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夫人娇养手册(重生) 作者:橘生淮南兮 第1章 我莫不是得了什么绝症?……   九月的阳光温暖和煦,院子里的桂花还氤氲着浓郁的香气。   傅恩锦从床上惊醒,却觉得浑身冰凉。   她的额角有细汗,手却微微颤抖。傅恩锦轻轻咬了下唇,而后缓缓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是一双少女娇嫩细白的手,指尖青葱,指甲还泛着莹润的粉色。   不是上一世那双在徐家端茶倒水受尽折磨的枯槁的手。   傅恩锦有片刻的恍惚,死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偏僻枯败的老旧院落,她面色蜡黄的倒在地上,整个人瘦的不成人形,枯枝般的手抠着地面,指尖渗出了血。   李倩倩将一纸休书扔在了她的脸上,笑的好不娇媚。   “啧啧,傅恩锦,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哪里还有什么大小姐的样子。给徐家当牛做马又被当成垫脚石的感觉如何?   说起来你怕是还不知道吧,傅家被夫君检举贪污,现在啊,他正带着人在抄家呢!”   “徐,徐绍鸿在哪里!我要见他!”   傅恩锦睁着浑浊的眼,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夫君可没空来见你,不过他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姐姐就赶紧笑纳了吧。”   李倩倩婀娜的往旁边一让,拍拍手招进来两个嬷嬷,其中一个手上端着一个小瓷杯。   两人上前将傅恩锦摁住,掰开她的嘴,那瓷杯里的液体便灌入她的喉咙里。   想到这,傅恩锦猛地闭了闭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喉间似乎还有毒药入喉时辛辣尖锐的疼痛,缓了一会,她试着朝外间喊了一声:   “金梨,你在外面么?”   “诶,小姐,我在呢!”   没一会儿,外间进来一个圆脸的小姑娘,是傅恩锦的贴身大丫鬟金梨。   傅恩锦看着金梨还有些稚嫩的脸,又看了看自己闺房里熟悉又陌生的摆设,心下确定了□□分,那一杯毒酒,怕是阴差阳错将自己送回了少女时期。   “金梨,现在是什么日子了?”   她不知道自己重生回了哪一年,不知道俆绍鸿那个负心汉是否已经来提亲了?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今日是白露呀。”   金梨坐在床边,给傅恩锦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心下疑惑,这天也不热啊?   “白露?白露……”傅恩锦喃喃了几句,突然从床上蹦下来,火急火燎的把衣架子上的外衫拿下来,急道,“快!金梨!我要更衣去前厅!”   上一世她爹便是在这一天拒绝了宣武大将军府的提亲,将军府的人前脚刚走,没过多久徐府就来人了,她和俆绍鸿便是在这天定下了亲。   一头长发也未来得及挽,傅恩锦穿好外衫和鞋袜就匆匆奔出了玉笙院。   一路小跑到前厅,就看见她爹,户部尚书傅简之正让下人将桌上的茶水收拾了,起身准备回书房。   傅恩锦赶忙迎上去,抓着父亲的手喘着气道:“爹,将,将军府的人来了么?”   傅简之看着女儿披头散发的狼狈模样,皱了皱眉头,将她拉到一边。   “怎的这副模样就跑出来了,有失体统!将军府的人刚来过了,绾绾放心,为父已经帮你拒绝了提亲,待那徐家派人过来,我便应了,哎,谁让你喜欢呢。”   “什么?已经拒了?爹您怎么口这么快呢!”傅恩锦有些焦急,撇着嘴怪她爹。   傅尚书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了?不是你之前寻死觅活的非要嫁给徐家那小子么,说谁家来提亲都不答应。”   “哎呀爹,你不懂!女儿,女儿后悔了!”   傅恩锦提着裙子皱着脸在原地打转转,脑子里飞快的回忆着上一世的这一天。   将军府的人已经走了,那徐家的人应该很快就会来了。   上一世她也不知是眼瘸了还是怎的,在某次宴会上看到俆绍鸿便觉得少年俊俏非常,一见钟情,回府后就嚷嚷着以后一定要嫁给他。   徐家门第一般,徐绍鸿的父亲只是一个从六品的国子助教。而傅家是京都的名门望族,根基深厚,傅阁老是内阁重臣,傅恩锦的叔伯也在朝中任要职。   傅尚书一直不同意傅恩锦要下嫁徐家,偏偏上一世傅恩锦在家中要死要活铁了心要嫁,他没了办法,才推了各种好人家,将她许了徐家这么个小门第。   宣威大将军府就是被拒绝的其中之一。   “爹,一会如果徐家的人来了,您一定要狠狠拒绝!不用给他们一丁点儿面子,一定要如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傅恩锦叮嘱父亲,手攥着他的衣袖,死紧死紧的。   傅尚书心里疑惑,刚想细问清楚,傅恩锦已经提着裙子转身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回了玉笙院,傅恩锦坐在窗前,皱着眉头想事情。   上一世她是死在了俆绍鸿的宠妾李倩倩的一杯毒酒之下。   她带着满心的欢喜嫁入徐家,刚开始时,俆绍鸿还用得着傅家的势力,对她百般呵护,她也过了两年舒心日子。   可等俆绍鸿顺利爬上高位,傅阁老也已致仕后,他的真面目便露了出来。   他开始一房一房的纳妾,对傅恩锦的嫌恶已经不加遮掩,婆婆也开始蹉跎她。傅恩锦几次想回家说要与俆绍鸿和离,可想着他对自己好的那几年,她便又心软了。   她以为只要自己懂得退让,对他更加体贴,他定能变成原来的样子。   就是这样的心软,让傅家养虎为患,最后落得个被抄家的下场。   现下想来,傅恩锦觉得自己上一世真是天真的可怜。   俆绍鸿也许,从一开就从未喜欢过她。他喜欢的不过是她的家世,她能给他的助力,他只是在利用她而已。   傅恩锦抿着唇,握紧了帕子。   俆绍鸿,这一世你就等吧,别说让你爬到高位,我要你整个徐家都身败名裂!   缓了缓心情,傅恩锦知道俆绍鸿这次提亲被拒后一定会来找自己,毕竟她此前对他可是掏心掏肺,全京都都知道她傅恩锦喜欢徐家公子。   想到自己以前做的蠢事,傅恩锦就想扶额,好想给以前的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在府里称病闭门了几日,俆绍鸿果然是日日来访。   傅恩锦没有见他,她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冲上去想掐死他。   这日天朗气清,傅恩锦捋了几天思绪,决定邀上好姐妹,广元侯府的大小姐杨苓蓁一起去城郊的泰宁寺上香。   马车载着两个少女,徐徐的朝城郊驶去。   泰宁寺。   傅恩锦虔诚的握着香,闭着眼睛在心里默默道:感谢佛祖,让小女子能重活一世。这一世,小女子定要好好活,让罪有应得之人得到报应。   又替家人求了佛祖护佑平安,傅恩锦俯首敬了三个叩首礼,然后起身准备将香插进香炉里。   突然,她只觉得右肩一阵剧痛,当即右手便无力的垂落了下来,三炷香掉在地上。   “啊!”傅恩锦扶着右肩跌坐在蒲团旁边,疼的叫出了声。   “绾绾!这是怎么了!”一旁的杨苓蓁大惊失色,连忙将她扶住,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小师父,麻烦快去叫人来!”   不一会儿寺里便来了略通医术的僧人,隔着帕子替傅恩锦把了脉,却摇摇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杨苓蓁见傅恩锦疼的脸都白了,嘴唇被咬出了血印子,额头上冷汗直冒。她心里急得不行,赶紧招了金梨来。   两人一起把傅恩锦扶上马车,杨苓蓁大声道:“回傅府,要快!”   傅恩锦躺在杨苓蓁的怀里,白着一张小脸,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氲湿,大眼睛里蓄满了泪。   “蓁蓁,我,我好疼啊……唔……”   “绾绾乖,再坚持一会,一会我们就到家了!”   杨苓蓁替她按着右肩,马车一路疾驰进了主城。   朱雀街人来人往,热闹的很,一辆马车迎面而来,与傅府的马车险险擦身而过,又飞快的在路口拐了个弯,车上挂着的家徽被扬起。   是宣武大将军府。   飞奔的马车停在了傅府门口,杨苓蓁下车赶紧让门房找了个粗使婆子来将傅恩锦抱回了玉笙院,而后去向傅尚书和夫人季氏交代了前因后果。   不一会儿,傅氏夫妇边带着府医赶去了玉笙院。   傅恩锦躺在床上疼的直哼哼。   府医赶紧上前去诊治,半晌后却为难的走了出来,犹豫道:“老爷,小人,小人未诊出病因。大小姐右肩并无伤痕,骨骼也未有损伤,按理说应是不会出现次等情况才对。”   傅简之听了,顿了顿,皱着眉吩咐:“带府医下去,再去外头找大夫!”   而后,只见一个个大夫被带进玉笙院,隔了一会又一脸为难疑惑的出来。   房间里,季氏已经急的红了眼睛,她抓着傅简之的手,哽咽道:“夫君,这,这可如何是好?绾绾怎会突然得了怎么查都查不出的病症呢……”   傅简之眉头紧锁,心里微微沉了沉,他回握住夫人的手,还未说话,门口便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大房媳妇在府里守着,简之,带着我的牌子进宫请御医。”   是傅阁老赶了过来。   傅简之应了,现如今也只有请御医来看看了。   紧赶慢赶,约莫一炷香时间后,傅简之终于请到御医回来了。   为了保险起见,还一次带了两个过来。   玉笙院里,御医正在仔细诊治。   傅恩锦只觉得右肩的骨头一抽一抽的疼着,她想试着动一动右手,却发现无法动弹,一动就疼。   她疼的眼泪都冒出来了,湿了鬓角和枕头。   傅恩锦从小到大一直是个娇娇小姐,最是娇气怕疼的,平日里伺候的下人都很仔细,磕着碰着都很少,更别说这种疼了。   迷迷糊糊中强打着精神回答了御医问的几个问题,听到两个御医低声交流,说是从未见过此种情况。   傅恩锦心里咯噔一下,她能感觉到已经有好几拨大夫来自己跟前看过了,这下连御医都诊不出,她莫不是得了什么绝症?   明明刚重生没几日,上一世身死的仇还没报呢,难道又要死了?   两个御医查不出原因,只能先给傅恩锦开了些止疼的方子吃着。   临走时,落在后面的方御医又看了床上的傅恩锦一眼,好似想起什么来,对着走在前面的御医说了一句:“你说巧不巧,我刚去宣威大将军府看过裴将军,他也伤了右肩。”   “怎么说?在这京都中还有人敢伤裴将军?”另一个御医搭话。   “哪能呢,裴将军今日出府办事,回程时从马蹄下救了个孩子,这才伤了右肩,也不是大问题,就是骨折了。”   “原来如此,那这两人倒是巧了,疼还疼在一处了。”   “可不是么……”   两个御医的闲话越说越远,玉笙院里头,众人却愁眉不展。   就这样,傅恩锦忍受着疼痛过了两日,天天只能喝着御医开的止疼的方子躺在床上。   本以为自己就要这样疼死了,可也不知是不是方子起了作用,再过了几日,傅恩锦莫名其妙又觉着那疼痛的劲儿好像缓和了些。   今日她已经能坐起身了。   她的右肩缠着绷带,绷带绕到身前将整个右手勾在身前吊着。   活脱脱像骨了折。   偏偏她只觉得这样才舒服一些。   看着屋外的桂花树开的正好,金色的小花在阳光下更显灿烂。   傅恩锦想出去走走了。   这右肩莫名其妙的病症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若真是个什么绝症,她重生一遭还是把该享受的赶紧享受了吧。   就是好不甘心啊,俆绍鸿那个人渣她不能亲自复仇了。   叫金梨给广元侯府递了帖子,傅恩锦便带着丫鬟小厮,吊着右手出了门。   朱雀街上有个京都有名的酒家,名叫一品居,傅恩锦约了杨苓蓁去吃茶。   让金梨扶着,她在街上慢慢走,小心避让人群,生怕被人碰到了右手。   今日不知街上哪家店新开张,人多得很,傅恩锦抱着右手,低头小心看路,随着人群挤啊挤的,迎面跟对行而来的人碰个正着。   “呀,”她将右臂往旁边侧了侧,然后不好意思的抬头道歉,“抱歉啊,这位……将军?”   站在她面前的男子身形很高,傅恩锦只能堪堪到他的肩膀。   男人穿着一件墨色长衫,用金线绣着虎纹,周身有一股凛冽威严的气势。   他的脸俊朗非常,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一双黑眸宛如深谭,正微微低垂着头瞧着傅恩锦。   是宣威将军,裴献卿。   傅恩锦被男人盯得莫名有些脸热起来,视线游移,不经意间,瞥见了男人绑着绷带吊着的右手,跟她如出一辙。 第2章 将军!你来啦!(修改称谓啦!……   真的,这么巧?   两个吊着手的人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傅恩锦先败下阵来。   她微微红了脸,轻咳一声,扬了个专业假笑:“好,好巧啊裴将军,您也……伤了?”   裴献卿只是看着她,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   傅恩锦尴尬的想用脚指头抠地,这个“嗯”是什么意思?这就把天聊死了?   实在也不怪她,宣威大将军府前几天才派人去向她提亲,还被她家给拒绝了,现下两个当事人这副模样见着了,这换谁都得尴尬呀。   场面一度僵持,裴献卿也不知在想什么,站在对面毫无动静,傅恩锦待不下去了,正想找个借口开溜。   突然对面的男人用未受伤的左手拉着她往旁边让了一步,垂首低低说了一句:   “小心。”   傅恩锦还未反应过来,微微睁大了眼睛,左脚绊右脚的栽进了他的怀里。   她的平衡感向来是不好的,只是没想到这回平地都能摔。   男人的右手受了伤,只能用左手搂住她的腰帮她站稳了。   下一秒,一辆奔驰的马车从两人身边掠过,带起人群的一阵惊呼。   傅恩锦被男人圈在怀里,初秋的衣裳算不得厚,透过薄薄的绸布她似乎能感受到扶在腰间那双大手温热的温度。   男人的手很大,衬的她的细腰更加盈盈不及一握。   两人贴的很近,近到傅恩锦能闻见他衣服上皂角的那股清爽气息,她“唰”的一下脸色更红了!   心跳莫名乱了两拍,因此没能注意到男人倏然彤红的耳尖。   手忙脚乱的从男人怀里退开,傅恩锦胡乱的道别后便急忙拉着金梨避着人群走了。   裴献卿的怀里突然空了下来,他将左手垂在身侧,指尖轻轻捻了捻,刚刚搂着少女纤细腰肢的触感似乎还遗留在掌心间。   男人本就深色的眸子像夜色下汹涌的大海,一瞬后又归于平静。   看着少女避着人群疾走,脚步不稳还又踉跄了两下,还得护着右手,慌慌张张的背影透着丝可爱。   裴献卿忍不住笑了一下,凌厉的眉眼都温柔下来。   一品居里,傅恩锦与杨苓蓁在二楼选了个靠窗的雅座坐下。   两人要了些点心和一壶桂花茶,傅恩锦单手托腮的跟杨苓蓁抱怨。   “蓁蓁,你说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治不好了啊。”   杨苓蓁比她大了一岁,闻言笑着敲了敲她的头,“别说胡话,这几天不是也不疼了么。”   傅恩锦恹恹的点点头,看着窗外出神,半晌后她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蓁蓁,你对宣威大将军府知晓的多么?”   她其实不太明白将军为什么会来她府上提亲?他们两家一文一武,实在是无甚交集。   只记得,上一世她嫁给了徐绍鸿后,直至她身死,裴将军似乎都没有娶亲,听人说是因着常年要在外带兵打仗的关系,将军无心婚配,一众京都贵女们为此不知伤了多少心   傅恩锦也不知真假。   “怎的突然问起这个来?”杨苓蓁有些疑惑,但还是答道,“宣威大将军府上世代都是武勋,听说裴家于开国有显赫功勋,太、祖更是赐了一枚丹书铁劵。不过将军府中男儿常年在边关坐镇,今年是平定了北边的蛮人,可保边境至少十年不乱,圣上这才调遣裴将军回京。”   傅恩锦听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小嘴撅了撅,而后将刚刚遇见裴献卿的事情与杨苓蓁说了。   杨苓蓁揶揄的瞧着她,调侃道:“难怪要打听将军府了,我们绾绾莫不是抛弃了徐绍鸿,对裴大将军一见钟情了!”   傅恩锦笑着拿左手打她,顺势回嘴,“哼,裴将军保家护国,比俆绍鸿那小人好一万倍,就是一见钟情又如何了!”   反正裴将军又听不到,她不就随便说说。   傅恩锦喝了一口茶,老神在在,下一秒,“噗!”茶就喷了出来。   “呀!”   杨苓蓁惊呼一声,顺着傅恩锦的视线朝楼梯口看过去,裴献卿正目光灼灼的看着这边,身后还跟着一个男子。   她用帕子掩着唇偷笑起来,小声道:“绾绾,你看你们这缘分,说人人就到了。”   傅恩锦偏过头咳嗽,瓷白软玉的小脸都咳红了,大眼睛里氤了些水汽。   裴将军,该,该不会听见了吧!   她握着帕子,偷偷抬眼瞧着楼梯口,那边裴献卿已经收回视线,与身后的男子在一张桌前坐下,神色凛然看不出什么。   那,这到底是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呀……   傅恩锦不知怎么的莫名有点心虚忐忑,接下来的时间都安静的像只小鹌鹑。   她眼神游移的捧着茶杯,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杨苓蓁说话,突然,手指尖似乎被杯子烫了一下,她“呀”了一声,赶忙放下杯子。   青花瓷的杯子落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不远处的裴献卿耳朵动了动。   “怎么了这是?”杨苓蓁问。   “唔,烫到了。”傅恩锦喃喃道。   “烫么?”杨苓蓁微微蹙了眉头,伸手摸了摸傅恩锦面前的杯子,“不烫呀……”   傅恩锦当然知道自己的杯子不烫了,但是刚刚她就是觉得自己被烫到了。   甚至现在,指尖都还有那种灼烫的刺痛感,她“嘶”了一声,两只手捏住了圆圆的耳垂。   不知怎的,她鬼使神差抬头往裴献卿那张桌子看了过去。   就见高大的男人侧身对着他,一只手托着杯底,一只手摸在杯身,慢条斯理的品茶。   他对面的男人笑着问了一句:“献卿,就这么端着,杯托都不要?不烫吗?”   裴献卿抬了抬眼,他常年带兵在外,战场厮杀所受的大大小小的伤不计其数,这小小一杯热茶,实在是微不足道。   更何况,他现下的心思早就已经不在品茶上,刚刚傅恩锦那句“一见钟情”,凭他的耳力,轻易便听见了。   只是他拿不准小姑娘说的是真是假,毕竟前些日子人家才拒绝了他的提亲。   面无表情的喝了一口茶,裴献卿心里想着事情,随口淡淡道:“皮糙肉厚,没感觉。”   这句话也被傅恩锦听个正着,她突然想在心里呐喊一句,你没感觉,我有感觉呀!   回了府后,傅恩锦在玉笙院的桂花树下坐着,眉头微蹙,看起来惆怅得很。   “金梨,你说,这世界上有没有那种对别人的感知感同身受的人?主要是这个身受,就是对方伤了你也会痛的那种?”   金梨在一边绣着帕子,闻言抬头笑了起来,“小姐,你这是又看了什么话本子呢,奇奇怪怪的,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人呀。”   傅恩锦在心里叹了口气,弄不好你家小姐我就是这样的人呢……   摇了摇头,她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   又闭门了几日,门房来报说俆绍鸿总算没再来了,傅恩锦点点头,在心里冷笑了声,她倒要看看俆绍鸿在她这还有什么招儿。   她边想着边将一瓣黄灿灿的橘子扔进嘴里时,金梨便将一个少女迎进了屋。   是傅恩锦大伯家嫡出的女儿,傅恩锦的亲亲堂姐傅恩妍。   “绾绾,我娘让我们去街上逛逛,挑些新的花色锦缎和首饰头面,好为宫里的中秋宴做准备呢。”   傅恩妍有一张美的温柔的脸,不像明亮娇艳的傅恩锦,她身上的气质娴静,是大房从小按照冢妇来培养的女儿家。   上一世得知她要下嫁俆绍鸿,傅恩妍劝过她,她却未听,直至傅恩妍后来嫁人了,每每给她的信中也还在担心她。   傅家嫡出的女孩儿不多,也就大房的傅恩妍和二房的傅恩锦,是以傅恩锦其实是很亲这个堂姐的。   她凑上去抱着堂姐的手撒娇,“好呀好呀,堂姐你等我哦,我换个衣裳就出门!”   没过多久,两人便带着下人,手挽着手上街去了。   京都里卖衣裳首饰的老字号铺子是霓裳阁,在玄武街西边儿。   霓裳阁的东西金贵且质量上乘,京都的贵女们都喜欢在这儿逛,傅家也是这家店的常客,直接被迎上了二楼的雅间。   两姐妹在雅间里左挑右捡的选了好些锦缎和首饰,觉着满意了,便让掌柜的打包直接送到府上划账。   而后相携下了楼,准备去旁边的兰花苑听会戏。   没成想,在霓裳阁的门口被人拦住了。   “绾绾,这几日你怎的不见我,可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你不喜了?我向你赔罪可好?你不知这几日我对你实在想……”   “徐公子!姑娘家的小字公子一介外男直呼怕是不妥吧!”傅恩妍护犊子般的把傅恩锦护在了身后,皱着眉头打断了来人的孟浪之语。   在大厅里拦住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几日天天吃闭门羹的俆绍鸿。   傅恩锦现在看着他那张脸,心里只觉得恶心。   她掩在袖里的手攥紧了,指甲在掌心里划出月牙似的印记。   在心里深吸了一口气,她告诉自己要克制,可不能就这样冲上去掐死他了,得慢慢来。   拉了拉傅恩妍的袖子,傅恩锦朝她摇摇头,嘴边勾起一抹潋滟的笑,看着俆绍鸿的眼睛里却没有温度。   “徐公子,我想你是误会了。恩锦年纪小,喜欢外表好看的事物,之前对徐公子多有叨扰,都是因为徐公子这张脸呀,那可是太好看了。只是这新鲜劲儿来得快去得也快,徐公子并未做错什么呀。”   傅恩锦说到这儿顿了顿,脸上的笑更灿烂了些,接着道,“我呀是这几日瞧上了别的,便觉得徐公子的脸也很一般了呢。还好未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误会,徐公子你说对吧?”   旁边悄悄看热闹的一众女眷们闻言都偷偷笑了起来,这可不就是说俆绍鸿是个小白脸吗。   俆绍鸿的脸色有些难看,可他还是得端着,傅阁老家的大树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攀上。   只见他眼神微动,突然上前一大步,想要拉住傅恩锦的手。   这大庭广众的,跟外男拉拉扯扯那可不好看,于傅恩锦来说名声会有很大的损伤,更何况她还未许人家。   傅恩妍急了,护着妹妹想往后躲,身后却被放着首饰的木柜挡住了脚。   傅恩锦见俆绍鸿竟然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当下就想甩他两个大耳光,就是她右手不便,左手反应又慢了半拍。   有人的反应却比她快。   只见身形高大的男人一大步踏上门前的台阶,侧身挡在她面前,左手扣住了俆绍鸿的手,再反手一拧,俆绍鸿便哀嚎出声。   裴献卿扣着俆绍鸿的手纹丝不动,然后回身,目光看向了身后有些呆住的傅恩锦。   就见女孩儿看到他,大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娇软的叫了一声:   “将军!你来啦!”   裴献卿因着她甜软的嗓音,心里泛起一丝痒意,耳尖又悄悄红了。   他克制的将目光移开。   “嗯。” 第3章 将军正练铁头功呢(小修)……   裴献卿因着她甜软的嗓音,心里泛起一丝痒意,耳尖又悄悄红了。   他克制的将目光移开。   “嗯。”   霓裳阁的一楼大堂里,围观的几个姑娘家见着裴献卿,都兴奋的抓住了旁边丫鬟的手,红着脸盯着他看。   一楼的物件儿相对平价,是以在一楼的姑娘鲜少有高门大户家的小姐。   裴献卿自回京以来,京里便都在传他这次平定北境让皇上龙心大悦,一时风头无两,大将军府也跟着水涨船高。   京都里各家的女儿对裴将军这般大英雄,又丰神俊朗的人物,就没有不心生思慕的。   小户人家的姑娘们平日里没得机会看见他,现下自然是忍不住盯着。   只是听闻裴将军军营生活十几载,对女人毫无兴趣,婚事也拖延至今没有着落。   之前他偶尔回京,打扮的花枝招展往他怀里凑的人不在少数,都是还未近他身,人就已经被他狠厉的眼神震住。   待人被请走了,裴将军还要让人将周围扫撒一番,据说是受不了女人身上的脂粉味。   只是现下看着他挡在娇小的小姑娘面前,下意识的伸手护着她,两人站的极近,他却也面不改色的,这传言怕是有误吧?   裴献卿是办事路过玄武街的,恰好就看见了这一幕。   本来傅恩锦拒绝了将军府的提亲,他已想好此后就不再打扰她了,可看到她被欺负,却是无法不管的。   将俆绍鸿带出了霓裳阁,让手下小厮押着去了医馆。   他看着小姑娘跟他一样还吊着的右手,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眉,面上神色却未变,只是淡淡叮嘱了一句:“右手伤了,多在府里好好养着。”   “嗯!”   小姑娘黑葡萄似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重重的点了一下头,眼角眉梢的笑意一直挂着。   裴献卿本就不是话多的人,抿了抿唇,意识到似乎没什么可说的了,便朝傅恩锦点头示意,然后转身走了。   待裴献卿走远,两个姑娘上了马车,傅恩妍便忍不住了。   “绾绾,我听母亲说,裴将军前几日来府里提亲被你拒绝啦?”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这都只能怪我爹呢!”   “那裴将军怎么会来我们家提亲?他不是前不久才调回京都吗?”   “是啊,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呢……”   傅恩锦喃喃自语,又想起刚刚裴献卿单手扣住俆绍鸿,侧身挡在她身前的那一幕,不知怎的觉得有些脸热。   将军他,有点威武呢。   一直到回了府,傅恩锦还捧着脸在出神,早把自己心里之前怀疑的什么“感同身受”抛到了九霄云外。   至此又过了些时日,傅恩锦的右手莫名其妙的好了,也不疼了,又活蹦乱跳了。   俆绍鸿这个负心汉不知是那日被裴献卿警告了还是怎的,近日居然未曾来纠缠她,不过傅恩锦觉得,以她上一世对俆绍鸿的了解,他定会想别的法子来攀龙附凤。   没了右手的束缚,傅恩锦一身轻松,本以为终于可以跟好姐妹们一起出去游园,听曲儿,放风筝了,谁曾想,意外又是来的猝不及防。   没几日,傅恩锦一觉醒来突然觉得头疼的紧,就跟被人用东西打了似的,她甚至觉得头上起了个大包。   御医来了,诊断无果。   又没几日,傅恩锦正绣着花,突然大拇指一阵剧痛,宛若抽了筋,她咋咋呼呼的哭着让金梨揉了好久也没缓和。   御医又来了,诊断无果。   又又没几日,傅恩锦正坐在桂花树下的摇椅上品茶,突然胸口闷疼,一口茶喷了出来。金梨已经非常训练有素的跑了过来,给她拍背顺气。   御医又又又来了,诊断无果。   阳光下,和风朗朗,方御医却连汗都下来了,他看着坐在位子上不怒自威的傅阁老,小心措辞:   “傅老,事不过三,傅尚书家的嫡小姐我实在查不出是何病症,下官有一建议,或许傅老可以让小姐去泰宁寺再拜拜?”   傅阁老皱着眉头叹了口气,“罢了,这段时日辛苦方御医了。”   方御医虚虚擦了擦汗:“看诊倒是不辛苦,就是这段时日宣威大将军府也总招下官过府,下官两边奔波,这才麻烦了些。”   这两人也不知怎么回事,病都病在一块儿了。   这话被捂着胸踉踉跄跄走来想问下自己到底是什么病症的傅恩锦听个正着。   她当即觉得自己如遭雷劈!   是了,她怎的忘了这一茬呢!   还看劳什子的御医,她到底要看看自己这一身病啊痛的跟裴将军有没有关系!   傅恩锦麻溜回了玉笙院,重新躺上了床,面上一阵安详。   “金梨,你过来。”   “小姐?”   “你派个机灵的小厮去给我打听打听,宣威大将军府近日到底是因何故频频招御医。”   她现在每天醒来都还头疼,手疼倒是好了些,但是还有胸疼也有点让人难以忍受!   “小姐,你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裴将军上次在俆绍鸿那个小人手下维护了我的名声,我关心关心怎么啦!听话,快去办!”   金梨拗不过自己小姐,只能听了吩咐去办了。   隔了两日,傅恩锦的闺房里,金梨小小声的向自家小姐回报。   “小姐,派出去的小厮说,将军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前段时间从泰宁寺回来不知怎的迷上了铁头功,近日正练着呢。将军府的老夫人担心将军天天拿头撞墙有个什么闪失,才招了御医来。”   “什,什么?!”   傅恩锦在心里可怜巴巴的咬枕头,铁头功?将军这要是天天练下去,那她哪遭得住啊……   “还有么,一次性说完,我扛得住。”傅恩锦一脸生无可恋。   “小姐,你在说什么?”金梨看着自家小姐奇奇怪怪的,忍不住问了一句。   “小姐我说什么不重要,你继续说。”傅恩锦摆了摆手。   “哦,然后小厮还说,将军前些时候练武撇到了手指,不是什么大事,也是老夫人非要请御医。”   怎么不是大事?她疼了好几天呢……   “还有就是将军前日跟宁亲王世子切磋,两人比划的激动,将军不小心胸口被世子打了一拳。”   傅恩锦一拍锦被,是了,就是你了!裴献卿!   她疲惫的挥了挥手,让金梨下去了。   一个人躺在大大的紫檀木雕花床上,傅恩锦看着床棱上层层叠叠的轻纱,撇着嘴只想哭。   她身上好痛啊……浑身都痛……   明明人在家里好好的坐着,痛却偏偏从天上来。   亏她之前还对裴献卿颇有好感,小鹿乱撞了那么两下,小心思动了那么两瞬。   结果到头来,裴将军是自己的旷世灾星啊!   现下,她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已经十拿九稳了。   不行!傅恩锦边抹着委屈的眼泪边握了握小拳头。   她的大仇还没报,徐家还没有身败名裂,李倩倩那个小人还不知道在哪待着呢!她还不能被痛死!   那么首先,就是要让将军别练铁头功了……   求求他了。   在府里冥思苦想了好些时日,傅恩锦背着手在桂花树下走来走去。   “嗯,就这样办!”她兀自拍了一下掌,招来了金梨。   “金梨呀,小姐我现在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交代你去办。”   说完傅恩锦就凑到她耳边嘀嘀咕咕了一阵子,金梨越听眉头皱的越紧,有些犹豫道:“小姐,这,这好像不太好吧?再说,这法子能成么?”   “有什么不好的,法子成不成,先试试再说。”傅恩锦大手一挥。   “那,那武功秘籍?”   “让双全找个书市买本偏门儿的就行,记住了,这事儿办得要干脆利落。”   毕竟小姐我的头还疼着呢……傅恩锦不自觉摸了摸额头。   “将军还会识不得秘籍的真假?”金梨还在问话。   “都说找本偏门儿的了,将军若问,就说是京都高人独创!”   把金梨打发走了,傅恩锦开始每天在府里走来走去的等消息。   一日过去了,头还在疼,两日过去了,头还在疼,三日过去了,头还在疼!   傅恩锦皱眉,怎么回事!将军怎的还没消停呢……   她趴在窗前,刚准备招金梨来问问,人便进了房间。   “小姐!准备好了!”   “怎的用了这么些时日?”   “为了周全,我和双全在东市街看了好些人才找着满意的呢。”   “行吧,是不是今日就去找将军了?”   金梨点点头:“是的小姐,双全都打听好了,裴将军今日受了宁亲王世子的邀,要出府一趟。”   “很好,快,替我更衣挽发,小姐我要亲自过去看着。”   金梨一言难尽的看着匆匆回屋挑衣裳的自家小姐,总觉着小姐近些日子怪怪的,还总是喜欢打听将军的各种动态,莫不是……   摇了摇头,金梨把这个念头甩掉,赶紧进了屋子替傅恩锦收拾。   一刻钟后,傅恩锦已经坐上了府上的马车整装待发。   这次她选了傅府最低调的一辆马车,连族徽都未挂,便往东市街去了。   东市街口。   裴献卿微微垂头,目光凛冽的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老道士,脸上冷的能结出冰渣来。   老道士暗暗咽了咽口水,道袍里的手在身侧搓了搓,万万没想到这差事这么难办,可谁叫他银子都收了呢。   只能硬着头皮按照本子里写的来了。   “这位公子,小道精通面术,我观公子天庭饱满,山根挺拔是面相富贵之人,只是公子听我一句劝,莫要再练那铁头功了,会有损公子福泽。”   说着还不等裴献卿说话,老道士便赶忙从怀里掏出一本书递给他,急吼吼的接上一句,“老道机缘巧合得到一本罕世秘籍,可赠予公子,只盼公子能放弃那铁头功!”   裴献卿面无表情的接过书看了一眼,眉头微挑,“七弦移魂大法?敢问是哪位高人所创?”   “呃……”老道士卡了壳,这还能是哪位高人,街尾王二麻子创的呗。   嗤笑一声,裴献卿将书扔回老道怀里,冷声道:“前日见你还在玄武街乞讨,今日就成道士了?改行倒是挺快。”   “是谁让你来拦我?”   他的声音很冷,墨黑的眼睛像淬了寒冰。   倏地,裴献卿的目光朝远处停着的一架马车看过去,眼神凌厉肃杀。   傅恩锦身子一僵,撩着车帘的手没来得及放下。   与那双深邃的黑眸对个正着。 第4章 还不是因为将军你   一品居里。   熟悉的二楼,熟悉的桌位,傅恩锦和裴献卿面对面坐着,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傅恩锦轻咳一声,硬着头皮开了口:“咳,将军,好、好巧呀。”   “嗯。”裴献卿应了一声,没了下文。   傅恩锦:……   行吧,做将军的都是人狠话不多的。   沉默着思虑再三,正当傅恩锦准备将自己这个幕后主使者全权托出时,裴献卿突然就有了新的反应。   “傅小姐的手好些了么?”他问了一句,声音很淡,听不出什么起伏,神色却瞧着认真。   傅恩锦在那双黑眸里有片刻失神,喃喃道:“啊,已经完全好啦,多谢将军关心。”   裴献卿点了点头,又没声了。   鬼使神差的,傅恩锦顺着话说了下去:“只是将军,你别再练那劳什子铁头功啦,我听着都觉着头疼呢!”   端茶的手顿了顿,裴献卿有些疑惑的抬眸望向傅恩锦:“傅小姐怎知我在练?”   “呃……”傅恩锦倏地卡了壳,只想给自己两下,让你多嘴!   “那个……”她的小脑瓜转的飞快,想着法子找补,电光火石之间方太医的脸出现了,“哦!是方太医告诉我的呢!”   方太医:……?   傅恩锦说完肯定的点了点头:“嗯!是这样的,前些时日我身子也不太好,祖父便总是请方太医过府,这不,我与方太医聊过几句,他正好提到了将军。”   说完她还有些紧张,怕裴献卿再追问,心里正想着怎么岔开话题。   却见裴献卿皱了眉,身子微微往前倾了倾,问了一句:“是有哪里不舒服?怎会身子不好?”   “唔,”傅恩锦一会没反应过来,睁着大眼睛看着面前英俊的男人,“还不是因为将军你。”   裴献卿黑眸划过一抹异色:“嗯?”   傅恩锦心里咯噔一声,等等!她刚刚说了什么?   她的脸一下变得通红,像朵娇艳待摘的芙蓉花。   傅恩锦有些慌乱,脑子里一片空白转不过弯来,只得提起裙摆匆匆道:   “那,那个,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府了!总,总之将军可别再练那铁头功了!太痛了!”   看着小姑娘像只小兔子似的惊慌背影,裴献卿嘴角勾出一抹温柔的笑意,直到在窗边看着她坐上了马车遥遥而去,他才堪堪收回视线。   只是,小姑娘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在担心他么……   在桌前坐了好一会,裴献卿才收了思绪,起身离开。   坐在马车里的傅恩锦心里小鹿乱跳,有点紧张,刚刚那句话实在容易让人误会,也不知道裴将军会不会发现什么。   回到玉笙院,她忐忑不安的过了好几日。   没成想,头疼竟然没再犯过了。   莫非将军真的听了她的话,不再练铁头功了?   傅恩锦边喝着燕窝盅边让金梨又去打听,没多久便收到消息,说将军真的未曾再练了。   她点点头,如此看来,她直接去找将军反而更有效嘛!   有了这么个想法,傅恩锦又冒出了新的主意。   现下将军虽然调回了京都,但总还是要在演武场帮着练兵、与人切磋武艺的,保不齐就会有个什么意外伤病呢?   那不如自己亲自盯着将军好了!   还能借着关心的名义与裴献卿套套近乎,上一世裴家圣宠不衰,这一世若能与之交好,俆绍鸿那小人再对她家有个什么龌龊手段,府上也能有个靠山。   傅恩锦觉着此法子甚好,于是她行动了。   没过多久,裴将军就发现,傅家这个拒绝了他提亲的小姑娘开始频繁的出现在他面前。   天儿转凉了,傅恩锦与他在街上偶遇,笑的娇软的叮嘱他:“将军,近日这天儿凉了下来,将军得注意添衣,切莫受凉了才好。”   傅恩锦:毕竟伤寒时头疼脑热的我不是也得跟着遭罪嘛。   他去演武场练兵,傅恩锦与他在街上偶遇,带着全套护具,小心翼翼的递给他,瓷白的小脸上透着抹担忧:“将军这是要去演武场么?正巧我今日在店里看上一套护具,还未来得及用,送给将军吧,将军一定一定要小心,莫要受伤了呀。”   傅恩锦:毕竟你被人打了我真的很痛,身上痛。   他去别院练剑,傅恩锦与他在别院的大门口偶遇。   裴献卿:……   感觉这有点说不过去了。   傅恩锦却依然像个没事儿人似的,略微惊讶的看着裴献卿,大眼睛眨了眨,糯糯道:“这院子是将军的嘛?好巧呀,我时常来这条街走动呢,将军带着剑,这是要练剑么?”   “……”   你时常来离傅府八条街的地方走动?裴献卿有点迷茫了。   他神色微妙的应了一声:“嗯,练剑。”   傅恩锦高兴的拍了拍手,有些雀跃:“那将军,我可以在这门口看看么?我不进去打扰将军,只是未曾瞧过人练剑,想看看新鲜。”   裴献卿:……   你哥哥与我说成天在府里练剑,你都没瞧过?   裴献卿的神色更加微妙了起来。   最终傅恩锦还是如愿在裴献卿的别院门口瞧了起来。   她看得仔细,裴献卿能感受到小姑娘直勾勾的视线,耳朵尖忍不住又红了。   傅恩锦:毕竟上次练武都能撇了手这何况是练剑呢,都说刀剑无眼,一不小心她可就是血光之灾呀。   在傅恩锦如此这般的刻意偶遇之下,裴献卿不得不多想了些事情。   只是他尚未敢下定论,也未曾主动接近小姑娘,毕竟她的名声最重要。   没过多久便到了当朝每年一度的重要节日,秋朝节。   秋朝节是向神灵祈求平安丰收的节日,在每年的中秋前夕,由钦天监算准日子,提前张贴告示,各寺庙、道观、庙宇都会准备。   在那日,当今圣上会亲自前往皇寺国安寺进行祈福,民间也会有各种活动,像庙会一样热闹。   这天也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小姐们难得可以放着胆子外出游玩的日子,若是在节日里与哪位公子有了眼缘,回家后也可说与家里听,两家便能接触着看是否合适结亲。   因此秋朝节还叫相思节。   到了这日,傅恩锦和傅恩妍一早去向傅阁老和祖母请了安,两姐妹便高高兴兴的领了新衣服新首饰,回了院子叽叽喳喳的说话。   “听母亲说,今日文月妹妹也会与我们一同出门呢。”傅恩妍对傅恩锦说道。   “啊,”傅恩锦应了一声,如有所思,“是么……”   傅文月是大房的妾氏所出,因着是庶女,嫡庶有别,所以与嫡出的傅恩妍和傅恩锦往来并不密切。   但是傅恩锦却记得,上一世,俆绍鸿一房一房往后院纳的妾里,就有她傅文月。   她也是在事后才回想起来,在她寻死觅活要嫁给俆绍鸿的那段日子里,与她相交不多的傅文月却每次都能在她偃旗息鼓时恰到好处的鼓一把火。   现下想来,要说这两人早前没有勾搭过,她是不信的。   只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与傅恩妍又絮絮说了会话,不知不觉便到了晚膳的时辰。   两姐妹用了饭,回到院里将自己收拾了一番,再到前院时,便看到傅文月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傅文月因为是庶出,人瞧着虽然乖巧柔弱的,但往年的秋朝节她一直是自个儿上街的。   傅家大房的夫人聂氏叮嘱着她们姐妹几个要互相照应,不可玩着玩着就乱了分寸,又多安排了些府卫跟着,便让她们出门了。   傅恩锦上一世早早嫁给了徐绍鸿,早就忘记这种节日是何盛况了,一路上她瞧着什么都开心,拉着傅恩妍像只聒噪的小麻雀。   傅文月安静的跟在她们身后,时不时看看街边,只小声与丫鬟说话。   不多时便走到了熙熙攘攘的朱雀街,傅恩妍突然拉着傅恩锦小声说她要离开一会儿。   傅恩锦抬头瞧着不远处大梨树下站着的高挑俊朗的少年,捂着帕子偷笑。   “我就知道姜沛又要来找你啦,你去吧,我自己逛逛就行。”   姜沛是承国公府上的嫡长子,与傅恩妍青梅竹马,两人早早就定了亲的。   每年秋朝节他都要来找傅恩妍,带着她玩一会儿。   孤家寡人的傅恩锦早都习惯了。   傅恩妍走后,傅文月自然的走到她身边,时不时的也与她搭几句话。   只是傅恩锦心里总是警惕着,觉得傅文月平日在府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但似乎并不简单。   走到了一处人稍微少了些的街角,傅文月看着远处巷子里的糖人摊子,对傅恩锦说道:“三妹妹,我瞧着那糖人有趣,不是常见的花样呢,我们去买几个吧?”   傅恩锦瞧过去,小巷有些黑有些窄,在热闹的街边更显得冷冷清清的,他们这一大伙人的过去就把巷口堵死了,会妨碍到过路的人。   要去便只能带着一两个丫鬟小厮过去。   歪着头,傅恩锦娇娇软软的笑了笑:“文月姐姐,我有些乏了,你若想买糖人我便让金梨陪你去吧,我在旁边的茶肆等你可好?”   傅文月闻言抿了抿唇,微微垂了头,柔柔的道:“三妹妹乏了便算了,我只是瞧着新鲜。”   说完两人又继续慢悠悠的往前走。   行到朱雀街尾,突然就见前方喧闹了起来,傅恩锦便让金梨去打听打听发生了何事。   没多久,金梨回来了。   “小姐,前面有个妇人说孩子丢了,正坐在路上哭呢,瞧着怪可怜的,旁边好些人都在帮忙找孩子,这才有些闹腾。”   傅恩锦微微蹙眉,稍微往前走了一段路,便看到了坐在街边哭的止不住的妇人。   她叹了口气:“瞧着是挺可怜的,今日街上人多,小娃娃一不留神可不就被挤散了么。”说着,她在一旁的馄饨摊儿坐下,吩咐道,“你们几个也帮着寻一寻吧,正巧我也乏了,就坐这歇一会,金梨和红莓陪着我们就行了。”   几个府卫听了便上街找人了。   傅恩锦坐在桌边发呆,听傅文月说想再去别处看看,她抬眼瞧了瞧便点了头。   待傅文月刚走没多远,傅恩锦便对金梨道:“你去跟着她和红莓。”   她倒要看看,傅文月今日是要做什么?她可不相信傅文月会无缘无故要跟着她们一起出门。   “小姐,奴婢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儿。”   傅恩锦一想,也是,点点头道:“那我们一起跟着她。”   两人混在人群里远远的跟着傅文月,就见她左拐右拐的进了一个街边的小院子。   傅恩锦在门口转了两圈,瞥了眼不高的院墙,然后拉着金梨来到了墙角暗处。   她指了指墙头,眼巴巴的看着金梨:“梨子,想办法让我上去。”   金梨:“……”   看着金梨欲言又止的模样,傅恩锦想想觉着还是靠自己吧。   她左顾右盼,最后在一处墙根发现了几块叠着的砖瓦。   估摸了一下高度,傅恩锦感觉八九不离十了。   让金梨扶着砖,她确认四下无人,然后捞起袖子提起裙摆,很是豪迈的准备爬墙。   才踏出第一步,就听见了脚步声。   傅恩锦警惕的转头,就看见了停在不远处,身形挺拔,表情一言难尽的男人。   她还维持着一脚踩砖,一手撸袖的极其不大家闺秀的姿势,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将,将军啊……那个,晚上好?” 第5章 就当这是我与将军两个人的小秘……   黑乎乎又安静的小巷里,裴献卿静静的看着明显要爬墙的傅恩锦,没说话。   他的眸色似乎更黑了些,在沉沉的夜色里像氤开的浓墨。   正当傅恩锦有些不知所措时,突然听见了男人略有些低的声音。   “小心别摔着。”   “啊……”   傅恩锦眨了眨眼经,突然软软的笑了一下。   “将军能否帮我个忙?”   没过多久,小院的墙头上便出现了两个人影,具体来说,应该是半个身子和半个小脑袋。   金梨站在院墙边,看着踩在砖瓦上的两人,一脸懵。   裴献卿生的高挑,踩着砖就能将院内的景象一览无余,但傅恩锦太矮了,她半张脸才堪堪露出来。   这是个一进的小院,傅恩锦拼命踮起脚,总算能看到对面厢房里的两个人影。   果然不出她所料,是傅文月和俆绍鸿。   厢房窗户未关,隐约能听到说话声。   傅恩锦听不清,急的动来动去想将自己往墙上凑,不自觉抓住了裴献卿的袖子。   裴献卿不动声色的垂眼看了看,心里叹了口气,缓缓将手抬起来,虚虚托着小姑娘。   努力了半天,傅恩锦还是没听着,她突然扭头看着裴献卿,大眼睛里满是期待的问了一句:“将军,你是习武之人,耳力定是不俗吧?”   裴献卿看了看屋子里那两人,一下便懂了。   他耳力确实不俗。   轻咳一声,他仔细听了听,然后开始一字一句原封不动的复述对话。   “哦!宝贝儿,我想死你了。”   “讨厌,这话公子不知对多少姑娘说过。”   “我可只对你这个心肝宝贝儿说过。”   “那月儿便知足了。”   傅恩锦:“……”   是个没有感情的偷听传声筒了。   “那个,将军,这些话就不用说了……”   “嗯。”   裴献卿心里松了口气,刚刚他也着实是有点为难的。   那边厢,傅文月和俆绍鸿腻歪了一阵,终于说起了正事。   傅文月:“公子,今日你安排的那条巷子,月儿没能将三妹妹哄进去,不过后来路上碰着个意外,现下三妹妹正一个人待着,是公子的好时机。”   “既然如此,可耽误不得,你这就带我过去。近些日子也不知怎么回事,傅恩锦说翻脸就翻脸了,既然她敬酒不吃,那就别怪我来强的了。”   俆绍鸿神色阴鹭,傅恩锦莫名打了个寒颤。   一旁的裴献卿眼里划过厉色,而后轻轻拍了拍傅恩锦的头,低声安抚道:“不怕。”   傅恩锦侧头仰着脸看他,水润的大眼睛里像落满了星河。   “嗯。”她点点头,“我不怕,有将军在呢。”   一会要是被发现了,她先开溜就是了,将军挡得住。   裴献卿的心突然紧了紧,刚刚垂下的手虚握,克制着压下眼里的暗涌。   院子里的两人已经出了厢房,裴献卿带着傅恩锦和金梨躲到了暗处一颗大树下,看着两人走出巷口,末了,还能听见两人说话。   “公子若是娶到了三妹妹,有朝一日飞黄腾达拜了相,可不能忘了答应将月儿迎为平妻的事。”   “那是自然,待我入了内阁,便将傅恩锦休了,这傅家也没用了。”   待两人走后,裴献卿将两人的对话说与傅恩锦听了。   出乎他的意料,傅恩锦神色平平,似乎并不惊讶。   她对着裴献卿福了福身子,还是笑的甜软。   “我晓得了,多谢将军今日帮我,还望将军不要将今日听到的事说出去。”   她背着手,身子微微前倾,迎着月色笑着看他,“就当这是我与将军两个人的小秘密,可好?”   看着小姑娘潋滟又昳丽的小脸,裴献卿微微失了神。   他一身冷厉的压迫感在她面前全都收敛起来,低低的声音里带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纵容。   “好。”   等小姑娘带着婢女完全消失在巷子里,裴献卿才收回视线,神色冷下来。   他缓缓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突然吩咐了一句:“元修,去查。”   隐在黑暗中目睹了自家主子刚刚全程非常规操作,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元修突然被叫。   匆匆应了声“是”便走了,满心的八卦无处诉说。   傅恩锦没有回朱雀街,直接带着金梨回了府。   傅恩妍她倒是不担心,姜沛会将她照顾好送回府的,现下她回了玉笙院,就等着傅文月来找自己,她既然做了俆绍鸿的说客,便也该来了。   上一世傅文月确实进了徐家,只是俆绍鸿却没有将她扶正,而是早早便厌弃了她。   她歇斯底里过一阵,当时傅恩锦被婆婆磋磨,无暇去看她,没多久便听说她病逝了。   现在想来,怕不是也被俆绍鸿一杯毒酒弄死了去。   在院里没等多久,傅文月果然来了。   “三妹妹怎的这么早便回来了?我回了朱雀街瞧见你没在,担心了好一阵,还是听府卫说起,才赶紧回了府。”   只见傅文月在傅恩锦面前坐下,柔弱的脸上似乎还真带着一抹担忧。   傅恩锦不甚在意的笑笑:“我身子乏了便先回了,倒是让文月姐姐担心了。”   说完她便闭了嘴,低眉敛目的,也不再说话了。   傅文月细瞧着她的神情,抚着帕子,低声说道:“三妹妹,其实我今天在街上碰见了徐公子,他……对你还关心的紧。”   “哦?”傅恩锦挑了挑眉,浅笑着抬眼,“是么?那可怎么办呀,我又不喜欢徐公子了,岂不是要辜负了他?”   “三妹妹,当真不喜欢他了么?”傅文月停了一会,未等她回答便又说道,“我觉得徐公子是真心喜欢三妹妹的,这些日子三妹妹不理他。我瞧着徐公子似乎都瘦了些。”   “那就让他府上多给买点肉吃吧,一个六品官员家,总不至于连块肉都吃不起的。”傅恩锦眨着眼睛天真无邪的模样。   傅文月:“……”   “三妹妹,我的意思是,现如今像徐公子这般深情男儿是不多的,三妹妹万万莫错过了才好。”   傅恩锦挑了瓣桔子吃了,甜的眯起眼睛,而后才慢悠悠地道:“文月姐姐,似乎对徐公子很有好感呀?”   “什么?”傅文月心下莫名慌了一下,连忙摆摆手,“没,没有的!我就是关心三妹妹,不忍你错过良人,这才劝几句,我与许公子也只是泛泛之交。”   “啊,只是泛泛之交文月姐姐便这般夸他,看来徐公子还真是个妙人儿啊。”傅恩锦继续剥桔子,看似漫不尽心,却堵得傅文月说不出话来。   傅文月心里慌乱,不晓得傅恩锦怎的突然敏锐了起来。   她只能匆匆找了借口告辞回了自己院里,想着找机会要将这事告诉俆绍鸿。   傅恩锦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冷笑一声,又有点生气,上一世的自己到底是有多傻才能被傅文月给忽悠进去啊。   过了几日,傅府突然接到了宫里的邀帖。   是宜贵妃娘娘的。   当今圣上在元后逝后并未册立新后,现下后宫便是由宜贵妃管着。   和寿园里,傅恩锦在祖母身前乖巧的坐着,替她锤膝。   傅老夫人拿着邀帖沉吟了一会,叹了口气,摸了摸傅恩锦的头。   “也不知咱们绾绾这命啊是好还是不好……”   傅恩锦抬头抱着祖母撒娇:“祖母,宜贵妃怎会突然办这么个赏菊宴?”   要知道过不了多久便是中秋了,宫里定是会有中秋宴的,现下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五皇子今年及冠了,这帖子都邀了哪几家,大伙儿心知肚明的,绾绾觉着呢?”   “啊,”傅恩锦被这么一提醒,便想起来了,“宜贵妃娘娘这是,想为五皇子选妃啦?”   傅老夫人点了点头,便沉思着不再说话了。   傅恩锦蹭在祖母怀里,回想了一下。   上一世确实是有这么个赏菊宴的,只是那时她与俆绍鸿已然定亲,傅府里便没有其他够格又合适的女孩儿了,是以上一世傅府并未接到这邀帖。   后来她还是从杨苓蓁那儿听说的这一茬。   那会儿杨苓蓁说宜贵妃相中的是哪家的姑娘来着?傅恩锦有点记不清了。   如今宫里形势颇有些复杂,太子没了生母,宜贵妃势力日渐大了起来,在圣上面前也得宠多年,东宫储君之位越发不稳当。   五皇子是宜贵妃亲生,年龄仅比太子小两岁,才华虽不若太子出众,但圣上似乎也还颇为喜爱这个儿子。   在这时候为五皇子选妃,便是在为他与太子抗衡铺路了。   现如今,傅府里就三个女孩儿,傅恩妍定了亲,傅文月不够格,那便只有傅恩锦一个人要进宫了。   进宫不是小事,怠慢不得,傅府如今是大房的夫人吴氏掌家,她给傅恩锦又置办了好些新的衣裳头面,傅文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傅恩锦若是被宜贵妃相中选做了五皇子妃,那与俆绍鸿便没了可能,俆绍鸿答应她的事岂不是打水漂了!   不行,她在傅府这么多年,已经尝够了庶出的苦,好不容易能将傅恩锦踩在脚下。   俆绍鸿有野心,如今更是投靠了那个人,她一定要嫁入徐府!   待一切都准备好,离进宫也没差几日了。   这天入夜,傅恩锦在金梨的服侍下拆了发,准备睡了。   院外的小丫鬟却进来报了一声,说是二小姐做了桂花甜汤差人给各院都送了一碗。   傅恩锦放下梳子,让人端了进来。   她看着那晚甜汤,可不相信傅文月大晚上的还有什么心情做宵夜。   正巧金梨作为她的大丫鬟,是母亲精挑细选也学过药理的,她便让金梨看了看。   半晌后,金梨却摇摇头:“小姐,这碗甜汤未放什么不该放的。”   傅恩锦敲着桌子想了一会:“那便喂给笼里的小八哥吧。”   夜半,傅恩锦睡的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屋里有响动。   她微微睁开眼,只看到一个小丫鬟溜走的背影。   金梨可能去起夜了,这小丫鬟便趁机溜了进来。   傅恩锦坐起身,想下床仔细看看那小丫鬟动了什么东西,突然瞥见窗边有个高大的黑影。 第6章 黑衣采花贼(捉虫)   她吓得浑身一僵,忘了喊叫,那黑影似乎发现她起了,立刻闪身没了踪迹。   隔了一会,傅恩锦才颤颤巍巍的挪过去,看见窗边有一小片锦布,深蓝的布料上用碳灰写了字,颜色太相近,得仔细才能辨认出来。   是“妆奁”二字。   傅恩锦将布攥进手里,靠在窗边蹙眉。   这是提醒她刚刚那小丫鬟动了妆奁?   话说那个黑影,怎么越想越有点像裴将军呢……   不能吧,将军又不是采花贼。   翌日,傅恩锦顶着双乌黑的眼圈起了床,将金梨吓了一大跳。   “小姐,你,你这是怎的了?昨夜做噩梦了吗?”   傅恩锦恹恹的打了个哈欠,用小手擦了擦眼角,摇摇头示意不碍事。   还能怎的了,不就是想了一晚上那个黑衣采花贼是不是裴将军么……   正在将军府书房跟下属说着话的裴献卿,突然就打了一个喷嚏。   对面的元修一脸莫名其妙:“将军?”   这天儿对将军来说也不冷啊……   “无妨,继续说。”   裴献卿坐在椅子上摆摆手,听着元修将俆绍鸿身上的事事无巨细的一一禀告。   他的眸子又黑又沉,面上冷厉,右手轻轻抚着佩剑剑鞘上的纹路。   不知怎的,他想起了昨天夜里的小姑娘。   披散着长长的发坐在床上,锦被簇拥着,月光衬的她小脸雪白,唇瓣却泛着桃花般的粉色。   裴献卿不自觉抿了抿唇。   昨夜他有事去了宁亲王府,回去的路上经过傅府,不知怎的就起了想看看她的心思。   不过半夜翻人家小姑娘的院子确实非君子所为,而且似乎还被人小姑娘发现了……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他留在窗边的布条。   傅府玉笙院里。   傅恩锦待金梨给她换好衣裳,净了面漱了口,好整以暇的坐到妆台前准备梳妆。   她的眼睛瞟到铜镜旁的妆奁,想起了昨晚的布条。   “等等金梨。”叫住金梨,傅恩锦示意她将艾嬷嬷找来。   艾嬷嬷是傅恩锦的乳母嬷嬷,也是她娘亲精挑细选放在她身边的人,将来若是她出嫁了,艾嬷嬷就是陪嫁嬷嬷。   是以,对于后宅的一些门道,艾嬷嬷再熟悉不过。   没多久,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便跟在金梨身后进来了。   她恭恭敬敬对傅恩锦行了礼,傅恩锦赶紧将她虚扶了起来。   “嬷嬷真是的,每次都要行礼,累得我还得扶您呢。”傅恩锦撒娇抱怨。   艾嬷嬷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礼不可废,夫人放老奴在小姐身边,可不是让老奴拿乔的。”   傅恩锦吐吐小舌头,将艾嬷嬷带到妆台边,让她仔细检查看看妆奁里的东西。   没多久,艾嬷嬷便挑出一盒螺子黛,面色有些沉着道:“小姐,这螺子黛里掺了一种南疆毒虫炼制的粉末,若描上眉,一个时辰后整张脸便会起疹子,而后蔓延到脖颈,用药后半月余才可消,若是肌肤底子不好,甚至会留下浅淡疤痕。”   将螺子黛单独放在一边,艾嬷嬷又道:“这粉末只有在制黛时混入其中才可起效,小姐这盒螺子黛,怕是被人换过了。”   金梨一听,连忙走上前拿起小盒子仔细看了看,而后点点头。   “小姐,这盒螺子黛确实不是你平日用的,但小盒子仿的极像,只是奴婢有个心眼儿,小姐用的东西都会做特殊记号,这盒没有。”   傅恩锦平日用的妆粉均是出自城西出了名的涟花阁,她家的东西都有统一规制的瓷瓶或是盒子,流通大,要仿的精细倒也不难。   不过金梨到底是从小跟在傅恩锦身边□□的大丫鬟,办事是极妥帖的。   傅恩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便让艾嬷嬷下去了,那盒螺子黛被她扔进了抽屉里,让金梨去傅恩妍那儿要了一盒过来。   她坐在妆台前捧着脸,嗤笑一声。   用小拇指她都能想的出来,这就是傅文月的把戏了。   上一世俆绍鸿还用得着她时,她也得宠过一阵,那时俆绍鸿后院也是有妾氏的,后宅阴私傅恩锦可没少见。   重生一世,傅文月玩的这些实在是不够看。   昨夜里那晚甜汤金梨说未放东西,想来是傅文月装装姐妹情深的样子表诚意的,为的就是让自己相信她真的什么心思都没有。   晚上再趁自己放下防备偷偷换了妆奁里的东西,等她一用,起了疹子,宫里便去不成了。   要说傅文月做的有多恶毒,倒也没有,就是不想让自己进宫而已。   自己进了宫,若是当真被宜贵妃看上了,她还怎么嫁到徐府,怎么把自己一脚踢开替了自己正室的位置?   若是上一世的傅恩锦,还真有可能就这么被她忽悠过去了。   傅恩锦没用那盒螺子黛,晌午用过饭后没多久,傅文月果然来了。   彼时傅恩锦正愁眉苦脸的坐在屋里发脾气,脸上戴着薄薄的面纱,凑近了还能看到脸颊上若隐若现的红点,就连光洁饱满的额头上也有。   傅文月心下一定,然后面上焦急的进了屋。   “三妹妹这是怎么了?”   她这一问,屋里正在安慰和正在发脾气的傅恩妍、傅恩锦齐刷刷的回过头来,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傅文月身子僵了僵,只来得及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意:“我,我是想来问问三妹妹昨儿夜里的甜汤味道如何,若是三妹妹喜欢我便时常做些。”   她小心的看着傅恩锦的脸,担忧道:“三妹妹这脸是?”   傅恩锦一听她提起,就有哇哇的哭了起来,傅恩妍没空理她,劝也劝不住,只得叫了季氏过来。   季氏一看宝贝女儿的脸,当即吓了一跳,又赶紧喊了府医,一下子整个傅府颇有些鸡飞狗跳起来。   府医仔细诊脉,瞧着傅恩锦的脸,心里觉得自己这饭碗恐怕要不保。   “老爷夫人,这,小人未诊出小姐有何病症啊……”   季氏急了:“李大夫,府里每月给你的银子也不少,你怎的医术还退步了呢?这几次恩锦身子不适,你却都说诊不出,到底是何原因?”   傅恩锦抱着季氏的手臂摇了摇,愁云惨淡的为背黑锅的李大夫求情:“娘,您就不要怪李大夫了,之前御医来不也没诊出个所以然嘛,李大夫医术很好的,您看祖母不就被调理的康健了许多。哎,说到底,可能都是女儿的命不好。”   “尽胡说,快拍三下嘴,下次可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了。”   季氏在床边坐下,只能让流着虚汗的李大夫走了。   傅阁老、老夫人、傅家大伯大伯母、小叔小婶婶、几个表兄弟又挨个来将傅恩锦探视了个遍,这也记不清是第几遭了。   在被告知没哪儿不适,就是脸上莫名起了疹子时,大家不约而同想到了两日后,就是她要进宫的日子了。   傅文月站在人群外,看了两眼后放下心来,悄悄带着丫鬟走了。   待一众探视的人都走了,床边,还剩下老夫人摸着傅恩锦的头,心疼道:“我可怜的绾绾,也不知这疹子什么时候能好,若是两日后实在出不得门,那也只能回了宫里了。”   彼时傅恩锦已经瞧见了傅文月离开的背影,她一翘嘴角,扑进老夫人怀里:“祖母,我不碍事儿的,两日后呀肯定能好!”   老夫人看着她转眼就明媚潋滟的小脸,心下狐疑。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她拍了拍傅恩锦的小脑袋,轻声道:“又胡闹!”   傅恩锦蹭在祖母的怀里撒娇:“祖母,我可不是胡闹,有人不想我进宫呢,我这不是做一出戏,让她放心放心嘛。”   说着她便把上午螺子黛的事儿说了,隐去了昨夜的种种,也没说出是傅文月所为,一是她没有证据,二个嘛,她也想看看傅文月还能作什么妖?   不过她祖母是何人,后宅风风雨雨几十年,料想随便一猜也能猜到了。   就这般风平浪静过了两日。   傅恩锦每天就在院子里矜矜业业往脸上画红点,扮演一个愁云惨淡的病人。   心里其实早就已经将进宫那日傅文月看见她光洁脸蛋时的表情描绘了千八百遍。   忙活一场以为功成却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心情,可不要太糟糕哦。   到了进宫这日。   一大早傅恩锦便醒了,雄赳赳气昂昂的让金梨给自己化最好看的妆,戴最美的发饰,穿最好看的新衣裳。   傅文月嫉妒她这张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上一世便是如此,这次选这么个法子阻拦她进宫怕不是想一箭双雕。   那她就偏不让她如愿。   没过多久,傅恩锦娇俏明艳的出现在了前厅。   离进宫的时辰尚早,她是故意出来晃悠的。   老夫人还在梳妆整理,傅简之夫妇看着女儿明媚潋滟的小脸,惊讶了。   “绾绾,你这脸可是全好了?娘瞧着是看不出什么痕迹了。”   “好啦好啦,娘,你看看,我都只薄薄的敷了一层粉呢。”   傅恩锦凑近季氏让她看自己的脸,白里透红的小脸像朵娇艳的芙蓉。   不一会儿,前来给老夫人请安的一大家子小辈便到了。   趁着老夫人还未出来,大家都拉着傅恩锦啧啧称奇,说她这奇怪的病症来的快去的也快,这没两天便好全了。   像全然没出过疹子似的了。   傅恩锦笑眯眯的,那可不全然没出过么,都是蒙傅文月的。   被傅恩锦心里念叨的傅文月走在最后一个,不负她的重望,看到傅恩锦完好的脸,她乖巧娇柔的表情一个没绷住,扭曲起来,傅恩锦在心里满意的给她表上“天崩地裂”四个大字。   “三妹妹,你,你的脸……” 第7章 朕给你们赐婚!   傅恩锦看着傅文月有点端不住的脸,眨了眨眼睛,巧笑倩兮:“文月姐姐不必担心,我已经全好了呢。”   傅文月看着她光滑的脸蛋,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不一会儿老夫人便一身宫装走了出来,瞧着傅恩锦俏生生的站在院子里,宠爱的上去捏了捏她的脸蛋。   “调皮丫头,既然都准备好了,那便跟着祖母出发吧。”   傅恩锦笑着应了,扶着祖母出了府门坐上马车。   季氏又不放心的叮嘱了她几句,傅恩锦耐心听着,末了才提着裙摆上了车,金梨则跟在车边。   这次随行进宫的只有她这个贴身丫鬟和傅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王嬷嬷。   瞧着马车远去了,季氏与傅尚书相携入府,眉目间隐隐有些担忧。   “夫君,你说绾绾这次进宫,可会被宜贵妃娘娘瞧上?”   “夫人放宽心,父亲虽然是内阁重臣,但这次入宫的人家,门第可都不差,不一定就会看上我们绾绾。”   夫妻两人就这么一个宝贝千金,心里只盼着她能一生安康喜乐,嫁个疼她的夫君,只不让她受委屈便好。   皇室门第,着实不是什么好去处。   傅家的马车到宫门前时,离着邀帖上的时辰还有些富裕,但南门前已经有几辆马车停着了。   一般官宦家的夫人小姐得了宫里的贵人诏,大多都是从南门入后宫,这次也不例外。   到了南门,便要下车步行了。   傅恩锦扶着老夫人下了马车,那边南门前的两辆马车上,也下来了几个窈窕少女。   在南门前边儿,几家不免打了个照面。   千金小姐们都是被长辈带着来的,大人彼此寒暄了几句,少女们便也聊了起来。   “恩锦,近日的聚会你都不见来,听苓榛说你身子不适,现下可有好些?”   跟傅恩锦打招呼的是个个子高挑的姑娘,穿着水绿色绣荷花纹的纱裙,生的一副婉约温柔的眉眼,是礼部尚书家的嫡次女陈琅。   陈琅性子好,傅恩锦平日里与她倒也算相熟。   “都说自古红颜多薄命,恩锦生了这脸蛋儿,怕是得多注意注意,可别应了这古话不是。”   陈琅话音刚落,便有一道略显尖利的声音响起,说的话也是阴阳怪气,让人怪不舒服的。   傅恩锦在心里翻了个小白眼儿,她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宁安侯府的宁怀珠。   这宁怀珠的父亲也是阁臣,只是不如傅阁老那般位高权重,但宁家却是有世袭爵位的大族,家里老三又尚了公主,与皇家便算结了亲,在京都里的位置更是水涨船高。   宁怀珠是家里的嫡长女,千娇万宠长大的,在一众贵女中也是冒尖儿的存在,走到哪里都是被簇拥的待遇,偏偏就是傅恩锦,仗着那张脸,哪哪都要压她一头。   她不喜傅恩锦老枪她风头,傅恩锦也不喜她嚣张虚荣的做派,京都的贵女圈子里都晓得,两人向来不对付。   只是这毕竟是在宫门口,面子上还是得维持着几分和气,陈琅便轻飘飘的将话揭过了。   不过傅恩锦这小白眼儿一翻,倒是想起来了。   上一世宜贵妃相中的五皇子妃,就是这宁安侯府的宁怀珠。   但傅恩锦依稀记得,上一世的五皇子妃,可没落得什么好下场。   五皇子为人狠辣,眼里只有利益,宁怀珠又骄纵跋扈,还不许他纳妾,婚后那可是将皇子府闹得鸡飞狗跳,满京都皆知。   傅恩锦心里想着事情,懒得与宁怀珠计较,几家人也就表面和和气气的进了宫门。   宜贵妃所居的颐莲宫仅次于已逝元后的凤鸣宫,颇为大气华丽。   此时颐莲宫的花园里已经说说笑笑的站了好些人,都是接了邀帖来参加赏菊宴的。   傅恩锦她们到的还算早,不免又是要与各家交际一番。   待人渐渐来齐了,大家的说话声反而小了下来。   今日的赏菊宴究竟是什么意思大家心知肚明,彼此心里都藏着算盘,各家不动声色的互相打量着。   有人想着攀上高枝嫁入皇家,自然也有人不想。   比如傅恩锦。   今日傅恩锦为了气傅文月虽然穿的娇俏了一些,但是这种时候,进宫的多数都是有些心思的,大家的打扮自然精心,她也迎合一番,反倒不显突兀。   傅恩锦比别人多活了一辈子,虽然上一世她死时五皇子与太子还未斗出个胜负,但太子是隐隐占了些优势的,傅恩锦总觉得,五皇子最后是落败了的。   那可真是个谁沾谁倒霉的主儿了。   没过多久,宜贵妃便被宫女扶着款款而来。   宜贵妃的年纪不大,瞧着四十出头的模样,保养得宜,是个雍容华贵的美人儿。   只是那双美目里,总让傅恩锦觉得透着算计,看着让人心里怪不舒坦的。   一众命妇小姐们赶紧行了礼,宜贵妃在花园里摆着的软榻上坐下,笑眯眯的叫了起,并一一赐了座。   这次能得到邀帖的,都是家里父兄或爵位正三品以上的人家,家里有适龄女孩儿又尚未婚配的,其实不多。   宜贵妃粗粗看了一圈儿,心里满意,到底是精细着教养的贵女,看起来都是不错的。   她笑了笑,朝下边儿招呼道:“大家不必拘礼,我是瞧着万菊园那片秋菊开的正好,便想邀着这些年轻的小丫头们来赏赏花,好让我这宫里呀也热闹热闹。”   大家笑着称是,彼此心思都百转千回起来。   众人坐着闲聊了一会,宜贵妃便起身带着一众妇人少女去了万菊园。   毕竟总还是要点切合主题的活动不是。   到了园子里,一行人慢悠悠赏菊,宜贵妃也不动声色的将各个贵女又打量了一番。   过了一会儿,她似是漫不经心的笑道:“这时节的景致真是颇为雅致,难怪前些日子六公主总嚷着要来我这园子里赏菊作诗。”   众人一听,心下了然,这是让贵女们可以开始展示才学了。   宁怀珠跟在母亲身边,心想着这次一定不能再让傅恩锦抢了她的风头。   五皇子如今有宜贵妃帮衬着形势大好,未来这东宫还指不定是谁做主,这个正妃的位置她势在必得。   她与母亲孙氏对视了一眼,就准备先开这个口。   却不想一个软糯的声音抢先说道:“娘娘说起作诗,臣女倒是想起一个人,才学可是了不得呢。”   说话的是傅恩锦,她迎着宜贵妃的目光乖巧的笑,潋滟的小脸越发惑人。   宜贵妃在心里思量,傅阁老家的孙女,果然是出挑的,就是生的太美了些,若指给皇儿,反倒怕他易沉迷女色,未必合适。   傅恩锦自是知道宜贵妃喜好的,上一世便有传她不喜女子太过艳丽。   因着如此,她才敢出来助攻。   宜贵妃收回目光,笑问:“恩锦丫头这么说,我倒是好奇了,是谁能得了你这般夸赞?”   傅恩锦的才学在京都一众女孩儿里可是不弱的。   宁怀珠一口银牙都要咬碎,心里怄的想吐血。傅恩锦怎么就处处跟她作对?抢不到这开门红,后面可就落了势,贵妃未必会看上她。   “还能是谁呀,当然是我们怀珠姐姐啦。”   宁怀珠:谁??   傅恩锦的想法很简单,宁怀珠这个人与五皇子只能说是半斤八两,上一世她对自己可没少落井下石,甚至傅家被抄家,也有她掺和的一脚。   那这一世,她就帮帮她,继续与五皇子作伴吧。   宁怀珠没想到傅恩锦会来这么一出,心里总觉得有诈,可宜贵妃的目光已然看了过来,她无暇多想。   端着矜持大方的模样现做了一首诗,这也是她早就准备好的,琴棋书画诗词赋,为了这次进宫,她家可没少准备。   宜贵妃听后赞赏的点了点头,而后又出了几个主题,傅恩锦无不例外一口一个“这个怀珠姐姐会!”“这个怀珠姐姐可厉害啦!”“这个怀珠姐姐能出口成章!”   宜贵妃让人在院子里布置了一小块空地出来,琴棋书画也都是才艺展示的范畴。   只听傅恩锦又抢着说“怀珠姐姐弹琴可好听了!”“怀珠姐姐上次画的牡丹惟妙惟肖!”“怀珠姐姐与我们下棋从来未逢敌手!!”   宁怀珠:??你在干什么?   众人:……传说她们不和?   在傅恩锦不遗余力的捧场下,宜贵妃看着宁怀珠倒是越发满意起来,当场便将手上一个玉镯褪下来赏了,一些人瞧着也眼红起来。   场面打开了,大家自然是有什么才艺都想着赶紧招呼了。   没这方面心思的自然准备的就不那么精细,体面就行。   比如傅恩锦,只寥寥唱了首小调,虽也是婉转动听的,但算不得多出彩。   贵妃多多少少都赏了些东西,大家从赏赐也能看出她心里所属意的是哪几个人家的女孩儿。   宁安侯府的嫡长女宁怀珠,吏部尚书家的嫡次女欧阳琳,大学士府的幺女吕意。   傅恩锦在心里哇了一声,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呀,不愧是宜贵妃看上的人。   也不知上一世宁怀珠是怎么脱颖而出的。   这赏菊宴行到这儿,便没她什么事了。   傅恩锦百无聊赖的玩着帕子,却听到园子入口处传来小太监的声音。   “皇上驾到。”   众人心下皆是一惊,没听说圣上今日要来啊。   稍远处,只见一身明黄的昌平帝朗声笑着朝这边走来,还与旁边高挑挺拔的男子说着话。   “爱卿,贵妃在万菊园办赏菊宴,今日正巧你进宫,朕带你也来看看,有合适的姑娘朕便给你们赐婚!”   裴献卿低眉敛目,头疼的很,开口便想拒绝。   这种场合,他一个外男,实在不便去凑热闹。   结果刚开口,深谭似的眸子便对上一双乌黑的小鹿眼,正湿漉漉的看着他。   小姑娘似是还有些惊喜的模样。   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儿,裴献卿面不改色的改口:“谢皇上体恤。” 第8章 夭寿啦!将军要去赛马啦!……   傅恩锦是听闻声音瞧过去的,她一双明眸灼灼的看着裴献卿,仔仔细细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很好,将军看起来好好儿的,哪也没伤着。   根据金梨时不时汇报的一些小道消息,裴献卿这些时日多是在府中见客,未曾有什么大动作。   如今一看,傅恩锦微微放下心来,面上便笑的越发甜了。   她的目光太专注,裴献卿轻咳了一声,一双深沉的眼睛只看了她一眼,便将目光移开,握着佩剑的手却微微紧了紧。   宜贵妃似乎并不意外,见昌平帝来了,便笑着起身迎了上去:“皇上怎的来了,也不告诉臣妾一声,臣妾也好亲自准备您喜欢的凤云酥,现下做可都来不及了。”   昌平帝拍了拍她的手,不在意道:“爱妃纤纤素手不宜时常劳累,朕是听闻今日爱妃要办赏菊宴,正巧裴爱卿进宫禀事,朕便带着他来凑热闹。”   说着又看了裴献卿一眼,打趣他:“毕竟爱卿这年纪也老大不小了,保不齐朕今日就能赐门婚事,爱卿你说呢?”   裴献卿今日一袭黑衣,人如修竹,眉目朗朗。他被皇上打了趣,也依然面色如常,低沉着声音回话:“皇上说笑了。”   只是这周围站着的一众贵女中,却是有不少人微微红了脸。   裴献卿虽常年在外带兵,京都里却是处处有他的传闻。   少年将军,用兵的天才,谋略、才学无一不是顶尖儿的,年纪轻轻便立下赫赫战功,为裴府挣得了不少名声。   又生了一张极为俊朗的脸,虽说性子冷沉了些,对女子好像也不感兴趣,但正是因为这样,才不会在外拈花惹草的,何况裴家族人中从未有过纳妾的情况。   这么一看,裴献卿真真是一众京都贵女们心中的良人,多的是人想与他结亲。   刚刚贵妃的赏赐也落了,自知没机会的难免又惦记上了裴献卿。   却听宜贵妃接着昌平帝的话说了下去:“皇上可莫要打趣裴将军,若是嘉禾听着了,又要找我闹脾气,臣妾可哄不住她。”   宜贵妃口中的嘉禾是她的外甥女,母亲是宜贵妃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自幼便深得宜贵妃的宠爱,更是替她向皇上讨了个嘉禾县主的封。   虽说不若正经的公主、郡主尊贵,但因着宜贵妃得宠,也是颇有些高人一等的。   傅恩锦进宫少,对这个嘉禾县主的知晓便更少了,只听闻性子有些骄纵。   宜贵妃这话说得暧昧不清,昌平帝又把话拉远了,大家便也不动声色的压下了心中的小九九。   午宴过后,众人便陆陆续续辞了宜贵妃出宫。   宁怀珠总觉着傅恩锦今日表现很是反常,皱着眉想去找茬,傅恩锦却不想搭理她,拉着杨苓蓁和陈琅避开了。   宁怀珠气的揪了帕子,转头便让人去查。   回到了傅府,傅恩锦抱着母亲撒了会娇,三言两语讲了些今日在宫里的情况,便回了玉笙院打算午睡一会,进宫一趟真是太累了。   季氏笑着拍了拍她的头便由她去了,自己则去了和寿园与老夫人细说。   玉笙院的厢房里,傅恩锦拆了发,脱了衣躺上床,裹着被子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半睡半醒间,突然听闻院里传来金梨的声音,由远及近的。   “小姐,小姐不好啦!裴将军他要去赛马啦!”   傅恩锦睡的正懵,也没听清金梨喊了些什么,抱着被子蒙住头,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   金梨跑进里间撩开床幔,扯了扯傅恩锦的被子,气喘吁吁地:“小姐你怎么还在睡呀,将军要去赛马啦!”   “那就去赛!跟我说干嘛……”傅恩锦嘀嘀咕咕。   金梨摸了摸自己头上扎的小揪,有些糊涂了:“不是,不是小姐你说,将军有什么动静都要告诉你的吗?”   “嗯……是……不就是赛马……赛马?!”   一句话未说完,傅恩锦猛的从床上弹了起来,头发乱糟糟的,抓着金梨的手问:“你说将军跟人约了赛马?!”   “是,是啊……小姐你怎么了?”   傅恩锦掀开被子跳下床,火急火燎道:“赶紧替我更衣梳妆,我要去盯着将军!将军跟人约了什么时候?在哪个马场?”   “双全刚刚说将军已经从府里出发了,好像是城北龙虎营的那个赛马场。”   “怎的跑那么远!不是让他老实在家待着么!”傅恩锦边穿衣边气急败坏的说了一句。   赛马这么危险,要是有个什么不慎她还不得被折腾死!想想都痛!   正骑在马上奔赴马场的裴献卿倏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旁边的元修吓了一跳,一脸疑惑,将军什么时候多了个爱打喷嚏的毛病?   傅恩锦潦草梳妆,换了轻便的衣裳匆匆出府,这次选的马车也是小巧灵活的,一路都在叫车夫快一点。   马车上,傅恩锦撩开车窗的帘子,用手帕给自己扇风,小脸有些绯红。   刚刚着急了些,她出了一层细细的薄汗。   边扇风,她边问金梨:“将军可有带着我送的那套护具出门?”   金梨摇了摇头:“好像没有,双全说,将军就带了贴身的护卫骑着马就走了。”   傅恩锦听了又开始嘀嘀咕咕:“哎!看来我跟将军的关系还是不够好,叮嘱他的话他都不记在心上!也是奇了怪了,明明上午还在宫里,怎么刚出宫就要去赛马……”   金梨心里滴了两滴汗,小姐这就差天天十二个时辰盯梢了,她还想跟将军关系多好啊?   紧赶慢赶的终于到了龙虎营的跑马场外,在门口下了车,傅恩锦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好像有些不妥。   龙虎营是负责京都外围防御的,又因着距离京都的中心较远,是以一般贵女们若是起了骑射的兴趣,也是不会选择这里的。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也未带着姐妹,独自一人过来有些易惹人闲话。   傅恩锦有些踟蹰了,却突然听见金梨说了一声:“小姐,我看到二少爷了。”   她顺着金梨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了自己的哥哥傅修齐。   傅恩锦心里高兴了:哥,你可真是我的亲哥呀!   戴上遮面的纱巾,傅恩锦拉着金梨便往里走,老远就朝着傅修齐挥手,像个小蝴蝶似的扑扇翅膀过去保住她哥哥的手臂。   “哥!你也在这呀!”   傅修齐愣了愣,将她扶正,又好生看了看,才奇怪道:“绾绾?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傅修齐是傅恩锦嫡亲的哥哥,二房唯二的一双儿女,比傅恩锦大三岁,正在国子监就读。   今年正巧要考学了,学业十分紧张,文武都要练,整天忙的跟个陀螺似的,是以傅恩锦重生以来都没见着哥哥几面。   今日他便是听闻五皇子约了裴献卿在此处赛马,便来此想让裴献卿指导指导他的骑射。   说起来,裴献卿虽然是今年才回京长住,但两人倒是也有些交情。   傅恩锦听见哥哥问,便随口打了个哈哈:“我今日从宫里出来瞧着天气好,便想散散步,散着散着就到了这,这不就看见你了嘛。”   傅修齐一脸不信:“说谎草稿也不打,你性子最是懒散,还会喜欢散步?还散这么十万八千里?说吧,来干嘛的,也没看让你的小姐妹陪着你。”   见骗不过哥哥,傅恩锦也不挣扎了,她拉了拉傅修齐的衣袖,一双大眼睛四处瞧着,小声问道:“哥,你看见裴将军了么?”   说曹操,曹操就到。话音刚落,不远处便走来几个男子。   走在最前边的两个男人身量都很高,穿黑衣的裴献卿气质更加肃然冷沉些,他旁边的男人穿着一件绛紫色的跑马服,看起来样式普通却用料华贵。   男人生的也很俊逸,只是那双眼睛却有些阴郁。   是五皇子楚麟。   傅恩锦下意识皱了皱眉,傅修齐也看到了走过来的一行人,微微向前一步,在傅恩锦身前挡了挡,然后回身问她:“你一姑娘家家,问将军干什么?”   傅恩锦刚想说什么,裴献卿和楚麟一行人已经看见了傅修齐,走过来与他打招呼。   自然也就看见了他身后戴着面纱的傅恩锦。   五皇子的目光在傅恩锦的脸上停了一会,有些意味不明的神色,而后略过,笑道:“修齐兄,这么巧,没想到在这遇到你。”   傅修齐注意到了五皇子的目光,不动声色的又侧身挡了挡,点点头:“见过五皇子殿下,我今日带舍妹来选匹小马驹,她贪玩,总念着让我给她挑一匹。”   傅恩锦站在傅修齐身后不露脸,也轻声行了礼。   站在楚麟身边的裴献卿自然也注意到了他刚刚打量傅恩锦的目光,想起上午宫中宜贵妃那场赏菊宴,墨色的眸子沉了一些。   他与傅修齐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却没有看向傅恩锦,他不想太多人注意到她。   军营边上的马场多是男人,她毕竟是未出阁的小姑娘。   傅恩锦见裴献卿没有看她,便也不冒头,安静的站在哥哥身后,只是偷偷从旁边瞄着裴献卿,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裴将军的赛马好像还没开始。   也不知道能不能找着机会将将军劝回去。   她心里思量着说辞,那边马场的门口却热闹了起来。   一个明艳火红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呼啦啦带着一群下人走了进来,隔着老远便能听见她吆五喝六的声音。   “还不赶紧把本县主的马给我牵出来,这么慢小心我赏你们两板子!城北这马场就是上不了台面,连个歇脚的亭子都没有,要不是裴大哥在这,本县主看都不想看一眼。”   傅恩锦依稀看见了来人的模样,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是上午在宫里,宜贵妃提到过的嘉禾县主。 第9章 将军:她是不是在咒我?……   城北的跑马场地处京郊,周边景色有些荒凉,一阵秋风卷起些尘土,吹晃了路边不知名的小树,落下几片秋叶。   傅恩锦的面纱被这阵风微微拂起,隐约露出了瓷白莹润的半张小脸。   嘉禾县主带着人走近了,正好瞧了个正着。   女孩的心思总是更加敏感尖锐一些,特别是对长得比自己更美的人,自是会更加注意几分。   嘉禾微微皱起眉,不知怎么的在傅恩锦和裴献卿身上来回扫了两眼,面上明显不悦:“傅恩锦你怎么在这里?”   傅恩锦低垂着一双乌黑的眸子,静静的站在傅修齐身后,不卑不亢的说了一句:“我跟哥哥来选马。”   她听闻过嘉禾县主的性子,实在是懒得招惹她,反正两人的交集本就少。   嘉禾冷哼一声,不再理傅恩锦,她重新看向裴献卿,一张脸笑成了一朵甜腻的花,小跑着上去想拉裴献卿的袖子。   “裴大哥,你真的在这呀!你回来京都这么久了都不来看嘉禾,是不是忘了嘉禾了。”   傅恩锦在边上不住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县主能不能正常声音说话?   裴献卿不动声色的避开了嘉禾伸过来的手,只是简单点了个头:“见过县主。”   “说了裴大哥叫我嘉禾就好,今日我是听表哥说约了裴大哥来此处赛马,特意来找裴大哥的呢。”说完她又从身后拉出一个少女,对五皇子道,“表哥,宁安侯府的怀珠也与我一起来了呢。”   傅恩锦一瞧,果然是宁怀珠,她只觉得头疼的紧,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嘉禾县主和宁怀珠,这两人性子真是如出一辙的,不好相与。   不过宁怀珠到底是想要争取五皇子正妃之位的人,在嘉禾面前,自是收敛许多的。   五皇子楚麟的目光看过去,笑着招呼了一声,看不出什么异常的神色,想来是宜贵妃还未跟他说起有了正妃候选人的事。   众人碰巧遇到便难免寒暄一番,傅恩锦心里有点忧愁,这么多人,她找不到机会跟裴献卿单独说话。   裴献卿话不多,只是站在一边听着,面无表情的,一双黑眸深沉锐利,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他便向众人提出要先去马厩里牵马,带着身边的侍卫转身离开了。   傅恩锦心下一喜,机会来了,将军要落单了!   可还没等她想好怎么脱身,嘉禾县主已经追了上去,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裴献卿的脚步似乎是快了一两分。   他一溜烟便走出老远,嘉禾县主没追上。   嘉禾气呼呼的回来了,对五皇子抱怨:“表哥你看!裴大哥都不理我!”   五皇子笑着理了理袖子,漫不经心道:“那你也去将自己的马牵来,一会让你裴大哥指点指点你的骑术,这不就成了?”   嘉禾听后眼睛一亮,当下便拉着宁怀珠往外走去,边走边对着旁边马场的马倌斥道:“赶紧带本县主去马厩!这么一会了本县主的马也没见牵出来,你是不是想收拾包袱滚蛋!”   那马倌只能赔笑,还有点委屈:“县主息怒县主息怒,刚刚,刚刚接您的也不是小的呀。”   傅恩锦在心里“啧啧”两声,这还当真是把蛮不讲理刻在了骨子里。   宁怀珠还未跟五皇子说上几句话就要被拉走了,心里颇有些不悦,但是碍于身份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不情不愿的随着嘉禾走了。   待人已经看不见了,傅恩锦跟傅修齐说自己也要去挑挑马,便开溜了。   她随便找了个马场的人问了问,得知裴献卿和嘉禾县主去的不是一个马厩,当即就在心里鼓起掌来。   真是天助她也。   傅恩锦找了另一个马倌带着自己去找裴献卿,远远地,果然看见裴献卿站在一个马厩前喂马。   这个马厩里只有两匹马,一匹是红棕色,额前有一抹雪白,身形高大健硕,看起来颇为威风凛凛。   另一匹浑身雪白,到了马蹄处毛色却变成了乌黑,较红棕色那匹来说身形小了许多,但更漂亮,看起来也更温顺一些。   “将军!”傅恩锦走上去叫了裴献卿一声。   裴献卿回身,看到是她,神色有些意外。   他放下手上的马草,周身凛冽的气势收敛了一些,微微朝傅恩锦点了点头,问道:“傅小姐怎么来了?”   “啊……”傅恩锦一下卡了壳,她要怎么说?   说将军你别赛马,我怕你摔。   听起来好像是在质疑将军的骑术,说了会被打的把。   “唔,就是刚刚听闻将军要与五皇子赛马,却未看见将军戴着护具,就想来问问。”她眨了眨乌黑的眼眸,有些委屈又可怜巴巴的看着他,“是我送的护具不好用嘛?”   裴献卿:……   谁赛马还戴护具?沉甸甸的勇夺最后一名?   可看着小姑娘湿漉漉的小鹿眼,一副有些伤心的模样,裴献卿心里倏地软了一下,连声音都放轻了几分。   他怕傅恩锦误会自己不喜,便小心措辞:“你送的很好,只是那不是骑马的护具,这次便没戴上。”   傅恩锦听后一下又高兴了,轻拍一下小手,眼睛都亮了起来:“这样啊!那是我疏忽了!下次我送将军一套骑马的,这样将军便可以戴上了吧?”   裴献卿:“……”   半晌,他在小姑娘期待的目光里败下阵来,轻轻的“嗯”了一声,低沉的嗓音里带了些无奈和纵容。   “噗!”一边站着努力当个隐形人的元修最终还是没忍住被这个“赛马戴护具”的笑话逗得笑出了声。   被裴献卿一记凌厉的眼刀扫过去,浑身抖了抖,灰溜溜闪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打开了话题,傅恩锦故作自然的接上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既然将军此次没有护具,我瞧着似是有些危险呢,要不,将军等我下次送了你新护具再赛吧?”   裴献卿:……   倒也不必。   他轻咳了一声,没发觉自己越发好言好语了:“龙虎营这个赛马场宽敞,马道平缓,也不会有太大危险。”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将军。”傅恩锦再接再厉。   裴献卿:怎么总觉得小姑娘是在咒我?   他还未说话,只听傅恩锦又小小声道:“我就是不想将军受伤,将军是不是觉得我太冒犯了。”   听起来像是她的自言自语,裴献卿看着面前只到他肩膀的小姑娘。   她微微低着头,卷翘的眼睫被阳光照着,像是闪着细碎的光,粉色的唇瓣微翘,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委屈劲儿。   裴献卿再次败下阵来。   他哑着声音开口:“好。不赛了。”   傅恩锦见他突然松了口,有些懵的抬起头来,甜甜的笑了,软软糯糯的样子。   裴献卿看着她立在阳光里,笑吟吟的瞧着自己,像朵娇俏的木芙蓉,心里就像有一根细细的羽毛划过,留下柔软又酥麻的痒意。   他突然想揉一揉傅恩锦毛茸茸的发顶,最终却还是没伸手。   答应了傅恩锦今天不赛马,裴献卿便带着她准备回跑马场。   两人并肩走着,隔了些距离,金梨和元修在后边跟着。   金梨不时的便往左右看看,有些担心,她家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跟外男走在一起叫人瞧见了总还是不好的。   快到跑马场时,裴献卿停了脚步。   他朝一处扬了扬下吧,对傅恩锦说道:“去找你哥哥吧,我等你过去了再走。”   傅恩锦知道裴献卿是在替她避嫌,心下有些感激,她福了福身子,便准备带着金梨先走。   只是步子还没迈开,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   “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好巧不巧,撞上了取了马回来的嘉禾县主和宁怀珠。   傅恩锦心里咯噔一声,心道坏了,碰见谁不好碰见了这两个人。   她可还记得上午宜贵妃暧昧不清的话,嘉禾县主好像很属意裴将军。   当下,傅恩锦赶紧急中生智抢先开口:“是县主呀,我刚刚挑马回来,正巧碰到裴将军,便停下来打了声招呼。”   说完她看了裴献卿一眼,希望裴献卿能读懂自己的眼神。   裴献卿不负她望,淡定冷然的点了点头,配合着说瞎话:“是。”   嘉禾县主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气势汹汹的走上前来,不依不饶的:“你骗谁呢?还说去挑马,那你的马呢!”   傅恩锦也不慌,娇娇软软的笑了笑:“我怎么敢骗县主呢,这不是没挑着中意的,便没有牵马过来。”   嘉禾瞧着她艳丽的眉眼便气不打一处来,口不择言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狐媚子打的什么主意,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卖弄风骚,上不得台面的……”   “县主慎言!”   她话未说完,便被裴献卿皱着眉打断了。   男人因为小姑娘稍稍收敛起来的戾气此刻又复燃起来,冷厉的神色让嘉禾县主和宁怀珠看了都忍不住退了一步。   裴献卿虽然因为是武将,平日里气质是冷沉了些,但他从未对女子露出过这般甚至带了点杀气的神色。   嘉禾被吓的带上了哭腔:“裴大哥你,你为什么向着她!我要去告诉表哥!”   说着便提着裙子跑了,连带着本来还想讽刺傅恩锦两句的宁怀珠也不敢多留了。   傅恩锦本来听了那些话是有些生气的,她家教养的好,她是说不出那种话的,若不是裴献卿,她一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吵才不输人。   只是瞧着裴献卿现在这神色,她也有些惊到了,还从未见过将军这般杀气腾腾戾气满满的模样。   在傅恩锦的印象里,裴献卿虽然性子淡漠,但跟她说话时却总是温和的。   裴献卿似是知道自己可能吓着了小姑娘,心里叹了口气。   他修长的指尖点了点额,收起身上的戾气,换上对这傅恩锦时常有的那种平淡温和。   “好了,她的话不要放在心上,去找你哥哥吧。”   傅恩锦点了点头,提着裙子转身走了两步,突然又转身对着裴献卿笑了一下。   “我没有在怕将军哦。” 第10章 那,那我摸啦?   裴献卿看着她跑走的娇小身影,垂在身侧的手指尖轻捻,像是想缓一缓心里柔软又怦然的心跳。   小姑娘还是原来的样子啊。   而傅恩锦刚回到马场就看见嘉禾正在跟五皇子说着什么,神情很是委屈又气愤,她在心里撇撇嘴,这人果然是在告状。   抚了抚裙子,傅恩锦带着金梨神色自若的走过去,也拉住了傅修齐的袖子,跟他撒娇。   “哥哥,我都没有挑到好的马呢。”   她扬着小下巴:呵,谁还没有个哥哥呢,我这还是亲的呢!   嘉禾见她来了,更是气都不打一处来,气急败坏的用手指着傅恩锦:“表哥,你快把她赶出去!她勾引裴大哥,我不想看到她!”   五皇子笑着安抚了一句:“嘉禾不要任性,傅小姐是名门闺秀,怎会是那样的人。”   表面上做了个和事老,可那一双眼睛却饶有兴味的盯着傅恩锦看了起来。   傅恩锦被看得不舒服,傅修齐也皱起了眉头。   他这个妹妹是家里的老幺,自小也是被捧在手心里千娇万宠着长大的,何曾被人这样说过,当下他便冷了脸色。   “县主空口白话便污了舍妹的名声,是否有些过分了?”   傅恩锦悄悄点头,对,过分了。   谁想嘉禾看了傅修齐一眼却颇为不屑:“我亲眼看见的,敢做还不让别人说了?你又算什么?一个尚未入仕的学生,身上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也配说我?”   “你!”   傅修齐没想到这个嘉禾县主竟然目中无人到这种地步。   傅家虽无爵位,但家中男子均在朝中任要职,平日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巴结,反观这嘉禾县主,父亲在朝中只是一个正五品太常少卿,也就仗着是宜贵妃的外甥女得了这么个封号,竟就欺负到他们家头上来了?   傅修齐还想说话,却被傅恩锦拉住了。   只见傅恩锦抿了抿唇,脸上先前娇俏的笑容已经冷了下来,她瞥了嘉禾县主一眼,艳丽的小脸上面无表情:“向我哥哥道歉。”   傅家的人都护短,傅修齐是个男子,若与一个女子斤斤计较难免会叫人说他失了风度,但傅恩锦却绝不会允许别人这样侮辱自己的哥哥。   嘉禾气笑了,又想开头讽刺两句,五皇子却又装作一个和事老出来说话了。   “嘉禾平日里性子直,还望傅小姐不要见怪,回去我定好好说她,今日大家本就是出来玩的,何必闹得不愉快。正好我今日约了裴将军赛马,不如傅小姐也与嘉禾赛一场,一笑泯恩仇如何?”   话虽说的漂亮,但可半点没有要自己表妹道歉的意思。   嘉禾本是不依不饶的,并不想就此作罢,却见一直在一旁没吭声的宁怀珠扯了扯她的袖子,将她拉到一旁覆在耳边说了些什么,嘉禾的眼里狠辣一闪而过。   “竟然还有这种事!傅恩锦这个狐媚子我饶不了她!”   两人又说了两句话,嘉禾便牵着刚刚带出来的马改变了主意。   而裴献卿也已经回来了。   五皇子见他回来,兴致勃勃的上前,却未见他牵马,便有些疑惑道:“裴兄,你怎未牵马?”   裴献卿不着痕迹的看了傅恩锦一眼,面无表情说瞎话:“昨日与楚桓切磋受了伤还未痊愈,今日赛不了了,殿下恕罪。”   五皇子眯了眯眼睛瞧了他一会,神色意味不明:“裴兄伤着哪了?我是瞧着裴兄一切如常才与你约了赛马,倒是我唐突了。”   裴献卿依然镇定自若:“哦,内伤。”   五皇子:……编,接着编。   但他只是僵了片刻,马上又换上了如常笑脸。裴献卿是他需要争取的重要人物,不可操之过急,只能徐徐图之。   傅恩锦瞧着裴献卿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模样,直想用手扶额,觉得将军宛如一个铁憨憨,只是现在嘉禾县主还不许她分这个神。   “我同意表哥说的,这便与你赛一场,只是我有条件。”   傅恩锦:……?我并没有答应要跟你赛,你还有条件?   嘉禾也不看傅恩锦的表情,自顾自的趾高气昂道:“若是我赢了,你便不得再靠近裴大哥半步,在路上瞧见了也要绕道走,更不能送东西送信,你可听清楚了?”   傅恩锦听后蹙眉,这个嘉禾县主怕是脑子有什么毛病,裴献卿是已经跟她成婚了还是怎么的,管这么宽。   她未置可否,只是冷着脸问:“若是你输了呢?”   “笑话,我怎么可能输?”嘉禾十分自信,无所谓地说,“若是我输了,我便道歉。”   “跟我和我哥哥道歉。”   “可以,那也要你有本事赢。”   嘉禾说完,得意洋洋的瞧着傅恩锦,一副赢定了的模样。   人群里看好戏的人不少,明眼人一瞧便能瞧出嘉禾县主打的什么主意。   “这场比试傅小姐可是吃亏的很啊。”有人小声说道。   另一人附和:“可不是么,嘉禾县主速来喜欢赛马,各个马场都有她惯骑的马,城北这个马场她虽然来的少,但自己的马骑两圈也就熟悉了,不像傅小姐,只能去马厩挑。”   “但我听闻傅小姐的骑术也不弱啊?听说教她的先生在骑术上造诣颇高。”   “再高的技术有什么用,没有马,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说,这城北的马多生的高大,傅小姐人又娇小,驾不驾驭的住都得两说。”   那边人群里的议论傅恩锦听不真切,但看到傅修齐有些担心的模样,她也能猜到。   多半是觉得这场比试她并无胜算了。   傅恩锦抿了抿唇,她在这个马场没有自己的马确实是硬伤,没有绝对的把握也是真的,但是她虽看起来娇弱,却不想做那遇见敌人连剑都不敢亮的人。   输赢不置可否,至少她要勇于应战。   无视嘉禾挑衅得意的目光,傅恩锦凝神想着一会的策略,准备去马厩那边挑马,裴献卿却将她拦了下来。   “将军?”傅恩锦抬起一双乌黑的眸子看他。   “你不用去。”裴献卿垂眸看着她说了一句,而后吩咐身后的元修,“去把烈雪牵来。”   元修心里一惊,面上却不显,只是恭恭敬敬的走了。   “裴大哥你!你怎么能将烈雪借给她!”   嘉禾听到后有些急了,气急败坏的走了过来。   傅恩锦却有点莫名,这匹马怎么了?   没多久,就见元修牵来了一匹马,那匹马通身雪白,马蹄却是乌黑,十分漂亮温顺,懂马的人却可以一眼就看出,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好马。   傅恩锦有些惊讶,这是刚刚她看到的单独在马厩里的两匹马之一。   周围一众人又窃窃私语起来。   “那不是裴兄特别宝贝的马么,据说平日里轻易不让他人碰!”   “我也有所耳闻,裴兄有一对宝马名烈焰和烈雪,是他在北境亲自喂养长大,那可都是上过战场的战马。”   “可不是么,据说裴兄回京后这两匹马便养在将军府的私人马场里,这次是因着要与五皇子赛马才带过来,这傅小姐的面子这般大呢?”   “说起来,我前阵子听了个消息,说将军曾经去傅府提过亲,但傅尚书好像未同意。”   “嘉禾县主怕是还不知道这一茬,不然可有的看了。”   嘉禾县主确实不知道这一茬,将军府去傅府提亲提的突然还低调,水落无声了,何况还是被拒绝了。   刚刚宁怀珠与她说的,只是上次在霓裳阁裴献卿出手帮了傅恩锦的事,以及傅恩锦最近时常偶遇裴献卿,嘉禾心里才更是认定傅恩锦就是个狐狸精。   五皇子和嘉禾的脸色有点不好看。   裴献卿这匹烈雪,品种比嘉禾那匹好了几个等级不说,上过战场的马,更是平日里养在马厩里的马不可比的。   裴献卿却不管别人怎么说,只是牵过烈雪,将它带到傅恩锦面前,把缰绳交给她。   “你骑这匹。”   傅恩锦接过缰绳,有些犹豫为难道:“将军,它,它有点太高了。”   这匹马比她平时骑的要高大一些,虽然长得漂亮,但威风凛凛的,她担心自己驾驭不住。   嘉禾一张脸神色垮了下来,五皇子却道:“裴兄,虽然烈雪是匹宝马,但战马性子烈,上次听说还踹了周家的公子一脚,现在还没好全,给傅小姐骑,怕是不妥吧。”   裴献卿淡漠的眼睛看过去,声音也有些冷:“烈雪从不让我以外的人碰,我与那周公子说过,他却不听,怨不得别人。”   只是他说完又摸了摸烈雪的鬃毛,将马拉近了些,认真地看着傅恩锦:“但你可以碰。”   傅恩锦:?我何德何能?   周围再次响起小声的说话声,这次傅恩锦听见了,都是在说这匹马虽然看起来漂亮温顺却是不好接近。   嘉禾一口银牙咬碎,她狠狠的看着傅恩锦,眼里的嫉妒不带掩饰。   “傅小姐,我劝你还是三思,裴大哥的马可不是谁都能骑的!”   她不信这匹马别人都碰不得,傅恩锦就碰得了!   裴献卿却看都未看嘉禾一眼,只是温声鼓励了傅恩锦一句:“不用听她说,你过来摸摸它,不用怕。”   周围的人都在看着傅恩锦,有看热闹的,也有好奇的,毕竟裴献卿这匹马确实少有人能近身,更别说骑了。   大家奇怪于这两人的关系,也想看看这马傅家小姐到底是摸得还是摸不得?   傅恩锦轻轻咬了咬唇,盯着烈雪的眼睛看了看,终于鼓起了勇气往前走了一步。   “那,那我摸啦?”她看着裴献卿,想寻求他的确定。   裴献卿那双如深潭般的眸子里有微微的笑意,他勾了勾唇,点点头:“摸吧。” 第11章 你喜欢么?   在周围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下,傅恩锦走近烈雪,缓缓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它的鬃毛。   然后她惊讶的看了裴献卿一眼:“呀,好滑!”   裴献卿轻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众人心里无不惊讶,没道理啊,上次那个周公子被踢的真的很惨!   这时烈雪的马蹄轻轻动了两下,围观的人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嘉禾县主死死地盯着这边,她也曾经试着想摸烈雪,但不等她靠近,烈雪就会有些烦躁的走开。   她不信傅恩锦就能特殊。   但让她失望了,烈雪乌黑的大眼睛看了看傅恩锦,有些躁动的马蹄便停了下来,它哼哼两声,甚至用头主动蹭了蹭傅恩锦的手。   大家心里倒吸一口凉气,没一会儿又交头接耳起来。   “烈雪竟然会主动亲近,傅小姐身上是有什么魔力不成?”   “谁知道呢,不过若她真的骑烈雪上阵,这比赛的输赢可就不好说了。”   “我觉得还是县主会赢,县主骑术在圈子里也算是能拔得头筹的,傅小姐虽然有烈雪,但第一次骑,难免不好驾驭。”   “要不我们赌一把?”   裴献卿听到了旁边的对话,却不做理会,只是神色如常的让傅恩锦上马先骑两圈。   嘉禾站在原地,气的脸色发白,她神色怨毒的看着傅恩锦,抽过一边下人手里拿着的马鞭,翻身上了马。   傅恩锦又摸了摸烈雪熟悉了一会,便也上了马。   刚准备骑着跑两圈,却见嘉禾驱着马过来了,待到她的身边时,便探过身来,恶狠狠的道:“你给我等着!”   傅恩锦皱起眉头,嘉禾已经骑着马跑远了。   裴献卿注意到这边的动作,想上前来问,傅恩锦朝他摇了摇头,也驱着烈雪跑了起来。   她的速度由慢至快,微微躬身匐在马背上,是很标准的赛马的姿势。   烈雪的速度非常快,并且非常有灵性,傅恩锦甚至不用太控制缰绳,只需要控制自己夹紧马肚子,这让她轻松不少。   两人各跑了两圈热身,比赛便正式开始了。   因为都是大家小姐们,比赛也没有设置什么难度障碍,只要绕着赛马场跑上三圈,先到终点者获胜。   傅恩锦和嘉禾驱着马到了起跑线前,裴献卿上前摸了摸烈雪,叮嘱了傅恩锦一句:“若是出现驾驭不住的情况,什么都不用管,俯身抓住烈雪的鬃毛不要放手,它会保护你,我也会看着你,嗯?”   傅恩锦听后点点头,她的面纱已经取了下来,此刻脸上泛起了淡淡的嫣红色。   旁边的嘉禾双手死死攥着缰绳,不甘心的喊了一声:“裴大哥!”   裴献卿看过去,只是寥寥的一眼,而后便转身退开了。   嘉禾失望,复又看向傅恩锦,冷笑一声:“别高兴得太早,一会我让你哭都来不及!”   随着旁边的铜锣敲响,比赛开始。   两人骑着马如离弦的箭一般蹿了出去,出发时不相上下。   傅恩锦紧紧攥着缰绳,微微眯起眼睛看前方,将自己的呼吸频率与烈雪跑动的节奏调整到一致。   她其实不常赛马,但是聪明,骑术老师教的被她举一反三用到了赛场上。   烈雪确实是一匹难得的好马,速度快且稳定,第一圈将将跑完时,傅恩锦领先了嘉禾半个马身,有了些微的优势。   嘉禾飞快的瞥了她一眼,一咬牙,在离众人稍远了之后,飞快从袖子里抽出了一个帕子抱着的小包,朝着傅恩锦前面撒了过去。   傅恩锦专注眼前,没有看到她的小动作,却突然感觉到烈雪跃了起来。   烈雪跳跃的弧度很大,方向微微往右,因为它的动作突然,傅恩锦没有准备,身子有一瞬间的倾斜。   但是在快速的跑马过程中,这种倾斜往往就是极危险的。   在远处的众人明显注意到了这一点,发出小声的惊呼,裴献卿抿着唇,脸色冷然,目光微沉,周身有了隐隐的戾气。   傅修齐有些着急的想冲过去,却被他拦住了。   “烈雪会保护她,现在过去,会惊到烈雪,于她不利。”   傅修齐只能攥紧了拳头待在原地。   烈雪似是察觉到马背上的人有些驾驭不住了,它速度马上慢了下来,跑回了正的方向。   电光火石之间傅恩锦想起裴献卿刚刚叮嘱她的话,她松开缰绳俯身抓住马的鬃毛,整个人都快趴在马背上,将自己调整了回来。   只是因为这么一个小插曲,她已经落后了嘉禾一截。   傅恩锦抿着唇,迎面的风吹过她的脸颊。   她猜到刚刚应该是嘉禾动了手脚,不然烈雪不会突然跃起。用脸蹭了蹭那柔软雪白的鬃毛,傅恩锦对着身下的马轻声道:“烈雪,我们追上去!”   说完,她用腿轻轻夹了一下马肚。   烈雪似乎是懂了她的意思,渐渐又开始加速了。   此时嘉禾已经率先跑完了第二圈,而傅恩锦落后了她四分之一的距离。   但烈雪的速度是嘉禾那匹马望尘莫及的,追上只是片刻的事。   第三圈快要过半时,傅恩锦又隐隐有要赶超的趋势了。   嘉禾拼命的抽马着鞭,却怎么也甩不掉他,刚刚还洋洋得意的脸此刻都有些扭曲了。   眼见着快要到终点,终点围着的人多,是不可能再做什么动作了。   她斜斜看着傅恩锦,突然诡异一笑,扬起了马鞭。   傅恩锦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她下意识的重新握起缰绳想偏离方向离嘉禾远一些,但嘉禾已经靠了过来。   她本就在比傅恩锦稍微后面一些的位置,现在又刻意让自己离傅恩锦更近,飞快的扬起手上的马鞭抽向烈雪。   烈雪挨了一鞭子,吃痛的嘶叫了一声,就要仰起前蹄。   它本就高大,若是扬蹄,傅恩锦很可能要抓不住它,跌落马背。   却听见终点处传来一声嘹亮的口哨,烈雪像是受到什么召唤,前蹄还未仰起改成了一个跳跃,然后飞速向终点冲去。   铜锣敲响,比赛结束。   傅恩锦赢了比赛,魂也吓没了半条。   她把脸埋在烈雪柔软的鬃毛里喘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跳,这才翻身下马,又抱着烈雪的脖子蹭了蹭,小声道:“谢谢你。”   她能感觉到,它真的有在保护她。   见她下马,傅修齐赶紧迎了上来,拉住她左看看右看看,不住地问:“没事吧没事吧?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回去我非得被爹娘扒一层皮不可!”   傅恩锦招来金梨重新戴上面纱,一歪身抱住了傅修齐的胳膊,撒了会娇:“啊,哥哥,我腿软了,得吃一品居的脆皮乳鸽才能好。”   傅修齐见他如此,心里松了口气,嘴上却嫌弃道:“起来,别装了,想吃自己去排队买,我很忙。”   傅恩锦对他哼了一声,在面纱下做了个鬼脸。   裴献卿没有第一时间走上前来,毕竟小姑娘有哥哥在,现在还轮不到他一个外男来表关心。   他墨黑的眸子看着马场的某处,那是刚刚烈雪跃起的地方。   “元修,那里。”   见他朝那处扬了扬下巴,元修便懂了,微微低头应了一声:“是,属下这就去查。”   裴献卿点点头,见那边兄妹两话已说完,他才慢慢走过去。   傅恩锦见他来了,高兴的眼睛都亮起来,她笑着将若雪牵给他,认真道谢:“谢谢将军借我这匹好马,现在可以还给将军啦。”   裴献卿没有接过缰绳,只是问了一句:“你喜欢它么?”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傅恩锦有些疑惑,只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喜欢的。”   烈雪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又过来轻轻蹭了蹭她,似是也十分喜欢她。   裴献卿的眼睛里有些笑意,他摸了摸烈雪,片刻后又收回了手,看着傅恩锦,眼里神色认真:   “现在,它是你的了。”   “什么?”傅恩锦惊讶的微微睁圆了眼睛,“将军,是要把它送给我?”   “嗯。”   “可将军,我听说烈雪是你自幼喂养,陪你上过战场的,它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傅恩锦摇了摇头。   她总觉得烈雪对裴献卿似是有些其他的意义,虽然她很喜欢它,却也不好夺人所爱。   裴献卿摇了摇头:“无妨,你收下吧。”因为这本来就是要送给你的。   后半句裴献卿没有说出口,他未等傅恩锦再拒绝,便转身去向五皇子请辞了。   五皇子和嘉禾县主正在说话,嘉禾的脸色很不好看,似是不甘,五皇子面色如常的劝着,眼里却漫不经心,显然并不是太把这个表妹放在心上。   裴献卿只道自己还有其他事宜,要先告辞,末了突然看着嘉禾冷沉着脸说道:“去道歉。”   嘉禾咬着唇看他,好像很委屈的模样:“裴大哥……”   裴献卿表情都未变,又重复了一遍:“去道歉。”   宁怀珠拉了拉嘉禾的袖子,附在她耳边小声说:“去吧县主,将军这是被傅恩锦那小贱人迷住了眼,我们不吃眼前亏,下回再收拾她。”   话刚说完,裴献卿眼刀一扫,凌厉狠辣,宁怀珠背后冷汗倏地冒出来,不敢说话了。   嘉禾看着这样的裴献卿,心里对傅恩锦的嫉恨更甚,面上却好像败下阵来,垂头丧气的答应着:“知道了,我听裴大哥的还不成么。”   说着便朝傅恩锦兄妹走去。   傅恩锦瞧见嘉禾过来了,也不说话,只是好整以暇等着,面上神色淡淡的,不见赢了之后有什么得意的神色。   嘉禾看着她,倒也收敛了一些,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就好像真的是来道歉的。   “愿赌服输,之前如有冒犯,对不起。”   傅恩锦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是将傅修齐拉过来:“还有我哥哥。”   “对不起。”嘉禾又对着傅修齐说了一遍。   只是她低垂着眼睛,敛目遮住了眼底的那抹怨毒。 第12章 你担心那位傅家小姐?   裴献卿出了赛马场,元修已经按他的吩咐查看回来了。   他跟在裴献卿的身边,低声道:“将军,属下看过了,那处地上有几个小小的马刺,是我们在北境时敌方惯用的伎俩,烈雪躲开了。”   裴献卿目不斜视,面上神色未变,翻身上马后只吩咐了一句什么,元修应了声“是”。   这边厢,赛马场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傅修齐带着傅恩锦回府,一路上不住的数落她:“一个人便敢跑到这么远的赛马场来,回去定要让爹娘好好好说你一次,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傅恩锦朝哥哥做了个鬼脸,一溜烟爬上了马车,把帘子放下来挡住了他的絮絮叨叨。   傅修齐看着她闪进马车的背影笑着无奈的叹了口气,只能认命的骑马在旁边跟着。   马车缓缓朝京都城内驶去。   进了城,周围便渐渐热闹了起来,傅恩锦闹着要吃一品居的脆皮乳鸽,非让她哥去买,傅修齐拗不过她,只好让马车先回府,自己去排队。   傅恩锦调皮的撩开马车的窗帘,看着傅修齐走进一品居的背影笑的花枝乱颤的。   金梨瞧着自家小姐又没心没肺的模样,心里却不住的有点担心起来。   “小姐,你说刚刚嘉禾县主是诚心给我们道歉的吗?”   “当然不是。”傅恩锦放下帘子,一脸惊奇的看着金梨,“这还用问?她能是那样的性子?”   金梨不理会她的嘲笑,兀自道:“那小姐今日赢了她,她会不会记仇啊?”   “嗯,会。”傅恩锦点头。   “那小姐,我们怎么办?”   “我们看着办。”   金梨:“……”   行吧,当她白问!   傅恩锦倒也没有多担心,虽然嘉禾县主心眼又小又记仇又跋扈,但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家的背景彼此清楚,谁也不比谁高贵多少,她也没必要怕。   回了府,傅恩锦懒洋洋的躺了几日,每日看话本看得醉生梦死,直为故事里的人长吁短叹。   还要时不时问问金梨裴献卿的动向,觉得自己每日甚是充实。   还好裴献卿那日回府后似乎又进入了无止境的会客模式,除了偶尔出府去军机大营巡视一番,倒也没再有什么过激的活动。   这日,傅恩锦终于觉得待在府里待乏了,便约上了杨苓蓁和陈琅去青蓝街听戏。   她重生以来,先是因为裴将军总不安分以至于身子时常不适,后来又是想着法子跟将军套近乎盯着他,又是为入宫做准备,已经许久没有跟姐妹们约出来玩耍了。   给两人递了帖子约了时间,傅恩锦便在院里收拾了一番,待到了时辰,就带着金梨和双全出门了。   三个小姐妹一路相携,在街上左逛右看,又去了戏园里好生听了一出戏,吃了一壶茶,话了一会八卦,简直好不快活。   眼瞧着日暮西沉了,三人出了戏园子,也未马上坐上马车,而是慢慢走着,嘴里还叽叽喳喳的讨论。   经过玄武街时,傅恩锦瞧见前边哗啦啦围着一圈人,她心下好奇,拉着杨苓蓁和陈琅的手就往那处走。   几个小厮丫鬟们护着主子在人群里看过去,只见被围着的是一男一女。   两人跪在地上,男人面容英朗,身姿挺拔宽厚,看起来忠武可靠,女人年轻一些,身姿窈窕,一张脸清秀文雅,瞧着很是沉静。   他们面前的地上摊着白色的布帛,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卖身葬父。   傅恩锦:……   总觉得这四个字与他们两人,格格不入呢。   元淮和元香两人低垂着头,看着面前那四个大字,面无表情。   在今天之前,若是谁跟他们说有一天他们要卖身葬父,一定会被套麻袋打一顿并大骂有病。   可谁让这是主子吩咐的呢……   因着两人外貌都十分出众,身上穿的虽是粗布衣裳,倒也十分整洁,有不少人猜测两人定是因为家道中落才到了这般地步,纷纷出价想要买下两人。   谁知这两人还要求颇多。   “公子见谅,家父生前叮嘱我们卖身钱少于一百两不卖。”   “小姐见谅,家父生前叮嘱我们东家若是府上离朱雀街太远,会冲了我俩的运势,不卖。”   “夫人见谅,家父生前叮嘱我们东家府上若是女孩儿太多于我俩不利,不卖。”   众人:……   这两人不是来卖身是来找打的吧?!   元淮和元香硬着头皮按照主子说的一本正经找借口,心理只盼望等的人快点来。   说好的已经从戏园子出来了,马上就要到了呢,怎的还没见着人?   傅恩锦在旁边听了一会,整个人笑的倒在杨苓蓁身上直不起腰来。   “哈哈哈哈哈,蓁蓁,琅琅你们听着了么,这两人还颇有脾性呢!”   杨苓蓁无奈的将她扶正,低声道:“站好站好,你一个大家闺秀的笑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傅恩锦笑眯眯的,捏了捏自己的面纱:“有什么关系,我戴着面纱呢,别人瞧不见的。”   陈琅其实也觉得有趣,又往里瞧了瞧:“这两人容貌气质倒是出色,若是真的卖身葬父,我倒想买回府了,应该是两个能干人。”   这时围观的人听见那两人拒绝这个拒绝那个的,觉得他们就是在拿人开涮,也没了兴致,纷纷走了。   待人少一些,傅恩锦三人便饶有兴味的走上前去仔细瞧了瞧。   元淮和元香看见迎面走来三个小姐,看模样气质定都是出自名门的贵女,又瞧见中间那位扑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心下一喜,整个人都直了起来。   来了来了,等的人终于来了。   傅恩锦瞧见他们精神状态都变了,心下有些好笑,好奇的问了一句:“你们认识我们嘛?”   两人赶紧摇头,元香微微笑了笑,温声道:“只是觉得与小姐有缘。”   傅恩锦笑了,又问:“你们是什么关系呀?”   “我们是兄妹。”   “这样啊。”傅恩锦也笑了,拉了拉陈琅的手示意:“你们真的想要卖身葬父嘛?我的这位小姐妹家境好,住的离朱雀街也近,家中女孩儿也不多,刚好符合你们的要求呢!”   元淮和元香大惊:坏了,傅小姐没看上他们!   正当两人低垂着头不知如何是好时,只听傅恩锦又道:“可是我觉得你们两人甚是有趣,也想买你们两个呢。”   元淮和元香:松了口气,人生真是跌宕起伏。   陈琅听傅恩锦这么说,连忙笑着摆摆手:“绾绾喜欢这两人便买去好了,我就随口说说,身边也不缺人的。”   元淮和元香心中点头:嗯,快把我们买了吧!   却听傅恩锦又推辞起来:“我说笑的,是琅琅先看上的,我不要啦。”   元淮和元香:??累了,倦了,只想离开这里,赶紧回去领罚……   傅恩锦见这两人就看着自己和陈琅让来让去也不出声,就是表情有些生无可恋,当下又要笑出声来。   她总觉得这两人瞧着是好的,但不知为什么心事重重的样子。   想了想前阵子母亲因为她身子老不好,也同艾嬷嬷说过再物色两个伶俐可靠的下人放在她身边,又确认了陈琅确实也不是真的要买,傅恩锦直接掏了一百两银子,还真把两人买下了。   收了两人的卖身契,傅恩锦终于正了神色:“你们父亲的安葬事宜我不过问,但只有明天一天的时间,我收了你们的契,明天过后,你们就是我的人了。”   元淮和元香点了点头,应了是,看起来毕恭毕敬的,傅恩锦便也没有多说,带着两人回府了。   彼时离着街口不远的一座茶楼里,二楼雅间的窗户开着,窗边坐着两个男人。   看着傅恩锦带着那两人渐渐走远,桃花眼的男人笑着摇扇,好整以暇的调侃对面:“献卿,我这徒弟跟在我身边五年,放在你身边也有两年了,虽说不是全数得了我的真传,也是八九不离十,就这样被你‘卖身葬父’了,这个人情,你可得欠着我。”   坐在他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裴献卿。   他今日依旧一袭黑衣,慢慢品着茶,修长的指尖拂过茶盏,沉声道:“谢了,改日若有机会,定当还你。”   桃花眼的男人也未当真,以两人交情,真计较起来倒是伤感情了。   他只是有些好奇:“到底是何故要将元淮和元香两人放到那位小姐身边?除了元修,这两人也算是你身边用惯的人了。”   裴献卿看着窗外,面色有些冷沉,声音却很淡:“那日在赛马场嘉禾县主使了些手段想害她,是烈雪机灵避过了。嘉禾不是心胸宽广的人,有一就会有二。”   “你担心那位傅家小姐?”玉檀秋漂亮的眼睛眯起来,他这位好友在战场上杀伐果决,倒还从未为一个姑娘伤过神。   “嗯。”   裴献卿没有否认。   