背绷紧了,看起来肃正冷清。   “崔爻,你说赢得会是哪一方?”   卫长遥将视线转回永和帝那边,一边在心里描摹刚才所见的景象的线条一边轻声问着。   “大雍。”   这话不像是能从崔爻口中说出来的话。   不知怎么的,卫长遥心里冲出来了这么一句话。   再度转头看向他。   “你怎么知晓?”   盯着他的侧脸,话音刚落便见他也转了头。   秾艳的眉眼突然映入眼帘,连昏黄的火光都没消磨掉他脸上的那种侵略性的美,反倒越发多了几分韵味,像一株馥郁芬芳的青龙卧墨池,雍容华贵。   卫长遥不知自己这是第几次因为他的脸而惊叹走神了,懊恼地皱了皱眉,指尖轻动,强拉回思绪看着他墨色的瞳孔。   只见他却是笑了,一双稍显冷淡的眸子里霎时间便多了星星点点的暖意,清越的声音由于压低了些又显出一些沙哑:“大约是猜的,也不一定准。”   卫长遥还想说些什么,但明显永和帝那头已经有人出来宣布了结果,见状她皱着眉将喉间的话咽下。   两名太监自人群之后走上前去,一人独身在前,一人手中捧着一张布帛。   卫长遥见着,眯了眯眼。   那布帛中的便是结果了吧。   收回目光,她左右望了望,发现不出意外,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那两名太监身上。   甚至连永和帝身边的匈奴王都是。   她看着正一步步向前走的两人,心里却不断地思忖着。   “我见所有人都在看那两人,目光期待,所以是不是没有人在这次围猎中动手脚?”   卫长遥一边双眼紧盯着匈奴王的脸,一边凑近到崔爻颈边,低声询问。   崔爻眸光沉沉,一时之间没说话,反而紧紧盯着她。   卫长遥被那犹如实质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皱眉道:“你看我作什么?到底是不是啊?”   崔爻闻言睫羽颤了颤,随即慢慢敛下。   她好像对他已经没有多大的戒心了,这是为何?   是因为他表现得不再那样的明显,还是……   还是如秦天所言,自己的皮相足够蛊惑人心?   喉结滚了滚,他才抬眸道:“围猎做不了手脚。为了公平,每个环节都有三队的人共同在场,不会有做手脚的机会,但是……”   卫长遥看着崔爻,顾不上其他,目不转睛地只等着他接下来的话:“但是什么?”   崔爻顿了顿,看着她充满疑问的清澈瞳孔,缓缓提唇:“但是若有人不服气钻空子抵赖也不一定。”   “殿下,并非所有人都会遵守规则,就连这种场面也会是。”   卫长遥看着他的眼神一时凝滞,旋即抿了抿唇。   他说得对,是她太想当然了,这个世道本就十分凶险,哪里还会有人那样固守着规则呢?   自然是从自己的利益出发不择手段者为大众了。   叹了叹气,她看着崔爻:“你说得对。”   崔爻见她眉目清澈,没有钻牛角尖,一时也放下了心。   在她转头之际自怀中拿出一个东西放在了她手中。   卫长遥原本想要看看前面的状况,却不想突然手里被塞了个东西,好奇地拿到眼前,之后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桃子?”   “你哪里来的?据我所知现在桃子可还未到成熟季节,宫里都没有这东西。”   崔爻看了看卫长遥,道:“今日在山中树上见了一颗,便摘了下来,殿下先垫垫肚子。”   卫长遥见他说完便看向了前面,也没再多话,在昏黄的火光中端详了一眼。   发现桃子表面的绒毛都被清理干净了,圆滚滚粉嫩嫩的,衬着火光更显水嫩,再度看了留下半张侧脸的崔爻,想了想,还是动手将桃子掰成了两半,将一般塞到他手中:“一人一半,不然我吃不下去。”   他今日带着她走了一天了,也该饿了,更何况他是男子,食量大自然也就饿得快,要让她心安理得地吃独食,她确实做不到。   卫长遥将东向赛到他手中便不再理会,同其他人一样转头对结果翘首以盼,连身旁之人愣住亦不知晓。   崔爻没想到他的殿下会来这么一下,短暂地呆愣过后失笑一声,将从她那儿分得地半颗桃子送入口中。   他知晓她的心思了。   不过既然她给,那他便要了。   卫长遥听见声音分出心神转头看了一眼。   粉嫩地果肉被送进口中细细咀嚼,原本干涩地唇透出一种水润,让人觉得那桃子定是甜极了。   想也没想的,卫长遥将半颗桃子递到了口中,看起了现在的状况。   两个太监走到最前面,面对着三方子弟站定。   随后前面的太监将后头那一个道:“此次围猎获胜一方为:大雍。”   卫长遥瞳孔一缩,竟真的是大雍?!   随即看见大雍这一边的世家子弟全都跳了起来,五六个人围作一团,争着说话。   “听见了吗?!是我们?!”   “是大雍!是我们赢了!!!”   “……”   不知怎么的她转头看向了身边的崔爻。   他还是之前那样冷静镇定的样子,似乎早有预料一般淡定。墨色眸子静静看着永和帝那边,看不出一丝的情绪。   见到他这个样子,她疑惑地蹙起了眉。   他是不开心吗?还是性格使然?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对方缓缓看了回来,宛如一尊冷玉雕琢而成的人像,眉目间满是淡漠还有睿智,好像看破了一切,似乎是知道了她心里所想一样,他缓缓低声:“殿下,你看匈奴王……”   卫长遥睫毛颤了两颤,急急转头看去。   匈奴王站在永和帝右侧,闻言一双眼里满是不信服的神色,两颊的肌肉抽动,对着宣布结果的太监怒目而视,宛如嗜血修罗一般。   看到了他的状态,卫长遥不由自主地响起方才崔爻说的一席话,一瞬间睁大了眼睛,半张着唇不可置信道:“他是想……”   崔爻沉默着点了点头,卫长遥也似乎想起了什么,两人同时看向匈奴王。   他穿着红棕色的袍子,面上留着络腮胡,一双眼睛中瞳仁深不见底,大摇大摆地站着,一举一动无不透漏着性格中的霸道与强势。   只是一瞬间,他便走到了那名太监身边,将他手中的布帛一把抽走,看了半晌才对着面前众人朗声道:“大雍只比我匈奴多猎了一头鹿?”   卫长遥一时屏住呼吸,不知道匈奴王接下来要如何辩驳。   只是下一秒,不知为了映衬他所言还是如何,场上一声鹿鸣声突然钻入众人耳膜。   卫长遥听见后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一只鹿正躺在杂草中,身边为了一圈匈奴人,身底下血淌了一地,四肢无力地僵在地上,细细抽动,可就是没死。   她见着闭了闭眼,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旋即看向了匈奴王,一双眼睛定定望着匈奴王那双欲壑难平的眼睛,长长叹息一声。   “我大约是知晓他要如何了……”   想也没想地,她便对着身旁的崔爻开了口。   “殿下是说……”   卫长遥沉默着点了点头,只是眼神始终未离开匈奴王。   远处,匈奴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瞬间脸上的怒气便消散开来,对着身旁的永和帝还有月氏王道:“这三支队伍中只猎得了一只鹿,而那人便是大雍的崇徽公主,哈哈,大雍皇上,你的这女儿可真是运气好得很啊。”   卫长遥虽心中猜到了他的后招,可还是被这招先扬后抑给弄得皱起了眉毛。   再看永和帝,他亦是蹙眉而对,只是心中怕还是不知晓匈奴王要如何。   放在膝头的手掌早已攥紧成拳,眉梢稍抬便听见那头匈奴王继续道:“可历来狩猎猎回的都是死物,这……活的还算吗?”   “算!为何不算?”大雍子弟闻言顿时坐不住了,有几个大胆的竟然公然站起反驳。   只是声音将将落下便有人反驳:“不算!死物才算!”   “算!”   “不算!!!”   ……   两边一时之间嚷得不可开交。   她闭了闭眼,将手中吃得还剩下一半的桃子塞到了崔爻手中,站起了身。   “规则之中并未说明死物活物,昆弥这是在这儿为难本宫?”   轻灵悦耳地嗓音虽不大,却奇异地止住了场上的喧闹。   卫长遥沉静的眸子扫过在场众人,看清了他们眼里神色。   好奇的,气愤的,不屑的……   最后才看向诧异的永和帝,他似乎是没想到这个三女儿会这样大胆地站出来与匈奴王对上。   视线没停留,匆匆掠过,最后放在了面色怔愣的匈奴王身上。   “想来公主不常参加围猎,只是……这个规矩是心照不宣的。”   卫长遥听着这话敛了敛眉,没被带偏。   往常本就没人在乎是活物还是死物,反正带回来,结局都是一死,可今日这人却拿这个作筏子,实在是不好解决。   略微思索了一会,她才看着匈奴王:“规则中没有讲这样可以,昆弥却非要执意如此。长遥便顾不得失礼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低下人亦是听得云里雾里的。   卫长遥没理会他们不解的眼神,沉默而迅速的抽出箭羽。   拉弓、搭弦、松手——   天色太晚,箭身又是墨色,众人只在一片火光中窥见一丝银芒,倏尔自围成一圈的匈奴人之间穿过,射在了那只将死之鹿的脖颈。   “……”   “你!”匈奴王面色涨红,没料到她如此明目张胆。   一箭射毕,卫长遥转身看向气得厉害的匈奴王,微微一笑:“昆弥不必觉得本宫大胆。我都是学着您的。”   “规则中并未说活物不可,您加上了这一条。”   “规则中亦未讲明本宫此招不可,那我便加上这一条。”   “还请昆弥见谅,崇徽非君子,今日逾矩了,等回京后崇徽自向父皇请罪。”   说完她便敛下了眸子,矮身遥遥对他行了一礼,面容平静得似乎刚才一番大逆不道的话并非自她口中而出。   沉默,极长的一段沉默。   卫长遥视线再次看向众人,他们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惊讶的,惊叹的,还有幸灾乐祸的。   她视而不见,直直看向匈奴王,眼神毫不退缩。   她不仅打了他的脸,还意有所指地说他非君子,若是他不生气可才真是怪了。   不过生气又如何,大雍与匈奴的仇怨亦不差这一点。   匈奴王惊异于她的稳重与胆识,深深看过一眼又转身对上了一旁面色和缓的永和帝。   见他眼神平静哪还不懂他心里是如何想的。   “哼!”   “大雍皇上,贵国崇徽公主可真是被您藏得太深了!”   沉沉说了这一句,匈奴王便转身离开了猎场。   永和帝连同月氏王看了一眼也未说话,转身离开。   只余下众人呆呆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这是……成了?   “成了?!”   “赢了?!”   ……   大雍这一队的勋贵子弟互相询问,满面红光。   相反的是匈奴人那一队,长长的唏嘘一声,纷纷离开了猎场。   在匈奴人离开之后,剩下的其他人纷纷围成一团,因着月氏与大雍有联姻的关系,队伍中亦有不少月氏人坐了进来,一时间热闹无比。   卫长遥扫过一眼,便继续坐下来,同崔爻缩在那个小角落。   “怎么样,刚刚我那般可还行?”   身旁崔爻手中被她塞进去的桃子早已不知所踪,她只看过一眼也没多想,反倒向他问起了自己刚才的表现。   月色皎洁,溶溶月光落在他身上,像是生了一层莹白的霜,眉眼温润,唇色殷红,透出的是冷艳疏离,她看着也不禁心中赞叹一声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你倒是说啊。”   忍不住催促了一声,却见他好似细细回想了一番,最后才郑重其事低声说:“殿下理直气壮得如同打我板子的那日。”   “孤傲又勇敢。”   卫长遥:“……”   细细盯了他一会儿,才看见他眼里的调侃,她挑了挑眉。   越相处才发现他越随和,亦不像外界口中那样淡漠无情。   这不,现在都敢拿两人以前的仇怨打趣了。   横了他一眼,语气散漫却亲近道:“别以为你是我救命恩人我就不敢再打你一次了,你若再敢惹我,我亦是打得的。”   崔爻原本心里还为她的不设防而欣喜,只是一眨眼便听到了缘由。   救命恩人?   难怪她如此不设防了,对于救命恩人自然是温润有礼的,自然不会如之前那般拘谨了,不是么?   境遇已经好了许多,可他还是觉得不够,想要再近一些,不别人离她都进。   而卫长遥原以为他是高兴的,却不想,听了她的话他好像不太高兴了。   原本映着温柔月色的眸子突然变了,眼中像是结了冰一样,长睫颤了两下,弯着的唇角也绷得紧紧的,眉眼深邃,婆娑着杂草的手指猛地用力,竟然将其折断了,指腹亦压出几道白色痕迹。   卫长遥看得眉心一跳,这又是怎么了?   他一向将情绪控制得极好,鲜少这样,不知是不是自己刚才的玩笑开得太过了,她看着他心中有些不安。   竟然渐渐袭上一种难言的自责来。   短暂的沉默过后,卫长遥还是开口询问了。   “你……生气了?”   他手上的力道一松,之后严重的冷寂如潮水一般褪去,温和地看着她:“并未。只是在想些事情,入了神。”   “哦,原是这样。”卫长遥闻言安了安心,旋即又看着他:“那桃子呢?你扔了?”   崔爻眉心一跳,没想到她话题转得这样快,沉默一瞬,才攥着拳小声温吞回答:“殿下起身时间太久,果肉……发黄了,臣……扔掉了。”   见他说话逐字逐句慢吞吞地,卫长遥还以为他还在生气,仔细看了看他脸色,发现他并非是那样,这才放下心:“哦,那也没事。我差不多都吃饱了,再吃倒也还吃不了那么多。”   “嗯。”   她只是不走心地说了句,没想到他还会接腔,闻言又仔细看了看他,发现耳尖红得像要滴血似的,想也没想地用手戳了戳:“你是很热吗?怎得耳朵那样红?”   崔爻瞳孔一缩,瞬间坐得更直,一双眼睛呆呆愣愣地看着卫长遥:“是…很…热。”   “你不会坐远些么?”   崔爻眨了眨眼,却没说话,只是看向卫长遥身后时眼神突变,袭上冰霜。   “又怎的了?”   见他变了神色,卫长遥不禁开口了。   “原来你是大雍的崇徽公主。”   听见声音卫长遥皱起了纤眉,只是始终头也没回,亦未答话。   那个讨人厌的人又来了,想着他和父亲的行为,她实在是对匈奴没什么好感官。   见她许久未答话,身后那人倒是毫不在意,撩袍坐在了两人对面。   “你便是大雍的三公主,你不是舞阳公主。”   卫长遥不想被纠缠,冷淡着眉眼:“是如何不是又如何,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那人听着她的话并未生气,反倒饶有兴趣道:“是的话我便在和亲时抢走你,不是的话我便向你父皇求娶你。”   卫长遥听着这话更是神色一变,冷意浸透眼眸,一双清澈眸子里满是笃定:“本宫不是舞阳,父皇更不会要本宫再去和亲。”   “三王子怕是想多了。”   有了一个和亲月氏就已经够了,若是再有一个去匈奴,那便全然没了意义,永和帝是绝不会那样做的。   卫长遥神疏离,一点没被吓到,静静看着对方由于诧异而亮了亮的眼睛。   “你如何知晓你父皇不会呢?”   “若万一他答应了呢?”   呼延瑕闻言眼角一压,透出几分不悦:“殿下便如此笃定?”   卫长遥闻言眼角抬了抬,却没说话。   她确实那样笃定。   别说永和帝不会答应,即便是他答应了她亦可以抗旨。   匈奴压根不会因为和平而选择联姻,相反,他们求娶的心思说不定是想杀了她然后引起两国战争,导火线这种事,她绝不会做。   她不说话,可呼延瑕却不罢休,得寸进尺地抬手打算触碰她。   一时没想到他这样动作,她眼角撇到蹙起了眉,眼里透着不耐烦。   “殿下这个称呼是你能叫的么?”   “手也不想要了?”   一道兵器轰鸣声紧接着一声低哑却饱含着冷意地声音响起在耳边,卫长遥眸光一转,看向了问出声的崔爻。   他眼里满是杀气,高而挺直的鼻梁侧对着她,唇角往下压着,话里夹杂着簌簌冷风,钻入衣襟,使人心里不由得泛冷。   纤长冷白的左手正握着长刀的刀柄,大半进了脚下泥土之中,一小半紧贴着呼延瑕伸过来的手掌,刀刃上沾了一丝鲜红的血,缓慢地下滑,最终、侵入土中,成了深褐色。   冷意侵入肌肤,紧了紧衣袖,她看向了一旁怔住的呼延瑕:“三王子还是莫要再胡言乱语了,不然本宫不敢保证崔大人会如何。”   开口便是冷硬拒绝,没有丝毫顾及,不过呼延瑕闻言却笑了起来,眼里不服输的劲头更强:“那我们就打赌,看你会不会被我带回去。”   “三王子还是莫要说笑了,崇徽公主是绝不会去匈奴和亲的。”   一道醇厚的嗓音传来,打破了寂静,卫长遥起身,想知道出声的是谁。   他们在最角落处,一抬眸便能看见全场所有的动向,眼下所有人都围在一个篝火旁,一大堆人围成一个大圈,而在他们身后,有四个人慢慢吞吞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是两对人。   眼睛稍微睁大了些,才看清前面一对是顾廷舟与宁馨,而后面的则是卫语棠与宁钰。   他们来做什么?   还未细思便被宁馨给扑中,卫长遥被冲得向后退了几步,只等站稳之后宁馨才从她怀中抬起头。   卫长遥垂眸看向她,她眨巴着眼睛,语气崇拜又骄傲:“娓娓,你今日做得可真好,那匈奴昆弥的脸都绿了!”   顾忌到呼延瑕还在这儿,怕她又得罪了人,卫长遥抬手戳了戳她的眉心,将人扶着站稳,温声说:“不得已而为之,你以为我想?”   说罢不管她,抬眸看向顾廷舟和其身后那一对,对着他们一一点头:”顾世子、表哥、四妹。”   “崇徽公主今日倒是让人惊艳,不想您的箭术那样精准。”   卫长遥见顾廷舟如此说也是不自在,只是谦虚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见宁馨像只小喜鹊般的跳起来,语气带着自豪:“那是,祖父说过娓娓若为男子定是一个将相之才!”   卫长遥闻言轻笑一声,转了话题:“怎的会来这儿?”   几人没说话,只有顾廷舟看了一眼卫长遥又看向一旁与崔爻对峙的呼延瑕:“还请三王子莫要再胡言,崇徽公主是不会被嫁去匈奴的。”   卫长遥眼睫轻眨,只见呼延瑕冷笑一声:“我若是想,必定会如愿,不信我们便拭目以待!”   说罢,转身走向了营帐那边。   几人没将那句话放在心上,都转头说起了其他事。   却无人注意到后头卫语棠倏尔暗下去的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两更合成一更。 第80章 、   “顾世子来此地是找本宫还是找崔大人?”   ”若您找的是崔大人的话,那本宫便先行离开此地了。”   卫长遥实在想不到与她毫无交集的顾廷舟贸然来这儿是有什么目的,毫不拐弯抹角地便问出了声。   “娓娓,你先别走、我们就是来寻你的……”   卫长遥没想到最先出声地竟会是宁馨。   不过转念一想也就知晓了他们此行的目的了……   必定是宁国公不答应她与顾廷舟的亲事,她才来找自己想办法的。   看着宁馨羞涩又为难的神情,她皱了皱眉,心中为难不已。   她再怎么说也只是老宁国公的外孙,且是女子,本就说不上话,即使说了也不会有什么用的。   毕竟宁家与顾家是绝不能成为姻亲的。   宁馨来求她还不如去求她兄长宁钰。   想到宁钰,卫长遥心头一紧,不由得想起了与宁馨他们一同来的卫语棠。   呼吸一滞,她转头看向了站在宁钰身边的卫语棠:“四妹来这儿是做什么?”   对方站在身旁人的阴影之中,看不清神色,却也让卫长遥有些不太舒服,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监视窥探着。   而紧紧注视着的卫长遥的卫语棠亦是心中一紧。   她似乎是一无所知?   见到卫长遥疑惑的神色,卫语棠亦是皱起了眉。   她来此处便是想看看卫长遥到底有没有记忆。   但很显然卫长遥已经察觉到自己的窥视了,不过她还是不清楚自己的目的,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并没有那些未来的记忆?   卫长遥没有那些记忆,那顾廷舟为何会喜欢上宁馨?   还是这其中有别人动了手脚。   记忆中卫长遥与崔爻自始至终未曾碰过面,可在她和亲以后,崔爻却像发疯了一样……   但此刻——   他二人却关系紧密。   不需要再多想些什么,她已经可以断定——   崔爻就是那个人。   先是破坏了自己与顾廷舟的相识,再一步步接近卫长遥。   想到此处,她突然抬眸看向卫长遥:“我见匈奴三王子子过来三姐这儿,怕他对你不利,便也跟着过来了。”   卫长遥听了心里自是不信的,不过也只是点了点头:“多谢四妹关心了。”   眼瞅着卫长遥略过了她的话,宁馨撇了撇嘴走上前拽了拽卫长遥的袖子,软着声音恳求。   “娓娓,你帮一帮我们吧。”   卫长遥看着她一时愣住,而一旁的顾廷舟亦是低头开口。   “还请崇徽公主帮顾某这次!顾某感激不尽!”   听着这二人放低的声音,卫长遥心中有些动摇,垂眸看了一眼眼中带泪的宁馨,又看了一眼紧紧盯着自己的卫语棠。   心中一凛。   旋即叹了一口气,冷淡着眸色拂下了宁馨拉着她衣袖的手。   “娓娓……”   黯淡月光下,宁馨瘪着嘴,腮边着泪珠地看向卫长遥,似乎不能接受她被拒绝。   而卫长遥不为所动,却看向了其他人。   崔爻正远远的站在一旁垂眸看着自己,眼里没有其他,宁钰亦是一脸漠然。   而卫语棠,此刻一双眸子正静静盯着自己。   卫长遥长睫微敛,嘴角微微提起。   卫语棠定是在猜自己有没有重生,若是自己今日帮了宁馨与顾廷舟,那不就是自己先承认了么。   即使不讲这个,单单她帮了宁馨与顾廷舟这一件事,就已经拉够了仇恨了。   知道宁馨误会了自己,可卫长遥却没理会,烦躁地皱了皱眉,走到了一旁,反倒对着容色郑重的顾廷舟开了口。   “顾世子,还请借一步说话。”   顾廷舟闻言皱着的眉头微微松开了些,快步走了过去。   待到顾廷舟站定之后,卫长遥沉吟一番,才低声开了口。   “宁家在军中威望甚高,你顾家亦是如此,因而两家长辈才会有不结亲的这样一个约定,顾世子可清楚?”   顾廷舟沉默一瞬:“清楚。”   卫长遥见状点了点头,继续说:“眼下顾家是你父亲镇北王为主,宁家是则我舅舅主事,这几年宁家虽式微,可我舅舅到底还是个武将,所以你与宁馨的事不太可能。”   “还请殿下明示顾某,我必感激不尽。”   卫长遥见他如此恳切,也不再多说,直言道:“我舅舅是武将,可宁钰不是。”   “他手无缚鸡之力,学的亦非兵法谋略,将来必定会为文官,到时兵权自然会被收走,那你与宁馨所面对的阻碍必定会小许多。”   “所以,我劝你们还是再等一等。”   卫长遥说完没管顾廷舟的神色,迳直回了之前所站的地方,脸上没有丝毫刚才的神色,反倒歉意十足。   看了一眼眼眶通红的宁馨,无奈道:“并非我不愿帮你,而是我帮不了你。”   “你所求的事情牵扯的不仅仅有宁家与顾家,即便我说了也只会让你更加艰难而已……”   “对不住……”   卫长遥刚刚说完话,便见宁馨泪如雨下地转身跑了回去。   跟在后头的顾廷舟见状立马急急对着卫长遥道了句“还请殿下莫要怪罪”之后便急急追了出去。   眼瞅着两人离开,卫长遥心里轻松不少。   自己这么说,卫语棠应该没有起疑吧。   不过不管怎么样,她都得把戏作下去。   低头假装心情不虞,就这么沉默一会儿之后,心中暗道差不多了。   旋即抬眸看向了目露思索的卫语棠:“既无其他事情,那我便先回去了。”   说罢,她也没管其他人,抬腿便往自己营帐的方向走了回去。   卫长遥走后,卫语棠便直直看向了静默站在一旁的崔爻。   她想要试探一番崔爻,可自己身边还有一个宁钰站在这儿,实在是有些碍事儿。   没过多思索,卫语棠便对着宁钰温声:“可否先请宁世子回去?我还有些事情想要请教爻表哥……”   宁钰闻声默了默,随即淡淡颔首:“宁钰先行离开。”   而一旁同样听声音的崔爻却是拧着眉。   他自觉没什么可与她说的。   思及,原本淡漠的眼神更加冷漠。   卫语棠将他波澜不惊的神色收在眼中,冷哼一声,怒气满满地说:“崔爻,你真是耍得一手好心思。”   崔爻闻言皱起了眉,眼神中更添了几分不耐。   眼看崔爻还是不说话,卫长遥心中更是上了一层火气:“怎么?你敢做不敢说?你破坏我与顾廷舟又为的是什么?”   崔爻:“……”   听得云里雾里的,崔爻眉毛轻蹙,握住长刀的手紧了紧。   虽不清楚对方说得是什么,可这并不妨碍他套些话摸清她的目的。这么想着,青年如墨的眸子深了深:“不为何。”   见崔爻如此还不肯讲出实情,卫语棠心中更是一急,那些怒气与怨气一齐袭上心头:“你为的不就是卫长遥么?你如此小心翼翼地接近她不就是想要得到她?”   “崔爻,你以为你此前做过那些事情,她还会给你机会么?”   卫语棠说完这句话便轻轻翘起了嘴角,好整以暇地看着崔爻脸上的表情。   青年原本冷静淡定的表情不再,那双墨色瞳孔直直朝她看了过来,殷红的唇角绷得直直的,眉宇间缠绕着丝丝缕缕的杀气。   卫语棠不防被吓得差点失声叫出声音,抬手颤颤悠悠地捂住嘴巴后退两步。   原来他也会害怕,也是会害怕失去什么的。   心里的不安逐渐褪去,卫长遥眼中多了些幸灾乐祸,继续火上浇油:“崔爻,她绝不会回头的,你退了婚约之时就已经注定了没有回头路了。”   “卫长遥她看着绵软温柔,可心性最是坚韧,绝不会再吃回头草的。”   看着青年愈发沉的脸色,卫语棠痛快极了。   凭什么,凭什么只有自己恐慌又难过呢,崔爻这个幕后黑手也该尝一尝这种滋味才行,不是么?   她说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激动:“即使不说你退婚,就单单设计让她和亲这一件事,就足以让你在她那儿翻不了身了,永永远远!”   “你再说一遍?”   青年双目沉沉地看着卫语棠,一双墨色眸子此刻隐隐有些发红,握着长刀的手骨节泛白,额头也是因为忍耐怒意而青筋尽起,面上苍白,眼里却藏着无尽的怒意还有彷徨以及悔意。   卫语棠这才于瞬息之间回过了神,缓缓睁大了眼睛,才想起来自己刚才怨恨之意上了头,竟然将心里的话和盘托出。   崔爻本就心思深沉,可这不是他最吓人的地方。   他最吓人的地方是他的心狠手辣,不仅对自己,更是对别人。   卫语棠颤着唇看了看周围。   原本燃得烈的篝火已经渐渐暗淡下去,天空黑沉沉的一片,树枝在冷风之中摇曳,辟里啪啦的声音宛如怒吼的索命厉鬼一般,而面前的青年此刻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中是滔天的怒意。   看着如此暴怒的崔爻,卫长遥竟在满心的害怕之中品出一丝丝的快意。   看啊,这样算无遗漏的崔爻不也这样求而不得么?   他阻了自己与顾廷舟的事情,可他自己还不是一样?   “再说一遍也是这样。崔爻,你没有机会的,你让我不能如愿,可到头来你才是那个失去最多的人。”   “多可笑啊。”   青年身量高大修长,此刻压着头颅双目沉沉地看着卫语棠,身后仿佛蕴藏着一只恶鬼一般。   他面色阴骘地站着,一步一步向这边走来。   在将将走到这边时,却是停下了脚步,歪了歪头,语气低哑:“你再说一遍?”   卫语棠睁大了眼睛,在他靠近时她才真正感受到这人的压迫。   心中像是堵了一块棉花一样,什么话都讲不出来,她眼睛转了转,只想逃离此地。   离开这儿,不然崔爻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你若敢告诉她这件事情,我便杀了那姓顾的。”   卫语棠霎时哽住,不敢开口。   只见他又缓缓笑了起来,神色诡谲:“我说到做到。”   说完这句话,他便没有丝毫犹豫地离开。 第81章 、   夜色深重,崔爻清瘦的身躯披着一身清霜离开,卫语棠远远望着,浅浅呼出了心中的那口浊气。   刚才崔爻虽没对她做什么便离开了,可她也确实见识到了他对卫长遥的在意。   卫语棠皱着眉思索着。   她不想去和亲,可若是设计让人代嫁,那人必定活不了,而她亦逃不了再去和亲。   唯一的人选就是卫长遥。   她是公主,月氏人不能对她如何,可大雍亦不可能在那儿搭上两位公主。   只要她去了,那自己不是就能留在这儿了吗?   单单只是这么想着她眼里便爆发出了一瞬光彩。   思及,心中激动不可言状。   可一瞬间就又按下了心里的喜悦。   崔爻对卫长遥那样在意,日日有人暗中保护她,不离左右,自己又该如何找机会?   若是卫长遥知晓了崔爻对她的心意呢?   以她的性子,定会离崔爻远远的,亦不允许他派人在自己身边。   届时,自己便有了机会了。   思及,卫语棠拢在袖筒中的指尖动了动,可以转念一想却又皱起眉头。   她的人还做不到抹掉那些痕迹,崔爻定会知晓是她的手笔,不会放过她。   她还得好好合计一番。   ……   卫长遥回到自己营帐之后素金便迎了上来。   看着容色疲惫的卫语棠,她温声细语:“殿下,奴婢已经备好热水了。”   卫长遥舒展开皱着的眉头,笑道:“好素金,还是你贴心。”   “殿下今日可遇到危险了?”素金一边替卫长遥更衣一边低声问着,期间顿了顿动作,又想到平日里不让人安稳的卫语棠,继续关心道:“舞阳公主可又是找殿下的麻烦了?”   卫长遥闭着眼,声音散漫:“卫语棠没找我麻烦,今日有崔爻带着我,我倒是没受伤,不过……”   素金听着手下动作不由得慢了几分,心中一时疑惑。   抿着唇将卫长遥衣裳褪下之后才见听她冷着声音:“今日遇上了匈奴三王子,他对我不敬,扬言要将我抢到匈奴去。”   素金听着,心中气愤不过,:“他竟敢对殿下如此不敬!仗着自己是客,我们便不能拿他怎样……”   卫长遥垂眸看了看素金义愤填膺的小表情,笑着说:“不必放在心上,何况他今日可是没讨到什么便宜。”   “脸都被崔爻给伤了。”   卫长遥说着便不由自主想到当时一脸冷酷的崔爻。   原本脸上的疲惫之色此时也渐渐褪去,添了几分笑意上去。   她可不信崔爻没什么事会在西山外围出没。   他许是担心她才会在那儿转悠,又恰巧听见她的声音才会过去的。   这人虽然平日里沉默寡言,可却心细得可怕。亦对她没什么恶意,对自己来讲他的确是一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卫长遥一边想,一边在素金的搀扶下迈进浴桶,素金站在一旁给她慢慢舀水清洗身上的尘土。   看着自家公主静谧的容颜,素金心中想了想才道:“殿下,奴婢观崔大人好像也不像众人口中所言的那样草菅人命,冷血无情。”   卫长遥听到素金的话语,原本不闭着的眼眸缓缓睁开,轻声道:“人言可畏,京中好些人不还说我是个木头公主吗,一样的道理罢了。”   “其实照实说的话,崔爻所作所为皆是奉命行事,只是他做的事触犯了太多人的利益,那些人不能拿父皇如何,便将气全然撒在了他身上罢了。”   “其实他人还不错……”   素金闻言亦是点点头,附和道:“殿下说的是,崔大人从未贪墨过什么,也未欺凌百姓、欺男霸女过。”   手中的木勺飘了飘,素金继续开口:“而且他还救过殿下好些次呢。”   “他是个好人。”   卫长遥闻言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旋即稍稍坐起,歪着头看向拉着袖子为她添水的素金:“此前你不是还气他陷害我?怎的现在对他有此改观了?”   素金:“……不是殿下说过您自己已经报了仇了,又说崔大人救过您多次的么?”   卫长遥:“……”   果然无中生友是会暴露的。   闭了闭眼睛,卫长遥决定以后不再用这个我有一个朋友的名头了。   默了默,察觉到水温变低,卫长遥便站了起来。   之后在素金的照料下擦干了发丝穿上了寝衣,在之后她才躺在了榻上。   本以为今日身体这样劳累应该已经累极,沾床便睡的,可真正躺在床上,卫长遥却一丝睡意都不见。   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帐顶,心中亦是平静得很,可就是睡不着。   闭着眼睛回想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不由自主地,她将今日所见的几人一一在心中过了一遍。   卫语棠,呼延瑕,顾廷舟,宁馨……   这些人都没什么问题。   烦躁地张开眼睛,静静看着帐顶黑色的规则花纹,卫长遥慢慢地想起了崔爻。   不是别的,而是这人确实与原剧情中差异过大了些。   原剧情里,他桀骜不驯,淡漠无情,对待认命如草芥,根本不会在意。   可事实是他为了治好京中的怪病,孤身一人前往雁徊山捉拿贼人,甚至在那救了自己这个仇人的性命,锦衣卫众人亦对他心服口服,后来他又为秦府翻案……   这些全都是他给别人的真实感受。   结合书里寥寥几笔对他幼时经历的提及,她真心觉得崔爻能如现在这般已经很好了。   自己只对他好了那么一点点,他便处处关心留意,投桃报李。   “唉……若是我有那样的经历,兴许我没有他这样正直。”   不由自主地,卫长遥心中浮上了这一句话。   想了这般多,可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心中隐隐觉得似乎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被她给忽略了,可卫长遥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那件事。   过了又有一刻钟,卫长遥还是没想起来那件事,没了法子,她将心里的事情全都放在了一边,闭了眼睛假寐。   明日歇息一日,会在此地设宴,到时大雍人与匈奴人又免不了一番比试。   这么想着,卫长遥竟是渐渐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卫长遥意外地早早便醒了过来。   洗漱早膳过后,便有人来将她请到永和帝设宴的场地之上。   等到了地方,卫长遥往四周看了一眼。   周围平坦开阔,头顶是极高极粗的几棵古树,枝繁叶茂地伫立在头顶,叶叶相接,枝枝相连,将日光遮了大半,人坐在下边,只觉得凉爽又惬意。   远处便是长满青绿小草的马场,里面有不少人正在骑着马悠闲地转悠着,三三两两地凑成一排,远远瞧着惬意极了。   视线在看到两个穿戴华贵的女子时微微凝住,卫长遥睁大眼睛确认一番,只见那人也对着她摇起了手中的马鞭。   卫长遥见她开心得样子,心中的歉意还有担忧霎时消减了下去。   是宁馨与顾廷舟在一起。   活泼好动的小姑娘看见她之后便摇了摇手里的马鞭,随后笑着驾着马儿跑开了。   应该是顾廷舟后来追出去同她讲清楚了,不然以她对宁馨的了解,这会儿她应该还在赌气呢。   卫长遥看了看便收回了视线,只是刚转头便又发现呼延瑕又往这头过来。   实在是不想对上他,她遥抿着唇打算往一旁走去。   只是刚刚抬起腿便听到对方调笑的声音:“崇徽公主为何一见小王便急着走开?可是本王长相丑陋所以你厌恶本王?”   卫长遥皱眉默了默。   心道即便你不丑陋我也厌恶你,厌恶你还有理由么?   她的确厌恶这人,只是并非因为他是匈奴人。   而是他给她的那种感觉,那种视为己物的占有的眼神,让她觉得浑身黏腻,像是被乌鱼紧紧缠住一般,浑身使不上劲,难以忍受。   心里厌恶,可卫长遥面上却得笑着回答:“并非如此,本宫只是急着去办件事。”   说着便向呼延瑕点了点头,口中接着:“三王子先忙,本宫便告辞了。”   话音刚落,卫长遥便提腿离开,打算随便窝在哪儿躲一会儿,等宴会开始她再回来。   只是刚刚迈开步子,手腕便被人给捉住,卫长遥心中咯登一声,旋即浑身像是沾了蚊虫一般不自在。   手腕处像是被一些阴冷黏腻的液体给包裹住,一点一点地往身上其他地方蔓延……   呼吸缓缓滞住,停住脚步想要慢慢将手抽出,只是却毫无作用。   阴冷黏腻的感觉一直顺着胳膊传到肩胛处,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迫不得已地转身看向身后之人。   不出意外地是呼延瑕拦住了她。   长长呼出一口气,卫长遥压下心中的恶心,眼神冰冷:“还请三王子自重。”   说完她便容色冷淡地看着呼延瑕,眼里透着威胁之意。   呼延瑕看卫长遥这样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心里更加觉得有意思,嘴角斜斜挑起,语音调笑:“崇徽公主倒还是对小王如此疾言厉色,女子这般凶狠可不行啊。”   卫长遥对他的话不为所动,冷着眉眼,手上用力,只是对方还是不肯松手。   心中气愤,可还是不愿闹得太难看,卫长遥皱眉肃着面色冷喝:“放开!”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可以快点完结~   嘤,崔爻快来哇!!! 第82章 、   “崇徽公主,你们大雍女子都如你这般凶恶的么?”   卫长遥听着这话眉头皱得更深,想强行拽出手腕却被紧紧攥住,那种恶心的感觉一点点由外至里深入脊髓,心中多了几分不可名状的惧意。   连呼吸都渐渐颤抖起来,却又不敢大声讲出来,只能咬牙忍着这份难堪和屈辱。   不远处有人说说笑笑,人来人往,艳阳高照,可她身上却冷得发抖。   只是下一秒,后背就贴上一抹温热,鼻尖丝丝缕缕的沉香味蔓延开来,顺着鼻腔一路进了胸膛,赶走了不安与阴冷。   她不用回头便知晓来人是崔爻。   意外的,心中确定是他之后,她竟是松了一口气,眼神渐渐镇定下来,站在他的羽翼之下,神色镇定地看着呼延瑕。   崔爻昨夜回去之后彻夜未眠,一直在想卫语棠所讲的话,脑海中一直回荡着‘若是殿下她知道了自己对她的心思会怎样’这句话。   他不敢想下去,可却没有一丝的睡意。   清晨他在别人处躲着,不敢见她,他怕自己一见她便会露馅,可又心中难安。   不想,刚来到这儿便看见了呼延瑕对她不敬的画面。   当时他心头一滞,什么也来不及思考便将他的殿下给护到怀中。   呼延瑕竟真的敢如此对待他的殿下,当真是不想活了。   一双墨眸阴骘地看向满脸惊讶的呼延瑕,眼神幽深似井:“三王子的手莫不是真的不想要了?”   说着一手握着卫长遥被拉着的手腕,另一只手施力将呼延瑕的手强行掰开,旋即不再理会对面脸色铁青的呼延瑕,而是转头垂着长睫看向了卫长遥。   她比他小四岁,寻常人家的小姑娘若是遇到了这种情形恐怕早都大喊大叫了,可她却是镇静隐忍着,不愿丢了大雍的脸。   可毕竟年岁不大,且又是女子,此刻一张脸白得似雪,眼神也毫无焦距,连手都是微微颤抖着的。   崔爻看在眼中心脏一缩,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来。   殿下她吓到了,被呼延瑕吓到了。   上次见她这么害怕,还是被刺杀那日他将她放在树上,叫她不要等他之时。   不知为何,崔爻心中忽然横生出一股子戾气,转身提步便将呼延瑕一掌击退几步。   呼延瑕没想到他会直接上来,当下便被他打了个正着,面上沾上怒意,嘶声裂肺:“崔爻,你做什么?!”   崔爻歪着头,嘴角挑起,扬声:“做什么?自然是做该做的事了。”   说罢,便要再上前去对上呼延瑕。   卫长遥看着他二人如此剑拔弩张的样子,心中一颤,崔爻他莫不是想要替自己出气?   思及,她纤眉皱起。这怎么能行?他只是一臣子,可呼延瑕是大雍的客人,无论如何他都不占理,若是闹大了事情,受到牵连惩罚的必定是他!   这么想着她即刻便抬步上前拉住了崔爻的袖口。   ”崔爻,别犯傻!”   崔爻闻本来凌厉迅疾地动作在听到这温和关心的声音之后慢了下来,缓缓回头看向正到他胸口的姑娘。   崔爻:“……殿下?”   卫长遥清澈的瞳仁对上青年的,温声:“你别上他的套,他是故意诱你上当的。”   青年如墨的眸子褪去了平日里的冷寂,温温和和地看着自己,透着安慰之意,卫长遥不由自主地响起了此前遭遇刺杀时他护着自己的时候。   他也是郑重又温和地将她放在了身后,然后自己带着一身伤去面对那些险阻,将安稳和生的机会留给了她……   等着他眼里的狠厉凶恶之色完全褪去之后,卫长遥才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给带到了远处的空地上,两人谁都没有理会一旁的呼延瑕。   等离远了,卫长遥才停下来,看着崔爻:“你平日里那样精明,怎得今日却这样笨呢?他表现得那样明显,你还要那样强……”   她确实不懂崔爻这样一个聪慧的人为何要入那呼延瑕的不入流的计策。   青年听到卫长遥的话之后身形一僵,睫羽颤了颤,喉结微微滚动几下之后才哑着嗓子说:“他对殿下不轨……”   呼延瑕对她那样侮辱,他又怎能忍得住呢?   他平日尚不敢接近的殿下,又如何能让呼延瑕那样对待?   卫长遥听了他的话一时也哑言。   崔爻是为自己出气,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他寒了心的,可是也不能叫他上了呼延瑕的当。   陷入两难境地的卫长遥一时犯了难,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崔爻见到她这样内疚又为难,眼中闪过几道幽深的光芒,温声道:“殿下可还觉得难受?我刚刚看您身体似乎是不舒服。”   卫长遥从自责的情绪中出来,听着这话不由得又想起了当时手腕处的粘腻感觉,当下觉得浑身都不太自在,抬眸对着面色温和的青年:“却是有些不太舒服,我想回去洗洗手。”   崔爻眸光亮了亮:“殿下的营帐太远了,恐怕来不及,不远处便有一条溪流,不若我领着殿下过去?”   卫长遥:“……好,劳烦你了。”   崔爻没再答话,沉默着将卫长遥领到别处。   “三王子这是被我皇姐拒绝了?”   呼延瑕阴狠着眉眼远远看着一前一后登对的崔爻与卫长遥二人,眼中亦是一片的浓黑,恍然听见这道陌生女声却连眉毛都未抬一下。   “三姐姐最不喜别人触碰她,三王子今日这是碰到她的刺了。”   眼见呼延瑕不理会她,卫语棠却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只是眼神一直未离开呼延瑕身上。   呼延瑕心中怒气正浓,本不想听别人的声音,只是却不想这人下一句便说起了卫长遥,他的眼神慢慢移到了来人身上,审视地看着她。   长得不如卫长遥好看,气度也不如她好,呼延瑕看着她不由得轻视几分,只不过听她说起的是卫长遥的事情,那他便多听会儿也无妨。   “你是舞阳公主?”   卫语棠听见他说出了自己的名讳,脸上不由地露出一分轻松之意:“正是。”   “舞阳公主找本王是……”   呼延瑕看着卫语棠只觉得有意思,他此前并不认识这四公主,可眼下她却主动来寻自己,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句话他倒是听过。   思及,他眼神微冷,瞅着卫语棠:“无事献慇勤,非奸即盗,不知四公主找本王有何事?”   卫语棠见他直奔主题,不说题外话倒也笑了起来,这倒是省了自己再将话题拐过来的时间了。   想着自己的计划,卫语棠正色了几分,看着对面的呼延瑕直言:“你想绑走我的三姐姐,让她当你的王妃?”   卫语棠的话说得毫不留情,直接揭出了‘绑走’二字,说完便静静看着对方。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听到这二字呼延瑕的神色便有了变化。   卫语棠心下稍定,静静等着对方的反应。   而呼延瑕在听到那句话时一时愣住。   良久后才似有所悟:“你与卫长遥不和?”   卫语棠见人已经有些上钩,眸色微深,顺着他的猜测道:“算不上和不和,只是不公平罢了。凭什么她自小享尽荣华而和亲受苦的人却是我呢?”   “自然是我们姐妹二人一起离开家乡离开大雍最合适不过了……”   “不知三王子需不需要我帮您一把?”   呼延瑕闻言皱起了眉头,随即将卫长遥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   “你为何自己不将她带到月氏去?”   卫语棠见他像是信了,心中更是谨慎:“带她去月氏?若侯迎夏喜欢上了她我又该怎么办?”   “我不会让卫长遥出现在我夫君面前,所以,与你合作是个不错的选择。”   呼延瑕看着一脸笃定的卫语棠,自认为已经摸清了这位四公主的目的。   在他族中亦有手足相残的实例发生,但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在大雍会遇到这样的人。   更令人震惊的还是这人是个女子。   想着他眼中溢出几分跃跃欲试,只是心里却对卫语棠更加不屑。   面上带着笑意:“四公主说与本王合作,不知是怎么个合作法?”   卫语棠看着这么快便上了钩的呼延瑕沉默了下来。   她当然没错过那几分不屑之意,只是她要的就是这位三王子的轻视与不屑。   自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她已经可以推断在他心里自己怕是那种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鼠目寸光之人。   不过也好,这恰好正中她的下怀。   “三王子的诚意呢?我要如何知晓三王子不是诓骗我?”   卫语棠在这件事上的谨慎叫呼延瑕一时之间吃了惊,同时亦是稍稍信了她说的与自己合作的话。   自己的确想要求娶卫长遥,大雍两位未出阁的公主,月氏已经求娶了一位,与大雍联姻后三足鼎立之势势必会发生改变,而匈奴会受到两面夹击,现在他就是要想法子将这种平衡给打破。   更何况,他虽然是父王最喜爱的儿子,可母族却没有多少势力。   若是能娶了卫长遥便能得到大雍的帮助,王位也就唾手可得。   只是在这之前,他以为卫长遥只是一个闺阁之中的小女儿,没想到她对自己如此避之不及。   明面上的法子根本起不了丝毫作用,可若是暗中来,卫长遥身边一直有个崔爻,自己并不是他的对手……   只是不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卫长遥竟会有这样一个令人一言难尽的妹妹。   呼延瑕眸色暗沉,送上门来的机会可没有让它跑了的道理。   敛眉沉思一番,他自怀中掏出一张令牌丢到卫语棠手里:“这令牌可号令我手底的人,作为信物先交由你保管。”   卫语棠接过,喜笑行于色。   呼延瑕好整以暇:“这下,四公主该拿出你的诚意了。”   卫语棠将令牌放进衣袖,看着呼延瑕自信道:“三王子不必忧心其他,待时间到了我自会通知你的人来拿人。”   看着呼延瑕不信的眼神,卫语棠亦将自己身上的玉佩递过去:“口说无凭,以此为证,三王子便等着我的消息吧。”   卫语棠达到目的后便行色匆匆地离开,将做贼心虚的样子给呼延瑕演了个十成十。   等到确定呼延瑕看不到之后,她才慢慢停下来,低垂着眉目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83章 、   卫长遥再度回来之时发现宴会已然快要开始。   头顶是茂密的枝叶,清风徐徐吹过,酒香四溢,侍者立于身侧,井然有序。   永和帝沉脸坐于上首,月氏和匈奴皇族坐于左侧,大雍人坐于右侧。   众人身着盛装,男女无不是人中龙凤,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有说有笑地好不爽快。   不爱热闹的她抿了抿唇,眉眼紧张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崔爻。   他今日穿着一身藏青色常服,头顶是银色小冠,乌发黑眸,肌肤莹润,此刻正静静地看着她。   见他已经平静下来,没了之前的冲动与怒意,她放心地舒了一口气,连眉眼都松缓下来:“那我便先去了。”   崔爻敛眸点头,见她落座后也过了自己的座位上去。   卫长遥落座后没一会,宴会便正式开始。   不知是因为今早被吓到还是如何,她心绪一直不稳,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有些烦躁地握了握拳,她端起面前小几上摆着的茶盅,灌了一口茶水下去之后心里才好一些。   一不小心对上了对面呼延瑕若有所思的目光,她皱了皱眉,随即立刻转开视线,心里思考起来。   匈奴王不带这样善罢甘休,可他又确实如此,这会不会有什么圈套?   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倒是被桌上的酒吸引了注意力。   卫长遥拿起桌上的酒盅,倒了一口凑到鼻尖闭着眼睛闻了闻,只觉得酒香清冽。   惊讶地睁开眼睛将酒一口饮尽,抬头又看了看周围,发现众人皆说着自己感兴趣的事情,说得正在兴头上。   “此次来围猎可真是选了个好时候啊,不冷不燥的,正舒适!”   “是啊。”   “舞阳公主怕是快要和亲去了吧。”   “约莫是快了。”   卫长遥握着酒杯的手松了松,放下心来继续饮酒。   月氏大部队回去之后卫语棠怕就要去和亲了吧。   说来可笑,她当时和亲时比这早多了,被退婚前后不过一月时间,她便离开了大雍,又不过一月时间,便死在了大漠。   可卫语棠却幸运得很,到现在还没嫁过去。   如此想着视线不由得又凝在一处,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不甘与惆怅。   这可能就是命,是自己命不好,所以才会那样。   这么想着,手下动作更是不停的给自己喂着酒。   等到再回神,是被众人的拍掌声惊醒。   垂眸看去,只见永和帝龙颜大悦地大笑一声,正向众人夸赞卫语棠。   而下面空地之上,卫语棠与一穿着清凉的匈奴女子垂手站着。   卫语棠穿着一身月白的裙子,在微风中微微拂动,一双眼睛水光潋滟,呼吸急促,脸颊上续着几分微红,眉目柔和,淡雅若仙。   她身旁的女子则是穿着一身纱衣,眼眸深邃鼻梁挺直,发丝透着金黄色,瞳仁微微发亮,呼吸亦是不稳。   卫长遥正看着,便听到永和帝笑道:“舞阳自幼便习大雍舞,今日险胜了你匈奴的琪雅公主,倒是有些胜之不武了。”   ……   卫长遥听了一耳,知道了这是卫语棠跳舞赢了匈奴人。   再没理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口接着一口地饮酒。   她饮酒是幼时与老宁国公学的,因为常常喝,所以酒量也是极好的,寻常一点点亦是醉不了人。   起初饮酒是为了寻开心,可现在也只是打发一下烦闷的心思罢了。   再回过神时,发现宴会场上已经没了人影,只余下几个稀稀落落的人坐在凳子上相互寒暄。   卫长遥晃了晃喝得昏沉的脑袋,仔细看了看,意外地发现竟全都是女子。   有些不稳地站起身转头看了看。   原本座无虚席的宴会场地上此时一大片的空旷,树影寂寂,微风拂过带起了几分阴冷,除了一些侍者之外竟是没几个人了。   就在她疑惑时一道轻柔的嗓音传进了耳朵:“三姐姐这是吃醉酒了?”   闻声望去,只见卫语棠正站在远处笑意吟吟地开口。   卫长遥微微侧目,有些疑惑地看向卫语棠:“其他人呢?”   卫语棠笑了笑,旋即小着步伐来到卫长遥身边,看着她有些迷糊的眼神道:“三姐姐可是醉了?”   要真是醉了可就不好玩了。   卫长遥敛了敛眸子,面容沉静:“没有。”   她酒量好,此刻虽有些站不稳,可脑子清楚得很。   “其余人去哪儿了?”看着卫语棠审视的眼神,她皱眉再度问出声来。   卫语棠见她果真没醉,当下“咳”得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动作神态落入卫长遥眼中无疑看得她更加怔愣。   卫语棠是搞什么呢。   女子原本镇静清冷的神色不再,反而多了几分疑惑与不耐。   卫语棠看着心里更加期待,期待她知晓后震惊的神色。   眼中闪过几道幽深光芒之后,卫语棠才面带笑意和试探地软软开口:“方才崔指挥使与匈奴三王子在比试呢,眼下……怕是已经结束了。”   卫长遥听闻迷濛的眸子清了清,长睫恍惚地眨了几下才疑问:“你说崔爻与呼延瑕比试?!”   卫语棠含笑点了点头。   “这怎么可能?!”   崔爻那么谨慎又怎么会上呼延瑕的当呢?   他不该如此冲动才对。   卫长遥有些不信,可后面质疑的话还未出口,便听卫语棠继续说:“三姐姐不想知道结果吗?”   “结果?”卫长遥皱着眉歪头看向卫语棠。   这是已经比完了?   卫长遥抿了抿唇,下意识的目光投向了一脸期待的卫语棠,沉声:“结果是什么?”   卫语棠轻笑一声,眼里像是含着一束花火,光华漫漫却又带着几分恶意。   “崔爻将匈奴三王子的手给废了。”   卫长遥闻言一瞬间睁大了眼睛,却只见卫语棠没有停下,继续看着她道:“父皇震怒,崔爻被贬谪,以后他就不再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了。”   卫长遥像是被敲了一闷棍,呼吸一时滞住,连音都发不出来。   藏在袖中的之指尖微动,艰难地张了张嘴:“这……怎么可能?”   “如何不可能,崔爻伤了大雍的客人,父皇没处死他已经是极大的宽容了。”   看着卫长遥震惊的神色,卫语棠眼神更加深邃几分,声音放得更缓:“呼延瑕被废的是右手。”   卫长遥垂着的眼睛倏地抬起看向卫语棠,缓缓启唇:“……右手?”   长长呼出一口气,卫长遥说不上来此时心中的感受。   呼延瑕今早便是用右手握着她的手的。   她皱着眉,眸光迟疑。心中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又有些遗憾于崔爻的冲动。   她不会盲目善良,亦不会将善良用在呼延瑕那种人身上,她只是觉得崔爻太冲动了。   为了她,为了呼延瑕那种人被革职,这实在是不值当。   崔爻是最年轻的指挥使,少年成名身负重任,就这样被……   闭了闭眼,心中沉重得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可同时也是热热的,感受复杂得无以复加。   她仅是他的朋友,他便这么做了。   “你告诉我这些的目的是为何呢?”她缓缓睁眼看向此时一脸期待的卫语棠,心中猜测着她的目的。   她不懂卫语棠为何会在这时说这种话,无利不起早,卫语棠不是一个为她着想的人。   “或者说,你还想告诉我什么,四妹。”   她面容冷淡,眼中像是一汪平静的湖水,任什么东西都激不起丝毫波澜,像是料到了所有,大权在握一般。   卫语棠心中的跃跃欲试渐渐褪去,转而被一片冷意覆盖,同时心里也有些忐忑不安。   自己这一下,到底能不能达到目的。   正了正神色,她缓缓开口:“我的目的便是告诉你一件事。”   卫长遥垂眸看着她,只见她轻轻开口:“崔爻他心悦你。”   卫长遥心里的探究一瞬间便消失殆尽,转而是重重的怀疑与不可置信的怒意。   头顶烈阳高照,身后虫鸣鸟叫声连绵不绝,可这些声音离自己渐渐远去,直至一丝声音也听不见。   她像是被关在一个密不透风的水牢之中,心跳砰砰砰地持续着,可呼吸渐渐微弱下来,压抑得呼吸都在颤抖。   这怎么可能。   崔爻怎么可能会心悦自己。   他们之前从未相识过,甚至之后也是仇人。   只是,只是最近一段时间才关系转好的。   这怎么可能?   简直是荒谬!   卫语棠这么说又是想离间?还是又有了什么目的?   卫长遥凝了凝眸,走到卫语棠面前,抬手卡住她的脖颈,歪着头笑道:“你有什么目的?这般诱骗我到底所求为何?”   卫语棠看着眼前之人,心中惴惴。   她一双清澈的眸子中倒映着自己的样子,虽是怒极也带着几分醉意,可神思清明。   可恰恰这样清醒却无畏的样子,无端的给人压力。   听着她微凉的嗓音,她心中的好整以渐渐褪去,被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惧意所代替。   日头高悬,可她却浑身发冷,身子不由得开始发颤,看着卫长遥这样一副喝醉的不管不顾的神态,有些信了她真的会动手掐上自己的脖子。   咬了咬牙,她用尽力气捉住了卫长遥锁住她脖颈的双手,双手用力到骨节泛白。   随后瞬间猛然施力,尖锐的指甲划在卫长遥手上霎时便出现了一道血痕,随后趁她失神又跌跌撞撞地跑到一边。   “咳……咳!!!”喉间火辣辣的痛感,卫语棠不由得被憋地眼中泛起泪花,看着一旁神色难辨的卫长遥:“我没骗你。”   “我就是有目的的又如何?”   “他崔爻设计让顾廷舟喜欢上宁馨,弃我于不顾,视我而不见,又是何种居心?”   “我也要看看他崔爻求而不得的模样!”   “他,崔爻,的的确确心悦你!!!”   卫长遥忽然开口:“你骗我。”   “……”卫语棠倒是没想过自己说真话她都半点不信,看着她笃定的模样她淡淡开口:“我倒是有些想知晓崔爻在你这儿藏得有多深。”   “他心悦你,却藏着不让你知道,呵,他还真是了解你啊。”   “卫语棠,你在骗我。”   卫长遥神情未变,只淡淡的重复着这一句。   而一旁的卫语棠没想到卫长遥竟是这样的顽固,双眼愣愣的看着卫长遥,呆住。   过了良久她才点点头轻笑一声,继续开口:“你及笄礼时的簪子是他亲自去如意阁挑的,后来摔坏了,你又去补了一支。”   “可我也打听过,那簪子是独一份儿的,本不该再造一只,可有大人物非要,因而师傅才会再做一支。”   顿了顿,卫语棠抬眼看向卫长遥:“要的人不是三姐你吧。”   “后面又有他数次舍命救你。不必我说,你心里都清楚。”   “还有礼部的那些人,那些人亦是崔爻命人上书去参的,不然三姐以为京中会有谁敢和我外祖父对上么?”   “还有今日,崔爻废了三王子的右臂。三王子今早做了何事,三姐姐也是清楚的,不是么?”   “他崔爻绝不是一个博爱至此的人,若非心悦你,他绝不会事事如此顾及着你,时时护着你。”   一连说了数条证据,心中又是惧意十足,卫语棠起伏着胸膛直直看着卫长遥:“这些,你还是不信么?”   听了这么多,卫长遥心中乱成一团,可面上还是保持着一丝的镇定,冷淡着说:“……不信。”   她不蠢,要说卫语棠没有目的那不可能,她身上的疑点颇多,又意味不明,她是傻了才会信她的鬼话。   即便她是信了,她也不会在卫语棠面前承认。   她要去问崔爻,她绝不会信了卫语棠的一面之词。   *****作者有话要说:嗷呜,知道啦!!! 第84章 、   不过在这之前,她先得打发了眼前的人才行。   “让我猜一猜,你如此这般费尽心思到底有什么目的。”敛眸掩下眼中的神色之后,卫长遥抬手整了整衣袖缓缓开口,最后在卫语棠惊讶地眼神中启唇:“你在挑拨离间。”   “顾廷舟心系宁馨让你很恼火,迁怒于崔爻。这倒是让我有些不能理解了,与崔爻又有何干系?”   卫语棠听见顾廷舟的名字之后神色倏地一变,本来有些惊惧的眼神渐渐添了几丝疯狂:“呵,你又懂什么顾廷舟本该喜欢我,他心系之人本该是我才对。”   “若不是崔爻从中作梗,他合该与我在一块儿的。”   顿了顿,她眼神逐渐清明,看向卫长遥:“无论你怎么想,崔爻的确心悦你。”   话刚落,她便急急转身,一步一步地往远处走去。   卫长遥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皱起了眉头,放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长长出了一口气。   她以为卫长遥还会再说些什么,可没想到她这么快便打算离开。   像是话没说完被截住一半似的。   她的直觉告诉她,卫语棠别有所图,急急离开也是为了掩饰。   但是,她又在掩饰什么?仅仅是为了让崔爻不好过么?   卫长遥闭了闭眼,缓缓屏住呼吸,转身往崔爻营帐处走去。   她实在是不信卫语棠的鬼话,为了不搞错,她要当面去问崔爻。   她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种荒谬的说辞流传出来。   崔爻与她第一次相见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   乌木房檐之下雪水滴答滴答地往下落着,青石板的院中几人神色各异地观望,几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而青年非但不怕,反倒悠闲得很。   眸光淡漠,体貌闲丽,只是悠悠道了句:“崔爻认。”   可此后兜兜转转谁欠谁的倒是有些分不清了,不知不觉,他们也成了私交不错的朋友。   可即便这样,也不该会有那样荒谬的话流传才对。   卫长遥想着抿紧了唇,脚下的步子更急了些,衣角飞扬,行走间地上散落的腐叶若翩然起舞的蝶一般飞起又落下。   等到崔爻帐前时她头上已经赋了一层薄汗,胸膛微微起伏,可眸中发亮。   刚站定,便有人自里面出来。   秦天刚从崔爻帐中出来便撞上了卫长遥这个样子,惊讶地睁大眼睛,刚要出声行礼时却被卫长遥抬手拦住。   他识相地弯了弯腰便离开。   而卫长遥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没动作。   