他这次被调回京,已然是入了局,之前傅府未答应将军府的提亲,他也就未能将傅府纳入将军府的羽翼下保护。   偏小姑娘最近似乎又总喜欢盯着他,还派人盯到将军府来了,她若与他走得过近,难免要被人盯上,他身上有许多要事缠身,怕不能时时护着她。   “元淮是你的暗卫里身手能排上前五的,元香又得我悉心教导,医毒均是高手,这两人若是调离,你身边怎么办。”玉檀秋有些担心。   “现如今的局势,皇上未让我交出兵权,京都里还无人敢动我,更何况暗卫里还有的是人。”   两人商谈了一会便起身离开了茶楼,秋日的风裹挟着一丝凉意拂过,连带着窗外的天都阴沉了几分。   这京都,总瞧着要变天了。 第13章 蛊毒(捉虫)   傅恩锦带着元淮和元香回了府上。   到了玉笙院,她换了衣裳,而后回到院子里,看着安静立在院中的两人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小人元淮。”   “奴婢元香。”   傅恩锦满意的点点头,笑了笑:“都是好听的名儿,那便不改了,你们还是原名。”   然后她又让金梨招来了艾嬷嬷,拉着艾嬷嬷的手说道:“嬷嬷,这两人是我今日在街上买来的,他们的身契我已经收着了,你先带他们在外院做事,熟悉熟悉府里的规矩吧。”   又对元淮和元香说:“你们好好做事,若是熟练了,便调你们到内院来,可不能偷懒哦!”   元淮和元香恭敬应了一声“是”,而后就被艾嬷嬷带走了。   傅恩锦让金梨搬了躺椅到桂花树下,又准备开始看话本子了。   只是看着元淮和元香的背影,她兀自嘀嘀咕咕了一句:“总觉得这两人,看起来不是一般人呢。”   金梨听着了,疑惑道:“那小姐你还将他们买下来?”   傅恩锦从石桌上拿过茶碗抿了一口,快活的眯起眼睛:“我觉得他们两个不是坏人,反正先在外院做事,有艾嬷嬷和大伯娘盯着,无妨的。”   *   自那日从宫里回来后,各家对宜贵妃属意的人选也有了了解,傅恩锦没被看上,傅尚书夫妇都松了一口气。   而傅文月应是也知晓了这个消息,很是安分守已了一阵子。   就连俆绍鸿,竟然也没有再来叨扰她,这让傅恩锦有些疑惑,按理说,俆绍鸿可不是个会轻易放弃攀高枝儿的人。   元淮和元香被傅恩锦打发去了外院,也不着急,仔细探听了傅府诸事,按照裴献卿的吩咐,格外注意了傅文月这个人。   每两日的子时,他们便会在傅府后院马厩处用裴府暗卫隐秘的方式送出消息,因着裴献卿特意叮嘱过,所以大大小小,事无巨细,他们都不敢遗漏。   宣武大将军府。   书房里,元修将元淮和元香递出来的消息程给裴献卿。   而后一一禀告:“将军,看元淮和元香的消息,今日傅文月也没有动静,傅府一切如常,没有新的下人进府,嘉禾县主的手应该还伸不到傅府里。”   裴献卿看着字条点了点头,突然视线里闯入“怪病”两个字,他蹙起眉,心里倏地一沉。   “傅家三小姐前些日子生了怪病?”   元修听后点了点头:“这件事我略有耳闻,前些日子傅府总是招御医过府,说是给傅阁老的小孙女看病,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对外只说是身子不适。”   裴献卿还是皱眉,冷漠的看了元修一眼:“为何你知道的事我反而不知?”   元修心里一凉:将军您也没问啊。   他轻咳一声,仔细给自己开脱:“咳咳,属下也只是因为前些日子方御医被老夫招到府里来时,听他说了两句。”   裴献卿懒得再看他,心里隐隐有些担忧,他将纸条收好,吩咐道:“给元香去消息,让她想办法查探,看三小姐是否是中了毒。”   元修应下,便转身出去传消息了。   裴献卿忧心忡忡的回了房,沐浴过后躺上床时,不知怎的想起了那日在朱雀街上见到傅恩锦时,她与他一样吊着右手。   那时他只以为小姑娘是不小心伤到了,没想到竟然还有身子无故疼痛这种病症。   他担心傅恩锦中了奇毒而不自知。   元香得了玉檀秋这个高人的真传,极擅探查诡毒,她应当能诊得出。   傅府那边,元香得了这么个任务,愁的夜里都掉了好几根头发。   她现在在外院做事,能见着小姐的机会不多,这可从哪里查起?   暂时没有突破口,她只能越发盯紧傅文月,顺带着做事都卖力了几分,就想着能早日调进内院。   没想到,紧迫盯梢,还真让她盯到事儿了。   这日晌午,下人们集体用了饭,她照例休息了一会后便去外院扫洒。   今日是各房领份例和生活用品的日子,如今傅府大房的夫人吴氏掌家,负责分发这些的便是吴氏身边的钱嬷嬷。   一般是在当天未时,各房派人来领,钱嬷嬷事先都会按照吴氏的吩咐将各房需要领的整理在一处,等各房的人来了便直接一整份领走就是。   她为人心细,这方面很少出错。   现下还未到时辰,钱嬷嬷便已经在外院西侧的生活库房前等着了。   元香正好在前头打扫,瞧见外院的另一个丫鬟来找钱嬷嬷,似是有什么事要让她去看看,钱嬷嬷看了看时辰,又看了看锁好的库房,便跟着那丫鬟走了。   不过片刻,傅文月的贴身丫鬟红莓便来了。   元香机敏,闪身躲了起来。   现下日头高照,正是大部分人都在犯困的时候,外院也没有什么人。   就见红莓小心翼翼的往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便走到库房前,从袖子里掏出一根细小的银针,插进锁眼儿里捣鼓了起来。   边弄边鬼鬼祟祟的盯着周围,十分警惕。   元香跟在裴献卿身边两年多的时间,练过些功夫,她将呼吸放缓,眼睛不错的盯着红莓。   片刻后,只听“嗒”的一声轻响,锁开了。   元香皱了皱眉,这傅文月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啊,还有负责撬锁的。   红莓进了库房,很快又出来了。   她将门关好,上锁,一切恢复到最初,又四处看了看,而后飞快的从另一边走了。   元香等了一会,待确定人走后,她才出来,钱嬷嬷还未回来,她走上前,在库房门口转了一圈。   刚刚红莓进入库房时关了门,她未敢走近,看不清她到底动了哪些手脚。   但元香是药师,跟着秋先生学医也学毒,她的鼻子非常敏感,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苦味。   只是这还无法判断什么。   元香神情有些沉,找机会将这事告诉了元淮,让他想办法传消息出去。   而后她继续若无其事干起了一天的工。   玉笙院里,傅恩锦在午睡,金梨瞧着时辰差不多到了,便带人去了前院的生活库房领东西。   钱嬷嬷照例是已经将东西归置好了,他们只需要领走便是。   每月从库房领的无非就是针线、熏香、干货等一些琐碎的日常用品,夏季和冬季还会领上冰和碳。   领了物品,金梨回了玉笙院,让人将东西放好,针线、熏香便挑出来拿到屋子里,将上月旧的替换下来。   这些没用完的旧物件儿,一般主子都会赏给下面的人,倒也不算浪费。   做完了这些,金梨便又轻手轻脚的关上了房门。   傅恩锦渴睡,一觉便睡到了申时。   她从梦中醒来,坐在床上揉了揉眼睛醒瞌睡,而后便唤了金梨进来梳妆。   期间她又问起了傅文月。   “小姐,我出去打听了一下,前阵子老夫人敲打了她,近些日子她便安分的在府里待着,鲜少外出。”金梨说完又问,“小姐,你似乎格外关注二小姐呢?”   “谁让我这二姐姐也格外关注我呢。”傅恩锦把玩着一串珊瑚手环,面上是刚睡醒的慵懒神色,眼波微撩,有几分不似往常的美。   她撑着下巴看着镜子想,傅文月和俆绍鸿,最近可是真的沉得住气呢。   转念她又想到了李倩倩,上一世亲手一杯毒酒将她送走的人。   按照这一世的时间,李倩倩应当还没有被找回李府,不知道还流落在哪儿。   李倩倩的身世她也是上一世嫁到徐府后才听说的,虽说这个女人比很多人都晚入府,却最得俆绍鸿的宠爱,很是有些手段。   傅恩锦的眸色冷了一些,不知道这一世会不会因为她的重生,发生一些时间上的变化。   她早就派人出去打听过,却一直没有李倩倩的下落,这让她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抛却这些烦心事,傅恩锦想着她刚重生没多久,这些都急不得,还是得过好当下的日子才是。   于是她进了小厨房,给自己炖了一盅杏仁桂花酪,又给傅恩妍分去了一碗,在屋子里吃的一脸满足。   傅恩锦不爱烹饪,却十分喜爱做这些小吃食。   待这日夜幕轻垂,到了要熄灯时,金梨点燃了熏香,傅恩锦沐浴后拆了发,穿着雪白的里衣,便要睡下了。   突然艾嬷嬷走进屋来,瞧见傅恩锦似是要睡了,行了一个礼,而后道:“小姐,前些日子你买回来的元香丫头说有话要对你说。”   傅恩锦奇怪,元淮和元香被艾嬷嬷带去外院做事后一直规规矩矩的,干活儿也不偷懒,她是打算待到中秋过后便将他们调到内院的。   “她可有说是何事?”   艾嬷嬷摇头:“她说,要亲自与小姐说。”   傅恩锦思量一番,让金梨去拿了衣服给她披上,坐在了桌前。   “那便让她进来吧,我听她说说。”   片刻后,艾嬷嬷将元香带进屋,元香恭敬的向傅恩锦行了礼,又看了看艾嬷嬷和金梨,神色、欲言又止。   今日元淮传消息后很快得到了回复,是将军亲笔写的,让她将这件事告知小姐。   她这才在入夜后来打扰。   傅恩锦见她似有顾虑,笑了笑,让金梨去将门关上了,然后才道:“艾嬷嬷和金梨是陪着我长大的,无妨。”   元香点了点头,这才沉声道:“小姐,我今日看到二小姐身边的丫鬟红莓撬了锁进了库房,钱嬷嬷似是被其他的丫鬟引走了,我看红莓鬼鬼祟祟的,总觉得不妥,所以才来告知小姐。”   傅恩锦微微蹙了眉:“你可看见她入库房之后做了什么?”   “奴婢不敢走近,未能看到她进了库房之后的动作。”元香如实道。   傅恩锦缓缓点头,凝眸思考。   元香也在想着还有没有什么漏掉的细节,突然间闻到一丝苦味,是她下午在库房门口闻到的,比下午更加浓郁。   刹那间,她脸色变了变,拿起桌上的茶水将香炉里燃的熏香浇灭了。   而后又扣起了傅恩锦的手细细把脉,凝神半晌后,才微微松了口气。   她松开手,退开一步:“小姐,刚刚奴婢失礼了,那熏香里有蛊毒。” 第14章 小姐,明日我该怎么演?   秋夜的凉意被晚风裹挟着吹过窗棱,烛火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打乱了一室的沉静。   傅恩锦面色冷凝,听着元香说的话。   “这是一种比较少见的西域蛊毒,蛊虫微小如粉末,遇火则成烟,若被人吸入,则会附着在人的体内,我们称这种蛊毒为胭脂缠。”元香停了停,又道“胭脂缠是情毒,有子蛊和母蛊,中了子蛊的人,若遇到带有母蛊的人,则会不自觉被其吸引,钟情于那人。”   她这么一说,傅恩锦便懂了。   俆绍鸿见自己对他失了兴趣,便开始研究起歪门邪道了。   她倒是小瞧了傅文月,这般邪门的毒,她竟然也敢使。   只是金梨明明说过,傅文月近些日子都在府里好好待着,她一个庶女,人脉有限,这毒只可能是俆绍鸿给她的,可俆绍鸿到底是如何给她的?是买通了府里的谁还是?   再者说,俆绍鸿一个小小的六品官家的少爷,怎还有渠道弄到这种少见毒。   疑团太多,傅恩锦有些头疼。   她葱白的指尖揉了揉额头,蹭出一抹红痕,有些忧愁的叹了口气。   哎,她不会年纪轻轻就要愁白了头吧。   “对了元香,那刚刚金梨已经点了,是不是现下我们几人都中毒了?”傅恩锦突然想起来,神色紧张。   元香点点头,又马上安抚道:“小姐不用担心,我及时灭了那香,小姐吸入的不多,我与一个师傅学过一些解毒制药的医理,这种轻微的情况我可以解。”   傅恩锦惊讶:“呀,你还学过这些,看来当真是家道中落才只能卖身葬父了。”   元香:……请不要再提卖身葬父了。   “不过我的意思其实是想问,难道我们若见到有母蛊的人,都会钟情于他?那蛊虫如烟尘,若吸入的人很多呢,便都会钟情于母蛊么?”   傅恩锦有些好奇,她可想不出艾嬷嬷钟情俆绍鸿的样子!   元香:“是这么个意思,吸入的蛊虫越多,钟情的程度越高。”   傅恩锦:……哇,不敢想不敢想!   虽说他们中毒的程度不深,但元香还是马上回屋配好了解药。   还好当初她来傅府时将自己的药箱也带来了,里面有许多玉檀秋配置的秘药。这箱子有精妙的鲁班锁,是以旁人轻易打不开,   待她回到玉笙院,傅恩锦已经想好了应对的方法。   傅文月是个谨慎的人,她所有的事情都是让丫鬟做的,自己是绝不会出面的,这样即使被发现,不管丫鬟怎么说,她也能一口咬定与自己无关。   傅恩锦没想这一下就能收拾了她。   把元香配好的药喝了,傅恩锦对着金梨和她还有艾嬷嬷都吩咐了一番。   几人点点头,表示知晓了。   而后艾嬷嬷轻轻把屋门打开了。   夜色已深,院子里只有路边零星的灯火,下人们也结束了一天的活回了厢房准备睡下。   时辰已近亥时末了。   傅恩锦看了看屋外,突然用很大的力气一拍桌子。   “啪”的一声很响,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明显。   她走到门边,气冲冲的大声道:“金梨!你给我去院儿里跪着!跟了我这么多年最近怎么越发不长进了!这金珐琅缠枝牡丹香炉是母亲去年生辰送我的礼物,我最喜欢的物件儿,你今儿失手就给我打了!”   见外面响起几声开门声,想来是还没睡的下人想出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傅恩锦便又发脾气:“还有今日刚领的钱嬷嬷特意为我准备熏香也氤湿了,你让你小姐我这个月用什么熏香,啊?!”   金梨哭哭啼啼的在门边跪着,抽抽噎噎的:“小姐,我,我知道错了,您别生气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肯定仔细着的,小姐您就罚我吧,呜呜呜。”   傅恩锦软软的脸颊鼓起来,不动声色的看着已经有人探头探脑的在往院子这边瞧了,她双手一叉腰,一副骄纵的模样:“你犯了错,我还有不罚的道理?!扣你一个月的月钱,在这儿跪一个时辰好好思过,明日自己去找钱嬷嬷讨熏香去,被骂了我也不管你!”   每个院里每月的份例领了就领了,若是用的超了少了,当月要再领,可就要跟钱嬷嬷打申请了,钱嬷嬷会酌情考虑,若是做不了主的,便会上报吴氏。   若是因着下人们的错损了主子的东西要重新领,下人少不得得挨罚的。   只是金梨是傅恩锦的贴身丫鬟,平日里傅恩锦待她好,在钱嬷嬷那儿顶多也就挨一顿数落。   艾嬷嬷赶紧上来劝着傅恩锦,让她不要大动肝火,对身子不好,又让金梨好好思过,便带着傅恩锦回了屋,将门关上了。   金梨是傅恩锦身边的大丫鬟,平日里是最受器重的,也是跟傅恩锦最亲的,院子里的一众丫鬟小厮羡慕的有之,嫉妒的也有之。   现下大晚上的闹出了这么个动静,出来打探的人有瞧热闹的,有幸灾乐祸的,以后背地里闲时少不得要笑话她一番。   金梨:心里苦,为了小姐,我牺牲的可真是太多了!   金梨垂着头,鼻子一抽一抽的,膝盖上垫着傅恩锦刚刚给她准备的小软垫,倒也不是很难受。   她是个能屈能伸的人,别人的笑话,她才不会放在心上。   这个过程中,元香一直待在屋里外人看不到的地方。   她是个外院的丫头,按理说是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玉笙院的。   外面窸窸窣窣的响起下人们小声的说话议论声,没过多久便又渐渐平息了。   大家看完热闹,也就纷纷回了屋早些歇息,明日又是劳作的一天。   待外面又重归寂静后,过了一刻钟,傅恩锦悄悄将门打开一条缝,将眼睛凑过去看了看,院子里已经没人了。   跟先前一样,只余下路边微闪的灯火。   慢慢打开门,傅恩锦对金梨招招手,小小声道:“可以啦梨子,快回来。”   金梨摇摇头,也小小声回:“做戏得做足呀小姐,不然被看穿了怎么办,我没事,膝盖垫着呢。”   傅恩锦见劝不动,也只能作罢,叮嘱她累了就干脆在地上坐着得了。   一个时辰后,金梨被元香扶了进来。   她坐在椅子上捶着腿,边捶边问傅恩锦:“小姐,明日我该怎么演?”   傅恩锦便又对着三人安排了一番。   三人仔细听了记下,而后便各自悄悄回屋睡下了。   元香跟外院的一个丫鬟睡一个屋,她出门前点了那小丫鬟的睡穴,倒也不会被发现。   翌日,晨光熹微,傅府的下人们照例早起忙碌。   傅恩锦还在床上睡得香,金梨在床边例行叫了几声没叫起,从容的又退了出去。   她刚出屋子,院里跟她关系较近的小丫鬟金桂便凑了上来。   “金梨姐,我听说昨晚小姐罚你啦?你别难过呀。”   她昨晚睡得早,还是今早听其他下人在说,才知晓这事儿。   金梨叹了口气:“哎,是我毛手毛脚的做错了事,小姐罚我也是应该的。”说完她又看了金桂一眼,“你还不去做事,小心小姐一会也罚你!”   边说着,她便往玉笙院门口走,按照小姐的安排,她今日怕是得在这徘徊好一阵。   金桂缠着她,想问她昨天晚上到底怎么了。   金梨想着她要守的兔子还没来,想先把金桂打发了,没想到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远远的,她边看见红莓往这边来了。   还真如小姐所说的一样。   红莓走的慢,似乎是在看玉笙院周围有没有人,金梨装作自己站在死角,没瞧见她。   待她瞧着红莓慢慢走近了,便提了提声音,对金桂道:“哎呀你老问,这么丢人的事儿我都不想说的!就是昨儿个我端茶的时候绊了一跤,失手打碎了小姐最喜欢的香炉,茶水也把熏香泼湿了,小姐这才罚我的。”   “哎呀,那可怎么办呀。”金桂天真的问。   金梨抓了抓自己的小揪,愁眉苦脸道:“还能怎么办呀,小姐让我今日去找钱嬷嬷再领一份熏香,她也不去帮我说情,钱嬷嬷肯定要数落我的,那熏香都还未用呢,就废了。”   怕外面听墙角的红莓听不真切,金梨又大声了一些:“桂儿啊,一会午时,你陪我去找钱嬷嬷吧,好姐妹要有难同当啊!”   金桂懵里懵懂的就被迫答应了下来,金梨又拉着她边走边说话,余光瞥见红梅已经匆匆走远了,看那背影,应该是听到了吧。   金梨自知任务完成,又去了一趟屋子里叫傅恩锦起床。   傅恩锦困倦的揉了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听着金梨低声跟她汇报刚刚的事,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   金梨替她梳洗挽发,换上衣裳,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姐,你怎知二小姐便会派人来打听?若是她不派人来呢?我们的计划不就用不上了?”   傅恩锦刚起床,整个人都懒懒的,她百无聊懒的把玩着衣服上的流苏,无所谓道:“不来就不来嘛,不来就下次再说呗。”   反正来日方长,这次揪不住你,总有一次能揪住吧?   金梨:这,这么随便的么?   但红莓到底也是在傅文月身边待久的人,她很是谨慎,先回了傅文月的院子将这件事说给她听。   傅文月低头想了一阵,又问道:“你确定那日你进去放蛊没被人看见?“   “没有的小姐,那日我看过四周,没有人,我待的时间也不长,很快就走了。”   “好,现在你再找机会去接近玉笙院其他的丫鬟小厮问问,看到底是不是真有这么一回事。”   傅文月还不是很放心,她总觉得自上次秋进宫那件事,傅恩锦很可能已经瞧出了她的目的,但是傅恩锦却未挑明,在傅文月心里,这就像颗随时会炸的炮仗。   让她不得不小心。   红莓便又装作闲聊,找了玉笙院里的其他几个丫鬟打听。   昨晚动静大,大家自然是七嘴八舌的说开了。   待确定真有这么一回事儿后,傅文月从床上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小匣子,打开后拿出一个拇指大的纸包,交给红莓。   “距离中秋没多少日子了,你再去放一次,这次务必不能出纰漏。” 第15章 发卖到楼里去   玉笙院里,傅恩锦算着时辰,让金梨去给元香传了话,现在就去库房盯着。   待金梨回来,她则带着金梨去了和寿园找老夫人。   艾嬷嬷已经被她昨晚吩咐,今日一大早就去了傅老夫人那儿,将熏香的事一一告知了,不过只说了熏香里有毒,却并未说是谁下的。   等一会儿,让老夫人亲自去看便是了。   将将快到和寿园的门口,傅恩锦正巧碰上了傅老夫人身边的管事王嬷嬷。   王嬷嬷行礼:“三小姐怎的来了?老夫人刚刚还让我去找您呢。”   傅恩锦笑了笑:“王嬷嬷,我知道祖母为何找我,这不是特意准备去跟她老人家说呢,也省的您跑一趟了。”   边说着,傅恩锦便进了屋子   傅老夫人见她这么快就来了,招招手让她过去,她刚好要仔细问问熏香的事,竟然还有人敢害府里的嫡小姐,这事她定要查清楚的。   傅恩锦又与老夫人说了些细节处,老夫人听着,微微皱眉。   而外院西侧库房,元香正站在隐蔽的一处角落盯着。   没过多久,果然见红莓匆匆忙忙的来了。   她依然是小心瞧了瞧周围,没见着人,便轻手轻脚的用银针拨开了门锁,闪身进门。   元香在心里鼓掌,跟小姐料想的还真是一模一样。   在红莓进门后,她便走到虚掩的门边,将门合上,重新给门落了锁。   元香练过功夫,手脚很轻,未发出什么声响。   等门锁好后,她出了库房的小院子,去了和寿园。   本来作为一个外院的扫洒丫鬟,元香是进不了和寿园的,不过傅恩锦将事情说给了傅老夫人听,王嬷嬷也被提前打过招呼。   见元香来了,傅恩锦便知道红莓已经被关在了库房。   她扶着老夫人起身,娇软的笑了笑:“祖母,孙儿昨夜已经想好法子了,您现在便随我去看看到底是谁下的毒吧。”   老夫人神情严肃,不怒自威,在傅恩锦的搀扶下去了外院西侧的小库房。   彼时红莓重新放了蛊毒想要出门,才发现不对。   她被锁在了库房里。   心里咯噔一声,红莓知道她已经被发现了。   她想跳窗,却发现窗户也一早就封死了,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流至脖颈,最终掩进领子里。   她做下这样的事,若是被当场抓到,是要被打杀了的。   手心里都是汗,她下意识的拼命拉着房门,却也只是徒劳。   红莓腿软了,跪坐到地上,心里只能不住安慰自己,小姐说过,出了事,她定会保她的!   面前的门倏地被打开了,院子里的阳光照进来,她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再睁眼时,只见傅老夫人面无表情的站在一众人的最前面,看着她的眼神冰冷刺骨。   旁边的傅恩锦也面色冷淡的瞧着她,就好像已经知道了一切。   “将她拖出来!”老夫人厉声道。   傅恩锦瞧着红莓被人拖出来,跪在院子里哭着求饶:“老夫人,老夫人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傅老夫人没有理会她说的,只是直接吩咐王嬷嬷:“去将二小姐带过来!”   王嬷嬷去了,下人给她搬来一张椅子,傅恩锦扶着她坐下。   看着跪在地上哭的红莓,老夫人神色冷漠:“是谁指使你做的,谋害府里的嫡小姐,你们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不想活了么!”   傅恩锦怕傅老夫人气坏了身子,连忙上前道:“祖母您不要生气,对身子不好,我来问吧。”   说着她便走上前,看着红莓,娇俏的脸上神色很是认真:“红莓,你现在说或许还能将功补过,过一会再说,可就晚了,毕竟有些人,自身都难保的。”   傅恩锦不知道红莓会不会说出傅文月,她说,当然更好,有些事情,就是需要摆到明面上去质疑,舆论的压力总是不可小觑的。   但即使不说,让傅文月失去一个助手,也是好的。   红莓犹豫了,她听见王嬷嬷已经去找二小姐了,也许,二小姐根本保不住她呢?   “三小姐,三小姐奴婢知道错了,您原谅我吧三小姐,这些都是二小姐逼我做的!”   傅文月被王嬷嬷带到小院时,正好听见了红莓这句话。   她的脸色白了几分,又迅速镇定下来,她不能慌,这一次非同小可,她用了这样的毒,谋害嫡小姐的罪名若是坐实,她在傅府便很难再翻身了!   傅老夫人见她来了,面上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只是让王嬷嬷将人带到她面前,沉声问道:“你可知道我叫你来是何事。”   傅文月摇了摇头,乖巧的低头:“月儿不知,但月儿知道,定是红莓做错了事,祖母才叫我来的,红莓是我的大丫鬟,是我管教不严,还请祖母责罚。”   傅恩锦也看着她,傅文月倒是聪明,先认一波罚,却全然当自己是个局外人。   “她给绾绾下毒,被我抓住,刚刚审问下竟说是受你的指使。”傅老夫人停了停,盯着傅文月的脸,又道,“你有什么想说的?”   傅文月不可置信的抬起头,又看向红莓,痛心疾首的模样:“红莓,你,你怎会做出这样的事!给嫡小姐下毒,这可是要被打杀的大罪,你为何还污蔑于我!”   话说完,她又连忙的跪下,看着傅老夫人满脸焦急:“祖母,我不知红莓为何会这么说,但我可对天发誓,我绝不知情,更不可能指使她做这样的事!”   傅恩锦有些意外的看着她,没想到呀,傅文月为了俆绍鸿还真是有点拼呢,连誓都敢随便发,万一真被雷劈着呢?   她在心里啧啧称奇,面上却还是冷淡的神色。   红莓没想到她否认的这般快,心知自己可能成了替罪羊,她挣扎着大声质问傅文月:“小姐!小姐你明明说过你会保我的,你为何出尔反尔!”   她跪着往前爬了两步,不住的向傅老夫人磕头:“老夫人,老夫人明察,我跟三小姐无冤无仇的,我为何要害她!这一切都是二小姐指使我的!二小姐她,她嫉妒三小姐的美貌,地位,她一直都在嫉妒!”   傅文月咬着唇,一副楚楚可怜泫然欲泣的模样:“红莓,你我主仆多年,你为何要如此攀咬我!祖母,我自知不如三妹妹尊贵,也认得清自己的身份,时常告诉自己要谨言慎行,绝无半点非分之想!”   “倒是红莓,”傅文月顿了顿,还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泪,“红莓她曾与我说过,她的一个远房表哥那日来府里看她,远远瞧着三妹妹便对她念念不忘,她还与我说过,她从小就钟情于这个表哥……”   她没再说下去,傅文月很谨慎,她记得自己来了之后老夫人并没有说红莓下的是什么毒,她自然也要装作不知道,多说多错。   老夫人眸色深沉,也不知信没信,只是冷漠又严厉的说了一句:“你一个小姐,与下人在这府里互相攀咬指摘,像什么样子!平白丢了我傅家的脸面。”   而后她将手伸给傅恩锦,傅恩锦会意,连忙搀着她站了起来。   “王嬷嬷,将这个贱丫头发卖到楼里去,我成日吃斋念佛为儿孙祈福,见不得血腥。”老夫人说完慢慢走到傅文月面前,一双眼睛不怒自威,“至于你,自己的贴身丫鬟都管不住,这小姐是越做越回去了,罚你去梵清院思过三个月,不准带丫鬟,所有的日常起居都自己担着。”   傅文月低着头,咬了咬唇,低低应了一声是。   梵清院里有傅氏的祖祠,是个冷清的院子,平日里除了打扫的丫鬟嬷嬷,甚少有人出入,现在老夫人却让她一个人去那里待三个月,那她跟那些丫鬟有什么区别!   傅文月攥紧袖子里的手,她有朝一日定要将这些人都踩在脚下!   看着傅文月,傅恩锦扶着傅老夫人面无表情的从她身前走过。   她知道傅文月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她又何尝会?   上一世,傅文月在她嫁给俆绍鸿这件事上的推波助澜,在被俆绍鸿抬入府后对她的羞辱折磨,她都记着,甚至,她替俆绍鸿将作假的账目偷偷放进傅府,让俆绍鸿举报傅家贪污受贿,害的傅家叫破人亡,她也都记着。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不过熏香的事情这便算是了结了。   傅恩锦怕老夫人心情不畅,午膳过后也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在和寿园陪着老夫人说话。   傅老夫人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头,叹了口气:“绾绾今日可会怪祖母没有惩治那傅文月。”   今日之事,明眼人都能看得出红莓是被何人指使,但确实没有证据。   傅恩锦笑着窝进老妇人的怀里,娇娇软软的道:“祖母已经惩罚了呀,不是罚她去梵清院思过了嘛,还不让她待丫鬟呢。”   “绾绾知道,近日京里看似平静,实则也不太平,各个府上都是越低调越好的。”   她剥了个橘子,递到老夫人手里。   下毒这事,他们就算抓着人,也不是傅文月亲自做的,傅文月不认,他们即使心里确认了七八,也是没法将罪名定在她头上的。   反而还容易落得个苛待庶女的话柄。   大伯前些日子回来叮嘱过,近些时日府里越低调越好。   傅老夫人看着小孙女娇俏艳丽的小脸,欣慰的笑了:“我们绾绾长大了,能知晓祖母的用心了。只是往后你身边还是得多放些人了,不然我和你父母都不放心。”   “嗯!祖母我有人选呢!”   傅恩锦点了点头,她顺势就将元香和元淮的事说了,元香这次于她有功,又擅配药,还能识得毒物,放在身边很合适。   傅老夫人听后也依了她:“绾绾若是瞧着觉得这两人放心,放在身边□□也无妨,但凡是都留个心眼儿,毕竟不是家生子。”   傅恩锦应了,当日便让艾嬷嬷将元淮和元香领回了玉笙院,此后就让两人在玉笙院里干活了   元香留在了傅恩锦的身边,由金梨带着,元淮则做了傅恩锦身边的护卫小厮。   当晚,两人便去了消息给将军府。   元修接到消息后如实告诉了裴献卿。   裴献卿站在书房的窗前,屋外夜色冷沉,他俊朗的面容隐在暗处,看不清神色。   修长的手指轻敲窗沿,半晌后裴献卿才吩咐道:“让元香和元淮明日子时,来将军府见我。” 第16章 (二更) 傅三小姐似有隐疾……   元香和元淮收到消息,第二日子时便想办法出了傅府,裴献卿已经在书房里等他们了。   两人将这段时日在傅府里注意的事宜一一禀告。   元淮:“主子,傅府近些日子未有什么大事,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听下人们说,傅家如今当家的大理寺卿傅大人之前特意叮嘱过,这段时间要谨言慎行。”   裴献卿坐在主桌前,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暗影。   他有些疲惫的捏了捏眉心,点头道:“傅家在朝上的政治敏锐度一向很高,老大人又在内阁,想来是已经嗅到些风雨欲来的味道了。”   停顿片刻后,裴献卿又看向元香:“之前让你做的事,可有办到?”   元香:“主子,那日趁着蛊毒的事情,奴婢替三小姐把了脉,但并未探出她体内有何异常。”   裴献卿听后皱起眉:“连你也探不出?她身子不适已持续多久了你可知道?”   “奴婢与府里其他下人交谈间得知,三小姐似是月初开始有这种症状,看了御医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却是间歇性的,前阵子身子痛的比较频繁,现下又全好了。”   “这是何故……”裴献卿有些疑惑,他也从未听过这种病症。   让元香和元淮回了傅府,裴献卿坐在桌前沉吟半晌,提起笔来写了一封信,递给了站在一旁的元修。   “将这封信送到玉先生府上,你亲自去。”   “是。”   *   过了几日,傅恩锦听说傅文月已经独自去了梵清院思过,那近日应该是翻不起什么浪了。   可她依然没想明白,那西域罕见的蛊毒到底是如何到她手上的?   冥冥之中,傅恩锦觉得有什么被她漏掉了。   想了半晌没想起来,她有些烦躁的咔擦剪掉了窗前盆栽的一片叶子。   这时候金梨进了屋,怀里抱着几本话本子。   瞧见傅恩锦神色恹恹,似是心情不佳的模样,金梨连忙放下书走过去:“小姐这是怎么了?瞧着好像不开心呢?”   傅恩锦坐在窗边的芙蓉榻上摆摆手:“无事,就是心里有些不得劲儿。”   金梨听后笑了,拿起话本子诱惑傅恩锦:“小姐你看,这都是我按照你之前的吩咐,在百书斋寻的最新的话本子呢!有才子佳人的,有村姑莽夫的,有人妖殊途的还有将军小姐的!”   傅恩锦放下剪刀,歪着头看过来,起了些好奇心:“什么将军小姐?拿过来我瞧瞧。”   “喏,你看。”   金梨将书递给她,见她的注意力终于转移到了话本上,心里也开心了,她就怕自家小姐为着那傅文月的事心烦。   不过想起傅文月,金梨又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姐,那日晚上你是怎么猜的那么准的呀?我刚到院门口没多久呢,红莓就来了,我故意将你教我的说给她听,后来又听说,她还真来咱们玉笙院找了丫鬟问。”   金梨说着已经倒了杯茶给傅恩锦递过去,又道:“要我说呢,若是没有那晚闹大的动静,他们倒是未必会放下疑心,小姐你也太厉害了吧!”   傅恩锦被金梨一通彩虹般的夸奖逗笑了,她捏了捏金梨的脸,无奈道:“明明是你太不厉害了吧!傅文月既然用了这么一招,怎会不来看看我到到底有没有中招,若是没有,她也好及时补救。”   见金梨睁大眼睛听的认真,傅恩锦便细细给她讲了一番:   “况且傅文月生性谨慎多疑,对外又装的乖巧柔弱,她会派红莓来悄悄打探再正常不过,而所有要骗过他人的事,首先就得先骗过自己,是以做戏自然是要做全套的。”   金梨捧着张圆脸,崇拜的看着自家小姐,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哇,小姐,你变得好厉害呀!”   傅恩锦假装不悦的鼓起嘴,不依不饶:“你这话说的,小姐我以前不厉害嘛!”   说着便要作势去拧她腰上的肉。   金梨笑着躲闪求饶,傅恩锦玩心大起,而那本“将军与小姐”的话本子,被她随手放在了软塌的小几上。   *   朱雀街,与一品居齐名的聚华阁里,今日最大的雅间被人包下了。   聚华阁虽说各色菜品也极为出色,但与一品居不同的是,聚华阁只有雅间,不设大堂。   而雅间的花销更是整个京都里数一数二的高,是真正的销金窟。   是以能来聚华阁的人非富即贵,聚华阁的环境也更清幽雅致。   但中间这最大的雅间,却不是那么好定的,光有银子还不行,还得有权势。   据说今日是京里风头正盛的裴将军要宴请随自己一起征战多年的生死之交。   没多久,裴献卿与一个戴了幕篱的男子一同进了聚华阁,没有让小二在旁引路,而是直接上了楼,进屋后便将门关了起来,留了两个侍卫在门口。   待进了屋后,那人在桌前坐下,裴献卿却垂首立在一旁。   只见那人摘下幕篱,露出一张威严方正的脸,正式昌平帝。   裴献卿撩袍行礼,昌平帝马上又将他扶了起来。   昌平帝差不多五十的年纪,正直壮年,他看了裴献卿一眼,笑着问道:“爱卿何故今日让朕微服出宫?”   裴献卿敛目,沉声道:“皇上,臣多年在外征战,遇一神医一见如故,今日请皇上微服出宫,是想让他替皇上把把脉。”   昌平帝听后眉头一皱。   他身为九五之尊,这个王朝的最高统治者,把持朝堂数十年,心思早已是不是常人可比,怎会听不出裴献卿话里有话。   他的意思分明就是在说他的身体出了问题,而宫中连御医都已靠不住了!   身为一个帝王,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手脚,无疑是触了圣怒。   但此时不是在宫中,昌平帝很克制,虽然面上已经沉下了脸,但也只是冷声问:“爱卿这是何意。”   裴献卿不卑不亢:“皇上,臣自回京以来,先后进过几次宫面圣,见皇上面上有些变化,与臣在北境见过的一种毒很像。皇上贵为天子,若是被人下毒,那人其心可诛,御医每月的平安脉却未诊出来,臣认为御医院不可尽信。”   昌平帝盯着他,这个王朝最年轻的将军,他最信任的武臣,半晌后,终于收了一身威怒之气,重新换上了平和的笑脸:“好!爱卿不愧是我国之栋梁,敢言人先!朕便让这位神医诊治诊治。”   他伸出手,放在桌上,裴献卿便朝身后看了一眼。   只见一个桃花眼的俊逸男子从他身后走上前,朝昌平帝行了一礼。   “草民玉檀秋,见过皇上。”   正是那日在茶楼上与他品茶的男子。裴献卿让元修亲自送的信里,便有说这件事。   昌平帝说了“平身”,玉檀秋起身后,便细细替他诊脉。   一刻钟过去,玉檀秋松开手,仔细查看了昌平帝的指甲和眼睛,心里已经了然。   他直言不讳道:“皇上确实已中毒有些时日。”   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德寿不敢置信,低呼一声:“怎会如此!皇上的饮食起居都由奴才亲自照顾,奴才对天发誓,每日细致检查绝无问题!”   给皇上下毒,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弄不好,他和一众承光殿的太监宫女都是要掉脑袋的!   德寿是昌平帝幼时就跟在身边伺候的太监了,昌平帝倒是未曾怀疑到他头上。   玉檀秋摇了摇头:“此毒刁钻,无法通过银针等器物试出,且能溶于任何液体,无色无味,只在中毒后才能被发现。”   昌平帝拧眉,神色却未见太多波澜,只是淡淡道:“继续说。”   玉檀秋:“此毒乃慢性、毒药,需要长期按量让中毒者服下,最后才能达到五脏衰竭的效果,非常麻烦,但好处是,若未曾见过此毒,则难以诊出。中毒者一切与平时无异,唯独眼睛和指甲缝隙里会有细小的银丝。”   昌平帝听后,忍不住大怒,他一拍桌子:“好大的胆子!”   裴献卿和玉檀秋也未被吓到,只是静静的站在一边。   待昌平帝渐渐平复下心绪,他才沉声问道:“朕中毒多久了,可有解?”   玉檀秋:“皇上中毒尚轻,应不足一年,草民可解,但也需要长期服用解药慢慢排毒。现如今当务之急,是需要确保皇上不再摄入此毒。”   他的话说完,满室寂静,昌平帝的脸上尽是风雨欲来的神色。   一个时辰后,雅间的门打开,裴献卿带着重新戴上幕篱的昌平帝从聚华阁后门离开。   待见着昌平帝的马车走远,他才返回阁内,进了一楼角落一处不起眼的房间。   没过多久,聚华阁的掌柜便进来了,他恭恭敬敬的行了礼,道了一声:“主子。”   裴献卿点点头:“我多年不曾回京,你的情报网却扎根颇稳,不错。今后聚华阁的消息直接交给元修,他会告知于我。今日其他雅间里可有五皇子的人?”   掌柜摇头:“没有,我亲自盯着的。”   “好,今日在阁里用膳这些人,之后都派人跟一些时日,确保没有问题再撤人手。”   “是。”   吩咐完掌柜,裴献卿与玉檀秋便也从后门离开了聚华阁。   回府的路上,玉檀秋突然眯起那双桃花眼,有些揶揄的看着裴献卿:“某些人,亲自让元修送来的信里似乎还写了其他的内容啊?”   裴献卿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玉檀秋不放过他,不正经的摇着扇子:“你要是不亲口跟我说,我可就当没这回事了啊。”   裴献卿又瞥了他一眼,抿了抿唇,说道:“傅三小姐似有隐疾,我请你过傅府一趟,替她诊脉。”   玉檀秋瞧着好友的模样朗声笑了两声,一双桃花眼尽显风流,他问了一个颇实际的问题:“你让我去傅府,我怎么去?我去傅阁老面前自荐说我是个神医?那我不得被当成个神经病。”   听了好友的话,裴献卿勾了勾唇,无奈道:“我带你去。”   玉檀秋:“你要去傅府?这距离你提亲被拒可没多久啊。”   裴献卿:“嗯,无妨。”   小姑娘的身体比较重要。 第17章 来都来了   日子渐渐临近中秋,各个府里都为了宫中的中秋晚宴忙碌了起来。   一般来说,每年宫里的中秋宴,帖子都会发到各个朝中重臣的府上,算是皇上的恩典。   今年有些特别,也不知是怎么的,给各府上发帖子的公公还特意说了一句“可以让少爷小姐们备些节目,也许到时会用上”。   在如今这个局势下,这句话便显得格外意味深长起来。   太子与五皇子之争已经渐渐显到明面上来,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圣心难测。好巧不巧,五皇子到了试婚年龄,虽说宜贵妃似乎是已经为他挑选过一波,但除了正妃还有侧妃不是?   而东宫,太子妃嫁入东宫三年,却只诞下一个小公主,没有嫡长子,皇上也有意要指两个侧妃给太子充盈东宫了。   再者,宫中今年几位公主也已及笄,是到了可以选驸马的时候了。   如今朝堂局势复杂,就连姻亲关系,各家都更慎重了起来,每一步棋,都显得至关重要。   傅府里,傅阁老是内阁重臣,大房的傅平之是从三品大理寺卿,二房傅简之是正三品户部尚书,三房傅礼之是从三品国子监祭酒,可谓是一家的肱骨重臣。   邀帖自然是早早就送到了。   只是傅家无意将家中女孩儿送入宫中,是以傅恩锦倒也没有特别准备些什么。   这日,她在院中绣荷包,却见金梨从院门进来,鬼鬼祟祟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小姐,将军来了!”   傅恩锦一下未反应过来,迷迷糊糊的歪头:“谁?”   “裴将军!”   傅恩锦:“……?!”   似乎从她重生那日,她爹拒绝了将军府的上门提亲,裴将军就没来过她家府上了。两人的交集还是她紧迫盯人,千方百计偶遇才得来的,万万没想到,这才过了没多久,裴将军竟然又主动来府上了?   傅恩锦将荷包放下,拉着金梨和元香下意识的就往外走:“走,我们去看看!”   路上,她又问金梨:“将军来府上是何事?找祖父?大伯?我爹?小叔?”   金梨摇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刚刚我路过前院,正好瞧见了裴将军被迎进前厅,就马上回院告诉小姐你了。”   元香没说话,只在心里道:不,是来找小姐你的。   一行三人偷偷溜到前院,隔着回廊远远的偷看。   傅恩锦趴在柱子旁边,不住的往前探,嘴里抱怨:“哎呀,太远了,我都听不清!”   金梨和元香:您这已经很不像个大家闺秀了,还嫌弃听不清。   傅恩锦只能瞧见会客的屋子里,裴献卿正跟自家父亲说着什么,旁边还坐着一个男人,她隐约瞧着有些面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屋子里,裴献卿其实已经发现了在外面远处偷看的傅恩锦。   他在心里有些想笑,面上却还是一派气质凛然。   傅尚书让下人上了茶,笑着客套:“将军请用茶。”   他心里直犯嘀咕,裴将军继上次莫名其妙的来提亲后,现在又莫名其妙的上了门,可他们傅府与宣威大将军府的交集,几乎是没有啊!   于是他便客气的问了一句:“不知将军今日来府中是为何事?”   裴献卿抿了一口茶,也不拐弯抹角,十分简单明了的道:“裴某前些日子听闻三小姐身子不适,恰逢认识一位擅长医理的朋友,便想引荐给傅大人,傅大人可否让他替小姐诊诊脉?”   傅尚书当下有些愣住了。   这裴将军看起来也不是个整天儿女情长的人啊,怎么上次被拒亲了还对他家闺女这么关心?要知道一般人,被拒了亲,面子上多少是会有些过不去的,哪里还会主动上女方府上来。   他心下倒对裴献卿高看了几分,是个能伸能屈,不扭捏作态的好男儿。   于是傅尚书笑着道:“多谢将军关心了,小女现如今身子已是大好,就不好劳烦将军了。”   毕竟是当初拒了亲的人,绾绾还没定下亲事,不好多有交集。   裴献卿坐着纹丝不动:“不劳烦,来都来了。”   傅尚书:“……”   眼看场面一度有些尴尬,玉檀秋适时出来圆场了。   他一双桃花眼笑着,身穿白衣,看起来风度翩翩,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   “见过傅尚书,鄙人玉檀秋,擅些医理,尤擅疑难杂症,小姐的症状鄙人有所听闻,傅尚书还是不可掉以轻心。”   傅简之听了他的名字,当下有些惊讶了:“阁下可是人称玉手回春的玉先生?”   玉檀秋谦虚:“不敢当不敢当。”   傅尚书平日里喜欢听些奇闻异事,对这位玉先生响当当的江湖名号和登峰造极的医术也是听说过的,他没想到裴献卿竟然还能识得这号人物,马上便改了主意。   “既然裴将军费心了,那我也不好再推辞,就有劳玉先生了。”   说着便起身要带着两人去玉笙院。   傅恩锦偷听半晌,还什么也没听着就见他爹带着人出了门直直朝这边走来,心下大惊。   她手忙脚乱的就想开溜,谁知慌乱之下没找着方向,往左边走了两步又往右走了两步,原地打转转,被她爹待个正着。   “傅恩锦!你说你,又在这做什么!天天往前院跑成何体统!”   傅尚书看着他闺女一副手足无措备受惊吓的模样,只觉得头疼。   傅恩锦见被发现了,索性也懒得挣扎,她瓷白的小脸上露出一个娇娇的笑脸,糯糯的向父亲撒了个娇:“爹,我来看看您呀!女儿就是太想您了,都好几个时辰没见您了呢。”   傅尚书:……信你有鬼。   而后傅恩锦才像刚刚看见裴献卿似的,有些娇羞的行了个礼:“好巧,没想到裴将军也在。”   裴献卿勾了勾唇:“嗯,巧。”   玉檀秋在一边差点笑出声来。   刚刚傅恩锦在这边探头探脑的,他都发现了,他就不信裴献卿没发现。   但没办法,裴大将军现在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傅小姐说什么都可以。   裴献卿和玉檀秋毕竟是外男,傅尚书把傅恩锦赶回院子,让她在床上好好躺着等大夫来诊病,而后又带着两人在傅府的园子里逛了逛,这才去了玉笙院。   玉笙院里,躺在床上的傅恩锦总算是知道了。   原来裴将军带了神医来给她诊脉呢!   想来是她前些日子时不时的这痛那痛,频繁招御医的事被裴献卿知道了。   那位玉神医她便是前些日子她和杨苓蓁在一品居看到的,与裴献卿一起的男人。   傅恩锦在心里为玉神医可惜了一把,今日他这响当当的名号怕是要在自己这里遇挫了。   她哪有什么奇怪隐疾,她只是小裴献卿罢了……   傅恩锦在床上躺下没多久,傅尚书便带着人来了玉笙院。   裴献卿没有进屋,他为了避嫌,只是在院子里等着。   傅尚书带着玉檀秋进了屋,傅恩锦乖乖的躺在床榻上,见他们来了,便伸出一只手,很是自觉的样子。   玉檀秋瞧见她缩在被子里,娇小白皙的一小团,眨着一双杏眼,让他想起那毛茸茸的兔子。   心里忍不住大笑三声,裴献卿一个武将,平日里刀口舔血,在军中更是五大三粗的,喜欢的小姑娘却是娇娇柔柔,矜贵的很,以后可有的瞧了。   收了心思,玉檀秋将傅恩锦的帕子垫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凝神把脉。   傅尚书在一旁瞧着,心里还有些紧张,而在院子里等的裴献卿,虽然面上一片冷淡神色,但扶在佩剑上的手却忍不住收紧了几分。   过了片刻,玉檀秋微微蹙眉,示意傅恩锦换一只手。   傅恩锦便乖巧的照做了。   半晌后,玉檀秋终于收了手,站起身慢条斯理道:“三小姐确实并无大碍,至多有些体寒的毛病需要调理,但正是因为诊不出病症却有疼痛感,才更需注意。”   他写了一张调理的方子给傅尚书,笑了笑:“我近些日子都会在京都,暂住在宣威大将军府,若是三小姐有任何不适,大人都可以派人去找我。”   傅尚书当然求之不得:“真是劳烦玉先生了。”   玉檀秋点了点头,说了句“无妨”便准备往外走。   裴献卿在院里觉着等的有些久了,他心里有些焦躁,微微蹙着眉忍不住还是走进了屋。   见玉檀秋正往外走,他下意识迎了上去,低声问了一句:“如何?”   玉檀秋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笑着道:“三小姐没有大碍,你无需担心。”   听他这么说,裴献卿这才稍微放下心来,虽然傅恩锦那病还是透着古怪,但他是信得过玉檀秋的医术的。   两人现下正好站在窗边的软塌边上,裴献卿也不好多留,便准备跟傅尚书告辞了。   他恪守礼仪没有去看躺在床上的小姑娘,却看到软塌的小几上放着一本书。   封面上简单粗暴的写了五个大字:将军与小姐。   裴献卿忍不住将书拿起来,还翻看了两下,眉头便挑了起来,这是个话本子。   玉檀秋自然也看到了,他噗嗤笑了一声,眼神在裴献卿和傅恩锦身上转了转,揶揄道:“傅小姐最近看的话本子,好像还颇有意思啊?”   傅恩锦本来还在奇怪裴献卿拿了本什么书在看,听了玉檀秋的话,电光火石间就想起来。   那不就是前两日她扔在软塌上那本“将军与小姐”嘛! 第18章 好想上去揍她一顿   明明也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书,傅恩锦不知怎么的就脸红了,飞快的跳下床来把书从裴献卿手里抽走塞进被子里。   她轻咳了两声,干巴巴的解释:“咳,那个,就是平日里闲着随意看看,”说完又定定的看向玉檀秋,“先生不忙么?”   忙的话就赶紧走吧!   玉檀秋忍不住又笑出了声。   裴献卿看着小姑娘红红的脸,眼里也有些笑意。   她刚从床榻上下来,头发有几缕不听话的翘了起来,显得整个人柔软又可爱。   看着小姑娘晶亮的眼睛,裴献卿有些没忍住,他余光瞥了一眼傅尚书,见人已经先出了房门,便走近几步,抬手替小姑娘压了压翘起来的头发。   他如墨的眼睛里有些温柔的笑意,很快便又收回了手,只是低声叮嘱了一句:“好好休息。”   傅恩锦本就染了些薄红的脸此刻已经绯红一片。   裴献卿其实并没凑的很近,她却闻到了他身上干爽的皂荚的味道,让她想到第一次两人在街上巧遇时,裴献卿揽住她的腰避开马车的情景。   怎么想都有些让人脸红心跳。   见小姑娘低着头没敢看他,裴献卿心里有些柔软的暖意,他克制住自己想将她揽进怀里的冲动,出门辞别了傅尚书,与玉檀秋一起离开傅府。   *   又过了些时日,便到了要赴宫中中秋宴的日子。   傅家一大家子人,上至傅阁老,下至傅恩妍、傅恩锦等一众小辈,都是要进宫的。   傅文月被禁了足,傅老夫人特意叮嘱了王嬷嬷在这日看好她。   马车走了四辆,傅阁老夫妇与大房夫妇一辆,二房夫妇与三房夫妇一辆,小辈们四个少爷挤一辆,两位小姐共乘一辆,这便浩浩荡荡的出府往宫中去了。   到了东大门,还未及宫门口,便排起了队。   中秋宴也是大日子,这次宫中帖子下的又多,自是各府来的人也多了起来。   不过也算是司空见惯的事了,各家都安安静静的在马车里等着,也未见喧哗。   只是这安静的时候没持续多久,前方便传来了一道傅恩锦很是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回事,这可是我晚上给皇上演奏要用的琴,古琴大师萧夫人亲自给我做的,你赔得起么你!”   傅恩锦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不是嘉禾县主还是谁?   与她同乘一辆马车的傅恩妍自是听她说过之前在马场跟嘉禾赛马的事,听到声音便忍不住拉着她道:“可是嘉禾县主的声音?虽说入了宫总难免要碰上,可是这也碰的太早了吧!”   “没事表姐,我们就在车里待着,她总不至于还到我车里来找我麻烦。”傅恩锦捻了粒葡萄放进嘴里,倒不是很在意。   只是前方的喧闹越来越大,隐隐还听见了一个小姑娘细细的哭声。   傅恩锦想着自己离着嘉禾应该还有几辆马车的距离,便小小的掀开了马车一侧的帘子偷偷往外看过去。   就见不远处,嘉禾正插着腰怒斥着面前的一个姑娘,姑娘身边站着的似乎是她的父母,三人衣着倒是体面,但不显富贵。   傅恩锦看着有些疑惑:“今日宫中设宴,得了帖子的应都是有些地位的人家,嘉禾再受宠,这般跋扈就不怕得罪了人被宜贵妃怪罪?”   傅恩妍跟她头挨着头往外看,待看到那几人时,心下了然,叹了口气:“嘉禾虽说平日里仗着宜贵妃的宠爱便有些肆意妄为,但今日这种时候她应当还是会收敛一些,只不过她对面的那三人,她还不放在眼里罢了。”   “那是谁?我怎的好像没见过。”傅恩锦问。   傅恩妍:“你没见过也是应当的,那是大理司直周竭一家,说起来算是我父亲的下属,我听父亲提过几句,周竭于一个重案有大功,皇上这次特意恩赏他带家人赴宴的。”   傅恩锦听后点了点头:“难怪,大理司直从六品,嘉禾当真是不会放在眼里。那位周家小姐也太惨了,怎么的就惹到这个煞星。”   就像是听着了她的话似的,那边嘉禾县主柳眉倒竖,指着一边靠在车辕上放着的古琴,不依不饶道:“我这琴在车里好好放着,被你们的马车冲撞了掉在地上,现在弦也断了,你知道这琴值多少银子么!把你们一家卖了都赔不起!”   嘉禾的话说的难听,站在女儿身边的周竭面上已经有些挂不住了,入宫的马车都在这排着队,他们一家人的脸面无疑是被嘉禾当着众人的面放在地上踩。   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六品官,嘉禾县主他们得罪不起。   看着女儿被吓得泛白的小脸,周竭心疼,只能低声下气的赔不是:“县主,是我们不好,既然是县主晚上要用的琴,您看我们将小女的琴赔给您可好?小女的琴也是请名家所制,若是县主不嫌弃……”   “名家?哪个名家?能比得过萧夫人么?你们这种人家寒酸的破琴能配得上本县主么?”   嘉禾一口回绝,双手抱胸,面上满是不屑。   傅恩锦在马车里瞧着都心里生气。   “嘉禾说话实在是太气人了!哎呀好想上去揍她一顿。”   “绾绾,又说什么胡话!”傅恩妍嗔怪了看了她一眼,抬手敲了敲她的脑袋。   傅恩锦做了个鬼脸:“这不是因为没有外人我才说的嘛。”   话落,她又瞧了过去。   那位周家小姐应是平日里没见过这种阵仗,被吓得眼泛泪花,不敢说话,她的母亲揽着她的肩,低着头也不敢做声。   这边的动静已经惹得好些马车里坐着的小姐夫人探头往外看了,嘉禾也觉得跟这些小门小户的人计较落了自己的面子,总觉得让人看了笑话。   她面色不耐烦起来:“小门小户真是上不得台面,本县主懒得跟你们计较,可别说我得理不饶人,你们将她的琴弦也挑断一根,这次便算了。”   她这要求说起来倒是一箭双雕,周家既然带了琴,那很大可能晚上也是想要登台表演的,先不说能不能得到贵人们的青睐,但嘉禾连登台的机会都不给人家,真可谓是将对手扼杀在摇篮里。   但周竭一家哪敢说什么,只能照做挑断了自家女儿的一根琴弦。   见嘉禾这才善罢甘休的带着自己的琴上了马车,周家小姐掉了几滴眼泪,也抱着自己的琴准备跟父母一起回马车上。   突然有个小丫鬟过来拦住了她。   “周小姐,我家小姐问你,你这琴想修么?”   周家小姐抱着琴有些疑惑:“你家小姐是?”   小丫鬟笑了笑,指向后面排着队的一辆马车:“我家小姐在那辆马车上。”   周家小姐瞧过去,只见小丫鬟指着的马车上挂着一个“傅”字,马车看起来低调华贵,她心里一惊,竟然是京中权贵傅家。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周家小姐小心的问:“若是我想修,你家小姐……”   “周小姐若想修,便把这琴给我就是,按着这队伍检查的速度,我家小姐在您入宫前便可给您啦。”   周家小姐点点头,将断了弦的古琴给了那小丫鬟。   横竖这琴现下也弹不了了,若这能修好算是意外之喜,修不好也无妨了。   她温柔的笑了笑:“请替我先谢谢你家小姐。”   小丫鬟抱着琴,特意绕远了一些回到了傅家的马车旁。   她撩开帘子,将琴递了进去:“三小姐,那位周家小姐给了琴过来,让我谢谢您呢。”   傅恩锦在马车里接过琴,低声道:“无妨,你在外面等着吧。刚刚回来时可有谁看到?”   小丫鬟:“没有呢小姐,奴婢绕了些路过来的。”   傅恩锦点了点头。   今日他们一家人进宫,能带的丫鬟不多,是以只带了大伯娘和老夫人身边已经进过宫经验老道的丫鬟,她和傅恩妍的贴身丫鬟都是未带在身边的。   将琴放在膝上,傅恩锦仔细看了看,不由对着傅恩妍赞道:“这是张好琴呢。”   傅恩妍有些不解:“你为何要帮那周小姐?”   傅恩锦歪着头想了想:“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可能只是看着她被嘉禾欺负心里有些打抱不平罢了。”   她让傅恩妍将马车里备着的针线拿出来,仔细挑拣起来。   傅恩妍看着她的动作,有些惊奇:“绾绾,你什么时候会修琴了?”   傅恩锦手上的动作一顿,思绪在那一瞬间有些恍惚起来。   俆绍鸿喜听琴,上一世她为了讨他的欢心,在成亲后特意拜名师苦练了许久的琴技。俆绍鸿还用的着傅府的时候也曾不止一次的夸过她琴艺精进。   要弹奏出最动听的曲子,便也要有一张好琴,上一世傅恩锦的琴是傅家寻遍各地才为她寻得的名琴凤鸢。   她失宠后,被俆绍鸿扔进荒芜的偏院,她带着那把凤鸢,时常拿出来弹奏,期盼着俆绍鸿偶尔听见能想起当初对她的好,可一切都是徒劳。   修琴便是那时在偏院,她自己学会的。   每每回忆起上一世,傅恩锦都恨不得扇当时的自己两巴掌,怎么就一片痴心错付给了俆绍鸿这么个负心汉。   她收起思绪,垂眸淡淡道:“就是以前无聊的时候跟着师傅学了两手,也没有多精进的。”   这话说得谦虚了。   傅恩锦修琴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那根断掉的琴弦便被她接上了,她轻轻拨了拨试了试音色跟其他的弦是否有出入。   而后满意的点点头,很好,她的手艺隔了一世也没有生疏呢。   在她修琴时,马车已经往前挪动了一些,傅恩锦掀开帘子看了看,周家的马车也快排到东门口了。   她让小丫鬟将琴带过去给周小姐,而后便回到了马车里静静的等着排队检查。   傅恩锦本以为与那位周家小姐的交集也就尽于此了,没想到,这张琴竟然在晚上帮了她一个大忙。 第19章 怎么就到了提亲这一步了?……   今日由于是特殊的日子,各府的马车特意被恩准进了东门后再往前行一段路,而后由宫中的小太监牵走去专门的地方停靠,大家步行去万福园。   将将临近万福园时,男人们和女眷便会分开,毕竟各个府上总还是有些未定亲的女孩儿,在这种场合便更是要避嫌了。   男人们多会被引去东侧喝酒,大家都是同僚,京都上层圈子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许多信息便是在这种场合试探交换的。   而女眷们则被带去西侧赏花吃茶,宫人们也会上些点心,下午的时间也好消磨。   是以到了万福园门口,傅阁老便带着傅家的男人们走了,傅恩锦和傅恩妍跟在自家娘亲身后,脸上是得体的笑容,与西园的太太贵女们打招呼。   彼此寒暄招呼的话总逃不过就那么两句。   “二夫人许久不见了,恩锦这丫头也是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今年及笄了吧?可有许了中意的人家了?”   早些年傅恩锦年纪尚小,别家夫人夸她也就是说长得越来越漂亮,今年她及笄了,是否定亲便也成了夫人们打听的事情之一。   傅家虽无爵位,但在朝中任要职的人多,根基深厚,是京都的名门望族,多的是人想要联姻。   只是傅家小一辈的公子除了大房的大哥傅修贤到了适婚的年纪,其余的公子们年龄都还小,傅家也无意那么早便相谈亲事。而他们家女孩儿偏偏又少,傅恩妍定下亲后便只剩下傅恩锦这么一个娇贵的了。   所以,盯着傅恩锦亲事的人不在少数。   傅恩锦的母亲季氏是个温柔的性子,她无意将女儿这么早许人家,便客客气气的将话题带开了。   一般这种场合,傅恩锦只需要甜甜的笑,娇娇软软的跟长辈们打招呼就好。   偏偏有人就是喜欢来找麻烦。   只见宁安侯夫人马氏带着府上的女孩儿们过来了,宁怀珠就走在最前头。   “傅二夫人好久不见了,我瞧着你似是瘦了些啊,都是替恩锦这丫头操心操的吧?”   马氏长得不算好看,面向有些刻薄,偏偏又喜欢穿金戴银的,气质便不如傅家的几位夫人好。   她这话说的,好像傅恩锦是多么让人不省心的姑娘。   各家但凡要选儿媳,哪个不希望是个乖巧能干的,马氏这话便让傅恩锦在各位夫人心里打了个问号。   季氏也不恼,只是温柔的笑了笑:“可能前些日子染了风寒,食欲不佳,是以才瘦了些,恩锦倒是不用我操心的,反倒她还时常关心我的身子。”   百善孝为先,季氏这一番四两拨千斤显然更胜一筹。   马氏眉头一挑,占不到便宜也不在这话上接茬,换了个话题:“恩锦是个好孩子,只是这及笄了还未定下亲事,难免叫人着急,你可要上点心了,莫要让她再瞧上那些个小门小户的,平白落了她的身份不是。”   傅恩锦听后心里微微有些不高兴了,这马夫人说话也是夹枪带棒的,宁怀珠不愧是是她的女儿,也不知道跟傅府什么仇什么怨的,就是不对付。   马氏这话说得自然就是傅恩锦重生前的那段日子对着俆绍鸿的穷追猛打了。   她家身份高,却偏偏自降门第追在俆绍鸿后面跑,那些贵女们背地里自然没少笑话。   傅家向来和睦,二房被人针对了,大夫人吴氏岂会不管。   吴氏一向是个爽利人,八面玲珑快人快语的,她上前挽住季氏的手,爽朗的笑道:“侯夫人当真是热心肠,对我们恩锦的事如此上心?不过恩锦的亲事就不劳夫人操心了,前些日子有好些夫人来与我弟妹说和,就连宣威大将军府也来过府上一趟,夫人还是多多留意吏部尚书和大学士府吧。”   这两个府上,正式之前宜贵妃办赏菊宴时,与宁怀珠一同看上的两家小姐。   马氏见她提起这一遭,当下轻哼一声,宜贵妃确实是还未给他们府上准信儿,吏部尚书和大学士府上的两个女孩儿今晚也定精心准备了才艺。   这么一想,马氏便不想与傅府这几人纠缠了,寥寥说了几句便借口走开了。   可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宣威大将军府去傅府提过亲这回事,原本知道的人还不多,现下各位夫人听到了,心里都惊了一惊。   裴将军现在可是京都炙手可热的人,各家说句抢着想联姻都不为过,不过裴献卿父母早逝,他的亲事一向是自己做主,是以各家都没找着机会。   什么时候宣威大将军府与傅府还有交集了?怎么就到了提亲这一步了?   众人心里都有些疑惑,悄悄的看向大将军府这次带着府中女眷进宫的裴老夫人。   却见老夫人神色如常,面容和蔼,与傅府的关系好像不远也不近,瞧不出什么。   而跟在母亲身后的宁怀珠,这次有人出头,全程未说话,但与傅恩锦擦身而过时却不怀好意的低声道:“你还真敢入宫来,嘉禾县主可是对你嫉恨的很。”   傅恩锦嗤笑一声:“某人还是管好自己吧,别到手的正妃都飞了呀。”   宁怀珠听后恨恨的瞪了她一眼,这才跟着母亲离开。   傅恩妍凑上来问她跟宁怀珠说了什么,傅恩锦摊摊手:“没说什么呀,就是的打击打击她的心态。”   想起上一世宁怀珠的下场,傅恩锦一阵唏嘘,还真是头一次见人急着将自己往火坑里推的。   不过宁怀珠提起了嘉禾县主,倒是给傅恩锦提了个醒。   她在西园未见到嘉禾县主,但以这位县主的小心眼来看,知道自己要来参加中秋宴,应该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不知道要整出什么幺蛾子。   临近晚宴时,皇上带着一众妃嫔娘娘们便来了。   众人连忙跪拜行礼,东园和西园其实也就隔着一道宽敞的石板路和小广场,昌平帝落了上座,宜贵妃坐在他的下首,其他的妃嫔则坐在下方布置好的第一张圆桌上。   其他人依次按品级落座,好巧不巧,从三品爵位的宁安侯府与傅家坐在了同一桌,同桌的还有傅恩锦的好友杨苓蓁和陈琅。   这下傅恩锦才看见了嘉禾县主。   她是跟着宜贵妃来的,在一众妃嫔的后面,跟几位公主走在一起,走的十分趾高气昂,似是觉得自己身份都比别人贵重些。   她落座在第一张圆桌,与妃嫔公主们坐在一起。   可那一桌子都是正儿八经的皇室,她未免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不过嘉禾县主却不这么觉得,依然谈笑风生的样子,似乎迫切的想将自己融入她们。   傅恩锦低头喝了一口茶,心里毫无波澜,嘉禾这种人,爱慕虚荣,看似嚣张跋扈,其实是非常自卑的,总想通过自己的骄纵任性,让别人承认她的与众不同,从而获得认同感。   今日是中秋佳节,大家都是合家欢的祥和气氛,昌平帝说了两句话,便笑着让宫人上菜,晚宴这便开席了。   东西园的中间已经搭好台子,有歌舞节目上演,大家边吃边看,间或小声交谈几句,倒是很和乐融融的样子。   傅恩锦慢条斯理的吃着东西,见大家都瞧着台上的节目,她放下瓷勺,眼睛悄悄往东园瞧过去。   这距离不远也不近,她眯了眯眼睛,找到了想找的人。   裴献卿今日穿着一身藏蓝色提花暗纹的锦袍,银线锁边,腰间少见的坠了一块玉佩,剑眉星目,鼻翼高挺,轮廓深邃的面庞更显俊逸。   他今日倒不像个威严凛冽的将军,反而像个气质如竹的翩翩公子。   傅恩锦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将军这张脸可真是优越呀。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的就悄悄看过去了,只是想着这种场合裴献卿应该是在的,便忍不住找了一下。   裴献卿很敏锐,察觉的有人在看自己,目光凌厉的望过来,傅恩锦吓了一跳。   见小姑娘被自己看得勺子都抖了抖,裴献卿敛起锐利的眼神,嘴角勾了一个不明显的笑,有些温柔又纵容。   傅恩锦被他的笑晃花了眼,忙不迭的低下头,假装继续乖巧喝汤。   本是两人不经意间的小互动,却被嘉禾县主恨恨的瞧在了眼里。   她握着勺子的手紧紧扣住,指尖都泛了白。   傅恩锦这个不知廉耻的,就连在宫里这种场合都不忘勾引裴大哥!   嘉禾心里怒意滔天,可她记着姑姑的话,裴献卿这种男人不容易征服,越是生气她便越是要冷静得体,听话的女人才能得到男人的心。   待众人吃好,月已上梢头,正是最好赏月的时辰了。   宫人们将桌上的晚膳撤了,换上了瓜果名茶。   昌平帝诗兴大发,对月吟诗一首,自然是获得了满目的赞叹,他笑着品了一口茶,而后说道:“今日朕与众卿共度中秋佳节,实在是颇有雅趣,不如就以月为题,让朕见识见识众卿的文采如何?”   昌平帝这么一说,大家便知道,献上才艺的时间到了。   皇上用作诗这么个引子开头,大家自然纷纷踊跃的作诗一首。   太子牵头,五皇子自是不甘落后,就连肱骨大臣们也来了兴致,十分给皇上面子。   才华出众的自然是得到了昌平帝的青睐领了赏,就算是一般的,应了个景也有些小礼品。   不知谁说了一句“不善作诗,但擅作画”,昌平帝便立刻让人准备了笔墨纸砚到台子上,还有乐师奏乐,那人便画了一幅嫦娥奔月图。   昌平帝赞了声“好!”,兴致高涨,这下各家公子小姐们准备好的舞剑、作对、舞蹈、弹奏等等才艺都一一展现了出来。   当然也有不想出风头,所以未准备的,比如傅恩锦,就在下头看得津津有味。   待台上一位小姐精心准备的霓裳舞跳完,昌平帝赏了一对镂空雕花水晶钗后,嘉禾县主站了起来。   她朝着昌平帝和宜贵妃行了一礼:“皇上,娘娘,臣女也准备了一曲《山河颂》,想在此佳节献给皇上,贺我朝四海升平,海晏河清。”   傅恩锦听后挑了挑眉,嘉禾这话说得倒是漂亮,怕不是特意让哪位先生写了自己提前背下来的?   但嘉禾的琴不是下午被那周家的马车撞断弦了么? 第20章 嘉禾是故意的   现下昌平帝兴致正高,听了嘉禾县主的话连道两声好,对她这番话颇为赞赏的模样。   宜贵妃心里满意,轻笑道:“皇上有所不知,嘉禾为了这首曲子废了不少功夫,说不眠不休都不为过,臣妾劝她,她却说要将最好的才艺献给皇上呢。”   昌平帝:“嘉禾这孩子倒是有心了。”   有了宜贵妃的话,嘉禾心里更加踌躇满志,似是料定了今晚她的这个表演定能够拔得头筹。   只见她让宫女将自己的琴摆上台子,傅恩锦看过去,果然不是下午那张断了弦的琴了。   她在心里腹诽了一句,不是说那琴是萧夫人亲手所制?这张难道会更好?   台下不乏擅音律之人,有人眼尖的瞧见了琴尾的刻字,不由惊呼道:“这难道是萧氏夫妇两人合制的那张凤求凰!此琴为萧家所有,据说从不外借啊。”   萧氏夫妇是当朝著名的乐师,昌平帝喜乐,是以当朝对乐师十分推崇。萧氏夫妇精通各种器乐,尤以古琴闻名,昌平帝甚至时常将两人请至宫中,教习皇子公主们。   两人的地位高度可见一斑。   今日这种大日子,萧氏夫妇自然也是在受邀之列的。   听那人说起,大家便小声议论开了,嘉禾听了心里自然得意,不枉她求了姑姑那么久,让姑姑去跟萧氏夫妇卖人情。   傅恩锦也听到了周围人的议论,心下有些意外,没想到嘉禾与萧氏夫妇能有这么深的交情?   她虽然不算十分热衷音律,但萧氏夫妇她也是见过的。   萧先生气质出尘如谪仙,萧夫人也是生的温婉大气,两人均是音律世家出生的孩子,从小接受最好的熏陶和教养,古琴造诣登峰造极。   据说皇上曾有意授予萧先生朝中官职,也不是多有实权,但是个很体面的官儿,萧先生却拒绝了,说自己与妻子闲散自由惯了,受不得这些。   这样性子的人,实在看着不像是会跟嘉禾这种张扬跋扈的大小姐有交集的样子啊。   她没想明白,台上的昌平帝却笑着说了一句:“嘉禾倒是有些能耐,竟能借到萧先生这张琴。”   东园排在众皇子之后的那张圆桌旁,只见一身白衣的萧先生站起来拱了拱手:“是我与夫人年轻时所制的琴,技艺算不得多上乘,皇上谬赞了。县主于音律一事上颇有天赋,我和夫人也很欣赏,只要是钟爱音律之人,这琴草民自然也是不吝外借的。”   这把凤求凰据说是萧氏夫妇新婚燕尔,某日来了兴致想合作一把琴作为新婚纪念,便有了这张凤求凰。   这张琴由夫妇两人精心打造,绝非凡品,萧先生实在是过谦了。听他的话,倒的确是一个爱乐成痴的人,不拘泥过多。   萧先生话落,这边台上嘉禾也准备好了,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想一闻名琴的风采。   这曲《山河颂》是十分恢弘磅礴又不失宛转悠扬的曲子,若是弹奏者琴艺精进,听者甚至能在眼前绘出一副广阔的锦绣河山,如身临其境,是十分考验技艺的曲子。   嘉禾在音律方面确实有些天赋,会选这首曲子也是对自己的琴艺相当自信的。   虽说还没有音律大家那般用琴绘广袤山河的功夫,但放眼整个京都贵女的圈子,确实是数一数二。   现在又有了名琴在手,她瞧着众人欣赏赞叹的神色,心里不禁得意起来。   今日她这一曲《山河颂》定能在此艳惊四座,她要将傅恩锦死死踩在脚下,就不信裴大哥还能钟情于一无是处的她?   一曲奏完,台下众人纷纷叫好,掌声颇大。   昌平帝也鼓起了掌,赞扬道:“有些时日未听嘉禾弹琴,技艺又精进了不少,好!朕有赏!”   于是当下便赏了嘉禾一个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一对儿景泰蓝红珊瑚耳环,两匹番邦进贡的上等冰绡丝。   众人心里无不惊叹羡慕,皇上赏给嘉禾县主的都是宫中的好物件儿,尤其是那两匹冰绡丝乃是贡品,一般人可得不到的。   要不怎么说宜贵妃如今受宠呢,连娘家人也跟着沾光啊。   嘉禾面有得色,她笑着领了赏谢了恩,让人将琴搬了下去。   本以为这一番便过了,谁想到她却未下台,而是娇笑着对上首的昌平帝道:“皇上,臣女平日里痴迷音律您是知晓的,为此特意拜了萧先生和萧夫人为师。”   说到这,她顿了顿,听到众人说起她竟然能得到跟宫中皇子公主一样的待遇,这才满意的笑了,又道:“之前,臣女听闻傅家三小姐的琴艺也是冠绝京都,一直没有机会请教一二,今日正逢佳节,臣女想向傅三小姐讨教讨教,希望皇上成全。”   傅恩锦:?她从哪里听来的闻?   昌平帝一听也来了兴趣,他看向坐在第二桌的傅老夫人,问道:“傅老夫人以为如何?”   傅家自是知道前阵子嘉禾与傅恩锦的矛盾的,今日被嘉禾来了这么一出傅老夫人也不意外,虽然傅恩锦琴艺并不算多出类拔萃,但好歹也拿得出手,这种场合,是万万不可驳了皇上的兴致的。   傅老夫人起身,恭敬行了一礼:“县主谬赞了,恩锦琴艺比不得县主卓绝,但平日里也有勤加练习,能为皇上演奏一曲,是我傅家的荣幸,哪有推辞的道理。”   傅恩锦听祖母这么说,也知道这种场合,她已被嘉禾赶到架子上了,想下也下不来。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规规矩矩的站起来,乖巧行了一礼,软声道:“值此佳节,恩锦愿献曲一首,只愿皇上龙体康健,我朝百代不衰。”   傅恩锦这临场发挥也算是优秀,只是在东园看着的裴献卿还是不免有些担心。   嘉禾是故意的,想必是上次赛马场的事让她怀恨在心了。   裴献卿今天一直在有意无意的看小姑娘,见她一直一脸轻松的看节目,便知道她没有准备才艺,只是来凑个热闹的。   他眸色深沉,脸上面无表情,看着嘉禾的目光却锐利起来。   嘉禾这种性子的人,疯起来不知会做出什么事,得让元淮和元香仔细些了。   这边厢昌平帝听了好话,自然是笑的合不拢嘴,刚准备让傅恩锦上台,却听她又道:“只是恩锦今日未带琴进宫,还要劳烦乐师帮忙准备一张琴了。”   她今日本就没准备什么才艺,不想出这个风头,这是被皇上提起了不得不应,傅恩锦本想着中规中矩的奏一曲便作罢了。   嘉禾县主心胸狭小,她可不是,她懒得与嘉禾计较,觉得这种争锋斗狠很是幼稚。   谁料嘉禾却在皇上准奏之前抢先一步道:“我今日进宫恰巧遇见周司直一家,听说周小姐的琴也是名家所制,傅三小姐不若向周小姐借一借?毕竟有一张好琴,演奏起来也更锦上添花不是?”   傅恩锦挑了挑眉,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   她又想起来下午嘉禾对着周家趾高气扬的模样,心里当下就有了些心气儿。   一再忍让不想与她计较,她倒好,非要往刺尖儿上撞。   傅恩锦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既然县主这么说了,我便问问周小姐吧。”   那周家小姐见目光一下都到了自己身上,哪见过这种阵仗,更何况下午本就是傅家的小姐帮她修好了琴,虽说不知道是哪位小姐修的,但是这人情,她也定是要还的。   忙不迭的起身行礼,周小姐让人抱来了自己的琴,亲自给傅恩锦送上去了。   她到了傅恩锦面前,还有些惴惴不安,不知这位是不是帮她修琴的那位小姐,只能低声提醒:“傅小姐,我这张琴……”   “我知道,周小姐不必多言,这是张好琴。”傅恩锦打断了她的话,对她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周小姐当下便了然,下午是这位小姐修好了自己的琴。   她羞涩的笑了笑,不再说话,退了下去。   嘉禾见周小姐将琴给了傅恩锦,不屑的嗤笑一声,一张断了弦的琴,傅恩锦也真敢接。   她不怀好意的提了一句:“周小姐这琴也是名家所制,不知可否也借我一观?”   傅恩锦哪能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明知道周小姐的琴被她挑断了弦,现在还要亲自看,不就是想把场面弄得尴尬让她难堪么。   只是可惜,这算盘落了个空。   傅恩锦大大方方的将琴亮出来,笑的明艳:“县主想看我哪有拒绝的道理,这也是张好琴呢。”   只见那张琴完完整整的在傅恩锦怀里,琴弦完好,根本没有断裂!   嘉禾心里大惊,面上差点没忍住:“这琴怎么会!”   怎么会完好无损!   傅恩锦挑眉:“嗯?县主说什么?”   现在这种场合是不容半点差错的,嘉禾只能把话咽了下去,咬牙道:“没什么,三小姐上台吧!”   傅恩锦瞥了她一眼,没再说话,径直抱着琴走上了台子。   嘉禾心里惊怒之下又忍不住疑惑:这张琴她下午明明挑断了,就算是那周小姐求了宫中的乐师帮忙修补也断不会这么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昌平帝这下哪能看不出,这小姑娘之间是在暗自较劲了。   他不禁仔细看了看傅恩锦。   嘉禾县主的性子他是知道的,有些娇纵跋扈,只是宜贵妃宠她,昌平帝也觉得一个女子,影响不到什么,便也不甚在意。   倒是傅家这位三小姐,看起来娇小柔弱,生了一张艳丽无双的脸,眼神清澈干净,对上嘉禾时,却还能隐隐占到上风,到底是傅家教养出来的孩子。   见傅恩锦已经在台上的琴桌前坐下,昌平帝问道:“你准备演奏哪首曲子?”   傅恩锦笑了笑,一双小鹿眼亮晶晶的:“臣女不才,想着既然是讨教,便也奏一曲《山河颂》吧,也可与县主切磋有无。”   众人一听,便知道这两个小姑娘之间不简单!   这弹同一个曲子,那不是高下立判,谁技逊一筹谁尴尬啊。 第21章 排面安排!   昌平帝有些意外,倒是没想到傅家这个小姑娘还是个心气高的,刚刚嘉禾突然说到她已算是有意为难,也看得出小姑娘没有准备。   却敢一下就提出可以弹一样的曲子,可谓十分艺高人胆大。   昌平帝心里是非常欣赏这种人的,不管输赢如何,有这么个气概,便是很多男子都做不到的。   嘉禾也没想到傅恩锦会这么说,她咬着下唇,坐在位置上,脸上已经隐隐有些绷不住怒色。   傅恩锦这分明是在让她难堪!   但是宜贵妃朝她使了两个眼色,她便也只能压下自己的怒意,喝了一口茶。   她对自己的琴艺是十分自信的,更何况她这曲子还得了萧夫人的亲自教导,傅恩锦有个几斤几两她也早就打听过,她不信傅恩锦这曲《山河颂》能赢过她!   下意识的,嘉禾朝着裴献卿看过去。   只见男人黝黑深沉的眸子一错不错的看着台上的小姑娘,他的目光很专注,似乎周围的喧闹都与他无关,其他人也入不了他的眼。   裴献卿的神色隐隐有些担忧,却又透着一种温柔的欣赏和纵容,好似傅恩锦弹的怎样都不要紧,他只是喜欢她飞扬明艳的笑脸。   嘉禾攥紧茶杯,胸口止不住的微微起伏。   凭什么傅恩锦就能得到裴献卿这样的眼神!而刚刚她演奏的时候,裴献卿连头也未抬!   等着吧,就算这张琴修好了又如何?断了弦的琴,即使再续上也断比不过她那张凤求凰!   台上傅恩锦似乎感觉到了裴献卿的视线,她素手轻抬,放在琴上,目光却看向裴献卿。   迎着男人专注的目光,她笑了一下。   月光皎洁如水,傅恩锦浅浅的笑像一缕轻柔的夜风,落满星辰的眼让裴献卿微微失了神。   *   《山河颂》的旋律通过那张琴缓缓倾泻而出,傅恩锦弹琴时十分专注,好像沉浸了进去,她闭着眼,感觉周遭的声音都淡去。   随着琴声慢慢高涨,众人竟然会觉得有一副壮阔波澜的画面在眼前展开,是巍峨的山川与河流,是北境的凛冽冬雪,南疆的青葱巨树,是广袤的土地和辽阔的海洋。   这幅画看的让人激情澎湃,血脉中流淌的豪壮之感油然而生。   昌平帝只觉得回到了年轻时那番壮志凌云的时光,是最年轻最赤诚的热血,是俯瞰这片土地时的敬畏与豪迈。   一曲终了,琴音渐渐散去,傅恩锦落下最后一个音,那副壮阔的画面便缓缓在众人面前消失了。   昌平帝微微怔住,眼眶竟然隐隐有些发红。   众人沉静良久,待傅恩锦起身谢恩时,昌平帝也才回过神来。   他忍不住大力抚掌,连道三声“好!”,声音激昂,显然情绪还沉浸在刚刚的弹奏当中。   这下众人才如梦初醒,随着一起大声叫好,掌声不绝于耳。   萧先生看着台上的傅恩锦,眼里似有光亮,他激动的随着众人鼓掌,不由道了一句:“当真是后生可畏!”   裴献卿见小姑娘一曲作罢,神采飞扬的模样,也跟着笑了起来。   昌平帝龙颜大悦,直接赏了傅恩锦一整套番邦进贡的蓝宝石头面,五匹御制软烟罗,一幅他亲笔题字的松溪图,另赏夜明珠一对,玉如意两双,珊瑚玉树一座。   这赏赐可谓是,十分之有排面了。   傅恩锦笑着谢了恩,得了赏赐总是十分让人高兴的。   让宫人收了琴,她便准备下台了,这时萧先生却站了起来。   “傅三小姐且慢,今日得闻小姐一曲《山河颂》实乃幸事,小姐的琴艺高深,萧某与夫人钦佩不已,想与三小姐引为知己,将凤求凰赠予小姐。”   此话一落,满座哗然。   萧氏夫妇做了嘉禾县主的老师,也仅仅只是将那张凤求凰借给她弹奏一曲而已,这下听了这傅家三小姐同样的一曲《山河颂》竟然直接提出想将琴赠给她!   这差别待遇也太大了,众人忍不住将两人刚刚的弹奏比较起来。   “刚刚听了县主弹奏,我还觉得已是十分不错了,但这傅家小姐的表现,当真是让人惊艳啊!”   “这么一比,嘉禾县主倒是逊色了不少,有些泛善可陈了。”   “可不是么,而且傅小姐这曲竟然还是临时准备的,举国望去,这琴艺也能排的上名号了,难怪萧先生这般激动,还当场赠琴,平日里那些小姐们慕名而去,都不一定能见到他们夫妇呢。”   要知道萧氏夫妇说是琴痴也不为过,为人更是有些清傲,傅恩锦这一曲能这般打动他们,已足见其技艺。   傅恩锦心里也吃了一惊,她倒是没想到能得道萧氏夫妇的青睐,只是那张琴于二人来说应该有些纪念意义,她觉得自己还是不好收下吧。   于是便笑着婉拒了:“恩锦当不得萧先生这般夸赞和赠礼,先生和夫人在琴艺的造诣上无人能出其右,若是先生不嫌烦,日后恩锦还想时常过府向夫人讨教呢。”   见傅恩锦拒绝,萧先生只觉得有些可惜,但她的琴艺实在让人惊艳,萧先生只得向对面的夫人使眼色。   萧夫人会意,也笑着站了起来:“傅三小姐的琴艺足以配得上这张琴,好琴之所以能成为好琴,还是因为有一个琴艺精湛的主人,不然也只是一个观赏品罢了,傅小姐便收下吧。”   傅恩锦见推脱不得,便也只好收下了,心里想着日后得找时间去萧府拜访才是。   昌平帝见萧氏夫妇都对傅恩锦青眼有加,心里对傅家的这个小姑娘更加高看了几分。   而坐在下面的嘉禾,脸色却已经是十分难看了。   刚刚大家对她有多夸赞,现在她就觉得有多难堪。   明明是同一首曲子,傅恩锦得到了昌平帝的厚赏,之前只肯将名琴借给自己的萧氏夫妇竟然提出要把那琴直接送给她,   这些不都是在明晃晃的打她的脸么!   她刚刚所做的一切,都好像成了跳梁小丑,她甚至觉得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戏谑嘲笑。   恨恨的揪着手里的帕子,嘉禾心里扭曲的极近疯狂。   她的敌意太明显,以至于宜贵妃不得不派人下去提醒她。   嘉禾这才咬牙控制。   东园,裴献卿看着小姑娘走下台的背影,面上的笑意愈发遮掩不住,心中不知怎的竟然也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看着裴将军那罕见的柔和笑脸,同桌的几个同僚心里都惊了惊,这裴将军回京都这么久,什么时候露出过这种堪称愉悦的表情?   就连坐在首桌的,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仪亲王世子楚桓和太子楚靖都有些意外。   有心人顺着裴献卿的目光看了过去,只看到了对面第二桌的女眷们。   心道不得了不得了,总感觉知道了什么大秘密。   傅恩锦重新坐回位置上,季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傅老夫人也宠爱的看了她一眼,大夫人和三夫人早就给她留了她喜欢吃的小点心在瓷碟里。   她娇娇软软的笑,倒在季氏的怀里撒娇:“娘,我刚刚可紧张啦!”   傅恩妍看着她抱怨,拉过她的手,神情激动却还是压低了声音:“天呐绾绾,你什么时候琴艺这么厉害了!说,是不是背着我偷偷练习呢,太不够意思啦!”   就连同桌的杨苓蓁和陈琅都投过来调笑的目光,更别说其他的女眷们了。   “对,偷偷练习了不告诉你们,就等着大杀四方呢!”傅恩锦对她们眨眨眼,有些俏皮。   几个闺中密友也知道她的性子,她聪明,有天赋,可能就是某个时候突然对弹琴起了兴趣,肯下苦心钻研起来,技艺提升对她来说也不是难事。   可傅恩锦这身卓绝的琴艺,其实是上一世练来的。   她垂下眼眸,遮住眼里的晦涩。   上一世她为了徐绍鸿真的花了很多心思,徐绍鸿喜欢的她都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做。   她特意找了跟萧氏夫妇齐名的琴圣白老先生,每日苦心钻研,手指被琴弦磨到起泡也要继续弹,白老先生赞她有天赋又肯努力,教了她许多。   没想到这一身琴艺还能在今日用上。   有了傅恩锦这一番惊才绝艳的才艺展示,后面陆陆续续上台的公子小姐们便显得有些平平了,但也都是经过精心准备的,加之今日氛围好,昌平帝看的还是很高兴。   差不多一个时辰过后,中秋宴便渐渐接近尾声了。   昌平帝和宜贵妃先离开,而后是众妃嫔和皇子公主们,待皇室众人走后,宫人们才开始安排众宾客和家眷出宫。   傅恩锦起身时注意到,裴献卿已经不在位置上了,好像在晚宴将将结束的时候他身边的侍卫来找他说了些什么,而后裴献卿便一脸冷沉,匆匆离席了。   因为人较多,所以走到东门口等候小太监牵马车过来也要些时候。   有旧交的世家站在一处,边走边话家常。   傅恩锦也在跟杨苓蓁和陈琅说话,嘉禾县主却脸色阴沉的走了过来。   “傅恩锦,你是不是很得意?”嘉禾语气不善。   傅恩锦看向她,面色平淡的很:“县主,要讨教也是你说的,我弹了你又觉得我抢了你的风头,怎么,我是该配合你表演一场,被你比的找不着北才算过关?县主未免有点太高看自己。”   平日里傅恩锦很少这么伶牙俐齿的说话,但对嘉禾县主一再的主动送上门找麻烦,她心里实在是没什么耐性了。   “你!你明明不可能会弹那曲《山河颂》,还有那张琴,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嘉禾被气的语噎,却不想放过傅恩锦。   傅恩锦眉头微蹙:“县主,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为什么就不能会那首曲子?我劝县主在挑衅之前先做做对手的功课可好?另外,是你让我向周小姐借琴的,结果现在又反过来问我做了什么手脚,县主,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嘉禾被怼的哑口无言。   傅恩锦说的都是很直白的事情,只是平日里她作威作福,无人敢驳她的面子罢了。   她说不出反驳的话,却也不让傅恩锦走:“你定是使了什么不入流的手段邪术,我要去告诉皇上和贵妃娘娘!”   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傅恩锦侧身往旁边走:“我与县主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县主要站在这里便站着吧,我……嘶!”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觉得胸口传来一阵剧痛。   这比她以往哪次的痛感都要更加强烈,傅恩锦一个没受住,差点腿软跪坐到地上,还好边上的杨苓蓁扶住了她。   “绾绾!你怎么了?”杨苓蓁有些担忧,这场景怎么似曾相识?   傅恩锦的冷汗一下就下来了,她死死咬着嘴唇,小脸都白了几分。   胸口实在是太痛了,像被人活活割了一刀。   她死死抓着杨苓蓁的手,闭了闭眼睛。   裴献卿出事了。 第22章 爬墙我有经验!   顾不上面前嘉禾的不依不饶,傅恩锦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让开!”   她此刻的眼神太冷冽,竟然让嘉禾生出几分压迫感来,下意识的往旁边让去。   杨苓蓁和陈琅见状,赶紧将傅恩锦扶到了傅家众人身边。   现在傅阁老已经带着男人和小辈们过来了,一家人在东门口等着小太监将马车牵来。   一见傅恩锦这副模样,大家便猜测她的怪病怕是又犯了。   季氏连忙将她扶进怀里,焦急道:“绾绾可是又哪里痛了?”   傅恩锦痛的感觉眼前都模糊了,她光洁的额头上尽是汗珠,喃喃道:“娘,我,我胸口好疼啊……”   胸口的疼痛也让她脑子里一抽一抽的,忍不住念叨起来:“将军……将军是怎么了……”   她的声音很小,除了季氏,其他人都没听清。   季氏心里大惊,她多半能猜到傅恩锦说的将军是谁,但傅恩锦还是个未出阁的千金小姐,若是让外人听到会以为她跟外男私相授受的。   好在周围围着的傅家众人都有些焦急,你一言我一语的,只当傅恩锦是痛迷糊了无意识的呓语,没人听清也不去追究。   所幸没多久马车就来了,一众人赶紧上车,这次傅恩锦与二房夫妻一辆车,大房夫妻则去了傅恩妍的车上。   四辆马车一路疾驰,傅阁老之前便听傅尚书提起过裴献卿带着神医来给傅恩锦诊脉的事,这会子已经先派人去了大将军府请玉先生,傅恩锦这次的情况显得尤为严重,一家人都很担心。   待回了傅府,傅恩妍被力气大的嬷嬷抱回了玉笙院,玉檀秋却有些姗姗来迟了。   他来的很匆忙,提着自己的药箱,还是穿着白色的长衫,却有些皱了,背上有被汗水氤湿的痕迹,一头长发也略微凌乱。   “抱歉傅大人,有些事耽搁了。”   傅家哪会在意这些,傅尚书连忙将人带进玉笙院,傅阁老和傅老夫人以及傅家的一众亲眷则在和寿园等着。   因着玉檀秋说了,人太多反而不利于他诊脉,是以众人虽然心里焦急,但也还是要听大夫的话。   进了玉笙院的主屋,傅尚书夫妇便也只在外厅等着了。   玉檀秋跟上次一样,垫着帕子帮傅恩锦把了脉。   半晌过后,他皱起了眉头。   傅恩锦的脉象并无异常,可小姑娘看上去非常痛苦,一直捂着胸口蹙眉,鼻尖上都浸出了汗。   按道理来说不应该啊。   以他的医术来看,还从未有过诊不出病症的时候。   收回手,玉檀秋轻声问道:“三小姐可是胸口不舒服?”   傅恩锦疼的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问话,便也如实回答:“唔,胸口疼。”   “是哪种疼?”   见来人问的仔细,傅恩锦费力的睁开了眼,看到是玉檀秋,一下子眼睛又睁的更大了些。   “是那种火烧火燎的疼……玉先生,你怎么来了?”   她好想问一问将军的事啊,可是她与将军又没有什么必要的关系,问出来会有些唐突吧。   傅恩锦觉得自己痛成这样,将军必然是受伤了。   他在晚宴上早一步离了场,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玉檀秋听后皱起了眉头,喃喃自语:“身子疼痛,诊脉却未见异常,莫不是中了什么蛊?”   蛊毒这种东西有点玄妙,要诊出来也比较麻烦,需要些步骤,可现下明显是不太方便实施。   见玉檀秋若有所思的样子,傅恩锦差点要一个冲动将这个秘密告诉他了,不过她忍住了,毕竟这事情说起来也太奇怪了。   她只能忍着痛委婉的说道:“玉先生,我无碍的,您若是没诊出便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我玉檀秋还没有诊不出的病呢!”玉檀秋不同意她说的。   傅恩锦:……这些神人到底有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胜负欲啊!   她见玉檀秋坚持,便也不想管他了,刚准备闭上眼睛再缓缓,眼角余光却瞥见他白色的袖口上好像沾了一点血迹。   只有零星的一些在内侧,若不细看便看不大出来。   傅恩锦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她连自己的痛都没顾上,直接问了出来:“玉先生,您袖子上的血是谁的?”   玉檀秋听她这么一问,才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袖口,见上面果然沾了些血迹,又看小姑娘小脸苍白却一脸紧张的模样,心下了然了,又有些好笑。   这两个人倒是有趣,自己身子顾不上反而都要先关心对方,想到出府的时候裴献卿一身是血还皱眉没叮嘱他一定要仔细傅家小姐身体的样子,玉檀秋便也不隐瞒,只道:“袖子上是裴将军的血。”   “啊,将军怎么了?”傅恩锦一双小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傅小姐还是先注意好自己的身子,别再让将军担心了。”玉檀秋笑了笑,想扒拉开傅恩锦的手。   傅恩锦却攥着不放,他无法,只能叹了口气。   出府前裴献卿叮嘱过他不要告诉这个小姑娘,不过这可是傅小姐逼问的,怪不得他。   “将军晚上抓刺客去了,受了些伤。”   傅恩锦:“!”   什么时候的事?明明晚上的晚宴还一片歌舞升平,昌平帝也心情很好全程笑眯眯的,丝毫看不出任何刀光剑影的阴霾啊!   这刺客到底是在刺谁啊?   见傅恩锦一脸不敢相信,玉檀秋稍微解释了两句:“这波刺客是去宫中刺探地形,被巡逻的骁吾卫发现,报告给了将军,所以没有惊动皇上。”   傅恩锦点点头,又问:“将军不敌他们么?怎会受伤呢……”   裴献卿年少成名,被京都众人传的天上有地下无的,应该很厉害才对啊。   玉檀秋一看对面小姑娘对将军的印象好像是要断崖式下降,赶忙替自己好友说了几句:“那几人还不是将军的对手,只是生性狡猾,将军为了抓活的,用了些计谋。他伤的也不重,只是胸前被划了一刀,口子不长,流血也不多,一点皮外伤。”   傅恩锦:皮外伤就这么痛了么……   不过听玉先生这么说,好像也不怎么严重,傅恩锦一颗心稍稍放了下来,松了口气。   玉檀秋说的也是实话,只是有另一半他没有说,那刺客刀上有毒,裴献卿中了毒,所以才招了他去解毒,不然这点小伤裴献卿通常都是自己随便包扎一下了事。   想着他不想让小姑娘担心,玉檀秋便也没说了。   傅恩锦重新躺回床上,神色还是有些恹恹的,在心里不住念叨着,将军可一定要快些好起来才行啊。   玉檀秋见她当真是一点都不担心自己得了怪病的事,倒是有些好奇了,又想起傅恩锦刚刚问及裴献卿,两人竟然都是伤在胸口,总觉得这个巧合有些微妙啊。   不过既然他没有诊出傅恩锦身子到底有什么问题,也没有必要多留了,就打算如实向等在外的傅尚书夫妇告知,小姑娘却叫住了他。   “玉先生。”   “怎么了?”   玉檀秋看着她,傅恩锦有些苍白的小脸笑了笑,请求道:“想请玉先生帮我一个忙,不要如实告诉我父母可好?”   “为什么?”玉檀秋有些奇怪。   傅恩锦也猜到他会这么问,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前些日子府上已经为我的身子操了好些心了,我不想让他们太担忧,我的身子我自己知晓,真的无妨的。”   玉檀秋挑眉:“你想让我骗他们?”   “唔,”傅恩锦歪着头小声嘀咕,“也不算欺骗吧……哎呀,反正希望玉先生能帮我这个忙,就说我我这病症虽然罕见,但不是什么大病,吃药调理就好。您就这样说行么?”   玉檀秋不知道小姑娘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他身为医者本是不赞同做这样的事的,但是看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望着他,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也罢,反正他如实告诉裴献卿便是,裴献卿会想办法。   答应了小姑娘,玉檀秋便按照她的意思跟傅家人说了,府上的人终于放下心来,傅恩锦心里也松了口气。   总让家人担心,她心里真是很过意不去。   翌日,傅恩锦觉得自己胸口的疼微微好了些。   想来是玉檀秋替裴献卿看过伤口敷了药,这会子便有了成效。   可是也不知怎么的,今日一整天她都有些静不下心来。   老是会想起裴献卿,昨夜虽然玉檀秋说将军伤的不重,但傅恩锦却老是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好像还是有些担心将军呢……   将军常年征战沙场的,这点小伤他一定不会在意,弄不好会忘了换药?越来越严重?疼的越来越久?   想想真是不放心啊!   待晚上用了晚膳傅恩锦又躺到了床上,她望着窗外在发呆。   见夜色俞深了,傅恩锦沉吟半晌,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她忍着疼将金梨叫来。   “梨子,让双全给我找套小厮的衣服来,我要出府。”   金梨:“?!”   她有些不敢置信,又看了看时辰,连连摇头:“小姐你不是不舒服吗?现下都快到亥时了,您还要出府?还是偷溜出去?被夫人发现了会打死奴婢的!不行不行!”   傅恩锦戳她的揪揪:“让你去就赶快去,被发现了我担着,肯定不会让母亲罚你的!”   金梨还是不想依她:“小姐,这个时辰真的有些晚了,您要去哪儿啊,不能明儿再去么?”   傅恩锦嘟了嘟嘴:“我要去宣威大将军府,你说白日里我能去么?”   金梨:“那是不能……”   傅恩锦是养在深闺中的娇女,又未订亲,两家又无交集,无缘无故的实在是不好单独去将军府上的。   所以她只能晚上偷偷溜去了。   “梨子你放心,爬墙我有经验!我们就去看一看,双全不还会些拳脚功夫嘛,有你和双全跟着也出不了什么大事。若将军府的墙实在是太高了爬不上去,我们便回来就是了。”   傅恩锦说的轻轻松松,金梨和双全却是压力很大。   然而最后还是迫于小姐的威逼,两人只能妥协。   让金梨扶着换上小厮的衣服,傅恩锦带着两人从傅府的后门偷偷溜了出去,赶在马车行落锁前租了辆小马车,一路朝着将军府去了。 第23章 这个时辰,摸着黑,爬墙来看……   傅恩锦坐在马车上抚着胸口,晚上将军似乎还比较安分,她的胸口没那么疼了。   马车一路到了将军府的后院围墙边上,金梨扶着傅恩锦下了车,双全将马车牵到一个角落里拴好,警惕的盯着四周。   宣威大将军府在玄武街街尾,算是闹中取静,此时夜已过亥时,周围静悄悄的,正是爬墙的好时机。   傅恩锦忍着胸口火辣辣的感觉在墙边来回踱步,考虑着从哪处翻最方便?   最后,她看中了后院角落里那棵榕树旁边的位置。   榕树生的高大,栽在将军府院中,枝丫却伸出了院墙,若是她从那处爬上去,便可以顺着榕树的枝丫安全落地了。   毕竟从墙上垂直降落,对她一个娇气小姐来说还是有点危险的。   傅恩锦今晚换了小厮的衣服,窄袖收腰小短靴,行动倒是方便许多。   她招来双全,让他在院墙下扎好马步,然后鼓励的拍了拍他的肩:“全儿啊,小姐我平日里颇为器重你,想来你的马步如今已经颇具成效了吧!”   双全:“……是。”   傅恩锦点点头,让金梨扶了自己一把,一下踩到了双全的腿上,然后手脚并用的往上爬,配合着底下双全和金梨憋红了脸的把她往上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后,傅恩锦终于坐上了墙头。   她喘了几口气,抚了抚胸口,忍不住小声抱怨:“将军府这墙,也太高了吧!”   还好她与裴献卿只是共感,胸口的疼痛并不会因为她刚刚这番剧烈运动而加深几分。   傅恩锦一点一点的将自己挪到那棵大榕树旁边,准备找个合适的点攀过去。   而将军府的书房里,元修看着正在换药的裴献卿,脸上的表情有点微妙。   裴献卿瞥了他一眼,面上冷淡,他拆了上身的纱布,往胸前的伤口上撒药,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冷声道:“有话就说。”   元修只能憋着笑:“傅三小姐在爬将军府的墙。”   裴献卿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缓缓地转过身,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有了一丝疑惑:“谁?”   元修:“傅家的三小姐。”   裴献卿有些意外,不知怎么的想起了秋朝节那天晚上撞见的小姑娘,当时,她也是在爬墙。   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下一刻他又有些担心起来。   昨夜玉檀秋回府后跟他说了小姑娘的情况,没有诊出是什么原因,小姑娘自己却坚持说无事。   她身子本就不舒服,怎么会这时候还来爬墙?   裴献卿来不及细想,他放下药,纱布也未缠,穿上外衫便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将军府的院墙可比那次她爬的高不少,他怕小姑娘会受伤。   待裴献卿赶到后院时,只见傅恩锦正以极其不雅的姿势,抱着榕树的树干缓慢往下滑。   傅恩锦全神贯注,深怕一个不注意就摔下去摔了个半残。   周围静悄悄的,她只能听见自己微微的喘息声。   她正准备再接再厉,突然就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而后,她就又听见了那句似曾相识的话。   男人低沉微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小心别摔着。”   裴献卿故意没有放轻脚步,就是怕突然出声吓着她,可傅恩锦还是被吓了一跳,手一松,“啪叽”一下摔在了草地上。   “哎呀!”她惊呼一声,一张娇俏的小脸都皱了起来。   虽然离着地面也没多少距离了,还有草地垫着,但猛地一摔还是好痛啊!   又不好似当着裴献卿的面揉屁股,傅恩锦有些委屈,凶巴巴的抬头看他,不满道:“将军做什么吓人!”   裴献卿见她还真就摔着了,也顾不上什么避嫌了,连忙将小姑娘扶起来,只是去不好查看她的伤势,只能好声好气的道歉:“是我不好,若是伤着了,我叫府上的女医来看看,嗯?”   傅恩锦被主人家抓了包,有些不好意思,又要强撑着面子:“我才没有这么容易受伤,都是因为将军来吓我!”   话刚说完,她又想起来自己是爬墙被抓了,这么理直气壮好像不太好,于是又低下头去,抿着唇不说话了。   裴将军不会把她抓起来吧?   裴献卿看着小姑娘低垂着眉眼,长睫卷翘,被抿过的唇泛起桃花般的粉。她今日穿着小厮的衣裳,深棕色的,在月光下衬的那张小脸更显得白皙如暖玉。   抬手替她拿掉刚刚落在头上的两片叶子,裴献卿轻笑道:“为什么要爬将军府的墙?”   傅恩锦能感受到男人修长有力的大手拂过她的头顶,似乎还留下了些温热的温度。   他的身上没有那些京都富家子弟喜欢用的花里胡哨的香薰,依然是淡淡的皂荚的味道,闻起来很舒服。   不知怎么的,傅恩锦也没有想躲,只是两人离得有些近,裴献卿身上男性的气息太强烈,让她有些红了脸。   总觉得自己重生以来为数不多的亲密接触好像都是跟将军呢?   裴献卿见她不说话,拿手里的叶子在她眼前晃了晃:“在发什么呆?”   傅恩锦这才回过神来,脸更红了,不好意思的小声喃喃:“就是,就是来看看将军。”   裴献卿挑眉:“这个时辰,摸着黑,爬墙来看我?”   傅恩锦一张瓷白的小脸鼓了起来:“我与府上的小姐们不熟,白日里哪好意思过府。”   看见她生动的小表情,裴献卿没忍住笑:“是我思虑不周了,但下次若要来,让你的丫鬟小厮给将军府送个信从后门进便是,你想避嫌,晚些时候来也可以,爬墙太危险了。”   说完他又微微俯身看着她的眼睛,问道:“可记住了?”   男人生的高,傅恩锦抬头看他时,一眼便望进他深潭似的眸子里,夜晚星辰熠熠,裴献卿那双眼里好像也落了星光,清亮温柔。   她呆呆地点了点头:“记住了。”   而后又好像觉得哪里不对,怎么就还有“下次”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下意识跟在裴献卿身后走了。裴献卿看着小姑娘毫无不设防的样子,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示意姗姗来迟的元修:“去把后门打开,傅三小姐的丫鬟还在外面。”   傅恩锦这才想起来,金梨和双全都被她忘了!   待金梨和双全一脸生无可恋的被元修带进来,看向自家小姐的那双眼睛里似乎都有了晶莹的泪光。   傅恩锦满心歉疚,带着他们爬墙也就算了,还一起被抓了,想想都好丢脸。   她轻咳一声,故作镇定:“双全在这等着,金梨跟我过去吧。”   至于去哪,反正她也不知道。   裴献卿带着傅恩锦去了自己的朝闻院,夜已深了,小姑娘这时候在将军府里被人看到传出去会很麻烦。   两人走在院子里的池塘边时停住了,裴献卿低头问她:“是不是因为昨天玉先生的话,所以才偷偷来爬墙?”   见他一针见血就说中了,傅恩锦小小的叹了口气,也懒得挣扎了。   “玉先生跟我说将军受伤了,我便想来看看将军,想着白天不大方便,就只能晚上偷偷出来了,本来也没想惊动将军。”   裴献卿听后有些好笑,他眯了眯眼睛:“来看我,却又不想惊动我?”   傅恩锦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我一个姑娘家,于礼不合。”   所以她是为什么突然头疼脑热要做这样的事啊!冲动害死人!   听了傅恩锦的话,裴献卿沉默了半晌,他像是在考虑什么,许久后,才轻声问道:“三小姐当初,为何拒绝将军府的提亲,可是觉得裴某太唐突?”   傅恩锦愣了愣,抬头看他,下意识的甩锅:“我不是,我没有,都是我爹的错!”   裴献卿:“嗯?”   意识到自己反驳的好像太快了,显得多么后悔似的,傅恩锦的脸倏地一下红了,支支吾吾的想找补:“那个,我的意思是,大概我爹确实觉得有些唐突。”   她想了想,觉得既然裴献卿已经说到了这个问题,那她索性就把心里一直藏着的疑问问出来吧。   小姑娘仰着头,漂亮的杏眼看着裴献卿,问道:“裴将军,我能问一个问题么?”   裴献卿点头应了。   傅恩锦:“将军为什么会突然来傅府提亲呢?那时候将军才回京都不久吧,傅府与宣威大将军府素来也没什么交集,将军来的确实也有些突然了……”   裴献卿看着小姑娘满眼疑惑,心里叹了口气,那时候是他考虑不周了。   他被调回京都是昌平帝的意思,裴献卿也知道,那时东宫之争已起,昌平帝这时候调他回京,无非就是想让他在这里面周旋。   京都局势不明朗,傅府身居高位,他有些担心傅府的处境,将军府到底底蕴更加深厚,他便想护着小姑娘一家。现在想想,确实是太突然了。   傅恩锦明显已经不记得两人曾经的交集,那时候她还太小了,是个白白软软的可爱小团子。   裴献卿没有回答傅恩锦的问题。   月色照在池塘的水面上,波光粼粼的,两人一时间都没说话,只听见风吹过时,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男人看着小姑娘没得到回答也没继续发问,似乎是走了神。   他轻抿薄唇,垂在身侧的指尖捻了捻袖口,慢慢平复了一下心跳,伴着这如水的夜色,温柔又认真的问道:   “若我再去傅府提一次亲,绾绾可会答应了?” 第24章 大将军府的邀帖   这是裴献卿第一次叫傅恩锦的小字, 温柔低沉的声音萦绕在她的耳边,有一种说不出的缱绻亲昵,傅恩锦连耳尖都烧红起来。   她半天回不过神, 裴献卿的话问的太暧昧, 她有点招架不住了!   “那个,天色不早了!我, 我要回府了!”   突兀的说了这么一句,傅恩锦慌不择路的拉起金梨就要开溜,跑到院门口她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了一下,心里纠结几瞬, 还是红着脸转身对裴献卿说了一句:   “将军的伤……快些好起来吧!”   而后小姑娘便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小兔子,一溜烟不见了。   双全还等在后门边,就见着自家小姐一张小脸通红的匆匆过来,老远就让他去牵马车来,嘴里念叨着:“回府回府!”   片刻后, 一辆小马车从将军府的后院绕出来, 回了傅府。   朝闻院里, 裴献卿一个人站在池塘边, 想起小姑娘刚刚有些慌张的背影,轻轻笑了一下。   他想了想, 吩咐元修道:“明日上午让四小姐和五小姐来书房找我。”   元修应了声“是”, 然后退下了, 心里有些犯嘀咕,自从将军遇上傅三小姐之后,这行事真是越发难以捉摸了啊。   这天夜里,傅恩锦难得失眠了。   她躺在床上, 抱着软软的锦被,将脸埋进枕头里,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裴献卿在将军府的池塘边上对她说的话。   傅恩锦忍不住想,如果将军真的再来府上提亲的话,她会答应么?   当时的傅恩锦没有回答裴献卿,因为她自己也有些不确定。   重生以来,她只想着不要再嫁给徐绍鸿就好了,却没有仔细再想过自己的婚事。   虽说她跟将军的交集都是她故意的,但如果真的嫁给将军,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么想着傅恩锦的脸又红了,她一个姑娘家的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本来她觉得自己近日应该是不太好意思再溜去大将军府看裴献卿的伤势了,傅恩锦都想好了的,到时候旁敲侧击的找玉先生问一下也行。   更何况她自己与将军是痛感相连的,所以从自己身上也多少能感觉出将军的伤势有没有好转。   没想到过了几日,她竟然接到了将军府两位小姐的邀帖。   宣威大将军府与傅府一样,府中的女孩儿不多,加之家风非常清正,不纳妾,也就没有庶出的孩子。   给傅恩锦递来邀帖的是大将军府里二房嫡出的两位小姐,也是大将军府唯二的两个女孩儿,裴思绣和裴思甜,她们两人是双胞胎,今年十六,年长傅恩锦一岁。   而宣威大将军府在京都的地位有些特殊。   他们是武勋世家,与京都各大族盘根错节的关系不同,大将军府为了保证对皇权的绝对忠诚,就连姻亲关系都十分谨慎,是会报与皇上听的。   裴献卿已故的母亲娘家是常远将军府,也是为当朝立下过赫赫战功的武勋家族,与宣威大将军一样,是昌平帝的心腹。   他的二叔和小叔,则都是娶的书香世家的女儿,非权贵之女,家族不入仕,关系十分简单。   是以大将军府就像京都权贵门第之中的一股清流,他们与各家仅仅保持着礼貌的交际范围,却不亲近,在京都独成一派。   裴家的两个女孩儿便也仅仅与京都各府上的贵女是泛泛之交而已。   还从未听说她们与哪家的嫡女走得近,主动递过帖子的。   傅恩锦怕是头一个了。   就在傅恩锦接到帖子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大将军府里,裴思绣和裴思甜正在跟他们的大哥,整个京都都觉得不近女色的裴献卿,汇报情况。   裴思绣:“大哥,帖子我们已经送过去了,是以我和思甜两个人的名义邀傅三小姐来府上吃茶游玩一日。”   裴思甜猛点头,一脸求表扬的看着裴献卿:“对的对的,大哥,那日早晨得了你的话我们马上就开始商量了!力保这次傅小姐来府上吃的舒心,玩的愉快,来了还想来!”   裴献卿看着自己的两个堂妹,神情不似在外人面前那般冷淡,他无奈的敲了一下裴思甜的头:“胡言乱语什么?多向你姐姐学学,稳重一点。”   “哦。”裴思甜也不怕他,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   听她们说已经把帖子送了出去,裴献卿便也没再多问,只叮嘱着到时不可胡言乱语吓到傅家三小姐,便让她们两人自己去院中玩去了。   两姐妹点点头,临出门前裴思甜却又问了一句:“大哥,那要是傅小姐推辞不来怎么办呀?”   裴献卿从书桌前抬起眼,面上毫无波澜:“那就明日再送邀帖过去,一张不行就两张,明白了?”   裴思绣、裴思甜:“……明白,明白。”   两人出了裴献卿的书房,相携回了自己的院子,边叮嘱身边的嬷嬷要仔细在厨房盯着大厨师傅做点心,做好了要先拿过来给她们尝过才可以。   又吩咐丫鬟,将今年皇上赏赐下来的君山银针取出来,到时候要好好招待傅三小姐。   姐妹两人这准备也是不可谓不隆重了,因着大将军府难得来一个小姑娘,裴思绣和裴思甜前两日听了大哥的吩咐,心里又欢呼雀跃又很是疑惑。   那日早晨,裴献卿的贴身侍卫元修特意来她们院子里传话,说让两人在裴献卿下朝后去府里的书房见他。   两姐妹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又要挨大哥训了,一整个早晨都战战兢兢的在回忆自己最近有没有在府里调皮捣蛋被抓到。   待到裴献卿下朝回了府,两人规规矩矩的去了书房。   都做好了认真聆听大哥教诲的打算,谁能想到,裴献卿开头的第一句话就是:   “过几日,你们给傅家三小姐写张邀帖,邀她过府上一叙吧。”   玉檀秋说她的身子暂无大碍,那过几日应该能好些了。   裴思绣、裴思甜:……?你说谁?   傅家我们不熟啊哥,你没有搞错么哥?为什么突然让我们写邀帖啊哥?   两人脸上震惊又疑惑的深情太明显,裴献卿看着他们挑了挑眉:“写不了?”   裴思绣:“倒,倒也不是写不了……”   裴献卿:“那就行了。”   裴思甜心里大惊:怎么就行了?大哥怕不是被谁夺舍了!他根本不是那种会让她们邀请别家小姐来府上玩的人!   她看着大哥,忍了半天没忍住,试探着问:“大哥,可是你以前还说让我们跟各个府上的小姐保持距离呢。”   裴献卿随手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说的云淡风轻:“跟傅家,不需要。”   裴思绣、裴思甜:行吧,你是大哥,你说了算。   *   傅恩锦拿着大将军府递过来的邀帖在房内来回踱步,自言自语。   裴家的两位小姐为何会突然给她递帖子?平日里傅恩锦与两位小姐连明面上打招呼的场合都少之又少,基本上都没说过什么话的。   她走累了,在桌边坐下,叹了口气,拉着金梨问:“梨子,你说我要不要去啊?”   这几日将军好像十分安分,她能感觉到道胸口的疼痛感比起最开始已经轻了许多,若是真要去一趟将军府,也不是不行。   金梨:“大将军府上的小姐向来不与旁的府上交集过甚,难得这次会主动给小姐递帖子,小姐不去的话会不太好吧?”   傅恩锦:“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我与将军府的两位小姐实在是不太熟,是不是会有些尴尬?”   金梨:“好像也是诶……”   傅恩锦闻言瞥了她一眼,突然捏了一把金梨的脸:“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适合做一根墙头草哦!”   金梨连连求饶,恰好这时傅恩妍来了她的院子里找她叙话,傅恩锦便将将军府递帖子的事跟她说了。   傅恩妍沉吟半晌,建议道:“绾绾还是去吧,裴家两位小姐能递帖子过来也是给我们府上面子,现如今京都里谁不知道裴将军是皇上眼前的红人,都想跟将军府攀上点关系。”   她替傅恩锦将散落的鬓发别入耳后,笑着道:“先不管到底是将军府想与傅府交好,还是两位小姐单纯是邀请你,我们礼数做到了,便好了。若是实在拿不定主意,那我陪你去问问祖母吧?”   傅恩锦觉得有道理,于是两人便一起去了和寿园,将事情告诉了傅老夫人。   傅老夫人在京都见过风风雨雨这么多年,即使与大将军府的交集不多,但也是清楚将军府的调性的,倒是不担心什么。   她慈爱的理了理傅恩锦的衣襟,笑道:“绾绾想去便去吧,不想去委婉些回了便是。将军府的人不是那等狭隘之辈,也不屑跟各家虚与委蛇,也许是两位小姐真心想结识你才递了帖子。”   听傅老夫人这么说,傅恩锦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了。   一个是大将军府的小姐难得递帖子给她,她觉得拒绝了倒显得自己有些高傲不好相处,另一个原因就是……   她那夜光顾着落跑了,都没有好好看看将军伤的重不重。   回到玉笙院,傅恩锦给大将军府的两位小姐写了回帖,约好时辰,让双全送了过去。   而她则带着金梨去了玉笙院的小厨房,去人家府上做客,不带点东西都说不过去。   为表诚意,傅恩锦准备亲自做了小点心带过去给两位小姐。   在小厨房忙了一阵,她做了自己拿手的翠玉豆糕,芝麻软丝卷、奶酪杏仁露和琥珀核桃。   装好点心,让金梨给自己换了衣裳梳好头发,傅恩锦便准备出府了。   她特意照了照镜子,今日不知怎的,她格外注意自己的形象,衣服挑了最喜欢的藕荷色齐胸瑞锦襦裙,外罩月牙白的海棠锦衣,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娇俏潋滟。   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傅恩锦坐上车,抱着食盒,竟然还罕见的有些紧张起来。   今日将军会在府里么…… 第25章 忘了带绾绾去偶遇大哥啊!!……   傅府和大将军府隔的不算远, 没多久,傅恩锦便到了宣威大将军府的门口。   她让金梨扶着下了马车,在看到大将军府门口站着的两个姑娘时, 不由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万万没想到将军府的两个嫡小姐会在府门口等着接她。   傅恩锦简直有些受宠若惊。   她连忙走上前去, 有些不好意思道:“没想到两位小姐竟会在这等我,不好意思呀, 是我来晚啦。”   裴思绣和裴思甜赶紧摆摆手:“哪里哪里,时辰刚刚好呢,傅小姐第一次来我们府上,我们作为主人家当然要来迎接啦。”   毕竟是大哥特意让邀请的客人,也许还会是未来的嫂子呢, 站在门边等一等算什么!   边说着话,裴家的两姐妹边把傅恩锦引进了府中。   裴家跟傅家一样,也有三房,大房因为裴献卿父母早逝,便只有他一人, 并早早继承了宣威大将军的爵位。   裴献卿的二叔和三叔均是武官, 一个在龙虎营, 一个在骁吾卫供职。   而小一辈, 二房嫡出的少爷现如今在御前任带刀侍卫,嫡出的姑娘便是裴家这姐妹, 三房两个少爷则跟着裴献卿历练过一段时日, 现如今在军中。   因为前两日裴献卿在宫中抓到刺客, 这几天他的二叔和三叔都有些忙碌,是以现在府上就双胞胎姐妹俩和她们的娘亲以及裴老夫人在。   进了大将军府后,傅恩锦想着既然老夫人在,她作为一个晚辈拜访府上, 若是不去跟老夫人打声招呼,总是不太礼貌的   于是她便跟两姐妹两说了,两人觉得有道理,当下就带着她去了裴老夫人的长秋院。   裴老夫人现如今依然在大将军府里管着后院,是个精神瞿烁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这个时辰,她一般会在院里品茶晒太阳。   见家里的两个丫头带了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进了院,裴老夫人看到小姑娘娇美的脸,当下便认出了她的身份。   又想起早些时候裴献卿与她提起过要去傅府提亲,心里便猜着了两三分。   他们与傅府素来没有什么交集,傅家的小姑娘如今突然来府上,定然是裴献卿授意让人邀来的了。   “祖母,今日我们邀了傅三小姐来府上玩儿,她听说祖母在,便想过来拜访您。”裴思甜笑着上去挽住老太太的手。   傅恩锦点点头,也甜甜的笑了一下,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见过裴老夫人。”   老夫人让她起身了,她才接着道:“晚辈第一次来将军府,老夫人是长辈,我便想着于情于理都要来见一下您的。”   裴老夫人很高兴,傅恩锦虽然是高门大户家的小姐,却并不骄纵,懂礼守礼,教养很好。   她慈爱的笑了,主动拉过傅恩锦的手:“好孩子,快过来我瞧瞧。”   傅恩锦乖巧的走过去,面容娇艳的像朵芙蓉花。   裴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将手上的玉镯脱下来放到她手心里,声音也很温和:“第一次见面,奶奶没来得及准备礼物,这个镯子就当做见面礼吧。”   见傅恩锦似是要推辞,她摇了摇头:“可不能说不要,不然奶奶要伤心的。我们两家虽然平日里走动不多,但今日若觉着与思甜和思绣合得来,日后便常来府上玩儿吧。”   裴思绣听了祖母的话也连连点头:“是呀恩锦,我们家只有我和思甜两个姐妹,时常会觉得有些孤单呢。”   毕竟就算傅小姐不来,她大哥也肯定会让她们再写帖子的……   裴老夫人也说:“献卿他们公务繁忙,家里能陪着我的也就这两个小丫头和我两个儿媳妇了,恩锦丫头若是能时常来跟我说说话,那奶奶便再高兴不过了。”   傅恩锦没想到将军府的老夫人竟然这般客气,不仅对她和颜悦色的,好似还很喜欢她一般。   她看到裴老夫人就会想起自己的祖母,不自觉便也亲近了一些。   凑近了抱着老夫人的手臂,傅恩锦像跟自己祖母撒娇一般软声道:“得了老夫人这话,恩锦日后可是要常来叨扰的,老夫人可不要嫌我烦呀。”   她本就是十分讨喜的性子,这一撒娇,裴老夫人心里便更加柔软了。   三个小姑娘叽叽喳喳的围着裴老夫人说了好些话,傅恩锦觉得有些神奇,她竟然一点都不拘谨,明明跟将军府的交集甚少,她却能感受到不管是思甜思绣还是老夫人,待她都很真心。   傅恩锦觉得这次来将军府好像是来对了。   四人在院里说了会话,今日天朗气清,偶尔有一阵微风吹过,十分宜人。   但傅恩锦注意到,裴老夫人吹了风后,便会咳嗽一阵,需要喝口茶才能压住。   她有些担忧的问道:“老夫人可是身子不适受不得风?可有请大夫看过?”   刚问完她又想起来,玉檀秋还住在将军府上呢,定是给老夫人看过了。   只见老夫人笑着点点头:“献卿请相熟的大夫给我看过,老毛病了,不打紧的。”   傅恩锦应了一声,还是叮嘱道:“那老夫人也还是要多注意一些,可不要受凉了才好。”   裴老夫人瞧着她观察入微,又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心下更加满意了。   想着三个小姑娘在这坐了也有些时候,她便也不再拘着她们,站起身笑着摆了摆手:“好了,我这个老人家也到了要午睡的时辰了,你们几个小丫头自己玩儿去吧。”   三人听后便起身,扶着老夫人回了房,然后便离开了长秋院。   裴思甜兴奋的拉着傅恩锦的手道:“走走,带你去我们俩的院子,今日你来,我们提前让府上的大厨师傅准备了拿手的点心呢!”   刚刚在老夫人的院子里,三人聊着聊着就熟了,傅恩锦也看出来,这对双胞胎姐妹,思绣更沉静一些,思甜则更活泼。   她笑着任由思甜拉着,转头朝思绣说道:“思绣你看,她这般着急,不会是自己想吃吧?”   裴思绣听了笑的花枝乱颤,连连点头:“对对,绾绾说的没错,她一早就盯着那点心了!”   裴思甜见两人打趣自己,笑着就要打她们。   傅恩锦笑着躲开,又想起自己也带了点心,便让跟在三人身后的金梨将食盒拿过来,笑着扬了扬手:“我今日也准备了点心来,这可是我亲手做的,一会你们尝尝看。”   裴思绣和裴思甜听后惊讶的睁大了眼,不敢置信:“绾绾你还会做点心啊!”   傅恩锦不好意思的笑了:“只会做些简单的,平日里在府上没事我便喜欢研究这些,但是烹饪我可半点都不会哦!”   两姐妹也不听她谦虚,眨着星星眼,一脸崇拜的看着她。   真好啊,以后傅恩锦成了她们的嫂子,就能让她给开小灶了!   三个小姑娘相携去了裴家姐妹的落云院。   刚一进院子,傅恩锦瞧着差点笑出声,裴家姐妹这给布置的也着实是有点隆重了。   整个院子里花团锦簇的,轻纱帘幔,蒲团小几,瓜果茶点,一应俱全。   人家这般看重她这个客人,傅恩锦自然是开心的,她小声惊呼了一句:“好漂亮呀。”   裴家姐妹听了便开心了,她们可花了许多心思呢!   在院子里坐下,傅恩锦将食盒放在小几上打开,将里面的四样小点心拿出来。   裴家姐妹看得更加崇拜不已,这些小点心做的也太精致了吧!   翠玉膏绿莹莹的,杏仁露闻着就很香甜,更别说软丝卷和琥珀核桃了。   两人迫不及待的一一尝了个遍,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绾绾,你做的点心好好吃呀!跟我们府上大师傅做的一样好吃!”   说完思甜又连忙将她们特意叮嘱大师傅做的糕点推到傅恩锦的面前,一脸期待的看着她:“你也快尝尝我们府上的。”   傅恩锦笑着也尝了几口,幸福的眯起了眼睛:“不愧是大师傅呀,做的点心又香又糯,若是有机会,我要向你们府上大师傅讨教讨教。”   见傅恩锦喜欢,裴家两姐妹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觉得这个未来嫂嫂与她们简直太合拍。   三人边吃点心边说话,聊些自己听闻的趣事,小姐妹之间的话多得很,时间很快便过了。   抬眼看了看时辰,裴思绣在高兴之余又总有一种奇怪的担忧,总觉得自己好像把什么事情给忘了。   她又吃了一口点心,突然脑子里什么画面一闪而过,心里咯噔一声,一口点心呛到,当下便惊天动地的咳了起来。   她就说她好像忘了什么事呢!她们忘了带绾绾去偶遇大哥啊!!   裴思甜见她呛照着了,赶紧给她递了杯茶,奇怪道:“怎么了你,又没有人跟你抢,吃那么急做什么。”   裴思绣见她丝毫没想起来的样子,只能借着喝茶的动作遮挡,猛的对对面的裴思甜使眼色。   结果双胞胎之间的心有灵犀她两人真是半点也无。   她想起上午裴献卿后来叮嘱他们的:“喝茶吃点心是其次,可以带着傅三小姐在府里逛逛,我下午也会在院里。”   这不是让他们带着傅恩锦去偶遇还能是什么?   谁能想到她们两人聊天聊上瘾了,早就将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裴思绣甚至都能想到大哥因为没见到傅小姐,一脸冷漠的罚她们去抄兵书的画面了。   见裴思甜靠不住,她只能顽强自救了。   又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裴思绣拉着傅恩锦道:“绾绾,你第一次来府上,我们带你逛逛府里吧。”   傅恩锦看了看天色,有些犹豫:“时辰好像不早了呢,不然我们下次逛呀?”   裴思绣见她似是要拒绝,赶紧站起身:“还有些时间呢,我们现在去看看也来得及的!”   傅恩锦有些疑惑,这话怎么怪怪的,什么来得及?   裴思甜见裴思绣突然说要逛府上,那断了路的脑子终于想起了件大事!   她也连忙站起来,忙不迭的道:“说的对说的对,绾绾我们现在便带你逛逛吧,反正今日来都来了。”   见状,傅恩锦无奈的笑了笑,只好跟着站起来:“好吧,那我们现在便在府上逛逛吧。”   裴思绣和裴思甜听后,心里终于松了半口气,剩下半口在见到裴献卿之前可是万万不敢松的。   希望大哥不会因为等的太久而气的对她们横刀相向。 第26章 (二更) 这衣衫不整的画面?……   裴家的两姐妹带着傅恩锦在府里逛了逛, 几人没让丫鬟跟着,金梨也被傅恩锦打发去跟裴府其他的丫鬟玩去了。   裴思绣和裴思甜两人心照不宣的边逛边带着傅恩锦往裴献卿的院子走去,还在心里想着得找个什么理由带她进去呢?   虽然傅恩锦是去过裴献卿的院子的, 但是当时夜已深了, 她也没看清楚,是以现在根本认不出来了。   好巧不巧的, 将将到了裴献卿的朝闻院门口,裴家二夫人身边的嬷嬷过来传话,说二夫人找两姐妹有些事,裴思绣和裴思甜有些为难,傅恩锦可是大哥很重要的客人, 就这样扔在这怎么行呢……   傅恩锦见她们两人有些纠结,便笑着道:“你们去吧,我自己逛逛也可以的,将军府上没有什么特别不能去的地方吧?有的话一定要告诉我,不然冒犯了可不好呀。”   裴思绣连忙摇头:“没有的, 那绾绾你先四处看看, 一会我们在小花园见吧!”   傅恩锦点了点头, 两姐妹便随着嬷嬷走了。   其实傅恩锦也是想趁着这个时间看看将军在不在府上, 也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   虽然她感觉自己好了许多,但时不时还是会痛的。   只是现在傅恩锦有些迷茫了, 将军的院子在哪里啊……   她在原地呆了两秒, 表情有些苦恼, 想着找个下人来问问,又怕自己逾矩了。   就在傅恩锦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元修正巧从外面回来,要进朝闻院向将军汇报事情。   傅恩锦一眼就认出了他, 是将军身边的贴身侍卫,将军走到哪一般都会带着他,她见过好几次了。   心下一动,傅恩锦连忙提着裙子小跑了过去,轻轻地喊了一声:“请等一下。”   元修见有人说话,停下脚步回头,看到了站在阳光下的娇俏小姑娘,心里一惊。   这不是让将军几次三番破例的小祖宗么!   说起来,上午四小姐和五小姐好像是说过今日会请傅三小姐来府上做客。   他不敢怠慢,赶紧行了一礼,温声道:“傅三小姐有何事需要帮忙么?”   傅恩锦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她瓷白的小脸有些红,小声问:“请问将军今日在府中么?”   元修会意,点了点头,直接举一反三:“将军现在正在府中,我带傅小姐过去吧。”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偷偷地。”   毕竟现在傅恩锦丫鬟不在身边,两人私下见面还是有些于理不合的,可不就得偷偷的么。   傅恩锦连忙道了谢,心想,这位不愧是将军身边的红人,很机灵嘛。   元修见现在四下也没人看见,便直接将傅恩锦带进了朝闻院,将军这个时候应该是在书房处理公务的。   傅恩锦跟在他身后,有些好奇的打量起这个院子来。   院子很大,视野非常开阔,景致中规中矩的,看来主人家不太在这方面花心思。   嗯,是将军的风格了。   到了书房门口,元修敲了敲房门,里面传来一声低沉冷冽的声音:“进来。”   元修不疑有他,直接推开门,嘴里还道:“将军,傅三小姐来找您……!!!”   傅恩锦毫无防备,跟着元修就进去了,入目的便是脱了外袍和里衣,什么也没穿,正站在桌边换药的裴献卿。   他常年在外带兵打仗,小麦色的皮肤肌肉线条非常漂亮,充满力量又不失美感。   元修挡都挡不及,让傅恩锦将这衣衫不整的画面看了个正着。   裴献卿:……?!   他换药的手顿住了,一下子没缓过神来,画面好似就此静止。   虽说他有意让裴思甜和裴思绣带着傅恩锦在府里逛逛,最好是能带到他的院子里来让他见见小姑娘,可那两个不靠谱的妹妹想来早把这事忘到十万八千里了。   他在院子里等了半晌没等到人,眼见着时辰也差不多了,傅恩锦可能要回府了,便想着今日应该是等不到小姑娘了,所以才去了书房,顺便给自己的伤口换药。   万万没想到,元修把人带进来了。   傅恩锦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她跟裴献卿一样呆住了,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好一会后,傅恩锦突然“哎呀”一声,小手捂着眼睛,满脸通红的跑出去了。   裴献卿这才像是如梦初醒,他瞪了元修一眼,纱布也顾不上缠,匆匆穿好里衣和外袍,大步流星的追出去了。   傅恩锦跑到院子里,轻轻喘着气。   她的胸口有点疼了,想来是裴献卿刚刚换药引起的。抚了抚胸口,傅恩锦只觉得自己脸上烧的慌。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画面,她才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又害羞又懊恼,一下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裴献卿从书房里追出来,就看到小姑娘站在院子里,双手捧着红红的小脸轻轻跺着脚,不知所措的模样。   他心里有些歉意,是他吓着小姑娘了,同时在元修的头上又记了一笔。   慢慢走过去,裴献卿想着要如何开口才好,傅恩锦却已经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下意识的转身看向他。   小姑娘还捧着脸,一双杏眼湿漉漉的,唇瓣似是刚刚被她咬过,有些水色也更显殷红。   裴献卿的眸色猛的一沉,只觉得喉间有些干燥难耐起来。   他垂下眼,不想自己的神色吓到小姑娘,尽量温柔平和的说话。   “抱歉,刚刚冒犯了,我不知道……”   傅恩锦只看了他一眼便低下了头,她整个人都很不好意思,声音更是小小糯糯的:“没,没关系,是我突然来找将军,这才,才撞见的。”   她有些紧张,毕竟是一个小姑娘,半晌后又不安的补了一句:“但是,但是今天的事我们都不要跟其他人讲好不好?”   裴献卿当然是一口答应下来,这事传出去对小姑娘的名声会有非常大的影响。   他一记冷冷的眼刀扫向后面跟上来的元修:“你知道怎么做了?”   元修当即冷汗都下来了,匆忙补救:“属下什么也没看见!这事但凡传出去一个字将军就唯我是问!”   裴献卿冷哼一声,这才重新看向小姑娘。   他把声音放的格外轻,像是在哄着她:“不是跟思甜和思绣在府里玩么,怎么过来了?”   傅恩锦第一次听裴献卿这样跟她说话,虽然他平日里在她面前也很温和,但今天的声音却似乎格外温柔,让她的耳朵都不自觉烧了起来。   她的小手攥着裙摆,软软的道:“那天晚上太晚了,也,也没看清将军到底伤势如何,所以想趁着今日来了府上,顺便探望一下将军。”   裴献卿轻笑一声,声音低沉好听又有些莫名撩人的味道。   傅恩锦当下就觉得,不光是耳朵,她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裴献卿没有走近,与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低哑着声音道:“这点小伤不算什么,过几日便好了。”   傅恩锦点点头,虽然她现在很不好意思,但还是认真叮嘱了一句:“即使在将军看来是小伤也不可怠慢,要好好修养,别落下什么病根才好。”   见小姑娘脸还红着,神色却一本正经的,裴献卿心里只觉得被一团甜甜的棉花糖包裹着,柔软又清甜。   他笑的越发温柔,眼里有些宠溺:“好,我知道了。”   傅恩锦想着将军这么言出必行的人应该不会唬她的,便放下心来,只希望将军的伤能早点好,这样自己和他都能少受些罪了。   想起跟思甜和思绣约了一会要在小花园见面,傅恩锦觉得自己不能在裴献卿的院子里逗留太久了,被人看到也不太好,便想着跟他告辞了。   却听裴献卿顺着她刚刚说的话关心起她的身体来。   “三小姐的身子可有好些?”   虽说他听了玉檀秋的话,特意隔了几日想等她身子好些才让裴家姐妹给她下帖子,但到底还是有些担心。   他没有再叫她的小字,那晚就像是惊鸿一现的梦,傅恩锦不知怎么的竟然还有点失望起来。   但见他关系自己,她心里又涌起一丝雀跃,甜甜的笑了,一双杏眼亮晶晶的:“我不要紧的,将军无需担心。将军能快些好起来的话,我就什么事都没有啦。”   这可是真真的大实话!   裴献卿只当她是在说好话,心情更加愉悦两分。   他看了看天色,怕小姑娘回家晚了会被念叨,便提出现在可以送她回府。   傅恩锦想起自己还和思甜思绣有约,便想婉拒了:“不用啦将军,我与思甜和思绣约了一会在小花园见,我们再说说话,晚些时候我自己回府就可以了。”   裴献卿却有些不赞同:“现下天黑的早,时辰晚了你回府的路上不安全,我会担心。”   这句“我会担心”让傅恩锦刚刚才稍微平息的心跳和脸红又有反复之势。   今日的将军真的让人有点遭不住呀!   傅恩锦呐呐的,裴献卿以为自己管的太多惹她不快,商量着问:“一定要等思甜和思绣?”   “其实我是想在走之前借一下她们院子里的小厨房一用,今日我去拜见老夫人了,老夫人有些咳嗽,我想给她炖一盅雪梨百合汤。我祖母也有些这毛病,往日在府上我时常炖给祖母喝的。”   傅恩锦说了原因,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将军会不会觉得她是在拍老夫人马屁啊!   裴献卿没想到她今日会主动去拜访裴老夫人,还将老夫人的毛病记在了心上,想到儿时见到她的那一面,心里越发柔软起来。   小姑娘善良可爱,值得这世上最多的宠爱。   不想驳了小姑娘的好意,裴献卿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既然如此,我现在带你去府上的后厨房,派人在小花园等着跟思甜和思绣说一声就好。”   傅恩锦也看了看天色,觉得确实不早了,这样也更省时间,便答应了,而后在裴献卿吩咐了元修去小花园等着后,还千叮万嘱让他一定要等到裴家两姐妹跟她们说明情况,自己可没有放鸽子哦。   元修今日已是戴罪之身,哪敢怠慢,得了吩咐就赶紧往小花园去了。   裴献卿则带着傅恩锦到了后厨房。   后厨房除了大厨们烹饪的地方,还专门留出了一个小厨房,傅恩锦去了小厨房里,开始捣鼓起来。   她将炖盅洗干净,准备削梨,突然发现裴献卿还在门边站着,不由说道:“将军若是有事可以去忙的,一会思甜和思绣应该就会来找我了。”   裴献卿却没有动,他身形欣长,斜斜的靠在门边,剑眉星目,轮廓优越的脸上有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   “无妨,我在这里陪你。” 第27章 我一定会娶她   裴献卿倚在门边看着她, 傅恩锦感受到男人的视线不知怎的竟然有些紧张了起来。   还好这道雪梨百合汤她在府里隔两日便会做给傅老夫人喝,步骤已经非常熟练了,除了削梨的时候顶着裴献卿专注的视线手抖了抖, 到后来也就习惯了。   这道甜汤其实非常简单, 只是需要在调味时稍微注意一些,火候也需要掌握, 不能太过。   傅恩锦将瓷盅放入蒸笼,然后便搬了张椅子坐在灶边静静的等着。   她专心致志的看着火,时不时的扇一扇。   裴献卿就这样看着她,眼神温柔,也不出声打扰, 此时的傅恩锦身上沾上了些烟火气,让她整个人的气质更加灵动了一些。   这是裴献卿第一次见到这样洗手作羹汤的她,明明是个娇贵的小姐,做起这些来却也有模有样的,看着那盅被她仔细照看的甜汤, 裴献卿心里都有些嫉妒起祖母来。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吃到小姑娘亲手做的吃食了。   裴思甜和裴思绣来到后厨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们历来表情冷漠的大哥斜斜的靠在门边, 一眨不眨的看着里面的小姑娘, 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 而娇美可爱的傅恩锦,正专心的盯着柴火。   这画面是很美没错, 可是怎么想也不该出现在这两人身上啊!   裴思甜向来嘴快, 毫无眼力劲儿的打破了当下恬静的氛围。   “绾绾, 你这是在做什么呀?”   裴献卿因为被人打扰而微微皱起了眉头,眼神冷淡的瞥了过去,裴思甜顿时感受到了他哥眼刀的威力,当下便怂了:“那个, 你们继续,继续……”   傅恩锦听见声音转过头,看到是她两来了,笑了起来:“你们来啦,在说什么继续呢?”   裴献卿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是继续不了了,他从门边让开,裴思绣连忙拉着妹妹进了小厨房,凑到傅恩锦面前:“没什么,绾绾你在做吃食嘛?”   傅恩锦点头:“嗯,之前去拜访老夫人,见她与我祖母一样都有些咳嗽的毛病,便想着炖一盅雪梨百合甜汤给她老人家送去,我祖母在府上也常喝的。”   裴思甜和裴思绣眼睛又放起了光:“啊,绾绾你好厉害呀!”   傅恩锦有些想笑:也是不用如此夸奖啦……   估摸着现下时辰也差不多了,傅恩锦掀开蒸笼打开瓷盅,用筷子夹了一小块雪梨,她轻轻吹气然后尝了尝,雪梨已经是绵软清甜的口感。   满意的点了点头,傅恩锦盖上盖子说道:“嗯,已经好啦!”   说着,她便想找块干净的布垫着手将瓷盅端出来。   裴献卿怕她烫着,便走了进来:“瓷盅烫,我来端。”   傅恩锦见他看起来像是就要直接上手的样子,不由想起前一阵在一品居裴献卿端着热烫的茶杯面不改色的情形,她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指尖,赶紧上去拦。   “将军且慢!我来就好!”   她话音刚落,裴献卿已经找了布垫在上面将瓷盅端了出来。   放下瓷盅,他微微偏头看向傅恩锦:“怎么?”   傅恩锦小手还停在半空中,见状只能轻咳一声,尴尬的放下,装作若无其事:“啊,没什么,就是怕麻烦将军了。”   裴献卿好脾气的摇摇头:“无妨,不麻烦。”   裴家姐妹一脸震惊的看着今日显得格外好脾气的大哥,半晌回不过神来。   看来以后真是得抱紧嫂嫂大腿啊!   眼见着时辰已经不早了,傅恩锦还想将汤送到老夫人的院子里去,被裴献卿劝了下来。   “已经耽搁些时候了,让思甜和思绣送你出府吧,早些回去,汤我替你送给祖母。”   傅恩锦见天确实渐渐暗了下来,只能作罢,再三叮嘱裴献卿道:“那将军一定要告诉老夫人这汤要趁热喝才好,凉了就不起效啦,将军可千万不要忘记啊。”   裴献卿无奈的笑了笑,满口答应下来,然后向裴家两姐妹使了个眼色。   两人会意,拉着傅恩锦走了。   在出府的路上,思甜想到刚刚在小厨房那一幕,忍不住对着傅恩锦揶揄道:“绾绾,你跟我大哥,很熟哦?我大哥可鲜少有时间守着一个人看呢。”   傅恩锦不出意外的脸红了,连连摆手:“没有没有,裴将军想来是怕我笨手笨脚的将厨房的东西弄坏了吧!”   思绣也捂着嘴笑:“我们知道的知道的。”   也不是太熟,就是大哥特意让她们下帖子请到府上来玩的普通关系而已。   傅恩锦哪能听不出姐妹俩的打趣,但她也能感觉到两人并没有恶意,所以故意插着腰道:“你们还笑话我,下次我就不来啦!”   裴思甜赶紧举手投降:“不说啦不说啦,以后你要经常来我们府上玩啊,下午还说了好多点心我们都没吃到呢。”   傅恩锦也笑:“就你嘴馋。”   三人说说笑笑的到了府门口,两姐妹将傅恩锦送上马车,还不忘提醒她下次接了帖子也一定要来,还可以带着傅府其他的姐妹来。   傅恩锦边笑边挥手道别,马车便朝着傅府去了。   而刚刚得了傅恩锦千叮万嘱的裴献卿,也当真亲自端着那盅甜汤去了老夫人的长秋院。   老夫人刚刚午睡醒来没多久,见裴献卿来了,脸上笑意更浓。   这个大孙子如今撑起了整个大将军府的门庭,是他们整个家族的骄傲。   看见裴献卿手上端着东西,老夫人有些好奇了:“阿卿怎么过来了,这手里端的是?”   裴献卿走上前,将瓷盅放在桌上,扶着老夫人到桌边坐下,这才道:“孙儿这阵子公务繁忙,许久未来给祖母请安了,这盅汤是傅三小姐刚刚亲自在小厨房炖的,说之前来拜访祖母时听您有些咳嗽,傅老夫人也有一样的毛病,她在府上也时常炖给傅老夫人喝。”   裴老夫人有些意外:“是傅三小姐亲自炖了给我的?”   裴献卿点头:“还叮嘱孙儿一定要告诉您,趁热喝效果才好。”   裴老夫人便眯起眼睛笑了:“真是个有心的孩子,我瞧着她生的一张妍丽的脸,性子却乖巧可爱,懂礼,也知分寸,是个好姑娘。”   老夫人说完又看了裴献卿一眼,老神在在道:“前些日子你执意要去傅府提亲,也没让我出面跟傅府的老夫人谈谈,碰鼻子了吧?”   裴献卿前些日子回京都没多久就突然提出要去傅府提亲,他们一家人都措手不及,还没与傅府打上交道,裴献卿人就已经去了,这不被拒绝才怪了。   听了老夫人的调侃,裴献卿也没有不好意思,只是低低笑了一声,有些无奈:“那日是我唐突了。”   老夫人看着自己的孙儿向来冷若冰霜的脸上难得一见的柔和神色,心里也软了下来,她想了想,正色道:“你当真是喜欢傅家那个丫头?我听说她今年刚及笄,年纪尚小,虽然品性不错,但你承袭了爵位,你的妻子将来也会是一府之主,傅家的小丫头娇娇软软的,看起来不是个主母的性子。”   裴献卿没有犹豫,仍旧点头,神色认真:“我一定会娶她。府中的事务若是祖母日后精力不够了,我可以找专人来打理,我只要她过得开心就好。”   裴老夫人不置可否,只是又道:“你也知皇上调你回京到底是为何,现如今京都不如表面上看的那般平静,傅府虽还未卷入储君之争,但一府的肱骨重臣,稍有不慎便会失了圣心,树大招风,盯着傅家的大有人在。”   老夫人在裴献卿远赴北境征战的这么些年,在京都守着大将军府,怎会没有些敏锐的触感。   裴献卿对自家人从来没有隐瞒,他轻轻用汤匙搅着瓷盅里的甜汤,让汤温凉些好入口,说的话却很笃定:   “正是因为如此,我想护着傅府,便只能将其纳入将军府的羽翼下。傅府满朝重臣,傅阁老和几位大人向来是刚正不阿之辈,他们无意主动卷入党派之争,而我们武勋世代只忠于皇上,与我联姻,于傅府百利无一害。”   老夫人看了他一眼,无奈的拍了一下裴献卿的手,提点道:“理虽然是这么个理,你再去人家府上提亲时可不能这么说。傅家那丫头瞧着便是被娇宠着长大的,又是府里最小的幺儿,整个傅家的掌上明珠,你只能用真心去说服傅家的人,不要牵扯利益。”   从裴献卿手里接过瓷盅,老夫人尝了一口,笑着点了点头,又叮嘱了一遍:“傅家的小丫头善良,祖母希望你们结亲也是因为彼此心悦对方,我们将军府,向来是不稀的那些利益联姻的,明白了?”   见老夫人这意思便是同意了,裴献卿笑了笑,而后又正色道:“我明白的祖母。”   正是因为不想牵扯利益,他才迟迟未再去傅家,他想等小姑娘再熟悉自己一点。   不过近日里她似乎总在有意无意的跟他套近乎,她让人在将军府外面盯着的事裴献卿也一早就知晓了,也许他是可以多主动一些了?   从长秋院出来,裴献卿回了朝闻院,而玉檀秋已经在书房里等着他了。   见他回来了,玉檀秋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裴献卿:“这是皇上这半个月解毒的计量,每日一粒,清水送服。”   待裴献卿接过放入袖中,他又问道:“给皇上下毒的人可有眉目了?” 第28章 怎么又是这种相看人家的局!……   自那日在聚华阁中查出昌平帝身中慢性、毒药, 虽然中毒尚不深,但能给皇帝下毒已是整个皇宫天大的事了。   昌平帝将此事全权交给裴献卿秘密查办,虽然有了玉檀秋按时配置解药送进宫中给昌平帝解毒, 但一日查不到下毒的人, 昌平帝身边便多一分危险。   敌人若在暗处,总会更加难以防范一些。   裴献卿冷着脸, 微微蹙眉,他坐在桌前,食指轻敲桌面:“前些日子暗卫送来了消息,已经查到了下毒的人,但此人周边与宫中毫无利益瓜葛, 我的人初步查下来暂时还未查到她与五皇子和宜贵妃的关系。”   玉檀秋惊奇:“是谁?”   “后宫的一个婕妤,父亲是一个小官且家族不在京都,也并非地方望族。”   “区区一个婕妤怎可近皇上的身?”   说到这裴献卿的脸色更冷了几分:“她很聪明,每日夜里偷偷将少量药粉抹在御膳房装膳食的器皿里,不需要她近身, 皇上只要每日用膳, 就能摄入毒药。”   玉檀秋:“可御膳房有许多器皿, 她怎知第二日御厨会用哪些装碟?”   “这便是她厉害的地方。”裴献卿眯了眯眼睛, 接着道,“在下手前她定是观察过许久, 直到摸出御厨装盘的规律, 她每晚亲自动手, 在可能的器皿上全部抹了药粉,抹的数量只可能多,不可能少。”   “这么细致又费时费力的下毒方法,这个婕妤跟皇上到底什么仇什么怨?”玉檀秋听后大为惊奇, 这下毒的方法也太麻烦了!   裴献卿摇了摇头,微微蹙眉:“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她这种下毒方法非常仔细,我的人排查了许久才查到她,但她虽然在宫中不算得宠,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却不曾被克扣,我至今没有查到她下毒的理由。”   玉檀秋听着都有些头疼,他往椅背上一趟,抽出他的扇子摇了摇:“这宫中还真是各种匪夷所思的人都有,还好我不当官,不然可得愁死。”   两人又就着这事商议了一阵,玉檀秋顺便给裴献卿把了脉,而后点了点头:“余毒已清,等伤口愈合便无事了。”   说着他就打算起身告辞,恰好裴家两姐妹在这时提着个食盒进来了。   裴思甜:“大哥,我们没打扰到你和玉先生吧?”   裴献卿让两人进来,问道:“无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裴思甜和裴思绣对视一眼,献宝似的将食盒递给裴献卿。   “是这样的,今日傅三小姐来我们府上做客带了自己亲手做的点心,我们特意给大哥留了一份,这便送过来了。”   裴献卿听后一挑眉,觉得这两个妹妹难得靠谱了一回,脸上有了一丝满意的笑。   他接过食盒,愉悦的准备打开盖子,却敏锐的察觉到站在一旁的两姐妹神色好像有些紧张。   动作一顿,裴献卿眼神扫过去:“你们紧张什么?”   裴思甜一惊:“没,没有啊!我们哪有紧张!”   裴思绣故作镇定:“大哥你看错了。”   挑了挑眉,裴献卿也懒得管她们两人,直接打开了食盒,然后本来愉悦的嘴角有了一丝僵硬的弧度……   “这就是,特意,给我留的?”   只见这么大一个食盒里只装着一个可怜巴巴的小碟子,还没有他的巴掌大,小碟子里放着两块小小的点心,有一块还缺了角。   怎么看怎么是这两人吃剩下的。   裴思甜疯狂的给裴思绣使眼色,裴思绣心虚的咳了一声,给自己和妹妹找补:“其实,其实傅三小姐也没做多少,我与思甜每人就吃了两块,真的大哥,已经特别省着吃了!”   裴思甜连连点头:“对对,我们真的很省了,下次我们一定让傅三小姐多做些,傅三小姐还说可以用我们院里的小厨房教我们做呢!下次一定给大哥多留些!”   “那,大哥我们就先走啦!”   裴思绣说完就拉着妹妹一溜烟的跑了,坐在一旁看了个全程的玉檀秋已经笑得前仰后合。   他边笑边起身往食盒里看:“让我来看看傅三小姐亲手做的点心怎么样。”   待看见食盒里可怜巴巴的两块小点心时,又一下笑的直不起腰来,手还不忘往食盒里探:“哎呀你这两妹妹真是个妙人儿啊哈哈哈,就给你留了两块,正好我们两一人一块。”   裴献卿面无表情的打掉他的手,将食盒“啪”的盖上,神色自若:“都是我的。”   说完便提着食盒走了。   玉檀秋看着他的背影腹诽了一句“小气鬼”,只能摇着扇子回屋。   *   自第一次去了大将军府做客后,傅恩锦便时常会接到裴家两姐妹的邀帖了。   一回生二回熟,她觉着裴家这两姐妹性子好,为人也好,回来后与祖母和母亲细细说了在大将军府的事情,得了两人的同意,她日后便放心大胆的去赴约了。   有时候还会带上傅恩妍一起,四个小姑娘一来二去的倒是成了好友,时常一起约着去对方的府上,或外出泛舟放风筝,两府的关系也不自觉更近了些。   大将军府和傅府在京都里盯着的人都有很多,是以两家小姑娘突然关系亲近了起来这件事,没过多久便在京都里传开了。   以前将军府的高冷实在是过于深入人心,裴家两姐妹在外也都是一副对谁都点头之交的模样,不算是多活泼好亲近的主儿,这下突然跟傅家姐妹交好,容不得大家不多想。   这传着传着,不知怎的就传出了傅府和大将军府要联姻的消息。   而傅府里适龄的未定亲的嫡女也就剩下傅恩锦一个了,这个联姻的对象自然是落在了她的头上。   但大将军府除了裴献卿,另外三个少爷有两个均已弱冠,大家倒还有点摸不清楚是哪位少爷的亲事了。   只是彼此心里都不约而同的先排除了裴献卿。毕竟这几年往裴家去说亲的人放眼望去已是占了京都大家世族一半还有多少,傅府虽然是高门大户,但也算不得多特别吧。   傅恩锦作为一个待字闺中的娇女,平日里都是在院里待着,偶尔才见见姐妹们,这流言还未传到她耳朵里。   但是傅家的几位夫人们却是早就被一众贵妇旁敲侧击的打听了。   这日,二夫人季氏拿着一张邀帖去了傅恩锦的院子。   彼时傅恩锦又在废寝忘食的看着话本子,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季氏无奈的轻拍了一下她的头,拿走她手里的话本子:“整日就喜欢看些话本子,今日琴也没练,画也没画,小心明日夫子检查又要打你手心。”   傅恩锦一看是娘来了,吐了吐舌头蹭过去撒娇:“哎呀娘,我就看了一会会儿,还有几页就看完了呢,等我看完了就去弹琴画画可好?”   季氏摇了摇头,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将手里的帖子递给她看。   “娘来可是说正事的,仪亲王府的别院落成了,王妃要在别院举办个园游会,给各府都下了帖子。”   傅恩锦拿起帖子看了看,又放到了一边,奇怪道:“这种帖子不是一般给祖母或者大伯母的嘛,怎么今日送到娘你这里来啦。”   季氏叹了口气,说了句不相关的话:“仪亲王府的世子爷今年二十有三了,至今还未娶亲。”   她这么一说,傅恩锦就懂了。   怎么又是这种相看人家的局!   撇了撇嘴,她神色恹恹的趴在桌上抱怨:“又是要给世子相看人家啊,我作为府里唯一的独苗苗,压力好大哦。”   现如今,但凡这种打着聚会旗号实则是相看人家的场合,到了傅府,就只能落到傅恩锦头上了,她真是愁的很。   “娘,我可不可以称病不去呀?”傅恩锦歪头,实在是不太想去。   其实以前她对这些好像是无所谓的,但最近不知怎的,竟然有些隐隐排斥起来。   季氏听了她的话,想到最近的一些流言,试探的问了一句:“绾绾不想去么?”   傅恩锦点点头:“感觉好没意思哦。”   季氏将邀帖收起来,又装作漫不经心道:“我听说裴将军也会去。”   她这么一说,傅恩锦来了点精神,她直起身:“这种园游会裴将军还会去啊?”   “裴将军与仪亲王世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颇深,仪亲王府别院的园游会他自是会去的。”季氏说道。   傅恩锦若有所思,嘀嘀咕咕:“原来这样啊,难怪他之前老是约着仪亲王世子切磋比武呢。”   季氏也没再说什么,作势要起身走了:“既然绾绾不想去,我便找个缘由回了王妃吧。”   “哎呀等等,”傅恩锦见她娘要走了,连忙拉住她的袖子,一张小脸笑开了花,“娘,我觉着我有好些日子没有见着蓁蓁她们了,她们也会去的对吧?那我也还是去吧!”   季氏笑着看她:“又要去了?”   “嗯,去吧,不过我就是去见见小姐妹,对跟世子结亲可是半点没有想法的。”傅恩锦又强调了一句。   季氏也没有戳破她的小心思,但心里却对裴献卿这个人上心起来。   她家绾绾年纪小,可能还未开窍,但若到时她真的中意了裴将军,她也得提前替女儿把好关才是。   傅恩锦自然是不知道她娘在想什么,她只是觉着去园游会就能见到将军,也挺好的。   而将军府里,裴献卿也接到了好友仪亲王世子楚桓的邀请。   在听到帖子都送到了哪些府上时,他却皱起了眉。   “这个徐家可是俆绍鸿家?你们两府门第悬殊大,怎会有交集?” 第29章 演,接着演,这么会演怎么不……   仪亲王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 昌平帝对这个弟弟极好,仪亲王也从不仗着皇上的恩宠就嚣张跋扈,是以两人的关系十分和睦。   这仪亲王府是真正的皇室豪门大户, 办个园游会邀请的多是京都里有些底蕴名气的人家, 上层圈子,来来去去就那么些府第。   是以这个徐家就格外显眼了起来。   徐绍鸿的父亲只是一个区区从六品国子助教, 在京都里当真是小门小户,按理来说跟怡亲王府应该无甚交集才对。   世子楚桓无奈的摊了摊手:“要说也巧了,我母亲近些日子在礼佛,所以去泰宁寺去的勤了些,那日她去寺里上香时在半道上随身的玉佩掉了, 本以为找不着了,没想到被这徐府的夫人捡到还了回来。”   楚桓抿了口茶,又道:“你也知道,我母亲速来好客喜热闹,徐夫人送玉佩来的那日她正巧在拟邀帖的名单, 这不, 为表感谢便也给了徐府一张帖。”   裴献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拿过帖子收好:“知道了。”   楚桓见他这么干脆就将帖子收起来了, 很是惊奇:“这次你这么快就答应了?当真会去?”   裴献卿点头:“嗯,会去。”   楚桓“啧啧”两声, 想起了最近京都的一些流言, 忍不住八卦起来:“可是因为我刚刚说的名单里傅府也在其中?最近京都这个流言传的那个真的呀, 说你将军府要与傅府联姻,我听了都要信了。”   “是有这个打算。”裴献卿也不反驳。   楚桓:“……?”   他一下来了兴致,要知道他这个好友早些年对成亲这种事可以说是毫无想法,这今年刚回京都不久就传出了这种流言, 这傅家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   “流言虽然摸不准将军府哪位少爷要联姻,但我猜,该不会就是你吧?”   裴献卿微微抬眼,面上神色冷淡:“有何不可?”   楚桓笑了,把玩着腰上的玉佩:“你若是真要成亲,那真是千年铁树开花,兄弟我绝对给你备份大礼!不过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这么大的事竟然都不告诉我和太子,这傅家如今就那么一位待字闺中的小姐了,我母亲还要我这次园游会好好相看一下呢。”   听了这话,裴献卿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蹙起了眉:“那你接下来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懂我懂,我到时候一定离着傅家小姐远远的!”楚桓笑嘻嘻的。   裴献卿这才点了点头,但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小姑娘如今到了说亲的年纪,傅家在朝中的地位在那摆着,盯着的人真是不少。   看来他还是不能拖太久了。   *   同样的一份邀帖名单,没过多久便也到了宜贵妃的颐莲宫里。   宜贵妃涂着丹寇的手拿起名单看了看,又放到了一边,而坐在她身边的嘉禾,正抱着她的手央求。   “姨母,您就帮我跟皇上说说吧,若是皇上一道赐婚圣旨下来,将军就是我的了,哪还有傅恩锦那个贱人什么事!”   宜贵妃不赞同的看着她,没有答应:“皇上近些时日都心绪欠佳,若是再拿这种小事烦他,小心他日后都不再宠着你了。”   嘉禾不以为然:“只要皇上宠着姨母不就好了吗,姨母你知道我一直就想嫁给将军的,好不容易等到将军回了京都,我怎么可能让他被傅恩锦那小贱人抢去!”   宜贵妃眼里微微闪过一丝不耐,嘉禾最近越发有些不懂事了,但她痴迷裴献卿,这就还有她用得到的地方。   如今五皇子与太子之争因为裴献卿回京而陷入了僵局,大将军府是武勋世家的领头羊,虽说世代忠于皇权,但只要某一件事的立场上有所站位,整个朝堂的局势都会变得不同。   若是可以,她自然是想让嘉禾嫁入大将军府的,这样一来五皇子与裴献卿自然就多了一层关系。   至于傅家,傅阁老太过刚正,下面的小辈也毫无结党之意,若让他们与将军府联了姻,裴献卿的势力便更不好争取了。   宜贵妃心里有自己的算盘,如今她也只能稳住嘉禾。   “皇上器重裴家,一切赐婚都会以裴将军的意愿为先,所以你现在要做的,是让将军先接受你。”   嘉禾柳眉倒竖:“只要有傅恩锦那个小贱人,将军怎么会接受我!”   宜贵妃摇摇头,示意她凑近一些,附在她耳边道:“被迫接受也是接受,园游会这日裴将军也会去,姨母教你……”   这日嘉禾在宜贵妃的房里待了些时候,待日暮西沉才回府。   过了些时日,便到了园游会这天。   这种游玩逛园子的事儿傅老夫人一般是不去的,是以傅家三位夫人带着府上的小辈们提早了些时辰便出发了。   仪亲王府的这座别院在京都郊外,院落修的颇大,景致也好,仪亲王妃看后很是满意。   从傅府过去有些距离,傅恩锦在马车上昏昏欲睡。   今日傅府出来了两辆马车,傅恩锦还是和傅恩妍一辆,三位夫人一辆,跟着一起去的还有大房的大哥傅修贤,四弟傅修林和三房的三哥傅修朗,在一旁骑着马跟着。   傅恩锦的亲哥哥傅修齐因为忙着考学的事,只能在府中温书了。   仪亲王府到底是皇亲国戚,是以傅家去的人多,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待傅恩锦一觉睡醒,别院也差不多要到了。   等到了仪亲王府的别院门口,大家纷纷下了车,傅恩锦还有些迷糊,被金梨扶着,季氏替她理了理鬓发,有些嗔怪的捏了捏她的脸:“怎么睡得鬓发都乱了。”   傅恩锦吐了吐舌头,都怪话本子太好看,昨夜里她才睡得晚了。   别院大门很是雅致,有王府的小厮一早就在门口等着迎接这些贵人了,见傅家一行人从马车上下来便连忙迎了上去,将人引入院中。   傅家到的时间刚刚好,一处花园中各家已经聊了起来。   这别院修的大,花园也大,用精巧的景观隔开,男人们和女眷没有特意带去不同的地方,但有些距离,隔着景致也算是避嫌了。   园游会人多,各家长辈都在,本也不太拘泥这些。   仪亲王妃很是随意,见众人来的差不多了,便只带着大家在花园里逛了逛,稍微指了指路,便道各家可以自个儿四处走动看看了。   整个别院里有许多处地方都设了些小游戏,少爷小姐们都是年纪轻轻的,自然是被吸引着去了,各府的夫人们也慢悠悠的边走边聊着天。   今日裴家的两姐妹也来了,傅恩锦和傅恩妍拉着她们两人,又找着了杨苓蓁和陈琅,兴致勃勃的就去了离得最近的一处凉亭边上。   那里已经围了些人,等她们走过去一瞧,原来是在投壶。   早到了的少爷小姐们已经玩了起来。   傅恩锦也想玩,裴思甜和裴思绣出身武将世家,这点小游戏更是不在话下。   是以一行人便在一旁等着,饶有兴味的看了起来,间或还鼓掌喝彩,可谓是十分的捧场了。   就在她们笑闹着看的津津有味时,人群中一位不知是哪家的少爷看了她们一眼,而后退出人群匆匆走了。   没过多久,傅恩锦几人看着前面到的人好像是要结束了,一个个摩拳擦掌起来。   正当她兴致高昂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倏地出现了。   “恩锦?好巧啊,没想到你也在这处。”   傅恩锦身子一僵,眉头皱了起来,是徐绍鸿的声音。   她有多久没听到这讨人厌的声音了?自重生后那日在街上徐绍鸿拦了她一次,还被将军给赶走了,傅恩锦便没怎么见过徐绍鸿。   虽然他让傅文月搞的小动作不少,但人却是意外的没有出现过几回。   徐绍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现在应该是刚攀上五皇子不久,不可能这么快就暴露自己与五皇子的关系,但以他的门第,怎么可能来得了仪亲王府的别院呢?   还未等她细想,徐绍鸿已经走上前来,傅恩锦警惕的退了一步。   傅恩妍和杨苓蓁她们是知道傅恩锦与徐绍鸿之间的瓜葛的,是以都不动声色的将她挡在了身后。   裴家的两姐妹虽然早些时候听过一些传闻,但那时候不太上心,这下也看出了这两人的不对来,心里只想着得赶快记下来到时候好告诉大哥。   徐绍鸿见状,一脸受伤的模样,他满是深情的看着傅恩锦,喃喃道:“恩锦,我不知道是哪里惹了你不快,让你一直躲着我,但我可以跟你道歉,好么?”   傅恩锦站在傅恩妍身后小小翻了个白眼,我躲个鬼,明明是这小人自己被将军吓到了,不敢出现在她面前吧?   她没说话,旁边却不乏有看热闹的人。   “诶,我听说傅恩锦以前可喜欢徐绍鸿了,天天跟在他身后还嚷着非他不嫁呢。”人群里有个小姐不怀好意的跟旁边人说道。   “话虽这么说,但谁还没有个头脑一热的时候,傅家门第高,徐绍鸿怎么可能高攀的上。”   人群里的议论傅恩锦听见了,她第八百次为自己以前做的傻事感到万分后悔。   傅恩妍自然是要护着堂妹的,她挑眉冷声道:“徐公子,那日在霓裳阁恩锦便说的很清楚了,以前是舍妹不懂事,但徐公子也是一个读书人,还望注意分寸!”   徐绍鸿笑的有些艰难,一派痴心人的模样:“是我唐突了,在这里跟傅三小姐赔个不是。”   傅恩锦心里冷笑,演,接着演,这么会演怎么不去唱戏?   这时站在徐绍鸿身边的一个少爷适时的出来圆场了:“这招呼也打了,大家也都别愣着了,接着玩儿啊,绍鸿,你来两把?”   徐绍鸿也没再纠缠傅恩锦,只是对着他那友人笑道:“那我就来两把,让大家见笑了,这壶还可以放远些。”   投壶讲究的就是一个准头,徐绍鸿这么一说大家便也来了兴趣,待下人将壶放远了距离,徐绍鸿便拿过包了布的箭矢准备投了。   傅恩锦完全没兴趣看他,拉着几个小姐妹就要走,可步子还没跨出去便听的人群里有人惊呼一声:“呀,那方帕子是谁的!”   众人听见声音都下意识望过去,徐绍鸿赶忙惊慌的想将帕子收起来,可已经先一步被站在旁边的一个姑娘捡了过去。   正是刚刚人群里不怀好意说小话的那位小姐,只见她将白帕子放在手里仔细翻看,突然尖着声音道:“这帕子上绣了小字,傅恩锦,这是你的帕子啊。”   傅恩锦皱起眉,当下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而不远处,仪亲王妃正巧带着几个夫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第30章 来帮你撑腰   在当朝, 女子赠予男子手帕有着特殊的意义。   一般是已经说定了亲事后,女孩儿便会赠予对方自己亲自绣了小字的手帕,以示欢喜。但若是未定亲的男子身上带了一个姑娘的帕子, 那便是两人私相授受, 即使是两情相悦,传出去也不好听了。   周围的人在窃窃私语的议论着, 傅恩锦轻咬着唇,她仔细回想过,自己之前虽然对俆绍鸿有些痴迷,但是却从未赠过他什么东西,更别说是贴身的帕子这般重要的物件儿。   见小姐妹都有些担心的看着自己, 傅恩锦安抚的笑了笑,摇了摇头,示意她们不要担心。   横竖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她没有急着反驳,因为这时候仪亲王妃已经带着几位夫人过来了, 俆绍鸿的母亲梁氏便在其中。   虽然傅恩锦不知道徐家是通过什么办法拿到了这次园游会的邀帖, 但今日俆绍鸿来了这么一出, 这一切十有八九是故意的了。   她倒要看看, 俆绍鸿这是唱的哪一出。   仪亲王妃四十多的年纪,保养得宜, 看起来很年轻, 她生的秀美, 是很和气的面向。   见这边围着一众公子小姐,梁氏也说正好过来看看年轻人们都在玩些什么,她这便过来了。   仪亲王妃笑眯眯的问道:“怎的围着这么多人?是有什么好玩的,也让我这个老人家瞧瞧?”   刚刚捡了帕子的那位姑娘赶紧接话:“王妃说笑了, 您明明还年轻着呢。”说完她又将手里的帕子递了过去,“刚刚徐公子要投壶,从怀里掉出来一方帕子,我们正在说呢,好像是傅三小姐的。”   仪亲王妃听后向傅恩锦看过去,她的脸上神色未变,像是多平常的一件事,只是接过帕子问了一句:“是恩锦丫头的?”   傅家和仪亲王府有些来往,傅恩锦的母亲擅书画,王妃也喜欢这方面,偶尔会邀季氏过府共赏名家画作。傅恩锦听得出来,王妃没有先下什么定论,这便是在帮她了。   她朝仪亲王妃行了一礼,扬着小脸仔细的想了想,然后认真道:“王妃,恩锦从未赠过谁帕子呢。”   捡了帕子那位姑娘轻哼一声:“你又未订亲,怎会承认与外男私相授受,可那帕子上明明就绣了你的小字。”   人群中不少人都在点头耳语,仪亲王妃微微蹙了蹙眉,还是说道:“想来是有什么误会,方媛也消停些,女孩儿家名声最重要。”   那叫方媛的姑娘听了只能撇撇嘴,也不好说话了。   这时一直站在仪亲王妃身边的梁氏却叹了好大一口气,见众人都望向了她,这才施施然开口:“确实是误会了,这帕子是傅三小姐当初赠予我儿的没错,只是我徐府门第低微高攀不上傅家,傅三小姐反悔了也是人之常情。”   她这一说还不算完,看着众人诧异的神情,又看似好心的解释道:“傅三小姐与我儿已许久未曾来往了,这帕子想来是三小姐忘记收回了而已。”   这一番话说出来,不仅暗指傅恩锦当初还未定亲就与俆绍鸿私相授受了,还嫌贫爱富后来又瞧不起人家了,整个一水性杨花薄情寡义的主儿啊。   傅恩锦身边的小姐妹这可忍不了了,裴思甜和裴思绣差点就想冲上去理论,被傅恩锦拉住了。   她冷笑一声,娇俏的小脸上面无表情,一双杏眼里嘲讽的意味明显。   “大家都说这帕子是我的,我倒想看看,它跟我的帕子到底有多像?”   说着她便抽出了自己今日带的帕子,王妃也将手里的帕子给了她。   傅恩锦确定自己从未给过俆绍鸿这样东西,既然如此,那这方帕子就一定是仿的了。   她的帕子其实一直是素帕,因为不爱用些太花哨的图案,所以只在白帕子上绣了自己的小字,没有其他的东西。   那方帕子也是如此。   傅恩锦仔细看着那两个小字,确实与她的针法一样,字体也一样,仿的非常真,几乎看不出破绽。   她往旁边走了两步,对着阳光瞅了瞅,突然对仪亲王妃道:“王妃给我一把剪子可好?”   仪亲王妃准了,没过多久下人便拿了把剪子过来。   众人都盯着傅恩锦看,不知道她要怎么来证明那帕子不是她的?   傅恩锦干脆利落的将两方帕子上的小字剪开,分别挑出一根银线,递到了仪亲王妃面前。   “王妃明鉴,这帕子确实不是我的。”   仪亲王妃接过她手里的两根线看了看,疑惑道:“这两根线有何不同?”   傅恩锦笑了笑,声音娇娇软软的,眼神却很冷的盯着俆绍鸿:“这两根银线,左边的银线中间有一根极细的白线,是我自己帕子上的,右边的则没有,是刚刚从徐公子怀里掉出来那方帕子上的。”   她嘲讽的翘了翘嘴角:“仿的人可能不知道,我绣帕子的银线是专门找霓裳阁定制的,银色的绣线中间会加入一个其他颜色的细线,这工艺本就十分难做,是我特意要求了他们才做给我的。”   仪亲王妃听后了然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看来这真不是恩锦丫头的帕子了。”   那叫方媛的小姐却似是不信:“谁知道你是不是瞎说的,你这只有一方帕子,怎么能证明你每条帕子上的小字都是特殊绣线所绣。”   傅恩锦眼神凌厉的看过去,看的对方肩膀瑟缩了一下。   她沉着声音将金梨叫来:“去马车上,将车上我备着的帕子都拿来。”   这事关系到她的名声,她虽然看起来好说话但也不是什么任人欺负污蔑的主儿,今日不澄清日后定是后患无穷。   吩咐完金梨,傅恩锦对仪亲王妃歉意的笑了一下:“对不起呀王妃,今日让您看笑话了。”   王妃却很赞赏的走上前去拍了拍她的手:“无妨,姑娘家的名节最重要,这种时候就是要将事情说的清清白白才不会害了自己。”   说完,她又朝俆绍鸿母子看去,眼神里已经有了些冷意。   俆绍鸿在傅恩锦说出那番话时心里便已经慌了,本以为这次定是没问题了,即使傅恩锦不喜欢他,流言也定会将他们绑在一起。   可没想到这帕子竟然有问题!傅文月那个不中用的废物!久⑩光整理   梁氏的背后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她刚刚那番话若被傅恩锦全盘推翻了,那以后在京都他们徐府的名声便会一落千丈,儿子好不容易攀上的主子也很可能就要厌弃了他们。   她必须想办法补救。   金梨很快便将马车上备着的几方帕子拿来了,都是素帕,只在右下角用银线绣了傅恩锦的小字“绾绾”。   傅恩锦眼都没眨的就将他们全都剪了,果不其然,每方帕子的绣线中间都有一根其他颜色的细线,有藕荷色、月牙色、湖绿色等等。   这下众人都没话说了,很明显俆绍鸿那方帕子不是傅恩锦的。   坏一个姑娘的名声可是大事,大家看着俆绍鸿母女的目光已经有些鄙夷起来,这怕不是想攀高枝想疯了。   梁氏刚刚紧张的思忖半晌,这时给儿子递话:“绍鸿,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是说这是傅三小姐亲自让小翠交给你的么?”   要不说俆绍鸿这母子两人坏的心有灵犀了,俆绍鸿一下便明白了母亲的意思,连忙接道:“是小翠交给我的,还说是傅三小姐拜托她的,我给了她不少赏钱,没想到她竟然骗我!”   说完俆绍鸿又一脸心痛的对着傅恩锦连连鞠躬:“在下在这里给傅三小姐赔不是了,我是,我是因为想找机会将这帕子还给三小姐这才时时带在身上,没想到竟然闹出这样的误会,都是在下的过错。”   众人将信将疑,但这话听起来不怎么靠谱又没办法找出什么错处,人家一派痴心犯了错,这还能说什么?   梁氏也适时插话:“绍鸿一直将这帕子带在身上,我便也以为是三小姐所赠,没成想闹了这么大的误会,回去我定会将那撒谎的丫鬟发卖了,还望三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   傅恩锦深吸了口气,徐家这母子两真是厚颜无耻到极致了。   她冷着声音,微微眯起眼睛:“你们今日污了我的名声,谁知道明日又有哪家姑娘要遭殃?我不管你们是有何目的,今日既然王妃也在,我便把话再说一次,即便是早前我与徐公子有些投缘,我也未曾有半分逾矩的举动,而现在,我与徐公子的交情也就到这了。”   傅恩锦已经猜到,能帮俆绍鸿来模仿自己帕子的人除了傅文月不作他想,想来是自己重生前还对傅文月信任的时候便被她想着法子借了自己的帕子去,但姑娘家的帕子各自都是有数的,她哪怕借了,最后也是要拿回来的。   是以傅文月也只能仿一条了。   她将那方仿的帕子扔在地上,漂亮的杏眼里有少见的寒霜:“有些事就像这帕子,假的永远真不了,望徐公子记住。”   说完,傅恩锦又向仪亲王妃行了一礼,拉着身边小姐妹的手转身就准备离开。   她都想好了,给众人留下一个犀利干脆的背影,让他们知道她也不是好欺负的!   没想到迎面便撞上了一个有些坚硬的胸膛。   “哎呀!”她小声惊呼,手不自觉的捂上鼻子。   是谁啊这时候过来,一出戏都唱完了,还害得她营造的犀利形象都破了功。   傅恩锦有些不满的抬头,就看见了裴献卿俊逸英朗的脸。   她有些吃惊,下意识问道:“将军怎么来了?”   裴献卿垂眸看着小姑娘,她还在揉着自己的鼻尖,一双大眼睛里冷意还没有完全褪去。   他想揉一揉小姑娘的头,但这处围着的人太多,便也就作罢了。   只是沉着声音道:“来帮你撑腰。” 第31章 怕是不久之后两家就要定亲了……   裴献卿回京都的时间不久, 也甚少参加这种活动,今日他能来,大家都知道是因为与仪亲王世子交情好的缘故。   仪亲王府是皇室宗亲, 跟大将军府的关系自然也不差。   虽说今日各府上都心知肚明是仪亲王妃想给世子说亲才特意办的园游会, 但是不乏也有想要攀上大将军府的人。   是以裴献卿出现在这里时,众人的目光立刻就被吸引了过去, 自然不出意外的听到了他说的那句话。   这下围观的各家可真是吃了好大一个瓜。   虽说近日里外头一直在传大将军府与傅家要联姻的消息,但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还没个准。   如今一向不喜跟女人打交道的裴将军竟然亲自来给傅三小姐撑腰了,那传闻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傅恩锦没想到裴献卿会这么说,想到当下还有这么多人, 她的小脸染上薄红,嗔怪道:“将军不要乱说话。”   说完还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离裴献卿远了一些。   裴献卿见小姑娘害羞了,也知道物极必反的道理,不再逗她, 只是朝着仪亲王妃行了一礼, 而后又朝徐绍鸿看过去, 眼神冷厉。   “又是你。”   这句话的语气很平淡, 周围的人却听出了些警告的味道,有人想起了早些时日徐绍鸿在霓裳阁纠缠傅恩锦时, 也是裴献卿将他拦了下来。   裴献卿朝徐绍鸿走近了两步, 他生的高大, 身形欣长,徐绍鸿只能堪堪到他的下巴,这么一看,裴献卿便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了。   他垂眸, 看着徐绍鸿轻嗤一声:“身为男人,做事不能堂堂正正顶天立地,只能靠着些阴人的小伎俩来算计一个小姑娘,不觉得羞耻?”   说完,裴献卿又从旁边的箭筒里抽出一根箭矢,他没有看前方,依然盯着徐绍鸿,声音冷凝,手上的箭却已经朝前掷了出去。   “真的喜欢哪家的姑娘,就大大方方的上门提亲,我等着你。如果你没这个胆子,以后就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话音将落,远处放着的小壶里落进一根箭矢,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徐绍鸿被裴献卿的话震慑住,他好不容易维持的镇定已经有些挂不住,面色难堪,却没胆子反驳什么。   这箭矢落入壶中的一声轻响让众人好似如梦初醒。   裴献卿刚刚那番话并不含蓄,甚至在场的大部分都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这就是在警告徐绍鸿不要再对傅三小姐动歪心思算计了,是个男人就正面较量。   同时也基本将最近的流言坐实了。   周围响起低语。   “听裴将军这意思,怕是不久之后两家就要定亲了啊。”   “你忘了?大将军府的婚事一向都是要先禀告皇上,再由皇上亲自下旨赐婚才定下的,这才哪到哪啊。”   “况且我还听说因为傅三小姐最近与裴将军走得近,嘉禾县主已经嫉恨上了。嘉禾县主是什么人啊,宜贵妃当闺女宠的亲外甥女,喜欢将军那是人尽皆知的事,这婚事啊,还说不好呢。”   如今围在这的人不在少数,大家心思各异,回府后少不得又要将今日的事说上一番。   这人群里好巧不巧,就有嘉禾县主的丫鬟。   这小丫鬟得了县主的吩咐要去马车上拿东西,碰巧凑了这么个热闹,眼下已经匆匆出了人群,连忙向自己的主子通风报信去了。   傅恩锦作为当事人,刚刚在一边瞧了个全程,此刻脸早就红透了,她万万没想到将军能说出那番话来。   平日里的将军总是神色淡淡的,即使是关心的话也说的温和,在她面前,裴献卿并不强势。   今日里他对着徐绍鸿突然爆发出的那股子凌厉强势的压迫感和隐隐的占有欲,让傅恩锦有些意外。   可小姑娘又忍不住捧着脸想,将军刚刚真是好有男子气概啊!   等等,将军那意思是还会来府上提亲嘛??   傅恩锦的小脑瓜里懵懵的,裴家两姐妹在她身边早就被自家大哥刚刚强势的气质迷的嗷嗷叫了。   人群中自然也有不少刚刚被裴献卿迷住的人,他容貌本就出众,如今再配上他刚刚说的那番话,艳羡傅恩锦的人不在少数。   仪亲王妃见裴献卿都如此在帮傅恩锦撑腰了,又见傅恩锦小脸酡红恨不得马上跑远的模样,善解人意的出来圆了场,众人听了王妃的话,便也就散了。   裴献卿还未来得及跟傅恩锦再说两句话,小姑娘已经拉着姐妹一溜烟跑远了。   与他一同过来的仪亲王世子楚桓揶揄道:“你看你,刚刚吓着小姑娘了吧。”   裴献卿轻轻挑眉,不置可否,他看了一眼随他们一同过来的五皇子楚麟,淡声道:“本来不想这么快,只是,盯着傅府的人太多了。”   楚麟听他这么说,摇着扇的手顿了顿,面上有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似是漫不经心的道:“是啊,傅家的掌上明珠,谁不想娶呢?”   裴献卿垂眸,遮住锐利的眼神和一闪而过的杀意。   *   在别院一处园中坐着的嘉禾县主此刻正听着自己小丫鬟刚刚带回来的消息。   她双手狠狠的攥着帕子,指骨泛白,像是要将帕子撕裂一般,咬牙切齿的问道:“裴大哥当真如此说?!”   小丫鬟连忙点头:“奴婢所说都是千真万确的,不敢对县主有半分隐瞒。”   “傅恩锦那个贱人!”   嘉禾狠狠一拍桌,她的贴身大丫鬟兰雀连忙替她顺气,提醒道:“县主莫要气坏了身子,为了那么个贱人不值当,县主忘了,我们还有贵妃娘娘说的法子呢。”   “对……”嘉禾的眼里发了狠,她阴沉着脸吩咐小丫鬟,“刚刚表哥的小厮来了消息说他与裴大哥和世子在湖中亭喝酒,你现在就去盯着他们,裴大哥一有动作马上来告诉我。”   说完话,嘉禾又冷着眼看了小丫鬟一眼,阴恻恻的道:“这事若是办砸了,小心你的脑袋!”   小丫鬟吓的跪在地上缩起了身子,连连应“是”。   此时的湖中亭里,五皇子笑着对楚桓和裴献卿说道:“难得我与世子和裴将军能聚在一处,今日大哥忙于公务未能前来,实在是可惜。我带了上好的雕花酿,世子与裴兄一定要尝尝。”   裴献卿的神色淡淡的,未说话,楚桓处事向来圆滑,便接着五皇子的话你一眼我一语的恭维起来。   没多久五皇子的小厮便抱了一小坛酒来,这酒确实是好酒,还隔着些距离便能闻到酒香。   五皇子将酒上的封布揭开,酒香愈发浓郁,他示意下人倒酒:“这雕花酿可是我平日里的珍藏,世子与裴兄快喝喝看。”   喝这种酒一般是不用酒杯而用瓷碗的,喝的就是一个豪迈。   下人捧起小酒坛往碗里倒酒,却不想一不留神手滑,坛口偏了一些,大半的酒倒在了裴献卿身上。   裴献卿反应快,及时起身,衣袍却还是湿了一大半。   那下人吓的连忙跪下求饶,带着哭腔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刚刚不是故意的,请大人饶了小人吧!”   他刚刚也不知怎么的右手突然一麻,酒坛就歪了。   这是五皇子带来的小厮,眼见着他就要发火,裴献卿瞥了他一眼,随意的摆了摆手:“无妨,你下去吧。”   那下人不敢走,只能看着五皇子,五皇子冷斥一声:“酒都倒不好的废物,还不下去!”   下人才赶紧退了出去。   五皇子看着裴献卿湿了大半的衣袍,似是有些歉意:“都是我的下人笨手笨脚,湿了裴兄的衣服,这可如何是好?”   现下秋意已经很浓了,虽然天气晴朗,但风也有了些凉意,楚桓想了一会,对裴献卿道:“献卿,别院里有一处我的院子,我带你去换身衣裳好了,别着凉。”   裴献卿的目光淡淡扫过五皇子,而后点了点头:“嗯,失陪了。”   楚桓跟五皇子打了声招呼后,便带着裴献卿去了一处院子里。   这院子在别院的西南角,没什么人,十分清幽。   将裴献卿带到院中的一间屋子里,楚桓从柜中找了一件藏蓝色圆领暗纹的锦袍递给他:“你我二人身形相差无几,这身衣服还是兄弟我新做的,你先换上,我在院中等你。”   裴献卿点了点头。   其实他并不是非换衣服不可,但五皇子刚刚那番是有意为之,还把楚桓给套进去了,他倒要看看是什么把戏。   楚桓去了院里,裴献卿在屋子里换衣服。   这时一个小丫鬟突然跑进院子里来,一脸焦急的对着他行礼,而后哭着道:“世子,世子您看到县主了么?县主不见了,呜呜呜,奴婢找了好些时候,各处都找了就是没找着,世子您帮帮奴婢吧!”   这个小丫鬟瞧着面生,楚桓没见过,但见她哭得焦急,他便也好心问了一句:“你是嘉禾身边的丫鬟?她怎会不见?”   “呜呜呜,奴婢也不知道,县主让奴婢去取东西,她在这等着,等奴婢回来她就不见了,世子您帮我找找吧,县主出了事贵妃娘娘会打死奴婢的!”   楚桓这人心软,见不得小姑娘哭,又想着嘉禾若是真在别院里出了事也很麻烦,当下便想去跟裴献卿说一声自己先离开一会。   谁承想那小丫鬟急的话也不让他说,就一个劲哭哭啼啼的拉着他絮叨,楚桓无法,只能先随她去找人了。   待两人走了没多久,嘉禾便进了院子。   兰雀指着一间屋子低声对嘉禾道:“县主,就是那间了。”   嘉禾点了点了,低声吩咐她:“你去找王妃,速度要快。”   说完自己便装作喝醉酒一般,摇摇晃晃的往前推开了门,扑了进去。 第32章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   早在楚桓被小丫鬟拉走时裴献卿便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他快速换好衣服,刚准备出门就见嘉禾已经推开门扑了过来。   这下裴献卿哪还能不知道五皇子玩的什么把戏。   他皱起眉头,面色沉凝, 倒是没想到五皇子这么急着就算计到了他头上, 看来是皇上调自己回京后却迟迟未对他有所表态,心里不安了。   裴献卿冷笑一声, 闪身躲开了。   嘉禾一进门就瞅准了裴献卿这边扑,却没想到他如此不懂得怜香惜玉,面无表情的侧身一让,她身体没刹住车,“啪叽”一声扑到了地上, 脸着地。   “啊!裴大哥……”   嘉禾吃痛,娇弱的抬起脸看向裴献卿,朝他伸出手,似是想让他扶一把,人却是整个横在了裴献卿身前, 挡住了他的去路。   丫鬟兰雀趁机想要将房门关上, 被裴献卿发现了, 他面无表情的拿起桌上茶杯的杯盖飞快扔了过去, 正中兰雀的手背。   兰雀一声惊呼松了手,杯盖也掉在地上碎了。   嘉禾见一扑不成, 又爬了起来想去抱住陪裴献卿的腰。   此时院外已经依稀可以听见一些喧闹声了, 嘉禾心道, 这应该是她的人去找了仪亲王妃带人来寻她了。   她一咬牙,心下一狠,将自己的领口扯开一个大大的口子,香肩露了半边, 同时扑到门边“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裴献卿冷厉的目光看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嘉禾被他看得有些难堪起来,却梗着脖子狠声道:“傅恩锦可以勾引你,我为什么不行!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裴大哥,我这么喜欢你,你妻子的位置只能是我的!”   裴献卿声音冷的像浸了冰:“县主既然不自爱,裴某也无话可说,只有一句你记着,你哪里都比不上她。”   说完他扣住嘉禾不管不顾扑过来想要扯他腰带的手,用力一甩,将她摔在桌边,之后便头也不回的从房间的后窗翻了出去。   嘉禾没能拦住他,一双眼里已经有了恨意,她已经将身段放得如此低,裴献卿却还是看都不看她一眼!以前的裴大哥从不会如此对她!   她紧紧攥着手,尖利的指甲在手心里留下深深的掐痕。   她得不到的东西,傅恩锦也别想得到!   屋外过来找人的仪亲王妃已经在吩咐挨个房间找找看,恰好楚桓这时回来了,王妃便拉着他过来问道:“你可有看见嘉禾了?她的丫鬟说她饮了些酒后便有些醉了,到了这处想休息,丫鬟去取她的披风,回来便不见人了。”   楚桓觉着有些不对,却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我也未看见。”   这时王府的下人已经开始一间房一间房的找了,楚桓想起裴献卿还在屋子里换衣服,前因后果一想便品出了门道来。   他不知道裴献卿解决嘉禾没有,但现在显然是不能再说他也在这儿了。   楚桓心里有些担心,眼见着下人推开了刚刚裴献卿进的那间房,而后大声禀告道:“夫人,县主在这屋子里。”   楚桓听后连忙赶在王妃之前进了屋,却只看到嘉禾一个人趴在桌边,领口略有些凌乱但问题不大,屋子里已经没有裴献卿的身影。   他心下松了口气。   嘉禾的丫鬟见状连忙走了上去,摇了摇她:“县主,县主?”   等丫鬟叫了两声,嘉禾才装作悠悠转醒的模样,她睁开眼看了周围一圈,又看了看仪亲王妃,奇怪道:“王妃怎么来了,我喝了些果酒觉着有点醉了难受,便直接在这院子里找了间屋子休息,王妃不介意吧?”   仪亲王妃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温声道:“还好别院刚落成,屋子都还无人来住过,倒是无妨,不过若是之后遇着这事,县主还是派人来与我说吧,不然多让人担心啊。”   嘉禾草草的应了,她此计未成,心绪早已不在此,敷衍了几句便告辞了。   楚桓从抬头到尾没说话,他料想裴献卿应该是摆脱嘉禾脱身了,但也奇怪他一时半会儿去哪了?   后窗外是一片竹林,穿过竹林便到了别院最南边的摘星阁。   裴献卿从后窗翻走后本是想去找找楚桓,却在摘星阁上瞧见了傅恩锦的身影。   小姑娘跟小姐妹一起在摘星阁二楼的观景平台上说笑,时不时能听见一些清脆的笑声。   整个别院里摘星阁的位置最高,站在二楼可以俯瞰到别院大部分景致,十分适合赏景。   裴献卿一时没挪动步子,他站在竹林边,斜斜的靠着一棵竹子。   刚刚被嘉禾弄得十分烦躁的心在看到小姑娘的那一刻又平静了下来,即使那么多姑娘在一起,她的笑声他也能一耳就分辨出来。   娇娇的,甜甜的,像那日她亲手做的点心那般甜。   摘星阁的二楼。   傅恩锦和小姐妹们正对着俯瞰的别院景色赞叹,指指这里又说说那里话题越来越偏,不知怎的就说到了裴献卿身上。   陈琅挽着傅恩锦,调侃她:“我们绾绾是什么时候跟裴将军这么熟了,熟到将军竟然说那番话为你出头呢?”   傅恩锦听了有点脸红,她刚想一本正经的反驳,裴家姐妹站出来说话了。   裴思甜:“哎呀他们老早就熟啦!”   裴思绣:“是啊,大哥还老是让我们邀绾绾来府上做客呢。”   傅恩锦:???我们没有,别瞎说!   杨苓蓁听了眯起眼睛,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我可听我娘说了,外面都在传傅府和大将军府要联姻呢!”   傅恩锦急的跺了跺脚,鼓起了小脸:“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儿你们就拿出来使劲说了,让人听见了多不好呀!”   “哦!那意思就是确实是有这么个‘八字’了。”傅恩妍笑起来,边躲着傅恩锦的打边对着裴家姐妹道,“你们俩听见了没,赶紧让你们大哥来傅府把八字画一画啊。”   裴思甜和裴思绣猛点头:“听见了听见了。”   傅恩锦一个人说不过她们,破罐子破摔的往旁边一坐,插着腰道:“你们就说吧,哪天我真嫁到大将军府去了,做了你们的嫂嫂,我就让你们俩天天给我请安,给你们穿小鞋!”   裴思甜听后故意缩进杨苓蓁怀里:“哎呀我好怕,蓁蓁快保护我!”   陈琅被她逗笑,几个小姑娘便相继都笑开了。   傅恩锦笑完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妥,脸有些红了,故作镇定的往远处看去,却见不远的竹林边上好像站着一个人。   她瞧不太真切,却隐隐觉得那人的身形像将军,可将军今天穿的好像不是这身颜色呀。   傅恩锦忍不住把身子往外探了探,想看的更真切些。   竹林边的裴献卿知道小姑娘应该是看到自己了,只是她不像自己,他是习武之人,目力自然更好,小姑娘应该是看不大清的。   却见傅恩锦身子越来越往外倾,他眉头一皱,离开竹林用了些轻功快步掠向了摘星阁。   傅恩锦见竹林边的人走了,奇怪的歪了歪头,还是没看清楚到底是不是将军呢。   她准备转回身,却发现身边叽叽喳喳的几个小姐妹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   奇怪的看了她们一眼,傅恩锦刚想开口问怎么了,眼前就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裴献卿的声音低沉磁性,带了些笑意:“不要将身子探出去,我上来给你看。”   *   回傅府的马车上,傅恩锦被傅恩妍看得脸红的消不下来。   摘星阁上裴献卿出现的太突然,她根本没缓过神来,只愣愣的看了他好一会儿,喃喃的喊了一声:“将军……”   然后便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呀”了一声,然后满脸通红的跑了。   哎,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将军面前拔腿而逃了……将军大概会觉得她这姑娘哪里不正常吧……   可那一刻她就是克制不住地脸红了,心里扑腾扑腾的跳,下意识的就想赶紧跑。   傅恩锦捂着脸倒在马车里,哀求道:“堂姐,你就别看我了,我都要冒烟儿了!”   傅恩妍看着她便忍不住笑的前仰后合,等好不容易缓了一会,她又问道:“若是我们家真的与大将军府联姻,我觉得也挺好的。”   “为什么啊?”傅恩锦捧着脸问。   “唔,”傅恩妍想了想,而后又好笑的点了点她的额头,“因为啊,我觉得裴将军是个很有担当的男人,而且他好像很在意你。”   傅恩锦眨了眨眼睛,有些困惑:“是嘛……”   将军在意她么?   傅恩妍坐直了身子,将她揽到怀里,絮絮道:“我们绾绾啊,不需要嫁多么显贵的人家,却要嫁一个会宠着你的男人,二叔二婶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傅恩锦窝在傅恩妍的怀里,点了点头,她没有说话,却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小小的雀跃。   而大将军府里,裴家姐妹刚刚踏进府门口,便迫不及待的追上裴献卿,将刚刚在摘星阁二楼小姐妹们关于“八字还没一撇”的对话一五一十的跟他说了。   裴思绣迫不及待的建议:“大哥,你什么时候才会再去傅府画‘八字’啊?”   裴献卿的脚步顿了顿,想起小姑娘娇俏的模样,唇边勾起一抹温柔的笑,低声道:“很快了。” 第33章 我可以帮你嫁给他   傅恩锦和傅恩妍回了傅府, 在玉笙院里,傅恩妍微微蹙着眉问身旁的堂妹:“今日俆绍鸿怀里那方帕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当真你的针法都仿的很像?”   听了傅恩妍的问话,傅恩锦的脸色冷了下来, 她看着梵清院的方向, 声音微凉:“若我想的没错,那方帕子应该是傅文月仿了给他的。”   傅恩妍:“怎么会?”   傅恩锦拉着她回屋坐下, 细细的说:“堂姐,你也知晓,从前我待傅文月虽不说特别亲近,但也是没什么心眼的,她曾说过我的针法细致, 想借了我的帕子去学学,我没怎么多想便借给她了。”   “她难道从那时起便有了这样龌龊的心思?”傅恩妍有些不敢置信,“从前在府里,她虽然没什么存在感,却瞧着是个乖巧的。”   傅文月会那么早便有了这么个心思, 这般未雨绸缪, 傅恩锦倒是确实没想到的。   傅恩锦点点头:“之前她偷偷摸摸换了我的螺子黛我便有些察觉了, 加之想起她以前还时常在我面前说起俆绍鸿的好, 似是很想我嫁给他。堂姐,傅文月这个人心思不单纯, 你也要防着她一些。”   傅恩锦:“真是过分!她虽然是庶出, 可我母亲也从来没亏待过她, 她到底图什么?”   嘴边扯起一抹有些讽刺的笑,还能图什么,图富贵风光,图锦绣前程。   其实若是傅文月真想摆脱庶女身份, 出人头地,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打磨自己,这样人家才不至于因为她的身份而看轻她。   偏偏要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眼光也不怎么样,选了个俆绍鸿。   傅恩锦这般想着,见傅恩妍气呼呼的,想来这件事她是一定会告诉大伯母的。   思虑了一番,她拉起傅恩妍的手:“堂姐,这事你先不要告诉大伯母知道,我们去梵清院找傅文月,我有话想跟她说。”   上一世,俆绍鸿后院里这些阴暗的勾心斗角已经让让她感到厌恶和疲惫,傅恩锦不想自己的这一世,也要在这种无休止的腌臜算计中度过。   既然双方立场不同,维持着表面的和谐也就没有什么必要了。   到了傅文月禁足的梵清院,傅恩锦和傅恩妍走了进去,元香和元淮在后面跟着。   院子里没人,想来傅文月应该是在屋里。   元香过去敲了门,没多久,门便开了,傅文月穿了一身白衣裙站在门边,整个人弱柳扶风,显得娇弱得很。   她看到来的是傅恩锦和傅恩妍,娇娇弱弱的行了一礼,低眉敛目的。   傅恩锦只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径直进了屋,然后回身,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二姐姐,现下也没有外人长辈在,我们不若坦诚一些,戴着副面具不累么?”   傅文月蹙眉:“我不知道三妹妹在说什么。”   “二姐姐,你很想嫁给俆绍鸿吧?”傅恩锦给自己和傅恩妍斟了茶,突然开口问道。   傅文月心里一惊,面上赶紧将神色掩盖了过去:“三妹妹莫要乱说,平白污了我和徐公子的名声。我与徐公子并不相熟。”   傅恩锦懒得理她,慢条斯理的将之前的事一桩桩一件件翻了出来。   “第一次,秋朝节,你与俆绍鸿在小院幽会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那日俆绍鸿让你算计我,没有成功。第二次,你换了我的螺子黛,想让我起疹子好误了宜贵妃替五皇子选妃的赏菊宴,你怕我被宜贵妃看上,便不能嫁给俆绍鸿了,也没成功。”   傅恩锦摇了摇头,似是替她惋惜:“第三次,你让丫鬟给我下蛊,被我发现,又失败了,这一次,你仿了我的帕子给俆绍鸿,想污我的名声,可惜,也没成。”   傅文月看着她轻描淡写的将这些事讲出来,只感觉自己无处遁形,明明傅恩锦只是空口白话的说,可她却忘了反驳,因为傅恩锦说的太真了,真的让她慌了神。   咬着唇,傅文月沉默着一言不发。   安抚着旁边气的就要说话的傅恩妍,傅恩锦继续道:“傅文月,我知道俆绍鸿答应你的事情,你帮他娶到我,待他事成后,就休了我抬你做平妻。”   “你!”傅文月惊惧的看着傅恩锦,不知道她怎么会这么平淡的说出这些,明明之前她还那么痴迷俆绍鸿。   傅恩锦看着她却突然笑了:“俆绍鸿让你做的这些算计,一次也没成,想来他是娶不成我了,但是我却可以帮你嫁给他。”   “我不想嫁他!”   傅文月急急的脱口而出,让一边的傅恩妍都惊了一下,莫名其妙:“你不是就想让他抬你做平妻么?现在直接嫁给他做正室你反倒不愿了?”   轻笑一声,傅恩锦了然:“堂姐,她当然不愿,她要嫁的是一个将来能爬上高位的俆绍鸿,可不是现在这个小门小户的徐公子。没娶到我,俆绍鸿哪来的裙带关系呢?”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啊,二姐姐怕是不知道,俆绍鸿最近攀上了一个主子,将来怎么样,可是不好说呢。”   傅文月如今也知道了傅恩锦懒得再跟她装下去,索性也收了笑,有些防备的看着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傅恩锦:“我想说的是,俆绍鸿未来还真有可能封王拜相,但我依然看不上他。我可以帮你嫁给他,但我需要你告诉我一些事。”   傅文月没有说话,傅恩锦觉得可能是自己的砝码还不够重,她又淡淡道:“二姐姐,我希望你想清楚,你对我做的这些事,我若是向祖父祖母和盘托出,便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你一个庶女,让你在这个秋日里病逝,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她平日里不太喜欢用身份压人,但对于傅文月这种上一世帮俆绍鸿害的傅府家破人亡,这一世也从未收敛的人来说,傅恩锦也不想太仁慈。   傅文月知道她说的没错。   如今在京都,庶女比丫鬟的地位高不了多少,哪日香消玉殒了,连缘由都不会有人问津。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狠狠咬了一下唇,试探的问:“你想知道什么事?”   傅恩锦放下茶杯,素白的手轻轻抚了抚额:“你前几次用的药均不是常见的毒,甚至来自西域,是不是俆绍鸿给你的?俆绍鸿怎么会有这些?”   咬牙沉默了半晌,傅文月终于开口:“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必须让我嫁给他!”   娇俏的笑了一下,傅恩锦漂亮的杏眼泛着水色,声音轻软:“可以。”   俆绍鸿这么个渣男,配傅文月还是很合适的,梁氏也不是个好相处的婆婆,磋磨儿媳这种事,她自是熟练得很。上一世傅文月对傅府做的事情,就用她的下半生还吧。   “那些药确实是俆绍鸿拿给我的,他有一次曾跟我说过他新结识了一位知己,用毒很是厉害。”傅文月道。   “知己?”傅恩锦微微皱起眉,“是什么时候的事?”   傅文月想了想:“我不太确定,大概是一两个月前。”   一两个月,那就差不多是自己重生的那段日子了。   傅恩锦垂眸,细密的羽睫遮住她的双眼,瞧不清神色。   片刻后,她站起身,抚了抚裙摆:“好,我知道了。今日之事我不会与祖父祖母说,还望二姐姐日后若再被俆绍鸿找上,可要记得来告诉妹妹我。”   说完,她拉着傅恩妍便准备走了。   傅恩妍却有些不高兴:“绾绾,你便就这样放过她了?!”   傅恩锦不在意的笑了笑,低声轻喃:“怎么会呢,我还要让她嫁给俆绍鸿呢。”   嫁到徐家,日日受着与她上一世一模一样的磋磨,明明是如花的年纪,却早早便枯萎了。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让一个女人难受了。   在小路口,两姐妹分别,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傅恩妍这一天折腾下来,已经有些乏了,让元香和金梨服侍着更衣拆发后便躺到窗边的软塌上想小睡一会。   可闭上了眼睛,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在想傅文月说的那些话。   俆绍鸿在一两个月前认识的知己?那是谁……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自己可是十分粘着俆绍鸿的,俆绍鸿的一举一动她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没发现有什么新交的知己啊。   难道说是因为自己重生了,改变了之前的轨迹不再事事粘着俆绍鸿,他活动的空间变大了,事情便出现了变数?   可上一世,即便自己嫁给了俆绍鸿以后,除了李倩倩,也从未见俆绍鸿身边出现过这么一号人物。   对了,李倩倩。   李倩倩这个人可当真能说的上是俆绍鸿的知己了。   可距离李倩倩被找回李府确实还有一段时间,她也没能提前找到李倩倩的下落。   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知己,她实在想不出来会是谁。   闭着眼睛想着事情,傅恩锦最终还是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窗外几丝轻柔的风拂过她瓷白娇嫩的脸颊,吹乱了少女的鬓发。   睡梦中的傅恩锦并不安稳,她梦到了上一世自己死前的情景。   荒芜破败的院落,瘦的不成人形的自己,李倩倩妖媚又刻薄的脸,还有那一杯被灌入喉的毒酒。   也不知是遭了什么孽,重生一世她也老是跟这些毒啊蛊的扯上关系。   无意识的皱着眉,梦里被一杯毒酒归了西的傅恩锦竟然会觉得那杯酒伴随着一丝几不可闻的,熟悉的,浅淡的脂粉香。   那香味太浅了,浅到她捕捉不住,迷迷糊糊间也探不出自己这奇怪的熟悉感从哪里来的。   不知过了多久,傅恩锦在软塌上悠悠转醒,她起身,靠着窗边,看向院子里。   她在回忆做的梦,梦境虽然模糊慌乱,但那若有似无的脂粉香让她有些在意。   她是不是在哪里闻过?   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第34章 温香软玉在怀   园游会过后, 天气便渐渐冷了起来,说着“很快了”的裴将军确实是打算近些时日多到傅府走动走动,与傅尚书探讨些朝中的问题, 顺便也提升一下将军府的好感度。   如果能偶然看到小姑娘一眼, 那便更好了。   只是这日不凑巧,裴献卿去了傅府, 傅恩锦却约了小姐妹一起去了泰宁寺上香。   与傅尚书就今日朝中一些事商议过后,他便也没有多留了。   出了傅府,裴献卿想了想,而后跨上马背,跟元修道:“去泰宁寺。”   城郊的泰宁寺中, 傅恩锦闭着眼,虔诚的在佛像面前拜了三拜,然后捐了些香油钱。   她挽着杨苓蓁的手出了主殿,慢慢在寺里转悠,一时有些恍惚起来。   犹记得刚重生那会, 她就是在泰宁寺上香的时候, 第一次与裴献卿痛感相通了。   而后好像就跟将军有了一种奇怪的交集。   傅恩锦正在出神, 迎面走来了一个老和尚。   老和尚穿着袈裟, 身边跟着一个小沙弥,碰到傅恩锦和杨苓蓁时突然停住脚步, 他看着傅恩锦, 轻声说了一句:“阿弥陀佛。”   傅恩锦回过神来, 也连忙双手合十回了一礼:“住持大师好。”   她心里有些奇怪,虽然她偶尔也会跟着祖母来泰宁寺上香听经,但与住持大师好像交集甚少,也不知大师怎么会突然跟她打招呼?   泰宁寺的住持法号慧空, 佛法高深,他年纪有些大了,精神却总是颇好。   慧空笑着看了傅恩锦一眼:“施主身上有缘法,要好好珍惜。万物皆空,这缘法也会有消失的一天。”   杨苓蓁没有听懂慧空的这番话,只能疑惑的看向傅恩锦。   傅恩锦起先也没明白,突然电光火石间又想到了裴献卿,她赶紧问道:“大师你知道……”   “阿弥陀佛,”慧空大师躬身打断了她,“缘法自不可说,施主是个有福之人,一切顺其自然便可。”   说完,慧空又行了一礼,便带着小沙弥走了。   杨苓蓁听的迷迷糊糊,不由的问道:“绾绾,慧空大师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啊?你有什么缘法?”   傅恩锦看着慧空大师离开的背影抿了抿唇,她沉默着摇了摇头,而后不经意间转了个话题:“不是要给伯母求签嘛,我们快去吧,晚了肯定有许多人,要排队了。”   “哦,对!泰宁寺的签一向灵验,求的人多,我们得赶紧了。”杨苓蓁被她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没再管刚刚的小插曲,拉着傅恩锦一起往求签的地方去了。   路上傅恩锦有些心不在焉。   她不知道慧空大师说的是不是她想的那样,慧空大师是得到高僧,他看出了她与其他人痛感相连了?   大师说这是她的缘法,要珍惜,还说,还说这缘法也会有消失的一天。   难道意思是,有一天,她跟将军就不会再痛感相连了么……   不知怎么的,想到可能会失去跟裴献卿这缕隐秘的联系,傅恩锦心里突然失落不安了起来。   她现在能跟将军熟悉起来,全拜这痛感所赐,若是有一天她感觉不到将军的痛了,那她对将军来说,就跟其他人无异了吧。   虽然现在将军也不知道他们两人有了这样奇怪的关联。   一路胡思乱想着,傅恩锦心里有些烦闷起来。   她强迫自己收收心,跟着杨苓蓁一起进了求签的屋子。   再过五日便是杨苓蓁母亲的生辰,她母亲信佛,是以每年这个时候她都会来泰宁寺给母亲祈福求签。   现下人还不是很多,傅恩锦在一边看着杨苓蓁摇签解签,又与解签的大师交谈良久后,终于起身对着大师双手合十拜了拜,便拉着傅恩锦一起出来了。   傅恩锦挽着她的手,好奇道:“怎么样,今年摇了支什么签呀?大师怎么说?”   杨苓蓁笑道:“今年摇了支上上签呢,大师说万事合遂,无灾无祸,母亲会非常平顺的。”   “那就好,没什么比平顺安康更让人幸福啦。”傅恩锦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求完了签,这便准备下山回府了。   泰宁寺修在半山腰上,这山也不算高,两个小姑娘就沿着下山的石阶慢慢走着,下人们隔了些距离跟在后面,不妨碍主子们说话。   杨苓蓁边走边看了傅恩锦一眼,笑着点了点她娇嫩润白的小脸:“你今日是怎么了,见了大师之后便有些心不在焉呢。”   傅恩锦“唔”了一声,刚准备说“没什么”,突然就见迎面走来两个人。   是裴将军和他经常带在身边的侍卫呢。   “将军!”傅恩锦下意识喊了一声。   裴献卿远远便看到了小姑娘,想着应是自己来晚了,她已经上过香准备回去了。   听见小姑娘喊自己,他走快了几步到了小姑娘面前,幽深的眸子看着她,低声问:“准备回去了?”   傅恩锦点点头,刚准备再说些什么,突然听见身后跟着的元香大喊一声:“小姐小心,有蛇!”   “啊啊啊!蛇!!”   傅恩锦最怕这种东西,吓得大叫,慌不择路的跳起来扑进了裴献卿的怀里。裴献卿下意识的身手接住她,大手搂着的她的纤腰,将她抱稳了一些。   小姑娘闭着眼睛,细白的手臂搂住他的脖子,将小脸整个埋进他的怀里,嘴里“哎呀哎呀”的停不下来。   “哪里哪里!哪里有蛇!”杨苓蓁也被吓了一大跳,她看也没看就朝着元修蹿了过去。   元修哪有裴献卿的反应快,伸手伸的慢了一些,人是抱住了,脚下也一个踉跄,直接单膝跪地,膝盖“啪”的一下磕在了石板路上,疼的他龇牙咧嘴的,下意识说了一句:   “啊好重!”   杨苓蓁本来被吓的魂都没了,这下听见这三个字却突然醒了神。   没有哪个姑娘会愿意听到别人说自己重的!   她当下气的脸都红了,人还在元修怀里,手就拧了一下他的手臂。   元修“嘶”了一声,又不能放手摔了怀里的娇娇小姐,只能苦着脸道歉:“杨小姐,我的错我的错,是我没力气,你其实一点都不重!快别拧了!”   他说的声音大,这下站在后面的一众下人们都听见了,一个个赶紧低头,不敢笑出声。   杨苓蓁平日里都是斯斯文文温柔可人的,鲜少生气红脸,但这侍卫说的话也太气人了!   “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她咬着牙。   “好的好的!”元修连连答应,却半点要起身的动作也无。   杨苓蓁:……这个侍卫是个傻子么??   “快看看蛇还在不在!”她只能出言提醒。   元修刚刚也是不知为何自己抱着杨苓蓁就反应比平时慢了不止一拍,少女身上有些淡淡的百合香味,娇娇软软的在他怀里,他一时半会脑子转不过弯来。   听了杨苓蓁的话才回过神,赶紧想起身看看,结果也不知道今日出门是不是没看黄历,人还没站起来就脚下一滑,一不留神手一松,将杨苓蓁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杨苓蓁当下就被摔懵了,她不敢置信的从地上抬起头,看向元修,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一下氤了些水气。   “你!你这个!”她家教好,说不出什么骂人的话,但她被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摔在了地上,平日里深闺养着的娇贵女孩儿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声音立马就染上了哭腔。   咬着唇,杨苓蓁觉得现在哭太丢面子了,她爬起来眨了眨眼睛,想把眼泪咽回去,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看着就让人心疼。   傅恩锦一直窝在裴献卿的怀里看着杨苓蓁和元修你一言我一语的,完全忘了她应该避嫌,裴献卿温香软玉在怀,心里喟叹一声,隐隐有些不想松手了。   直到看到杨苓蓁委屈的快要哭了,傅恩锦才有些着急的从裴献卿的怀里跳下来,边拉过杨苓蓁的手边回头小声问他:“将军,那蛇……”   裴献卿朝旁边的树林里看了一眼:“放心,蛇跑了。”   傅恩锦这才完全放下心来,她小声地安慰杨苓蓁:“好了蓁蓁,蛇已经跑了,刚刚都是那侍卫的错,你不要哭呀。”   杨苓蓁将脸埋在她的颈边,有些委屈:“我,我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我明明才不重……”   “不重不重,你哪里重呀,那侍卫看起来就是平日里偷懒不练功的,给个兔子都抱住的那种,你别放在心上。”   元修:“……”   傅小姐安慰就安慰,为什么要诋毁他,心里苦。   又听傅恩锦接着道:“一会我去警告那些下人们,谁把这事说出去以后就罚去做最脏最累的活儿,还有那个侍卫,我们就跟将军说换了他!让他喝西北风去!这样好不好啊?”   元修心下大惊,可不是吧,他为自己的饭碗感到担忧,求助的看向裴献卿,他跟将军好歹多年的情谊……   “嗯,换。”裴献卿面不改色。   元修:多年的情谊都喂了狗!   杨苓蓁吸了吸鼻子,又看了元修一眼,她的眼睛还红红的,但到底还是个善良心软的姑娘。   站直了身子,她用帕子抹了抹眼睛:“也不用换掉这么严重,也许他上有老下有小。”   元修心里松了口气,看着杨苓蓁泛红的眼睛却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了。   “但是也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了!”话锋一转,杨苓蓁微微鼓起脸,看着元修道,“你今日实在是冒犯,就罚你抄10遍《楞严经》三日后交给我,你可服气?”   “服气服气。”元修不礼佛,哪知道《楞严经》是什么东西,只想赶紧哄好这位娇小姐,心里再三叹气,女人真是很麻烦啊,难怪将军先前不想成亲。   虽说现在,他变了……   裴献卿听杨苓蓁说到三天后,看了傅恩锦一眼,突然说道:“既是裴某的侍卫冒犯了杨小姐,裴某自当替杨小姐监督,三日后便带着他再来泰宁寺将经书交给两位小姐。”   时间,地点都有了,三日后,他还能再见小姑娘一面。 第35章 禁锢在怀里   为了自家将军, 元修这三日废寝忘食不眠不休的抄经书,时刻在被将军紧迫盯人。   他吃饭时,将军会问:“经书抄完了么。”   他去茅房回来遇到, 将军会问:“经书抄完了么。”   就连他晚上跟将军汇报完消息准备回房睡觉, 将军还会问:“经书抄完了么。”   在这无死角全天候的催促下,元修做梦都是在抄经书, 但也总算在第三日将10遍《楞严经》抄写完毕了。   第四日,还未到约定的时辰,裴献卿便让他将抄写的经书带好,出发去往泰宁寺了。   看着将军骑在马上,一路上都罕见的嘴角带着一丝不明显笑意的模样, 元修在心里直感叹:女人这么麻烦,他们将军竟然还甘之如饴,傅三小姐真是不简单!   正在屋子里被元香和金梨服侍着更衣的傅恩锦打了一个喷嚏,元香见状连忙道:“近来天气越发的凉了,小姐不若再加件小斗篷吧。”   傅恩锦应了, 心里却奇怪, 明明自己也未觉着冷啊。   待她收拾好, 与爹娘说了一声, 便带着金梨和元香出府了。   临出府时,季氏交代道:“前些日子你祖母抄了经书, 特意放在泰宁寺慧明大师处受诵经祈福和寺庙香火, 今日日子差不多到了, 你顺路便去拿回来吧。”   傅恩锦点头,便坐上马车往京郊去了。   在山脚,傅恩锦刚下马车便看到在山脚边等着的裴献卿,她走过去向将军行了一个礼, 又看了元修一眼。   元修一个激灵,连忙往后站了站,生怕碍了这位小祖宗的眼,一会又要让将军换了他。   傅恩锦瞧见,扑哧一声笑出来,对裴献卿说道:“将军,你这个侍卫胆子好小哦。”   “嗯。”裴献卿点点头,“傅三小姐说的是,他缺乏锻炼。”   元修:……   没多久,杨苓蓁也来了,她下了马车看见三人后便提裙走了过来。   对着裴献卿行了礼,她也看了元修一眼。   元修福至心灵,赶紧将自己抄的那10遍经书递了过来,生怕晚了这位杨小姐就要对他发难。   杨苓蓁素来是温婉的性子,只是不知道怎么的,瞧着这个侍卫她就觉着上火,根本温婉不起来了。   她冷哼一声,接过经书仔细翻看,还细细数了起来,数的元修心里一阵忐忑,他该不会抄漏了吧?   好在杨苓蓁数完之后也没说什么,瞥了元修一眼,又哼了一声,便不再搭理他了。   她挽住傅恩锦的手,问道:“绾绾还要上去拜拜么?还是我们去听曲儿去?”   傅恩锦往山上看了一眼:“要上去的,娘亲拜托我去找慧明大师取祖母先前放在这的经书呢。”   杨苓蓁点点头:“那我也陪你一块儿上去吧。”   说完两个小姑娘便要往山上走,傅恩锦想起来后面还有两个人,连忙回身对裴献卿道:“将军若是有事便去忙吧,蓁蓁经书也收了,这事就算过啦。”   元修听后朝着裴献卿猛点头,心里感谢了傅恩锦十八遍,这事可赶紧过吧,杨小姐看他的眼神总是带着些火气,让他不知所措。   裴献卿冷淡的看了元修一眼,直接无视他期盼的目光,抬脚跟了上去:“今日无事,我上去拜拜。”   元修:……编,您就编,征战沙场的大将军,什么时候还拜过佛?   傅恩锦不疑有他,开心的拍了拍手:“啊,那好啊,将军可以与我们一起上去。”   若是在半道上再有蛇,就让将军赶走!   一行四人便带着下人一前一后的上了山。   因着三日前才在庙里上过香,是以这次傅恩锦和杨苓蓁没有再添香了,而是直接去了寺里的后院。   这处是泰宁寺的香客们偶尔会借住的地方,向来清幽,几人便将丫鬟小厮留在了寺庙前院,而僧人们的院子还在后面。   因着是佛门清净之地,大师的住处也不方便太多人打扰,是以傅恩锦只是让小沙弥带着,一个人去了寺中僧人们住的院子。   她平日里不管是随长辈来还是自己来泰宁寺,都是在寺中上香而已,甚少会住在泰宁寺,因此对后院这片并不是太熟悉。   小沙弥带着她左拐右绕的走了一段路,终于到了慧明大师的房间。   慧明大师与傅家老夫人时常说佛,是以也是见过傅恩锦的。   傅恩锦说明了来意,慧明大师念了声“阿弥陀佛”,便从书桌上取下一沓抄着经书的纸递给她。   “老夫人抄的经书我已诵过经,也时常带去庙里给佛祖受香火,想来佛祖定能感受到她的虔诚,现下便可带回去了。”   傅恩锦点点头,向大师道了谢,带上经书走出门,可到了门口,她却发现刚刚带她来的小沙弥不见了。   也不知是不是有事被叫走了。   她再回身,看见慧明大师已经重新坐回桌前闭目诵经参禅,便轻轻的关上了门。   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傅恩锦怕让杨苓蓁他们等太久,便也没有等小沙弥,想着自己按照记忆走回去算了,她应该会记得路吧。   这样想着,傅恩锦开始巡着记忆往回走。   只是她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她迷路了。   一路上过来饶的路口太多,小沙弥又带着她走了些树林中的小路,大师们喜静,屋子也修的远,现下傅恩锦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四周都是大树,脚下又是有三条岔路了,傅恩锦原地想了一会,犹犹豫豫的往右边那条路上去了。   只是越走她便越觉得不对劲起来,这路往下走着走着,就没了。   高耸入云的大树将阳光遮蔽起来,林子里有些暗,四周只有风吹过树叶时沙沙的响声,傅恩锦举目望去一个人也看不到。   她心里有些害怕了,慌的差点哭出来。   可是周围实在是太静,她不敢哭。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后方好像传来隐隐的脚步声。本来来了人,傅恩锦应该是高兴的,却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要向前跑不能被发现的感觉。   这么想着,傅恩锦便控制不住的朝前跑去。   她人小,脚步的声音也轻,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那人的步子变快了。   傅恩锦心慌了,她轻轻喘着气,眼里被吓得蓄满了泪,她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只是拼命的往前跑。   泪眼朦胧间她看见前面好像有一个院子,这已经不知道是树林里多深的地方了,按理来说鲜少有人会住在这种地方的。   傅恩锦不知道要不要过去,眼瞅着院子原来越近了,院门没有关,她一咬牙,跑了进去。   但院子里空空的,她没地方躲。   正当傅恩锦犹豫着要不要进屋时,突然有人从身后迅速靠近她,傅恩锦吓的差点要大叫出声,那人却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捂住她的嘴,一个轻功跃起翻过屋顶,悄无声息的落在屋后的一处窗边。   那人的气息很轻,傅恩锦被这一通操作吓得绷紧的身子,呼吸间却闻到了熟悉的皂荚味。   她疑惑的眨了眨眼睛,被那人揽在怀里的身子试探的动了动。   感受到怀里小姑娘在扭来扭去,那人叹了口气,他压低声音,俯身将唇凑到她的耳边:“我松开手,绾绾不要出声,嗯?”   是裴献卿的声音。   男人离得太近,说话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尖,似是一不注意,唇便要碰上她耳廓的肌肤。   傅恩锦红了耳朵,但心里却松了口气,她点了点头,裴献卿便松开了捂着她嘴巴的手,但腰间的那只大掌却没有放开。   屋后的地方本就狭窄,傅恩锦背靠着裴献卿有些不舒服,她悄悄的想换个位置挪到他旁边去。   裴献卿跟踪的人还没来,本来他也由着小姑娘动,突然他听见了屋里有些响动,急急的用一只手按住傅恩锦的肩膀,将她整个人禁锢在怀来。   傅恩锦刚刚翻了个面,还没等挪位置,便被裴献卿抱住,整个人窝在了他怀里,鼻尖蹭到他的胸口。   男人强烈的气息扑面而来,傅恩锦的心不受控制的又扑腾了起来。   裴献卿全神贯注的听着屋内的动静,倒是未注意两人现在的姿势有点过于亲密了。   他没想到这个屋里还有人。   屋后的这扇窗子只开了一个小角,正好对着屋内的床榻,但能看到视角十分有限。   裴献卿看不到住在这里的是什么人。   他又压低了声音,贴着傅恩锦的耳边道:“一会绾绾不管看见听见什么,都不要出声。”   傅恩锦趴在裴献卿的怀里,脸红的紧,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裴献卿摸了摸她的头,在她耳边低笑了一声。   “乖。”   傅恩锦心跳的更厉害了,厉害到她都感觉裴献卿能听到她的心跳声。   她知道他们现在应该是不能被人发现的,所以她抿着唇,想尽量让自己平静些。   裴献卿能感觉到小姑娘有些急促的呼吸,他以为她在害怕,于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抚:“不怕,有我在。”   傅恩锦不敢说话,这时,裴献卿放缓了呼吸。   因为有人推门进了屋子。   从窗子缝隙的角度是看不到门口的,但是裴献卿知道,推门进来的是五皇子。 第36章 绾绾听话,不乱动了,好不好……   说起来也是凑巧。   原本一行人是在后院香客居住的地方等着傅恩锦回来, 裴献卿却看到远处有个熟悉的人影被小沙弥带了上来。   是五皇子楚麟。   泰宁寺建在半山腰,后院靠近树林,清幽僻静, 现下除了他们三人, 周围没有其他人了。   裴献卿常年在军中,天生就比别人有更敏锐的五感, 他示意元修带着杨苓蓁进到旁边的林子里去避开五皇子,自己则飞身上树,在树上静静看着。   楚麟没有在后院停留,而是跟傅恩锦一样被小沙弥带着往更深处僧人们的住处去了。   裴献卿微微皱眉,楚麟崇尚佛学的事他略有耳闻, 但他总觉得有哪里透着些古怪。   他吩咐元修先带着杨苓蓁离开,保护好她,然后自己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只见楚麟再往里走了一段路便谢过小沙弥,待小沙弥离开后他独自往前走,没多久便拐进了旁边的树林里。   裴献卿带兵打仗, 排兵布阵如神, 他一眼就看出这树林里布了阵法。   心里疑惑更重, 他便用轻功远远跟着楚麟, 想看看这林子里到底有什么,值得他费心布阵。   他的位置高, 自然老远便看见了林中的那处院子, 本想提上速度赶在楚麟之前过去看看, 没想到就看见了惊慌失措的傅恩锦。   裴献卿也来不及多想,只能先将傅恩锦带到屋后藏好。   傅恩锦自然也听见屋子里进了人,她窝在裴献卿的怀里不敢出声,只是忍不住将头稍微往上抬了抬, 一双大眼睛透过窗边的缝隙朝屋子里看。   她听着屋子里说话的声音隐约觉得有一个人有些耳熟,蹙着眉想了想,还没等她想起来,屋里的两个人便双双到了床边。   这下傅恩锦看清了五皇子的脸,她睁大眼睛看向裴献卿,裴献卿将食指轻轻放在薄唇上,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傅恩锦点了点头,又继续朝屋子里看。   窗边的缝隙实在是太小了,她看得模模糊糊的,两人的说话声听得也不清楚。   但裴献卿不一样,待他看清屋子里的人之后,面色便沉了下来。   除了五皇子楚麟,这间屋子里的另一个人竟然是之前暗卫查出来给皇上下毒的那个陈婕妤。   但看这个院子和屋内的摆设,她明显已经在这里住了有些时日了,可明明他的人在宫里时刻盯着,并未传出她出过宫的消息。   他微微凝神,细细听屋子里的对话。   “五郎,你许久都未来看奴家了,奴家一个人在此处好寂寞啊。”   是陈婕妤的声音。   楚麟笑着搂住她安抚:“我这不就来了么,近来父皇调了裴献卿回京,我是忙了些,等宫里的事大功告成,我便可风光迎你入宫。”   陈婕妤靠在他怀里,眉目含忧:“我在宫外住着,当真不会被发现么?”   楚麟:“放心吧,在宫里顶替你的人是我身边的易容高手,就是你父母进宫了也定发现不了。”   五皇子又安抚了一阵,陈婕妤才放下心来,而在窗边的裴献卿将前因后果联系起来,为何在宫里的那个“陈婕妤”要给皇上下毒自然也就一目了然了。   想不到五皇子竟然如此迫不及待,狠辣到胆敢弑父!   傅恩锦听不清屋里的人在说什么,只能静静的等着,腰间搂着的那只大手的温热感便越发清晰了起来。   只是渐渐的,屋子里的声音好像变得有些奇怪?   “啊……五郎……奴家好想你……”   “乖乖,你身上好香,这味道我可是魂牵梦萦许久了……”   “唔……你轻点……”   裴献卿:……!!!   傅恩锦:……???   这两人竟然大白天的就白日宣淫!   屋里的两人纠缠的火热,床榻都发出了些吱呀的响声,傅恩锦虽然是活了两世的人了,但奈何她耳力不太好,听得不清楚,况且着□□的,她是万万没有往那方面想的。   她满脑子疑问,还想把小脑袋往前伸伸,看看里面两人到底在做什么。   裴献卿可就苦不堪言了。   他不仅看得清楚,还听的清晰,也知道这两人在干什么,更要命的事,此时他喜欢的小姑娘正乖乖的趴在他怀里。   她身上有淡淡的馨香,整个人小小的,软软的。   裴献卿自认向来定力过人,在这种前后夹击下此刻也有些要遭不住了。   见着傅恩锦还想把头往窗边探,裴献卿只以为她是年纪小,还未开窍。   眼疾手快的将傅恩锦的小脑袋掰过来压在自己胸前,他深吸一口气,只能俯身低声道:“绾绾,不要看。”   傅恩锦仰起头看她,一张小脸瓷白如玉,眉目潋滟,大眼睛湿漉漉的,她有些好奇,偷偷小声问:“将军,我有点听不清,他们是在说什么呀?”   裴献卿看着小姑娘润湿的眼睛,她努力的凑近他想压低声音说话,气息便萦绕在他的耳边,湿热的拂过耳尖。   他觉得他现在整个人都很热,喉间干涩,不得不用内力压制住自己的一些反应。   小姑娘还太小了,什么都不懂,他也不太想她在这样的情况下知道些什么。   裴献卿两只手抬起来捂住傅恩锦的耳朵,稍稍用力将她压在自己的怀里,让她听不到也看不到。   傅恩锦有些奇怪,忍不住挣扎了一下。   裴献卿在心里叫苦不迭,只好俯身安抚她。   他的声音低哑的不像话。   “绾绾听话,不乱动了,好不好?”   傅恩锦只觉得裴献卿说话的声音低沉了许多,撩的她耳朵尖都红了。   她哪还有心思去管屋里的两个人是谁,都在干什么,当下便不敢乱动了。   心里早就被裴献卿对她的亲密举动弄得小鹿乱跳,傅恩锦咬着唇,只想赶紧平复下心跳,可别让裴献卿听见才好。   这时傅恩锦才注意到,将军从刚刚开始,好像叫的就都是她的小字了。   想到这,她心里又有了一丝雀跃。   怀里的小姑娘不动了,裴献卿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虽说屋子里发出的声音对他来说还是一种折磨,但双重的折磨去掉了一半,他好歹还能克制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的两个人终于偃旗息鼓了。   裴献卿绷紧的背脊也终于放松了一些。   傅恩锦因为在他怀里窝着,对他的一举一动都能清晰感知,刚刚裴献卿的身子一直绷着她是能够感觉得到的,她为了安慰安慰他,小手还在他的背上抚了抚,没想到裴献卿便绷的更紧了,连薄唇都抿紧了些。   吓的傅恩锦再也不敢有所动作。   如今见裴献卿放松下来,她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总感觉刚刚经历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虽然她被捂着耳朵,也不知道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待五皇子走了,陈婕妤准备收拾屋子,裴献卿便带着傅恩锦直接从屋后离开,在林子里用轻功绕远路下山了。   这是傅恩锦第一次体会到轻功的感觉。   她被裴献卿抱在怀里飞上飞下,起初被吓的搂紧了他的脖子眼睛都不敢睁开,没一会就觉得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了,忍不住睁开眼睛四处瞟了起来。   在裴献卿的怀里待着让她有一种奇异的安心的感觉,情不自禁的嘀咕了一句:“原来这就是轻功,真是好有趣啊。”   裴献卿听见小姑娘的话,轻笑一声,低哄道:“你若喜欢,以后再带你飞。”   傅恩锦一听到他说话,又想起刚刚两个人贴在一起的亲密模样,悄悄红了脸,不好意思再说话了。   将将快到山脚时,裴献卿将人放了下来。   他看见小姑娘被风吹的有些乱了的头发,忍不住抬手替她理了理,而后垂眸微微俯身道:“杨小姐我已经让元修带下山了,现下应该已在山下等你。”   傅恩锦感觉到裴献卿的大手拂过她的发顶,她又有些害羞起来,却也不太想躲开,便装作理衣服的样子低下了头,“嗯”了一声。   给小姑娘理顺头发,裴献卿又叮嘱了一句:“今日在林子里遇见了谁,看见了什么事,绾绾都不能对外人说,就当是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嗯?”   想起裴献卿刚刚紧张的样子,傅恩锦觉着她刚刚撞见的应该是件大事,不能让别人知道的那种。   于是她认真的点了点头,主动拉起了裴献卿的一只手。   “嗯,我一定不会说的,我与将军拉钩!”   小姑娘的手很小,柔若无骨,她的小拇指勾住裴献卿的,接着在他的大拇指上按了按。   少女瓷白的肌肤与裴献卿的小麦色形成鲜明的对比,两厢缠绕。   裴献卿不知怎的脑海里又出现了刚刚在窗边看到的那一幕幕,身体里的血液又隐隐叫嚣起来。   他轻咳一声,连忙收回了手。   傅恩锦倒是不疑有他,她对裴献卿笑了笑,便提着裙子从林子边上的石阶下了山。她知道为了避嫌,裴献卿应该会走在她后面一些。   还未到山脚,便瞧见了杨苓蓁和元修。   只是杨苓蓁看起来气呼呼的,她插着腰对着元修说着什么,粉腮都鼓了起来,半点温婉气质都无了。   而元修在她对面,一句话都不敢说,两只手抬着,一副想扶又不敢扶的模样。   傅恩锦这才注意到,杨苓蓁的裙衫下,一只脚好像是微微踮着的。   她连忙小跑过去,扶住杨苓蓁,问道:“蓁蓁,你这是怎么啦?脚崴了么?”   杨苓蓁见她终于下来了,瞪了元修一眼,才对傅恩锦道:“嗯,刚刚下山的时候被某人害的崴了脚,你怎么这么久才下来。”   傅恩锦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迷路了,还好遇上了进来找我的将军,这才晚了些。”   杨苓蓁看着跟在她身后过来的裴献卿,笑的揶揄:“嗯,我知道的,将军特意去找你,还把我支开了呢。”   傅恩锦刚想说什么,裴献卿已经走了过来。   他看着两个姑娘淡淡的道:“还在寺里的下人们我会让元修上去告知,两位小姐先上马车吧。”   傅恩锦见杨苓蓁脚伤了,便跟她坐了一辆马车照看她。   元修过来扶,被杨苓蓁掐了好重一下,疼的龇牙咧嘴的还不敢吭声。   几人都没注意,离着山脚较远的地方,一辆马车车窗的帘子刚刚被放下来,然后朝着城里驶去。   马车的车檐上,挂着宁安侯府的家徽。 第37章 娇花易折   入了冬, 一品居里依然热闹如常。   二楼的一间上房里,俆绍鸿正在等人,没多久, 一品居的大门口便停了一辆马车, 嘉禾县主让丫鬟兰雀扶着下来,冷着一张脸上了二楼。   上房的门被推开, 俆绍鸿见到嘉禾县主进来了,连忙卑躬屈膝的行礼,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县主来了,快入座。小人点了一品居的招牌菜和上等雕花酿,还望县主不要嫌弃。”   嘉禾在桌边坐下, 兰雀已经将房门关了起来,而后站在了门边。   “行了,我来不是跟你说废话的,你应该知道本县主叫你来的目的。”   嘉禾自视甚高,自然是看不上俆绍鸿的出身的, 若不是这次姨母和表哥建议她和俆绍鸿合作, 她可看都不会看这样的人一眼。   看着嘉禾一脸高高在上的不屑神色, 俆绍鸿面不改色, 依然和颜悦色的:“小人知道。县主要怎么做,小人定会全力配合, 县主吩咐就好。”   嘉禾嗤笑一声:“这可不光是帮我, 你自己也是巴不得吧?我听说, 你瞧上傅恩锦那个小贱人很久了?结果人家根本不搭理你。”   俆绍鸿没有反驳,只是笑道:“让县主见笑了。”   “五日后,你扮成我府上的小厮,在后门等着, 自会有人带你去到地方,你只需要静静在院子里等着,之后,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嘉禾实在懒得跟俆绍鸿废话,她让兰雀将衣服仍在桌上,神色鄙夷。   俆绍鸿点头:“小人知道了,定不让县主失望。”   冷哼一声,吩咐完后嘉禾便起身离开了房间,俆绍鸿将那个装着小厮衣服的包裹收起来,眼里闪过一抹贪婪。   傅恩锦,他这次一定会得到!   一品居的后门,嘉禾上了马车,让车夫往府里走。   马车上,她阴沉着脸坐在窗边,手掐着帕子,整个人比之前阴郁更甚。   她想起前几日宁怀珠来府上跟她说的话。   她千方百计想得到的人竟然日日围在傅恩锦身边,对她和颜悦色,甚至素来不信佛的裴献卿还陪着她去上香!   傅恩锦到底凭什么?就凭她那张脸?还是她的身家?   不管是什么,她统统都要毁掉。   *   天气渐冷后,傅恩锦便穿上了厚衣裳,窝在自己的小院里烤火,不喜欢动弹了。   前几日已经出了两趟门去了泰宁寺,她想着这个月便好好在府里待着吧,外头的风可真是太凉了。   可天不遂人愿,这日她正在暖烘烘的屋里画画,老夫人身边的王嬷嬷却急急的来了玉笙院。   元香赶紧将王嬷嬷迎进来,傅恩锦放下笔,软声问道:“王嬷嬷怎么来啦,可是祖母找我有事?”   王嬷嬷看起来神色有些急:“三小姐赶紧梳妆换衣裳吧,宫里宜贵妃娘娘刚刚派了人来,说想召你进宫说说话呢。”   傅恩锦微微皱眉:“宜贵妃娘娘?怎会召我呢……”   她与宫里的贵人们都谈不上亲近,跟宜贵妃便更是如此了,更何况宜贵妃给五皇子选的正妃不是都要定下来了么,这种时候怎么会召她?   王嬷嬷摇了摇头:“老夫人也琢磨不透,但贵人有召总是要应的,三小姐快些吧,莫要让公公等急了。”   傅恩锦无法,只能让金梨和元香赶紧给她更衣梳妆。   王嬷嬷说的也在理,如今后宫都是宜贵妃在管事,可以说是她一人独大,人家贵妃娘娘召你进宫说说话,你还磨磨蹭蹭的,显得多不情愿一样,无疑是不给娘娘面子了。   只是傅恩锦总觉着这事不是很妥。   宜贵妃她见得少,这位娘娘的心思有些深,这次召她进宫是福是祸也说不准。   傅恩锦给自己留了一个心眼,在梳妆时,从首饰盒里挑了一根细细的银簪子藏在怀里。   匆匆忙忙收拾体面后,她便带着元香进宫了。   之所以带元香是因为元香精通医理也擅长识毒,傅恩锦心里有些预感,宜贵妃不会只是召她入宫说说话那么简单。   毕竟她还有个身份是嘉禾的姨母不是。   在马车上,傅恩锦对着元香叮嘱道:“一会到了颐莲宫,你若是发现有何不对,不要声张,若是找不到机会说与我听便不要说,偷偷想办法让御膳房的小贵子递消息出宫,告诉府上我可能出事了,让祖母带着牌子去找太后来颐莲宫。”   小贵子在宫中曾被他大伯顺手帮过一次,欠了府上一个人情,让他传次消息,便算还了。   元香慎重的点了点头:“我记住了小姐。”   她心里却在盘算着,等入了宫,便要将此事通过宫里的眼线告知裴献卿了。   就这样,傅府的马车一路到了南门,傅恩锦下了车,与元香一起跟着小太监进了宫门,往颐莲宫去了。   颐莲宫里,宜贵妃正在窗前慢条斯理的剪着盆栽里的那株木芙蓉。   天冷下来之后,木芙蓉便慢慢枯萎了,宜贵妃戴着细长的护甲,将一朵枯萎的花“咔擦”剪掉,对着身边的周嬷嬷道:“这花啊,太娇艳了也不好,你看,枯萎的多快啊。”   周嬷嬷顺着她的话应了声是,又道:“娘娘,刚刚外院传来话,傅家那姑娘已经进宫了,想来不多时便要到了。”   宜贵妃将剪子放下来:“来的倒是快,那我们便在屋里等着吧,这天啊是越来越冷了,你记得将屋子里的炉火烧的旺一些。”   “是,”周嬷嬷边说边递上来一杯茶,“娘娘先将茶饮了,不至于伤到身子。”   “嗯。”宜贵妃接过,将茶喝了,又对周嬷嬷道,“嬷嬷也喝一杯,其余的人就都让下去吧,这茶精贵,他们那些贱籍可喝不起。”   周嬷嬷一一应了,将屋子里的下人都赶到了院子里去做活儿。   没多久,傅恩锦便到了颐莲宫。   她在宫外理了理裙摆,而后端雅规矩的走进去,过了庭院,进了前厅,她对着屋中的宜贵妃行了一礼,脸上的笑娇软得体。   宜贵妃一脸和气的叫了起,又给她赐了座,傅恩锦便乖乖巧巧的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她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屋子里,发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这屋子里的下人也太少了?   除了宜贵妃身边站了一个老嬷嬷服侍,另外便再没有人了,就连茶水都是事先泡好放在桌边的,有些不合常理。   傅恩锦借着理头发的动作,摸了摸自己怀里的银簪。   而元香,早在一进屋子就闻到了一丝苗域迷香的味道。   她身上未带解毒的东西,也不好跟傅恩锦说话,好在她刚刚已经悄悄给宫里的暗线传了消息,裴献卿应该很快就会知道傅恩锦在颐莲宫里。   这种迷香要起效需要些时间,看宜贵妃和她身边的那个老嬷嬷老神在在的,想来是事先服用过解药了。   元香学过功夫,她用内力将自己的气息调慢了些,这样迷香在她身上可以晚些时间发作。   她不能跟傅恩锦同时昏倒,否则傅恩锦会很危险。   宜贵妃笑眯眯的瞧着傅恩锦,温声道:“恩锦丫头鲜少来我的宫中,可是会觉得不自在?”   傅恩锦也没有反驳,只是点头:“恩锦嘴笨,怕自己不会讨娘娘开心,是以平日里都不敢来叨扰娘娘的,没想到娘娘今日还召了我进宫说话,真是让恩锦有些受宠若惊啦。”   她一个小姑娘,生的好,话也说得好,宜贵妃瞧着倒有些可惜了。   若是傅家几个大人识趣一些,这姑娘赐给她皇儿也不错,现在要便宜徐家那上不得台面的了。   想归想,宜贵妃嘴上却道:“上次赏菊宴,本宫便瞧着你这丫头能说会道的,哪里嘴笨了。那日后本宫就想着闲时召你入宫说说话逗趣一番,只是后面事务繁忙了起来,倒是耽搁了。”   傅恩锦听了也说场面话:“娘娘这话若是让恩锦其他的小姐妹听着了,不知该多羡慕我啦。”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乍一看竟然还聊的颇愉悦。   只是傅恩锦渐渐的觉得头有些重了,意识开始昏昏沉沉的,她眨了眨眼睛,心道不好,宜贵妃果然没安好心。   