有时候有些问题经不起深究和推敲,卫长遥打眼一见秦天,便又有些东西不由自主地出现在脑海中。   她练祭祀舞的那一段日子里,崔爻时常出现在她眼前,她起先怀疑他是有意的,可对方一直是那样淡默无情的样子,她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后来他没再来,她倒是确定了自己多想了。   可她没注意到,后来的那一段日子秦天一直都守在那座宫殿之外。   卫长遥站了好一会儿,才打定主意迈腿进去。   而在远处偷看的秦天见她进去之后才露出笑脸,悄悄站直身子往自己营帐走去,褪去脸上的紧张与不安,自言自语:“这下崔爻算是能得偿所愿了。”   “为美人冲冠一怒的事坐起来还真是让人血脉喷张。”   “不过还好,美人吃这一套。”   ……   卫长遥抬手掀起门帘没作停留便走了进去。   往周围看了看,四周是乳白色帐布,地上铺着墨色地毯,营帐中间靠近门口处放着洗漱的盥盆,再往后便是一张小几,上面铺陈着纸张还有舆图。   布置得雅致又简洁,只是眼下这儿却没有人。   卫长遥抿唇皱眉,转身看去。   只见左侧放置了一张水墨屏风,而在屏风之后明显还有一块区域。   见状她紧了紧指尖,抿着唇未来得及思索直接踏了进去。   昏黄密闭的空间里突然出现了第二人,原本弥漫着药香的狭小空间中更显得逼仄。   不属于自己的气味渐渐漫上鼻尖,崔爻恍然抬头看向外侧,随即睁大眼睛:“殿下?!”   卫长遥抿着唇站在外侧,静静地看着崔爻。   他藏青色常服褪到了腰间,露出了光裸的胸膛,原本清瘦的身躯在褪去衣物之后显得精壮,肌肤白皙,上面覆盖着肌肉,壁垒分明,匀称得好像能工巧匠细细雕琢上去的。   只是胸膛处好几处青紫的抓痕,有几处已经变成了血渠,触目惊心,让人不忍直视。   恍然察觉到到卫长遥的目光,崔爻像是才想起来,随即像是被火烫了似的手忙脚乱地将腰间的衣物提了起来,不伦不类地套在身上。   卫长遥看在眼中,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心像是被人泡在了梅子酒里一般,又酸又涩,复杂得让人无以言表。   显然他受伤了,而此前正在上药。   眼睫不受控制地眨了眨,她心里的那些带着怒气的疑问渐渐消退下去。   崔爻是为自己受的伤,她还没心硬或者不领情到那个地步。   “你受伤了,”卫长遥走到崔爻面前,侧坐在小榻上看着他,敛了敛眉继续说:“其实不必那样的,这对你来讲实在是不划算。”   崔爻像是才接受了卫长遥来这儿看他的那个事实,手捂着衣襟,缓缓坐了下来,听着卫长遥的话,他神色柔顺,轻抬唇角:“他挑衅大雍,挑衅皇上。”   顿了顿,看着卫长遥注视着自己的眼神,他眨了眨眼睛,之后声音突然转小,低声说:“殿下,我忍不了。”   卫长遥看着他的这副样子,又想起了他以前那些接近自己所用的借口。   卫长遥没将他的话放在心里去,在她看来,现在的崔爻就是个骗子。   一个替她出气还故作镇定的骗她的骗子。   像极了卫长陵打了那些在背后说她坏话的人之后死不承认的样子。   原本打算上来就质问一番的卫长遥叹了叹气,拿起一旁的小盘子上放的药粉,对着容色小心的崔爻温和说:“手放下,替你上药。”   崔爻闻言看着卫长遥的脸,木讷地放开手,任由她给自己上药。   胸膛处传来丝丝缕缕的疼,不过却不足以拉回他的思绪。   头脑中像是炸开了一束束的火树银花,劈里啪啦闹哄哄的一片,什么东西都想不来,脖颈处热意腾起,一直烧到了耳尖,心尖发烫。   胸膛中心跳愈发不规则起来,有些像心悸,跳动得快要失常。   咬紧了牙,面上不敢显露处分毫。   卫长遥察觉到了他的忍耐,细心开口:“可是疼了?”   崔爻抬眼对上她满怀关心的眼眸,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过了一瞬,才眨眼:“不、不疼。”   长睫敛下时,才告诉自己要隐忍下去。   若被殿下察觉到自己的心思,那之前所有的都白费了。   “殿下怎么会来这儿?”   卫长遥手下动作不停,听着崔爻转移话题的语句眸色深了深。   他和前几次一样,一旦被自己略微察觉到什么东西之后就会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心中沉了沉,卫长遥:“卫语棠告诉我的,说你废了呼延瑕的手臂。”   没看他的脸,卫长遥继续低着头处理伤口。   几处指印已经破了,鲜血一滴滴地顺着肌理滑下,印在白皙的肌肤上,无疑是最大的败笔。   卫长遥抿着唇,快速撒上药粉,拿出纱布缠绕其上。   心中有些内疚,更不想问出崔爻对自己是否有那样的心思。   她像是被绳索吊在了悬崖边上,要么主动松手掉下悬崖,要么等绳子断裂她再掉下悬崖。   其实不论开不开口,心中已然有了那么一丝丝的直觉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或许此前一直忽略了,可经过卫语棠的话,再结合那些被她略过的细节,有些东西已经不言而喻。   可该说明白的还是要说明白。   他们之间是明确的绝对不可能的。   思绪间已经将纱布缠在崔爻身后,卫长遥抿了抿唇,不知该怎样问出那句话。   若是直接问他定然不会承认,可若是他不承认那自己又谈何说清楚,难道自己要在他什么话都没说的情况下对他讲:不要喜欢我,我们不可能吗?   现在这些都只是她自己的臆测而已,若是被人家反驳了,她又该如何收场?   也是难办。   卫长遥没想到她会在这一步犯了难。   这简直就是做一个证明题。   已知:崔爻舍命相救、处心积虑帮助自己、替自己出气……   求证:崔爻他心悦自己。   最难的是让他亲口承认。   不知为何,卫长遥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浮上了以前看的话本的一个情节。   话本中的女主角是个古灵精怪小作精,男主角则是一个不近人情的清冷贵公子,女主角为了让男主角消气便各种讨好,可收效甚微,最后一番投怀送抱成功让清冷男主消了气。   原文里的话是怎么说来着的?   没有一个男人能抵得住心爱女人投怀送抱。   现在问题来了,试还是不试?   许久察觉到卫长遥的动作,崔爻垂眸一看,发现她正呆滞着眸子不知在想写什么,一副跃跃欲试但又纠结的样子。   等了等,见她还在发呆后崔爻出声:“殿下?”   卫长遥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突然回神,发现自己还未将纱布给绑上,懊恼地皱皱眉,低声对崔爻说:“你先转过去,我替你绑上纱布。”   崔爻没作他想,沉默着背过身将后背留给卫长遥。   卫长遥垂下眸子,动作利落地将纱布绑成结。   随后,垂着头任由两种想法在脑海中天人交战。   崔爻背对着卫长遥,脊背挺直。背部肌肉微微鼓起,感觉到身后之人的手未放开绳结,以为还没处理好便一直没有动作。   只是意料中微凉的手非但没有离开,转而后背贴上一具温热的身体。   仿佛触了电,崔爻条件反射一般的将后背挺得更直。   心口一片酥麻,甚至半边身子都麻了,他不敢乱动,只能僵硬着身体背对着身后之人。   女子身体与平日中触碰到的男子硬邦邦的身体极为不同,软软的热热的,柔柔贴在身后像是一块儿面团。   崔爻呼吸简直都要停了,脸涨得通红,身体中血液像是被大火烤得沸腾起来,口干舌燥。   喉结艰难地滚了几滚,他哑声开口:“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崔爻的断头饭!   嗨,这章是不是很尴尬啊,按照自己心里想的写的,你们要是觉得太尴尬那我再改改?   我真的好羞涩呀,现在好羞耻…… 第85章 、   卫长遥的手紧了紧。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他疑惑不安的声音,她心里被强压下去的羞耻又有些冒了头。   自己此举,确实有些失礼,放弃的念头适时地在心头闪过。   可随即眉头拢起。   自己若是不这么做,又怎么得到答案,怎么和他说清楚呢?   她有些自暴自弃地皱了皱眉,随后手臂缓缓抬起环上青年的腰,再度慢慢靠近。将头轻轻靠在青年光裸地肩膀上,悄悄盯着他红透的耳尖还有脖颈。   青年常年掩在布料下的肤色极白,温润如玉,但此刻确实红透了。   像是沐浴在阳光下一样,透着一种胭脂的暖红,耳尖更是红得透明,那处皮肤底下下细细的血管都清晰可见,若血玉一般剔透。   卫长遥就这么静静等着崔爻的反应,等得时间久了,连残存的酒气有些上了头。   崔爻咬紧了牙关,沉沉闭上了眼睛。   他平日里清心寡欲,不曾想过男欢女爱这种事情,甚至对于这种极尽亲密之事看得有些偏颇,总觉得荒诞又脏污。   可现在他的殿下就这么软软地、亲近地靠着他,他却不可救药地起了心思。   软绵绵的身体紧贴在背后,乌黑细软的发丝轻轻扫过肩膀,不属于自己的味道渐渐飘上鼻尖。   崔爻只是稍稍想一想,便觉得气血上涌,整个人热得快要冒火。   他是个男子,又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会这样无可厚非。   可脑海之中想的人却是他的殿下,崔爻有些不能直视自己。   即便他的殿下还不知道或者永远不可能知道此刻自己内心所想,可他还是有些厌弃自己。   厌弃自己会产生这样肮脏的想法,更厌弃自己对殿下有了这样的想法。   心里乱得像一团乱麻,理智告诉自己要离开,殿下此举不对,自己应该制止。   可身体却迟迟不肯有动作。   像是有人在耳边循循善诱:等一下,再等一下。   一阵风吹过,烛光晃了晃,崔爻被扯远的思绪回来,眨了眨眼睫才醒悟过来。   忍住耳边震耳欲聋的心跳,咽了咽口水,哑声:“殿下?”   听着他隐忍的声音,卫长遥自混沌中醒过来,眨了眨眼睛,才恍惚想起,崔爻一向善于伪装,自己若是不下一剂猛药,他会中计吗?   她皱着眉,心中给出了答案。   自己这样守株待兔定是问不出来什么的。   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一瞬间,卫长遥压下醉意,强撑起精神,眼中闪过一丝幽光,抿着唇抬起手臂自青年腰腹间离开。   崔爻察觉到她离开的时候心尖突然松了一口气,绷紧的脊背渐渐塌了些,眸光微松。   他有些庆幸。   还好自己刚刚背对着殿下,并未被她察觉到什么。   可就在下一秒,他突然的放松荡然无存。   神经再度绷紧。   身后之人再度贴了上来,比方才更近,比方才更亲密。   微凉的手臂软软搭在了自己光裸的肩头,热意传递,肩胛处的神经一下子活跃起来,微微跳动,肌肉筋骨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竟微微抽动起来,耳边是温热的呼吸,气流微微拂过耳廓,惊起腰间一片酥麻。   ”殿下!”   崔爻再也装不下去,猛地转身出声,看向在他身后作乱的卫长遥。   “……”   崔爻有许多话想对着这样捉弄他的卫长遥讲。   或是温声言语,或是疾言厉色,总归不是什么也不说。   可最后转身看到她时却哑了言。   女子睁着一双水润的眼盈盈看着自己,脸上泛着嫣红,欲与还休,像是强撑着睡意一般地等着他回答。   崔爻见状,原本装了一肚子话的嘴却丝毫张不开。   沉沉看了不知事态严重的女子一眼,最后才抬起双臂将她的胳膊自肩上拿下,放回到她腿上才撤手。   旋即垂着眸子低声:“殿下不该如此,男女授受不亲,崔爻是男子,这于理不合。”   卫长遥却是看着他不作声,等待他抬起视线与自己对视上之时,她才微微阖着眼又缓缓上前抱住青年。   将唇送至他耳边,细着声音道:“你是不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这样?”   随后又慢慢撤开,坐到对面歪着头容色松散地看着目光怔愣,呆愣得如同木头一样的男子。   崔爻猛然抬眸,墨色瞳孔像是一片混沌什么多余的心思也看不出来,等了许久才沉沉开口:“……不喜欢。”   卫长遥看着他心中迷惑,可酒意上了头,一时之间也做不出其他事情,也是眼神迟钝,呆呆愣愣的。   崔爻如此隐忍,自己要如何才能知晓他到底有没有那种心思?或者说,是自己误会了他?   不管如何,还得继续试探下去。   许是有些醉了,虽脑子有些微的混,可饮酒也不是丝毫用处没有。   酒壮怂人胆,喝醉后她收敛的性子变了不少。   眨了眨水润的眼睛,她原本清澈的眸中立即浮上一层委屈,不动声色地缓缓靠近青年,抬手拂上眼前青年地面颊,趁他呆住的时候转而双手捧着,一点点挪近。   直到四目相对,呼吸相闻。   “不喜欢什么,说清楚……”   “嗯……崔爻?”   崔爻从怔愣中醒过来就见卫长遥迷濛着双眼凑近到自己眼前。   心心念念的人与自己呼吸相闻,紧密相贴,还娇软着声音问自己喜不喜欢她,崔爻连呼吸声都急促了起来,胸膛起伏,心中激荡。   原本放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握在了怀中人的细腰上,推拒的动作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揽着,胸腔中满是怀中人身上淡淡的清香还有酒气。   酒气?   崔爻眼睛眨了眨,身体往过再度倾斜了些,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没有了动作。   喉结动了动,细细品味着这浓重得将她身上清香快要覆盖完全的酒气。   殿下她喝醉了。   不知为何,他想着这个,心中的不安还有戒备全然放了下去。   揽着细腰的手微微收紧,低声问:“殿下是喝醉了?”   卫长遥思绪全在他是否喜欢自己这儿,全然没察觉到自己腰间的大手又如何了,只是听着他的问题抬头慢慢开口:“没喝醉……”   其实是有些醉了的,原本与卫语棠对峙时不明显,但已经过了有一阵子,再加上过来时在外头吹了冷风,此刻也已经有些昏昏沉沉了。   眼皮亦是有些重重的,想要睡一觉。   可没弄清楚,心中不甘心,所以才强撑着困觉在这儿同他耍心机。   崔爻原本怀疑眼前之人是否喝醉,一听她这样讲更是确定了她已经喝醉这个事实。   若没喝醉,殿下又怎会这样不顾礼数地同自己接近?   心中残存的怀疑与理智渐渐消失。   他垂着纤长的眼睫定定地看着怀中人,秀致的眉毛,挺翘的鼻尖,还有水润嫣红的唇,精致小巧的下巴。   就这么看了许久,最后才又回到她那双清澈剔透的眸子。   却没想到,不知何时,她长睫已然静静垂下,呼吸绵长。   崔爻见状不受控制地轻笑一声,嗓音低沉,一下子便惊醒了怀中之人。   原本盖着轻灵眸子的睫羽一下子展开,呆呆地看着自己,像是还没睡醒。   崔爻抬眸静静看去,只见她轻撩起眼皮,像是才想起来似的,有气无力地继续追着之前的问题问他。   “不…喜…什么…”   “殿下醉了。”崔爻不肯松口,只是重复着这一话。   卫长遥听进了耳中,但迷迷糊糊的什么也想不出来,只记得要问他不喜欢什么,是不是不喜欢她。   听到他的话,她想也没想地反驳:“……没醉”,随后又想起了似的,闭着眼皱着眉问:“不喜…欢…什么?”   崔爻听着她这样锲而不舍,又是一声轻笑。   喝醉的人都说自己没醉,况且她都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快要睡着了。   紧贴着的胸膛微微颤抖,迷濛中的卫长遥感受得真真切切,不放松地追问着脑袋里记着的那一句:“不喜…欢什么…”   “喜欢。”   崔爻一手将她揽紧,另一只手抬起放在她脑后,将她推倒自己这边,鼻尖对上她的,压着声音说:“喜欢殿下。”   “亦喜欢殿下那么对我,喜欢得已经……快要发疯了。”   话音刚落,便见面前之人了却心愿般的闭上了眼睛。   今日殿下会这样,他实在是惊喜极了。   罕见地,他嘴角提起露出一抹明显的笑容,抬手替她理了理鬓角的发丝,又抬手戳了戳她光环滑软嫩的脸颊。   等到她闭着眼摸索着抬头时,才轻声询问道:“殿下呢?喜不喜欢崔爻?”   只见怀中人皱了皱秀致的眉毛,蝶翼般的睫毛轻眨几下,红唇似张非张地吐出了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   “不…喜…欢…”   崔爻:“……”   即使他早已经预料到了,可当这个答案猝不及防地朝自己袭来时还是免不了心口一痛。   即使知晓这些都是自己一手所致,她说得也是心中实感,可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悔意与对自己的怒气。   不甘心地再度询问:“殿下再说一次,喜欢崔爻吗?”   “喜欢舍命救您,替您出气的崔爻么?”   颇有些心机地,崔爻多说了一句话,随后便静静地等待回答,只见怀中人不耐地轻喘了口气,才软着音自言自语:“……喜欢…”   原本没奢求她会出声地崔爻闻言猛地看向怀中之人,一双眼睛亦是黑沉的可怕,浓重墨色氤氲出浓浓雾气,原本温柔至极的气息一下子变得诡谲难辨。   双目沉沉盯着怀里人温润的眉目,良久之后才长长叹息似的吐出了一口气,放柔了自己的气息缓缓垂头在她脸上落下轻若羽毛的细吻。   眉间,眼眸,鼻尖,最后落在了轻轻闭着的红唇上,轻轻贴上,等到稍稍满足之后才抬起头,呼出一口浊气。   回味之后还觉得不够,他又将放在脑后的手掌微微用力,将她的头微微摆正,再度附身下去,寻到她的唇,轻轻贴着。   良久之后,便又不知足地轻轻掀起眼皮,将唇贴到她的耳边轻叹:“殿下……”   怀中人头微微抬了下又顺着手掌的方向倒了下去,这全然的信任叫崔爻弯起了唇,眼中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随即眸色深深地再度附身,单手掐紧了纤细腰肢,垂头贴在肖想已久的唇上,轻轻含住,细细辗转碾磨。   夕照阳光斜斜洒在空气中,透过乳白帐布的折射更是艳若红云,空气中暧昧的气息浓重得无以复加。   帐布上投影出两人的身影,一道像柳枝般的重重倚着另一道笔直身影,腰肢弯得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我性格很闷骚,写这种场景真的羞耻死自己啦~   从今天的更新时间内小可爱们也能知道我到底卡了有多久orz   尴尬吗?我写这种……   哈哈哈,马上就要打击了! 第86章 、   过了许久,自帐中缓缓走出一道身姿颀长的人影,而帐内原本暧昧横生的气氛渐渐消退下去,恢复了类似主人的那种冷清寂静。   崔爻手中拿了一个铜盆,往另一间帐篷走去。   他方才弄了些热水,将沾湿的帕子放到了她额头。   这样能解一解酒气,否则醒来后,她该头疼了。   换过几遍热水之后,他才放下心,又将抬腿将铜盆放回去。   刚踏进门,便听见了秦天取笑的声音:“崔大人这是得偿所愿了?”   罕见地,崔爻有了回答他的心思:“我已不是崔大人了。”   秦天:“得了,还不晓得你?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位今日来找你了,你这伤也算没白挨。”   崔爻站着没回答,秦天见状也不生气,反倒从一旁拿出来两瓶酒,递给崔爻其中一瓶,道:“喝一杯?”   崔爻看着却是皱了皱眉,旋即冷淡地摇头:“不喝。”   秦天:“……不喝也行,聊一聊总可以吧?”   说着便不等崔爻出声便出手将他拉到外边草地上。   ……   卫长遥缓缓睁开眼睛时,只觉得额头一片湿热,抬手摸了摸,才知晓是一块温热的布巾正敷在自己额头上。   温温热热的,舒适极了。   她闭着眸子细细享受了一会儿才再次睁开眼睛。   入目是泛着灰的乳白色帐顶,满室寂静,一点也不像是自己的营帐。   不是自己的营帐?   原本惫懒混沌的神思在一瞬间清醒过来,来不及思索再多,她动作麻利地自榻上翻身爬起。   湿帕子适时地掉在一旁,却没得到她一丝的理会。   双眸仿佛狩猎的猫儿一般警惕地看向周围,只见乌木桌子上空旷整洁无一物,外侧还放有一张凳子,空余几个珍珠似的水滴。   再将视线下移到自己身上,只见腰上不合时宜地横放着一件墨色外袍,看着这明显是男子样式的外袍,她目光凝了凝,这才发觉有着丝丝缕缕的沉香味飘至鼻尖。   愣过一瞬之后,卫长遥才恍然想起自己是在崔爻的帐中。   记忆飘回之前,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自己要问崔爻是否心悦自己,自己再想法子拒绝他同他讲清楚。   记忆中在自己睡过去之前,崔爻曾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两个字。   “喜欢。”   思及这两个字,她的呼吸一下子便乱了。   像是裹着浓密粘稠的糖浆一般,崔爻说出这两个字时温柔地不像话,像是说了千遍万遍一样,情意重得像是要透过耳膜直戳入心里。   不可控制地,她的心瑟缩了一下。   可在这之后,便又是心中无尽的烦恼。   即使是心中早有了计较,可听见崔爻如此认真地亲口承认,她心中还是忍不住惊愕一番。   但同时,更多的却是茫然和不知所措。   “喜欢”这两个字仿佛有着灼伤人的热度一般,烫得她心间一片混乱,连这小榻亦是坐不住了。   许是那块湿布巾的作用,她非但没有醉酒后的头痛,慌乱之间头脑更是清楚几分。   半趴在小榻上摸了摸凳子,只觉得触感温热,转头便得出了一个结论:崔爻去换水了,此刻不在帐中。   顷刻之间,她便翻身下了榻,踩着鞋悄悄走了出去。   走至前帐,打眼一看整洁干净地没有一丝人气。   她眉目间的焦灼缓和了些,心中暗道果然是空无一人。   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移到门口,抬手揭起门帘往外看了一眼,发现外面早已经日落西山,四周皆是灰濛濛的一片,没有一个人影。   见状,她悄悄摸摸仿佛做贼似的提起裙角,之后便往自己地营帐中跑去。   她心乱如麻,跑得又急又快,顾不上周围景致如何,只记得在崔爻赶回去之前先溜掉。   另一头的素金皱着眉头,在营帐门口双手交叠着来回走动,心中担忧她的安危。自宴会结束后,殿下便一直未回,她起先以为殿下只是有事给绊住了,等一会儿殿下便回来了。   可是她等啊等,一直从晌午等到傍晚,又从傍晚等到夜幕低垂,令人担忧的是,殿下还未回来。   她一会儿看向远处,一会又忍不住胡乱思索起来。   是不是要去找一找殿下?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思及,她咬了咬牙,打算去找一找,可一转头却发现她们殿下正站在三丈以外的土堆旁。   因为眉目低敛,素金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能隐隐感觉到她的心情很不好。   见状她心中更是忧虑,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卫长遥身边,急急说:“殿下可算是回来了,您吓死奴婢了。”   素金说着便上前搀住卫长遥,同时视线在她身上巡视着看是否有哪处受了伤,等看到她身下时,视线一凝,失声说:“殿下,您的绣鞋呢?”   卫长遥这才回神,眼睛晃了一晃看向了自己脚下,只见一只脚上的鞋早就不见了,鞋袜上更是沾满了翠绿的草屑和汁液。   不必想,她也知道是自己刚才跑得太急连脚上的鞋都跑丢了。   缓缓眨了眨眼眸,她抬头对上素金担忧的视线,嘴唇微动几下:“……许是掉在后头了,去差人找回来吧。”   说完这句话,便又垂着头默默进了帐内。   素金看着她如此失魂落魄,也不敢再开口,只能叹了口气转头去吩咐。   帐内,卫长遥呆呆坐到榻上,目光毫无焦距地看着一处,呆呆愣愣的,心中慌乱又迷茫。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她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   自己同崔爻从前并不熟,相识亦是因为仇怨,这不怎么愉快的经历使得她一直对他有偏见和戒心。   可之后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她才放下戒心,同他像朋友一样的相处。   可现在崔爻亲口对自己承认喜欢她。   这又是算什么事情。   卫长遥垂着眸子,掩下其中的复杂神色,心中一点一点的地回想着那些被她忽略过的细枝末节。   上巳节那日夜晚的解围,送的发簪,舍命相救,破庙内莫名其妙的牵手,祭祀之时的步步紧跟,围猎之时的及时解救,还有今日、今日的一切……   像是话本一样,那些情节一篇一篇地自动在脑中归结出来,所有细微的不被人轻易察觉的东西都变得有迹可循。   其实她以前的怀疑与躲避皆不是没来由的,只是崔爻太会看透人心,像是经验老成的猎人一般,他总是静静守在一旁,等着她恍惚之时慢慢地悄无声息地往前进上一步,之后又蹲在那处不再动作。   而自己也确实足够粗心大意,每次只是看他还是那个动作,却从没注意过他与自己的距离,甚至还傻傻地将他划到自己这边。   可想了这么多,她却还是一点没有生他的气。   反倒觉得自己亏欠于他。   卫长遥闭了闭眼,如蝶翼的长睫缓缓动了几下,心中暗暗嘲讽自己。   她可真是最愚蠢的猎物,竟然傻乎乎地将自己送到猎人手中,一步又一步……   可这是崔爻的错吗?   毫无疑问地,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这不是崔爻的错,甚至自己确实应该感谢他,若不是他同她有着难清的宿怨,这一切的走向都是极为正常的。   他救过自己多次,又帮过自己许多次,自己虽与人不亲近,可即便同他私交甚好也不是什么奇怪之事。   许是他二人没有缘分,本来便是宿怨纠结的仇人,现在竟是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许久之后,坐在昏暗烛火边的卫长遥才叹息一声:“唉,罢了,明日就同他讲清楚。”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自己既然对人家无意,就该早些讲清楚,莫要再耗着人家了。   许是下定了决心的缘故,卫长遥这一觉睡得极为安稳。   第二日天还未大亮,她便已经醒了过来。   素金见她醒了,便进到帐中,温声:“殿下,今日要陪陛下狩猎,您是穿哪一套衣裳?”   卫长遥疑惑抬头:“父皇围猎?”   素金颔首:“禀殿下,昨日傍晚时分陛下下了口谕,说今日他要去西山狩猎。”   卫长遥闻言自顾自地点了点头,抬手捏了捏泛酸的额角,低声说:“就那套青色的吧。”   “替我更衣。”   素金依言转身去拿衣裳。   等到一切都安排好之后,日光已经爬到了窗角。   卫长遥随着人流来到围猎场时,大多数人已经到场了。   抬头望了望天,只见天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   没过多久,永和帝便已经来到这一处,一声令下,便有无数人跟在他身后,驾着马往里冲去。   卫长遥心中惦记着同崔爻说清楚这件事情,便一直远远缀在众人身后。   无心中看见秦天如她一般在最远处,她眸子闪了闪,驾马往他那边走去。   “秦天,崔爻呢?”   秦天原本只是充数来走这一遭,所以一直走在人后,可没想到这三公主会屈尊降贵地同自己讲话,呆呆看着她愣过一瞬后才恍然大悟点头:“回公主,崔大……崔爻是代罪之身,因此此次围猎他不能参加。”   卫长遥一时之间也有些讶异,等到回过神之后才点点头,放走秦天。 第87章 、   她本想今日找到崔爻同他说个清楚的,可没想到他却是不再随行之列。   这属实出乎了她的预料。   不过人都不在,自己一肚子的话也只能先装着。   垂着眸子缓缓叹出一口气,她拉着缰绳继续跟着随行队伍。   虽时值五月,但今年夏季的酷热已经隐隐可见,仅仅进了林子这么一小会儿,便已经觉得汗流浃背。   卫长遥停下马,抬头往天上看了看,却见层层棉花似的云朵早已经将日光给遮了个完全,一片风平浪静,收回目光擦了擦汗,更觉得空气中一股潮热。   她翻身下马,停在这一处细细看了一番。   总觉得不太对劲儿。   周围没有什么风声,野草树枝一动也不动地支楞在那儿,蝉鸣声剐蹭耳膜,似乎是没什么不对。   可怪异的是,没见到一只猎物。   实在是太失常了。   皱了皱眉,她继续巡视。   鬓角汗液一滴一滴累积,顺着侧脸一只流到下颌,她抬手蹭了蹭,随即一步跨上马背。   不知为何,一股燥郁之气从心底升起,她抿了抿唇轻喝一声,打算再往前走一走。   可没想声音刚落下,眼前便闪过了一道光。   生理性地闭紧了双眼,再睁开时眼眶微红,眼眶中含着泪光。   她动作微微一滞,随后又若无其事地拉起缰绳,往前面走了几步。   面上虽是一派镇静,仿佛什么也不知道,可心中早已起了轩然大波。   那道光清亮凌冽,根本不是日光照在箭矢上产生的,倒有些像刀光。   卫长遥微微蹙起了眉头,心中思索。   天子近侍是不能佩刀的,今日进入猎场之时也有人检查,可眼睛上的刺痛亦非幻觉,所以这刀光从哪儿来,又是从谁那儿来?   用意又何在?   不知为何,她心中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测。   现在已经到了西山的深山处了,可无论是永和帝所在的前方还是自己这儿的后方,皆未看到一只猎物。   往常西山放养的猎物极多,此时即便在林深出也未见一只,这不合常理。   除非,除非此处早有不少人驻扎,将那些猎物给惊到别处去了。   卫长遥闭了闭眼,手指轻轻婆娑着手中的缰绳,同时心中一点点地下着结论。   那些放养的猎物警惕性极高,怕是有人数极多的队伍在这儿藏着,他们才会跑到别处。   ”驾!”   想也没想地,卫长遥驾马往前面跑去。   进了西山的人极多,大雍、月氏、匈奴王室更是在其中,这埋伏的杀手是那一拨的人还不清楚,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找人将消息给传出去。   若不这样,今日她们都得死在这儿。   一眼望去,在场之人除了外族便都是世家公子,若是少了一个定会打草惊蛇。卫长遥视线搜寻一番,才瞧见藏在小角落里的顾廷舟。   “顾世子?”   卫长遥在顾廷舟旁边翻身下马,抬手止住了他行礼的动作,肃着眉眼开门见山:“有一件事要同你讲。”   顾廷舟愣了愣,随后轻声道:“公主请讲。”   卫长遥沉吟一瞬,将自己此前所见还有心中的猜测全都讲了出来。   顾廷舟面上的放松逐渐被凝重取代。   等到卫长遥说完,他拧着眉沉声问:“殿下所说可是属实?”   卫长遥沉默一瞬,随即直言:“亲眼所见。”   听着她的话,顾廷舟绷紧了下颌。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况且以他对崇徽公主的了解,这绝对不是一个信口开河之人。   顾廷舟心中当下便下了结论,转头离去之前叮嘱:“进了西山之人身上都没有兵器,大家自顾不暇,三公主小心些。”   “臣这便去吩咐人将禁军带进来。”   卫长遥默声点了点头,看着顾廷舟一步一步走远。   直至顾廷舟身影消失,她才收回视线转身坐在了一旁的树墩上。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间已经到了晌午,平日里正是日光最强的时候,今日此时天边却一片灰濛濛。   原本漫天的白云此时已经凝重得快要滴出水来,浓重的青灰色像是要倾轧下来一般,透出一种死寂。   卫长遥见状,抿紧了唇,心中不可抑制地焦急了起来。   若是下雨,那些人必定会按捺不住先行出手的,可禁军一时半会儿却进不来。   担忧地低了低头。   这无异于鸡蛋碰上石头。   而自己此刻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祈祷,祈祷禁军早些赶到。   老天爷却似乎没听见她的心声似的,当下便是一道轰隆隆的雷声。   雷声响彻云霄,仿若龙吟虎啸,伴随着一道道犹如惊龙的闪电,顷刻间眼前便落下了弹珠大的雨滴。   劈里啪啦地打在树叶上,树上藏的飞鸟哗啦啦惊起一片,全都扑棱着翅膀飞向了远处。   树枝被雨滴打得细碎,飘摇零落在泥水中,凄惨无比。   众人顿时被倾盆大雨淋得猝不及防,犹如落汤鸡一般,一时哀声载道不断。   不知从谁口中蹦出来一声惊呼,紧接着整个场景便陷入一片兵荒马乱。   “有刺客!!!”   “快跑!!!”   “保护皇上!!!”   卫长遥迷茫睁眼,只见周围皆是一片混乱,身边之人跑的跑,跌倒的跌倒。   女子惊慌之中抱成一团,一些会武的人同身穿异服手持弯刀的刺客打成一团。   血水与泥水混作一团,整个场景在阴暗的树影中显得尤为可怖。   一片刀光闪过眼前,在她前方却出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她本应远远跑开,却不想视线刚对上那人的脸便愣住了。   大雨之中,那人一步步地朝自己走来。   她睁着眼睛呆呆地坐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人。   他虽穿着月氏人的衣裳,可她却知道他是匈奴人。   身材仿佛小山丘一样的壮硕,气势凶悍,一双鹰眼眼阴邪狠厉,皮肤黝黑,仿佛杀人不眨眼的恶鬼一般。   原本此时她应该站起来逃跑才对,可脚下像是生了根,竟是一步也迈不动。   像是魔怔了,浑身血液顷刻只见被抽光了似的,脸色变得惨白,连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发抖。   是他,是那个曾杀了她的人……   不受控制地,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只能站在那儿,站在那儿等着别人来杀她。   心口处也渐渐泛起痛感,越来越痛,越来越痛,痛得连呼吸都难。脸上一个细微表情好像都能拉扯到那处伤口。   她双手抱着膝头,呆呆仰头看着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进的人。   像是梦魇又像是入迷,耳边所有的雨声、叫喊声、微风摩擦树枝的声音全都渐渐消失。   心中响起的却是大漠中烈日下细小沙砾经受爆烤所发出的声音,远在天边的苍鹰挥动翅膀的声音,马蹄扬起尘埃的声音……   甚至是、利箭划破气流,撕破皮肉,扎进了剧烈跳动的心脏中的声音。   她眼皮微微抖动,惨白的唇微微颤抖。双眼中光影交错,分不清从前和现在。   她好像看见那伙人来了,射了她一箭。   低头看了看,胸口处一片湿热,鲜红的血液喷射而出,将脚下的黄沙染得朱红。   睫羽轻眨两下之后,撕裂的痛感才强劲地冲入脑中,神经不断地跳动甚至,爆炸的疼痛感在脑中恣意游走,疼得她鬓角的青筋微微鼓起。   恍惚中,那些人离开了。   紧接着,耳边便有了湿润的呼吸感。   粗粝的舌头顺着耳廓细细舔舐,一直舔到脖颈处,温热的呼吸声伴随着腥意直逼胸膛,脖颈处起了密密麻麻的小疙瘩,紧接着便有尖锐的利齿刺透皮肤,紧紧咬合,撕扯下一块块皮肉,鲜血淋漓。   眼前好像盘旋了好几只苍鹰,它们在头顶不断地转着圈,等转够了它们便俯冲下来撕咬一块皮肉,然后离开。   好痛……   脖颈,背上,腿上,一丝丝的肌理被撕扯开,淌了一地的血……   她忍着痛意,缓缓看向天空,自顾自地想着,   父皇呢?外祖父呢?   谁能来救救她……   过了许久,她才想起来是父皇下旨叫她来和亲。   她得去月氏和亲,她得离开生她养她的大雍。   直至眼里的光渐渐消失,她才想起京中权贵口中茶余饭后的笑料。   皇上同意崔爻退婚便是为了舞阳公主铺路、崔爻心系舞阳公主、崇徽公主当真是好可怜……   原本迷茫的眼中渐渐浸出水意,大颗大颗的泪珠自眼眶滚落,没有声音地哭泣着,泪珠灼伤皮肤。   “好疼……”   她颤着眼皮缓缓看向天上的太阳,明明是大暑的天气可她却如坠冰窟,浑身血液仿佛被冻住一般,冷意浸透骨髓。   那些从前没有细思深究过的东西全冒了出来,她从前心中所构建的一些美好幻想一寸寸崩裂开来,露出了黑□□的丑陋地能戳透人心的真相。   原来自己是被放弃的那一个,四妹不愿和亲,所以她理所应当的被退婚,去替她和亲。   未婚夫他喜欢四妹,所以才会适时地退亲,难怪自己去求他的时候连人也未见到。   可即便是送死,他们为什么还要骗她呢?   闭上眼睛的一瞬间她想着:   如果还有机会,如果可以的话,她不要什么父皇了,也不要未婚夫……   ……   “殿下!!!”   “快躲开!”   一声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在耳边,将卫长遥从回忆拉进现实,还未回过神,便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她被人用双手紧紧箍住捂在怀中,耳边满是树枝被压断的辟里啪啦的声音,满腔的沉香气味,身上亦是痛感不断。   等到耳边安静下来,她再抬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崔爻身下,而他担忧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毫不掩饰。   “崔爻?”   卫长遥恍惚开口。   “殿下可有受伤?”崔爻看着她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墨色的瞳孔闪过清晰可见的担忧,见她不说话,又放缓了声音,耐着性子轻声问:“殿下有没有受伤?”   卫长遥不作声,只是低着头顺着他的力道慢慢站起来,唇角微动:“……没事。”   崔爻见她被吓成这样,心中疼得厉害,顿了顿才轻声建议:“殿下,我们先去找个落脚之处。”   卫长遥却没作声,甚至连头都没抬,崔爻看着,心沉了沉,随后试探地牵起她的手腕,走在了前面。   两人冒着大雨踏着荒草走了许久才找到一处避雨的山洞。   进去之后,崔爻便将卫长遥安置在一旁静坐着,而他在一旁生火。   山洞中有不少的干柴,倒是方便不少。   他垂着长睫一边生火一边悄悄观察着卫长遥,心中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这几日就像做梦一样,而他,不想这个梦醒来。   “殿下,来烤一烤火。”   卫长遥听着他的声音缓缓抬眸看向他的眼睛。   温暖火光中他的眼里也出现了一束火光,像是燃尽了眼里的碎冰一样,此时的他瞳孔温润如玉,暖意十足。   卫长遥看着,心里的不安还有冷意渐渐消退下去,那猝不及防的回忆也渐渐消失。   深深吸了一口来自火堆的热气,身体像是一瞬间活过来了一样,她脸上添了几分生气。   将视线扩散到对面的崔爻的脸上,随后温声道:“你受伤了?”   崔爻闻言一时愣住。   卫长遥见状默不作声地拾到他身边,手沾着衣袖在他喉间擦了擦,将沾血的袖口展到他眼前:“看,你的血。”   崔爻皱了皱眉:“不要紧的,殿下。”   卫长遥闻言敛下了眼皮,从衣袖中年拿出金疮药,招呼没打一声地便替他上药。   而崔爻静静看着她的动作,始终没有出声拒绝。   等到包好之后,卫长遥才淡着眉眼道了句:“有点深,可能会留疤,你要破相了。” 第88章 、   崔爻起先眸色平静,并未将破相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呆呆坐着。   山东之外雷声阵阵,一道道闪电将山洞照的亮如白昼,内里除了火堆燃烧的声音以外,就剩两人微不可闻的呼吸声,安静极了。   可他不知不觉就又想起了秦天的话。   “这女子啊,也是爱看长得好看的男子,你瞧,京中有多少女子青睐顾世子,这可不单单是因为家世而已。”   纤长的睫毛颤了颤,他才对着面容平静的卫长遥低声询问:“……殿下,可否告知崔爻是哪儿伤着了?”   卫长遥原本在想匈奴人刺杀一事,可没想到崔爻会出声问他自己伤在哪儿了,她先是愣了一瞬,随即恍然回神,视线凝了凝,落在了他脸上。   青年鸦青的长发束起在头顶,露出了如寒玉镌刻的一张脸,眉目秾艳,一双眸子若墨玉般清净纯透,鼻梁挺直,骨相极佳。   卫长遥看着却皱了皱眉,心中复杂得有些喘不过来气。   青年无疑有着极为出色的面容,可现在却生生被破坏掉了。   原本利落白皙的下颌处此时却多了一块碍眼的纱布,上面往外渗出了鲜红色的血。   不必过多回想她也能想起在那儿有着一道血肉翻滚的伤痕。   那道伤痕自脖颈处蜿蜒而上,一直到下颌处才消失,红色血肉翻滚,是肉眼可见的深。   怕是消退不了了。   刺目的伤痕渐渐消失在眼前,   脑中回想着他问自己的话,卫长遥缓缓起身坐到了青年身旁,歪着头端详着他的脸。   等到青年面色有些不正常时才抬起手,缓缓触了触他的脖颈。   冰冰凉的手指一直自他喉结处斜斜摩挲到下颌处,随即撤开手,伸出了两只食指到那明显呆楞的青年面前,轻声道:“你看,就这么长。”   崔爻刚自呆愣中醒过来便见她给他用手比划伤口的长度,长睫颤了颤,他才有些失望地轻声说:“原来,这么长啊。”   看来确实是要破相了……   破相,会不会很丑……   青年霎时便安静了下来,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卫长遥看了两眼,便又转头自顾自地去想心事了。   虽然这么想有些过于“傻白甜”,可她的确不能再更加狠下心去伤害他。   她做不到去哄骗她将他的一颗真心玩弄于股掌之间肆意践踏,所以就只能明确而决绝的拒绝。   这样,他也该死心去等对的人,而不是将时间浪费在自己身上。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卫长遥才想清楚,打算同崔爻说个明白。   深深吸了一口潮湿阴冷的空气之后,她才鼓足勇气,猛地转头。   “崔爻……”   “殿下……”   “……”   两人同时开口,视线猛然对上,齐齐忘记了眨眼,过了一秒后卫长遥才缓了口气,转过头去双手抱膝,静静看着烧得正旺的火苗,温声说:“你先说吧。”   一旁的崔爻偏着头脉脉地看着只露出半张侧脸的她,默默将刚要脱口而出的她是否觉得伤痕丑陋吓人的话咽回了肚里,转头垂着眸子,轻声说:“还是殿下先说吧,我也、没什么想说的。”   卫长遥听了他的话,强压下心中莫名其妙的优柔寡断,声音里像是含了块万年不变的寒冰:“崔爻,我想我们以后还是做陌生人为好。”   漆黑的山洞之外一片狂风暴雨,树枝野花被打得七零八落,散乱地泡在脏污浑浊的泥水中,但山洞内里却火光融融,一片温柔祥和。   崔爻恍惚了一秒,这句话才重新回响在心中。   她坐在火光中,眸色温软若玉,脸上的绒毛清晰可见,嘴边的笑意像是透着热意的柿子花,清香袭人。   可开口的话,却叫他呼吸猛然一滞。   像是被烫着一般,他握着树枝的手微微紧了一紧,浑身血液瞬时冷却下来。   “……陌生人……”   呼吸蓦然沉了下来,胸腔之中像是悬了一块巨石,沉重又压抑。   原本规律搏动的心脏渐渐泛起刺痛,像是被人用手捏在一起,肆意玩弄。   崔爻难得温润的面容渐渐冰冷起来,就连在火上烤得温热的身体也在一瞬间冷了起来,如坠冰窟。   过了许久,他才转开视线呆呆看着洞外被雨滴拍打着的树叶,苍白着唇,重复了一句:“殿下在胡说说什么?崔爻有些听不懂。”   卫长遥仍旧维持着双手抱膝的动作,只不过此时却是微微直起了身子,转头看着一旁正努力粉饰太平的崔爻,冷静开口:“你别喜欢我了,换个人吧。”   “那日你亲口承认了你喜欢我,我记得。”   崔爻放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苍白的唇上下碰了碰,冷硬道:“殿下那日喝醉了酒,莫不是听错了或者记岔了?”   外边的雨声雷声更大了些,沉沉敲在石壁上,像是一声一声的战鼓,激烈刺激。   卫长遥闭着眼,一口气将心里的话都说完:“我只是告知你,我永远不会喜欢你。”   “我们二人,永远也不会走到那步。”   “这段时间,你救我数次,以后你若是有需要帮忙的时候,直说便是,我绝不会推辞。”   说完之后,她心里一直沉着的石头才渐渐移开,有种绝处逢生的轻松感,坦然地等着崔爻的反应。   “崔爻并未心悦您,”崔爻垂着眸子,只低低重复着这一句。   他知道自己绝不能承认,绝不能承认自己对她起了那种心思,否则,便是真的连见她一面也难了。   卫长遥恍然未闻,只是低声说:“那日卫语棠对我说你心悦我,我起先不信,可心中怀疑,所以才会去找你。”   “你承认了。”   话音刚落,她便听见崔爻急急出声:“殿下记错了。”   沉默一瞬,卫长遥平静开口:“你亲我了。”   那日她回去之后虽神思不属,可唇上的胀痛酥麻骗不了人,拿着镜子细细看了看,轻易地发现唇色比平日里更红了些,还微微肿起。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直观的证据么?   ……   崔爻霎时哑言,呆呆看着卫长遥,不知该说什么。   就在不久之前,他才在想自己终于又离她近了一步,还自作多情地想要问她那伤口可是很丑,可一瞬之间,他便再没了开口的机会。   他心上像是漏了一个洞,那些粗粝的沙石泥土火和着冷水齐齐灌进了心里,一点一点地磨着心口。   他倒是忘了,他的殿下最是聪颖,不打没掌握的仗,若是没有十足把握,又怎会开口?   崔爻闭着眼睛自嘲地想,自己这算不算作茧自缚。   那日意乱情迷,竟为自己留下了如此隐患,而他的殿下,竟然会以自己作饵,诱他上钩。   崔爻低着头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开口:“殿下总归会成为某一个人的,为何我不行呢?”   “我心悦殿下,想要殿下做我的娘子、夫人、孩子母亲,想陪着殿下历经年年月月,花落花开,直到永永远远地长眠地下……”   ”殿下可否给我一个机会?”   卫长遥坐在石阶上,一时愣住。   过了一秒,她才回神眨眨眼睛,她原以为他会生气,再疯狂地质问她,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样温和甚至温柔地给她讲他的那些期望。   卫长遥缓缓拧起眉头,目光中露出一丝丝的无措。   倒不是她想给他机会,而是此时的他这么静静坐着,确实不像那个记忆中冷酷淡漠的崔爻,相反的,像极了鲜衣怒马的红着脸给心悦少女送花的少年郎。   红的脸,艳的花,少女羞红的脸颊,少年唇边期待的笑意。   想着这些,她蹙起了眉。   她不是满面含羞的少女,而他亦不是那些赤诚的少年郎。   她早已孤孤单单地死在了漫天的黄沙里。   身畔连一粒大雍的国土都没有,就那么苍凉且难堪地将命留在了那儿。   有时她会想,若是那时候自己的死讯传到了永和帝的耳中,他也不会声张出来,约莫只会悄没声地施舍给她一口棺材,草草埋在荒郊野岭了事。   毕竟,自己死的不光彩,太难看,兼之已经出嫁了,是入不得皇陵的。   这都是她的命。   她虽有怨气,可也仅仅是怨气,没有太大的仇恨。   重来一次,她不想用仇恨将自己捆绑起来,更不想自己同旧人纠缠不休。   不过,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他什么都不知晓,自己想得再多也是毫无意义地伤春悲秋罢了。   “我们没有那个缘分,”卫长遥静静看着眼眶微红的崔爻轻轻出声,略微停顿一秒后,继续看着他道:“若你愿意,有的是女子等着你,不必将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对我而言,未来那人可以是任何人,但绝不会是你。”   这句话无异于锥心,崔爻听后眼睛突然睁大,眼中蕴含着的星光在一瞬间消失不见,呼吸便沉重了起来,心中怒火燃起,可同时却又有着滔天的委屈朝他涌来。   凭什么,凭什么偏偏他不行呢?为什么任何人都可以,就只有他,连一丝一毫的机会都不能有?   青年红着眼睛,一步一步缓慢且郑重地朝自己走来,卫长遥看着眼神颤了颤,随后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殿下,为什么不能是崔爻?”青年一双墨色眸子一转不转地紧紧盯着自己,眼眶通红甚至连呼吸也不稳。   卫长遥却只是垂了垂眸子,再度抬眼,眸中没有一丝感情,满是无所谓:“不会是你,没有理由。”   “我喜欢一个人没有理由,不喜欢一个人同样也不会有理由。”   听着这话他的喉结滚了滚,通红的眼眶一眨不眨,垂着肩走到她身边,缓缓倾身跪在她眼前,将她的手握在掌中,紧紧等着她的脸目不转睛,犹如立誓一般郑重地说:“我会改,你不喜欢我哪里我便改哪里,我会一直一直对你好,我会……”   “别说了!”,她面容平静地打断他未说出口的话,“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静静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垂下眸子抽回手,不再看眼前神色凄惶的青年,慢慢起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先来个小场面~ 第89章 、   崔爻跪在原地,握紧了拳头,咬牙承受着心中难言的剧痛。   或许是淋了太久的雨,又或许是烤的时间太短,脸上还是有一滴滴的雨水滴了下来,路过眉骨一直往眼眶中流了进去,他却是毫无直觉一般,垂着眸子静静站了起来。   “我不会放手。”   他想要的东西很少或者可以说没有。   幼时艰难生活、为了生计发愁时亦没有觉得不公平或愤愤不平,当时只是觉得好奇,为何其他人都有而自己偏偏不能有,后来知晓了也就不再执着于答案。   对那些东西亦没有强求。   可如今还是免不了为她来强求一番。   阴暗的山洞中漆黑一片,伴随着外边的闪电,里面明暗交错,火光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冷冰冰的石壁之上,歪歪斜斜,隔了老远。   卫长遥背对着他往里面走去,,听见他犹如起誓的话语脚步微顿,过了一瞬才微偏过头,敛着长睫背对他说:“有些东西是强求不了的,你再如何执着也不会有结果。”   “而且,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   崔爻眼神微晃,原就弓着的背此时落得更低,湿成一缕一缕的黑发紧紧贴着额头狼狈极了。   洞外的雨下得更大了,被狂风吹卷进了山洞,雨丝斜斜飘进来,火堆外围淋湿,火势一点点小了下来。   卫长遥背对着崔爻站在那处,只隐隐听见了他含着冷意的声音:“没有男女之情也没关系,我只要殿下在我身边就好。”   这话说得偏执,卫长遥眼眸微张,随即猛地转过身来,盯着他:“你……”   她一双清澈眼眸冒火似的盯着隐在黑暗中的青年,紧紧抿着微红的双唇,一双手紧紧攥住衣袖。   他怎么敢这么说?!   他怎么会这么想……   青年一半身影隐匿在黑暗中,一半又在雷光和火光的交织中明明暗暗,此刻正低着头,看不清在想着什么。   虽沉默不语,可身姿颀长,宽肩窄腰,直直站在洞口便挡了一大半的亮光。   在那黑暗的一半身影中好像慢慢渗出了浓重的黑雾,丝丝缕缕的渐渐侵入青年秾艳的眉眼间。   而卫长遥似乎听见青年轻笑一声,紧接着便对上了他一双浓墨似的瞳仁。   冷冰冰的不含一丝感情,淡漠邪佞,像极了两人第一次见面之时。   这一刻她才明白,此前他在自己面前到底是收敛了多少锋芒。   心尖不自觉地袭上惧意,她不受控制地后退两步,险些跌倒。   而崔爻一双眼睛瞬时看了过来,身上所有的刺在一瞬间全部收光,敛下一身的冷意还有气势。   他快步朝她走了过去,将她轻轻扶住。   “殿下可还好?有没有扭到脚腕?”   他低下头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遍,目不转睛地看着臂弯间面色冷淡的姑娘,呼吸微微滞了滞。   她像是看一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眉目间的冷意是他从未见过的。   一颗心像是被浸在了盐水中,腌渍入味,疼得他快要呼吸不过来。   耳边渐渐回响起那句“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   似乎自她知晓自己的心思之后,便一直不开心。   今日她身临险境之时迟迟不能回身躲开,可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心意?   或者,是自己的心意让她觉得太过于难堪?   思及,他的身体更冷,全身血液像是被冻住了一般,甚至连呼吸能扯痛心脏,疼得厉害。   “放开。”   听着她冷彻的嗓音,他扶着她手臂的指尖动了动,过了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殿下站稳了我便放开。”   卫长遥听着他的话蹙了蹙眉。   她今日的确被吓着了,同时那些不好的记忆更加清晰几分,这亦让她拒绝他的心意更坚决和提前了许多。   快刀斩乱麻的残忍比优柔寡断的善良更好些。   “你该找一个一心对你好的人,而不是将时间浪费在我这儿。”   话音刚落,手臂便被握得更紧,卫长遥抬眼对上了青年的脸。   他此刻两道秀致的眉毛紧紧压着,下巴绷得极紧,生气又委屈。   一双通红的眸子紧紧盯着她的脸,像是受尽了委屈而缓缓呜咽的狼崽子,艰难开口:“找别人?殿下要我找别人?”   “是不是我寻了别人之后殿下便也能去找自己喜欢的人了?”   “是顾廷舟还是宁钰?”   卫长遥看着他如此模样,闭了闭眼,轻声说:“总归不会是你。”   “崔爻,我们之间的恩怨不必我提醒你都清楚,我们俩,真的不可能。”   她可能和一个陌生人在一起,可能和一个极为平凡的任何方面都不出彩的人在一起,可无论如何,崔爻都不会是那个人。   青年红着眼静静看着卫长遥,像是一只孤苦无依的小狼崽,眼里的情绪可以被肆意捕捉,闻言急急开口:“我知晓是我不好,从前那些都是我不好。”   “殿下,你要我怎样都可以,我怎样弥补都可以……”   卫长遥静静看着他,等到他说完之后便轻声道:“我要你离开我。”   他眼里的光缓缓熄灭,良久后才说:“殿下要我离开你,是为了去找别人?”   卫长遥敛声点了点头。   “你一直这般,会有人说闲言碎语。”   青年闻言缓缓笑了出来,起先之时无声的笑,最后却越来越大声。   低哑的嗓音凄惶地笑着,渐渐撕心裂肺起来。   原本殷切的面色在一瞬间冷若冰霜,低着头红着眼睛看着自己怀中柔弱温软的姑娘,气势渐渐深沉,眼神深邃宛如修罗。   “我若是不放又如何?殿下你又能如何?”   “或者,你看上一个我便杀一个,如何?”   卫长遥被他这样的眼神看着,心渐渐凉了起来。身体更是不受控制地有些就僵硬起来。   身上还是湿透的,乌发湿漉漉一片,一双眼睛像是被澄澈湖水清洗过般清亮,可同时眼中的惧怕在此刻亦是显露无疑。   崔爻看着眉目沉了沉,低声问道:“殿下怕我?”   压下心中的苦涩,青年低声哄着:“殿下不要怕我好不好?”   “我不会伤害你。”   他说着双手渐渐收紧,将臂弯间的姑娘拢入怀中,下巴蹭上她的头顶,眼睛看着她身后的石壁,温和开口:“殿下不要躲着我,我不会伤到你。”   静静看着他的卫长遥听着这话却剧烈挣扎起来。   皱着眉头用手不停地拍打着他的胸膛,腿不停地蹬着他,就连靴子上的泥土也蹭了他一身。   “放开我!”   青年却像是没听到似的,自顾自的揽紧了怀里的姑娘,垂着肩将头移到她的肩膀上,似喟叹般自言自语:“殿下,别推开我,我不会伤害你。”   “你看看我,我知晓此前让你受尽了苦楚,我会改的,你不要我动别人我便不动,你要我怎样我便怎样。”   “我会赎罪。”   “别怕崔爻。”   “别怕我……”   卫长遥挣扎的动作渐渐小了下来,青年察觉到后,抱得更紧,正当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气时,却又听见了她冷酷的声音。   “你以为你以前做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吗?你以为我真的没有去和亲吗?”   “这个世上没有人犯了错便能得到原谅,你我皆是。”   “多的是人被伤害,我卫长遥又能排到第几?”   青年听到话,瞪大了眼睛,里面充满了迷茫之色。   似乎是想不出来这些话的意思,将怀中人轻轻放开,看着她的眼睛。   “殿下在说什么?”   他心中沉了沉,想要解释,可实在不懂她的意思,还未再问出口。   却见她继续出声:“我的意思是我不需要你来赎罪,你只要离我离得远远的,我便能安心。”   “这世上最无用的便是赎罪两个字,我不需要你来赎罪。”   卫长遥知晓自己此时冲动了,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可她自己控制不住。   从前的那些连个痕迹都没留下,如过往云烟一般,可在她心里,那场劫难一直没能过去。   甚至到现在,她的心口都还疼得难以忍受。   她每回想一次从前便痛上一次,她又能如何?   那些过去犹如附骨之蛆一般,时时刻刻不在提醒她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事,她曾经又被多少人给放弃抛弃过。   闭了闭眼,她沉声说:“算我求你,我求你离我远些。”   “我求你了。”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哑,紧接着眼泪便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她所奢求的并不多,只是想离那些原剧情中的人远远的,自己一个人过日子就好,而不是与他们纠缠不清。   现在这样并不是她想要的。   泪珠掉落在青年的手背上,像是被灼痛一样,他揽着她的手臂渐渐失了力气,半晌,默默垂落在身侧。   “……好,我不逼你。”   崔爻说完这句之后便转身往外走去,等到离卫长遥远一些,才出声:“殿下烤一烤火。”   中间顿了顿,又垂着眸子低声补充:“我不会过去的。”   卫长遥抽泣的声音渐渐消失,试探着步子一步一步往火堆旁走过去,弯腰随意找了个地方坐着发起呆来。   是她受到伤害的,也是她让崔爻离自己远一些的,可最后内疚的、哭泣的人还是她自己。   他的感情太过真挚。   他将自己从未捧出的真心小心翼翼地递在她眼前,就这么任由她践踏,一句怨言也没有。   眉目低敛,言语之间全都是小心翼翼的呵护和显而易见的卑微,她看得清清楚楚。   可她不能接受,对他也确实没有男女之情。   她得和从前那个可怜悲惨的自己彻底地割裂开,否则,她会惶惶不可终日。   而他,感情真挚,合该有一个人好好对他才对,而不是自私自利的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在这之后大概会快一些了 第90章 、   此后,山洞内安静下来,谁也没再说话。   而崔爻果真如他自己所言,自始至终再没靠近卫长遥一步。   卫长遥心中惴惴不安,只是低着头看着眼前越烧越小的火焰,不知过了多久,山洞之外的雨声渐渐小了下来,紧接着便有七零八落的搜寻声传来。   “崔大人…”   “三公主……”   卫长遥闻言低着的头猛然抬起,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抬步便要往外走去。   只是身形还未动,肩膀便被按住。   “殿下先别出去,让我去。”   卫长遥闻言转身看向他。   青年垂着眸子,长而浓的长睫紧紧敛着,看不清神色,只是近乎沉默地等着自己的回答。   她眨了眨眼睛,恍然想起自己确实不知晓外面之人的底细。   藏在袖间的手指动了动,心中犹豫一瞬,她才缓声说:“……那你要小心些。”   对方只是点了点头,旋即一言不发地走向了洞口。   在他转过身后,她才像松了一口气一样的大着胆子去看他的背影。   许是受罚了,没了官职,他今日所著的并非是那一身庄重的官服,而是一身月白色的轻便简洁的寻常服饰,这般风光霁月的颜色穿在他身上丝毫没有违和。   