看着上首的宜贵妃,傅恩锦藏在袖子里的手使劲掐着自己的手心,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她轻咬唇瓣,软声道:“娘娘,时辰也不早了……”   话未说完,便被宜贵妃打断:“这时辰还早着呢,恩锦丫头在宫里用了晚膳再回便是了,本宫可是为此精心准备了一场。”   傅恩锦咬着牙,想让自己保持清醒,奈何迷药的药效越发强了,她最后实在支撑不住,倒在了桌上。   元香在傅恩锦开口想离开时便也装晕了,现下见傅恩锦倒了,她便也装作被迷晕,倒在了地上。   只听宜贵妃似是又等了一会,确认两人再无动作,她便对王嬷嬷道:“让人来将她带过去,走小路,一定不能让人发现了。”   王嬷嬷应了,又问道:“娘娘,那这个丫鬟如何处置?”   “让我们的人带到外面去,随便找处隐蔽的地方扔了便是,一个小丫鬟,醒来说的话也没人信,是非黑白还不是由着本宫说。”宜贵妃不甚在意,末了又吩咐了一句,“派人去傅府传话,就说本宫留三小姐用晚膳。”   王嬷嬷:“娘娘,那若是晚膳后三小姐还未回,傅府问起来,如何是好?”   宜贵妃笑了:“傅三小姐在本宫这用了晚膳便带着丫鬟出了颐莲宫,至于她为何没回府,人去了哪里,被人发现在做什么,本宫怎么知道?”   王嬷嬷了然:“还是贵妃娘娘英明。” 第38章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   两人说完话便走了, 元香听了个十全十。   她悄悄将眼眯了起来,只见没多久门外便进来几个小太监,他们没理她, 径直朝着傅恩锦走过去, 将昏迷的傅恩锦装进麻袋里,然后扛在肩上走了。   元香不动声色的在一人身上弹了香粉, 这是暗卫特殊的标记形式,有了个这个标记,主子应当能尽快找到小姐。   做完这些,她便等着人来将她拖走。   裴献卿得到暗卫的消息时,刚刚跟楚桓商议完宫中陈婕妤被掉了包的事情。   楚桓道:“既然如此, 我便派人去查查这个陈婕妤到底何时被换出了宫,倒是没想到她一个深宫中皇帝的女人竟然跟皇子搭上了线。”   裴献卿沉吟着点了点头:“你暗中调查,务必谨慎,切莫打草惊蛇。这件事我还未禀告皇上,, 宫中我的人会盯着, 现在还不到揭露五皇子真面目的时候, 我总觉得, 他的布局不止如此。”   楚桓应了一声,正准备起身告辞, 元修急急的敲门进来了。   裴献卿黑眸微沉:“何事?”   元修跟在他身边历练了几年, 已经鲜少有这么急躁的时候了。   元修喘着气, 将暗卫递过来的消息禀告给裴献卿:“元香从宫里递了消息过来,傅三小姐被宜贵妃召进宫,恐有危险。”   “什么时候?消息过来多久了?”裴献卿下意识的倏地一下站起身,几步便往门外走, 面上的神色不复平日里的淡漠,冷厉的眼里罕见的有了些燥意。   楚桓和元修赶紧跟上他的脚步出了书房的门,元修边走边道:“消息刚刚过来,暗卫的消息素来及时,想来应该还未入宫太久。”   裴献卿急急的朝府门口走,心里的心跳一阵快过一阵,没来由的心慌让他差点绷不住面色。   “楚桓你去找王妃,请她入宫去见宜贵妃,元修跟我走!”   宜贵妃身为五皇子的生母,嘉禾的姨母,心里盘算着什么裴献卿再清楚不过,她召小姑娘不可能只是一时起意。   心里担心傅恩锦,裴献卿往日的沉稳都荡然无存。   他脸上戾气很重,元修依稀觉得将军回到了在战场上对敌时的状态,狠辣凌厉,遇佛杀佛,遇神杀神。   楚桓应了一声便匆匆回了府搬救兵,裴献卿骑上烈焰一路风驰电掣的往皇宫去了。   他的速度太快,元修在后面差点要跟不上。   待两人到了宫门前,裴献卿正准备进宫,突然耳边传来几声鸽子叫。   他和元修凝神细听,几息后,鸽叫停了,裴献卿和元修调转了方向往南门后边去了。   刚刚那几声鸽叫是他的暗卫传递消息的特殊方式,叫声长短、大小都有不同的意思,刚刚那几声应该是元香传出来的消息,傅恩锦很可能已被送出宫。   从后宫出来,想要出宫大多都要走南门,若是隐蔽些,可以从角门出。   裴献卿驱马到了角门,彼时他的发已被风吹乱了,几缕拂过脸颊,擦过已经微微有些泛红的双眼。   那双眼里没有温度,他整个人周身的气质沉郁的像是刚刚从地府踩着厉鬼而来。   他的气势太迫人,角门的小太监被吓得不敢看他,一句话都不敢说。   元修也被裴献卿一反常态的模样吓着了,他犹豫着该不该上前,鼻尖突然闻到一抹暗香。   “将军,元香留了记号。”元修赶忙低声道。   裴献卿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乱,他的小姑娘还在等他去救。   “走!”   紧绷了许久的嗓音开口时已经微微嘶哑,因为速度过快而有些起伏的胸膛里,那颗心一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攥着,让人窒息。   裴献卿不敢做片刻停留,大喝一声后便让元修带路。   元修不敢怠慢,连忙调转马头,循着暗香往前赶。   *   傅恩锦的意识昏昏沉沉的,只觉得头很沉。   她感觉自己好像在一辆马车上,马车的速度很快,摇摇晃晃的,让她愈发想吐。   手无意识的动了动,却动弹不得。   傅恩锦想醒来,却觉得自己的眼睛很重,怎么睁也睁不开,就这样马车走了一路,她也昏了一路。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好像停了下来,有人将她抱下车扛在肩上,然后又是一路的颠簸。   没多久便听见门打开的声音,再然后,她好像被扔到了一张床上。   很快,脚步声便消失了,周围又安静下来。   傅恩锦模糊中感觉到这些,可她的头太晕了,难受的蹙起了眉,她想动一动,可手脚被绑住了怎么也动不了。   隐约她好像又听见门开的声音,有谁进了屋子,脚步声朝她走来。   本能的危机感让傅恩锦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动的更剧烈了一些。   听到那人好像笑了一声,是令她厌恶的声音。与此同时,有什么从怀里掉了出来。   傅恩锦的手虽然被束缚住了,但绑在了前面,她下意识的去摸索。   微凉的银簪入手,傅恩锦毫不犹豫的往手心扎下去!   感官的疼痛让她猛的睁开了眼,轻喘了几口气,她第一时间看向床边,只见俆绍鸿好整以暇的站着,脸上挂着让她恶心的虚伪笑容。   傅恩锦在心里不住的对自己说要冷静,她知道自己应该是被宜贵妃的人送来的,但她不能表现出害怕。   往日杏眼里的那抹天真娇软消失不见,傅恩锦凌厉的看着俆绍鸿:“我倒是没想到,徐公子的胆子已经大到这种地步了!”   俆绍鸿无所谓的在床边坐下,一只手抚上傅恩锦娇嫩的脸:“绾绾,我也不想用这种方法的,可你老不听话,那就只能受点委屈了。”   傅恩锦厌恶的躲开他的手:“俆绍鸿,你应该知道这件事若被我祖父他们知道,整个徐府都逃不了,你该不会以为宜贵妃会保你吧?还是嘉禾县主?”   她的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强撑着不露怯。   “那又如何?就算傅府知道了,我们也早就生米煮成熟饭,你除了嫁给我还能有什么其他的选择么?绾绾,你可不要太天真了!”   俆绍鸿不可一世的大笑起来,捏住了傅恩锦的下巴:“从前我好声好气的哄着你,你不领情,那就怪不得我用强的!”   说着,他的手便朝着傅恩锦的衣襟伸去。   傅恩锦拼命躲闪,眼里急出了泪来,她猛的低头狠狠地咬了俆绍鸿的手一口,俆绍鸿吃痛松开了些,她便迅速捡起刚刚掉在床上的银簪,咬牙道:“你今日若用强,我就死在这里!大家谁都别想好过,到了阴曹地府,咱们新仇旧账一起算!”   恍惚间傅恩锦感觉自己好想回到了上一世,她在荒芜的院落被灌下一杯毒酒,从此香消玉殒。   她有些分不清现在她是二十五岁被蹉跎的不成人形的傅恩锦,还是十五岁天真烂漫的傅恩锦了。   俆绍鸿被傅恩锦脸上决绝的神情吓了一跳,一时竟真的有些犹豫起来。   但一想到嘉禾县主说的,这次不成功他将再难对傅恩锦下手,他的入阁之梦从此便化为泡影!   想到这,俆绍鸿一咬牙,便朝傅恩锦扑了过去。   傅恩锦当真拿着银簪就想往胸口刺,却被俆绍鸿快一步按住手想甩掉她的银簪,脖颈处的扣子也被解开了两颗,露出白皙的肌肤和轮廓小巧精致的锁骨。   傅恩锦忍不住大叫起来,眼角滑落两滴泪。   她发了狠,反手将银簪扎入徐绍鸿的手背!   大不了今天就鱼死网破!   “绾绾!”   门外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是裴献卿的声音!   这个声音让傅恩锦突然又充满了勇气,裴献卿来救她了!徐绍鸿这个人渣不会得逞的!   “裴献卿!!救我!”   傅恩锦边手脚并用的剧烈挣扎着边大喊,即使领口已经被拉开了一大片也不管了!   俆绍鸿没想到竟然有人会找到这里来,当下便慌了,他拼命想要捂住傅恩锦的嘴。   下一刻,木门被人用脚大力踢开,轰然倒地。   俆绍鸿被这一声惊的愣了一下神,还没等他看清,人已经被甩了出去,“嘭”的一声撞到了对面的博古架上。   博古架支撑不住倒了下来,压到了他的一条腿,俆绍鸿痛的大叫,胸口一闷,吐出一口血来。   裴献卿此刻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但是他还没工夫管他。   他冲到床边,将小姑娘抱进怀里。   闻到熟悉的皂荚的味道,听到男人胸膛里怦然跳动的心跳声,傅恩锦一直紧绷的神经和身体终于软了下来。   裴献卿搂住她,双臂收的很紧,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心疼过。   他一直珍视着放在心里当成宝贝的小姑娘,竟然这样被人欺负了。   裴献卿垂下眼,遮住眼里戾气深重的情绪,所有欺负她的人,都该死!   忍着心里的闷疼,他轻轻的顺着她背后已经乱了的长发,哑着声音道:“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傅恩锦能感受到他比自己更紧绷的身体,她趴在裴献卿的怀里默默的哭,抽着鼻子摇了摇头:“还好,还好你来了。”   她想让自己尽量坚强些,可却忍不住越哭越凶,明明刚刚她还对徐绍鸿说着狠话,现在在裴献卿怀里却只剩下了满满的委屈。   紧紧攥着他的衣领,傅恩锦把眼泪都抹在他胸前。   “裴献卿,我,我好害怕……刚刚,刚刚……”   裴献卿拉过被子将她裹起来,心里细碎的疼蔓延着,让他觉得比在战场上受了伤还要疼一千倍一万倍。   他的声音很轻,没有看她凌乱的领口,只是将她小心的抱在怀里安抚:“绾绾不怕,以后有我在了。”   轻柔的解开傅恩锦手上和脚上的绳子,裴献卿修长有力的手抚上她腕间因为挣扎被勒出的伤痕,轻轻的柔着。   “以后,我会保护绾绾。” 第39章 若求而所得,我自当视若珍宝……   屋子里有一瞬间很静, 只能听见傅恩锦抽抽噎噎的哭声,裴献卿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的抱着她, 一下一下的安抚。   不知过了多久, 傅恩锦才抽了抽鼻子,瓮声瓮气道:“将军要忙大事, 还是,还是不要了,我以后自己会小心的……”   裴献卿愣了一下,无奈的笑了,见她似是缓过来了一些, 便轻声问:“我们坐马车回府了,好么?”   傅恩锦点了点头,裴献卿便将她连着薄被一起抱了起来,大步朝外走去。   窝在裴献卿的怀里,傅恩锦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应当不太好看, 她把脸更加往裴献卿胸前埋了埋, 耳边乌黑的鬓发遮住雪白的侧脸。   走到门边倒下的博古架前时, 裴献卿目光狠辣的看了躺在地上的俆绍鸿一眼, 他不想吓到小姑娘,是以没有停顿, 只是面无表情的一脚重重踩在了俆绍鸿刚刚碰傅恩锦的那只手上, 走了过去。   俆绍鸿痛的大叫一声, 裴献卿这一脚踩得狠,他感觉右手的指骨都要碎了。   傅恩锦听见俆绍鸿的叫声,在裴献卿怀里忍不住颤了一下,裴献卿察觉, 快步出了院子,声音低沉温柔:“乖,没事了。”   元修到底是裴献卿的得力助手,这会功夫便已经找了一辆马车来。   裴献卿先将傅恩锦抱上马车,然后探出身子,冷着眉眼对元修吩咐道:“将俆绍鸿双手双脚都折了,切了他右手两指,丢到徐府的大门前。”   元修应了,又转身回了院里。   裴献卿打了一个响指,没多久,一个身穿黑衣眉眼冷酷的暗卫出现在他面前,无声无息的屈膝行了个礼。   裴献卿点点头,转身回了马车里,暗卫顺势坐上了车辕,当起了车夫。   马车里已经铺上了柔软的毛毯子,傅恩锦裹着被子缩在角落,一双大眼睛呆呆的看着前方,没有焦距。   见裴献卿进来了,便抬起眼,软绵绵的叫了他一声,而后问道:“将军,你看见我的丫鬟了么?”   裴献卿见她问起元香,朝她安抚的笑了笑:“你的丫鬟没事,我的人找到她,已经送回府了。”   傅恩锦点了点头,又不说话了。   裴献卿看着小姑娘没了往日的生气,心又疼了起来。   他慢慢靠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没有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目光温柔的看着她:“绾绾闭上眼睛睡一会,等醒来,就回家了。”   傅恩锦吸了吸鼻子,看着裴献卿沉静温柔的黑眸,点了点头。   “嗯。”她应了一声,似是不放心,又伸出素白的小手拉住了裴献卿的袖子,“将军会一直在这的,是么?”   裴献卿点点头,用没被拉住的那只手摸了摸傅恩锦的头:“睡吧,我在。”   傅恩锦放下心来,慢慢的闭上了眼睛,熟悉的皂荚味好像包裹了她,稍微抚平了她刚刚受到惊吓的心,于是便慢慢睡了过去。   即使睡着了,手还是抓着裴献卿的袖子,不敢松开。   裴献卿看着小姑娘苍白又精致的小脸,乌黑微翘的羽睫在脸上投下轻微的阴影,就像一尊美丽又易碎的瓷器。   轻轻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他微沉着目光看着前方,不知在心里盘算什么。   马车不急不缓,走的平稳,有些凉意的风拂过窗帘,带来车外的一丝冷意。   裴献卿压住窗帘的一角,不想让小姑娘着凉了。   傅恩锦闭着眼睛,睡梦渐渐的不安稳起来。   她皱起眉头,额前慢慢沁出细密的汗,抓着裴献卿袖子的那只手也攥紧起来。   裴献卿见小姑娘睡不安稳,忧心的坐近了些。   刚刚离她近一点,傅恩锦突然便睁开了眼,从梦中惊醒。   “走开!”   她下意识的朝前挥手,梦里俆绍鸿恶心的嘴脸将她吓醒了,微微喘着气。   裴献卿一把抓住她乱舞的小手,握在掌心里,然后将小姑娘揽进怀中,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安抚:“绾绾不怕,没事了,嗯?”   鼻尖闻到裴献卿身上的味道,傅恩锦这才回过神来,她松了口气,放松了僵直的身子,却又忍不住红了眼睛,撇撇嘴,又想哭了。   傅恩锦觉得自己真的很不坚强,像一个小哭包。   可不知道是不是在裴献卿身边太过安全,她一点也不想强撑着,虽然重生了一世,可上一世她都已经那么苦了,现在她好不容易回到了最幸福的年纪,一个小姑娘喜欢哭鼻子不是很正常嘛。   将军肯定也不会嘲笑她的!   见怀里的小姑娘又默默地小声哭了起来,想来是真的被吓到觉得委屈了。   裴献卿一下一下不厌其烦的拍着她,拍着拍着突然拍出了一个嗝来。   “嗝~”   傅恩锦:“……”   裴献卿:“……”   “扑哧”一声他轻笑了出来,直到看见小姑娘通红的耳尖,才将嘴角的笑意勉强压了下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傅恩锦觉得简直是丢脸丢到了家,为什么突然就打了个嗝啊!她又不是襁褓里的小宝宝……   红着脸坐直了身子,她连忙从裴献卿的怀里退了出来,裹着被子又缩了回去,然后小小声的想解释两句:“刚刚是……嗯,是意外。”   裴献卿没有逗她,一本正经的“嗯”了一声。   傅恩锦觉得好像就说这一句不够,想了想,又抬头看了裴献卿一眼,声音更轻了:“将军是不是觉得我很麻烦啊?一直在哭……其实,我平时很少哭的,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已经及笄了!”   裴献卿眉眼含笑的看着她,又轻轻的应了一声。   看着他温柔中又有些意味不明的神色,傅恩锦慢慢回过神来。   不对,她干嘛要强调自己已经及笄了?这不是很奇怪么!   跟自己赌气似的微微咬了咬唇,傅恩锦索性窝回被子里,不说话了。   而裴献卿只是低垂着一双漆黑如墨的眼,嘴角还有一丝笑意。   嗯,及笄了,可以娶了。   *   一路送傅恩锦回了傅府,彼时已是酉时一刻,天黑了下来,入夜了。   路上的摊贩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裴献卿特意绕到了傅府的后门那条巷子里,元香和金梨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傅恩锦没再让裴献卿抱,想让自己显得坚强一些。   她裹着被子下了马车,看见元香便赶忙跑上前去拉起她的手左右看看:“元香,你没事吧!”   元香看见傅恩锦小脸白的近乎没了血色,鬓发凌乱的模样,忍不住红了眼眶,她摇了摇头,自责道:“对不起小姐,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如果当时我想办法告诉你……”   傅恩锦拍了拍她的手,声音软软的:“没事的,那种情况你根本没有机会开口,好在现在我们都好好的呢。”   金梨在一旁,眼睛肿肿的,显然是已经哭过很久了。   她拉着傅恩锦的手,嘴一撇,又要哭了,傅恩锦反过来笑她:“梨子,你看你哭的眼睛都肿了,好没出息哦。”   金梨知道小姐是想安慰她,当下就把眼泪憋了回去。   裴献卿看了看还拖着被子的小姑娘,低声温柔的问:“先进府?”   虽然傅府后门这条小巷子也没什么人,但被人看见还是不好的。   金梨本以为高岭之花的裴将军这次碰巧救了自家小姐就已经很难得,没想到裴将军现在对小姐说话竟然已经是这种语气了?   她当下差点惊掉了下巴,看了一眼旁边淡定的很的元香,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太没见过世面,只能默默的又把下巴扶起来。   傅恩锦听了裴献卿的话点点头,带着两个丫鬟进了府,而后她又回身看向裴献卿:“将军,你……”   裴献卿面色如常的跟着她进了后门,淡淡道:“我正好有事去拜访一下傅阁老和傅尚书。”   傅恩锦:“啊,这样啊,那我让金梨带将军去吧?”   裴献卿没答应,只是哄着她:“无妨,你回院里去吧,让丫鬟好好照顾着睡一觉。”   傅恩锦也没强求,她今天脑子很多时候都是空白,也没奇怪裴献卿怎么会知道傅府的这些院子怎么走。   看着小姑娘走远的背影,裴献卿带着那个又充当了个小厮的暗卫,轻车熟路的去了傅府前院的会客厅。   毕竟前些时候偷偷来看小姑娘时,也忍不住把府里的路线看了一遍。   其实早在马车上,裴献卿就派了暗卫拿着他的腰牌去给傅府送了消息,是以傅家现在已经知道了傅恩锦在宫中被宜贵妃算计的事。   一家人虽然心中有愤慨,但宜贵妃既然敢这么做,就不会怕事情败露,这件事她料定了傅家不敢大声张扬,不然傅恩锦的名声就要被毁了。   吃了一口闷亏,傅家一家人脸色阴沉,心里心疼傅恩锦,却又不能做什么,憋屈的很。   而裴献卿却在这时来说,与他们又要事相商。   傅尚书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但却拿不准,此时有些苦恼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季氏接到消息的时候一双眼便哭红了,她的绾绾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听说裴献卿已经到了府上,季氏想起了之前试探傅恩锦时她的态度,又想起这次是裴献卿赶去救了她,心里已经有了个想法,想跟傅尚书说说。   还没开口却听见身边的嬷嬷来报,说三小姐已经回府了,她便顾不得其他,匆匆赶去玉笙院了。   没多久,前院便派了人来,说傅阁老请傅尚书去庭轩阁,这里是傅府会要客的地方。   傅尚书赶忙过去,而庭轩阁里,裴献卿和傅阁老都已在椅子上坐下。 第40章 表白(三合一章)   屋里的窗户没关, 烛火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泛黄的光线明明暗暗,衬的两人的神色也莫测起来。   待傅尚书来了, 下人关上房门, 窗户也紧闭起来。   半个多时辰后,裴献卿才从屋里出来。   傅阁老和傅尚书送他至前院, 他恭敬行了一礼:“阁老和尚书大人请回吧。”   傅尚书一向和煦的脸上难得有了一丝微沉的神色,他定定的看着裴献卿:“贤侄方才所说,我记下了,望贤侄一字千金,珍而重之。”   裴献卿挺直背脊, 身长如修竹,他的轮廓冷厉,面色却柔和。   “若求而所得,我自当视若珍宝,决不食言。”   冬日的夜晚冷风总是有些凛冽的, 夜色沉沉, 裴献卿伴着星河一路快马回了府。   进了府门, 他大步走向朝闻院, 元修已经在书房等着他了。   书房的炉火刚刚起了没多久,裴献卿一身的寒气未散去也无心顾及, 径直坐到了桌前, 眉眼已经不复之前在傅府的温和, 变得狠厉起来。   他给了元修一个眼神,元修便会意,开口道:“已经按照将军的吩咐将俆绍鸿的手脚都折了,右手断了中间两指, 直接丢在了徐府门口,被徐府的下人发现后连忙带回了府内,她母亲连夜找的大夫诊治。”   裴献卿冷笑一声,他在出门时踩的那脚极重,即便是接好了,日后俆绍鸿的左手也再难完好如初,右手切了两指,以后再难握笔写字,已经是一个废人了。   食指轻敲着桌面,裴献卿的面色如这冬日的夜一样冷,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带了一股子狠:“徐中廉养外室还让外室给他生了个儿子的事,想办法让梁氏知道,我要他们府上日后鸡犬不宁,永无宁日。”   元修素着脸,连忙应了一声是。   徐中廉是俆绍鸿的父亲,生性风流的很,而梁氏却是个善妒泼辣的人,所以即使徐中廉的后院侍妾通房无数,但始终没能生下个一儿半女的,只有俆绍鸿这一根独苗,这都是梁氏在后院的手段。   但外室与侍妾通房又不同,就当朝来说,一家的正室夫人可以视侍妾通房如丫鬟奴婢,却不能容忍自己的丈夫在外养外室。   若是让梁氏知道了徐中廉不仅养外室,还多了一个儿子,以她的性子,这事定会闹翻天。   如此一来,五皇子未必会再用他。   俆绍鸿这人,虚荣心重,人也虚伪好面子,折磨他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所有费尽心机的努力都白费,让徐府成为整个京都的笑柄。   处理完俆绍鸿,元修又问道:“将军,那宜贵妃那边……”   裴献卿沉默了一下,看着桌边飘忽的烛火,缓缓道:“这事应是嘉禾主使,俆绍鸿是受了怂恿,宜贵妃无非就是顺水推舟,想来个一石二鸟。”   他顿了顿,看向元修:“让人去查查太常少卿周乾,将短时间内能查到的可以弹劾的事情匿名给御史孙吾易。”   作为嘉禾的父亲,宜贵妃的妹夫,也是五皇子在朝中的势力,周乾手上不可能干净。   孙吾易这个御史刚正的很,眼里容不得沙子,胆子也是大的很,他核实后定会当朝弹劾。   这就够宜贵妃他们处理一阵子了。   他今晚与傅府直说了想求娶傅恩锦的事,只是到底是傅家最受宠的小女儿,傅阁老和傅尚书的意思,都是要傅恩锦自己点头才会应了这门亲事。   裴献卿自是同意的,他对这桩亲事很慎重,想要自己亲自与傅恩锦说,只是还需要在近日找个合适的机会开这个口。   虽然他想尽快将亲事定下来,但绾绾的意愿最重要。   而在皇上最终的赐婚圣旨下来之前,他还不想压五皇子太狠,以免节外生枝。   裴献卿看得出来,五皇子对傅恩锦有些其他的心思。   想到这里,他扣着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目光又沉了些。   *   傅恩锦遇了这种事自是受了些惊吓,不过还好她也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调整的倒是很快。   这件事她知道府中压了下来,没有对外声张,毕竟对方是如今后宫一手遮天的人,在皇上面前也还算受宠的。   在院子里休息了一日,傅府上上下下轮流来慰问了一番,大家都十分关心她的状态,就怕给她心里留下什么阴影。   傅恩锦无奈的笑笑,只能一遍一遍的保证自己真的真的没有大碍。   大家这才稍微放心下来。   待长辈小辈们都走了,季氏留了下来。   她在傅恩锦的床边坐下,心疼的摸了摸她娇嫩的小脸,叹了口气:“我们绾绾怎么就遇上这种事了呢。”   傅恩锦顺势倒在了季氏的肩上,笑了笑,软软的道:“娘,我没事啦,您别担心了,将军来的很及时呢。”   听她说到裴献卿,季氏想起了昨天夜里自己丈夫说的话。   她看了一眼怀里乖巧的小女儿,摸了摸她的头,轻轻的问了一句:“绾绾觉得,裴将军这个人如何?”   傅恩锦愣了一下,倚着她娘的肩,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我觉得将军很好啊,是特别有气概特别有担当的男子汉。”   季氏又问:“那绾绾觉得裴将军好相处么?外边都在传他这人性子太冷硬,有时候甚至冷硬的有点凶,我瞧着好像也是这样。”   傅恩锦听了连忙直起身,从季氏怀里出来,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给裴献卿辩解:“将军一点都不凶,相反还是一个特别温和的人,可好说话了。”   季氏这么一听,心想,有戏。   她觉得前面这两个问题铺垫的也差不多了,当下便直入主题:“绾绾觉得裴将军这么好,若是将你嫁给他,你可会愿意?”   傅恩锦被自己娘亲问的那叫一个猝不及防,她的脸不由的红了起来,支支吾吾的:“什,什么嫁给他呀,娘您说什么呢……”   知道女儿是不好意思了,季氏也没有笑话她,只是重新搂过她,轻柔的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也及笄了,过了年很快就十六了,说人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季氏笑的温柔:“近些日子,大将军府的老夫人与你祖母还有我都有些往来,透露了些想结亲的意思,昨日里裴将军也亲自与你祖父和你父亲说了这件事。不过裴将军也说了,一切以你的意思为准。”   傅恩锦窝在她娘怀里,脸上的红晕就一直没下去过,她喃喃的问:“裴献卿,他真的说要娶我么?”   “是呀,”季氏捏了捏女儿的脸蛋,笑里带这些骄傲,“我们绾绾这么好,谁会不喜欢呢?不过府上的态度也很明确,要你自己想嫁才行,若是还不想嫁人,那便不嫁,最主要的是你自己觉得开心就好。”   “倒也没有不想嫁……”傅恩锦急急的接了一句,说了一半又住了嘴,这么说显得她多么迫不及待一样!   季氏也没有逼她,只是拍了拍她,给她将被子拉上了一些:“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要说定的事,这是我们绾绾的终身大事,你自己要好好考虑清楚。若是嫁了人,父母便不能再在身边时时护着你了,所以一定要挑一个对自己好的,能疼你,宠着你的夫君,绾绾知道么?”   傅恩锦有些不舍得抱着季氏蹭了蹭,点点头:“娘,我知道的。”   季氏笑着又摸了摸她,而后叮嘱着她要好好休息,便走了。   傅恩锦一个人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床幔上的流苏出神。   将军竟然真的又来府上提亲了呢。   她想起上一次她偷偷爬了大将军府的墙,被裴献卿看个正着,那晚,他便问过她,如果他再来傅府提一次亲,她可会答应?   那时候傅恩锦心里其实还没有什么答案。   而现在,过了这么些日子,又经过昨日的事,傅恩锦心里隐隐是有点想答应的了。   不管外界传的裴献卿如何如何,在她面前,他永远是温柔的,和煦的,甚至还会有些纵容,会让傅恩锦觉得,有将军在,不管是什么时候都会很安心。   上一世她嫁给了俆绍鸿,却没有体会过多久婚姻的美好,她原本以为重生一世,自己会惧怕嫁人的,即便不恐惧,傅恩锦也想着遵循家中的意思就好,她不期待,就不会失望。   可如今想到,如果那个人是将军的话,好像一切就有些不一样了。   成为裴献卿的妻子,与他有真正的,光明正大的亲密的联系,这是傅恩锦心里隐隐期待的事情。   但小姑娘还是有些害羞的,她有点不知道如何去开这个口,要不就等将军下次再来府上问的时候?   一时间,两人想的撞到了一块儿,裴献卿不想把小姑娘逼得太紧,竟然两日没上傅府,傅恩锦干等了两日,竟然没等到人。   到了第三日,傅恩锦想着裴献卿再不来,她就直接去跟母亲说算了!   没成想裴献卿确实是没等到,却等到了傅尚书从朝中带来的一个消息。   因着两家的确也算是在议亲了,傅尚书特意也将这件事告诉了傅恩锦。   今日早朝的时候,昌平帝听闻南境多了一个新部族,异军突起,很快收服了周边一片大大小小的异族人,他们性子彪悍狠辣,闹的南境几座边城很不太平。   而南境因为向来安定,朝廷驻军不多不说,军队的实力也远远不如北境,竟然开始向朝廷请求支援了。   昌平帝大怒,痛斥这些南境光领军饷不干活的,当下便让裴献卿带五千兵马驰援,十日后出发。   本来这种非大规模紧急战事是用不到裴献卿的,但奈何南境若是失了城于昌平帝来说实在是奇耻大辱,为了确保绝对的胜利,这才杀鸡也用上了牛刀。   傅恩锦听后都愣住了,整个人只感觉五雷轰顶!   将军要去打仗了!这还了得?!   打仗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受伤!到时候她会跟着疼的死去活来不说,她也十分担心将军。   还犹记得玉先生说的,将军在战场上,被砍几刀,中了几箭都是面不改色继续往前冲的狠人,他如此不爱惜自己,到时候受了伤落了病根可怎么好。   两人不得一起痛一辈子!   傅恩锦咬了咬牙,她觉得,她一定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甚至生出了想要跟着裴献卿一起去的念头,这样至少自己能看着他一些?   却又怕会成为他的拖累,一时之间,傅恩锦有些两难了。   她在屋里想了许久,终于做了一个决定,看来今晚又要夜探将军府了……   *   一整日,傅恩锦都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看的金梨和元香十分紧张,生怕她是有哪里不舒服了,就连季氏来看她,也不由担心的问了一句:“绾绾怎么了?是被昨日娘跟你说的事吓着了么?若当真如此,娘便跟你爹和祖父说一声,你的亲事先缓缓吧。”   傅恩锦一个大惊,连忙换上一个突兀的笑脸:“没有没有,娘你别担心啦,就,就再等两日我便能想好了!”   季氏听后,这才将信将疑的点点头,狐疑的走了。   到了傍晚,用过晚膳后,傅恩锦在院子里消了会食。   她边走边瞧着天色,见夜幕渐渐低垂,她觉得时辰也差不多了,便招了金梨和元香进屋子。   傅恩锦边往妆台前走便吩咐道:“元香来替我束发,金梨你去找双全,将之前我穿的那套小厮的衣服拿过来。”   金梨一脸苦兮兮的:“小姐,您又要半夜溜出府啊。”   傅恩锦安抚的看了她一眼:“一回生二回熟,上次都那么顺利,这次肯定也没什么事儿,我就去一趟大将军府,放心,这次不爬墙了。”   将军说了,派人给他送个信,然后从后门进便是了。   傅恩锦觉得,这次的风险可小多了。   金梨拗不过她,只能又去找双全拿了那套小厮的衣服回来,同时告诉了双全这个噩耗。   傅恩锦在屋子里将自己收拾好,出门前她又安排了一番:“梨子,你是我身边的老人了,我想了想,今晚我娘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性会过来看我,所以你就留在院子里替我周旋。”   见金梨马上想开口,她抢先一步打断:“放心吧梨子,桌上我已经留了一张字条了,万一我娘来了你没忽悠过去,被她发现了,你就将字条给她看,她肯定就不会罚你了!”   说完,在金梨可怜巴巴的目光下,傅恩锦再一次从后门溜出了府。   双全早就去了上次那家马车行借了不起眼的小马车过来,熟练的让人心疼。   上了马车,踏着夜色,傅恩锦一路往将军府去了。   轻车熟路的找到了将军府的后门,之前双全已经来送了口信,现下将军府的后门没关,只是虚虚的掩着,傅恩锦轻轻推开,便见元修已经在门边等着了。   元修见她探头进来,马上笑着迎上去:“傅三小姐来了,将军怕您不熟悉府中的路,特意让我在这等您。”   傅恩锦点了点头,虽然说得是这么个理没错,但怎么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呢……   跟在元修身后,傅恩锦带着元香一路去到裴献卿的朝闻院。   书房里烛火还亮着,这时候裴献卿一般都还在处理公务。   元修这次聪明了,他先敲了敲门,轻声禀道:“将军,傅三小姐来了。”   屋子里传来椅子摩擦地面发出的轻响,下一刻,裴献卿亲自过来开门了。   元修在心里腹诽:啧啧,瞧瞧,傅三小姐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往日不管是世子还是玉先生,就算是太子,将军都是老大爷似的坐在桌前等着的。   裴献卿瞧着站在门口还有些拘谨的小姑娘,轻轻的笑了一声:“发什么呆,外面冷,进屋里来吧。”   暖黄的烛火照着裴献卿深邃的轮廓,显得他的眉眼越发温柔起来,傅恩锦看着他俊逸的脸愣了一下神,马上又低下头,小步进了屋。   裴献卿看着小姑娘泛红的耳尖,微不可查的挑了一下眉,没想到玉檀秋说的美男计好像还真的有用。   带着元香进了屋,屋里生了炭火,果然暖了许多。   傅恩锦本想将斗篷脱了,但又觉得似是不妥,她也不便久留。   深吸一口气,傅恩锦想着要不就长话短说,单刀直入吧!   裴献卿让元修关好门,朝着站在屋里的小姑娘走去,还未到她面前,便看见小姑娘突然瞧着他,有些紧张的问道:“将军,你,你能快些娶我么?”   裴献卿:……??   这句话,屋里四个人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元修关门的手一个没控制住抖了一下,关门的声音就大了一些。   “啪”的一声,在短暂沉寂的屋子里格外明显。   傅恩锦被关门声吓的抖了一下,裴献卿一个眼刀就朝着元修飞了过去。   元修总感觉自己最近格外命途多舛,低着头默默地挪到了很远的位置,元香见此,也若无其事的悄悄移开了一些。   他们听不见,他们什么的都不知道。   裴献卿微微垂眸仔细看着小姑娘,见她果然脸红了,心里突然充盈了一种满足的幸福感,好像只差一步,这就是他的小姑娘了,只是他一个人的宝贝。   他微微倾身,带着宠溺的笑意轻声问:“绾绾已经想好了么?”   傅家想来是已经将自己的意思跟她说过了,他一直在等着小姑娘的答复,心里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笃定,他也会不安,也会怕小姑娘又拒绝了他。   可如今,这个他心心念念的女孩儿竟然亲自来他的府上,还红着脸问他能不能快些娶她。   原来,这就是得偿所愿的滋味。   比在战场上取得无数次胜利,更让他欢愉。   傅恩锦轻轻咬了下唇,深深吸了一口气,想着反正她都说出口了,索性就说开了吧!   她红着脸,声音软软糯糯的:“母亲与我说,说你有向祖父和父亲说了,说了想娶我的事……”   “嗯,”裴献卿的声音里有些轻柔的笑意,“我与傅阁老和傅尚书认真的谈过,但也一直在等绾绾的答复。”   说完,他又有了些歉意,忍不住替小姑娘捋了捋耳边刚刚被风吹得有些乱的鬓发,温声道:“本来应该是我亲自来问你才显诚意,只是我不想逼的你太紧,便想着明日再去府上,没成想还是让你先说了,抱歉。”   傅恩锦摇摇头:“这有什么抱歉的,只是,将军想娶我是真的,真的……”   她其实是想想问,裴献卿娶她是因为真的喜欢她,还是更多的只是想与傅家联姻。   哎,但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呀!   裴献卿却知道她要说什么,他温柔却坚定的点了点头,认真的看着傅恩锦:“是因为心悦于你,所以才想娶你,绝不是其他。”   没想到他会说的这么直接和坦然,傅恩锦有些害羞了,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听裴献卿又道:“若绾绾愿意嫁给我,我定会十分珍惜,你还是可以像在傅府一样,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一切有我。”   “绾绾可会愿意?”   轻轻抿了抿唇,傅恩锦抬头看着裴献卿,突然甜甜的笑了一下,眼睛里像落满星辰一样熠熠生辉。   “嗯,愿意的。我愿意嫁给将军。”   听见小姑娘的话,看着她潋滟的笑容,裴献卿心里只觉得心潮澎湃,他已经不记得这句话他等了多久,这些年来,他通过各种各样的消息,一点一点的看着她长大。   他怕她会喜欢上别人,却又做不出强取豪夺的事,因为舍不得让她不开心。   裴献卿回京前,甚至刚回京那段时日听见京中的流言蜚语,早就做好了她会嫁给他人的打算,若是如此,那他便不会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只是远远的护着她就好。   可如今,这个他惦记了十一年的小姑娘,如今终于要嫁给他了。   一时没忍住,裴献卿倾身,轻轻抱住了傅恩锦。   小姑娘的腰很细,盈盈不及一握,只是她好像被吓到了,身子有些僵。   傅恩锦确实被吓到了,这个拥抱来的有点突然,可片刻后,她便放松了下来,犹豫了一下,也缓缓伸出手,环住了裴献卿的腰。   裴献卿将脸往下埋了埋,唇边勾起一抹笑,他轻声道:“绾绾能答应我,我真的很开心。我会给绾绾最好的生活,会保护你,也会保护你的家人,绾绾只需要放心的嫁给我,好么?”   傅恩锦的脸蹭在他的胸前,呼吸间都是熟悉的皂荚清爽的香味。   裴献卿的怀抱总是让她觉得舒适又安稳,傅恩锦想,自己现在好像没那么紧张了,只是感觉有些雀跃又有些期待。   但她没忘记自己今晚的目的,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那将军你能快些来娶么?”   听见小姑娘又说起刚刚那句话,裴献卿忍住笑问道:“嗯,绾绾想多快?”   “唔,比如……十日之内?”   裴献卿:“……?”   他无奈的摸了摸傅恩锦的发,忍俊不禁道:“十日的时间太紧了,三书六礼都还未过完,你的嫁衣可能也做不了那么快。更何况,我们的婚事还需要皇上赐婚才行。”   傅恩锦这才想起来,她娘好像是跟她说过,大将军府的婚事,向来是由皇上赐婚的。   她心里有些着急了:“那可怎么办啊……我爹说,十日之后你就要带兵去南境打仗了!”   裴献卿看着怀里的小姑娘,挑了挑眉:“绾绾是听说我要去打仗了,才这么急急忙忙的过来?”   傅恩锦怕他误会自己是不信任他的能力,连忙抬起小脸:“我知道将军很厉害!可刀枪无眼,我还是有些担心将军的!”   见她这着急忙慌解释的模样,裴献卿忍不住逗她:“这亲事赐下了可就再难反悔了,到时候我若是受伤了缺胳膊少腿的回来……”   “呸呸呸!”傅恩锦抬手捂住他的嘴,“临出征前怎么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我替将军先呸呸呸了,将军可不能再说了!”   裴献卿轻笑一声,呼吸间的热气扫过傅恩锦细嫩的掌心,烫的她连忙缩回了手,跳出裴献卿的怀里,有些不好意思了。   见小姑娘不经逗,裴献卿笑着点了一下她小小的鼻尖,而后替她理了理身上的斗篷。   “本就是在等你点头的事情,既然如今绾绾都说愿意了,明日我便会去宫中请旨。”   他看着小姑娘的眼睛,墨黑的眸里温柔似水,像是一汪深谭,引得傅恩锦有些沉迷。   “所以,绾绾就乖乖在府中等我,好么?”   *   冬日的夜总是显得格外寂静,傅恩锦坐在小小的马车里,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   与她一同在马车里坐着的元香心里憋着笑,想起自家小姐在书房里脸红红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内心竟然一阵欣慰。   主子终于得偿所愿,不枉他这些年的心心念念。   傅恩锦用手捂了捂脸,冬夜虽然寒意有些重,但她此刻却觉得脸烫的紧,好不容易脸上的温度下来了一些,她看着微微飘动的车帘,忍不住凑过去撩开了一个小角。   车辕上,裴献卿与双全一起驾着车。   傅恩锦小声问道:“将军,其实你真的不用送我的,这天儿晚上凉,将军穿的也太单薄了。”   裴献卿微微回头,看到小姑娘还泛着些粉的小脸,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我是习武之人,这点凉不算什么。外面风大,回车里好好坐着吧,乖。”   傅恩锦瞧着裴献卿含笑的眉眼,只觉得他的语气格外缱绻亲昵,便不好意思的缩回了马车里。   她好像还没有习惯跟将军这么亲近,但不讨厌,只是害羞。   到了傅府,将马车停在离后门稍远的地方,裴献卿牵着小姑娘下车,送她到了后门边上。   看着她瓷白娇甜的小脸,他忍不住又俯身抱了抱她。   小姑娘软软的,身上有淡淡的香味,让他觉得这一刻已经足够满足和幸福。   感觉到怀里的人微微用脸蹭了蹭他的肩,裴献卿唇边勾出一抹笑,揉了揉她的发。   只抱了一小会,他便放开了,微微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道:“今夜寒气重,回府后让丫鬟给你煮一碗姜汤喝了去去寒。”   傅恩锦点头:“我知道啦。”   裴献卿又低着声音温柔的说:“回去告诉父母,明日我会再来府上商议亲事后续的事宜,绾绾好好等着我。”   傅恩锦笑的有些甜,她轻轻握住裴献卿的食指晃了晃:“我会跟爹娘说的,将军也要记得尽快啊。”   虽然十日之内是成不了亲了,但是定下亲事,应该也能说服爹娘让她跟着去趟南境吧?   *   第二日早朝后,裴献卿与昌平帝单独去了勤政殿议事,五皇子楚麟远远地看了一眼,转身去了宜贵妃的颐莲宫。   勤政殿里,裴献卿将玉檀秋配好的最后一瓶解药递给了昌平帝。   “皇上服完这最后一瓶解药,体内余毒便清了。”   “嗯。”昌平帝将瓷瓶收入怀中,面色有些严肃,“陈婕妤近日可有其他异动?”   裴献卿摇了摇头:“陈婕妤依然每天晚上丑时遛进御膳房,没有其他动作。”   查到陈婕妤的事裴献卿一早便禀告给了昌平帝,两人商议后都决定先不打草惊蛇,以便后续继续顺藤摸瓜。   但陈婕妤已被掉了包的事,裴献卿却还没有说。   若昌平帝知道了,五皇子定是会连皇子的头衔都要被废了,但这宫中有野心的皇子可不止五皇子一人,现如今是因为五皇子风头正盛,与太子分庭抗礼,其他人才歇了心思没有动静。   五皇子一旦被贬为庶人,难保其他几个皇子不会掺和进来。   如今南境突缝战乱,朝中不宜再有动荡。   又与昌平帝商议了十日后去往南境需要做的准备部署,立下了军令状后,裴献卿转了个话头,终于说到了赐婚的事。   昌平帝坐在上座,老神在在的笑了:“我就说裴爱卿今日怎么主动提出有事要议,原来还有这么个缘由。”   裴献卿也未否认,只是想起傅恩锦,平日里冷厉的眉目都温和了下来。   “皇上说笑了。只是臣与傅府确实有意结亲,今日特来禀告皇上,还望皇上恩准。”   昌平帝未置可否,只是装作不经意间问了一句:“如何会选傅府?”   裴献卿自是知道昌平帝话里有话,他背脊笔直,神色不卑不亢:“臣心悦傅家的三小姐,一心想娶她为妻,别无其他。”   只是钟情佳人,不夹任何家族利益因素,不会影响大将军府永远忠诚于皇权的忠心。   昌平帝静静的看了裴献卿半晌,片刻后,欣慰的笑道:“好!朕从未疑心过爱卿,望爱卿也不要辜负朕对大将军府的信任。”   裴献卿躬身垂首:“臣自当恪尽职守,不负皇上所托。”   昌平帝点点头,当下便道:“明日朕便拟旨赐婚,你们两府等着便是。可要朕让钦天监给你们算算日子?”   裴献卿笑了:“臣的婚事事小,不敢劳烦钦天监。”   昌平帝看了他一眼,有些揶揄:“怕不是不敢劳烦,而是爱卿想亲自操办吧?这傅三小姐倒是当真得你的宠。”   裴献卿被点破心思,也没有不好意思,只是笑着对皇上行了一礼,退出了勤政殿,一路出宫赶往傅府了。   而颐莲宫里,五皇子的面色有些阴沉。   “裴献卿近日频繁出入傅府,之前更是亲自将人从您手上救走,两府联姻已是十有八九的事,嘉禾和俆绍鸿这两个废物!”   宜贵妃近日被娘家妹妹的事情烦的不行,但还是宽慰儿子道:“皇上赐婚圣旨还没下,一切都还有转机。再说,便是争取不到裴献卿的势力,我们再换其他人便是,我倒是不信武勋里就没有贪财好利的人。”   楚麟看着窗外,神色郁气颇重:“裴献卿今日主动找父皇议事,多半要提赐婚之事。这段时间周家被孙吾易弹劾,让您焦头烂额,多半是他所为。他这是在给我一个警告。”   宜贵妃听后有些担忧:“那我们要如何做才好?”   五皇子有些邪邪的笑了:“傅府没有与您撕破脸皮,裴献卿也只是略向周家试压,为的就是在赐婚之前不生变数,我怎么可能如他所愿?”   说完他看向宜贵妃:“等会我走后您便去找父皇,让他给我和宁安侯府的嫡长女赐婚,父皇应当会答应,之后您要马上去钦天监,就说是再合一次我与宁怀珠的八字,顺道,把这两个八字合了。”   五皇子从袖中抽出一张纸,上面写了两个人的生辰八字。   宜贵妃疑惑:“这两个是?”   五皇子:“是傅恩锦和裴献卿的。您只管交给钦天监的人便是,明日一早钦天监便会给出结果。父皇若是拟旨应该是在早朝后,您从钦天监得了结果便马上去勤政殿等着面见父皇,将结果如实相告便可。”   “皇儿,你这是为哪般?这两家既然有结亲的意向,八字应该是一早便合过没有问题才是,我们为何又要给钦天监再合一次?”   五皇子只是嗤笑一声:“母妃按我说的去做便是。”   *   裴献卿出了宫,宫门口等着的元修便把他的马牵了过来,与此同时,他低声对裴献卿道:“宫里的人传出消息,五皇子下朝后去了颐莲宫,不久前才刚刚出宫,他刚走,宜贵妃便去找了皇上。”   低垂着眉眼想了想,裴献卿淡淡的应了一声:“我知道了,去傅府。”   两人快要到傅府门口时,他对着元修吩咐道:“你不用随我进去了,去府里通知老夫人一声,我晚上会在国安寺夜宿一晚,不回府。”   国安寺是皇寺,平日里就算是上香祈福都不是普通人能去的,能在国安寺夜宿的,也只有皇亲国戚和朝中一些肱骨重臣之家。   元修有些奇怪,将军平日里也不信佛,今日是怎么了?   不过他已经是个成熟的侍卫了,早就知道了将军的心思他莫猜,应下便是。   进了傅府,因着傅恩锦昨日已经打过招呼了,所以傅阁老和傅尚书已经在庭轩阁等他了。   下人将他引进屋,房门便关了起来。   彼时傅恩锦正在院子里跟娘亲说话,只是有些分神,时不时的就往院门口看看。   让金梨去打听消息,怎么人还没回来!   季氏见她这副模样,便知道她心不在此,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还未嫁过去呢,人就要跟着跑了,连跟娘说话都不专心。”   傅恩锦吐了一下小舌头,不好意的嘀咕:“没跑没跑。”   季氏拿她没办法,只能道:“别看了,裴将军即便来了府里,你今日也不能去见他。”   “啊?”福恩锦有些不明所以,“为什么啊娘?”   季氏:“你们都是要定亲的人了,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自然要少去见他几面,不然外人知道了还以为你多迫不及待似的,会笑话你的。”   傅恩锦愣了一下,上一世怎么好像没听说这规矩?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明白了,上一世不是没这么个规矩,而是她过分痴迷俆绍鸿,将她娘给她叮嘱的这些早就当成了耳旁风,定了亲后也有事没事的就去找他……   傅恩锦现在恨不得敲开自己的脑壳,若是这样,那自己跟着将军一起去南境的计划不就要夭折了么!   也不知道现在想别的法子还来不来得及,反正裴献卿娶肯定是来不及娶她了……   正想着旁敲侧击再问问季氏,金梨就从前院回来了。   傅恩锦一看便知道,裴献卿已经来府上了。   她想到刚刚季氏说的话,只能试探的问了一句:“娘,其实,也不是一定不能多见的吧?”   季氏瞥了她一眼:“你若是不怕人家笑话,娘也不拦着你。”   傅恩锦听后竟然认真的想了一下,她的小姐妹们,应该不会笑话她的把?   只是去南境到底不是多见几次面这么简单,傅恩锦开始担心起来。   她又抱住季氏的手,小小声问:“娘,你说,我这段时间去南境玩一趟怎么样?”   季氏听后大惊失色,没等傅恩锦说完就不可置信的惊呼:“你这丫头说什么呢?昨日你爹不是才说南境在打仗么?” 第41章 钦天监作梗(捉虫,不大影响……   “唔……”   傅恩锦自知理亏, 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   好在很快有人来解救了她,是季氏身边的嬷嬷。   那嬷嬷走过来,笑着看了傅恩锦一眼, 对季氏道:“夫人, 老爷让我过来传话,说裴将军想见见小姐。”   裴献卿自然知道若是两家定了亲, 成亲前还是要尽量少见面这个规矩的,但是昨夜小姑娘才答应了嫁给他,今日他还是有些按捺不住自己想见她的心情。   这才跟傅尚书提了一句,若是他们觉得唐突,他再告辞也不迟。   季氏听了身边嬷嬷的话, 看了一眼傅恩锦。   只见小姑娘一副有些雀跃的模样,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她,好像下一句就要撒起娇来。   季氏无奈的叹了口气,摇摇头:“我怎么觉得不是裴将军钟情你,反而是你更加心悦他呢……”   傅恩锦下意识的红着脸反驳:“我才没有心悦他……”   季氏也不理她了, 转头跟嬷嬷吩咐道:“让裴将军去花园那处的亭子里等着吧, 我一会便带绾绾过去。”   那嬷嬷应了一声, 便走了。   待老嬷嬷出了院子, 季氏又操心的叮嘱傅恩锦:“虽说你与裴将军快要定亲了,但礼数还是时刻得注意着, 切莫逾矩, 知道了么?”   “娘, 我们能有什么逾矩的,左右不过是说说话,我有分寸的。”傅恩锦笑眯眯的。   不知怎么的,这一世要定亲的感觉跟上一世有些不同。   傅恩锦记得, 上一世她对于家中终于答应了她跟俆绍鸿的婚事,她虽然也是很高兴的,但总是少了些雀跃和期待。   好像只是达成了一个目标,有些成就感,但再多的好像又没有了。   不像这次,她想起马上要跟裴献卿定亲了,竟然会有些从内心涌出的安定,感觉好像也不是单纯的出嫁,而是又多了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   季氏带着傅恩锦去了与裴献卿约见面的那处小亭子,男人已经等在里面了。   彼时已入寒冬,花园里萧索了一些,衬的裴献卿的背影更加高大冷厉,透着一股肃杀感。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裴献卿转身,就看到了披着白色斗篷的小姑娘。   斗篷的领子围了一圈绒绒的兔毛,将她瓷白如玉的小脸掩在其中,冬日的阳光照拂在她的脸上,恬静美好,那一瞬间,裴献卿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胸口盈满温暖的幸福感,十一年心心念念的时光好像在这一刻,都被小姑娘的笑脸填满了。   傅恩锦走过去,季氏看了两人一眼,识趣的让丫鬟扶着走去了远处逛园子。   脸还有些红,但傅恩锦还是笑着抬头看向裴献卿:“我娘说,将军想见见我?”   “嗯。”裴献卿在她面前总是温柔又纵容的,他从怀来拿出来一个小小的红木锦盒,递给傅恩锦,“是有一件礼物想要给你。”   傅恩锦接过,有些惊讶:“将军还给我带了礼物,是什么呀?”   裴献卿扬扬下巴,示意她打开。   拿着小盒子仔细看了看,傅恩锦打开来,只见里面是一朵雪白的花,花瓣层层叠叠,花蕊是娇嫩的粉色。   傅恩锦在京都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花,它看起来美丽又脆弱。   她小心的摸了摸花瓣,有些惊喜,抬起亮晶晶的眼睛问道:“这是什么花?我在京都从未见过。”   裴献卿:“这是北境特有的菱霜花,一年只开一月,三月开花,四月凋谢,若想再看便要等到来年了。”   “可是将军回京都已经有一阵子了,现下也快十月末了,它还这般完好呢!”傅恩锦捧着盒子左看看右看看,不住地称奇。   裴献卿笑了一下:“这是干花,我三月便摘了,向当地的居民学了法子做的,可保多年不谢。”   傅恩锦听了忍不住有些崇拜的看着他:“将军真是多才多艺,怎么就会想到要去学这个呀?”   裴献卿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有些低哑:“因为,想要送给你。”   想要将我的过往,我看到的好看的,我吃到的好吃的,我得到的好东西,统统留下来,等一个机会,将他们一一赠予你。   就像赠予你我的过去。   *   送了裴献卿出府,傅恩锦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将那个红色的锦盒小心的收进自己妆奁最底层的小屉子里,然后在桌前捧着脸,就这样呆呆得看着那小屉子发笑。   裴献卿说之所以学做干花,就是为了送给她,那时候他甚至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京都,却已经想着给她送礼物了。   傅恩锦隐隐觉得,裴献卿似乎很早之前就认识她了。   她问裴献卿,男人却只是轻轻的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傅恩锦嘴边的笑从回院子就一直挂着,直到睡前。   躺在床上,傅恩锦细细的回忆了一番,却找不出个蛛丝马迹,也不知是不是记忆已经太久远了,被她给忘记了。   翌日,傅恩锦醒了个大早。   金梨和元香瞧见了都大吃一惊,见她早起的如此反常,一度还以为她是不是生病了。   其是傅恩锦只是记着裴献卿昨日说的,若是不出意外,今日宫中就该下赐婚的圣旨了。   她昨夜睡得很好,今日却还是早早醒了,大概真的对这桩婚事有着些小小的期待吧。   早早的洗漱,梳妆,吃了早饭,傅恩锦便在院子里边给自己绣帕子边等着了。   谁让之前俆绍鸿那倒霉催的渣男让她废了好些帕子呢……   可是傅恩锦左等右等,绣得眼睛都有些累了,圣旨却迟迟未倒。   不知怎么的,她心里有些担忧起来。   现在已是辰时末了,早朝应该已经下了吧?   “金梨,你去前院看看我爹他们下朝回来没有。”傅恩锦放下帕子,让金梨出去看看。   没多久金梨回来了,看着傅恩锦说:“小姐,老爷他们刚刚回府,今日早朝好像延了些。”   傅恩锦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她便再等等吧!   只是又等小半个时辰,这赐婚圣旨还没有动静。   前院,傅阁老也微微蹙着眉,傅尚书忍不住道:“爹,这中间可是有什么变数?”   傅阁老摇摇头:“裴献卿虽然年纪轻,但是沙场历练多年,做事老道,非常有有分寸,不太会出差错,再等等。”   而宫中勤政殿里,昌平帝看着面前的裴献卿,面色难得有些严肃。   “爱卿,你与傅三小姐的婚事,朕恐怕无法赐婚了。钦天监昨夜占卜的预示在桌上,你自己看看吧。”   裴献卿面色如常,拿起桌上的纸看了看,心里嗤笑一声,果然不出他所料。   那张纸上书:武星被寡星所缚,若成,则家国不宁。   宜贵妃带回来的话便是,昨夜钦天监夜观星象所卜,恐是意旨裴献卿的婚事。   裴献卿放下纸,对昌平帝拱了拱手:“皇上,臣昨夜凑巧去了国安寺与玄量大师夜谈,说起了微臣的婚事,玄量大师所言竟是与钦天监完全相反。”   昌平帝皱起了眉:“当真有此事?”   国安寺是百代皇寺,玄量大师更是当朝佛法极高深之人,已是百岁之躯却依然精神矍铄,昌平帝的父亲更是在开疆拓土之事上曾多次得玄量大师指点。   玄量大师说的话,昌平帝万不敢轻视。   他沉吟半晌,沉声道:“若真如爱卿所言,爱卿可能让玄量大师进宫?正好朕也许久未与玄量大师探讨时局了。”   玄量大师近些年来经常闭关修佛,已鲜少过问世事,若裴献卿真能请的动他,倒是他的本事。   “臣这便出宫。”   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裴献卿干脆的出了勤政殿。   待他出了宫门,在去往国安寺前,他不忘让元修带消息去傅府。   “告诉傅阁老,与我料想的无二,虽然有些麻烦,但圣旨今日必下!”   而后,裴献卿便骑上烈焰策马而去了。   元修将消息带到了傅府,傅阁老听后点了点头,放下心来。   送走了元修后,傅阁老站在府门前看着远方,欣慰的叹了口气:   “此子非池中之物,裴老九泉之下当也觉欣慰了。”   *   裴献卿策马到了国安寺,因着昨夜已于玄量大师长谈过,他刚到寺门口,便被等着的玄量大师大弟子法吾迎了进去。   “裴施主,师傅已在等你了。”   裴献卿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礼,随着他进去了。   说起他与玄量大师的交集已是十多年前了,那时他还年少,明明并不礼佛却能在寺中与玄量大师相谈甚久。   玄量大师引他为小友,即使裴献卿日后远赴北境征战,也偶有书信往来,交情一直没断。   只是昨夜,倒是裴献卿第一次请他帮忙。   玄量大师是不多见的高僧,裴献卿身上的缘法他一眼便了然,深知他与傅家小姑娘的缘分,他也乐得促进这段姻缘。   “阿弥陀佛,裴小友来了。”玄量大师虽已年过百岁,却慈眉善目,精神头好得很。   裴献卿微微躬身行礼:“昨夜与大师说的事,今日便劳烦大师。”   玄量大师笑眯眯的:“你与那姑娘有缘,我也不过是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而已,裴小友可不要忘了欠我的三盘棋。”   “那是自然。”   裴献卿也笑了,两人并肩出了寺庙,法吾牵来了玄量大师的白马。   这个年过半百的高僧,骑术跟年轻人比,也丝毫不在话下。   玄量大师摸了摸白马的鬃毛,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对着裴献卿问了一句:“曾经在信中裴小友说寻到了一匹好马取名烈雪,是要养好了送人的,如今可是送出去了?”   裴献卿听后,神色都柔和了下来。   “嗯,早些时候便已经送了。” 第42章 赐婚   裴献卿带着玄量大师一路策马入城, 正值早晨喧闹的朱雀街,人们惊呼一声纷纷让开了路。   待两人拐过街尾,有在茶楼上喝早茶的人瞧见了, 纷纷议论起来。   “刚刚那个好像是裴将军啊?”   “裴将军我倒是认得, 早些时候他平定北境风光入京都的时候可是一直骑着马受万民敬仰着到了宫门前的,皇上亲自在宫门前迎接, 当时就走过这条朱雀街呢。”   “可是刚刚我瞧见,裴将军身边好像是跟着个大师?”   玄量大师年纪大后久居国安寺,甚少出来,许多人都是空听过他的名号,却不识其人。   当然也不乏有幸见过一两次的人。   “那位大师可是国安寺的住持, 当朝佛宗的高人,玄量大师。”   有人应是打过一两个照面,现下便忍不住炫耀了一句。   众人的目光果然被吸引了过去,忍不住问道:“就是那位已过百岁,佛法高深的玄量大师?”   “正是, 早些时候玄量大师还喜云游四方, 我有缘见过一面。”   “我听闻玄量大师如今多数时间都在闭关礼佛参禅, 甚少出来, 今日不知为何竟然随裴将军策马过市?”   “我瞧这方向好像是去往宫里啊,莫不是大师钻研佛法, 窥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有人说了这么一句, 大家听后竟然纷纷觉得有道理!这话便越说越偏了。   而裴献卿与玄量大师到了宫门前便下了马, 步行入宫去往勤政殿。   勤政殿里,昌平帝边批阅奏折边等着,听身边的大太监来报,放下了朱砂笔, 起身走了出去。   他贵为九五之尊,举国上下能让他起身相迎的,当真是没几个人了。   玄量到了到了勤政殿的门口,笑着行了一个佛礼:“阿弥陀佛,许多年未见,皇上别来无恙。”   昌平帝朗声笑了:“上一次见大师还是少年,如今,朕已至不惑之年。再见大师身姿依然康健,朕甚是欣慰。”   见昌平帝给玄量大师赐了座,裴献卿便也不拐弯抹角了。   “玄量大师昨夜刚与臣夜谈过,关于臣的婚事,皇上一问便知。”   昌平帝坐回椅子上,让大太监将桌上那张钦天监写的纸笺拿给了玄量大师,沉着声道:“想来大师也已经知道这次进宫所为何事了,裴爱卿是朕的心腹,朕自然也看重他的婚事,只是这钦天监给出的判语却让朕有些放心不下。”   玄量大师看了一眼之后放下纸笺,面上还是带着温和的笑意:“裴小友对这门婚事确实看重,即使合过八字也还要问老衲的看法,老衲虽不擅八字,昨夜却也观过星象。”   大师轻轻捻着脖子上的菩提念珠,缓缓道:“武星光芒大盛,小玄星靠其右闪烁温和,两星相辅相成,乃天作之合。”   说完玄量大师将纸笺叠好,重新让太监呈给了皇上:“这判语恐是将小玄星看成了寡星,才出了错,皇上大可放心。”   有了玄量大师的话,昌平帝自然是放心了不少,心里却将钦天监骂了一通,连他爱卿的婚事都算不准,平日里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   当下他便大手一挥:“有了大师这句话,这婚事自是良缘,朕这便给裴爱卿拟旨赐婚吧。”   裴献卿谢了恩,却沉声道:“皇上,钦天监卜国之大事,若是连此等星象占卜都错了,于国运之卜来说是大事,臣还望皇上多多留心。”   昌平帝听后神色一凝,裴献卿说的没错,钦天监占卜国运,一点小错也容不得,看来他得找钦天监监正好好敲打敲打了。   掩了情绪,昌平帝拟好了赐婚的圣旨,玄量大师看向裴献卿,笑着道了一声恭喜。   昌平帝面上也有了笑意,调侃道:“爱卿这一早上为了这门婚事可是紧张的很,现如今看着朕拟了旨,心里应该放心了吧?也别在宫里待着了,赶紧回府等着接旨吧。”   裴献卿笑了笑,谢过恩典,便与玄量大师一起出宫了。   两人走后,昌平帝又想起宜贵妃昨日说的那一茬,索性又拟了一道赐婚的圣旨,让大太监德寿一会一并去宣了。   傅府里,傅阁老坐在前院厅中,面容沉静如水,一派淡然,十分沉得住气。   而玉笙院里,傅恩锦早就坐不住了。   她吩咐金梨去前院看了八百回了,却一直没有圣旨的动静,心里不住有些担忧起来。   拉住一旁的元香,傅恩锦忧心忡忡:“香儿,你说,皇上该不会是临近赐婚又反悔了吧?”   元香曾经跟在裴献卿身边做事也有一两年,很是知道他的性子,便耐心安抚道:“不会的小姐,皇上金口玉言怎会反悔呢,况且裴将军是个如此周全的人,小姐相信将军就好。”   傅恩锦听后下意识的点点头,嘀嘀咕咕:“也是,将军从没骗过我,他让我乖乖等着,我便再等等吧!”   只是话虽是这么说,人却还是走来走去的。   不知道第几次从前院回来的金梨,这次脸上终于有了一些不一样的神色。   “小姐!圣旨终于来啦!”   傅恩锦身子顿住,不确定的问:“真来了?”   金梨道:“当真来了!老爷让我快些喊您过去接旨呢,可别让公公久等了!”   傅恩锦一听,连忙往院外走,不住点头:“娘昨日也说了,可不能让宫里宣旨的公公等,我们快些去前院。”   傅家一大家子人已经到了前院等着,待傅恩锦到了之后,一屋子便按照辈分排着跪下接旨。   “……兹闻户部尚书傅简之之女傅恩锦秉性端淑,品貌出众,宣威大将军裴献卿骁勇善战,为国之栋梁,二人实乃天造地设、天作之合,今特赐姻缘,望结两姓之好,择良辰完婚。钦此。”   大太监德寿宣完旨,笑眯眯的卷起明黄的卷轴,朝前递了过去。   “傅小姐,接旨吧。”   傅恩锦谢过皇上的恩典,而后起身,恭恭敬敬的提着裙摆上前,双手接过赐婚的圣旨,一家人谢了隆恩后才起身。   傅尚书让下人拿来了早就准备好的丰厚荷包,递给德寿,笑道:“有劳公公了。”   德寿摆了摆手:“傅尚书这是折煞咱家了,府里有了这门赐婚的亲事,咱家先恭喜了。”   他又对着傅阁老行了礼,寒暄了两句,便要告辞:“今日这赐婚的圣旨可有的宣呢,咱家也不耽误了,傅阁老留步。”   待德寿走了,傅恩锦还没明白他这句“有的宣”是什么意思,不过她也未细想,只以为公公是还要去将军府宣旨,便抱着圣旨回去找了个地方妥善的放好,还在想着要怎么告诉小姐妹们这件事呢?   总觉得怪难为情的。   没想到傅恩锦还不知怎么开口,当天下午陈琅和杨苓蓁就来了府上,来的还很是突然,招呼也没打。   傅恩锦被她们捉了个措手不及,支支吾吾的半天才将事情囫囵交代了,当然隐去了她被宜贵妃设计差点害的出了大事的事情。   杨苓蓁捏了捏她的脸,假装不高兴:“好呀,你竟然连我们都瞒着,要不是今日赐婚宣旨敲锣打鼓的声势浩大,我们都还不知道呢!”   陈琅也道:“就是,我在府中听见这消息还有些诧异,我听我娘说,你们这桩赐婚玄量大师还亲自加持过。”   傅恩锦眨了眨眼镜:“玄量大师?可是国安寺的的主持大师,我听祖母说是一个得道高僧呢。”   杨苓蓁:“对,玄量大师已经许久未出寺了,今日却随裴将军一起进了宫,朱雀街上许多人都看见了。”   听了她们的话,傅恩锦突然想到这道等的有些久的圣旨,看来中间果然还是生了些变数的,只是裴献卿稳妥解决了。   三个小姑娘又说了一会话,突然杨苓蓁想起什么,对着两人道:“对了,我今日还听说早晨的时候德寿公公一气儿宣了四个府上的旨,除了你和大将军府,还去了五皇子府和宁安侯府。”   陈琅点头:“我也听说了,今日这两道赐婚的圣旨宣下来,城里可是热闹了一阵呢。”   傅恩锦倚在塌上,眨着大眼睛:“今日皇上给五皇子和宁怀珠也赐婚了么?”   “可不是么,”杨苓蓁喝了口茶,“我哥今日从外头回来,经过宁安侯府,说侯府里看着喜气洋洋的,就连路过的人都一气儿发了些银叶子,可见是有多高兴了。”   傅恩锦听后在心里摇了摇头,哎,惨,太惨了,他们还不知道往后宁怀珠的悲惨生活。   犹记得上一世宁怀珠嫁过去不久,五皇子便开始流连后院那些通房了,到那时她才知道,原来五皇子后院瞧着虽然干净,侍妾也就三个,但通房可是一大堆,气得她当场就翻了脸,将这件事闹到了宜贵妃那儿。   宁怀珠被家里宠坏了,从来不是个愿意吃亏的主,这事儿被她越闹越大,让五皇子在皇上面前也落了面子。   大概是在这以后五皇子便厌恶恨上了她吧,连带着宁安侯府也没什么好下场。   那时俆绍鸿的假面具还没有掉,傅恩锦的日子还算安生,偶尔在聚会上看到宁怀珠,见她年纪轻轻却早已不复少女时的明艳靓丽,宛如一个灰败的怨妇,那时她也真心唏嘘过的。   但宁怀珠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后来她为了挽回五皇子,竟然还帮着算计了傅家一把,傅恩锦对她已是没有半分同情了。   她收了收思绪,便将话题扯开了。   冬日的暖阳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小姑娘的身上,她瓷白的小脸被镀上温柔的光晕,瞧着让人欢喜。   而另一头的五皇子府里,这阳光可是丝毫没能让人愉悦起来。   五皇子楚麟狠狠将茶杯摔在地上,屋里已经狼藉一片,一旁的宠妾战战兢兢的不敢说话,连下人都不敢进来打扫。   这位主子喜怒不定,触了霉头一句打杀了都是常有的事。   楚麟本以为钦天监的事多少会让皇上延迟赐婚的旨意,这样他便能再做周旋,没想到裴献卿竟然跟玄量大师有交情!   而他的人根本没有查到这些!   他不知道裴献卿身上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牌,内心已经隐隐开始燥郁不安起来。   但事已至此,一个女人而已,即使婚事已定,他也多的是办法对付,现如今最重要的是裴献卿南下的事。   他阴着脸,甩袖朝书房走去,边走边吩咐一边的心腹:   “叫阿一来见我。” 第43章 有了软肋,也有了铠甲(二合……   皇上的赐婚圣旨下来后, 傅家和大将军府的走动便越发的频繁且光明正大起来,毕竟婚事已定,两府都忙着走三书六礼, 最重要的聘礼和嫁妆也都是要妥善准备的。   而傅恩锦却似乎成了一个闲人, 被她娘耳提面命的每日就在府中绣她的嫁衣。   只不过高门大户家的嫡小姐们通常都是在店铺里选好了嫁衣的样式,量身定制了成衣后, 自己再往上亲手绣些纹路花样,倒不是真的全部都是自己缝制。   早些时候傅恩锦拿到自己的嫁衣时看着还会有些害羞不好意思,过了几日她便已经麻木了,每日规规矩矩的在院子里绣自己的嫁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她其实有些想去找裴献卿, 毕竟想跟着他去南境的事,在定亲这条路上已经是行不通了,她爹娘也决不会同意,思来想去也只好找将军去说说了。   只是每次傅恩锦都被母亲拦了下来,只好悻悻作罢。   可如今日子算下来, 离裴献卿带兵南下只有三日的时间了, 再不说可就来不及了, 傅恩锦有点忍不住了。   就算她真的不能跟着裴献卿去南境, 在将军出征前她也一定得好好叮嘱他照顾好自己,别太拼命, 多一个人跟他说, 他总能多记住一些吧。   于是这日傅恩锦又去求了季氏。   季氏看着小女儿央求的看着自己可怜巴巴的样子, 又想到裴献卿确实三日后就要离开京都了,心也软了下来,终于点头同意了。   傅恩锦欢呼雀跃,当下便收拾收拾先给将军府的两姐妹去了帖子, 然后就出门了。   这次去大将军之前她想着跟两姐妹许久未见,也要给她们带点好吃的,毕竟以后大家就是妯娌了。   于是马车先绕路去了玄武街上那家京都最出名的何记点心铺子。   何记每日的点心都是新鲜做好的,很是抢手,一般都要排上些时候才能买到。   傅恩锦在马车里等着,双全已经去排队了,她百无聊赖的挑开帘子往外瞧,这一瞧便瞧见一个有些面熟的人。   那不是俆绍鸿的母亲梁氏么?   只见梁氏在将一个美妇从街边的一处宅子里拖了出来,扯着她的头发和衣服破口大骂“狐狸精”。   那美妇生的倒是姣好,此刻被梁氏弄得颇为狼狈,哭哭啼啼的叫嚷时也让人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宅子里还跟出来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也在揉着眼睛嚎啕大哭。   玄武街这块寻常人家的小院子比较多,见这处热闹,大家纷纷出了家门围了过去,街坊邻里之间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的,议论声音都老高了。   傅恩锦有些好奇,按理说徐府再小门小户,梁氏也还算一个官家太太,怎么也犯不着来找一个市井小民的麻烦吧?   她对着马车里的金梨和元香使了个眼色:“走,我们也过去看看。”   两个丫鬟对她们这个小姐向来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只能护着她往那处走。不过傅恩锦也比较谨慎,没有离得太近,只是隔了有些距离瞧着。   这下她便听得更清楚了,梁氏确实是在大骂美妇“狐狸精”。   平日里梁氏就是个泼辣的人,此刻更甚:“你这个贱人,可算让我找着了!当初还不知道怎么脱光了衣服勾引的男人,现在还欺负到我头上来了?还做外室?你贱不贱啊!今日我就要把你和这个贱种打死在这!我看谁敢来帮你!”   那美妇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哭,看起来楚楚可怜的,显得梁氏越发跋扈起来。   傅恩锦听得云里雾里,索性找了身旁一位妇人搭话:“这位夫人,这里是怎么啦?”   那妇人见她一身锦衣华贵,头饰精巧,就连身边跟着的两个丫鬟穿戴的也比普通人好些,心里便知晓了这肯定是哪家路过了瞧个热闹的小姐。   妇人组织了一下措辞:“小姐还未说人家吧?这龌龊事儿啊还是少听的好。”   傅恩锦大眼睛眨了眨:“夫人,我说了人家啦,不久便要出阁了,您跟我说说吧,不打紧的。”   那妇人见她实在好奇,便也应了:“也不是什么大事,那揪着人骂的是个官家太太,丈夫是个国子助教,你说说,在这种地方供职的,竟然还会养外室,还生了个儿子,这不,正房夫人也不知从哪儿知道了,这便闹起来了。”   旁边有人听到他们两的对话,插了一嘴:“可不是嘛,那位官家太太早好几日便在这条街挨家挨户的查了,今日终于让她找着了,好一通闹啊。不过要我说,这户住着的这个女人平日里可也不检点,搔首弄姿的,谁知道那孩子是谁的呢?”   傅恩锦边听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心里啧啧称奇,这跟话本子里写的可真是一模一样啊。   上一世她嫁入徐府后便知道了,她的公公可是个风流性子,后院侍妾通房不知道多少个,但愣是没有再生个一儿半女的,这都是梁氏的功劳。   也不是什么有爵位的人家,但梁氏硬是让这位徐大人只留了俆绍鸿这么根独苗,也是个狠人。   现如今让她知道了丈夫不仅偷偷养外室,还有了个儿子,难怪要闹翻天了。   虽说这家丑直接叫这么多人看了笑话,但以梁氏的性子,可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   她儿子如今还重伤在府中躺着,她哪能让小贱人的孩子趁机钻了空子。   傅恩锦大致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也有些疑惑,按理说若是徐大人养了外室,上一世也养了,可上一世梁氏直到她死都没发现这一点,可见她这个公公瞒的很有一手。   这一世怎么就被发现了?   不过想到俆绍鸿如今一家因为这个成了大家的笑柄,弄不好茶余饭后都要拿出来调侃一嘴,成了京都众人嘴里的闲话故事,门庭可谓一落千丈,傅恩锦心里就觉得舒爽的不行。   往往一个人最看重什么,当着他的面毁掉,就是对他最大的折磨。   俆绍鸿这一家,最看重的莫过于那些虚假的名声,将自己经营的学富五车,书香门第的样子,到头来,却出了这等事,从前装的有多清高,现在就有多难堪。   傅恩锦围观的兴致勃勃,眼瞧着往这处走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双全却已经买好点心回来了。   她不舍得叹了一口气,总感觉这里的大戏还没唱到高、潮,她却要走了,可惜可惜。   回了马车上,傅恩锦想着待会到了大将军可以跟裴家两姐妹好好说道说道了。   没想到到了大将军府之后,跟裴家两姐妹没说道成,倒是跟裴献卿说道上了。   这次她依然先去向裴老夫人问了好,刚准备去两姐妹的院子里找她们时,半路上被裴献卿拦住了。   他今日难得穿了一件月牙色的衣裳,玉冠束发,整个人一下便显得柔和了许多,像一个浊世翩翩佳公子。   傅恩锦乍一看,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原来将军穿这种浅色衣衫也很好看呢。   裴献卿看着小姑娘有些痴的样子,宠溺的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发:“去找思绣和思甜?”   傅恩锦点了点头,掩在披风兔毛领子里的小脸红扑扑的。   裴献卿起了些逗她的心思,故作忧愁的叹了口气,有些遗憾道:“我还以为绾绾是来找我的,毕竟过几日我便要离京了。”   傅恩锦见他好像有点失望的样子,连忙匆匆点头:“也是来找你的!”   思甜和思绣只是表面功夫!   见小姑娘当真了,裴献卿轻声笑了出来,替她又掩了掩毛茸茸的领子:“我说笑的,若是找思甜思绣便去吧。”   男人修长温热的指尖不经意拂过傅恩锦的脸颊,她的脸本是被风吹得有些凉的,此刻却好像被烫了一下。   那抹温度很快就离开了,被蹭过的脸颊却好像还有些残留的余温在,傅恩锦心里竟微微有些失望起来。   意识到这一点,她红了耳尖,忍不住把脸更往茸毛领子里埋了埋,却软软道:“其实,其实我就是来找将军的。你马上就要走了,我有些话想叮嘱。”   听见小姑娘竟然是有话要叮嘱自己才特意过来,裴献卿心里一下柔软起来,像被温暖的茸毛包裹住,泛着些酥痒的感觉,想将小姑娘搂进怀里抱抱。   不过两人现如今虽然定亲了,但到底还未娶她过门,裴献卿只能再克制一段时间。   “既如此,我带你去一处安静的地方,好仔细听绾绾叮嘱我的话。”   傅恩锦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总觉得将军定亲之后越来越不高冷了。   裴献卿见她实在可爱,忍不住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而后牵过她的手往里走去。   人还抱不到,手总是能牵一牵的。   小姑娘的手有些凉,小小的,软软的,柔弱无骨,裴献卿忍不住握紧了些,却有些蹙眉:“手怎么这么凉?”   “唔,”傅恩锦这是第一次这样被裴献卿牵着,刚刚又被亲昵的刮了一下鼻子,心跳有些快,却还是乖巧道,“每到冬日手脚便会泛凉,府医早开过调理的方子,不打紧的。”   裴献卿还是不放心:“待我离京后,便让玉檀秋住到傅府去,让他给你调理身子。”   傅恩锦一听这话,心里担心更甚了:“玉先生不随你一起南下么?”   “他会留在京中。”   见小姑娘好像有些不放心,裴献卿又道:“绾绾无需担心,这趟南下不会太久的。”   两人说着话便到了一处小阁楼,傅恩锦抬眼瞧了一下。   “什锦阁?这是哪里,为什么叫这个名儿呀?”   裴献卿带她进去,直接上了二楼。   “这楼里放了许多藏书和画卷,二楼有我让人四处搜罗的一些话本子,我听说你爱看这些,但也不知到底爱看哪类,便都收了来。日后绾绾若是闲了,可以来这处吃茶看书,也可以招待你的小姐妹。这阁楼修的高,在观景台铺了三层绒毯,放了小榻,是按照你闺房窗边那处摆放来做的。”   说到这,裴献卿的声音越发温柔了起来。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缱绻的亲昵,缠绵在傅恩锦耳边:   “这是送给你的小楼。”   *   冬日的风冷冽,但小阁楼里却很暖。   傅恩锦看着二楼一本一本被整齐放在架子上的书,心里冒出一丝甜意。   她抬头看着裴献卿,笑的有些俏皮:“将军可不要骗我哦,这小楼定是你早就修啦,那时将军都还未说要娶我呢。”   裴献卿拉着她到暖炉前坐下,将炉子点燃,之后又替她细细的捂着手,嘴边是一抹浅浅的笑意:“这小楼确实是我早些时候便建好的,若是绾绾没有答应我的提亲,那我便当做是给自己留个念想吧。”   傅恩锦歪了歪头:“将军,你一定是很早之前就认识我了是么?可我怎么都不记得呢……”   捏了捏她柔软的指尖,裴献卿笑道:“等以后我再告诉绾绾。”   小姑娘哪会记得呢,那时候她还只是个奶团子。   而裴献卿也想等到傅恩锦再熟悉他一些的时候,再说起那段陈年的旧事,他想要小姑娘喜欢他,也想要小姑娘感受到,他喜欢她,是喜欢她这个人,而不单单是因为一段过往。   虽然他大概是那时起就对小姑娘一见钟情了。   缓缓烧着的炉火使二楼很快就暖合起来,傅恩锦的手终于暖呼了,裴献卿放开她,又给她倒了一杯花茶。   傅恩锦喜欢喝花茶,她没想到连自己这个喜好裴献卿也知道。   小姑娘小口小口的喝着,娇嫩的脸上已经被炉火熏上明艳的粉色。   待她喝完了一杯热腾腾的花茶,裴献卿才提醒道:“是不是还要去找思甜和思绣?”   傅恩锦一听才想起来,来到阁楼这她光听裴献卿说话去了,自己要说的话还一点也没说呢!   她连忙摇了摇头,红着脸小声道:“其实,我就是来找将军的。刚刚我说要叮嘱将军的话还没说呢。”   裴献卿微微倾身,挑了挑眉看着小姑娘,一双墨黑的眸子温柔的像秋夜如水的月色。   “绾绾想叮嘱什么,我听着呢。”   傅恩锦一双小手攥了攥裙摆,然后抬起小脸,认真的看着他:“将军此行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战场上刀剑无眼,将军答应我,一定不要受伤了好不好?”   将军受伤了他自己也不会在意,玉先生又不在他身边,她远在京都,就算是跟着将军一起痛,但也是半点忙都帮不上的。   这么一想,傅恩锦就觉得有点难受了。   起初她以为她是怕将军受伤了自己也会跟着痛,现下倒好像更怕将军痛了。   “裴献卿,”傅恩锦突然喊了他的名字。   小姑娘很少会这么叫他,裴献卿也坐直了,认认真真的看他,态度十分良好:“嗯?绾绾想说什么?”   傅恩锦垂眸:“你一定一定不可以受伤,万一受了伤,也不可以不当一回事,撑着伤势去冲锋陷阵。你现在是一个有婚约在身的人了,你要记得我还在京都等你。”   看着小姑娘低眉敛目的说出这番话,裴献卿的心突然就人温热了起来。   往日在战场上,他狠厉起来确实是会连自己都不顾的,那时候小姑娘是他放在心里藏着的人,是他心里一颗泛着温柔光芒的小珍珠。   他会时常念想,但他也知道他们并无交集,他可以保家卫国,可以置生死不顾,也可以想她,即使在战场上倒下,也依然可以想她。   不过小姑娘说得对,现在他是个有婚约的人了,他有了软肋,也有了最坚硬的铠甲。   为了小姑娘,他也会顾着一点自己。   “好,我答应绾绾,会尽量保护好自己。”裴献卿握住傅恩锦的手,像之前小姑娘在树林里答应保守秘密一样,也与她拉了一个勾,“最迟两个月,我便会回京,拉勾向你保证,嗯?”   傅恩锦点点头,郑重其事的将大拇指按了上去。   等再三叮嘱好了,傅恩锦又眨了眨眼睛:“将军,我会日日在京里为你祈福的。”   裴献卿有些宠溺的看着她,黑眸深处划过一抹思量,而后摸了摸她柔软的长发,轻声道:“我与国安寺的住持交好,若绾绾想为我祈福,便去国安寺吧。”   傅恩锦:“可是国安寺是皇寺,我应当不太方便去吧。”   “无妨,我到时给玄量大师书信一封便可。”   傅恩锦斟酌了一会,然后好奇道:“国安寺会更加灵验么?”   这裴献卿哪里知道,但依然面不改色的点了点头:“嗯,对。”   主要还是因为安全。   他不在京中的这段日子,最担心的是小姑娘的安危,不管是五皇子还是嘉禾县主,应当都还没有死心,自己虽然留了暗卫在她身边,却还是无法完全放心。   国安寺因为是皇寺,守卫自是不一般的,他与玄量大师交好,玄量大师不仅佛法高深,武艺也是出神入化,他可以让大师照看傅恩锦一二。   这么想着,裴献卿便想进一步再游说一下让傅恩锦这段时日住到国安寺去。   没想到他还没开口,小姑娘先自己说了。   “既然更加灵验,那我能在国安寺小住一段日子么?我想着,得日日祈福诵经才显虔诚吧?”   裴献卿在心里笑了,小姑娘是真的很担心他。   他自是点了点头:“绾绾想在寺里小住,我与玄量大师说一声便是。”   傅恩锦放下心来,又细细想了一下,觉着今日来将军府的任务应当是都达成了,但她突然有点舍不得走,脑子转了转,想起刚刚在玄武街看到的事,便拉着裴献卿说了起来。   听着小姑娘兴致勃勃的说完,裴献卿笑的有些纵容,说的话却很是寒凉:“俆绍鸿有胆子欺负你,我没将他千刀万剐已是仁慈,徐府以后都会成为整个京都的笑柄,绾绾想看热闹便去看,不用拘着。”   傅恩锦愣了愣:“这些是将军做的么?”   裴献卿不想瞒小姑娘,却也怕这样的自己会吓到她,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温和一些:“徐中廉确实养了外室也在外面生了儿子,我只不过是把消息透给了梁氏,但俆绍鸿,我断了他两指。绾绾会觉得我残忍么?”   默了默,傅恩锦摇了摇头,主动握住裴献卿的手:“不会,你是为了我才这样做的,况且,他既然有胆子做错事,那就要有胆子承担后果。”   裴献卿挑了挑眉,看着微微仰着小下巴的傅恩锦,忍不住夸道:“绾绾真是长大的。”   惹来傅恩锦的不满,她把自己的手收回来,缩进袖子里,不高兴:“我明年就十六了,将军不能把我当小孩子看了!”   “好,是我的错,以后我再这般,绾绾罚我可好?”裴献卿从善如流的应了,凑近耳边低声哄她。   傅恩锦这哪遭得住,支支吾吾的:“再,再说吧!我要走了!”   裴献卿直起身,不再逗她了,只是宠溺的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不去找思甜和思绣了?”   傅恩锦猝不及防被捏了脸,捂着小半边脸颊嗔怪的看了他一眼,胡乱挥了挥手:“时候不早了,我下次再来找她们说话好了。”   说完她便提着裙子跑下楼,脚步声清清脆脆的,听的裴献卿脸上的笑意止不住。   到了一楼,傅恩锦将元香一直抱在怀里的之前从何记点心铺子买的点心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朝着楼上喊了一句:   “将军,桌上的点心可是排了好长队才买到的,要吃完哦!”   然后便带着丫鬟出了什锦阁的小院子。   裴献卿在二楼看着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背影,嘴角的笑越发温柔起来。   只是元修把点心拿上来时,他又有点笑不出了。   无奈的叹了口气,小姑娘定是故意的,这点心也太多了。   *   从将军府出来,傅恩锦坐在马车上想着事情。   今日瞧见了徐府梁氏带着人来撕外室这件事,她觉得也差不多可以将傅文月嫁过去了。   毕竟这时的梁氏正暴躁,俆绍鸿又成了个重伤在床,傅文月嫁过去不但得守着婆婆的气,还得照顾病榻上的夫君,时机刚刚好。   回了院子里,傅恩锦将金梨叫到了跟前。   “你让双全去靠近城郊一些的地方找个算命的道士,看起来仙风道骨一点,能拿钱办事的,让他照我说的做。”   金梨点了点头,听着傅恩锦将安排说了一遍,有些迟疑道:“小姐,又是这招啊?这招还能行么?二小姐肯定会闹的吧?”   傅恩锦的眼神有些凉,声音也凉:“傅文月早些时候可是巴不得嫁到徐府去,我既然答应了她,怎么能食言呢。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她闹了也不能改变什么。”   上一世傅文月做了那些事,没得到个好下场,这一世傅恩锦一早并没有特别盯着她,她却三番五次作妖,那她也没必要留什么情面了。   金梨似懂非懂,反正小姐的话她照办就是了,于是边准备去找双全。   刚走没两步又被傅恩锦叫住了:“等等,这次你跟双全找的靠谱一点!可别再像之前那个忽悠将军反被戳穿的假道士一样了!”   金梨脚下一个踉跄,忙不迭的点头:“不会了不会了!”   傅文月的事安排好了,傅恩锦在府里安静待了两日。   她提前与母亲说了过些时候想在国安寺小住一阵子的事,季氏看着她这个娇嫩的小女儿,知道她心里确实是担心将军,便点头应了:“也好,你们的庚帖已经换了,虽然现下三书六礼还在走,但你也差不多是半个裴家人了,有这个心,日后嫁过去老夫人对你也会满意一些。”   傅恩锦点点头,她倒不是为了名声,只是想能做些事让自己安心一点。   第三日,便是裴献卿率军南下的日子了。   这日傅恩锦醒的很早,她想去送送裴献卿,毕竟此次一别,便许久也见不到面了。 第44章 傅恩锦!你这个贱人!你骗我……   京都的天气已经非常冷了, 走在路上时甚至能看到人们呼出的白气。   傅恩锦穿了厚厚的袄子,裹着大大的披风,在城门边上的茶馆里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一直瞧着窗外。   她问过她哥哥了, 今日已经调集好的兵马都在这个城门外等着,裴献卿会带着一众将领从这个城门口出城, 直接南下。   傅恩锦静静的坐在窗边,她没打算去拦裴献卿的马,就准备在这目送他出城。   等了一会,街上开始有些喧闹了起来,傅恩锦往外探了探头, 已经能看见骑在马上的裴献卿了。   裴大将军要率军南下的事情早些时候京都里便在传了,百姓们喜欢瞧热闹,他们一路过来街边已经围了不少人。   裴献卿生的俊逸非凡,早年间不在京都也被传的神乎其神,平日里见不到他人的姑娘们, 今日都想抓紧这个机会瞧一瞧。   因着街边的人有些多, 裴献卿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好在城门已经快到了。   男人骑在马上, 穿着玄色的锦衣,腰间佩刀, 脸上轮廓线条深邃, 面无表情的, 看起来肃杀又冷厉。   他没有像普通的将军一样穿着铠甲,现下需要行军赶路,铠甲多有不便。   快到城门口时,这位一直骑着马过来, 目不斜视的冷硬大将军突然停了停,微微偏头看向一旁的茶馆。   少女单手托腮,小半张脸掩在领口柔软的兔毛里,姿容艳丽,眉目无双。   她见他看过来,轻轻笑了一下,小小的挥了一下手,一双杏眼微微眯起来,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形状。   然后她用唇语说了一句话:“一路平安。”   裴献卿看着被包的毛茸茸的小姑娘,心里倏地就暖了起来,不禁也朝她笑了一下。   他知道,小姑娘是特意来送他的,他也知道,小姑娘向来起不了早床,今日却这般早就在这等着了。   想到这,裴献卿的心里越发柔软起来,恨不得下马大步走过去狠狠的抱一抱她,将她揉进怀里。   但他还是克制住了,他怕自己这一抱,会更加舍不得她。   所以裴献卿只停留了很短暂的一下,唇边的笑意也如昙花一现般转瞬即逝。   知道傅恩锦看到了,他便收回眼神,继续往城门口去了。   可就是这一小下,也够周围围观的百姓们惊叹的了。   一路跟过来的百姓们直在啧啧称奇,这裴大将军刚刚一路别说停顿了,就连在马上的姿势都没变,就更别说那张脸了,那是半点笑意也无。   裴献卿本就生的好看,刚刚这一笑,不知道勾了多少姑娘的魂,直到他重新出发,大家才醒过神来,不由自主的顺着他刚刚的目光往茶馆的方向看去。   却只能看到一个雪白披风裹着的娇小背影。   傅恩锦已经上了茶馆的二楼,站在了一个窗户边,一点一点瞧着裴献卿出了城门,跟等在城外集合好的士兵汇合,稍微交代两句,便带领大军渐渐走出了她的视线。   待裴献卿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傅恩锦才拢了拢披风,小小的打了个哈欠,软声道:“金梨,元香,我们回去吧。”   送完了将军,她得回去再睡会儿,毕竟下午感觉她还有些事要做呢。   回了傅府,傅恩锦径直往院子里走,边走边吩咐:“一会我要补会儿觉,若是梁氏来了府上,金梨和元香你们两个偷偷帮我盯着,待她走了就过来叫醒我。”   两个丫鬟应了,傅恩锦便放心的回院子睡觉去了。   没过多久,梁氏果然来傅府登门拜访了。   她搓着手在前厅坐下,心里还有些紧张,她自是知道如今徐府在京都里名声一落千丈,与傅府的门庭更是云泥之别。   但她要议的也不过是一个庶女的亲,应该也不算高攀吧?   梁氏又想起了前几日那碰巧云游到徐府门口,向她府上讨了碗水喝的那个老道。   两日前她刚跟徐中廉闹了一通,说绝不可能会准那个外室进门,还要把她卖到楼里去,那小孩儿也要卖给人伢子日后给人为奴!   徐中廉说了绝无可能便甩袖而去,气的梁氏又怒冲冲的出府想去找那外室的麻烦。   就在刚出府门时,遇见了个拦住她讨水喝的老道。   梁氏心情本就不爽利,不耐烦的想打发了他,却听那老道突然道:“夫人家中出事是因为冲撞了煞神,我可解夫人难题。”   “你有什么本事?”梁氏眉毛一挑,本来是不太信的。   却听那老道不仅将她丈夫养外室的事一五一十说了,还说出了她儿子重伤在床,还断了两指,仕途恐要无望。   虽说徐中廉养外室的事如今在京都已算不得什么新鲜事,但俆绍鸿到底受了多重的伤,为何受伤,她却瞒的很紧。   毕竟儿子已经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这老道士却能说的分毫不差,梁氏当即便认真起来,连忙将他请进了屋。   一番请教之下,只听最后那老道士道:“煞神来了只能送不能赶,要想送煞,只有冲喜一法。夫人需找一位这个时辰出生的官家女子,不拘嫡庶,在近日定下婚事,七日内一定要让令郎将她迎娶进门,方可解煞。”   说完,便在一张纸上写下一个生辰八字交给了梁氏让她去找。   之后这老道士也没要银子,讨了些水喝,又讨了些干粮便走了,很有一副世外高人的做派,梁氏便对他的话便更加深信不疑。   她马上便开始差人去打听。   而这个生辰八字自然就是傅文月的了。   彼时傅恩锦坐在院中听着双全和金梨眉飞色舞的向她汇报,说梁氏已经信了,正派人满京都打听呢。   傅恩锦满意的翻了一页书:“嗯,这次总算找着了个靠谱的道士,演的不错,给他加些银子。另外,既然梁氏已经在找了,你们便安排人给她透点风头,让她快些来府上。”   于是没过两日,梁氏就打听了傅家有位庶女,就是这么个生辰。   本来梁氏要来傅府议亲她还是有些犹豫的,她当然知道傅府不待见她们家,但是为了儿子的将来,她还是咬了咬牙,走了这么一遭。   正忐忑着,傅府的下人过来了,说老夫人请她去园里一叙。   梁氏一颗心落下了一半,能叙那就还有点希望。   进了傅老夫人的和寿园,见傅家大房管家的吴氏也在,她更是客气了起来。   只是她客客气气说了半晌,人家却不见得接她的茬。   傅老夫人只是说了些场面话,吴氏接着便道:“徐夫人,我府上这二丫头虽说确实到了议亲的年纪,只是我们两家小辈先前的交集对这事多少有些影响,议亲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这便模模糊糊的将梁氏的话堵住了,人也给客气的送走了。   梁氏心里着急上火,却不能表露,更要命的是,改明儿她可能还得来游说。   这边厢梁氏走了,被傅恩锦派着去盯梢的金梨和元香也回了玉笙院。   将傅恩锦从床上叫醒了,两个丫鬟边伺候她更衣梳妆,边将刚刚从老夫人园子里探来的消息跟傅恩锦说了。   傅恩锦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轻笑一声:“梁氏这么早就来了,也当真是急切的很,我自然得如她的愿了,毕竟早些时候我可是答应了二姐姐的呢。”   傅文月这个祸害早些送出去跟俆绍鸿配成对,她心里就早省点心,毕竟再过几日她便要收拾着去国安寺小住了,在这之前她得将傅文月安排明白了。   收拾好后,傅恩锦用过午膳又歇了会食,便去了大伯和大伯母吴氏的院子。   吴氏见她来了,怕她冷着了,连忙将她带进屋里,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小脸,笑道:“绾绾今日怎么想起过来找伯母了,不在院子里绣你的嫁衣啦?”   傅恩锦现如今面对这些话已经非常好意思了,她蹭到吴氏怀里撒娇:“哎呀,伯母不要取笑我啦!”   吴氏摸了摸她的头,又让下人拿了点心过来。   傅恩锦拿起一小块点心咬了一口,好吃的眯起了眼睛,待吃完了喝了口花茶,才道:“大伯母院里的点心每个都好吃,我都快忘了我是来说什么的了。”   吴氏笑:“晓得你喜欢,不是每日都让人给你院里也送了一些么,还像个小馋猫儿似的。今日绾绾来找大伯母是有话要说?”   傅恩锦点了点头,然后轻声细语的将之前傅文月做的那些事都跟吴氏说了。   先前她一直让傅恩妍先不要将傅文月的事情告诉吴氏,如今是时候了。   吴氏听后惊怒不已:“她!她一个庶出怎么敢!”   傅恩锦连忙拍了拍吴氏的背:“大伯母不要生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早些时候我与祖母便有所察觉了,只是大伯也说了现下京都不太平,祖母便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是关了她的禁闭而已。”   她说完又替吴氏斟了杯茶:“我听我的丫鬟说,早晨徐夫人来了府上想与二姐姐议亲?”   吴氏点点头:“是,你祖母当时没有直接回绝,只是说了些场面话,我便觉着有些奇怪,这徐府几次三番纠缠于你,与我们家关系可不算好。”   “想来祖母与我想的应当是一样的,”傅恩锦看着吴氏,“大伯母,二姐姐做了这等子事,我们现在为了低调行事,只能拘着她,谁知道她还会在府里做出什么呢?不若顺水推舟,将她嫁到徐府也好。”   吴氏一听便明白了,这确实是个顺水推舟的事。   傅文月心术不正,在府里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来,嫁了人便不一样了,与傅府的关系远了,自然也就祸害不到了。   于是没过两日,吴氏便给梁氏去了帖子,邀她再次过府,答应了这门亲事。   而这时,离傅恩锦定好去国安寺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她最后去梵清院见了傅文月一面。   冬日里的梵清院更加冷清了一些,因着没有人气儿,连温度都似乎寒凉不少。   傅恩锦刚一踏进院子,便听见了傅文月在屋子里摔杯子的声音,想来大伯母已经是跟她说过了与徐家订婚的事。   院子里粗使扫洒的老嬷嬷静静的扫着地,充耳不闻,见傅恩锦来了,便规规矩矩的行礼,然后继续自己扫自己的。   傅恩锦觉着这傅文月也有些可怜,在这院子里,她可是连个说话人都没有。   可也怪不得别人,都是自己作的。   嘴边勾起一抹有些嘲讽的笑,傅恩锦让金梨过去敲了敲门。   屋子里传出傅文月气急败坏到有些歇斯底里的声音:“谁!”   傅恩锦推开门,言笑晏晏的看着她:“是我。”   “傅恩锦!你这个贱人!你骗我!!”   傅文月红着眼睛将一个瓷杯奋力朝她掷了过去,傅恩锦闪身躲开,瓷杯一声脆响,碎在了她的身后。   傅恩锦轻轻抚了抚肩头,心里觉得近些日子她爹给她找的教防身术的女师傅当真不错。   她将手重新拢进披风里,捧着手炉,轻轻挑了挑眉:“傅文月,当初我说可以帮你嫁给俆绍鸿,如今这婚事也成了,怎么算是骗你?”   傅文月咬着牙:“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徐府现在出了事,被人到处说闲话嚼舌根,俆绍鸿日后还有什么盼头!再傻的贵人也不会用他了!”   傅恩锦轻笑一声:“这是徐府的事了,我可管不了那么宽。”   “傅恩锦,你一定是故意的!你就是怕俆绍鸿得了贵人相助,日后我嫁过去高你一等!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   傅恩锦摇了摇头,这可真是冤枉她了,徐绍鸿如今落得这般田地还不是她自己作的,她充其量也就是找了个道士推波助澜而已。   说起来这两人作的还挺配。   朝前走了两步,傅恩锦看着傅文月的眼睛,声音冷淡:“傅文月,你想想自己先前对我做的那些事,你现在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还是你觉得这世上你做的错事便不是错事了?错的都是别人?”   她嗤笑一声:“这世上总会有因果报应的,我也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人。你恨我?难道我就不讨厌你了?你若不做那些事,如今还是个傅家的女儿,即便是庶出,将来也会有个体面的亲事,所以你怨不得别人。”   傅文月没说话,傅恩锦也懒得再与她多说。   她转身准备离开,行到门前,微微偏头又看了傅文月一眼,眉眼淡漠的说了一句话:“日后你嫁到徐府,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想恨我你可以继续恨着,你想再对我做什么,我也不会对你客气。”   说完,傅恩锦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只留下满屋寂静。   *   梁氏心里记着老道士说的七日之期,特意与傅家大夫人吴氏打了招呼,匆匆交换了庚帖,聘礼也随便凑了凑就想定日子迎娶了。   好在吴氏这边嫁妆都是在女孩儿及笄后便开始准备了的,不至于手忙脚乱。   在知道了傅文月对傅恩锦做的那些事后,她巴不得早点把这个祸害弄出去,是以一切都按照梁氏的节奏来了。   傅恩锦要去国安寺的前一天,就是傅文月出阁的日子。   怕傅文月再闹,吴氏特意让两个身高体壮的嬷嬷在她身边看着,傅文月见事已成定局,成亲的日子虽然匆忙,她也是个庶出,傅家旁支没有来多少人,但周围街上也有不少围观的,她若是再闹,丢人的是她自己。   于是咬了咬牙,傅文月只能坐上了花轿。   傅恩锦在府里瞧着傅文月被迎走了,新郎对外说是身体抱恙未能亲迎,就在府里等着拜堂。   接亲的队伍渐渐走远了,她收回视线,神色淡淡的回了自己的院子继续收拾东西。   上一世傅文月推波助澜将她推入了徐府,这一世反了过来,傅恩锦心里多少有些唏嘘。   不过这一世她将傅文月那些事情告诉了祖母和大伯母,傅家应该也知道了傅文月不是个好人,日后傅文月便不可能再帮着俆绍鸿陷害傅府了。   只是俆绍鸿如今这个样子,将来能不能入仕都不好说,事情的走向恐怕也会与上一世不同了。   第二天,傅恩锦一大早便被元香叫醒了,她迷迷糊糊的想起今日就要去国安寺小住替将军祈福了,便乖乖的起床洗漱。   裴献卿说是已经与国安寺的玄量大师打好招呼了,傅恩锦也早就与府上说了这事,用过早饭后便将之前收拾好的几个箱笼搬上马车,朝着国安寺出发了。   这次去国安寺小住,傅恩锦只带了金梨和元香两个贴身的丫鬟,小厮带了双全,后来在元香的建议下将她哥元淮也带上了。   毕竟她只是去祈福,倒不用有多大的牌面。   坐在马车上,傅恩锦想着,将军离开竟然也快十日了呢。   这些日子她除了安排傅文月的事,每日早晨起来都会先躺在床上细细感受一番,看看身体有没有哪里不对劲,若是没有,那将军便是安好了。   之前傅恩锦也问过她哥,她哥说从京都南下,将军会走水路,若是天气好,大概十来日也便到了,照这样说,裴献卿这就快到南境了。   不知南境的天气如何呢,会跟京都一般冷么?   想着想着傅恩锦便出了神,一直到坐在外头赶车的双全和元淮敲了敲车辕,而后提醒:“小姐,国安寺到了。”   她这才回过神来。   下了马车,迎面吹来一阵冷风,傅恩锦吸了一口气,鼻子没多久便冻红了。   果然是在郊外,总觉着更冷一些啊。   裹好披风,傅恩锦带着两个丫鬟朝国安寺走去。   国安寺因着是皇寺,她很少来,门口的小沙弥看着她面生,客气的询问道:“请问施主是来上香的么?”   普通人家是不能到国安寺上香的。   傅恩锦娇软的笑了笑,递了一封信过去:“我是裴将军的朋友,劳烦小师傅替我将这封信交给玄量大师,大师看后便晓得了。”   她生的好看,如今笑起来更是宛若绽放的娇花一般,小沙弥被她笑的红了脸,接了信让她稍等便匆匆跑了。   元香和金梨在一旁见了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傅恩锦低声制止:“你们两个,可不许笑话人家小师傅,佛门清净地,我们不可冒犯了。”   两人连忙应了一声,不敢再笑了。   没过多久,小沙弥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年长一些的小和尚,看起来是个朴实和气的。   “阿弥陀佛,小僧法号法净,师傅让小僧来接施主,施主随我来吧。”   小和尚是玄量大师的小徒弟,他将傅恩锦迎进寺里,又对着小沙弥道:“妙言,将施主的行囊和马车带到后院的了然斋去吧。”   小和尚点了点头,傅恩锦便让四个丫鬟小厮牵上马车跟着小和尚去了。   想来玄量大师是要单独见她。   跟在法净的身后,傅恩锦心里还有些紧张。   玄量大师是真正的得道高僧,相传看破过几次天机,她的祖母信佛,说起玄量大师时无不是尊崇敬仰的。   不知怎么的,傅恩锦又想起来之前在泰宁寺偶遇住持的时候住持大师跟她说的那几句话。   玄量大师也会一眼就看出来她与将军的联系么?   那她要不要与大师问一问呢……   傅恩锦一时有些拿不定注意。   就这样胡思乱想间,法净带她来到了一间屋前,他敲了敲门,低低唤了一声:“师傅,傅小姐来了。”   屋子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房门被拉开,有一个花白胡须的老和尚站在门后,慈眉善目的笑着。   “老衲法号玄量,傅小姐屋里坐吧。”   傅恩锦双手合十,乖巧的应了一声:“大师好。”   这屋里的摆设十分简单朴实,有一张木桌挨着窗边,傅恩锦在桌旁坐下。   法净将人带到后便离开了,玄量大师给傅恩锦倒了一杯茶,笑着道:“裴小友早些时候便与老衲说了傅小姐要来小住祈福之事,希望老衲照看一二。”   “叨扰大师了。”傅恩锦连忙道。   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官家女儿,哪敢让皇寺的住持大师照看。   玄量大师打量了她两眼,是个容貌妍丽的小姑娘,不娇纵,很懂礼。   他觉着裴小友的眼光也是极好的。   不过这个小姑娘……   玄量大师微微低头,捻着佛珠的手动了两下,面上依然有让人安心的微微笑意。   “裴小友与我乃多年好友,傅小姐与他有缘,我自当替他多照看一二。”   傅恩锦听玄量大师这么说,心里有些犹豫要不要将话问出口。   玄量大师喝了一口茶,轻轻放下紫砂的杯子:“傅小姐可是想问我关于身上这缘法之事?”   见大师已经看出来了,傅恩锦松了口气,也不挣扎了。   她点了点头:“大师是高僧,我知晓瞒不过大师,只是想问问,这缘法会有消失的一天么?”   玄量大师笑了笑:“世间万物循环往复,即是缘法,自会有消失的一天。”   傅恩锦听后心里一沉,她蹙了蹙眉,问道:“那,大师可有法子让它一直存在?”   玄量大师听后有些惊讶,他又看了傅恩锦一眼:“傅小姐,这缘法于你而言,似乎并不痛快,何故想一直延续呢?”   抿了抿唇,傅恩锦一时半会没说话。   刚开始发现自己与裴献卿痛感相连的时候她确实是有诸多苦恼的,但是如今和裴献卿定亲了,她却渐渐依赖起这隐秘的联系来。   就像如今,裴献卿远在南境,与她遥遥相隔,但她靠着这缕共感就觉得他们的距离还不至太远。   至少若是裴献卿有事,她能第一个知道。   傅恩锦活了两辈子,如今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竟然是会这样牵挂一个人的。   她是不是也有点喜欢将军了……   可若是她与将军不再痛感相连了…… 第45章 裴兄恐怕是中了蛊,如今重伤……   国安寺修在城郊, 冬天的时候便格外安静,但屋外偶尔会有一两声不知名的鸟叫,听着颇有些旷达辽远的味道。   玄量大师见傅恩锦没说话, 也没有再追问, 只是回答了她之前的那个问题。   “这缘法天定,人力可断却不可续。”   傅恩锦听后有些失望, 玄量大师这个意思便是无法保持她与裴献卿长久的共感了。   她有些沮丧,但还是跟玄量大师又探讨了一些其他的问题,而后便起身告辞了,至于那句“人力可断”,傅恩锦是根本没有在意的。   玄量大师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笑了一下, 便继续闭目参禅了。   这次法净小师傅来的很及时,傅恩锦跟着他去了安顿的住所了然斋,金梨和元香他们已经将东西都规制好了,寺里的路也认过了一圈。   待傅恩锦到了,法净便告辞了。   这是一处小院子, 朴实无华, 却看着十分简洁, 桌椅大多是竹制的, 有一股竹子的清香,闻着让人有些心旷神怡的味道。   傅恩锦进了屋子, 金梨和元香将里里外外都已经打扫的差不多了, 国安寺的后院本就有僧人时常打扫, 并不脏乱。   一切都安顿好后,傅恩锦每日便在这屋子里诵经抄书或者去前面的庙中听大师讲佛祈福,日子很平淡,但傅恩锦并不觉得枯燥。   她给将军写了一封信, 告知他自己已经住进了国安寺,住持大师对她很照顾,又说了一些生活中的琐事,包括她将傅文月嫁了出去的事。   傅恩锦没有想过要瞒着裴献卿什么,不知怎么的,她也不担心裴献卿知道后觉得她心眼多,在她心里,就是觉得裴献卿会纵着她,什么事都会站在她这边的。   这封信是裴献卿南下后傅恩锦给她写的第一封信,她交给了偶尔随母亲来寺中上香的仪亲王世子楚桓。   傅恩锦知道裴献卿与楚桓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裴献卿走前也对她说过,若想给他写信,到时候将信给楚桓便是。   之前偶尔的几次在寺中碰见,傅恩锦还趁着机会问了一下裴献卿的现况。   楚桓不是个闲散的公子哥,他入了仕,每日也是需要上朝的,南境的情况他自然也在朝中听了些,便挑着跟傅恩锦说了。   裴献卿刚到南境不久,忙着部署和刺探对方的实力,制定计划,真是有些日理万机的意思。   可他收到小姑娘第一封信的时候,看到信纸上娟秀的字体,好像耳边就能听见她絮絮叨叨的与他说着京都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又有些担忧的问他在南境好不好,战事顺不顺利,他一定不要受伤了。   就这么看着,裴献卿都觉得连日来的疲惫好像就一扫而空了。   于是,这天军营里的战士无不惊异,他们速来冷着脸的大将军今日竟然颇有些和颜悦色的意思,莫不是想到了什么下一战的退敌良策。   即使再忙,裴献卿也依然会在晚上一切陷入寂静的时候,伴着满天星辰,给傅恩锦回信。   他的小姑娘在挂念她,他不能让她担心。   远在京都的傅恩锦当然是不知道这些的,她只是每日里静静的在寺中祈福,盼着裴献卿的回信和楚桓带给她的点滴消息。   这日她在屋里抄经书,元香却敲门进来了。   “小姐,五皇子的小厮来了,说五皇子想见你。”   傅恩锦的手顿了一下,她放下笔,微微蹙了眉。   五皇子与她实在是没什么交集,又出了宜贵妃那档子事,现在他却特意派人来说想见她?   傅恩锦想起了之前与裴献卿一起在泰宁寺的后山,林中小院里撞见了五皇子的事。   虽然那日傅恩锦没有太明白五皇子去了那个小院子究竟见了谁,说了什么事,但看裴献卿的神色,她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五皇子这人,也不是什么好人。   傅恩锦有些不想去,她沉吟半晌,对着元香道:“你去回那小厮,就说我前两日偶感风寒,如今身子不适,正卧床休养,去不了了。”   元香应了,去院外回了那小厮,那小厮没说什么便走了。   傅恩锦让元香将院门关了,自己也将屋中的门关了起来,她没再继续抄经书,而是躺到了里边的床榻上。   刚刚撒了谎,总得做做样子。   五皇子这人心狠手辣,谁知道要见她是做什么,自己信手胡诌的借口他未必会信,指不定会派人来探探。   不过傅恩锦对于这个小院子的安全性还是十分放心的,不然裴献卿也不会让她住到国安寺来,玄量大师既然答应了裴献卿,应该也会将她安排好。   另一处院子里,五皇子正坐在院中喝茶,小厮回来将吃了闭门羹的消息与他说了,他邪邪的笑了一下,问道:“傅小姐住的哪个院子?”   小厮:“回主子,是西边的了然斋。”   五皇子听了微微眯了眯眼睛:“看来这玄量大师与裴献卿当真是忘年之交,了然斋离着他的住处最近,是裴府女眷来国安寺小住时住的院子之一,我连差人去探都省了。”   了然斋定是防卫极好,裴献卿倒是很护着她。   挥手让小厮下去,五皇子喝完了杯子里已经冷掉的茶,起身回了屋。   翌日,五皇子的小厮又敲响了了然斋的门,傅恩锦依然称病在床。   待第三日,这小厮又来吃了一次闭门羹之后,便没再来了。   傅恩锦在屋里待了几日,天天抄经或者就在桌前翻看诵读,没有去前院的庙中。   等到五皇子那边没了动静,又过了两日,傅恩锦才重新出门。   以她对上一世的回忆来看,五皇子不是一个肯善罢甘休的人,她这几日想了想,老躲在屋里也不是个办法。   反正在国安寺是出不了什么岔子的,她不去五皇子的院中便是,在寺庙里人来人往的,五皇子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傅恩锦跟前些日子一样准备去前院的庙中拜拜。   刚刚走过后院的回廊,在前院一片开阔的小平地上,五皇子迎面走来拦住了她。   “傅三小姐,好久不见。”   他笑眯眯的,好像一点也没有因为之前吃了那么多次闭门羹而感到不悦,但傅恩锦却觉得那笑里有一丝不怀好意。   她微微往后退了一步,跟在她身后的元淮轻轻挪了半步,整个人的姿势微微调整了一下。   五皇子一下便注意到了,傅恩锦身后跟着的那个小厮武功不俗。   他的视线很轻的略过元淮,元淮却早就有所察觉,只是低垂眉目,看不出异色。   傅恩锦微微福了福身子,淡淡道:“见过五皇子殿下。”   五皇子轻轻对她摆了摆手:“三小姐不必多礼,前几日我听闻你身体抱恙,如今可有好一些了?”   “偶感风寒而已,无大碍。”傅恩锦垂眸,看起来很是乖巧,但表情却很疏离。   五皇子看了也不介意,只是朗声说:“前几日我找傅小姐是想与你说说裴兄的事,傅小姐却不巧身子不适,今日既然正好碰到了,可否请傅小姐一叙?”   傅恩锦听了他的话心里有些奇怪,裴献卿看起来对五皇子也无甚好感,这人能知道他什么事?若是在朝中听到的,楚桓肯定也会知道。   轻抿了一下唇,傅恩锦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个小亭子,亭子离寺庙不远,有僧人在那处打扫。   她微微示意了一下那边:“五皇子若是有话,便去那处说吧。只是我已有婚约,不便久留,还请五皇子见谅。”   五皇子怎么会看不出傅恩锦在防着他,但他只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点了点头,先一步朝亭子走去。   傅恩锦跟在他身后,保持了一些距离。   到了亭子里,傅恩锦也没有坐,只是隔着石桌看着五皇子,在等他开口。   五皇子见她如此,轻笑了一声,也不再客套,直入主题:“不知三小姐知不知道裴兄在南境的事?”   傅恩锦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浅笑一下:“嗯,知道的。”   五皇子又道:“想来仪亲王世子偶尔也会与你说起一些,不过我想与傅小姐说的是,军报非紧急要事一般报喜不报忧,裴兄在南境确实是所向披靡没错,但人只怕也不大好。”   傅恩锦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只是看着他,听他这么说也没有说话,只是神色有些莫名。   五皇子也不急着让她有反应,慢条斯理的说:“三小姐想来也知道,南境部族最擅用蛊毒,与北境不同,蛊毒难防,最易中招。我得了密报,裴兄恐怕是中了蛊,如今重伤在床。”   傅恩锦:……我信了你的邪。   她就这样看着五皇子,宛若在看一个傻子。   裴献卿有没有事我还用你说?你什么探子暗卫再快能有本小姐共感快?   五皇子见傅恩锦完全没反应,心下不禁有些皱眉,莫非这两府是政治利益联姻,傅三小姐对裴献卿是一点感觉也没有?   那倒是方便他游说她悔婚了,可是以裴府素来的做派,政治利益联姻基本是不可能的啊……   压下心底的疑惑,他又试探了一句:“三小姐,南境蛊毒最是阴毒,就算裴兄此次扛了过去,只怕身体也很难恢复如初。”   傅恩锦轻笑了一下,拢了拢披风,淡淡道:“五皇子想说什么不妨直说吧。”   就见对面的人一副真心实意的神情看着她:“三小姐刚刚与裴兄定了亲他便南下去平乱了,如今受伤,一切都未有定数,三小姐的遭遇实在让我觉得有些怜惜了。”   傅恩锦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果不其然,五皇子马上又道:“三小姐与裴兄的赐婚圣旨刚下不久,若三小姐有其他意愿,我可以帮三小姐在父皇面前周旋,免了这桩赐婚。”   傅恩锦娇娇的笑了笑:“多谢五皇子,但是不必了。我相信呀,裴将军定能挺过来的,五皇子好心告知我这件事,我心里感激,日后也定会跟将军说的,可不能欠了五皇子这个人情呢。”   说完,傅恩锦又行了一礼,便施施然离开了。   她娘说了,还是少跟傻子打交道吧。   五皇子见傅恩锦当真丝毫不在意,就这样走了,面色阴翳的回了院子。   一进屋他便将手下调查消息的暗卫叫了过来,怒斥道:“前几日呈上来的消息不是说傅恩锦与裴献卿两情相悦?!今日她的反应如此冷漠,你们的消息网是蜘蛛丝么一捅就破!”   那暗卫劈头盖脸就被骂了一通,战战兢兢的回:“主子明察,我们确实是探到两人近段时间交往甚密,裴献卿当初提亲时傅府也明确表示这门亲事要得到傅小姐亲自首肯才会答应,消息绝无差错。”   五皇子最近几次针对裴献卿都被破了计,就连好不容易混入钦天监里的线人都被钦天监监正这两天清理了出来,好在那人父母妻儿全在他手上,才没有供出他来。   他正着急上火,如今想从傅恩锦这搅黄这门亲事竟也没成。   五皇子本事想着若傅恩锦钟情于裴献卿,听了这件事必定心绪大乱,他便可趁机先安抚美人,然后再游说一番拉近与傅府的关系,让傅府心生忧虑想退了这门婚事。   即便是傅恩锦一时半会没信他,去问了楚桓,他也尽可以说自己的消息是给皇上密送的,其他人自是不知道。   明明他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怎么傅恩锦却是那般反应?   五皇子觉得自从裴献卿回京后,他一直顺利的夺嫡之路就变得坎坷了起来,不由心下有些不安。   “阿一最近可有传消息回来?”五皇子问道。   跪在地上的暗卫不敢怠慢:“阿一的消息每五日一送,按时间来看明日应当到京都了。”   五皇子点点头,有些焦躁的敲了敲桌子,便让暗卫退了下去。   *   傅恩锦这边应付了五皇子之后便去了庙里安安静静的祈福诵经,一直到午时才回院子里用午饭。   下午的时候,傅恩锦又给裴献卿写了一封信。   信里除了一如既往的生活琐碎,还将今日五皇子找她的事也说了。傅恩锦想着,毕竟裴献卿是不知道自己与他痛感相连的,若是日后得知五皇子找过她说了这么一番话,自己还这般冷淡,他心里会不舒服的吧。   于是她索性写在了信里直接问了问裴献卿的近况。   之后她便让元淮将信带到仪亲王府去给楚桓。   看着元淮带着信出了院子,傅恩锦在桌前对着窗外发了会呆。   然后从桌下的屉子里拿出了几封信,拆开信封细细翻看起来。   这些是裴献卿写给她的回信。   他应当是很忙碌,回信并不长,但信的内容却并不枯燥,里面有他在南境的所见所感,有他关心她在京都好不好,有没有记得添衣,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生病。   每封信的落款,裴献卿都会写:绾绾乖乖的,等我回来。   看着看着傅恩锦就笑了起来,在此之前,她想都不敢想,裴献卿竟然会有这么絮絮叨叨的一面,若是她说给旁人听,旁人怕是都不会信的。   毕竟他素来冷脸,在外人看来话也少。   好像将军只有对她才会这样。   这么想来,傅恩锦心里就觉得有些甜了。   甜着甜着她又叹了口气,看着第一封信的背面被她一笔一划写的好几个正字微微出了神,裴献卿离京已经一个月了。   现下年关将至,京都渐渐已经有了些过年的热闹气氛,就连傅府,前两日她娘也书信过来,说府上开始准备过年的各种物件儿礼品了,问她什么时候回府。   傅恩锦早先时候本是准备在国安寺住小半个月便回去的,如今却不知不觉住了这么久。   她不是最虔诚的佛教徒,但在寺庙里,总有一种让人心里觉得安宁的感觉,她觉得也挺好的。   不过年关快到了,她也确实是要准备回府了。   不知道裴献卿还能不能赶回京都过这个年,她记得,裴献卿走前跟她说,最多两个月他便回来了。   胡思乱想了好些,傅恩锦收了思绪,将信重新叠好,一封一封的放进信封里,重新放入抽屉。   她走到桌前,自己研了墨,摊开一张画纸,提笔画起了画。   傅恩锦是很喜欢画画的,在这一方面她也颇有天赋,上一世她不爱音律却偏爱画画,是以绘画技艺非常好。   后来她为了俆绍鸿苦研音律,画画便荒废了。   好在这一世她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先生每日来教,她也重新拾了起来。   傅恩锦慢条斯理的画着,落笔认真又细致,这一画便到了傍晚,可她的画却还未画完。   她将画晾了晾,先收了起来,打算明日再继续。   快到了用晚膳的时辰,金梨却进来了,说仪亲王世子来了寺里,给傅恩锦带来了裴献卿的信。   裴献卿给傅恩锦的私信一般都是通过自己的暗卫这条线送到京中的聚华阁,楚桓隔三差五便会去聚华阁取信。   傅恩锦一听他带了回信来,脸上扬起一抹笑,裹上披风便出了院子。   楚桓非常注意避嫌,通常都是在前院等傅恩锦,然后把信交给她后也不多说便走了。   他可还记着裴献卿的叮嘱,这段时间他在京都的主要责任除了盯着五皇子的所有动作就是保护傅恩锦的安全。   见傅恩锦来了,楚桓打了一声招呼,笑着将信递给她。   傅恩锦接过,又眨着眼睛问道:“世子,将军每次给我的信里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可今日五皇子跟我说他受伤了,五皇子是骗我的吧?”   刚刚傅恩锦就想好了,五皇子既然跟她说了裴献卿受伤的事,按常理来说,自己肯定是第一时间要问过世子的,这样裴献卿到时候若是与世子说起这件事,她就不会穿帮啦!   她可真是聪明呀!   楚桓一听便知道了怎么回事,五皇子莫不是想拆了这桩亲事让裴献卿分心,恐怕他是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他安抚傅恩锦道:“三小姐放心吧,裴兄征战多年,北境那般彪悍的敌人都被他收的服服帖帖的,南境这点小事自然是不在话下。他好得很,今日朝上又有捷报,想来再过些时候南境便能大获全胜了。”   傅恩锦点点头:“那我便放心啦。”   她并未跟楚桓多说,谢过他之后便拿了信回了了然斋。   接下来的的几日,傅恩锦在诵经抄经的间隙又加了一项,那便是画画。   她一直在画那副画,画的精细,也画的慢。   可风平浪静没两日,这天,金梨和元香从街上采买东西回来时,脸色瞧起来都有些奇怪。   傅恩锦上一世在徐府被梁氏磋磨多了,学会了些察言观色的本事,她看着两个小丫头就知道有事,放下抄经书的笔走过去,一人捏了一下脸,笃定的问道:“说吧,这是怎么了?”   元香比金梨的年龄要大些,她假装没事的样子,摇了摇头:“没怎么呀小姐,就是外边太冷了,出去一趟把我们的脸都冻僵了。”   金梨“唔”了一声,点了点头,没说话。   傅恩锦知道金梨藏不住事,她重新坐回桌前,拿起笔虚虚的点了点金梨:“你们两个这神情可瞒不住我,梨子,你说。”   金梨本就生气,傅恩锦追问了两次,她便忍不住小嘴叭叭叭的说了。   “小姐,外头街上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有了你跟裴将军的闲话,说是你,是你哭着求着倒贴要嫁给裴将军的,将军根本不喜欢你,所以赐婚圣旨一下他就跑去打仗了!真是气死我了!我差点跟他们吵起来!” 第46章 流言蜚语   这流言其实是在前不久才在京都传起来的。   傅恩锦在国安寺住着, 颇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味道,自然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但最近京都里传的越来越离谱, 傅府自然是知道了。   或者说, 京都的上层家族差不多都知道了。   傅恩锦能跟裴献卿联姻本来就不知道羡煞了多少贵家千金们,嫉妒她的人多的是。   如今流言出来, 自然是有人跟着附和的,他们才不会管真假,只要这流言顺了他们的心意,能稍微安慰下他们觉得被人夺了风头的心理,那就是真的。   傅恩锦的小姐妹们也听说了, 只是彼时傅恩锦还在国安寺里住着,她们都不好去打扰,傅家不想这些事让傅恩锦听了不开心,也是不会主动讲的。   倒是裴思甜和裴思绣两姐妹,知道了以后在府里气的直跳脚, 往傅府跑的更勤了些, 连裴老夫人也时常约着傅老夫人出府去听戏, 为的就是想缓一缓这流言。   只是他们到底不是流言的两个当事人, 这么做也收效甚微。   有些时候这些高门大户看起来风风光光的,但嘴长在人家身上, 人家见你风光, 言语诋毁两句, 谁又能怎么办呢?   三人成虎,是以流言若起,最是难破。   傅恩锦听了金梨的话,却只是笑着安抚了一下:“这有什么, 有些人喜欢说便让他们说去,等将军回来了,这流言自会不攻自破的。”   见自己小姐都这么豁达了,金梨觉得她再嘀嘀咕咕的好像显得很不大气,她插着腰,嘟囔了一句:“哼,那些人都是嫉妒小姐你有了这么好的姻缘,指不定就是那个嘉禾县主传出来的!等将军回来了,小姐你就狠狠打他们的脸!”   金梨到底年纪小,其实还是有些孩子气的,元香和傅恩锦听她这么咋咋呼呼的,都笑了起来。   傅恩锦朝元香招了招手:“好了好了,香儿你赶快把梨子带走,她嚷嚷的我头都疼了。”   元香见傅恩锦似乎真的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便应了一声,将金梨拉倒院子里去摘菜了。   两个丫鬟边做事边小声说着话。   金梨:“香姐姐,你说小姐真的不在意么?”   元香笑:“你怎么还在问,要我说啊,裴将军喜不喜欢小姐,对小姐如何,小姐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就是因为如此,小姐才会对这些流言毫不在意,横竖也不是真的。”   金梨点点头:“对,咱们小姐底气可足着呢!”   元香说的没错,傅恩锦确实是不在意的,她与裴献卿的事情,她自己心里知道,旁人的说三道四根本影响不到她什么,本来她答应这门亲事也不是为了好面子。   不过金梨有一点应当没说错,这流言她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八成就是嘉禾县主让人传出来的。   朝堂中的事情傅恩锦是不知道的,她只知道,在印象里,嘉禾倒是消停了好一阵,就连她与裴献卿赐婚,她都没出来闹。   现如今这是又要卷土重来了?   傅恩锦垂眸轻笑了一下,要来便来吧,假的流言怎么也真不了。   而她猜的没错,这流言确实是嘉禾县主让人故意传出去的。   这段时日她父亲在朝中频频遭到弹劾,家里一阵焦头烂额,宜贵妃为了帮周家收拾摊子也是忙活了一通。   宜贵妃警告她近些时日安分些,不要再有什么其他的动作,以免被外人抓到把柄。   嘉禾怎么甘心,可却又不得不消停下来,她一切嚣张骄纵的资本不过是仗着宜贵妃对她的宠爱,若是在宜贵妃面前失了心,她就成了一个普通官员家的女儿,一定会被上层圈子的女孩儿笑话。   可听到傅恩锦跟裴献卿被皇上赐了混,她还是恨得牙痒痒的!   即使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放些似假非假的消息出去也是可以的,横竖都是口口相传的事,谁也抓不到她的头上来。即便被人猜到又怎么样,空口无凭的事罢了。   恰好裴献卿也离了京,这些流言放出去即使搅不黄两人的婚约,也足够傅恩锦膈应了。   可是她等了好几日,傅恩锦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嘉禾就像一拳打在了一团软绵绵的棉花上,被卸了力气,陷入棉花里。   她心里憋着气无处发,觉得是现在的流言还不够烈,又往下吩咐了几句。   第二日,京都里的流言就有了新的版本。   说是这傅府听到了消息,故意与大将军府又走的更近了些,明显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而傅家的三小姐竟然一句话也未说,肯定是心虚了。   裴家两姐妹出府听戏回来时,在路边便听见了小摊小贩们在说闲话议论纷纷。   裴思甜气的想过去找那人理论,裴思绣拉住了她,摇了摇头:“你忘记大哥怎么叮嘱我们的了,他不在京都的这段日子里,我们不可以惹事。”   “那我们就任由着流言愈演愈烈么?我都替绾绾委屈!”   裴思绣叫车夫走快些,这样路边的话便听不清了。   她垂眸想了想,而后道:“给大哥去一封信吧,让世子帮我们带过去,大哥肯定会有办法止了这流言的。”   而在仪亲王府的楚桓,显然是跟两姐妹想到一块儿去了。   他正在给裴献卿写信,信里写的就近日京都关于他跟傅恩锦这门亲事的流言蜚语。   楚桓是裴献卿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虽然不知道裴献卿和傅恩锦到底有什么渊源,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兄弟有多在意傅家这位小姐。   但傅恩锦在信里却是什么都没说的,因为她觉得这实在是再鸡毛蒜皮不过的事了,没必要让日理万机的裴献卿知道。   于是,在南境的裴献卿,某一日一下收到了三封信,其中两封内容还大致相同。   他在军帐中,就着烛火读信。   最先打开的当然还是他的小姑娘写给他的信,与之前的没有什么不同,是她在国安寺小住祈福时遇到的一些小事,或是在与玄量大师交谈时听到的一些关于他的故事,信的末尾,依然是叮嘱他要照顾好自己,尽量不要受伤了。   裴献卿带着笑意读完了这封信,虽然都是些平淡的事情,但是却总能抚平他一天下来的疲惫。   重新将信叠好放回信封里,将这封单独收到一个小的锦盒中。   这个锦盒很薄,裴献卿时时会带在身上。   接着他才拆开了另外两封信,看着看着,眉头却皱了起来。   两封信都在跟他说近日来京都的一些流言蜚语,可小姑娘的信里却只字未提。   裴献卿知道,傅恩锦是不想让他担心。   沉着脸想了一阵,裴献卿提笔写了些什么。   烛火明明灭灭,账外能听见夜晚呼啸而过的风声,南境的冬日比京都更加寒凉。   写完了,裴献卿将纸叠好放入信封,封好口,但他没有在信封上写字,而是直接唤来了副官。   “这封信,明日里随我的军报一起快马送入京都,同样亲自交给皇上。”   副官点点头,接了信后便退了出去。   这时,裴献卿才开始写给傅恩锦的回信。   军报是他每五日便会送往京都直接呈给皇上的,而刚刚那封信,也是给昌平帝看得。   给傅恩锦的私信,裴献卿有自己的路子,其实抵京的速度反而会快一些。   七日后,军报到了京都皇宫里,呈在了昌平的桌上。   下了早朝后,昌平帝回了勤政殿,与往常一样拿起军报拆开看了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意,裴献卿的能力毋庸置疑,他从未怀疑过。   这时他却注意到军报里还夹了一封信,裴献卿从不是粗心之人,能放在军报里一起送回京的,自然是给他看的了。   这倒有些稀奇了。   昌平帝好奇的抽出里面的信看了看,这一看,倒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对着大太监德寿说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朕的这位爱卿竟然主动有求于朕了!看来他当真是把傅家这位三小姐捧在心尖里放着,半点都不想让人受了委屈啊。”   京都的这些流言蜚语大多都是无关紧要的市井之事,昌平帝这种日理万机的帝王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如今看了信中裴献卿所求,他也能猜到两三分,连他都不得不感慨,他这位爱卿怕是要被傅三小姐吃的死死的了。   不过裴献卿信里写的也是合情合理的事,虽然古来这般做的人很少,但他这么做,倒真是不失为一段佳话。   昌平帝当下便朗声笑了,挥了挥手:“德寿,伺候朕笔墨,朕要拟旨。”   德寿连忙上前帮他磨墨,也忍不住有些好奇道:“裴将军信里可是写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让皇上您这般惊讶?”   昌平帝边拟旨边说:“一会这旨意你亲自去傅府宣,宣了你便知道了。”   没多久,昌平帝圣旨拟好了,给了德寿,德寿双手接过,捧着便出了宫去傅府了。   彼时傅府里正忙着,毕竟年末了,府上各房的各个铺子掌柜的都要来报账,库房也需要清点,各个院子屋子也都需要打扫,是一年当中最忙的时候。   傅阁老正在屋里看书,管家却匆匆来报:“老爷,刚刚门房得了消息,说宫里马上有贵人要来宣旨了!”   傅阁老放下书,有些奇怪:“来我们府上宣旨?”   管家点点头:“送消息的人是这么说的,还说是要三小姐接旨,让咱们快些去国安寺将三小姐先接回来。”   傅阁老点了点头,沉声吩咐:“那便派人去国安寺将三小姐先接回来吧,你再去各个院里知会一声,在前院等着接旨。”   管家应了,马上吩咐人去办。   只是傅阁老心里也有些奇怪,他们家刚刚被赐了婚,裴献卿又正在南境打仗,这个时候,宫中有什么旨要在他们府上宣的?   *   国安寺在京郊,离着傅府有些距离,自然是比不得从宫里出来到傅府快的。   傅家的小厮快马加鞭赶到了国安寺,匆匆说明来意,门口的小沙弥便去将傅恩锦找来了。   傅恩锦一脸莫名的被小沙弥带到国安寺的门口,看到是自己府上的小厮,奇怪的问道:“祖父让你来接我回府?”   那小厮点点头,大冬天的脸上都跑出了汗。   “小姐,是府上接到消息说一会要接宫中的圣旨,圣旨是下给小姐您的,所以才让小的接您回府一趟。”   傅恩锦想着既然是临时回府,那她也不需要带什么了。时间紧,马车太慢,她索性向寺里借了一匹马,骑着马便跟小厮一起回府了。   金梨和元香没跟着她一起回去,在了然斋里等她。   这一来一回的,等傅恩锦到了府门口,一府的人已经在府门外等着她了。   她一眼便瞧见了一个公公,她还记得这个公公,当初来宣读赐婚圣旨的便是他,她记得祖母跟她说过,这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若是由他来宣旨,那于一府来说便是很有面子的事了。   傅恩锦匆匆下了马小跑过去,冬日天冷,她呼吸间都冒着白气儿,小小的耳朵也被冻得红红的。   母亲季氏最先看到她回来了,连忙上去拉住她的手。   季氏已经有快一个月没见着自己的小女儿了,此刻恨不得好生看看,可因着国安寺路远,傅恩锦回来已经耽搁了些,叫公公等了些时候了。   她压下心里的念想,带着傅恩锦到了德寿公公面前。   傅阁老见傅恩锦来了,歉意的朝德寿笑了笑:“我们家三丫头来了,让公公久侯了。”   德寿知道裴献卿非常得皇上信任,裴献卿心尖上的人皇上自然也会宽待一些,不然也不会叫他亲自来宣旨了。   他连忙摆了摆手:“傅阁老哪里话,国安寺路远,咱家哪会计较这些。”   见人齐了,德寿便将圣旨从袖里拿了出来:“那傅三小姐便听旨吧?”   这圣旨是宣给傅恩锦的,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在府门口听旨,不过她还是走到最前头跪下,而后傅家众人也跪了下来。   早些时候,傅阁老也不知道为什么德寿会建议他在府门口接旨,待圣旨宣读完,傅阁老心里也明白了。   在府门口接旨,让来来去去的人都看见听见,皇上这是在给他们破流言,撑面子。   或者说,这不是皇上的意思,是裴献卿请求皇上这么做的。   这圣旨的内容说来也简单,大概就是说裴献卿在南境捷报连传,军功卓绝,不负皇上的期待,皇上龙颜大悦,特意先行厚赏。而应了裴献卿本人的要求,这赏赐全都归在他未婚妻傅恩锦的名下便可。   圣旨上说的厚赏绝不含糊,黄金白银,绫罗绸缎,珍惜万物应有尽有。   德寿念了一长串,来来往往围着听的路人听得都惊掉了下巴。   看来裴献卿在南境当真是所向披靡,将敌人打得落花流水了吧。   但是这些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裴献卿亲自授意,将这些赏赐都落在了傅恩锦一个人头上,不是傅府,而是傅恩锦个人。   现如今两人还只是赐婚而已,亲都没成,傅恩锦也还算不得裴家人,裴献卿却已经将自己身上的赏赐都尽数给了她。   古往今来,敢这么做,能这么做,愿意这么做的男人,三个手指头都数得出了。   而近些日子京都里还有流言蜚语说傅恩锦是倒贴裴献卿,哭着闹着要嫁给他的,这不是笑话么?   现如今分明是人裴将军惦记着自己未婚妻才是吧!   周围的人都在小声议论,傅恩锦却还有点懵。   得亏她还没忘了接旨,只是迷迷糊糊起身的表情太过明显,惹得德寿都笑了:“傅三小姐好福气啊。”   傅恩锦谢了恩,接过旨后还有些没明白过来,她小声的问德寿:“公公,皇上这圣旨的意思,是让我先替将军接着这些赏么?”   可干嘛让他替将军接啊,要替也是裴老夫人替他接吧。   德寿见她似乎还没转过弯来,也能理解,刚刚他宣旨的时候也是大吃了一惊,他这么多年了,何曾宣过这种旨意。   还未成亲便将赏赐直接让皇上宣给未婚妻了,这不是表明半个身家都给要给她了么,这得是多宠着疼着啊。   “傅三小姐误会了,这意思就是说啊,刚刚咱家念的那串赏赐,都归您啦。”   傅恩锦这下明白了,她“啊”了一声,没想到匆匆回来接了个旨,便猝不及防成了一个小富婆啊!   *   一府的人送走了德寿公公后,便迎着傅恩锦进了府。   大家都调侃傅恩锦,还没成亲便掌起了家财,现如今整个府里的小辈们都没她富有。   傅恩锦不好意思的笑了,一手挽着母亲一手挽着祖母,撒娇道:“哎呀,祖母你看,表哥表姐们都取笑我,娘,您快帮我说他们。”   傅老夫人也许久未见着傅恩锦了,想的紧,于是打发了众人,与季氏一起带着傅恩锦去了和寿园。   傅恩锦其实也很想家人,在寺里住着的时候倒是没觉得如何,现如今回来了一会,便有些想了。   傅老夫人和季氏相视一眼,笑了,心里都觉得有些欣慰。   她们的绾绾真是得了一门好亲事,嫁了个好郎君。   之前府里还在因为外头的流言蜚语有些烦恼,姑娘家的名声何其重要,即便是以后裴献卿回来了,澄清了流言,也已是许久之后了,大家还听不听都是两说了。   如今这道圣旨一下,外头便再没有人敢说三道四,便是说出来也没人信。   他们知道,很快裴献卿将自己得的赏赐都给了傅恩锦的事便会在京都里口口相传起来,这本就与他之前的性子大相径庭,如今为了傅恩锦做到这种程度,不失为一段佳话。   傅老夫人拍了拍傅恩锦的手:“裴将军是真心待你,绾绾日后定要跟将军好好过日子,两人相互扶持,相互体谅,不可娇纵了。”   傅恩锦听了这句话倒是很认真的点头:“祖母,我会的。”   季氏也如是叮嘱了一句,而后又问:“现如今年关将近了,绾绾打算什么时候回府?”   傅恩锦想了想:“再过五日吧,再过五日我差不多就回府了。”   她想着自己能到国安寺小住都是有了裴献卿与人打招呼,自己回府也想写信与他说一声。她知道裴献卿时刻都担心这她的安危,自己将一举一动都告诉他,他在南境应该也能放心一点吧。   这五日,如果快的话她便能收到裴献卿的回信了。   在府里待了半日,傅恩锦便回了国安寺。   用过晚饭后,她开始给裴献卿写信,明日便可以让元淮送到仪亲王府给楚桓。   写完信,夜色已经有些浓了。   傅恩锦将她画了几日的画拿出来,在烛火下细细的看了看,浅浅的笑起来。   她的画已经画完了,只希望将军能快些回府。   若是赶得上过年便好了。   远在南境的裴献卿在帐中看着暗卫这几日在大月部族探回来的消息,突然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喷嚏。   他敛目将写了消息的纸放到烛火旁烧了,直到看着它变成了一堆灰烬,手一扬,灰烬便散了。   裴献卿起身走到门边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南境的夜比京都寒意更重,月亮却也比京都更圆,更亮一些。   他有些想他的小姑娘了。   有了他向皇上求的那道圣旨,那些流言便应该不攻自破了,可他心里还是有些自责和心疼,是他让小姑娘受委屈了。   想起刚刚暗卫送来的消息,裴献卿唇边勾起一抹笑。   快了,他要的消息已经拿到,他很快便可以回京了。 第47章 城外施粥(称谓捉虫)   傅府所料的没错, 那日他们在府门口接旨的事情很就被传的满城皆知。   德寿出宫宣旨,一路上敲锣打鼓的竟然比赐婚那日还要热闹,流言来了一个反转, 大家都对此津津乐道起来。   这日嘉禾县主约了她的小姐妹去霓裳阁看首饰, 到了霓裳阁的门口,她本来准备径直便往楼上的雅间去的, 却听见一楼的首饰柜前有几个姑娘在说话。   “诶,你们听说了么,前几日宫里的大太监到傅府宣旨,说是裴将军要将自己所有的赏赐都给傅三小姐呢!”一个高个儿的姑娘道。   她身边站着一个圆脸的女孩儿,神色羡慕不已:“这事儿如今整个京都都知道啦, 那日之后不知道有多少闺阁千金们羡慕傅三小姐呢,得了裴将军这么个夫婿,这还没成亲呢,便这般看重了。”   “谁说不是呢,裴将军那么冷淡的一个人, 竟然会这么做, 要是之前谁与我说, 我肯定是不信的。”   那高个儿女孩点了点头, 又道:“要我说啊,裴将军指不定是知道了京都里关于傅三小姐的流言蜚语, 特意请了这个旨来打那些人的脸呢。这门婚事赐下来之后, 嫉妒傅三小姐的人可不少。”   几个女孩儿听了都纷纷应和。   她们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家的嫡小姐, 父亲多是在朝中官职不高的一些小户人家的姑娘们,对裴献卿虽有憧憬,但却没什么念想的,所以议论起来也没什么负担。   嘉禾听了却脸都要气绿了。   傅恩锦这个贱人真是处处都在跟她作对!   还未等她发作, 那几个姑娘已经有人瞧见了她,嘉禾县主的大名在京都就没有人不知道的,更何况她一直爱慕裴献卿的事情也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裴献卿和傅恩锦赐婚,众人背地里说的最多的还是她,只是碍着宜贵妃的面子,不敢拿到明面儿上来说罢了。   几个姑娘生怕再说下去触了她的眉头,到时候被她当成了出气筒吃不了兜着走,连首饰都不看就匆匆走了。   嘉禾满肚子的火气没处发泄,刚进雅间便摔了杯子。   霓裳阁的掌柜也不敢说什么,这些贵人们他们可惹不起,只能赔着不是让人来打扫了。   没过多久,嘉禾的小姐妹来了。   说起来,嘉禾县主虽然先前受宜贵妃的宠,但因为身份不上不下的着实有些尴尬,门第高些的贵女们看不太上她,自然也不会巴着她,门第低了的,她自己又嫌弃。   是以虽然平日里嘉禾看着风光,但实际上能约出来的姑娘也就那么两个。   一个是广寒伯府的二小姐张俪,一个是京兆府少尹家的四小姐任媛媛。   两个府第都不算高,但好歹广寒伯府有个世袭的爵位,虽然落寞了,也聊胜于无,京兆府少尹也算是京兆府的二把手了,听起还算体面。   这可是嘉禾挑来选去许久才挑出来的“姐妹”。   两人姗姗来迟,一个府里有事,一个路上耽搁了,心里都打着鼓,她们知道嘉禾最近好长一段时间心情都不好,就怕她今日等了她们,心里不高兴了。   果不其然,刚推开门,便看到嘉禾面色不善的坐在桌前,眼神透着股阴气。   张俪和任媛媛不由的吓了一跳。   两人二话不说便赶忙上去道歉,嘉禾却眉毛一挑,语气不善:“你们两个耽搁时间都耽搁到一块儿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就是在躲我!指不定还在背地里看过我的笑话呢!”   张俪见她生气,连忙安抚:“县主,我们这么久的朋友了,怎会看你的笑话。要我说,裴献卿就是有眼无珠看上了傅恩锦那个小贱人,到时候让他意识到县主你的好,肯定悔不当初!”   嘉禾瞥了她一眼:“他能看见我什么好,他根本看都不看我一眼!”   任媛媛见状,眼珠子转了转,便道:“县主,傅恩锦这个小贱人装模作样在国安寺给裴将军祈福,谁知道她每日在干嘛呢,说不定只是在屋子里睡大觉呢。我有一个主意,县主可要听听?”   嘉禾点点头,觉得这两人总算还有点用。   “说来听听。”   任媛媛:“县主可在城外设个粥棚施粥,对外便放出消息说是替裴将军积德,希望将军得老天保佑能早日归来,这不比傅恩锦在国安寺祈福来的显眼多了!”   张俪一听也很赞成:“媛媛说的对,县主也不用亲自去施粥,随便派人去搭个棚子弄点米汤糊弄糊弄便成了,待裴将军归京那日县主再去,一来可以第一时间见到将军,二来将军见到县主的善举,肯定会对县主刮目相看的!”   嘉禾觉得这主意还行,但又有点嫌弃:“城外那些流民要饭的身上脏死了,还让本县主去给他们施粥?这得费多少米啊。”   任媛媛连忙道:“县主那日做做样子就行了,再说了,一小勺米就能熬一大锅米汤了,他们也不用喝那么好。”   嘉禾思忖了一番,最后点了点头:“行,我就照着你的这个法子来。”   她意思意思的给两人随便送了些首饰头面,而后便回府安排去了。   好巧不巧,国安寺里,傅恩锦也正在跟玄量大师说起施粥的事。   傅恩锦看着窗外飘的纷纷扬扬的细雪,有些忧心:“大师,我前日回了一趟府接圣旨,回来时看见城外有些流民和乞丐连点吃食都没有,这天儿都落雪了,叫人看着怪不忍心的。”   玄量大师笑的很和蔼:“傅小姐是心善之人,每年这个时候北方大雪,总会有些流民为了避灾走到了京都来,只是城门口不让进,只能在城外破旧的房子或者破庙里避寒,等着京里的善人们开棚施粥,度过这个冬日。”   傅恩锦想起来,傅府往年似乎也是去施过粥的,只是那时候她年纪尚小,娘亲便不让她出门跟着。   今年的雪来的晚,流民到京外的时间也晚了,各府上都开始准备年节所需,想来是因为这个才忙不开,没能及时开棚子。   “大师,我可能再过几日便准备回府了,正好府上忙着年节抽不开人手开粥棚,我回去了便能接下这事了。这段时间以来,非常感谢大师的指点和照顾。”   玄量大师没说什么,只是说她日后若有疑惑或者心结,也可来寺中找他。   傅恩锦满怀感激的道了谢,觉得玄量大师真的是一位相处起来让人十分舒心的高僧。   她住在寺中这段时日,内心偶有困惑都会与玄量大师谈起,一番交谈后,心境总会更开阔一些。   *   远在南境的裴献卿新收到了小姑娘给他的信,信中提起了圣旨的事,不敢相信的问他真的是把赏赐都给她了么?也说起被小姐妹们调侃自己成了小富婆的事。   从字里行间,裴献卿竟然看出了一丝害羞的意味,他温柔的笑了一下,轻轻的翻了一页纸。   这猝不及防的笑意让旁边的副官差点一个踉跄摔个狗刨地。   裴献卿听到声响,斜斜的瞥了他一眼:“郑副官还有事要报?”   “啊,没了没了,我这就走,这就走。”郑副官在顶头上司的压力下,忙不迭的掀开帘子跑走了。   裴献卿继续低头看信,又看到信中小姑娘说年节快到了,她可能要回府了。   算了算日子,确实是离过年的时日近了,他最近在南境做了些事,五皇子在大月部族的人被他拔了,想来正在京都里焦头烂额,没空去找傅恩锦麻烦。   至于嘉禾,那点小伎俩他还不放在眼里。   这样看来,小姑娘即使回府,安全应该也无碍了。   裴献卿看完了信,在信的末尾,小姑娘问他何时才能回京,她给他准备了新年礼物,不知道赶不赶得及送给他了。   没想到傅恩锦会给自己准备礼物,裴献卿有些惊讶,他从怀里掏出锦盒将信放进去,又看了看锦盒中的另一个物件儿,轻轻抚了抚。   他也给小姑娘准备了礼物。   裴献卿给傅恩锦写了回信,叮嘱她一些生活的琐事,他总是担心小姑娘的身体,毕竟她身上之前的怪毛病他一直没忘。   将回信封好交给暗卫,裴献卿重新看向桌上的地图。   大月部族已经同意称臣,这个消息他前几日送了出去,再过几日,待京中的消息过来,他便能动身回京都。   但根据暗卫给过来的密报,这个大月部族到底称臣的诚意有几分,倒还有待商榷。   更何况,还有五皇子在中间掺和呢。   只是条约已签,裴献卿在南境边境已经布好了防御,几个副官也是他自己的人,这段时日他操练了南境的军队一段时间,实力已是提升不少。   短时间内,大月部族是翻不起什么浪了。   裴献卿捏了捏眉心,朝堂之事最是耗费心神,他实在有些想念娇娇软软的小姑娘了。   *   没过几日,傅恩锦便收到了裴献卿给她的回信。   将军已经知晓了,也没有说其他的不妥,傅恩锦看完信,便放心的收拾东西准备回府了。   此时离过年,也就剩下十来天了。   裴献卿在信中说,他应当是能在过年前赶回来的。   如此一来,傅恩锦对这个年便莫名的有了些盼头。   又过了一日,待傅恩锦东西收拾好了,特意去辞别了玄量大师后,便乘着马车回了府。   傅府一家子人都觉得许久未见她了,这日她挨个去各个院儿里说了话,府里又给她做了好些好吃的,很是热闹了一番。   等到傍晚的时候,傅恩锦跟一大家子人一起用了晚膳,然后便去了爹娘的院子说话。   晚间飘起了小雪,季氏拉着女儿进了房间,傅大人则在书房办公。   屋内燃了炭火,很是暖和,傅恩锦瞧了瞧外头落的雪,跟她娘说道:“娘,过两日我想在城门外开棚施粥,往年的时候府上不都是这么做的嘛。”   季氏近日里也是为这年节忙昏了头,听女儿这么一说才想起来,今年还未去城外开粥棚的。   她叹了口气:“今年的雪来得晚,我们倒是忘记这事儿了。”   可是即使要开棚,她也不是很放心傅恩锦去,摸了摸女儿娇艳的小脸,季氏道:“便是要去城外开棚施粥,也不用你去,城外流民多,一不小心冲撞了可怎么是好。”   傅恩锦摇摇头:“娘,不要紧的,我多带些府卫便是了,明年我都要出阁了,也不是小孩子啦,更何况往年不也没发生什么事么。如今府里忙,我闲人一个,这事交给我就成啦。”   即便傅恩锦如是说,季氏还是不太放心让她去,还想再跟她说说,傅恩锦连忙搬出了心里早就想好的救星。   “我明日里去一趟大将军府约上裴家两个小姐妹,我想着我们两府可以一起开棚,这样娘你总放心了吧。”   她这么一说,季氏倒是真放心了不少,大将军府的府卫比起寻常府第来说总是要更牢靠一些的,几个小姑娘一起,互相也有个照应,而且傅恩锦来年就要嫁入大将军府了,跟府上的姑娘们也就成了姑嫂,多亲近亲近也好。   傅恩锦就这么游说了她娘半个晚上,季氏终于答应了,说明儿就去跟她祖母还有大伯母说这事儿,把人手给她安排好了。   见娘亲答应了,傅恩锦便高高兴兴回了自己的玉笙院。   其实她去找裴思甜和裴思绣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想借此也给裴家积些功德,望裴献卿能顺利归京。   裴家其实往年也是开棚施粥的善户,只是今年冬日裴老夫人身子不大好,操持不了了,一家人一样因为年边忙碌,也就忘了。   翌日,傅恩锦用过早膳后便给裴家两姐妹递了帖子,又想着许久未见她们二人了,再次去小厨房给她们两个做了小点心,又给裴老夫人准备了自己亲手抄的经书,这便坐上马车出发去大将军府了。   裴家两姐妹看到了傅恩锦递过来的帖子,便知道她已经从国安寺回来了,两个人都雀跃不已,就等着傅恩锦赶紧来,她们两人好在她面前邀一功呢。   这两姐妹心里都笃定大哥之所以让皇上下旨将自己的赏赐都归入傅恩锦名下,就是要打破流言的,肯定是因为她们写的信,大哥才这么做的!   待到了大将军府门口,傅恩锦下了马车,看到两姐妹又在府门口等着了。   她提着食盒过去,打趣道:“怎么回事,你们俩可是有好些时候没来府门口迎我了哦,这次难道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想讨好我?”   裴思甜一见傅恩锦提了食盒,便知道她又做了点心,这次大哥不在,这些点心可就统统都归她们了!   她赶紧将食盒接过来,还没走回院子就嘴馋了。   裴思绣挽上傅恩锦的手臂:“我们哪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相反,我们还做了一件大好事!思甜,你说是不是?”   裴思甜眼睛一直盯着食盒,敷衍的点头:“嗯嗯嗯,是的是的!”   傅恩锦笑眯眯的戳了她一下:“别看了思甜,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一边的裴思绣已经笑成了一团。   待傅恩锦向裴老夫人打了招呼,送上经书后,三个小姑娘便去了两姐妹的院子。   如今屋外已经积了些薄雪,冷了起来,几人自然是进了屋子说话。   坐在窗前的芙蓉榻上,傅恩锦便问:“说吧,你们做了什么大好事啦?”   两姐妹这便你一言我一语的争相把给她们大哥写信的事情说了。   傅恩锦一听才恍然大悟的模样:“我就说皇上怎么会突然下那么一道旨意,原来是你们偷偷告的密!”   裴思绣:“我们就知道你不想让大哥担心,所以信里肯定不会说。但你是我们未来的嫂子,要嫁到我们大将军府的人,怎么能受这样的委屈?我们大哥若是回来才知道,肯定会心疼的!”   裴思甜也点头:“对,说不定大哥还会自责呢!”   傅恩锦无奈的摊了摊手:“好吧,托了你们的福,我现在可是全京都最让人羡慕的女人了。”   裴思甜和裴思绣听了便嘻嘻笑了起来。   待三人闹够了,傅恩锦便说起了今天的来意:“思甜思绣,我今日来是有正事儿要说的。今年大将军府还会去城外施粥嘛?”   “绾绾这事说的巧,”裴思绣一听便笑了,“我们正准备明日去呢,今年大雪落得晚,流民到京都的时候也晚了,各府上都在忙着春节的事儿,我们也是前两日瞧见落雪才想起来。”   傅恩锦一听便高兴了:“我昨日也与娘亲说了的,打算带着傅府的家丁去城外开棚,你们说,我们两府一块儿开个粥棚可好?”   裴家两姐妹自然是高兴,这天寒地冻的,在城门外施粥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她们若是一起,互相也能说话照应。   不过话说到这了,裴思甜想起来一件事。   “前两日我的丫鬟外出采买回府后跟我说,城门外已经开起一个粥棚了,似乎还是外头支起的第一个棚子,流民们都争相恐后的端着碗去领粥,很是感恩戴德,那开棚子的人家都快被说成是菩萨再世了。”   傅恩锦有些好奇:“是哪家?竟然这般惦记流民,确实很是心善呀。”   裴思甜却翻了个白眼:“说出来你都不信,是嘉禾县主!”   裴思绣惊呆了:“往年周家别说粥棚了,一粒米都没出过吧?今年嘉禾竟然开了粥棚?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两人说着说着便不由得看向了傅恩锦,傅恩锦眨眨眼睛:“你们看我干嘛呀。”   裴思甜道:“嘉禾向来看不惯你,我总觉得她这次也不是真心想施粥,怕不是有什么别的目的。绾绾,明日我们就一起去城门外开棚,你放心,有我们护着你呢,定不会让她欺负你的!”   傅恩锦笑了:“我的两个小姑子对我也太好了吧!”   听她这么说,裴家两姐妹得意洋洋的,三人又打闹起来。   当天,他们便约好了时辰,明日带上家丁府卫一起去城外开粥棚开始施粥。   顺便看看这嘉禾县主到底搞得什么鬼。   *   第二日一大早,傅恩锦跟裴家两姐妹在约好的地点汇合,三人带着府上的下人和米粮便一起去了城外。   城外的流民比那日傅恩锦见的更多了一些,大家都挤在一处粥棚前排队等着领粥。   那粥棚边上支着面旗子,上面写着一个“周”字。   想来这就是嘉禾县主来开的棚子了。但在施粥的只是周府的下人家丁们,并没有看见嘉禾县主。   傅恩锦他们没有走过去,而是在周家的粥棚对面找了地方开始搭棚子煮粥,一切有条不紊的,没多久便有清粥的香味飘开来。   排在对面队伍末尾的流民和乞丐有人闻到了,不禁朝这边看过来,见傅恩锦她们三个小姑娘锦衣华服,裹着厚厚的披风在旁边指挥着,却不见粥棚边上有哪家的旗子。   反正这边前面的队伍还有老长,队末尾的几个人犹豫了一番,便朝着傅恩锦他们这处粥棚走来。   一位老人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捧着破了一个口子的陶碗,小心翼翼的问傅恩锦:“这位小姐,你们也是来施粥的么?”   傅恩锦笑起来,像冬日里的暖阳,她软声道:“是的老伯,粥已经煮好一锅了,您要盛一碗么?”   “要,要的。谢谢小姐啊。”大概是没有见过如此好看的娇贵小姑娘,老人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   傅恩锦亲自给老人舀了一碗粥,递到他手里。   粥还是滚烫的,熬得比较稠,里头竟然还有些葱花,闻着味道非常香。   老人都顾不得烫,当下便几口嗦了起来。   后面的人见这处粥棚的粥竟然有这么稠,还会放葱花,当下便争先恐后的嚷嚷道:“小姐,我也要,我也要!”   裴思甜和裴思绣连走过来:“大家排好队,不要着急,慢慢来。”   这些流民乞丐很懂京都这处施粥的规矩,当下便好好排起队来,眼巴巴的等着。   有领了粥的,便到一旁美滋滋的喝起来,边喝边不住地跟傅恩锦他们道谢。   “小姐们真是有善心啊,这粥这么稠,得费不少米粮吧,真是谢谢几位小姐了。”有乞丐捧着碗向她们道谢。   傅恩锦她们便笑着摆摆手:“今年雪落晚了,这粥稠一点,你们也好饱肚御寒一些。”   裴思甜是个活泼的性子,她边施粥边跟这个乞丐聊了起来,问起了对面粥棚的事情。   那乞丐又喝了两口粥,便道:“对面粥棚早几日便开了,也是个大善人啊,就是粥稀了点,不大顶饱,但人家能开棚施粥我们便满足了,也不能要求太多的。”   裴思甜:“我看对面施粥的都是家丁,主人家没来么?”   那乞丐摇了摇头:“就在第一日见着了那家的小姐,那日每领一碗粥那家丁就与人说一句‘这是嘉禾县主施的粥’,有人多领了几回,话都记熟了。”   裴思甜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哪有人施粥还天天喊名号的,假慈善。   见这边聊上了,队伍里排在前面等着的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也插话道:“对对,我那日也领了,听了这么句话,只是嘉禾县主离着粥棚有些远,大约是怕我们衣衫不整冲撞了吧,待了半日便走了。”   她怀里的小娃娃几岁大,会说话了,抱着娘亲嚷嚷:“那个姐姐嫌弃我们,我看到了!”   她娘连忙拍了一下他的头:“小孩子不能乱说话,人家贵人施粥便已经是善举了,以后不能这么说了知道么?”   成年人自然是比小孩子更会察言观色的,只是不好说出来而已。   那嘉禾县主当日确实没有这三位小姐看起来和颜悦色,只是她是第一个来城外开棚施粥的,大家都感激她,也不吝传个活菩萨的名号出来。   傅恩锦跟裴家两姐妹对视了一眼,心里有些无语。   嘉禾不是真心施粥,也不知这么做是为哪般,想博个好名声?   而嘉禾此刻正在府里窝着,舒心的享受着城外百姓给她造的“大善人”,“活菩萨”的好名声。   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不就是贤良淑德的名声么,她嘉禾想要也能得到。   等裴献卿回京那日,她就在粥棚待着假意施粥,有了流民为她背书,裴大哥还能不对她刮目相看?   嘉禾正美滋滋的想着,丫鬟兰雀却走过来在她耳边道:“小姐,我听人说,傅恩锦带着裴家的两姐妹,也去城外施粥了!”   嘉禾眉毛一挑,不悦道:“你说什么?!傅恩锦那个贱丫头怎么哪里都有她!我倒要看看,我‘大善人’的名号还盖不过她的风头?”   她起身挑了件颜色最娇艳的衣服,阴沉着脸道:“替我更衣,我这就要去粥棚看看!” 第48章 雪白的肌肤上带出了一抹血痕……   傅恩锦和裴家姐妹支起粥棚开始施粥没多久, 天空便又落起了纷纷小雪,路人行色匆匆。   对面周家粥棚的队伍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有人走到这边排了起来, 傅恩锦他们的队伍慢慢越来越长了。   大家都是为了讨口吃食, 虽然那边的“大善人”开棚子开的早,但这边的棚子粥更稠啊。   于是已经在傅恩锦他们这里领到粥的流民和乞丐们, 忍不住便口口相传了起来,排在周家这边的捧着粥过去两相对比,简直高下立判。   周家的粥都不能称之为粥,只能说是米汤,在里面能喝到一口米那都是舀粥的下人手抖了, 给了你个天大的便宜。   嘉禾穿着她那身水粉色的夹袄,披着雪白的披风从马车上下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明明是刚刚来没多久的傅恩锦他们那边,流民的队伍排了老长,自己这边却变得稀稀拉拉的没几个人。   她怒气冲冲的走过去, 揪了粥棚里一个家丁出来, 劈头盖脸便问:“这是怎么回事!人呢!为什么都排到那边队伍去了!”   那家丁捂着耳朵却又不敢叫唤, 只能痛的龇牙咧嘴的说:“县主, 县主手下留情,是对面的粥棚粥比我们熬的稠, 这些流民乞丐才都过去了。”   嘉禾将他甩到了一边, 揪着狐狸毛的领子, 恶狠狠的看了对面的傅恩锦一眼:“傅恩锦这个小贱人,当真是处处与我作对!”   她在原地阴着脸看了一会,突然一把拉开了正在给流民舀粥的家丁,自己亲自上了。   嘉禾堆着一脸假笑, 难得轻声细语的边舀粥边问那些流民的情况,端的是一副怜悯世人的贵家小姐模样。   哼,她傅恩锦不就是会做表面功夫么,谁还不会?更何况她粥棚开的早,那些流民肯定更记着她的好,她这就要把傅恩锦比下去!   忍着心里对这些邋里邋遢的流民乞丐的厌恶恶心,嘉禾一派好言好语。   城外的流民瞧见了,纷纷小声说道起来。   “诶,周家粥棚的那位‘大善人’小姐来了呢,今日里还是她亲自给舀粥,那日开棚子都没见这么做过呢。”   “诶?那我们赶紧去看看,我到的晚,听说她是第一个开棚子的善人,我还没见过呢。”   大家你说一句我说一句,这施粥的队伍又发生了些变化,周家的粥棚前边也重新排起了人。   嘉禾在心里轻蔑的笑了一声,看看,傅恩锦他们的粥熬得稠又怎么样,还不是她的名声更大!   裴思甜和裴思绣听见了流民的议论,看向对面粥棚,一眼便看到了嘉禾那一张不能再假的笑脸。   两人“呵呵”两声,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语二字。   实在不知道这县主图什么,大家施粥本就是因为怜悯这些遭了灾无家可归的百姓,有什么好攀比的?   傅恩锦自然也听到了,但是她才懒得管那么多。   她一心一意的舀粥,累了就歇歇换家丁上,自己去一旁看着煮粥的火,她不多话,但一直浅浅的笑着。   傅恩锦生的美,笑起来便更美了,好几个孩子都很喜欢她,围着她叽叽喳喳的说话。   她也没有不耐烦,耐心的听着孩子们的话,看到他们脏兮兮的小手便掏出自己雪白的帕子,沾了些水替他们擦干净。   那些孩子也知道自己身上脏,只敢围着傅恩锦说话,不敢靠她太近弄脏她的衣裳。   见她用自己雪白的帕子替他们擦手,孩子们又有些害羞的红了脸。   说起来也是凑巧,今日傅恩锦跟嘉禾穿的衣服,颜色都差不多。   本来她是不想穿白色披风的,施粥本就在城外,流民们多,条件也不好,穿白色的容易弄脏,自己也会畏手畏脚的。   可是她娘非说这件白色的暖和,一定要让她穿,傅恩锦无法只能穿了出来,想着若是弄脏了只能辛苦小丫鬟帮她洗洗了。   她觉得自己休息的差不多了,便重新起身接替家丁,那边的火换成了裴家两姐妹看着。   这时排到了队伍第一个的老妇人自觉地递出碗。   她看着傅恩锦被冻的有些红的鼻尖,悄声对她道:“小姐,你们是哪家的呀?我看这粥棚都没有支旗子。”   开粥棚是能得到好名声的事,是以各家不管是真的心善还是为了博个名声,都是会支旗子的,这样这些流民乞丐日后口口相传起来也能得个好。   比如哪家的粥最好喝,哪家的人最和善,哪家棚子开的最久之类的。   这开棚子却没有支府上旗子的,倒是不多见。   傅恩锦听了只是轻轻笑道:“我们是傅府和宣威大将军府一起开的粥棚,支旗子麻烦,便不支了。”   她给老妇人舀了一大碗稠稠的粥,老妇人看着上面飘的葱花,眼都亮了。   端着碗去到一边,她给后面的人让位置,却又对傅恩锦道:“小姐,你今日与对面那家小姐穿的衣裳好像差不多,但我觉得你穿着更好看哩。”   新排上来的小年轻一瞧见傅恩锦就脸红了,不住的点头:“对的对的,我也觉得。”   在一旁看着火的裴思甜听到后,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哎呀,这穿了差不多的衣裳,谁丑谁尴尬!   对面嘉禾若是听到别人这么说,指不定鼻子都得气歪了!   傅恩锦也笑了,只是舀粥,没有说话。   但这城外流民本来就不得进城,每日里没什么值得说道消遣的话题,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话头,也不知怎的,说着说着大家都开始窸窸窣窣的讨论起来。   这个说:“哎,这两个小姐穿的当真一样呢,看看那雪白的披风,瞧着就好看。”   那个说:“但我觉着这边这家小姐穿起来更好看一些,你看那小脸白的,看起来都要发光呢!”   这个又说:“你这么说还真是,那边这个小姐叫什么来着?哦,嘉禾县主,县主好像皮肤黑了些,穿起来是要逊色一点。”   旁人接着附和:“可不是嘛,我刚听领了粥的人说,这边的粥棚是京都里傅家和宣威大将军府一起支的,想来那位小姐应该就是府上的千金吧。”   八卦听得多的这时候便开始科普了:“我知道我知道,大将军府的小姐是双胞胎,你瞧那两个长得像的肯定就是大将军府的,那穿着白披风的定是傅家的小姐了。长得可真好看啊!”   大家你一眼我一语的,原本也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这种议论比较两个姑娘的事是有些失礼的,万万不能在两个当事人面前说,所以说小话的人群站的也离棚子远些。   但架不住就是有人嗓门大呀!   “要我说,这傅家小姐就是生的好看,所以穿啥都好看!县主今日真是不凑巧了,与她穿了一样的衣裳,两厢比起来可不就丑了吗!”   只听熙熙攘攘喧闹的城外,突然有人大声冒出了这么一句。   有那么一瞬,四周都安静了。   大家看着那个一脸大胡子的粗犷汉子,面上的表情都十分微妙,有人当下便看到嘉禾县主的脸色难看了起来,心里只能希望这个汉子自求多福了。   那汉子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在大家齐刷刷看向他的目光里只觉得好像要大祸临头。   傅恩锦旁边的裴思甜和裴思绣没管那么多,听见这汉子的话直接哈哈哈哈笑成了一团,毫无顾忌,哪怕对面嘉禾县主的目光看起来都要杀人了。   他们大将军府的人,可是从来都不会怕谁的。   傅恩锦看着这两个小姐妹,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又看向那个一脸懵的汉子,头疼的想等会要怎么在嘉禾的怒火下救下他?   嘉禾一直觉得自己是高高在上的,是跟皇家能扯上关系的人,傅恩锦这种即使家里官做的再高又如何?在身份上始终是低她一等的。   也就是因为她心里一直这么认为着,所以几次三番被傅恩锦出了风头又抢走了裴献卿的时候,她心里的怒火才会一次比一次高涨。   她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有人将她跟傅恩锦一起比较,傅恩锦凭什么能跟她放在一起比较?   现在,竟然还有人说她比傅恩锦丑!   嘉禾的怒火燃烧了理智,她一把扔下舀粥的勺,从丫鬟手里拿过自己的长鞭,阴狠着连朝那个大胡子走去,二话不说便一鞭子抽了过去。   京都贵女们即使平日里习的都是琴棋书画这些文雅的事,但每家却都会教些简单的防身之术给女孩儿,若是讲究些的,还会特意挑武器选师傅。   嘉禾得宜贵妃看重,当初选了鞭子,习了一套基本的鞭法。   然而鞭子只是看起来凌厉,但嘉禾这手法也就唬唬外行人而已,那大胡子似是有些功夫,一把便抓住了,眉头也皱了起来。   “县主,我是个粗人,说话不讲究,如有冒犯,县主直接与我说,我在这里跟县主道歉,为何要动武?”   周围人看到了都吓的纷纷躲开老远,却也小声议论起来,他们还以为这位县主是位大善人呢,只是脾气有些傲罢了,怎么一言不合就拿鞭子抽人呢?   傅恩锦看出那大胡子是会些武功的,可是流民里还有许多小孩子,她怕嘉禾的鞭子会伤到其他人,冷着一张脸走了过去。   “县主,这位壮士冒犯了你,你心里不快,这是你们两人自己的事,县主要与这壮士切磋说道尽管去旁的地方便是,这处流民多,孩子也多,还望县主不要伤及无辜吧。”   嘉禾狠狠瞪过去,看见傅恩锦那张瓷白娇美的脸,心里恨的紧,突然反手一鞭子便抽了过去。   傅恩锦自上次的事后确实是有好好跟着他爹给她找的师傅学些拳脚功夫的,她快速闪身,估摸着自己能堪堪躲过这一鞭。   但那个大胡子比她的身形更快,下一瞬,嘉禾的鞭子便又被他抓在了手中。   他嗓门大,直言不讳:“这位姑娘说得有理,我无意冒犯县主,现在诚心跟县主道歉,若县主执意要打,我可以挑个地方陪县主切磋。”   嘉禾这一鞭子没抽到傅恩锦,正在怒火中烧,哪还管别人的话,更何况她哪里是想切磋,也不会管你是不是诚心故意的,惹了她,那就得挨抽。   她死死盯着傅恩锦那张脸,恨不得此刻就拿刀将它划花了!   那大胡子见着嘉禾县主面色不善,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什么大善人,都是屁话。   他是个直性子,一把甩开嘉禾的鞭子,哼了一声“狗屁大善人”,然后便转身走了。   周围的人都听见了他这句话,看向嘉禾的眼神也有些复杂起来,嘉禾气的脸都绿了,扬起手刚准备对着他的背影再一鞭子过去,突然一个小孩子踉跄了一跤,摔在了她的脚边,一双手脏了她雪白的披风下摆。   嘉禾心里本就怒气正盛,这孩子又跑上来冲撞了她,触了霉头,当下她便鞭子一甩,怒道:“不长眼的小畜生!”   傅恩锦暗道不好,眼疾手快的冲过去将那个小孩子拉过来抱进了怀里,那孩子没伤着,可她的手背却被鞭尾抽到,雪白的肌肤上带出了一抹血痕,触目惊心。   傅恩锦痛呼一声,只觉得手背火辣辣的疼着,当下便吸了口气,眼泪都给疼出来了。   那小孩子被她护在怀里,看着她不住淌血的手背,吓得哭出了声:“姐姐,姐姐你没事吧呜呜呜……”   孩子的母亲此刻也赶紧走上前来,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这可是千金大小姐,他们这些人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她支支吾吾着不断道歉:“对不起小姐,实在是对不起,都是我儿子的错,我们没钱,要不,要不我们卖身到您府上为奴吧!”   傅恩锦忍着痛,勉强的笑了一下,眼睫上还挂了两滴要落未落的泪珠,惹人怜惜。   她摇了摇头:“没事,你们不要担心,没人会怪你们的。”   裴家姐妹在嘉禾挥鞭的时候便跑出来想阻止,但还是慢了一步。   两人围在傅恩锦的身边,小心的捧着她的手,也心疼的红了眼眶。   裴思绣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再看向嘉禾时脸上已是一片冷厉。   “县主大庭广众之下对着一个孩子公然挥鞭,我还以为宫里贵妃娘娘教养的有多好,没想到竟然是如此嚣张跋扈之人。”   她生的跟裴献卿有几分相像,此刻身上竟然也有了两分裴献卿的影子,嘉禾看着心里突然瑟缩了一阵。   但她还是强撑着大声道:“是这小畜生先冲撞我,傅恩锦自己要救他,怪得了谁?!”   裴思甜将傅恩锦护到身后,也冷笑一声:“目无王法,草菅人命,到底谁给你的胆子敢在我们面前抽人?”   宣威大将军府圣眷正隆,府上的少爷小姐在京都的地位可能比宫中一些不受宠的公主还高,虽然他们一贯低调,但最是看不惯这种仗势欺人的行为。   今天便是闹大了,他们也是没有错处的,傅恩锦未来也是将军府的人,怎能叫人这样欺负了去?   傅恩锦受伤的右手痛的微颤,她抿了抿苍白的唇,面上却冷然的带了一股狠劲。   “县主,说起来你也只是一个正五品官家的女儿,说是教养在宜贵妃膝下,可也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你是什么正经的皇室公主了么?再说了,即便是皇室公主,也没有当街打人这个道理吧?”   她抽出帕子,忍着痛让裴思绣先帮自己把伤处包扎一下,不然这血一直止不住,怪吓人的。   傅恩锦垂眸,看着自己伤了的右手,软软的声音却比这雪还凉:“从前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找麻烦,我都没有计较,实不相瞒,其实我也很不喜欢县主你,但我不像你,做不出那么多龌龊事儿,既然县主不撞南墙不回头,那日后我们便走着瞧吧。”   娇小美艳的小姑娘面上的神色淡漠,却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味道。   她的手即使简单包扎了也还在流着血,傅恩锦额头鼻尖都冒出了细细的汗,她扶着右手,走近嘉禾身边,又低声说了一句话:“县主,人要有自知之明,你好自为之。”   嘉禾几次三番挑事儿,傅恩锦因着上一世与她其实没有什么交集,更遑论恩怨了,所以一开始并没有太想搭理。   但再软和的人也是有脾气的,最近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哪哪儿都有嘉禾的影子,傅恩锦觉得烦不胜烦。   那索性就翻脸好了,今日这一鞭不管嘉禾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她都记下了,日后连着之前那些事,她也得一起还了。   只是现下她的手实在是太痛了。   刚刚说那番话已经是极耗心神,说完她便软软的倚在了裴思甜的肩上,闭了闭眼,轻声道:“思甜思绣,你们先送我回府吧,这粥棚有两府的人看着,应该出不了什么事。”   裴家两姐妹早就焦急的不行了,鞭伤最易留下疤痕,若是傅恩锦在手上留了疤,她们可怎么跟大哥交代呀!   当下两人便把粥棚托给了一个管事儿的家丁,赶紧陪着傅恩锦回傅府。   走之前,傅恩锦还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在她旁边缩着手站着一直流眼泪的那个小孩子:“姐姐没事,快跟你娘一起去排队领粥吧,你还在长身体呢,要多吃些。”   说完她喘了口气,被思甜和思绣扶着上了马车。   待赶到了傅府,下人们瞧见傅恩锦一手血都吓坏了,赶紧通报了府里的老爷夫人们,傅恩锦则被扶着回了自己的玉笙院。   裴家两姐妹也顾不得拘谨了,让下人赶紧将玉檀秋请过来。   玉檀秋在傅恩锦回了傅府的第二日便不请自来了,裴献卿早就在给傅恩锦回信的时候给他也一并去了一封信,让他跟着一块儿去傅府小住,调养傅恩锦的身子。   这刚住进来没两日,便出事了。   玉檀秋火急火燎的赶往玉笙院,推开满屋子围着的人到了床前。   就见傅恩锦的手搭在床边,不住的流血,床单被褥都浸湿了一片,很是触目惊心。   他心里当下便大呼不好,等裴献卿知道这件事可真是够呛了,他都能想到裴献卿到时候黑沉到跟阎罗一般的脸是什么可怕模样了。   只怕比他在战场上那狠戾的样子更可怖,还好他现在看不到小姑娘满手是血的样子,不然玉檀秋想都不敢想伤了小姑娘的人是会被大卸八块还是剁手挖舌。   傅恩锦痛的直吸气,但是她没哭,一直忍着眼泪,即使眼眶红红的也要拼命眨眼睛。   她之前还跟将军说了她很坚强,很少哭呢,怎么能将军一走就哭鼻子。   季氏已经伏在夫君的怀里哭了许久,心疼的都不敢朝床边看。   傅府一大家子人都不敢动傅恩锦,现在看到玉檀秋来了宛如看到了救星,一个个都眼巴巴的望着他,弄得玉檀秋都不禁紧张了起来。   他小心仔细的擦干净傅恩锦手背流出的血,查看她的鞭伤。   好在嘉禾那鞭子耍的也就是假把式,抽的没什么力气,伤痕不深,只是她那鞭尾带了刺,这出血才严重了些。   确定了傅恩锦的手不会留疤,玉檀秋心里才松了口气,虽然他知道裴献卿肯定不会因为这个就嫌弃小姑娘,但她到底是贵家千金,若是在身上留了疤,以后也会被人笑话的。   玉檀秋对众人道:“没有伤着筋骨,大家不必担心。但为了确保不会留下疤痕,在这伤口的皮肉完全长好之前,右手都不能动。”   众人自然是连忙点头表示记下了。   玉檀秋又看向傅恩锦,轻声细语的:“三小姐,我现在要为你清理伤口和敷药,会有些疼。”   傅恩锦一听有些疼便抖了抖,但还是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于是接下来玉檀秋便手脚利索的开始替傅恩锦清理伤口,只听傅恩锦嘶声不断,抽着气,最后还是忍不住留了两滴眼泪。   大家看的心里又是一阵心疼。   等最后终于敷好了药,傅恩锦的手已经被包扎的跟个馒头一样了。   接下来的几天,傅恩锦便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她的右手动弹不得,很多事便不能做了,就连看话本子,都得用左手翻页,很是不习惯。   傅恩锦有几日不能去粥棚了,裴家姐妹却还是每日会去,回来后便会先去傅府陪傅恩锦说说话,她们怕她无聊,便将城外听到的好玩的事捡了说给她听。   还给她带了城外那些流民的孩子们特意给她的礼物。   其实只是一些小玩意儿,有小孩子用捡的碎碳画的画,有城外路边不知名但是会在冬日里开的小花,有用野草编的小手环。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傅恩锦都好好的收了起来。   而嘉禾县主打伤了傅家三小姐的事情,也在京都传开了。   年边来了本就热闹,街头巷尾的更是将这件事传的沸沸扬扬。   杨苓蓁和陈琅听说了也都吓坏了,纷纷到府上来看望她,傅恩锦笑着摆摆左手,表示自己好着呢,右手也不会留疤,两人这才放心了一些。   只是杨苓蓁走前的神色有些奇怪,她犹犹豫豫的看了傅恩锦一眼,然后低声问了一句:“绾绾,你知道裴将军什么时候回京么?”   傅恩锦:……?   蓁蓁为什么会突然问将军?难道她!   见傅恩锦有些惊讶的表情,杨苓蓁连忙解释道:“哎呀,我也不是要问将军,我是想问问其他人……”   傅恩锦:“谁啊?”   结果她这么一问,杨苓蓁又不说话了,眼神躲躲闪闪的,最后还是匆匆跟她告辞走掉了,弄得傅恩锦一头雾水。   感觉小姐妹好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有了什么小秘密? 第49章 裴献卿这回是真的出事了   这日, 裴家姐妹又来了傅府跟傅恩锦说话,便说起了路过茶楼时听到的闲话。   裴思甜:“绾绾,我跟你说, 现如今外头啊已经都知道嘉禾打伤了你, 都在说嘉禾本就嚣张跋扈,没想到这次竟然胆子大到连傅阁老家的孙女都敢打!”   裴思绣附和:“可不是么, 还说你可是圣上亲自赐婚的大将军的未婚妻,打你不就是打我们大将军府的脸么,说的严重一点就是她不满这桩婚事,这再严重一点,不就是不满皇上么!”   傅恩锦睁大了眼睛, 心里直呼,谣言传的果然厉害,难怪嘉禾之前那么喜欢乱放消息呢。   “还不止,嘉禾那么跋扈又恶毒的人,刚开始还让府上的人出来叫嚣着说是你先招惹的她, 结果进城的百姓听到流民们说起当日的事, 回了城之后直接打了嘉禾的脸, 真是大快人心!”   裴思甜一想到嘉禾气歪的嘴脸就想笑。   就连裴思绣也忍不住笑的花枝乱颤的:“更好笑的是, 因着这事越传越离谱,宜贵妃生怕皇上听到了触怒龙颜, 马上就把嘉禾好一通训斥, 然后关了她的禁闭!”   傅恩锦听着两姐妹你一眼我一语的, 直接瞠目结舌。   她是说过要连着这记鞭伤和之前的事一起还给嘉禾,可她还没做什么呢,嘉禾怎么好像就要凉了……   屋外的雪落的大了一些,裴家两姐妹又跟傅恩锦说了会话, 临近告辞的时候,两姐妹神神秘秘的朝她眨了眨眼睛。   “绾绾,我们大哥要回来了哦!”   傅恩锦吃了一惊:“什么时候呀?将军写给我的信里怎么没说呢……”   回了傅府,傅恩锦也还是会给裴献卿写信的,只是刚写了一封就伤了右手,她没有习过用左手写字,一□□刨字体,实在是不好意思拿出手,便搁下来了。   她没有跟裴献卿说自己受伤的事,也叮嘱了裴家姐妹、玉檀秋、楚桓等各种可能给裴献卿书信的人,让他们不要告诉裴献卿。   傅恩锦觉得比起在战场上的裴献卿来说,自己这点伤实在算不了什么,不用他费神。   那几人当然从善如流的应了,但他们想的倒是与傅恩锦不同。   若是他们去了信,裴献卿肯定大怒,他的性子虽然冷淡狠厉,但其实很少会发怒,而少有的几次都是因为傅恩锦,大家可不想去承受裴大将军的怒火。   好在玉檀秋也说了傅恩锦的伤看着严重,其实也不打紧,是以这次就连裴思甜和裴思绣都忍住了。   而裴献卿给傅恩锦的最后一封信里并没有提他马上就要动身回京都了。   裴思绣笑了一下:“我们今日在街上遇见世子了,是世子与我们说的,大哥在南境一切已经处理妥当,他一个人提前回京都,一路快马的话,可能六七日便可抵京啦!”   傅恩锦听后忍不住坐直了身子,有些期待的问:“那他什么时候出发的呀?”   两姐妹互相看了一眼,这下都摇了摇头:“这个不知道诶。”   当时她们听了这个消息正高兴着呢,赶忙就来告诉傅恩锦了,其他的一概没问。   傅恩锦自己嘀嘀咕咕了两句,裴家姐妹便告辞了。   金梨去送裴家姐妹出府,元香笑着替傅恩锦端了一盘点心过来:“小姐听了将军要回来,很开心呢。”   傅恩锦抬起眼,一双大眼睛里笑意盈盈的,还不自觉的问:“啊,是嘛?”   元香打趣她:“小姐的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啦!”   傅恩锦知道她是调侃自己,装模作样要用左手打她,元香连忙告饶,怕傅恩锦牵扯到受伤的右手。   这时傅恩锦才朝她的右手看过去,有些发愁,自己这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若是一直这样,她岂不是不能在裴献卿归京的时候去接他了?   想到这里,她又让元香去找玉先生过来。   没多久,玉檀秋随着元香来了,他刚一进屋便看见傅恩锦眼巴巴的看着她,好像有多可怜似的。   玉檀秋笑了起来:“三小姐这是怎么了?这时候找我来,是手痛了?”   傅恩锦摇摇头:“手已经不怎么痛了,我是想问问先生,都过了这么些时日了,我的手还不能活动么?”   玉檀秋所幸走过去,拆开她手上包扎的纱布看了看,他给傅恩锦用了自己特意调配的,愈合效果最好的药,现在伤口已经在慢慢恢复了。   他抬眼看了傅恩锦一下,突然笑起来:“三小姐莫不是想接将军归京?”   傅恩锦:“先生也知道将军要回京了?为什么只有我不知道!”   她有点不高兴了!感觉将军告诉了所有人就是没有告诉他!   玉檀秋一看裴献卿的小祖宗要不开心了,连找补道:“我也是刚刚去了一趟仪亲王府才知道的,跟三小姐也就前后脚的事。”   傅恩锦这才作罢,好吧,看来都是世子说的,可能世子只是没机会跟她说吧……   她又将视线转回了自己的手背上,虽然已经不太痛了,但是鞭伤看着总是会有些吓人,傅恩锦不禁又担忧的问了一句:“玉先生,我真的不会留疤么?”   玉檀秋安慰她:“放心吧,涂药已过了七日,伤口会恢复的很快,等伤口完全愈合便可以涂去疤痕的白玉膏,过些时日便会一切如初了。”   傅恩锦还是很相信玉檀秋的医术的,毕竟是将军的名医朋友呢。   “那先生,我的手已经开始愈合了,也不痛了,等过几日将军归京,我想去城门口迎他,您帮我跟爹娘说一声可好?有您说情,他们肯定能答应的。”   玉檀秋重新替她上了药,包扎好,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没问题!”   希望这个人情能让傅恩锦到时候在裴献卿面前说说他的好话,不然裴献卿指不定要对他黑脸,觉得他没看好小姑娘。   哦,不,不仅是他,楚桓也得遭殃,但楚桓没有三小姐的人情,肯定要被裴献卿说的最惨,哎,想想就可怜。   得了玉檀秋的点头,傅恩锦便美滋滋的准备掰着日子等裴献卿归京了。   可第二日的夜晚,傅恩锦刚刚睡熟没多久,突然被肩膀的一阵疼痛疼醒了。   她倏地的睁开眼睛,倒吸一口凉气,下一瞬,背上也痛了起来,像是被人划了一道。   右手不太能动,傅恩锦忍不住用左手捂住肩,将身子斜靠在床沿,忍着痛,朝外大喊道:“元香,元香!”   今日元香守夜,睡在外间,她受过训练一向浅眠,傅恩锦屋子里有动静时她便醒了,听见傅恩锦的喊声,她赶紧小跑进去:“小姐怎么了?”   傅恩锦的脸有些白,她咬着唇,深深吸了几口气想缓一缓身上的疼痛,可肩膀和背后却没有半点缓解,反而好像一直被拉扯着,火辣辣的感觉。   她的心跳当下便急促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有了胸闷窒息的感觉。   裴献卿受伤了,伤口的痛没有缓和,还在剧烈运动。   傅恩锦的心慌了起来。   按照昨日裴家姐妹跟她说的,裴献卿一个人提前回京,他现在是在归京的路上了么?遇到危险了么?   傅恩锦忍痛下了床,穿好鞋子,她看了一眼窗外的的天色,已经夜近丑时,屋外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偶尔的风声。   不知怎么的,傅恩锦的眼眶倏地红了,眼泪在打转转的。   裴献卿有危险,可是她帮不到他。   吸了吸鼻子,傅恩锦告诉自己不可以乱,要冷静,现在很可能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裴献卿出事了。   “元香,让元淮去仪亲王府找世子,现在就去,用轻功,要快!告诉世子裴献卿有危险,让他马上派人出城,延着南下的路线找过去!现在就找!还有,让元淮问世子将军现在大概到哪里了,世子一定知道。”   一般这种事情傅恩锦是让双全去做的,但是元淮有功夫,他的速度更快。   元香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看着自家小姐面色苍白,眉眼间透着焦急,她二话不说便让元淮去办了。   他们两个人本就是裴献卿放在傅恩锦身边要保护她的,傅恩锦现在也是他们的主子。   待元淮轻功出府,元香走过去扶住傅恩锦,忍不住问:“小姐,你哪里难受么?要不要我叫玉先生过来?”   傅恩锦边吸气边摇头,伤口依然在疼,那种拉扯感一直没断过。   她闭了闭眼睛,突然道:“我要去大将军府,现在就去。”   裴家姐妹是武勋世家,傅恩锦知道每个武勋家族里都会给小辈培养暗卫,在小辈年纪到了之后便交给他们差使。   她只是寻常贵女,没有暗卫可以驱使,但暗卫在这种事上却是最有用的。她虽然猜到裴献卿可能在她身边留了暗卫保护她,但她不知道怎么找到他们。   所以傅恩锦只能去大将军府找裴思甜和裴思绣了。   就算可能会暴露这个秘密,她也必须要用最快的时间找到裴献卿。   元香见傅恩锦有条不紊的安排,手却在微微发抖。   她沉默下来,两年暗卫生涯,刻入骨的服从性让她一句话也不再多问,按照傅恩锦说的做了。   傅恩锦看了她一眼,之后缓缓垂眸。   元香表现出了不一般的老道,不似金梨。傅恩锦一直觉得这个婢女的身份似乎不是那么简单,但是她对自己细致入微的照顾和关心从不作假,傅恩锦并不怀疑她什么。   傅恩锦收拾好了,在临出门前,她突然问元香:“香儿,你会轻功么?”   元香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小姐这么聪明,很可能是已经发现了什么。   但主子也没有一定要瞒着小姐,若是小姐知道了问起来,她应该可以说吧。   傅恩锦却什么都没问,只带低声道:“那你带我用轻功去大将军府吧,马车太慢了,而且这个时辰,车马行也早就关门了。”   元香点了点头,又问:“小姐,我们不知会金梨一声么?”   傅恩锦摇头:“不了,天亮前我要赶回来,不能让大家担心,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   元香听后不再说什么了,她搂紧傅恩锦的腰,让傅恩锦用左手揽紧她的脖子,提了一口气,轻功飞上了屋顶。   一路轻功到了大将军府,傅恩锦感觉自己肩上和背上的痛都被冷风吹麻了,没感觉了。   但她不知道是她自己没感觉了,还是裴献卿已经痛麻木了。   有了轻功,傅恩锦直接让元香带她去了裴家姐妹的院子。   她想着这大半夜的,敲门跟不敲门基本也没什么区别了,索性一推门进去了。   屋外守夜的丫鬟被惊醒,还没来得及叫,元香便一个闪身上去捂住了她的嘴。   傅恩锦顾不上丫鬟,直接去了里屋床前。   她进的是裴思绣的房间,因为思绣比思甜总归要更沉稳一些。   裴思绣正睡得熟,傅恩锦摇了摇她,她睁开眼,本来还迷迷糊糊的,突然乍一看见自己眼前有一个人影,当下便要大叫着一脚踢上来。   裴家姐妹是习过武的,可不是什么花拳绣腿,傅恩锦情急之下直接一个飞扑,将她压倒在床上,同时低声道:“思绣,是我!”   裴思绣懵了,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绾绾?”   “是我。”   “……我梦游到傅府了?”   傅恩锦:“……不是!”   她将裴思绣一把从床上拉起来,也不想费什么话了,单刀直入问道:“你有没有暗卫?”   裴思绣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过后才反应过来:“你问这个干什么?不对,你怎么在我房间里?!”   傅恩锦哪有功夫解释,她只是急急道:“裴献卿可能出事了,现在你把你的暗卫都派出去找!昨日你说他快马回京六七日便到,应该是走的最快的那条路,让暗卫沿着那条路找下去!”   裴思绣瞌睡都吓醒了:“发生了什么事?!”   傅恩锦不能说,只能左手握住她的手,她的眼眶已经红了许久,这下再也忍不住,落下两滴泪来。   “我不会骗你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裴思绣看着傅恩锦的样子不像作假,她没有再追问,只是下床穿上鞋:“好,我现在去把思甜叫起来。我们两人的暗卫不多,但应该能派上些用场。”   裴家的暗卫是祖辈培养,一脉相传的,有通用的传递消息的方式,而裴献卿还有另一支自己专门培养的暗卫,比普通暗卫的级别和能力都要更高。   披上披风,裴思绣又问:“你去找了世子么?”   傅恩锦点点头:“我一时间就派人去了仪亲王府找世子,世子现在已经已经知道了。”   裴思绣听后才放心了些,因为他们都不知道裴献卿是什么时候出发的,这样便无法预估他现在大概已经走到哪儿了,在哪里遇到了危险,即使有暗卫,效率也会大大降低。   但楚桓应该是知道的。   等她把裴思甜叫起来,两人又三言两语的简单交代了一番,裴思甜听后吓了一跳,慌的都忘了问傅恩锦是怎么知道的,一时间有些六神无主了。   傅恩锦想着要尽量节省时间,不能做无效的努力,她让两姐妹先召集好自己手里的暗卫,而后走到屋外,转头看向旁边一直跟着她的元香。   “元香,你是暗卫么?”   没出事之前傅恩锦本是没有想这么多的,但刚刚元香表现的太沉稳,她忽然又想起宜贵妃召她入宫那次,她只带了元香在身边,裴献卿是如何那么快便得到消息还能找到她的呢?   元香知道她大概已经猜到了,也没有再隐瞒,垂眸道:“是。”   “所以元淮也是?”   元香点头。   傅恩锦没再说其他的,直接下了结论:“既然裴献卿让你们跟在我身边,定是为了保护我,我知道你们暗卫之间一定有特殊的联系方式,我现在要知道裴献卿的大概位置,你想办法联系元淮,得了消息马上告诉我!”   元香应了下来,匆匆出了院子。   傅恩锦进了屋子,裴家姐妹的眼神齐刷刷的便看了过来。   她有些疲惫的笑了一下,像是支撑不住,一下坐在了桌边,左手还按着肩膀。   现在她身上还痛着,但好在已经没有了拉扯感,这应该表明裴献卿已经暂时摆脱了危险吧。   裴家两姐妹心里有着诸多疑问,但看到傅恩锦苍白的小脸,却不好问出口了。   一切还是等找到大哥再说吧。   很快元香便回了屋子,带回来了元淮的消息。   “小姐,元淮从世子那得来的消息说,按照将军出发的时间来算,如今应该是在礼安县附近。”   礼安县是附近的县城,若是到了那附近,快马加鞭大概还有两日的行程便可到京都,裴献卿的速度可能更快。   可是这对于暗卫找人来说,也足够远了。   傅恩锦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她对着思甜和思绣说道:“让暗卫出城往礼安县的方向找吧,一定能找到的!”   她总觉得裴献卿已经离的不远了,一定能找到,也一定要找到!   裴思甜和裴思绣点点头,两人把暗卫都派出去了,傅恩锦攥着手,红着眼睛呆呆的坐在桌前,全然没有了刚刚的冷静果敢,像一尊美丽易碎的瓷娃娃。   裴家两姐妹不敢上去找她说话,也只能静静的在一旁陪着她。   一刻钟后元香又走了进来,她看着傅恩锦道:“小姐,元淮说,世子已经带着人出城了。将军自来神勇,武艺更是高强,一定没事的。”   傅恩锦听了她的话,紧绷的身子终于松了下来,有了楚桓带人出去,一定能找到裴献卿。   她趴在桌子上,微微喘了几口气。   现在停了下来,肩膀和背上的疼痛感又明显了起来,她咬着唇忍者,鼻尖也冒出了汗珠。   思甜和思绣担心她,以为她是手疼,想扶她去床上,傅恩锦摇了摇头:“没事,我缓一会就回府了。如果暗卫有消息,你们一定第一时间来告诉我,好么?”   两姐妹连忙点头:“今晚我们会守着,不会睡的,明日我们便出城打探。”   傅恩锦张了张嘴想说话,被裴思绣打断了:“绾绾,你在府中等我们吧,我们武勋家的女孩儿自幼习武,就算出门离家远些也不打紧的,你不同,你是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是大哥要放在心尖上的人,你要先顾好自己。”   裴思甜拿帕子替她擦了擦鼻尖的汗:“是啊绾绾,我们要答应了要帮大哥照顾好你的。”   傅恩锦不说话了,她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心里有些难过沮丧。   她恍惚间想着,从小到大她都是被家人捧在手心里娇养着长大的,而裴献卿却是父母早逝,早早的就上了战场,风餐露宿,在漫天的厮杀和鲜血中成长的。   她与他有截然不同的生长环境,傅恩锦突然很怕自己日后帮不到他,理解不了他,怕因为这些不同,两人会产生隔阂。   傅恩锦揉了揉眼睛,给自己打气,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况且日后成婚了,他们总会有时间慢慢了解彼此的,日子还长着呢。   她起身,重新拢住披风,决定听思甜和思绣的话,明天在府里等消息,这种时候她不添乱就是帮忙了。   只是若是身子再有感觉不对,傅恩锦可能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让元香带着回了府,好在现在寅时刚过半个时辰,傅府里还静悄悄的。   两人悄无声息的回了玉笙院,傅恩锦坐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窗外。   冬日的夜总是更黑更沉,连星子都好像黯淡了些,月亮隐在浓浓的云层后面,透不出什么光来,瞧的人心里发慌。   而这天夜里,不眠的人不只她一个。   五皇子府,前院书房灯火通明。   屋内书桌上一片狼藉,桌前跪了两个人,是五皇子手下暗卫的正副首领。   此刻五皇子楚麟面容阴郁的已经有些扭曲了。   他在屋里来回踱步,突然抓过桌上的笔洗狠狠的朝副首领掷去,怒斥道:“一群废物!”   副首领没有躲,只是闷哼一声,伏在地上:“任务失败,请主子责罚。”   五皇子一个箭步上去,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恶狠狠的瞧着:“裴献卿一个人单独回京,多好的机会,我派了你们足足二十个人去杀他,二十个!你现在跟我说他人跑了,你们被杀的就剩五个!”   说完他便手一甩,那副首领便“砰”的一下摔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五皇子目光狠戾的看着他,只留了一句:“自尽吧!”   然后便甩袖而去。   他的心腹垂首在旁边跟着,两人一起进了后院的一间屋子,转眼间,屋子里便没人了。   密室里,五皇子的脸色阴沉可怖的看着身边的人。   “阿一传来消息,我们在大月部族的人已经尽数被裴献卿的暗卫除了,阿莲娜让他带给我的信里也透露,裴献卿可能已经发现了什么端倪,他们怕事情败露才不得不俯首称臣。我布了这么久的局,难道就要被裴献卿毁了?”   他的心腹张寒沉吟了一下,只道:“事已至此,今日暗卫没能杀掉裴献卿,我们只能等他回到京中再另做打算。即使裴献卿从大月部族查到了什么也没有证据,阿一的收尾一向很谨慎,到时候就算他报给皇上,我们不认便是。”   五皇子听后没说什么,只是脸色更沉了些。   *   礼安县小河村村尾一处无人住的破屋子里,男人背靠着门边坐下,警觉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他刚刚经过了激烈的打斗,此刻身上的锦袍被几乎要被血浸湿,泛着浓烈的血腥气。   虽然衣服上的血大多都是别人的,但是裴献卿肩上和背上都受了伤,伤口有些深,他还不知道有没有毒,只能先吃了一颗玉檀秋临行前给他的解毒丸应付。   这点伤对裴献卿来说其实不算什么,但是暗卫到底比敌军武功更高,更难缠一些,他也没想到五皇子竟然能一下派出这么多人来杀他,解决他们费了些力气。   伤口火辣的疼痛感裴献卿已经习惯了,他撕了中衣,给自己的肩膀简单的包扎了一下,背后他看不见,只能胡乱绕着胸缠了两圈。   靠在门边喘着气,裴献卿在等天亮。   这是京都附近的县城下属的小村子,原本按照他的速度,明晚便可抵达城门口,今夜却遭了伏击,回京的日子便又要推迟两日了。   好在他没有告诉小姑娘,本来是想给她一个惊喜,如今怕是给不成了。   村里夜间静悄悄的,耳边只有风吹过窗户时,木板发出的吱呀声。   裴献卿闭了闭眼睛,想起少年时,他也是在一处废弃的庙宇前第一次见到了小姑娘。   彼时他身上邋遢的很,她却粉雕玉琢的,穿着嫩粉色的衣裳,扎了两个小揪,因着年纪小,整个人还是圆滚滚的。   那时候她就眨着那双大眼睛好奇的看着他,奶声奶气的喊他“哥哥”。   想着想着,裴献卿笑了一下,伤口还在疼着,但他没有在意,像在北境军营的无数个夜晚一样,细细回忆着少年时那几日珍贵的时光。   渐渐的,天边星辰隐去,天快要亮了。   裴献卿心知自己流血太多了,他不知道五皇子还有没有派其他的人来杀他,若是有,他必须先在村里找个医馆将身上的伤包扎好。   休息了大半夜,裴献卿恢复了一些体力,他起身准备出去,却听见了细微的声音。   附近好像来了一些人,轻功非常好,速度很快。 第50章 心肝宝贝小祖宗   天边已经有了微朦的光, 裴献卿警觉的重新隐入门后,屏息,凝神听着。   没多久, 声音便近了, 越发清晰起来,裴献卿听到他们的交谈。   “这处没有。”   “这处也没有。”   他的眼眸沉了沉, 他们在找人,听身手,受过很专业的训练。   是一批暗卫。   裴献卿重新握住佩刀,隐在门后的身影已经是备战的姿势。   两个暗卫落在这处院子里,刚准备推门, 裴献卿一刀已经挥了过去。   他的速度很快,那两个暗卫连忙出手格挡,三个人照面都没看清便打了起来,直到一个暗卫在渐渐亮起来晨曦的光里看清了裴献卿的脸,当即惊呼:“裴将军!”   裴献卿挡掉另一个人手里飞出来的暗器, 瞥了那惊呼的暗卫一眼, 有点眼熟。   他飞身退开一些, 那个暗卫连忙拦住同伴, 朝他抱拳单膝跪地:“将军,我们是世子的人。”   那人的同伴这时才看清了裴献卿的脸, 连忙也跪下道:“将军, 世子听说你受伤, 从昨夜开始便带人出了城,一直在找你。”   裴献卿看着两人的脸,回忆了一下,沉声问:“你们是牧竹和牧荣?”   那两人点了点头, 裴献卿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将佩刀收起来,朝他们扬了扬下巴:“放信号吧。”   他们两人能找到这里,证明楚桓所在的地方也应当不远。   但裴献卿却有些疑问,楚桓怎么会知道自己遭人伏击受伤?   即使他知道自己出发的时间和路线,但一个晚上的时间便能找到这里,即使是暗卫搜人那也是极限速度了。   牧竹在空地上放了信号出去,天空窜起一抹烟雾,许久才在高空散开。   又等了一段时间,楚桓骑着马带着人赶到了这处破落的院子里。   裴献卿坐在屋门前的门槛上,斜靠着土墙。   他身上的伤口因为刚刚的打斗已经裂开了,又流了许多血。本来昨夜里也只是随意包扎了一下,裴献卿没有用药,唇色有些泛白。   但他脸上的神情还是很沉着,透着一股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淡定。   楚桓看到他一身都是血,连忙大步走上前,抓起他的手扣上脉门,裴献卿淡淡的拂开:“小伤,不碍事,血都是别人的。”   瞧了他一眼,见裴献卿确实除了脸色比较苍白,透着些疲态,另外看起来并无其他大碍,楚桓放下了心,但还是忍不住道:“等天亮后还是在这村子里买件衣裳处理一下伤口,重新包扎吧。”   裴献卿摇了摇头,似是不打算在这里久留,楚桓既然都来了,这伤包不包扎也无所谓,他想早点回京。   “楚麟派来杀我的暗卫我差不多都已经解决了,没必要久留,尽快回京吧。”   楚桓挑眉:“我这可是为你好,我怕你就这么回去,你家心肝宝贝会被你吓晕过去。”   裴献卿看向他,终于问了一句:“她在京都还好么?”   楚桓下意识的点头:“嗯,挺好的。”   突然又想起傅恩锦前些日子受伤了,心里马上就心虚起来,眼睛看向别处企图蒙混过关。   裴献卿血流的有点多,心里又想着小姑娘,是以没注意到他微微不自然的神色。   他想了想楚桓说的话,还是觉得无关紧要。   裴献卿:“我现在随你骑快马入京,速度快些可以赶在戌时城门落锁之前到京都,我没告诉她回京的时间,到时直接回将军府便可。”   楚桓有些一眼难尽的看了他一眼,迟疑道:“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受伤的么?就是你家小祖宗连夜让人来王府找我,把我从床上拖起来跟我说的,说的真真的,让我一定要连夜带人出城寻你。”   他说的可是一点都不夸张。   元淮即使是在裴献卿的暗卫里身手也是排的上名号的,悄无声息的便溜进了他的房间,他一睁眼差点没被吓的背过气去。   裴献卿有些不相信:“是她告诉你的?”   他一直以为是楚桓探到了五皇子要派暗卫伏击他的消息,这才派人出城支援。   却没想到竟然是傅恩锦告诉他的,小姑娘怎么会知道他受伤?   按照楚桓的速度,一定是他刚刚被伏击受伤没多久,他就知道消息了,不然不可能这么快找到他。   楚桓点点头,嘀嘀咕咕的:“就是她,我都不知道她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元淮跟我说的信誓旦旦的,我当时脑子一懵,连夜就带人出城寻你了。”   他左思右想不得其解,看向裴献卿:“你说她怎么知道的?我现在才觉得奇怪……”   裴献卿沉默了一下,漆黑的眸子里神色莫测,他换了一个话题:“先不说这个,既然她知道了我回京受伤的事,那便如你说的,先在村子里找个郎中处理一下伤口。你现在便派人回去告诉她我并无大碍,我怕她一直担心。”   楚桓点了点头,即使裴献卿不说,他也要这么做的。   此时天边已经微微亮了起来,村子里有起得早的人家,现下已经传出了些响动了。   让楚桓将暗卫都撤了,裴献卿起身朝村子里走去。   他给楚桓使了个眼色,楚桓了然,撤了暗卫后跟了上去。   裴献卿的伤口还在流血,但他像个没事人似的,楚桓跟在身后看着都觉得痛,忍不住又开口了:“前面就是家医馆,要不你还是先去处理一下吧?你这一身瞧着可怪吓人的。”   医馆现在还没有开门,但是裴献卿想起了小姑娘临行前叮嘱他的话,她说“受伤了也不能不当一回事”。   裴献卿垂眸,没说话,默默的走上前去,敲了敲医馆的门。   楚桓跟在他身后惊掉了下巴,怎么回事?他刚刚只是随口一劝,可没抱什么希望。   裴献卿敲了好几下,那家医馆才开了门,是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大夫,披着一件袄子,睡眼朦胧的。   他模糊着一双老眼,乍一看见裴献卿一身是血的站在门口,瞌睡都吓醒了,要不是看见他一脸刚毅正气的模样,老大夫指不定“啪”就要把门关上。   楚桓连忙上去说明了来意,大概便是说他与裴献卿是外地商人,进京做生意,路上遭了匪才受了伤。   老大夫将信将疑,但他毕竟活了大半辈子了,知道什么事该打听,什么事不该刨根问底。   侧身让两人进了医馆,老大夫将门又关上了。   待看到裴献卿的两处伤口,老大夫心里啧啧称奇,伤口有些深,流了这么多血,这个男人还面不改色的,可见是个狠人。   他沉默着将伤口清理了再仔细包扎好,裴献卿让他把了一下脉看看体内是否有中毒的迹象。   老大夫虽然是在小村子里开医馆,但医术并不逊色,他摇了摇头:“就是失血过多,体内无毒。”   裴献卿点了点头,他虽然面上神色很冷淡,但说话却很客气有礼。   “可否借大夫的药房歇息半个时辰?”   那老大夫点点头,道了一声“自便”,然后又自己回了后院的屋子睡回笼觉去了。   裴献卿和楚桓两人去了药房。   在药房里那张小桌子前坐下,裴献卿将在大月部族查到的事情和昨夜的事都与楚桓说了。   楚桓面色有些沉:“你是说,五皇子早就勾搭上了大月部族?这次大月部族突然挑起战事,是他们事先就计划好的?”   裴献卿点点头:“大月部族族长之位的继承并无男女之分,大公主阿莲娜是一个非常有野心的人,我猜测楚麟的合作对象便是她,而他给皇上下的药,也是大月部族的秘毒。”   楚桓:“他们到底做了什么约定?五皇子这是叛国之罪啊!”   裴献卿嗤笑一声:“楚麟是个权力至上的人,为了那个位置,他能弑父,叛国又算什么。”   楚桓听后沉思了半晌,才道:“可他们挑起战争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裴献卿道:“为了让我带兵南下,然后死在南境。”   楚桓大吃一惊:“五皇子到底为何要至你于死地?况且你素来有战神之称,他们就这么自信?”   “有时候盲目的自信只是自取灭亡。”裴献卿垂眸,从桌上拿起一片干枯的药材,放在指尖捻碎,“我与你都是从小伴读太子一块儿长大的,他曾经试图拉拢过我,没有成功,在他眼里,我已经是太子的人了。只要我在,对他夺位就是个威胁。”   如今反倒是被他顺腾摸瓜查到了五皇子放在大月部族的暗线,使了些小计谋一一拔除了。   楚桓:“那大月部族这次俯首称臣,看来并不是真心的?”   裴献卿沉默了半晌,淡淡道:“还不清楚。是大月部族的老族长想要求和,阿莲娜目前还没有继承族长之位,她应该是怕我继续查下去会暴露更多,所以同意对我朝称臣。”   楚桓的面色有些凝重了:“我们目前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五皇子与大月部族有勾结,这事自然不可能报给皇上。”   裴献卿:“这事我会继续查,楚麟的目的左右不过是那个位置,现在太子主东宫,他想要夺嫡,只能做主动出击的一方,我们静观其变便是。”   楚桓点点头,两人又商议了一阵回京后的事宜,待屋外天已大亮,便离开了医馆。   裴献卿的伤势不能骑快马了,否则又会裂开,楚桓建议他在村子里休整两日再出发。   虽说心里想要快点回京见到小姑娘,却又怕自己这样会让她担心,裴献卿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好在也就耽搁两日而已,年前还赶得及给她送礼物。   *   傅恩锦在屋里枯坐了一夜,她一直看着窗外,直到天边亮起一抹鱼肚白,才惊觉自己一个晚上都没有睡。   肩膀和背上的疼痛似乎是稍有缓解,但还是一抽一抽的疼着。   傅恩锦揉了揉泛酸的眼睛,将元香叫了进来。   “世子和大将军府那边还没有消息回来么?”   元香摇摇头,刚准备说话,元淮从院外回来了,他谨慎的没有进屋,只是在门边道:“小姐,仪亲王世子传消息回来了。”   傅恩锦听后连忙起身,梳洗都没顾得上,盯着元淮问:“世子怎么说?”   元淮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笑容:“世子说将军找到了。”   傅恩锦蹙着眉,有些担忧道:“将军伤的重么?”   元淮:“世子说将军没有大碍,应是伤的不重,他让小姐无需太过担忧,将军休息两日便回京了。”   这时候傅恩锦悬了一晚上的心才敢放下来。   还好,还好裴献卿没事。   她松了一口气,就连肩膀和后背都觉得没有那么疼了。楚桓找到了他,又说要过两日他再回京,一定是找大夫疗伤去了。   不过傅恩锦想了想,还是道:“你去将玉先生找来吧,我有话与他说。”   元淮应了,没多久就把玉檀秋带来了院子里。   彼时天色尚早,玉檀秋觉都还没睡醒就被喊起来了,他心里叹气,谁让这是裴献卿放在心尖儿上的宝贝呢,可是怠慢不得的。   一进屋便看到小姑娘坐在桌前,一双大眼睛下面蒙着一层阴翳,她的皮肤本就白,这层泛着青的阴影便更加明显了。   玉檀秋吓了一跳,连忙走上去问:“三小姐这是怎么了?怎的疲态如此重。”   “我无事的,叫先生来是想让先生去照看一下将军。”   傅恩锦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有说裴献卿可能受伤了,楚桓已经找到了他,现下是想让玉檀秋过去看看他的伤势。   玉檀秋结识裴献卿多年,裴献卿在战场上受多重的伤他都是见过的,现在他大概只是回京路上被偷袭了,玉檀秋不怎么担心。   只是……   “三小姐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   傅恩锦垂眸,想着这件事她总归是要给个理由的,便轻声道:“我昨夜做梦梦到将军受伤,吓醒了。”   这理由听起来有些扯,玉檀秋心里自是不信的,他挑了挑眉:“就是做了个梦?”   傅恩锦又道:“也不是,以前将军捉刺客受伤那次,我也梦到过。更早的时候,将军与世子切磋不小心受伤,我也梦到了。”   玉檀秋这下有些惊奇了:“你的意思是,每次裴献卿受伤你都能梦到?”   傅恩锦觉得这么说好像也差不多,便点了点头。   “竟还有这等奇事……”玉檀秋喃喃,也不知是因为太过离奇还是怎么的,他一时半会竟然提不出什么质疑来。   傅恩锦不想在这件事上再纠缠下去,便催促道:“先生,我有些担心将军,先生就辛苦走这一趟,好么?”   玉檀秋自然是应了下来,若是裴献卿真的受伤了,有他带药过去,他的伤也能好的快一些。   于是他马上回屋简单收拾了东西,便随着元淮出府了。   傅恩锦放松下来后,整个人疲态尽显。   她想着玉檀秋也去了,楚桓也找到了人,裴献卿现在应当是没有危险了。   让元香服侍自己脱了衣服,她疲惫的打了个哈欠,躺到床上去了。   闭上眼睛前,傅恩锦还不忘对元香吩咐道:“香儿,你去大将军府告诉思甜和思绣这个消息,免得她们担心,暗卫也可以撤回来了。我先睡一会儿,若金梨问起来,你便说我昨日被噩梦吓醒,睡得不踏实,今早要晚些起。”   元香一一应了,又替她掖了掖被角,看着傅恩锦苍白的小脸都有些不忍了。   “小姐安心睡吧,将军已经没事了,若是将军回来了看到小姐这样,定要心疼的。”   “唔……”傅恩锦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喃喃道,“将军受伤了,好痛的……”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人便睡着了。   元香没有听清她说的什么的,拉下床幔,她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马不停蹄的从后门出府,赶往大将军府去了。   *   小河村村尾,裴献卿和楚桓又回了那处无人居住的破屋子里。JSG   裴献卿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看向楚桓:“你回去吧,我后日抵京,正好是我与皇上说的日子,倒也没耽搁。”   楚桓还是有些不放心他:“你一个人能行么?”   裴献卿挑了挑眉:“北境那么多场仗,你当我是白打了?”   好吧,楚桓懂了,这伤在这人眼里就是再平常不过的刀伤,微不足道。   裴献卿又道:“你早些回去,那丫头便知道我伤的不重,也能放心一点。”   楚桓直直的翻了个白眼,敢情是在这等着呢。   他一个单身人士,做错什么了?大半夜的拼死拼活找人,最后还得看人家隔空恩爱。   听了裴献卿这么说,楚桓也不再问了,当下便骑上马准备回京,说在京都等他。   裴献卿一个人在屋子里待了一上午,他昨夜未睡,是以小眠了一阵。   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小姑娘娇美的小脸,她看着他,大眼睛弥漫着水雾,哭哭啼啼的拉着他的袖子,不住地数落他为什么又受伤了,害得她好痛。   裴献卿在梦里揽着小姑娘的腰,让她坐在他的腿上,抱着小姑娘轻声的哄,替她擦眼泪。指尖的肌肤嫩滑,渐渐地他便有些心猿意马起来,修长的手指忍不住挑开她的衣襟……   隔着稍远些的前面一户人家里突然传来狗叫,裴献卿倏地睁开眼醒了。   他想起梦里的内容,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头。   这可怎么办,小姑娘十六还不到,还这么小,更何况他人都还没娶进门,便做了这种梦。   看了看天色,已经是晌午了。   裴献卿出门在村子临街找了个面店随便吃了碗面,又买了两个包子准备晚上吃,之后就回了那间屋子。   他不确定五皇子还会不会派人出来找他,不便在外头多待。   等到夜幕降临,裴献卿脱了衣服,准备给自己的肩膀换药,背上的伤多有不便,他就不打算管了。   赤着上身,他刚刚拿起早晨医馆的老大夫给他配的药,院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裴献卿瞬间警觉了起来,他一直关着门,此刻已经悄悄的握住刀站在了门后。   这时,脚步声却停了,只听一个声音在院子里响了起来。   “有人么,还没死你就吱个声,你家小姑娘央着我来给你看伤呢。”   是玉檀秋的声音。   元淮得了楚桓的消息将他带到了这里,两人快马加鞭跑了一天,这个时候才到小河村,刚进院子里看到紧闭的屋门,玉檀秋就想起了裴献卿的习惯。   他向来警觉,若是就这样贸然进去,只怕要被这人不分青红皂白的先揍一顿,他得先出声。   下一刻,门便被打开了,裴献卿走了出来。   看着他赤着上身,身上还缠着绷带,玉檀秋惊呼一声:“你还真的受伤了!”   傅恩锦的梦真那么准?   裴献卿没答他的话,将他和元淮带进屋里关上门,兀自问道:“绾绾让你来的?”   玉檀秋点了点头,神秘兮兮的:“她不仅让我来,还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裴献卿挑眉:“什么秘密?”   玉檀秋摇摇手指:“先不告诉你,你还是顾好自己的伤吧,你家小姑娘可是担心你担心的一宿都没睡,那小脸憔悴的。”   “她一夜都没睡?”   小姑娘娇贵,一夜不眠身子怎么顶得住?裴献卿不禁有些担心。   玉檀秋一眼就看出来了:“放心吧,就是面色有些憔悴,身子没有大碍。”   他边说边给裴献卿拆了纱布换上自己带来的药:“你说你们两个,互相担心来担心去的,就不能先顾着点自己?”   裴献卿抿着唇没有说话,待玉檀秋换了药,他才问了一句:“她一切都好么?”   其实早晨见到楚桓的时候他便问了一次,可现在看到玉檀秋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玉檀秋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眼神都没给他:“这么关心,自己回去看去。”   裴献卿点点头:“明日再休整一天,我后日出发,傍晚抵京。”   玉檀秋听了揶揄道:“哟,你现在还知道修整两日了,到底是要有家室的人了,以前拼命那模样以后我应当是瞧不着了。”   裴献卿没理会他的调侃,玉檀秋也不在意,只道:“小姑娘让我跟着你,到时候随你一道回京,她定会去成门口接你,你这两天好好养着别乱动,不然她怕是要哭哦。”   “嗯。”裴献卿垂眸,应了一声,悄无声息的抑制着自己心里的想念。   第三日天还未亮,两人一起出发回京。   元淮已经早他们一天回去了,到了傅府便跟傅恩锦说了裴献卿抵京的日子。   彼时傅恩锦正在屋子里用忽悠玉檀秋的那一套说辞忽悠裴家两姐妹,裴思甜和裴思绣到底只是两个小姑娘,听了她的那番话只觉得惊奇不已,竟然不怎么怀疑。   傅恩锦靠在床上,她的肩膀和后背还是痛,但她不好表现出来,只说自己那晚整宿没睡,身子太乏了,得养一养。   她右手缠着的绷带已经换成了纱布,薄薄的饶了两圈,其实早就不疼了,只是为了保险起见玉檀秋还是让她缠着。   元淮带来的消息让三个小姑娘都精神为之一振,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大家心心念念的就等着裴献卿归京呢。   待到这一日,傅恩锦因着知道裴献卿可能要酉时后才能到城门口,是以她先前只是在府里等着。   只是渐渐便有些等不住了,在问了第八次时辰之后,傅恩锦起身道:“金梨元香,收拾收拾,我先去城门口等着将军吧。”   金梨和元香对视一眼,应了一声,然后不约而同的找出了她们觉得傅恩锦最好看的一件袄子和披风,又仔细挑了大半天的头饰耳饰。   待将傅恩锦打扮妥帖后,两人看着她满意的笑了。   她们家小姐如此国色天香,裴将军这么久没见了,这归京的第一面当然要足够惊艳才好!   傅恩锦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又看了看两个丫鬟,一人戳了一下额头。   这两人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但她也不计较了,她现在比较想快点见到将军。   一切收拾妥帖后,傅恩锦便坐上马车出府了。   早些时候玉檀秋已经帮她跟父母打过招呼,是以傅恩锦这次很顺利便到了城门口。   她还是在之前给裴献卿送行的那家茶馆等着,不过这次为了看得更远一些,一早便在二楼订好了位置。   傅恩锦坐在二楼朝着城外的那扇窗前,眼巴巴的捧着脸看着。   天色渐暗了,可还没看到裴献卿的身影,傅恩锦忍不住又胡思乱想起来。   是没赶得及么?还是将军的伤又不好了?好像再过不久城门都要落锁了呢……   她正担忧着,二楼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哟,我当时谁呢,傅三小姐这手伤了还来接裴大哥,真是倒贴的彻底啊。”   只见嘉禾县主走到了另一处窗边坐下,看着傅恩锦满眼挑衅。   她得知了裴献卿今日会回京的消息,按照原来的计划她本来是要在城外粥棚施粥,给裴献卿留个好印象的,结果因着前段时间她用鞭子抽了傅恩锦,大善人的名号泡了汤,去施粥反而是自讨没趣。   金梨听了气不过,刚想开口却被傅恩锦制止了。   她轻笑一声,眼神轻蔑:“我劝县主还是谨言慎行,如今我与将军是圣旨赐婚,我怎么都不为过,县主便不同了,听说前段时间还有人传县主对这桩赐婚不满,若是让皇上知道了,宜贵妃可保不住你。”   嘉禾见傅恩锦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她一拍桌子,指着傅恩锦怒道:“你!你这个贱……”   “县主!”话未说完,她身边的丫鬟兰雀及时制止了她。   兰雀朝嘉禾使眼色,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县主忘了出来之前贵妃的叮嘱了么?我们只管迎接将军,在将军面前好好表现就是,不要跟傅恩锦硬碰硬。”   嘉禾听了她的话,长长的指甲抠着桌沿,不得不咽下这口气。姨母说得对,她今天是来接裴大哥的,不能跟傅恩锦起冲突。   见嘉禾不说话了,傅恩锦轻哼一声,她也不想在今天搭理她,心里正担心着裴献卿。   这时旁边的元香突然小声喊了一句:“小姐你快看,好像是将军来了!” 第51章 他情不自禁将揽着傅恩锦细腰……   冬日的傍晚, 天空氤氲上浓墨重彩的深蓝色,城门口的风有些大,吹乱了傅恩锦的鬓发。   听见元香的话, 她精神一震, 伸长脖子朝窗外探去:“哪呢哪呢?”   只见隔着城门远远的地方,有两个人影策马往这边来了。   因着现在这个时辰进城的人已经很少了, 是以他们两人便格外显眼起来。   是裴献卿和玉檀秋回来了。   傅恩锦看见裴献卿的身影,连忙转身提着裙摆匆匆下了楼,小跑着出了茶馆。   嘉禾看到了,二话不说跟在她身后也下了楼。   现在天色已晚,城门口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 守城的士兵三三两两的说着话,这便准备关城门了。   傅恩锦裹着披风快步过去喊了一声:“等等。”   几个士兵都看向她,目光有些疑惑,这时候城门外传来了勒马的“吁”声。   傅恩锦迫不及待的看了过去。   裴献卿和玉檀秋策马往城门口赶,临近城外有好些流民, 粥棚在这种时候已经早就收摊了, 流民们便在城外随处找地儿坐着说话。   两人怕快马容易撞到人, 便提前下了马, 牵着马走向城门口。   裴献卿目力极好,一眼便到了站在守城士兵旁边, 眼巴巴看着他的小姑娘。   她今日披了一件湖绿色的披风, 像暗沉冬日里唯一的一抹亮色。裴献卿的步伐停了停, 倏地笑了。   他今日只穿了一件粗布衣裳,是在小河村的裁缝铺子里买的,原先那件沾满了血,玉檀秋说穿回去定会吓到小姑娘, 裴献卿便扔了。   傅恩锦看着裴献卿高大挺拔的身影,即使穿着一身布衣也难掩他冷厉迫人的气质。   他的模样根本看不出来受了伤,可是傅恩锦却知道他现在的肩膀和背后还疼着,即便如此他也还是赶了回来。   傅恩锦记得,今日好像就是裴献卿离开两个月的日子,他说过最多两个月便会回京的。   看着男人脸上突然而来的笑意,傅恩锦不知怎么的,忍不住红了眼睛。   她吸了吸鼻子,扁着嘴把眼泪憋回去。   嘉禾从傅恩锦后头跑过来,她也看见裴献卿了,当下便娇滴滴的叫了一声:“裴大哥!”   也不管裴献卿有没有看她,提着裙子便想朝裴献卿跑过去,只是没想到旁边有个人蹿的比她更快。   傅恩锦跟本没心思看嘉禾,提起裙子就小跑着扑棱进了裴献卿的怀里。   裴献卿没想到两个月不见小姑娘的胆子竟然这么大了,周围还有好些流民,大家都兴致勃勃的看着这边。   嘉禾咬了咬牙,不甘示弱的走了上去,想往裴献卿跟前凑。   裴献卿根本没注意到傅恩锦以外的人,他无奈的轻笑一声,温香软玉接了个满怀,将小姑娘娇娇软软的身子紧紧搂住。   她的身上还是香香的,是只属于她的味道,裴献卿一直以来压抑的想念此刻终于从眼底泄了出来。   他眷恋的将脸埋入她的发间,轻轻蹭了蹭,而后才满足的叹息一声,低低道:“我回来了。”   傅恩锦的小手揪着她的衣襟,她怕压倒裴献卿的伤口,是以小心避开了右肩的位置。   将脸贴在将军的胸口,隔着一层一层的衣裳还能听到他模糊的心跳。   她这两个月来总是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忍不住将落下来的几滴眼泪蹭在他的衣服上,瓮声瓮气的,声音还透着写委屈:“将军你总算回来了,可别再伤着了。”   裴献卿轻轻抚着她的发,有些心疼:“没事了,楚桓来的很及时,多亏了绾绾。玉檀秋说你一夜没睡,对不起,让绾绾担心了,以后再不会了。”   傅恩锦在他的怀里摇摇头,声音小小的:“我没事,只要将军能平安回来就好。”   她说完又抬起一张小脸,有些抱怨的看着裴献卿:“将军临行前答应了我即使受伤了也会好好注意,将军说话不算话,世子说那晚找到你,你把伤口随便包扎就不管了,要不是他劝,你都不想去医馆。”   裴献卿没想到楚桓刚回去两天就拆他的台了,当下便想替自己辩解两句,却见傅恩锦又重新将头低下去,嘀嘀咕咕了一句:“但是我理解,那时候将军大概也没有条件好好包扎,这次便算了吧!”   被她的自说自话逗笑了,裴献卿心里只觉得他的小姑娘怎么会这么可爱又善解人意,一颗心都好像要被她周身散发的暖意给捂的温热起来。   他情不自禁将揽着傅恩锦细腰的手收紧了些,微微俯身凑到她的耳边还想说些什么,旁边却传来了一声不合时宜的咳嗽声。   “咳咳!”   傅恩锦惊了一下,两人齐齐转头朝一旁看过去。   只见玉檀秋一脸没眼看的表情:“我说两位,知道你们久别重逢难免激动,但这还在城门口呢,我这个外人还在这站着呢!你们就这样卿卿我我不太合适吧?!”   傅恩锦这下才反应过来,她刚刚确实是看到裴献卿太激动了,一下没忍住就跑了过来。   等玉檀秋提醒了回过神来,她才看见周围站着好些人,都在朝他们看,那眼神别提多八卦了。   “裴大哥!”嘉禾这个时候才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一跺脚,大声喊道。   这些流民在那日傅恩锦来施粥的时候还见过她,大家也差不多都见着了那日嘉禾和傅恩锦的冲突,这下看得更起劲了。   傅恩锦本来被围观的众人看得唰的一下脸就红了,连忙从裴献卿怀里挣开,结果又看到不识趣跟上来的嘉禾,低头抿了抿唇,她又重新靠近了裴献卿一步。   不就是挑衅?谁还不会了?   原本还温热的怀抱一下落了空,裴献卿先是不满的又看了玉檀秋一眼,然后才注意到面前还有个不相关的人。   玉檀秋老神在在的摊了摊手,他才不怕裴献卿,这两人实在腻歪,他看不下去了!   嘉禾却努力将脸笑成了一朵花:“裴大哥你回来了!嘉禾每日都在想你呢!”   裴献卿完全没有了对着傅恩锦时的和颜悦色,很冷淡的直言道:“裴某已有婚约在身,县主慎言。”   嘉禾撇了撇嘴,直接无视了裴献卿的话,她也想走上前一步离他近一些,没想到裴献卿察觉后直接带着傅恩锦后退了一步,这一进一退就让她很是难堪。   努力维持着面上的笑容,嘉禾想把话题扯开:“裴大哥,你离京的这些日子,我想着多做善事替你积德,这样菩萨就能保佑你了,你看,这城外的粥棚便是我第一个来开的。”   周围围观的流民本是想看看热闹,结果听见嘉禾这么一句,当下便三言两语的彼此说了起来。   “既然是积德,那粥还稀成了米汤,我瞧着也没积多少嘛。”   “是啊,人家傅小姐的粥棚那才叫粥呢。当初这位县主第一个开棚我还以为是个大善人,没想到最后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嘛。”   裴献卿听到了那些流民的话,神色很更冷漠:“我不需要县主替我积德,县主若是有心,便替自己积些德吧。”   嘉禾见他丝毫不给自己面子,话都说的这般不留情,当下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   “裴大哥!你,你就一点都看不到我的好么!”   裴献卿这下不是看不到,裴献卿是根本没看她,因为他的目光落在了傅恩锦的右手上。   她小小的手裹着纱布,让裴献卿蹙起了眉。   他的神色一凝,拉过小姑娘的右手轻轻的放在掌心,哑声问她:“手怎么了?”   傅恩锦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想到嘉禾就在旁边,她本来就没想告诉裴献卿自己跟嘉禾的事,现在也不想让嘉禾觉得她在拉着他告状,只是摇摇头:“一点小伤,已经没事啦,玉先生说很快就能好了。”   裴献卿看向玉檀秋,玉檀秋心里咯噔一下,只想开溜,他不自然的打着哈哈:“嗯,能好能好,马上就能好!”   裴献卿与他已是认识多年的好友了,看见他这个神情就知道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他也懒得再问玉檀秋,只是重新看着小姑娘。   一双漆黑的眸子里透着些担忧,他俯身轻轻的说:“绾绾跟我说实话好不好?听话,嗯?”   裴献卿凑得太近,温热的呼吸都撒在傅恩锦的耳朵尖上,傅恩锦最是受不了他这样低声说话,沉沉的声音总是撩拨的她耳朵红。   一边的嘉禾见她们这般亲密,刺痛了她的眼,她恨不得冲上去将傅恩锦拉开再甩她两耳光,却见裴献卿捧着她的手在问话。   她的心里一下便有些心虚了。   若是裴献卿知道是她伤了傅恩锦……   想到裴献卿之前对俆绍鸿做的事,她有些害怕了,神色也躲闪起来。   傅恩锦抿了抿唇,还是没有说话,裴献卿却似有所感,目光冷厉的看向嘉禾。   他的声音很沉,很冷。   “县主,有些话裴某不说是不想驳了贵妃的面子,还望县主明白,什么人能碰,什么人不能碰,若是碰了,也总得付出点代价。”   “我!”   嘉禾张口还想要辩解,裴献卿已经冷下了脸来:“天色不早了,裴某不是什么达官显赫的贵人,县主不必费心相迎,请回吧。”   他的脸色太吓人,嘉禾即使还想说什么也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带着丫鬟一步三回头,不甘的离开。   裴献卿收回视线,他的眸色沉了些,托着傅恩锦的那只大掌拇指轻轻抚了抚她绑着纱布的手背。   “是被嘉禾伤到的?”   傅恩锦点点头。   裴献卿心疼的看着小姑娘的右手,他知道嘉禾惯用鞭子抽人,他的小姑娘娇贵,一身肌肤都是被养的莹润雪白的,哪能受的住这一鞭抽下来。   当下,裴献卿的神色便带了些戾气。   傅恩锦很敏感的察觉到了,她伸出左手拉了拉裴献卿的袖子,软软的笑了:“没关系的将军,这点小事,我自己可以解决。”   裴献卿见小姑娘不想让他插手,于是也没说什么,只是将她的手轻轻放下,重新为她拢好披风,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好,绾绾自己处理。但嘉禾伤了你,我不能什么都不做,我答应绾绾只略施小惩,其他的绾绾自己来,好么?”   傅恩锦点点头,觉得将军真的是又体贴又温柔的好男人!   她不禁想起了前两日听母亲和祖母在商量着来年成亲的吉日,心里泛起一丝甜。   这一世她能嫁给这么好的男人,一定是老天爷看她上一世太可怜了吧。   两人说了这么一些话,已经耽搁了好些时候,守城的士兵眼巴巴的看着他们,想上去打断又有点不敢。   那可是裴大将军,一句话没说好这对以后的影响可就大了。   玉檀秋作为唯一的一个局外人,自然是看到了士兵们求救的眼神,他叹了口气,赶忙催着二人进城了,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傅恩锦是坐马车来的,回去自然也是坐马车。   到了马车前,她看了裴献卿一眼,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轻声说:“将军受伤了,要不便与我一块儿坐马车吧?若是再骑马,伤口裂开了可怎么好。”   其实玉檀秋的药效果很好,以裴献卿的身体素质来说,这么点伤很快就能愈合好。   况且他们现在还没有成婚,同乘一辆马车也不太好。   上一次他与傅恩锦同乘一辆马车还是因为她受到了惊吓,是特殊情况。   玉檀秋本来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裴献卿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的点了点头,淡淡道:“也好。”   玉檀秋:……好什么好??   他想到的那些裴献卿怎么会想不到,但他如今已经回京,再多的流言蜚语他都可以一并解决了,是以他才没有什么顾虑。   裴献卿先扶着傅恩锦上了马车,而后自己也撩开车帘坐了进去。   玉檀秋只能骑上马,还得牵上裴献卿的那一匹,跟在马车边,一路上白眼都不知道翻了多少回。   他是做错了什么,要让他遭受这些不公待遇!   马车里,傅恩锦坐在左侧,她抬眼看着对面的裴献卿:“将军,你的伤口还疼么?”   傅恩锦当然是知道他的伤口还在疼的,但还是得问一句,不然不符合常理吧?   裴献卿看着她,轻轻勾了勾唇:“只是小伤,绾绾不用担心。”   傅恩锦这才点了点头。   而裴献卿看着小姑娘乖乖巧巧的样子,实在想不出来她那天晚上是如何果断的吩咐元淮去找楚桓,还连夜让元香带着她去了大将军府找裴家两姐妹派出暗卫。   这事是元淮后来跟他说的,并且两人身份暴露的事也一并说了。   裴献卿没有主动说起暗卫的事,他在等小姑娘问她。   他只是垂眸思考了一阵,问了另外一件事。   “楚桓说那日夜里是你让元淮去找他的,绾绾如何知道我受伤了?”   傅恩锦猜到他会问了,这件事太明显,瞒是瞒不过的。   她搬出了跟玉檀秋和裴家姐妹都说过的那套说辞,其实心里也没底裴献卿会不会信,但她还没做好让他知道这个秘密的准备,只能先咬定是做梦了。   裴献卿听完了她说的也没有质疑,只是宠溺的笑着逗她:“原来绾绾与我竟然这般心有灵犀?”   傅恩锦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真的相信,但裴献卿没有追问,她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   娇俏的点了点头:“以后也许还会有这样的事呢,将军可不要觉得我在胡诌哦。”   裴献卿伸出手,修长的食指曲起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哄着她:“只要是绾绾说的我都会信,看来以后在外遇着什么事,还要指望夫人救我了。”   “谁,谁是你夫人了!”   傅恩锦听见他的称呼,红了脸,撇过头去不看他,惹来裴献卿一阵轻笑。   马车先送傅恩锦回了傅府。   本来她是想先去大将军府,将裴献卿送到家的,但是裴献卿见天色实在不早了,便没有允。   下了马车,在府门口,傅恩锦眨着大眼睛巴巴的叮嘱他:“将军,回府的时候你不要骑马了,就坐这个马车回去吧,晚些时候让车夫自己赶回来就是了。”   裴献卿这次没有拒绝小姑娘的好意,欣然应了。   这辆看起来是小姑娘出行经常会坐的马车,裴献卿不是太想拒绝。   玉檀秋一路上被伤害了个够,这会早就牵着两匹马朝后门走了,反正裴献卿看样子今日是不需要骑马了,这马就留在傅府好了。   看着小姑娘进了府,裴献卿才重新坐上马车,一路回了大将军府。   宣威大将军府门前,裴老夫人带着裴家二房三房的人都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只见一辆挂着傅府家徽的马车朝这边过来,大家还有些奇怪,直到看到裴献卿从马车上下来,众人心里了然。   嗯,在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裴献卿下了马车,给了车夫些银子算作道谢,便让他赶着马车回傅府了。   见大将军府门口站着的一众人,裴献卿走上前去扶住老夫人。   “外头风大,祖母还在府门口等着,让外人知道要说孙儿不孝了。二叔三叔怎么也带着一屋子人都出来了。”   裴老夫人仔细看了看他,瞧见他似乎没有什么大碍,这才笑道:“我的阿卿有多孝顺我心里知道,你离京两个月了,大家只是在府门口迎一迎,这有什么的。”   裴家二叔也笑着附和:“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此去南下,献卿辛苦了。”   裴献卿少年便袭爵,他的二叔三叔却没半点不服,一家人和和睦睦,没有过其他高门府邸里的那些龃龉。   听了两人的话,裴献卿难得勾了勾唇,浅浅笑了一下:“与在北境相比算不得什么的,冬日寒凉,大家回府吧。”   于是一屋子人都随他进了府,府里早就备了一大桌子菜替裴献卿接风洗尘,裴献卿也承了家人的好意。   他没有说自己在回京路上受了伤的事,整个府里只有裴思甜和裴思绣两姐妹知道。   裴家两姐妹在席间一直偷偷打量着裴献卿,想找机会问问他伤的重不重也没找着,一直到大家吃完饭,又说了会话,然后便纷纷准备回各自院子的时候,两人才逮着空当。   裴献卿起身往自己的朝闻院走,两姐妹跟在他的屁股后面顾左右而言他。   待到与大家分了路,两姐妹才走上前去小心的看着裴献卿。   裴思绣:“大哥,你的伤没事吧?”   裴献卿垂眸看了两人一眼,摇了摇头:“小伤,无碍。你们跟我来书房,我有话问你们。”   于是两人就这么懵里懵懂的被带进了裴献卿的书房里。   裴献卿这次一个人先回来的,身边并没有跟着元淮,他自己在书房里点起炉火,而后看着两姐妹问道:“那晚绾绾也是连夜来找你们的?”   裴思甜点头:“对,还把我吓了一跳,她真的非常担心大哥你,一张小脸苍白的,瞧着都让人心疼。”   裴献卿能想到那副画面,心里果然心疼了起来。   他又问了一下那晚的情形,两姐妹都详细的说了,裴献卿垂眸沉吟半晌,修长的食指又开始轻巧桌面。   