反倒让人觉得相得益彰。   他往常都是冷着脸的,容色疏离冷淡,但又有几分秾艳,像是浸在冷清剔透的泉水的青色石头,厚重而安稳,但又有着一种沉静之美。   但此刻却有些美中不足。   他受了伤,身上亦是多处污泥染上,其中最显眼的,便是几个黑乎乎的小巧脚印。   是自己方才踹的。   思及,她闭了闭眼。   希望他能想通,别在自己身上浪费心力与时间。   不过崔爻是那样的人么?   正当她闭眼沉思时,肩上落下了些重量,鼻尖亦是多了些沉香气味。她掀开眼皮往肩膀上看了眼,随即眸光动了动。   是披风。   卫长遥刚想拒绝,便听他低声开口:“外边还飘着雨,殿下还是披着吧。”   卫长遥静静蹙了蹙眉,旋即抬手握住了他给自己系着带子的手腕,冷淡开口:“我自己来。”   崔爻垂下的鸦黑睫毛颤了颤,沉默一瞬才收回手掌,放在了身侧。   等到系好带子,那些禁军也赶到了洞口处。   禁军首领立于洞口躬身恭敬开口:“臣来迟了还请三公主责罚。”   卫长遥闻声缓缓走至洞口,迎着微斜的雨丝淡漠着嗓音道:”不怪你,父皇还有其他人如何了?”   首领闻言松了一口气,听见她的问题后滞了一瞬才斟酌着回答:“回三公主,陛下龙体尚安,就是有些家眷受了些轻伤。”   卫长遥点了点头:“那便前面带路吧。”   对方闻言直起身子下了命令。   随着他一声令下,那站了一地的人便转身往回走去。   细雨微斜,天空渐渐恢复光亮,远处绵延山脉衔接之处亦是多出了一道天虹,隐隐约约地看不太真切。   带着雨意的微风拂过,在皮肤上带起了一片细小疙瘩,卫长遥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旋即又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身后的崔爻见状,默默走快了脚步来到她身侧,挡住了风口。   卫长遥察觉到他的动作,抿了抿唇,只当没有注意到,但脚下的动作却更快了些。   崔爻看见她的动作,眉目敛得更低,默默伸手隔着披风捉住了她的手腕,轻声叮嘱:“殿下走慢些。莫要滑倒。”   卫长遥没看他,只是低着头垂着眼皮冷淡地说了句:“我知道。”   说罢,便立即抽开手了被握着的手,抬起头继续往前走去。   崔爻被她突然的动作弄得突然一愣。   就那么伸着手跟在她身后,眼也不眨的看着她。   荒郊野外的草长得又高又厚,即便前面的人已经开出来了一条路,可仍旧一棵一棵挡在了人小腿处,空里还飘着雨丝,草上全都是豆子大的露珠,走过去,小腿以下尽湿。   她长得又单薄娇小,一脚一脚皆踩在了地上的泥坑里,身子时常一歪一歪的,看得他心都要纠起来了。   叹了一口气,他快步走到卫长遥身旁,将她的手塔在了自己臂间。   卫长遥的脚步顿了顿,随即转头看向了身旁的崔爻。   他正低着头看着她,目光透着不易被察觉的缱绻和小心翼翼。   看着他这样的眼神,她一时之间无法去想别的。   自己竟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用这种目光看自己的,她有些怔愣地想起来,好像已经有时间早了。   可自己竟然从未察觉。   思及,她心中更觉得荒谬。   自己之前到底是有多大意才能对他的目光视若无睹甚至还任由他一步步靠近的?   还是说是崔爻太会察觉人心,所以才会悄无声息地让她放下防备?   她面容冷淡,神色疏离,连嘴角惯常的温和弧度也不见了,这些落在崔爻眼中,更是令人心窒。   崔爻看着她不愿多说的样子,心下中微酸。   她是厌恶他到了何种程度?就连这种接近也叫她难以忍受。   喉中像是含了一块棉花,憋得他连呼吸都沉重几分,心里酸涩难忍,但他还是温声说:“这路难走,殿下撑着我走吧。”   “等出了西山到了平整地界上,我便放开殿下。”   “我不碰殿下,也不会……叫其他人看见的。”   卫长遥闻言视线对上他的脸。他面色有几分苍白,微湿的发丝有些站在了鬓角,双眸还是泛着红意,像是个小心翼翼讨她心意,随她开心的狼崽子。   这般神色倒叫她想起了崔爻之前的样子,也是这样地,他以退为进一步步让自己放下戒心的。   她挡在披风下的手紧了紧,心下更是冷硬几分。   摇了摇头:“不必,我自己可以。”   留下这句话之后她便转身走了,似乎一点心思也没放在身后之人身上。   崔爻就那么一直呆呆站着,眼神有些失了焦距,落在艰难前行的卫长遥身上,更是难以言喻起来。   卫长遥转身后一直留意着身后的崔爻,在察觉到他没跟上来之后她心里轻松了不少。   能让他早点认识到自己的冷酷无情最好,免得他不愿意接受事实。   敛下心思,她脚下的动作更快了些,等到终于下山时身上已经出了一身的热汗。   卫长遥跟在禁军之后,刚走下猎场前方的那个小斜坡,便见面前的不远处站了许多人。   永和帝站在了最中间,在他身后,王公大臣围了一圈,全都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的方向。   她面容沉静,几步走到永和帝面前:“崇徽见过父皇,父皇可有受伤?”   永和帝当着众人地面将她扶起:“朕一切都好,倒是你,可有吓到?”   卫长遥本想说自己一切都好,可不知怎么的,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崔爻被革职一事,心中微微一叹,她顺着永和帝的力道缓缓起身,微微一笑道:“回父皇,崇徽确实是差点丧命,是崔大人冒死才救下了我。”   “若今日没有他,崇徽怕是早都丧命了。”   永和帝闻言没有作声,只吩咐卫长遥赶快回去压压惊,丝毫没提起崔爻要如何。   卫长遥看在眼里,知道自己不能太过心急,垂了垂眸子没再过多言语。   她回到自己帐中时留在帐中的人却不是熟悉的素金。   见到是个没见过的宫女,她愣了愣,随即心中一惊,失声问道:“素金呢!?”   小宫女似乎被吓到,愣了愣立即跪伏在地上,小声回答:“回三公主,素金姐姐听说您遇刺之后便跟着禁军上了西山,同刺客搏斗时受了伤,眼下正在养伤呢。至于奴婢,是张公公差奴婢来伺候殿下的。”   卫长遥闻言,心下紧了紧:“先带本宫去看看素金   。”   小宫女闻言急忙便自地上爬起来,打算将卫长遥引到素金那边,只是不想刚刚走出帐外便见到了同样急色匆匆的张德玉。   跟在她身后的卫长遥自然也没能错过。   见到面容焦急的张德玉,卫长遥停下了脚步:“张公公这是?”   张德玉见到卫长遥才松了一口气,看着她急忙讲出事情。   “陛下他正要见殿下呢,殿下快随老奴去一趟吧。”   卫长遥见状压下了对素金的担忧,先是随着张德玉点了点头:“劳张公公先等一等本宫,待本宫更衣之后再随您去。”   张德玉急忙点头。   见状卫长遥转头将小宫女领进了帐中。   换衣服时,她偏头道:“我离开后你去看看素金,务必照看好她。“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手下动作一停,看了看卫长遥,小声道:“回公主,奴婢叫柳意。”   卫长遥点了点头,待到收拾好之后便出了营帐,跟着张德玉往主帐走去。   刚进到主帐中,便见永和帝怒气冲冲地坐在龙椅上。   他一手转着腕间缠着的佛珠,一手撑着额头,眉头紧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卫长遥视线往下一移,便见茶盅倒在地上,而周围的地毯上则出现了一块色泽较深的水渍。   挑了挑眉,卫长遥开口:“……父皇这是?”   永和帝这才回神坐正,垂着头问道:“你以为此次刺杀是谁操持的?”   卫长遥默了默,沉吟一番才出声:“崇徽不敢妄下断论。”   永和帝却像未听见似的,自顾自开口:“那是一群死士,顾廷舟在他们身上搜到了月氏国的令牌。”   “不过朕却不信那是月氏人。可眼下已经死无对证了。”   顿了顿,永和帝眉宇间的愁色更加明显:“还有一件更让人恼火的事,那便是匈奴人向朕求娶你。”   卫长遥眉目一皱,随即直言道:“他们莫不是想将那煌城当做我的嫁妆再要回去?”   永和帝闻言点了点头。   “于公于私,朕都不想许你去匈奴和亲,可……”   永和帝说着便为难了起来,闭了闭眼他才继续说:“可朕怕他们造谣生事,拿战争来威胁,若真是如此,那你便会成为众矢之的,大雍亦会失去民心。”   卫长遥听得出永和帝的意思。   她眉头蹙了蹙,才道:“父皇的意思是……”   “朕此前不是给过你一个婚嫁自由的圣旨?朕想同你商议一下,让你尽快挑个合心意的夫君,朕给你赐婚,你也能安心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遥遥说她是冷酷无情,其实她一点也不~   哈哈哈,不要多想,不会是崔小爻的 第91章 、   挑个合心意的夫君?这么草率……   这么想着她的心渐渐提了起来,交叠于小腹的双手握得更紧了些,抿着唇,面上更是多了几分犹豫还有迷茫之色。   莫说挑什么人选,她此前压根没想过要成婚这件事,现在要她凭空变出来一个人选,这简直是赶鸭子上架……   可再如何,还是得沉住气继续想法子。   闭了闭眼,卫长遥对着沉眸带着商议之色的永和帝道:“恐怕不行,女儿并没有怎么接触男子,眼下心中亦是没有人选。”   说着,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这,眼下这种情境,总不能让女儿去大街上强抢民男啊……”   永和帝看着她面容沉静地说着这种不像样的话心中既讶异又气结。   他沉着脸,额头的竖纹更深了几分,卫长遥察觉到后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神。   随即发现意料之外的,在他脸上竟然没怒气,反而是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永和帝看着面前的卫长遥,奇异的,他平日里所积攒的郁气竟然奇异地一哄而散。   状似生气地看了卫长遥一眼,他才婆娑着手间的佛珠道:“你告诉朕一句实话,是不是现下还不想嫁人?”   卫长遥眉头一挑,旋即轻咳一声,静静对上永和帝疑惑的视线,然后默默点了点头。   永和帝见到她这副任由他处置的样子心中更是惆怅几分。   靠在椅背上抬手揉了揉胀痛的额角,他才开口:“先说说你对此次遇袭一事的看法吧。”   “依你看,此次策划刺杀的人真的是月氏人么?”   卫长遥低了低头,还是回了句不敢妄断。   永和帝却是停下了动作,睁眼看了她一眼,眸中没有其他意味,仿佛在同她谈论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   卫长遥摸不准他的意思,一时沉默下来。   而他却是轻笑一声,随即坐正了身子,说道:“数月之前不是还牙尖嘴利,狐假虎威的?”   “眼下又跟个呆头鹅似的,你以为你能骗过父皇?”   卫长遥垂了垂眸子,说话更加谨慎:“崇徽不敢。”   永和帝眼皮未抬,伸手端起茶杯,低声叹了口气:“你直说便是,你若讲了,朕便替你想法子。”   话音刚落,卫长遥呼吸一沉,接着身子便直了起来。   她抬起眸子看向神色放松许多的永和帝,心中一阵好奇。   是日头自西边生气了还是天上下红雨了?永和帝竟会替自己想法子。   心中一番疑虑过后,卫长遥下定了决心,可面上却是掩不下去的犹豫,永和帝撇过一眼,漫不经心道:“直说便是,朕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卫长遥蹙了蹙眉,心中思忖一番才开口。   “既然父皇都这么说了,那崇徽便也瞎说几句。”   永和帝闻言哼笑一声,卫长遥听在耳中有些不自在。   停滞一瞬后才开口:“崇徽以为,幕后黑手是匈奴。”   “煌城是一个兵家必争之地,又连接着大雍与月氏还有匈奴,匈奴人敢把此地作为赌注,实在是叫人匪夷所思。”   “要么,他们是极为自信自己不会输,要么便是他们确定我们拿不走。”   “那日我们大雍赢时匈奴王没有过多为难,想来他们是确定我们拿不走吧。今日若不是禁军来得早,父皇您也许便凶多吉少,而大雍亦是毫不意外地要乱套了。”   “届时,他们便轻而易举地得利。”   她说完便垂下了眼,本来这些怀疑虽有一定依据,但却不能肯定,可是她在西山见到了那个前世取了自己性命的人。   对她来讲,这一切早都已经是真相大白了。   永和帝听过后闭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卫长遥。   “你若是个男儿身便好了……”   这话不像是一个一言一语都经过深思熟虑的谨慎帝王讲出来的。   卫长遥立即抬头,脑中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怔愣了起来。   永和帝一向严谨,不会说出来这种话,可现在却……她实在猜不透他的意思。   良久后,她才木着脸,像被打击了似的磕磕绊绊道:“父皇的意思是我若是个男子便不用嫁人,而您也不必被匈奴人威胁了?”   永和帝听着这话不由得再度认认真真打量了她一眼,状似生气地轻喝一声:“你这又想哪儿去了!?”   卫长遥神色一僵,正当又要认怂请罪之时,永和帝却是正了神色。他开口道:“陇西世家李氏你可知晓?”   卫长遥一愣,有些不明白永和帝的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   陇西世家李家一直世袭,在西北之地颇具威望,但奇怪的是,他们家一直得永和帝的信任。   而在京城内永和帝眼皮底下的顾家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面上颇得青眼,但实际处境却艰难。   只是,永和帝为何要问自己这个?   心中还未想通,永和帝疲乏深沉的嗓音又响起在耳边:“你可知他们家有几子?”   卫长遥心中思忖一番,小声道:“崇徽听闻李氏人丁单薄,这一代嫡系只有两子。”   永和帝笑了笑:“那你可曾听过这二人的传闻?”   卫长遥细细回忆了一番,斟酌道:“传闻李二公子文韬武略,一表人才,是个极为俊秀之人,但大公子……”   说着她便迟疑了些,恍然想起自己好像从未听闻过那位大公子的传言。   默了默,她对着上首一脸平静之色的永和帝道:“还请父皇为崇徽解惑。”   永和帝这才摸了摸胡须,缓声道:“李家其实只有一子一女,大公子确实是大公子,而那二公子其实是大女儿。”   “李氏嫡长子出生后便身体孱弱,大病小灾不断,迫不得已李家将他送入了寺庙,让他受到佛祖庇佑,这才让他保住了性命,但同时这也让他无缘于爵位。“   “主家没了挑大梁之人,族内之人心思各异,家主不得已才让女儿女扮男装。”   “这么多年李二公子一直名声在外,使得李氏的内外一片风平浪静,没几人知晓她是女扮男装。”   “朕的意思是给你与她赐婚,这样即使之后没了婚约也对你名声无碍。”   卫长遥手指微动几下,心中有些心动,可转念又冒出了疑问:“可她在别人眼中是‘男子’啊……”   永和帝点了点头,随即继续开口:“李家嫡长子不日便会回到家中袭爵,二公子会恢复身份。”   卫长遥有些好奇:”父皇为何知晓?”   永和帝:“他们不会犯欺君之罪。”   卫长遥:“……”   难怪永和帝对李家会如此放心。   李家人丁单薄,一个继承人是女子不能袭爵,另一个体弱多病不懂谋略。   比起如日中天的顾家,李家的确更让人放心。   听过永和帝的话,她心中放松了些:“那李二公子何时才能进京,会不会赶不上?”   永和帝笑了笑才道:“他随李大人回京述职,不日便会进京。”   “这下你可安下心了。”   卫长遥心下一松,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眉目松懈下来,低身向永和帝道谢:“重徽多谢父皇费心。”   永和帝则是闭着眼睛摆了摆手。   解决了问题,卫长遥没再多留,很快便告辞回到了自己营帐中。   她在柳意的带领下走到了素金所在的营帐。   掀开门帘进去便是浓重的药味,放眼看去营帐内乱糟糟的一片,一个照看的人都没有。   视线移到素金身上,只见她平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眼下一片青黑,在她榻边放了一张小几,上面被药粉堆得满满当当,卫长遥看着叹了一口气,心中更加酸涩。   听到有人叹息,素金原本闭着的眼睛渐渐睁开,见到是卫长遥,她高兴得忘记了自己的伤,立马便要爬起来。   卫长遥见状伸手将她按在了榻上,垂着眸子温声叮嘱道:“身上有伤,便先躺着吧。”   素金依言乖乖躺好,看着面色红润的卫长遥:“殿下可有受伤?”   卫长遥对着她笑了笑,温和说:“并未受伤。”   素金放心地点了点头,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犹豫一瞬才开口:“殿下可有见到崔大人?”   “他听闻您遇刺后便急匆匆地骑马走了……殿下可有碰到崔大人?”   卫长遥一时滞住,隔了好一会儿才缓声道:“……见到了,是他、救的我。”   素金闻言眼睛都亮了,言语中满是庆幸:“还好,崔大人去找殿下了。”   卫长遥听着垂了垂眼睫,低声回应:“……嗯。”   幸亏他去找自己了,否则她应该早都断了气了。   不过,他应该没想到自己会突然对他那么说。   不过她心中并无多少感受,只是觉得有些愧疚,还有就是荒谬。   说不出别的,只是觉得世事难料罢了。   看着素金略显疲惫的眸子,卫长遥沉默一瞬,温和开口:“你快歇一歇,好好养伤,我便先离开了。”   素金抬头仰望着她,闻声嘴边露出一个明显的笑,开心道:“嗯!奴婢要赶快养好身子,早日回去侍候殿下!”   卫长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替她掖了掖被子之后才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她才偏头对着身后的柳意道:“你留下来照顾素金,我那儿还有其他人,你便安心待在这儿。”   说罢,她便提步回了自己的营帐。   郊外的夜晚总是不得安静的,虫鸣声不绝于耳,崔爻站在帐前看了眼浓重的夜色之后才回去。   踏进帐中的一瞬间,便察觉到多了一个人。   视线一移,只见秦天趴在桌上睡得正香。   他没作声,反倒站在一边慢慢脱起了脏成一团的衣物。   等到只剩下寝衣之时,秦天才醒来。   揉了揉眼睛,见到崔爻已然回来,他笑着打趣:“如何,可是英雄救美了?”   崔爻敛了敛眉,没作声。   秦天看出来他不想说话,砸了砸嘴,才背着手一边往外走一边道:“行吧,不打搅你的好心情了。”   崔爻听这话,手下动作不变,等到秦天出去之后,他垂着眸子缓缓停下来脱衣服的动作。   他并非心中不难受,只是一向心思藏得深,不愿表露人前罢了。   今日在卫长遥面前,他已经用了极大的勇气,他求她给他一个机会,像她道歉,认错,承诺。   可她还是不愿,且好像厌恶得很,隐隐有种避他唯恐不及的模样。   想到她毫无感情的声线还有带着冷淡与厌恶的眼光,皱着眉头躲开他的手,一步步后退踢他打他、淡漠地说“不需要”。   他心中不自觉地又泛起疼痛,将自己沉浸在那种情绪里,像是自虐一样的,一遍又一遍。   闭着眼睛将她说过的话一句一句在心中重复,任由着那种厌弃自己的情绪在心中肆虐。   其实也不算疼,比起没有她,这点疼也算不了什么。   恍然,他想起了她说的一些话。   “卫语棠对我说你心悦我……”   “你以为我真的没去和亲吗……”   ……   崔爻眼神渐渐凝住,恍惚间自己似乎错过了一些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来晚了,对不起>人<   只是给小崔弄个情敌哈哈哈,你们想像力也太好了~ 第92章 、   暖黄的烛光落在他脸上也挡不住面上若雪的寒意,他坐在椅子上渐渐出神,放在膝头的手渐渐握紧,那些被他曾经怀疑过的一些事情渐渐浮上心头,连呼吸都微微拉长。   殿下她身处皇宫,不常出来,亦没有什么通天的能力,为何会那么巧,偏偏她就知晓疏勒那儿会有他与匈奴二王子的书信?   且还一击即中。   还有她对顾廷舟的态度……   崔爻垂了垂眸子,不受控制地又想起了他设计让她知晓张映易与卫语棠见面之时。   当时她也像是早就知晓,没有半分的惊讶……   诸如此类的细节太多,又太隐秘巧合,就连他也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总觉得,她有个秘密,而这个秘密就是解开他疑惑的钥匙。   他想去问清楚,可心中总觉得在那扇门背后不是他走向她的道路,而是分开两人的一条天堑。   心间像是关了一头凶兽一般,时时刻刻的怒吼呜咽,隐隐不甘却又隐隐不安。   人总是这样,在接近一个苦求已久的答案时仓皇不安,踌躇不前。甚至萌生出想要退却的心思来。   他放开了攥成拳的手掌,转而握住了身侧墨色的扶手,眼中的浓重眸色仿若水墨一般铺陈开来。   他不是一个犹豫的人,既做好了决定便是必须要做到最后的。   她是他认定的人,这辈子也只能当他一人的殿下,他断不会放手。   即便遍体鳞伤,他也要用尽手段留住她。   他自出生就没尝过什么甜,更不会有人教他什么是冷,什么是热。   小小的年纪为了一口已经发黑的馒头同比他大了许多的乞丐打架,即便被打得鼻青脸肿他也留住了那口吃的。   少年时为了识字更是受尽白眼和苦楚,他也坚持到了最后。   老人说运气不好的人并非不得上天眷顾,而是运气都被集中了起来,等到有一天,上天会还给那人。   崔爻以前不信,可现在他有时在想,也许这是真的。   上天将他一生的运气都积攒在了一起,让他能够等到她。这个让他心间发热发烫,一想起来便觉得人间值得的一个人。   眼下他所求也只是一个她,往后的时光他也只求让她身体康健这一条。   就当他太过贪心,他可以用下辈子来偿还。想来,上天会如他得意……   至于别的,他都会给她双手奉上。   原以为这些只要他慢慢来,都会等到,可还是他不够小心,竟上了她的套……   一阵微凉的风轻轻拂过,帐篷发出轻声,房内的灯火晃了一晃,照在崔爻脸上的光也跟着晃了晃,可青年的眼神还是那般沉静,连撇都没撇一下。   心间像是裂开了一道缝,呼呼啦啦地往里灌着冷风。   她现在定是不想见他,以后还会处处躲着他。   谁叫他没忍住呢。   唇边渐渐生出了一抹凄凉的笑,可霎时便又退得干干净净,眉目间重新染上风霜。   或许他不是上了殿下的当,而是上了卫语棠的当。   ——那个为了顾廷舟要死要活,对他说着一些云里雾里的话的卫语棠。   青年缓缓自椅背上坐起,挺直的脊背在帐篷上投下一道墨色的直线,脸颊冷白,鼻梁挺直,清冷俊秀。   沉沉望着一处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后,他突然抬手自身侧抽出了那柄长刀。   雪白锋利的刀光闪过眼前,撩起一缕发丝,他面色平静无波,抿着唇敛着眉目用布巾擦拭着长刀。   卫语棠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或是如她所言那般纯粹想他求而不得,但他总觉得,不是这么简单。   不过眼下最首要的是弄清她知道些什么,又为何说出来那些让他莫名其妙的话。   此前,他曾对她说过若让殿下知晓他的心思,他便去杀了那个姓顾的,可她不听劝,今日他该让她得到一些教训才对。   崔爻歪着头冷笑一声,旋即站了起来。   杀不了姓顾的,但也总能让他受受伤,放放血。   明日一早,卫语棠大概便会听到风声,紧接着她便会主动来找他了。   青年敛了敛嘴角勾起的冷硬弧度,将长刀放回刀鞘,披着一身星辉离开。   帐中恢复寂静,没有一丝人气儿,连案桌上翻开的书页被微风卷起了一角。   ……   不知过了多久,青年满载一身寒意回到帐中。   他什么也没做,就那么支腿靠在了榻边,睁着那双清冷疏离的眸子坐到了天亮。   第二日清早,天际蔚蓝如洗,空气中漂浮着泥土的腥气,空气湿润。   帐内青年眼神一转,扫过了被微风卷起的门帘,眯了眯眼,只见得帐外的侍者们步履匆匆,纷纷低着头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听闻昨夜刺客卷土重来,将顾氏子给打成重伤了!”   另一侍者闻言脚步定住,轻哼一声:“呵,哪里是什么刺客——”   那人见状,睁大了眼睛惊异道:“???不是刺客那是谁?”   那人左右看了看,将嘴巴靠近身侧那人的耳朵,朝青年的营帐怒了努嘴,用气音低声道:“是那位伤的,有好多人都见着了……”   那人依言往青年的帐中看了一眼,却不想对上了一双黑□□的眼睛。   那双眼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又仿佛里面藏了一只正在咆哮的凶兽,凶狠之意像是要冲破眼睛,直直朝他倾泻出来。   !!!   他被青年空寂的眼神还有凌冽气势给吓退,连句话都没说就低着头将身边人给拉走。   崔爻听见了方才帐外两人的话语声,面上却没有一点波澜。   只是下一瞬,便有人掀开了门帘直直进到帐中,打破一室寂静。   “崔爻!你怎么……敢!?”   卫语棠站在门口,身后门帘漂浮,光影交错。她站在背光处,崔爻看不清她的脸色神情,可这并不妨碍他从她焦急的语气中分辨出来她的怒火。   听着她恼怒的声音,他眸中闪过一道暗色的光,淡漠道:“为何不敢?”   “莫不是你忘了狩猎那晚我是怎么同你讲的?”   卫语棠眸子闪了闪,随即抿紧了唇回忆起了那晚充满威胁杀意的眼神和语气。   【若你敢将这事告诉殿下,我便杀了那姓顾的。】   【我说到做到】   ……   卫语棠皱了皱眉,身侧的手掌动了动。   目露猜疑地看着崔爻。   莫非他心悦卫长遥的事情已经被卫长遥知晓了?   除了这个她也想不到还会有什么事可以让他如此不顾大局。   仅仅这么想着,她的心便不由自主地跳动起来。   崔爻与卫长遥闹掰了。这意味着自己的机会来了!   可就这么一刹那,她的好心情便被打破。   “你是想让我杀了他?”   原本内心暗暗窃喜的卫语棠面色一白,想起了刚刚静静躺在榻上的顾廷舟。   虽然顾廷舟现在对她避之不及,与从前的关心体贴更是不能相提并论,可是她不怪他。   他没有记忆,他被崔爻给设计才会短暂的喜欢宁馨的,只要她不去月氏和亲,她就可以长长久久地留在大雍了。   到那时,她就可以求父皇为她赐婚。   可下一瞬她便想到了他的伤,面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他在她心中一直都是英明神武的将领,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一直都是强大若神明一般,像是一片从不会塌的天空。   可今日,那样精才绝艳的人却悄无声息地躺在那儿连药都喂不进去。   脸色那样苍白,呼吸那样微弱,原本英气十足的浓眉也变得虚淡几分。   仿佛下一秒便要失去呼吸似的。   她一想到这个便心如刀割,痛得不能呼吸。   而这一切全都归结于眼前之人。   是他将他变成那样一副模样的。   那样一个高傲的人,此刻却只能躺在榻上,生死未知。   思及,她的心就像被扎了一样,痛得浑身发抖。   崔爻静静靠在榻边,原本带在身上的长刀此刻被放在身侧。   抬眸看着此刻已然潸然泪下而不自知的卫语棠,她眼里氤氲出了一滴滴晶莹泪珠,红着眼睛,白着脸看着他,目光中透着彻骨的怨恨:“你当真狠辣,为了她能不管不顾?”   崔爻没再看她,反而伸手拿起了放在一旁的长刀,擦起了刀柄的一处血迹,漫不经心道:“你以为我是说笑的?”   顿了顿,他又将布巾展开在卫语棠面前,看着她骤然睁大的眼睛还有更加白了些的面色轻轻开口:“你说……这是谁的血?”   卫语棠一口气窝在了喉中,眼前顾廷舟血液浸透纱布的景象仿佛又出现在了她眼前。   她倒吸一口气,瞳孔一阵紧缩,闭眼抖着唇颤着音:“崔爻……你简直…”   崔爻一双墨色眸子里满是冰霜,淡漠道:“我?是你先做了不该做的事,我只不过是履行了我的承诺罢了。”   “说到底,顾廷舟的死活我毫不在意,我只是将他的生死大权放在你身上了而已。”   顿了顿,他才起身,站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面若金纸的卫语棠,冷声说:“他的生死在你一念之间,不过,我也没想到你会不顾他的生死……”   “看来,四公主也并不如表面那样对顾廷舟死心塌地,你说他若是知晓了又该如何看待你?”   崔爻轻笑了一声,缓缓往下走去:“我竟忘了他心里本没有你,只有宁国公府的嫡长女宁馨。”   卫语棠含泪的眼直直朝他看来,看了半晌才咬着唇道:“你怕了吗?”   崔爻:“我怕什么?”   卫语棠紧盯着他的眼睛毫不退让:“你怕卫长遥不要你,甚至是不愿见你。”   卫语棠看了他一眼,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我听闻她昨日是自己回来的,想来,她已经同你讲清楚了。”   “崔爻,你没机会了。”   崔爻的眼神更冷了些,嘴唇抿得更紧,只听卫语棠继续说:“想你崔爻重生回来坐了那么多,可还不是无用功?”   重生?   崔爻听着这个字眼敛了敛眼皮,她所讲的重生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他不信鬼神之说可能解释卫语棠与殿下的异常的似乎也只能这样了。   他不信会有人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但却有些信了她的说法。   她们曾经历过一些东西,但又回到了现在。   崔爻闭了闭眼睛,呼吸不稳,只觉得太过荒谬。   卫语棠看着崔爻露出一分痛苦的脸微微笑了笑,旋即幸灾乐祸道:“你也知晓你自己做得那些事,亦是清楚她去和了亲,现在却又这样装腔作势地对她情深不改,你觉得她是会相信你,还是更加厌恶你?”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尽量不鸽了,心里太难受了! 第93章 、   “你又能比我好多少?”卫语棠嘴角带着笑,苍白着脸,用力喘息,一眨不眨地盯着崔爻,“承认吧,崔爻,你不会再有机会了。”   崔爻垂着眸子看着面色嚣张的卫语棠,心中一直紧紧绷住的线彻底断了。   心脏像是被人一把攥住,肆意揉捏,一阵绞痛自心口溢出,他闭了闭眼,咬紧了牙关。   下颌绷得极紧,眉头紧紧皱着,两颊侧的肌肉不断颤动,压制住心中的戾气,轻声道:“滚吧。”   卫语棠看了一眼他此时的样子,旋即若有所思地提起嘴角轻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她背过身,轻轻道:“其实说起来她的所有不幸都是由你亲手造成的。”   话毕,她掀起门帘直直离开。   崔爻还是那般敛着长睫,只是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紧接着便有一声接着一声的雨滴声响在耳边,越来越急,越来越大。   崔爻面色愈发苍白,一双墨色瞳孔之中满是寂静木然,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捂上心口,缓缓弯下了那一直绷得挺直的脊梁。   像是一根被折断的竹枝,弯得厉害。   心上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沉沉坠入一潭污水之中,四周扑面而来的黑暗与恶臭让他无法呼吸,胸腔之中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他渐渐失了力气,缓缓跪在了地上,目光毫无焦距地盯着地上的一处,连身体上的其他细微的疼痛也都渐渐浮上来,越来越痛,越来越难以忍受。   他的喘息声愈发沉重急促,急得眼眶渐渐发红。   原来……在自己并不知道的时间里她还是被迫和亲了。   他的殿下被他退婚、受他设计,不得已孤身一人离开生她养她的大雍,去到异乡,嫁给了一个她素未谋面且心中有着另一人的月氏小王子。   她怕是伤心无措极了,心中亦是害怕极了,可她没有办法,没人帮她,没人挡在她身前替她拦住那些坏人。   她能怎样呢?她还能怎样呢?   是不是咽下了许许多多的委屈,小心翼翼地收回了心中那些多余的期待……   所嫁之人求得不是她,她过去以后是否被欺负,她没人撑腰,怕是受尽了委屈。   其实自卫长遥与他讲清楚才短短一天,他起初有些自欺欺人,总觉得自己还有机会,总以为上天总会让他如愿,可他忘了,上天最擅长于夺走他的希望,看他在这人世里苦苦挣扎。   昨日里、或是以前的那些粉饰太平全部在一瞬之间裂成碎片,裸露出来的是他丑恶而贪婪的内心,像是暴晒于日光之下的水蛭,丑陋恶心又自私。   对她做出那种事情的他,竟然还妄想拥有她?   这一瞬间,他内心对自己的厌弃达到了极点。   他渐渐倒在了地上,蜷成一团,闭着眼蹙着眉微微颤抖着,一声声的咳嗽声渐渐传出,嘴角缓缓流出一丝鲜血。   世人说他清俊舒雅,茂林修竹,可他们不知晓,这并非是真的他,真的他丑恶,自私,狠辣,甚至是淡漠得几乎没有几分人的感情。   可他终究是人,沾染上了身为‘人’的所有恶端。   他如今痴恋一人,求而不得。   在伤害她以后竟还妄想补偿她,祈求她原谅自己,还是贼心不死地想要将她拢在身旁。   就让他再自私一把,无论多艰难他都要走到她面前。   青年茫然地眼神之中多了些光彩,自地上艰难爬起,跌跌撞撞地回到内室,褪下身上的衣裳抖着手掌给自己上药。   他得先养好伤,然后去找她。   ……   一晃之间距离刺杀已经过了三日。   这几日中一直断断续续地下雨,而经过这几次波折,众人也都没了游玩的心思,随着永和帝一声令下,这往年持续一个月的西山狩猎之行才不过短短半月便已经结束。   卫长遥坐在回程的马车之上,因为素金伤得较重,所以此刻在她身边的人只有柳意。   卫长遥坐在马车之中觉得有些胸闷气短,蹙着眉将帘子掀起,外头靠在了车厢之上静静看着这一路上的景致。   远处灰白色的天际几朵闲云肆意点缀,偶有几只飞鸟掠过,往下是黄绿的绵延山脉,近处是长满低矮枯黄牧草的草场,平坦广阔,她眯眼瞧着,原本烦闷的心情一下子被治愈,轻轻舒了一口气。   柳意爬上马车时便见她闭着眼假寐的样子,抿了抿唇,她不得已出声:“禀三公主,已经到了晌午,陛下下令休息一番再继续赶路。”   卫长遥睁开眼睛看了柳意一眼,点头:“知晓了,你先去用膳吧,我没胃口。”   柳意咬了咬唇,面上为难:“殿下,崔大人还是要见您。”   “不见。”卫长遥闭了闭眼,拉着帘子的手掌缓缓收紧,等到柳意即将下去之时又出声:“等等,你告诉他不必再寻我了……”   柳意转头看了一眼垂着眸子的卫长遥,缓声道:“奴婢遵命。”   随着车厢再一次安静,卫长遥缓声叹了口气。   这几日崔爻一直想要同她见上一面,可她自觉已经同他说清楚了,也不必再纠缠下去,便一直以诸事推辞,可他一直紧追不舍。   她不是一个喜欢藕断丝连的人,既然已经讲清楚了,那便不要再联系最好,否则万一又扯上什么事情,就再难说开了。   如此想着,她的心渐渐安了下来,靠着车厢闭上了眼睛。   柳意沉默着下了马车,走到一旁,对着面前身形瘦削萧索的青年施了一礼,低头道:“我家公主她不愿见大人,她让奴婢告知大人莫要再寻她了,她不愿见您。”   崔爻僵着身子,握在刀柄处的指尖瑟缩一瞬,随即眨了眨长睫,哑声道:“……殿下不愿见我?”   柳意闻言诧异地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神色中透着哀伤的崔爻,咬着唇压下心中的疑惑,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   崔爻垂着眸子压下心中的苦涩,站在那处远远看向卫长遥所在的马车,没敢眨一下眼皮,唯恐错过她看过来的眼神。   卫长遥只透了一会儿的气,觉得没那样烦闷之后便放下了帘子,靠在身后铺着的细软寝具之上假寐起来。   这次回去之后匈奴人还有月氏人便会离开大雍,而卫长遥也会去和亲。   自己很快便会安全自由了。   至于,至于崔爻,若是不再相见,想必他会忘了这些的……   为避免碰到崔爻,她一直都躲在马车上,直等到回城到了宫内自马车上下来时,她才见到崔爻。   他站在永和帝身侧,垂着头细心听着什么。   卫长遥抿了抿唇,眸光温和仿似什么也没看见一般,随着柳意拐了方向,往玉阳宫赶回。   原本低着头的崔爻察觉到,转头望去,只见她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神还有漠然的背影。   沉默着隐下眸子里的伤痛,他继续听着永和帝的话。   “过不了几日匈奴还有月氏王室之人便要离开大雍了,你得确保他们安全无虞地离开我大雍国土。”   “莫要让他们挑起什么事端,对我们不利。”   崔爻沉默点头。   永和帝见状亦是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大步离开。   周围人亦是一个接一个地离开,渐渐便只剩他一人站在那儿。   青年身形瘦削,眉眼之间一片清艳,若漫天飞雪中漫步而归的清俊贵公子,空气之中又飘起了细微雨丝,而他却恍然未觉。   缠缠绵绵的雨丝落在身上,在墨色衣衫上氤氲出一片暗纹,青年下颌至喉结间的渗血纱布更是湿了两份,艳红色血迹更加明显。   他面无表情地往另一个方向望着,双眸沉沉一片,看不真切,周围路过的宫女内侍皆战战兢兢:“见过崔大人……”   可他视若无睹,只往那一个方向看去。   只等得肩头湿透,他才缓缓提起步子离开。   他有时间,他能等得起。   回到崔府中,秦天便已经拿了酒壶在等着他,见到崔爻回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肩膀,豪迈道:“这几日见你魂不守舍的,我拿了酒,我们来痛饮一番,也好排解排解心中烦忧,如何”   崔爻移开步子,让他的手落到空中,淡漠道:“不如何。”   秦天甩了甩手,撇了撇嘴:“这又怎么了?那日不是还好好的吗?”   “三公主又遇到难事儿了?”   崔爻沉沉看了秦天一眼,“……与你何干?”   “若再多嘴,别怪我不留情面”,看着秦天不死心的样子,崔爻沉默一瞬之后补充。   “……”   “唉,你这是……”秦天叹了口气,再度将手掌搭在崔爻肩上,不以为意道:“兄弟这不是想帮帮你么?”   “你说出来,我们好想想办法啊。”   “你这嘴像是被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别人又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崔爻闻言眼神闪了闪,干涩苍白的唇微抿,旋即将信将疑地看着对方:“我说了,你便会有办法?”   秦天眼神一亮,紧接着便不住地点头。   他急急忙忙伸手将崔爻拉进房中,又将按在椅子上坐下,毫不讲究地拿起两只茶杯往里倒满了酒,将一杯推在崔爻眼前:“兄弟,你说说情况先。”   *****作者有话要说:秦天是个不靠谱的   追老婆还得爻妹自己来~ 第94章 、   “……殿下她……不愿再见我了,”崔爻垂了垂眸子,想着就这几日殿下对他的疏离还有避而不见,心中更是发沉,搁在桌上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她同我讲清了,可我……不想就这样放弃。”   “……”   秦天听着睁大了眼睛,顿了顿才惊异道:“那日不已经有了进展了么?怎的又……”   秦天小心翼翼地看着面色沉默的崔爻,欲言又止,唯恐自己戳到他的伤心事,再被他给收拾一顿。   崔爻纤长的睫羽垂得更低,苍白干裂的唇轻动几下,声音微不可闻:“是我此前做过一些错事,伤到了她。”   秦天皱了皱眉,旋即好奇地看着崔爻:“错事?无法弥补?”   崔爻将手收到膝头,僵着身子缓缓点头。   这样一番动作使得颈边一侧的伤口出现在秦天眼前,他原本好奇的视线一凝,紧接着便严肃地看着崔爻:“你的脸!?”   想到受伤的脸,崔爻的长睫眨得更加仓促而无措。   他不是在乎面容的人,此前也因为这张‘美丽’的脸而受过许多不公的令人厌恶的待遇,因此他倒是希望自己没有这张脸。   可现在……   他喉结动了动,有些无奈地想着,原本身上能吸引她目光的也就只剩这一章还算好看的脸了,可现在却还是受伤了。   不仅难看,还可怖。   殿下应是更加不想见他了……   “……没事,男人身上有伤更显得可靠些,你以前就太过于小白脸了。”   秦天面色为难地看着崔爻,双手按着大腿又坐了下去,安慰道:“……其实不是很严重,真的。”   崔爻没有理会他的安慰,自顾自地说:“我可能真的没法子了。”   秦天叹了一口气,将酒杯递到崔爻唇边:“喝一些,喝醉了就什么烦心事也想不起了。”   崔爻回神,摇摇头抿唇道:“我不喝酒。”   酒的味道那样刺鼻难闻,他一直不曾饮过酒。   秦天:“……娘们儿唧唧的,我看那三公主都饮酒,你却不饮酒,那这样人能看得上你么?”   崔爻没理会,还是垂着眸子。   他又怎敢饮酒?   那日只是闻了闻殿下身上的沁香酒气他便醉了,竟连那些最最该藏着掖着的肮脏心思都跑了出来,当时还暗自欣喜若狂。   可接下来的现实却叫他跌入了阴暗且刺骨冰凉的地狱,永无翻身之日。   想着那日她软着身子信任地跌入自己胸膛的情景,他再没了那些喜悦,反倒是有一根刺直直刺进那不断搏动的心府之内,动一下便深一些,更疼一些。   “……要我说你还是得继续。”秦天扬起脖颈直直灌下去一杯酒,停顿一瞬后开了口。   看着崔爻猛然间发亮的眸子,他心中暗自叹了口气,继续说:“古人云‘烈女怕郎缠’,你不妨再尽尽力。”   “接近她,让她习惯你离不开你,这不就行了?”   崔爻远笨笨冰冷的身子渐渐回暖几分,一双眼中渐渐有了焦点,看了一眼秦天后起身走到门口,将房门打开,侧着身子冷淡道:“夜深了,你回去吧。”   秦天一时愣住,张了张嘴才想起自己的目的:“……哎,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崔爻冷着眼神看着他,未语。   秦天讨好地笑了笑:“我…是想叫你给我安排个屋子,那松柏老欺负我,不愿和我睡在一起,要将我赶出去,我实在是没地儿去了。”   “我…不是崔府人,也没人管我…”   崔爻定了定眸子,抿唇说:“明日我让松柏给你安排。”   说罢,眼神往门外扫了扫,赶人之意显而易见,秦天见状缓缓站起来,将手放在腰身两侧搓了搓,讨好道:“松柏将我扔出来了,要不,我今晚就在你这儿睡?”   说罢看着崔爻淡漠的瞳孔,将手伸到与眉齐平的地方,发誓道:“我发誓,绝不发出一点声音扰你歇息。”   眼看崔爻还是静默不语,他继续道:“我就睡在外间!”   崔爻敛了眼皮,低声道:“我书房旁有间空屋子,你睡那,等明日我叫松柏差人给你收拾一番。”   秦天眼睛一亮,立即转身拿起酒壶来到门口,拍了拍崔爻胸膛,二话没说便风风火火地离开。   崔爻这才阖上门,转身躺在榻上,缓缓闭上眸子。   总归还没到最后,只要他不放手,总归还有那么一丝丝机会的。   ……   卫长遥回到宫后将自己关在玉阳宫整整三日,哪儿都没去,唯恐又碰见那呼延瑕,眼下他们都已经准备要回去了,自己要是出去再碰到他手底下,不定会被如何。   三日后,匈奴人与月氏人悉数离开大雍。   因着素金受的伤还未痊愈,回宫后卫长遥的衣食起居便又接到了折枝手里。   折枝来到卫长遥寝殿,见到卫长遥已经起身坐到了榻边,她脚底下更快了几分,匆匆上去:“殿下可是睡醒了?奴婢这边吩咐人上来为您洗漱?”   卫长遥眯着眼:“叫吧。”   眼下那些人都已经离开,那么卫语棠也该出嫁了吧。   等到用过早膳,便又内侍前来回话。   卫长遥靠在椅子上,静静看着弯腰站于眼前的内侍:“是有什么消息了?”   内侍察觉到视线,脖颈一凉,缓缓神出声道:“禀殿下,奴才打听到舞阳公主将于下月十五离开大雍,嫁去月氏。”   “当真?!”卫长遥闻言坐直了些,眼神在面色恭敬的内侍身上巡视一番,婆娑着手指继续问道:“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内侍神色语气更加恭敬:“回殿下,消息是从崔贵妃宫里传出来的,”顿了顿,内侍眼神一转又继续开口:“奴才特意去御书房伺候的姐姐们那儿打听了一番,与这个结果没什么出入。”   卫长遥点点头:“下去领赏吧。”   等到内侍离开之后她才敛去那一身的笃定气势,脸上亦是透露出几分轻松之意,只是还未松上一口气,便又有人来求见。   卫长遥深呼吸一番,将面色恢复成之前那般。   “出了何事,这般慌张。”   听了这话,原本面色焦急的内侍瞬间便白了脸,强行镇定下来,开口道:“回殿下,是匈奴王在半路上修书为二王子求娶您,不知怎的,这一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   卫长遥挑了挑眉:“那父皇那儿可有消息?”   卫长遥心中虽惊讶却并不怎么担忧,永和帝那日都已经给了她承诺,怎么说也不会诳她,毕竟这对大雍百害而无一利。   果然,她话音刚落,那内侍忙接着刚才的话茬:“回殿下,陛下那儿已经放出消息说早在一月前就已经将您许给陇西世家李氏的嫡二子李言之了。”   “陛下将婚书都拿出来了。”   卫长遥闻言心中倒是惊讶了一番,一时半会儿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永和帝动作竟然这么快,这才短短几日,他竟然将婚书都弄好了。   想来,现在也没人怀疑这件事情。   “本宫知晓了,下去领赏。”、   打法了内侍,卫长遥心中更是轻松,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完成新月,嘴角提起露出一抹淡笑。   折枝许久未见到自家公主如此喜悦,好奇出声:“殿下今日是怎的了,好似欣喜极了。”   卫长遥看了她一眼,嗓音轻灵慵懒:“父皇给我赐婚了,回绝了匈奴王的求亲。”   折枝闻言睁大了眼睛,惊喜道:“殿下如此开心,可是那位公子极为和您心意?”   卫长遥沉思一番,才道:“还好,那人是李氏二公子李言之。”   折枝一时愣住,良久之后才恍然大悟,随即眼睛一转,若有所思道:“奴婢这便下去打听打听他的事情,可不要像那崔大人那样了。”   因为牵涉较为隐秘,有些事情又不能肆意传播,因此她与崔爻之间的事情只有素金知晓一些,其他的人都不知晓,所以折枝并不了解崔爻对她所做的一些事情。   例如崔爻设计她和亲,又如崔爻数次舍命救她。   折枝所知晓的就只有崔爻退她的婚,让她颜面扫地这一桩事。   让身边人这样误会崔爻,她心中还是有些自责。   她没想到她会扯到那儿去,一时之间倒是有些无可奈何,但还是不由自主地为崔爻开脱:“崔大人也是个好人,只是世事难料罢了。”   折枝闻言皱起眉头,她有些不赞同卫长遥的看法。   那崔大人让殿下成为京城众人的茶余饭后的谈资,让殿下被他们看轻耻笑,岂是可以被洗干净的?   她严肃地皱起眉头,沉声道:“殿下莫要为他开脱,殿下心地善良,为人开脱是不错。”   “可也应该看清对方才对”,折枝说着口中的话愈发严厉,神色愈发紧绷“那崔大人心狠手辣,为人又单薄无情,不值得殿下如此。”   “殿下您也莫要再被骗了,崔大人心思深沉,是陛下手中利箭,朝中宠臣,您定然是玩不过他的。”   卫长遥看着言语谨慎面露顾忌之色的折枝,默默将口中替崔爻解释的话咽回肚中,呐呐道:“你放心,我知晓。”   折枝将信将疑地看了卫长遥几眼,等到卫长遥实在忍不下去的时候才收回视线,离开寝殿。   卫长遥见她离开这才松了一口气。   虽说崔爻的的确确做过那些事,可他毕竟舍命救过自己好多次,而她确实知晓了他不是那种人。   他与自己本事仇人,见面便是针尖对麦芒,她怪他是一回事,却无法伤害到他。可现在却是变了,他将可以伤害他的权利递到了她的手中,她才能那样面无表情地冷着心肠对他说出那些诛心的话。   虽是这么做了,可她的目的是让他别在自己身上费心思,这不代表她能眼睁睁看着别人那样说他。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后面,我之前都已经提及到一点了,爻妹还是有机会的   不过爻妹真的好老实啊,哈哈哈! 第95章 、   崔爻这三日间一直在处理外邦使臣离境一事,他不分昼夜地看着他们,三天三夜的时间内一眼也没合过,等到他们全都安全离开大雍境内之后他才得以返京。   揉了揉额角,他沉默着走回崔府,刚跨进自己院里,便见到秦天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   崔爻微微蹙起眉头,一双墨色琉璃般的瞳孔中浮现几分疑问:“有事?”   秦天见状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先是摇摇头可随后又点了点头。   一旁的崔爻看着秦天这样一副纠结的样子,心中一种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思及,他的面色变得冷峻,纤长睫羽上像是染上了冰棱,低声道:“说。”   秦天这才一边看着他的脸色一边胆战心惊道:“匈奴王上书替二王子求娶三公主,被陛下给回绝了。”   崔爻闻言眼皮倏然抬起,看着秦天。   他心中清楚,如若仅是这样简单的话,秦天是不会这样紧张的,可正是这样,他的心中才更加不安。   看着秦天嗫嚅的样子,他心中的耐心一点点消耗殆尽,皱着眉头冷声道:“说…”   “唉,”秦天皱眉看了一眼崔爻,面色为难地转身,闭着眼睛将心中积攒着的话倒豆子一般地说了出来:“不过陛下给三公主赐婚了。”   说罢他又有些担心崔爻,急忙转过头来看着他。   原本便有些心神不稳的崔爻听见秦天的话后时心神更是被猛地一击,随即便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木木地看着秦天的脸,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头顶烈日高照,暖风吹拂,而他却像是站在冰天雪地中,什么也感受不到。   眼前一片灰白,身体中缓缓流动的血液一点点冻住,结成冰晶,耳边阵阵刺耳难忍的声音响起,敲击鼓膜,崔爻眉头紧蹙,霎时额角便出了豆大的汗珠。   闭了闭眼,他强撑住身体缓缓往秦天那边走去,睁开忍得眼眶通红的眼睛,紧绷着下颌嘶哑着嗓音居高临下地问道:“同谁?”   秦天惋惜地看了一眼,小声道:“是陇西李氏嫡次子,李言之。”   崔爻身侧的手握得紧紧的,脸颊两侧肌肉微微抽动,断断续续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她、应了?”   秦天一口气提上来,愣愣地看了他一眼,良久后才点头:“是。”   崔爻咬紧了牙关,强忍着才没做出来其他什么事。   良久后,他神色才平缓下来,长腿提起,迳直往房中走去。   与秦天擦肩而过时他停下了步子,眼睛遥遥望着远处,神色却是诡谲了起来:“去查一查李言之,即使派人去陇西,也要查得说落实出,往上三代都要给我挖出来。”   秦天闻言呼吸滞住,等到崔爻已经离开之后才低声应答:“……是……”   崔爻回到房中后便愣愣地站在一旁。   脑中还回荡着秦天所言。   赐婚、   她应了……   喉间火烧火燎地痛,他眨了眨眼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唇瓣微微抖动。   那平日里挺直的脊背肩膀像是垮了一样,僵直着身子,被日光穿透的空气尘埃缓缓落在身侧,他静静站着,仿若没有生命迹象的垂暮老人一般。   良久后,他才动了动僵直的身子,一点一点移动身体坐到椅子上,沉着眼睫。   一双原本秾艳的眸子此时却是冷寂疏离,眼下的青黑还有唇上的干裂亦是昭示出他这几日的劳累辛苦,可他却像是个局外人一般不在意,只是伸手拿起了桌上的朱雀面具,细细婆娑。   李氏远在陇西,京城之中更是无人知晓他的底细,若他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那殿下往后该如何?   更何况,要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别人,除非他死。   眼神狠了狠,他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意与不甘。   一切都得等到查到李言之底细之时才能办。   ……   饶是崔爻手底下人的效率极高,李言之的底细被飞鸽传书至京城时已是两日后。   这两日中,崔爻一直将他自己关在房中,睡醒后便默默地看着那张面具,不言不语。   秦天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等到消息传来的那日,他这个外人竟比崔爻那个当事人心中更加急不可待,匆匆拿了来自陇西的书信之后便直奔崔爻房中。   “崔大人,来了!”   崔爻转头往镂空窗户看去,只见秦天隔着窗,神色激动。   他缓缓起身走到门口,将房门打开侧身让秦天进来。   秦天见状立马踏门而入。   崔爻见他进来之后便转身坐回到椅子上,白皙纤长的指尖微动,轻微的敲击桌子的声音响起。   “读。”殷红的唇角微动,清越短促的声音传出,秦天见状也不耽搁扭捏,展开信便读了起来。   【李氏嫡次子李言之玉树临风有君子之风,文武全才,陇西郡女子皆视之为夫郎人选,近年踏门提亲之人络绎不绝。】   ……   秦天一路看下去,发现出现的无一不是夸赞之言语,目之所及,那李言之的君子风度无一不跃然纸上。   思及信中所讲的李言之的人品风度,他心中更沉几分,不住地为崔爻叹气。   看着秦天坐立难安地神色,崔爻双眸中的颜色愈发深沉,抿了抿唇一字一句地往下听。   而一旁的秦天原本还轻松的神色却在看到最后一句时猛地一变,他视线一拧,紧紧盯着那一句话,看了许久才沉沉出声。   【李言之与济宁寺空寂先生关系亲密,有分桃之嫌疑。】   话音一落,秦天若有所感地抬头看向崔爻,只见他原本的平静失色早已消失不见。   手中的信突然被抽走,秦天张了张嘴却没出声,转而沉默地看向崔爻手中的信。   那儿还有最后一张未展开。   崔爻指尖微动,那张渗着墨迹的纸便已经被展开在掌心。   他一字一句地认真看过去,等到将信合起来,他的眼神已经宛如恶鬼附身,手背上的青筋暴起,额角的肌肉缓缓抽动,触目惊心。   比起李言之同她赐婚一事,这件事让他更加气愤。   他胆子竟然那样大,敢利用他的殿下来作挡板。   秦天看着他这个样子更是不敢开口,只是在一旁沉默着。   任谁知晓了自己心上人被这么对待,心中若不生气那便不是个男人了。   过了许久,他才默默收拾好心绪,只是心中却已经计划着如何处置那个猪狗不如的李言之了。   不过,还是要先见到殿下,将这件事告知于她才是首要的。   思及,他的睫羽垂得更低。   她定是不会见他的。   可即便她不愿见他,他也要告诉她实情。他心中藏有私心,这桩婚事是如何也成不了的。   一旁的秦天见他还是那样沉默,有些沉不住气地看了他一眼。   崔爻察觉到,眉目轻转着问道:“怎么?”   秦天伸手无措地抓了抓衣襟,看着崔爻皱着眉头犹豫道:“李言之明日便随着他父亲入京述职了……”   崔爻听后神色不变,仍旧敛着长睫,低声道:“我知晓了。”   ……   两日后,玉阳宫。   “殿下,今日李公子回京了,殿下可要如陛下所言去见一见那李公子?”折枝弯着腰,一边替卫长遥上着胭脂一边低声请示。   卫长遥眼神未离开自己镜中的脸,闻言皱了皱眉头,不由得响起之前碰到张映易的那次。   心中不由惴惴不安地想着,崔爻这次该不会整什么事了吧,毕竟自己已经同他讲得够清楚了……   如此想着,她心中放心了一分,当即变微微提了提嘴角,隔着镜子对上折枝询问的眼神,温和道:“去见一面。”   她倒有些好奇那个一直被当作男子养大的李公子是何等气度了。   说话间,她便已经将妆容衣饰收拾妥当。   折枝见状低头搀扶着她一步步自殿内走出去。   等轿子停在宫门口时,折枝掀开帘子将卫长遥搀扶出来。   日光照在宫殿顶上的琉璃瓦上,折射出一道道刺眼光芒,闪烁不停,卫长遥抬手捂了捂眼,不由得响起之前去皇陵时的路上。   那时崔爻便一直驾着马走在她的右侧,彼时自己还没有体会到,现在想起来他也该是特意挡在那儿为自己遮光的……   卫长遥皱了皱眉,将这不该想起的细枝末节强自抛到脑后。   转头之际,眼角瞟过一个淡蓝色身影。   卫长遥暗自挑了挑眉,随即转身站定,   对方亦是远远站在原地,见到卫长遥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远远瞧着,眼中有些不以为意还有看轻意味。   卫长遥抿了抿唇,随即直直看向那人,脚下没有任何动作。   折枝见状,抿唇贴到卫长遥耳边轻声道:“殿下,我们不过去么?”   卫长遥神色未变,头都没转地拍了拍折枝的手臂,之后继续那般远远望着抹蓝色身影。   即便她卫长遥名声有损,被人退过婚,可她仍旧是大雍的三公主,断断没有上赶着找他的道理,即使她知晓他是‘她’。   不过即使是隔了那么老远,她都能感受得到她对自己的轻视以及那一丝丝的恶意。   她在宫中呆了那么久,最会察觉人的情绪与心思,若她愿意,又能有什么逃过她的眼睛?   思及,卫长遥敛了敛眼皮,心中倒是有些好奇这人为何好像对自己有些看不起。 第96章 、   两人这般对峙数秒之后,那蓝色身影才不急不缓地走到卫长遥身边。   走进之后,卫长遥才细细看向这李氏嫡次子。   身量纤细,身姿单薄,面容秀致,但眉眼中满是英气,再加上那份成竹在胸的气度,倒也没人怀疑她是女子。   卫长遥默默望着她走过来的身影,嘴角温润含笑,眼神平静无波。   “李言之参加三公主,公主万安。”她对着卫长遥弯腰作揖,动作行云流水,风流洒脱。   嗓音悦耳但却有着难以言喻的沙哑,虽带着些刻意,但也不辨男女。   卫长遥见状言眉头微挑,停顿一瞬后露一抹得宜笑意,温声道:“李公子请起。”   折枝站在一旁静静搀扶着卫长遥,原本平静温和的眼神此时多了些审视和警惕。   她心中有些纳闷。   这个李公子有些……阴柔。   她在宫中那么些年,手底下管的见过的人数不胜数,接触的人不是女子便是阉人,对于这种阴柔之气她是再熟悉不过的。   可看着公主此时的神色,显然是没有丝毫怀疑的。   折枝心中不由得有些担忧。   而一旁的李言之有所感应地看了一眼,之后才缓缓直起身子。   折枝知晓自己的目光太过明显,这才垂下眸子恢复成了之前的样子。强行压下这些年念头,想着等回去以后再讲给卫长遥听。   “李公子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直觉这样站在这儿不像样子的卫长遥看了一眼李言之的脸,随即低声询问。   皱了皱眉,李言之道:“回三殿下,我对京城并不熟悉。”   卫长遥点了点头,毫不在意她的无礼与冷淡,接着商量道:“那便去青云湖那儿吧,那里此时最是凉爽,又风景宜人,是个好去处。”   李言之放在身后的指尖捏了捏,压下心中的不耐,应道:“一切但凭公主安排。”   卫长遥微微一笑,旋即转身走在了前面。   三人漫步到青云湖,湖面平静无波,清透碧绿,映着透顶湛蓝的苍穹让人心情舒爽。正巧湖中有一艘画舫,卫长遥便提议上去欣赏一番。   李言之眸光中闪过一道不耐的光,眼皮再度抬起时却丝毫不见。   画舫上的房间门口,折枝守在门前,而屋内,卫长遥正坐在窗边侧着身子看着远处掠过的轻灵鸟儿。   “李公子在陇西的时候每日都做些什么。”   李言之坐在对面,一双丹凤眼中空空寂寂,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卫长遥的突然提问,她蹙眉沉默一瞬,才开口:“随父亲去应酬,练功,去书院学习……”   卫长遥眼见着那只鸟儿飞走才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转过头来看着李言之。   