想起傅恩锦在马车上跟他说的那个原因,裴献卿突然忆当初他右肩骨折的事情,那是他回京都后第一次见到小姑娘,便瞧见她右手也绑了个绷带。   裴献卿直觉小姑娘跟他好像有点联系,但一时半会他却理不清楚。   揉了揉眉心,他问起另一件事。   “刚刚在席间我听说你们是与她一起去城外开棚施粥的,她的手到底是怎么伤的。”   裴献卿说起小姑娘的伤,语气都冷了下来,像是比这十二月的冬雪还要凉。   裴家两姐妹这种事不敢隐瞒他,只得老实交代了。   “那日在城外施粥碰上了嘉禾,嘉禾本就嫉妒她能与你结亲,绾绾没有主动招惹她,是为了从她鞭下救一个孩子,被嘉禾抽到了手背。”   裴献卿的双眸如墨一般深沉,他沉默的点了点头,让两姐妹回了院子。   屋内重归沉静,烛火轻轻跳动着,裴献卿在桌前坐了一会,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他熄了烛火回了屋子里。   有些事,还是得等过两日元修回来了再吩咐他去做。   夜色渐沉,今夜似是个能够安眠的夜晚,颐莲宫里,宜贵妃却在对着嘉禾发怒。   “你之前不是说傅恩锦已经不与你计较这件事了?!若不是因为这样本宫今天根本不会放你去接裴献卿!如今惹得裴献卿不快不说,我后续不知道又要为你们周家收拾多少烂摊子!我怎么教养出了你这么个蠢货!”   宜贵妃鲜少有这么骂她的时候,可是自从傅恩锦出现后却越来越频繁了,嘉禾嘤嘤的哭着,心里扭曲的恨意却在滋长。   她抽抽噎噎道:“姨母,我,我错了,姨母您再帮帮我吧!都是傅恩锦那个小贱人!她一定是故意受伤想让将军心疼她!就那么点伤,怎么可能这么久都没好!”   宜贵妃现在越瞧着嘉禾便越觉得晦气,她没有女儿,将嘉禾带在身边教养这么些年,就是为了将来能有些用处,没想到竟然这般蠢,到现在还在为自己推脱!   正怒不可遏的时候,王嬷嬷进来了,朝着她耳边低声道:“主子,五皇子来了。”   宜贵妃心下一凛,皱着眉瞧了嘉禾一眼便让人将她带下去了。   不久后五皇子进了屋里,宜贵妃忧心的看着他:“皇儿这时候还来宫中,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自己的皇儿最近诸事不顺她是知道的,只是他也不知道五皇子到底有哪些谋划部署,加之自己身居后宫,能帮的忙实在是有限。   五皇子沉着脸道:“母妃,裴献卿如今归京又立了战功,我要您尽快商议定下我与宁怀珠成亲的日子,内阁五个阁臣,如今两个已暗中归入我麾下,我要尽快拿下宁家。” 第52章 绾绾,你喜欢裴将军么?……   现如今当朝内阁算得上是整个朝堂的二把手, 能入阁的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昌平帝很多时候都会跟内阁商议朝中各大事宜,包括每年推行或改革的新政之类。   五个内阁大臣里,傅阁老是年龄最大也是资历最老话语权最大的, 很多时候昌平帝会格外看重他的意见。   另外四个阁臣差不多年纪相当, 宁怀珠的父亲便是其中之一。   内阁商议事务很多时候会采取投票制,如果五皇子顺利跟宁怀珠成了亲, 他就会拿下内阁超过一半的支持,在很多政事上都能方便插手。   尽管重大事宜还是会由傅阁老直接报给皇上,但那也足够他在朝中施展了。   宜贵妃对于这点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她点了点头:“如今年节将至,你多去宁安侯府走动走动, 年节过后我便会召侯夫人来宫中商议你们成亲的日子。”   五皇子点了点头,又在颐莲宫坐了一会便走了。   宜贵妃没有再见嘉禾,而是让人将她送回了周府,让自己的妹妹好生看管,在年节过去之前都不允许她再出府了。   周家一家的荣华富贵都是靠着宜贵妃才得来的, 自然是对她的话言听计从。   *   裴献卿回京的第二日一早便入了宫, 在勤政殿里与昌平帝将南境的诸项事宜和战况都详细说了, 但依然将五皇子可能与大月部族大公主阿莲娜勾结的事情压了下来。   虽然昌平帝足够信任他, 但是事关一位皇子对王朝的忠臣,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 是他一个臣子万不可信口而说的。   宣威大将军府为开国武勋世家, 在军事上功勋卓绝, 但他自幼随太子一起长大,若是此刻点出五皇子的所作所为却又拿不出证据,很容易让昌平帝认为他偏颇太子。   昌平帝早就在军报中得知大月部族已愿意称臣,圣心大悦, 当下便又赏赐了裴献卿不少好东西,裴献卿还是像之前一样,说把赏赐直接宣给傅恩锦。   昌平帝笑:“爱卿这还未成亲,就连身家都交出去了,以后岂不是成了个穷光蛋?”   裴献卿垂眸,轻轻勾唇:“臣没有什么需要开销的地方,左右都是妻子掌家,提前给了也无妨。”   于是当天,傅恩锦在傅府里又猝不及防的接了一道旨。   瞧着自己日渐丰满的小金库,傅恩锦觉着自己都要膨胀了。   她接了旨回了院子,在她的小库房里细细清点了一番,笑的像个小财迷。   想起自己房中放着的那副画,傅恩锦想着今日下午便去一趟大将军府,将这个礼物送给裴献卿。   如今离着春节也只有三日了,作为新年礼物时间刚刚好。   只是等她回了屋,金梨突然拿了张帖子进来,对她道:“小姐,杨小姐递了帖子来,说下午想来找你说说话。”   “蓁蓁的帖子嘛?”傅恩锦抬手将帖子接过来,打开看了看。   帖子里杨苓蓁说下午申时想来找她叙话。   傅恩锦自裴献卿离京后没几日便去了国安寺,除了手伤了那几日杨苓蓁来与她说过几次话,两人确实没怎么见过面。   她想了想,看来今日是去不成大将军府了,正好也让裴献卿在府中养养伤吧,明日再去送礼物好了。   待中午用过午膳后,傅恩锦只小睡了半个时辰,便起来收拾收拾等着杨苓蓁来找她了。   申时将近,金梨带着裹了厚厚披风的杨苓蓁从院外进来。   “小姐,杨小姐来啦。”   傅恩锦从屋里出来,拉过杨苓蓁的手:“蓁蓁快进来,外头可是太冷了。”   杨苓蓁点点头,随她进了屋,金梨关好门,留了两位小姐在屋内说体己话。   把披风解了,杨苓蓁看向傅恩锦的右手,关心道:“绾绾的右手怎么样了?可还疼?”   傅恩锦摇摇头:“已经不疼啦,这些天都在涂去疤痕的药膏了。”   “那就好。”   杨苓蓁与她一起在窗前的软塌上坐下,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傅恩锦一眼便瞧出她的精神不太好,即使上了淡淡的妆,神色还是瞧着有些憔悴,她不禁有些担忧:“蓁蓁,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我瞧着你气色不太好呢。”   杨苓蓁与她是多年的闺中密友了,也没瞒着她,叹了口气:“明年我便十七了,母亲着急着我的亲事。”   广元侯府是从三品的世袭爵位,在京都也是高门大户了,杨苓蓁作为侯府嫡出的大小姐,自幼就被教养的很好,知书达理,温婉贤淑,是许多夫人心中标准的儿媳妇。   自她及笄后去广元侯府说亲的人其实就不少,但侯爷和侯夫人都宠着她,想着看等她自己有中意的人家再去替她说和。   是以上门说亲的一概都没有答应下来。   只是杨苓蓁虽是个世家贵女,心里却也是颇有些傲气的,京都寻常的那些公子哥儿们不是吃着祖荫无所事事,便是空有个花壳子的平庸之才。   杨苓蓁不大看得上。   这一耽搁,便耽搁到了这个时候。   她比傅恩锦还大了一岁,生日在八月,等年节过了,也就只有半来年了。在当朝,女子一旦过了十七,便算是大的了,不好说人家了。   杨苓蓁的情况傅恩锦是知道的,虽然侯爷和侯夫人宠她,但家里毕竟还有其他几房,她作为长女,亲事还没说定,另外几房家的女孩儿年纪比她轻,也不好先说亲。   是以年节一过,她的压力就会大起来。   傅恩锦坐近了些,握着杨苓蓁的手瞧着她:“蓁蓁还没有遇着自己喜欢的人是么?”   杨苓蓁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抿着唇看向窗外。   过了一会,她轻声问傅恩锦:“绾绾,你喜欢裴将军么?”   傅恩锦想了想:“嗯,我觉得我是喜欢他的。”   杨苓蓁又问她:“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啊?”   傅恩锦单手托腮,回忆了一下:“大概就是瞧见他心里便会觉得欢喜,瞧不见他就会有些想念,想时时看到他,跟他说话,有他在身边的时候就会很安心,若是他受伤了,就会心疼。”   杨苓蓁听着她小嘴叭叭说了一大推,轻笑了一下:“绾绾现在说这些倒是一点都不害臊了。”   傅恩锦耳尖红了起来:“也,也不是,但我觉得我对将军就是这样的感觉。”   杨苓蓁点点头,喃喃道:“原来喜欢是这样的啊。”   却见傅恩锦又摇了摇头:“也不一定,我觉得喜欢是很多样的,不一定就我与将军这样才是喜欢,我觉得蓁蓁若是遇着了一定就明白了。”   杨苓蓁苦笑了一下:“我怕是遇不到了,家中的姐妹都等着我先说亲,母亲说这次不能由着我了,她说明年生辰之前,我的亲事一定要定下来。”   “伯母给你说的那些人家,都没有中意的嘛?”傅恩锦有些好奇了,“我听说礼国公府上的二公子还不错呀?人也上进,听说明年就要入仕了。”   杨苓蓁摇头:“性子太刻板了。”   傅恩锦:“那中书侍郎赵府的小公子呢?”   杨苓蓁摇头:“年纪太小了。”   傅恩锦:“刑部侍郎家的大公子呢?”   杨苓蓁还是:“我去瞧过,说不到一块儿去。”   傅恩锦跟着忧愁的叹了口气:“蓁蓁喜欢的人会是什么样的呢。”   杨苓蓁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两个小姐妹情绪都低了下来,但傅恩锦还是安慰她道:“没事的,离着你的生辰还有些日子呢,在这之前我们都帮你留意着,蓁蓁一定会遇到那个人的!”   “嗯……”杨苓蓁喃喃地应了一声,突然问起了另一件事,“绾绾,将军他是一个人回京的么?”   傅恩锦:“是啊,将军是要赶在年节之前回来将南境的事报给皇上,再过两日就要封印了,晚了又要耽搁十几日。”   杨苓蓁“啊”了一声,眼神有些飘忽起来:“那他的那个侍卫……”   傅恩锦反映了一会才明白过来:“蓁蓁说的是元修嘛?”   见小姐妹只是轻轻应了一声,没再说话,傅恩锦心里有了一丝模糊的预感,但她只是摇摇头:“元修没有回来,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唔,没事,我只是随便问问……”杨苓蓁掩住眼里的失望,重新笑了一下,“今日来其实就是找你吐吐苦水,为了这亲事我最近心烦的紧,其实也没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她笑的勉强,傅恩锦哪会看不出来,想到她刚刚问起元修,傅恩锦眨了眨眼睛:“没关系,我让我哥哥再帮忙看看,若是有合适便悄悄告诉你。”   杨苓蓁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那从今天起,你便是我的红娘了。”   “嗯!”傅恩锦挺起小胸脯,“包在我身上!”   两人又说了会话,这阵低落的情绪才过去,杨苓蓁没再提起元修,傅恩锦却在悄悄地观察着。   她将自己的小心思藏在了心里,送走了杨苓蓁后,重新坐回了软塌上。   将元香召来,傅恩锦问道:“香儿,元修也是将军身边的暗卫么?”   元香想了想,将她知道的说了:“我跟在将军身边的时间只有两年,在我来之前元修便在将军身边了,但他并不执行暗卫的任务,只是跟在将军身边做副手,我也不知道他算不算是暗卫,但是暗卫的消息都是由他呈给将军的。”   傅恩锦听后陷入了沉思,没想到将军身边这个侍卫好像还,有点神秘呢?   她想着,明日给将军带礼物的时候问一问吧。 第53章 两人的气息纠缠着   隔日, 傅恩锦从床上醒来后眨了眨眼睛,想起今日要去大将军府,第一件事便是给裴家姐妹去了帖子。   裴家姐妹接到帖子便心下了然, 她们嘛, 也就是给大哥和未来嫂子牵线搭桥的工具人罢了。   待到中午用完饭,傅恩锦瞧着时辰差不多了, 便收拾好东西去了大将军府。   如今她已经能在大将军府来去自如了,甚至还能从容的跟路上遇着的裴家二夫人和三夫人笑着打招呼,也能在裴老夫人面前撒娇打趣了。   先去两姐妹院子里跟她们说了会话,很快裴思绣便赶着她往外走了,嘴里念叨着:“知道你也不是来找我们的, 大哥就在院里呢,你快去。”   傅恩锦笑起来:“怎么就不是来找你们的啦,再笑我我要打你了!”   裴思甜也帮腔:“你都给大哥带了礼物了,别以为我们没看见啊,这春节还有两日呢, 礼物都备好了, 我们的呢!”   傅恩锦:“我也给你们准备了的, 待之后来大将军府拜年再给你们啦。”   给小姐妹的礼物都可以在年后各家串门拜年时再送, 并没有什么特别规定好的礼节,但是裴献卿如今还是半个外男, 她是不好那时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他送礼物的。   裴家两姐妹听她这么说, 这才佯装放过她。   傅恩锦见是裴思绣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千朝来带她去朝闻院, 她心下想起了今日来要问的事,便顺口问了裴思绣一句:“思绣,元修侍卫还没回来么?往日里好像都是他来带我去朝闻院的呀。”   裴思绣点点头:“嗯,元修还没回来呢, 也不知道大哥派他做什么去了,他鲜少有不跟在大哥身边的时候。”   傅恩锦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便随着千朝去了朝闻院。   朝闻院里,裴献卿下朝后便一直在书房处理公务,他很少会用到小厮,平日里多是元修给他打下手,若是元修一时半会不在,他便自己来。   没多久,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将军,傅三小姐来了。”   裴献卿写字的手顿了顿,眉目都舒展开来,他放下笔去开了门。   小姑娘乖巧的站在丫鬟身后,一双莹润明亮的大眼睛带着笑意看着他。   裴献卿看着她也笑了,让千朝回了院子,将傅恩锦带进书房。   他没有关书房的门,毕竟小姑娘还没有出阁,那样不合规矩。   傅恩锦让金梨和元香在门口等着,自己抱着一个长长的锦盒随裴献卿进了书房。   裴献卿的眼神不动声色的从她怀里的锦盒上略过,又轻轻移开,假装并未在意。   进了屋子,他将炭火烧的更旺了些,又握了握小姑娘的手,还是有些凉。   他微微蹙眉,将手握的更紧了些:“手怎的还是这么凉,玉檀秋的药没起作用?”   傅恩锦轻笑一声,看着自己小小的手被裴献卿的大手包裹着,渐渐暖了起来。   她软声道:“调养身子的药哪有那么快就能起效的,你也太为难玉先生了。”   裴献卿默了默,还是轻哼了声。   但对着小姑娘的时候,又温柔下来,单膝蹲在炉火旁,一点一点替她暖手,边柔声问:“绾绾今日怎么来了?没两日就是春节了,府上还同意放你出来?”   按京都里约定成俗的规矩,越临近春节,各家人便越少出门了,大家都在府里等着过年,闺秀们便更是如此了。   是以傅恩锦今日出门,街上都没什么人,就连朝廷,明日下朝之后就要封印了,得过了正月十五才开印。   她皱了皱小鼻子,笑的俏皮:“本来是不许的,但我说是来大将军府,我娘便没法子啦。”   裴献卿瞧着她瓷白姣美的脸,觉得实在可爱,不禁又想起她小时候白白软软的样子,笑的越发缱绻宠溺起来。   他本就生的极好看,五官深邃,轮廓俊朗,平日里不常笑的时候便已经有不少千金小姐妹都要为之倾倒了,现如今这般笑起来,越发的清风朗月,兰枝玉树了。   傅恩锦生生被他笑红了脸。   看着小姑娘的模样,裴献卿脑海里又浮现出了玉檀秋说的“美男计”三个字,他的双眸划过一抹暗色,勾着唇凑近了一些,低声道:“绾绾怎么脸红了,嗯?”   他生的高,即使单膝蹲着也没比坐着的傅恩锦矮多少,这直起身子一凑,堪堪就要凑到她的脸边。   傅恩锦不禁往后仰了仰,连更红了,支支吾吾的:“那个,炭火太热了!”   炭火边上的这椅子有些矮,还没有靠背,傅恩锦这一仰裴献卿怕她摔倒,赶忙伸手护住,圈住她的腰将她揽回身前。   傅恩锦没想到这不仅没离远,还隔的更近了,裴献卿的气息扑面而来将她包裹住。   她本事有些羞的慌了神,却瞥见了裴献卿的肩膀,突然紧张道:“将军的肩……”   裴献卿将她扶稳,手臂放松下来,却还是虚虚的扶在她的腰后,他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无碍,已经快好了。”   骗人。傅恩锦在心里撇了撇嘴,玉先生的药就算再厉害也不是神药,哪有那么快,她现在肩膀和背都还有些痛呢。   但她没表现出来,而是顺着问了个新问题。   “将军,这次元修侍卫怎么没随你一同回京啊?若是有他在,你应该就不会受伤了吧?”   裴献卿听她问起元修,以为她只是随便问问,便道:“我派他去做了些别的要紧事。”   傅恩锦眨眨眼,又问:“那元修侍卫要多久才能回京呀?是不是赶不及回来过春节了?将军派他去做的事危险么?”   她一连问了三个问题,面上的神情还颇有些迫切。   裴献卿越听越觉得不对,微微眯起了眼睛,他起身坐到了傅恩锦的身边,似是漫不经心的道:“嗯,那事有些危险,他应该是回不来了。”   “啊!”傅恩锦这一听便有些急了,“回不来啦?这么危险嘛?那,那元修侍卫岂不是……”   岂不是要凉了啊!万一蓁蓁真是喜欢他可怎么办啊!   正在赶回京路上的元修,迎着风雪,瑟瑟发抖,猝不及防的打了个大喷嚏。   裴献卿挑了挑眉,有些邪气的看着傅恩锦:“绾绾似是很关心元修?”   傅恩锦大概是天太冷了,脑子被冻麻了,半点危险也没察觉到:“毕竟是将军的侍卫嘛,我瞧着他经常跟在将军身边的,应该是将军很看重的人吧,这下可怎么办呀将军,你要不要派人去支援一下他啊?”   裴献卿垂眸,在心里轻呵一声,面上神情淡淡的:“不用,生死有命。”   正在赶路又瑟瑟发抖的元修:???   傅恩锦一听,这哪行啊,虽说蓁蓁还没有确定心意,但她不能就这样让蓁蓁可能看上的人这么凉了!   再争取争取吧!   “将军……”傅恩锦扭头还想跟裴献卿说些什么,裴献卿却已经一手撑着她身后的博古架,一下凑近了过来。   突然间两人的脸只差了毫厘,傅恩锦觉得自己的鼻尖都要碰上裴献卿的了!   她从未离裴献卿这么近过!   两人的气息纠缠着,她不自觉睁大了眼睛,心跳的厉害,脸也红的不成样子。   裴献卿原本只是想吓吓小姑娘,却看着那双湿润的小鹿似的眸子渐渐失了神。   他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喉结轻轻滚了滚。   傅恩锦花瓣似的唇近在迟尺,她没有涂口脂,唇色却粉嫩又泛着水光,看起来柔软甜美。   只要再近一步,他就能吻到她。   小姑娘身上太香了,是只有她才有的淡淡的香味,裴献卿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却蛊惑着他,他缓缓的靠近,头轻轻偏了偏。   傅恩锦好像知道他要做什么,她觉得自己应该要躲开吧?却全身发麻,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心跳快的让她有些呼吸不过来了。   裴献卿的黑眸似一汪深潭,唇堪堪要吻上她。   突然博古架上传来一声轻响,倏地打破了这满室旖旎。   是放在一个小格边沿的一本书不小心掉了下来。   裴献卿回了神,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了握,克制住自己心里汹涌而涨的念头,将头偏开,薄唇擦过傅恩锦彤红的耳尖,将她往怀里搂了搂。   将脸埋在她的发间,裴献卿轻轻的叹了口气,低声道:“绾绾快些长大吧。”   傅恩锦“唔”了一声,脸还是红的紧。   她没说话,就让裴献卿这么静静地抱着她。   裴献卿平复了好一会儿,才将人松开,只是却无奈的看着她,神色竟然有些委屈了。   “我才是绾绾的未婚夫,绾绾却老是问别人。”   傅恩锦这才反应过来,她怕裴献卿真的误会了,连忙握住他的手,有些急的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我想问的,我是,我是帮别人问的。”   裴献卿挑眉:“哦?绾绾帮谁问的?”   傅恩锦挣扎了一下,想着之后她若是想详细打听元修的情况,少不得还得问裴献卿,到后续说不定还要请裴献卿帮忙。   思来想去,还是将杨苓蓁的事情与他说了。   裴献卿听后垂眸想了想,点了点头,伸手抚了抚她的发:“是我误会绾绾了,我给绾绾道歉,还想知道元修的什么事?”   小姑娘握着他的手没松,他也不打算放了,反握住那双小手放在掌心轻轻摩挲着。   傅恩锦一心想打听元修的事,反而没有太在意。   “将军,其他的都不要紧,你快些派人去帮帮元修吧!”   裴献卿轻笑一下,捏了捏她的小脸:“元修没有危险,刚刚是我误会了,小心眼逗你的,大概今晚他便能回来了。”   听说裴献卿是逗她的,傅恩锦松了一口气,又嗔怪的打了他一下。   他身上有伤,傅恩锦只敢拍拍他的手,不轻不重的,挠痒痒一般。   裴献卿纵容的笑着让她打,只道:“元修的身份有些复杂,我并不是将他作为暗卫来培养,只是他能力出众,我便时常会让他接触这些。”   傅恩锦点点头,还想问什么,被裴献卿打断了:“他的事应该还不着急,若是杨小姐真的有意你再细探也不迟,元修跟在我身边也有几年了,性子人品我都是知道的,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除了有时候对男女感情之事上确实不太灵光。   裴献卿觉得小姑娘在炭火边上整个人已经烤的暖烘烘的了,便将她拉起来,看了眼她刚刚放在书桌上的那个长盒子:“绾绾这盒子放的是?”   他大概能猜到是送给他的礼物,本来是想等小姑娘主动说的,结果小姑娘一进来就是问元修这个那个,那他只好自己问了。   傅恩锦看向那个盒子,高兴的过去拿了过来,献宝似的递给裴献卿,笑的甜甜的:“这是送给将军的新年礼物哦!”   见小姑娘笑的甜软,裴献卿也有些开心,心里有一种满足感,他柔声问:“绾绾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   傅恩锦打开盒子,拿出里面细心放着的一幅画。   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小声道:“是我自己画的一幅画,在寺中有一日想起将军时突然想到这个画面,便想画下来留作纪念。”   裴献卿接过画,有些好奇小姑娘画的什么了。   他缓缓将画打开,待看清了画上的内容时,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傅恩锦不乐意了:“将军,你不要笑!再笑便不送你了!”   裴献卿满口应了下来,看着傅恩锦的目光越发宠溺温柔:“原来绾绾第一次见我时,眼里的我是这样的。”   那副画傅恩锦画的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两人一人用绷带吊着一只手,实在算不等郎才女貌,街上车水马龙,他们便就这样看着对方。   这是两人第一见面,傅恩锦最近总是时不时会想起当时的情景,那是她跟裴献卿第一次痛感相连,她想画下来送给他。   即使他并不知道这么回事,但这也是傅恩锦隐秘的小心思。   在傅恩锦眼里,裴献卿即使吊着手也是高大威猛的,他的轮廓深邃又凌厉,不笑的时候有一种成年男子都罕有的魄力。   她觉得她的画笔,画不出裴献卿三分之一的气质。   裴献卿却很满意,至少在小姑娘印象里的第一次见面,他看起来还挺体面的,虽然吊着绷带。   傅恩锦的画技其实很好,这幅画惟妙惟肖,他看一眼便能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将画小心翼翼的收好,裴献卿替傅恩锦将鬓边滑落的发别到耳后,轻声道:“谢谢绾绾的礼物,我很喜欢。”   傅恩锦听他说喜欢心里便开心了,她笑弯了眼睛:“将军喜欢便好。”   裴献卿将锦盒收好,晚些时候准备带回房间,之后他又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低眉敛目道:“我也有礼物要送给绾绾。”   “将军也给我准备了礼物呀!”傅恩锦很高兴,虽然她之前心里也有预感裴献卿应该会给她准备新年礼物的吧,但真看到的时候心里还是比自己想的要高兴快乐很多很多倍。   裴献卿将小盒子给她,浅浅勾唇:“打开看看吧。”   傅恩锦满怀期待的打开,发现里面是一个玉制的簪子。   那玉料莹白中泛着些粉色,是在京都不常见的玉种,颜色非常好看,看起来质地也很好。   她惊喜的将簪子拿起来,触到手心的时竟然还是带了温度的。   傅恩锦睁大了眼睛,小声惊呼了一下,对这簪子更加爱不释手了。   “将军,这玉簪的颜色好特别,是在南境买的么?”   裴献卿低声道:“不是买的,是我做的。这是南境特有的桃花玉,是暖玉的一种,京都不常见。”   “这簪子是将军亲手做了送给我的?”傅恩锦有些不敢相信。   她是知道裴献卿在南境事务很是繁忙的,却还是特意抽时间为她亲手准备了礼物,不知怎么的,傅恩锦一想到这眼眶竟有点热了起来。   将军怎么会这么好呀。   裴献卿摸了摸她的手,笑的温柔:“嗯,亲手做的,上面刻了你的小字,是给绾绾的独一无二的簪子。暖玉于你的身体有好处,我得了两块,一块做了这簪子,另一块想给你做个玉坠,但在南境时间比较紧,赶不及这次年节之前做好了,便先送这个簪子给你吧。”   做玉簪不像做干花那么简单,需要费些功夫,这些傅恩锦是知道的。   她吸了吸鼻子:“将军能给我做这些,我已经很感动了,这样一比,感觉自己送你的礼物好随便呀!”   裴献卿笑了出来,将她搂进怀里哄:“怎么会随便?绾绾亲手作的画,对我来说已经足够珍贵了。”   傅恩锦现在已经有些习惯裴献卿的怀抱了,她只到裴献卿胸口,便不自觉的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衣襟。   低头反反复复的看着那枚玉簪,她突然问道:“将军,这花好像是玉绢花对嘛?我记得是开在秦北一带的花。”   “嗯,对。”见她认出来了,裴献卿便应了一声。   其实这是第一次见小姑娘时,她头上戴的花。   彼时她年纪尚小,扎着两个小揪揪,一边戴了一朵玉绢花。   玉绢花是红艳艳的小花,花蕊嫩黄,她戴着便看起来十分喜人。   初见时她白白软软的,穿着粉底白花的袄子,不顾他一身邋里邋遢的非要跟他一起玩儿,被家中的下人拉走时还老不乐意了,扭来扭去的,头上戴着的一朵玉绢花便掉在了地上。   少年时期的裴献卿将那朵花捡了起来,小心的呵护了许久。   只是那时他还不会做干花,慢慢的那朵花便枯萎了,即使那样他也舍不得扔,一直放到后来实在保存不下去了,他便将他们研成粉,放进一个小瓶子里收了起来。   后来他回到了北境,学的第一件事便是做干花。   飘远的思绪被拉回来,只听傅恩锦一个人在他怀里絮絮叨叨的:“我认得这花,好像小时候娘亲带我去过秦北玩儿,但那时我年纪太小,也不大记事,将军也去过秦北么?”   那时候傅恩锦大概也就三四岁的模样,想来只有一些模糊的记忆了。   裴献卿也没有说破,想着等成亲后再告诉她以前的事,便一句话带过了:“嗯,少年时因为一些原因,在秦北待过一段日子。”   傅恩锦点点头,见他没有要继续说的意思,她便也没问了,那是裴献卿的往事,若是他哪天想说了自然会说的。   两人交换了新年礼物,裴献卿又勾着小姑娘说了会话,这段时间因为离别而空落落的心里总算觉得满足了一些。   看了看天色也不早了,他便准备送小姑娘回府。   在马车上,傅恩锦挑开窗户的帘子,仰着小脸对骑马跟在马车旁边的裴献卿说道:“将军,蓁蓁的事你暂时不要告诉元修侍卫好么?我也不知道他们两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是得找机会再问问蓁蓁。”   裴献卿自然是不会管这等旁人的事的,要不是傅恩锦问起,他根本也没在意过。   不过元修与他同龄,也确实是到了该说亲的时候了。   只是元修家里对他这几年放养的很是彻底,竟然一点也没开口催过。   裴献卿点了点头:“一切都听绾绾的。”   傅恩锦满意了,拍拍手放下帘子又坐回了车里。   这是她第一次当红娘,可不能搞砸啦!   *   当天入夜后,元修赶到了京都,这时候城门已经落锁了,他是翻墙进来的。   要不是他的身手好,在这年节关头非得被当成歹人抓起来不可。   匆匆回了将军府,元修直接去了朝闻院。   现在亥时已过,裴献卿刚刚沐浴出来准备看会兵书便可入睡了。   屋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将军,我回来了。”   裴献卿放下书,披上一件中衣便开了门。   元修一身的寒气,连忙窜进温暖的屋内,嘴里不住的叨叨:“太冷了太冷了,这一路上风雪也太大了。”   裴献卿掩上门,隔绝了屋外的冷风,又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沉声问道:“让你做的事情怎么样了?”   元修点点头:“将军放心吧,已经将人安插进了阿莲娜的阵营,是暗卫里易容卧底的好手,只要五皇子再有所动作,我们定能收集到证据。”   裴献卿点点头:“这一条线需要单独的消息网来传递,安排好了么?”   “安排好了,做这件事的只有五个人,都是暗卫里跟你时间最长的那一批,底子我也重新摸过了,确保不会走漏风声。”   “好,这次你有功,待五皇子的事情了了,我会奏皇上请你的赏。”   元修摸了摸头,不在意的笑了:“赏不赏的也没什么,将军你也知道,我跟在你身边就是历练的。”   裴献卿听他这么说,垂眸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慢条斯理的道:“你跟在我身边也快五年了,今年还是不回去?”   元修撇了撇嘴:“你那时候也听到我爹说的了,说我没历练好就别回去了,这不还差点火候么。”   裴献卿挑眉:“那你娘也没催你成亲?”   元修摇头,一摊手:“我娘大抵要以为我是个断袖了。”   裴献卿:“……”   他觉得这个下属在这方面当真是不怎么灵光,罢了,他多余这么一问。   放下茶杯,裴献卿没再问这方面的问题,而是直接要他去办了另一件事。   元修听了睁大了眼睛:“将军,真要这么做?嘉禾县主这面子不是丢光了?她得气死吧!”   裴献卿冷笑一声:“伤了我的人,要不是绾绾说想自己解决,我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元修在心里直咂舌,这事听起来惩罚是不怎么严重,但是架不住它损啊,嘉禾县主多爱面子的一个人啊,到时候真的不会羞愤而死么……   裴献卿吩咐完,便放下茶杯,起身往床边走去:“好了,赶了一天的路你也乏了,回屋休息吧,明日一早你就去都城卫办这件事。” 第54章 裴献卿这是滥用私权!   第二日一早, 元修按着裴献卿头天晚上的吩咐,去了一趟都城卫。   京都城里总共有三个巡城防卫的部门,一个是负责皇宫内部防卫事宜, 等级最高的骁吾卫, 只听令于昌平帝,一个是负责京都城内巡逻的都城卫, 最后是负责城外巡防的龙虎营。   都城卫在年节期间也需要按时在城内值班巡城,人员的年节假期都是交替的。   而裴献卿下朝后,直接找了个小太监,交给了他一封信,让他带给宜贵妃。   今日下朝后官员们便封印了, 明儿就是除夕,大家都赶着回府休假了。   裴献卿却不紧不慢的,一路与他未来的老丈人探讨朝中事宜,闲庭信步出了宫。   颐莲宫里,宜贵妃接到裴献卿这封信的时候心里的预感便不大好了。   她拧着眉抽出信, 待细细看完, 一手将信拍在了桌上:“周乾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这一家子都是群废物!”   裴献卿在信中明写了自己查到嘉禾县主她爹周乾私下收受贿赂, 替人从大理寺保释重犯, 又说了嘉禾打伤傅恩锦,他想在这个年节请嘉禾县主去都城卫坐坐, 人总是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一点代价。   “裴献卿这是在明晃晃的威胁本宫!”宜贵妃气的心肝疼, 恨不得将手上的信撕碎了扔进炉子里烧成灰!   她旁边的王嬷嬷连忙安抚道:“贵妃消消气, 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宜贵妃阴沉着脸,又看了眼信里写的东西。   裴献卿这意思便是要对嘉禾做些什么了,若是她要保嘉禾,他便会把太常寺卿周乾私下受贿的事情承给皇上。   这个周乾仗着她和五皇子的关系在外作威作福, 留下的把柄不少,宜贵妃不知道裴献卿到底查到了多少,但如今五皇子在朝中诸事不顺,周乾这里不能再出乱子。   是以尽管心里已经对妹夫一家恼的咬牙切齿了,但宜贵妃也只能保下周乾。   嘉禾如今在她心里已经差不多算是失去了利用价值,裴献卿要怎么对她宜贵妃都不太在意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声对王嬷嬷道:“派人去周家府上,告诉他们,裴献卿让嘉禾做什么就做什么,别闹到我的跟前来,我管不了。拿这封信甩去周乾脸上!让他们府上这段时间夹着尾巴做人!年节后,嘉禾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府!”   王嬷嬷一一应下,连忙让人去宫外传消息了。   周家接到这消息时,府里正闹开了锅。   都城卫三营来了人,说是裴大将军要请县主去卫所里住些时日,话说的虽然客气,但听起来便不是什么好事。   嘉禾一个未出阁的贵女,去到全是男人的都城卫所住算怎么回事?   周府的人自然是叫嚣着不肯的,都城卫的人却很强势,半押着嘉禾就要带走。   裴献卿如今手里有除了骁吾卫外京都另外两个城防部门的印符,昌平帝将京都的防卫全权交给了他,他有京都防御两部的最高统领权,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两边正僵持着,周乾让夫人赶紧进宫去找宜贵妃想法子,他心里知道嘉禾肯定是哪里得罪了裴献卿,他才会让都城卫来府上抓人。   裴献卿如今在京都的势力无人可撼动,只要昌平帝将他当做心腹一日,他在京都便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结果周夫人还没跨出府门,宫中来传消息的人便到了。   认出是颐莲宫里的一个小太监,周夫人连忙抓住他的手想说话,却被那小太监抢了先。   “夫人,娘娘让我将这封信给周大人,另外娘娘还说了,看完了信,裴将军让县主做什么,县主便做什么,不要闹到她跟前去,近些时日也希望大人一家谨慎行事。”   小太监轻声传了话,也没有多看两眼周府里的热闹,在门口便告辞了。   周夫人没想到宜贵妃竟然会这样说,她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只能赶忙将信拿给了自己夫君。   周乾眼看着嘉禾就要被带走,正拼命让府卫拦着,只是府卫对上正经士兵自然是不当什么用的。   见夫人说宜贵妃有信让他看,他匆匆接过,一目十行,看完后身形却顿住了,目露惊恐。   信里说的那件事他自认做的很小心,没想到还是被裴献卿查了出来。   本来周府与大将军府并无过节,裴献卿没理由去注意他一个五品官每日都做了什么。   不过看了一眼嘉禾,周乾心里大概也知道了,多半是自己女儿惹怒了他。   他们一家仗着的无非就是有宫里宜贵妃做靠山,现如今宜贵妃不保嘉禾了,还让她听裴献卿的吩咐,已经是两相权衡取其轻了。   毕竟私收贿赂和私保犯人是当今皇上的大忌,没被抓到便算了,若是被抓到了确凿的证据,少不得得夺了官职吃牢饭。   周乾一下子便妥协了,他只能无奈又心疼的叮嘱还在闹腾的嘉禾:“你姨母说,裴将军说什么你便做什么,不要再惹怒将军,不然你爹我轻则要被剥夺官职,重则我们一家都要进大理寺!所以在都城卫,将军说什么,你,你照做就是了。”   嘉禾没想到事到如今宜贵妃竟然不再保着她了,她不敢置信的喃喃:“不会的,姨母不会这样的,她最喜欢我了!怎么会让我去都城卫里住着坏了名声!”   周乾怕她再闹,只能好言跟来带走嘉禾的都城卫士兵说了几句,将她拉到一边好好把利害关系跟她说了。   半晌后,嘉禾失了神:“怎,怎么会这样……”   周乾看着她:“我们一府仰仗的都是贵妃娘娘,如今贵妃娘娘发了话,你不要任性!否则,以后不要怪爹对不起你!”   为了保住府上,这次只能先牺牲她。嘉禾咬着唇,只能随都城卫的人走了,她不想去大理寺,都城卫好歹只是城防营,大理寺却是关犯人的地方。   她知道裴献卿是因为她伤了傅恩锦才这么对她,可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明明都是傅恩锦那个贱人的错!   因着明日便是春节了,今日街上人不多,但是总免不了有些人这时候还在外头晃荡,于是这少有的几个人便对着跟在一队士兵身后格外显眼的嘉禾指指点点起来。   嘉禾从来没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往日里她都是高高在上的,这些平民她从不正眼瞧,今日却被他们看了笑话。   她只觉得面上无光,心里阴暗的种子扭曲滋长,去往都城卫卫所的这段路便显得尤其漫长起来。   这日傅恩锦正在府里好好待着等过年,金梨突然从前院回来,咋咋呼呼的叫她:“小姐小姐,你猜我刚刚看到什么了!”   傅恩锦从话本子上抬起头:“什么?”   金梨:“刚刚双全喊我去府门口看热闹,我一看就看到嘉禾县主被都城卫的人带走啦!”   “都城卫?”傅恩锦有些疑惑,“都城卫带走嘉禾做什么,她犯事儿了?”   金梨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街边上本来都没几个人,结果听说有这么个热闹,好些人都在府门口看呢,我看县主那脸色哟,真是难看的紧。”   傅恩锦戳了戳她的脸:“你被人这么看热闹你脸色也难看,不过嘉禾为什么会被带去都城卫呢……”   她嘀咕了两句,没想明白,索性不想了,反正于嘉禾而言这不是什么好事,她才懒得操这份心。   傅恩锦没在意这件事,她又看了会话本子,觉得饿了便去厨房给自己做些小点心吃,而后又将给小姐妹们的新年礼物仔细清点了一遍,确认无错漏了,便心满意足的躺上床准备午睡了。   待她躺到床上,突然想起了裴献卿送她的那支玉簪。   从枕头底下将小盒子拿出来,傅恩锦打开盒子拿出玉簪又在放在手里左看右看起来。   半晌,她唤来了金梨。   傅恩锦眼睛盯着玉簪,问道:“梨子,我小时候是不是去过秦北一阵子?我记得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的。”   金梨是从小跟她到大的丫鬟,但年纪却是跟她一样的。   “小姐,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吧?我也记不大清了。”那时候她也还很小呢!   傅恩锦想想也对,金梨跟她一样大,她都记不清金梨就更别提了。   她又道:“那你去将艾嬷嬷找来,我想问问她这件事。”   金梨看了傅恩锦一眼,将她重新按回床上:“小姐你忘啦,今年夫人准艾嬷嬷回家探亲,前日她便走啦。我看小姐你最近定是没有休息好,事儿都记不清了,快好好睡一觉。”   傅恩锦捏了捏她的手,横她一眼:“我看你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金梨吐吐舌头,飞快地溜走了。   傅恩锦也只能作罢,本来她是可以去问她娘亲的,但明日就是除夕了,有许多事宜需要准备,娘亲忙了好些时日了,她也不想为了这点小事去耽误她的时间。   抱紧被子,傅恩锦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算了,节后找着机会再问吧。   迷迷糊糊间她便睡着了,而都城卫所的嘉禾却在听了元修的话之后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不行!我堂堂县主,裴大哥怎么能这么做!”   元修眯了眯眼睛,凉凉的笑了一声:“县主,看来你是忘了在周府周大人的叮嘱了吧?”   嘉禾听他这么一说,闭了嘴,她虽然是周家的女儿,但她毫不怀疑,若是她没有按照裴献卿说的做,她爹第一个就会牺牲她来保全自己,只是她还是不敢相信裴献卿怎么会这么对她?!   元修老神在在的对都城卫三营的头头挥了挥手:“带县主去换衣服吧,接下来这些时日县主可就是你三营的一员了,定要好好关照,你们做什么,她便做什么,知道了?”   那头头名叫宋路,是个严肃朴实一丝不苟的汉子,闻言点了点头:“将军的话,属下定当照办。”   嘉禾有些咬牙切齿了:“裴献卿这是滥用私权!”   元修摇摇头:“县主可不能这么说,明明是县主敬佩都城卫的将士们整日里为京都保驾护航,是以才想体验几日将士们的生活,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实在是让人佩服。”   说完这番话,元修便准备走了,临出门前还不忘留下一句:   “县主今日可要好好休息,明日春节,都城卫的规矩,明日一大早就要绕着京都城内跑个五六七八圈的,边巡防边锻炼,县主可不要掉队哦,好些百姓会出来看呢。” 第55章 轻吻   第二日便是大年三十了, 挨家挨户都起了个大早,不管是高门大户还是小门小户的,过年图的就是一个热闹喜庆的氛围, 是以各家的大门都敞着, 连门房都乐呵呵的。   傅恩锦今日被迫起了个大早,过年早起似乎是大家约定俗成的规矩了。   她眯着眼睛被金梨和元香从床上拖起来, 两人给她好一阵梳妆打扮。   在这日自然是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要是新的。   早在年节前准备的时候府里便给每人都做了新衣裳,姑娘们也有新首饰,就连下人们也发了新布衣。   这是傅府每年的福利,下人的衣服自然不是多名贵,讨个彩头而已, 便是这样大家也非常感激主子们了。   今日傅恩锦穿了一身新作的袄子,白底红花,衣襟和袖边都缝了一圈软和的兔毛,一张小脸娇嫩嫩的,瞧着便可爱又喜庆。   大房的傅恩妍收拾好了便来找她, 两人穿的衣服款式一样, 只是红色略有些不同, 往那一站便都是娇娇俏俏的美人。   两人一起给下人们发了些银叶子做为小红包, 她们是小辈,一会晚些时候大主子们还会有另外的打赏。   傅家家境殷实, 在这点上从来都是很大方的。   而傅恩妍其实是来找傅恩锦去看热闹的。   她拉着傅恩锦的手往外走, 边走边道:“绾绾快走, 我们去府门口瞧热闹去。”   傅恩锦奇怪:“今日是春节,外头应当没什么人吧?有什么热闹好瞧的?”   傅恩妍:“我今早听我大哥说,嘉禾不知怎的住去了都城卫营里,今早还要跟着一起跑城巡防呢!”   傅恩锦:???   嘉禾吃饱了撑的?   她啧啧称奇:“嘉禾能做出这种事?我记得往年都城卫在三十这日跑城巡防的时候都是敲锣打鼓的, 大家各府各院的门都开着,好多人听到锣声都喜欢出去瞧呢。”   都城卫确实有这么个传统,年三十这日的跑城是会敲锣的,为的是一早提醒百姓们注意防盗也注意走水等事宜。   有些富庶人家或者好面儿的官家,还会让门房那拿些打赏给士兵以作感谢。   总之,这日的跑城巡防是有些热闹的,但对嘉禾来说,这种热闹不是热闹而是折磨吧?   两人说话间便到了府门口,傅恩锦发现不只是他们倆,傅家的几个小辈都在府门口围着朝外看。   年三十这日虽然规矩多,但对小辈们来说,倒是比平时放松些。   傅恩锦和傅恩妍挤了进去,一起朝外头的街上看。   傅府所在的这条街是京都比较繁华宽阔的街道了,四周住的也都是些达官贵人,大家不约而同的都凑到了府门口,看见彼此便笑了,还不忘道声“新年好”。   也不知道是都从哪得来的消息到门口瞧热闹。   没多久便听见了锣声。   傅恩妍拽了拽傅恩锦的袖子:“呀,来了来了!”   两人被哥哥们护着站到了门边最前头,街上的场景看的一清二楚。   只见都城卫一个营的人在街上小跑着过来了。   一个营二十个人,分成两队,跑的十分整齐,但两队旁边还跟了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跟都城卫士兵同样的衣服,身子却矮小不少,手上还拿着一个锣。   不是嘉禾是谁?   这次敲锣的人竟然是嘉禾?那吆喝的人岂不是也是她?   傅恩锦心里的疑问刚冒出来,那边锣声又响了,紧接着便是嘉禾的声音:“除夕佳节,防火防盗。”   傅恩妍一听,猝不及防的笑出了声,拉着傅恩锦,整个人都笑倒在她身上。   傅恩锦也是给听愣了,到底是谁让嘉禾做这事的?打死她都不会相信嘉禾是自愿的。   她是多高高在上的一个人啊,怎么会自愿来敲锣让人看笑话?   在心里啧啧两声,傅恩锦饶有兴致的瞧着都城卫的队伍跑近。   街边在府门口围观的人都认出了嘉禾,大家难免要指指点点议论一番。   “诶,你说嘉禾县主到底是得罪了谁?大过年的遭这罪?”   “啊?可我怎么听说她是敬佩都城卫的士兵们整日京都巡防,还乐于助人,有爱百姓,于是特意想去体验几日将士们的生活呢?”   旁边的人戳了一下他的脑门:“你傻呀,嘉禾县主平日里是什么做派你不知道?她会愿意做这种自降身份的事?”   周围围着的人连连附和。   这条街住的都是大户人家,人多,看热闹的也多,声音便也大了起来。   嘉禾本以为一路走来她已经麻木了,可这条街上住的都是些品级较高的京官儿,大家有权有势的,府上的女孩儿跟她也是往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   如今却都在这瞧她的热闹。   她一口银牙咬碎,眼神又阴又狠的瞪了过去。   自然是有人被她吓了一跳:“哎哟你看,县主那眼神好吓人,感觉恨不得吃了我!”   也有人身份高,并不惧怕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平日里得罪的人多了总会得些报应的,瞪着别人泄愤算怎么回事。”   嘉禾平日里在京都并不会与人为善,落井下石的自然不少。   还有人早就瞧不惯她,让府上的小厮拿了个荷包过来,里面随便塞了些碎银子,便让人拿上去给嘉禾。   嘴里还嚷着:“大过年的县主辛苦了,一点小钱,给县主讨个彩头。”   与那人同府的兄弟姐妹里有人拉住她劝道:“算了,嘉禾背后还有宜贵妃,你现在得罪狠了,日后她定要报复回来。”   那个姑娘嗤笑一声:“若是宜贵妃还愿意保她,她现在还会在这里?要我说,她早就不得宜贵妃宠了,三番五次挑衅傅恩锦,人家是谁,祖父叔伯都是朝中重臣,外祖家是从二品爵位,现如今还跟大将军府联了姻,要我说,嘉禾就是蠢,哼,不自量力。”   嘉禾看到那个荷包,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僵在原地。   旁边的士兵在催促她快些,别耽误时间。   嘉禾垂眸,咬着牙一把抓过那个荷包朝旁边的士兵怀里塞了过去,眼里尽是屈辱。久⑩光整理   她堂堂一个县主,如今竟然被羞辱至此,这一切,全部都是拜傅恩锦所赐!   那士兵白得了一个赏银,顺势便收了,也不客气。   两队人这便要到了傅府的门口。   刚刚街道两旁各府的议论傅恩锦自然没听清,只是觉得嘉禾这人吧,常在河边走,果然就湿了鞋不是。   她正想着,眼睛也盯着那两队人在看。   嘉禾整个早晨的跑城巡防都低着头,怕人瞧清她的脸,虽然也遮不住什么的,只是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罢了。   这时却突然听队伍最前的三营头头宋路大声道:“县主,敲锣了!声音喊大点!这条街旁边住的都是大户人家,宅子大,声音小了人听不见!”   嘉禾气的心里在吐血,忍不住一个眼神瞪过去,却看见了在府门口瞧热闹的傅恩锦。   她对傅恩锦的恶意都明晃晃的写在了眼睛里,那眼里的恶毒让傅恩锦微微皱起眉,他哥傅修齐忍不住将她挡在了身后。   宋路见嘉禾没反应,又瞧了傅府的方向一眼,说话的声音更大了:“县主!还愣着干嘛呢!”   嘉禾恨恨的收回目光,喊了一句号子。   傅恩锦垂眸冷笑了一声,嘉禾还是老样子,永远不会反思自己。   她让门房拿20个小荷包过去给士兵们一人发一个,唯独没有给嘉禾。   反正县主高高在上,哪里会要她的彩头。   嘉禾见傅府的人出来给赏钱了,下人却从她的旁边绕了过去,谁都发了就是没有她。   不知怎么的,她竟然比刚刚被那户人家给了赏钱还要更气了几分。   傅恩锦这不是公开对她挑衅是什么?!   这不就是说她傅恩锦看不上她么?   嘉禾在心里已经气疯了,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憋在心里。   傅恩锦迎着她恶狠狠的目光,笑的云淡风轻,她不是个喜欢惹事的人,但也不怕事。更何况她日后要嫁入大将军府,大将军府如今在京都是怎样的门第大家都知道,她既然要嫁给给裴献卿,就会撑起这份气魄。   难道她还能叫嘉禾这样的人吓住?   京都这些上层圈子里多少都知道嘉禾与傅恩锦的恩怨,这时候都忍不住争相瞧起了热闹。   只是嘉禾现在这副模样,拿什么跟傅恩锦比?   前头的宋路按着元修吩咐的做完了这一连串操作,觉着街两旁的人热闹也该看完了,便开始催促着嘉禾快点走。   这一路小跑着过来,虽然速度不快,但绕城的路程属实是有些远的,都城卫的士兵们平日里早就习惯了,这点速度和距离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嘉禾便不同了。   她一个平日里被娇惯着长大的大小姐,最多也就是在上骑术或者防身课的时候锻炼过一段时日,哪里能适应今天这种强度的跑城。   刚刚在傅恩锦面前已经是在极力保持着与平日一般的模样,现在又要跑起来,她忍不住气喘吁吁。   周围府里围观的人自然也看到了她这幅狼狈的模样,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傅恩锦就这样瞧着嘉禾,她没有笑,面上的表情也是淡淡的,又瞥了嘉禾一眼,她便拉着傅恩妍转身回府了。   嘴里嘟嘟囔囔的:“这我还没做什么呢,嘉禾就这幅田地了,显得我的狠话放的很没有水平。”   傅恩妍没听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一脸疑惑的瞧着她:“绾绾你在说什么?”   傅恩锦摇摇头:“没什么,热闹也看完了,我们快去给祖父祖母拜年!”   被拉着往前的傅恩妍对嘉禾今日的事情还是很好奇:“你说到底是谁让嘉禾这么做的?她竟然都没有反抗?刚刚那个小头头三番五次的叫她敲锣,她竟然没有翻脸呢。”   “这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哪位好心人看到我被她欺负了看不过眼,帮我报仇啦!”傅恩锦开玩笑道。   跟在两人身后的傅修齐听到两人的对话,头痛的走上前戳了戳傅恩锦的脸,一副“我就没见过这么笨的人”的模样,忍不住给她们说道起来:“这还能是哪位好心人,能将人放到都城卫里还能对宜贵妃施压的,不就只有你那英明神武的未婚夫裴大将军了!”   “堂哥为什么这么说?”傅恩妍抬头问他。   傅修齐:“如今裴献卿掌了龙虎营和都城卫的符印,这两个地方自然都是他说了算,如果是其他人,宜贵妃会任人这样打嘉禾的脸?还不是因为她拿裴献卿没办法。”   “啊!”傅恩锦小小惊呼一声,觉得她哥说的很有道理。   将军替她出了一口气呢!   想到这,傅恩锦就偷偷笑起来,之前她说不要裴献卿插手,他答应了,现如今还是忍不住对嘉禾小施惩戒。   应该是考虑到答应过她,所以将军才会选了这么个损人的法子吧。   若是平时,裴献卿应该不是这种风格。   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这样的将军别样可爱一些。   傅恩锦兀自傻笑着,一旁的傅恩锦和傅修齐瞧了她两眼,都无奈的摊了摊手。   嘉禾今日这个插曲在傅恩锦这算是过了,接下来的一天她照旧笑得甜甜的跟长辈们讨压岁钱,又给贴身的丫鬟发小礼物。   待一府的人晚上其乐融融的围在一起吃完了团圆饭,已经夜至亥时末了。   今晚的星辰格外的亮,月亮泛着柔和的白光,照在院子里清冷又温柔。   积雪已经被扫到了一边,傅恩锦瞧着这月色有些美,忍不住让元香搬了屋里一张摇椅出来坐在门前赏月。   她裹着厚厚的披风躺在摇椅上,兜帽也戴了起来,金梨还是怕她着凉,从屋里搬了一床小被子出来盖在了她身上。   傅恩锦只露出了一张小脸,手里捧着手炉,整个人都暖呼呼的。   她舒服的眯起了眼睛,就这样看着冬日里深蓝色的夜空和柔和的月亮,脑子里想东想西,一会想起前世,一会又想起现在。   渐渐的傅恩锦有些困了,眼睛缓缓闭上,头也渐渐歪向了一边。   今日本来是该守岁的,只是傅恩锦向来是等不到那个时辰的,她嗜睡,总是坐着没一会便要睡着了。   金梨已经见怪不怪了,见傅恩锦睡着了,便想找个力气大的嬷嬷来把她抱到床上去,元香却摇了摇头,将她拉到一边,只轻声说再等等。   金梨摸不着头脑:“等什么呀?”   元香神秘的笑了,说的高深莫测:“等一个小姐想等的人。”   金梨:……?   过了半刻钟,瞧着那个突然出现在院子里的人,金梨顿悟了。   原来小姐是要等将军!   院子里静悄悄的,下人们今天劳作了一天都早些歇息了,路边和廊下的小灯笼却还亮着。   男人长身玉立,穿着一件墨蓝色云纹的锦袍,玉冠束发,眉目如星,月光撒在他身上,衬的他越发丰神俊朗起来。   裴献卿一眼便看见了坐在门前躺椅上睡着了的小姑娘。   她被裹的像一个软和的团子,瓷白娇嫩的小脸露出来,明明是娇艳的五官却透着一种天真可爱。   裴献卿脚步很轻的走上前去,目光温柔的看着他的小姑娘。   金梨张了张嘴,想着是不是该将傅恩锦叫起来,裴献卿对她摇了摇头。   他朝着元香使了个眼色,元香会意,轻手轻脚的拉着金梨走了。   满院的寂静里月光温柔,裴献卿走上前,在椅子边上停下,微微俯身仔细瞧着小姑娘,薄唇带出一抹宠溺的笑意。   傅恩锦的头上还戴着兜帽,此刻帽子被压在椅子上,帽檐上软乎乎的绒毛挨到了她歪着的脸颊上,柔软又舒服。   小姑娘又无意识的蹭了蹭,微微嘟着唇,将小脸埋的更进去了些。   裴献卿在躺椅边单膝跪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好似怎么都看不够。   他离开京都近两个月,已经许久未好好看过她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月光太盛的原因,她那张本就如玉的小脸好似又更白了几分,这便让那张软软的唇越发显得明艳起来。   裴献卿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了傅恩锦那娇嫩如花瓣的双唇上,倏地又想起了那日在小河村匆匆一现的有些旖旎的梦境,和前几日在他的书房里,堪堪就要落下的那个吻。   男人的喉结不自觉的滚动了一下,寒凉的夜里,他却觉得心里鼓噪的念头疯狂滋长,连周身似乎都热了几分。   小姑娘还在熟睡着,恬静美好,毫不设防。   裴献卿的眸色不觉有些深了,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开毛乎乎的兜帽边沿,抚上傅恩锦被风吹的有些微凉的脸。   指尖的触感要比在梦中的更加细腻柔软,他终于忍不住微微俯身,轻吻上那娇花一般的唇瓣。   傅恩锦的唇很软,呼吸间裴献卿能闻到她身上那抹馨香。   这个吻他本来只打算浅尝辄止的偷个香,却在触上她时微微有些克制不住自己了。   毕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心尖尖上的宝贝就这样睡在他面前,他得需要极大的克制力才能够坐怀不乱。   即使是这样,裴献卿还是忍不住吻的时间长了些。   他轻、吮了一下小姑娘的唇角,轻轻溢出一声叹息,垂在身侧手虚虚握了握,便克制的准备起身当做什么都发生过。   谁成想,他的唇还未离开,小姑娘突然不自觉的嘤咛了一声。   像是无意识的呓语,又像是要醒了。   傅恩锦不自觉的想抿唇,那抹柔软便又擦过裴献卿的嘴角,勾的他一下战栗起来。   只觉得心底窜起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自制力险些失守。 第56章 绾绾可以每晚都这么看我……   这夜的月光格外缱绻温柔, 裴献卿听见小姑娘无意识的一声轻喃,像一只幼小的奶猫发出的声音。   他的心跳在这一刻格外的快,却忍不住抵着她的唇勾出一抹笑来。   而后轻轻抬手覆上了小姑娘的眼睛。   他今夜偷了香, 若是叫她发现, 定会羞的不想见人了,说不定还会恼羞成怒的好几天不理他, 到时候可不好哄。   起身离开她的唇瓣,裴献卿轻抿了一下唇,小姑娘明明没涂口脂,他却觉得有点甜。   傅恩锦睡的迷迷糊糊的,恍惚间总感觉唇上有温热柔软的东西覆上来, 她微微动了动眼睫,好似要醒了。   裴献卿修长有力的大手正覆在她眼前,掌心能感受到她细密的睫毛微动。   他不想吓着小姑娘,于是在她的耳边低唤了两声。   “绾绾。”   他准备将手放下来了,刚离开她的眼睛却被一双软软的小手握住。   “唔……将军……?”   傅恩锦睡梦中听见裴献卿在喊她, 悠悠转醒, 正好瞧见他把手拿开, 忍不住握了上去。   见她醒了, 裴献卿轻轻的笑,替她理了理睡的有些乱的头发, 柔声道:“是我, 怎么睡着了?”   傅恩锦坐了起来, 没意识到自己还抓着他的手,只是腾了一只手出来揉了揉眼睛,末了又重新握了回去。   “本来想看下月亮,后来就有点困了……”   裴献卿看着她迷糊的样子, 有些无奈的用另一只手替她提了提身上的小被子:“怎么这样渴睡,今日不守夜了?”   傅恩锦摇了摇头,眨了眨眼睛然后看向他:“每年守夜我都睡着了,不过你怎么来啦?将军也不守夜嘛?”   “本来是要守的,”裴献卿垂眸轻柔的笑了一下,然后又看向傅恩锦,“不过今天是除夕,想来跟绾绾道一声新年快乐。”   傅恩锦听后笑弯了眉眼:“新年快乐,裴献卿。”   她很少会喊他的名字,平日里总是将军将军的叫他,偶尔的一两次都会让裴献卿有些失了神。   小姑娘的声音娇软,糯糯的,这个名字总是会让她喊得格外缠绵。   裴献卿被握着的那双大手反握住傅恩锦细白的小手,轻轻捏了捏,声音低沉,甚至透着些蛊惑:“绾绾以后可以叫我阿卿,或者……夫君。”   傅恩锦被他捏了捏才意识到自己先前一直握着他的手,现如今又被撩拨了,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不好意思的想要挣脱他,裴献卿却不放。   她只能红着脸嘟嘟囔囔道:“我们,我们还没有成亲呢!不能乱喊的!”   裴献卿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嗯,好,都听绾绾的,那就成亲以后再喊。”   傅恩锦:……??   她忍不住鼓起脸伸出食指戳了戳裴献卿的胸口,不满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老是逗我!”   裴献卿握住她葱白一般的指尖,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   这笑声让隔着老远在说小话的元香和金梨都吃了一惊,两人对视一眼,啧啧称奇。   金梨:“是我又孤陋寡闻了么?我好像从来没有听将军这么笑过!”   元香:“不是你,我也没见将军这么笑过,我觉得全京都都没见过。”   裴献卿是个性子非常内敛的人,很少会有这么外放的表达,好像只有跟傅恩锦在一起时,他的笑才会格外多一些。   傅恩锦瞧着他笑起来的眉眼,不禁看的都有些呆了。   她觉得裴献卿不笑的时候深邃的五官轮廓看起来有些冷,瞧着就很能震慑住别人,而此刻朗声笑起来,那有些冷然的五官便有了截然不同的气质。   傅恩锦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气质,只觉得清风朗月,玉树兰芝,这些温润又柔和的词现下便都能放在裴献卿身上了。   将军真是长的太好看了,难怪平日里要冷着一张脸,不然那些千金小姐们还不得前赴后继的把他府上的门槛都得踩破了。   看见小姑娘又望着自己发起了呆,裴献卿起了一点逗弄她的小心思。   他笑着微微眯了眯眼睛,冷不丁凑近了一些,鼻尖堪堪就要抵上傅恩锦的,声音也低低的:“好看么绾绾?”   傅恩锦懵懵的点了点头:“唔,好看。”   裴献卿忍不住又轻笑一声,再也压抑不住,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抱着,轮廓分明的下巴搭在她的颈边,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绾绾以后不要这么看我。”   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小姑娘那双大眼睛下真的不怎么顶用。   “啊?”傅恩锦偏了偏头,还想问为什么。   裴献卿却又补了一句:“若是要看,以后成亲了,你再长大一些,绾绾可以每晚都这么看我。”   傅恩锦:……将军在说什么??   细细想了半晌,她顿悟了,忍不住红着脸从裴献卿怀里挣脱出来,还拧了他一下,自以为很凶的回嘴:“裴献卿!不许说了!你,你以前才不会说这些话!”   裴献卿垂眸,觉得自己不能将人欺负的太过了,到时候适得其反可不好。   他收了笑,冷静淡然的点了点头:“嗯,绾绾不喜欢,以后都不这样了。”   见他一下就变了脸,傅恩锦又犹豫了……   “也,也不是不喜欢,就是……”   就是什么呢……就是害羞啊!   裴献卿摸了摸她的头,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做派,温和的笑:“嗯,我都知道。”   “那,那你会觉得我脾气大么?”傅恩锦意识到自己刚刚发了小脾气,她从没对裴献卿这样过,一时有些不安。   裴献卿摇摇头,轻声哄她:“在我面前,绾绾什么样子都可以,我都会喜欢,所以你不用对我小心翼翼,好么?”   傅恩锦放心了,想着裴献卿的话,心里有一种满足的幸福感。   往后余生,若是能被一个人一直这样包容着,宠爱着,那便是她这一世最大的幸运了。   裴献卿估摸着时辰,将她从躺椅上拉起来,连着小被子将人一起搂进怀里带到院中。   冬日的夜总是凉的,但是裹着被子又被人抱在怀里的傅恩锦却觉得暖呼呼的。   “这是我陪绾绾过的第一个除夕,绾绾有什么新年愿望么?”裴献卿问道。   傅恩锦抬头看着月亮,想了想,双手合十:“希望新的一年,大家都能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顿了顿,傅恩锦又单独说了一句:“希望裴献卿能够,一生平安。”   还希望,明年能够好好的嫁给将军吧。   听小姑娘给自己单独留了一个愿望,裴献卿心里觉得又好笑又感动,他一直放在心尖尖上藏着的人,如今应该也终于在心里有了一点自己的位置了吧。   傅恩锦许了愿,又看向他:“将军有什么愿望么?”   裴献卿笑:“我的愿望,便是希望绾绾的愿望都能实现。”   希望日后与你年年岁岁,朝朝暮暮,希望你一生欢喜,百世无忧。   *   最后傅恩锦还是没能坚持住守岁,歪头睡倒在了裴献卿的怀里。   裴献卿有些无奈的笑了,轻轻将她抱回了屋内的床上,细心给她掖好被角,又叫来了她的两个丫鬟守夜,这才从后门离开回了府。   说起来也有些好笑,小姑娘整个晚上一点也没有觉得他突然出现在傅府有什么不对劲,也没问他是怎么来的,就非常自然跟他一起看起了月亮。   以裴献卿的功夫自然是翻、墙进来的,他回去时也没有惊扰任何人,来去了无痕。   本来今夜他也只是太过想念小姑娘,所以才想来看看她。   那个轻柔的吻,倒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收获了。   过了三十这晚,接下来的几日便是各府往来拜年走亲戚的日子。   傅恩锦跟着娘亲走了这家又去了那家,每家的夫人都在感叹她得了一门好亲事,还是圣上亲自赐婚,前阵子裴献卿将赏赐一个不留全给了傅恩锦的事也传的沸沸扬扬,各家都羡慕的紧。   季氏是温和的性子,她的娘家门第也高,对着这些恭维羡慕她的夫人时不得意也不过谦,自有得体的一套。   只是可怜了傅恩锦,被各家夫人抓着手看了好几眼,都让自家女儿向她多学学。   傅恩锦一张小脸都要笑僵了,终于在初四这日得到了解放。   初四了,该拜的年已经拜完了,该走的人家也走了,各家各府总算能好好歇下来享受一下新年的愉悦。   而街上的小商小贩和铺子,有勤快的,在初四这日便开张了。   于是在这天,傅恩锦约上了裴家的两姐妹一起去街上逛逛。   毕竟老在府里待着也没趣。   本来她还想约上杨苓蓁和陈琅一起的,结果这两个府上似乎是还没走完人家,傅恩锦便只能改日再约她们了。   只是到了约定的地点碰面,看见裴献卿也跟着来了,身边还带着元修,她突然就后悔了,早知道还是应该等蓁蓁有空了再约嘛!   可谁让她一到过年的时候就在府上待不住呢……   裴家两姐妹瞧见她来了,二话不说一左一右的走上去挽住她的手。   两人很有默契的看了自家大哥一眼,在傅恩锦耳边嘀嘀咕咕。   裴思甜:“我都说是我们小姐妹的聚会了,大哥他还非得跟来!”   裴思绣:“跟来就跟来吧,他还直说就是来看你,你说他羞不羞!”   傅恩锦:……你们再说下去,羞的是我。   裴献卿在几个小姑娘身后跟着,一张脸没什么表情,眼睛却只看着傅恩锦的背影。   被他强行带出来的元修只觉得头疼,他为什么要跟着几位小姐一块儿逛街啊,里面又没有他的未婚妻,他图什么?!   裴献卿看了一脸不情愿的元修一眼,淡淡道:“若是不愿意,你就跟着嘉禾一起去都城卫操练吧。”   元修一听立马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愿意愿意,为了将军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裴献卿轻呵一声,没理会他的插科打诨,眼神又专注的朝小姑娘看了过去。   新年喜庆,街边的小摊贩们卖的都是些精巧好看的新鲜玩意儿,有些商铺里更是推出了些只有年节的时候才买得到的特殊礼品,只是价格都会比平日里贵了不少。   小姑娘瞧着热闹,娇美的小脸在阳光下越显艳丽。   傅恩锦逛的很开心,与裴家两姐妹说说笑笑的,走着走着,有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大爷走近了他们,叫卖道:“几位小姐,要两串糖葫芦么?都是老朽自己做的,山楂新鲜,糖衣更甜!”   思甜和思绣看着那晶莹剔透的糖葫芦,咽了咽口水,忍不住看向裴献卿,异口同声道:“大哥,想吃。”   裴献卿瞅了一眼,一口拒绝:“太甜,对牙不好。”   两姐妹被拒绝了,但是没有泄气,又转头眼巴巴的看向傅恩锦。   傅恩锦小声的“啊”了一下,蹙着眉有些犹豫:“我也想吃呢,对牙不好啊……”   她虽然平日里会自己做些小点心,但不知怎么的,糖葫芦总是做不好,是以看到糖葫芦也是会很馋的。   裴献卿一听小姑娘也想吃,面不改色的将上一刻刚说出口的话抛到了一边,走上前去摸了摸傅恩锦的头,温声道:“我给你买。”   裴思甜裴思绣:……??大哥你这区别待遇有点明显了吧!简直过分!   两人不服气,再一次异口同声:“我们也要!”   裴献卿瞥了两个妹妹一眼,而后对那卖糖葫芦的大老爷道:“多少钱?我全要了。”   老大爷宛若天降横财,笑的一脸皱纹褶子都出来了,收了钱将那一根插着冰糖葫芦的棍儿整个塞到了裴献卿手里。   “大人好人有好报,日后定会升官发财飞黄腾达的!”   元修在一旁看着直想笑,都不知道裴献卿还要怎么飞黄腾达才好,下一刻手里就被塞进了一根棍儿。   元修:……   裴献卿:“你拿着。”   元修心里忍不住腹诽,明明是将军买的为什么要他拿着?但他能怎么办呢,他只是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侍卫,敢怒不敢言罢了。   而后裴献卿又拿了两串下来递给裴思甜和裴思绣:“你们的。”   裴家两姐妹见状欢呼一声,接过糖葫芦便美滋滋的吃了起来。   傅恩锦也笑眯眯的想去拿一串,裴献卿却牵住她的手:“不急,这一小串先吃着,元修手上那些都是你的。”   裴思甜和裴思绣:怎么回事……手里的糖葫芦突然就不香了!   傅恩锦偷偷躲在裴献卿身后笑了起来,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小手揪住他的袖子,软声问道:“将军,我能将剩下的送给城外的那些孩子么?”   她记着城外那些小孩子,在她手受伤后还给她送了许多小礼物来安慰她。   傅恩锦想着,过年是小孩子们最喜欢的节日,因为能收到很多礼物,城外那些孩子们却大抵只能顾上温饱,那能给他们送一串糖葫芦也是好的。   裴献卿是有听思甜和思绣说一些她们在城外施粥的事的,当下便点了点头:“这一整串的糖葫芦都是绾绾的,绾绾想送给谁都可以。”   傅恩锦高兴地拍了拍手,便想从元修怀里接过那一根棍儿,却又被裴献卿拉着手拦了下来:“不过让元修去送,如今年节期间,城外流民多且杂,不安全。”   “唔,也好!”傅恩锦也不想让大家担心,便看向了元修。   元修顶着裴献卿眼神的压力,只得应下这个差事:“……是。”   待他扛着那一大串糖葫芦走了,裴献卿便陪着傅恩锦和裴家两姐妹继续逛了逛。   中午的时候,四个人在一品居里用午饭,丫鬟小厮们都被打发去自己玩儿了。   因着是临时起意,今日便没在一品居定位子,好在今日街上的人还不算很多,一楼也有位置坐。   挑了个临窗的桌子坐下,四人点了几道菜,几个小姑娘便边聊天边等着了。   裴献卿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只专心照顾小姑娘,连裴家两姐妹看了都忍不住啧啧称奇,大哥对绾绾这无微不至的照顾,显得她们真的很多余!   这边正等着上菜,隔壁桌却大声的聊了起来。   “诶,我早上的时候又看到嘉禾县主了,近几日不知怎么的,都城卫的巡防好像勤了些。”   “不仅勤了,还花样百出。今日早晨我也瞧见了,还是负重跑呢,好像,每个人的背上都还背个了沙袋,县主是什么身份啊,哪受过这种罪。”   “要我说,这嘉禾县主就是得罪了什么人,看看这被折磨的,上午我觉得她气儿都要喘不过来了,那巡防的头头还一直催促。”   “我还听说,巡防的三营每年这时候值班还得专门解决一些我们这等市井小民的问题,嘉禾县主平日里眼睛恨不得长在脑门上,这次但凡有她的地方大家都要围观瞧她的热闹,还品头论足的,说她事情办得没有其他将士好呢!县主那脸色黑的哟!”   这两人又唏嘘八卦了好一阵,旁边傅恩锦他们一桌人听得倒是津津有味。   傅恩锦抓住裴献卿的袖子,小声凑过去说道:“将军,你这略施小惩对嘉禾来说,打击好像很大诶。”   裴献卿将剥好的花生放到她手心里,垂眸敛目,声音淡淡的:“只是让她多锻炼锻炼,少想点上不得台面的事。”   傅恩锦忍不住点点头,想给裴献卿竖一个大拇指,将军这招真是又损又有理。   嘉禾只怕脸都要气歪了。   旁边裴家老姐妹早就没有形象的笑倒在了彼此身上,嘴里还嘀嘀咕咕的:“哎呀,好想看看嘉禾现在怎么样了。”   “是啊是啊,年三十那天早上我们被祖母拘着,都没有来得及出去看呢!”   两姐妹叭叭说着话,没过一会,菜便陆陆续续上来了,四人一起吃了饭,便差不多准备回府了。   刚出了一品居没走多远,便看见前面有都城卫三营那队人的身影,嘉禾自然也在其中。   离得近了还能听见那边吵吵嚷嚷的,有些喧闹。   “宋将士,这小娃娃好像走丢了啊,你们能不能帮帮忙找找他爹娘啊?”街边一个摆馄饨摊儿的老妇人抱着一个奶娃娃拦住了刚刚准备走过去的都城卫巡防三营的人。   本来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是不归都城卫管的,但是年节期间京兆府也封印了,捕快自然也不会巡街了,是以便没人处理这些百姓们的小事,所以往年这时候都城卫除了要巡防,也要解决一些市井之事。   宋路看着那老妇人怀里的奶娃娃,微微皱着眉问周围的人:“有人知道是谁家的孩子么?”   周围围观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了摇头。   宋路这一看便有些为难了,都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这偌大的京都城他们从何找起?   嘉禾站在队伍的最后面,此刻已经累的脸色煞白。这些天她天天在都城卫里跟着士兵们跑马射箭,什么训练都不能偷懒,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大圈,看着都有些出气多进气少了。   今日又是什么负重训练,她早就已经耗光了耐性,濒临崩溃的边缘。   可是一想起若是她在这里反抗了,回到周家很可能就是另一番处境了,她也只能咬牙忍着。   现在前头那些吵吵闹闹的她根本懒得去理,只想跑完剩下的这点路程,尽快回去休息。   如今对于旁人的指指点点她好像已经麻木了,可是这个旁人却不包括傅恩锦。   本来傅恩锦一行人是无意凑这个热闹的,可是裴思甜和裴思绣看见了嘉禾,想到之前她对傅恩锦做的事心里就来气,裴思甜当下便大声道:“哎呀!这不是县主嘛!这几日听说县主都在跟着都城卫的将士们在搞锻炼,看起来颇有成效啊。”   裴思绣掩唇轻笑:“我还听说县主这几日很是助人为乐,又是帮东家送菜又是给西家抓猫的,当真是让我刮目相看,要不这奶娃娃县主也先帮忙带带吧。”   嘉禾被这两姐妹怼的说不出话,她咬了咬牙,却不敢在裴献卿面前有什么动作。   昔日她有多嚣张跋扈今日她就有多落魄难堪。   傅恩锦没说话,她只是淡淡的看了嘉禾一眼,见嘉和看着她的眼神阴冷,她便面无表情的跟她对视着。   这么多人帮她撑腰了,她没理由怕她。   最终还是嘉禾先移开了目光,但谁又知道她心里在想着什么?   而站在一边被老妇人缠着的宋路接到了裴献卿的眼神示意,突然对着嘉禾说道:“县主,正好你是个姑娘,这孩子就由你先带着在这等他父母吧,孩子丢了,他父母定会原路找回来。”   嘉禾:……之前这些人那般羞辱她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还真要她带孩子?! 第57章 定下婚期   瞧着这处有些热闹,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应声附和。   嘉禾这几日在都城卫被折磨的本来就面色憔悴,早没了之前的光鲜亮丽, 现在又听见大家对她指指点点的议论, 险些就要绷不住。   她看着裴献卿,咬牙切齿道:“裴献卿, 我已经所有都按照你说的做了,你不要太过分!”   事到如今她对裴献卿的恨已经超过了她心里的爱慕,她心知道裴献卿永远不会喜欢她,嘉禾心里甚至有些偏执的想,她就是要一直横在裴献卿和傅恩锦之间, 做他们眼中永远的那根刺!   裴献卿冷淡的抬眼,神色透着凌厉的冷意:“县主,我早就说过,有些事做了总得付出代价。生或死,县主大可选一样, 我相信周家会有取舍。”   他的眼神太冷, 压的嘉禾有种窒息的感觉, 半晌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人都瞧着这边暗潮涌动, 大家都在看嘉禾的反应,对裴献卿的敬畏却又更上了一层楼。   到底是从北境厮杀回来的战神, 只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让人起了寒颤。   嘉禾不想死, 不想做被周家放弃的人, 只能再次忍气吞声的从那老妇人手里接过奶娃娃。   她并不会抱孩子,此刻心里也有着怨气,那孩子明显不喜欢她,在她怀里扭来扭去。   嘉禾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再动我就把你摔死!”   她这句话被旁边隔得近的路人听见了, 有个年轻妇人便拉着身旁的夫君开始嘀咕。   “这个县主也真是的,心里不痛快干嘛朝孩子撒气,那婆婆跟她说了怎么抱她也不听,看把人家抱的多难受。”   他夫君听了,低声道:“好了,你快少说两句,人家裴将军惹得起这县主,我们普通老百姓可惹不起。听说这个县主最是记仇,过几日她回府了,指不定怎么报复呢。”   可因为两人离得近,还是被嘉禾听见了,她阴翳的眼神瞪过去,那对夫妇吓了一跳,赶紧走了。   但是人群里还是不乏这些做了母亲的妇人,看到嘉禾如此对待小娃娃总是会有些微词的。   嘉禾权当听不见。   裴献卿让宋路带着人继续巡城不要耽误,他没有再理嘉禾,这么多人在这围观私语,他的目的便已经达到了,不用费心久留。   牵住傅恩锦的手,他想护着小姑娘从人群里出去,傅恩锦却有些犹豫的又朝那个小娃娃看了两眼。   那小娃娃也就两三岁的模样,此刻圆嘟嘟的小脸都哭红了,看起来有些可怜。   傅恩锦又看了一眼裴献卿,刚喊了一声:“将军……”   那边嘉禾却突然尖叫起来。   旁边围观的人看清了怎么回事,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那小娃娃不知是太难受还是怎的了,刚刚猝不及防尿了嘉禾一身。   裴献卿还没走,嘉禾不敢将那娃娃扔掉,只能气急败坏的将她重新塞回馄饨摊儿老婆婆的手里,站在原地不住的跳脚,想把身上抖干净。   那小娃娃还在哭,馄饨摊的老婆婆哄了好一阵也没哄住,人群里有人道:“这县主的脸也太阴沉了,将人娃娃都吓哭了,怪不得要尿她一身呢。”   嘉禾此刻只觉天崩地裂,她从小到大哪里出过这种丑,羞愤的快要哭出来。   可没有人同情她,因为以前她也是这么对嘲笑折辱别人的。   傅恩锦根本没看嘉禾,她看着那个小娃娃哭的嗓子都哑了,有些心疼。   看了看自己手里刚刚留了半根的糖葫芦,她走上前去,在老婆婆面前俯下身,看着小娃娃的眼睛,笑眯眯的哄道:“宝宝不哭了,姐姐给你吃糖葫芦好不好?”   说着她从葫芦签上抽了一颗糖葫芦下来,递给小娃娃。   糖葫芦红艳艳的,是孩子喜欢的颜色,那小娃娃便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握住那颗糖葫芦,又看见傅恩锦好看的笑脸,倏地就不哭了。   他伸出一截小藕般的小胖手,咯咯笑着要傅恩锦抱抱。   傅恩锦瞧他长得可爱,忍不住笑着将他抱了起来。   一边在怀里颠了颠,一边逗他:“你是谁家的呀,怎么这么重呀。”   其实傅恩锦也没有抱过这么小的孩子,是学着刚刚老婆婆的抱法抱的,怕孩子不舒服,她还轻声又问婆婆几句。   少女的侧颜娇美又温柔,她轻轻的哄着怀里的小娃娃,让裴献卿忍不住想到未来的某一天,若是他们有了孩子,她也会这样哄宝宝吧。   众人瞧见傅恩锦的衣着打扮便知道她是个贵家小姐,却对小孩子如此有耐心又温和,跟嘉禾简直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三言两语又说开了。   这个说:“看看,同样是大小姐,这孩子被这位小姐抱着就不哭呢。”   那个说:“你看人家多小心啊,刚刚县主抱着这孩子我都担心他摔下来。”   有人插了句嘴:“这就是跟裴将军有婚约的傅家三小姐,要说我难怪将军喜欢傅小姐不喜欢县主呢,傅小姐长得比县主好看,性子还比县主好,要我我也喜欢傅小姐。”   旁边的人听了忍不住戳了戳他:“你少说两句,将军可看着你呢!”   裴献卿只是眼神扫了一眼,这些市井小民大多时候只是喜欢说些八卦,心里没有什么恶意。   他收回目光,走上前去将傅恩锦虚虚揽住,俯首轻问:“绾绾要在这里等这孩子的父母么?”   傅恩锦点点头,她看了嘉禾一眼,只道:“县主看起来不怎么靠谱,将军先送思甜和思绣回去吧?”   裴献卿怎么会放她一个人在这儿,他只帮她把披风拢紧了些,垂眸道:“她们两人自己会回去,有府卫跟着,我陪你。”   裴思甜和裴思绣:好的,知道了,我们果然是多余的。   待裴家两姐妹走了,裴献卿让傅恩锦抱着孩子在馄饨摊里坐下,又看了一旁的嘉禾一眼:“县主就在这摊前站着吧,带孩子不行,也总要有点其他用处。”   于是嘉禾便只能在馄饨摊儿的前边儿站着,像一尊门神,来吃馄饨的人都要看她一眼,就是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路过时也会小声议论。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孩子的父母终于找到了这处摊子,见他好好的,激动的走上前去抱起他,哭着不住地朝傅恩锦和裴献卿道谢。   两人都是普通百姓,一直找不到孩子急的哭了一路,看着面前的人便知身份非富即贵,心里都不知该如何感激才好。   “老爷夫人,我们是普通人家想不出能报答二位的,我们就住在这条街的街尾,我叫陈亮,开了个铁匠铺子,若是日后老爷夫人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来找我,我们夫妇二人实在无以为报!谢谢,谢谢!”孩子的爹说道。   小娃娃瞧见爹娘来了,更开心了,挥舞着一双被糖渍沾的到处都是小手往娘亲怀里凑。   傅恩锦将她递给那年轻妇人,听见她夫君的称呼,当下有些脸红的便想解释。   她明明还是梳的少女的发髻,怎么就成了夫人了……   想来是那汉子太着急了,也没看清楚。   只是她还没说话,裴献卿便将男人扶了起来,说道:“举手之劳。”   竟然这就默认了。   傅恩锦嗔怪的瞪了他一眼,裴献卿笑的温柔,对她的眼神全盘接受。   年轻妇人接过孩子,紧紧抱在怀里,看着傅恩锦披风上被蹭到的糖渍,一脸歉意:“夫人,您衣服都被小儿弄脏了,我帮您洗了吧?”   傅恩锦笑道:“没事的,你们来了便好,快回去吧。”   这对夫妻又千恩万谢后,这才抱着小娃娃离开。   裴献卿瞧着天色已然不早,便准备送傅恩锦回府了。   这时的风有些大了起来,他将小姑娘披风上的兜帽捞起来替她戴好,牵住她软软的小手朝馄饨摊外走去。   嘉禾还在馄饨摊旁边站着,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起坐在里面笑着逗弄孩子看了半个多时辰。   裴献卿对傅恩锦的宠爱纵容不加掩饰,她心里越发扭曲起来。   两人出了馄饨摊,裴献卿瞥了嘉禾一眼,轻描淡写道:“县主该去找宋路了。”   嘉禾早就不想待在这里做门神了,又恨恨看了这两人一眼便跑走了。   回去的路上,裴献卿还是跟傅恩锦同乘的傅府的马车,就是那日傅恩锦在城门口接他时乘的那辆。   他没猜错,这辆马车确实是傅恩锦惯用的。   在马车里,傅恩锦想起嘉禾的眼神,忍不住问裴献卿:“将军,你这般惩罚嘉禾,等她回了府,若是宜贵妃和五皇子找你的麻烦怎么办?”   裴献卿勾了勾唇,笑的有些倨傲:“他们还不敢。”   他性子内敛,在傅恩锦面前如今却越发外放了些,这样的神情似乎是想等着她夸奖一般。   傅恩锦轻笑一下,小手握住裴献卿一只大掌,软声道:“将军好厉害呀!”   裴献卿心里满意了,笑意更深了些。   也不知怎么的,他往日实在不是这样想要人夸奖的性子,对着小姑娘时却偶尔会冒出一两个这样的念头。   想看她用崇拜倾慕的目光看自己,那样裴献卿才会有一种真实的能给她依靠的感觉。   待马车到了傅府门前,他扶着小姑娘下了车,临走前又叮嘱了她一句:“跟傅老夫人和你娘亲说,后日我祖母便会来府上商议婚期。”   傅恩锦点点头,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啦,将军快回去吧,路上小心些。”   与裴献卿告别后,傅恩锦回了府里,按照裴献卿说的,跟祖母和娘亲说了后日的事情,傅老夫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今年绾绾就要嫁人了,是个大姑娘了。”   傅恩锦抱着祖母喃喃道:“祖母,我会想你的,也会想娘亲,想爹爹,还有大伯大伯母,小叔和小婶婶……”   季氏看着她笑:“这还没出嫁绾绾就要想这么多人,那干脆再在府上留几年好了。”   傅恩锦一听就坐直了,摇头:“还是不要了,我出嫁了也能想你们,而且将军说了我可以时常回府看看,不用拘着。”   将军今年都二十四了,再等她两年岂不是年龄更大啦?   季氏无奈:“裴将军宠你,你往后也要知分寸,记着了?”   傅恩锦怕她娘又念叨她,嗯嗯啊啊的应了两句便跑走了。   到了初六这日,裴献卿与裴老夫人来了府上,两家人在一起挑着日子,傅恩锦本来是不用跟着一起的,但裴献卿也想尊重她的意思,于是她也来一起听着了。   就是实在有些不好意思罢了。   两位老夫人翻着手上黄历的本子,一天一天的看,间或你一眼我一语的跟大家商量着来,最终选定了三个日子,分别在三月,五月和九月。   九月已然太晚了,五月又是傅恩锦的生辰,以裴献卿的私心,他是想将日子定在三月的。   时间早,他也能跟小姑娘一起过生辰,不用避着嫌,只是现如今离着三月很近了,他怕小姑娘会觉得太仓促。   几双眼睛这便齐刷刷看向了傅恩锦。   傅恩锦抿着唇想了想,最终犹犹豫豫又不好意思道:“那就,那就三月吧。”   她本想着五月的,可想起这是遇着裴献卿后的第一个生辰,她自己也有些想和他一起过,更何况若是五月府里又要操心她的生辰又要准备送她出嫁,那也太过忙碌了。   虽然这样看起来自己好像急切了些,但是屋子里都是自己人,应当也没有什么闲话吧。   好在三月的这个日子也是在月底,三月二十五日,距离现在也有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准备。   裴献卿心里很高兴,两家人这便拍了板了。   这边裴献卿和傅恩锦的婚期定下来了,那边宁安侯府也在挑着宁怀珠出嫁的日子。   如今还在年节期间,侯夫人不好进宫,但前段时日宜贵妃传了消息来,说是婚期越近越好,是以宁安侯府挑三拣四后也选了三月二十五这个么日子。   两边日期撞了,现在自然还不知道,纷纷紧锣密鼓的准备着嫁妆聘礼和大婚那日的诸多事宜。   很快日子便到了正月十五,过了正月十五官员们的休沐便结束了,要开印办公了。   这天城里照例是有花灯会看的。   贵家小姐们金贵,晚上出府看灯都会带好些府卫护着,就是怕出了什么事或被冲撞了,傅恩锦和傅恩妍也是如此。   晚上,两人带着府卫和哥哥弟弟们一起去了街上看灯逛庙会。   最大的灯在朱雀街上,是以一行人边逛边往那边去了。   路上很巧的遇上了裴家的人,也是小辈们出府逛灯会,两家人便结伴一起。   两个府上的姑娘都少,傅家就傅恩妍和傅恩锦,裴家也就两姐妹,四个小姑娘周围站着的全是哥哥弟弟们,走在街上也很是打眼。   而今日,也是嘉禾待在都城卫的最后一天了。   晚上都城卫照例是要巡城维护秩序的,嘉禾只能跟着队伍在熙熙攘攘的街上来回跑。   偏偏不凑巧,又看见了她最不想看见的傅恩锦。   见傅恩锦被众星捧月般的围着,笑的好不开心,而自己只能在天寒地冻里跟着一帮男人在城里跑来跑去,感受不到任何节日的愉悦。   看了一会,她便眼神阴狠的垂下了眸。   傅恩锦没有注意到嘉禾,因为她又遇着了杨苓蓁。   远远地她便朝杨苓蓁挥了挥手,杨苓蓁瞧见他们便走了过来,眼神不着痕迹的从元修身上划过。   傅恩锦看出来了,她偷偷看了裴献卿一眼,想给裴献卿使个眼色。   裴献卿懂了,面不改色的吩咐元修:“你走那边去护着。”   元修:“啊?为什么?”   裴献卿看了他一眼:“因为我想跟我未婚妻单独走在一起。”   元修:……行吧,他多余了。   于是元修只能默默的挪到了另一边,在杨苓蓁的边上。   杨苓蓁正在跟傅恩锦说着话,余光瞥见元修走到了她旁边,她的身子蓦的僵了一下,不动声色的离傅恩锦更近了一些。   傅恩锦感觉到了,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回事,蓁蓁难道不是喜欢元修?   她忍不住朝裴献卿投去疑惑的目光,裴献卿垂眸,看见小姑娘的眼神里写满了不解,轻轻笑了一下牵住她的手走快了几步。   同时俯身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不管他们,带你去看灯。”   裴家两姐妹一副没眼看的表情,早就见怪不怪,傅恩妍在刚刚便带着几个府卫走了去找自己的未婚夫去了,将傅恩锦全权交给了裴献卿。   如今傅恩锦被裴献卿拉走,杨苓蓁便落了单,她身边还有个元修,让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元修瞧见她的神色有些不自然,自认很体贴的问道:“杨小姐怎么了?莫不是饿了?前几次我与杨小姐遇上杨小姐好像都是在吃东西,上次帮杨小姐解围也是。”   这位杨小姐怕不是个爱吃的人?   杨苓蓁:……我饿你个大头鬼!   她心里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谁知道为什么前几次遇上他她都是在吃东西啊!   只是元修说起这个,杨苓蓁不免想起来前些时候他在街上帮她解围的事情,还因此害他受了点伤,她都还没有向他道谢。   轻轻咬了咬唇,杨苓蓁抬头看着元修道:“上次的事情,谢谢你。”   元修笑了:“一点小事,杨小姐不必如此客气。”   他其实也生的十分俊朗,若是细瞧,能发现他身上有一种文人雅士的清爽气质,只是裴献卿太过出挑,以至于他平白逊色了一些。   元修自是不在意这些的,杨苓蓁却被他这个笑弄的有些红了脸颊。   她迅速把头低下去,不再说话了。   元修见她好像兴致不高,一路上便总找着她说话,杨苓蓁只是温和的笑着听,没有了以前与他碰见时那种有些嫌弃又不能透出来的气急败坏的表情。   是她平日里对着很多人时的那种温婉气质。   只是不知怎么的,元修总觉得这样的杨苓蓁少了些鲜活的气息,他不自觉有一丝在在意起来,自己却察觉不到。   *   傅恩锦被裴献卿带着先一步到了朱雀街那个大花灯前。   这是一个大大的莲花花灯,上头还坐了一个胖乎乎的年娃娃,瞧着怪喜庆的。   傅恩锦觉得新鲜,围着转了两圈,旁边有好些小孩子,她混在里头像一个孩子王。   裴献卿在一旁笑着看她跟那些小孩子打闹,只觉得没有什么比这更岁月静好的事了,他想,自己在北境那么多年的厮杀,为的就是护着这一方土地的安宁,为的就是这一张张笑脸吧。   看着这些,他便觉得这么多年独自在北境的日子也有了意义。   两人沿着朱雀街将沿街搭的花灯都看了一遍,傅恩锦又逛了逛铺子,便准备往回走了。   分开前大家都约定俗成,裴献卿会送傅恩锦回府的,是以也并没有约定什么地方汇合。   裴献卿护着小姑娘在熙熙攘攘的街上走着,突然看见了迎面急急走过来的裴府的两个府卫。   找到了裴献卿,他们连忙道:“将军,四小姐让我们来找您,杨小姐那边出事儿了!”   傅恩锦听后心下一惊,连忙抓着府卫问:“她出什么事儿了?!”   “杨小姐不见了,元侍卫也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傅恩锦一听便急了,下意识的看向裴献卿。   裴献卿低声安抚着小姑娘:“没事,我现在便派人去找,元修应该跟在她身边,不会出事的。”   傅恩锦有些着急,但知道现在急着也于事无补,只能点了点头。   裴献卿又吩咐府卫:“带四小姐和五小姐回府,让她们管住随行丫鬟的嘴,这件事一句话都不许说。”   两个府卫应声走了。   傅恩锦抓着裴献卿的袖子:“将军,这件事不能让蓁蓁家里知道,如今她娘亲急着给她说亲,知道了怕是不好。”   裴献卿点点头:“绾绾不要担心,我会先送你回去好不好?”   杨苓蓁无缘无故失踪总是有些奇怪,据他所知,杨家如今在京都也没有什么仇家,平白无故他们家的女孩儿怎么会失踪?   傅恩锦却摇摇头:“我想跟你一起找蓁蓁,我实在是放不下心。我就待在你身边,哪里都不去,不会出事的。”   裴献卿看她神色认真,也知道可能说不动她,便将她的手牵的紧了些。   裴献卿找了个无人的巷子进去,轻吹一声口哨,一个一身黑衣的暗卫便出现在他面前。   是之前他从俆绍鸿手里救下傅恩锦时,招来临时充当车夫的那个。   这是裴献卿身边暗卫的头领擎秋。   “派人手出去找广元侯府的大小姐,优先留意看元修有没有留下信息。” 第58章 将军翻、墙进来的?……   如今戌时刚过半个多时辰, 街上正是人来人往热闹的时候,擎秋话不多,领了命便消失了。   裴献卿带着傅恩锦去了聚华阁里等消息。   在傅恩锦眼里, 聚华阁只是一个吃饭的雅致去处, 她并不知道裴献卿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直到聚华阁的掌柜进了雅间。   “主子, 擎秋传回消息,说找到了元修留下的记号,在延寿街。”   延寿街其实只能算作是一条小巷,这条街的名声不太好,因着有好些府上喜欢将外室养在这里, 而且旁边一条街便是秦楼楚馆,像傅恩锦她们这种人家的姑娘是从来不会去那边的。   刚心里还有疑问这掌柜的怎么叫裴献卿“主子”,在听到他的话之后傅恩锦却顾不上这么多了。   她腾的一下从椅子上起来,忍不住皱起眉问:“怎会在那里!”   若是让人知道蓁蓁在那里被找到的,那她的名声便要毁了!   裴献卿拉过她的手轻声安抚:“不要急, 交给我。”   而后他便向掌柜交代了一句, 掌柜很快便领命下去了。   傅恩锦着急的看向他:“将军, 我能过去么?”   “延寿街你不能去, 我们在旁边的一条街口等,元修既然留了记号, 人应该很快就能找到。”   傅恩锦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不便去的, 她刚刚只是实在有些担心。   听了裴献卿的话她点了点头, 两人便出了聚华阁。   裴献卿让掌柜的准备了一辆马车,扶着傅恩锦上去,自己也坐了进去,车夫赶着车朝延寿街的方向去了。   马车上, 傅恩锦拉住裴献卿的手:“将军,蓁蓁会没事的对吧?”   裴献卿反握住她的手,包裹在掌心里:“嗯,会没事的。”   她一路上问了很多次,好像只能通过裴献卿肯定的回答才能让自己安心一点。   杨家一直是个和气的人家,在京都从不与人为敌,家中除了爵位高些,在朝中的职位却十分中庸,也没有卷入朝堂之争,杨苓蓁怎么就会出事呢?   一路赶到了延寿街旁边的新化街,马车在两条街交汇的街口停下,裴献卿没让傅恩锦下马车,一来是因为外头风大,他怕小姑娘吹久了风着凉,二来这处不是主街,总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很容易冲撞了小姑娘。   傅恩锦也没有强求,一直在马车上等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献卿听到一声鸽叫,是擎秋回来了。   他撩开帘子下了马车,擎秋在马车前沉声道:“元修已经找到杨小姐,一会便可带她过来。只是杨小姐受了些惊吓,情况不是太好。”   裴献卿点了点头:“嗯,你下去吧。”   他的面色有点沉,杨苓蓁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小姑娘还不知道要怎么操心。   在心里叹了口气,裴献卿回了马车上。   傅恩锦期待的看着他,只想等他说些什么。   “人已经找到了,不过受了些惊吓,绾绾一会可能要费心安抚一下了。”   裴献卿没有瞒她,想让她先有一个心理准备。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傅恩锦还松了口气,待听到后半句,一颗心又重新吊了起来。   她本想问问是什么惊吓,但最后还是没问出来。一个小姑娘能受到的惊吓太多了,哪种都不是什么好事。   又静静等了片刻,这条街上的人已经越来越少,时辰渐晚,大家都回家了。   小姑娘刚刚被自己带走,两个丫鬟都没带,现下估计都回府了。裴献卿怕傅府的人担心,派人送了消息过去,只说傅恩锦与自己在一起,可能再晚些回去。   在马车外吩咐完,他又朝延寿街街口看了一眼,这次终于看到了元修的身影。   “绾绾。”裴献卿朝着马车里叫了一声。   傅恩锦便连忙撩开帘子探出头:“他们回来了么?”   裴献卿点点头,傅恩锦便裹着披风跳下马车,眼巴巴的朝街口望过去。   杨苓蓁被元修连披风带人一起裹着横抱在怀里,连兜帽都戴的严严实实的,元修抿着唇,脸上神色很冷,没有平日里经常有的轻松笑意。   傅恩锦看不清杨苓蓁,但看元修的样子便也猜到情况没那么好。   好在他只是面色冷了点,还算冷静。   待走到他们面前,元修对着裴献卿点了点头:“将军。”   裴献卿应了一声,对着傅恩锦道:“绾绾扶着杨小姐进马车里吧,外面凉。”   元修将杨苓蓁放了下来,只轻声说了一句:“没事了。”   杨苓蓁一张小脸从兜帽里露出来,鼻尖和眼睛都有些红,她看到傅恩锦,抿了抿唇,抓住了她的手没说话。   傅恩锦连忙将杨苓蓁扶进马车里,自己跟着坐了进去。   裴献卿对元修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站到了旁边的一棵树下说话。   “怎么回事?”裴献卿淡淡的问。   元修皱起眉头:“被一伙三教九流的混混给掳走了,意图轻薄。那伙人对这处应当很熟悉,掳走人后沿小路去了一个菜市的后街,无人又偏僻,还好我及时找到她,不然……”   裴献卿沉默了一下:“那伙人什么背景?”   元修:“看起来就是街上最普通的那种小混混,已经绑了让暗卫带下去审了。”   “当时你不是在她身边么?”裴献卿看了元修一眼。   提到这个,元修面上神色有些自责起来:“当时杨小姐在街边一处巷子旁的小摊儿上看首饰玩意儿,我看街上人多应该没危险便也没跟上去,与府卫在旁边说话,谁想道她的丫鬟被她打发去买糕点,等我再一回头人便不见了。”   确实都是因为他的疏忽。   裴献卿没再说话,而是打发了车夫,然后和元修一起坐在了车辕上。   “先送回府吧。”   傅恩锦说了杨苓蓁的事不好让她家里知道,但如今杨府的府卫和她的丫鬟回去肯定是要告诉府上的,只能尽快回府想办法将事情圆过去。   马车上,傅恩锦轻声安抚着杨苓蓁,杨苓蓁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摇了摇头,对她笑了一下:“我没事了绾绾,元修来的很及时。”   她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傅恩锦一直觉得她比自己要更加坚强一些。   杨苓蓁将事情细细说了,好在元修很快找到了她,她并没有被那些人碰到哪里,只是受了点惊。   傅恩锦听了却觉得后怕,她也是经历过这样事情的人,握住杨苓蓁的手,她将人搂到怀里:“还好你没事。”   杨苓蓁此时也松了一口气,为了让傅恩锦放心还打趣了一句:“绾绾真的是要嫁人,现如今都能反过来安慰我了。”   见她精神好了一些,傅恩锦也不介意她的打趣,只是有些奇怪:“那些小混混怎么会盯上你呢,只是巧合么?”   “我也不知道,但元修找到我时已经将他们都教训了一顿绑了起来,后来有人找过来将他们带走了,想来应该是带下去审了。”   “唔……”傅恩锦沉吟了一会,又想到一个重要的事,“这件事对你府上肯定是要瞒下来的,大将军府这边裴献卿已经压了下来,但你的丫鬟和府卫只怕早就回府请罪了……”   杨苓蓁也皱了皱眉头:“若是府上知道了这事,即使我爹娘作保,叔伯们也定会主张将我随意说门亲事赶紧嫁出去。”   傅恩锦歪头想了想:“我随你一起回府吧,你只管说是我让丫鬟去找你,当时找的急,没来得及跟其他人说,闹了一场误会。虽说这说法总是有漏洞,但你爹娘应当知晓利害关系,会压下来的。”   杨苓蓁点点头:“嗯,如今也只好这样了。”   于是傅恩锦陪她一起回了府,广元侯府果然是急坏了,正打算悄悄派人在城里找,跟杨苓蓁预料的一样,她的叔伯们都已经有了将她尽快嫁出去别害了府里其他姐妹的名声的念头。   好在是傅恩锦陪她一起回来了,这事便还能圆。   傅恩锦在广元侯府坐了一会,表明都是她这边的错,让大家误会了,这事便这么揭了过去。   等到回了府,她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今晚那些人为什么要掳走杨苓蓁。   而裴献卿送完小姑娘,刚刚回到院子里,擎秋便出现了。   “主子,那伙人已经审出来了。”   “嗯,”裴献卿应了一声,“进来报。”   他进了书房,元修和擎秋都跟了上去。   擎秋:“确实是一伙混混,没有什么背景,只是拿了钱办事。”   裴献卿轻敲桌面:“拿了谁的钱?”   擎秋:“那伙人交代是城北的吴远晚上来找他们,给了一大笔钱,指着杨小姐一行人说让他们掳了那个穿白披风粉色绣裙的小姐,掳走后随便他们做什么都可以。”   “白披风,粉色绣裙……”裴献卿低声念了几句,眸色有些深。   今日小姑娘也是穿的粉色绣裙和白披风,与杨家那位小姐穿的有些像。   心里似是猜到了什么,他让擎秋下去了,又对着元修吩咐道:“去查这个吴远是谁,看下他跟周府有没有关系,另外,让宋路将嘉禾今晚做了什么都报给我。”   元修一听,忍不住道:“将军怀疑又是县主搞的鬼?可县主跟杨小姐无冤无仇的……”   裴献卿唇边有一丝冷笑:“猜测而已,明日查了将消息报给我。”   元修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第二日,待元修将查到的消息告知裴献卿,他轻嗤一声:“果然是如此。”   看来嘉禾并没有因为这一次惩戒就安分下来,裴献卿开始考虑着怎么将她送出京都了,这样的人,留在傅恩锦身边让他十分不放心。   *   傍晚时分,傅恩锦用了晚饭后便开始在屋子里绣起了荷包。   这是她想送给裴献卿的荷包。   下午她去傅恩妍院子里找她说话的时候便见着她在绣荷包,傅恩锦还有些奇怪。   “堂姐,你怎么又在绣荷包啊,早些时候不就绣了一个嘛?”   傅恩妍看着她,好笑的拿手戳了戳她的小脸:“这是给姜沛的。”   傅恩锦听后“啊”了一声,叫傅恩妍瞧见了,忍不住眯起眼睛笑话她:“你该不会还没给将军送过荷包吧?”   傅恩锦懵里懵懂的摇了摇头。   傅恩妍便向她解释道:“我听姜沛说,他们男儿若是定了亲,便会喜欢攀比未婚妻送的荷包,看哪个的花样好看,绣的好,我已经给姜沛做过好几个了,给他搭衣裳。”   “这样啊……”傅恩锦喃喃,将军没跟她说过啊,上一世她也没有给俆绍鸿做过荷包。   她想着别人都有的将军当然也要有,于是当天晚上吃过饭,便开始绣了。   傅恩锦一针一线在桌前绣得仔细,她的绣工不算顶尖的好,但也不能让裴献卿丢了面子啊,他可是堂堂大将军。   正专心致志的绣着,突然听见窗边有一声轻响,傅恩锦下意识抬头看过去,便瞧见裴献卿站在床边笑着看她。   “将军?”傅恩锦小声惊呼,连忙走到窗边探头往外看了看,“你怎么来啦?”   今日小姑娘总算想起来问他一句了,裴献卿不禁有些欣慰的想。   撑着窗沿一个翻身进了屋内,裴献卿将窗户关好,轻声细语道:“过来看看你,也有个消息要跟你说。”   傅恩锦心想还好今日她没让两个丫鬟跟在屋里伺候,不然瞧见裴献卿就这么光明正大的翻窗进来,金梨非得吓死不可。   “将军翻、墙进来的?”傅恩锦问。   “嗯。”   裴献卿面不改色的应了,傅恩锦心里纳闷,他怎么这么熟练……   将小姑娘带到桌前,裴献卿看到桌上绣匡里刚开始绣的纹样,挑眉问了一句:“绾绾在绣什么?”   傅恩锦给他倒了杯茶,在桌前坐下,也没有扭捏:“在给将军绣荷包。”   男人眯了眯眼睛,没想到这次过来还收获了一个意外之喜:“送给我的?”   “嗯,”傅恩锦点了点头,又看向他,“将军有什么消息要跟我说呀?”   裴献卿接过小姑娘递过来的杯子,在她对面坐下,低声道:“昨天的事情我已经查了,是嘉禾做的。”   这个结果是傅恩锦没想到的,她有些意外:“嘉禾?怎么会是她?她与蓁蓁无冤无仇的,就是要掳,应该也是掳走我才对啊。”   裴献卿垂眸,声音有些沉:“她确实是想掳走你的,只是她没有亲自吩咐这件事,而是找人帮她办了,那人没见过你,便弄错了人。”   听了他的话,傅恩锦简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这么说,蓁蓁还是因为我才会遭到这么一出意外……”   见小姑娘似是有些自责了,裴献卿低声哄她:“不是你的错,绾绾不用自责。”   傅恩锦叹了口气:“若不是绾绾,昨晚遭罪的就是我了。”   裴献卿最是见不得小姑娘不开心,他坐近了些,抬手想将小姑娘揽进怀里再哄哄,突然又听她信誓旦旦道:“既然是这样,我便更要当好她的红娘了!”   说完她马上看向裴献卿:“将军,昨晚是元修救了蓁蓁,回去后他有没有说什么?”   裴献卿摇摇头。   傅恩锦抿了抿唇,兀自嘟嘟囔囔的:“日后我要是嫁到了大将军府,一定要时常招蓁蓁来说话,这样他们便能时常见着,日久生情……”   裴献卿不知道小姑娘的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只是无奈的笑了,耐心的听着她小声说这说那。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他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准备回府了,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裴献卿看着她道:“时辰不早了,绾绾明日再绣荷包吧,早些休息。”   傅恩锦其实觉得天儿还不晚,但她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我知道啦。”   眼见着裴献卿又要从窗边翻走,傅恩锦突然心里一动,拉住了他的袖子,裴献卿垂眸看她。   “那个,将军可以等我睡着了再走么?”   她其实心里有点舍不得他。   裴献卿轻笑一声:“绾绾,我们还未成亲。”   “唔,我知道……”傅恩锦小声嘟囔,但抓着他的袖子没放手。   她的发髻已经拆了,因着要绣荷包,所以身上的衣服倒是还好好的穿着,不然裴献卿刚刚也不会进来。   傅恩锦看了一眼床,又看看裴献卿,摇了摇他的袖子:“将军先不看我,我快快更衣躺到床上,然后将军等我睡着了再走,这样好不好?我会睡很快的!”   裴献卿这回忍不住笑出声来,小姑娘都这么说了,他又哪里舍得走?   他抬手绕道她脑后,轻轻揉了揉她软软的发:“好,我等绾绾睡着了再走。”   话落,他便闭上了眼睛,转身背对着屋内。   傅恩锦心里有点高兴又有些害羞,她快快跑回床边,轻手轻脚的将外衣和中衣脱了,穿着雪白里的里衣缩进了被子了。   将自己盖严实后,她眨了眨眼睛,朝窗边轻声道:“将军,我躺好啦。”   听见小姑娘的说话声,裴献卿轻轻松了一口,她脱衣服的动作再轻也依然会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对他来说真的是个折磨。   睁开眼回头,就看见小姑娘缩在柔软的锦被里,一双小手拉着被子,俏生生的看着他。   他勾了勾唇,走过去在她床边坐下。   小姑娘的床前铺了毯子,坐在地上也不冷。   裴献卿又给她拉了拉被角,轻声道:“睡吧。”   傅恩锦“嗯”了一声,伸出了一只手,握住他搭在床边那只大掌的小拇指,然后闭上了眼睛。   看着她孩子气的动作,裴献卿心里只觉得一阵柔软。   他轻挥了一下袖子,屋内的烛火便熄了,屋里陷入黑暗,只有窗边透进一抹浅白的月光。   小姑娘的呼吸声很轻浅,裴献卿就这样看着她的睡颜,似乎怎么都看不都。   等了一会,见她好像睡熟了,他便微微探身,在她雪白的额前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晚安,好梦。”   轻声道了晚安,裴献卿便想轻轻的将自己的手指抽出来,冷不丁的却发现自己的手被握的更紧了。 第59章 下聘   冬日的风透过窗户掩住的缝隙吹进屋里, 带了一丝凉意。   裴献卿用另一只手替傅恩锦将被子拉高了一些,低低唤了一声:“绾绾?”   果然下一刻便看见傅恩锦憋不住笑,睁开了眼睛, 娇嫩如玉的小脸又些泛起了粉色。   她把半张小脸都藏进了被子里, 轻声道:“骗过将军啦。”   裴献卿有些无奈的笑了:“绾绾这么厉害,连我都骗过了。”   傅恩锦一双水润的大眼睛看着他, 声音更小了一些:“你……刚刚偷亲我了。”   “嗯,”裴献卿看着小姑娘,深邃的眸子里神色温柔,“绾绾不喜欢么?”   摇了摇头,傅恩锦这下耳朵尖也红了:“唔, 没有不喜欢。”   “那是喜欢了?”裴献卿笑着逗她。   自从南境回来,他对小姑娘便越发不自觉的亲近起来,不知是不是婚期将近的原因,这些时日看见她害羞便想逗她。   傅恩锦垂眸,没有说话, 只是握着他小拇指的手收紧了一些。   过了半晌, 她将自己又往被里缩了缩, 还是垂着眼睫没有看裴献卿, 但却轻声道:“你,你再亲一下。”   裴献卿微微诧异的扬了扬眉, 看着小姑娘红红的脸, 心里柔软的一塌糊涂。   他又微微探过身子, 薄唇轻轻的吻在她光滑细腻的额上。   而后哑声道:“晚安,宝宝。”   傅恩锦听了,倏地松了裴献卿的手,一把将被子盖过头顶, 整个人已经羞成了一只蜷缩的小虾米。   额前好像还留有裴献卿唇上的温热,是轻轻的,一触既分的轻吻,却在她的脑海里不断放大了,于是整个人便都泛起酥酥麻麻的感觉。   裴献卿自然是知道她害羞了,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她:“闷在被子里要被闷坏了,绾绾听话,被子拉下来些。”   隔了一会,傅恩锦才缓缓的把被子拉下来,一双眼闭着,眼睫颤了颤。   裴献卿看着她,眼神温柔的要滴出水来,却只是轻声道:“快睡吧,时辰不早了。”   “嗯……”傅恩锦低低应了,这回是真的要睡了。   虽然她的心跳还因为刚刚那个轻柔的吻有些快,但没过多久还是睡熟了。   待确定傅恩锦是真的睡着了,裴献卿又看了小姑娘的睡颜一眼,这才不舍的从窗户翻出去回了大将军府。   走前还不忘替她掩好窗子,避免屋外的冷风吹进去。   傅恩锦一夜好眠,第二天醒来时只觉得昨晚的事情好像有点不真切。   将军昨晚真的来了么?她还拉着人家让人家等她睡了再回去……   天啊,她胆子原来这么大的么!   傅恩锦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回忆了半晌,想到睡前的两个吻,和裴献卿轻声的晚安,又忍不住倒回床上滚了两圈。   不过她没忘记裴献卿昨晚给她带来的消息。   想了想,她还是给广元侯府去了帖子,而后下午亲自去了府上找杨苓蓁。   杨苓蓁到底是受了惊,神色有些恹恹的在府里待着,见傅恩锦来了,便将她拉到软榻前,问道:“绾绾怎么来了?”   傅恩锦瞧着她的神色觉得有些心疼,忍不住握上她的手:“蓁蓁,你的叔伯们还是为难你了么?”   杨苓蓁摇摇头:“没有,那晚你陪我回来的,他们也没好再说什么了,我就是最近想起婚事,提不起什么兴致。”   傅恩锦听后点了点头,说了今日的来意。   “我今日来其实是想告诉你,那晚的事情将军已经查出来了。”她顿了顿,又有了些歉意,“说来也是与我有关,那晚的人是嘉禾让人找来的,本来他们想掳的人是我,没想到那日你与我穿的披风和衣服颜色一样,便掳错了人。”   她有些怕杨苓蓁听后心里会觉得不痛快,谁承想杨苓蓁扑哧笑了出来。   “这个嘉禾,当真是不死心,可偏偏人又不聪明,我也是没有瞧见过比她更笨的坏人了。”   傅恩锦心里松了口气,抱着她的手臂将头倒在了她的肩上:“我还怕你怪我,觉得是我害了你。”   杨苓蓁拍了拍她头:“想什么呢,我们从小玩到大的情谊,我怎么会怪你,更何况也没出什么事呢。”   听她说到这,傅恩锦又忍不住抬头看了杨苓蓁一眼,试探道:“蓁蓁,那天晚上是元修救的你嘛?”   “嗯。”杨苓蓁垂眸,只是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傅恩锦又问:“那,那你觉得元修这个人怎么样?”   杨苓蓁这才看了她一眼,心里有些了然,她轻轻笑了笑:“绾绾想问我什么?”   抿了抿唇,傅恩锦坐直身子,认真的看着她:“我觉得你待元修有些不同。”   杨苓蓁心里有些愁绪,她看向窗外,喃喃道:“是有些不同吧,他比我周围的那些公子少爷们都要更鲜活,活的更恣意,时常让我觉得有些恼火,却又气不起来。”   傅恩锦眨了眨眼睛,还是决定问了:“蓁蓁,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杨苓蓁沉默了,没有说话。   傅恩锦见她不说话,便不准备再问了,想把话题揭过,谁想杨苓蓁突然叹了口气,淡淡道:“不管我是不是喜欢他,我们都没可能的,我爹娘即使再纵着我,也不会让我许这么个人家。”   广元侯府世袭爵位在身,即使杨家的人在朝中职位中庸,但总是有祖荫的,杨苓蓁又是家中嫡女,娇养着长大的,再怎么也不会让她嫁给一个普普通通的侍卫,侯爷和侯夫人宠她,觉得低嫁就是受罪。   傅恩锦觉得杨苓蓁说的话很在理,她跟元修的门第差的确实有些悬殊。   叹了口气,连自己都觉得忧愁了起来。   杨苓蓁看着她不自觉皱起的小脸,笑着安抚了一句:“绾绾别为我担心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傅恩锦点了点头,也只能再看看情况了。   *   过了十五,新的一年便算是开始了。   日子日复一日的总是会过得很快,傅府和大将军府已经要开始准备聘礼和嫁妆了。   不过傅恩锦的嫁妆是季氏在她及笄后便一早备好了的,如今只需要看看再添些什么便好。   傅府是大户人家,要嫁的大将军府更是不用说,是以嫁妆一定要足,不可以马虎。   反观大将军府那边,聘礼却是裴献卿一手办的。   从大到小,事无巨细,均由他亲手去操持,甚至还有些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意义的小玩意儿,那都是他早在北境的时候便亲手做了收着想要送给小姑娘的。   没过多久,裴大将军亲自置办聘礼的事在京都城里就传了起来,茶馆戏楼里都在说这事儿。   这个说:“我今日瞧见裴将军亲自去了何记铺子谈喜饼的事,我认识在何记做工的伙计,他跟我说,将军连喜饼上要印什么字什么纹样都是亲自设计好了。”   那个说:“何止啊,我听说将军连四京果,四色糖,香炮镯金都亲自带人去采买呢,足以见得要娶傅家小姐的诚意了!”   另一个啧啧称奇:“这傅家小姐如今已经成了全城闺秀们嘴羡慕的人了。诶,你们知道么,我还听说宁安侯府与五皇子的亲事也是定在同一天,这比较起来,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宁安侯府便是宁怀珠家了。   两对人当初赐婚也是同天赐下,如今成亲也要在同一天,不可谓不巧。   只是比起裴献卿这大张旗鼓闹得满城都在议论的亲自备聘礼,五皇子府如今可是一点动静也无。   五皇子当然没动静了,他正在皇子府里谋着他的皇图霸业呢。   只是他不在意这门亲事,自然是有人在意的很,宁怀珠这回就正在府里跳脚。   “娘,裴献卿如今亲自给傅恩锦准备聘礼这事在整个京都闹得沸沸扬扬的,到时候聘礼还指不定怎么豪气呢,我怎么能被她给比下去!明明婚期都定了,五皇子怎么还没说下聘的事啊!”   宁安侯夫人马氏连忙安抚女儿:“五皇子日理万机,珠珠不要急,娘明日便递帖子进宫跟贵妃娘娘说这事。五皇子是天潢贵胄,他裴献卿再怎么准备也不会有皇室体面的。”   宁怀珠这才消了些气,却又突然想到什么,拉着她娘道:“娘,傅恩锦还未出嫁在京都就已经这般出风头了,我不能被她比下去,我的嫁妆一定要比她好!”   这马氏也有些为难,傅家家境向来殷实,傅恩锦的娘亲季氏娘家也是不差钱的,听说季氏的娘亲老承恩公夫人是秦北大族之女,秦北富庶远胜京都,她还真怕这嫁妆有些比不过。   不过马氏也没在心爱的女儿面前表现出来,只答应道:“珠珠放心,娘一定给你准备最体面的嫁妆,傅恩锦肯定比不过你。”   宁怀珠这才满意了,又碎碎叨叨了几句,总算安了心。   第二日,马氏往宫里递了帖子,连忙进了宫。   到了颐莲宫,她笑的客客气气的,委婉的提醒了宜贵妃一句:“娘娘日理万机,臣妇其实不好来打扰的,只是离着婚期进了,这过大礼的日子也没剩几日了,不知道五皇子他……”   她的话没有说完,给宜贵妃留了充分的空间来圆话。   宜贵妃果然笑了笑,轻轻拍了拍额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哎呀,你瞧我这记性,年节刚过,宫里事务繁忙,皇儿也是因着刚开印,忙着朝中的事,这才疏忽了,侯夫人放心,我今日便提醒他。”   马氏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只是又道:“近日里京都沸沸扬扬都在传裴大将军亲自置办聘礼一事,臣妇想着,五皇子是天皇贵重,身份金贵,这聘礼……”   宜贵妃了然,眯着眼瞧着自己细长尖利的护甲:“这侯夫人就不用担心了,本宫与皇儿自有分寸。”   马氏怕再说下去惹宜贵妃不快,既然提醒也提醒了,便悄无声息的转了话头,又说了些别的,不久后便起身告辞了。   待她走后,宜贵妃想了想,派人去给五皇子送了消息。   彼时五皇子正在府里看一封密信,收到宜贵妃的消息后他眯了眯眼睛,吩咐道:“明日把之前准备好的聘礼送去宁安侯府吧。”   皇子被赐婚后聘礼便会开始准备了,当然也有上心和不上心的区别。   宫里备好的聘礼自然是体面的,上心的皇子还会自己再填些物件儿,不上心的便就这么送出去,也不会失了面子和分寸。   五皇子便是不太上心的。   隔日,皇子府的聘礼便一路敲锣打鼓的送到宁安侯府。   一路上少不得会有百姓围观,瞧着那一长溜儿的送礼队伍和那一箱箱的聘礼便开始咂舌。   “五皇子到底是皇家人,瞧这聘礼规格,这么长一条队伍,多体面啊。”   “可不是嘛,虽然裴将军的聘礼是自己亲自操持,但是论派头应当还是比不过皇室吧?”   “要我说,聘礼到底如何还是得等到了宁安侯府唱礼的时候才知道,这一溜儿的队伍,除了明面儿上摆的那些,谁知道箱子里是什么物件儿呢?”   众人这么议论着,便也有好些人跟着下聘的队伍到了宁安侯府门口。   当朝的唱礼一般就在府门口,围观的人都能听见,是以有些身份的人家聘礼都是下的很足的,就是为了不在唱礼的时候丢面子。   只见那门口的唱礼官拿着礼单,长长的念了许久,什么珍珠玛瑙,绫罗绸缎,各种罕见的贡品自然是都被抬进了宁安侯府。   大家忍不住惊叹,这皇家的聘礼还真是不含糊啊。   有人道:“这西域绮罗香据说十分难得,西域每年进贡也不过十多两,五皇子的聘礼里就放了足足五两呢!”   有人听了点点头:“还有那个翡翠珊瑚树,据说也是邻国使臣带来的面见之礼,五皇子这聘礼下的足够体面了。”   只是也有的人奇怪的叨叨了两句:“我瞧着这聘礼怎么好像跟去年成亲的二皇子规格差不多少呢,当时我也跟去听了,就是这么些个物件儿,大同小异。”   他旁边的人低声道:“聘礼都是宫里提前备好的,当然都差不多了,就看这下聘的皇子上不上心了,我觉着五皇子是没添什么的。”   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出了些了然。   宁安侯府却高兴得很,侯爷一脸春风得意的让人将聘礼都抬进院里,又给了来办差的这些人好些赏钱,觉得自己很有面子。   宁怀珠跟母亲马氏站在一起,看着这一箱箱聘礼都抬进了自己的院里,满意的不得了。   她们哪里知道其他皇子是个什么规格,只觉得五皇子这聘礼下的果然气派,听闻里面许多东西都是皇上御赐的,还有好些是稀有的贡品,听起来就很体面。   裴献卿不过是一介臣子,再怎么置办应当也比不过这些了吧。   宁怀珠笑的有些快意,她总算有样东西能够压过傅恩锦一头了,裴献卿对傅恩锦再好又如何,她嫁的可是皇子,日后身份自然要比傅恩锦高一头。   想到这,她心里更觉得自己的嫁妆也要力压傅恩锦才行,这门亲事,她一点风头都不能让傅恩锦出。   元修今日出府办事,自然也瞧见了这一番热闹,他回了大将军府后便跟裴献卿说了起来。   裴献卿在书房里看着公文,听了元修的话,他放下手上的事务,垂眸沉吟了一会,对着元修道:“去把朝闻院那个库房打开吧,一会儿跟我去清点。”   元修应了一声便出去了,裴献卿继续低头处理公务。   他说过要给小姑娘最好的,聘礼自然也要。   *   五皇子的那些聘礼让宁安侯府这几天着实风光了一把,宁怀珠和小姐妹聚会时,大家对她无不是艳羡的目光。   她面上说着“还好”,眼神里的得意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宁怀珠是个虚荣心很重的,她享受所有人对她的拥戴和恭维,觉得这次没了傅恩锦碍眼,在哪哪她都是心情愉悦的。   只是宁怀珠的好心情却没能保持几天。   这日,她又约了小姐妹出来聚聚,说是大家许久未见说说话,其实不过是她想炫耀五皇子给她府上的聘礼而已。   就这件事,宁怀珠这几日已经是逢人就说了。   聚华阁的雅间里,几个闺阁小姐们聚在一起说话,宁怀珠果不其然又说起了她得了五皇子那一长串聘礼的事情。   能嫁入皇室本来就是大家羡慕的事情,如今大家又听她说了那些聘礼里珍贵的物件儿,心里确实多少都会有些羡慕的。   几个小姐妹恭维了几句,纷纷表示她真是命好。   宁怀珠心里满意了,正满脸笑意的准备接话,却听一个坐在窗边的小姐惊呼了一声:“你们快看,那是裴将军么?”   几个姑娘听了都凑到窗边去瞧,宁怀珠心里一动,也跟了过去。   另一个小姐指着聚华阁外的那条街,兴致勃勃道:“看这一串队伍,我才想起来,今日好像是大惊军府定的过大礼的日子,裴将军这是要去傅府下聘啊!”   听她这么一说,另外几人来了兴致:“要不我们去看看吧?珠珠你说呢?”   宁怀珠想着已经有了五皇子给自己下的聘礼珠玉在前,裴献卿的聘礼再怎么到位也不会有她风光了吧?她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嘲讽傅恩锦一番。   于是宁怀珠点点头,几个人便一起跟着人群和下聘的队伍去了傅府。   到了傅府的门口,裴献卿下了马,示意唱礼官上前。   下聘的日子是一早商量好的,是以傅府的人已经在前院等着了,傅恩锦也在,还偷偷探头超裴献卿看了一眼。   她其实倒是不太在意聘礼到底有什么的,只是也早就听说了是裴献卿亲自备的礼,他能有这个举动,傅恩锦心里已经十分开心了。   毕竟一般男方的聘礼都是家中长辈直接拿主意,本人是很少过问的,她本以为大将军府是裴老夫人来准备这些。   唱礼官得了裴献卿的意,也打开了一溜长长的清单,挨个高声唱喝起来。   起先的都是些按照祖制要准备的聘金聘饼三牲等等,往往到后头才是重头戏。   早些裴献卿亲自操办聘礼一事便传的沸沸扬扬,如今他来傅府下聘围观的人自然是多不胜数。   唱礼官正念着前边儿那些每家下聘都会准备的普通物件儿,人群里自然也有人看着这送礼的队伍议论了起来。   “诶,我怎么瞧着这礼箱比那日五皇子的下聘队伍还长呢,莫不是我瞧错了?”   “我觉得不能,我瞧着好像也是多一些,但说到底也得看里面都是些什么物件儿不是,五皇子的我那日听了,可是有好些稀罕物呢,裴将军再厉害,也是臣子,应当比不了吧?”   “我觉得这物件儿先不说,五皇子下聘那日他可是没有亲自去呢,就这,傅小姐便更胜一筹了吧?”   其实按照俗礼,下聘这日男方是需要到场的,只是五皇子身份高,他不去,大家自然也不敢说什么,只是这么一来,便有了个对比就是了。   这边正议论着,那边只听唱礼官又高喝了一声:“西域绮罗香,十八两。”   看热闹的人群里当然不乏有那日也围观了宁安侯府接聘礼的,听见唱礼官报出来的这个条目不禁吸了一口气,还有好些人瞧见了也在人群里看着的宁怀珠,这下议论声更大了。   毕竟两边送了一样的稀罕物件儿,但是裴将军的更多啊!   要说这么个比法,当真是简单粗暴。   有人忍不住道:“不是说这绮罗香是稀罕物么?怎么裴将军一出手就是十八两?” 第60章 绾绾不哭了,嗯?   绮罗香确实是西域特供的贡品, 据说西域每年产的这么点就全部进贡皇室了,民间是半点也无的,但架不住裴献卿功劳多啊。   在北境时每立下战功, 皇上都要赏, 这些赏赐全都是归了大将军府裴献卿的院子,他的两个叔叔是半点都不会碰的, 这积少成多便也就多起来了。   人群里有人提了这一点,大家也觉得甚是合理。   而宁怀珠自然也听到了周围的议论声,她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轻哼一声。   大家说的没错,裴献卿往年也得了不少赏赐, 这绮罗香比五皇子的聘礼给的多也正常,其他的定是比不过了。   结果宁怀珠还真就想错了。   只听唱礼官接着道:“翡翠珊瑚树,四株。”   这下人群中的骚动更大了,怎么回事,这裴大将军还跟五皇子撞聘了不成?撞就撞了吧, 还比五皇子多, 这不是尴尬了么。   当然, 尴尬也不是他们尴尬, 人群中的宁怀珠才是真的尴尬。   她手里的锦帕都快被扯烂了,几个小姐妹瞧着她的眼神也有些微妙, 似乎还透着点同情。   但这并不妨碍她们小声八卦。   “诶, 这个翡翠珊瑚树不是邻国特有的嘛?五皇子那两株还是皇上赏的, 我听说邻国可没再送过了,裴将军怎么有四株?”   几个千金里有一个父亲是在鸿胪寺就职,跟别国使臣经常打交道,她想了想, 低声道:“我想起来了,我父亲某次好像说起过,裴将军与邻国的某位将领有些交情,似乎是帮过什么忙,那将领为表答谢,送了好些稀罕玩意儿给他,想来这些翡翠珊瑚树便是那时候得的。”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唱礼官接下来的几样东西惊呆了众人的眼。   唱礼官:“琉璃宝鼎两盏,鲛海夜明珠两对,软帘纱四匹,蓝宝石头面四套,西洋镜两个……”   围观群众这下有点不淡定了,有些走南闯北的人听了啧啧称奇:“这个鲛海的夜明珠可是邻国真真的稀罕物,裴将军一出手就是两对!”   “还有还有,我听说蓝宝石的饰品,邻国都只有品阶高的贵人甚至是皇室才能用呢,裴将军直接放了四套在聘礼里!”   这些全是邻国的宝物,在当朝只有邻国来使时会作为礼节送一些给皇室,一众人如今看的眼都红了。   裴献卿这得多富裕啊!   宁怀珠周身的小姐妹也都是高官家的姑娘,还算见过些市面的,但是就这样,还是被裴献卿大手笔的聘礼惊了一下。   比起裴献卿的聘礼,五皇子当真啥也不是。   大家不由自主的又看向了宁怀珠。   早些时候宁怀珠来傅府时有多得意洋洋,现在面上就有多难堪。   她万万没想到裴献卿府上竟然还有这么多好东西,五皇子送来的那串聘礼的礼单她的爹娘都看过,直说体面,可是现在跟裴献卿的这么一比,简直低到了尘埃里。   宁怀珠心里已经气疯了,可是面上却还是要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既然裴献卿与邻国那位将军交好,有些稀罕物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这也没几件东西,后续可能就没什么看头了。”   几个姑娘也没有驳她的面子,纷纷应和了几声。   只是那唱礼官像是要跟宁怀珠作对似的,接下来的物件一件比一件让人瞠目结舌。   唱礼官:“临沅老先生的松溪山景图,鲤鱼戏莲图各一幅。”   马上有人道:“这可是画中极品啊!临沅老先生素有画仙的美誉,如今他的画已是千金难求!”   唱礼官:“白蛰先生所制,古琴龙吟一张。”   又有人道:“白蛰与萧氏夫妻并称音律双绝,但据说从不为人制琴,裴将军竟然能得到他亲手制的琴,真是厉害啊!”   唱礼官:“沧澜国月光石棋盘两副,孔雀羽氅两件,水晶镂空仙鹤香炉两个……”   话音刚落,人群里就有人兴奋道:“我前些日子才去过沧澜国,这些物件都是珍品,我朝便是宫里可能都没几件儿,裴将军竟然一次得了这么多!”   “我有亲戚在北境,听人说裴将军似是偶然救下过沧澜国一位世子,想来这便是那世子为了感谢他的救命之恩给的吧。”   唱礼官自是不会理会围观人群的喧闹,继续念着聘礼的礼单。   裴献卿的神色更是淡然的可以,只在瞧见傅府中傅恩锦偶尔探头时会有一丝笑意。   人群里的宁怀珠却早就待不住了。   接下来的聘礼无一不名贵,无一不是极难得的珍品,而且数目之多令人咂舌,唱礼都唱了好些时候,更是将她那日收的五皇子的聘礼比的一无是处。   她只觉得面上无光,心里又嫉妒又憎恶,只想赶紧回府闹一场。   见宁怀珠匆匆要走,跟她一起来的几个小姐妹自然也不好多留,大家心里都心知肚明宁怀珠定时觉得傅恩锦抢了她如此大的风头,已经气疯了。   在堪堪要走出人群时,只听唱礼官最后道了一句:“裴将军私备小礼两箱!”   围观着越听越兴奋的众人这下给弄了个一头雾水,将军私备的小礼,那是什么?   还不让念出来,笼统的说了两箱,这是不便让人知道的?   当下大家便忍不住猜测起来。   “你说裴将军私备的这些是什么?还能有比刚刚那些更厉害的东西?都不叫人听见的那种?”   旁的人摇摇头:“这谁知道啊,还是单独的两箱呢!”   而后,只听一个围观的姑娘有些憧憬道:“我觉着说不定是将军自己亲手做的东西呢,私备!那便是私下里准备的了。”   也有人不太认同:“不能吧,裴将军每日里那么忙,况且宣布赐婚到如今也才过了三个多月呢,哪有时间准备这两大箱礼啊。”   这自然是大家的猜测议论而已,有人对那两箱私备的礼物好奇,也有人依然在对前面的那些稀奇物件咂舌。   傅恩锦在府里听着也有些好奇了。   她频频探头,想看看最后抬进来的那两个箱子。   只是那两个红漆梨木的箱子上了锁,被红色的绸布盖着,什么也瞧不着。   这聘礼念完了,傅府的人不可谓不震惊,他们是真没想到裴献卿的聘礼会有这么大的排场。   就连见多识广的傅阁老,此时心里也有些诧异。   从裴献卿的这份聘礼就能看得出来他,他人脉极广,且结交的都是些颇有分量的人物,年纪轻轻便能做到这种地步,当朝恐怕唯他一人而已。   聘礼都抬进了傅恩锦的院子里,但是她的小院儿此刻已然是有些装不下了,就连她自己的库房也都占满了,没办法,只能再挪用了旁边空着的一处院落。   季氏让金梨和元香两个丫鬟回院子里照着礼单再清点一番,傅恩锦则眼巴巴的站在她娘身后,瞧着府外。   将军怎的还不进来,她还想问问那两箱子小礼的事呢。   虽说前边儿的那些听起来好像名头更响更名贵一些,但不知怎么的,她就是比较在意这最后的两个箱子。   府门外的裴献卿自然是看见了小姑娘期盼的目光,他朝着她轻轻笑了一下,而后给了唱礼官赏钱将人打发了,抬礼的一众小厮也离开了,他这才进了傅府。   只是傅恩锦还没来得及迎上去,就让她爹傅尚书抢了先。   傅尚书听了这一连串的礼单,一张脸早就笑的见牙不见眼,对这个女婿心里更是十二分的满意。   这些礼有多珍贵,他心里也是有数的,能为了自己女儿的体面将这些稀世珍品全数拿出来做了聘礼,可见傅恩锦在裴献卿心里的分量。   加之前一段时间傅尚书也听说了裴献卿在京都中奔波亲自备礼的事,心里只恨不得他现在就叫自己一声岳丈。   瞧着自己爹笑跟朵花儿似的将裴献卿迎进了外院会客的屋子里,傅恩锦幽怨的瞥了她娘一眼,只能作罢,回了自己的院里。   待到了玉笙院,瞧着满院的红箱子,傅恩锦还觉着有点不真实。   裴献卿下聘了,这意味着离她出阁的日子确实不远了。   虽然这豪华隆重的聘礼刚刚让府门前的百姓们议论纷纷,但傅恩锦其实更多的还是对即将嫁给裴献卿这件事而感到期待。   金梨和元香在院子里带着几个丫鬟小厮清点礼单和箱子,傅恩锦觉着自己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兀自回了屋里。   在软塌上坐下,她靠着引枕,也没有看话本子,就这么瞧着窗外。   想着裴献卿若是在她爹那处谈完了应该会来找她的吧?   谁能想到左等右等都没有见裴献卿来,傅恩锦有些着急了,招了整个院儿里最闲的双全过来。   “全儿,你去前院看看裴将军是不是还在跟我爹说话。”   双全应了一声便快步去了前院,没多久又回来了,小心翼翼的对着傅恩锦道:“小姐,前院的小厮说,裴将军已经走了。”   傅恩锦:??裴献卿现在都不来看她了!   双全见她面色有些不对了,马上又道:“小姐,也不是裴将军自己想走的,是尚书大人直接拦着说,说你们婚前还是少见的好,裴将军便只好回府了。”   傅恩锦头疼的揉了揉眉心:“知道了,你下去吧。”   双全这么一说她便懂了,她爹对裴献卿肯定满意是满意,但是自己近日里往大将军府跑的有些勤了,估计是冷落了她爹,这便不让裴献卿今日再见她了。   傅恩锦觉着她爹有时候也十分幼稚,一点都不像一个尚书大人。   没法子,那两箱小礼的事她只能改日找机会再问裴献卿了。   其实她现在就可以去打开箱子看看,但傅恩锦总想着等裴献卿亲自跟她说。   本以为得过几日才能去找将军问了,结果没想到快要入夜时,她又在窗边看到了将军的身影。   裴献卿现在对于翻傅府的墙这件事已经是非常娴熟了,甚至毫无心理负担。   虽然两人婚期将近,他却越发的想每日都看见小姑娘了。   傅恩锦走到窗边,笑眯眯的看着窗外的裴献卿:“将军又翻、墙啦?”   裴献卿知道小姑娘要笑话他,也没答话,只是揉了揉她已经散开的一头长发,然后翻身进了屋里。   傅恩锦鼓了鼓小脸,嘟嘟囔囔的:“才梳好的头发呢,又被将军弄乱了。”   待她抚着长发走到外间的桌前,一双明晃晃的大眼睛便瞧着裴献卿:“将军今夜是来干嘛呀?”   裴献卿垂眸看她,轻笑一声:“我还以为,绾绾有事想问我。”   傅恩锦见他真是为自己心中所想的事而来,当即便按捺不住了,她习惯性的拉住裴献卿的衣角,抬头看向他:“嗯,是有事要问的。将军,那两箱小礼究竟是什么物件儿啊?”   “绾绾很好奇么?”裴献卿宠溺的替她理了理额前刚刚在窗边被吹乱的刘海,墨黑的眸子温柔似水。   “唔,”傅恩锦每次看裴献卿的眼睛,都会忍不住陷进他的双眸里,总觉得里面像是落满星辰,她喃喃,“好奇的。”   裴献卿笑了一下,牵起小姑娘的手,柔声道:“那绾绾带我去库房,我告诉你。”   傅恩锦高兴的点了点头,唤来元香掌灯,然后带着裴献卿去了隔壁院子的库房。   白日里这两个箱子最后才抬进来,她的玉笙院里实在是放不下了,便只能随其他聘礼一起挪到了旁边小院子。   这小院子无人住,裴献卿进了院子便从元香手里接过灯笼,傅恩锦叫她在院外等着便是了。   元香听了吩咐便走了,傅恩锦带着裴献卿到了小库房的门口,拿元香刚刚给的钥匙开了门,又将屋子里的烛火点亮了,就见满满当当的聘礼整齐的码放在房中。   裴献卿牵着她找到了那两个单独放着的小箱子,先打开了其中一个。   傅恩锦好奇的瞧过去,却见里面都是些小物件儿,有些还看起来还有点旧了。   裴献卿从里面拿出来一个风筝给傅恩锦看。   这个风筝与京都小孩儿们常玩的风筝不同,骨架小,却拖着长长的尾巴,拿起来轻飘飘的。   上头画的是一只小鸟儿,颇为可爱,只是不太新了。   傅恩锦摸了摸风筝,抬头问裴献卿:“将军,这个风筝是不是与京都的风筝不同?”   裴献卿点点头,脸上有缱绻又温柔的笑意:“这是北境小孩儿们喜欢玩的风筝,与京都的不同,会飞的更高一些,我第一次瞧见,便想做一个送给绾绾。”   傅恩锦听后睁大了眼睛:“所以这是将军亲手做的对嘛?”   “嗯。”裴献卿低低应了一声,又从箱子里拿出一个面人给傅恩锦看,“这是跟着北境一位非常有名的面人师傅学的,后来我捏废了好些个,才留下这一个。”   那是一个小姑娘的面人,瞧着年纪不大,胖乎乎圆滚滚的,面上可爱的神情栩栩如生。   傅恩锦越瞧越觉得有些眼熟:“这个,这个好像我啊。”   裴献卿笑了一声,轻轻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正当傅恩锦左手拿着风筝看,又手拿着面人看时,裴献卿又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串桃花玉珠串成的手链,手链上还坠着一个小小的,银制的玉绢花。   傅恩锦的目光又马上被吸引了过去,小心放下手里的两样东西,拿起那串手链仔细看起来。   与裴献卿之前送的那个玉簪相比,这串手链的做工明显要更生涩一些,有些珠子还磨的不是很圆,那个玉绢花的银坠看起来却做得很认真。   傅恩锦在那个坠子上看见了一个小小的“绾”字。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唇,轻声问:“这也是将军亲手做了要送给我的么?”   裴献卿瞧着小姑娘娇美的脸,温柔的笑了一下:“嗯,那时我在北境第一次知道桃花玉,觉着很漂亮,便想做一串手链给你,这是第一次做的东西,其实有些瑕疵,但因为上面我心血来潮刻了你的小字,所以还是收了起来。”   傅恩锦听后看着他喃喃:“可是那时候,将军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京都,就是回了京都,来府上提亲也被爹爹拒了……”   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突然有点替裴献卿委屈了。   将军一定记着他们以前便认识的事,可是她却都忘记了。   将军在北境的时候,亲手做着这些小礼物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呢?那时候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些礼物能不能送出去吧……   裴献卿瞧见小姑娘的眼睛有些红了,连忙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哄道:“便是不知道何时能回京,便是第一次提亲被拒绝了,可做这些东西时,我心里也觉得欢喜,这都是我想送给绾绾的东西,是我在北境见到会想跟你分享的东西。”   傅恩锦将脸埋进他的怀里,不知怎么的鼻子还是酸酸的,忍不住落了两滴泪在他的衣襟上。   她的声音软软的,带这些哭腔:“将军怎么这么傻呀。”   看了这几个物件儿,傅恩锦哪里还能不知道呢,这两箱小物,都是裴献卿过往的日子里亲手做的,每一样都是做了想要送给她的。   傅恩锦觉得自己好像能透过这些东西,看到裴献卿那些过去她没有参与的岁月。   裴献卿将这些东西一一给她看,轻声跟她说在北境的那段日子,傅恩锦便能想象到那样的画面。   北境常年寒冷,战事不紧时男人便会四处逛逛,看见新奇的玩意儿便想学了做来送给他。   军营外呼啸的风声下,是他无数个夜里在帐中,在落脚的屋里,对着这些物件儿慢慢的打磨,细心刻上她的小字,每一样,都是独属于傅恩锦的。   傅恩锦只觉得心里胀胀的,忍不住抬起手抱住了裴献卿的腰,将整张小脸埋入他的怀中,不住的吸着鼻子。   “对不起,我都不记得我们什么时候见过,你却记了这么久。”她瓮声瓮气的道歉。   裴献卿听着小姑娘好像是哭了,心里只觉得心疼。   他修长的食指轻轻抬起傅恩锦的小巧的下巴,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替她拭掉眼泪,温柔的哄她:“绾绾不哭了,嗯?我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委屈的,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为她做任何事都是值得的,即便是我没能娶到你,为你做的这些小礼物,也不委屈。”   因为它们是他在北境的念想,人心里有了念想,余生便总会有点盼头。   傅恩锦眨了眨泪眼迷蒙的眼睛看着他,突然闭上眼,踮起脚尖凑了过去。   一个轻轻的,有些小心翼翼的吻便落在了裴献卿的唇边。 第61章 加深了这个吻   屋内的烛光在这一刻好像格外温柔了起来, 映照着傅恩锦的侧颜,如花般美好。   裴献卿忍不住眯起了眼睛,毫不犹豫犹豫的伸手揽上傅恩锦的腰, 将她圈紧, 加深了这个吻。   早前的一次,他只是浅浅的轻触一下, 浅尝辄止。今晚也许是因为小姑娘太主动了,还为了这些小礼物哭了鼻子,裴献卿便有些克制不住自己。   傅恩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大胆了,本来只是准备轻轻碰一下,没想到就被裴献卿禁锢在了怀里, 挣脱不得。   男人一路攻城略池,少女招架不住,唇边溢出几丝轻、喘,细白的小手只能紧紧攥着男人的衣襟。   这一点细微的声音落在裴献卿的耳边,像轻柔的羽毛拂过耳尖, 带起一阵酥麻, 他有些压抑不住自己, 渐渐将傅恩锦压、在了墙上。   他的手扣着小姑娘的后颈, 忍不住勾住她的舌、尖。   傅恩锦只觉得自己腿都软了,这个吻险些有点招架不住, 忍不住用手推了推裴献卿。   感受到怀里的人微动, 裴献卿堪堪将自己快要崩断的理智拉回来, 离开了少女美好的唇瓣,将脸埋进她的发间。   他的呼吸有些重,血液里崩腾的欲、念只能费力压一压,他还不想吓着小姑娘。   傅恩锦在裴献卿的怀里, 能感受到他身上炙热的温度,在这个冬夜像一捧热烈的火焰,将自己都烧的热了起来。   她是重生过一世的人,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她知道裴献卿在努力平复心绪,于是便乖乖的窝在他的怀里,一动也不动。   过了一会儿,听见裴献卿在她耳边轻声叹了一口气,又兀自低低笑了:“怎么办,现下我觉得三月的婚期都太迟了。”   “已经很早了!”傅恩锦轻轻打了他一下,嗔道。   裴献卿的手没有放她开,只是抬起了头,看着小姑娘泛着嫣红的小脸和还残留了些水色的唇,轻轻抚了抚她的脸。   “绾绾刚刚吓到了么?”   傅恩锦的脸这下更红了,低垂着头,却嘴硬:“才,才没有,我都是要成亲的人了。”   别说她是重生一世的人了,即便还是个小姑娘,周围的小姐妹都还没有定亲,但傅恩妍偶尔也会来找她说些闺中密话的,听着听着也该知道了。   裴献卿轻笑一声,突然挑了挑眉,附身至她耳边:“成亲后,便是另一番光景了。”   傅恩锦不禁逗,脸已经红的要滴血,她佯装不满的戳了戳裴献卿:“将军快放开我!”   怕小姑娘真的急了,裴献卿笑着放开她,又看了一眼另一个还未打开的箱子,扬了扬下巴:“这个箱子绾绾还想看么?”   傅恩锦瞧过去,又垂眸想了想,摇了摇头:“今夜不想看了,待出阁那日,我将聘礼再带回大将军府去,到时候我再跟将军一起看。”   说起来,其实男方的聘礼大部分都是会留在女方家的,若是女方是个受宠的姑娘,便也会全数给她带走,即便是嫁入夫家,这些聘礼也是她的私产,旁人是动不得,也说不得什么闲话的。   傅恩锦和傅恩妍都是傅家的掌上明珠,她们的聘礼,府上都是不会拿的,会让她们全数带到夫家去。   一来是为了给家中出阁的姑娘撑腰,旁人瞧着便知这个姑娘在娘家是很受宠的。   二来也是给出阁姑娘多些私产傍身,这些高门大户的嫡女,嫁的人非富即贵,日后需要打点的地方有许多,私库越充盈,日后在夫家也更说得上话。   是以,虽然裴献卿在婚前便已表现得如此宠爱傅恩锦,但傅家该给她铺好的路是一样都不会少的。   上一世傅恩锦也是这般风光出嫁的,以她的身份地位本可以在徐府说一不二,只是她性子太软,对着徐绍鸿也太卑微,这才被人欺负到头上去。   听了傅恩锦这么说,裴献卿便将打开的箱子也盖了起来,低声道:“好,日后我再与绾绾一起看。”   他觉得这样很好,这些都是他为小姑娘亲手做的,若是成亲后两人再一起看,他可以将自己的过去和盘托出,应该会有不一样的心境了。   两人锁好库房出了院子,元香还在院门口等着。   本来裴献卿准备送小姑娘回房后便走了,但刚刚推开门,傅恩锦好似想起了什么,拉住了他的袖子,一双眼睛在夜色下显得格外明亮。   “将军等等再走,我给你绣的荷包已经做好啦!正好今夜便可送给将军了。”   裴献卿听她这么一说便想起来,上一次他翻、墙来看小姑娘时,她便说在给他做荷包了。   跟着傅恩锦进了屋里,便见他从妆台上拿了三个荷包过来,美滋滋的一股脑塞到他怀里,挨个说道:“这个是藏蓝色的,可以给将军搭深色的衣裳,这个是白色的,可以给将军搭浅色的衣裳,这个是墨色的,应当搭什么衣裳都可以。”   裴献卿看着怀里的三个荷包,没想到小姑娘一气儿便给他做了这么多。   他笑了一声,又起了逗她的心思。   “绾绾给我做了这么多,那我在这便只能先谢过夫人了。”   “你又乱叫!”傅恩锦轻拍了他一下,但马上又开始兴致勃勃的拉着他给他仔细看荷包上的纹样,“这个白色的我绣了墨竹,我觉得很衬将军,藏蓝色的绣了云纹,墨色的绣了白梅,还特意去找霓裳阁的师傅学了新绣法呢!”   见小姑娘说完后便拿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瞧他,一副求表扬的模样,裴献卿将三个荷包一一勾在手上,然后轻刮了一下她挺、翘的鼻尖,柔声哄道:“绾绾真厉害,我很喜欢。”   傅恩锦被夸了,心下觉得满意了,她扬了扬小下巴:“堂姐跟我说定了亲的男人都会比荷包,将军这样卓绝无双的人,我可不能让将军被比下去。”   裴献卿瞧着她,只觉得心里又软又胀的,忍不住俯下身,两人额头相抵,他漆黑的眸子温柔地看着她,哑声道:“谢谢绾绾,你是我的宝贝,有你足矣。”   傅恩锦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得了一句情话,眼见着又要脸红了,赶紧低头捧住脸揉了揉,又把裴献卿推开,催促道:“那个,将军快回府吧,已经好晚啦!”   裴献卿低笑:“今夜绾绾不用我陪着睡了?”   “不了不了,我自己睡,自己睡。”   傅恩锦一口回绝,刚刚两人才有过那般亲密的行为,她今晚实在是不好意思再让裴献卿陪着等她睡着再走了。   裴献卿也不再逗她,叮嘱了她一会早些休息便离开了。   站在屋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傅恩锦嘴边的不自觉扬起一抹笑,不知怎么的,她只觉得心里有了一种安定的满足感。   这个男人的背影高大,肩膀宽阔,是个愿意为她遮风挡雨的人。   *   裴献卿下聘的日子与五皇子隔着没几天,由于他的聘礼礼单太扎眼,这下整个京都都在谈这件事了。   五皇子本来体面的礼单也在这种议论声中渐渐相形见绌起来。   五皇子府里,楚麟的贴身小厮这日来跟他说起这事:“殿下,如今外头都在传,说您给宁安侯府的聘礼不太上心,不如裴将军。”   五皇子嗤笑一声,这些在他看来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只有皇位才是大事。   他随意的摆了摆手:“都是些愚民,本皇子没空搭理,若是宁安侯府找来,直接编个理由打发走,派人给颐莲宫传信,让母妃帮我先应付着。”   他现在没空搭理宁安侯府,眼瞧着太子东宫位置就要越坐越稳了,他还有大事要做。   那小厮应了一声后便下去了。   没过多久,书房里又进来两个人,一个是五皇子的心腹张寒,另一个则是一直负责跟大月部族阿莲娜联系的阿一。   见两人来了,五皇子放下笔,径直朝门外走去。   两人心知肚明,也没有多话,随他进了另一间屋子的密室里。   将烛火点亮,五皇子在桌前坐下,看向阿一:“阿莲娜来信了?”   “是的主子。”阿一恭敬的应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件递了过去。   五皇子接过细细看了起来,待看至信的末尾,他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很好,根据阿莲娜信中所说的进度,我对那个位子便是有了双重的保障。”   说完,他又提笔写了一封回信,而后给了阿一,吩咐道:“将这封信带给阿莲娜,告诉她,事成之后,我答应她的好处一样都不会少,让她按照信中的吩咐做便是。”   “是。”   阿一接过信放进怀里,只听五皇子又说了一句:“还有,你再从南境带一些罕有的蛊毒回来,以备不时之需。”   待阿一都应下后,五皇子便挥了挥手:“好了,去办吧。”   阿一退出了密室,只留下张寒和五皇子单独在密室里。   五皇子敲了敲桌子,抬眼问:“宫中那件事办得如何?”   “很顺利。”张寒回道,“陈婕妤的替身是我们暗卫中易容的高手,瞒天过海不成问题,并且按照您的吩咐,给皇上下的毒是慢性的,十分隐秘,御医院里钱御医也已经打点过了,若是皇上病发,他会第一时间送来消息。”   “好!”五皇子忍不住抚掌称快,“下毒下了这么长的时间,应当也快了。”   他盯着那个位子已经许久了,做了这么多年的孝子,为的不就是这一天么。   张寒见五皇子心情大好,便继续说道:“吏部尚书表态,若是您能纳他府上嫡次女为侧妃,他可以想办法扶持我们的人。”   五皇子点点头:“待跟宁安侯府的亲事成了,我便可让母妃定下侧妃,吏部尚书那边你改日去回复。”   “是。如今六部除了户部、刑部和礼部,其他三部均有我们的人在。”   五皇子听后觉得很满意:“事情办得不错,待我大业谋成,你重重有赏!”   如今朝中他的人脉网已经铺开,之前被裴献卿压得喘不过气的感觉终于缓了一些,五皇子只觉得最近都神清气爽了起来。   只是宁怀珠却不那么高兴了。   五皇子给她下的聘礼被傅恩锦抢了风头,如今京都里对裴献卿的聘礼津津乐道,这便算了,不知是有哪个好事之人两边的唱礼都听了,还将礼单模拟了出来。   这一对比,相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如今就连话本子里都能写上一两出这样的情节了,这叫她如何不气?   是以这几日宁怀珠的心气儿尤其不顺,在院中动不动就发脾气,砸了好些东西,她院里的丫鬟小厮们无不战战兢兢,生怕哪句话没说好惹她一个不高兴,便又要倒霉了。   这日天气阴沉,宁怀珠在屋子里烦躁的来回踱步,早先已经砸碎了几个杯盏,心里却依然不痛快。   因为她刚刚去街上,好巧不巧的听见,茶馆里说书的都七改八改的将下聘这事插进了故事里,大家还听得津津有味。   宁怀珠气的脸都要绿了。   一路气冲冲的回了府便开始砸东西,动静之大,连侯夫人都惊动了,连忙赶到她的院里看看情况。   一进屋,侯夫人马氏便朝着宁怀珠走过去,心疼道:“哎哟我的宝贝女儿这是怎么了?”   宁怀珠恨恨的揪着帕子:“还不是傅恩锦那个贱人!她凭什么能处处抢我风头?娘,您不是说五皇子的聘礼已经足够体面了么!”   马氏听了也有些皱眉:“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五皇子这聘礼就是宫中尚司局备的,与其他皇子大同小异,但也是正妃的规格了,谁能想到裴献卿竟然还有那么多好东西。”   宁怀珠不乐意了,拉着马氏抱怨:“可五皇子这聘礼他当真是一点东西都没添,尚司局怎么备的他便怎么送了,我听外头传闻,裴献卿那日下聘最后那两个小箱子里都是他亲手做的东西!”   尽管宁怀珠不想承认,可是“亲手所做”这四个字也还是让她嫉妒疯了。   不仅是她,京都里传出这个风声以后,不知道多少闺中小姐对傅恩锦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裴大将军事何样的人啊,竟然会为了给傅恩锦下聘便亲手准备,别说他的身份如今在京都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便是寻常普通人家,也甚少有人会这么做。   马氏见宝贝女儿已经气得编排起了五皇子,连忙拉着她制止道:“珠珠,五皇子到底是皇子,身份贵重,你切不可非议,日后成亲了也得记着这一点。”   宁怀珠终于没再说了,却撇了撇嘴,一脸不乐意。   马氏想了想,安抚道:“珠珠不用急,聘礼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也还有嫁妆,娘亲这次定会给你备的足足的。”   听了母亲的话,宁怀珠却还是皱着眉:“可傅府家境向来殷实,定是不会亏待了傅恩锦。”   “放心,嫁妆在精不在多,我们只要有一件儿绝世稀罕的物件儿,风头都不会被他们抢去。”   马氏说的言之凿凿,惹的宁怀珠都好奇起来:“娘,您说的是什么物件儿啊?”   “现下娘还不能确定,但珠珠只需要安心等着便是了。”   马氏拍了拍她的手,宁怀珠应了一声,也只能安心等着了。   *   傅府玉笙院里,傅恩锦刚刚跟小姐妹吃了茶回来。   她进了屋里脱下披风,一下倒在软榻上,满足的叹了口气:“这间茶馆的说书先生当真是不负他在京都的盛名,说的可真好啊。”   元香替她将披风挂了起来,金梨走过去替她捶腿,想起那茶馆里说书先生说的内容便忍不住吃吃的笑。   “小姐,你听出来了么,中间有那么一段情节好像还是根据将军和五皇子下聘的事改的呢,怕不是现编排了加进去的哦。”   傅恩锦自然是听出来了,她笑着抬手敲了敲金梨的小脑瓜:“笑话别人的事就数你最快。”   金梨不服气的撅了撅嘴:“谁叫宁安侯府那位小姐以前处处跟你过不去,老是觉得小姐你是要故意抢她的风头。”   说起这个傅恩锦心里也是觉得有些冤枉,尤其是这一次,谁知道五皇子对这门亲事这么不上心啊,宁怀珠却反倒怪在她的头上来了,当真与嘉禾是一路人。   休息了一会便到了用晚膳的时间,傅恩锦在院里用过饭后没多久,季氏便来了。   将季氏迎进屋里,她笑着娇声道:“娘怎么这时候来我屋里了。”   季氏瞧着自家女儿娇嫩的小脸,纵容的拍了拍她的手:“娘来告诉你个好消息。”   傅恩锦好奇:“什么好消息啊?”   “这次你大婚,娘给秦北也去了信,你远房的表舅和表舅母听说了,要带你的两个表妹一块来京都给你送嫁,绾绾还记得表舅么?你小时候可是最喜欢粘着表舅的。”   “表舅?”傅恩锦想了想,突然忆起自己前段时间还问过金梨秦北的事情,如今她娘提起了,她便顺着问了下去,“娘,是秦北的表舅嘛?我小时候是不是在秦北待过一阵?”   季氏想起她那时确实年纪还尚小,记事也不太清,便絮絮道:“小时候我带你去过秦北,待了小半月便回了,那时你很喜欢秦北,总是闹着让丫鬟嬷嬷带你出去玩儿。”   回忆起傅恩锦小时候,季氏脸上不禁露出一抹怀念又慈爱的笑容。   一眨眼间,当年小小的奶娃娃便已经到了要出阁的年纪了。   “唔,这样啊……”傅恩锦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娘亲,我有没有在秦北认识什么人啊?” 第62章 漂亮小哥哥   年前的时候傅恩锦问过金梨秦北的事, 当时便想着应该要来问自己娘亲才是最清楚的。   她隐隐觉得自己在秦北的时候就认识了裴献卿,可是她有意向裴家两姐妹试探着问过,却没有听她们说起过裴献卿曾去过秦北的事。   明明上次送她的那个桃花玉的簪子上便是雕的秦北的玉绢花。   季氏听女儿这么问了一句, 倒是真的想了想, 而后道:“我带你去秦北的时候你年纪尚小,每日里都想出去玩儿, 但也没瞧见你带什么小伙伴回来。”   “这样啊……”傅恩锦喃喃。   “啊,”季氏又突然拍了拍脑袋,说道,“我想起来了,那时候艾嬷嬷说你总喜欢去城南找一个乞丐哥哥玩, 有几日她不带你去,你还哭闹了许久。”   傅恩锦:……乞丐?那个乞丐不会是将军吧……   将军怎么会是个乞丐啊?!   接着傅恩锦又听她娘说了一些秦北的事,但还是没想起什么,大抵是那时候确实还小,记忆也是模模糊糊的。   季氏又跟她叙了一会话, 临走前笑着跟她道:“你这个远方表舅经历有些不一般, 在秦北的身份也高, 这次他们一家来还会给你添礼物放在嫁妆里。”   “还添啊娘?”   傅恩锦其实觉得自己的嫁妆已经挺豪华的了, 没想到表舅一家来还要给自己添妆。   季氏轻拍了她一下:“你这孩子,嫁妆多添些是你的体面, 别说你表舅了, 就是你外祖和秦北的外婆家都说了要给你添妆的。”   “哇……”傅恩锦咂舌, 只觉得自己这次的嫁妆怕不是又要在京都里出一阵风头了。   她本身也不想的,总觉得自己风头太大容易被谁盯上。   比如说宁怀珠。   宁安侯府现如今正密切关注着傅恩锦的嫁妆准备,宁怀珠几乎每隔几日便要问她娘一句傅府那边的情况。   只是嫁妆这种东西,到底也是一府里的私事, 即便是多方打探也是听不全面的,马氏也只是隐约知晓傅家给傅恩锦准备的嫁妆很多就是了。   宁怀珠这日听了她娘的话便又急了:“娘,若是傅恩锦的嫁妆比我多,满京都的目光都会被她吸引去了,谁还会看我啊!”   马氏却看起来不怎么着急:“珠珠不要担心,嫁妆多不重要,重要的是都有些什么,娘已经联系了一个故人,有个物件儿,只要你放在嫁妆里,定会惊艳整个京都!”   宁怀珠睁大了眼睛:“娘,是你之前说的那个稀罕物件儿么?”   “对。”马氏点点头,“所以珠珠放心,这次娘定会让你高那傅恩锦一个头还不止。”   在马氏给宁怀珠说了这个消息不久后,京都里便传出了一个消息。   宁安侯府家的嫡长女宁怀珠,嫁妆里有一件衣裳。   这可不是普通的衣裳,而是秦北叶家祖传秘技所缝绣,用的绸布也是叶家独有的香雪锻。   这个秦北叶家,在当朝可以说是如雷贯耳的名号了。   叶家是秦北百代的大族,世代经商,以绸缎闻名。叶家的绸缎与现如今其他铺子里卖的都不同,是叶家独有的技法生产出来的,数量少且精,一般只供给皇室所用。   而香雪锻更是叶家的招牌,精品中的精品,听闻当朝已逝的皇后当初所有衣裳便都是香雪锻所制,如今宫里能有资格用上的也只有宜贵妃而已。   更不用说叶家不外传的缝绣技巧,这一点,叶家只传本家嫡系的女孩儿,是以在叶家,女孩儿比男孩儿更金贵。   据说叶家本家嫡系,若女儿出嫁,生下的第一个女孩儿都是要姓叶的。   如今除了宫中,还没有听说过哪个高门大族能得到叶家亲制的衣裳。   虽说大家都不知道宁安侯府如何有了这种殊荣,但也不妨碍京都的百姓将这个消息迅速发酵,没两日就已经是满城皆知了。   街头巷尾,茶馆戏楼,但凡百姓们凑到了一起就总要说道说道这个秦北叶家和永安侯府那件嫁妆衣裳的事。   这日茶馆里又有人议论起来:“诶,我听说叶家当年还给皇后做过嫁衣呢!”   “可不是么,这件事我也听说过,要不怎么说宁安侯府这次大出风头了呢,叶家即使是铺子里的衣裳除了料子是他们家独有的,缝绣针法也都是普通的,这可是有钱都买不来的东西!”   当然也有人有些质疑:“这么金贵的衣裳,宁安侯府真能得到?没听说他们与秦北叶家有什么交情啊。”   听他这么说,大家心里自然也是有这个疑问的,不知谁又说了一句:“宁安侯府没听说过有什么交情,但是我听说傅府的二夫人,与秦北倒是有些渊源。”   现如今这两家大婚在即,难免就会被人拿来比较,大伙一听有人这么说,都忍不住纷纷八卦起来:“什么渊源?你展开说说?”   那人却也有些为难:“我也是道听途说的,你们就听个响儿就算了啊。”   众人催促:“你快说吧!”   “傅府的二夫人娘家不是承恩公府的么,承恩公府的老夫人就是出身自秦北的大族,也是百代不衰的家族,据说这家族跟叶家还有些亲戚关系,两家在秦北都是数一数二的名门。”   这下便有人要说了:“你这消息我觉着不靠谱,若是当真如此,那叶家怎么没看见给傅家的小姐添个稀罕物件儿,反而还添到宁安侯府头上了呢。”   那人耸肩:“那谁知道啊,秦北地远,这些消息我们还不就是听别人说口口相传的,具体是个什么样儿你我哪能说的清。”   茶馆里的闲话说到这,众人又唏嘘了几句便散了,而傅府里,对这个闹得满城风雨的消息自然也是听到了风声。   彼时裴家的两姐妹和杨苓蓁就正在玉笙院里跟傅恩锦说这事儿呢。   只见裴思甜一脸的不高兴:“我都想不明白宁安侯府怎么就能跟叶家有了联系,绾绾你是不知道,宁怀珠这几日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比起五皇子下聘那时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裴思绣也点头:“可不是么,就因着秦北叶家这名头,现如今大家都在说这次宁怀珠的嫁妆铁定要比你出风头了。”   傅恩锦摊摊手,无所谓道:“她从前便什么都要跟我比,前些日子下聘的事又被我抢了风头,这嫁妆还不得铆足了劲儿准备么。”   杨苓蓁听了却跟裴家姐妹一样想不通:“我也从未听说过宁安侯府跟叶家有什么交情,按照宁安侯府的性子,若是跟这么个名头响亮的家族有点私交,应该早就拿出来炫耀了,怎么可能先前半点风声都没有呢……”   说着说着她又想起来什么,看向傅恩锦:“对了绾绾,你外祖母不也是秦北的么,可听说过什么?”   傅恩锦摇头:“听娘说,我外祖母嫁的早,很年轻就随外祖父来了京都,如今也没有回过秦北了,想来这些事应该是不太知晓。”   几个小姐妹就这事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傅恩锦都要被他们逗笑了,娇声道:“好啦好啦,明明是我出嫁,怎么感觉你们几个比我还在意这事儿呢。今日好不容易来我府上聚,趁着天儿没那么冷了,我们去院里荡秋千!”   几人被她拉去了院子里,玩着玩着这件事儿便也就抛到脑后去了。   但也架不住京都的老百姓们还记着呢。   宁怀珠这次算是狠狠的出了一次风头,在一众姐妹里也是扬眉吐气了一帆,整个人心情都跟着好了起来,开始拉着她娘想要看看那件金贵的衣服。   马氏却拍了拍她的手:“这件衣裳叶家的人还没送到,得等两日,消息是娘提前放出去的,给珠珠解解气。”   又过了两日,还未等宁怀珠再去找她娘,马氏便兴高采烈的来了她的院里。   “珠珠,叶家这件稀罕物今日到了,快随娘去看看。”   宁怀珠早就等不及了,就想着看了以后好有新内容继续去跟小姐妹们炫耀呢。   母女两人一起去了侯夫人的院子,屋子里正放着一个红木箱子,宁怀珠迫不及待的走过去打开箱子,见着了这叶家传说从不给外人制的衣裳。   这件衣裳白色的香雪段打底,上面用金银两线绣着百花纹样,颇有些熠熠生辉。   宁怀珠忍不住将衣裳拿出来抖开,不住地感叹:“娘,这件衣裳不愧是叶家亲制,这针法好像确实与京都那些绣娘不同呢,这也太美了……即便是霓裳阁也做不出这样的衣裳来!”   她感觉这次她可以将以前被傅恩锦抢走的风头统统抢回来了!   边看着衣裳宁怀珠边问:“娘,你什么时候跟叶家也有交情了啊,我听说这个叶家是秦北大族,被外头传的神乎其神,轻易不与外人结交的。”   马氏面上也有些得意:“早几年的时候娘偶然在京都帮过一个叶家人的忙,他正好是叶家本家人,这次便是拖了他才得到这件衣裳。”   宁怀珠点点头,其实她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是太在意答案,她的目光全然被这件衣裳吸引去了,一心只想着要怎么样才能在姐妹中炫耀炫耀。   傅恩锦虽然跟宁怀珠没有私交,但京都的上层圈子拢共也就这么些人,宁怀珠炫耀的多了,她自然就听到了些风声。   正巧碰上这日她去给祖母请安,季氏也在和寿园里。   两人见了她便笑着招了招手:“绾绾来了,快进屋来。”   季氏将女儿拉到身边坐下,温声道:“娘刚刚还在跟你祖母说,你表舅来信了,他们已经到了礼安的地界,不日便可入京了。”   傅恩锦一听眼睛便亮了起来:“真的?”   她心里想的是,若是表舅一家来了,或许她也还能问些自己小时候去秦北的事呢?娘亲不是说她那时候最粘表舅了么。   傅老夫人看着她点点头:“自然是真的,祖母准备把你表舅一家安排在蘅芜院里,离着你的院子也近,你和妍妍也可多去与两个表妹走动。”   傅恩锦满口应下,心里不禁有些期待起来。   又在和寿园陪着傅老夫人说了会话,到了老夫人要午睡的时辰了,傅恩锦边和娘亲一起离开了。   在回院子的路上,傅恩锦挽着季氏的手,说着说着便说到了宁安侯府那件嫁妆的事。   “娘亲,近日里京都都在议论宁安侯府得了秦北叶家亲制的那件衣裳做嫁妆,您听说了么?叶家真的那么厉害啊?”   她本来是对叶家有些好奇,想问问娘亲知不知道这个家族,没想到季氏闻言却冷哼了一声,面上的表情很是微妙。   “这件事外头议论的厉害,但宁安侯府是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是两说。”   傅恩锦鲜少见她娘亲这个神色,不禁有些奇怪:“娘亲为何这么说?”   季氏也没有跟她多说,只是拍了拍她的手:“待你表舅来了,你便知道了。”   傅恩锦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回了院子后却使劲在回忆她这个表舅。   模糊的记忆里她只记得表舅似乎生的特别好看,特别特别好看,但具体长的什么模样姓甚名谁却一点儿也没印象了。   晚间的时候,傅恩锦沐浴过后便在床边晾着头发,脑子里还在想秦北的事。   她着实没想明白,自己小时候怎么会喜欢跟乞丐玩呢……   那个乞丐也不太可能是将军吧,听闻将军还未成年便随父母去了北境,他父亲,已过世的前宣威大将军也是个用兵如神的将才,因着对裴献卿寄予厚望,是以从小就带他去了北境历练。   将军到底为什么会去秦北的呢……   傅恩锦望着窗外不自觉便发起了呆,连裴献卿来了都没注意。   如今裴献卿翻傅府的墙已经十分娴熟,信手拈来,这会子见小姑娘趴在窗边望着外头出神,便走过去撩起一缕她的湿法,逗了逗她。   傅恩锦这才回过神来,抬起眼笑道:“将军你来啦。”   “绾绾如今见着我已经是一点都不意外了。”裴献卿轻笑一声,捏了捏她细嫩的脸颊。   傅恩锦直起身子,小手捂上自己的脸,嘟囔着:“将军不要老是捏我。”   她心里想,还当真是一点也不意外,甚至有时候还时常下意识的想等他来。   “好,不捏了。”裴献卿从善如流的哄她,感受到手里的发还有些湿,便微微蹙起了眉,“怎么在窗边晾发?如今虽然已是开春,但夜间还是凉,以后不可了,知道么?”   “唔,”傅恩锦摸了摸自己的长发,笑眯眯应了,“知道啦!”   她从窗边起身,裴献卿便翻了进来。   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是傅恩锦沐浴后清浅的馨香,裴献卿当下便觉得不好,考验定力的时候又来了。   他早几次夜里来傅府看小姑娘,她都已经沐浴完有一些时候了,是以屋内一切都挺正常。   没想到今日来早了一些,便碰上了傅恩锦刚刚沐浴出来,屋子里害氤着一些潮湿的水汽,平白让他觉得有点燥热起来。   傅恩锦毫无所觉,散着长发坐到了桌前,然后撑着脸看他:“将军今日来的巧,我有事要跟将军说呢。”   “嗯?”傅恩锦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挑了挑眉,“绾绾要说什么?”   话说完,他便拿起刚刚从架子上顺过来的巾子,捞起小姑娘的长发,垂眸一点一点的擦了起来。   傅恩锦被他这么一弄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拉了拉被裴献卿包在巾子里的一缕发道:“将军,我可以自己来。”   裴献卿抬眼看了她一下,没答应,还是兀自给她氤着发上的水气,只扬了扬下巴:“我帮你擦,绾绾继续说。”   沟通失败,傅恩锦只能收回了手,轻声道:“前阵子我问过娘亲秦北的事了,娘亲说我那时还小,她带我去秦北住过小半月,将军是那时候认识我的吧?”   “嗯。”裴献卿手上的动作没停,只笑着点了点头。   傅恩锦看了他一眼,又试探道:“但是娘亲一点也没跟我说这事呢,她只说我总是爱和乞丐玩儿……”   这次裴献卿的动作顿了顿,而后抬眼,一双漆黑的眸子望进傅恩锦的大眼睛里,笑的温柔:“嗯,绾绾那时候确实喜欢跟小乞丐玩儿。”   “为什么啊……”傅恩锦喃喃,她到底是被小乞丐的哪点吸引了?   裴献卿继续着手里的动作,不过声音里染上了一点笑意:“大概,是你觉得人家长得好看吧。”   傅恩锦:……??   她小时候这么肤浅呢?   她满脑子问好,突然问道:“将军怎么知道的?”   裴献卿垂眸,换了一缕长发包进巾子里,柔声道:“因为是绾绾自己说的。”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小姑娘的时候,她被乳母嬷嬷牵着,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他栖身的那个庙宇前。   彼时带着他的老乞丐出门乞讨了,留他在庙前枯坐着,那时他年岁尚轻,刚到秦北不久,因为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回到北境找到父母,甚至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么个机会,整个人都颓丧低迷的很。   小姑娘一身锦衣,一看就是大家族里被照顾的很好的孩子,瞧着庙宇应当是觉得有些稀奇,非要拉着嬷嬷到这边来玩。   裴献卿本是没在意这么个小姑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的,突然就听见她奶声奶气的嚷嚷了一句:“不要跟府里的人玩,要跟漂亮的小哥哥玩!这个小哥哥就漂亮!”   他本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见一个小团子挣脱了身边嬷嬷的手朝他跑过来。   裴献卿下意识的伸了手想扶着她怕她摔了,谁想到她一把就抱住他的手臂,抬起圆圆嫩嫩的小脸看着他。   那时候的裴献卿一身衣裳脏兮兮的,整个人邋里邋遢,真就是一个小乞丐,也不知道小姑娘是从哪里觉得他漂亮的。   这边他兀自回忆起那段往事,坐在对面的傅恩锦瞧着他的神色,心里隐约有了一个猜测,她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将军是,那个小乞丐?”   事到如今,裴献卿见着她自己想起了一些,便也没有想瞒着,浅笑着点了点头。   傅恩锦不知怎么的一下重点就偏了,喃喃自语:“我那么小的时候就觉得将军好看了啊……”   那看来将军真的是从小好看到大的吧,明明自己那时候才三四岁呢,就已经对着将军犯花痴啦?现在被他这么一说出来怎么还怪不好意思的呢。   裴献卿没想到小姑娘的重点在这,当下便笑了出来,放下巾子捏了一下她的小鼻子:“绾绾从小就喜欢跟漂亮的人玩,若是我生的不好看,是不是绾绾就不会答应嫁给我了?”   “才不是!”傅恩锦连忙反驳了一句,怎么说的好像她是贪图他的美色似的!   她再一次强调:“即便将军长得不好看,我也会愿意嫁给将军的。”   因为只有在将军身边,她才有那种安定的感觉。   瞧着她认真的神情,裴献卿只觉得心里软了下来,温柔的看着她:“谢谢绾绾那时候拉住了我的手。”   她像一抹鲜活又明亮的光,在那天照进了他那段昏暗又不知天日的、死气沉沉的日子里。   此后的漫长岁月,他都记着小姑娘甜甜的笑脸和对他的依赖。   她在秦北的日子不长,但那短短的数日,便已足够将他重新从那样暗淡的生活中拉出来,唤起他心里原本属于将门的勇气。   他是在她离开后,多方打听了她的家室,才决定孤身一人独自北上的。在那之前,他只觉得自己被带到秦北,失去了一切,天都要塌下来,甚至以为自己就会这般过一生了。   那时他只有十一岁,身无分文,本是觉得回北境已是无望了。   但小姑娘走后,他知道他必须回到父母身边,他要站在最高的地方,这样等他再见到小姑娘时,才能更体面。   少年的裴献卿只是想感谢她,一个软软小小的人,却给了他莫大的温暖。   只是后来,这份心思在岁月里缓慢滋长着,不知何时变成了爱意。   傅恩锦其实不大记得小时候的事了,看着裴献卿有些陷入回忆里的模样,她心里越发的想知道在秦北的那段过去,她与他到底有什么样的交集。   但倏然间,她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将军不是一直随父母在北境么?怎么会是小乞丐呢……”   裴献卿起身又用巾子轻轻擦了擦她的发顶,觉得差不都了,便将傅恩锦带到床边,让她倚靠在床上,浅笑着轻声道:“我给我绾绾说个睡前故事好不好?” 第63章 秦北叶家   这天夜里窗外月色如水, 星辰皎皎生辉,有微风拂过,一切似乎都是刚刚好。   裴献卿坐在小姑娘的床边, 温柔的看她, 将那段少年时的岁月娓娓道来。   “绾绾大概不知道,我幼时曾经走失过。”他顿了顿, 垂眸,“或许准确来说,是被人蓄意绑走了。”   傅恩锦一听便不禁握住了他的手:“是谁?”   男人看着小姑娘紧张的表情,微微安抚道:“只是敌国仗打不过,想以此来要挟我父母罢了。”   “那将军后来是逃了么?”傅恩锦问。   “嗯, 那年我十一岁,刚去北境一年,意识到不对后便想办法跑了,流落到秦北。我一个小孩子,也没有什么东西傍身, 敌国的人发现我跑了一直在找我, 我没机会再回去, 只好在秦北待着。”   这段时光裴献卿现在说起来已经是轻描淡写, 但傅恩锦却能想到,当时对少年的他来说, 从世家公子沦落到此, 定是茫然又无措的。   傅恩锦想, 原来将军也不是一开始便这么强大的,人总会经历一些什么,才能完成某种蜕变。   她看着裴献卿,轻轻的应了一声:“然后呢?”   裴献卿拨了拨她的发丝, 让头发散开好干的更快些,听了她问,便答道:“然后就被一个老乞丐捡了,成了小乞丐,就像绾绾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一样。”   傅恩锦对幼年秦北那段时光实在没什么印象,眼巴巴的看着他:“将军跟我讲讲吧,我都不记得了,现在也不想就将军一个人记着。”   裴献卿本也是打算跟她说的,却忍不住逗了逗她:“嗯,大概就是,绾绾喜欢跟漂亮的哥哥玩,便瞧上了我,粘着不放,被嬷嬷抱走了就要哭的惊天动地的。”   “……我,我小时候是这样的么?”傅恩锦傻眼了,她肤浅也就算了,还会撒泼呢!   裴献卿轻笑一声,逗了人又忍不住哄她:“你那时粉雕玉琢的,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姑娘,第一次见我便过来抱住我的手说就要与我一起玩,后来的每天你都来找我,让我带你去城里玩。”   那时裴献卿知道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孩子,时常怕自己身上邋遢会脏了她的衣裳,但傅恩锦没有那个意识,总是一看见他便要扑进他的怀里,奶声奶气的喊他“漂亮哥哥”。   他每天都带着傅恩锦在城里闲逛,其实更多时候也不说话,只是陪在她身边。   傅恩锦喜欢牵着他,后来尤不满足了,便老是要他抱,好在裴献卿在京都有思甜和思绣两个妹妹,抱起来也还算熟练。   于是那段时日里,秦北城里的百姓就总是能见着一个小乞丐,怀里抱着个娇娇软软的奶娃娃,身后跟着一群嬷嬷丫鬟,在大街上招摇而过。   这自然是赚足了大家的目光,那时候裴献卿还小,远没有现在这般的定力,有些不自在,怀里的小团子却毫无所觉,指挥着他去这儿去那儿。   彼时傅恩锦年纪小,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就是把自己觉得好看的好玩的好吃的东西都分享给他。   是以她每次去找裴献卿都会给他带东西,府里的果子甜点,自己的小鼓,连喜欢的发夹都要带给他,更有甚者,她还想给他夹上。   也是得亏那时候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小姑娘试了两次没成,直接放弃了。   而每次去街上玩,傅恩锦买什么吃的都要给他一份,他会省一些带回去给捡到他的老乞丐,那是他那段时日里过的最好的几天。   想到这些,裴献卿的眼神越发的温柔起来。   傅恩锦靠近了些,想让他将那段日子都细细说给她听,裴献卿便轻声慢语的挑了些有趣的跟她说,直听的傅恩锦啧啧称奇。   “原来我小时候是这个样子啊。”傅恩锦歪着头嘀咕了一句,又忍不住问,“将军,你是不是更喜欢小时候的我啊?”   裴献卿摸了摸她的头,顺便看看她一头长发干没干,柔声哄着她:“不管是什么时候的你我都喜欢,未来也是。”   听他这么说,傅恩锦抿唇笑了,心里有些满足。   待到时辰差不多了,裴献卿便催着她睡觉了,傅恩锦却把那段往事当故事听得有些入迷,舍不得睡。   裴献卿无奈,只能耐心的哄:“日后绾绾若还想听,我便每晚都跟绾绾说,只是现下时辰不早了,你要睡了。”   傅恩锦想着,也对,来日方长嘛,她还可以听将军讲好多好多过去的事呢,不急于这一时。   于是点了点头,与第一次一样,让裴献卿去窗边待着,她轻手轻脚脱了中衣躺到了被子里。   裴献卿这次没有等小姑娘睡着,便送了她一个温柔的晚安吻。   傅恩锦闭了闭眼睛,却又拉住他的袖子,眼巴巴看着他:“将军今天不等我睡着再走了么?”   原本裴献卿还想着回去处理些公务,看见小姑娘的神情便又不忍心拒绝了,所幸在她的床边坐下来:“好,等你睡着我再走。”   傅恩锦满足了,闭上眼睛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也不知是不是晚上听了将军讲那些故事,当晚她便好像做了梦,她好像回到了秦北,梦里的裴献卿如他所说的,衣服有些脏,头发也乱糟糟的,一个小乞丐的模样。   与现在的他,简直是天差地别。   人人都以为他是天之骄子,是天赋异禀的奇才,但没人知道他背后的过去也有不为人知的苦楚。   傅恩锦在梦里都觉得心疼了,醒来之后便在心里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对将军更好一些。   *   那日季氏跟傅恩锦说了宁怀珠的嫁妆没两日,她的表舅一家便抵京了。   傅恩锦听到前院递来的消息,连忙带着两个丫鬟去迎。   到了前院,只见着傅阁老亲自将一个身材欣长高大的男人请进了院子里,傅府三房的人都到了,大家正笑着边走边聊。   男人身后还跟了一个美妇人,旁边带着两位娇俏的小姑娘。   傅恩锦了然,想来这就是表舅和表舅母了。   她娘亲跟她说,小时候她去秦北时表舅还未成亲,她自是不认识这位表舅母的,就连表舅,如今她都有些不记得是什么样了。   于是傅恩锦便仔细朝那个男人看去。   男人已至中年,但周身有掩不住的谪仙气质,看起来朗月清风的,即便这个年纪,也可以称得上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叔叔。   那男人瞧见了傅恩锦,面上露出和善的笑意,朝她招了招手,笑道:“是绾绾么?”   傅恩锦提着裙子小跑过去,停在了她娘的身边,腼腆的叫了一声“表舅好”。   男人笑了一下,又道:“绾绾还记得表舅呢?”   傅恩锦听后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不,她不记得了……   好在季氏知道她,站出来替她解了围:“她哪还记得,那时候年纪尚小,秦北的事情都差不多要忘光了,前几日听说表哥你要来,还找我问起呢。”   表舅笑的更大声了,连表舅母脸上也有温柔的笑意,于是一府人就这么其乐融融的边说话边进了屋子。   季氏又给傅恩锦一一介绍了她的表舅母和两个表妹,傅恩锦都笑着打了招呼,突然想起来还没有问娘亲表舅的名字。   还没等她小声问出口,那边傅阁老已经开口了:“叶先生此次上京,一路辛苦了,府上中午备了酒席,略尽地主之谊。”   傅恩锦惊了一下,表舅姓叶?   只见她那谪仙般的表舅笑着摆了摆手:“我们此次也算是作为娘家人特意来京都送绾绾出嫁的,哪有什么辛苦。”   几人寒暄了两句,叶先生便让家中的下人拿了一个锦盒上来,看着傅恩锦道:“绾绾,表舅这次来只给你带了一样添妆,但想来应该分量足够了。”   傅府的人都是一早便知道了这位叶先生的身份,是以都不太意外,只有傅恩锦有些好奇的打开了锦盒,只见里面放着一件衣裳。   白色缎面做底,用金丝银线绣了纹样,上面辅以雀翎,傅恩锦不知如何形容,只觉得一见着衣裳便觉美轮美奂,不自觉就要溢出赞叹。   这件衣裳不管是用料还是针脚都是她从未见过的,她忽然想起近日里京都都在传宁怀珠的嫁妆里有一件是秦北叶家亲制的裙衫。   她又看了眼锦盒里的衣裳,难道表舅……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只听表舅道:“表妹在去年年底绾绾定下亲后便给我们来了书信,府上老夫人在她幼时便很是喜欢她,是以得了消息便吩咐下去,让府中的姑娘们亲制了这件裙衫给绾绾添妆,你的两个表妹也参与了的。绾绾说起来也能算是半个我们叶家的女孩儿,嫁妆自然是要体面的。”   如此说来,表舅当真是秦北叶家本家的人了。   不知怎么的,傅恩锦都来不及惊叹,脑海里先蹦出来的便是宁怀珠气歪了的嘴脸,差点要没忍住笑出声。   心里当真是莫名有些心疼宁怀珠了,她真的不是有意想抢她的风头……   傅府得了这么贵重的添妆,自然是心里感激的,这份嫁妆当真是足够傅恩锦艳冠京都了。   将远道而来的表舅一家安排去了蘅芜院,傅恩锦又拉着傅恩妍去跟两个表妹叙话了。   小姑娘们初识总是会有些拘谨的,但话说着说着便热络了,四个人也聊的挺愉快。   而傅尚书夫妇则在自己的院里又单独招待了叶清澜和他的夫人慕容氏。   叶清澜是叶家本家的嫡子,叶家与季氏的娘亲又有些亲戚关系,是以虽然隔得远,但季氏与叶家的关系一直是不错的。   四人絮絮说着话,季氏想到前几日傅恩锦问起的宁安侯府嫁妆的事,便提了一嘴:“表哥初到京都想来应该还没听说,近日里京都有传闻说另一个府上要出嫁的女孩儿也得了一件叶家亲制的裙衫。”   叶清澜一听,没怎么想便摇了摇头道:“不可能,叶家自给已逝的皇后娘娘亲制了嫁衣后便再不为外人制衫,这次我带来的是近些年的头一件,那个府上的多半为仿品。”   叶家名声如此之大,想仿的人自然很多,但即便是有样本参考也是仿不到精髓的,只要将真品摆出来,便立刻高下立判。   而且叶清澜带给傅恩锦的这件嫁妆,上头的孔雀翎是叶家私养的孔雀,尾羽颜色与普通孔雀有些区别,镶嵌在裙衫上的手法也是叶家前几年才研究出来的。   这是绝不会外传的。   季氏点了点头:“我虽然也觉着可能不是真品,但京里传的厉害,连绾绾都听了两耳朵。只是这到底是别人府上的私事,未窥全貌之前我也不好下定论。”   叶清澜笑笑:“表妹无需担心,我人便在这,假的始终真不了。”   只是不知怎么的,叶家人来京实在低调,进城后便直接奔着傅府去了,可过了几日,京都也还是传出了消息。   本就因为宁安侯府嫁妆的事情而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百姓们,马上将这件事情推向了一个高潮。   这两府就像死磕上了一样,这个府上你刚惊艳还没几日,那个府上定要出个比之前更惊艳的消息,京都里一众喜欢八卦的人,这些日子话头子简直没有闲下来过。   又是那间茶馆里,大家边嗑瓜子边聊着这叶家怎么突然就派人去了傅府的事。   早些时候说起秦北叶家和傅府有渊源的那个人,这次兴致可谓是十分高昂,忍不住炫耀:“我就说吧,这两家就是有渊源!你还说怎么没见叶家给傅府也添个妆,我觉着这次他们就是来送嫁的,搞不好还真添了呢?”   那个被怼了的人摸了摸鼻子:“当时叶家也还没来京,我怎么知道这么多,现如今最尴尬的应该是宁安侯府了吧?”   “谁说不是呢,本以为得了一件叶家亲制的衣裳就已经够牛了,没想到傅府还有叶家的人亲自到了府上。这宁安侯府和傅府好像自下聘开始就比较了起来,搞不好是暗自较着劲儿呢。”   当然也还是有人会不赞同的:“你们都没有亲眼瞧见叶家的人去傅府,这就说的跟真的似的了,就算叶家的人去了傅府,若是添的别的,我觉得也没有宁安侯府那件亲制的衣裳厉害,那可是贵淳皇后去世后叶家给外人制的第一件衣裳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的,渐渐便分成了两派,有站傅府的,也有站宁安侯府,竟然隐隐有了些到时候两家的女儿出嫁了,要比比谁的派头更足的气势。   而宁安侯府里,宁怀珠却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一来是因为叶家刚到京都确实没两日,二来则是由于她近些日子忙着跟她的小姐妹们炫耀自己那件金贵的嫁妆,对外头的流言倒是少留意了,毕竟谁能想到都这样了她还能被傅恩锦抢过风头呢?   这日,宁怀珠又约了小姐妹来府上叙话,要给她们看自己这件如今举世无双的嫁妆。   其实京都上层的千金们只有这么些个人,大家平日里多少都会互通有无,是以宁怀珠得了这么件宝贝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但架不住她爱炫耀,总喜欢邀人去她府上看,到了今日都不知第几波了。   但这次来的几位小姐,显然神情有些微妙。   宁怀珠没有注意,照着之前的样儿先带她们去了院子里叙闲话。   只是这说了没两句,有一位小姐便欲言又止了好几次,宁怀珠这次终于注意到了,疑惑的问:“怎么了?你怎么这个神情?”   那位小姐便道:“今日我来时经过了何记的铺子,本来是打算让丫鬟去买些糕点的,却听见旁的人说起一件事。”   另外几位小姐显然都知道她要说什么了,但宁怀珠还一头雾水:“什么事?”   “京都里这几日都在传,说秦北叶家的人来了京都,住到了傅府里去了,说是要给傅恩锦送嫁。”   宁怀珠想也不想,下意识脱口而出:“不可能!”   几个小姐妹见她这般反应,也想将话头缓和下来,便道:“也没人亲自瞧见,就是大家在这么传着,我们想着珠珠你都得了叶家亲制的衣裳了,这消息定然是假的。”   虽然几人这么安抚着她,宁怀珠心里却有些隐隐不安起来。   她心不在焉的聊了两句,像是迫切的想证明什么,没再多说便将几人带去了放着锦盒的里屋。   大家自然也是想见一见她说的神乎其神的这件衣裳的,便纷纷凑了过去。   宁怀珠打开锦盒,里面躺着那件白色裙衫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件裙衫确实是好看的,光是香雪段便已经足够让人惊叹了,毕竟除了叶家本家的姑娘,如今只有贵妃娘娘用上了这种缎子。   宁怀珠现如今可是京都里头一份。   但这并不是这件裙衫最值钱的地方,叶家的绣法才是不外传的秘技,精妙绝伦,堪称美轮美奂,叶家制出来的衣裳,只一眼,便能让人惊叹。   只是现如今京都里也没人见过叶家亲自封绣的针法到底是如何的,见着宁怀珠的这间裙衫自然是夸到了天上去。   听见小姐妹们都纷纷表示惊艳,宁怀珠这才安了安心。   即便叶家和傅府真有渊源,但她这一件可是京都头一份的嫁妆,定无人能比得过。   只不过她心里虽然是这么想,却还是在送走了小姐妹们后去找了侯夫人马氏。   马氏为了给女儿挣这一口气,盯着城里的消息盯的紧,自从传出秦北叶家来了京都的事,她马上便派人去打听了。   得到了确切的消息,那真是叶家人,也确实是来给傅恩锦送嫁的。   当下她便写了一封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到秦北,问给她这件裙衫的人叶家与傅府到底有什么渊源,这次可是带了添妆来?   给了宁怀珠的那件裙衫她是花了大价钱从那人手上买来的,毕竟叶家从不为外人制衫,即使她有这么个人情,也是要花大力气的。   说白了,这件衣裳被那人给了她,叶家是不知情的。   因为马氏根本没有想过叶家跟傅府会有交集,这才做了这笔买卖,想着反正嫁妆只是出嫁那日会抬去夫家,在街上过一道。   叶家在秦北,天高路远的,哪能知晓这么些小事,结果现在叶家人真的来了,到时候捅穿了这事,他们府上岂不是很难看?   马氏在屋子里急的的团团转,偏偏这时候宁怀珠来了,她不得不故作镇定的面对女儿的疑问。   宁怀珠:“娘,叶家跟傅府真的有关系?”   马氏表面上很冷静的点了点头:“嗯,是傅恩锦娘亲那边的关系,隔得也远,这次来定是她娘去了信,叶家不好推辞。”   宁怀珠又道:“那你说他们会给傅恩锦添妆么?”   这马氏当真说不准,但却不能在女儿面前表现出来,只道:“如今都没有传出这么个消息,想来应该只是来送亲的。叶家拿出手的东西都不会是凡品,若是真有添妆,京都里应当也有传言了。”   马氏心里其实确实是这么想的,叶家是什么样的人家,若是添妆,平凡的物件儿定是拿不出手的,若是拿出了件稀罕物,傅府上人多嘴杂,怎么也会传出来的。   她现在担心的倒不是这个,而是怕出嫁那日看到宁怀珠的这件衣裳,叶家会对他们发难。   宁怀珠这边觉得母亲说的有些道理,便也没有再问什么其他的了。   接下来的这些时日,京都里也都还在就着秦北叶家这件事时不时的要议论两句,因着偶尔叶清澜也会带着夫人和两个女儿去出府看看,毕竟大老远来了总得一览京都风情。   有些闲得慌的人瞧见傅府出来了陌生面孔,便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不免都有些好奇,看见了总要说道说道。   叶家在秦北是大族,在京都也名头响亮,叶清澜倒是完全不在意这些目光的,只是两个女儿会有些不自在,是以之后便也出来的少了。   好在如今离着傅恩锦出嫁的日子已经近了,大将军府和傅府又紧锣密鼓的准备了些时日,便终于到了傅恩锦要出嫁的这天。   头天夜里,季氏照例是来了傅恩锦的房间,手里攥着个小册子,用锦帕遮着。   女儿明日就出阁了,要晓事了,她作为母亲,又只有傅恩锦这么一个女儿,说这些虽然多少会有些难为情,但是这都是女孩儿该知道的事情,大家出嫁前也都是这么过来的。   傅恩锦重生一世的人,哪能不知道季氏是来干嘛的,她脸也有些红,但是为了不让季氏看出来,还用手捂了捂,才迎出去。 第64章 现在就要歇息了哦   已经到了开春的时节, 屋子里炭火早些时候便开始慢慢撤了,但夜里还是会有些凉的,傅恩锦将季氏带入屋内后便关上了门, 金梨和元香也让先去外面等着了, 没在屋里伺候。   季氏拉着她走进里间,坐到了床前, 然后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了小册子,嘱咐道:“这个小册子你今晚要记得看,看完了就放到嫁妆第一个箱子的最下面,莫让旁的人看到了, 知道么?”   那个小册子被季氏反拿着递给傅恩锦,背面朝上。   傅恩锦其实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是她现在只是一个尚未出阁还不晓事的黄花大闺女,装也要装一下的。   于是她便睁着一双大眼睛,故意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呀娘?”   季氏思虑了一下措辞, 然后隐晦的低声道:“明日绾绾便要成亲了, 这是成亲当晚绾绾要晓得的事, 册子上画的很详尽, 绾绾看了也不要害羞,这是人之伦理常情。”   傅恩锦点点头, 将册子接了过去, 季氏马上眼疾手快的按住了她的手:“绾绾等娘走了再看。”   “啊, ”她故作惊讶的瞧过去,然后从善如流的将小册子收了起来,“好,我先不看。”   季氏想了想, 又还是补充了一句:“明日夜里,绾绾跟着裴将军要做的来便是了,第一次可能会有些疼,但是忍一忍就好了,若实在受不住,一定要与将军说,知道了么?”   “嗯,知道了。”傅恩锦又乖巧点头,将话题扯到了别处去,“娘,我会很想很想你的。”   听见女儿这么说,季氏的眼睛当下便红了。   这是她十月怀胎诞下的骨血,十几年娇宠着长大,如今便已要为人妇了。   母亲送女儿出嫁时心里总是会有许多不舍和说不完的叮嘱的,毕竟过了明天,傅恩锦就不再是爹娘膝下可以撒娇任性的孩子了。   她需要担起更多的责任,需要独自应付更多事情,他们再也无法帮她分担什么,未来的路都要靠她自己去走了。   “绾绾,”季氏有些哽咽了,但还是忍着,温柔的说道,“你从小便是爹娘手里的明珠,从不曾受过什么委屈,但嫁人了便不一样了,嫁到夫家,如何与夫君相处,如何与大将军府的其他人相处,都是有学问的事。”   傅恩锦瞧不得季氏红眼睛,她娘亲一红眼睛她便也觉得想哭了。   重生以来她在爹娘身边待的时间其实很短,如今便就要出嫁了。   她蹭进季氏的怀里,也红了眼眶,但还是安慰道:“娘你不要哭呀,裴献卿对我很好的,很好很好,大将军府的人也很好,所以我嫁过去也一定会过的好的。”   季氏用帕子擦了擦眼睛,也不想傅恩锦在出嫁前便哭红了眼,便笑了一下:“我们绾绾这么好,裴将军也是真心待你,日后的日子,你们夫妻两个要互相谦让谅解,很多时候不用理会别人怎么说,日子总是自己在过的。”   傅恩锦抿着唇点了点头,只是她娘亲这么说,她便越发的有些不舍了。   季氏轻轻抚了抚她的小脸:“好了,今夜可不能哭,不然明天就不漂亮了。娘要叮嘱你的便是这些,今夜绾绾要早些睡,明日可要早起呢。”   说着她便起身,又摸了摸傅恩锦的头,还是红着眼睛走了。   傅恩锦独自坐在房里,心情有些复杂。   明明抱着对明日嫁给将军的期待,心里却又对爹娘不舍,还有些对未来生活的迷茫,裴献卿是大将军府如今的支柱,她有些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当一个称职的妻子。   上一世她是很失败的,所以才落得那么个下场。   虽然裴献卿说过她成亲前什么样子,成亲后便也可以那样,不用拘着自己,但自己也不能恃宠而骄吧?   傅恩锦就这样靠在床边乱想了些有的没的,而后她深深吸了口气,未来的事,未来再说吧。   为了让自己的思绪抽离出来,她拿起那个小册子翻起来。   上一世她也看过这个小册子,可也不知怎么的,这次再翻开还是脸颊发烫。   结果还没等她仔细看上两眼,就听见窗边传来一声轻响,傅恩锦下意识“啪”的一声把册子合上,朝窗边望过去。   在沉寂的屋里,这声轻响便显得尤其明显起来。   如往常许多次一样,裴献卿正靠在窗边看着他,眼里带了一点笑意。   傅恩锦没想到他今天晚上还会来,就这么看着他,手边动作却不停,飞快的把册子塞进枕头底下。   她这个小动作裴献卿自然看见了,他从窗外翻进来,朝着傅恩锦走过去:“绾绾在看什么?”   裴献卿只是这么问了一句,没打算真的去看小姑娘的东西,他隐约知道出阁前的这天夜里,姑娘的母亲总会叮嘱一些事情。   傅恩锦头摇的像拨浪鼓,耳尖都红了:“没什么没什么!”   见小姑娘反应这么大,裴献卿挑了挑眉,逗了她一句:“是不能给我看的东西?”   说着便要将手伸去枕头底下。   其实他只是做做样子吓唬她,傅恩锦果然一脸紧张的按住他的大手,把他朝外间扯:“你,你不能看!”   裴献卿轻笑一声,倒也没有多好奇,跟着她到了外间。   傅恩锦觉得现在迫切的需要转移一下话题,便问道:“将军今日怎么也来了?”   按照规矩,今夜要成亲的男女双方是不宜见面的,但显然裴献卿完全没将这个规矩放在眼里。   他只是笑着道:“想看看绾绾,便来了。”   “将军都,都准备好了么?”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之前已经对裴献卿很熟悉了,除了裴献卿逗她的时候,她已经鲜少会害羞了,但到了真正要嫁给他的时候,她反而还不好意思起来。   裴献卿温柔的看着她:“与那些比起来,还是看绾绾比较重要。”   傅恩锦听后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怎么感觉将军最近越发的喜欢逗她了!   她想着今夜是要早点睡的,便看向裴献卿眨了眨眼睛:“可是,我今晚要早歇息的,现在就要歇息了哦。”   傅恩锦说的有些俏皮,裴献卿忍不住捏了捏她软软的脸:“好,绾绾先睡,我等绾绾睡着便走了。”   如今让裴献卿陪着入睡,傅恩锦已经非常习以为常了,就连她的两个丫鬟,现在她用了晚饭后都不来屋里伺候了,全部掐着时辰估摸裴献卿差不多走了才来守夜。   只是今夜是大婚前夜,傅恩锦心里有些紧张,在被子里窝了半晌都没睡着。   在床边坐着的裴献卿见小姑娘好像失眠了,想了想,便柔声道:“绾绾若是睡不着,便听我唱首歌吧。”   “好啊。”傅恩锦在被子里点了点头,眯着眼睛瞧他。   她还没听过将军唱歌呢,因为他看起来冷厉又淡漠,实在不像会唱歌的人呀。   于是裴献卿便轻声开口,哼起了一首傅恩锦没有听过的小调。   不似京都流行的缱绻艳丽的歌儿,却透着一种质朴的深情,傅恩锦渐渐便听得有些入神了。   裴献卿的声音有些低,轻声哼着歌时像在她耳边喃喃低语,很是勾人。   傅恩锦不禁问道:“将军,这首是什么歌?”   裴献卿低沉轻缓的声音停了下来,他笑着道:“是北境民间的一首情歌。”   “唔,”傅恩锦将有些红的小脸往被子里藏了藏,“将军唱的很好听。”   男人唇边溢出一丝轻笑,而后便又轻轻唱了起来。   这是北境男儿时常会对心仪姑娘唱的歌,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但却朴实又真挚,是对恋人最平凡又深情的爱慕。   傅恩锦在他轻柔的调子里渐渐睡着了,唇边还有一抹笑意。   裴献卿看着小姑娘软软甜甜的睡脸,想着明日她便要嫁给自己,心里充盈的幸福感简直快要无处安放。   眼角余光瞥见她枕头底下露出的册子,他想起小姑娘刚刚红着脸合上的样子,他突然顿悟了。   再看向傅恩锦时,心里便有些燥意升了起来。   半晌后,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最后还是只克制的在她额上印下一个晚安吻,然后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红绳编制的手绳,轻轻的系到了傅恩锦的手上。   绳结不是京都常见的打法,是北境民间的风俗。   北境百姓传说,在大婚前一天,若男子偷偷将此绳结编制的手绳系到姑娘的手上,两人便可和睦白头,平安喜乐   裴献卿原是不信这些的,但若是这与小姑娘有关,他却愿意试一试。   系好手绳,裴献卿又摸了摸小姑娘的脸,然后才离开。   第二日,傅恩锦果然起了个大早。   她只觉得天还未亮便被元香和金梨从床上叫了起来,眼睛都困得睁不开时便要洗漱好坐在妆台前了。   迷糊中,她感觉手上好像有什么,低头看了一眼,是一条红色的手绳,傅恩锦没明白这手绳怎么会出现在自己手上?她的脑子转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个好像只可能是昨夜她入睡后裴献卿给她系上的。   这日里新娘子的准备十分繁琐,整个傅府的人此时都已经醒了过来,各自在忙碌着。   傅恩锦眯着眼睛任人摆弄,时不时看一下自己手上的绳结,也不知将军为何会送她这个?   她微微出神,只是再抬头看到自己脸上的妆时,不自觉蹙了蹙眉。   这脸也太白了!   于是傅恩锦看向娘亲,季氏知晓这是新娘最常见的妆容了,但傅恩锦不想这样见裴献卿,好说歹说才把脸洗了重新上了一层薄薄的脂粉。   忙忙碌碌间窗外便渐渐亮了起来。   迎亲的吉时定在巳时,现下还有些时间。   傅恩锦在丫鬟们的服侍下慢慢换上了她的嫁衣,上头有她亲手绣的纹样,都是寓意吉祥喜庆团圆的花纹。   嫁衣繁复,傅恩锦穿好后只觉得自己身子都沉了两分。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为何上一世成亲的时候没觉着这么麻烦呢?   季氏看着盛装的女儿,又忍不住鼻酸了起来,好在这时候府上大房和三房都来了,只是傅恩锦姐妹少,今日只有傅恩妍需要给她添妆。   傅恩妍将自己替傅恩锦选的一套首饰头面添在她的嫁妆里,又打量了她两眼,笑道:“绾绾今日定是最漂亮的新娘子。”   傅恩锦吐了吐舌:“待我出阁,马上就到你啦。”   说起来傅恩妍还比她大了一岁,但说人家说的早,也不急着成亲。   只是等傅恩锦出嫁后府里就她一个女孩儿了,能说上话的人便少了,她觉得无趣,便也说不如今年就挑日子把自己嫁了算了。   一屋子人有条不紊的忙碌着,傅恩锦绞了面,又梳了头,正红着眼眶看着季氏,外头便突然喧闹了起来。   季氏连忙叮嘱道:“绾绾可不能哭,一会妆花了也来不及补了,时辰差不多了,外头应当是迎亲的队伍来了。” 第65章 成亲   院外头的喧闹声越来越大, 傅府的男孩儿多,一路拦着笑闹,裴献卿这次选了楚桓做伴郎, 他人活泛, 对这些简直是无师自通。   待好不容易过了那些个关卡,他终于是来到了傅恩锦的院子前。   玉笙院裴献卿明的暗的来过许多次了, 这次却觉得整个院子似乎都焕然一新,成了另一派景象。   四处都挂着红绸,灯笼也都换成了印着囍字的红灯笼,院子里站了好些女眷,按照规矩, 裴献卿是不能进院的。   他在院前给傅恩锦的堂姐和两个秦北来的表妹还有傅府有些亲戚关系的女孩儿都发了小荷包,里头包着金叶子和一些果子,几个姑娘这才笑嘻嘻的进了屋里。   而傅恩锦的哥哥傅修齐跟在后头,在屋前站住了。   当朝的规矩,姑娘出嫁脚不可占地, 得一直这么到轿里。   傅恩锦被盖上了红盖头, 由一个嬷嬷背到门口, 被她哥哥接过去, 待到了院前,便被换到了裴献卿的背上。   她还从未让裴献卿背过, 也不知是今日大婚还是怎么的, 心跳总有些快。   盖头盖在头上, 外面她看不到,只能垂眼看到男人穿着红色锦袍的背。   他的背很宽阔,拖着她的双臂也很有力,裴献卿真的是一个会让她特别有安全感的人。   傅恩锦轻轻贴上他的背, 将手环上裴献卿的脖颈,搂住他。   过了今日,她就是他的妻子了。   裴献卿背着小姑娘,感受到背上小小的人靠了过来,唇边溢出一声轻笑。   她身上还是有那种淡淡的馨香,整个人香香软软的,像是被精心装扮打磨过的上品绸缎,是他这一生最贵重的礼物。   就这样背着傅恩锦,他一步一步走的很稳,两人到了府门口,裴献卿在花轿前停下,小心翼翼的将傅恩锦放下来。   傅恩锦踩在花轿的门延上,往后一座便进了轿子,轿帘顺势被放了下来,盖头下傅恩锦只能看到红彤彤的一片颜色,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到轿子被人抬起,一晃一晃的离开了傅府。   轻轻抿了抿唇,她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跳,安静的坐在轿子里一动不动。   *   今日朱雀大街上属实热闹,因着大将军府和五皇子府要同时迎亲。   正碰巧的是,两边方向交叉,时辰相近,在迎着新娘回府的路上正面撞了个正着。   两边的新郎坐在队伍最前面的高头大马上,穿着一样的红色吉服,对上眼后,彼此双手抱拳,互道了一句“恭喜。”   看起来还甚是和谐。   但架不住京都百姓们都是些八卦的性子,今日两府同时迎亲,围观的人比之前哪家娶亲都要多,看见什么都要比较一番。   “五皇子倒是也生的俊朗,但这一看,还是裴将军更甚一筹。”   “裴将军常年在北境打仗,身上的气质京都里的一众贵族公子哥还是比不了的。”   人群里传出小声的议论,但在此刻正人声鼎沸的朱雀街却是很快便被其他人的说话声所掩盖过去了。   两边的新郎擦身而过,后面紧跟着的便是花轿,在花轿的后头,便是两位小姐的嫁妆了。   一台一台的嫁妆被红绸盖好,抬着跟在花轿后头,按照祖制,迎亲的队伍需要绕城两周方可迎着新娘回府拜堂。   两边的嫁妆一左一右缓慢从围观的百姓眼前走过,嫁妆里常见的丝绸锦缎等物件儿是会被摆在明面儿上的,大家瞧的都真切。   接下来,就见两家的箱子一台接着一台如流水般掠过,百姓们瞧着都应接不暇,不得不感叹高门大户当真是有泼天富贵。   这时有眼尖的瞧见了宁怀珠的嫁妆里,有一个箱子上还放着一个薄薄的锦盒,锦盒是打开的,抬过眼前时便能看见里面的东西。   是一件白色的衣裳,也是一直令宁怀珠洋洋得意的那件秦北叶家亲制的衣裳。   大家虽然是京都的百姓,但这样的世面也还是见得少,纷纷伸长了脖子想要看个真切,有站在第一排的看得清楚些,不住感叹:“叶家当真是有不外传的技法,这衣裳的纹路都是栩栩如生。”   其实本来侯夫人马氏怕被叶家的人知道她私自弄到了叶家亲制的衣裳,是不打算将这件嫁妆公布的,本是想就放在箱子里随其他的嫁妆一起抬走就好。   可宁怀珠虚荣心重,不愿意这么做,在她娘归置好嫁妆后自己又拿了出来,还叮嘱府中下人,在她成亲当天,一定要把这个盒子打开放在箱子上,保证能让人看见。   是以这才有了大家的啧啧称奇。   之前宁安侯府和傅府比的热闹,自然有人会看向傅恩锦的嫁妆队伍。   只见傅恩锦的嫁妆箱子都是规规矩矩的盖着,也没有什么东西摆在上头,大家不住有些疑惑:“明明叶家都亲自来送嫁了,怎么可能不添妆呢?”   “也许添了,只是放在箱子里没叫你看见呢。”也有人如是说。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时,有人眼尖的瞧见了一个物件儿,连忙拉了拉旁边的人:“诶!谁说没有!傅府的嫁妆里也有个盒子在上头摆着呢!”   大家一听,连忙瞧了过去。   就见着那锦盒也是打开放在箱子上,被抬着从他们眼前而过,里头放着的也是一件白色裙衫。   与宁怀珠刚刚被抬过去的那件可以说是如出一辙。   但衣服上头的雀翎却成了点睛之笔,这是宁怀珠那件上头没有的。   两件衣裳大家明明都是只匆匆而过的一眼,却不知怎么的,就是在心里纷纷不约而同的觉得,傅府的这件就是更胜一筹。   那是一件你只瞧一眼,就忘不掉的衣裳。   金银线和雀翎在阳光下交织出一层浅淡的光辉,白色的底缎平滑如水,让整件衣服都好像被笼了一层雪白的月光,看过,便会深深印在你的脑海里。   当即便有人不住的感叹了起来:“傅家这件衣裳,当真是神了!”   “看起来都好像在发光似的!”   “对对,刚刚宁安侯府那件就没有这种效果!”   大家都没有见过叶家亲制的衣裳是什么样的,但也有年长一些的人在当年有幸瞧见过贵淳皇后的嫁衣。   于是便有老人道:“当年我有亲戚入宫做了太监,得幸瞧见过贵淳皇后的嫁衣,惊为天人,我听着他的形容,觉着这衣裳上头的光辉与贵淳皇后那件嫁衣十分像。”   这大概就是叶家针法的绝妙之处吧!   人群里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有说叶家的衣裳果然名不虚传的,也有说两边这嫁妆看起来还真是不分伯仲的,当然,还有人突然质疑了宁安侯府那件衣裳。   “既然都是叶家做的衣裳,怎么宁安侯府那件就没有这般亮眼?两下对比起来,逊色了可不是一点半点。”   他这么一看说,许多人心里也有了这么个想法。   而傅恩锦其实是不知道她这件嫁妆被摆到了明面上的。   本来季氏也打算放在箱子里一起抬过去便好,但叶清澜却道:“此次我们一家来京就是为了给绾绾撑场面,既然那边府上出了一件仿品,真品自然要放在面儿上,不然绾绾岂不是委屈了。”   傅府其实不是个行事高调的,但一听叶清澜说的却也觉得有理,横竖都不能让傅恩锦受了委屈。   于是这件衣裳这才被摆在了明面儿上。   彼时坐在花轿里的宁怀珠还不知道这件事,她还在为自己这件金贵的嫁妆而沾沾自喜,尤不知外头的议论纷纷。   两边的队伍敲锣打鼓的擦身而过,长长的嫁妆队伍也在最后缓缓错开了。   有心细的人自然会发现,傅府的嫁妆明显是要比宁安侯府多几台的,当下心里便不住的唏嘘,这宁安侯府的小姐属实有点惨,不仅嫁妆比别人少,还可能有个假东西。   *   一直坐在轿中的傅恩锦只觉得此刻的时间好像变慢了,被拉得无限漫长,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外头很是喧闹。   胡思乱想间,花轿终于停了下来,没过多久,轿帘被撩开,裴献卿修长有力的手伸了进来。   傅恩锦将自己的手搭上去,被他牵着走出了轿子。   大将军府如今被装点的一派喜庆,府门口聚了许多看热闹的人,还有大将军府里二房三房的小辈也都到了门口等着,裴家姐妹便在其中。   傅恩锦看不见人,只能从盖头下面看见一双双鞋子,蓦地有些紧张起来。   踏进这个门,她就会有完全不一样的身份了。   感觉到身边的小姑娘似乎有些僵硬了起来,裴献卿轻轻握了握牵着她的手,低声道:“绾绾不怕,跟着我。”   傅恩锦微微点了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被裴献卿牵着踏出了第一步。   裴家的小辈们兴高采烈的在府门口撒了花,笑笑闹闹。   傅恩锦跨了火盆,被牵进早就布置好的前厅。   身边的男人停下来时,她也站定了。   礼官开始唱礼,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   傅恩锦这一串下来都在被裴献卿牵着走,她恍惚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直到“送入洞房”这四个字高声想起,她才像是猛然被惊醒。   金梨和元香是傅恩锦的陪嫁丫鬟,两人一直跟在她身后进了裴献卿的院子,又进了厢房。   裴献卿将傅恩锦送到床上,傅恩锦乖乖坐下,像个任他摆布的布偶娃娃。   他轻笑一声,俯身在她耳边沉声道:“绾绾辛苦了。”   因为怕她害羞,他特意嘱咐了府中的小辈们今日不许闹洞房,是以大家都没有跟他进来。   裴献卿还要出去陪席,于是他嘱咐小姑娘:“桌上备了糕点,绾绾若是饿了吃了便是,我先出去一会。”   说完他边准备起身招她的两个丫鬟来照顾她,却被傅恩锦拉住了袖子。   裴献卿连忙弯下腰,低声问她:“怎么了?”   “将军,你早些回来好不好?”傅恩锦小声道。   她一个人在新房里,总觉得有些不自在,等待最是难熬,又是一个陌生的坏境,此刻的她尤其依赖裴献卿。   裴献卿捏了捏她的手,答应了:“好,我早些回来,绾绾最重要。”   “嗯。”傅恩锦这才松开他。   裴献卿招来金梨和元香,又交代了几句,便出门了,顺便还将门掩了起来。   金梨和元香在屋里陪着傅恩锦,等着等着她便有些饿了,早上太早了,什么都没吃,现在肚子开始咕咕叫了起来。   但是傅恩锦不能随便动,于是让金梨从桌上端了一盘点心过来,她拿了一块,偷偷在盖头下吃起来。   一小口一小口,生怕弄花了口脂。   金梨在她旁边端着小盘子,笑着跟她道:“小姐,桌上都是你喜欢的点心,想来将军特意安排过的。”   傅恩锦顿了顿,在盖头下模模糊糊的应了一声。   有时候她觉得裴献卿真的心细如尘,明明是在军中长大的人,平时看起来也是颇有些冷淡什么都不在意的,但与自己有关的一切,他好像总是会记着。   像一场润物细无声的春雨,悄然间便可滋润她心里那片柔软的土地。   吃了两块点心,傅恩锦便作罢了,她也不敢多吃,娘亲头天晚上叮嘱过这点,至于为什么,她已经忘光了。   感觉好像又等了些时候,傅恩锦迷迷糊糊靠在床边好像都睡了一觉,醒来时见裴献卿还没有回来,她有些百无聊赖的玩起了自己嫁衣上的流苏,最后还是没忍住,她正准备问问元香什么时辰了,便听门口传来响动。   门被推开,是裴献卿进来了。   金梨和元香对他行礼,规规矩矩道:“老爷。”   “嗯。”裴献卿应了一声。   傅恩锦听见这个称呼有些想笑,是了,如今裴献卿成亲了,已经是府里的老爷了。   裴献卿让两个丫鬟退了下去,而后关上了门。   听见关门的那一声轻响,傅恩锦又紧张了起来。明明他还没回来的时候自己还盼着,如今又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了。   裴献卿是独自回来的,喜婆也没跟着,他径直走到床前,停了停,而后拿起床边准备好的喜称轻轻挑起了傅恩锦的盖头。   傅恩锦被盖头蒙了一天,突然一下见着光亮,她下意识眯了眯眼睛,然后抬头朝裴献卿看去。   小姑娘今日很漂亮,特意上过妆,却不夸张,她平日里多是素面的,今夜却被一层脂粉修饰了本就娇美的面容,透出了一丝勾人的妩媚。   裴献卿喉间滚了滚,垂眸压下眼里汹涌的暗色。   他又拿了合卺酒过来,递给傅恩锦,在此前还不忘问她:“绾绾下午吃点心了么?”   若是没吃便需要垫垫,不然喝酒会伤着她的身子。   傅恩锦能闻到裴献卿身上有些酒味,不浓郁,只是她从没在裴献卿身上闻到过,觉得有些新鲜。   听见他问她话,便乖乖的点了点头:“吃了。”   裴献卿这才把合卺酒递给她。   红着脸与他一起喝下这一小杯酒,傅恩锦脑子一懵,又开始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裴献卿倒是很自如,他站起来,牵着她在妆台前坐下,轻轻的替她拆发。   婚嫁这日头饰总是比平日里要隆重许多的,本来这是可以让丫鬟进来做的事,但裴献卿关了门,便不想其他人来打扰了。   他喜欢亲手为小姑娘做这些,有时候总觉得要亲自照顾她,他才放心。   傅恩锦没想到裴献卿这么有耐心,她的发髻今日早晨的时候都不知道被挽了几挽,用了好些小夹子固定,裴献卿一点也没有不耐烦,就这样慢慢的替她拆了发。   待一头柔软的青丝被放下,他又用妆台上的梳子替她顺了顺,这才满意的收了手。   小姑娘的面上还带了妆,身上也穿着繁复的嫁衣。   裴献卿仔仔细细的看了两眼,想将她这副模样记在心里,这是为他穿的嫁衣,是他的新娘。   傅恩锦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有些疑惑的瞧过去。   片刻后,裴献卿摸了摸她的头,只低声道:“绾绾卸了妆便先去沐浴吧,我院子里有一处温泉,今日你辛苦了,要好些泡泡。”   傅恩锦没想到他的院子里竟然还有这般豪华配置,但这次她的重点没歪。   不是要先圆房再沐浴的么?   但是这个问题她也有些问不出口,想着也许是裴献卿习惯不同呢?   于是便叫了金梨和元香进来,由裴献卿院里的下人带着去了温泉。   在傅恩锦沐浴这段时间里,裴献卿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跳,反复压制血液里叫嚣的欲、望。   没过多久傅恩锦便回来了,她觉得今夜这种时候泡太久了好像不太好,但温泉很好的舒缓了她今日的疲惫,只觉得身子都被泡的软软的。   裴献卿见她回来了,便让两个丫鬟小心伺候着傅恩锦,不能让她着凉了,自己便也去了温泉池,他要洗一洗身上的酒气。   金梨和元香替傅恩锦脱了外衣和中衣,傅恩锦只着里衣躺到了床上。   她红着脸让两个丫鬟下去了,自己缩到被子里。   对于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她心里说不上是紧张还是期待,又或者都有。   垂眸想了想,傅恩锦按照娘亲给她的小册子上写的,缩在被子里轻轻将里衣脱了放到了床脚,然后重新缩回被子里躺好。   被子里的她现在只剩了一件藕荷色的肚兜和雪白的亵裤。   裴献卿沐浴的时间并不久,等他带着一身水气进了里屋,一眼便瞧见小姑娘已经散了发,盖着被子在床上躺好了。   本来这都没什么,但偏就叫他一眼看见了床角叠好的里衣。   男人眼里划过一抹幽深,只觉得嗓子有些痒,明明夜间的风还有些凉意,他却已经燥热起来。 第66章 洞房花烛   屋子里龙凤喜烛一点一点的燃着, 按照老祖宗的规矩,这龙凤长烛今晚是不能熄的。   雕花的顶檐和屋子里的各处家具都被系上了喜庆的红绸,床幔也是红纱的, 大红的锦被上被绣了鸳鸯戏水的纹样, 就连枕头都是红的。   在这满目的彤红里,小姑娘那张从锦被中露出来的小脸便越发显得瓷白起来。   就像一地艳丽的红花里落下了一片雪白的羽毛, 慢慢悠悠的坠地,在花瓣上打了一个轻轻的旋,平白在人心里撩拨起一阵香风。   裴献卿看见床角那件雪白的里衣便知道,小姑娘锦被下估计没剩什么了。   他有些头疼。   早前的时候裴献卿其实找玉檀秋来问过夫妻之间的这点事情,玉檀秋老神在在道:“你的那位小祖宗年纪还小, 过早圆房或怀孕于她身体无益。”   裴献卿这便懂了,他想着等小姑娘再长大一些,身子调理的好一些了,再来想这些。   谁想到她自己便将自己送上来了。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裴献卿走到床边坐下, 看着躺在里侧的傅恩锦, 低声道:“绾绾困了么?”   彼时他还穿着中衣, 长发刚洗过绞干了散在身后, 衬的凌厉深邃的轮廓也柔和了许多。   傅恩锦是第一次见裴献卿散发的样子,她睁着一双大眼睛, 摇了摇头。   裴献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将中衣脱了躺进被子里, 而后侧身对着傅恩锦,摸了摸她的脸:“今日这般辛苦,要早些睡才是。”   傅恩锦懵了,将军没有脱衣服!   那他这是怎么个意思呢……   傅恩锦不禁又有些紧张了起来, 两人盖的一床被子,被子里裴献卿好好的穿着里衣,而她都快脱、光了!想想便觉得有些羞耻!   男人自然是注意到了小姑娘不自然的神色,他在心里挣扎了一会,还是伸出手拉过她,将在抱在了怀里。   虽然心里正在天人交战,但裴献卿还是道:“绾绾,今晚我们先不圆房。”   “啊……”傅恩锦只觉得自己被裴献卿搂了过去,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脸上红云飞起,喃喃道:“为什么啊?”   裴献卿指尖触到小姑娘细腻软滑的肌肤,心里那头野兽现险些要压不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自觉将小姑娘抱的更紧了些。   可她的身子娇娇软软的,是与他截然不同的触感,加之沐浴过后,她身上的馨香更加浓郁,裴献卿深刻的知道了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又想起小姑娘的疑惑,他只能哑声道:“因为你还小,如今成亲了,这些事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傅恩锦只觉得裴献卿身上很烫,隔着里衣都能感觉到的灼热温度,她忍不住在他怀里动了动,裴献卿马上便僵了。   只是傅恩锦太紧张了,尤无所觉,她轻轻抬头想说什么,鬓边的发丝便拂过裴献卿的颈侧,带起一阵战栗和酥麻。   裴献卿的黑眸又沉了沉,里面划过汹涌的暗色,他垂眸望向小姑娘,哑着声音道:“绾绾不乱动了好不好?”   傅恩锦好像感觉到了什么,马上便顿住了,她的心跳有些快,但还是红着脸乖乖的窝在了男人的怀里。   心里松了一口气,裴献卿有些头疼,他其实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忍住,甚至现在就想再拿一床被子出来。   但那样小姑娘肯定是要伤心的。   不知是出于饮鸩止渴的想法还是什么其他的,他还是用修长有力的手指挑起小姑娘精致的下颚,凑过去吻了吻她。   只是到底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定力,这个吻没能让他全身而退。   他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已经有点隐隐泛红,目光灼灼,像沸腾起来的一汪泉水。   傅恩锦被吓了一跳,惊的睁大了一双眼,犹如一只受了惊的小鹿,透着一丝可怜兮兮的意味。   裴献卿最是受不住小姑娘这样看着他,此刻尤甚。   他觉得小姑娘此刻像一捧白雪,透着一种脆弱又精致的美感,动人心魄,而这捧雪却带了一点温度,缓缓的落在他的身上,很快又消融下去,循环往复。   男人修长的手指穿过傅恩锦的柔软的发丝,明明身上是滚烫的,指尖却泛着一丝凉意,这丝凉意让傅恩锦眷恋。   月光泠泠如水,透着一丝清冷又柔软的华光淡淡撒在院子里。   温泉池边的小花被晚风吹落了一地花瓣,又拂起几片落入泉水里,氤氲着热气的泉水便缓缓将它们包围,打着旋,晃晃悠悠的飘向远方。   娇嫩的花瓣沾上些潮湿的水气,显得越发惹人怜爱起来。   屋子里,裴献卿在低声安慰着小姑娘:“绾绾听话,你的身子还在调养,过早受孕于你无益,我不能由着自己来,你才是最重要的。”   这是他的小花,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宝贝,他需要小心一些,还要等她再长大一点。   傅恩锦红着脸,心里却很感动,她本以为洞房花烛是所有男人都会做的事,但眼前的这个人却会顾着她的身体,忍下来。   她低低应了一声,忍不住将他抱紧了些。   *   龙凤喜烛长燃下,拢住的床幔里人影绰绰,四周万籁寂静,时不时能从床帐里听见一两声男人的低语,是他在哄着小姑娘。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几经略过云海,浅白的月光照进屋子里,徒留了一室沉静。   片刻后,男人撩开床幔披了一件衣裳,又从柜子里抽出一条薄薄的锦被将小姑娘包裹住,一把抱起来,去了温泉池。   傅恩锦脸红的厉害,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将脸都埋进了裴献卿怀里。   裴献卿亲自伺候这个小祖宗,傅恩锦的大脑停止了思考,迷迷糊糊间便睡过去了。   第二日待她睁开眼睛时,外头已经是天光大亮了。   身边裴献卿披着一件中衣靠在床头看书,见小姑娘醒了,便垂眸轻轻摸了摸她娇嫩的脸,笑道:“绾绾睡得好么?”   傅恩锦小脸红了,忍不住小小的掀开被子的一角看了看,发现自己已经换上了新的里衣,整整齐齐的,半点也瞧不出昨天夜里荒唐的模样。   裴献卿看着他的动作只觉得可爱,一只手把玩着她的发,戏谑道:“昨晚夫人对为夫的技术还满意么?”   傅恩锦轻轻打了他一下,有些嗔怪的撅了噘嘴,脸上桃花般的粉更甚。   她朝窗外看了一眼,拉了拉男人的袖子:“现在什么时辰了?”   看着这天色,她心里微微打鼓,好像起晚了啊……   裴献卿面上却毫不在意:“巳时刚过半个时辰,不急,绾绾若是觉得困还可再睡一会。”   却见傅恩锦唰的一下便坐了起来:“这么晚了!哎呀,今日还要敬茶呢,祖母会觉得我偷懒的,太失礼了!”   裴献卿却笑着将她按下:“不会,我提前打过招呼了,等你睡醒了再去,不用拘着这些时辰。”   “那怎么行呀。”   虽然裴献卿这么说了,但傅恩锦还是起床穿上了衣服,准备叫金梨和元香进来,自己好洗漱挽发。   裴献卿见小姑娘坚持,也没有多说什么,起了身自己穿上衣服。   傅恩锦这才发现裴献卿身边好像是没有人伺候的。   她不禁问:“将军身边没人伺候么?”   他惯常带在身边的人好像就是元修,元修可不是个伺候人的样子。   裴献卿笑了一下:“我不习惯身边有人贴身伺候,在北境时也不讲究这些。”   他系上最后一颗颈边的扣子,理了理衣袍,拿过一条藏蓝色的腰带递给傅恩锦,垂眸道:“绾绾帮我系上可好?”   傅恩锦点了点头,接过腰带,凑过去环住他的腰,替他系上。   小姑娘娇小,替他系腰带得整个人都抱住他,裴献卿温香软玉满怀,在她系好后忍不住俯身抱了抱她,心里叹了一句,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这句诗,果然是有道理的。   傅恩锦突然被他抱了一下,整个人愣了愣,下意识的又环上了他的腰。   这下裴献卿更不放人了,一直抱着没动。   屋外刚刚听了傅恩锦在屋里叫自己名字的金梨和元香看着禁闭的房门,敲也不是,不敲也不是。   叫她们来了,结果门也不开是怎么回事……   等了等,最后还是元香抬起手敲了敲门,没过多久传来裴献卿的声音。   “进来吧。”   两人这才进了房间,见屋里两个主子衣裳都换好了,连忙端了水进来伺候洗漱,裴献卿不用人伺候,自己便弄完了。   傅恩锦要麻烦些,还需要挽个发髻。   如今她已嫁为人妇,挽的便是妇人髻了。   待一切都弄好了,裴献卿便先派人去给老夫人的院里打了招呼,而后才携着傅恩锦过去。   到了裴老夫人的院子里,傅恩锦瞧见大将军府的二房和三房还有小辈们都在,不禁脸有些红,自己起这么晚,真的是有点太失礼。   但大将军府的人似乎没在意这些,一个个都笑眯眯的看她。   傅恩锦按照规矩给老夫人敬了茶,得了一个厚厚的荷包和老夫人手上褪下来的两个金镯子。   她朝着裴老夫人乖巧的笑了,娇软道:“谢谢祖母。”   这声祖母叫的老夫人心里都热了,瞧着傅恩锦便觉欢喜,她这个大孙子的婚事一直是她的心头病,如今这事了了,她觉得傅恩锦真是功不可没!   一府的人热热闹闹的用了中饭,打发了府里小辈们一脸兴致勃勃探究的目光,裴献卿便带着傅恩锦回了自己的院子。   刚到屋门口,便见金梨和元香在床前徘徊,脸上的表情有些无措,小声嘀咕着:“怎么没有呢!”   傅恩锦看过去,床上已经换上了新的用品,不再是那般红彤彤的,而金梨手上拿着一条白色的绸布。   猝不及防看见两人近来,金梨感觉自己这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求助似的看向了傅恩锦。   那条白色的绸布是圆帕。   在洞房花烛夜时会被垫在床上接落红的。 第67章 叶家亲制的真品   傅恩锦这才想起这么一茬, 一下也有些为难起来,昨晚他们没有做到那一步,自然没有落红。   但这帕子晚些时候裴老夫人院里的嬷嬷应当是要来收的, 这可怎么好。   裴献卿的神色没变, 只是淡淡对两个丫鬟道:“放着吧,你们不用管。”   两人听了便很有眼力见的应了一声“是”, 而后退出了房间。   傅恩锦走到床边看着那条雪白的绸布,有些为难的看向裴献卿:“将军,这可怎么办呀?”   裴献卿走过去揽住她,声音轻柔:“绾绾不用担心,晚些时候我去跟祖母说, 没事的。”   顿了顿,她又将傅恩锦拉到床边的软榻上坐下,提醒她:“绾绾该改口了,嗯?”   傅恩锦这才想起来这回事,她犹犹豫豫了一会, 垂眸轻声叫了一声“夫君。”   声音小小软软的, 却在裴献卿的耳边撩拨, 直叫他耳尖发红。   但他觉得心里很幸福, 又摸了摸傅恩锦的脸道:“绾绾很乖。”   下午的时候裴献卿陪她看了一会书,两人去了什锦阁, 傅恩锦简直要沉溺在那一柜子的话本子里乐不思蜀了, 还是裴献卿觉着她看久了对眼睛不好, 好言好语的轻哄了许久,才将人带了出来。   两人又去花园里转了转,说了会话,便如之前所说的, 带着圆帕去了老夫人的院里。   老夫人倒是确实没在意这茬的,她看了自己的大孙子一眼,笑的和蔼:“绾绾确实还小,你今年虚岁也不过二十五,祖母只要你成亲了,心里头这担子便放下了,我这身子骨还等得起,曾孙子的事,我知道你有分寸。”   那小丫头看起来小小的,这个年纪最是娇弱,的确还是再养一养为好。   毕竟女人生孩子无异于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能调理稳妥些总是好的。   裴献卿成亲这几日,皇上准了他三天的休沐,这样他便可以多陪陪傅恩锦,正巧婚后的第三日便是傅恩锦归宁的日子,两人备了礼便去了傅府。   今日傅恩锦穿了那件舅舅带来给她添妆的白色裙衫。   本来她觉得那件衣裳金贵,是以也不太敢在平日里穿出来,打算就在柜里先放着,只是裴献卿总想把最好的都用在小姑娘身上,见着这件衣裳便想让她穿上看看。   傅恩锦想着他难得提一次要求,便想着归宁这天穿穿好了。   两人一起坐上了马车,傅恩锦成亲了,刘海被梳上去,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今日她让元香给她画了一个花钿在额间,平添了一丝妩媚。   刚坐上马车,裴献卿便忍不住闻吻了吻她的额头,轻笑着问:“绾绾今日怎么想起画花钿了?”   傅恩锦一双水润的眸子瞧着他,有些期待的问:“将军觉得好看么?我还未出阁时总是看到娘亲和大伯母会画,老早就想试啦。”   裴献卿揽过她的纤腰让她贴到自己怀里,点了点头,沉声道:“好看。绾绾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听了这话,傅恩锦嗔怪的轻拍了一下他:“夫君可不许敷衍我。”   裴献卿应了一声,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两人在马车上说着话,金梨和元香在马车旁跟着。因为离得近,傅恩锦突然听见金梨小声说了一句:“宁安侯府门口怎么围着那么多人啊?”   傅恩锦这才想起来,从大将军府回娘家走大路的话好像确实是要经过宁安侯府的。   她从裴献卿怀里坐直,一只手撩开窗帘往外看去。   只见视线侧前方便是宁安侯府了,府门口确实围着些人,好像三三两两的在议论什么。   原本她也只是好奇看个热闹,没想深究宁安侯府到底发生了什么,毕竟与她好像也没多大关系,没想到在收回视线前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好像是她表舅?   傅恩锦忍不住叫停了马车,裴献卿见了关切的看向她:“绾绾怎么了?”   “我好像看见了我的表舅,夫君你来看。”傅恩锦边说着边拉裴献卿到了马车的窗边,指着宁安侯府门口的一个白色身影道,“那个就说我表舅,表舅是秦北叶家人。”   裴献卿朝外看了过去,又联想起前些时候京都里的各种传闻,心里已经知道了个大概。   他放下帘子轻声问:“绾绾要下去看看么?”   傅恩锦也猜到了表舅可能是因为宁怀珠那件嫁妆的事才会出现在宁安侯府的,她抿了抿唇,点点头:“嗯,想下去看看。”   于是裴献卿便撩开了马车的门帘,先下了车,然后搂着小姑娘的腰轻轻将她抱了下来。   两人一起朝宁安侯府门口走去,金梨和元香在后头跟着。   待走近一些便能听见人群中的议论声。   “不是吧不是吧,宁安侯府那件秦北叶家的嫁妆竟然是假的?”   “这叶家人都来了,当着五皇子妃的面说的,还能有假?”   “万一这不是真的叶家人呢?”   傅恩锦微微蹙眉,被裴献卿护着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看见表舅站在宁安侯府的门外,他对面还有个宁怀珠。   啊,是了,今日是归宁的日子,宁怀珠自然也要回来的,只是五皇子好像没有陪着她一起。   傅恩锦忍不住有上前了些,叫了一声:“表舅。”   叶清澜听见她的声音便回了头,本来还有些严肃的脸看见她又笑了:“绾绾怎么在这?”   “我今日归宁。”   傅恩锦拉着裴献卿走到他身边,小声问:“表舅这是怎么了?”   听见她这么问,叶清澜的神色又冷了一些,他没压着声音,霁月清风的站着,朗声道:“我来京都时曾听闻宁安侯府上有一件我们叶家亲制的衣裳,本家却不知道有这么回事,是以便在今日特意来拜访宁安侯府,想问问事情的原委。”   众人一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无非就是说宁安侯府这件衣裳可没有经过叶家的手。   好巧不巧的,宁怀珠今日穿的就是这件衣裳。   正正好跟傅恩锦撞衫了。   宁怀珠也是今日归宁,而且特意穿了这件衣裳出来,为的就是炫耀一番,没想到在宁安侯府便被叶清澜拦住了,问她这衣裳的事。   她哪里知道叶清澜的身份,自然是洋洋得意说了这是叶家亲制的衣裳,却被叶清澜毫不留情的反驳了。   宁怀珠哪是那种能受气的人?当下便皱起了眉头,高高在上的质问叶清澜的身份。   有路过的行人瞧见了便停下看热闹,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片刻后围观的人自然就越来越多了。   说起来也是宁怀珠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叶清澜的涵养很高,即使对宁安侯府用仿品充数很不满,但还是准备进府中拜访好问清原委,谁能想到宁怀珠偏偏拦着他,还口出不逊。   秦北叶家已是百代大族,自有家族的傲骨,叶清澜也不是那种卑躬屈膝的人,他们家与当今圣上都有渊源,一个皇子妃,他还不怵,索性就在府门口跟她掰扯了起来。   本来见着人越来越多,宁怀珠被看了热闹面上已经很难堪了,想丢下叶清澜直接进府,谁想到这个时候傅恩锦又出现了。   还与她穿了一样的衣裳!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傅恩锦那件裙衫上镶了雀翎,那雀翎颜色还很不一般,而且整件衣服穿在身上依然有出嫁那日众人看见的那种朦胧的光晕,衬的她谪仙飘飘的,宛若一个仙子。   这样一比,宁怀珠身上那件就普通了一些。   此时宁怀珠心里也在打鼓,但是她却不肯在傅恩锦面前低头,强撑着道:“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叶家人?我现在是五皇子妃,污蔑皇室可是重罪!”   叶清澜嗤笑一声,解下了自己的腰佩,递了过去:“五皇子妃尽管拿着这块腰佩去府中给宁安侯看便是。”   那腰佩上刻着一个叶子,叶家本家嫡系不论男女,出生便会刻一枚腰佩,从小带到大,到了这一辈,上头的“叶”字是昌平帝当年亲手为叶家所提,朝中大臣们应当都认得出皇上的字法。   是以这腰佩是伪造不了的,毕竟私刻皇上的墨宝可是杀头的重罪。   宁怀珠接过那腰佩只觉得烫手,她装作漫不经心的看了两眼就把腰佩塞回了叶清澜手里,冷哼道:“一块玉佩而已,谁没见过似的,我爹每日公务繁忙才没空见你们这些闲人。”   说完她便转身准备回府不再理会。   傅恩锦身上那件衣裳她看都不想再多看一眼了,越瞧多了她心里越虚,更何况周围围着的人也在对着她指指点点,宁怀珠面子上挂不住。   “五皇子妃!”叶清澜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宁安侯府,高声道,“对叶家来说,发现仿品是定要处理的,若五皇子妃今日避而不谈,改日我只能让家中掌事的来谈了。”   叶家现任大家长是他的大哥,若是他出面,宁安侯府的面子更会驳的彻底。   宁怀珠咬了咬牙,狠狠的朝他们盯过去。   傅恩锦全程只是在围观而已,就这样莫名其妙被瞪了一眼,她心里觉得宁怀珠好笑,也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   表舅都说了她身上这件才是叶家亲制的独一件,她才不心虚呢。   想起从母亲那里听说的关于叶家的传闻,宁怀珠终于还是虚了,只能咬牙对门房道:“带他们进去!”   傅恩锦可不要进宁安侯府,她今日是要回娘家的,是以便准备向表舅先告辞,让他好安心处理这件事。   不过叶清澜也是个傲气的性子,这会子已经不耐烦进府了,他丝毫不给宁安侯府面子,直接朝着围观的众人做了一揖,而后道:   “既然五皇子妃早前不欢迎我,现在入府也不必了,正巧大家都在这,叶某便在此澄清一句,我叶家自贵淳皇后薨逝后,只对外亲制过一件衣裳,便是我表外甥女身上这件。”   说完他又看了宁怀珠一眼,面上挂上一丝讥讽的笑意:“五皇子妃身上这件叶某倒是不知道出自哪位名家之手,只是关于我叶家独创的技法,自负的说一句,暂未见人能出其右。五皇子妃若是对我的身份存疑,尽可派人去查。”   傅恩锦拉着裴献卿在一旁围观表舅,忍不住都看呆了,只觉得她这个表舅这时候当真是气场惊人,震得宁怀珠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心里都忍不住要为表舅鼓掌一番。   叶清澜说的笃定,围观的一众人心里没有一个怀疑的,当即便认更加确定了宁怀珠身上那件是仿品,恨不得马上就找上七大姑八大姨同窗同袍好好说道说道这一出大戏。   话音落,叶清澜便没再看宁安侯府一眼,干脆利落的一甩袖,朝人群外走去,傅恩锦赶紧拉着裴献卿跟上。   宁怀珠身子僵在了府门前,脸色都有些苍白了,只觉得周围喧闹的议论声快要将她淹没,她从没有被人这般羞辱过!明明她现在已经是高高在上的五皇子妃了,为什么傅恩锦看起来还是处处都要高她一筹!   她心里只觉得团着一口恶气,只想立刻马上将傅恩锦踩进泥泞里,让她变脏,让她无法再这么轻描淡写又光鲜亮丽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好在门房早些时候见着情况不对便去府里提前通报了,这时候侯夫人马氏亲自迎了出来。   她刚刚在来的路上已经将事情听了个大概,这下脸色不是很好,拉住宁怀珠的手:“珠珠先跟我进府。”   宁怀珠没有动,紧紧的攥着手,用力到掌心都留下了些印记,她没有理会母亲的话,只是阴毒的看了傅恩锦的背影一眼,突然对身边的丫鬟道:“去周府找嘉禾县主,说我过几日邀她来五皇子府上一叙。”   马氏看着自家女儿面上的神情,没来由的心里都颤了一下,好像就是刚刚那一瞬间,宁怀珠便变了一个人。   她以前虽然任性骄纵,但从不会有这样阴毒的神色。   而宁怀珠心里,对傅恩锦的恨已经占据了全部。她知道嘉禾现如今成了周府和宜贵妃的废棋,在府里被拘着不能出府。   但她有五皇子搭桥,并且她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嘉禾应当是能去五皇子府的。   吩咐完,她便随母亲进了府,而那丫鬟匆匆往周府去了。   周府里,周乾如今夹着尾巴做人,整个府上都低调了不少,嘉禾被他禁在院子里不得出府半步。   那丫鬟见到嘉禾县主时整个人都吓了一跳,嘉禾的面上已经全无光彩,整个人只剩下了阴冷沉郁,就连那双眼看着你时,都会让你发憷。 