她言语简洁,语气中带着些不耐烦,语速也是极快,眉宇之间却又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些无法掩饰的自得。   话毕,她继续道:“总归是殿下这般的娇生惯养的女子领会不到的。”   卫长遥:“……”   自小被当做男子养大,所接触的东西还有她的眼界倒也与寻常女子不太一样,有些清高骄傲她是信的。   可这般大喇喇地讲出来,还讽刺她的,她确实没想到也从未遇到过。   想到之前她对自己的轻慢,卫长遥指尖在桌上点了两点,拧眉问道:“李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卫长遥看向对面的人,眼中有些有些莫名其妙。   “言之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殿下又何必如此生气。”对面之人只是敷衍的一个冷笑,随即又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卫长遥抿了抿唇,含着水的眸子此刻冷意斐然。   “你在激怒我,目的何在?”   对面之人眸光微闪,随即轻笑一声:“莫非殿下理解得了?”   “殿下与那些闺阁女子可懂得兵法?可会武艺?可作得出文章?”   卫长遥眼神不变,只静静地看着她一双带着傲意的眼睛。   手指不由得轻轻婆娑了两下袖口的布料,卫长遥嘴角提起:“你的意思是,闺阁女子眼界低,体会不来,也想不到,更不会如你那般?”   对面之人冷冷撇了一眼卫长遥,提起唇角,带着些刻意的沙哑嗓音响起:“殿下说笑了。”   “若无其他事,言之便先告辞了。”   她自以为说清楚了便要离开,不料原本温和的卫长遥却变了脸色。   “站住。话给本宫讲清楚。”   卫长遥上前一步,迳直抓住了她的手腕。   “我有一事不明,”手掌间的手腕比起男子来讲,确实纤细,但也比寻常女子更加厚实一些,卫长遥缓缓靠近李言之,将唇贴到她耳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鼻尖轻声道:“你不也是女子?为何要对女子那般看不起?”   眼波流转几分,她嘴边露出一抹笑,疑问道:“还是说你是对本宫有偏见?”   话音刚落,卫长遥还未听见李言之回答,房门便被从外面踢开。   !!!   卫长遥心中一惊,还未回过神便对上了那人一双冰冷透骨的墨色眸子。   短暂怔愣过后,卫长遥面色稍稍正常下来,瞥了一眼站在崔爻身后的面色煞白的折枝。   【怎么了?】   折枝收到她的眼神,呼吸一滞。   不得不想起了此前门口的情景。   彼时她正兢兢业业地守在房门口,可没多久便觉得身侧一阵冷风吹过。她有些不适地缩了缩脖子,再抬眼便看见身侧站了一高大身影,想要推门而入。   她当即便伸手拦住了,只是没成想一抬头才看清那人的相貌。   眉目秾艳,唇色殷红,冷着神色宛如玉面修罗一般站在那儿,折枝当即便傻了。   这这、这不是崔大人又是谁?!   想着崔大人在京城的风闻,她害怕得缩了缩肩膀,可转眼一想自家殿下,她便又强压下心中的惧怕挡在那儿。   倒也挡了一会儿,只是不想房里的公主突然喝了一声。   紧接着崔大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一双墨色的瞳仁里像是飘起了雪花,下颌绷得紧紧的,连眼睛都充血发红了,折枝看着心中更怕。   失神一瞬,她便被拨到一边,眼睁睁地看着紧紧关着的房门变成了一片片碎木块儿。   而屋内的自家殿下正站在李言之身后,拥着他还握着他的手腕在说些什么。   是她眼花了么?这都是什么同什么?   ……   “殿下在说什么笑话!言之怎会与殿下一样?!”李言之听到卫长遥的话,脑中一片空白,隔了许久才才找回自己的思绪,急急撂下这句充斥着反驳和心虚意味的话之后便转了转手腕,急忙抽身离开。   仿佛身后有老虎追逐一样。   卫长遥见状眼神微闪,心道这儿没有老虎,狼崽子倒是有一只。   她自顾自地看着李言之远去的背影,目光似乎难以割舍,落在崔爻眼中更是如此。   他就那么站在那儿看着那一幕。   他本以为她的目光不会停在任何人身上,包括他自己,可现实并非这样。   他的殿下视他于无物,目光追随着另一人,连一丝一毫都没分给他。   过堂风飘然而过,拂动他鬓角的发丝。   他刚才外面听见她的轻喝声还在担忧她是否受到了欺辱。   可闯进来之后,这一切却让他无所适从。   她穿着一身青色的漂亮衣裳,握着那李言之的手腕,紧紧靠着他,两人的衣袖还有发丝在风中缠成一团,分不清楚,缱绻又多情。   而他,他则是个卑劣的、怀着心思的闯入者。   格格不入。   无措地眨了眨眸子,他张了张嘴,低哑地不成句子的字儿自他口中缓缓蹦了出来:“殿下,可否、让侍女出去,我有、话想对您说。”   卫长遥默了默,看了一眼脚下破碎的木块之后才转头对折枝道:“你先出去,本宫同崔大人有话要讲。”   折枝担忧地看了一眼卫长遥,触及她坚定的眼神时她才咽下口中的话,低头施了一礼,转身往门外走去。   卫长遥目送折枝身影离去,等到看不见时她才转头看向崔爻:“你说。”   崔爻敛着的长睫倏然眨起,紧握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喉结滑动几下,上前两步走到卫长遥面前,低声问道:“殿下是看上那小白脸了?”   卫长遥一时滞住,呆呆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崔爻。   他虽身形消瘦,可身量极高,站在眼前便挡住了身后的一大片光,此刻双眸黑红地沉沉地走过来,神色诡谲,   卫长遥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都讲不出来。   他好像撕破了那一张乖顺的企求怜爱的面孔,鬓角周围的鸦黑发丝一丝不苟地全部书束进了头顶的墨玉发冠中,露出了冷白而又骨相不俗的面庞。   卫长遥被他的面容摄住心魂,视线一直自他浓黑纤长的眼睫落到湿润殷红的唇瓣,直到下颌处,她才渐渐回神。   那儿有一道亘过喉结到下颌的疤痕,粉嫩的新肉长出一道长痕,伤疤自中间凹陷,边缘处的肌肤微微卷起。   崔爻察觉到她盯着疤痕的视线,眸子低了一瞬,喉结再度滚了滚,眼中闪过不知名的光。   “不好看?”低哑的嗓音响起在耳边,卫长遥怔愣一瞬,只听他再度开口:“殿下是不是也觉得丑陋?”   卫长遥闻言看向了他的眼睛,那其中有几分微不可察的小心翼翼和受伤,更有几分自卑。   她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下去,垂下眸子闷声道:“不丑。”   谁都能说这伤痕丑陋,唯独她不行,因为这伤,是他为救她才受的。   卫长遥恍惚想到,其实这伤也是真的不丑,落在他身上,更是添了几分气势。   “当真?”崔爻听着她小心温和的声音,眸光再度闪了闪,再度追问。   卫长遥倒是耐心得很,也未再说一些他不爱听的话,抿唇沉默着点了点头,身侧的发尾随着她的动作一摆一摆的。   崔爻贪恋的看了再看,等到她又不自在地握了握手之后,才看着她的眼睛问:“殿下还未说是不是看上那个小白脸了。” 第97章 、   卫长遥呼吸渐渐平缓,没想到他还是追着这句话问自己。   没有停留和丝毫心虚地,她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是。”   “我认定他了。”   青年狭长的墨眸微微睁大了些,喉结滚动两下,喑哑着声:“殿下可是当真?”   他不信她真会看上那什么李言之,在今日之前他一直这么想。   可面前女子双眸平静,他在其中看不到一丝丝的说谎的痕迹,想要反驳的话渐渐失了声。眼前又闪过她拉着他的手,同他亲密想拥的情景。   那日在野外,她连自己的手臂都不愿多触一下……   崔爻心中酸涩,可还是压着情绪,忽略掉她对自己明显的排斥,轻声道:“殿下了解他么。”   说着他拿出一摞渗着墨迹的宣纸来,递到卫长遥身前:“这一页,李言之与数名男子不清不楚……”   “这一页,是他与那些男子会面的地点、时间、做的事情…”   “这一页,是他数次出入象姑馆的证据……”   卫长遥抬着头,静静看着崔爻。   他眉骨高得恰到好处,眼皮上一道褶皱,睫羽纤细而浓黑,瞳孔清澈,此时正认认真真地给她讲着李言之的那些事。   心中像是堵了一块棉花。   她上前一步,按住了他的手腕,随即淡淡说:“你不必这样。”   “你是父皇的手中利刃,不必对我这样低声下气。”   “……我们曾有仇,可现在两清了,以后也只会是陌路人。”   “我受不起你这样。”   明明她没说什么重话,可崔爻心中却是猛地一沉,他清潋的眸子微微闪了一下,紧接着手忙脚乱地将信交到卫长遥手中:“……李言之绝不是个好人选。”   “殿下不该浪费时间。”   “若殿下真的只是找个人走一走过场,崔爻也可以。”   卫长遥沉默一瞬,才道:“父皇并未强迫我,与李言之的婚事,是我自己愿意的。”   “既然事情说完了,那我便离开了。”   卫长遥朝他颔首,旋即便低头自他身旁走过。   “即便他好男色,殿下也要和他成婚吗?”崔爻僵直着身体,与卫长遥背对而立。   他眼中满是红血丝,沉着音。   卫长遥思绪停滞一瞬,刹住脚步,面色平静道:“是。”   说完便没有停留地继续往外走去。   还未踏出一步,手腕一紧,身子便急急往后退去。   她被吓了一跳,发丝飘散,耳边一道疾风掠过,撞上了一具冷冰冰的、散着沉香味的身子。   心跳沉沉,呼吸冰冷。   她双手撑着那寒凉的胸膛,一时之间只能呆呆望着他微微滑动地带着伤痕的喉结。   “他好男风。”   双肩被重重按着,她的心跳在惊吓之中渐渐恢复正常,可听着他阴沉的嗓音,心中不由得起了后怕。   他这么凶,是要打自己吗?还是把自己带走、关起来?   他要是真这么做了,其他人能找得到她吗?   思及,她不由得有些惧怕。   心中战战,她动了动干涩的唇:“我知晓。”   崔爻盯着她的头顶,听着她轻巧的三个字,眸光嘿黑沉一片,随即被气得发出一声轻笑。   “殿下知晓,”手底下的肩头小巧莹润,崔爻手下微微用了些力,她便有些受不住地挣扎起来,看她这样,他心中更是一阵后怕却不知该如何发泄,只能掐着她的肩膀,顺着话接下去:“殿下可知他私底下会如何待你?”   “殿下可知他与他的男宠会如何不讲您放在眼里?”   许是太高,他此时低着头弯着腰对着她说话。   清凉的呼吸喷洒在耳廓,卫长遥缩了缩脖子,落在他眼中便是巴不得远离他,不受控制地他眉宇间横生几分戾气。   双眸看着她因害怕而不断颤动的睫羽和抿紧的唇。   视线沉了又沉,喉结滚动几下,可怎么也离不开那儿。   卫长遥见状眼神微凝,感觉到危险,当即撑着他的胸膛往后稍退。   他有所察觉,手下更是不放。   下一秒右手便伸手挡在了她的后颈,不让她动弹,左手更是滑到了腰间,紧接着,便贴到了她唇上轻吮。   那沓轻薄的宣纸悄无声息地散落一地。   卫长遥惊异得睁大了眼睛,心中宛如一道惊雷闪过。   混蛋!!!   惊讶与惧怕同时浮上心头,其中更是夹杂着铺天盖地的羞恼与气愤,她死命地挣扎着。   伸手拍打他的胸膛,用脚踢他……   可后颈还有腰间的手掌却丝毫未动,甚至压得更紧。   陌生的极具侵略性的气息涌入鼻腔,进入胸膛,赶走了里面为数不多的空气。   眼前一片乌黑,鼻尖的沉香味浓郁到呼吸不畅,熏得耳尖通红。   她急得眼中泪花闪现,却见那混蛋闭着眼睛,光洁挺直的鼻梁晃在眼前,气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手底下更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动作间身后发丝顺着微风飘散开,裙摆晃了又晃。   他却稳稳地站在面前,非但没有半分退却,反而得寸进尺地咬了咬,甚至再度轻轻吮吸。   卫长遥皱紧了眉头,唇瓣也因为充血而渐渐发麻。   陌生的感觉令她不安,可她却无能为力。   通红的眼中含着的泪滴不受控制地滑落,她不再反抗,静静站在那儿任他欺辱。   良久后,那人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手,卫长遥想也没想地便朝他扬起手掌。   “啪!”   他刚刚放开,腰身还弯着,便被她一巴掌甩到一旁。   他墨色瞳仁迷濛一片,唇上还沾着水光,此时殷红一片,更是显得色气,卫长遥气得浑身发抖:“你简直无耻!”   “殿下知道怕了?”他缓缓站直,走到原来的位置,眸中却无一丝喜悦,冷着声音说:“殿下可知那李言之若想对你这样,你又能逃得了?”   “他好男风,可也得传宗接代,他若强求,殿下你又怎能躲得过?”   传宗接代?李言之是个女的,她要与她怎么传宗接代!?   无耻无耻无耻!   卫长遥气势汹汹地盯着他,这人简直混蛋,之前心中的感激还有感动不如全部喂了狗。   之前他就偷亲自己,现在更是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如此随意地欺辱她。   亏自己之前还觉得那么坚决的拒绝他会不会打击到他。现在想想,当时她对他就应该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   骗子……   整日装着这样一副冷静淡漠模样骗人。其实与其他人没有丝毫分别,甚至比他们更能装。   她眼角飞上一抹斜红,唇瓣湿润,眸子水汪汪的一片,定定看着眼前之人,手掌都微微颤抖。   冷静过几息,这些咒骂的话堪堪停在喉头,最后在触及他眼神的时候渐渐消散。   都已经决定不再理会他,那也不必再生多余的气了。   如此想着,她敛了敛眸子,转移了视线,语气毫不在意:“圣旨已下,说什么都晚了。”   话说到一半,她再度转过来视线,道:“更何况,我为何要信你的话?”说完不等崔爻反应,她便直直离开。   出了门,外边的折枝见她神情恍惚,担忧的话还未出口,便被她给截住:“我无事,只是有些累着了。”   折枝见她不愿多说,沉默上前几步,将她搀扶着走远。   ……   崔爻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闭了闭眼。鼻息之间还存着她身上的淡淡清香,唇边香软触感依稀可以感受得到,心脏更是跳得飞快。   不过,又更是惹恼了她。   可李言之那样的人,她绝不能嫁。   思及,他没再停留,紧接着卫长遥离去的脚步走出了画舫,往大佛寺而去。   他要去找李言之。   官员回京述职,一律安顿与庙宇之中,李言之随父回京述职,亦是跟着他父亲下榻在了大佛寺中。   崔爻一路上未作停留,很快便出了城到了大佛寺,经由小沙弥指引找到了李言之。   李言之跪坐于客房中,见到崔爻时明显地停顿了一瞬。   他显然对他是有些印象的,见他时张大了丹凤眼,随即又垂下眸子冷了面色。   崔爻走到他面前,嘴角提起:“李二公子不愿见我?”   见他如此一番做派气度,不由得眸光冷冽,想起了与他极为相似的卫长遥,当下便更加不耐:“你是……”   崔爻:“崔爻。”   他刚刚还和那位三公主在一起,眼下却跟来找自己。   到底有什么目的?   思及,李言之沉默一瞬,冷着眉眼:“崔大人?崔大人与崇徽公主好似不如传言中那样。”   崔爻眸子沉沉,并未答话,只是自顾自说道:“寂空、霍羽、林骦?”   简简单单几个字落在李言之耳边却如同一道闷雷,她急急自地上坐起,双眸紧紧盯着崔爻,手掌紧握住衣袖,沉默良久后才道:“崔大人是什么意思?”   崔爻眸光微闪:“你说……陛下若是知晓了你的秘密会如何?”   “你,你们李家还能存在么?”   看着李言之渐渐白下去的面色,继续道:“欺君之罪,李氏一族担得起?”   李言之闻言呼吸一滞,眼珠转了几转,猛地响起卫长遥在她耳边轻飘飘倒出的一句话。   【你不也是女子……】   她面色微变,眼神冷厉:“你告知三公主的?”   崔爻面上毫无波动:”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李言之心下一空,她自小被当作男子养大,家中仅有父亲母亲还有兄长知道这件事,若是被陛下知晓了,李家定然不保。   此前她怀疑三公主为何会知晓,可眼下倒是水落石出了。   显而易见,崔爻先查出来她是女子,再告知给三公主。   “你想如何?”李言之抿了抿唇,谨慎地看着神色轻松的崔爻,试探道:“你既然来找我,便说明还是有转机不是么?”   “你的要求是什么?”李言之只是想了一瞬便开口,随即便静静等着崔爻的回答。   崔爻沉默地看着李言之,几秒后开口:“同殿下退婚。”   李言之当即变了脸色,看了崔爻半晌才讥讽道:“呵,崔大人倒是有意思,您与三公主到底是有何仇何怨?”   “半年前亲自退婚,现今又要我退婚?难不成,你是想要三公主沦为天下人的笑柄不成?”   今早三公主神态之中可没有一点不愿意的意思,甚至知晓她是女子也未表现得有何不同。   可这与三公主一方的崔爻却从中作梗,到底是为何?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李言之父母没告诉她永和帝知道她是你女儿身的事~下一章会讲的,怕你们觉得我有问题,就先剧透一下。 第98章 、   可看方才两人在画舫上的眼神动作,却不像是有过节的样子。   这么想着,李言之支起的腿微微放了下去,眼珠转了转,想到了一种可能,心下稍稍诧异。   崔爻这个样子明明就是林骦去找空寂,威胁他远离自己时候的神态语气。   不过,崔爻好歹是有手段有心思的人,手段自然比林骦的成熟得多。   李言之看着崔爻,心中却更是觉得有意思。原来传闻中淡漠狠厉的崔大人为情所困竟是这样一番模样。   可好奇是一回事,要她主动退婚却又是另一件事。   她自然不想李家欺君之罪被告发,可抗旨这件事她亦是不想做,沉吟许久,她才缓和声音,抬眸看着崔爻商量道:“崔大人看这样可不可行。”   “我娶了公主,但绝不耽搁你与她的事情。”   “你亦清楚我是女子,我也不会对她如何,等到时间久了,我再与她和离,你看这样可行?”   李言之说完自己的计划之后李言之便直直跪坐于小几前,聚精会神地等着崔爻回答。   她双手放在膝头,目光直视崔爻,心中亦是自信崔爻会答应自己的这个提议。   毕竟,这对两人都有利。   却见对面站的青年双眸微睁,面上一片怔愣之色。   崔爻知晓李言之不会那么快答应,总得权衡一番再同他讨价还价,因而打算仔细听听他的托辞,可没想到他口中说的竟然会是这种话。   指尖动了几动,他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你……说你是女子。”   李言之看着他的样子,心中咯登一声,随即有些反应过来,犹豫着问:“你不知晓!?”   李言之看着面色怔愣的崔爻眉头紧锁,心中满是无可奈何。   今日只是倒是自己不打自招了,可三公主又是怎么知晓的?   思及,她不由自主地将视线移到崔爻身上。   房门‘吱呀’一声被院里的风悄悄吹开,可屋内两人却都没有理会。   崔爻沉着眸子,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他身上一直紧绷的肌肉渐渐松懈下来,连敛着的眉都舒展开来,气息悠长。   心中的一块巨石倏地落地,几日以来积攒着的疲惫一扫而光,连带看着李言之,都没了那种除之而后快地急迫感觉。   “时候不早了,告辞。”没有理会对方的疑问,他径直便走了出去。   李言之目送崔爻离开,等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眼中,他才闭了闭眼,脊背微塌。   果然是在浮浮沉沉的京城,这一个一个的都不简单。   一个刚见面就面不改色地同自己演戏,转眼便揭了自己的老底。   另一个打头便捏住了自己的七寸,而他自己云里雾里地竟也被绕了进去。   沉了沉眸子,她有些气闷地想着自己可能与京城犯克。   气闷过后,又是一阵后怕。   她今日在画舫上还故意激怒三公主呢,也不知会不会被记恨上。   李父回到大佛寺,还未休整,李言之便迎了上去,垂着眸子,道:“父亲,言之有一事想同您商议。”   李父停滞一瞬,随后嘴角的胡子才动了动:“同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房中,对立而站。   站定后,李言之才将发生的事情讲出来。   李父听完抚了抚胡须,沉吟一会后才将永和帝知晓李言之女扮男装的事情讲出。   李言之沉默良久,等到接受这个答案之后才继续问:“那我还是要娶三公主吗?”   “我不想……”   李父只需稍稍抬眼便知晓李言之的未尽之言,没等她再张口,他便摆手制止:“言之,为父知晓你的意思,可这件事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如今只能按着陛下的旨意行事。”   看着李言之紧锁的眉头,他叹了一口气:“陛下今日已同父亲讲清楚了,赐婚只是个幌子,等过一段时间他便为收回成命,为父答应你,等这段时间过去,便给你恢复身份。”   说罢,抬起手掌轻触李言之的头顶。   李言之闻言垂了眸子,闷声道:“那李氏该如何?哥哥他……”   李父闻言瞬间便爽朗大笑起来,看着李言之问道:“你不是最恨你哥哥,最恨李氏?”   李言之低下头,手指紧紧扣住手心,沉默不语。   ……   卫长遥一路上都没说一句话,折枝见状也不敢多言。   回到寝殿后,卫长遥便将折枝给支下去,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内。   她坐在榻上,双眸毫无焦距地盯着一块一地方发呆,寒凉的冷意自头顶倾泻下来,脖颈处微微发僵。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微微回神,起身走到了梳妆台。   默默将自己的首饰盒寻着,将那枚发钗寻出来,拿在指尖把玩。   青金石上光华闪闪,她却只是撇过一眼就将其搁在了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毫不在意是否磕坏了。   这与几月前的情景大相迳庭。彼时她因为发钗掉在地上而心中痛惜,可现在却毫不在乎。   她今日才算是真真正正看清崔爻的本来面目。   强势、忍耐,直截了当,还会伪装。   那人以前不知道装了多少,竟然让她有一种对方是小羊羔一样的错觉,以为他和善、不善交际、甚至有些温顺。   可现实却全然相反。   他都是装的,装成受伤的,温顺的模样,让她不断放下戒心,可一旦如今日这般,她自己连还手的能力都丝毫没有。   这样的一个骗子,她却没有丝毫防备,同他走得越来越近。   瞥了撇镜中的自己,心中更是徒生几分闷气,不但气崔爻,更是气自己。   明明已经是经历过一次生死的人,可为何还会那样轻易被迷惑。不但不知道离他远一些,还一步一步地靠近,如今却将自己陷入这般境地。   如若是真的又恶意的人这样伪装,她怕是早已经死过更多回了。   视线不知不觉又回到了那只发钗身上,她皱起了眉。   他的东西,她才不想要呢。眸中闪过一抹坚定,旋即起身拿起发钗走到门外。   折枝守在那儿,见她突然出来便立即询问:“殿下有何事要吩咐?”   卫长遥沉默一瞬,将手中的东西抬了抬,对着折枝道:“你亲自将这发钗送还给崔大人。”   折枝闻言面上显出几分为难,道:“回殿下,眼下奴婢还不能出宫,奴婢要出宫,得等几日后同御膳房负责采买的公公一起出去才行。”   卫长遥没为难她,敛了长睫,冷淡道:“我不想看见它。”   折枝眸光微动,随即伸出双手接过发簪,低头恭敬道:“奴婢明白了,奴婢过几日便将物件送还道崔大人手中。”   卫长遥抿了抿唇,转身便又回了寝殿。   过后的五六日里,她也一直未再问过折枝,似乎早已经将发钗的事抛在了脑后。   而折枝也并未将那件事给忘记,只是眼见着便到了盛夏时节,要过约莫二十日宫中的采买之人才会出去,她也只得等上十几日。   殿下说让她亲手交还,她断不敢交由他人之手。   心中微微一叹,折枝便又急急招呼小宫女准备膳食,抬眼看了看已经大亮的天空,她又转身回了卫长遥的寝殿。   还未进去,便听见一阵铃铛响声,她眸光一亮,脚下动作更快。   踏着碎步进去,便发现卫长遥已经清醒过来。   “殿下可要洗漱?”折枝轻手轻脚走至塌边询问,卫长遥眯着眼点了点头。   等到收拾妥当后,她才开口:“何时送亲?”   折枝闻言点头:“回殿下,奴婢昨日听闻只剩半月时间了。”   卫长遥呼吸微滞,心中紧张万分。时隔这么久,她终于快要安全了。   可不知为何,心中还是觉得空荡荡一片,心落不到实处去。   垂了眼皮,她心中总有有一种危机感,就好像还是会有波折一般。深深呼吸一口气,定定神,她才起身。   折枝见她眼下一片青黑,担忧道:“殿下近几日是怎的了,要不要请太医来看一看,开些食补的方子给您?”   卫长遥抿唇看了一眼锁紧眉头的折枝,道:“心里有些事情,总是食不下咽,晚上亦是辗转反侧,过几日便好了。”   等到卫语棠离开了,她便才能安心。   折枝闻言才放下心来。   “素金如何了?伤可痊愈了?”用过早膳,卫长遥想到了素金,便转头问起折枝。   折枝微微一笑,眼中喜意显而易见:“回殿下,素金的伤已经快痊愈了,再有半月便能回来伺候殿下了。”   卫长遥点点头,温声道:“我不急,便让她多养些日子。”   十几日的时间一晃而过,卫长遥的心却丝毫没有放松下来,反而越提越高。   正当卫语棠出嫁前的前一日,卫长遥随着宫中的其他女眷一起往她的寝宫而去。   御花园中一群珠钗环翠的女人浩浩汤汤走过,直等到了卫语棠的寝宫才渐渐分开。   因着卫语棠被接回宫的时日并不算久,而卫长遥平日又不与她来往的缘由,这也是她第一次来卫语棠的寝宫。   院中各式名贵花种被细心栽培,走廊内雕梁画栋,色彩多得晃人眼,房内更是各种精贵物件堆砌起来,让人目不暇接。   她只稍稍看了几眼,便知道了永和帝对卫语棠的看重。   还未回神,身后便传来一道轻柔声音:“三姐是来为我添妆的?”   卫长遥看着卫语棠点头不语,随即便将手中拿着的盒子递到她手中,道:“你可准备好了?”   她眸色平静,说话之间一丝的情绪外露都无,卫语棠见状神色微闪,停滞一秒后才道:“准备?三姐说笑了,妹妹有何可准备的?”   卫长遥闻言唇角微微提起,却是不语。   卫语棠见状,才意有所指道:“同三姐说笑呢,我已经准备妥当了。”   卫长遥只是笑了笑,心中却是更加谨慎。可思来想去一番,亦不知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卫语棠放着那么多人不理会,现在却同自己这个仇人在这儿装模作样,互相演戏猜忌,又是为何?   思及,她嘴角微挑:“四妹不去陪陪大姐姐二姐姐还有崔贵妃,倒是在这儿同我说上了?”   卫语棠不经意地笑了笑,依着她的话走向了另一处。   卫长遥看着卫语棠的背影,总觉得自己还是错过了一些东西,心中惴惴不安。 第99章 、   可看着游离于众人身影之间的卫长遥,却有些犹豫了。   她身姿轻盈,面上含着微笑,可瞳孔之中确是一片空寂,显然心中是不开心的。   见状,卫长遥垂了垂眸子,心中暗道自己过于敏感了。暗中叹息一声,她带着折枝默默离开。   翌日,皇宫之中,宫女太监各司其职,皆忙得脚不离地,各宫主人亦是翘首以盼。   等到了傍晚时,整个皇宫恢复寂静,卫长遥随着永和帝一行人来到城口。   琼蓝的天空沉沉盖在头顶,满目红墙绿瓦,微风拂过带起一片热意,众人屏气凝神,静静等着今日的主角登场。   随着沉重深厚的钟声传来,一道尖利的声音紧跟其后响起,卫语棠便身着一身玄色嫁衣缓步走出。   隔着一层细密光滑的缎面,卫长遥看不见卫语棠的神色,只能通过她的动作来揣度她的心思。   玄色嫁衣庄重而艳丽,她一步一步往这边走来,步伐稳稳当当,不见丝毫情绪。丝毫不见初时的惧怕与推脱。   卫长遥垂了垂眼,紧接着便见卫语棠走到永和帝面前,对着他还有身后的皇宫缓缓跪下。   永和帝身上的经年累月的冷肃悉数褪去,难得地,面上柔和几分,眼中更是多了几分心疼和不舍。   “起来吧。”   卫语棠依言起身,继续对着身后其余人矮身拜别。   临了之际,她来到卫长遥身边,道:“三姐保重。”   卫长遥诧异地睁大眼睛,依着模糊的轮廓落在了她眼睛上。   许是经历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卫长遥心中只觉得她此时有些不太一样。好像沉重了不少,稳重了不少,而不是像从前一般的遇着点小不如意便急得跳脚。   看着如此的卫语棠,卫长遥心中一种违和感油然而生,动了动嘴唇,最后却是没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推移,霞光逐渐变成橘红色,卫语棠终于踏上了去往月氏的马车。   皇城下众人一直跟着永和帝远远眺望着远去的马车,直至消失不见。   晚间,玉阳宫内,卫长遥平躺在榻上,睁着眼睛呆呆看着屋顶。   卫语棠去和亲倒没让她自己有多欣喜,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轻松之感,而她对卫语棠也从来就没有过什么所谓的怜悯心。   她只是有些想知晓,卫语棠会不会遇到那一场截杀。   时移世易,结果还会相同么?   闭了闭眼,卫长遥强压下心中的那些黑暗的想法。   经历过那些事情,她变得冷血十足。对卫语棠的生死毫不在意,对崔爻的所做的事情更是视若无睹。   她像是分成了两个不同的人,一个是那个单纯的被人任意欺骗、摆放的卫长遥,另一个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冷血的卫长遥。   是以前那样好还是现在这样好,她说不上来,但潜意识却不想和从前的那些人多一丝一毫的牵扯。   “殿下?”折枝询问的声音响起在门外,打断了她的思绪,沉默一瞬,折枝便推开门走了进来。   “宁国公府递来了帖子,邀您去赏荷呢。”折枝手中拿了一张花样新颖精致的花笺,递给卫长遥。   卫长遥拿过打开来,随即道:“是馨表姐的字迹。”   折枝低了低头,道:“这半月里宁姑娘邀过殿下好多次却都被您拒了,现在怕是想您想得紧了。”   卫长遥闻言叹息道:“这几日我一直推拒,要是再不去她该生气了。”   折枝闻言微微一笑:“殿下也该出去散散心了。”   卫长遥不置可否。   她怕卫语棠还会有什么计策,便一直躲在宫中,未给她留机会,眼下她已经离开大雍了,她确实松了一口气。   “那便去吧,对了,表姐定的是哪一日?”   折枝见状再度看了一眼,道:“回殿下,是后日。”   卫长遥点了点头:“我知晓了,你下去吧。”   ……   到了那日,卫长遥带着一小宫女来到与宁馨相约好的钟翠楼,刚进房间,便见到宁馨背对着门口撑着下巴看向底下熙熙攘攘的街道。   眉峰微挑,她悄悄走到宁馨身边,对着她的头顶轻拍两下,对方像只兔子似的跳了起来。却在转身看清来人面孔之际又撇了撇嘴,眸子微微向下撇去,撒娇道:“你怎的又拍我脑袋啊!”   卫长遥不语,转而看着她问道:“说罢,死缠烂打地将我叫出来,是有何事?”   宁馨沉默一秒,古灵精怪地转了转眼睛,不答反问:“素金呢?”   卫长遥:“……养伤。”   宁馨:“折枝姐姐呢?今日也跟来了么?”   卫长遥:“来了,去办事了。”   她正色了几分,沉声问:“你说实话,叫我来到底是为何?”   宁馨闻言身子一僵,旋即期期艾艾地看向卫长遥:“就是……”   卫长遥睁大了眼睛,有些好奇。   宁馨见她不为所动,最后还是将嘴巴附到卫长遥耳边:“就是想向娓娓你打听一番世子哥哥何时袭爵。”   说罢,宁馨便急急垂头看向了鞋头,缩了缩脖子。   卫长遥先是怔愣一番,才想起自己之前给顾廷舟说的话。   “……”   “你真是…让我如何说你!”卫长遥看了眼宁馨,又想起身旁的小宫女,止住了嘴边的话,转头对小宫女道:“你先出去。”   等到小宫女被支出去,卫长遥才转头看向宁馨,皱着眉,沉声教训道:“你怎的这样沉不住气?”   “这种事情你也敢打听!?便这么等不急么?”   她话说得重,即便是垂头看着地面的宁馨也能听得出来话音中的不赞成,心虚地捏了捏袖口的布料,咽了口唾液,抬头讨好道:“好了好了,我不问便是了,你别再气了,嗯?”   说着自桌上拿起茶水递到卫长遥口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见她不肯喝也没生气,又恳恳切切地拉起卫长遥的手臂将她扶到椅子上。   卫长遥叹了口气,顺着她的力道坐下,又接过她手中的茶抿过一口。   屋子内两人说话的声音极小,离门口又隔得远,小宫女便一直沉默着等待卫长遥,只是越等天越热,越等日头愈发高,眼见着马上便要到晌午了,可里面却一丝动静也没有。   小宫女咬了咬唇,鼓起勇气推开门。   里面的景象却叫定在原地。   屋内茶香袅袅,可桌边、窗边却空无一人,原本应是两人的屋内,此时只余下宁馨一人仰倒躺在地上……   不知死话。   小宫女视线触及这些,瞳孔瞬时一缩,紧接着身上便发起了一片一片冷汗,喉咙中像是塞了棉花,脑中混沌一片,手指、腿肚子、甚至嘴唇都微微颤抖。   踉跄着跌倒宁馨身旁,她死命的摇晃,口中接连不断地唤着:“宁姑娘!宁姑娘?!”   ……   可手底下的人仍旧一副睡熟的模样,小宫女这才有些反应过来,想起来去寻帮手,旋即撂下宁馨跑了出去。   小宫女心中惴惴不安,艰难腾出来思绪来想对策,这才想起来今日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人。   “折枝姐姐……对!”   “去寻折枝姐姐!!!”   口中不断重复着这几个字眼,小宫女手忙脚乱地踉跄着跑到楼梯口,连爬带摔地跑下去往崔府跑去。   她知晓折枝姐姐是去崔府帮殿下办事去了,她若此时跑过去,运气好的话还能碰到折枝姐姐。折枝姐姐定知晓如何处理的。   这样,殿下也能早一些脱离危险。   思及,小宫女脚下的动作更快。   她脸颊急得通红,唇瓣却干涩起皮,紧紧蹙着眉头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胸腔渐渐泛起刺痛,呼吸不畅,感受到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崔府,小宫女攥紧了拳头,咬牙坚持。   小宫女拼着全身力气来到崔府门前,前后看了看,周围寂静一片,空无一人,甚至连人的说话声都没有。   看着这样的状况,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转眼间看到一名中等身材、皮肤呈小麦色的男子,小宫女眼睛一亮,顾不上礼数,上去便拉住了男子手臂:“大人,我是三公主侍女西风,我家公主今日派一位姐姐来贵府办事,不知大人可知晓?”   秦天一时纳闷儿。今日便是三公主一个侍女来了一趟,离开之后崔爻神情气势便变了,他更是在崔爻身边饱受摧残,这才刚刚得了机会想要偷偷溜出去,可谁知刚走出大门便又遇到了个侍女。   秦天不由得有些怕所谓的三公主的侍女,可一转念又想到了崔爻同三公主的事情,又不能弃之不顾,心中纠结一番,他迟疑道:“是叫折枝的侍女么,她半个时辰前已经离去了。”   ”……已经离去了?”小宫女面色瞬时白了下来,呆呆看着远处,目光空洞:“可、可殿下要怎么办?”   秦天疑惑皱眉,不觉顺着她的话道:“你们殿下,她怎么了?”   小宫女闻声渐渐回神,眼睛一晃便注意到了秦天身上的服饰,随即目光中露出喜色:“求大人救救殿下……”   说着便要跪下去。   秦天连忙拉住她,想到是卫长遥的事情,他连忙将小宫女拉入崔府,让她同崔爻当面讲个清楚。   一边拉着小宫女,秦天一边蹙眉询问:“公主她出了什么事?”   小宫女脚下飞快,闻言抿了抿唇,压下眼中的泪意,嘶哑着嗓音:“殿下,殿下不见了。”   两人说话间,便已经走到了崔爻的院子。   秦天放下小宫女手腕,将小宫女留在院中,自己先进去找崔爻。   咚咚咚。   “崔大人?”秦天耳朵贴在门口,只听见里面人声喑哑道:“何事?”   秦天退回半步,低头:“事关三公主。”   “三公主婢女前来求助,说是三公主不见了,可这宫女我并未见过,也不知她所言虚实。”   *****作者有话要说:啊,我来啦!   快到小剧场那儿了,之后基本是两个人在一起的剧情   hhh~ 第100章 、   秦天说完便抿唇低下了头倾耳听着里面的动静,身侧的两只手掌不断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心中暗暗担忧着事情的状况。   ——啪嗒。   房门被突然打开。   抬头便对上崔爻冷厉的眉眼,秦天心中一滞,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崔爻冷厉着眉眼,提声问道:“殿下发生何事了?”   秦天闻声瞬间站得比直,径直指向小宫女,道:“这是那宫女,大人还是听一听她如何讲。”   崔爻闻言视线移到了神色焦急担忧的小宫女的身上:“来龙去脉都讲出来。”   小宫女这才安了安心,抽噎着将事情经过一一讲述出来。   三人站在院中,头顶是炙热的日光,可两人听着小宫女讲的事情经过,心中警铃大作。   等到听完之后,秦天已经白了面色。闭了闭眼,他才敢看向一旁的崔爻。   他站得端直,双手背于身后,紧抿着唇,双眸深邃宛如深潭,寒气凌然,整个人绷得好像随时出鞘的长刀一般。   “……现在我们要怎么做?”秦天看着崔爻,小心翼翼地出声询问,等着他做主。   崔爻垂了垂眸子,敛下抖动的睫羽,强自镇定:“先别声张,派人悄悄去查。”   顿了顿,他倏地撩起了眼皮,直直看向秦天,低哑着嗓音:“你带着我的令牌进宫去禀明圣上,我先去钟翠楼一趟。”   秦天被他冷厉的神情吓得心脏骤停,愣愣点头。   崔爻见状沉沉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出了院子。   崔爻一路上敛着眉沉着气息来到钟翠楼的包厢中,进去时宁馨还躺在地上。   眼神沉了沉,他打量起周围状况。   房内没有打斗痕迹,窗户大开着,而当时房门也是关着的,眼睛一瞥便看到了桌上半空的茶杯。   眸色沉了沉,他转头问小宫女:“殿下与宁姑娘可有用过膳食?”   西风闻言连连摇头。   崔爻见状面色更冷。   与殿下有些过节的人除了卫语棠便只剩下呼延瑕。比起对殿下与宁馨的习惯了解,呼延瑕绝不会越过卫语棠。   思及,崔爻呼吸颤了颤,墨色瞳孔微闪,转头看向小宫女:“你在这儿等着刚才那人,我去找殿下,若他问起,你便只说卫语棠。”   西风闻言呆呆地看着他,过了一瞬才迟疑道:“是。”   崔爻见状点了点头,转身便离开。   ……   卫长遥是在一阵摇晃中醒过来的。   醒来时,眼皮上不断有着一条光斑移动,身下是坚硬的木质触感,入目是缃色车厢,四肢被紧紧绑住,长时间的摇晃让她有些反胃,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自胸膛升起。   卫长遥皱眉咬牙忍住,不多时额上便已经覆上一层薄汗。   “呼……”长长呼出一口气,勉强靠着车厢做起来,她才觉得再一次活了过来。   心中不断暗示自己要冷静,可下一瞬便猛地愣住。   宁馨呢?她在哪儿?可安全无虞?   一阵心慌猛地袭上心头,心中惴惴不安。   挣扎了许久却没有丝毫的进展,她脱力地再度弯着身子躺在车厢中,视线隔着帘子间隙向外看去,只能迎着刺目日光依稀看到外边人的后颈还有发丝。   眼睛被刺得生疼,卫长遥蹙起眉头缓缓将头转到一边,不料外边人的说话声竟顺着风溜进了耳中。   意外的惊喜令她的动作顿住,侧身支起耳朵后,才依稀听到两人的声音。   【三王子叫我们抓的人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对,她是大雍的三公主。】   ……   两人说的话不是汉言,而是外邦人的语言,可卫长遥却还是听得懂。   上一世她去和亲之前便被勒令呆在玉阳宫中学习外邦话,虽说不上精通,可一些简单的她是听得懂的。   几句言语之间,她已经大致知晓了是谁搞得鬼了。   他们口中的那个三王子大约就是呼延瑕了。可转念一想又有些不太对。   呼延瑕不可能知晓她与宁馨的事情,若说有谁知晓同时有动机这么做的,便只剩下卫语棠一人了。   闭了闭眼,她叹了口气。   卫语棠的目的是自己,所以宁馨应该还安全,可她却不会给别人做嫁衣,最说得过去的一种可能便是她想要借呼延瑕的手来将她带出京城。   而自己要在卫语棠派人来抓之前跑掉。   思及,缓缓睁开眸子再度细细审视起这个车厢。   虽粗糙可处处还是铺着或者夹着细细的织布,并无什么锐利之物。   卫长遥视线转了一圈,才停在小几上的茶杯。   杯壁极薄,在日光下显得透亮轻薄,卫长遥见状眼睛亮了亮,费劲背手拿起捏在手中。   ——啪   一阵轻响,马车停了下来。   【什么声音?是不是那那个公主跑了?】   【不会,这都三日了,我们快马加鞭,她再快又能快到哪儿去?】   【你去看看!】   ……   卫长遥闻言心头一跳,脖颈间细汗迭出,腿一伸,立即便侧躺下,紧闭双眸。   紧接着便听到有一道粗重呼吸声进到车厢,令人压抑的视线像针扎一样在她身上巡视过好几遍才离开。   卫长遥睫羽轻微抖动几下,等到又听见两人在外边说话才渐渐睁开眸子。   悄悄呼出一口浊气,她偏头将视线移到攥紧的手掌中,只见那儿已经溢出丝丝鲜血。   皱了皱眉,她将掌心胡乱地在车厢内蹭了蹭,便那么侧身躺着,一边注视着外边的情况、一边用碎成片的杯壁割着腕间的麻绳。   手上还有脚上的麻绳约有一指粗,虽不粗,但极为细软,又缠了许多道,卫长遥花费了两个时辰才割到一半。   等到晚间夜色重的再也看不见道路时马车才将将停下。   车轮停下的前一秒,卫长遥悄悄停下手中的动作,面对着车门做得笔直。   一个人进来深深看了卫长遥一眼便转头出去,又过了不久,便拿进来一只兔腿放到卫长遥口边。   卫长遥看了看,敛起眼皮张嘴一口一口将兔腿啃完。   她要吃得多些,吃饱了才有力气逃,而且最好是趁他们睡着的时候逃跑。   等到吃饱喝足,那两人便一起宿在了外边。   夜晚更深露重,自外边吹来一阵冷风,寒意顺着领口钻到脖颈处,一直顺着脊柱攀到尾椎处,卫长遥一个机灵便醒了过来。   映着稀疏月色,卫长遥悄悄爬起来继续处理着受伤的绳子,心中却想着自己的境况。   白日里那两人说已经三日了,按照他们这个日夜兼程的行程还有迅疾的速度,她怕是早已经离开大雍了。   而距离卫语棠出嫁也已经有五日了,且卫语棠的速度不快,走得也不会多远。   她离卫语棠已经很近了。   想着,卫长遥心中更急紧迫。   将头伸出去藉着月光看了看,只见周围头顶上的苍穹深蓝,月光泛着冷白,远处一片黑沉,像是藏了凶狠猛兽一般,而近处全是光秃秃的一片,也不见什么花花草草。   卫长遥触及这些眉头渐渐紧蹙起来。   这明显已经到了沙漠的外围,说不定,卫语棠就在里面等着她呢。   自己没有时间了,卫长遥心中一阵叹息。   思及,她继续开始之前的动作。   次日晚间同样的时间,卫长遥再度悄悄醒过来。   悄悄割断脚上的最后一截绳索,她弯着腰渐渐站起来。   连着被绑了四五日,又兼之马车奔波,浑身像是散架了一样,一个直腰的动作便叫她咋牙咧嘴起来,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卫长遥捂着嘴咬牙自马车中悄悄下来,一瞥眼,那两名匈奴人却是睡得正香。   悄没声地,卫长遥将被拴在一旁的马儿自马车上解出来悄悄牵走。   崔爻一路顺着去月氏最近的道走,一路上却也没有丝毫的踪迹。   若不是实在证据确凿,他是如何也不想相信卫长遥被掳走,他更想认为这只是她躲着自己的一种方式……   如果是那样的话,至少她还是安全无虞的。   握着缰绳的手细细婆娑了下,手背上青紫色的筋脉更加明显,他一身玄衣穿梭于夜色中,眸光一丝不落地注视着目之所及的一切,期待自己熟悉的那个背影。   可事实总是不如他意。   即便他已经追到了这处,可还是没能找到她。   喉中因为多日未尽水而嘶哑刺痛,眉目间带着疲意,可一直未曾松懈过一分,只是希望自己不错过她的一丝一毫的线索。   他不能让她受到一点点的伤,即使她已经同他说清,亦不想再看到他甚至再和他牵扯不清。   思及她对自己的态度,崔爻又想到她让折枝来送还发钗。   那枚她曾欢欢喜喜地戴在头上的、因为被人损坏还大怒的发钗她却是不肯要了。   只因自己对她的心思……   想着这些,崔爻连心都沉默几分,闭了闭眼睛,喉结滚了几滚。   到底是太在意她,所以才顾及那些君子风度还有她的喜好,若非如此,他早都将她与她绑在一块了。   世人最重名声,最简单粗暴的方法便是他设计将她同自己在一起关上一日,不必他做些什么,她必定是他的,可他不能这么做。   她不喜欢、更不会认。   回了回神,他沉着眸子继续踏着夜色寻找卫长遥。   只是越走心中越是疑点重重。   按理说他走的路应当是那些掳走殿下的人选的那条才对,可这一路上为何丝毫痕迹也没有?   心中正想着,便见前方有一处灰烬。   崔爻神色一变,一脚跨下马背,三步并作两步去到前方。   清冷月色中,他沉着脸伸手沾起一点点灰烬,用指尖轻捻两下,随即敛眉沉思。   灰是凉的,许是为了挡风,他们将草丛中间掏空,火生在了那处。   崔爻眸子亮了亮,喉结微动几下立马提步走到周围的野草丛中。   当被压得一团乱糟的野草映入眼帘时,他几日以来一直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垮了一分,眼中的疲惫也渐渐少了些,长长松了一口气。   自己找对了。 第101章 、   只是稍稍掠过一眼,他便再度上了马,往前走去。   往前走,视野渐渐开阔起来,随着乍泄的天光,远处起伏山峦渐渐生起了青灰色的烟雾,崔爻蹙了蹙眉,似有所感地往身侧望了一望,随即怔住。   一个单薄的人影在寂寥天光中徐徐前行,形单影只。   过了一瞬,崔爻才如梦初醒般地眨眨眼睛,手下渐渐失控似的勒紧了缰绳。   抿了抿唇、胸膛重重起伏两下他才驾着马往那边过去。   卫长遥此刻已经忘却了周遭的一切,心中只有一道声音在不停地催促她——   快些,再快些……   身上是繁琐的襦裙,她费力地提着裙摆,一步一步跑着,喉咙像是拉破了的风箱,喘上一口气便是撕心裂肺的痛感,口中干涩得像是要冒火一般,脑中也渐渐闪过一阵阵白光,出现片刻的晕阙。   不得已停下了脚步,抬手抹了抹额头的汗,却不想耳边响起了哒哒马蹄声。   擦拭汗水的手微微一顿,心中一震,直觉便是那两人过来了。   心中不可抑制地慌乱起来,直到耳边出现熟悉的“殿下”二字。   声音透着些许低哑还有干涩,虽不如以前清越具有辨识度,可卫长遥还是听出来那是崔爻的声音。   抿了抿唇,心中想道这怎么可能是崔爻,莫不是自己太过疲累而出现了幻觉。   自己被他们带走得隐蔽,神不知鬼不觉,就算有人发现了她被带走又怎么会知晓她被带到这儿么?   甚至孤身一人来寻她。   不可能……   “殿下。”耳边的声音愈发靠近,卫长遥不由得转头往身侧看去,随即愣住。   灰濛濛的旷野中一片寂静,风过无痕,崔爻驾着马朝她而来,这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她原本苍白的脸色此时红润了些,呆呆楞楞地看着疾驰而来的崔爻。   他眼里像是冻住了一池潭水,冰冷刺骨,可在触及自己这边时冰层诈破开来,像是镶了细碎的黑色宝石,光华璀璨,在这死寂的夜晚中熠熠生辉。   脑中一时混沌起来,直到他已经走到她面前,她才回神,顿顿眨了眨眼,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崔爻。”   “你怎么回来这儿!?”   他怎么会来?   她已经同他讲清楚了,也差折枝将发钗还给他了,他在她这儿这样被欺负,早应该看清她,转身走人了才对。   “想来便来了。担心殿下便来了,不想殿下遭遇危险便来了。”   崔爻走到卫长遥身边,垂着眸子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完,没在意卫长遥眼中复杂的神色,只是沉默着将她扶到马上,随后自己也跟着上马,自身后伸出手臂环住她。   轻轻拽动缰绳,他才敛着睫羽问:“殿下还有要问崔爻的么?”   卫长遥一时不知怎么搭话,低了头抿着唇沉默。   许是她对崔爻的能力太过信任又与他熟悉的缘由,此时望着周围那黑□□的山脉,心中也没了恐惧。   以前他做这种事情时总是打着永和帝还有职务的幌子,现在她挑明了以后他也不再藏着掖着了,像是笃定了自己现在离不开他一样……   卫长遥垂着眸子握了握手掌。细微的刺痛让她回过神。   他一向最会骗人,以前便装作完成职务那样接近自己,现在这般样子不知又在想写些什么,反正她是看不透他的。   心中郁闷了几分,卫长遥才将注意力放在了周围。只见他已经将方向调回之前自己来的那面。   见状,她眸子微睁,旋即有些惊讶地转头,看着他的下颌:“你为何要往回走?”   崔爻没出声,只是沉默着伸出一只手将她的头转回去,之后才道:“殿下以为我会怎样?是将您送还到卫语棠手中吗?”   卫长遥闻言沉默下来,隔了许久才沙哑道:“……并未。”   且不提现在,就在以前崔爻救国她数次,她便知道他不会伤她,虽在之后知晓了他别有目的还更会骗人,可他也没什么目的更没伤害过她。   可现在他是怎么了?自己说什么他都要呛她一句。   卫长遥眨了眨眸子心中突的一惊,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到:他该不会是生气了?   不知为何,她想起这个便有些心虚气短,喉间干咽了两下,才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问道:“那你为何要折返回去?”   崔爻面无表情地听着,等她说完不答反问:”掳走殿下的是几人?”   卫长遥闻言正色了些,微微坐直,答道:“是两个匈奴人。应当是呼延瑕与卫语棠计划好的。”   闻言,他气息沉了沉,接着话茬:“卫语棠诳了呼延瑕,想要借他的手将你带出大雍,再半道劫走你。”   卫长遥赞同地点了点头。   崔爻垂着眸子看了看她鸦黑的发旋儿,拽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地用了用力才压下那种想要上手揉一揉的冲动,缓了几缓才开口:“所以准确知晓您行踪的人只有那两个,为了防止卫语棠的人与他们接应上,我们必须先下手。”   卫长遥看着远处还是灰濛濛的山,耳边回响着他的话,还未答话,便又就听见他低声说:“殿下是否觉得我太心狠手辣?”   默了默,他又继续道:“可即便殿下觉得我狠辣也是阻不了我的,我们得活着出去。”   卫长遥听完他的话蹙了蹙眉,道:“我并未觉得你心狠手辣,也不会为那两人而心软或是可惜。”   心中再度郁闷,虽说此前有过过节,后来她又说要做陌生人,可她也从未造过他的谣,更未抹黑拉踩过他的人品。   怎的在他口中,她一直是瞧不上他的?   “殿下可记得那两人在那儿?”正出神时,身后的胸膛微微震动,紧接着卫长遥便听见了崔爻的声音。   思索一番,她才开口低声说:“上过这个坡就到了,他们在背风坡。”   话音刚落,崔爻便拉住了缰绳,随即下了马。   卫长遥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时愣住,只见他将她的手打开,将缰绳放在她手中,抬着头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道:“殿下就在这儿等着我。”   卫长遥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便走了。   仿佛又回到了不久以前,他将她抱到树上,将马儿还有武器留给她,自己孤身去同那些刺客厮杀。   只不过不同的是那时候她不清楚他的心思,而现在她却全都知晓。   有时候她在想是他运气好,在她面前装了那么久才被卫语棠给揭穿,若是在那之前早早就被她给看出来的话,那他应该会很惨。   她会将所有的气全撒在他一人身上,骗他折磨他,让他身败名裂甚至更惨也说不定。   他看着凶,可实际一点也不。   对她太纵容,又总是一副任她欺负,任她发脾气的样子,让人有种想要欺负他试探他的底线的冲动,想让他尝尝被人放弃、孤苦无依的感觉。   黑夜总是会放大人的所有黑暗的心思,不过触及到崔爻远去的背影,卫长遥心中又轻叱了一声——   自己这是怎么了?   那种冤冤相报何时了的、相爱相杀的情形可是一点都不适合她自己。   ……   崔爻将卫长遥放在那儿独身来到另一面。   到那儿时天还未大亮,而那两个匈奴人也似乎刚醒,没费什么事,他就解决了那两人。   本打算就此离开,可一转眼便又看到了马车,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就掀开帘子看了看。   车厢内整洁清净,唯有一大片碎成小段的绳索纷乱地丢在了车厢内,麻黄色绳索有些泛着黑意,崔爻皱眉看了看,才发现上面浸透的暗红色血迹。   这是受了伤也不说?   闭了闭眼,他才转身离开。   卫长遥怔愣间,便见崔爻沉着眸子回来了,抿了抿唇,心中犹豫一番她才干涩着嗓音问道:“没受伤吧?”   崔爻没说话,沉默着自身上拿出金疮药还有纱布。   卫长遥见状有些担忧,连忙自马上跨身下来蹲到他面前询问:“你受伤了?”   崔爻敛着眼皮,闻言抬眸看了一眼卫长遥,沉默一瞬才道:“殿下自己受伤了也不知道处理一番?”   “还是说不想让崔爻知晓?”   卫长遥看着他的眼神一滞,随即受到刺激似的将手藏到了身后。   看着崔爻冷着脸的样子,心中有些怕。   崔爻眸光微深,却也没再说话,只是低着头强硬地拉住她的手腕,将手掌摊开放在自己右手中,用灵活一些的左手给她上药、包扎伤口。   手心触感明显,粉末状的药落在上面更是细细麻麻的痒,卫长遥指尖颤了几颤想要合上,却被崔爻用手压住:“不要动。”   这怎么可能不动?自己又不是一块木头,即便是木头也应该有一点点触感的吧。   抿了抿唇,她绷着脸,面无表情地继续那么杵着。   等到包扎完好,她才咻的收回手,如无其事地淡淡看了崔爻一眼:“真麻烦。”   崔爻:“……”   崔爻看着她不说话,一双墨眸中难得的多了些笑意。   她这是不自在了,心里过不去了。   “殿下想往哪边走?”   看着卫长遥眼中的逃避之意,崔爻没指出来,只是敛下眸子中的暖意低声问起了别的。   卫长遥听着这话有些迷茫,回头看着崔爻,咬唇道:“我不清楚。”   “算算时间,卫语棠拍来接接应的人约莫是快来了,我们要怎么走?”   崔爻闻言先是沉默着站起来,伸手将卫长遥扶到马背上,自己跟着上去之后才道:“要么往回逃,要么往外逃。”   “现在没人知晓殿下的踪迹,她们一定会以为殿下往大雍逃回去了,追查的方向也会是那边。”   “所以虽然快,但我们如果走那条路的话,会很危险。”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崔爻是凶巴巴的崔爻,哈哈哈哈哈   呛口小辣椒_(:3)∠)_ 第102章 、   “我的提议是往沙漠里走,先躲过他们的追踪,再寻时机回到大雍。”   崔爻说着便一直紧紧注视着卫长遥。   她明显地身体僵硬几分,原本红润的脸色也有些变白,眼神亦是变得有些呆愣,呼吸微微颤抖起来。   崔爻觉得不对劲,偏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瞳孔中映出了淡淡的好像是恐惧的一种神色。   崔爻眸色微闪,握住缰绳手动了动,这才想起了一件他心中惧怕的事情。   ——殿下曾和亲,也曾进过大漠……   这件事一直被他藏在心中,潜意识躲避甚至不敢想起,只要想起一次,他便不由自主地厌弃自己,更不敢再去找她。   可趋近温暖明亮是人的本能,即使是他这个淡漠自私的人亦不能免俗,他只能将那些事情匆匆埋藏在心底,伪装起自己,再一步步凑上前去。   而此时被他注视着的卫长遥只是垂下了头,闷着声问:“不能往回逃吗?”   崔爻看着她的后颈,沉声道:“会很危险。”   卫长遥闪了闪眸子,口中犹豫:“……可万一我们能逃过去呢?”   她不想进沙漠,一点儿都不想。   无数次午夜梦回,被噩梦惊醒,一次次的冷汗淋漓还有箭矢穿过胸膛的刺痛都让她彻夜难眠。   她已经努力了许久,可还是被带到了这儿,她有些怕万一自己还是更改不了结局,怕上天注定她还是死在这儿……   崔爻看着她搅紧的双手微微一愣,随即将视线落在她毫无血色的唇上,干涩的唇角动了动,道:“若是我自己冒险无妨,可殿下不能。”   “我要将殿下毫发无损地平安带出去,而不是心存侥幸。”   看着神色冷硬的崔爻,卫长遥再说不出什么话。   只是默默垂下了头,飘忽不定地声音传到崔爻耳中:“……那就听你的吧。”   崔爻沉默着看了一眼怀中人的耳尖,才抿唇挥动马鞭。   一路上并未见到人影,两人一直自草木葱郁之地走到了人迹罕至的沙漠之中。橘红的夕阳洒在褐色沙砾上,像是一颗颗细碎闪耀的金子,晃得卫长遥眼疼,可她还是挺着腰直直地坐在马背上。   直到傍晚时,马儿停在了一幢房屋前,她才松下一口气,缓了缓酸痛的腰。   看着脚下细碎的沙砾,她打了个寒颤,崔爻看在眼里,瞳孔之中的墨色深了深,随后敛着眉将她扶下来。   卫长遥脸色不好,像是生了病一样恹恹的,崔爻看在眼中心里不由得担忧几分。   “殿下别怕,我不会让殿下落在卫语棠手中的。”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崔爻握了握手,说出了心中藏了许久的话。   卫长遥一愣,随即抬眸看向他,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忽一下,才若无其事摇头:“没有。”   崔爻神色微松,旋即领着卫长遥径直往那处屋舍走去。乌黑粗糙地屋舍摆在了黄沙漫天的沙漠中,怎么看都像是个假的。   卫长遥走在崔爻身后看着那幢庞然大物。   表面是乌黑粗糙的石体,上面还镌刻着一道道铁器划过的痕迹,划痕上铺陈了一层土黄色灰尘,充斥着年代久远的气息。   一道沉闷的摩擦声响起在耳边,她抬眼看去,只见前方崔爻已经将门推开。   一堆堆灰尘自门框上落下,飘飘散散地落到他身上还有发丝上,就连纤长的睫羽也不能幸免,日光照射过去,随着眼皮一颤一颤地像是蝴蝶一般。   叹了口气,卫长遥心中不安。   他原不必这样辛苦,陪她死里逃生的,留在京城岂不自在?又为何一刻也不敢停歇地来找她?   其实真算起来,现在是自己欠他人情才对。   “……殿下?”   “……”   卫长遥回过神来,连忙跟着他的步子往前走去。   崔爻收拾出一块干净地方,随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些肉干递到她眼前:“殿下填一填肚子。”   卫长遥没想到他能有这个,好奇问:“哪儿弄来的?”   崔爻垂着眸子给卫长遥倒上水,之后才抬眸看向她,低声道:“在那两人身上搜的。”   卫长遥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出声:“你……还会做那种事?”   崔爻看她一眼之后敛下了眼皮,手指微微摩挲水壶上的纹路,低哑着嗓音:“会。”   卫长遥听着他的话,默声点了点头,紧接着便又听他说:“幼时没人肯管我,差点饿死冻死,就是靠着在府中偷吃偷喝才能活下来的。”   “所以这种事,对我来讲驾轻就熟。”   崔爻目光虚虚落在卫长遥身后的角落,神色平静。   卫长遥看着他漠然的眼神,这才想起来在原书中他的过去。   心中咯登一声,这才想起来自己戳到了别人痛处,思及她有些后悔自己的大意,手指拧了几下,才歉疚看向崔爻,道:“……对不住,我……”   只是话还未说出口,便被他截住:“殿下不必自责,也不是什么秘密,许多人都清楚这些事。”   “……”   卫长遥看着他沉静从容的面色,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垂了垂眸子,心想自己真是恩将仇报,平静着将他倒的水往他哪儿推了推:“你也喝一些,我并不渴。”   崔爻却只是抬眼看了看她,温声道:“殿下休息吧,我来守夜。”   随着天色渐暗,屋内又没有柴火生火,卫长遥朝那边看只有一个模糊身影,听着他的话,她犹豫一瞬后抿唇开口:“我都有睡的,倒是你一副许久未合眼的样子,你先睡一会儿,等到了深夜我再叫你,我们换着来。”   为了防止他反对,她只好这么说。   却不想他替听到后,先是沉默,而后在黑暗中响起一声轻笑,卫长遥面睁着眼睛望着那一团黑影,只听他说:“殿下骗人,明明一直在偷偷地解绳索,哪里又有好好休息?”   卫长遥:“……”   “废话那么多,叫你睡你便睡。”   崔爻闻言一时滞住,这才投降似地说:“好,那一会儿我再替殿下守。”   说罢,便没了声响。   因着看不见天色,卫长遥也不知晓过了多久,只觉得眼睛像是被粘住了一样,不知不觉地便睡着了。   一旁的崔爻听见动作,默不作声地睁开眼睛,悄悄走到她身旁,将靠在石壁上的头小心翼翼地一道自己胸膛中,靠着墙壁假寐起来。   半夜中,外边风声渐渐大起来,呜呜耶耶,像是有什么东西撕心裂肺地哀嚎,中间还有一些重物击打在石壁上的声音,许是声音太大,怀中人的头微微动了动,崔爻悄悄皱起眉,抿着唇用手护在她耳边,替她挡住那些声音。   等到耳边的声音小了些,怀中人的呼吸平缓起来他才松了一口气。   还未过多久,卫长遥又开始不安,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口中也在说着什么,带着哭腔。   崔爻眸色一冷,旋即蹙起了眉,悄悄将耳朵靠近她,只听见怀里人有气无力道:“救命、父皇、不、……”   闭了闭眼,崔爻才敢再度看向她的脸。   黑暗中她浑身发烫,像是魇着了,醒不过来。   崔爻隔着模糊的视线细细描摹她的面容,拿着帕子,抿着殷红的唇一点一点的替她将额角的汗拭去。   过了许久,等到她呼吸渐渐沉下去,他才靠在她耳边轻声道:“殿下放心,崔爻不会再叫殿下去和亲的。”   “这次崔爻一定护着您,即便是死我也会护着您回去。”   “绝不会让您再去月氏。”   卫长遥头疼欲裂,在那个熟悉的噩梦挣扎,直到鼻尖飘过丝丝缕缕柔和馥郁的沉香味,才从噩梦中醒来,只不过没想到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崔爻的这句话。   【绝不会让您再去月氏】   她脑子转了一转,才注意到那个‘再’字。   黑暗中的瞳孔愣了愣,随即原有的一丝丝的暖意也被悉数收回,朝着崔爻的方向,轻声道:“你又骗我,你早都知晓了。”   ……   她醒了。   声音虽几不可闻,可还是重重敲打在崔爻心上。   他看着她的眼睛,只觉得喉间苦涩,喉结不由自主地滑动几下,才勉强出声:“……殿下?”   卫长遥冷着脸看她,声音大了些:“你又骗我,崔爻。”   “是否在你心里我一直都是这样愚蠢,让你玩弄于股掌之中?”   “从前便这样骗人,默不作声地接近我,现在还是这样。”   “你装给谁看呢!?”   少见的,崔爻心中慌乱起来,想要解释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低了低头,道:“崔爻从未想过欺骗殿下……”   说出的话轻飘飘地没有一丝重量,甚至连自己都不信,崔爻自嘲地闭了闭眼。   殿下她一直便守着这个秘密,就连卫语棠都以为重生的人自己而非殿下,可现在却……   咬了咬牙,他将自己剖析给她:“崔爻从未那么看待殿下,瞒着殿下也只是不想殿下疏远我。”   “殿下那样躲着我,不想同我讲一句话、见一面,甚至连看我一眼都不会,我不敢告诉殿下。”   眼前的人早在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坐了起来,他原本暖意融融的胸膛顷刻之间也变得如身后的石壁一般冰冷刺骨,崔爻第一次觉得害怕。   只怕这次回去后,她与他是真的形同陌路了。   崔爻眨了眨眼睫,不愿事情就这样仓皇了结,或是说,他还是不想放手。   像是被冤枉的稚子急着与大人解释一般,他睁着那双琉璃一样的墨色眸子,于黑暗中闪闪发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卫长遥,哑着嗓音说:“殿下别气我。”   卫长遥垂着眸子看着他,不错过他脸上的一丝表情,刚要出声讽刺,不想外边却传来别的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还有一个节点虐,小虐小爻。   不虐他感情线没法再进,只是小虐哈哈哈,很快就来啦!   下一章名场面之一。 第103章 、   “咚……咚……咚”   卫长遥呼吸一滞,随即隔着浓重的夜色看向门口,那儿仍旧是一片漆黑,可空气中却是传来了灰尘簌簌飘洒的声音。   她脖颈微僵,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裙摆,早已经将方才与崔爻的不愉快忘在了脑后。   还来不及动作,便被崔爻一把抱起。   “你做什么?”突然地动作让她害怕地揽住了他的脖颈,,只能目不转睛地呆呆看着前方,压低了声线发出质问的声音。   崔爻低着头沉默着将她放在墙角处,之后才弯下脊背将唇凑到她耳尖,轻声道:“殿下在这儿藏着,这些人应当是卫语棠派来,等我解决了我们便离开这儿。”   她身后两面都是墙壁,对他的炙热气息避不可避,只能僵脸着对着他,在听完他的解释之后,她瞳孔一缩,旋即喉间干咽两下,抿着唇道:“我知晓了。”   声音细小,微不可闻。   崔爻没能听清楚她的话便已经转头往门口处走去。   他一走,卫长遥身边的温度才渐渐降了下来,心亦是更加慌乱起来。   黑暗中她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不远处的情形,只是一无所获。   不过一瞬间的功夫,门上的横放着的一块木头便被折断,石门被打开时发出沉闷而震撼人心的轰鸣声,粗哑的声音在石头雕刻而成的巨大房屋内回声阵阵,仿若猛兽呼啸。   卫长遥不由得双手紧紧扣紧石壁,心缓缓提起。   门开后,外边疏朗的月光穿过门缝溜进来一束,接着那束月光,她才渐渐看清了情形。   来的约有五六个人,全都拿着弯刀,手起刀落间,寒光在狠厉的脸上一闪而过,杀气逼人。   她就站在墙角呆呆地看着那些人厮杀。   起初,他们的呼吸声微弱到几不可闻,随着时间的推移,呼吸声渐渐想起在房屋中,愈发粗重,像是草原沙漠中的野兽一般让人震悚。   不知崔爻会不会受伤……   正当她忧心之际,那些人的闷哼声渐渐响起,许久后房屋内再度寂静下来,她才松下一口气。   崔爻呢?他……可是受伤了?   在黑暗中,她放缓了呼吸,努力地睁大眼睛搜寻崔爻的身影,可却毫无收获。   手指僵硬地蜷缩了几下,她才抿唇迈动了僵硬地腿,渐渐往中间走去。   “崔爻……”   “你在哪儿?”   像是一个双眼有疾的人,她双手虚虚摸索着,于黑暗中颤颤悠悠地迈开步子,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脚下不知不觉地便踩到了什么东西,柔软却又一片濡湿。   伸展在黑暗中的睫羽颤了颤,她呼吸一滞,随即脑海中有什么炸裂开来。   是尸首,是混着血的尸首……   想着这个她不由得心尖一凛,紧接着便有寒意顺着脚底一路爬到脊背,脖颈处起了密密麻麻的小点,汗毛倒竖。   慌乱之际脚下错了一步,被横七竖八的身体绊住,身体倾斜,她不由自主地惊呼一声,闭上眼睛想要躲过接下来血腥的一幕。   “殿下小心!”   一道惊慌的喑哑声音飘散在空气中,紧接着她便倒在了温热的怀抱中。   耳边传来了一道不甚清晰的闷哼声,她指尖微动,偏着头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直觉自己没有摔倒之后才继续往前看去。   一道模糊的清瘦身影默默挡在了眼前,隔住了门口的那束清澈月光。   “……”   本来想要问候一声他是否受了伤,可在张口的那一瞬间却又想起来他时常装傻充楞地接近自己。   她若问来他会不会又骗自己,嘲笑自己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嘲笑她被别人利用过这么多次却还傻乎乎地相信别人?   思及,她敛了敛睫,低着头沉默下来。   她才不会再让别人当作棋子利用。   看着神色冷清的她,崔爻亦是沉默半晌,悄悄压下心中的失望还有苦涩之后才沙哑着嗓音,道:“走吧,殿下。”   她不愿讲,他便不问,亦不逼她。   他伸手捉住她细凉的手腕将她送上马,随后自己也跟着上去,一路往西南方向而去。   害怕再被人追上,所以一路上他们都是没敢歇息的,可即使这般小心翼翼紧赶慢赶,还是遇上了一队人。   傍晚间的沙漠早已经渐渐冷了下来,西北风吹过脸颊如刀刮一般,裹挟着细沙的风吹在脸上带来了细微的痛感,卫长遥咬着牙看向对面那一伙匈奴人。   这才是匈奴人,昨晚那些人只是大雍人假扮的,所以他们才能脱身,可今天……   正当她心中害怕时,身后温暖触感渐渐消失,马儿不安的走动两下,喘了一口气,等她再往前看去便发现崔爻已经同那伙人缠在一起。   短兵相接,一时间铿铿锵锵的声音不绝于耳,她睁大了眼睛,手中的缰绳攥得紧紧的。   崔爻是不要命的打法,手底下狠厉无比,动作亦是干脆利落,像是一点不在意自己安危似的,像是一匹孤勇无畏的狼……   不知为何,卫长遥看着这样的他心中瑟缩一下,随即眼眶微热。   喉间不自觉地开始泛起痛感,像是喝多了酒的灼痛感,又像是经久未进一滴水的干涩,干到眼眶中发酸……   他这是……   周围仿佛渐渐失了真,耳边什么声响也听不见,她不知自己身处何方,更不知现在到了什么时候,只能看着眼前的景象失声。   他在拚命……   值得吗?又为什么这般?   她的指尖仓惶地动了动,红着眼眶在心中低声询问。   连她的亲近的父亲都只是将她视为棋子,让她替他的另一个女儿去收拾残局,她的祖父心中有所衡量,所以又放弃她。   可他呢?   明明从前就是他和其他人一起害的自己,怎么现在又这样?   难不成他以为这样自己便会心软吗?还是说,他又在骗自己。   思及,她眨了眨眼睛,瞳孔幽深地看着眼前场景出神。   ……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匈奴人一个接一个地倒在沙漠中,而崔爻……   他一手撑着长刀半跪在沙漠中,垂着头,鸦黑顺滑的发丝顺着肩头滑在一边,眸子微垂,握着长刀的左手缓缓发抖,像是失了力一般。   卫长遥却只是坐在马上静静看着他,一丝不动。   她兀自出神,本该热泪盈眶、感天动的场面里她却心中一片冷寂,恶意一个一个地接连而起。   自从重生以来,她便一直拚命压抑着自己,面上像是什么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面对其他人还是笑脸相迎,看起来温柔和煦。   可谁会想自己这个大雍的光鲜亮丽的崇徽公主会是一个死无全尸的孤魂野鬼,谁又知道她夜夜噩梦缠身?   死得不体面、不明不白,甚至连坟墓上都不能有自己的名字,甚至不会有人知晓她已经死了。   她是从脏污的阴诡地狱中爬出来的,难道还要如从前一样因为一点点示好便开心地忘了那些事情,仿佛那些事情都是过眼云烟一般。   这怎么可能?   敛了敛眸子,她静静坐在马上,一丝一毫的动作眼神都没给筋疲力尽的崔爻。   过了许久,崔爻才缓缓拾起来,咬着牙上了马之后,才喘着气说了句:“殿下当真足够心狠。”   卫长遥感受着耳边微微凉的气流,睫毛颤了颤,未作声,眼中一片幽深。   马儿渐渐跑了起来,就连身后人的气息渐渐微弱下来,卫长遥也只是指尖动了动,脊背却是挺得更直了些,没再出声。   崔爻垂着眸子看了看她冷淡的侧脸,更是心中凉得彻底,没再说一句话。   两人一直往西南方向而去,直到最后一片晚霞彻底消失在天边,两人才到与沙漠紧邻的草原外围。   出了沙漠的卫长遥放松得不是一星半点,整个人的心境还有呼吸全都平缓下来,不再如之前那般紧绷。   崔爻瞧在眼中,眸光闪了闪,随即又恢复成此前的清澈。   将卫长遥放下来之后他便去了别处寻找水源和食物,等到回来时,卫长遥正站在一旁高扬着头看着广袤无垠的夜空。   看着她放松的神色,崔爻低着头去做别的事,没有打扰她,等到已经弄好食物,崔爻才说出今日天亮之后的第一句话。   “殿下,过来吃些东西。”   过了好半晌,卫长遥都没过去。   崔爻沉默一瞬,旋即抬步走到她身后:“殿下?”   卫长遥看着墨蓝的天际,头也未回道:“我不饿,你用吧。”   “……殿下是不想看见我?”沉思一瞬,崔爻偏头看着不为所动的卫长遥轻声说出这句话,面上苍白了些,连声线都有些颤抖。   心尖的预感更是明显。   她这次说得都是认真的,没有一丝的口是心非。   心中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像幼时母亲走出那间散发着阴冷潮湿味道的屋子一样,此刻的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拦不得,留不住。   可那些事情终究是会来的,正当他出神之际,卫长遥不含一丝感情的声音响起:“是。”   “为何?”听着她连一丝感情都没有的声音,崔爻平日里忍在心中的委屈还有不甘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我会为殿下出生入死,我可以尽自己全力护着殿下,即便是这样殿下仍旧看不到我是么?”   “崔爻没什么想要珍惜的,除了殿下。”   “这世上,只有崔爻会这般对您,”说着他神色冷硬了起来,眼眶却是渐渐红了起来,声音嘶哑而不自知“……殿下,能否看我一眼?”   这句话问得卑微。   卫长遥呼吸一窒,旋即又想起今日崔爻拚死与那些匈奴人纠缠的场景,手渐渐握得更紧,指甲在手心中划过白色的月牙,那股厌弃自己的情绪在心中又喧嚣而上,占据心神。   你看,这便就要动摇了么?   别人只是对你稍稍示好,你便能忘记自己所经历过的那些,这样愚蠢的你被人放弃,实在是情理之中,你又哪来的脸面去怪别人?   是你自己蠢,那么轻易地便信了别人,甚至到死之前都在一心为你的父亲开脱,重生之后却还是不长记性,偏偏要相信从前的仇人,被骗过一次又一次。   思及这些,她低了低头,淡漠着眼神道:“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玻璃渣! 第104章 、   寒凉的西北风自后颈掠过,微微刺麻,崔爻却丝毫不觉。   僵直着身子看着卫长遥,她此时侧身背对着他,细嫩的脖颈低垂,纤长的睫羽细细颤动,显得脆弱又哀愁,茫然失措,看起来心绪不稳。   他攥着掌心,沉默着站了好半晌,之后才认输似的伸手将她拽过:“即便殿下厌恶崔爻,可也不该用自己身体赌气。”   “我没恶意,殿下不是最清楚的么?”   “还是说,殿下是认准了我不会对您如何,才敢这样对我?”   他的声音透着股虚无,空荡荡地飘到耳尖又悄悄飘了出去,意外地,却进了卫长遥的心。   她心中知晓,她躲的不是他,而是她自己。   听着他的话,她心间微微一转,心道这不是她矫情的时候,眼下安全回到大雍才是重中之重。   抿了抿唇,她抬眸看向对面身姿清瘦的崔爻:“是我心里压得事情太多了,原本与你没什么干系,不该怪到你头上的,对不住。”   说罢,便转身往火堆旁走去。   崔爻被她突如其来的道歉弄得愣住,听了她的话,他眸光微闪,头脑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她心中能压些什么东西?除了曾经自己做得那些混账事情之外还能有什么?   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崔爻不知不觉又想起来自己做得那些事,拳头渐渐紧握,额角间覆上一层薄汗。   自从知道那个秘密,他一直便在逃避,可这是第一次,他直面于他带给卫长遥的经久无法磨灭的痛苦。   崔爻眉毛紧紧蹙起来,面色僵硬地杵在那儿,难堪地抿了抿唇,尝试躲避心中的那个丑陋的自己。   “……殿下,”他低着头轻声低唤。   沙哑的声音被微风送到卫长遥耳中,断断续续的听得不甚清晰,可她还是停下了脚步,将头微微偏了过去:“嗯。”   身后没再传来声响和动静,她遂又敛眉继续往前走,发丝飞扬。   将将踏出半步,便又急急停住。   身后的那个高瘦的身影不见了。   她想也没想地便转头往回看去,只捕捉到崔爻随风而起的发丝。   看着他倒下去的刹那,她脑子里还有些转不过来,一片空白。   崔爻……   心中咯登一下,她立即提起裙摆跑到他身边。   才想起来昨夜在石屋中自己撞入他胸膛时的闷哼声,还有在马上他愈发细弱缓慢的呼吸声。   抿了抿唇,她来不及想太多,立即将崔爻给扶起来。   他身材匀称,精瘦有力,如今昏在地上她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抿着唇急急忙忙地将火堆挪过来。   映着火光,卫长遥这才看清楚他的脸色。   冷玉似的面容在火光中微微发光,唇瓣干涩,眉头紧锁着,口中还嗫嚅着什么。   卫长遥弯下腰跪在地上将耳朵贴近他的唇,只觉得呼吸炙热,吹出的气流好像冒着火星一般,过了一瞬,她才听清他轻着嗓音说着一句又一句的殿下。   长睫微颤,她心中不知为何竟开始瑟缩起来,那一声一声殿下好像不是叫在她耳边,而是有人在一下一下地轻触着她的发顶,告诉她别怕。   喉间堵了堵,她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就那样静静地贴着他的唇靠了好一阵子。   直到他的声音渐渐消失,她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地伸手找药物。   他身上有伤,她用尽力气才将他扶起来面对着自己,将他的头放在自己肩膀上,再一点一点将他的衣衫褪下。   卫长遥一边伸手扯着衣衫,一边看着他的脸。   此刻即便是在昏迷中他也是紧紧蹙起了眉毛,鬓角满是冷汗,口中时不时地溢出两声闷哼,呼吸粗重,十分脆弱。   卫长遥硬着心肠将沾着血肉的衣裳撕下来,随后便跪在地上,一边撑着他一边往伤口上看去,随即惊出一声轻呼。   本就白皙光滑的脊背上此时满是晕开的血迹,血肉翻滚,根本辨不出来哪块完整,血液顺着伤口渐渐往腰下流去。   呼吸窒了窒,她立即抖着手,沾湿手帕替他清理创口。   伤口又深,又因为没能及早处理而变得更加严重,一层结了痂的皮肉连带着衣物被扯下来,血肉翻滚,卫长遥不敢看,却不得不盯着,一点一点擦拭血迹。   她额间早已经出了一层细汗,发丝也掉了下来,可她恍然未觉,只是红着眼眶抿着唇细细上药。   等到最后完成之时,她才松下来一口气。   放下来已经发酸的手臂,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再度看向眼前清冷的月光时,眼里含着的惧怕的泪珠才缓缓滑落下来。   幸好她会处理伤口。   “……殿下哭什么,”恍惚中好像有一道声音响起在耳边,她握紧了手掌,缓缓转回头,看向颈边之人,只见他垂着头闭着眼睛,呼吸平稳。   见状,她面上露出一抹苦笑。   自己莫不是被吓傻了,竟然都产生了幻觉。   还未来得及想一些别的,肩膀上便传来触动,卫长遥偏头看去,只见崔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   她不由得怔愣一瞬,忘记了自己此前对他的逃避与视而不见,呆呆地看着他的眼睛出神:“崔爻……”   “我是在做梦是么,殿下?”   “不,应当是阿遥……”他睁着一双浓墨似的黝黑瞳孔,里面清晰透亮,纯真一片,她甚至在里面看得到自己的眼睛,四目相对,她张了张嘴却未讲出一句话。   这种情况下,她抽不开身,可也不知该怎么开口来回应他。   遂只是眨了两下眼睛便转过了头,与他并排而坐,看向了远处漆黑一片地旷野。   耳边没再传来声音,她有些放心地松了松肩膀。   只是下一秒,浑身便僵住。   粗重而又温热呼吸喷洒在耳尖,微微发热,她轻颤一下,还未来得及转头,唇角被轻轻牵扯住,一下又一下地婆娑逗弄。   时轻时重。   他是醒着,还是做梦?   慌乱之中她想不起更多,只能僵着脖颈转了头到另一边,这才躲过那令人心悸的触感。   只是身侧之人却没这样轻易地放过她。   他自顾自地将她的手悄悄牵起,放在了唇边,一下又一下地细细啄吻。   方才她给他上药时已经为他喂了些水,原本苍白干涩的唇此时泛着水光,像是一块白玉凉糕。贴在手背上却是一片温热,那热意顺着指尖一直传到脊背,让她坐立难安。   她从未这般让人轻慢过,当即身上像是爬上了蚂蚁,汗毛炸起,心跳愈发热烈急促。   手上用了用力,从他手中缓缓抽了出来。   “就连做梦,阿遥也不愿意看我?”   肩上一重,卫长遥便又听见他的声音。   他在做梦,想到这个她心下一松,呼吸平稳不少,也不理会他,就这么干坐着。   而身侧的话呼吸声渐渐沉了下去。   一夜的时间转瞬即逝,卫长遥亲眼看着旭日渐渐升起,而肩胛早已酸得麻木。   肩头动了动,她缓缓转过头去看,只见崔爻紧闭的眼皮动了动,随即长睫微微抬起,见状,她又将头转到一旁。   “殿下?”崔爻眨了眨眼,这才身后揉了揉额角,看着卫长遥出声询问。   他昨夜似乎是晕倒了,后来便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现在脊背处感觉清晰,不必想,他也知晓是卫长遥替他处理了伤口。   “是你为我处理的伤口?”心头跳了跳,又渐渐活了过来,他眼中发出莹润的光。   卫长遥敛下了眼皮,低头看着脚下细嫩的牧草,没出声。   崔爻看着,手指微动,随即眼中的光渐渐消散,抿着唇默声站起来。   没敢耽搁时间,两人简单收拾一番便又继续赶路。   骑在马上,卫长遥看着眼前连绵不绝的绿,心中感慨万千。   上一世是离开大雍,她心中依依不舍,又对前路充满恐惧,而现在,那些最危险的事情她已经全都经历过一次,此刻也正踏上回大雍的归路。   世事当真难料。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远处渐渐出现了几个小黑点儿,随着距离渐渐接近,他们的声音也渐渐清晰起来,是她听得懂的外邦话。   一伙人停在三丈之外,马儿打了两声喷嚏,不安地踩着马蹄。   卫长遥不安地紧了紧手中的缰绳,不知前方是吉是险。   还未听清他们讲什么,便感觉到身后空空如也。   她当即往下看了一眼,便见崔爻下了马与那几人对峙起来,似乎是说了几句话,其中一人便领着崔爻去了一旁。   她心中直觉不对,立即下马,可脚尖刚踏上草地便被那几个小山丘一样的人挡住。   看着这样,她心中更加焦急,当下便对着那几人道:“让开,我要过去。”   那几人相视一眼,显然是没能想到她也会说外邦语言,犹豫一番,那里面最的人出声。   【刚才那人说过,不让你过去。】   卫长遥没有理会,迳直往那边而去,才走过几步,便被那人抓住衣领提在空中。   她何时曾被人这样带过,眼看着崔爻都要被带走了她却什么也做不了,急得眼眶都红了起来。   当即也记不起之前想得要同他保持距离,不再看他一眼的话,只一味地冲他喊,想要他不去那边儿。   “崔爻!别去!!!”   她被提溜在空中,双手围城喇叭状冲着崔爻喊,目光紧紧追随着远处的清俊身影。   等到他听见声音回头时,心中一松,气息渐渐平缓下来,可下一秒,便又见他转身离开。   周围几个高大身影见状都哈哈大笑起来,有的背过身有的弯下腰,她气得脸颊通红,却是倔强地看着崔爻离开的方向。   【小姑娘,那是你的谁啊,看你如此在意他他都不理会你。】   【他是想将你留在这儿,自己跑了。】   【怎么,怕吗?】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忘记了(狗头) 第105章 、   说话间,那大名大汉便已经将卫长遥平稳放在了地上。   她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身影越来越远的崔爻,心中愈发焦急,落地便找准机会想要跑过去,只是还未动作,便被拦住方向。   【那人是你什么人,你说了我便放你过去。】   话音刚落,便见先前笑得痛快的几人纷纷收住笑容,渐渐收拢。   几个人围成圈站在卫长遥面前,犹如一座座小山峰一般,将头顶的烈阳遮了个精光,投下了一片片荫翳,见状,她抿了抿唇,双手紧紧握住。   抬起目光狠狠地盯着几人,倔强得不肯认输。   几人看着她这样,倒是笑开,话语间满是逗弄。   【你再不讲,他可就回不来了。】   听着这话,卫长遥透过几人身体的间隙望了过去,只见原本在那处的微小身影早已不见踪影。   人不见了……   她蹙了蹙眉,身体微僵。   过了一瞬之后才抬头对上了其中一个人的视线,道:“他是我兄长。”   “可以让开了吗?”   说罢,不等那几人反应过来,便已经低下头穿过了几人身体间的缝隙,提起了裙摆往崔爻消失的方向跑去。   身旁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夹杂着清单馨雅的花香,可她却丝毫未觉,只晓得往前跑,不断跑。   她呼吸急促,等到了小丘上时已经快要喘不上气了,胸腔中一阵又一阵的撕裂痛感,喉间烧灼。   睁开酸涩的眼睛往下望去,只见旷野中一片祥和平静,而远处亦是只有那个身形高壮的人,而崔爻的身影则是不知所踪。   随着那人渐渐接近,她亦是看清楚了那人脸上还有衣物上的鲜血。   她眼睛睁得更大了些,一颗心紧紧提起,连呼吸都忘记,只记得愣愣地看着。   胸膛中的燥意随着血液流至心脉,耳中一阵尖锐声响过后,她眼中没了色彩。   崔爻呢?   他受着重伤,去哪了?   抿了抿唇,她恍惚地想到,他定是不会丢下自己一个人在这的,方才与那人离开是去做什么了?   他是想说服那人让他们留在这儿,可他拿什么换呢?   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她不敢再想下去。   而一转眼的功夫,那人已经走了上来。   卫长遥看着对方,呼吸微微颤抖,对方上来便细细打量了她一眼,之后才漫不经心道:“他赢了,你可以留在这儿。”   她眸子微微睁大,脑子像是被人重重敲了一下,一瞬间的震荡疼痛让她不自觉地咬了咬唇。   甚至都没来得及细思那人为何会讲汉话,只是愣愣地看着对方,良久后才慌神问道:“他呢?”   果然他是同他约定了什么,才会过去的,如今看来,他们约定的事情已经显而易见了。   思及,她心中更加慌乱,且其中还夹杂着未细思的一些情感。   “你把他怎么了?!”她双手放在身侧紧紧攥住,双眸通红,像是一只红了眼随时要发狂要咬人的兔子,此刻更是恶狠狠地质问着对方。   对方见她如此模样,挑了挑眉才,轻笑一声才转头对着一低洼处努了努嘴,道:“喏,人就在那儿,离死还远着呢。”   卫长遥被吓住,等他离开后还是那般愣着,一阵冷风吹过,她打了个冷颤之后才回过神。   垂着眸子自言自语。   “……还活着。”   下一瞬,她便直直抬起了头往那人所指的那处跑去。   越过青翠欲滴的娇嫩牧草,映入眼前的是墨色的衣衫,顺着袖口往上看去,她眼中的忧郁之色少了些,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草地中,玄色衣衫的青年睁着眸子看着天空,目光清澈,极为放松,冰凉糕一样的唇瓣轻轻弯着,面若白玉细腻,一双眸子像是墨玉一般剔透。   看着猝不及防出现的卫长遥,他平日中幽深黑沉的眸子愣了愣,随后才想起来似的立马便要爬起来。   可他忘记了自己的状况,一时不察便扯动了身后的伤口,直直向下倒去。   绣着暗纹的衣料上光华闪过,随后便裹着鸦黑的发丝往下坠去,青年一双总是沉着冷静的眼睛此时却是微微睁大了些。   卫长遥的心咯登一声,随即立马出手扶住他的肩膀。   青年没想过她会这般,一时忘了眼下处境。   “……阿遥?”秾艳多情的黯淡眉眼在对上怀中女子淡漠的犹如水墨一般的眼尾时亮了亮,想也没想地便叫出了那个在心头舌尖滚了无数次的名字。   卫长遥挨着他的肩膀缓缓将他扶了起来,头顶有时会擦过他的下颌,此时耳边全是他沙哑的小心翼翼的声音,不知为何,心尖颤了颤,连触着他肩膀指尖都生出一股热意来。   恼人的热意一直自指尖传至心尖,她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冷淡地转身,率先往来时的方向走回去。   崔爻看着她的背影,眸光沉了沉,喉间滚动几下,之后又提步赶了上去。   “这里的人性格粗犷,为了不让他们对阿遥你如何,我对他们说你是我的……”   卫长遥脚下的动作慢慢停住,等到他跟上来之后才转头道:“我已经和那伙人说了你是我的兄长了。”   崔爻面色未变,只是顿了顿,随后才低声道:“我已说了您是我……的妻子。”   ”……”   看着她愣住的面容,他继续解释道:“殿下尊贵,崔爻若不这么讲,他们会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   “他们这儿的人,看中了女子是直接抢回家的。”   “……所以为了装得像一些,我才会叫您阿遥。”   卫长遥一时无语,抬着眸子看着说谎连眉头都不动的他,良久后才说:“那你还是考虑得有够周全,自昨晚便开始叫我阿遥了。”   说完,便也不再等他,快着步子便离开了。   崔爻:“……”   敛了敛睫羽,他复又追了上去,喉结滚动两下才颤着鸦黑长睫走到她身后,想也不想地便拉住她的手腕,声音断断续续道:“殿、阿遥,我说的是实话。”   卫长遥脚下的步子愈发快,心中更是认定了他是个骗子,淡漠道:“你又如何知晓?”   崔爻闻言默了一瞬,随后才淡淡开口:“我曾来过这儿。”   卫长遥眸子转了转,反驳说:“说起来你长得更好些,他们要抢也该是抢你才对。”想也没想,她便讲出了这句话。   只是话音刚落,便再也没听见身后人的声音,她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连手腕都没记得抽回。   “……被抢过,被方才那人抢走过一次。后来他发现了我是男子,便放了我。”   卫长遥:“……”   她一时无言,只定定地看着面容沉静的他,等了一会才复又听见他飘忽犹豫的声音。   “他们若是知晓殿下是我的……妻子,便不会再有什么事端了。”   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的她沉了沉眉眼,冷声说了句:“……我知晓了。”   随即便抽出了手腕,继续往前走。   “阿遥……”崔爻颤着手继续拉住她,看着她的眼睛他先是一愣,沉默一会儿,才垂下眸子,轻声说:“别生气。”   听着他的话,卫长遥冷笑一声,转过身子正对着他,面无表情地一步一步将他逼得退后。   她提着嘴角讽刺道:“我不生气?你对我动手动脚、轻薄我、甚至毁我清誉,你还要我不生气。”   “你不过是欺负我,欺负我不在京城,不是那个大雍三公主。此时我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一切全都须得仰仗你,所以你才这般无所顾忌地算计欺负我。”   “崔爻,我告诉你,你最好让我永远不要回到大雍。”   说罢,她便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   崔爻站在原地闭了闭眼,喉结滚了滚,才声音低哑地自言自语:“若是真的让你不回大雍才好,可我做不到。”   他即便是死也会带她回去,她是大雍公主,本该是尊贵的,不曾受过磨难和委屈的,而不是这般随着他东躲西藏。   喘了口气,他沉着眸子跟了上去。   卫长遥说完那些话便后悔了,可也不愿再去多说些什么。   若不是他,自己此时应当已经被卫语棠送去了月氏了。   可同时,的的确确是他欺负自己,她虽不能也不会对他刀剑相向,可让她给他一些好脸色,那是做不到的。   谁让他那样会骗人,从前骗,之后骗,到现在还在骗自己,口中没一句实话。   更过分的是他现在一点都不再遮掩了。   思及,她的唇紧紧抿住,既气自己又怨崔爻,连他来她也没多看一眼。原以为他要上马,可结果他只是慢慢替她牵着马,往前面那一处村落走去。   ……   崔爻牵着马一直往前走,直到来到一个灰蓝色的帐篷之外,卫长遥还未下马,便见帐篷之中出来几个人,其中便有今日与崔爻在一起的那人。   复又见到他,她又想起了此前崔爻虚弱的样子,怕他再对他做些什么,她再坐不住,当下便要下马。   可还未动作,便又看见那人对着崔爻笑了笑,随后便又对着身后一起出来的人介绍着崔爻。   按着马鞍的手紧了紧,她抿紧了唇瓣,面上更加慎重几份。   只见那几人看着崔爻先是一番怔楞,随后又纷纷笑开,有的甚至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正当此时,崔爻说了句话便又抬眼看向了马背上的卫长遥:“这是我的心上人,阿遥。”   说罢,便将手伸出来,示意她牵着下来。   她看了一眼众人,才又伸手搭上他的掌心,自马上下来。   几人看了一眼卫长遥和崔爻,复又笑开。   说话间,他们便已经进了帐篷中,而在这个时间,卫长遥也弄清楚了几人的关系。   个子稍矮的夫妇是那男人的父亲和母亲,长相可爱的小姑娘是那男人的妹妹,他们都是崔爻的旧识。   *****作者有话要说:记得我上一章的作话吗,爻妹忘记了~哈哈哈哈哈 第106章 、   进去之后入目是色彩鲜艳的各种毯子,刚落座,便听见主人家热情招待,卫长遥连忙点头接过他们递过来的酒盅还有肉干。   她有些招架不住,面红耳赤地转头看向一旁的崔爻,他嘴角提起,平日中一双浸着冰的眸子中一片温和,见她看过来之后,挑了挑眉,随即将头凑到她耳边,低声道:“阿遥若是用不了这么多,便放在桌上吧。”   话音一落,整个场面便是一静,先前忙着说话的妇人亦是停住。   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她身子僵硬一瞬,随即敛下了眼皮,抿着唇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桌上。   崔爻看了她窘迫通红的耳尖一眼,之后才继续同那些人交谈。   察觉到这些,卫长遥才坐得放松了些。   她抿了一口酒之后抬眼看向桌旁的几人,听着他们的话才知晓了一些事情。   那高个男子名叫扎格,小姑娘叫那卓,连同拉那夫妇,他们都与崔爻认识。   思及,她垂了垂眸子,有些怕他们来此会不会给别人带来祸端,等到用完膳食之后,她将崔爻拉到了帐篷外,拽着他的衣袖,神色担忧地说:“我们躲在这儿会不会给他们找来祸端?若如此,我们还是尽早离开吧。”   崔爻肩膀微微往下倾斜几分,视线与她平齐,紧紧盯着她她澄澈的双眼,沉默一瞬后才道:“无事,那些人不会知晓我们在这儿的。”   说罢,他眸光幽深,可到底只是喉结滚动了两下,克制地动了动指尖之后便将她带了回去。   卫长遥回去之后才发现帐中早已没了人。   她坐在毯子上发着呆,想着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只是下一秒,身后便传来一道声音。   “姐姐,你真的是崔爻的妻子么?”   声音稚嫩可爱,清透响亮,卫长遥好奇地转过了头,只见小姑娘坐在了一旁用手撑着下巴,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微微愣了一瞬,她眸光转了两转,才道:“我是。”   “怎么,不像吗?”   小姑娘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随后移动位置来到了卫长遥的对面,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道:“不像!一点儿都不像!”   “为何?”看着小姑娘如此笃定,她倒是有些好奇了,想也没想其他,便开口问了出来。   小姑娘闻言机灵地转了转眼睛,随即将手放在膝头,招了招手示意卫长遥过去,等到卫长遥依言做了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贴在卫长遥耳边轻声道:“他那样凶巴巴的,怎能讨来姐姐这样温柔好看的姑娘做妻子?”   凶巴巴?   听到这个孩子气的形容,卫长遥抿唇笑了笑,之后才反问:“你怎知晓他凶巴巴的?你们隔得这样远又是如何认识的?”   小姑娘此刻神情更加谨慎,悄悄看了一眼门口之后才复又大着胆子道:“他是我哥哥小时候带回来要做我的勃勒根的,可……谁知道他竟是个男子。”   “最后便做不成了呗,哥哥为此难受了很久呢。”   卫长遥听完她说的话之后愣了愣,随即才想起崔爻此前哑着嗓子说的话。   【被抢过,被方才那人抢走过一次。后来他发现了我是男子,便放了我。】   她一时哑言,心中呐呐。   原来……真的被抢过啊……   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裳,心中不由得反问自己这次是不是又误会了他了。   看着小姑娘不以为意的脸庞,卫长遥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有些羞愧,僵持了半晌,她又问小姑娘:“那……他为何会到这儿来,这儿离大雍不是很远吗?”   小姑娘听了她的话,偏了偏头思考了一小会儿才道:“听哥哥还有阿爸讲,他是被人当做奴隶卖到这儿来的。”   ……卖、卖来的。   小姑娘说完这句话之后并未再听见声音,好奇地抬眼看向卫长遥,只见她紧紧抿着唇,眉目紧锁着,目光之中满是纠结还有内疚之色。   “姐姐不信么?那卓说的可都是真的,他来时可可怜了,”说着小姑娘目光看向了外面的天空,似乎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怀念:“当时哥哥将他带回来对他可好了,给他漂亮的头饰还有衣裳,可他凶得要命,像一只狼崽子,把阿爸都咬伤了。”   说到后来时,小姑娘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有些哀伤:“不过我哥哥不怪他,阿爸也不怪他,因为他真的很可怜。”   “姐姐知道吗?他小时候可是个哑巴呢!”   “整日坐着既不哭也不闹的。”   说到最后,卫长遥只是呆呆看着小姑娘,而小姑娘也是声音愈发低沉下去,最后竟是低着头,将原本告状的语气换成了吁叹:“他是真的很可怜。”   “不过,他现在有了姐姐这样美丽温柔的妻子,也算不上可怜了,可怜的是我哥哥,现在还没抢回自己的妻子呢。”   卫长遥看着眼前一脸可惜嗟叹的小姑娘一时失笑,无可奈何地摸了摸她的头,正当要说些什么时,一道低沉嗓音自脑后传了过来:“阿遥要想知道些什么问我便好了,我一定全部都说给你听。”   “也就不必劳烦那卓了。”   卫长遥愣愣转过头去,只见他身姿颀长,站在身后便挡住了一室的亮光,玄色的衣裳与身后的光芒相对比,愈发显得俊秀矜贵。   视线自他白皙的脸上掠下,停到了下颌处,只看见那道横亘喉结还有颌骨的疤痕还在那儿,长出了一道粉色的疤痕。   视线颤了颤,她不由得低下了头,不敢投去目光再去看那儿。   心中自觉亏欠他,又因着这些日子对他的冷淡而更加觉得自己是个白眼狼。   一边对他颐指气使,受了好处却不感谢他,另一边还要各种揣度他怀疑他。   闭了闭眼,她心中自嘲想着,怎么会有自己这样的不知好歹的人呢?   明明对于永和帝还有卫语棠一个是其中推手,另一个是根源得人都能做到面不改色甚至陪同他们演戏,可到了崔爻这儿,便……   变得不像自己……   从前两人不相熟的时候,即便有着血海深仇,她也能对他温润有礼,面不改色,可自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仗着他不会对她如何便肆意欺负他,将他逼得后退,甚至不敢违背她一点的意思。   有时候她还在想,他可真能忍。   一阵沉默,那卓看了看低着头的卫长遥又看了看崔爻,觉得无聊的她朝着崔爻做了个鬼脸,大着声音道了句“小哑巴”之后才离开。   听到她的那声小哑巴,原本低着头的卫长遥惊讶地抬起了头,看了看崔爻面无异色的样子才稍稍放下了心,闭了闭眼,她放下了手间攥紧的衣摆,抬头道:“你……不生气?”   崔爻眸光平静,殷红的唇动了动,才道:“不气。”   看着她面色苍白的样子,他的指尖动了动,才敢开口:“那卓他们已经替您准备好了住处,殿下随我过去去歇一歇吧。”   “我们在这儿呆几日便走。”   他神色平静,那双眼睛中却沾着点儿小心翼翼,整个人微微绷着,像是怕她不答应又或者再怀疑他。   见状,卫长遥沉默下来,什么话也没说便起身走了过去。   她走到他身旁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动作,见状她疑惑一秒:“你还不走?”   这时他才动了动唇,转身将她领了过去。   将卫长遥送进去之后没等她开口,他便退了出去。   卫长遥看见后,抿了抿唇,未多说些什么,只是在他离开后的很久,她还是睁着干涩的双眼,一直想着那卓的话。   原书里对崔爻的幼时经历说得笼统,对他说的描述多是长大以后的狠辣绝情、谨慎小心和工于心计,因此她只是知晓他幼时过得苦,而不知晓究竟是有多苦。   今日乍然听说他以前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实在让她有些不能平静,无法将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孩儿同现在清冷淡漠的他放在一起。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渐渐闭上了眼睛。   等到再醒来时,眼前一道道光换换滑过眼帘,等到过了那段视线模糊的时刻,她才看见崔爻正盘腿坐在床榻旁边正为她打着扇。   见到突然她醒过来,他眼中多了几分慌乱,竟不知该放下扇子还是继续拿着,就那么僵着脊背愣愣地坐在那儿。   “殿下?”喉结滚了滚,他木木地将手臂磕在榻边,看着她不言语。   见状,她抿了抿唇,缓缓起身,看着他的眼睛道:“你……上过药了吗?”   愣了愣,他才回神,当即便点了点头:“已经上过了。”   面上一片沉静,可另一只放在身侧的手早已经握得紧紧的,不敢再露出半分旁的心思。   “殿下可是饿了?”看着沉默不语的她,崔爻有些担忧。   这一路上,她一直锁着眉头,多数时候或者说一直都是因着自己。   思及,他心中多了几分黯然。本来她能逃出生天,回到大雍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情才对。   可如今,因为自己,连笑颜都没几分……   他从来都是寡言少语,冷着一张脸,此时却比往常更加不安些,看起来颇有些可怜巴巴的意味。   沉默了一秒,卫长遥才道:“你方才说的我要是想知晓些什么便直接问你,可是真的?”   隔了一瞬,她才听见他笃定的声音:“自然是,殿下问什么崔爻都会说。”   听着他的话她抿了抿唇,之后才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问道:“那你……为何会到这儿来?”   “可是如那卓所言那般,被人……带到这儿的?”   她眸光微动,蹙着眉敛去了那句话中她最见不得的字眼,轻声问着眼前诚恳仿若对着神明的青年。 第107章 、   说完之后,她便敞着眸子看着他,沉默了下来。   崔爻眸光振动一瞬,指尖不受控制地动了动,才哑声点头。   “幼时不懂事,被人骗走,关在铁笼中带到了这儿。”他面色平静,好像说着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与自己没有半分关系似的,只是这幅模样落在卫长遥眼中多少沾了些不同。   到底是他的伤心事,她不愿再将他的伤口剖开,顺便在上边撒上盐巴,听着这话即便心中有些存疑,也只是垂了眸子,没再打破是砂锅问到底。   总归她是知晓,他将那件事情说得太轻巧了些的。   心中转过了几道弯,她抿唇看向了眼前好似在等待审判的青年,在心中叹了口气之后才道:“你也歇息一会儿吧,都那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一回了。”   “不必了,我不累,殿下还是再睡一会儿吧。”   他语速有些快又有些飘忽。   一双澄澈的墨色瞳仁却紧紧盯着她,像是一只慇勤恳切地给主人送食的小狼崽,忠诚却又可靠,得到一点好处便又觉得受宠若惊。   见到他这样,她微微蹙起了眉,脑中灵光一闪而过,随即往周围看去。   入目是色泽艳丽的织毯,再就是一张长长的深棕的泛着油光的木桌,整间帐篷内空旷又整洁,若是说哪儿有什么不对,那便是只有自己身下的这一张床榻了。   眸光一滞,她似乎想像到了他为何这样拒绝。   他怕自己不想同他太接近,或者说他怕自己厌恶他才如此避着的更为确切一些。   思及,她清润的眉眼顿时恹恹地耷拉下来,羞耻于自己的恶劣无理甚至自私。   如此想着,她不由得心中闷了几分,当下便只是低着头,语气冷淡,声音却透着自己未曾注意的脆弱。   “你……上来睡吧,”她长睫微颤,双手紧紧抓住了衣摆,褶皱明显,邀请他这样一个成年男子同自己在一张榻上呆着,这在从前她根本不敢想,眼下这般,也就是因为对他的那几分愧疚和信任他不会做出什么。   这已经是她最大的限度了。   而一旁的青年面上却是显而易见的错愕,过了一秒才怔楞出声:“殿下?”   可在出声之后他便又立即反应了过来,垂下了眼睫,不敢再看对面的她,嘴角紧紧绷起,强压下来的声线因为没有遵从内心而显得有几分生涩干硬。   “……不必了,崔爻还有些事情要同扎格商议,这便离开了。”   方才他是惊喜的,可在短暂的惊喜之后,便又陷入了更深一层的恐慌之中。   如同她醉酒的那日,她只要稍稍流露出几分柔软的情绪,他就那么上了勾,可短暂的甜蜜过后便是无尽的犹豫和疏远。   他赌不起了,若那种状况再出现一次,他便再也没了机会。一瞬间因为她的话而火热起来的心又于一瞬间冷寂下来。   思及,他的神情更加冷峻,眼中闪过酸涩的光,转身便要离开了。   初醒的迷濛过后,卫长遥脑子渐渐清晰起来,看他要走,当下便眉头一跳,声音也跟着大了几分:“你去哪儿?”   闻言,他定住了身子,正对门口背对着她,没出声。   看着他这样谨慎,她头疼地抬手压了压额角,早些时候心中的内疚又在一瞬间喧嚣而上,缓缓占了上风,将那些她自己未曾留意过的羞赧还有复杂情绪压下去,一丝不留。   没听见声响,青年停驻一秒后又动了身形,继续往外走去。   见他这样,她也来不及再做其他的,当下便下了地,就那么径直走向了青年,伸手将他拽回床榻,皱眉冷硬着嗓音道:“我命令你去歇一会,听不懂?”   “……”   崔爻几乎没见过她这样,知晓无法拒绝,便又动了动唇,才道:“殿下呢?”   “……我去找那卓。”沉默一瞬,她才想出来这样一个办法。   闻言,他叹了一口气,认输道:“可殿下此刻是我的妻子阿遥。不是旁人”   气氛一时凝滞下来,没想起来这一点,她心中懊恼地叹息一声,随后态度坚硬地道:“那我便留在这儿好了,你睡你的,总归我不对你做些什么。”   语气斩钉截铁,不容反驳。   青年口中的话堵在嗓子眼儿里,说不出来,最后才敛下了长睫,轻声道:“是。”   他就那么在她眼神的注视之下僵着身子走到了另一边,之后又直直侧身地躺了下去,只在边缘处虚虚担着身子,像是随时要掉下去似的   卫长遥:“……”   跟她故意为难欺负他似的。   “往中间一些。”她站在他背后,往前望去恰好可以看见他沐浴在赤暖霞光中的睫羽,上面沾了些星星点点的金色,此刻一颤一颤的,显得脆弱无依。   听见她的话后,小心翼翼地又往里移了几分。   到了此刻,她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欺负了他。   她有些埋怨起自己凶狠无礼的语气,可也未表露出来,而是转身坐到了红棕长桌旁。   崔爻听见她离开的声音,这才心中微微安下来。   他抿唇想着,殿下她应当是没什么目的的,可今日的她,委实有些奇怪。   许久未曾好好闭过眼,身上疲累甚至带着伤,他没能坚持多久便睡着了,呼吸平稳。   而一旁的卫长遥在一瞬间便听到了他沉稳而平缓的气息,心中稍稍欣慰下来,连脑子也不自觉地再度陷入困顿,没一会儿便磕在桌上睡了过去。   不知为何,她渐渐失去了知觉,等到再度醒过来时却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觉得自己好像轻飘飘的一个细条,身不由己。   周围一阵小孩子的喧闹声,嘈杂而又充满着恶意。她被吵得不耐烦了,渐渐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黑褐色的土地,许是下过雨不久,一块一块的土粘连在一起,看起来湿润又黏腻。空气中散发着腥气,而在不远处的青灰色墙角处,几个长得胖胖圆圆的小童围成了一圈,正对着圆圈周围踩踏着什么。   【小哑巴,让你再偷东西!!!】   【打他!!!】   【小哑巴怎么不求饶?】   【不过是个有人生没人养的小哑巴而已,还当自己是个少爷吗?】   听着这恶毒残忍的话语,她极力地稳住了晃荡的身子,努力带动脖颈往前望去,终于在他们的身影缝隙之间看见了一个黑乎乎的身影。   小身影灰扑扑的一片,身上满是污泥还有脚印,似乎是被踩的厉害了,只能紧紧地缩成一团。   偶尔的一个抬眼,她终于看见了他的脸。   不、不能称之为脸,因为已经看不清面容,只能勉强认出他的一双黑□□的眼睛。   若不是这双大而灵动的眼睛,她会以为这不是人,而是一只孱弱的小猫或者小狗,连细碎的□□声都只能紧紧隐匿在喉咙间。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无趣了,又许是他们的兴致过了,才渐渐散开,一人往小身影身上吐了一口唾沫之后才扎堆地离开。   她只看过一眼,便又收回了视线,继续看向那一团一动未动的身影。   在察觉到那些人离开之后,他才敢小心翼翼地松开紧紧护住胸膛的手,卫长遥朝那儿看去,只见小身影的灰扑扑的不合身的衣裳中爬出来了一只同样灰扑扑的小奶猫。   瘦弱,病殃殃的,甚至连四肢都打不直。   和他一样。   不过它的命比他的好,总归有一个人护着,而不像他,生下来就没人管。   小身影将小奶猫放在地上之后便走了,蹒跚着步伐,一瘸一拐。   小奶猫对着他轻叫了一声,他只是顿了顿,之后便继续走远。   她看不到他的脸,只能听得到风里的断断续续的嘶哑不成声的话:“别、跟我,我养不活、你,去找、别人,”   “……”   卫长遥还想要看看这个小身影,可身子一荡一荡的似乎是长在了原地,而他已经走远,消失在了清灰色的墙角。   再度睁眼,卫长遥的视角变了变,似乎是坐在地上,看什么东西都是仰着头的。   她转向周围看了看,入目是漆黑一片的帷布还有一些掉了漆的桌椅板凳,桌上空荡荡一片,只有两个缺口的茶杯。   冷风透过破损的窗角吹了进来,正对上床上缩成一团的小身影,卫长遥被他齿间打颤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小身影穿着不合身的单薄衣裳,盖着薄的只有一层的布料,细细颤抖着。   他还没来得及处理身上的伤还有污泥,就那么脏着睡着了,眉宇间紧紧锁住,手指间的缝隙之中也满是脏污。   她眼眶发热,渐渐泛红,可无法迈出一步,只能像是个死物一般看着。   无能为力。   一夜的时间,她就这么睁着眼看了小身影一整夜,直到天亮时他自有些高的床榻上下来,一顿一顿地移到了院中的水缸之前。   在凌冽的寒风中,他用着水缸里冰冷刺骨的冷水洗着那张黑□□的小脸。   似乎是扯动了伤处,动作总是一顿一顿的,不熟练,可口中从未出过一声声响,   若不是昨日的那句话,她都要以为他是别人口中的小哑巴了。   面上的脏污渐渐清洗干净,他原本的面容也落入她眼中。   墨色浓重的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冻得发红的皮肤还有干裂的嘴角,还有那小而尖的下巴,身上短了一截的沾满油渍的单薄小袄……   无一不在表露着他的窘迫还有孤单。   他不哭也不闹,似乎早已经习以为常,竟然对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露出了一抹笑。   她看了有些不敢置信。   怎么,能这么惨,这么傻,这么招人可怜呢?   *****作者有话要说:唉,本来想咕咕一下,良心过不去,又爬起来写,呜呜呜   崔小爻好可爱啊,嘤嘤嘤~一颗小白菜 第108章 、   她的这道陌生视线始终是隔着一层的,没人知道有一个人在这个寒酸简陋的院子里看着这样灰扑扑不起眼的小身影。   思及,她心中没了顾虑,抿了抿唇,试着往他身旁看过去。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她没有被困住,自由地于瞬息之间便到了他身边。   她蹲下身子,撑着下巴看向他冻得泛红的脸颊,还有红彤彤的鼻头,以及颧骨处的青紫。   而他却毫无察觉地转过了身子,往外走去。   而她就默默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偷偷爬进厨房,悄悄地将几块点心装进了未来得及洗的衣裳中,一路小心翼翼地走进院子里,只是却还是被人截住。   小身影仓皇停住脚步,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向来人,眼中漏出几分无措还有惧意。   卫长遥也跟着停住,随即往前看去。   【这不是那个小杂种吗?今日又去哪儿捡吃的了?!】   【林哥,这哪儿是捡,是偷……】   【哦,原来是个小贼啊?】   【我说呢,果然是个小杂种,竟是个偷儿。】   小身影低垂着脑袋,黑乎乎的小手紧紧捂在胸膛上,目光惊惧。   几人狞笑着将他掀翻在地,又是轮番踢了好几脚,而他却是抿紧了唇,未发出一丝声响。   临走之际,那几人将他怀中小心揣着的点心翻了出来,扔在地上,用脚碾碎,大笑着离开。   卫长遥一直在看着那几人的背影,还来不及细思自己的目的,便已经将他们的长相牢牢刻在眼中,再转头时,发现小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爬了起来。   灰濛濛的天沉沉压了下来,空气中尽是剌嗓子的西北风,他却蹲在地上,颤着手将地上变成薄薄一片的破碎了的纸包拿起,用两只手掬着,抿着唇低着头进了屋子。   不求饶是因为知道没用,会用纸包住糕点是因为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多次,他从无数次相同的实例中得出了经验,知道只有这样,那些糕点在受过他们的践踏之后才能再入口。   碎了没关系,总归是可以填饱肚子的。   进了屋子,他将纸包放在桌上,不出意外的,打开之后里面的原本花瓣形状的糕点变成了粉末。   而他则是用手捻起,一点一点放进口中。   只吃了一点点,又将其他原样包起来放好。   剩下的,他要留到后几日才能吃。   看着如此模样的他,她不自觉地想起了自己幼时最难过的时候,虽说永和帝不关心又没了母妃,可总归是公主,锦衣玉食,吃穿不愁。   而他,连一口热水都没有。   吃了些之后,他坐在了床上,隔着那破损的窗角往外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卫长遥走到他旁边抱着膝头坐下来,隔空触了触他细软乌黑的发丝,就那么陪着他一起坐着。   第二日,她一睁眼便跟着他往外走去,步履匆匆地来到墙角处,自那个狗洞钻出去之后是热闹无比的街道。   而他,就停在了那卖菜老伯面前,抿着唇笨拙地帮他摘菜叶,仔仔细细地将那些腐烂发黑的菜叶给挑拣出去,再将弄好的菜整整齐齐地码放成一排。   清早到黄昏,卫长遥蹲在一旁看着他,而他一直垂着长长的睫毛,默不作声地做着,从未停歇。   买菜老伯临走时给了他两个包子。   卫长遥看见后,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但总是不好受的。   这是崔爻么?   若非亲眼所见,她根本不会将这样命运凄苦,弱小可怜的人同他相联系,她总觉得,他不该如此。   可事实就是这样,他活得凄苦且小心翼翼,没拥有过多少善意,所见的都是灰暗、冰冷。   后来的几日,她便一直跟着他来这儿,看着他终于吃得饱了些,脸颊上的肉也多了些,圆圆的白白的,像一块小凉糕,温温凉凉的,不吵不闹,可爱极了。   看着他与买菜老伯的相处,她有些欣慰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总归,还是有人愿意对他释放善意的。   这一日,她好奇他的母亲为何这般不管他,便一直在崔府中晃荡,并未陪着他一起出去。   可等到快要天黑时,她还是未见到他的身影。   心中担忧他是否又被那几个坏小子拦住,她蹙着眉飘出了院墙,来到街角。   只是那儿只有几颗零星的菜叶,一个人影也不见,穿堂风从另一头吹过来,零星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随风飘进了耳道,嘶哑得像是含着血一般,带着哭腔。   心像是被重锤击打过一样,重重落下。   不知为何,她猛地便觉得不对劲起来,来不及想太多,她便飘了过去。   灰暗角落中,那抹小身影被塞在了寒意沁透的玄铁笼中,双眼含着亮晶晶的泪花,一颗一颗坠落在脸上,哭得面颊通红,连气都快要喘不过来。   小小的手紧紧掰扯着铁笼,不肯放开,被外面站着的人狠狠地拍了好几下,似乎是疼着了,他哭声渐渐小了许多。   直愣愣的看着远处的虚空。   那双浓黑的晶亮瞳仁,始终对着卫长遥的方向。   小而干涩的唇微微张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而她,双眼不知何时有些酸涩,双手握得紧紧地,竟然细微地颤抖起来,想要往他那边再走一走,陪着他。   可无济于事,身子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竟是一步也挪不得。   别走,别带他走,要什么都给你……   将他放下,别带他走……   她声音嘶哑地喊着,可却无人理会,没人看得见她。   她喊得上气不接下气,大脑因为缺氧而空白了几秒,恢复视觉后,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带走。   而她一直僵着身子站在那儿,像是没了知觉。   小孩儿被带走之后,小巷渐渐恢复寂静,没多久,便又有两人自深处走出来。   一人身着黑衣,面上几道刀痕,看起来有一种阴狠邪佞气息,而另一人,倒叫她一时愣住……   他穿着麻黄色的衣裳,头发花白,面容慈爱,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给崔爻包子的卖菜老伯。   他正带着笑意伸手接过了那人手中沉甸甸的钱袋子。   卫长遥愣愣地看着不远处,眸中的泪光终是落在了青石板上,开出一朵朵寒霜般的花儿来。   原来相由心生这句话是假的,当真有人长着一副菩萨样貌却行着这世间最脏污,最损阴德的事情……   那得之不易的善意最终还是伪装来的,而他,也是真的从未拥有过温暖。   一丝一毫都没有。   他什么都不懂,也没人教他,以后该怎么过活。   等到再度睁开眼睛,她愣了愣。   入目是熟悉的帐篷,而自己还维持着入睡前的动作。   轻眨了两下眼睛,她转动了两下酸痛的脖颈,缓缓站了起来,可心中却还是想被人紧紧攥住一样,酸涩得厉害,一颗泪滴悄然滑落脸庞。   往外看了看,这才发现时间已经到了午夜。   夜凉如水,月光斜斜打了进来,内里的一切都沾上了些寂静的颜色,抿了抿唇,她顺着心意来到了崔爻身旁。   他平躺着,呼吸悠长,此刻正紧紧敛着长睫,一个人睡着这张榻也未随意滚动,规规矩矩的,连衣摆都是平整的。   她矮下身子跪坐在一旁,目光触及到他鸦黑顺滑的发丝后颤了颤。   记忆中他的发丝细软得如云朵一般,不知现在长大了,是怎样的……   喉间干咽了两下,她抿着唇悄悄伸出手往他头顶移去,期间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唯恐他突然醒过来。   呼吸越发绵长微不可闻,直到指尖触到他的发丝时她酸涩的心才渐渐好了起来,发丝细软而光滑,与他幼时没什么改变。   不知为何,想着这个结果她竟然有些开心。   开心得连眼眶都渐渐红了起来,鼻息一抽一抽的,不自觉地想要流泪。   他最后还是回去了,还平平安安地长大这么大了,甚至现在过得还不错,想要的也都会有。   这真的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正当她出神间,却是察觉到一道黑沉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脸上,心中灵光一闪,视线下移,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沉默地看着自己。   “殿下……在摸我的头发?”他双眸清醒地看着她,显然已经醒过来有一会了,而此时,也只是为了打破沉默才出声。   只是这话听在卫长遥耳中却无疑是个点燃炮仗的火星,似乎是才想到似的,她立马就收回了指尖,不自觉地攥住空气握了好几下拳头,堪堪稳下纷乱的心跳声之后才垂下眸子否认:“只是拿枕头而已。”   听到这个回答,崔爻眸光闪了闪,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还好她没有别的目的,而自己刚才也在一瞬间反应了过来,没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   方才只差一点点,他就要以为这是一场梦了,也差一点点就要随了心意将她拥入怀中了。   敛了敛长睫,他迅速起身走到了地上,站得笔直硬挺,对着卫长遥道:“殿下若是还觉得累便再去歇一歇,崔爻在守着殿下。”   闻言,她没说话,而是抬头看着他,直到将他看得不自在才出声:“……你以前是不会说话?”   打在眼眶下的长睫的阴影颤了颤,良久后,她才听见他干涩的嗓音:“会。”   不会,是长大一些才学会的。他在骗她。   没人教,他性子又闷,被母亲说自己是结巴之后便更加不愿再开口,直到现在,他都不喜欢讲话。   往常心中也是没什么感觉,可今日被她问起,竟然觉得有些怕。   怕他更加不愿理会自己,所以他又骗了她一次。   而站在他身影中的她闻言嘴角微微翘起,看着这样言不由衷撒谎的他第一次不再气愤。   骗人,明明就是不会,那样可怜巴巴地抿着唇不发出一点声音,哪里是会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崔小爻可爱乎乎的……   我们阿遥也超可爱~   摇头晃脑~你们喜欢玻璃渣里的糖糖嘛~ 第109章 、   可她竟是一点也不想拆穿他,当下只是抬头看了看他,嘴角微微提起,应和着点了点头,面上恍然:“哦,原是如此……”   说着,视线下移看向了他不自觉蜷起的指尖,强压下嘴角那丝笑意,亦没有再问下去。   “时间还早,殿下不如歇息一会,”默了默,他低垂下头颅,对着卫长遥开口:“崔爻在这儿守着殿下。”   顿了顿,他又低声补充:“……若殿下不愿见我,我也可以去外面守着殿下。”   他知她不想看见自己,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决计不会离开她半步。   即便她是厌恶自己的。   思及,他眉目敛得更低了些,连气息都更加微弱,原本秾艳的眉眼上像是落了一层清辉,徒增几分落寞。   说罢,便悠悠转身,打算出去了。   “等等,”看着他这样默不作声地可怜样子,卫长遥的心尖不由地瑟缩一下。   藏在袖中的手指动了动,才道:“……你身上有伤,就睡在榻上,我……没什么睡意,正好在一旁坐一坐。”   他一直紧绷着神经,从未好好想休息过,方才也只是小憩了一会,比起自己,他应当更需要休息才对。   没来得及想更多,她便商量似的出了声。   而背对着她的崔爻在听到她的声音时却紧抿住了唇,心中起伏挣扎许久,良久后才闭了闭眼,遵从了内心,轻声道:“……好。”   她已经同他说得够清楚,不想再看他一眼,想来回到京城后便再也不会给自己接近的机会,那他是不是该抓住这一段时间再好好看看她?   还是说,与狩猎之后一般,只是心中苦苦煎熬着,最后却等来了她送回的发簪?   电光火石间,潜意识已经替他做出了选择,喉结滚动了几下,他终是应下了。   没敢看她的面容,他就那么僵着身子,继续走至榻边,背对着她躺了下去。   察觉到她一略而过的视线,他的耳尖微热,连半边身子都是麻的。   感受着轻敷在脸上的清凉的月光,他心中却觉得一片阴暗潮湿,心中一声又一声的质问震耳发聩。   若是殿下她再察觉到自己的欺骗又该如何,若是……她同别人一样厌恶自己又该如何?   他如此想着,连呼吸都放得更轻了些,随即想起什么了似的,缓缓闭上了眼睛。   自己应该装得更好些,殿下她会信的,自己能接近殿下一次,便能接近她第二次。   ……   眼看着崔爻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卫长遥的困意也上来了,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之后又缓缓躺到了空旷的另一边。   崔爻睡得很稳,只占了很小的一块地方,此时她睡在另一头,两人中间还是隔了很大一块空地,丝毫不必担忧两人碰到,况且他是君子,倒也不担心他会如何。   她侧身躺着,隔着月光描摹着崔爻的背影,不自觉地想起了梦中的那个小身影。   现在他不会再冷得睡不着了,也没有脸上青一块红一块,更不必再被别人欺负。   只是和从前一样胆小,总是那样小心翼翼的,也不说话,就那么沉默着。   自从与他相识起,他好似就不爱讲话,也极爱洁,不喜欢酒味还有一些刺鼻的味道。   想来,也是因为幼时的经历吧。   想着,她便又想起那个哭红了眼的小孩儿,还有他头顶的细软的触感。   不死心地悄悄将手伸向了他的那边,胡乱的动作几下,却是什么也没捞着,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失望,悄声叹了口气之后又缓缓收回手掌。   只是下一秒,指尖便被捉住。   而身旁之人也慢慢地转过了身子。   清冷月光下他眉眼温润,此刻正沉默地看着自己。   她一时愣住,忘记了眨眼。   等到温凉的触感传递在心上时才微微回了些神。   只是还未做出动作便见他叹了口气,随后便被漆黑的眸子紧紧锁住。   正当她正无措时,却听见他低哑的声线想起在耳边:“殿下还是拿枕头?”   轰的一声,她脑子一热,随即便想起之前被他抓住时说的借口。   当即便嗖的一下抽回了自己的手,转过身子平躺下,口中坚持道:“……是。”   随后她没再听见他的声音,直等到心跳渐渐平复,耳尖的温度也渐渐消失下去之后才又听到他的一声闷哼。   似乎是强行压在喉中的,隐忍却又牵动人心,在这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清晰。   旋即便察觉到一道阴影覆在了她面上,正当她要睁开眼睛时,又听见了他沙哑的声音:“殿下抬头。”   卫长遥听着近在咫尺的声音,心下有些犹豫。   自己是睁眼还是不睁眼,要不还是装作已经睡着了,眼下这般的的确确有些尴尬,自己方才又动他头发的动作,是不是有些太明显了?   还未想出个所以然,便又听见他叹息一声,随即便感觉到后颈被人悄悄用手掌托起,又轻轻放下来。   随后,头下便多了个枕头,连鼻尖也多了几分馥郁的沉香味道。   她紧紧阖上的眼皮不受控制地动了动,连带着纤长睫羽也是,却是始终未睁眼,就那么装着,不知最后骗了谁。   她绷得很紧,在细微月光中看得出来连脖颈都是僵着的,崔爻看在眼中,也只是垂了垂眸子,没再多说。   她果然还是不愿再多看自己一眼,甚至连拿枕头这种事情也只是偷偷着来,甚至宁愿装睡不要枕头,也不愿意同他说一句是。   也是,他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闭了闭眼,他不再睡得下去,转身出了帐外,就那么站了半夜。   在他出去后,卫长遥又缓缓睁眼,心中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心中有些愧疚地想着,自己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翌日,卫长遥睁眼时天已经大亮了,等到收拾好自己出去时,却发现崔爻正在牵马,而那卓与其家人在一旁看着。   抿了抿唇,她走到了崔爻身后,他在察觉到她过来之后便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子看着她,低声道:“阿遥,我们今日便离开。”   点了点头,她压下了心中的疑惑。   崔爻眸色微深,最后也没做声,默默地将她扶上马,随后上来。   临走之际,那卓还在让他们有空再回来,崔爻没做声,反倒侧着头看着她的侧脸,而那卓一家则纷纷注视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手上传来温凉的触感,她低头一看,是崔爻的手覆在了她手上,而他似乎在看那卓一家,并未注意到。   抿了抿唇,她也转头对着那卓一家,憋了半晌,口中才缓慢而生涩道:“我们会的。”   ‘我们’这个词对他们俩此时的状态而言实在是有些过分亲密,让她想起了这世上只有她自己一人知晓崔爻的那些隐秘的过往一般,突如其来的无所适从。   不自觉地耳廓发热、发红。   而这一切等到他们离开之后,都渐渐消失。   “你的伤,好些了吗?”周围树影不断后移,面上袭来了带着青草香气的一阵微风,卫长遥偏头对着身后的崔爻询问,顿了顿之后又继续道:“不是说在那儿待上几日再离开的么,怎么……”   身后的胸膛渐渐贴近几分,她不自在地蜷了蜷指尖,却也未移动身子半分,随后只觉得后颈一阵凉气掠过,听着他道:“伤口无碍。”   “时间紧迫,殿下远离大雍一日便危险上一日,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好些。”   听着他的话,卫长遥缓缓攥紧了手下的鞍鞯,过了一会儿才道:“对你来讲会很冒险,也很危险。”   “无碍,”只过了一瞬,崔爻便接过了话音,沉着眸子看了看怀中人的侧颊,他才继续开口:“你才是最重要的。”   他嗓音低沉,哑哑附在耳边,可她只是抿了抿唇,只当没听到,也没再出声。   崔爻垂眸看了她一眼,抓住缰绳的手掌紧了紧,可终是闭了闭眼,没做什么。   他当然可以留在那儿多几天,但是总想着可能有风险,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将她弄丢了,比起丢了她,他还是更愿意将她早些带回大雍,即便她不会再见自己。   总归只要他想,还是有机会的,又何必让她深陷险境呢?   两人一直自草原走到大雍的边界地,刚下马未歇息片刻,便又听到远处马蹄声踏踏而来。   卫长遥心中慌乱,无措地看了一眼黑沉的天空还有周围墨影重重的山林,蹙着眉抓紧了袖口。   崔爻看了她一眼,墨黑的眸子中没有一丝惧意,伸手捉住了她细凉的手腕,将她带到身后,随后警惕地看向了前方。   随着那伙人愈发的近,卫长遥感觉到他的手愈发的紧。   耳边清净一片,连风声也不见,是这个时节中独有的闷热。可随着马蹄声渐进,山林中的宿着的鸟儿被惊起,翅膀掀起之际无数绿叶跟着落下,簌簌声不绝于耳。   心中一凛,随即高高悬起。   紧接着便感觉到牵着的手被松开,随即只看得见周围一片刀光剑影。   崔爻穿梭于众人之间,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冷得像是一块玄冰,眼角渐渐弥漫上血色,不管不顾地往上迎去,丝毫不顾自己安危,像是毫无知觉一般,被伤到也没有丝毫的触动。   看着这般拚命的他,卫长遥心中一阵难受后怕,眼眶不知不觉开始酸涩起来。手掌微微颤抖,心中纵然害怕可还是倔强看着,直至最后一个人倒下后,崔爻才渐渐慢了下来。   缓缓倒在了血意弥漫的地上。   心中咯登一声,她眼中的泪滴再也收不住,颤着手,喉中像是卡住,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浑身发冷地往他那儿跑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预告:   崔爻没受伤,但是虐的是他   唉,快成功了   没想到甜甜这么快就没了吧,我也没想到,不过后头的甜甜也快来了~ 第110章 、   “你没事吧!”卫长遥握住他的手,低头看向他,眉宇间满是担忧。   青年闻言稍稍抬头,眼中还是一片混沌,待看清楚眼前之人的眉眼之后眼中的那丝杀意才悄然褪下,抿了抿唇,他没出声,只是顺着她手中的力道渐渐起身。   站起来的他比方才半跪着时候要高得多,又因为离得近,她需得仰着头才能看清楚他的面容,见他不说话,她心中害怕,又出声问了一句。   “你可有再受伤?”   青年这才缓缓将视线放在面前人的身上,喉结滚了滚,他眸色微深,旋即不动声色地握紧了那双娇小细软的手掌,感受着手中的温软,他沙哑着嗓音道:“没受伤,殿下不必担心。”   他一边说话一边顺着月色端详着她的面容,待到轻易地看出她眼中的忧虑之后心中微微发酸,眸子颤了颤,缓缓露出一抹安抚的笑意。   他不爱笑,往常更是不会笑,此时却想对着她笑笑,不为别的,只是让她能够安安心。   仅此而已。   却不想在抬眸时看见了她眼中的水光,一时之间心中震荡不安,喉结艰涩地滚动几下,才黑沉着眸子,低声说:“……没有受伤,殿下别哭。”   而在他身影笼罩下的卫长遥却是不做声,只是呆呆望着他,抿了抿唇,正当要出声时眼角却瞟到一道银光。   看到这个,她心中一愣,随即瞳孔紧缩,想也没想地就伸出手狠狠用力推向眼前的崔爻。   崔爻原本的眼神愣住,僵着脸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身后之人却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结果,手中的剑收不及,直直地便朝这边刺了过来。   ——噗嗤   是剑刺入皮肉的声音。   一阵刺痛朝卫长遥袭来,她眼前一阵阵白光闪过,紧接着便咬紧了牙关,强迫自己不发出声音,额上更是冷汗迭出。   嘶,还真是……挺疼的。   不过还好,只是一些皮肉伤,没刺到要害上。   紧要关头,幸好自己反应了过来稍稍往旁边移了几寸,要不,这会儿自己就该躺在这儿了。   “殿下!?”眼前一阵阵发黑,她还没来得及站稳,身子便被跑过来的崔爻揽在了怀中,咬了咬牙,她压下喉咙中的痛呼声,哑声道:“我没事,那个人呢?”   只见他视线凝滞一瞬,随即微微偏过头不敢看她,嗓音冷得像是含着冰一般,浑身气势凌冽如拉满的弓:“杀了。”   话音刚落,他便抿唇紧紧盯着卫长遥。   卫长遥眨眨眼,没出声。   杀了便杀了吧,那人本就想杀了他,再将自己带离大雍,一切都是他死有余辜而已,不过,崔爻这般小心翼翼又是为何?   蹙了蹙眉,她抬眸看向崔爻,只见他黝黑的瞳孔之中满是忧色,眉宇微敛,她倒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情绪外放。   缓了缓,她对着他艰涩道:“我的伤不重,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崔爻敛了敛眉,道:“先找大夫给殿下治伤。”   卫长遥蹙了蹙眉,不赞同地反驳道:“还没回去,这样怕是有些冒险,不如还是先往回走?”   崔爻神色平静,丝毫没有在意她的话,只是沉默一瞬,随即继续出声:“眼下已经到了这儿了,呼延瑕得人不敢来,卫语棠的人恐怕也来不了了。”   “殿下安心些。”   闻言,卫长遥心中一轻,似乎连肩膀上的伤都变得小了许多,当即便拉紧了崔爻的衣袖,目光追着他的,温声问:“为何?卫语棠……”   她垂了垂眸子,想说卫语棠一向做事不择手段,怕是不会收手的。   可还未开口,他就像知道她心中所想似的,轻抬着眸子,温声解释:“殿下与崔爻这一路上已经耗费了许久的时间,再加上卫语棠出嫁的那几日,眼下她怕是不会再有什么理由拖住不去月氏了。”   “所以,她该自顾不暇了。殿下,还是安下心治伤吧。”   说道最后,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总归,崔爻会带您回家的。”   听着他的话,她竟然也悄悄放下了一直高悬在空中的心,长睫颤了颤,她道:“那便听你的。”   …………   在崔爻的搀扶下上了马之后,卫长遥便沉默着,只是不知是时间太晚了还是流的血太多,她竟不知不觉地晕倒了。   胸口一重,崔爻抬头一看,只见清凉月光下她正苍白着脸闭眼倒在了他怀中。   长睫颤了颤,他伸出一只手将她的头微微拖住,蹭了蹭她颊上的冷汗,随即抿唇垂眸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之后便更加仔细地寻路。   他本想让那个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恰巧殿下人在这儿,且又受了伤等不得,他不能再浪费时间,若非如此……   狠辣些又何妨?反正也不会再有旁人知晓,可殿下在这儿,他只好再压一压心中的杀戮,装得纯善些免得,又吓到她。   不过,殿下她不是最是厌恶自己?可今日又救了自己。   还是说,她只是将他当成一个普通的陌生人,陌生人有危险她那般也是可能的吧,毕竟,她那样心软。   手上微微用了些力,他闭眼压下心中的那些妄想,继续往前走去。   卫长遥是被一阵痛意刺醒的,动了动眼皮,再睁眼时,眼睛却被一只微凉手掌稍稍盖住。   正当她要开口,却听见了一道清越嗓音:“殿下先别睁眼,等适应一下再睁,莫要让光刺着眼睛。”   长睫颤了颤,她抿着唇也没出声,过了一会儿,才感觉到脸上的覆着的清凉缓缓消失她才缓缓睁眼,入目是虽寒酸却布置得温暖整洁的房屋,而眼前,一墨衣青年正散着长发坐在床边。   是崔爻,见到是他,她心安了安,一种许久未曾有过的欣喜悄然漫上心尖。   喉间干咽了两下,觉得干涩得像快要冒烟,正要说话时唇上却贴上一丝温热。   垂眸看了看,是他正给她端着一杯温水。   微微提了提唇角,她试着抬起自己的胳膊,打算接在手中,可还未动作便被他按住手腕。   卫长遥抬头正打算询问,却见他眸光微冷,此刻正垂着眸子看着自己,看着他有些清冷的样子,她不自觉地心中微微发慌,放在被子上的指尖动了动,她才出声:“……怎么了?”   崔爻面上微冷,眸子中闪过些许暗色,默了默才开口:“殿下肩上有伤,就这般喝。”   他手还是那般端着杯子悬在空中,面上毫不退缩,一点也没有之前的那样好说话,见状卫长遥咬了咬干得快要裂开的唇,随后才认输似的闭眼探身过去。   水温刚好,不热不冷,此时犹如一道甘霖浇在了她快要干涸的肺腑间,一杯水喝完,不等她开口,一旁的崔爻便又出声:“还要吗?”   “……不要了。”不知为何,此刻她竟然罕见地,有些汗颜。   明明崔爻的伤比她自己重多了,一路上却都是他在照顾自己。   更让她羞愧的是,此前自己对他的态度,自己那样对他冷嘲热讽,还对他不理不睬,甚至都和他说了不再多看他一眼。   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若是以前她定不会想得这样多,可那日她梦见了他的从前,倒是有些理解他为何会那样凉薄狠辣。   其实,若换成自己,会比他做得更绝情,那些欺辱过自己的,她一定一个不留。   说来说去,也是她自己命不好,真算起来的话,前一世害了自己的人可不止他一人。   不过也就是他故意在她面前那样任她欺负而已。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有些白眼狼的嫌疑,对着眼前清润冷峻的青年却是更加心中发虚。   看着她如此不想麻烦自己的样子,崔爻将手收回去放在了膝头,垂了垂眸子,才复低哑出声:“殿下便是这样不想同崔爻再有牵扯?”   “愿意委屈自己继续渴着难受着,也不愿喝我手中递过去的水?”   “……”   卫长遥一时愣住,直觉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可还未等她出声解释,便见他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转身便离开了床边。   等到门口时,她又见他停住了脚步,微微偏着头对她道:“殿下不愿见我那便不见,可总该爱惜自己身子,随后会有人进来照顾殿下,还请殿下顾忌自己的身体。”   说罢,他便直直出去,独留卫长遥一人憋着话坐在床上发呆。   “嘶,这人真是……”   他好像是生气,又好像不是。   总归是冷着脸的,像是初次见面时那样,一言不发,偶尔笑的时候也只是口中逸出一两声不明显的冷笑,时常绷着脸,眼里像是有一片冰川。   正当她细思间,门口的光亮被一个身影遮住,灰暗的影子折在了她面颊上,她眨眨眼,只见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在了门口。   思忖间,卫长遥恍然想像到自己可能是在人家家中养病,随即微微坐起,对着她温声道:“你是……”   对面之人见到她先是一愣,随即便快步走了进来,侧身坐到了床边。   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了脚下,先是端详了一眼卫长遥的脸,才道:“崔姑娘,是崔公子唤我过来照顾您的。您叫我鸾娘便可。”   鸾娘嗓音温和,长相温柔,看着便如暖日中的春水一般温和清澈,让人看着便心情转好,心中放松几分。   见到她,卫长遥恍惚一瞬,旋即才听进去她的话,一时讶然:“崔、姑娘?”   对方亦是不解的眨了眨眼,看着卫长遥道:“是呀,崔公子昨日一直在这儿看您治伤,没有回避。”   “家父与我都以为观您二人气度不凡,长相不俗,以为你们是兄妹的。”   “难道你们……” 第111章 、   说着,那名叫鸾娘的女子眼中就多了几分疑惑。   见状,卫长遥心中一慌,“不不不……,他的确是我的兄长没错,”没等叫鸾娘再说出后半句话,她便坐了起来,对着她歉疚地笑了笑。   崔爻站在这儿看她治伤,无非是信不过陌生人,怕他们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   她倒是理解他这样做的原因。   让他们误以为他俩是兄妹也好,正巧省去了自己的一番解释,也能不那么引人注目。   她话音刚落,鸾娘便低下了头,随即,如玉的面颊染上红云,拿着食盒的手不自觉地用了用力,嗓音沾上几分羞涩,状似不经意地轻声问道:“那……崔公子,不知他可有婚配?”   见到她这样少女怀春的模样,卫长遥还有什么看不出来,当即便愣住了,伴随着发愣,她心中亦是闪过一瞬间的慌乱与不情愿。   压下细思心中复杂的心思,她呆呆地看着眼前面色潮红的鸾娘不知该如何开口。   婚配么?之前倒是与自己有,不过那早都退了,之后,也未听见他再定亲的消息。所以,现下应当是没有婚约的。   不过,这种事情同自己口中出来难免有些不好,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她又怎好开口?   一番思前想后,她对着羞涩的鸾娘歉疚地笑了笑,才道:“对不住,鸾娘。”   “他的婚事都是由我阿娘还有父亲决定的,我并不知晓。恐怕不能给你什么答案。”   鸾娘闻言稍稍一愣,随即面色苍白一瞬,但还是快速镇定下来,强行牵起嘴角对着卫长遥笑了笑,才温声道:“不,是鸾娘冒犯了。”   说罢,她便手忙脚乱地将食盒中的东西拿了出来摆在床边,白着脸急匆匆地离开。   卫长遥:“……”   看得出来又是一个对他一见倾心的女子。   看着鸾娘离去的背影默了默,她才转身用另一只手去够床边放的碗勺。至于心中的那丝隐秘的复杂,也跟着鸾娘悄悄走远,隐在了暗处。   还未够到床边放着的东西,她便又发觉光线被挡住。   眯了眯眼,她转头往门口看去,只见崔爻站在那儿,沉默地看着自己。   她心中只觉得莫名。   不是方才还在那儿自说自话的出去了,连解释的机会都没给自己,现在又进来……   还没出声,便见他迈动长腿进来又坐到了床边,伸手端起了碗,用调羹搅了搅,才道:“黄姑娘是我拜托她来照顾殿下的,为何又会出去?”   卫长遥看着他不语。   黄姑娘说的是鸾娘?这是来兴师问罪了?   只见他没看她,反而一直低低垂着眸子看着手中碗里的米粒。既没有生气但也看不出来喜悦。   她看不出来他的心思。   沉默了一瞬,她才低头就这着他的手吃了一口,道:“她以为你是我兄长。”   她摸不准崔爻的意思,说完这句之后便没再继续吃,而是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等着他的反应。   只见他动作慢了一瞬,随即又恢复成之前那样,眸色没有半分变化,语气毫无波动:“那殿下是如何说的?”   “……”   看了他一会儿,她才缓缓出声:“我说你是我的兄长。”   “兄长?崔爻不敢以下犯上,去当殿下的兄长。”手底下的动作不变,他敛着墨眸看向卫长遥,语气透着股散漫。   卫长遥没做声,反正她现在是一点也不怕他这个模样的。   沉默一瞬她才又垂下眸子继续同他讲:“鸾娘问我你可有婚配,我说我不知晓,她便离开了。”   她说得谨慎,唯恐又让他生气,可不想对方却是一声嘲讽似的轻笑。   她难得的被他如此对待,还未回神,便又听到他的话:“殿下不都说是我的妹妹了,又怎会不知晓?”   “还是说,殿下已经厌恶我到了这个程度,一丝一毫都不想同我沾上关系,所以才那么说的?”   卫长遥这下算是听出来他口中的话音了,当即心中便有些难受。   这是觉得自己说错了?   自己在这儿得罪人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他的隐私,不愿将他的事情告知给陌生人?   可他好像倒是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了。   她沉默着垂了垂眸子,搁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眼睛都被气得酸涩。   行,就算自己多管闲事了。   闭了闭眼,她才抬头对着面色冷淡的他道:“是我多管闲事了,你若想对鸾娘说你没有定下婚事,那你便去找鸾娘说清楚好了,又何必对着我冷嘲热讽?”   “你以为我想管你的事?”   话音刚落,她红着眼眶便重重推开了崔爻端着碗的手,转过身子看向了一边。   还吃什么吃,气都要被气饱了。   自己为了救他才会如此,可他倒好,反过来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了。   果真是永和帝手底下最厉害的臣子,光凭这张嘴就能舌战群儒,气死人不偿命了。用在自己这儿,还真是让他太屈才了。   她心中气愤,偏着头就是不肯看他一眼。   崔爻没出声,下颌微收,殷红的唇紧紧抿着,目光沉沉,一双秾艳的眸子此刻静静看着卫长遥。   她红着眼眶,将头转了过去,似乎是一眼都不想再多看自己。   他气她心狠,无论自己怎么样她都恨不得从未见过他,更不想和他有丝毫牵扯。   可看着她红着的眼眶受着伤的孱弱样子,又只剩下心疼。   崔爻闭了闭眼,心中叹气,随后喉结滚动了两下,伸手牵起了她放在被上的手,沙哑着嗓音,将自己当着她的面剖析:“崔爻从未觉得殿下多管闲事过。”   “只是,只是我曾做过错事,而殿下对我避之唯恐不及,我以为殿下是不想……”   说着,他的头低低垂了下去,连精致眉眼都落寞起来,低哑道:“我以为殿下不想与我有牵扯才那样说的。”   “我以为殿下不想谈及我的事情,才会那样敷衍别人……”   卫长遥转头盯着外侧桌上的茶杯,就是不看崔爻一眼。   可听着他嘶哑的的嗓音,又不自觉地想起自己从前待他的态度。   自己之前为救他受了轻伤,他仅仅只是语气不好便让她这样难受。   反观自己,之前他便舍命救过自己好多次,可她还不是言语冷酷,在他心上扎刀子,比起他,自己才是最过分的。   敛了敛眼皮,她低头看着被子上的花纹,闷声道:“我并不是厌恶你,而是不相同别人谈起你的私事而已。”   “更何况,你的婚事也不是由你自己决定的,鸾娘……”   “除非你愿意,否则鸾娘知晓了也是无益。”   【除非你愿意……】   说着她心中灵光一闪,紧接着便有些不可抑制地乱了起来。那一丝先前掩藏再心间的踌躇和不愿也如雨后春笋一般渐渐冒出了头,顶开了酥软的土地,裸露在空气中。   对了,他定是不愿的,自己又在那儿怕些什么?   怕他与鸾娘有些什么?可分明不会……   况且他与谁怎样如何,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她心中慌乱,耳尖的热度渐渐上去,似乎连后颈都着了火一般,不自觉地想要抓紧腿上的被子,可刚刚动了一下,便又察觉到手背上不寻常的触感。   慌乱惊讶之中她转头看向崔爻,只见他眸色温柔,此刻正紧紧盯着自己,一双墨色瞳孔幽深而又凝重。   他还是那身墨色衣裳,此刻背对着日光坐着,显得清隽秀雅如世家贵公子一般,也难怪鸾娘会注意到他,卫长遥想着视线不由下移几分,看到了他颈间的那道疤痕。   明显的疤痕留在了他下颌,整个人倒不太像读书人了,反倒多了些凶狠,却能让人印象更加深刻些。   像是被电到了似的,她急忙收回手,微微坐正,等到略微自在了些,才抿了抿唇正色道:“我知晓了。”   见她如此,崔爻才稍稍放下心来,却还是低头注视着她,温声确认:“殿下真的不气我了?”   闻言她皱了皱眉,随即想到了自己对他说的那些狠话,颤着长睫点点头:“本就没再气你,是你阴阳怪气地气我的。”   语气多了几分埋怨,却是更加亲近了几分,没了之前的拘谨。   崔爻眸色微变,随即点点头:“是崔爻错了,殿下别气。”   卫长遥瞥了他一眼,口中嘟囔道:“你就只会说这一句,从前便这么说。”   崔爻闻言抿了抿唇,缓缓敛下了长睫,又变得和以前一样好欺负,一副脾气极软的模样。   卫长遥看在眼中,心中轻哼一声。   又这般装可怜。   不过自己好像也就吃这一套,每每看到他这样敛着眸子不言不语,便能回忆起他小时候的那段苦日子。   本就是个小可怜,都没有人对他好,他又怎么会学会说那些讨人欢喜的好听话呢?明明,即便说了那些话,也分明没人对他好。   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她又想到了之前的经历,随即偏头看着他,忽然出声问道:“你的头发……很软。”   “怎么做到的?”   崔爻指尖微蜷,长睫颤了颤,才确定似的问道:“殿下说什么?”   眨眨眼,卫长遥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之后便看着崔爻,等着他的回答。   他的发丝又黑又细又软,摸起来又很滑,她实在有些好奇。   崔爻闻言却是愣住了,随即便觉得一股热气自后颈升了上来,强撑着才没变了脸色,但看着卫长遥认真的目光还是忍不住有些心慌,垂着眸子道:“自小、自小便是如此,崔爻没有用什么法子。”   卫长遥听见他断断续续的话,眸子闪了闪,恍然道:“哦,这样啊。”   不仅头发软,还是个小哑巴,哦不,小结巴。   既然话已经说得这样清楚,卫长遥也就不再隐藏自己对崔爻发丝的觊觎了,当即便转头看向崔爻的眼睛,轻声道:“那你,能给我摸摸吗?”   *****作者有话要说:唉,为什么崔爻会变成这样啊~(无语望天   难道对媳妇儿就这么没有原则吗?)   还有啊,明明只是摸头发,为什么我感觉自己在ghs?   请珍惜这样羞涩的爻妹。 第112章 、   说罢,也不等崔爻出声同意,她便倾身过去将手搭在了他肩上。   他应该是刚刚沐浴过不久,发丝没有束起来,发尾微湿,入手便是清凉丝滑如绸缎的绝佳触感,做到了这几日一直想做的事,她不由得嘴角微微翘起,过了一会儿后,才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手。   “你沐浴过了?”看着神色紧张的崔爻,她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   崔爻原本还震惊于她今日对自己的态度,更是紧张于她的触碰,此时听见她问起别的事心中微微放松了些。   手下微松,他抿了抿唇,抬眸看向卫长遥,温声道:“……是。”   闻言,卫长遥蹙了蹙眉,看着他,目光询问:“我也想沐浴。”   她身上有伤,害怕被拦着,因此才想问问,只见听见她的话之后,崔爻先是抬起眸子沉默了一瞬,随后沉沉地看向她,低声道:“殿下先等等,待我问过黄先生再说。”   卫长遥看着他一瞬间恢复成之前那般的神色,只是抿着唇呐呐点点头,目睹着他离开。   崔爻自房中出来便去询问了黄先生。   昨夜他便寻不得人,费尽力气才在这个偏僻地界寻得了这家人,也算是他们运气好,这人恰巧便是大夫。   待问过他,崔爻才又拜托人去帮卫长遥。   不过,这次他没有拜托鸾娘,而是去找了她的母亲,让她去帮卫长遥。   出了之前那样的事,她看到那位叫鸾娘的女子定会不自在,亦不知又会多想些什么。   还是换成另一个人会让她比较自在些。   时间飞快,一晃眼已经夜幕低垂。   崔爻独身坐在房中闭眸假寐,突然一阵轻巧脚步声传来,他缓缓睁开眼睛。   只见卫长遥正放缓了步伐,一点一点迈进房内,在抬头看见他的时候顿了顿。   默了默,他从椅子上做起,走到房间当中的四方桌之前,伸手倒了一杯温水,端到她面前。   “夜深了,殿下为何不歇息?”   卫长遥望着他伸手接过水杯,贴着杯沿抿了一口,道:“同别人呆在一起,我不习惯,有些睡不着。”   的确如此。   她本就习惯独身,如今突然和一个陌生人同塌而眠,实在是有些为难。   况且白日又出了那件事,她总觉得自己拆散了一桩姻缘,且还是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私心的,便更加觉得如芒在背,心中惴惴。   不自觉地想要过来和他在一起。   崔爻看着她不自在的样子,眸色深了深,声音更加低哑几分,道:“伤口还疼吗?”   卫长遥闻言急急摇头,道:“不了。”   崔爻闻言低下了头,垂着眸子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腕,将她拉到床边坐下,道:“既然在那儿睡不着,那便在这儿睡。”   “崔爻在这儿,殿下不必害怕。”   他神色平静,脱口而出的便是平淡的承诺,许是烛光太过温暖,恍惚之中她竟觉得他是一个十分温柔的人。   点点头,她缓缓踢开鞋子上了床,还未动作,对方便又替她将被子掖了掖,随后又转身,脊背挺直地背对着她坐到了一旁。   卫长遥双手拽着被子偷偷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心跳声渐渐快了起来,眼里不觉露出一丝疑惑。   就那么看了好久,才安下心,不知不觉地睡过去。   而崔爻在一旁则是垂着眸子,静默不语。   过了不知多久,亦跟着渐渐睡了过去。   睡梦中,他仿佛又回到了之前。   看着自己同月氏二王子私底下书信往来,为了能够还了崔贵妃的人情,暗中将和亲人选换成了三殿下卫长遥。   敲定和亲人选的那日,以他为首的几个大臣提议将和亲之人换成她。   而她,对这一切毫无所知。   等到圣旨下的时候她还是一头雾水,甚至连自己为何被退婚、永和帝为何同意退婚都不知晓原因。   外祖家没人出来帮她一把。   而这些,全在他的算计之内,他是认定了无人敢帮她,所以才会那样肆无忌惮。   后来,他听闻她大病了一场。在刚刚下过大雪的第二日,她便拖着病体,衣着单薄地来寻自己。   与这次不同的是,她并没有找到月氏使臣疏勒,也未找到其他证据。   而是在崔府门前站了一整日。   她将书信交由崔府的下人,恳求他们将书信交给自己。   起初,那些下人是不愿的,他们互相推辞。   这很正常,他性子淡漠狠厉,府中人皆不敢同他讲话,况且他们都知晓自己是同卫语棠是一伙的,没人敢接那封信。   他看着那些人一个又一个,一次又一次地拒绝她。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个府中的老人见她可怜,将她手中的书信拿了过去交到了松柏手中,而这封信几经周折也终于交到了自己手上。   可自己当时连拆都没拆便将书信扔到了火炉之中,随后更是丝毫心神也没在她身上放过。转而做起别的事情来。   而她,还是对这一切毫无所知。   在一片冰天雪地中自清晨站到午夜,冻得面色煞白。   而自己则待在崔府中,始终未曾出来见过她一面。   后来,后来她好像是明白了什么,若有所思地地回了宫,再也没出来过,也没求过任何人。   似乎是认了命似的。   她将她的弟弟卫长陵叫到身边,对他说她没有别的路可走,让卫长陵好好活着,莫要再挂念她,也莫要想着替她出气。   后来,便又有许多的人进了原本孤寂得没几分人气的玉阳宫,将那儿变得热闹了起来。   他看着她尽力地学习外邦人的语言,学那些人的习俗。   直到一个月后,她开始空闲了下来。可她始终没再笑过,一次也没有。   与卫语棠不同,她仅仅是在求亲一月多便要嫁去月氏。   出嫁的那日凌晨,他看见她一人躲在被子中偷偷抹泪。随后,没过多久,便又有许多人鱼贯而入。   他们都说羡慕她,嘴角带着笑意地恭喜她嫁去月氏,而她只是抿唇点头,未曾笑过。   一晃眼便到了她离开的时候,他看着她在宫门口拜别永和帝。   他们皆是言笑晏晏,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场景,他总是觉得面纱下的她是红着眼的。   他同别人站在一起,看她踏上了离开的马车,跟着车队渐渐消失于眼前。   这大约是卫语棠所讲的前世了吧。   的确如她所讲,殿下不该原谅自己。   遇到他们这一群人,她实在是太苦了,也实在是太倒霉了些。   他是她的未婚夫,本该是她往后的丈夫,为她撑起一片天,但他却帮着别人毫不留情地给了她一刀。   若说帮着别人也不尽然,是他自己不想娶她,所以才借那次的机会同她退婚的,只是恰好那些所有不好的事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当今圣上是她的父亲,为了另一个女儿将这个女儿送去大雍,甚至同他这个臣子一起设了个局,将她套牢。   老宁国公是她祖父,可最后还是选了自己的儿子孙子,选了自己的家族。   许是老天惩罚他做了那些恶事似的,他竟然爱上了她。   眼下他看着自己所爱之人远嫁,可他怪不了别人,这其中,最该怪罪的人就是他自己。   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他的报应,那个他一手送走的人最终成了他的心爱之人,而他自己眼看着则是苦求不得。若他早些知晓后事的话,他一定将她拢在手心中,再不叫她沾染上丝毫的风雨。   看着她躲在被子中悄悄流泪,他心中犹如刀割,骨髓之中犹如被灌入数载冰霜,动辄便浑身撕裂一般的疼痛。   可这还没完。   他看着她走到了大漠中,看着她日日郁郁寡欢。   本以为自己会跟着她去月氏,看她在那儿如何生活,可没想到,一切会这样戛然而止。   他看见一队人马截住了和亲队伍,所过之处一片人仰马翻,鲜血淋漓。而马车上的她在听见声响之后亦是一把掀开了面上罩着的红纱。   她果然打扮得极美。   头上珠钗环翠,眉眼若画,肌肤雪白,唇上带着鲜艳的口脂,是新嫁娘的打扮。   他以为亲手送心爱之人远嫁他乡这个结局已然足够痛心,他以为这便结束了。   可世事总是难料的。   他看着她倒在了漫天黄沙里,胸口上一枚寒光凛冽的箭羽,鲜红的血流了一地。   她无助地闭上眼睛,最后甚至连尸骨都留不住。   然而无人知晓这一切,更没有一个人会帮她护她。   ……   再睁眼时崔爻浑身冷汗,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眶通红。   他转身僵着身子走到卫长遥床边,隔着月光俯身看下去,确定她睡得很安稳之后才折过身子坐在床边。   偏头看着睡得正香的卫长遥,他眸子中是深的化不开的幽深。   那些之前便存疑的东西在这个寂静的夜里终究是一件一件明了了。   为何殿下自一开始就十分痛恨自己?为何她会去普济寺?为何即便自己救过她,可她还是刺了自己一簪?   为何……她那日在猎场会看着刺客目不转睛,甚至忘记逃开?   如同卫语棠所讲的,殿下她是重生回来的。   他原以为她会好好的,可从未想过她会经历这些……   殿下,她该有多害怕?   恍然想起,幼时的那个道士为他批的命数   ——穷极半生,位极人臣,痛失所爱,潦草半生……   除却他不知晓自己后来如何,其他的都是一样的。思及,他的手紧紧抠住了床沿,手背上青筋鼓起,浑身血液逆流一般,头脑中一片片发黑。   难怪殿下无论如何也不给他一个机会,他又哪里配呢?   或者说,他应该离她远一些,若她不是自己心中所爱,她会不会好过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别骂我,别骂我~ 第113章 、   许是他的视线过于灼热,卫长遥不过一会儿便醒了过来。   睁开眸子时,便见到床边一道沉默的暗影,透过月光她看见了他眼中的情绪,未来得及多想太多,便开了口:“崔爻?你不睡?”   “可是伤口疼?”   说着她便缓缓坐了起来,担忧地看向他的身后。   将被子推起拉到一边,她缓缓挪到床边,说着偏头看着他冷峻的侧脸,轻声说:“你的伤口疼吗?”   他之前的伤口还是颇深的,又没好好照看,眼下应当是较严重的。   她心中担忧他的伤势,却不想他本人对此没几分关心。   只见他连眉也未皱一下,却是转头望向了她,殷红的唇在夜色中显得柔和了几分,像是吐着芬芳的芍药一般。   她恍惚一瞬,才听见他低哑的声音:“崔爻不疼,殿下呢?”   “殿下的……伤口可还疼?”   他问得轻巧,只是眸色深沉,晦涩的眼神中透出一种她看不懂的感情,像是蒙着一层纱一样,让她觉得扑朔迷离的。   察觉到他情绪的不同寻常,她抿了抿唇,不自觉地低下了头,垂手抓住了腰侧的衣裳,道:“不疼了。”   “是吗?一点都不疼?”刚刚低下头,便又听见了他微凉的嗓音,她心中一囧。   虽说已经不是很疼了,可也并不是一点都不疼,她又不是铁人,也不是神仙,怎么会这么快便好?   蹙了蹙眉,她才再度开口:“是还有点疼,不过也只有一点点而已。”   说着伸出手对着他比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   却不想,他看了之后脸色却是更差了些。   她懵了懵,才将身子悄悄探了过去,对上他幽深的瞳孔,才终于渐渐明白了他心里有事。   默了默,她鼓起勇气问道:“你怎么了?”   只见他眸子轻眨了两下,随后转了头,过了一会才低声道:“崔爻无事,殿下还是再睡一会吧。”   “……好。”看着他这样什么话也不想说的样子,她也不追问,沉默一瞬便应了。   之后便又转身爬回了床上,默默闭上了眼睛。   行叭,既然他心中有事那她便不为难他了。   眼见着她又睡着,崔爻才闭了闭眸子,缓缓转身,缓步走向了空旷的院子里。   幽静院落中,只余簌簌树叶声响轻轻敲打在耳边,可在他耳中却是一片纷杂。   并非是树叶声响太恼人,只是他心乱而已。   她以为自己问的是这个伤口,便轻巧的说不疼。   可只有他自己才知晓自己问的是哪个伤口,他没受过那种伤,可即便是这样,他心中也是清楚的。   那样深的伤口又怎会不疼?   怕是疼入骨髓了。   一夜恍然而过,卫长遥再睁眼时天色已经大亮。   起身看了看,只见院中还是空旷得很,竟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起身用一只手臂收拾好躺过的床铺,推门而出的时候恰巧看到了正在院子角落里的鸾娘。   对方显然没想到她会自崔爻的房中出来,见到她震惊地睁大了一双若春水清澈的眸子,过了好半晌才出声:“崔姑娘?”   卫长遥颇觉尴尬,当下也只是对着她客气地笑了笑,道:“嗯。”   简单招呼过后她便要离开,却不想,刚刚转身踏出一步便又见到崔爻走了过来。   见到他,她心中稍稍安定,当下便对着他微微笑了笑。   而他只是停下了步子,随后又沉默不语。   看着这样的他,她心中有些惧怕还有些不安。   他眼神里像是藏着些东西,浓烈却又深情,总让她觉得无所适从,像是心跳不由自己似的,有些发慌。   慌忙地垂下了眸子,她低着头自他眼前走过去,又一头扎进了屋子。   崔爻看着她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样子,眸光深了深。   她这般躲着自己,大约都是因为从前自己做的那些事,若那些事落在自己身上,他一定不会放过那些害自己得人,   又怎么可能会喜欢上那人?   他又何必为难她呢,徒增伤悲罢了。   想起来虽轻巧,可真的那样做的话便无疑是在他心上剜去了一块肉,疼痛侵入骨髓,让他有些难以招架。   可这比起她的疼来说,又能算得了什么?   害过她一次不够,现在难道还要挡着她拦着她去寻一个真正对她好的人不成?   他总不能也做不到妨碍着她,让她孤独一生。   喉咙艰涩地滚动两下,他恋恋不舍地望着那闭得紧紧的房门,过了许久才转身往另一头走去。   稍稍动了几步,便被人截住。   他停住脚步,缓缓抬头看向这主人家的千金,淡漠眉眼轻轻撩起,道:“黄姑娘有事?”   在他面前的鸾娘有些不安又有些雀跃,闻言嘴角悄悄露出一抹灵动笑容,双手有些紧张地拧着裙摆,断断续续地出声问道:“崔公子,你身上的衣物有些脏了,可要鸾娘替你清洗?”   一句话还未说完,她便局促地低下了头,面上染上一片嫣红。   只是不想对面之人却是一丝反应也无,过了好半晌,她红润的面色微微泛白,心中亦渐渐沉了下去,可还是不甘心,强撑着身子抬头问道:“崔姑娘不是崔姑娘,她也不是崔公子的妹妹,而是崔公子的心上人,是么?”   她看着眼前眉眼淡漠的青年,口中虽问着话,可心里还是不由得信了阿娘说的话。   阿娘让她不要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情。   她说崔公子言行举止皆端方贵气,与他们这种人家不是一路人。还有就单单他看着崔姑娘的眼神便已经足够明显。   阿娘说的话历历在目,她眼中也渐渐回放起了崔公子来的那夜。   当时夜色极深,满天之中没有一丝星子,原本正熟睡的他们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开门便看见一身姿挺拔的男子怀中抱着一个身形纤瘦的的人。   父亲没说话,将男子迎了进来。   她只见他身姿颀长,一双漆黑的眸子静静垂着不言不语,可长睫簌簌而动,一刻不敢耽搁地看着怀中双眼紧闭的女子。   即便父亲答应了治那个姑娘,可他还是神色担忧,没敢放松半分。   那样一双好看的眼睛通红一片,身上沾满了鲜血,容色憔悴,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情况,反倒让父亲替崔姑娘治伤。   父亲替崔姑娘治伤的时候,他没有出去,就那么直直地站在房中看着她,等到血止住了,他也没离开半步,一直坐在床边照看崔姑娘。   她心中羡慕,当时便觉得这人对自己的娘子可真好。   可后来提及,他却只道那位美丽姑娘是他妹妹。   眼下来看,应当只是他怕有毁姑娘的名声才有的托辞。   她眸子微黯,却是对着崔爻笑了笑:“崔公子既然心悦那位姑娘,那便应当对她多笑笑才对,如你这般冷着脸,即便崔姑娘喜欢你,不也被吓跑了?”   她说完便看着崔爻,却见他没什么反应,仍旧那样淡淡的样子。   崔爻听了她的话心中却没有一丝丝的欣喜。   殿下又怎会喜欢自己呢?   她受的所有的苦楚皆是由他给她的,她现在还愿意同他说话已经出乎了他的预料,他又怎敢奢望。   眼下,他唯有想着如何消失在她眼前,不再妨碍她。   淡淡地对着鸾娘点点头,他便离开了那儿,找了一处僻静地方,默默坐着。   卫长遥在房中用过膳之后便一直等着,她想问问崔爻他们何时回去。   可没想到,这整整一个白日,崔爻一次也没回房,而自己出去找他的时候,也丝毫没有见到人影。   晚间她强撑着眼皮等他,可还是一无所获,等到白日睁眼时亦是不见他的身影。   崔爻在躲她,想到这个,她心中首先出现的不是好奇,而是觉得难受。   心里像是堵着一块石头一样,压着情绪发不出来,想要发泄出来的时候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明明,他也没做什么,更与自己没什么干系。   她又哪里来的立场去质问他为何要躲着自己?   万一,他只是不想再追着自己跑了,那……她又能如何?难道拽着人家脖子让人家再对自己那般温顺吗?   崔爻躲着她,而她也渐渐清楚了他故意躲着自己。   没有去自取其辱,她放任了这种奇怪且僵硬的事态发展状况。   起初,他夜晚到很久才回去,早上又早早离开,后来似乎也明白了她不再找他,便没再离开黄家,可即便这样,她每日也见不到他。   不知是同她自己还是又同他置起了气,为了彰显她不在意更不想见他,她也不露面了。   每日极少出房门,用膳也是自己一人在屋子里,对他的任何消息更是丝毫不理会,见到他也不会再笑。   而是连眸子都没眨一下,垂着长睫自他身旁走过。   说来好笑,当初她放下狠话说是不会再多看他一眼,可那时却没能做到,因为他受着伤且又日日奔波,她倒是心中担忧时时注意着他。   后来知晓他的经历之后更是觉得他傻傻的,又极招人可怜,便对他更上心了些。   可现在本该关系更好的,他却不见自己了。   思及,她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当时最气愤的时候说的不再多看他一眼她没能做到,而现在一切都变好的时候她却做到了。   还是由他主导的。   还有比这更令人唏嘘的事情么?   想了一会儿,她渐渐敛下了睫羽,思索一会儿才又想起自己应当回自己之前呆的那个屋子。   既然都不想见了,又为何留在这儿,搞得人家有家不能回的,岂不没有眼色。她自小便再宫中长大,不该如此行事才对。   思及,她将自己打理好,拿着自己的伤药回了之前的屋子。   晚间,鸾娘进来看到她还怔楞一番,愣了一会才互相问好,谁也没提及之前的事。   一夜无梦,第二日她起身之后便又坐在了窗前的乌黑方桌之前。   刚刚拿起水杯倒满一杯水便听见了院子里的声音。   “崔公子。”   这三个字响起时她的动作停住一瞬,恍惚想起这道声音是鸾娘发出的,抿了抿唇,她神色自然地将水壶放回原地。   待到水杯刚刚贴上唇边的时候,便又听见了另一人清越的嗓音。   【黄姑娘。】   她眨了眨眼,才想起自己已经好几日未见他,而他的伤也该好了,修养几日那已经变得沙哑的嗓音也渐渐恢复了往常的清越。   她有些出神地想着,原来他们不仅好几日未曾见面,甚至也好几日未说过一句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好狗好狗好狗,气人气人气人_(:3)∠)_   下一章,转折。 第114章 、   闭了闭眼,她扬起下颌抿了一口水,随后像是没听到他们的声音似的,缓缓自凳子上起身上了床,默默闭上了眼。   许是身上用了药的缘故,这一觉她睡得很沉,直到晚间,她才睁开眼睛。   入目是有些陌生的布置,她恍惚了一瞬,直到夏日清凉夜风从窗缝中悄悄吹了进来,她才渐渐清醒。   感觉到喉咙火烧似的疼痛,她蹙起了眉,喉间干咽两下,舔了舔干涩的唇,才垂着头慢慢自床上下来,胡乱地套上鞋便伸手去够桌上放着的水壶和水杯。   伸手往回拿的时候不小心拉扯到了伤口,她倒吸了一口冷气,指尖也跟着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瞬间手掌中的水杯便掉了下来。   匡当一声砸在了地上,碎成几瓣。   夜晚寂静,这个声响清晰响亮。   她不自觉地皱眉,随后闭了闭眼,任命地弯腰打算将落在地上的碎瓦片捡起来。   却不想在她刚弯下身子的时候,那原本闭得紧紧的房门‘吱呀’一声被突然从外面打开。   夜晚院落之中的热浪裹挟着热风一瞬间扑面而来,她讶异地看向门口。   只见一道身影没有停留地推门而入,再回神时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被捉住移到另一边。   看着面容担忧的他,她没作声,只是垂了垂头,随后沉默且固执地将自己的手掌抽了回去,也没再管地上的一片狼藉,而是缓缓起身走到了一旁。   刚刚站定,手腕便又被紧紧握住,随后只觉得手臂一紧,便被人裹在了怀里。   夏日的夜里总是十分闷热的,她被困在他的怀中,细瘦的肩胛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不自觉地细细颤抖。   后背像是起了火,热气顺着脖颈蒸腾而起,鼻息间全是他身上馥郁的沉香味。霸道的味道他的体温顺着胸腔一直传到心间。   而他似乎也低下了头,微凉的鼻息刷刷地喷在她的后颈处,一片酥麻。   她抿着唇无措地怔楞,只知道呆呆地看着窗口,有些无所适从。   这……又是算什么呢?   她虽不愿意承认,可也总知道他往常对自己的心思,更看出了这几日他对自己的躲避。   她心中固然是有些难受,但也知晓他在自己这儿并不是全然没有位置。   可这几日他一直有意躲避自己,似乎之前的种种皆是一片空白,丝毫未曾经历过一样,她也从他的态度中回了神。   想通之后也释然了些。   自己对他还没到非要不可的地步,往后虽是有些孤寂,但却不是难以忍受。   想要将他忘在脑后,也不是很难。   如若时间还有情况允许的话,几年不见,也就淡了。   即便是他携爱妻来自己面前,她也不会生出半分的情绪。   她脑中思绪万千,可也只是动了动唇,没能出声,倒是沉默地让他圈着。   “殿下……”低哑地声音像是从喉咙间溢出来的,其中透着些卫长遥恰好能听得出来的情绪,她长睫颤了颤,随后抿紧了唇。   见她不做声,身后人却没再放过她,而是将她转过来,双手轻轻掐着瘦削的肩膀,一双浓黑的眼睛定定看着她,深情而不自知。   她抬眸看着他,目光平静而坦诚,静默不语。   他好像有些忐忑不安,又有些恐慌害怕,见他如此,她诧异地动了动衣袖中的指尖,随即只觉得眼皮上一阵清凉,眼前渐渐暗了下来。   动了动睫羽,才发觉自己的眼睛被遮上了。   视线中亮光黯淡,她的心跳声却愈发的快速。   “殿下可否最后一次告知崔爻,是否我一丝的机会都没有。”   卫长遥抬了抬眼睫,正要说话,却被他截住,只来得及听他讲述:“我知道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是我做的对殿下不好的事情,一时心中惧怕,所以才连连躲避数日。”   “并非不想殿下,而是害怕。害怕殿下再受我连累,害怕殿下根本对我一丝怜悯也无。害怕殿下好不容易安定的生活再次因我而变得水深火热。”   “我命不好,幼时道士曾断言过我的命数,后来经历也都证实那人所言非虚,我……从没想过放开殿下。”   他说得断断续续的,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可卫长遥还是听出了他的意思。   他知晓前世,感到内疚,害怕今生,自觉拖累。   可还是他忧她之忧,不想罢手。   不知怎的,听到他这样说,她原本冷寂下来的心渐渐回暖,没有拨下覆在眼睛上的手掌,她只是偏了偏头,问:“那你为何又反悔?”   她面上没有丝毫的震惊神色,亦没有明显的厌恶还有逃离的趋势,只是他却不由得更加害怕。沉默着闭了闭眼,他才继续开口。   “本来不想再纠缠殿下,可又想到殿下或许会嫁于旁人,那人也许不懂得珍惜殿下,说不定还会对殿下多加苛责,而那时即便我想要帮殿下,好像也寻不到什么名义,非但做不到名正言顺,可能还让人拿住把柄,由此攻讦殿下。”   殿下是他视若珍宝的人,他又怎会愿意将他让给别人。   顿了顿,他才又继续道:“殿下是我拼了性命从沙漠中带回来的姑娘,也是我做梦都想要的姑娘,我舍不得……”   “我惜命,可殿下是我不要命也要护着的姑娘,我舍不得殿下。”   她看不见他此刻的面容,却能从郑重声音中推测出几分。   他嗓音低沉,想来是弯着腰身同自己讲话的,此刻那往常紧绷的厚实的脊背定是微微弯曲着,像是一只委屈的狼崽子。   瞳孔肯定是黑沉沉的,眼黑眼白的大小刚刚好,盯着人看的时候显得诚恳又带着些慎重,目光中的情意浓得像是能溢出来。   说他舍不得的时候定是微微垂了眼,小心翼翼的,也许还又红了眼眶。   不过可能是逼急了,竟是什么话都敢讲,一点不如从前那般闷着话在心里。   缓缓舒出一口气,她抬手握住他的手掌带下来,睁着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看着他,直到他有些不安时才道:“那你知晓我心里是如何想的?”   没等他回答,她便自顾自地开口:“我想着既然你也不再理会我,那便算了。等回了京城,过个几年我也许便能忘了你。”   “到那时,即便你带着你的爱妻来,我也是能轻易应付的。”   “也不必像现在这样心中煎熬,难以下咽。”   “……”   “殿下……”像是不敢相信似的,他眸子微微睁大了些,一双墨色眸子里星光乍现,接下来便不知该怎么开口,只一味地看着她,眼里惊喜的情绪显而易见。   等了一会儿,他才敛着长睫静静陈述:“如若殿下不要崔爻,崔爻也不会有旁人。更不会有什么爱妻一说。”   因为他手握着她的肩膀,她倒是将重量全然交到他手中,往后仰了仰,抬头看着他,口中轻哼一声才出声:“没人要?等着要你的人可是多得很呢。”   那些个嫣然的,还有鸾娘,更有一群说不上名字的人不全是么。   她话音刚落,他便显而易见地有些不安,手上用了些力又将她拥入怀中,一只手按在她腰间,一只手轻抚她后脑,立即便开始为自己辩解:“没有旁人,只有殿下。”   卫长遥的手不自觉地环上他的腰间,入手却是微凉的细软发丝。   愣了愣,她才推开他,抬眼细细看着。   只发现他的发丝披散在肩头,顺着衣服倾泻而下,没有束着。   突然间她才发觉,他这几日一直是散着发的。   “你的发冠呢?”平日里他头顶一直是一枚墨玉发冠的,之前都在,可这几日里却不见了。   只见他沉默一瞬,才开了口:“发冠……抵给黄大夫了。”   说罢,他垂了眼睫,将自己的头微微低下,温顺非常。   卫长遥闻言稍稍一想便明白了,自己在这儿养伤,崔爻出来得急,身上未必有银钱。   默了默,她抬起眼皮看向他,问道:“那你的头发?”   这个样子总不是长久之计,况且以他那样在意礼节得人又怎能忍受这般?   话音刚落,便见他有些不自在地抬头,道:“我不会束发,平日里都是松柏替我束发的。”   说罢长睫颤了几颤,似乎有些不安和心虚,卫长遥只轻轻扫了一眼,也没想太多。   抬眸看向他鸦黑的发丝,手微微动了动,随后抿了抿唇才对着他道:“你坐到凳子上,我帮你束发,如何?”   崔爻听到自己想听的,面上丝毫不显现,只是脚下便立即如卫长遥所言,坐到了一旁的凳子上。   卫长遥抿着唇替他束发,等到快要好的时候才忽然想到还是没有发簪,当下便有些气闷,像是知道她的心事似的,崔爻伸手拿出了一枚簪。   卫长遥抬眸一看,随即便又沉默下来。   “殿下收回去吧。本来崔爻可以将这枚簪抵出去,可不舍得,便将自己的发冠拿了出去。”   “这是殿下的东西,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卫长遥听着他的话愣了愣,随即伸手将发簪接过,别再了他头上。   “那你先用着,等回京了再还给我。”   发簪通身是玄色的,顶部镶嵌着青金石,用在他头上倒也不显得女气。   等做完这些,她便又沉默下来。   崔爻转身看向她,张了张嘴,眸子中复杂情绪显而易见,卫长遥却只是看着,等了好一会却还是不见他说话。   沉了沉眸子,她将他支了回去。   崔爻当下便是微微一愣,随后亦是顺了她的话,没敢再出声。   卫长遥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稍稍思索了一会。   躲她躲了那么久,甚至连话都不说,最后来找自己。   甚至颇有心机地散着发丝来找自己束发,这是吃准了自己会心软了?   明明昨日他在院子里的时候发丝还是用发带拢起来的。   她眯了眯眼,轻叹一声。   这崔大人可真是……傻乎乎的。   虽说气都消了,也说开了,但是他敢一意孤行地躲着她那么久,那便躲个够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那几天,就是给我们家阿遥认清心意的。   崔小爻露馅儿了,哈哈哈,终于可以写下半部分小剧场,嘤嘤嘤~ 第115章 、   一连三日,崔爻都再未同卫长遥说上一句话。   他来找她时,她不理会他,不言不语更没看过他几眼,只是一味地做着自己的事。   仿佛那夜只是他一个人的一场梦,是他的幻觉而已。   崔爻心中忐忑,不知该如何是好。   前几日他虽一直避着殿下,可实际上一刻也为放松。心中一面想要去接近她,一面又苦苦克制自己,不能去打扰她。   他每晚都会悄悄站在院中,小心翼翼地守着她,既怕自己被发觉,又怕她有个什么闪失。   听见她房内东西被打碎声音的那一刻,他心中的那些退意也悉数变成碎片。   恍然觉得自己错得多了。   殿下合该他守着才对。   可之前他做了那样的蠢事,殿下是不是又不会再理会自己了?   思及,他心中多了几分慌乱,手掌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地重复几次,可最后却是垂了垂眸子,抿着唇继续手下的动作。   他们今日便要离开这儿往京城回去了。他想,那些话还是等到将殿下平安送回去再说为好。   正当他思虑间,那一直紧紧闭着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他呼吸一滞,立即便迎了上去:“殿下准备好了?”   卫长遥刚刚打开门的一瞬间便看见了他,此刻闻言也只是稍稍抬了抬眉眼,没作声。   面上一副冷若冰霜不想搭理的样子,可心中却是时时注意着他的神态与动作。   看着他一副想说又不敢说地可怜巴巴的样子,她强压下嘴角的弧度,头垂得更低了些,可就是不看他。   前几日不是挺能躲的么,这几日却又费尽心思地往她身旁凑。   她没有理会,还是如之前那般冷着脸上了马。   崔爻见状,眼中的光颤了颤,无奈地喉结滚动两下,跟在她身后也上了马。   一路上,崔爻改变了自己以往的沉默寡言的内敛性子,总是面无表情地却又执着地自顾自地同卫长遥说话。   【殿下累吗?】   【殿下渴吗?】   【殿下看那花儿真好看、殿下看那树长得好高、殿下看那水里的鱼好多……】   【殿下看……】   卫长遥不知自己是怎么忍得住不笑的。   总而言之那个孤傲且冷静自持的崔爻就成了那样,一路上就止不住地开口说话,像一只逗弄自己玩伴的小狼崽一样,不住地喉咙中发出呜呜的声音,叫人心疼又怜爱。   可即便是这样,卫长遥还是没多说一句话,一路上都是保持着沉默。   一连几日如此,身边的崔爻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他一双墨眸渐渐黯淡下去,整个人也像蒙了一层阴霾一样,肉眼可见地,他的话又恢复了之前那样。   不再是句句不离殿下,也不再说那些无聊且多余的话了。   卫长遥察觉到如此,心中沉了沉,有些后悔自己的举动,可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也渐渐内疚起来。   走到半路时,天空中渐渐凝结起来一团团厚实的云雾,乌压压地像是快要塌下来一般。   卫长遥抬头望了望,随即抿了抿唇,正当她要开口之时,一件披风落在了自己背上。紧接着便听见身后的崔爻开口:“快要下雨了,殿下先忍耐一番,我们再快一些,早点回京城。”   话音刚落,便又豆子大的雨点落在了脸上身上,微微刺痛的脸颊提醒了一下卫长遥。   她转头对着神色平静的青年道:“还是先找个地方躲躲雨吧,若是淋了这种雨,你定是要生病的。”   这几日里第一次听见卫长遥的声音,崔爻不由得愣住一瞬,随即便立马回神。他垂着眼睫看此刻在他怀里努力睁着眸子的卫长遥,抿了抿唇才道:“……好。”   听见他应答,卫长遥才转回身子,手底下不由得将披风抓得更紧了些。   两人很快下马往一处破旧房屋处走去。   许是才下开还是怎的,雨势愈来愈大,辟里啪啦的声音不断敲击耳膜,嫩绿的树叶被打掉,飘飘洒洒地落在泥土中,变得残破。   卫长遥见状手底下用了些力,总觉得有些怕。   正当此时,远处的天边又是一道闷雷,轰隆隆的声音像是响在头顶,黑暗暗的天空中一道闪电滑过,似乎将天劈成了两半,她被吓得脸色煞白,脚步一停。   正当心中惧怕时,手却被牵住。   她回头看了看,只隔着雨幕看到了面容白皙的崔爻。   他站在雨中,身后牵着马儿,眸中全然是温润的一片墨色,让这个嘈杂的环境重新变得寂静。   他好像有些伤心。   思及,她心中后悔,可还未来得及出声,便见他殷红的唇轻轻动了几下,喑哑的声音微不可闻:“阿遥还是不愿多看我一眼?”   闻言,卫长遥稍稍有几分错愕。   想了想,她也管不上淋在身上的雨滴了,只是一味地看着容色沉默的崔爻。   自己这几日似乎将他给吓坏了,他此刻又如之前那般踌躇不前,不敢开口。   心中叹了一口气,不想再那样欺负他。   这么个傻乎乎的人,面上没什么反应,但此刻心里怕是快要难受死了。   她眸子闪了闪,歪头看着他,含着笑意的眼神牢牢落在他身上,认真问道:“只看一眼?”   她嗓音轻柔,在瓢泼大雨中有些听不真切,可即便是这样,崔爻仍旧听出来一丝话音。   当即心中忐忑,有些不敢置信。   待想清楚之后却只是一味地拉近了距离,墨眸中的情绪更浓了些,微微弯下身子,垂眸固执地看着她的眼睛:“……殿下说的可是真的?”   他眸色深深,像是随时要将人拖入其中似的,卫长遥只敢看一眼,随后便有些心虚了。   逃避似的转移视线看向他身后的马儿,抿着唇冷硬道:“你希望是假的?”   察觉到她在躲避自己,崔爻眸色微动,随即便靠得更近了些,左手紧紧捉着她的手腕,将人又拉近一些,压着嗓子问:“殿下这次真的不骗崔爻了?”   听着这话卫长遥脸色微微不自然了些,咬了咬唇语气才有些软,气愤道:“何曾骗过你,分明是你之前躲着我的……”   话音还未落下,便被一把揽入了怀中。   卫长遥眨眨眼睛,不明白为何刚刚他还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此刻却变成了这样。   鼻尖是熟悉的沉香味,耳边的落雨声连同身上的湿冷也仿佛在一瞬间被赶跑,抿了抿唇,她绷直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   这次终是没能压下嘴角的微笑,任由他揽着。   过了些时候,她将藏在披风中的双手悄悄伸了出来,也环住了对方,缓缓闭着眼睛,笑道:“好了,能不能先去躲雨?”   她比之于他要矮许多,此刻也只是将将到他弯下身来的肩膀处。   她话音落下时,只觉得他顿了一瞬,随即自己被揽着的身子也松了一刻,可瞬息之间便又被收紧,紧接着便只听见他喑哑的声音随着呼吸一起喷在颈边:“殿下……”   嗓音清冽中又透着些细软,甜得让她有些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应付这样的崔爻。   沉默了一瞬,当下也只是红着耳廓一声又一声地应着他,不再提及避雨一说。   她一声一声地应着,只觉得后背的手收得越来越紧,全身像是飘在空中一样,任由他抱着。   不知站了多久,滴滴答答地雨声渐渐停了下来,天边撕处了一道亮光,山的那边也出现一道虹。   卫长遥见到才缓缓拍了拍他的脊背,出声:“雨停了。”   所以你能不能也将我放开?   “再抱一下,就一下。”似乎是开心极了,他闷着声重复了一句,卫长遥闻言叹了一口气,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觉得脖颈处一片湿热,似乎有什么顺着侧颈而下。   怔楞一瞬,她轻轻放下了快要触到他肩膀的手。   心中暗叹。   啧,崔大人这是……   还未想出个所以然,嘴角却又高高扬了起来。   说来,这是她第二次见他哭。   她之前见他红眼眶也是被她给逼急了的时候,当时他对自己承诺要一辈子对她好,可却被她推得远远的,还勒令不许再靠近她。   之后第一次见他流泪更是在梦里,他幼时被人拐跑时对着她的方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让人心疼。   默了默,她伸手将他的肩膀抵住,将人给推开,随即双眼直直对上他的。   青年眼眶微红,浓墨似的瞳仁清亮亮的,眼中承着足以让她动容的情感,见状,卫长遥喉间干咽了两下,有些不敢注视这样情绪毕露的眼睛。   “殿下别躲着我。”她还未来得及转移视线,便又听见他的声音。   动作一时之间停住,她闭了闭眼,之后才继续看向他,温声问道:“就这么开心?”   崔爻抿唇点头。   她身上穿着披风,内里并没有淋多少雨,反倒是他,一身衣裳尽湿了个透,发丝一缕一缕地贴着白皙面容,甚至连纤长睫羽上也沾着雨滴,脊背微微曲着,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心中一软,卫长遥不自觉地伸手抚上他如玉的脸颊。   入手是一片冰凉,她蹙了蹙眉,随即手背触上他的额头,确定他没有发热之后才渐渐放下心,刚要收回手之时却被截住。   青年将他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紧紧按在脸上,殷红的唇渐渐牵起,紧紧注视着她,哑声道:“殿下可知崔爻此刻有多欢喜?”   他这般的大胆,卫长遥不敢看他的眼睛,慌乱地垂了眸子,长睫颤了几颤,待平息下来心跳才闭着眼道:“不知。”   闻言,他眸色渐深,过了一瞬才闭眼叹气似的出声:“殿下总会知晓的。”   时间还早,殿下她总会知晓自己有多欢喜,亦总会知晓她于自己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听着他的话,卫长遥耳尖微红,随即便不自然地转移话题:“雨已经停了,我们是歇一歇还是先赶路?”   崔爻闻言静静看了她一瞬,随后道:“先赶路吧。想把殿下平安送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正文再有一章就完了。   下一章应该是回京了,还有对卫语棠的处理,再写一些细小的东西。   我要问的是除了崔爻前世,你们还想要什么番外啊?可以说一下,我看看能不能写~   我自己本来要写的是甜甜日常~   待会儿还会有一章,可能有点晚,等不了的明天再看啊~ 第116章 、   崔爻提议赶路的话卫长遥没有反驳,两人复又跨上马,往京城赶。   一路上他对她诸多照顾,等到了京城之时,已经是两日之后了。   天色稍黯,一道马蹄声越过幢幢房屋,最后停在庄严肃穆的朱红色宫门口。   卫长遥在崔爻的搀扶下下了马,站定之后沉默着看向面前这巍峨且幽深的皇宫。   良久后,她才转头对着崔爻道:“崔爻,若不是你,我便回不来了。”   崔爻眸色一变,身侧的手微蜷,垂了眸子:“殿下这般全都怪我,若不是我,殿下根本不会受这些苦的……”   若不是他,她又怎会那般屈辱的丧命于异乡?若不是他,她该是顺遂一生的。   思及,他的眉眼中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痛色,卫长遥看在眼中,又垂下眼睫转移了视线。   看着远处宫殿上闪烁着璀璨光华的琉璃瓦,她嗓音轻得像是要随风飘走:“不怪你,若没有你,我那般的境况,去和亲是必然的事情。”   她自己又何尝不知道没人帮她呢?一个长在深宫之中的孤女,又怎么能斗得过那些人?   “我要回宫了,你先回去吧。”她看着皇宫方向,对着身后的崔爻轻声言语。   “皇上那边定是需要证人的,崔爻想帮着殿下,”崔爻看了一眼卫长遥,随即又低头固执开口,他虽与她从未谈及要如何处理卫语棠一事,可总能想像得到一些,眉眼沉了沉。   他再度看着卫长遥开口:“我想陪着殿下。”   这样便不会有人敢欺负她了。   卫长遥回头看了她一眼,轻笑一声才道:“好,你若想陪着我便陪着吧。”   崔爻闻言心中一轻,立即便上前几分。   卫长遥与崔爻并列走在皇宫中,所见的宫女太监皆面露惊色,待到反应过来之后又纷纷矮身行礼,卫长遥没有理会,迳直往永和帝所在的御书房走去。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两人便到了御书房门口。   卫长遥侍卫被拦住,等人去通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见房门打开,而一身朱红色官服的张德玉自御书房中小跑出来。   还未到跟前,卫长遥便见他对自己行礼:“奴婢见过崇徽公主,见过崔大人。”   “皇上已经在里头等候多时了,还请殿下随奴婢进去。”   言语之中丝毫未曾提及崔爻,卫长遥转头与他对视一下,随即便转头跟着张德胜进去。   卫长遥进去之后入目便是昏黄烛光还有站在窗前的一抹明黄色背影。   “崇徽见过父皇,”卫长遥进去之后便行了个大礼,待到永和帝出声之后她才抬起头。   永和帝转过身来,面上多了几分愁思,两鬓的发丝也多了几分苍白,额间的竖纹亦是肉眼可见地更深了些,见到卫长遥的那一瞬间,他似乎是轻微地叹了一口气。   父女二人沉默了半晌,永和帝才开口:“起来吧。”   “对外我只说你去为国运祈福了,崔爻随从你去保护你的安危了,不必担忧你的名声。还有同李言之的婚事,你若不想要,现在也可以解除了。”   他一股气将这些全都说了个一干二净,到最后却是一阵难言的沉默。   卫长遥看着他这般模样,心中多少也能想出来一些原因。   永和帝是掌控着整个大雍的帝王,手底下明面处的人是崔爻,暗处的人更是不知凡几。   想来自己失踪的消息传进宫之后他便派人查过,更何况他本身谋略也是极高,那些线索再加上他的推断,应当是全都了解了的。   可看他现在这般对自己的歉疚态度,她也知晓他的意思。   无非是要保下卫语棠,不让她对卫语棠出手。   呼吸沉了沉,卫长遥打算同这位帝王摊开来讲:“崇徽想问父皇一件事。”   永和帝抬眼看了卫长遥一眼,眉间竖纹深了深,才道:“你讲。”   卫长遥微微点头,随即出声:“四妹同匈奴三王子勾结将女儿掳走,又同他们手中将女儿带走,想要女儿替她去月氏和亲,父皇还要继续再护着四妹吗?”   “父皇可知,此次若是没有崔大人舍命相救,女儿便再也回不来了?”   “……”   御书房内一时间沉默下来,父女二人只见气愤变得剑拔弩张,颇有些僵硬。   过了一瞬,永和帝才开口:“舞阳是的的确确是做错了,若她在的话朕定会处置她,可她不在大雍,又去了月氏和亲,朕……”   “即便是为了月氏与大雍的关系,朕也不能对舞阳如何。”   卫长遥眸子未抬,依旧垂着眼睫看着光可鉴人的地面,目光直视着倒影中自己的眼睛,语气强硬一往无前:“那崔贵妃呢?女儿不信崔首辅敢弃崔氏一族于不顾去帮他的外孙女掳走当朝公主。”   “所以,那大逆不道的人只能是崔贵妃。”   “父皇又要如何处置她呢?女儿方才听闻,崔贵妃已经解了禁足了。”   话音刚落,永和帝的视线便直直朝卫长遥这便扫了过来,似乎是千斤重一般,卫长遥觉得额前渐渐覆上一层冷汗。   抿了抿唇,她抬眸直直迎了上去,丝毫不怯。   两人对峙半晌,永和帝才松了口。   “张德玉,拟旨。”   卫长遥闻言松了一口气,原本绷紧的脊背微动几下,只觉得一片湿冷。   一炷香的功夫过后,那张圣旨便交到了卫长遥手中,看着里面的字,她闭了闭眼,终是压下了心中的不甘。   虽然这个结果对卫语棠来讲不痛不痒。对自己来讲更是什么都没有,也只是能让她难受几日再将自己多恨上几日而已。   不过再想一下便觉得也还好,最起码不是全然没有一点点结果不是吗?   看了圣旨之后,她没再逗留,也没和永和帝说一说这一路上的凶险,迳直离开,独留永和帝一人在御书房中叹息。   “张德玉,你说……朕是不是太苛待崇徽了?”   张德玉沉吟一瞬,才悄声应答:“这……奴婢心里是知道陛下对两位殿下皆是一样的看待的。只是……”   话说了一半再未敢言语,永和帝却是看着他,沉声问:“只是什么?仔细说来朕听听。”   张德玉低了低头,神色更加谨慎恭敬:“只是有一句俗语叫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四殿下平日中若是受了委屈嘴上会讲出来,陛下待她难免偏疼几分,总觉得她哪儿缺了短了,而三殿下自然疏忽几分。”   “这是天下父母都会犯的错,只是心里对孩子的疼惜还是一样的。”   张德玉说得委婉,可永和帝还是听出来了一些东西,叹息一声,他道:“总归是朕这个做父亲的亏欠崇徽了。”   张德玉闻言头垂得更低。   “崔爻呢?可进宫了?”永和帝沉默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崔爻,转头问张德玉,张德玉立即回言:“禀陛下,崔大人正在外面等着陛下传召呢。”   永和帝闭眸道:“宣他进来。”   张德玉依言出去。   门外,卫长遥刚刚同崔爻说完御书房的事情,便见张德玉出来了。   “还请崔大人随奴婢进去。”   闻言,卫长遥与崔爻微微一愣,随即崔爻回神通卫长遥道别:“殿下回去歇下吧,崔爻会处理好的。”   卫长遥闻言也不担心他,当即便点了点头,只身离去。   崔爻进到御书房中时永和帝正闭着眸子,未等他开口,永和帝便率先睁开眼睛问道:“如何?”   他说得模糊,崔爻闻言顿了一下才道:“是四公主同匈奴三王子结盟将三公主掳走的。”   “不过,四公主似乎是借刀杀人。匈奴三王子被利用了。”   “一路上遇到了两拨大雍人,一拨匈奴人。”   永和帝微微一愣,随即出声:“舞阳便这么不甘心吗?竟那样执着于此事?”   崔爻沉默点头,抬头看了一眼永和帝后道:“臣带着殿下到了大雍境内的时候,还是有一拨大雍人马穷追不舍。”   永和帝不断婆娑着掌间的佛珠,良久后才问:“那些人身手如何,你可有受伤?”   崔爻眸光微闪,随即点头。   又顿了几秒,道:“殿下也受伤了。”   “……”   “你说崇徽也受伤了?可致命?”听闻卫长遥受伤,永和帝微微一愣,随即惊讶出声。   崔爻抬眸看了一眼,继续不紧不慢道:“殿下受了刀伤,伤势颇重。”   永和帝叹了口气,容色衰败几分,重重靠在了椅背上。   崔爻见状,微微直身,道:“天色已晚,臣先行告退。”   等出了御书房,外面已经夜幕低垂。   崔爻顺着月光的亮色自皇宫的西南角看了一眼,中间隔了老远,就连宫殿也不知隔了几座,可他却觉得心间微暖。   一路沉默着回了崔府,松柏与秦天正坐在院中看着月亮在说着什么。   【你说大人他能回来吗?我觉得能。】   【我也觉得……】   【小松柏,你总算和你二哥我看法一致了……】   崔爻没理会这傻乎乎的二人,迳直回了房,拿起一纸笔还有一个纸条信手写了起来。   等到写完后才出声叫来院中饲着的信鸽,将纸条卷成细丝放置好之后才走出房门。   而院中的两人早已经看着他呆住,目不转睛地站在原地。   “……大人!?”   “崔大!!!”   崔爻沉沉看了一眼松柏,淡漠道:“还不去备水?”   松柏闻言瞬间回神,当下便笑了起来,拉着秦天小跑着离开。   秦天一副不想去的样子,不悦道:“哎?我又不是小厮,你做什么拉我去?”   松柏:“……走走走,同我一起去。”   ……   见状,崔爻挑了挑眉复又回到房中。   想到卫长遥出来后同他说的,他眸色沉了几分。   永和帝不会对卫语棠出手,可不代表呼延瑕不会。但如此一来,月氏必定会乱套。   他方才给月氏二王子去了一封书信,直言侯迎夏会受卫语棠的牵连,想来,他们应当是回不了月氏了,即便运气够好回到月氏,又能有几分好?   既然陛下有所顾虑不愿一碗水端平,那便由他来帮殿下好了。   半月后,卫长遥正在用膳时,素金急匆匆赶来。   “殿下,舞阳公主出了事。”   卫长遥手下停了动作,抬眸问道:“何事?”   永和帝不会对她如何,侯迎夏亦是对她爱得深沉,卫语棠又会出什么事?   素金看了看周围,随即俯身到卫长遥耳边:“四公主同月氏小王子失踪了!”   卫长遥呼吸一滞,随即想起自己前世,眸色变了变。   当即便问起素金:“月氏现在是谁当权?”   素金想了一秒,道:“听闻现在是二王子当权,月氏王突然过世,朝中大乱,可王储一直未回,现在是二王子在把持着朝政。”   卫长遥闻言微微垂了垂眸子,随即想到了崔爻。   二王子同他有联络,他又知晓卫语棠与呼延瑕的仇怨……   再加上那日御书房门口他微沉的眸子,还有那句承诺似的交给他的话。   一切已经明显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正文完结啦!   -正文完- 第117章 、   永和三年, 九月初八。   霜降已过,皇宫内西南一角的小道上满是橘黄色的树叶,周围一片枯黄,显得死气沉沉。唯有小径两旁怒开的金菊还有茎叶上沾着的玲珑剔透的白霜为这秋色增添了几分灵动。   傍晚, 折枝与素金此时行走在小道上, 神态焦灼。   “素金, 你走慢些,莫要摔着殿下的却扇……”折枝小跑地跟在素金身后,微微蹙着浅淡的眉, 急急出声。   "折枝姐姐放心, 我心中有数,"前方素金手中捧着一个黑漆方盒, 行走间动作敏捷却又不失小心翼翼。   似乎是怕折枝不放心, 顿了顿她复又补充道:“马上便□到了时辰了,得将却扇那给殿下才行,可不能误了吉时!”   两人短暂地说过这两句话, 复又闷头赶路。终于在最后一丝霞光落下之时走到皇后的大庆殿。   将将踏入宫门口,便□看见宫内的太监宫女们纷纷低着头一副匆匆忙忙的样子。各人只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 手中托盘中放着各式朱钗凤冠还有公主服制的嫁衣。   素金扫过一眼随即抿着唇进到了殿内。   她额上早已经覆了一层细密汗珠, 低垂着眉眼走到容色紧张的皇后面前, 双手:“禀娘娘, 奴婢已将却扇拿了过来。”   皇后见状松了一口气,随即嘴角弧度微微缓和了些,转头对着一旁坐着的卫长遥安慰道:“好了,崇徽便□放下心吧。”   卫长遥闻言微微垂下了眸子, 缓缓颤着长睫,放在腿上的双手不由得紧紧握住, 露出一抹笑,随即又不自在地敛下来。   紧接着便□有几个老嬷嬷将她围了起来替她梳妆。   卫长遥垂着长睫任她们打理,偶尔撩起眼皮时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一愣。   镜子中的女子一身祭红色婚服,颜色浓得像是盛开的芍药一般,艳光四射。   白皙若玉的面容上轻轻敷了一层脂粉,眉眼被细细描画,恍若画中人一般无暇。   最令人心动的是眼角那一丝如何也压不下去的薄红,雀跃又灵动,倏地望见自己这幅模样,她怔楞地眨了眨眼,随后才又压不住地牵起了嘴角。   她面上笑意明显,丝毫没有忐忑之色,皇后见了也是跟着打趣,说她嫁得一个称心如意之人,她听后只是缓缓弯唇无声笑了起来。   崔爻曾退过她的婚,永和帝又已经下过了两道截然不同的旨意,一道幼时赐婚,一道年初退婚,可造化弄人,这次崔爻又去求赐婚。   他没告诉她究竟付出了多少才求得那一道圣旨,只是不必他讲,她亦知晓那是不容易的。   不过,她却不觉得是为难他。   毕竟,当初的婚是他退的,要如何也是他活该。   思及,她眼中的笑意更浓了些。   皇后看了一瞬,随即想起什么似的,又拿出来一个乌木盒子接到卫长遥手中,拉着她的手嘱咐道:“这是嫁妆画,崇徽你……”   正当皇后想要说些什么时,有侍女进来打断了她的话:“禀皇后娘娘,冷宫那位吵着见三殿下。”   闻言,皇后蹙起了眉头,转头对着卫长遥道:“崇徽莫要理会她,今日是你的大日子,任她如何也不必管她。”   卫长遥闻言点了点头。   她回宫那日永和帝写下一道圣旨,不是别的,正是将崔贵妃贬入冷宫的旨意。   像是父女俩之间的一道交易似的,他拦着她去寻卫语棠报仇,转而将她的母亲给推了出来。虽说进冷宫对崔贵妃来讲算不得什么,生活上没有多大的变化,可这对她来讲却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的事。   她那人清高又孤傲,又如何能忍得了那般?   今日吵着见自己也不过是做困兽之斗,想要自己心中不顺罢了。   想着崔贵妃难免有些失了心情,卫长遥及时收回思绪。   手中的乌木盒子还未打开,她也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便□听见有人唱起了吉时已到。   她呼吸一滞,心中了紧紧,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中的盒子便□被素金一把抽走,随即手中被塞下一张却扇。   卫长遥悄悄呼出一口气,忐忑不安地拿起却扇被众人簇拥着走出宫殿。   迎亲之人在太和门,到了那处之后她便□被送上花轿。   刚刚忐忑地坐下之后,她还未回神之时便□又听见素金压低的声音:“殿下?殿下?”   卫长遥自扇下微微抬头,没见到素金人,却看见她将手伸进了轿,而手中卷着一卷什么书。   抿了抿唇,她伸手接过,随后才听见素金的声音:“殿下,这是嫁妆书,皇后娘娘吩咐奴婢拿给您让您看的。”   听见素金的话她目光一顿,旋即想起之前皇后未说完的话。   指尖像是燎起了一把火,她慌乱地扯开手,闭着眼睛强自压着心中一声又一声愈发加快的心跳声。   待到微微平静下来时,她才颤着睫羽睁开眸子。   却看见原本卷成卷的布帛散落开来铺展在了脚底,连那上面的图画都露了出来,没有半分遮掩。   “……”   卫长遥深吸了口气,随即闭着眸子将图又捡起来,卷好藏在袖中。   做完这些之后,她才解脱似的吐出一口气,像是做贼一般的心虚,耳尖、脖颈、甚至连指尖都在微微发烫。   她眨眨眼,有些羞愧地想着,自己同崔爻应当不会这般……毕竟,他是个清冷淡漠的俊逸之人。   思及,她更加羞愧。   崔爻是端方君子,可自己竟将他与那种事扯在一起。   即便□是没想什么其他过分的东西也足以让她羞愧难当。   轻咳一声,她才强按下那些小心思,指节泛白地握着伞柄微微坐直,红着脸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不想那些事情,心中竟然也渐渐放松下来,自然而然地听见了轿外的声响。   似乎是已经到了宫外的大街上,周围一片嘈杂,伴随着喜庆的乐器吹奏声还有脚步声,思及,她竟也渐渐的开始期待,期待待会儿崔爻的样子,想要知晓他是否同自己一样喜悦。   这种想法自心中一掠而过,而在下一秒,卫长遥便□感觉到轿子停了下来。   有些紧张地干咽两下,双眸微微垂着,睫羽不安地颤动,只听见一声细微声响后轿帘被掀开,她被搀着出了轿子。   周围人生鼎沸,她愈发紧张,屏气凝神地跟着前面的人,只是耳边不停响起周围人对这件事的谈论声。   【先赐婚后退婚,再又赐婚……】   闻声,她颤了颤眼睫,轻轻呼出一口气,视线一抬便□看见了正走向自己走来的崔爻。   他同样的一身祭红色衣裳,白皙面容在昏黄火光中若玉细腻,眉宇间的秾艳之色明显之极,平日里一直抿紧的唇此时微微翘起,眼角轻扬,那一双墨色瞳孔里直直映着自己的面容。   夜幕已经渐渐低垂,平日里已经变得昏暗的空间里此刻却光亮无比,周遭挂满了红灯笼与红丝绸,飘飘洒洒的一片片红,目光触及时,她却不安地垂了眼睫。   卫长遥没敢看他,只是愣愣地跟着身旁指引之人往前走去,笨拙而缓慢地同他行过那些繁琐而庄重的礼节。   拜堂时她的心高高提着,脊背绷得紧直,直到被带着往新房内走去时才渐渐放松下来。   路过昏暗且喜庆的走廊,她的手被悄悄牵住细细摩挲。   察觉到这份安慰,她嘴角不由得轻轻抬起,含笑的眼神缓缓看了过去,只见他还是沉默着看自己,眼中眸色深深。   目光中似乎带着热意,灼得她不敢多看,急急躲开了去,手心中出了一层细汗,只觉得衣袖中的那避火图也好似快掉下来了。   思及,她躲避的态度更加明显。   崔爻的眸色更深了些,一双极黑的瞳仁默默注视着,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她手中执着却扇,正好挡得便□是对着他的这边面容,一步一步,迈得谨慎而又小心翼翼。   见状,他转过了头,亦随着她的步子往前走去。只是心中还是闪过了她今日盛装走向自己的样子。   她今日的装扮比自己记忆中的样子更美,她身上穿着庄重的嫁衣,肃穆又瑰丽,鸦黑的发丝尽数梳了上去,云堆翠髻,行走间缓缓颤动,环佩声悠然而起。   月色火光中,她今日就那么清凌凌地向自己走来,与自己携手一生。   如此想着,他身体中的血液缓缓流动起来,如盛夏时分高山云巅处起伏的云海一般翻腾不休,想要将她据为己有的占有欲愈发压抑不住。   而一旁的卫长遥对他的想法一无所知,木木地被众人簇拥着回到新房。   两人相携并排坐在床边,刚坐下去时,卫长遥眉头轻蹙,感觉到底下有个什么东西硌到自己。   还未来得及调整一下坐姿,便□被当头而下的东西砸了个正着。   核桃大的东西砸在头上,她不由得轻呀了一声,随即便□整个人被罩住,身子被牢牢揽入怀中,连耳朵都被捂紧,护得滴水不漏。   在场之人见到这般景况纷纷笑开。   “哟,崔大人这么护着公主啊?”   “新娘子的声儿可真好听……”   “这可是当成了心肝啊?”   ……   卫长遥耳廓渐渐热了起来,被羞得红了脸,再顾不上拿东西,手中的却扇也不知掉到了和处,只闭着眼抓紧崔爻胸前的衣裳。   脑袋中晕晕的像是要炸掉一般,脸上蒸腾起了朵朵红云。   此刻什么都听不到,只有身旁之人紧凑有力的心跳声。   太为难人了。   过了一瞬,全福人看的笑容满面,任由她们打趣完了才站出来:“好了,殿下可知方才撒的是什么东西?”   闻声,卫长遥喏喏自崔爻怀中抽身出来,看了一眼身后,启唇打算回答。   “是枣还有栗子。”   清越的男声在一中夫人还有新妇的娇柔嗓音中显得独特□而清晰。   卫长遥却是心中一哽,随后便□看着在场妇人们笑作一团,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   “……”   她羞得红了耳尖,闭着眼睛不敢看那些妇人的眼光,咬咬唇才睁眼,捏了捏崔爻腰间的软肉,见他一眼莫名地望着自己,很是不解的样子。   "你为和要讲出来!?"她睁大了眸子,声音当中多了几分埋怨还有责怪,更多的是红着脸的羞赧。   颇有些娇蛮。   崔爻抿抿唇,伸手拉过她的手掌握在手心,垂着眸子注视着她,哑声道:“为难崔爻就好了……”   “……不必让殿下为难的。”   往后,她便□是他的妻了,而他,是她的夫君,是将来她要依靠陪伴的人,他们会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合该他来护着她。   崔爻觉得理所应当,只是说完话下一瞬,众人又开始笑,纷纷揶揄他护得紧。   卫长遥此刻已经不敢看周遭人的眼睛了,只觉得头皮发麻。   末了,全福人才又走出来对着一脸莫名的崔爻道:“崔大人不知晓,这叫撒帐。栗子与枣的谐音是‘早立子’,理当公主来说的。”   崔爻的确不知晓这个,当下愣住。也知晓了方才卫长遥的埋怨来自哪儿。   他抿抿唇,看向一旁的卫长遥,只见她正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眸中闪着亮晶晶地羞恼之意,似乎是真的有些气了。   崔爻长睫微动,默了默,才喉节滚动两下,断断续续道:“……殿下,殿下别气。”   卫长遥扭过了头不看他,而他亦是沉默下来,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等两人沉默下来,全福人这才又出来问卫长遥:“殿下可知方才撒的是何物?”   闻言,卫长遥的面颊又红了起来,目光闪躲不敢往身旁看去,只觉得一股热意顺着颈后攀起,烧得她头脑发昏,紧了紧手,她才回:“……是枣同栗子。”   话音落下,周遭又是一片笑声。直到卫长遥受不了地闭上了眼睛,全福人才作罢,带着一众妇人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感谢小天使们支持~   爱你们。   请收藏我的专栏哟,还有我的预收,看上的点一点收藏~ 第118章 、   见人都走了, 卫长遥才缓下一口气稍稍松了松肩膀,身旁崔爻见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殿下可是累到了?”他一双眸子中波光粼粼,温柔地垂眸看着身旁的人,话语间的气息小心翼翼, 卫长遥闻言不由得转头看向他。   崔爻原本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 只是面上习惯了冷淡, 一时看起来也是平日那般冷静,可被她如此目不转睛地看着却是有些遭不住。喉结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强自镇定地看着她的眼睛。   见到他墨眸中的担忧之后卫长遥摇了摇头, 随后又有些不自在。   他此刻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太强势, 目光沉沉,她躲避的念头倏地便冒了出来, 察觉到他拉着自己手腕的动作之后心中更是一乱。   避火图还在自己衣袖中藏着呢, 若掉出来……   卫长遥心中惊恐又紧张,思考一瞬才又抿唇抽回了手腕,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再小腹处, 过了一秒才又对着他笑了一下,温声道:“不累的, 你呢, 你不是还得去待客吗?”   赶人的意味明显, 崔爻眸光滞了一瞬。   她一身华服, 眉眼含笑,离他近在咫尺,柔软的像是掌间的一朵霜花,可又好像能随时消失不见似的。   如此想着, 他秾艳的眉眼间霎时添了几分冷意,殷红的唇也抿了起来。   殿下这般将他往出赶得模样, 倒让他有些怕了。   他求娶时本就没有问过她是否愿意,只是一味地想要将她拢在怀中,却忘了问她的意见,求得圣旨之后两人即将成亲,也隔了许久未曾见过,甚至殿下也没有给他一封质问这桩婚事的书信。   她不愿意么?   思及,他又想起方才在廊下她躲避自己的目光,心中像是压了一块石头,闷闷的。   喉间动了两下,他抿唇双眸直直对上她的脸,强硬地靠近。   两人距离渐渐逼近,清冷的呼吸喷在卫长遥颈侧耳廓,她不由自主地转过头,两人双目相对,呼吸清晰可闻。   入目便是他挺直的鼻梁还有殷红且绷得紧直的唇,她耳尖不由得发烫,呼吸渐渐拉长,逃避似的看向了他墨色琉璃般的眼睛。   “殿下莫要躲着崔爻。”   还未说话便听见他沙哑的嗓音,卫长遥长睫微颤,知道自己方才的态度被察觉到了,心中不由得发虚,但还是强迫自己看着看着崔爻:“……没躲。”   “殿下可是骗我?”他秾艳眉眼近在眼前,卫长遥心中紧张,只晓得愣愣点头:“不骗你。”   崔爻闻言叹息似的嗯了一声,声像是敲在卫长遥身上似的,她不由得战栗一下,随即又垂了眸子抿着唇不语。   “殿下说什么崔爻都信。”崔爻看着眼前人轻声说着,只是眉眼还是冷硬的。   他怎样的性子他自己知晓,即便是她不愿意也不能如何,这辈子他都不会放了她。   看着,他渐渐伸手抚上了她莹润嫣红的脸颊,强迫她抬眸看着自己。   温凉的指尖覆上眉骨,细润的眉尾被轻轻触摸着,卫长遥一颗心不由自主地提起。连呼吸声都渐渐慢了下来,随后便感觉那指腹一直往下,停在了她的唇角。   不自在地又抿紧了唇,又想将头低下,不料却被捉住下颌,轻轻按着。   崔爻手底下是她温热的唇,眼前是她清艳绝伦的面容,远山眉下是一双足以勾他魂魄的眸子,眼尾还泛着薄薄一层桃红,见状,他竟然有些不想再出去。   殿下,终于是他的殿下了。   “有人在催了。”卫长遥瞥了一眼门外弓着腰的身影,不自在地出声提醒面前半拥着她的青年。   他眉眼微微一动,不紧不慢地靠近卫长遥,将他的唇贴在了她的额角,细细啄吻,同时压着声道:“……再等一下。”   “你怎么……这样啊……”,说着卫长遥的手缓缓锁紧,脖颈后又开始发热,悄悄抬起眸子看着眼前的人,嗓音细软地埋怨出声。   崔爻眸子抬起,静静看着眼前面露羞赧的女子,喉中干涩,恍然间他认输似的闭了闭眼,再度靠近了些,贴在她额角的唇渐渐往下,吻过眉尾,眼皮,鼻尖,轻触了一下嘴角才离开。   “崔爻如何?”他为了不吓到她,终是压下了那些其他的一些心思,放缓了嗓音反问她。   “……你快些出去呀,”卫长遥眼尾发红,闭了眼蹙着眉,有些娇蛮地开口。   见她如此,崔爻眉眼沉了沉,垂着长睫道:“好,崔爻出去。”   说罢,便要起身离开了,只是刚要动作的时候,袖口却被拉住。   顺着那只白皙小巧的手掌看过去,只见他的殿下红着一张脸,纤长秀致的眉头微微蹙起,温软着嗓音担忧道:“你少喝一点酒,早些回来。”   “酒量不好,就莫要勉强了。”   “……”   心中像是开了一朵花,这句简单的话治愈了方才的冷寂。   崔爻眸色渐重,沉沉看着卫长遥,在她快要受不了的时候才轻轻颔首:“好,一定早些回来。”   ……   在他走后,卫长遥才觉得空气活了过来。   从前也许是他有意压制,她并未觉得他可怕或是存在感有多强,可今日他的样子实在是有些让她心悸。   让她暧昧到头皮发麻,有些呼吸不过来。   闭着眼睛静了静,卫长遥才睁眼起身将袖中的避火图藏起来。   这东西让她的负担太重了些,时刻担心会掉出来,她实在是不敢想像崔爻看见这东西自她袖中掉出来时的眼神。   偷偷将图藏好之后她才又转身坐了回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门便被吱呀一声推开。   卫长遥抬头看去,只见他定定站在门口看着自己,眸中讳莫如深。   抿了抿唇,她坐得愈发端正。   崔爻看了半晌,心中渐渐觉得满足。   一回来便见到他的殿下默默等着他,这个念头一升起便是一阵甜意袭上心间。   他眼中情意更浓了些,随后立即进来走到卫长遥面前,牵起她的手掌将她拉起,道:“殿下累么?”   卫长遥看了他一眼,这次没有抽出手腕,而是微笑着摇头,道:“不累,你累吗?”   崔爻没看她,迳直将她待到圆桌旁坐下,之后才道:“不累,娶殿下为妻怎会觉得累?”   他没告诉她,自三日之前他便睡不着,一直在想她嫁给他的这一日,如今,终于是等到了。   卫长遥看着崔爻,昏黄灯光里他面容冷峻,明与暗的光交织勾勒在脸上显得深情又稳重,见到他这个样子她不由自主地面上发红。   心中暗自庆幸幸好灯光昏暗,她自己的神情能够被遮挡住一些。   两人坐在桌前拿起了被一分为二的匏瓜,将里面的合卺酒一饮而尽。   喝完合卺酒之后卫长遥才打算唤人进来替她卸妆,还未开口便被崔爻按下了。   “我帮殿下。”   他神色平静,面色如常的说出这句话,让卫长遥无从反驳。   默了默,她轻轻点头:“……好。”   她被牵到梳妆台前坐下,发顶的凤冠朱钗被一点一点卸下,他替她净面擦脸,最后只剩发丝披散着。   偶然与镜子中的崔爻对上视线,她清楚地看到他藏在瞳孔深处的波澜,手下微微一握,还未来得及躲开视线便又被抓了个正着。   她渐渐往后缩去,而身旁青年的目光亦是跟着她,追随着她的脸,直到她猛地站起来后背触上他的胸膛为止,逃无可逃地被他浓稠的视线锁住。   她呆呆站在原地不敢转头看回去,耳尖通红,呼吸压得微弱,而后的发丝像是被烧着了一样,浑身都在发热,睫羽不停地颤抖。   崔爻垂着眉眼看着她的侧脸沉默不语。   她身上厚重的嫁衣已经被褪去只着了一身水红色的中衣,皮肤白皙若玉,挺翘的鼻尖微微发着莹润的光,唇角处还散发着清香,喉结滚动几下,他垂头往她的下颌处克制地落下一个吻。   只停滞了一瞬,复又握住了她细弱的肩膀将她扣在怀中。   一双修长微凉的手掌顺着手臂下去将两只手腕捏在一起,随后才垂着头随心所欲地细细啄吻着她的侧脸。   卫长遥倏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镜中的两人。   他身着那身祭红色长袍,身高腿长,肩宽腰细,此刻弓着身子将她收拢在怀中,那双墨色的眸子轻轻闭着,享受却又克制。   不知和时她的双手被放开,她得以控制之后复又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袖,细细战栗着。   如火的气息喷在颈后,阵阵浓烈的沉香味侵袭着神经,卫长遥有些醉地闭了闭眼。   抿了抿唇之后才想要开口。   募的,耳尖又被轻吻了一下,随后便又听见他气息不稳的似叹息的嗓音:“殿下……”   卫长遥睫羽颤动两下,随即垂下了头,压着嗓音低低应声:“嗯。”   身后之人好似还不满足,又开始动作,轻轻用手掰过她的下巴,额头贴上她的,继续出声:“……阿遥?娓娓?”   卫长遥战栗一下,心口重重一跳。   正当要启唇之时,下巴被高高抬起,嫣红的唇被重重覆上,像是捉弄一般,有时被细细婆娑着,有时却被轻吮,酥酥麻麻地一片。   卫长遥仰着头,连呼吸都不敢,紧紧闭着眼睛,脚下像是踩在了云雾里,有些感觉不真切。   突然间,她被转了过去。   纤细的腰被紧紧箍住,移动不得,似乎是体谅她的身量,他又弯下了脊背,一只手按住了她不断后退的后颈,让她逃避不得。   良久后,她才被轻轻放开。   她轻轻睁开眸子,待到眼前那片莹亮的水光散去之后她才看清他深沉的双眼。   “殿下喜欢崔爻么?”他墨眸锁住她,喑哑着问。   卫长遥看着他眼尾泛红,隐约中记起自己曾回答过这个问题。   她看着他起伏不断的胸膛还有不断滑动的喉结,咽喉中干咽两下,才颤着音道:“……喜欢。”   “嗯,我的殿下好乖。”   崔爻黑沉着眸子,沿着纤细的腰线将她复又揽入怀中,轻轻抱起。   将人放到床榻边,挺直的鼻尖蹭了蹭她的,才喑哑出声:“殿下知晓崔爻要做什么吗?”   卫长遥呼吸一紧,眼神颤巍巍的,双手紧紧攥着他身前的衣裳,嗓音细软却又飘忽不定:“知晓……”   崔爻温声轻笑,等到她受不了的时候才又覆身吻上她。   温热的吻断断续续地落在脸上,之后才游移直唇上。   卫长遥感觉到不安,轻声唤了一句“崔爻”,只感觉到那人停滞了一瞬,似乎是退却了一下,可随即却又卷土重来。   愈发急促狠厉。   一声极低极沉的“嗯”淹没在唇舌间,紧扣的唇齿被分开,顺着舌尖游弋不停。   他吻得急且凶,似乎平日里的冷淡疏离与清冷克制都是装出来的,卫长遥起初默默忍受,最后却有些遭受不住,不由自主地蹬着腿往后退去,直到意图被他察觉,纤长的腿被握在掌间往前一拉。   她被拉回去重新困在了他身下,一睁眼便能看见他夜色下火光缭绕的墨色瞳孔。   崔爻正眯着眼看着她,整个人像是一道无所不侵的阴影一样笼罩着她,到处都是馥郁的沉香味,往常清冷的眉眼尽是浓烈的不满。   “……殿下要跑?”他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研磨着她发红微肿的唇轻声提问。   “……”   “……没有……”   卫长遥眸中水意弥漫,羞得快要落泪,却还是倔强地看着他。   他今日太凶狠了,一点也不如平日中温柔淡漠,像只狼,她不由得害怕,想要躲开。   崔爻看着她逃避的眼神,呼吸一窒,轻轻撤了手,随即出声:“殿下不愿?”   他垂着眸子,原本颜色浓重的瞳孔渐渐显露出几分落寞,卫长遥见状抿唇不语,良久后才轻眨着睫羽,轻软道:“……愿意。”   崔爻眸色倏地深了几分,呼吸渐渐不稳,克制地压着嗓音,尽量不吓到她却又试探道:“殿下替我脱衣裳,如何?”   卫长遥瞳孔一缩,颤栗几下,刚想要说“不”的时候手腕又被攥住,随后手便被强硬拉起放在了他的腰间。   卫长遥不自觉抬眸看着他。   经过方才的事情,他胸前的衣裳被她抓得皱了起来,乱了一些,但即便如此还是可以窥见他之前的清冷淡漠的风采。   她原是爱极了他那样的,可现在才知晓那都是假的,如一片幻影。   真正的他就如方才那般,强势又凶狠,对她肆意妄为。   思及,卫长遥有些气闷地转过了头,不想再见他那个令人生惧的样子。   她不理会他,而手却被他带捉在掌心,带着着解着腰带。   呼吸间 ,地上便散落了一地的祭红色衣裳。   卫长遥转过头闭着眸子不敢看他,直到手被放开时她才松了一口气。   募的,她的手腕拉起放压到了他发顶。   她惊异地抬眸看向崔爻,不料入目的是他暗沉的眸子。   只见他披散着鸦黑发丝覆在自己身上,像是一株青龙卧墨池一般,秾艳眉眼间蕴着无尽春色。   眼神恍惚地轻眨一下,她听见崔爻的沙哑嗓音:“殿下不是爱摸我的发丝么,软吗?”   “殿下喜欢吗?”   卫长遥眸子微微睁大,登时便撤下手,羞得想要钻进身后的被子中去,刚刚动作却又被按着腰拽了回来,按在原地。   “……崔爻,”她咬着唇红着眼颤巍巍地出了声,却不想他呼吸愈发沉重起来。   只听见他道:“殿下该叫我夫君。”   闻言,她咬咬唇,随即移开视线闭眼轻声叫了声“夫君”,本以为他会高兴些将她放开,却不想更加变本加厉起来。   她被他欺负得眸中水光潋潋,不住地想要逃跑,却总被抓在手间,不住地呜咽着……   一声又一声……   夜色浓重,浓如墨的黑影渐渐侵占了每一寸的光亮,方寸不留。   ……   *****作者有话要说:   思来想去又改了改,我尽力了,真的尽力了,嘤嘤嘤   猫猫叹气,终究还是小崔比较强势   求收藏预收和专栏   番外更新是不定时间的~ 第119章 、   遥遥的单方面冷战   卫长遥再度醒来时天还是灰濛濛的一片, 动了动脖子,才发现自己还被人揽在怀中,腰间亦是横着一只手臂,身后浅淡的呼吸细细打在后颈处, 微痒。   难堪地抿了抿唇, 她眨眨酸涩的眼睛缓缓转过身子, 抬眸便看见崔爻侧卧着躺在自己面前,他浓黑的眸子轻轻闭着,纤长的睫羽轻轻阖起, 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了一道光线, 一半在明一半在暗,俊秀出尘。   卫长遥视线停在他脸上, 不由自主地呼吸停了一瞬, 随即渐渐放缓,伸手抚上了他的眉骨。   刚刚搭上指尖,手腕便被捉住。   她撩眼看上去, 只见崔爻眼神清明,没有一点刚醒时的迹象, 指尖动了动, 她又咬唇抽动手腕。   她还是有些生气的, 昨夜他那般放肆, 分明就是欺负自己。   他又骗她 ……   “殿下还生气?”崔爻敛着眸子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嗓音轻缓,显得温柔。   卫长遥闻言垂下了眸子,颤着睫羽不敢对上他深沉的目光, 纤柔软糯。   崔爻见到这个样子眸中的神色更深,随后抬手摸了摸卫长遥光华似绸缎的发丝。   “能娶到殿下, 我很欢喜。”他看着卫长遥,没有停顿地继续开口。   他的确喜悦。   殿下往常都是冷静自持,而现在却是一副这般柔软任他左右的可爱羞涩模样,这意味着,自己对她来讲是不同的。   眸子沉了沉,他伸手将卫长遥揽入怀中,俯首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   卫长遥心中堵了一口气,只是默默看着他,容色冷淡。   崔爻见状一滞,压下了继续吻下去的心思,心中更是微沉。   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一边心中细细思索自己又哪儿做得不对了。   “……是我哪里做得不对么?”   卫长遥看着他丝毫没有内疚地说出这句话,心口一抽。   他一直这般,装作百依百顺的模样,其实一点不会听她的话,从来都是这样,昨晚更甚,那样冷漠凶狠。   让她觉得害怕,偏偏这人现在还是一副柔顺模样,装得可真像。   思及,她更加委屈:“……你才没错,错的是我可还行?”   说着便气呼呼地转过了身子,鼻尖酸涩不可控制,竟又开始抽噎,她呆呆地看着一旁窗口处放着的赭红色花瓶,毫不理会身后正干着急的青年。   这人便一直是这样,从前便一次又一次地骗自己,现在又是这般,竟还觉得他没欺负过自己。   果然自己够傻,竟还巴巴儿地嫁给他。   崔爻心中焦急,可实在是不知她为何要生气,当下便只知道笨拙地伸手自身后抱住她,低沉着嗓音认错:“是我错了,阿遥别生我的气,可好?”   卫长遥听着他的话动了动唇,却没挣开他的怀抱,只是垂着眼睛小声出声:“那你不会再骗我?”   崔爻眉目冷冽地承诺:“不骗阿遥。”   卫长遥眨眨眼,又有些局促不安地继续问:“那你……会听我的话吗?”   崔爻闻言停了一瞬,随后才点头:“崔爻一直都很听殿下的话。”   “……”   卫长遥:“……你才没有。”   昨夜她那样可怜巴巴地求他,他都没有丝毫心疼,还是那样一副凶狠的样子,让她害怕。   听见她说没有,崔爻顿时怔楞起来,过了一瞬他才讶异出声:“那往后我便一直听殿下的话,如何?”   卫长遥听见自己想听的,有些轻松的抿抿唇,随即又转身回去伸出双手揽住他的脖颈,将头埋在他颈间,局促不安地出声:“……那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那样?”   崔爻:“殿下说的是什么?”   卫长遥闻言有些说不出来,忸怩一会儿将他抱得更紧,轻声道:“……就像昨夜那样,你凶巴巴的,我有些怕。”   其实不仅是凶狠,更是陌生。   她心性细腻敏感,而崔爻往常待她都是极为温和甚至事事顺着她,可唯独昨夜,像是一匹狼一般,陌生得可怕。   崔爻听着他的话一时反应不过来,直到卫长遥出声催促的时候才回神,当即有些卡壳,过了一秒才斟酌回答:“……不行。”   募地,卫长遥抱着他的动作一僵,随后心中既是恼火又是心酸,两种情绪一起冲了上来,她松开抱着崔爻的手,定定看了他好几眼,最后才道:“你又骗我,你明明说过会顺着我的。”   说着便伸手将崔爻往床下推。   崔爻不防被她推了下去,愣了愣才站稳,随即看着她一副生气的样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一侧站了许久,才转头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素金便走到了门口轻声问道:“殿下可要洗漱?可要奴婢进来伺候殿下?”   卫长遥还在生气,冷得听到素金的声音便是一僵,随即回过神来便想要拦住她。   屋内的境况她是知晓的。   水红色的中衣四处散落,大一片小一片的,甚至连床榻上……都是乱的,素金要是进来,自己还有什么脸面。   她心中慌乱,指尖紧紧抓住了艳红的锦被,微微泛白,正当素金快要进来的时候却被一道冷冽嗓音截住:“你先出去,我来便好。”   素金一时愣住,待抬头看了一眼卫长遥的眼神之后才垂头退了出去。   卫长遥见状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来之后又转过了头,不想去看一身红色衣裳的崔爻。   她转头用后脑袋对着他,也不管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是沉默着赌气。   崔爻看见后叹了一口气才道:“我抱阿遥去沐浴。”   卫长遥咬唇不出声,她的确身上酸软想要沐浴,可她也不会因为这个便对他心软的。   不过一瞬后,她便被抱了起来,她口中没有一分话语,紧紧是纤长的手指有些不安地抓住了他身上暗红色的衣裳而已,而崔爻只是沉眸看了一眼,也未作声。   洗漱过后两人便去了崔府,回来后又相处在了一起,只是气氛略显僵硬。   因着刚成婚,所以崔爻这几日都是休沐,因而他也有的是时间,便一直跟着卫长遥,她走到哪儿他便跟到哪儿。   午间卫长遥靠在床榻上小憩了一会儿,起初崔爻只是在一旁坐着看着,见她睡着之后,他便垂着长睫悄悄走到了她身后又将她揽在了怀中。   秋季的午间还是沾了些热意的,再加上身后的青年,她像是依偎在火炉之前一般,热得有些清醒了。   缓缓睁开眸子,这才觉得酸涩疼痛的眼睛好了些,抿着唇拉开身后人的手臂,她轻轻撤了出来走到门口。   门外守着的素金见她出来便立即迎了上来:“殿下可是饿了?”   卫长遥看了眼正当头的日光,轻轻摇头:“我想去转一转,看看书。”   素金闻声想了想,随即上前馋住卫长遥轻声提议:“奴婢听闻驸马爷特意将您书房同他的设在了一起,殿下不妨去看一看。”   卫长遥闻言敛起了睫羽,静静点头。   两人进到书房中,素金转身去泡茶拿点心,卫长遥便一直呆在里面观察这书房。   崔爻知晓她不会去崔府,便自己自崔府搬了出来。   府内的陈设也是他一手经过的,都是按照她的喜好来的。   尤其是书房,布置得温雅秀致,压根不像是一个男子的书房。   她左左右右地看着,走到书格处时却见那儿放着一个四方四正的木盒,盒子没锁,卫长遥轻易地便拿了些来将其打开。   木盒被打开的一刹那,卫长遥便有些愣住,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盒子里的小玩意儿,一阵失声。   不是别的,正是她曾送给他的那张朱雀面具。   艳红诡谲的面具被存得很好,妥帖地放在木盒中,连上面的釉面都还是泛着油润的光的。   见到这个,卫长遥好半晌没动作。   记忆中,那个可怜巴巴的小孩儿好像就没受过几分优待,虽说他现在什么东西也不缺,可在从前他是连一口食物都难吃得上的。   所以,当初,自己送给他这个简陋的面具他才会如此用心细致地存着?   思及,她心口一闷。   自己竟然忽略了他本来就是那样一个不善言辞的人,竟又开始这样任性。   抿了抿唇,她来不及等着素金径直便跑回了之前的院子。   回来时,她呼吸微微急促,站在门口缓了缓待到平稳之后才敢进去。   进去之后她眸子微微一震,只见崔爻静静站在屋内,垂着眸子,神色冷漠又带着些无措害怕。   见她进到房中,他眸色微动,随即便迈开长腿走了过来,伸出臂膀将她拥入怀中,他下颌抵在她的肩膀处,微微弓着背用力的靠近她,过了半晌,卫长遥才听见他沙哑的声音:“殿下别走。”   动了动指尖,卫长遥伸手抚上他的背,耐心地轻声回应:“我不是已经嫁给你变成你的妻子了么,我不会走的……”   崔爻闭了闭眼,拥得更紧了些,继续确认:“阿遥说得可是真的?怎样都不离开?”   不等卫长遥再出声回答,他又自顾自地出了声:“阿遥已经应了我了,不许再食言。”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之后应该是小崽崽了,我们一步步来,小崽崽那儿肯定还有甜甜的哈。   爱你们,吧唧~   求收藏专栏还有预收~ 第120章 、   阿遥和阿爻的小崽子   卫长遥坐在房中小榻上, 身侧放着一个针线篮子,手中拿着一只荷包,正入神地穿针引线。   她穿着一身淡青色的纱衣,温柔娴静, 窗棂中打进来一束橘红色的霞光恰巧落在她的侧脸上, 投下一道模糊剪影, 白皙柔和的面容半隐在不真实的光影中,愈发出尘不似凡人。   崔爻进门时便看到这样一幅画面。   他眉眼深沉,站在那处看了许久都没动。   卫长遥偶尔抬头时才发现他在那儿, 怔楞一瞬她才放下了手里已经绣了个大概的荷包, 起身走到他身侧握住他的手掌将他带回来。   他人是淡漠的,连手掌心也是冰冷的, 卫长遥的手同他的相比小的可怜, 可还是合替他暖着手。   她将双手合在一起轻轻贴着他的,一边往里走一边抬头对上他温柔的眼神:“怎么回来了也不进去呢?傻站在那儿有什么好看的?”   崔爻停滞一秒才微微一笑,哑声说:“看阿遥, 怎么看都不为过。”   卫长遥一时愣住,随即面色红润起来, 不自在地转移了视线, 眼神游离几下, 才闷声道:“就会骗人。”   见她如此, 崔爻缓缓停住脚步,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微微躬下身子渐渐贴近她的面容,待到两人呼吸相闻时才轻声问道:“殿下还是羞得厉害么?”   “……”   卫长遥呼吸一滞, 旋即睫羽颤了几颤,垂着头狡辩:“你说什么呢。”   崔爻见状也不拆穿, 只是执拗地看着她,等到怀中人耳廓发红的时候他才有些确定地放下了心。   等到她呼吸轻松一些的时候猛地吻了下去。   卫长遥没想到他会这样随心所欲。   她仰着头被迫启开唇齿,舌尖被悄悄勾起,腰间的手掌愈发用力,强硬地扣住她往他那侧带去,直到她全身的重量都依托在他一人身上,肌肤相贴,一股热意自脊背处升起一直烧到心间,她闭上眼睛不敢去看崔爻的面容。   没了视觉,触觉嗅觉却更加明显。   满腔馥郁的沉香味涌入胸腔,身后腰窝处被一只手掌紧紧掐着,只能满心满意地靠在他怀中,脊柱周围被他另一只手轻轻按压,像是有细微电流一般四处游离,血液被渐渐激起四处奔涌。   呼吸被侵袭,就连听觉亦是。   唇齿纠缠间水声流进耳尖,卫长遥的心跳声愈发纷乱。   察觉到这些,她的呼吸愈发不稳,浑身像是被热水淋过一般,急急往后撤着后颈,却一直被他追着,他弓着脊背将她扣在怀中,像是一座无所不侵的阴影一样,让她没有后退的路。   她眼眶含水,不住地往后撤退,腰间的弧度像是朔日里的弯月一般。   过了许久,唇舌才被放开。   她喘着气呼吸不稳,敛着眸子不敢看他,而他也是喘着粗气呼吸不稳,不同的是他正黑着眸子注视着她,不放过她眼里的一分情绪。   末了,还在她圆润的鼻尖轻轻吻了一下。   卫长遥睫羽微抬,随即气息不稳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红着眼眶埋怨:“你又这样吓我。”   崔爻沉着眸子静静看着她,抬手刮了刮她的鼻梁,随即又伸手将她抱起走到榻边坐下,将她放在自己腿上。   卫长遥面颊嫣红,当即便抿着唇要下去,却被他按住,等到她不闹的时候,他才出声:“殿下,卫语棠回京城了,带着侯迎夏。”   未等卫长遥说话,他便再度开口:“她想要要见你,可我不想要她见你。”   “她、殿下会离开崔爻么?”   本来要说些什么,可还是截过了话头。   转来转去,他害怕的只有这一条而已。   卫长遥坐在他腿上与他平视,没费什么力气她便看清楚了他眼中的挽留还有惧怕。   抿了抿唇,她道:“不会离开的。既然你不想我见,那我便不见她,如何?”   她伸手默了默崔爻的眉骨,软了身子倾身靠在他身上,缓声道:“不见就不见吧。”   她见卫语棠让他这样不安,那便不见了吧。   在她心里,他才是最重要的,旁人又算得了什么,又为何要因着卫语棠那样的人而让他如此不安呢?   思及,她又起身吻了吻崔爻侧脸。   崔爻在身侧静静看着她,原本心中的担忧还有对着卫语棠的那丝戾气渐渐被压制下去,等到卫长遥亲过他后,眸子轻眨几下,有些不敢置信。   “不过,她为何会回大雍?”卫长遥侧眸看着崔爻,提出自己的疑问。   崔爻默了默才将事情告知与她。   “月氏现在的王是二王子,他不会让侯迎夏回去的,恰巧他又娶了卫语棠,所以便被留在大雍了。”   卫长遥稍稍一想,随即转头轻声确认:“你的意思是他是人质?”   崔爻点点头,随即继续补充:“侯迎夏母族强盛,若回去,他的兄长不会安心的。”   卫长遥听后点了点头,本还想问问卫语棠与侯迎夏之间的事情,可想了想,还是压了下去。   她只过好自己就行了,又何必费尽心思知晓卫语棠过得如何。   思及,她垂了垂眸子,正想同崔爻说些别的事情的时候只觉得喉间一阵酸涩,随即胃中翻滚起来。   来不及同崔爻说开,她便起身捂着胸口往外跑去。   崔爻怔楞一瞬,旋即急急出声:“殿下!?”   卫长遥顾不上答话,只是红着眼眶强忍着难受往外跑。崔爻见状立马跟在了后面,期间唤素金去叫太医来候着。   折腾了许久,卫长遥才苍白着脸坐在徐太医面前。   徐太医把完脉沉吟一会才道出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来   ——三公主有喜了   初初闻言,卫长遥与崔爻齐齐愣住,只等素金回过神来朝二人道喜讨采头时,卫长遥才猛地反应过来。   作为母亲,她接受良好,许是因为母子连心,她稍稍思索一瞬便接受了这个消息。可崔爻,却一直在发呆。   直至徐太医被送走,他还是一副怔楞模样,呆呆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卫长遥见状,将素金他们支了下去,轻着脚步走到他身边,轻声问:“你怎么了?是开心傻了么?”   崔爻闻声直直抬头,漆黑双眸无措恍惚:“阿遥,是真的吗?”   卫长遥看着他缓缓含笑点头。   崔爻眸光动了动,起身将她抱住,将头靠在她颈窝中,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温柔静谧的味道之后才哑声说:“我怕我做不好。”   他幼时过得艰苦,没人教他什么,他更不知该如何对那个快要出世的孩子。   怕自己对孩子不好,更怕卫长遥出了危险。   卫长遥听着他的话晃了晃神,之后便心里一疼,想起了记忆中的那个小可怜。   眨眨眸子,她抬手抹上他的侧脸,踮起脚尖吻在了他颌骨上,随即将唇移到他耳边:“我同你一起,一定能照顾好孩子的,别担心了,嗯?”   说罢她又抱紧了他的腰,默默给他拥着。   不过一瞬,她便感觉带颈间有什么一片温热顺着颈线缓缓流下,再过一瞬,她才听见崔爻嘶哑的声音,短促而有力道:“好……”   听着他的话,卫长遥抿唇微笑。   即便孩子来得突然,但崔爻还是做足了准备。   初始,卫长遥反应有些大,隔三差五地便吐,一顿应时的饭都吃不上,嘴里也尝不出什么味道,一沾荤腥便想吐。   崔爻见状,便天南海北地给她寻吃的,同她一起用些素食,三个月后,卫长遥被养得胖了些,反倒是崔爻,瘦了许多。   到了四五个月的时候,卫长遥便觉得有些轻松了,只是腹间微微凸起,有时还会动一动,她将崔爻拉到身边,将他宽大手掌放在肚皮上,隔着肚皮里面轻轻动了动,之后她便看着崔爻一脸惊奇地看着他们的肚子,她觉得好笑又温暖。   到了八九个月的时候,卫长遥的肚子已经十分大了,身体愈发纤瘦,腿脚时长抽筋,晚间睡得也不实,腰酸背痛,崔爻时长看着她目露担忧,晚间亦是不睡觉地替她揉着腿脚。   有时卫长遥悄悄醒的时候,他还在默默坐在榻边,静静阖着眼,一旦卫长遥稍稍有个动静他便睁眼。   见到她带着心疼的眼神,他只是轻轻笑一笑,道:“阿遥再睡一会,我不累。”   有个他和她的孩子出生在这世上,他从未想过,就连娶到她,他都不曾奢望,现在这样,他已经感激上苍,心中更加想要对她还有孩子再好一些。   所有让他觉得幸福的东西,都是她给的。   生产那日,卫长遥被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几个侍女也亦是愣住,只有崔爻,只是滞住一瞬,之后便立即差人去请稳婆。   事事都是他先前安排好的,丝毫没有交给卫长遥带出宫的女官。   等到孩子出世,稳婆将人抱到崔爻眼前,他只看了一眼便急急冲进了产房。   进去后,一阵血腥味扑面而来,卫长遥躺在床上,额间满是汗珠,面色苍白,呼吸微弱。   崔爻眨眨眼睛,仓皇地嘶哑出声:“阿遥……”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叹气,一想我的儿子女儿才这么大一点就生孩子了,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爱你们,接下来是崽崽稍微长大一点,那一章完了我们家就进入到别的番外里了~ 第121章 、   卫长遥呼吸微薄, 只看了崔爻一眼便昏睡了过去。   崔爻见状立即叫来了太医,之后便一直在她身旁陪着她。   卫长遥感觉自己睡了很久,等到再醒过来时才发现崔爻一直守在床边,神色担忧地一直看着自己。   她心中一暖, 随即抬手抚上他的侧脸, 沙哑着嗓音问:“你怎么在这儿, 孩子呢?”   见她醒来,崔爻心中的石头才放下去,看着她这样虚弱, 他眼眶通红, 等了一瞬才道:“担心你,只想陪着你。”   听见他如此任性孩子气的话, 卫长遥轻轻露出一抹笑, 旋即继续问:“孩子在哪儿?”   见他一副不知该如何回答的心虚样子,她微微迟疑一瞬,随即疑问:“你该不会是没看过他吧。”   崔爻一愣, 之后摇头:“看过。”   卫长遥不信:“是男孩还是女孩?”   崔爻:“是个小公子。”   孩子他只看过一眼,素金与折枝前来回话的时候他才知道是个小公子。   不过, 他不是很上心这些, 只是默默陪着卫长遥。   思及, 他的视线又放在卫长遥身上。   她看起来面色还是有些苍白, 一张脸愈发瘦小,一双眼睛盈盈看着他,让他担忧又心疼。   “殿下,你还疼么?”   卫长遥看着他暗含着心痛的眼神, 轻轻摇了摇头:“已经不是很疼了。”   顿了顿,她抬眸对崔爻道:“崔爻, 我想看看孩子。”   崔爻闻言愣了一下,之后立马起身去找素金。   不一会儿,他便抱着孩子来了。   卫长遥躺在床上,看着他抱着孩子进来。   他长得高,平日里总是一副冷酷淡漠模样,此刻却是小心翼翼的,两只手僵硬地不知该怎么摆放才好。   孩子被放到卫长遥颈侧,她转头看了看,只见瘦弱地跟个小猴子似的,眼睛只有一条细缝,皮肤也是红红的皱皱的。   看了半晌,她忽的瘪了嘴,眼里不自觉地含上了晶亮的泪珠,看着崔爻道:“他怎么这么丑?”   “这是我生的吗?还是说他不是你的孩子?”   话音刚落,襁褓中的孩子便哭了起来。   崔爻:“……”   “殿下在说什么胡话呢!?”   没等崔爻开口,一旁卫长遥从宫里带出来的老人便不依了,   急忙上前抱起婴儿,转身到一旁哄着去了。   见状,卫长遥又瘪起了嘴,转头看向沉默的崔爻,眨巴着眼睛,略带哭腔道:“连你也要说我?”   崔爻闻言睁大了眼睛,见她如此,更是心中一紧,他急忙倾身揽住她。   在她额头印上一个吻,随即墨一样浓黑的眸子静静对上她的:“不说阿遥,他……是有些丑。”   见到卫长遥被稳住,又出声:“阿遥莫哭,会哭坏眼睛的。”   卫长遥闻言倒是止住了眼泪,可嘴还是瘪着的,看着他委屈道:“他若是和你一样好看就好了。”   她见过幼年时的崔爻,虽然脸上总是青一块红一块的,可长得很是精致漂亮。   她怀着孩子的时候总想着最好生一个和他一样好看的孩子,可谁知,生下来后竟是那样的……   难不成是自己拉了崔爻的后腿?   不会吧,她长得也还是不赖的,最起码,不是还有个木头美人的称呼……   卫长遥越想越难受,心中塞塞的,烦闷极了。   崔爻看见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又亲了亲她的眼睫,道:“会好看的,阿遥莫要伤心了。”   卫长遥抬眸对上他认真的眼睛,问道:“真的吗?”   崔爻看着她缓缓点头。   见状,卫长遥才放下了心,想着等过一段时间再看看。   生产之后,最让卫长遥难以忍受的便是坐月子。   她太被医一直勒令坐在床上,不能轻易下床见风,更不能沐浴。在床上呆了二十几日后,她已经觉得自己快要被闷死,天将将亮的时候便忍不住脾气同崔爻闹了起来。   她想要沐浴想要出去,可崔爻一直谨遵医嘱,不给她一点点的机会。   卫长遥对着他好话说了一箩筐,可他还是一点不松口,见到他这样,她也渐渐任性起来。   “你让开,让我出去啊。”卫长遥坐在床榻上,崔爻站在一旁,眉眼略沉。   “阿遥还不能出去。”   他言语单薄,对她说不出什么重话,可还是半寸都不让。   卫长遥坐着仰头看他,他下颌微微收紧,此刻正低着头看自己,双眸中沉沉,似乎是没有一丝感情似的,只余下公事公办的冷酷。   见状,她抠住锦被的手愈发用力,嫣红的唇也跟着紧抿了起来,抬着眸子一眨不眨地看他。   察觉到她的视线,崔爻颤了颤睫羽,淡漠眉眼垂得更低。   见状,卫长遥又渐渐红了眼眶,一言不发地转身侧躺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近些时候脾气有些不好,可她也控制不住。但是每每这样无理取闹过一次之后,她便更加难受。   明明知晓自己这般会让崔爻难受,可她还是忍不住,次数越来越多,崔爻便也越来越沉默。   她一点也不想这样。   她背对着崔爻缓缓流泪,努力地不发出一点声音,可身体却还是起伏不定,一下又一些下地抽噎。   正当她狠狠地闭上眼睛,打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时候,却听见崔爻嘶哑的声音:“阿遥听话些。”   “太医说若是你不听话难免以后落下病根,所以我才会将你看得那般严。”   顿了顿,他轻轻坐到卫长遥身后,伸手抚了抚她细软如云的发丝,,继续道:“……我只是希望阿遥不生病,能够平平安安的。”   “我也并不是喜欢孩子,在我心里,我最喜欢你,也只要你。”   “是我不好,竟让你又伤心。”   他太木讷,甚至不会那些花言巧语,只是一直沉默着,竟让她这样难受。   是他的错。   “阿遥想要做什么,都说给我听,我来想办法,不要再憋到心里了。”说到这儿,他的手停了一瞬,随即又渐渐恢复原样,继续说:“若是气我,阿遥便打我,莫要再这样让我心疼了。”   他动作不急不缓,轻轻说着那些话,卫长遥听着便心软了。   慢慢地转身过来看着他,她红着眼眶道:“你不生我的气吗?”   崔爻眸色认真:“是我不好,一点也不怪阿遥,莫要再哭了,以后眼睛要疼的。”   卫长遥眨眨眼睛收回眼泪,就这么静静看着他,过了好半晌,她才问道:“孩子的名字取了吗?”   崔爻抬手摸了摸她的眉尾,轻轻摇头:“应当我们一起取。”   卫长遥转了转眸子,随即道:“那我取小名,就叫阿瞒吧。”   “你以往最爱骗我,就叫阿瞒。”   崔爻闻言轻轻佻眉,道:“好,那大名就叫无欺。”   卫长遥看了他一眼,眨眨眼却没出声。   ……   一年过后,到了小阿瞒周岁时,府中热闹非凡。   卫长遥抱着他亲个不停,孩子被亲得咯咯直笑。   崔爻走到她身旁默默看着,周围的素金等人围成一团,不知是谁说起了之前卫长遥见到第一眼见到小阿瞒时被丑哭的事情,纷纷笑开。   “殿下当时还说我们小阿瞒长得不好看呢,现在看着可还觉得丑么?”   卫长遥状似生气地撩了他们一眼,随即将小阿瞒塞到崔爻怀中,甩了甩发酸的手臂,细细端详了起来。   崔爻穿的是她特意挑的玄色衣裳,周边是红色的滚边,上面还绣着暗纹,小阿瞒身上穿的同他的样式颜色一模一样,看着便知是一对父子。   比起当初,小阿瞒简直像是换了个模样。   肌肤白得发亮,圆圆的小脸盘莹润得像是块暖玉,一双葡萄似的眼珠子骨碌碌地直转,在对上她的实现的时候便笑开了,嘴角还有个小巧的梨涡。   长得像崔爻。   卫长遥心中下了个结论。   崔爻见她看着孩子还有自己不说话,缓缓将孩子接到素金他们手里,迳直向卫长遥走了过来。   “阿遥在看什么?”   卫长遥转头看向他:“看你和小阿瞒啊,他长得像你。”   崔爻闻言看着卫长遥道:“他长得也像殿下。”   眉眼像他,嘴角的梨涡像她,在他看来,这是极好的事情。   默了默,崔爻想起了近来京城内传的事情,心中踌躇一瞬,对着卫长遥道:“卫语棠要随侯迎夏回月氏了。”   “许是对你内疚,宁馨与顾廷舟成婚之后便一直在激卫语棠,现在卫语棠与侯迎夏已经离了心,想来是侯迎夏强行带她回月氏的。”   “月氏形式有些复杂,能不能平安回去还是未知数。”   卫长遥闻言愣了愣,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侯迎夏不是非卫语棠不娶,爱极了她么?为何会强行将她带回月氏?”   崔爻看了她一眼,道:“宁馨时长去卫语棠那儿炫耀,加之侯迎夏在京形式不好,卫语棠便一直对侯迎夏颇有微词,她一边不理会侯迎夏,一边想法子缠着顾廷舟,被侯迎夏知晓了。”   “……”   卫长遥有些不信地看着 崔爻,道:“……这么巧?”   崔爻闻言眸色沉了沉,沉默一瞬后缓缓点头。   见她还是不信,他敛了敛长睫,看了一眼小阿瞒,随后道:“我们去看看阿瞒,若见不到殿下,他又该闹了。”   闻言,卫长遥放下了心中的疑问,又朝那一边走了回去。   而崔爻看着她的背影,顿了顿才跟上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写四五岁的小崽崽,但是吧,我儿子女儿突然就变老了,我有点接受不来,就只能写到几个月啦~   还有孩子性别,和重男轻女啥的没关系,主要是因为我想写一个和崔爻类似的人物,和他对比一下,孩子是也男孩子但是童年一定是幸福的衣食无忧的这种~   接下来就到前世了哈哈哈,前世崔爻会有些狗的,我又想起以前你们骂他,哈哈哈哈哈~   还有之后会有一个现代校园版的番外,哈哈哈 第122章 、   前世   暮春, 天却出奇地冷,昨日夜里还下了一场大雪。   松柏站在门外看了一眼对面堆砌着冰雪的屋顶,随即低头推开房门矮身进去。   迈进屋子的一刹那便吸入了满腔的温暖气息,松柏抬头看了看, 只见崔爻坐在书桌前提笔正书写着什么, 一旁小几上放着的香炉中正升起一缕袅袅的香烟来, 弯弯曲曲地飘到了他鬓角,遮挡住了一片锋利凌冽的浓黑眉眼。   默了默,松柏躬身上前:“大人, 有人来报说三公主在府外等您一叙。”   崔爻闻言手下的动作停住一瞬, 随即墨黑的眸子看了一眼松柏,道:“……不见。”   她来找自己也就是为了婚约一事, 不过, 他注定不会答应的。   而她,也是注定要去月氏的。   思及,他抬头看了一眼松柏, 道:“将人打发了吧。”   松柏闻言低头应答,随后退了出去。   见他出去, 崔爻将笔架起来, 转身走到一旁的窗户旁, 默默看着远处的天空, 心中却在思索着若是这三公主不认命他又该如何。   他不屑于对女子用什么手段,可若是她非这般不认命的话,那他也不会心慈手软。   松柏还未回来,他心中已经想了千百种让她乖乖去月氏和亲的法子了。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松柏便又急匆匆地进来。   崔爻闻声转过了身子,随后便见松柏面色为难, 撩了撩眼皮,他冷淡道:“怎么了?小公主为难你了?”   他转身伸手拨了拨炭盆里的炭块儿,嗓音轻慢淡漠,似乎是含着嘲讽讲出来的。   没等松柏出声,便又自顾自道:“一个没什么靠山的公主而已,又能翻起什么风浪?”   火炉里的火花辟里啪啦的,响彻在这寂静的房中颇有些渗人,松柏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随即额角漫出一片冷汗,心中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多管闲事。   默了默,他转移着话题:“大人,那是三公主,怎的又变成……小公主?”   说完,他便垂下了头,只听见崔爻道:“卫语棠应当比她大才对,她本就是年纪最小的。”   松柏抿抿唇,最后却没说出什么话,只是回忆着方才与那三公主的短暂的交谈。   就在不久之前,他弓着身子回着那位温和的三殿下的话。   他说:“我家大人不在府中,还请公主先回去,等大人回来了我再替您通报。”   而那三公主似乎是早都想到如此,只是低了低头,随后又执拗道:“不碍事的,我等着便好。”   松柏见她可怜,张了张口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随后他便转身往回走,走到墙角处又不放心地偷偷看着,之后又看见那三公主苍白着脸,穿着单薄地站在冰天雪里拜托路过的下人将那封信交由崔大人。   松柏看了好一会,直到自己脚冻得不行才起了回去覆命的心思,可一时又有些可怜那三公主。   心中纠结一番之后,他咬咬牙他吩咐了一个老人将那封信给要过来,打算做做好事。   可现在看着崔爻淡漠晦涩的神态之后他才有些后悔。   崔大人拿定的主意一向是不会改的,自己这般怕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可信他都要来了,要不便试一试?   思及,他心中狠了狠,闭眼道:“大人……”   崔爻抬眸看向他,微微挑眉:“嗯?”   松柏心中忐忑,可以想到那般雪地里无助的人影,心中坚定了些,将信自袖袋中拿出,双手呈于头顶:“大人,这封信是三公主托松柏交给您的。”   话音刚落,松柏便低下了头不敢去看崔爻的神色。   他默默弓着身子,察觉到崔爻轻轻将那封信抽走,只是过了许久,都没见他出声。   心中好奇,松柏缓缓抬起了头。   只见崔爻面色平静,一双眸子冷淡地看着手中的信,随即眼也未眨地扔进了燃得正旺的火炉中。   纸质的信封一角染上火舌,随即渐渐变红,蜷成一团,直至成为一块灰烬……   喉中干咽两下,松柏惧怕地抬眼看向崔爻,只见他沉着眉眼,眸色深沉不知在想着什么。   “……大人?”   “出去盯着她,她什么时候离开你什么时候回来。”   松柏口中的话顿住,愣愣地看着闭上了眼的崔爻。   喉结动了动,他垂下头躬身退了出去。   大人这是在罚他,罚他管了不该管的事情。   松柏就此也没有怨言,低着头缓步走了出去,悄悄站在了之前那个墙角,等着卫长遥离开。   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冷得厉害,还未张嘴便是一口白雾,松柏将手捅进袖口中小幅度地搓着,一张嫩白的圆脸冻得通红,隔一会儿便探出头看一眼卫长遥。   冰天雪地中,这位三公主穿得单薄,可性子却是个倔的。等到下午时,天地间又飘起了鹅毛大雪,松柏被冻得龇牙咧嘴的,可望了望,那三公主还是像木头人一般站在那儿,动也未动。   只是那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一刻未眨地盯着崔府大门。   松柏看得惊诧,连自己身上的冷意也忘记了,直到天色渐暗,而大雪还未停下时,他才有些受不住。   他转头看了看,那三公主竟还在那儿等着,就连肩头落了一层雪花也不知晓。   松柏就那么站了许久,直到自己实在受不住的时候才见三公主转身离开。   他不受控制地抖了抖,随即搓了搓手动了动肩膀,埋头便往崔爻的书房中跑回去。   进去后,崔爻还在写着折子,听到声音,他侧了侧头,道:“又去哪儿偷懒了”   闻言,松柏抿抿唇,道:“回大人,松柏没偷懒。”   崔爻手下动作停了停,抬头望向一脸无辜的松柏道:“三公主是方才才离开的?”   松柏愣愣点头,眨眨眼睛道:“她一直静静地站在门外等着大人。”   “大人,她是不是如外界所言那般对您情根深种啊?”   “……”   崔爻愣了一秒,随即凝眉问道:“谁说的?”   松柏见他动气,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外边都这么说,说您退婚是为了娶四公主……”   闻言,崔爻眸色愈发冷,声音像是掺了冰碴一般:“再乱听那些你便不必跟着我了。”   松柏闻言这才有些怕,直直点头,跑着离开。   松柏拉开后,崔爻还是没有就寝。   他心里一边想着那三公主可还会反抗,是否会做一些无意义的挣扎,可另一边却在想着应对之法。   时间拖得越晚,他便愈发睡不着,他心中漫无目的地想着。   小公主应当是没人可求了才会来找自己,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她的外祖竟也会不闻不问。   和亲的事还未定下,若他们家愿意,给小公主还有宁钰弄个婚约便可,可现在事实却是小公主来找他……   她可真有些可怜呢。   崔爻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屋顶,轻笑一声,随即清越越漠的嗓音响起在心底。   【可这又同我有什么关系……】   他可从来不是一个良善之人。   ……   颇让崔爻感到意外的是自那日之后那位小公主再未找过他,也未找过旁人,似乎是已经接受了这件事情。   可即便这样,崔爻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派了许多眼线盯着那位小公主,每日都会有人报给他她的消息。   小公主在学外邦语言。   小公主在试嫁衣。   小公主挑了一些善于耕种的随从人员。   ……   听起来小公主似乎很是听话,也并未再想什么别的法子来逃脱掉这次和亲。   她也没有可依靠的人,也就不会有什么旁的法子。思及,崔爻的眸子沉了沉,心中暗叹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   他本可以不听这些,可不只是太过无趣还是实在闲得发慌,每日都在书房中听着那些下属来禀报。   一日也未落下。   直到和亲那日的凌晨,如往常一般,下属躬身站在书房里,而他坐在书桌前听着他们汇报这几日里小公主的一举一动。   他手中拿着一串佛珠细细把玩着,墨色眸子凌冽似冰,听着下属的话,手中不急不缓,直到那下属说出最后一句话,他手中的动作倏地停了下来。   眉宇间冷了冷,像是铺陈了一层霜雪一般,他等了一瞬才反问:“你方才说什么?”   下属一时被问住,待到反应过来时有低头道:“三公主昨夜哭了一场。”   闻言,崔爻蹙起了眉:“她哭什么?”   “……”   “……应当是不舍得大雍与亲人才会哭的。”   见他不出声反倒是一直敛着眉宇,下属看得心惊胆战,找了个借口便跑了。   崔爻敛着眉坐在书桌前,隔了许久还在想着那句话。   小公主昨夜偷偷哭了一场,红了眼。   罕见地,他心中因为做了坏事而有些憋闷起来。不过也只是一瞬,一瞬过后,他便又恢复原样。   若没有他,小公主照样会被卫语棠设计去和亲。   本就已经确定的事情,他又何苦自乱阵脚呢?   如此想着,他却是一夜未闭上眼睛。   第二日,整个京城都紧张起来,清早便有无数百姓涌上街头,而崔爻则是在天还未亮时便进了宫。   天光乍破时,他同满朝文武站在一起跟在永和帝身后,看着小公主拜别生养她的大雍,转身踏上嫁车。   崔爻同其他人一样,此刻的眼神全放在了小公主身上,只见她手持着却扇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身量纤细,头上戴着沉重且贵重的凤冠,尊贵骄傲非常。   可不知为何,他心里却出神地想着,小公主的眼眶应当是红的,瞳仁也应当是水润润的。   毕竟,她昨夜哭过……   *****作者有话要说:   狗。   嘿嘿嘿,前世的小崔是最惨的,不过我这个亲妈会努力让他不那么惨的……   吧唧吧唧吧唧,爱你们~ 第123章 、   三公主和亲月氏后, 朝堂上又安稳了几日,再也无人担忧大雍同月氏还有匈奴的形势。崔爻眼看着周围有人心中舒了一口气,心中却是没什么感觉。   心口莫名隐隐压抑,他蹙眉深深呼吸一口, 随即敛着睫羽面色平静的回了崔府, 刚刚要提腿迈入府中时却有一道悠然的声音传入耳中。   “你这小子, 竟真的让那位殿下去和亲了?”   冷不丁地听见这声响,他往里的脚步停住,过了一秒才转头看向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人。   是幼时那个村口教书的先生, 如今却已然变成了个鹤发老人。   只消消看过一眼, 他心中便认出了这人,只是心中觉得莫名。   他不是一个安居乡野之中的教书先生, 又其何会寻到这儿来?且又说的是和亲一事……·   莫非, 是那小公主指使来的?   思及,他眉宇间氤氲出几分郁色,没回答问题, 只是抬眸看着那人道:“先生又其何会来寻我?”   那人看着他微微一笑,旋即抬手抚了一把胡须, 摇摇头, 散漫道:“老夫也不说别的, 就单单说你可曾记得我其你批的命数?”   他神色轻松, 既不像是行骗至此的人,可也不像一个有真才实学的人。   见他如此,崔爻抬眸看直直看了上去,眼中更是浸上几分霜雪, 声音肃冷,眼神冷漠:“我不信命。”   “先生若想要替人批命数, 不妨去街上摆个摊儿来得快一些。”   “不过还请先生记住,我不是个信命之人。”   说罢,也不理会身后的老人,转身便回了府内。   眼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目不斜视地转身离开,老人站在那儿看了半晌,最后才叹过一口气转身离开。   现在的年轻人,便是这般沉不住气,不知道老人的提点有多珍贵。   ………………   半月后。   夜凉如水,月似弯钩,寂寥冷冽的月光钻过窗棂缝隙悄悄打在了屋内熟睡之人的脸上,平添几分苍白。   崔爻在睡梦亦是紧闭着眉头,额角沁着几分晶莹的汗水,唇色苍白。   在梦里,幼时的自己如同从前一般受着其他人的拳打脚踢。   不知从哪儿跟来了一只猫儿,许是以其他能养得活它,那只猫儿便一直跟着他。   往常那些爱欺负他的人便想着法子打他,那日在看见他身后的那只猫儿之后,他们却又专专欺负起了那只猫儿。   不得已,他将那只猫儿抱在了怀里,可迎在身上的,却是如疾风骤雨般的拳打脚踢。   稚子的身体之中住着一个成熟青年的灵魂,眸色冷淡地看着幼年时多次经历的场景再一次朝自己袭来,连眼神都未变丝毫。   而梦中的小身躯,只是沉着地闭了眼睛,将怀中的孱弱的猫儿搂得更紧。   挨过打后,他缓缓神展开蜷缩成一团额身子,将猫儿抱出来放在地上。他轻轻转过身子对着猫儿说出了那句结结巴巴的话,随即转身便离开。   青年沉着地看着这个曾出现过多次的梦境,心中平静若一潭死水。   许是因其他幼年时除了挨打便没做经历过其他事情,善事更是没做过几回,从小到大,他的梦来来去去就那几个,其中次数最多的便是他当初救下这只猫儿。   同之前的许多次一般无二,猫儿没跟上来,身后一阵空寂。   青年看着自己拉着腿一瘸一拐地往自己的小破院子里往回走,只是恍然,便看见了身后的一团白雾,以及那一下下的呼吸声。   梦里的自己似乎有所感觉,他的呼吸轻了些,小心翼翼地视线投了过去,见到一片虚无之后又转过了身子,继续埋头往自己院子走回去。   而一旁的他却看见那片白雾亦步亦趋地跟着幼年自己走。他一路颠簸地回到黑漆漆的房间,而身后的白雾也跟随着。   他自己的视线亦是跟随着。   他看见进了房之后他做起其他的事情来,没多关注自己,反而心中却一直没放下那团白雾。他不知晓它的目的,却看到它在自己身边,时远时近。   成年人的灵魂寄居在幼小瘦弱的身躯上,行动的能力都被控制,只默默看着外界想一些有的没的。   他像是寄宿在身体里的外人,沉默地看着幼年的自己一步一步踏过那些泥淖,往更高处爬上去,而那团白雾亦是跟着他,陪着他,从未缺席。   他冷眼看着幼时的自己出门去找吃的,而那道白雾则一直跟着自己落在自己发丝间,或者肩膀上。   这样与众不同的体验让他有一些好奇,好奇是哪儿来的小鬼竟敢不怕死地寄居在自己身边。   与以往不同的是,他只是起初有些不习惯,后来却对神神秘秘的白雾视若无睹。   偶尔甚至会猜想它发现自己时该会怎样的仓皇失措。是欣喜的发现同类还是害怕地躲起来?   令他失望的是随着时间渐渐过去,它竟从未发觉自己。   暗中的他看着那一团飘在空中的白雾,探寻的目光不停地打量上去。   似乎不怕日光也没有感觉,不论刮风下雨还是风和日丽它总是懒洋洋地靠在自己肩头。   轻盈呼吸打得自己的发丝一颤一颤的,这些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可那只愚蠢的白雾竟然一点儿没有戒备之心,毫无所察。   这让他这个无聊得透顶的回忆多了些新鲜感,默认似的,他从未惊动那只团白雾。   默默注视着它偷偷飘到自己身边端详自己,大胆地撩起自己的发丝。   他冷眼旁观着一切,甚至颇有些得趣地将它暗自称其小鬼。   那只小鬼陪了‘他’和他许久,可他们全都从未见过它的形态,直至‘他’被人贩子掳走的时候,他才看见了掩在那团白雾底下的形态。   它竟是是一个女子。   崔爻心中觉得诧异,可这还没完,他看见那只女鬼正对着被装在笼子里的自己掉眼泪。   猛地见到那样的场面时他心中不由得重重震颤几下,像是被重锤抡到似的,可随之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讽刺。   真是可笑,只是在一起呆了几个月竟让这只鬼有了些怜悯之心了,不过,鬼有怜悯之心么?   毕竟这东西连人都不会有。   他看着笼子里嚎啕大哭的自己还有外面巷口那只梨花带雨的女鬼,心中只觉得好笑,暗叹这世间真是假得可以,竟连鬼都有了怜悯心。   不过一念之间的事情,他便醒了过来。   ……   入目是黑漆漆的房顶,窗幔跟着清冷的风一飘一飘的,他蹙着眉起身走到一旁拿起茶杯仰头喝下一口水,随后才慢慢敛下眼皮想起来方才的梦境。   那个一团雾似的人是谁,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今日那老先生来了一趟自己便做了这个不同寻常的梦,这梦又是不是那老先生给自己下了什么药……   思及,他神色冷了冷,暗暗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一连半月,那个类似的梦境与那一团白雾不断出现,崔爻心中愈发起了怀疑,总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太对劲。   心中困惑,他终于去了那个他许久未再踏足的村子。   缓步走进日渐败落的村口,刚到那颗大槐树之下,那道悠然苍老的嗓音便又响起在耳边:“小子又来寻老夫做什么?不是觉得老夫故弄玄虚么?又何必再来寻我?”   崔爻闻言面色未变,面对着眼前的空寂沉着脸陈述:“晚辈本不该来叨扰先生,只是自先生离开之后晚辈便做了个梦,梦里出现了一个从未出现过亦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晚辈觉得蹊跷,便来寻先生解惑。”   闻言老人渐渐从树后走了过来,面色严肃些许,看着崔爻观察一瞬才道:“是女子?”   崔爻抬眸肯定:“是女子。”   老人眼神倏地一变,随即直直对上崔爻困惑的目光,沉吟了半晌,他面色沉了几分,道:“那位去和亲的公主,恐怕是殇了……”   【和亲公主、殇了】   这句话在崔爻心中回响数十遍,直到最后一次,他才听进心里去。   有些不太相信地攥了攥手,狭长的眼倏地睁圆,他眸色愈发冷彻,蹙眉重复道:“殇了?”   “这绝不可能。”   “陛下特意命李将军护送她,她又怎会……”   随从的军队人数绝对够多,她又怎会遇险呢,还是说染了急症?   可随从的太医亦是医术高超之人,即便得了什么病症也不该这么快才对。   更不会一丝消息都没传回来。   崔爻握了握拳,心中思忖着这间不同寻常的事情。   是不是又有人故弄玄虚,替那位三公主在这儿求一些转圜余地?   人……应当还是在的。   许是他少得可怜的内疚心作祟,又可能是她真的是一个无辜之人,他心里总是比往常多了些什么。   他没多留在那儿听老先生的分析,只是一转身便离开了。   快马加鞭回到崔府,惯会看人脸色松柏战战兢兢地走到他面前:“大人?”   他似乎是听进去了又似乎是没听进去,只是压着眉宇道:“将我的话传给手底下的人,让他们快马加鞭地去查和亲队伍走到哪儿了,途中可曾遇到了什么磨难。”   松柏睁圆了眼睛呆愣愣地听完之后才猛地垂下头应答,随后转身出去。 第124章 、   不出三日, 便有人带来了消息。   如往常一般,崔爻坐在书房中,手中持着一杯茶水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而站在他眼前的下属则弓着身子, 面上神色小心翼翼, 战战兢兢。   空气一阵沉默之后, 下属才咽了口口水,抬眸谨慎地看了崔爻一眼,小心道:“禀大人, 三公主……的确失了音讯。”   “我们的人跟着那丝痕迹找了上去, 没有了三公主,不止三公主, 一个人都没有, 一个我们大雍的人都没有。”   “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一个人都不见了。”   “我们的兄弟在更远的地方打听过,没见过和亲队伍, 反而在几日之前见过一伙凶狠悍戾的匈奴人,大人……”   说着, 那人的眼中漫上几分不可置信, 眼神落不到实处, 只虚虚地对着前方的崔爻, 声音开始发颤:“……大人,那么多的人,怎么就一个也没有了呢?”   下属说完空气中便沉默了下来,隔了好久他都没听见崔爻的回音, 不安地抬头朝他看去,却见他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   未来得及提醒便听见了他有些飘忽的声音:“再去查, 将那伙人给我查出来。”   下属闻言低头应答,随即便退了出去。   等到房里只剩下一个人之后,崔爻猛地才将手中的杯子撂在桌上。   杯子‘卡嚓’一声摔碎,淡绿的茶水溢在桌边上,滴答滴答地顺着桌沿掉下。   “殇了……”   他轻启开唇,过了许久才道出这两个意味不明的字眼。   心头被压上一块巨石,他少得可怜的恻隐之心来得汹涌而澎湃,险些要压抑不住,闭了闭眼他才咬牙站起来。   事情已经这样,必然还是要入宫一趟的。   …………   御书房,茶水奏折撒了一地,殿内放着的小几被掀翻在地上,永和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首的崔爻,胸膛起伏不定,容色震怒。   “你说的有几分真?”   崔爻低头:“八分往上。”   永和帝转头在殿内漫无目的地走了几圈,良久后才抬头看了看屋顶,道:“我总是不信,崇徽应当还在的……”   崔爻闻言思索一瞬,低头道:“臣这便下去派人寻殿下,定将殿下带回大雍。”   崔爻自宫中出来便吩咐人将卫长遥的画像画出来,吩咐找寻之人人手一张地踏上去往月氏的那条路。   画像刚刚出来,便有人将东西交到崔爻手中。崔爻漫不经心地接到手中扫过一眼,随即视线停住。   看着画像中熟悉的人脸,他浓墨染就的眸子呆滞了一瞬,看了许久才眨眼。   画中人身姿纤细模样清丽,却让他有些眼熟,正是他前几日梦里的那个小鬼。   思及,他心神震荡,脑中突然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   如果时间没错的话,他接连做梦的那几日是她遇险后的几日。   她是卫长遥,她入了自己的梦。   思及,他睫羽微微颤动几下,又想到了那老先生所言的命数,淡漠眉眼轻轻撩起,神色暗沉地轻笑了一声。   不过是派人盯着的那几日觉得有些意趣上了些心,梦里她又陪了自己一些时间而已,又怎会如那人所言的爱上她呢?   简直是胡言乱语。   像是为了证明她的死对他毫无影响似的,他一点也不过问进度,晚间也是按着时辰地入眠。   与平常不同的是,他的梦里又有了她身影,不是一团白雾,而是真实的活生生的她。   他冷眼旁观着那个愚蠢的小鬼依偎在那小身影身边。   凌冽的夜风中,破烂的窗户被刮得呼呼作响,小鬼小心翼翼的将手虚虚拢在小童耳边,阳光充足的午后,她陪着小童一起坐在地上,他看见她歪着头观察幼年时的自己,竟还不怕死地摸他的头发。   她应当还活着吧,在某个地方等着人去救她。   崔爻有些出神地暗自发问,可再醒来时身旁却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永和帝下了令,且还有崔爻的吩咐,手下人很快便查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匈奴为破坏大雍与月氏的和亲,半路截杀和亲公主,事后嫁祸月氏,计策还未彻底奏效便被大雍人知晓。   听见这个消息时,崔爻正站在永和帝身旁,和他一起商议其他事情。   当追查之人提出这些的时候,帝王与臣子眼里没有诧异神色,只是微微点点头又问起了别的,两人默契地没有问起那位年轻公主如何。   来禀报的人心中惴惴不安,只等离去时,才弓着身垂头道:“匈奴人凶残,是以当时无一人生还,三公主找到了……不体面。”   他说完便继续垂着头,不敢看永和帝的面色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一声探消息似的“下去”。   听见这个,他如蒙大赦,直直便退了下去。   “你听见他说的话了吗?无一人生还,崇徽要被带回来了……”永和帝神色有些恍惚,偏了偏头问崔爻,可没等他回答却又自顾自回答:“朕的崇徽要被带回来了……”   崔爻低头安慰:“陛下节哀。”   永和帝眼眶微红,到底也只是摇了摇头,浑厚的声音颤颤道:“罢了,你回去吧。”   崔爻沉默地出了宫,却没回崔府,转而去了慎刑司。   找卫长遥这件事情谨慎,并未惊动旁人,所以她便一直被放在慎刑司。   说来讽刺,一国公主,为了百姓安康而被迫和亲的公主,早殇后竟会被放在这儿,连个像样的灵堂都没有。   他走到放着卫长遥的棺材旁,伸手推动厚重的棺木。   轰隆一声,棺木被打开。   他抬眸看去,只发现里面破损的身体还有沾血的嫁衣。   原来真如那人所说,她殇了啊……   愣了愣,他扣在棺木边缘的手上青筋鼓起,眼睛看着的是棺木,脑中回想的却是梦里那只颇有些傻的小鬼。   会哭,会笑,会一根筋的捉弄自己,明明他根本就看不见她。   喉结滚动几下,他离开了那儿。   事情瞒得紧密,她进不了皇陵,安息之地是他给她找的。他找了一处安静悠然之地,风水好风景好。   他往常并不饮酒也不爱饮酒,不知为何,在那之后竟时常带着酒去看她,就当是谢过她陪着幼时的自己。   不过他还是亏欠她的。   是他设计让她嫁去月氏的,当时他派去盯着她的那些人的话他还是记着的。   她不想去月氏,出嫁前夜还哭了。不知为何他又想起来她曾来找过自己的事情,当时只道是平常,回过神来事情却已经到了这一步……   说来,她比自己还小一些呢。   将她安葬以后,他还是会梦见她。   并未拘泥于之后,他有时会梦见她从前过的日子,并不十分确定,因为梦境总是无头无尾或者模糊一片的,不过他却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她。   醒来之后,只觉得孤独无趣。   没人记得那位三公主,卫语棠后来与镇北王世子顾廷舟成婚了,这他并不在意,他只是无意中知道了一些没人知晓的秘密。   月氏三王子求娶的人是卫语棠,不是为了两国百姓,而是因为卫语棠事先招惹了他。   自己助纣为虐,小公主受的是无妄之灾。   不知道是怀着什么心思,他将小公主的皇弟亲手扶上了皇位,将卫语棠所做的事情挑露在顾廷舟面前,看着她日日为了顾廷舟痛苦犹豫的样子他开心极了。   她曾质问他为何那样做,他没说。   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晓他为何那么做,迟来的善心终究是迟来的,反正小公主也回不来了。   卫语棠知晓后说他疯了,他没理会,费尽心思地让她与顾廷舟之间的嫌隙渐深。   其实他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竟会为了一个早都没了的人这么不管不顾,不过他时常还是觉得乐在其中的。   他来小公主的墓地的次数更加频繁,呆的时间也更久。   卫长陵似乎是知道了什么,下了道圣旨要将小公主的冢迁到皇陵去。   他不同意,卫长陵也不退步。   后来他说小公主不喜欢幽暗寂寥的皇陵,卫长陵这才作罢,似乎是默认了似的,不再干涉他陪着小公主。   ……   盛夏时节,暴雨不断。大雍数地引发洪水,崔爻手奉命南下赈灾。   入目便是一片混沌,到处一片泥泞,硕大的雨滴打在脸上,微微刺痛,听着耳边充斥着的不远处的焦急呼救声,他敛着眉到处看了一眼,墨色眸子中淡漠一片。   正当再迈步之时周围却一阵震荡,他抬眸看向身侧,只见青石桥已经从中间断成几块,碎断的石块砸进脚下的洪水中,连水花都没起来便被冲走。   雨丝砸在他发丝间,身后随侍手中撑着的青色油纸伞也倾斜到一边,水滴顺着肌理流至颌边。   “快跑!”只来得说出这两个字他便葬入了奔流的河水中,冰冷刺骨的水在一瞬间淹过口鼻。   崔爻睁着眼睛看着水中的飘着的树叶,脑中浮现的却是那个早已经不见的小公主。   也不知,自己这么死了的话,会不会再见到那人……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他会看到现在的遥遥,唉之后现代版的要不要是有这个记忆的崔爻啊   要没要记忆的崔爻还是有记忆的崔爻呢 第125章 、   崔爻心中没多少求生的念头, 只是稍稍闭了眼便顺其自然了。   自己这么久以来活得辛苦,到头来还是一场虚妄,汲汲营营,心中总是不想拖欠卫语棠母女, 可到头来, 却是欠了那小公主的。   若说是亏欠也是牵强, 可他不知该怎么说,若只是当成做了错事但和那小公主没了牵扯的话,他心中总是不甘心的。   虽这么想, 可心里却不太相信会再见到小公主, 若见到了,她也该会报仇才对。   就这么想着, 他缓缓阖上了酸胀的眼睛。   时间流水一般逝去, 在他不知过去多久的时候再次醒了过来。   微风拂过鬓角,略微发痒,他不受控制地醒来, 脑中一片混沌,还未想起其他的东西便看见周周围陌生的景致。   入目是极尽繁茂的合欢树, 树干上有一只紫藤树攀爬而上, 两棵树好像已经合二为一, 温柔缱绻, 紫色花絮飘飘洒洒在空中旋了又旋,最后才落在地上。   顺着青石板地看过去,他才见到人影。   ——是一对母子的背影。   母亲背着身子看不清楚,而幼童却正对着自己。   崔爻看着那背影还有那幼童总觉得有些熟悉, 一只脚探上前去又不敢动作,只能僵着身子看着那两人。   女子似乎在给幼童讲道理, 话语严厉但语气却是温柔的。   崔爻一步步上前,想要问问自己是身处何处了,是被人救了还是……真的到了地狱。   不过地狱应当不是这样的才对,想着他便走到了一边侍女的面前,想要出声询问一番。   他缓步上前,可那侍女视线却是直直对着前方,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崔爻眸子微动,随后便看向了侍女清澈见底的瞳仁。   随后,他手微微握紧,绷直了唇角。   她们的瞳孔之中一片幽静,根本没有自己的影子。   一时怔楞住,他没再动作,只是脊背僵硬地站在那儿,不知身处何地又身在何夕。   等到接受这个想法之后,他才眨眨眼眸,往那对母子处上前了两步,缓缓站到了那女子的身后。   女子身形纤细,着了一身烟紫色衣裳,从袖口滑落的一节手腕白皙若玉,像是被精心雕刻而出,毫厘不差,此刻她语气温和,一边整着幼童的衣襟衣领,一边道:“小阿瞒不可躲着你爹爹,爹爹那般疼你,你这般爹爹会伤心的。”   “知道了吗?”   崔爻视线在女子头顶停了一瞬,随后便看向一旁眼熟的幼童。   只见他白嫩的小脸圆墩墩的,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微圆,金鱼小嘴红润润的,正扒着女子的脖颈撒娇,露在外面的一双手背上还有几个白嫩的小窝。   “阿娘,爹爹总是冷着脸,小阿瞒好怕丫,”说完幼童又瘪了瘪嘴,眼中忽闪出几颗金豆豆来,轻软着嗓音继续道:“而且,爹爹脸上还有疤,阿娘,那个疤是不是爹爹做坏事才会有的。”   闻声,崔爻挑了挑眉,有些好奇的目光停到了女子头顶。   不知这惯常温柔的女子会如何做。   只见她没说什么话,可不过一瞬便伸手幼童的屁股上拍了几下,厉着声道:“崔勿欺你在说什么话?”   幼童先是睁大了眼睛,黝黑的瞳仁定定地看着女子,似乎不信她会那样下重手,过了一小会儿,才瘪嘴继续道:“……是姨丈说的。”   “……”   崔爻继续看着她,只见她哑口一瞬,随后道:“姨丈在哄小阿瞒呢,爹爹的疤是为了救娘亲才会有的。”   幼童睁大了眼睛,似乎是不太信,隔了许久才道:“真的?阿娘没有骗小阿瞒吗?”   女子重重点头,随后亲了亲幼童脸颊,道:“当真,阿娘什么时候骗过我们小阿瞒呢?”   “爹爹那么喜欢小阿瞒,若是知道小阿瞒这么想他,可是会伤心的。”   幼童歪歪头,直直看着女子,过了一秒才道:“小阿瞒不要爹爹伤心,爹爹伤心了阿娘便会伤心,小阿瞒不要娘亲伤心……”   “呵,倒是个会些花言巧语的小坏蛋……”崔爻轻笑一声,垂眸细细看着这小童,越看越觉得眼熟,又想起方才女子叫小童为"崔勿欺",倒是觉得好奇几分。   崔勿欺,姓崔,又是京城口音,穿着不俗。   莫不是崔家旁支或者那位崔家大少爷的妻子?不过那纨绔少爷能生得出来这么可爱的小东西么?   心中只是略略过了一遍,崔爻便放下了这些心思。   他没来得及再动,便听见了一道急促有力的脚步声,微微转身,便见一身穿玄衣的男子信步而来。   崔爻视线从那人的鞋靴处缓缓移动,起初没什么意外,直到看见挂在他腰间的那柄长刀——   他震惊却又不可置信地继续放眼看去,却看到了与他一模一样的面容……   睫羽微眨几下,他身侧的手微动几下,抿着唇往后退了两步,目光定定看着那抱着幼童的青年,不敢移开。   半晌,他才动了动唇,微微蹙眉。   男人和他还是有些不同的,自己喉间至下颌处并没有那道伤疤,也不如那人和气温顺……   好奇的视线缓缓移到那女子身上,随即却彻底移不开视线——   女子眉眼精致,秀美绝伦,是他熟悉的模样。   崔爻喉咙中像是塞了一块粗粝石头,又像是饮下了一坛烈酒,火辣辣的疼,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他看着小公主不说话,沉默且固执。   这到底是谁编织的梦境?竟然会看到这幅场景……   他没想到他会再次看到这小公主,像是有一桶冰水顺着头皮倾泻而下,激得他脑中白茫茫一片,恍然间真的忐忑不安,不知自己身在哪里。   刚刚后退一步,便听见那幼童说着一口稚嫩言语道:“爹爹娘亲,那儿怎的还有个人呢?”   幼童说着,胖乎乎的指尖便指向了一个方向,又歪着头道:“那人还长得与爹爹一个模样呢……”   ——崔爻一惊,随即看向了站在对面的小公主。   小公主张大了眼睛似乎是不信,又好像转了转眼睛想到了什么,崔爻抿了抿唇,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小公主上前一步将身后的男人还有小童护在身后。   她肃着眉眼,嗓音冷冽:“别靠近!”   “快点离开。”   "……"   崔爻张了张口,道:“……我没恶意……小公主……”   话说出去了,却如石沉大海般杳无音信。   小公主还是那般谨慎小心地站在那对父子身前,阻拦驱赶的意味明显。   崔爻恍然想起,她听不到自己声音,也看不到自己。   他蹙着眉看了看,随即便缓缓转身离开。   那小孩看得见自己,小公主不让自己靠近,还护着那个人……   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过了好些日子,崔爻一直守在那颗合欢树下,可从未再见到小公主,也从未再见到那叫小阿瞒的小人。   她在防着自己,且还拦着那个小人儿。   崔爻知晓这些,可也不觉得奇怪,只是他也没离开,而是一只等在这儿。   到了盛夏时节,天上乌云密布,像是随时都要劈下惊雷似的,酝酿着一场暴雨。崔爻仍旧默默坐在树下,正当无趣之时,身后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   崔爻回头望去,只见小童睁着一双黑□□的眸子望着自己,手指动了几下,他抬手隔着空气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歪头询问:“你阿娘怎会放你出来?”   小童慢慢悠悠地蹭到崔爻身旁,随即转头细细看了看他的脸,看了半晌才奶声奶气道:“你是我的爹爹吗?”   “我看你同爹爹长得很像,而且爹爹说过他没有兄弟姐妹。”   崔爻沉默一瞬,才道:“……我不是。”   “我又怎会是你爹爹呢?”   他早都没了机会了,又怎会有这么好的运气能够和那小公主近一些……   沉默一会儿,他才继续开口。   “……不过,你爹爹是怎么娶得到你阿娘呢?”   她虽单纯柔弱可固执之极,当初在冰天雪地之中等了那样久,后头认了命便也没找过任何一个人,他实在想不到这个‘崔爻’是如何娶得到她。   思及,他更加认真的看着小童,只见他歪了头想了一会才道:“听姨母说爹爹为了阿娘受了许多的苦。”   “小阿瞒又听阿娘说,爹爹当初将她自塞外带回来时是拼了命的。阿娘每次说到这儿,都会又哭又笑。”   “小阿瞒看不懂那时候的阿娘……”   崔爻沉默许久,才垂了眼睫转了话题:“那你为何叫小阿瞒?”   小童小老头似的叹了一声气,这才略带惆怅道:“唉,都怪爹爹,小阿瞒也不想要这个名字。”   “听阿娘讲,小阿瞒之所以叫小阿瞒是因为爹爹从前最爱骗阿娘,阿娘不想要爹爹再骗他,所以才这么说的。”   “所以小阿瞒大名叫勿欺,小名才叫小阿瞒的。”   崔爻在小童期待的目光下点点头,夸赞道:“勿欺好听,小阿瞒也好听。你的爹爹还有阿娘都很喜欢你。”   小童垂头看起了飘落的树叶,闻言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道:“的确,不过阿娘说爹爹太可怜,所以我们要更加多爱爹爹一些。”   “每次舅舅说爹爹的时候,阿娘都会拦着,回家之后还会给爹爹做好吃的还有好看的衣裳。”   说着,小童又看向崔爻,疑惑问道:“你呢,你与爹爹长得一模一样,你有阿娘那般美的女子做妻子吗?有小阿瞒这般聪明的孩子吗?”   “……”   崔爻心中一动,随即看着天边成团的乌云,摇摇头:“……没有。”   小阿瞒看着他的侧脸,叹了口气,蹙着眉道:“那你真可怜。”   ……   小阿瞒说完便不再开口,崔爻也默默坐在原地。   空气一阵沉默,崔爻看了看自己手腕,随即呼吸一窒。   他的身影渐渐消散了。   察觉到自己似乎要离开了,可他心中除了轻松之外还有些不可名状的焦虑。   沉默了很久,直到一道雷光闪到眼前的时候他猛地抬起了眸子,对着身侧的小阿瞒道:“小阿瞒?”   小阿瞒愣愣转头,狐疑道:“像爹爹的叔叔,你要说什么呀?”   崔爻对着他笑了一下,道:“往后若是下雨时候你爹爹如果要去江南,你得拦住他。”   顿了顿,他又道:“若是拦不住,便叮嘱他不要过桥,记住了吗?”   小阿瞒疑惑却又坚定地点点头,看着身影渐渐消散的崔爻道:“像爹爹的叔叔,你要走了吗?”   崔爻对着他点头,过了一瞬才道:“我要离开了。”   “快要落雨了,小阿瞒也该回去了……”   闻声小阿瞒看了眼愈发阴沉的天空,盯着崔爻纠结一番,才道:“那小阿瞒便回去了,像爹爹的叔叔再见!”   崔爻长睫微动,嗓音低沉微不可闻,垂着手道:“……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是最后一章啦   现代篇,小崔有记忆吧,小遥无记忆   也不是吧不想虐小崔,就是不知道咋虐,比起追悔莫及我觉得遗憾更合适吧,虽然他害了阿遥,但是如果没有他阿遥还是会被迫和亲的,只不过命运使然吧,他还是错过了。   唉,还挺惆怅的,写这章的时候,重生前的小爻没说过自己喜欢阿遥,但是他做得事情全都和她有关,就很遗憾……   以后叫我生生吧,生生爱你们,吧唧 第126章 、番外-现代篇   “……喂, 我就是崔爻。”   “……好,我等你。”   没有停顿地说完这句话之后对面的电话就已经挂掉了,忙音的嘀嘀声响过很多遍之后崔爻才将手中的电话拿下来。   电话没有放回去,而是一直握在手中, 指尖微微颤抖, 双眼不停地转移着视线却始终没有一个焦点。   良久后, 他闭上眼睛长长舒了一口气,放松地靠在身后的沙发背上。   空气中满是阴暗潮湿的味道,他屏了一口气走到门口, 足以穿透一切的阳光透过门缝斜斜照了进来, 将他的身躯分成两半。   伸手推开门,入目是对面乌黑斑驳到墙皮都快掉的两层小楼, 崔爻蹙着眉移开视线, 随即又看到自己脚下成堆的装着垃圾的塑料袋。   抿了抿唇,他弯腰拿起一旁的笤帚开始打扫,直到快到天黑才将那些东西打扫干净。之后回去洗了澡换了身衣服, 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之后才又脊背端直地坐在沙发上。   他来到这个世界三天,初来时觉得不可思议, 可跟着记忆渐渐了解之后却只有些陌生。   他强迫自己在这儿安定下来。   因为有一个自称他的阿妈的人说他在这儿会遇到卫长遥, 他本不愿留在这儿, 可听见她在这儿后便改了心思。   那个自称阿妈的人将他变得小了许多, 让他在这儿等着她来接他。   刚刚,是她打来的……电话。   思索间,房门被轻轻扣动,随后一道温软却带着歉意的嗓音渐渐想起在耳边:“对不起, 我刚刚在外面敲门可是没有人应,所以才会冒昧进来的。”   “打扰到你了。”   崔爻猛地睁开眼睛, 淡淡目光落在眼前女孩身上,温和隽永,过了一瞬,他才道:“无……没关系。”   卫长遥微微愣住一秒,随即很快反应过来,轻声道:“那就好。”   随即她视线一转,看见崔爻腿边放的行李箱,道:“对了,你都把东西收拾好了,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崔爻看着她沉默点头。   两人一路走出那个脏乱黑暗的筒子楼,叫了车,从城东一直走到城西。   车停在了一片老旧的居民楼之前,崔爻下车将行李箱提下来之后就沉默地跟着卫长遥上去。   卫长遥家里只有一个奶奶,老太太出生于农村,将儿子养大后儿子进了城赚了钱娶了媳妇儿,将老太太接进了城,可人心易变,儿子在外边有了家庭,媳妇怀着孩子一尸两命,儿子便直接离开了家不再管他们祖孙俩。   而崔爻则是老太太一个老姐妹的孙子,父母双亡,但亲戚朋友不愿意帮忙,只有老太太这个老姐妹觉着可怜,恰好想让崔爻给卫长遥做个伴,一来二去地就这么说定了,崔爻这才被安排今天搬过来。   进了屋子,老太太热情地将崔爻落在手中,把他带到他的屋子,看着他笑道:“小爻啊,这就是你的房间了,这是今天早上阿遥替你打扫的。”   闻言,崔爻视线转到身后穿着一身米白色衣裳、面色平静的卫长遥身上,墨色眸子动了几动,点头道:“谢谢阿遥了。”   他视线认真,颇有礼貌,卫长遥愣了一瞬才摇头道:“没关系的。”   他父母双亡,有一个人住着,虽然看着冷漠,但还是听温和的。   思及,她心里对这个看似冷淡的少年倒是亲近了几分。   眼睛转了转,她出去走到厨房倒了两杯热水,再出来时已经见到他和奶奶坐在了沙发上,没有停顿地,她将水端过去接到他手里。   他似乎是要道谢,可能又觉得太生疏,于是便对着她笑了笑。   见到他的笑脸,卫长遥愣了愣,顷刻间惊艳于他出色的面貌,回过神后,忙不迭地回了个笑。   崔爻看见后,长睫微颤,握住的手松了松,缓缓松了口气。   ……   时间久了,卫长遥对崔爻不再那么生疏,可中间总隔着一层防备,崔爻察觉到这些,却不知该怎么解除,两人在同一所学校,每天一起上下学,回家之后也是在一起,可她好像总是在躲着自己。   崔爻在房中想了许久,直到听见卫长遥开门的声音。   老太太在城里又待得烦闷了,趁着两人放寒假的时候回了农村,说是养身体,家里自然而然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听见声响,崔爻出来停到门口,垂眸看着身高只到自己胸膛的卫长遥,嗓音喑哑:“怎么不叫上我,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   卫长遥抬眸看了一眼,转移了视线,抿唇道:“看你在学习,就……自己先走了。”   他好像一直这样,视线沉沉的,她看到总是想逃避。   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躲开。   而且,事情好像从那次自己被其他男生拦住表白开始的。   不敢想太多,她低了头便从他身侧跑到厨房。   进去喝了一口冰水之后才冷静下来,她垂着眸子继续择菜,还没过一分钟,身后便又响起了他的呼吸声。   卫长遥动作很快恢复正常,随即听见他的声音:“想吃什么我来做,你出去学习。”   固执不过他,卫长遥垂着眸子说了两道菜名,转身出了厨房。   回到自己的房间,她仰倒在床上,眯着眼睛想起了情况开始发生变化的那天。   这半年来,她和崔爻生活在一起,他温和细心且耐心,一点也不像表面上那么冷酷,可在那天自己被个小混混拦住告白之后,他就有点变化了。   半个月之前,卫长遥正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突然间被骑着摩托车的几个黄毛小混混拦住。   小混混流里流气的,对着她上下打量了好几眼,之后又奸笑着问她是不是卫长遥,她转身就要走,可胳膊被抓住,她挣扎了几次没能挣开。   正当思考要不要打电话报警的时候崔爻从身后走了出来,她还没看清楚动作的时候那个小混混就已经被他一脚踢飞出去。   他没说她回家迟,而是撸起了她的蓝白相间的宽松校服袖子,指腹揉了揉发红的皮肤。   “疼么?”   卫长遥抬头看着他微动的睫羽,摇摇头:“不疼的。”   她把手抽出去,他没做声。   只是在那天之后,他身上的气场就有些不对了。   还是和以前一样温和,但却隐隐带着丝压制,卫长遥觉得不自在便潜意识的躲着他。   起初是她自己发现她躲着他的,可现在,连他也发现了。   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来一个所以然,她叹了一口气,之后又压下不平思绪,从床上爬起来开始做题。   没过多久,房门被轻轻敲了几下,卫长遥从桌上抬起头便看见他轻轻拧开了房门,挺直脊背站在门口道:“饭做好了,吃完饭再学。”   卫长遥抿唇走出去。   两个人的饭很少,也不好做,但他还是做得很好,饭菜色香味俱全,吃完后,卫长遥提议她去洗碗,崔爻意外地没有阻拦。   默默洗完碗筷之后,她打算回房读书,可没想到刚刚转身便见他在自己身后。   默了默,她眨着眼睛说:“……你是有什么事情要商量吗?”   崔爻眉眼微沉,顿了一秒才开口:“学业要紧,不要早恋。”   卫长遥愣住,目不转睛地看了他一眼,才点点头:“好的。”   崔爻垂着睫羽看着她,她性子没怎么变,除非她主动放下防备否则他靠近不了,他只能僵持着不让除自己之外的人靠近她。   ……   高考后,卫长遥成绩不错,两人正打算出去买点菜回来庆祝一番的时候异变突起。   一道电话突然打了进来,而她接了个电话之后便愣了起来,崔爻问她,可她言语闪烁。   随后她一改躲着自己的习惯让他和她演戏拖住奶奶,还将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里不出来。   沉了沉眸子,他扣响她的房门:“你再不开门我就撞门了。”   说完之后他就垂着眸子静静等着,直到卡嚓一声房门被打开的时候,他才看见红着眼的卫长遥。   心里沉了沉,他低头问她:“出了什么事?”   见她不愿意说话,他继续说:“你不说我也能通过别的途径查到,到时候万一惊动奶奶……”   “阿遥,说不说?”   卫长遥鼻音略重,静静抬着眼皮看他,之后又低下头小声说:“是我爸爸。”   “他借了别人的钱去投资,结果被骗了,他现在的妻子带着孩子离婚了,他要……卖掉房子。”   “我不想要奶奶知道。”   崔爻听完后摸了摸她的头,道:“就为了这个?”   卫长遥通红的眼眶直直对上崔爻的,没了从前的躲避,此刻是完全的坦诚还有不经意流露出的依赖:“我不想帮他,明明妈妈还有弟弟都没了,而且他已经有了新的家庭了。”   “可是我流的是他的血,他还是我爸爸……”   崔爻听着她的话愣了愣,之后才伸手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推进去坐到椅子上:“随你的心意,只要你心里不难受就可以。”   “如果不舍得房子的话,我可以借给你钱。”   “钱是我写字挣来的,都是合法的,你放心。”   卫长遥愣住半晌,之后才呐呐说:“你是不是……”   崔爻:“是。”   卫长遥垂下手抠了抠袖子,垂着头说:“那你是想……”   崔爻微笑:“不是,我是把我送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看完的小天使可以打个五星好评吗?求求惹~   生生爱你们,吧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