第68章 绾绾那么早都起得来,是我不……   自从年节后, 嘉禾便被禁在了府里,每日愈发阴冷起来。   她不再是原来那般任性骄纵的跋扈,而是透着一股阴沉沉的怪异感, 那双眼睛盯着你的时候总是能让你背脊发凉。   常年伺候在她身边的丫鬟现如今都不敢轻易在她身边待太久了, 那种感觉太压抑了。   嘉禾瞧着这个来传消息的丫鬟,讥笑一声:“宁怀珠邀我去一叙?呵, 好啊,你告诉她,三日后我会去五皇子府。”   那丫鬟看嘉禾这样,根本不敢久留,匆匆答应了一声便赶紧走了。   宁怀珠一个人在屋子里, 就这样望着窗外一句话也没有说。   夜幕渐沉,她却没有点灯,屋子里的天光慢慢褪去,被昏暗笼罩。   丫鬟兰雀来送饭时吓了一跳,她小心翼翼的将饭放到桌上, 然后朝里屋看了过去。   只见宁怀珠坐在妆台前, 一瓣一瓣的撕着一朵花, 她不知道已经撕了多少朵, 桌上满是花瓣。待手里那朵也只剩了一个花蕊时,她突然一把抓起桌上的那些花瓣, 狠狠的揉、捏了起来。   看着手里的花汁和那些被揉碎残破的花瓣, 她轻笑一声, 在这静寂的屋子里透出一丝诡异。   兰雀只觉得心惊胆战的,背后虚汗都出来了,她没敢上前,只是颤颤巍巍的小声道:“小, 小姐,吃饭了。”   宁怀珠抬眼看了她一下,将那些残破枯萎的花瓣拂到了地上,面无表情的净了手,坐到桌前。   她一口一口的吃着饭,看起来只是在机械的重复一个动作。   兰雀又看了妆台一眼,有些犹豫:“小姐,里面要,要奴婢打扫一下么?”   “不用。你出去吧。”   得了这句话,兰雀赶紧走了,她觉得自己的主子最近越发的像一条整日盘踞在山洞里的蛇,整个人都透着一种阴冷。   *   裴献卿休沐的三天假期在陪着傅恩锦归宁后便用完了,开始正常早朝。   知道小姑娘渴睡,而且有时候晚上他忍不住还会折腾小姑娘一番,虽然总是在最后堪堪能刹住车,但傅恩锦一个娇滴滴长大的小姐,体力属实是差,第二日便更起不来了。   差到让裴献卿都不由得担心起真正圆房的时候小姑娘会不会受不住……   于是找了玉檀秋一轮又一轮,玉檀秋烦不胜烦,丢下一句:“这么担心你就让她每天早上跟你一起早起练功!”   裴献卿哪里舍得,只能矛盾的又回了屋里。   傅恩锦也觉得自己体力确实是有点差,她琢磨着都已经嫁人了,以后还要生宝宝呢,自己也得好好锻炼锻炼。   这日夜里,傅恩锦先沐浴后进了屋里,绞着发对裴献卿道:“夫君快去沐浴,一会我有事跟你说呢。”   裴献卿听了小姑娘的话心里有些疑惑,但还是先去了耳房洗了洗,没过多久便出来了。   在军中养成的习惯,他沐浴其实很快。   傅恩锦已经坐到了床上,看见他出来了便拍拍床边,笑眯眯的:“将军快来。”   瞧着小姑娘脸上还红扑扑的,像一颗粉嫩的小桃子,就这样带笑的看他,裴献卿的喉结滚了滚,明明刚洗完却觉得身上又开始热起来,他心里重重叹了口气,总觉得今晚又要忍不住折腾她一番。   明明以前他对自己的自制力都非常自信,娶了小姑娘之后却屡屡破功,都不知道哪天就要忍不住了。   偏偏她还总是这样湿润着一双大眼睛看他,透着一种天真的娇媚。   裴献卿不由想到她在床、上动情的样子,一身雪白的肌肤透出淡淡的粉色,像一朵任人采撷的娇花,是开在他心尖处,被他小心温养的娇贵小花。   越想他越有些收不住了,直到耳边又响起了傅恩锦的声音。   “将军愣着干嘛?”   裴献卿这才垂眸走了过去,小姑娘昨夜里才被他闹过,今日还是算了。   在床边坐下,拿过傅恩锦手里的布帕继续替她轻轻绞着发,裴献卿低声问:“绾绾要跟我说什么?”   傅恩锦放松的将自己靠在他的身前,微微侧过脸:“将军以后早上要出门前,先叫我起床好不好?”   裴献卿挑眉,她明明喜欢睡懒觉,现在怎么提了这么个要求?   他俯首凑到傅恩锦耳边,笑着道:“那时还太早了,绾绾会起不来。”   男人的笑意太明显,傅恩锦鼓了鼓嘴,转身抱着他的腰抗议:“我会起来的!你要喊我!”   小姑娘在他面前这副模样他最是把持不住,一手撩起她的长发,整个人一个翻身,薄唇抵着她粉嫩的唇瓣,声音低哑:“绾绾那么早都起得来,是我不够努力么?”   傅恩锦尽管嫁人了也还是容易脸红,但她还是忍不住伸出雪白的手臂搂住裴献卿的脖子,嘀嘀咕咕:“不是啦……我是想早起锻炼锻炼,之后再补觉也可以的,因为,因为我觉着自己体力不大好……”   她其实能感受到裴献卿很多晚上都已经在很克制,可是她还是有些招架不住,这还没做什么呢……   裴献卿低低的笑了一声,胸膛微震,他揽住傅恩锦的腰,两人侧躺着,他的额头抵住她光洁的上额。   少女已经有了些玲珑的曲线,男人的声音便更哑了,他轻轻咬了一下她红的像一颗小樱桃似的耳垂,低喃:“不是绾绾体力差,可能是我体力太好了,谁让绾绾太好看了?”   傅恩锦想开口反驳,却被裴献卿吻住了。   不知不觉里屋子里又热了起来,床幔落了下来,遮住浅浅的几句低语。   她的脑子又模糊了起来,只隐隐约约觉得,这下明天是真的起不来了……   翌日,裴献卿严格的作息时间依然让他准时睁眼,他看了一眼正窝在他怀里睡得香的小姑娘,满心满眼都是柔软的情绪。   每天早上睁眼便能看到她,这对裴献卿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   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裴献卿缓缓的抽出手,让她躺到枕头上,小心翼翼的没有吵醒她。   他穿好衣服独自去了耳房洗漱,声音很轻,傅恩锦毫无所觉。   收拾好后裴献卿便出了屋子,至于傅恩锦昨天夜里说要叫她起床这回事,他想起昨天晚上两人又是闹到子时过后才睡,便作罢了。   他想让傅恩锦多睡会。   于是傅恩锦的早起锻炼的计划就在裴献卿无条件的宠溺爱意下搁浅了。   傅恩锦不高兴了,觉得裴献卿老是哄她,说了要叫她起床的最后都没叫,但她又气不起来,因为知道裴献卿是心疼她。   而裴献卿发现小姑娘不开心了,便又开始哄人。   他哄她的时候总是会叫她“宝宝”,因为发现小姑娘对这个称呼好像非常没有抵抗力,总是红着脸就心软了下来。   傅恩锦早起的事情没了着落,又想了新的法子。   早上不行,那就晚上吧!   于是每日饭后她开始拉着裴献卿在府里转着圈儿散步消食。   这天傍晚,两人吃了饭,照常在花园里走动。   如今已是五月份了,花园里许多花已经开了,五颜六色花团锦簇的瞧着十分漂亮。   傅恩锦最喜欢在花园散步,因为花园里还有秋千,是成亲后裴献卿照着她府上的那个亲手给她做的。   路过一丛新开的玫瑰旁边时,裴献卿看了一眼红艳艳的花,伸手想过去摘一朵送给小姑娘。   玫瑰有刺,他不太注意,被刺尖扎了一下。   这点轻微的痛感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却听见身边的小姑娘好像轻轻吸了口气,发出小小的一声“嘶”声,像是人痛的时候会发出的声音。   裴献卿神色一凛,连忙低头看过去想问问傅恩锦怎么了,却正巧看见傅恩锦也抬起头来,眼睛望向他正抓着玫瑰枝干的手。   她没注意裴献卿在看她,只是伸出手赶紧将裴献卿的手拉了回来:“夫君不要摘玫瑰,有刺呢。”   她的手现在有点痛又有点麻。   裴献卿心里闪过一丝奇怪的念头,但还是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手,低低应了一声便揽着她的腰继续往前走。   心里却还在想刚才的事。   绾绾怎么知道他在摘玫瑰?刚刚她正看着另一边的月季,他正是因为想给她一个惊喜才准备去摘那朵玫瑰。   小姑娘回头时甚至都没有看他,直勾勾就盯上了他的手。   有什么念头从裴献卿的脑海里划过,太轻太浅了,他一时半会没抓住,却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件事,好像是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有些重要。   而自这次之后,也不知怎么的,裴献卿留意到了小姑娘的一些细节。   她从不会给他喝刚泡的茶,总要放凉一些才会拿给他。   她在他去军营中巡查的时候总是格外紧张,有时候跟将士们切磋难免会伤到哪里,但再小的伤口小姑娘都会很快发现。   更有甚者,她甚至给了他一枚顶针,说射箭的时候可以戴在手上,这样就不会被箭羽刮伤。   裴献卿知道小姑娘是好意,但射箭的时候带顶针还是太奇怪了,所以他一直收着没有用。   起初他觉得傅恩锦是心思太细致了,他一个糙汉子,成亲之后倒是被照顾的还挺好。   但他出门自然是没那么细心的,军中战场摸爬滚打的人,当然没有闺中小姐过的那么精细。   于是偶尔有几次,裴献卿回来时就会发现傅恩锦用有些幽怨的眼神看着他。   可每每他问起,小姑娘又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这个疑惑在裴献卿的心里埋了个种子,关于傅恩锦的一切他总想弄清楚,但是又觉得这是些小事。   裴献卿想着,找个时间好好与她说说话。   只是这时间一直没找到,因为傅恩锦的生辰要来了,他要给小姑娘准备生辰礼物,要给她庆生。   这是他与她过的第一个生辰日。   到了傅恩锦生辰这日,她提前跟裴献卿说了自己想约上小姐妹去戏楼听戏,裴献卿自然是许了,她想做什么他都会答应。   只是告诉她听完戏后早些回来,他给她准备了礼物。   傅恩锦高高兴兴的应了。   到了生辰这天,她邀着杨苓蓁和裴家两姐妹还有傅恩妍一起去了街上,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说话,杨苓蓁看着她有些羡慕:“绾绾,你虽然嫁人了,但好像一点都没变呢。”   傅恩锦点了点头:“嗯,将军说也不用我管家,有府上的管家在打理,但我也有跟祖母学着看账,现如今也会跟着听听府上各位掌事的每月例会啦。”   她还是一派天真活泼,看得出来婚后的日子很幸福。   裴家两姐妹对傅恩锦的婚后生活最有发言权,她们大哥对小嫂嫂可是亲自照顾,宠爱的不行,两姐妹看了都要泛酸的那种。   几人在二楼边听戏边絮絮说着话,没有注意楼下来了一个人。   那人戴着帷帽,身边的男人悄悄指了指二楼傅恩锦几个人的位置,那人似乎是吩咐了什么,给了男人几个元宝,男人拿着银子便走了。 第69章 人不见了   那戴着帷帽的人进了戏楼, 在一楼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店小二来了也没说话,只挥挥手表示什么都不要。   一楼人声鼎沸, 来来往往的人路过这张桌子旁边, 带起轻微的小风,帷帽便被撩起一个小角, 帽下的人五官显露出来,是本该在周府禁足的嘉禾。   她的面色阴沉怪异,很快又被落下的帽帘遮住。   戏台上正唱到高潮的地方,她却没有听戏,只是静静的等着。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之前拿了她的银子在门口离开的那个男人又回来了,那人走到她桌对面坐下,压低声音道:“五皇子人已经派出来了,会一直跟着。”   嘉禾微微点了点头,那人便走了。   没过多久, 她也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嘉禾不动声色的朝二楼看了一眼, 低低的讥笑一声。   傅恩锦坐在桌前正聚精会神的听着戏, 突然不知怎么的背脊窜起一股凉意,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往一楼望过去, 却什么都没看到。   下午的戏很快就听完了, 傅恩锦想着裴献卿叮嘱了她要早些回去, 便没有再约别的,准备带着裴家两姐妹回府了。   路过玄武街时,裴思甜一眼就瞧见霓裳阁出了新板式的衣裳,是春装。   小姑娘们总是爱美的, 她央求着傅恩锦一起进去看一眼,定不耽误她回去跟大哥过生辰。   傅恩锦瞧着天色也不算晚,便应了,跟两姐妹一起进了霓裳阁。   霓裳阁的成衣都是独一件儿的,用料讲究,版式也好看,是以若是有合身的便可直接买走了,非常方便。   裴思甜瞧了瞧,挑了新上的两件衣裳想试试,被引进了屋后头专门试衣服的小房间。   霓裳阁内有五个这样的小房间,在店铺的后面,被单独隔出来。   那是一条小小的长廊,尽头有一扇窗户,通风用的。   裴思绣和傅恩锦看着她左一件右一件的拿进去试,自己也忍不住心痒痒了,便各自挑了一件也进了后头换衣的小房子里。   没过多久,裴家两姐妹便换好了,两人出了小屋子去了前头,互相打量对方的衣裳,叽叽喳喳的说哪里好看哪里不太好,尺寸合不合适之类的。   只是说了几句慢慢发现了不对劲。   裴思甜朝后头的那条长廊看了一眼,奇怪道:“绾绾好慢呀,怎么还没出来?”   裴思绣也觉得奇怪,大家差不多时候进去换衣裳的,没道理傅恩锦会这么慢。   于是她重新回到长廊里,叫了一声:“绾绾,你好了么?”   没有人应她。   裴思绣心里咯噔一声,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直接推开了傅恩锦之前进去的那个小屋子,发现门锁已经被挑开,里面没有人。   傅恩锦不见了!   意识到事情不对,裴思绣心里急了,匆匆跑出去拉着裴思甜就往外跑,身上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回去,裴思甜懵了,刚想问她怎么了,便见她快速的做了一个手势。   那是做给外面的人看的,是裴家通用的暗语。   意思是人不见了。   两人平日出门暗卫都会隐在暗处保护,她们相信裴献卿也一定在傅恩锦身边放了暗卫,只是这种试衣服的时候暗卫不好跟着,就让人钻了空子。   但是傅恩锦失踪这件事却不能叫外人知道,毕竟流言蜚语最是难防。   她的手势刚刚落下,喧闹的街上似乎略过一阵微风,裴思绣很敏锐的察觉,应该是裴献卿放在傅恩锦身边的暗卫动了。   金梨和元香原本就在外头等着,见只有裴家的两姐妹出来了,金梨奇怪的上去想问自家夫人,被元香拉住了。   因为元香看懂了裴思绣的手势,当下便知道不好了,她怕金梨声张,只对她道:“夫人估计是看上了好几件衣裳,正试着呢。”   裴思绣一听便配合道:“对,绾绾看上了几件衣裳,得挨个试,元香留下来等她,我们先回府吧。金梨,你家夫人吩咐了事情,让你回府做呢,你跟我们一起回去。”   金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听见是夫人让她回府,便乖乖跟在了马车旁边。   裴思甜本来想跟着再找一找人,但被裴思绣拉住了,这本就是不能过度声张的事,即使傅恩锦如今已为人妇,若是让人知道她失踪过一段时间,那话只怕会传的很难听。   于是两姐妹带着金梨和自己的丫鬟匆匆回了府,而元淮这时候已经到了府中,冲进了书房。   裴献卿正在吩咐元修晚上布置的事,见到元淮独自回来,眸子突然一沉,不等他开口便追问:“出了什么事!”   元淮快速的简单说了,而后又道:“元朗已经第一时间追了出去找,屋子里唯一那扇窗户后头只有一条街,走过那条街才是岔路口,应该能追上。”   裴献卿却已经没有心思听他说了,他大步走出书房,急促的吩咐:“所有人都派出去找!若是人有任何闪失他们也不用回来见我了!”   他一早就在小姑娘身边放了暗卫,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元修这是第二次在裴献卿脸上看见了这种修罗般的表情,心下一凛,飞快闪身去办了。   裴献卿此刻心里只觉得无比自责,今日若是他陪着小姑娘出去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那种如潮水般涌来的闷疼和窒息感又要险些将他淹没,他不自觉的想起上一次傅恩锦在宜贵妃宫里被带走的情形,内心第一次有了慌乱。   明明说过以后会好好保护她,可他还是没有做到。   然而现在裴献卿只能压下心里那些无措,他再一次告诉自己,这个时候不能乱,他的小姑娘在等他。   *   傅恩锦是在颠簸中醒来的,她晕乎乎的眨了眨眼睛,发现她被套在了一个布袋里,正被人扛在肩上跑。   短暂回忆了一下,她记起来了,这人是在她准备换衣裳的时候挑开门锁突然进来的,然后一个手刀把她打晕了。   若是之前,傅恩锦的身体素质大概会晕上许久,但近些日子她有意做一些锻炼,后来又央了裴献卿给她找师傅继续练些防身的功夫,身子骨强了不少。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她这次好像醒的比较快。   傅恩锦不知道是谁掳了她,但总归是没好事。   她当机立断,就着这个姿势,忍住五脏六腑里翻涌的呕吐感,费劲的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这是裴献卿说让她随身携带的,是玉檀秋制的解毒丸,可解大部分毒药。   傅恩锦倒出一颗吃了,然后又从头上拔下了一根簪子。   现在她被人扛着,头朝下属实难受,但她还是用簪子拼命戳着布袋。   好在这个簪子尖利,她戳了几下底部便多了一个小小的孔,傅恩锦费劲的用手抠了两下,把孔抠大了一些。   而后她将这个簪子重新插回头上以备不时之需,又将头上其他的头饰取下来,开始透过那个小孔扔出去。   她知道裴献卿在她身边是放了暗卫的,她也知道裴献卿得了消息会第一时间出来找她,她得尽可能的让他快些找到。   但她今日出门头上的头饰戴的并不多,即使感觉自己已经隔了些距离才扔一个,还是很快用完了。   扛着她的人跑的很快,气息却很匀称,一点都没有喘息的样子,傅恩锦一下便知道这是训练过的人。   她不知道他这么快的速度自己会被带到哪里,她在颠簸中竭力保持思考,无意中摸到了手上的一串珠子。   那是当初她离开国安寺时,玄量大师送给她的,是一串开过光的佛珠。   傅恩锦解开活扣,将珠子也一粒一粒透过小洞扔了出去。   其实珠子没有首饰方便,因为是圆的,容易滚到其他地方去,可她现在身上已经没有其他东西可以扔了,只能凑合。   她扔的密了一些,心里祈祷着它们不要滚太远。   扛着她的人还在跑,期间傅恩锦感觉拐了好多次弯,而且周围没有什么人声,这人应该是专挑无人的巷子在走。   最后,傅恩锦的珠子也扔完了,她收了手,重新将那个小洞合拢起来,尽量让它看起来无异。   现在她也不能做什么了,只能等这个人到了地方将她放下来再静观其变。   傅恩锦在心里默默的数着数,因为在布袋里颠着她无法估计时间,只能通过数数的方式来给自己一个大概的范围。   她专心致志的数着,突然感觉到扛着他的人停了下来。   傅恩锦记下了心里的数字,又开始凝神听周围的动静。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到了哪里,周围有些说话的声音,但是隔得远,她听不清楚。   扛着她的那人从头至尾没有说一句话,傅恩锦听到了开门声,她被扛进了一个房间,扔到地上。   下一刻那人便上前来撤罩着她的布袋,傅恩锦连忙闭上眼睛,继续装作不省人事的样子。   感觉到那人将她的手绕到身后绑了起来,又将她的脚也绑住,然后给她喂了一粒药,而后抬起她的头迫使她吞下去,做完这些,那人就出了屋子,片刻后响起房门落锁的声音。   待听到脚步声渐远,傅恩锦才睁开眼,发现自己是在一个昏暗的柴房。   她费劲的从地上起来,靠墙坐着,她不知道刚刚那人喂了她什么,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玉檀秋的解毒丸有用。   傅恩锦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很多柴火和稻草,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她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解开绳子,因为她不知道那个人什么时候会回来,又会对她做什么。   傅恩锦垂眸想了想,然后朝放着柴火的方向挪过去,边挪边注意着屋外的动静。   待挪到柴火边,她瞄准了一根有些棱角的木柴,背着身子将手凑过去,想磨一磨看能不能磨开绳子。   有许多木屑扎进了她细嫩的掌心,傅恩锦痛的皱起眉头,但是手上动作不停。   觉得磨来磨去太慢了,最后她索性对着木柴尖角将绳子刺上去,待木柴戳穿绳子,就从中间开始用力割绳子。   傅恩锦心里很紧张,她很怕那人马上就回来了,只能憋着一股劲努力,在感觉手都要痛的麻木时,终于觉得绳子松动了。   她胡乱挣扎了两下,手从绳子里解脱出来。   傅恩锦松了一口气,又将脚上绑的很紧的绳结费劲解开,此间一直轻声吸着气,她的手扎进了很多木屑,太疼了。   等脚也终于自由了,她连忙起身,开始查看四周。   窗子被封死了,门也锁了,意识到从屋子里无法出去,傅恩锦内心升起一股绝望。   外头传来一些嘈杂的声音,傅恩锦紧张起来,轻手轻脚的挪到了柴火堆的后面,想将自己先藏一藏。 第70章 她怎么会在青楼呢?!   柴火堆的很挤, 后面留出的空间十分有限,好在傅恩锦娇小,不过尽管如此她也费了些力气才将自己塞进去。   她小心翼翼的, 背对着那堆高高的木柴, 一点一点的挪进去,尽量避着不让自己被某些尖利的木柴划到。   正聚精会神的想将自己藏进去, 傅恩锦突然感觉到脚下好像有些不对。   她到了这处,脚下却是有些软的泥土,意识到什么,傅恩锦又踩了踩,那泥土就好像又松软了些。   柴火堆后面空间太小, 她无法弯腰,只能垂眸仔细看着这块地方和泥土的周围。   这件屋子背阳,有些黑,傅恩锦费劲看了看才发现,在泥土往外延伸一些, 便是一堆稻草。   那堆稻草杂乱无章, 好像只是随意堆着。   意识到了什么, 傅恩锦心下一喜, 感觉看到了点希望,她往前挪了挪, 然后用脚将那堆稻草拨开, 很快便有光线透进来。   傅恩锦这才发现, 这间屋子后墙的这个角落有一个洞!   那个被稻草掩住的洞现在看着不大,但是若是把脚下松软的土朝外拨两下便会发现,洞下头的这块地也是空的。   傅恩锦只觉得欢欣鼓舞,虽然不知道这里是谁留下的, 但现在看来这是唯一可以出去的地方了。   她一边小心翼翼的将那个小洞下面的土用脚都松了,待她觉得那个洞口已经差不多大了时,她一点一点的缓缓坐下来,先把腿朝外伸了出去。   其实这样不是很安全,因为她不知道外面有没有人,但是现在这个空间太小了,她无法整个弯腰。   腿伸出去后她等了等,外面没有什么反应,于是傅恩锦动了动两条腿,躺着将自己挪了出去。   这时候她才看清,这间屋子的后头是一个竹林。   她不知道将她关在这里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傅恩锦没有犹豫,直接朝竹林里走去。   而此时此刻的裴献卿已经找她找疯了!   男人的眼睛猩红,薄唇抿出锋利的弧度,整个下颚都紧绷着。   他此处正在一处巷子中,手里握着傅恩锦这一路上留下的珠钗首饰,还有几个佛珠。   一直跟在傅恩锦身边的暗卫发现人不见之后立马追了出去,沿着傅恩锦留的东西一路朝前追,并且沿途也留了暗香做指引,本来已经要追上,但绑走傅恩锦的人似乎经过某种训练,很快发现了他,行径路线更加迂回起来。   “你说绑走她的人受过严格训练?”男人沉声问。   “是,我几次堪堪要追上,都会被他察觉并且甩掉,最后追到这处那个人便消失了,若不是有人接应应该就是走的其他宅院穿了出去。”暗卫道。   “那就从这里开始往周围找!民家宅院暗查,秦楼楚馆直接去后院,我要你们用最快的速度!”裴献卿厉声吩咐,手心被尖利的珠钗划出血痕都毫无所觉。   暗卫迅速分散各处开始找人,裴献卿又看向元修:“拿着我的牌子,去周府把嘉禾看住了,再派人去查她与宁怀珠最近的碰面!还有,让楚桓替我去盯着城门口有无异动!”   说完裴献卿没再耽搁,掠过元修亲自去找人了。   这条街便是上次元修找到杨苓蓁的延寿街,旁边俱是些声色场所。   他不敢想象如果小姑娘现在被带进去了,那他要怎么办。   裴献卿的轻功已然很好,但此刻却觉得自己不够快,他要查看的地方太多了,时间会一点一点流逝,傅恩锦失踪的越久便越危险。   他急促的喘、息着,脑子里将这条街附近的路线自动过了一遍,周围大的青楼有4个,其他的小楼还有许多。   裴献卿慌乱之下第一次觉得自己没有头绪,他额角的汗顺着下颚滴下,突然想到了他回京受伤那次,小姑娘说她梦到了他。   脑海里有一束光闪过,裴献卿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和小姑娘有某种关联。   他停了下来,跃上了一棵树,这棵树很高,高到能将周围一览。   裴献卿努力沉下心,闭上眼睛,他也不知道这种自己揣测的关联到了他身上还灵不灵。   当他再睁眼时,第一眼看到的远处那幢挂着各色花里胡哨绸缎的小楼让他沉了沉眼眸,而后飞快的朝那边略过去。   其实刚刚裴献卿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是当他睁开眼,便觉得要先去那处看看。   在旁边高大气派,招牌明晃晃的“摘香阁”面前,那栋小楼实在是不够显眼。   摘香阁是京都最气派,人气最高的青楼,许多达官贵人都会去的地方,但裴献卿还是朝那个小楼去了,他连招牌都没看,径直去了后院。   现在是白天,青楼的姑娘们都还没有起来,众所周知,这些声色场所都是晚上才开始接客的。   裴献卿刚到后院,便看见几个训练有素的人在急匆匆的找着什么,领头的怒气冲冲:“怎么会跑了!不是说已经关好了么!这件事如果再办砸了主子饶不了你们!”   看着那个领头的人有些面熟,裴献卿蹙起眉,想了起来,这是五皇子那次派来刺杀他的暗卫之一。   原来掳走傅恩锦的当真是暗卫,难怪自己的人说训练有素。   只是一瞬他便已经将整件事情联系了起来,垂眸,裴献卿敛住眼里阴狠的神色,从旁边快速掠过,无声无息的落在了刚刚那群人散开的屋子后面。   小姑娘跑了,他心里一直压着的让人窒息的那块石头终于松了松。   裴献卿比开始时冷静了一些,待看到屋后角落那个被掩住的小洞时,他心下一喜,又朝身后的竹林看了一眼,不假思索的便走了进去。   这处院子空旷,竹林里才是最好逃跑的路线。   *   傅恩锦穿过竹林,入目便是一栋两层的小楼,她所在的这片竹林在小楼后方。   这栋两层的红色小楼她一眼便能看出来,是个青楼,因为四周挂着各种各样的绸布,风格十分明显。   傅恩锦这时候才觉得后怕,她这是被掳到了青楼,若是没能逃出来,接下来会发生的事让她背脊发凉。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在心里给自己鼓劲,裴献卿一定带着人在找她了,她自己也得争点气!   只是在要不要继续往前走这一点,傅恩锦有些犹豫。   二层小楼看起来是回字形的结构,傅恩锦现在能看到小楼后方这处,一二楼的回廊里一个人都没有。   想来现在青楼里的姑娘都还在歇息,她咬了咬牙,偷偷摸摸地翻进了一楼的回廊。   好在一楼这处的栏杆不高,不然傅恩锦很可能就爬不上去了。   她一边听着四周的动静,一边沿着这条回廊缓缓往拐弯处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声音。   整栋小楼都很安静,傅恩锦也很怕突然有一扇门就会被推开,她心跳快的已经在耳边嗡嗡作响。   到了拐角处,她先往外探了探头,发现没有人,心里舒了一口气,刚准备迈步,就像应了她心里所想,有一扇门突然打开了。   傅恩锦连忙缩了回去,贴着墙站着,她不知道出来的人会往哪边走,拼命凝神听着,随时准备往反方向跑。   好在那人的脚步声是渐渐远去的,傅恩锦小心翼翼的往外看了看,只见一个背影右拐消失了。   她这时才发现这个回字形的小楼里,房间都有前后两个门,前头也有回廊。   拐角处往前一点,便有一条垂直的小路通往“回”字内圈的廊道。   傅恩锦走到垂直小道旁,透过横栏看见了刚刚走出楼里的那个人的侧脸,等她看清楚了,整个人身子都震了震,顿在了原地。   那个面孔她有多久没看见了?   她怎么会在青楼呢,她明明现在应该……   傅恩锦还没来得及想更多,掌心突然一痛,她皱着眉头垂眸,又是这种灼热的疼痛感!   难道裴献卿在找她的过程中与人发生了打斗?   就像是为了印证她的想法,下一刻她便听见竹林里传出打斗的声音!   彼时裴献卿正与搜索进竹林里的暗卫缠斗在一起。   看见迎面而来的短剑,他面不改色的一握,手里的刀直接刺进了一个暗卫的前胸,那人当场毙命。   而后他反手一个割喉,一下解决了两个。   裴献卿的一身本事都是在战场上历练而来,他打斗的经验很足,知道人身上的所有弱点和最致命的地方。   现在他只想赶快解决这些人去找小姑娘,一刀一个杀得干脆利落。   没多久围着他的五个人便倒在地上没了声息,而裴献卿一刻不停,提了一口气飞快掠过竹林。   刚出了竹林,看了眼面前的小楼,他想也没想便翻了上去。   这片竹林横向延伸很长,但往前头却只有这一栋楼,楼的两旁都是围墙。小姑娘若是到了这里,只能翻过栏杆先进楼里。   裴献卿轻声落地,凭直觉朝左边去了,刚过拐角他便看见了小姑娘的背影,她正贴在墙边站着,似乎是有些犹豫,不知该往哪边走。   心里的那颗大石头这时候才终于放了下来,裴献卿几步过去将小姑娘搂进了怀里。   “啊!”   傅恩锦被猝不及防的一抱惊的绷紧了身子,尖叫出声。   裴献卿眼疾手快的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低声道:“是我。”   怀里的小姑娘这才放松下来,突然感受到了依靠,强绷着的神经得到解脱,她又忍不住带上了哭腔,回身抱住男人的腰,将脸埋进他怀里。   “裴献卿,我好怕啊。”   裴献卿心疼的吻了吻她的发顶,先揽住她的腰将她横抱起来,然后跃上小楼左边的高墙,脚尖轻点借力,片刻后便到了一个隐蔽的小巷子里。   这时他才将小姑娘放下。   刚准备好好安抚一下傅恩锦的情绪,却见她刚落地便拉过他的左手,一双明眸里噙着泪,瓮声瓮气道:“将军伤的重么?”   其实刚刚傅恩锦在犹豫便是因为感受到了掌心的灼痛,又听见竹林里的打斗声,有些怀疑裴献卿是不是在竹林里。   她在犹豫是先跑要紧还是等等看从竹林里出来的人会不会是裴献卿。   但后者有风险,毕竟痛感相连这件事还是无法判断距离。   好在真的是裴献卿来找她了!   裴献卿见她如今第一个担心的竟然是自己,心里只觉得酸软一片,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宝贝如今好像也已经把他放在心里了。   明明被掳走的人是她,现在却反过来关心他受的伤。   裴献卿左手握短剑的时候被割了很深的两道口子,但是他在战场上多重的伤都受过,这点还没放在眼里。   只是看着小姑娘心疼的直抽气的模样,他想哄一哄却突然觉得嘴拙了。   裴献卿垂眸看着傅恩锦小心翼翼的用帕子帮他擦干净血,又帮他把手包起来,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一件事。   他觉得有些奇怪,不自觉问道:“绾绾怎知我伤了左手?” 第71章 那个人是李倩倩   傅恩锦刚刚被绑了, 心里本就紧张,看到裴献卿一下放松了警惕,这才发现自己露馅了。   但现在明显也不是细说这些的时候, 她只能道:“这件事我回去再与将军说。”   裴献卿也没有追究, 他要尽快送小姑娘回府,即便她已经嫁人了, 若是失踪的事传出去,流言蜚语依然能将一个人淹没。   他吹了两声鸽哨示意暗卫收队,然后带着小姑娘回了府。   待将傅恩锦在房间里安顿好,他垂眸看着她满是伤痕的掌心,那掌心细嫩, 如今却扎了许多木屑进去,整个都红肿了起来。   裴献卿抿了抿唇,轻轻吹了吹:“绾绾疼么?”   “唔,”傅恩锦嘟囔了一声,然后点点头, “疼。”   一听小姑娘这委屈的语气, 裴献卿一下就心疼了, 他小心翼翼的捧着小姑娘的手, 找了个小夹子来一点一点的替她挑刺。   边小心翼翼的挑着边吩咐外头的元香:“去将玉檀秋找来。”   元香应了,没过多久玉檀秋便来了, 非常有自知之明的提着药箱。   其实这点小伤若是裴献卿自己, 他是会随意包扎的, 但是小姑娘金贵,定是要用些药的。   玉檀秋一进屋子就看见裴献卿单膝跪着在给傅恩锦挑刺,又看了眼傅恩锦的手,然后便懂了, 他当工具人的时候又来了。   认命的走上前去,裴献卿见他来了,让开了一些位置,示意他看看傅恩锦的手。   “木屑我已经挑了出来,但手还肿着,你用点药。”   “知道了老爷!”玉檀秋故意加重了声音,有些揶揄,但还是认真的看了看傅恩锦的手,然后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这个药对红肿消炎最有效,夫人这种小伤口涂上三日便可好了。”   说着他便准备给傅恩锦涂上,却见裴献卿将他手中的瓷瓶拿走,垂眸仔细看着小姑娘的伤口道:“我来就行。”   玉檀秋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原来他就是来贡献一瓶药就完成任务了呗?   说完裴献卿没再理他,仔细将药膏均匀的抹在小姑娘的掌心,然后拿过纱布一圈一圈轻轻的缠上,给她包扎好。   他非常小心,不想弄痛小姑娘,傅恩锦一直盯着裴献卿看,这时候小声笑了一下:“夫君,玉先生的药很好,我不那么疼啦。”   裴献卿这才放心了一些,他仔细给小姑娘包好,然后替她脱了鞋让她躺到床上,柔声道:“绾绾休息一下,我出府办些事,很快就回来。”   然后给玉檀秋示意了一个眼神,两人出了房间。   到了院子里,裴献卿的脸色马上便沉了下来:“晚些时候劳烦你再看看她体内有没有中毒的迹象,我现在去周府。”   玉檀秋点点头:“你放心,这点我心里清楚。”   裴献卿对好友自然是信任的,他拍了拍玉檀秋的肩,然后大步出了府。   他要亲自去周府,因为元修虽然能看住人但是却不能把人押走。   现在看来,这一切多半就是嘉禾的主谋了,但那些暗卫应该是五皇子麾下,整件事情也很容易想清楚,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他爱重自己的夫人,五皇子无非也是想借嘉禾的手牵制他罢了。   彼时元修拿着裴献卿的牌子在周府嘉禾的院子前站着,他从周府大门进去前就已经在后院偷偷查看过,嘉禾县主确实在房里。   而元修旁边的周乾自上次发现自己被裴献卿抓了把柄后就一直很怵他,现在看到这情形,只能在元修身边一再保证:“大人,小女年后便禁足了,绝没有出去过半步!”   元修瞥了他一眼,轻呵一声:“周大人,您日常公务繁忙,怕是看顾不过来这么多吧?”   他们家夫人在京都从没与什么人结过怨,要说最大的恩怨就是在嘉禾县主身上了,虽然前段时间与宁安侯府也有些纠葛,但宁安侯府的姑娘嫁到了五皇子府,那两人不正好同流合污了么。   这是明眼人都能猜出来的事,但他觉得这嘉禾县主颇有些破罐破摔的意味。   正在跟周乾扯皮,元修不经意的一瞥,便看见裴献卿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众周府的家丁府卫想要拦他,但都被他周身凌厉的气势吓得不敢近身。   裴献卿面无表情的,半句话都没跟周乾多说,只冷声道:“我要把嘉禾带走,周大人开口阻止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   周乾没想到裴献卿一来就要抓人,还是这般说一不二,但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他为了保全自己,只能咬牙牺牲这个女儿了!   见他并没有过多的挣扎便让步了,裴献卿心里冷笑一声,五皇子的人果然是一丘之貉,自私自利,为了自己可以牺牲掉任何人。   他朝元修示意,元修进了院子里,嘉禾很快便被他压了出来。   她一点反抗也没有,整个人像个提线木偶般被元修带了出来,走到门口,她看了裴献卿一眼,又垂下眸去,怪异的笑了两声。   裴献卿正眼都没有看她,压着心里的戾气甩手转身大步离开,元修压着嘉禾跟在后面。   出了周府,一路上裴献卿都是招摇过市,惹得百姓们看到这副情形议论纷纷。   嘉禾渐渐开始觉出不对,前头的裴献卿走的不慢,但步履从容,一点也不似着急的模样,她皱起眉头,咬了咬牙。   她原本以为裴献卿是想抓她回府审问傅恩锦的下落,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是死也不会说的。   这次五皇子答应会帮她,派了暗卫出手,比起那些三教九流的混子,她觉得成功的机会应当更大,这个时候离傅恩锦失踪还没有多久,裴献卿应该在火急火燎的找人才对。   可现在看他的神情,虽然戾气很重,却没有焦灼感。   嘉禾想不通问题出在了哪里,明明五皇子不久前才给她地消息,确认傅恩锦被绑走也被喂了药。   她心里疑惑、不甘、愤怒,明明这次她为了彻底毁掉傅恩锦,已经与五皇子做了那样的交易,为什么还是没有成功!   傅恩锦为什么就从来都会比她幸运!越是如此,便越衬的她越发不堪。   但她依然低着头没说话,若说在裴献卿这里的一次次碰壁让她学会了什么,便是学会了不再将自己一丝一毫的情绪显露出来。   裴献卿没有回大将军府,而是将嘉禾带去了另一个离主街较远的庭院。   进了院子,训练有素的暗卫们已经整合好在等着了。   裴献卿点了两个人出来,又指了指嘉禾:“把她带到地下室去。”   那两人便领命将人带走了。   没多久楚桓来了,他一进院子便朝着裴献卿道:“出城的队伍里确实有可疑的马车,但我查了,没看到你夫人。”   裴献卿嗤笑一声:“障眼法而已。”   而后他便跟楚桓说傅恩锦已经找到了,被他带回了府里休息。   其实从傅恩锦失踪到现在都还不到一个时辰,楚桓不禁瞪大了眼睛:“这么快?你怎么找的?”   想起什么,裴献卿在这种时候难得的笑了一下:“大概是心有灵犀吧。”   楚桓:……为什么现在这种时候还要秀?   他忍住心里的腹诽,问起了正事:“知道是谁做的了么?”   “在京都,想做这件事,能做且敢做这件事的也不过就那么几个人,你跟我去地下室吧。”裴献卿道。   他这么说,楚桓心里便懂了,主谋十有八九还是嘉禾。   *   傅恩锦被裴献卿按到床上休息,她心里确实是有些后怕,但又很庆幸,这次自己好像有坚强一些吧?   躺在床上,傅恩锦睁着眼睛发呆。   她大概也能猜到事情是谁做的,但她也想不通嘉禾为什么对她这么执着?   上次她放了狠话之后便忙着嫁人,嘉禾也许久没有出现在她面前,那狠话她早就忘到脑后了,没想到嘉禾竟然还没有消停。   傅恩锦开始认真捉摸着是不是该报复一下。   只是她这个人,虽然是重生一世,但是她对自己的仇人也很明确,便是徐绍鸿和李倩倩还有傅文月,充其量上一世推波助澜的也就还有一个宁怀珠而已。   这几个人里,徐绍鸿和傅文月想来是翻不起什么浪了,宁怀珠婚后不久也会大闹五皇子府,无需她再费心,本来想着这一世能快快乐乐舒舒心心的过,没想到又多了嘉禾这么一个糟心的人。   对了,上一世害死她的仇人还剩了个李倩倩。   傅恩锦想起了今日在那个青楼里看见的那人的侧脸,眉头皱了起来。   那个人就是李倩倩。   她记得李倩倩脖子一侧有暗红色的胎记,死前这个胎记才在她眼前晃过,绝不会记错。   可是李倩倩怎么会在青楼里,她明明现在应该是流落在外……   想到这里,傅恩锦突然坐了起来,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上一世这个时候,御史中丞李家流落在外的女儿已经找到了,当时他们一家团聚,整个京都里还传了一阵,大家都唏嘘不已。   如今怎么半点动静也没有?   况且李倩倩既然就在京都,为什么不回李家跟父母团聚?   上一世徐绍鸿纳妾的时候她记得李家的人来过徐府,隐约说过李倩倩是在10岁的时候走失的,那时候怎么样都该记事了。   今日突然在青楼里撞见的这个李倩倩身上的种种跟上一世傅恩锦的记忆相差非常大,她不禁有点怀疑起自己来。   左思右想了半晌,傅恩锦招来了元香。   “香儿,你是暗卫出身,擅长打探消息么?” 第72章 绾绾从没说过心悦我   元香没想到夫人叫自己来突然问了这么个问题, 但还是老实道:“学过,但不擅长,我是因为在玉先生身边学了医有些天分, 才被将军挑中选进暗卫里的。”   傅恩锦摆摆手:“应该也不是多难打听的事, 你先试着帮我探一下‘琴月楼’里有没有一个叫李倩倩的姑娘,如果有, 尽量多打听一些她的消息告诉我。”   “好的夫人,奴婢先去办。”元香得了吩咐便准备马上去办,刚走到门口又转身回来了,对着傅恩锦道,“夫人, 将军其实在京都有一套消息网,若是我没有探出什么,夫人也可以跟将军说。”   这点傅恩锦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她觉得自己这是点小事,裴献卿那处关系网肯定是要办大事的, 她怕耽误他的事。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让元香先去办。   之后傅恩锦便乖乖躺在床上休息着等裴献卿回来了。   如今已快至初夏, 天气日渐热了起来, 屋子里的窗开着,有几缕微风拂进来, 傅恩锦等着等着便忍不住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她觉得自己又做梦了。   梦境里出现了一股让她有些熟悉的, 若有似乎的脂粉香, 接着徐绍鸿,傅文月,李倩倩这些人都出现了。   他们一个个都有着可怖的嘴脸,伸着手想要抓她, 却像被什么绊住,无法近她的身。   突然李倩倩像是冲破了什么禁锢,伸长的手已经快到到她面前,那股脂粉香也在这一瞬间浓郁了起来。   下一刻傅恩锦便睁开了眼睛,被吓醒了。   她回想起梦里的内容,现在倒是没有多害怕了,但那股浓郁起来的脂粉香却让她有些熟悉。   眨了眨眼睛,傅恩锦拼命想了想,突然意识到她以前也在梦里闻到过这种脂粉香。   那个梦境的内容她现在还记得,是上一世她死前的情形,在那个梦里也有这个叫她觉得熟悉的脂粉香,但只是很轻浅的一缕,远不如今日这个梦里浓郁。(此梦境在33章末尾)   回想起了上一个梦境,牵扯出了傅恩锦一连串记忆。   那时候她是在听傅文月说徐绍鸿有一个用毒很厉害的知己后,才梦到了李倩倩上一世将她毒死的事情。   这些信息交织在一起,电光火石间傅恩锦突然想起了那个脂粉香为什么她会觉得熟悉。   那是李倩倩身上的脂粉香,这种香味在傅文月之前给她下的几次毒里她都闻到过。   只是很浅很浅的一丝,很容易就叫其他味道掩盖了过去,让人忽略了。   但傅文月不认识李倩倩,她的毒只可能是徐绍鸿给她的,也就是说徐绍鸿的那个知己就是李倩倩,他们早就在一起了!   并不是上一世她以为的是徐绍鸿厌倦了她之后才认识的李倩倩,将她抬进府的。   可是李倩倩明明是以御史中丞家次小姐的身份被抬进徐府的,怎么会是个青楼女子呢……   傅恩锦还是有些想不通。   没等她再继续细想,裴献卿已经回来了。   他进了屋里,瞧见小姑娘已经醒了,连忙走过去坐到了床边将她扶起来,摸了摸她睡醒后有些红红的小脸:“绾绾好些了么?”   傅恩锦的两只手都被包扎了,什么也做不了,所幸靠进了裴献卿的怀里,笑了笑:“我已经没事啦夫君。”   说着她又坐直了一些,仰着头看向他:“我这次没有光等着你来救我了,那些发簪和佛珠有帮到你吗?”   裴献卿爱怜的摸了摸她软滑如绸缎的长发:“有,绾绾做的很好。”   “唔,那就好。”傅恩锦心里有些高兴,觉得自己虽然跟裴献卿比不了,但是如果能不拖后腿成为他的负担当然是最好的了。   于是她又在他胸前蹭了蹭脸颊:“那以后你时常跟我说说这些应急小知识好不好?若是以后再遇到危险了,也许我自己也能救一救呢?我不想将军时时担忧着我,你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其实像今日被掳走,她第一时间吃了一颗解毒丸便是裴献卿在有次两人聊天时告诉她的。   裴献卿知道小姑娘心里是心疼他,并且也觉得若是她自己想知道一些这样的事,他也不介意多跟她说说。   她虽然是朵娇花,但比他想的要有韧劲许多。   只要是傅恩锦自己乐意的事情,裴献卿都想让她去做。   他应了下来:“好,绾绾想知道,以后我便跟绾绾说,平日里每五日来一次的女先生也会继续,绾绾觉得可好?”   傅恩锦高兴了,连连点头,又噘着嘴亲了亲裴献卿的嘴角,高兴道:“这样可太好啦!”   裴献卿顺势搂着她的腰,与她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许久之后才放开她。   小姑娘的脸红红的窝进了他的怀里,即使如今也成亲快两个月了,但她亲吻时还是会有些害羞。   裴献卿刚想逗自己夫人两句,却见傅恩锦在他怀里突然低头,想用自己被包扎的严严实实的手去捧他的左手,嘴里还念叨着:“将军的手怎么样了?玉先生给你上药了么?”   傅恩锦如今自己的手也受伤了,是以有点分不清手上的痛是自己的还是裴献卿的了。   说起这件事,裴献卿想起了送她回府前她说的话。   将小姑娘不安分的手按下来,塞进被子里,裴献卿举起左手给她看了看:“已经上过药了,绾绾不用担心。之前绾绾说回来后要告诉我一件事,是什么事?”   他垂眸看着小姑娘,发现她似乎是有点紧张。   裴献卿脑子里过了几个画面,心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想法,下一刻,他便听小姑娘软软糯糯道:“将军,你相信痛感相连这一说么?”   裴献卿心里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他紧接着便问了一句:“绾绾与我痛感相连了?”   见他已经猜出来了,傅恩锦就不再铺垫了,所幸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嗯,是。”   这时候裴献卿才恍然大悟,好像从前的种种都有了解释。   在京都刚遇见小姑娘时她打绷带的位置跟他一样,小姑娘莫名其妙会出现的怪病她自己却不上心,而曾经她派人盯着大将军府,时不时要与他偶遇一下,给他送各种护具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就连上次在赛马场,她应当也是特意去劝说他的吧?   因为小姑娘怕痛,他受伤了,她也会很痛。   难怪回京那次,她是第一个知道他受伤的人。   裴献卿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起来,这样看来,曾经的那些都是他多想了,小姑娘最开始接近他并不是对他有意,只是想看着他别受伤。   这个认知让裴献卿心里有些沮丧。   他以为小姑娘那时候也是真的有些喜欢他的……   裴献卿对自己产生了怀疑,甚至开始想傅恩锦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同意嫁给他的?   越想越让他有些无措起来。   因为太珍视她,所以不想因此勉强她一分一毫。   也因为太珍视她,所以会渴望能够走到她的心里。   傅恩锦见裴献卿听见她的肯定后便一直没说话了,心里打起了鼓。   将军会觉得她很奇怪么?会因为这个而觉得她是个怪胎么?   她犹犹豫豫的,想伸手拉一拉他的衣袖,偏偏手上又被包的厚厚的,不方便动弹。   同时她也有点怕裴献卿真的会那样想她……   此时此刻,傅恩锦开始后悔了,早知道还是应该要铺垫一下的!   她想着要怎么打破这个僵局才好,突然听见男人沉沉的开了口。   “绾绾是因为这个,才答应嫁给我的么?”   他声音很低,问的却很轻,好像害怕问重了就会突然打破了什么美丽的梦境,那般小心翼翼。   傅恩锦想也没想就反驳了,抬起头奇怪的看着他:“当然不是的!我是因为喜欢你才答应嫁给你的!”   这一点傅恩锦其实是很确信的。   在娘亲第一次说到裴献卿又来提亲,问她的态度时,傅恩锦便没有考虑过痛感相连这件事,她只是单纯的觉得欢喜,又有些期待。   听见小姑娘不假思索的这么一句话,裴献卿心里突然松了一口气,他真的很怕傅恩锦在这时候犹豫了。   既然她这么说了,他便会信她。   轻轻舒了口气,裴献卿将小姑娘搂的更紧了些,轮廓分明的下巴枕着她精巧的肩膀,声音还因为刚刚的紧绷而有些发紧。   “你吓坏我了。”他低叹。   傅恩锦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原来裴献卿是担心她并不是真心想嫁给他,只是因为痛感相连这么一个原因?   她微微仰着头任由裴献卿抱着,将脸蹭在他的肩上小声道:“夫君是担心我只是因为痛感相连这件事才嫁给你的么?”   “嗯。”裴献卿沉沉的应了一声,语气里莫名透出了些委屈,“绾绾都没有说过心悦我。”   傅恩锦听他这么说,歪头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   她是慢慢开始发现自己喜欢裴献卿的,这好像是十分水到渠成的事情,她确实没有特意去说过。   透过裴献卿的心跳,她好像能够感觉到他的不安。   傅恩锦的心一下便软了,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却一直在等着她的一句话,还不愿意主动开口让她有压迫感。   小心仔细的守着她,却从不多说什么。   她将自己包了两个蝴蝶结的手伸出来,圈住裴献卿的背,软声道:“那我郑重的再说一遍,傅恩锦心悦裴献卿,是因为这样才会嫁给他。”   裴献卿听着小姑娘信誓旦旦的话,低低沉沉的笑了一声,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边。 第73章 (二更) 一步算错,满盘皆输……   窗外的微风温柔, 像情人耳边眷恋的呢喃。   傅恩锦本来老老实实的窝在裴献卿怀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可坦荡了,结果被他这么一笑, 她又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起来。   她现在手也被包起来了, 不能打他,只能就着这个拥抱的姿势张嘴咬了裴献卿的肩膀一口, 不满的嘟囔:“你不要笑!我是认真在说的!”   “嗯,我知道,我也认真在听。绾绾能心悦我,我真的很开心。”   裴献卿心里的幸福感已经快要将他淹没,他只觉得整个人都如沐春风, 好像因为有了傅恩锦这句话,他心里漂泊摇摆的小船才在此刻真真正正的靠了岸,可以停歇下来。   他二十几年的人生里有许多外人不知道的苦,但是有了她这颗糖,他觉得余生都甜了起来。   裴献卿现在只觉得小姑娘怎么抱都抱不够, 又搂着她哄着说了好一会话, 一直到将将要到晚饭的时辰了, 两人才一起去了饭厅。   今日玉檀秋心血来潮要来他们院子里蹭饭, 说是刚刚给他们夫妻俩贡献了两瓶药,来吃一餐不过分, 往日里他都是自己在院中的小厨房里吃的。   裴献卿给他的院子里分了做饭的丫鬟, 但是玉檀秋大部分时间还是喜欢自己做吃食, 所以难得来他们院子一起吃饭。   两人到了饭厅,就见玉檀秋已经在桌前老神在在的坐着了。   看见两人相携进来,他忍不住打趣道:“你们夫妻当真是缘从天定,连伤都要伤在一处。”   刚刚得知了小秘密的裴献卿心里有些微妙的感觉, 他看了身边的小姑娘一眼,只见傅恩锦好似已经习惯了,毫无破绽的演起了戏。   “是呀,好巧呢!我刚刚发现将军受伤的时候跟先生想的一样!”   裴献卿无声的笑了一下,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然后揽着她的腰进屋落了座。   没多久菜便上来了。   傅恩锦两只手都被包起来了,这才想起有些不方便,若是让丫鬟喂,在玉檀秋面前总是有些失礼的吧?   一时间她有点犹犹豫豫想着是不是单独回房吃会比较好,旁边的裴献卿已经主动拿起她面前的小瓷碗给她舀了一碗汤,然后将汤用右手端着,左手拿着勺子舀了一小勺凑到傅恩锦嘴边。   他轻声道:“绾绾手伤了,今天交给我,先喝点汤暖暖胃。”   他的左手只是掌心中间缠了纱布,倒是不太影响活动,而且想到刚刚小姑娘说的跟他痛感相连了,裴献卿使用的时候也十分小心。   因为他对自己的痛觉没有那么敏感,但小姑娘是娇养着长大的,定会比他敏感的多。   所以裴献卿在心里也一直在提醒自己日后要多多注意。   傅恩锦的脸有些红了,毕竟今日还有外人在,裴献卿就这样给她喂吃的总觉得很难为情,她又不是小孩子了。   但现在汤勺都到了嘴边了,她也只能小口的喝了,轻轻的说了一声:“谢谢夫君。”   玉檀秋:……简直没眼看!为什么他会显得如此多余?   越想越气,他十分没眼力见的咳嗽了两声,换来了裴献卿的一瞥。   “怎么,你也想找个夫人来喂?”裴献卿挑着眉好笑的看着他。   玉檀秋最怕他提这一茬,他因为生的俊朗,早些年走南闯北的时候也没少被各种女人烦过,现下都还没提起成亲的兴致,一说这个他就怵。   深感自己确实是是个多余的人,玉檀秋夸张的叹了一口气:“哎!你们小夫妻恩爱,我这个孤家寡人的还是不要打搅了!”   说着便端起了自己的碗,十分可怜的准备回自己的院子。   傅恩锦连忙出声拦下:“先生快别这么说呀,您难得来院里吃一次饭,我就是今日手有些不方便,要不我回屋也可以的,先生一定要留下来。”   玉檀秋其实帮了她很多忙,傅恩锦心里对他一直是很感激的,曾经也想过酬谢他,但是他什么都不要。   她听裴献卿说玉檀秋是个很洒脱随意的性子,不拘俗礼,于是便也把那份感激默默放在了心里。   现在这样好像要赶人家走似的,怎么都不太好。   她说完又朝裴献卿看了一眼,裴献卿勾了勾唇,抬眼朝玉檀秋看过去,用的是他们在北境时他一贯有些调侃的语气:“玉兄坐下吃吧,不然明日府里该传说我虐待你了。”   玉檀秋轻哼一声,端着碗又坐了回去:“我这都是看在你夫人的面子上!”   因为他的这么一句话,接下来整个晚饭的时间傅恩锦都在找机会跟他聊天,就怕他觉得在这里多余了,以至于都没有怎么顾得上看裴献卿两眼。   裴献卿任劳任怨的当一个工具手,一勺一勺的将吃的送到傅恩锦嘴边,期间看了玉檀秋无数眼。   玉檀秋很喜欢看裴献卿吃瘪的样子,是以这餐饭竟然吃的越发愉快起来。   晚饭过后,他吃饱喝足的告辞了,裴献卿让下人撤了碗碟,揽着傅恩锦,如同往常一样去了后花园里散步。   傅恩锦想要荡秋千,但是她的手抓不住秋千两边的链子,会危险,于是裴献卿便让她坐在秋千上,只轻轻晃一晃她。   即使这样傅恩锦也觉得高兴。   她在今日终于把自己最大的秘密之一告诉了裴献卿,心里整个都松快了不少。   想起裴献卿下午离府那段时间,傅恩锦仰着头问道:“夫君下午是去干嘛了?”   裴献卿这些事情是从来不会瞒她的,垂眸边替小姑娘整理了一下头发边说:“下午去了周府把嘉禾押出来问了一番。”   至于是怎么问的,用了什么法子,小姑娘这么单纯的一个人不需要知道。   傅恩锦听后点点头:“唔,我猜到是她了,她就这么喜欢你么?”   裴献卿将小姑娘拉起来,自己坐在了秋千上,再把小姑娘搂着坐到他的腿上,轻轻捏了一下她的小鼻子。   “我看不尽然。嘉禾是一个虚荣心极重的人,她只能通过不断地从周围的人身上确定存在感,才能得到内心的满足。她不是多喜欢我,只是喜欢我这个高高在上的身份,你成了她虚荣之路上的那块绊脚石,她自然处处针对你。”   傅恩锦一阵唏嘘:“那她挑个皇子不是更好,皇室身份多贵重啊。”   裴献卿笑:“傻姑娘,你以为皇家便是那么好进的了?”   傅恩锦觉得想想也是,嘉禾只是宜贵妃的一枚棋子,实际上她的身份远远不够嫁入皇室。   没再想这一茬,她问了另一个比较关心的问题:“掳走我的那个人好像是经过了某种严苛的训练,嘉禾手上还有这样的人?”   男人摇头,揽着她轻轻晃了晃,低声道:“那是五皇子身边的暗卫,嘉禾知道我在你身边放了人,她的那些人手是绑不走你的。”   既然说到了这个事情,裴献卿索性将下午从嘉禾嘴里撬出来的来龙去脉跟傅恩锦简单的说了一下。   原来宁怀珠当初被傅恩锦抢了那件嫁衣的风头,又在宁安侯府门口被她表舅落了好大一个面子,早就嫉恨在心,特意找了嘉禾想与她联手对付傅恩锦。   嘉禾早就对傅恩锦恨之入骨,即使没有宁怀珠,她也会找机会对傅恩锦下手,宁怀珠只是一个引子而已。   她用自己的身子跟五皇子做了交易,让五皇子出手帮她,已经算是破釜沉舟之举,可见对傅恩锦内心是有多憎恨。   在这日,嘉禾的眼线发现了傅恩锦出行去了戏楼,连忙给她报了信,嘉禾等的就是傅恩锦出府的这么个时候,她让人知会了五皇子,五皇子如之前约定好的一样将暗卫派了出来。   本来傅恩锦身边跟了人,暗卫只能在暗处等看有没有下手的机会,但偏偏傅恩锦一行人进了霓裳阁试衣裳,这是傅恩锦身边短暂的空白时间。   五皇子府上出来的暗卫也算机警,当下便当机立断将傅恩锦绑走了。   带到嘉禾指定的那个青楼后便将人关在了柴房。   嘉禾知道裴献卿一定会马上派出人手找傅恩锦,但她没料到裴献卿找人的速度会这么快,也没料到傅恩锦能自己逃出来。   那个青楼只是很不起眼的小楼,是五皇子给她的建议,说是给傅恩锦喂下带有合欢散的秘药,然后便可以等着她药效发作带进青楼,给她找几个男人办了。   为了混淆裴献卿的试听,甚至还安排了几辆可疑马车出城,想以此拖慢裴献卿找人的速度。   两人考虑到后院更加隐蔽,便让暗卫在喂了药之后先关好,以免在药效发作前出什么意外,谁能想到那个柴房竟然破了个洞,一群人没看住一个弱女子!   当然,他们也没想到裴献卿跟傅恩锦真的有些若有若无的心灵感应。   一步算错,满盘皆输。   嘉禾这破釜沉舟的一次好像也扑了个空,她原本以为这次有了五皇子帮她,计划定能成功,却没想到傅恩锦依然毫发无损。   而她却为此付出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如今在那处院落的地下室里,嘉禾被关着,眼睛里已经了无生气,她不知道裴献卿会怎么处置她,只知道裴献卿一定不会放过她!   而周府,早就在关她禁闭的时候对外说了,县主身体不适,需长期静养。   傅恩锦听了裴献卿跟她说的这些连连惊呼,想起嘉禾现在被关着,忍不住又替裴献卿担忧:“夫君,你将嘉禾关起来,宜贵妃和五皇子会找你麻烦么?”   即使嘉禾只是一个棋子,那也是五皇子和宜贵妃的棋子,他们若是觉得被挑衅了呢?   裴献卿摇头:“他们现在还无法与我为敌,至少无法撕破这层表面的和平。”   随着五皇子自以为的在朝中的势力越发深入,昌平帝的身子却迟迟没有出现问题,已经让他开始有些焦躁了。   他几次三番给阿莲娜去信,如今裴献卿的人已经开始慢慢掌握一些证据。   这些朝堂中的事他暂时还没有跟小姑娘细说,怕吓着小姑娘。   傅恩锦也聪明的没有问,她知道裴献卿自有考量。   晚间的风十分舒爽,傅恩锦放松的靠在裴献卿的怀里,眯着眼睛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聊着,突然想起了今天在青楼看到的李倩倩。   傅恩锦坐直了一些,微微转身对着裴献卿道:“夫君,你能给我讲讲那个青楼么?”   裴献卿:???   小姑娘一个被呵护着长大的富家千金,从小府里定是不会让接触这些的,现如今怎么突然问了起来?   他垂眸看着小姑娘雪白的小脸,奇怪的问了一句:“绾绾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第74章 (二合一章) 夫君,你能带我……   傅恩锦一个娇小姐, 青楼这种东西家里从来是当做晦事不会允许族中的小姐们去过问的,就连青楼那条街左右的两条街,都是不太方便去的那种。   只是她活了两世, 如今又嫁人了, 有时候会有些恍惚觉得不真切,这些事情一时半会没能注意到, 听到裴献卿闻起来,她才觉得自己突然这么问好像是有点奇怪。   她想给自己找补一下,但李倩倩的事情也有些无从开口,只能支支吾吾的找借口:“也,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就是今日被掳到了那里,心里一时有些好奇,那栋青楼好像也不是多大,嘉禾为什么不把我扔到大青楼去?”   小姑娘这么问也合理,裴献卿便告诉她:“越不起眼的地方, 我才越难找, 而青楼不管大小, 对嘉禾来说作用都是一样的。”   说完这句, 他准备提着小姑娘的腰起身带她回去了,可傅恩锦还是转身揪着他的衣襟眼巴巴的看着他, 似是他不多说那青楼两句她就不罢休。   裴献卿无奈, 只能重新搂住她的腰, 低低道:“那个青楼没有什么特别的,要说有,大概就是京中一些品级不高的小官喜欢去那儿。”   那些京官职位不高,俸禄自然也平平, 消费不起旁边那些高级奢侈的大青楼里的姑娘,便只能选个小的过过瘾。   琴月楼里的姑娘样貌也算标志,性子也多是柔媚可人的,但需要的银子却没有那么多,是以那些小官儿确实是喜欢去那。   “这样啊。”傅恩锦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乖乖跟着裴献卿回屋了。   她还是没有想通李倩倩怎么会在那个地方,但能知道的是,李倩倩在那儿应该能认识许多京中的小官。   而且她一早就勾搭上了俆绍鸿,俆绍鸿手上的药都是她给的,那她的药又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偏偏选了俆绍鸿呢……   这些傅恩锦心里暂时都还没有头绪,只能等着元香看能不能查到一些消息给她。   第二日一早,待裴献卿去上朝后,傅恩锦悠悠转醒。   她昨夜心里想着事情,一直睡的不是很安稳,惹的裴献卿也一直担心她,怕她是生病了。   招了丫鬟进来伺候洗漱,傅恩锦一双大眼睛下面隐隐有些青色,没睡好确实会让她有些疲惫。   金梨和元香伺候她梳洗后穿上衣服,傅恩锦坐到了妆台前,她看了元香一眼,元香微微点了点头,于是傅恩锦便对金梨道:“梨子,我下午想做藕夹吃,你去小厨房看看有没有藕,若是没有好的便出府买点吧。”   对自家小姐的话金梨向来是言听计从,当下便麻溜的去了。   傅恩锦瞧着她的背影甚是欣慰,觉得金梨跟着她出嫁后好像人都利索了不少,这样以后也好说人家。   元香见金梨走了,边替傅恩锦挽发边道:“夫人,琴月楼我昨天查了一下,但是没有叫李倩倩的姑娘。”   “没有么?”傅恩锦有些奇怪的抬头问。   元香答得很肯定,让她心里越发迷糊起来,可那个人明明就是李倩倩啊,连脖子上的胎记都一模一样。   难道这时候李倩倩还不叫这个名字?   但上一世也没听说她是被找回来之后改的名啊……   傅恩锦独自琢磨了一下,又吩咐道:“这样吧,你直接查查楼里有没有脖子左侧有暗红胎记的姑娘,叫什么,大概什么时候进的琴月楼,家世几何,都尽量查清楚。”   其实她心里总想亲自去琴月楼看看,但以她现在的身份,这么做太出格了。   元香也不知道自家夫人怎么跟一个青楼妓子较上劲了,将军也从没去过这些地方啊!   但她还是按照吩咐下去探消息去了。   又过了两日,元香将探到的消息带来跟傅恩锦说了。   “夫人,琴月楼里确实有一个姑娘脖子上有胎记,叫染春,根据我这边探到的消息,她是被琴月楼的老鸨从外头捡回来的,捡到的时候还是个几岁大的奶娃娃,好像是被人遗弃了,可以说是从小在琴月楼长大的。”   “从小就在琴月楼?!”傅恩锦有些吃惊。   这跟上一世御史中丞家的小女儿李倩倩完全不同!   可是那确实是李倩倩的脸……   傅恩锦垂眸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难道李倩倩被掉包了?   也许上一世的李倩倩就是这个染春,她根本就是顶替了御史中丞家小女儿的这个身份被找回去的!   上一世李家说李倩倩长相有些变化,但变的不大,最终是靠她身上那块从小带在身边的家传玉佩确认的身份。   若这个李倩倩一开始就是假的,那上一世一杯毒酒送她归了西的就是这个染春!   傅恩锦想通了这一点,连忙跟元香说道:“你再去查这个染春,查的细一些,最好能查到她平日里都接待些什么身份的客人。还有,特别查一下她跟御史中丞李家府上的人有没有接触。”   “知道了夫人。”   上一世的李倩倩应该就是这个染春,那李府的这个小女儿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了,只是按照上一世的发展,这个时候染春已经顶替她的身份被李府找回去了,这一世她却按兵不动?   傅恩锦只觉得脑子里好像有一个线团,理也理不清。   裴献卿回到院子里,便看到小姑娘愁眉不展的趴在窗前,他走上前去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将人拉起来圈进怀里抱着,柔声哄道:“谁惹我夫人不高兴了?”   想了想,他还特意补了一句:“今日我出门十分小心,没有磕着碰着。”   傅恩锦本来还在想事情,听到他这么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轻轻打了他一下。   如今她的手连着抹了几天药膏,已经完全好了。   不过裴献卿说的是真话,自从得知了自己和小姑娘单方面痛感相连后,他每日出门都小心翼翼到让下属觉得过分。   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将军!   平日里不拘小节,切磋比武都随便招呼,舞刀弄剑更是不在话下的将军,竟然矫情了起来!   喝茶得放温了,不能太烫,射箭要戴顶针,不然会磨到手指,就连接暗器也不用手了,改成用刀挡。   就连有次骑马的时候,都穿上了一身护具!   下属们是万万没想到,只是成了一个亲而已,他们的将军怎么就好像被人掉了包一样?   大家纷纷把疑惑的目光看向元修。   有人悄摸着凑到元侍卫左边,压低声音八卦道:“元大人,将军真没被人掉包?”   元修:“没有!”   又有人凑到他右边:“元大人,将军夫人对将军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家法?比如身上出现伤口就不准上床之类的?”   元修:“没有!”   两人异口同声:“那将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元修怒了:“我怎么知道!”   他只是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侍卫啊!   *   裴献卿做的这些他都跟傅恩锦说了,他的本意是看她不开心便逗逗她,顺便求个表扬,却见傅恩锦反而还担忧了起来。   “夫君,你是将军,这样他们是不是会笑你啊?”   一这么想,傅恩锦心里就莫名的有点愧疚,觉得好像是自己影响了裴献卿在军中的威望。   “没关系,在军中的声望也并不是这些决定的,为了绾绾,我会保护好自己,只是平日里小心一些罢了,没有多大影响。”   裴献卿摸了摸她的头,安抚她。   傅恩锦窝进他怀里,抱着他的腰,突然想到以前玄量大师的话,便跟裴献卿说道:“我记得玄量大师跟我说,这缘法是会自然而然断掉的,好像也可以人为干预,夫君你……”   “不用。”裴献卿捏了捏她的脸,“我想感受一下这种自己的一切都跟你紧紧相连的感觉,虽然只是绾绾单方面的,但知道了以后也还是会觉得很奇妙。”   傅恩锦笑了,当真注意力被裴献卿吸引了过去,没再想那些一团乱麻的事情。   她想起了最初知道跟他痛感相连时的情形,越笑越欢,叽叽喳喳道:“夫君还记得你曾经心血来潮想练铁头功么?我那时还没有发现自己与你痛感相连了,每日都觉得头痛的不行,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呢!”   听她这么一说裴献卿才想起来,那段时间好像他刚回京都不久,跟玄量大师切磋时确实有些好奇这门功夫,便讨了个法子自己回去练了几天。   他记得就是那些时日,因为刚回京还尚未卷入朝中之事,每日里跟人切磋得很勤快,总是会有些受伤的时候。   好像就是从那之后,小姑娘才盯上了自己,天天让人在大将军府门口盯梢。   裴献卿朗声笑了,垂眸看她:“所以绾绾是那之后才知道与我痛感相连了,还找了个假道士来劝我放弃练铁头功?”   “那不然我还能怎么办,那时候我与夫君都还不大认识呢!”傅恩锦说着又打了他一下。   裴献卿握住她娇软的小手,笑着哄她:“好好好,都是我练铁头功的错,让绾绾受苦了。”   两人又絮絮的说了一些以前的事,裴献卿便愈发的觉得小姑娘可爱起来。   只是傅恩锦的脑子里说着说着不知怎么的又拐回了李倩倩那件事,她突然兴致勃勃望向裴献卿:“夫君,你能带我去一次青楼嘛?”   裴献卿一下没回过神来,神色顿了顿,怀疑自己听错了话。   “去青楼?”   小姑娘上次问了青楼还不算,这次还打算让自己带她去?   一向沉着冷静的裴献卿难得的懵了一下,难道别人成亲了夫人也会这么说?   对于想去青楼这件事,傅恩锦一早的时候心里就想好了说辞,就说自己是好奇想去看看,不说其他的。   可她闹了裴献卿一晚上,他也还是没答应她。   裴献卿给出的理由足够有足够有说服力,因为觉得这件事传出去了对她而言实在不好。   傅恩锦自然知道自己是理亏的,也不敢多强求了,但心里还是在琢磨着李倩倩的事。   等到元香这日又带来了消息,傅恩锦便马上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样了?查到了么?”   元香点了点头:“染春在琴月楼也不是多出名的妓子,但是很得一些京中小官的青睐,时常点她的牌子,与李府有交集,但却不多。”   听完她说的,傅恩锦若有所思。   她不知道这一世到底是哪里变了,若真要说,就只有可能是徐绍鸿那一环出了问题。   难道上一世是染春看上了徐绍鸿的野心所以才想顶替富家小姐的身份好嫁给他?这一世因为徐绍鸿早就落魄了,是以她也就没必要这么做了。   这么说的话其实也很说得通,只是为什么就是徐绍鸿呢……   徐绍鸿这个人即使搭上了五皇子,前期也没有什么特别拔尖的地方,李倩倩从哪里看出来的野心?   正当她想着,又听见元香说:“夫人,我还查到了一件事,李倩倩被带到琴月楼后一直是一个嬷嬷在带她,那个嬷嬷是苗疆人,会些制毒的古法。”   原来如此……   原来李倩倩自己就会制毒,她手上的那些毒药不是谁给她的,而是她自己做的。   傅恩锦对于这一点既有些意外,又联想起自己两次梦里的暗香,觉得也是情理之中。想必那是李倩倩身上的味道,或多或少她手上的毒药也带了一点。   一切的疑问似乎都解开了,傅恩锦在心里抽丝剥茧想着日后要如何对付李倩倩,这是上一世直接给她灌了毒酒的人。   这时候裴献卿从外面回来了,听见了一个刚刚暗卫也提起过的名字。   “绾绾在查染春?”他走到傅恩锦身边坐下,将她揽到怀里问。   傅恩锦没想到元香的话被裴献卿听到了,支支吾吾了一会,所幸也就承认了:“嗯,想知道些事情……”   说完她已经开始做心理准备,若是裴献卿问是什么事,她只能把重生的事情也跟将军坦白了。   裴献卿连两人痛感相连都接受的这么快,这件事应该,应该不在话下!   谁想到裴献卿好像完全没有好奇这一点,而是直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垂眸笑着道:“那绾绾也可以问我。”   裴献卿不问的原因很简单,他觉得那是小姑娘的私事,若是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自己也没必要多问。   他了解她,所以全然信任她。   傅恩锦一听他这么说,顺势就问了下去:“夫君也在查这个人么?”   “嗯,”裴献卿把玩着她细嫩的小手,沉声道,“从嘉禾那里问出了一些事,去查了一下琴月楼,这个染春可不是个简单人物。”   起初裴献卿以为琴月楼是他们随意选的关人地点,但是在对嘉禾的审问下发现这个地方是五皇子提议的,裴献卿便格外留心让人去查了一下。   倒是真查出了点名头来。   傅恩锦扬起笑脸,好奇道:“她如何不简单了?”   “她是五皇子的人。”裴献卿摸了一下她的脸,“刚刚元香应该也跟你说了,她擅用毒,五皇子麾下有个小官某次点了她的牌子便被她下了毒,她便是用此来控制那些官员时时都要去找她,做她的生意。”   顿了顿,裴献卿又道:“五皇子的谋士在某次发现了这个官员被下毒,这毒算的上精妙,他便让人去查了查,查到了染春,将她收入麾下。”   听了男人的话,傅恩锦脑海里的那根线一下便连了起来。   是了,若染春是五皇子的人,那一切在她这里便可以解释的通了。   上一世徐绍鸿入阁除了有傅家的扶持,还有五皇子暗中的帮助,他是一早便入了五皇子的阵营的,染春顶替了李倩倩的身份嫁给徐绍鸿定然也是五皇子早就授意的,不管是监视还是其他,五皇子定不会让徐绍鸿脱离他的掌控。   这一世五皇子也定是将徐绍鸿收入麾下后便排了染春去帮他,但是最终还是没能得到傅家的相助,又被裴献卿废了手,在五皇子确定他已是一个弃子之后,已经没必要让染春嫁过去监视他,她也就不用顶替李倩倩的身份了。   解开了自己心底的疑惑,傅恩锦的注意力又被其他事吸引了过去。   “夫君,这个染春是帮五皇子做了什么事么?”不然裴献卿不会去深挖她。   “绾绾很聪明。”裴献卿赞赏的看了她一眼,替她剥了一颗晶莹的葡萄喂到嘴边,“染春确实是帮五皇子做了一些大事,五皇子发现她的毒药可以控制人后便利用这点控制了一批小官员。”   但凡做大事的人都习惯性的将眼光聚焦在朝堂上层,殊不知,底层的官员才是执行任务的第一人,若是能控制他们,便可以将自身的势力化为无形渗入其中。   人的惯性使然,很少有人在关注一个变化的时候会先看到制高点旁边的小芝麻。   五皇子这一番部署,倒是比他之前那些不入流的把戏高明了一些。   虽然此前裴献卿已经有所察觉,一直在让人查朝中一些低品级官吏,但因为中低品级的官吏实在太多,他的排查难免会慢下来,但如今这番意外牵扯出了染春这么个人物,他便可以顺藤摸瓜。   傅恩锦好像被他一句一句带进了一个诡谲又风云变幻的故事里,她从前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朝中之事的,如今裴献卿愿意说给她听了,她心里觉得很高兴。   不知怎么的,在这些事上面,尽管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她还是很想能帮上裴献卿的忙。   小姑娘眨着一双晶亮的眼,有些雀跃的问道:“夫君,你们在查染春,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帮的上忙的呀?”   裴献卿垂眸看了看小姑娘,她娇娇软软的看着他,让他忍不住附身吻住那花瓣似的唇,直到傅恩锦两颊泛起桃花般的粉色,软嫩的唇都沾上他的气息,他才放过她。   这个吻有点猝不及防,傅恩锦都没反应过来,刚刚不是还在说严肃的事么,怎么突然就!   见小姑娘还有些懵,微微喘着气,裴献卿沉声笑了,这声笑让伏在他怀里的傅恩锦听起来,格外清晰。   她不满意的打了裴献卿一下:“我是说真的!”   裴献卿非常习惯的捉住她的小手,低哄:“好好,我知道绾绾是想帮我。”   而后他想起刚刚回来前玉檀秋跟他说的事情,又捏了捏她软软的手,有些头疼的不知要怎么开口。   得知染春的毒可以控制人之后他专门问过玉檀秋,玉檀秋在医毒方面是当今绝对的高手,他想了想,只道:“苗疆的蛊确实可以控制人心,但极其耗费操纵者的心神,并且若是控制的人多,很容易被反噬,一般不会存在同时控制这么多人的情况。染春用的我更倾向可能只是某种□□,只需要按时到她那里服用解药便好。”   顿了顿,玉檀秋又补了一句:“而且我怀疑李倩倩帮五皇子控制的那批人,用的药更加激烈,应该不是她之前为了做生意用的药,毕竟之前她一个人也没有靠山,不能出什么纰漏。不过具体情况我不清楚,需要到青楼看了才知道。”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去琴月楼一趟了。   本来玉檀秋自己去也可以,但是他只擅医毒,裴献卿怕他会遗漏什么细节,这于朝堂来说兹事体大,他最终还是决定跟他一起去。   可他是有夫人的人了。   尽管可以易容,但他要去那里是一定不会瞒着傅恩锦的,这样一来,他又有些怕小姑娘会多想了。   玉檀秋见他有些为难,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两手一摊:“这有多大的事,你带上你家小祖宗一块儿去不就好了,易个容,她就能当个十五六岁的小公子哥了。”   听他这么一说,裴献卿便又想起来前几日傅恩锦说想去青楼看看的事。   他当时是如何义正言辞拒绝的?   现在这么快就要打脸了。   裴献卿有些头痛的揉了揉眉心,轻轻咳了两声,想着要怎么开口才不那么有损威严,怀里的傅恩锦已经主动问了出来:“夫君是要跟我说什么嘛?”   见小姑娘现在已经如此了解他了,裴献卿前一刻还在犹豫如何开口后一刻心里便欢欣雀跃了。   他自然而然的说了出来:“嗯,绾绾还想去青楼么?”   傅恩锦愣了一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抱住他的腰蹭来蹭去,高兴道:“想的想的!”   见小姑娘突然这么开心,裴献卿将她又往怀里抱了抱,怕她不小心掉到软塌下面去,笑着问:“就这么开心?”   傅恩锦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不是因为可以去青楼而开心,是因为可以跟夫君一起做一些事情而开心。”   她知道自己从来娇气,对朝堂上的事也半懂不懂的,每日看着裴献卿忙碌的身影,傅恩锦其实很想能够帮点什么忙,哪怕只是像现在这样陪在他身边一起去做些什么,她也觉得自己不仅仅只是被他保护的一朵什么都不做的娇花。   裴献卿是第一次听到小姑娘这么说,像是真的心有灵犀,他一下便理解了小姑娘的话,宠溺的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温柔道:“那以后我也带绾绾去书房好不好?”   “好!”   傅恩锦点头如捣蒜,就差没高兴的手舞足蹈。   怀里的小姑娘动来动去的,裴献卿渐渐的面色就变了,他突然一把将小姑娘禁锢在怀里,哑声道:“乖一点,不许动了。” 第75章 (二合一章) 去青楼   傅恩锦本来还没有反应过来, 但她此时坐在裴献卿的腿上,电光火石间感觉到自己好像碰到了什么,她的脸一下就开始发烫。   只是不知道怎么的, 发现裴献卿在忍耐时她又忍不住起了点小小的心思, 突然仰头咬上了男人的喉结。   小姑娘温热的呼吸拂过他颈间的肌肤,裴献卿的眸色一下便暗了, 他咬了咬牙将傅恩锦打横抱起,大步朝床榻走去。   声音低的撩人:“以为现在是白日,你还小,我就不能拿你怎么办了?绾绾最近胆子愈发大了,嗯?”   傅恩锦一点也不怕, 在他怀里笑嘻嘻的,只是没过多久她就笑不出来了。   裴献卿这人当真是……在床上极其恶劣!   现在竟然还会说一些羞人的话了!   窗外的夕阳透过窗棱给屋子里染上暖色的余晖,像平白点燃了一捧温柔的火焰,细细的徐徐的燃烧着,整个屋子里便弥漫起一股子暖意。   池塘里有一对鸳鸯交颈, 缠绵又温柔。   *   因为裴献卿答应要带她去青楼了, 这几日傅恩锦都很兴奋, 她除了想去看看自己上一世的那个仇人, 还因为她从来没去过青楼。   现在对这个未知的地方,她充满了好奇。   这日裴献卿和玉檀秋将事情安排好了, 准备就挑今日去琴月楼。   因着青楼是晚上才会开门迎客的, 所以下午的时候玉檀秋先来给他们做易容。   毕竟两人如今都是京都里风头正盛的人物, 尤其是裴献卿,但凡是要光明正大的走进去,就一定会被认出来,到时候即使傅恩锦女扮男装, 裴献卿逛青楼的事情也会传出去,很难做解释。   况且傅恩锦女扮男装也不是换件男人的衣裳就好了,要扮的像,不露破绽,还是需要花些功夫的。   玉檀秋是个行走江湖的人,身上揣着不知道多少技艺,傅恩锦看着他在旁边给裴献卿易容,简直是叹为观止。   过了些时候,一个美髯大叔便在傅恩锦面前出现了。   裴献卿的身材高大,大胡子与他还挺相称,他的五官又被玉檀秋修改过,当真是一点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傅恩锦啧啧称奇,轮到自己了,更加跃跃欲试起来。   玉檀秋笑着瞥了站到旁边的裴献卿一眼:“你家夫人好像还挺喜欢这项技术的,要不我教教她?”   裴献卿不赞同的看了他一眼。   易容需要用到些药水,长期弄是会伤手的,玉檀秋一个大男人皮糙肉厚的不在意,他家夫人是个富贵包,他还是舍不得。   傅恩锦只是觉得好玩,但也没有真的要学的想法,她拉过一旁裴献卿的大手,牵住他的手指,看着玉檀秋道:“玉先生说笑啦,我学不来的。”   玉檀秋哼哼两声,开始给她易容。   牵着男人的手指没放,傅恩锦乖巧的像一个瓷娃娃,让闭眼就闭眼,让噘嘴就噘嘴。   裴献卿任她牵着一只手,站到了她身后,用另一只手轻轻顺着她的长发。   既然今日要扮做小公子,一会儿傅恩锦的长发是要用绳子束起来的。   她如今也就十六岁,便是扮成小公子哥儿也还未到束冠的年纪。   没过多久,玉檀秋给傅恩锦也弄好了。   他先去旁边的铜盆里洗了手,说傅恩锦的脸还要晾一晾,不能碰。傅恩锦便当真好好地坐着没动,尽管心里早就好奇死了。   待玉檀秋净了手回来,他搭上傅恩锦的肩,将她转向裴献卿的方向,得意道:“怎么样,看看我给你家夫人易的容,是不是绝美之姿?”   裴献卿这才看见小姑娘易容后的样子,难得的怔了一下。   玉檀秋老神在在的拍拍手:“我就说,我的易容术可真当得起一句举世无双了。”   裴献卿懒得理他的自夸,在傅恩锦期待的目光下,凑近小姑娘耳边,哑声道:“绾绾这副模样,也很勾人。”   傅恩锦还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愣了愣,然后起身跑到妆台前看向铜镜,自己都给看呆了。   镜子里的她怎么好像更好看了!   是那种雌雄莫辨的好看,若是一会束了发穿上衣裳,就非常像一个五官精致还未长开的小公子了。   她恨不得给自己这张脸夸上百来句,看向玉檀秋时更加崇拜了:“玉先生也太厉害啦!”   玉檀秋装模作样的拱拱手:“好说好说。”   裴献卿听了不高兴了,搂过小姑娘纤细的腰,拉着她贴近自己,声音沉沉的:“我不厉害么?”   “夫君当然也厉害啦,夫君最厉害!”傅恩锦如今已经知道要怎么哄裴献卿了。   他有些时候就像一只求表扬要顺毛的大狮子,于是傅恩锦便开始经常夸他,看见他高兴了,她也觉得欢喜。   待解决了他们两人的妆面,玉檀秋开始给自己也捣鼓了起来。   他虽然在京都不太抛头露面,但见过他的人也是有,并且大家也都知道他是住在大将军府的,所以为了避免麻烦,还是修饰一下为好。   在玉檀秋捣鼓自己的这段时间里,裴献卿折腾起了傅恩锦头发。   她一头青丝又黑又亮,顺滑的像一匹上好的锦缎,裴献卿将她的长发握在手里轻轻梳起,想要梳到高处然后绑住,却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手如此笨拙,怎么绑都绑不好。   明明他替自己束冠的时候挺顺手的啊,怎么这会……他在傅恩锦身后重重叹了一口气。   傅恩锦轻笑了一下,连忙安慰他:“夫君第一次绑发,弄不会很正常的,我们去妆台前,我教你呀。”   裴献卿久违的红了一下耳朵,放下傅恩锦的头发将她牵到妆台前坐下,然后傅恩锦便对着铜镜一点一点的教他。   按照她说的,裴献卿总算掌握了点方法,最后还是在傅恩锦的帮助下替她束了一个高马尾,竟然也有模有样的。   一旁早就弄好了连工具都收拾完了的玉檀秋觉得自己简直没眼看,自从裴献卿成亲了之后他就感觉自己一直在被伤害!   “我说两位!我们是去打探消息的,很凶险的!你们还以为是去游山玩水呢!而且我这么大个人还在这呢,竟然没有人看到我,我心里属实难受呀!”   听见玉檀秋的抱怨,傅恩锦马上就不好意思起来,连忙起身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玉先生,我弄好了,你不要生气呀。”   裴献卿揽过她的肩带着她往外走,边走边道:“不用理他,他经常这样,可能是看见我成亲了心里嫉妒。”   玉檀秋跟在后面气的跳脚:“我嫉妒?我嫉妒什么我嫉妒!我这是在谴责你们的所作所为!快保持点距离,也不看看你们两个现在的形象!合适么!”   一路上咋咋呼呼的,三人最后趁着初初下沉的夜色到了琴月楼。   站在那栋熟悉的二层小楼前,傅恩锦抬头看了看。   此时天色已暗,这条街上秦楼楚馆都开门了,倒是显得灯火辉煌起来。   裴献卿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紧跟在他身边,然后三人进了琴月楼。   今天他们易了容,自然也带了假身份来。   因为想要在今晚诱使染春用出那个她控制一些官吏所用的慢、性、毒药,玉檀秋需要知道那个药的成分。   这毕竟有些冒险,出门前三人已经吃了特制的解毒丸,身上也戴了避蛊的东西。   今夜主要是以玉檀秋为主,他用了个户部小官的身份,户部就是傅恩锦父亲执掌的那个部门,主管户籍财经,是五皇子一直想要安插人手的部门,但因为傅尚书从不与人同流合污,对下头管的也严,他一直找不到机会。   这次为了今晚的事,裴献卿提前做了周密的调查,得知五皇子确实在接触户部的一个小官,想要收买他,如今玉檀秋就是扮的那个小官。   为了谨慎行事,此前两人已经单独约见过那名小官吏,那小官吏是个安分守己的,家里人口简单,本身也不想卷入这种争斗,但五皇子威逼利诱不成,就扬言要用他的家人威胁。   他正苦不堪言差点就要顶不住答应五皇子,正好裴献卿他们说要借他的身份,并且可以帮他摆脱五皇子,只要他配合。   那人求之不得。   有了这么个身份,今夜若是见到了染春,有很大概率她便会对玉檀秋下毒。   而裴献卿表面上是玉檀秋的外地好友,傅恩锦是裴献卿的小表弟。   进了琴月楼,老鸨熟门熟路的迎了上来。   裴献卿生的高,现在又有个大胡子,自然老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   只见她迎了上去,娇声道:“哎哟三位爷瞧着面生的很,可是第一次来我们琴月楼?”   裴献卿老神在在,往旁边的桌子一坐,沉声道:“是。”   在一旁接着落座的玉檀秋唰的一下打开折扇,故作风流道:“我两位好友均从外地而来,我特意带他们来此见见世面,妈妈可不要怠慢我们啊。”   那老鸨连忙道:“哎哟怎么会呢爷,爷想要什么样儿的姑娘尽管跟我说,我金妈妈保证能给您找来!”   傅恩锦坐在裴献卿的另一边,她哪见过什么老鸨迎客啊,瞧着这场面都惊了。   玉檀秋跟金妈妈搭着腔:“我平日里也不大来这些个地方,还是听我一个同僚说起才想来看看,他们平日里都点些什么姑娘啊,妈妈跟我说说?我照着来。”   金妈妈一听他是在京做官儿的,态度马上变得更加谄媚了。   “爷可是在京中做官儿?”   “是。”久⑩光整理   “哎哟那可巧了,京中好些官爷都喜欢来我们琴月楼呢,点的做多的就是染春和媚冬,正巧两位姑娘今夜也在呢,爷您瞧瞧?”   玉檀秋老神在在的点头:“嗯,那便带来我看看吧。”   老鸨领了吩咐赶紧去二楼喊姑娘了,一张脸都笑开了花。   没过多久,就见有两个薄纱遮面,身姿窈窕的姑娘跟在她身后,一步一扭腰的下来了。   傅恩锦瞧着她们那身衣裳,脸都要红了,还好她今日易了容,瞧不出来。   青楼的姑娘大多都是做此种打扮,艳色抹胸裹着玲珑的曲线,下头穿着绸裤,外头披了几层薄纱,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最能勾起客人的兴致。   傅恩锦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就不自觉的盯到了她们两人的胸、前,内心只觉不可思议。   她又不动声色的低头看了看自己,莫名觉得好气啊!   边气边眯着一双眼睛又看向了裴献卿,若是将军像她想的那样,那她回去就要闹了!   裴献卿今日的这身装扮配上他的大胡子整个就是一个粗犷大汉的形象,此时他正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准备喝,看都没看走过来的两个女人一眼。   察觉到旁边的傅恩锦在看他,裴献卿也抬眼看过去,竟然从小姑娘的眼神里看出了些警告的意味。   青楼里有些吵闹,四处都是莺莺燕燕的声音,还夹杂着些男人的调笑。   裴献卿被胡子掩住的薄唇轻勾起来,他当然知道小姑娘盯着他在看什么,于是将自己面前的这杯茶推到了她面前,放在桌下的手趁着身子的遮挡,轻轻捏了捏小姑娘的掌心。   其实傅恩锦也知道裴献卿是从来不会来这些地方的,但姑娘看见了在身材方面比自己出色的人总是会忍不住要比较一番的,万一裴献卿见过其他人之后觉得她不够好看了怎么办!   收回了目光,傅恩锦扬了扬小下巴,端起裴献卿刚刚推到她面前的茶,轻抿了一口。   那个叫金妈妈的老鸨是个人精,在风月场所里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这一眼就能看出来今日主要来消费的还是这个官爷,另外两个看起来都是陪衬的。   于是她也就先专注跟玉檀秋讲话。   金妈妈:“官爷,您看看,这是我们家染春,这是媚冬,你看中了哪个直接跟我说就行!”   玉檀秋轻浮的笑了一下,摇着扇子:“若是我两个都看中了呢?”   金妈妈当然是求之不得:“爷可真是雄风不倒啊!您两个都要了?”   “说笑说笑,两个美人一起我可消受不了,家中夫人管得严。”   意思就是没那么多银子。他这么说也只是为了增加一点自己身份的可信度,这些他和裴献卿之前都是查过的。   玉檀秋放下扇子,又看了两人一眼,而后随意点了点:“就这个姑娘吧,瞧着乖巧。”   他的扇柄从染春身前划过,金妈妈连忙将媚冬打发了,拉着染春上前:“那官爷,您这两位朋友?”   “他们你不用管,直接带我们去屋里,这位美人在旁边伺候就行,晚上我可是要留在这过夜的。”边说他边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银票拍在桌上。   金妈妈看见银票眼睛都亮了,只要有钱,客人想做什么都行。   她连忙对着染春招呼道:“别愣着了,快带几位爷上去你屋子吧,好生伺候,这位爷可是京中的官爷!”   染春从跟在金妈妈身后下来时便没说一句话,现如今终于乖巧的开口了:“知道了妈妈。”   她低眉敛目,戴着月牙色的面纱,看起来乖巧又带点魅惑。   而后她一把挽住玉檀秋的手臂,整个胸、脯都蹭了上去,娇滴滴道:“几位官爷快随我来吧。”   玉檀秋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他面不改色的保持着色胚的笑容,眼睛却不动声色的瞪了裴献卿一眼。   裴献卿看见了他这一眼,有些想笑,咳嗽一声掩了过去,与傅恩锦并肩走在后面。   傅恩锦怕露馅,全程很少说话,待到了染春的厢房里坐下,却被第一个盯上。   染春给他们三个每人倒了一杯茶:“三位官爷请用茶。”   而后她又看向傅恩锦,娇媚道:“这位小公子生的可真俊俏,感觉比我都要好看呢。”   傅恩锦心里咯噔一下,她怕自己暴露了,赶紧演起了戏,她压了压声音,想了想家里比她小的堂弟们都是什么做派,然后装作不好意思道:“这位姐姐,我年纪小,你可不能因为这样就欺负我。”   裴献卿不想她被盯上,于是站出来解围:“我表弟还未及冠,此次带出来只是长个见识,染春姑娘还是伺候好吴兄吧。”   玉檀秋此次顶的身份便是姓吴,于是接在裴献卿的话后头又打开了折扇,摇的好不风流:“染春姑娘看来是嫌我不好看了?”   染春心里心思一转,连忙回身一下坐进了玉檀秋怀里,整个人都凑了过去:“怎么会呢吴官爷,今夜奴家可都是您的人呢。”   玉檀秋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坐弄得差点破功,只等赶紧把表情绷住了:“这还差不多,可真是我的小美人儿。”   说完还轻佻的抹了一把腰,觉得自己将色胚这个角色发挥的还挺不错。   染春眼睛眨了眨,又问道:“不知爷是在京中哪处供职?染春觉着,爷比其他人瞧起来都气派呢!”   玉檀秋顺着她的话,装作不在意:“户部供职,不大不小的官儿罢了。”   染春伏在她怀里,垂眸,敛住自己眼中的神色,柔声道:“户部可是个好地方呢,官爷这样的人,定然是前途大好的。”   话音刚落,她便从玉檀秋身上起来了,对着三人福了福身子:“染春虽是风尘女子,但也会些才艺,几位爷可想听什么曲儿?”   裴献卿看了眼珠帘背后放着的琴,随意道:“那就来曲《夜月》吧。”   “嗯,就这个吧,弹来给爷听听看怎么样。”玉檀秋随意的挥了挥手,还是色眯眯的盯着染春看。   染春娇柔的笑了一下,腰肢款款的去了珠帘后,在那张琴前坐下。   《夜月》本就是个温柔的曲子,被她轻轻弹拨,便有一种艳丽又靡靡的味道,倒确实是符合青楼里的气氛。   裴献卿摸了摸胡子,不动声色的给玉檀秋使了个眼色,玉檀秋便在这轻柔的曲子里开了腔,絮絮叨叨的将自己在工作时的苦水都说给两位好友听。   这是他们故意的。   青楼里的姑娘是不能随意打听客人的姓名的,除非客人自己透露,刚刚裴献卿已经给她说了玉檀秋姓吴,按照五皇子惯用的手段,拉拢没成是一定会让染春这边留意着找机会下手的。   人没来便算了,若是来了,定不能放过。   染春现在要做的就是确认玉檀秋的身份,是否就是五皇子说的那个人。   这就是两人故意安排了这一出的原因。   三人说着话,声音不小,虽然屋里有琴声,但依然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傅恩锦尽职尽责的扮演着一个还未谙世事的小公子的身份,一脸天真的问这问那,她本身也对这些朝中之事知之甚少,演起来还挺得心应手的。   一曲终了,琴声停了,三人的说话声却未停,聊的还很是热烈。   染春垂眸,身姿窈窕的走了出去,对着他们娇笑道:“几位爷兴致正高,我去给拿壶酒来可好?”   玉檀秋正说得口沫横飞,相当入戏,闻言赶紧点头:“对对,拿壶酒来,今晚我可要喝个痛快!”   傅恩锦和裴献卿互看了一眼,表情都有些复杂,这人作为主要人物今晚到底靠不靠谱啊,怎么好像什么都没干就已经喝高了的样子。   但现在都已经到了这时候了,计划不可能再终止,他们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待染春出了厢房,玉檀秋还在高谈阔论,偶尔裴献卿和傅恩锦会附和两声问两句,听起来好像与之前无异。   但屋内早就不是先前那番热火朝天的光景。   玉檀秋一个人坐在桌前兀自演着,裴献卿和傅恩锦已经开始在房间里翻找起来。   早前的时候裴献卿就推断,若是染春真的在用药物帮五皇子控制着一批官吏,那一定会有一个记录的名册,这个名册可能只有一份,也可能有两份,但不管怎么样,染春身上一定要有一份。   因为她需要按时给那些官吏提供解药,而药的发作周期自然是需要她来记录的,否则很容易被那些人钻空子。   虽说官吏们惜命,会按时来找她的,但就怕有人提前来了,说自己时间到了,从她这骗走了一次解药,那她对于这些人的掌控就会变弱,后续很多东西都将会非常难预料。   裴献卿和傅恩锦现在就是在找这个册子。   虽然这么重要的东西染春很有可能是贴身放着的,但是既然这时候屋子里空下来了,找找也无妨。   两人把屋子里大概翻了一下,因为他们动静不能太大,时间又有限,还要跟玉檀秋搭腔,是以还是有些困难的。   翻了一遍没翻到什么东西,傅恩锦到了妆台前,她将放置首饰的妆盒每个都打开看了看,没发现什么,正准备将手里这个盖好放回去,盖子没对准,磕在盒子边沿,发出一声轻响。   傅恩锦的手顿了顿,歪了歪头,又敲了敲那个盒子,发现里面真的是空心的。   这个盒子是能藏东西的,但傅恩锦不知道怎么开。   这个时候裴献卿正在床上摸着看有没有暗格。   一般来说床上是最难查的,一旦掀开床褥,复原的时候就要力求一丝不差,不然很容易会被察觉。   裴献卿查的很有技巧,他是分区域查的,掀开的被褥面积越小,越方便还原。   突然玉檀秋说了一句暗语,在裴献卿刚刚发现暗格还没来得及打开的时候。   这是做了这个计划之后约定好的,意思就是人回来了。   傅恩锦不可控制的僵了僵,心里砰砰跳,整个人紧张的不行,匆匆忙忙往回走时差点被自己绊倒,裴献卿却非常沉稳,盖上床头的被褥,飞快离开床边。   他顺势揽住傅恩锦的腰,将她提起来几步走到桌前放下,自己也重新坐好。   可气氛还未衔接上,若这样被染春看见恐是要起疑。 第76章 (二合一章) 官爷,让奴家来……   门一点一点的被推开, 裴献卿的手拿起茶壶,对着玉檀秋笑道:“周兄消消气,这酒还没来, 我先给你斟杯茶?”   他话音刚落, 染春的声音便响起来:“是奴家怠慢了,这酒要温了才好喝, 是以多废了些时间,周官爷可不要怪奴家呀。”   这话一落一起,接的刚刚好,傅恩锦都忍不住在心里要给裴献卿竖一个大拇指。   自家夫君不愧被外人传,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玉檀秋假装抱怨:“你这小美人也太慢了, 赶紧倒酒!”   染春应了,赶紧上前倒酒。   三人都不动声色的看着她手里的酒壶,这里头应该下了药。   晶莹的酒水落入玉色的酒杯里,有泠泠的清脆的水流声。   玉檀秋眯着眼睛,假装是在色眯眯的看着染春的那双柔荑, 实际上是盯着那酒在看。   他在用毒方面也算得上顶尖的高手, 对水里细微的颜色变化或者味道他都比较敏锐, 仔细看了一会, 已经可以确定这药十分高级,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他有点惊讶于一个青楼女子竟然能做出这样的药, 可见五皇子收了她还是有道理的。   染春笑着给他们三个都倒了酒, 又笑着将杯子一一递过去, 到了傅恩锦的时候,她刚想去接,就被裴献卿将手拉了下来。   他看着傅恩锦摇了摇头,说道:“你还未及冠, 小姨说了今日只带你出来长见识,不可喝酒。”   傅恩锦知道裴献卿是担心酒里的药,不想让她冒这个险。   于是她便也放下杯子,装作不乐意的撇了撇嘴,“哦”了一声,十足的任性小公子的模样。   玉檀秋大笑两声,率先喝下了一杯。   瞧着他喝的面不改色心不跳,傅恩锦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担心的,虽然解毒丸可以解大部分的毒,但世事无绝对,万一这酒里的药就解不了呢?   裴献卿只轻抿了一口,便大大咧咧道这酒他喝不来,不是他的口味,叫嚷了两句要喝玉楼春。   染春见玉檀秋在她面前已经连着喝了两杯,脸上的笑容更盛,听见裴献卿这么闹也没不开心,二话不说便道:“这位爷喜欢喝烈酒,那奴家这就去再拿一壶玉楼春来。”   她觉得玉檀秋已然将药喝了下去,药效发作只是时间的问题,此次也跟以往一样顺利,明日她便可去找五皇子邀功了。   待染春一离开,玉檀秋便点了几处穴位将刚喝下去的酒逼了出来,吐进了一个小瓶子里,再将小瓶子给了裴献卿,对他道:“这个你带回府里,我明日回去研究研究。你刚刚也喝那酒了?”   裴献卿点了点头,却并不担心,他指了指那翠玉的酒壶:“这个应该是阴阳壶,如果没猜错,她只给你倒的酒里有毒,我们两个没有,大概是以防节外生枝,被不必要的人发现。”   玉檀秋将信将疑,拿起酒壶,拨了拨盖子上头的小柄,果然能动,再打开盖子一看,还真是个阴阳壶。   他给裴献卿竖起了一个大拇指:“要说厉害还是你厉害,这都能一眼看得出来。”   裴献卿勾了勾唇,还没说话,便见旁边的傅恩锦凑了过来,抓住他的袖子,做贼似的小声问:“那你刚刚干嘛不让我喝啊?”   “只是猜测,为了以防万一,你今晚什么都不要吃。”   裴献卿摸了摸她的头,傅恩锦便又乖巧的坐了回去。   玉檀秋悄悄的将那个阴阳壶内囊里掺了药的水倒进了屋子角落的一株盆栽里,而后又将壶里的酒倒了一点进去,一切妥当后才重新盖好盖子。   下了药的东西,即使吃了解毒丸,能不沾当然还是不沾的好。   趁着这短暂的空档时间,裴献卿和傅恩锦没有继续去屋子里再翻找,而是直接互相说了刚刚自己找到的地方。   毕竟二次翻找后,物品与原先的偏差一定会更大,不能保证不被发现了。   裴献卿先道:“床上有暗格,晚上你想办法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若是暗格里没有,就想办法搜她的身。”   “真要这样啊?”玉檀秋想想要跟一个青楼姑娘同床共枕一夜,就浑身难受。   “这不是早就计划好的事?到时候你装醉直接倒在床上不省人事就行了,后面你自己看着办,我不信你身上没有带迷药。”裴献卿瞥他。   玉檀秋摊摊手:“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没再管他,裴献卿又看向傅恩锦:“绾绾发现了什么?”   傅恩锦生怕染春要回来了,紧张道:“我发现妆台上靠近铜镜的那个首饰盒子是空心的,不知道里面是不是放了东西,但没见着怎么打开。”   “没事,交给他。”裴献卿说完又给玉檀秋使了个眼色。   玉檀秋:……是是,都交给他就是了!   待三人信息交换完没多久,染春便回来了。   一进屋她便看见玉檀秋还在喝酒,似乎已是喝了许多杯了,说话的声音都渐渐大了起来,旁边的那个汉子和小公子看着他都有些嫌弃。   染春娇笑着将手里这壶玉楼春递给了裴献卿,裴献卿不要她倒酒,说是自己来,她求之不得。   她今夜的任务只是这位户部的周官爷而已。   一步一摆腰的坐到了玉檀秋身边,她在他准备继续倒酒前抢先一步拿过了酒壶,一只手翘着尾指搭上酒壶的小盖子,娇媚道:“官爷,让奴家来伺候您吧。”   接着她连着给玉檀秋倒了好几杯酒,玉檀秋喝的飞快,边喝还要边跟裴献卿和傅恩锦说话,很快就有了些醉态。   裴献卿嫌弃的表情更明显了一点,傅恩锦干脆捂着鼻子后退了两步,小声抱怨:“周大哥,你身上这酒味也太重了,你别喝了吧?”   玉檀秋似是有些不清醒了,咋咋呼呼的:“哪能啊,我没醉!喝!接着喝!”   裴献卿举了个杯子跟他碰了一下,然后一口喝了杯里的酒,放下杯子就准备告辞了。   “周兄,天色不早了,我与表弟今日就先走了,你也别喝了,一会难得消受美人恩啊。”   说完他只简单朝染春示意了一下,然后便带着傅恩锦走了。   玉檀秋在屋子里嚷嚷:“诶,诶!人呢!怎么就走了!继续喝啊!”   然后他晃晃悠悠起身,一手搭上染春的肩,揽着她朝床边走,一边念叨着“好生伺候爷!”,一边“啪”的一下歪倒在了床上,没多久就打起了呼。   按照事先安排好的,醉了个不省人事。   染春又叫唤了他两声,见玉檀秋一动不动,她垂下眸子,轻笑了一声,而后朝妆台前走去。   *   裴献卿和傅恩锦回了府上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将易容洗掉。   这有些费劲,等好不容易把脸洗干净了,两人沐浴后躺上床时已是子时末了,天色已经很晚了。   裴献卿搂着小姑娘躺在床上,熄了灯,轻轻拍着她的背轻哄道:“今晚绾绾也辛苦了,快些睡吧。”   傅恩锦今日确实是有些累的,毕竟下午就在倒腾这张脸,也没有午睡,晚上去了一趟青楼还紧张兮兮的,神经都绷着。   明明应该是躺到床上就能睡着的,但傅恩锦现在却好像还是不困。   她睁着眼睛,趴在裴献卿的怀里,柔软的脸颊贴在他肌肉坚实的胸膛上,絮絮叨叨的。   “夫君,你说玉先生今晚能顺利么?”   裴献卿已经闭上了眼睛,掌心一下一下的抚着小姑娘的背,低声道:“他走南闯北多年,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绾绾不用担心他。”   “唔,”傅恩锦点了点头,又问,“夫君,这个染春是不是很难对付?”   “有玉檀秋在,她便不算难对付。”裴献卿的手离开了小姑娘的背,又把玩起了小姑娘软滑的长发。   傅恩锦揪着他的衣襟,嘟嘟囔囔的:“这样啊……”   “绾绾想说什么?”裴献卿睁开了眼睛,轻笑着看她。   小姑娘这时候还睡不着,定是心里在想着事情,他索性便问了出来,想哄着她说了便好早些休息了。   傅恩锦也没瞒着,轻声道:“夫君,其实我以前在傅府的时候,傅文月对我用的那些药都是这个染春给的呢,那时候我不知道,那天在青楼意外撞见我闻到了熟悉的香味才想起来的。”   她这样应该也不算撒谎吧,除了上一世的事还没说,其他的的确如此。   裴献卿一听便将她搂的更紧了一些,心里有点心疼小姑娘:“若是我早点将你娶回来就好了,绾绾便不用整日担心这些。”   怀里的小姑娘笑了两声,小手在他的胸前轻拍了一下:“你想得美!”   而后她又认真问:“夫君若是遇着这样的事,会怎么做?”   裴献卿的眸子在黑暗中透出一抹锐利的光芒,像草原上蛰伏的猎豹,他捏了捏傅恩锦软软的手,告诉她:“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傅恩锦懂了:“那我也想这么做,可以找玉先生帮忙么?”   亲了亲她娇嫩的小脸,裴献卿弯了弯眉眼:“自然可以。”   于是傅恩锦便安心了,她总觉得将她要做的事情告诉裴献卿以后,自己就能毫无负担的去做了,就好像不管最后如何,她的身后总是站着这个男人。   他高大,挺拔,是足以庇佑她一切的大树。   心里的问题有了答案,傅恩锦便心满意足的窝在裴献卿的怀里睡了。   男人又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与她相拥而眠。   月亮隐入云层,墨蓝的天空星河灿烂,夏夜的晚风温柔如情人间的低语。   这一晚,傅恩锦睡得很香。   翌日是裴献卿休沐的日子,他陪着傅恩锦赖了一个床,因为受不了小姑娘刚睡醒时勾人的神情,忍不住在白日里拘着她在床上闹了一番。   许久之后,傅恩锦红着脸缩进被子里,恼羞成怒的看着他,气呼呼的。   “以后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裴献卿挑了挑眉,难得在他脸上出现了一丝痞气,他隔着被子压向小姑娘,声音里还带着刚刚残留的喑哑:“可绾绾刚刚明明没有拒绝我。”   傅恩锦红着脸反驳:“那,那是因为你太坏了!这,这么羞人的事……”   她都不知道裴献卿到底是打哪儿学来的这些花样,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凶巴巴的揪住他刚刚披上的里衣,将他倏地拉近:“你说,你是不是真的去过青楼!不然,不然怎么会……”   说到关键处,她又不好意思了,心里对自己恨铁不成钢,为什么脸皮还是这么薄!   裴献卿笑着将她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进怀里,语气里还有种莫名的委屈:“我从未去过,绾绾不信我么?”   傅恩锦当然是信他的,刚刚只是太羞了才有些口不择言,她也怕这样会有些伤害到裴献卿让他难过,瞧见他都有些委屈了,连忙软了下来,抱住他:“没有没有,我乱说的,我相信你的!”   男人“嗯”了一声,将脸埋进她散开的发里,嘴角忍着笑,觉得小姑娘真是太好哄了。   两人在屋子里笑闹了一会,没多久便听到屋外传来金梨的声音。   金梨站在门口试探的敲了敲门道:“老爷夫人,玉先生来了。”   现如今她也已经知道了裴大将军不喜人贴身伺候,是以她和元香在屋子里有裴献卿的时候都是不会轻易进去的。   屋子里傅恩锦和裴献卿互看了一眼,裴献卿吩咐了一句:“带玉先生去书房,先上茶,另外,将元修找来。”   屋外金梨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裴献卿起身细心的帮小姑娘穿好中衣,自己快速整理了着装,而后便让元香进来服侍傅恩锦更衣了。   毕竟小姑娘的衣服不像他这个大男人的,往往都要繁复许多。   两人洗漱后收拾了一番,裴献卿本想让傅恩锦在房里用早饭,他先过去书房,傅恩锦却道:“夫君不吃早饭怎么行,不如我们去书房吃吧,万一玉先生也没吃呢?”   裴献卿想想觉得也未尝不可,便让厨房将早饭放进食盒里,直接提到书房去。   待他们两人到了书房时,玉檀秋已经在等着了。   傅恩锦一眼就看到玉檀秋眼周那重重的阴影,忍不住小声惊呼道:“玉先生,您这是怎么了?昨晚在琴月楼没休息好么?”   她不知想起什么,脸还突然红了,不会吧不会吧,难道那个染春看玉先生喝的不省人事了都不放过?   裴献卿看了神色萎靡瘫在椅子上的玉檀秋一眼,又看了看身边小姑娘突然红起来的脸,就知道她一定是想歪了。   他好笑的轻轻捏了捏傅恩锦的脸:“绾绾不要瞎想,他多半是昨晚要查东西,今早又要装作早起上朝,回来之后就研究那酒里的毒去了,没怎么休息。”   不愧是自己的多年好友,玉檀秋对着裴献卿有气无力的竖起了一个大拇指,然后继续瘫在椅子上,哑声道:“你们是不知道,昨晚我又是找东西又是开盒子,眯了一个多时辰又要装作得去上朝了,给我这一阵折腾的!”   傅恩锦一听也觉得他太辛苦了,连忙让身后的两个丫鬟将一个食盒放到玉檀秋椅子边的小桌上,温声道:“玉先生昨夜辛苦了,我们带了早饭来,先生也一块儿吃一点吧?”   玉檀秋求之不得,嗖的一下就从椅子上坐直了:“我正好没吃早饭,夫人太贴心了!”   裴献卿闻言横了他一眼,没搭理这个已经打开食盒狼吞虎咽的人,而是揽着傅恩锦到了书桌前。   他的椅子很大,傅恩锦娇小,两人一起坐也还有点余裕。   让小姑娘挨着他坐下,裴献卿拿了湿帕子给她擦手,而后才从食盒里拿出一小碗粥放到傅恩锦面前,再将几碟她喜欢吃的小食拿出来也放到她的面前。   傅恩锦笑的甜甜的,她有时候觉得裴献卿当真是像照顾一个孩子一样在照顾她,感动甜蜜之余又常常会不好意思。   玉檀秋本来正美滋滋的喝着粥,突然就觉得碗里的粥不香了,他真的是受够了这对夫妇!   于是边喝粥边开始叽叽歪歪:“我说,你们就不能再搬张椅子来么?”   坐的这么紧挨着,还真不把他当外人啊!   裴献卿没理他的话,挑眉笑看他:“这么多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玉檀秋哼唧两声,想起今日自己还有正事要说,也没再多调侃他们,想边吃早饭边将昨晚的事跟裴献卿说一遍。   他还没开口,正巧这时候元修来了。   那身形沮丧神色萎靡的模样,跟玉檀秋先前简直如出一辙!   玉檀秋看到了忍不住啧啧称奇:“怎么了元修?你昨晚也去青楼了?”   “……没有!”   元修额角青筋都要暴起来,一张脸都涨红了。   裴献卿见到他的模样微微蹙了蹙眉,而后没说什么,只是让他到一旁先坐下,沉声道:“一会我有话问你。”   元修看起来状态有些不好,傅恩锦也是今日见到他之后才想起来好像最近都很少看见元修,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去了。   她又想起了她十六岁生辰那天杨苓蓁有些羡慕的对她说的那些话,似是因为离她的生辰也越来越近了,杨苓蓁那日见她,眉眼间都染上了一丝化不开的愁绪。   傅恩锦小口小口的喝着粥,眼神又瞟了元修几眼,有些担心自己的小姐妹。   坐在她身旁的男人将小姑娘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此次叫元修来确实也是因为发现了元修最近有些不对劲,这才想着叫人来问问,毕竟元修一向性子直爽,很少会这样。   不过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说。   他眼神示意了玉檀秋一下,玉檀秋便将昨夜的事说了一番。   “我装作醉倒睡着,阮春便将我扶上了床,还翻了一下我身上,没翻出什么,她便也就在旁边睡了,趁着她拆发的时候我有偷偷看两眼,她拿起过夫人说的那个锦盒,但似乎只是将头饰放进去,什么都没做。”   裴献卿此时已经迅速解决了自己面前的早饭,让下人将碗碟撤走,他习惯性的将手扣在桌上,食指轻点桌面,问道:“后来你打开了么?”   玉檀秋捧着碗耸了耸肩:“没有。我等她睡着后起身给她用了迷药,确保人不会被弄醒后首先就去看了铜镜旁边那个锦盒,确实是空心的,但里面应该有特殊的榫卯结构,从外部看非常光滑,我不太擅长这个,弄了半天没弄开。”   “嗯。”裴献卿低低的应了一声,像是在考虑什么。   傅恩锦还在吃点心,好奇的问了一句:“那将军说的床上的那个暗格呢?先生打开看了么?”   玉檀秋:“这个倒是打开了,因为不想打草惊蛇里头的东西我没有带出来,是几包药粉。”   他吃饱了,放下手里的碗,接着说道:“我在昨夜将每包都拆开看了一下,通过成分可以大概判断,是一些慢、性、毒药,均属于苗毒,并非中原常见,其中有一个比较特殊,那个药应当是来自南境大月族。”   裴献卿听后挑了挑眉:“那个药有什么用?”   “主要是致幻作用。”   裴献卿点了点头,神色有些凝重,他直觉这个药很关键。   玉檀秋瞧见他的神色,笑着道:“虽然我没有把药粉整个都带出来,但我每样都取了一点点,用来研究也足够了。”   “好,这个致幻的毒,你优先看看能不能研制出解药。”裴献卿确定了一下优先顺序。   玉檀秋应了一声,最后说了两句来对自己昨晚的事情收尾。   “染春的房间和她的身上昨夜我又仔细搜过,都没有发现小册子,如果她身边真的有一本,不是在那个锦盒里就是在另外更隐蔽的地方,下次可能还得找机会再下手。   另外,昨夜她酒里掺的东西我今早研究了一下,确实也是慢、性、毒药,中毒者每隔五日便需服用一次解药,否则将心肺溃烂而死,解药我正在研究,大概还需要几日时间。”   傅恩锦听着他们两人一来一回的说话,只觉得内心无比崇拜,玉先生竟然这般厉害,有一技傍身的人真是不一样啊。   还有将军身上那股子运筹帷幄的气概也让她着迷。   从前的时候傅恩锦觉得朝中之事风云变化诡谲,多想想都会脑壳疼,但不知道到怎么的,这一世嫁给了裴献卿,她竟然也在看着他说这些事的时候觉得有意思起来。   后来傅恩锦想了想,大概是因为裴献卿身上总是有一种笃定沉稳的气质,让她一点也感受不到那些诡谲计谋中的紧张和害怕,更像是随着他去看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吧。   就像她一直沉迷话本子一样。   玉檀秋将自己的话交代完了,然后就嚷嚷着为了好友他实在付出了太多,现在要回去补觉了。   正好傅恩锦也吃好了,连忙起身送了送他,毕竟昨夜他确实是辛苦了。   待她送了玉檀秋回来,便见着元修垂眸站在裴献卿面前,裴献卿边在书桌前写着什么,边沉声道:“说吧,这几日发生什么事了。”   元修垂头丧气的,面上的表情有些纠结。   “就是,杨小姐她……”   话音未落,他便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回头发现是傅恩锦回来了,于是便低低叫了一声“夫人”然后又默默的闭上了嘴。   傅恩锦也觉得有些尴尬,现在走也不是进去也不是,一时间有些不知道怎么办了。   坐在书桌前的裴献卿对着她招了招手,柔声道:“绾绾过来吧。”   待傅恩锦重新在他身边坐下,他才抬眸看向元修:“继续说,杨小姐怎么了?” 第77章 (二合一章) 她说心悦我……   此时已是六月初夏, 外头日光正好,屋里元修却有些不在状态。   他几次欲言又止,本来他觉得自己内心坦荡, 说出来也没什么, 但现在不知怎么的,却偏偏有些开不了口了。   更何况他们夫人还在这坐着。   裴献卿蹙起了眉头, 声音有些低沉:“跟在我身边这几年,反而越活越回去了?男子汉大丈夫,凡是都要做到问心无愧,你如今遮遮掩掩的,以前的担当呢?”   元修想到他本身跟在将军身边就是为了历练的, 这几日的表现确实是欠妥,将军说的对,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可扭捏的。   于是他抬头,看着裴献卿和傅恩锦说道:“是前几日杨小姐跟我说, 说心悦我。”   “蓁蓁她跟你说了?亲口跟你说的?”   傅恩锦有些诧异, 杨苓蓁性子温婉和煦, 是京都非常典型的大家族中嫡出大小姐的性子, 在感情上面,她是非常矜持且含蓄的, 傅恩锦没想到她会主动跟元修讲喜欢他这件事。   她能猜测到, 广元侯府应该是逼她逼的有些急了, 离着杨苓蓁十七岁生辰日也就两个月了。   蓁蓁一定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才找元修说的。   元修听傅恩锦问他,便点了点头,但裴献卿瞧着他这神色, 心里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你怎么回的。”裴献卿问。   重新将头低了下去,元修抿了抿唇,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了攥,而后轻轻叹了口气:“我说,我与杨小姐不合适。”   傅恩锦倒吸一口凉气,蓁蓁被拒绝了……   她能想象的到杨苓蓁那样性子的姑娘要做多少的心里准备,下多大的决心,才能对心仪的人袒露心意,可是却被拒绝了。   蓁蓁该多难过啊。   “元侍卫你是,不喜欢她么?”傅恩锦忍不住问了出来。   元修听后却皱起眉头,他沉默了良久才开口,声音有些哑:“我不知道。但,她应该要配更好的人。”   听到这,裴献卿心里明白了。   杨苓蓁是广元侯府嫡出的大小姐,家中有世袭的爵位,大族出身,身份高贵,元修自觉配不上,自卑了。   人遇上感情的事往往是当局者迷,更何况他还是个不开窍的。   一旦心里开始觉得对方值得更好的,便已经是喜欢了,只是不信任自己,怕自己无法给她最好的未来。   裴献卿收回落在元修身上的目光,淡淡道:“你先回去吧,有些事情,我希望你能慎重做决定,不要让自己后悔。”   元修确实还需要敲打一下,但怎么敲打,还需要些方法。   听见将军这么说,元修呐呐的应了一声,然后垂头丧气的走了。   他心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已经做了自己觉得正确的决定,他没有耽误杨小姐,杨小姐那么好的人怎么能跟着他呢,他现在什么都没有。   可心里这几天却一直像被什么攥着,沉闷的透不过气来,就连偶尔路过两人曾经相遇的地方,他都想快步逃离。   傅恩锦瞧着元修低落的背影,忍不住担心的皱起了眉头,她窝进裴献卿的怀里,喃喃道:“夫君,怎么会这样啊,元修不喜欢蓁蓁么?”   “他喜欢,他只是心里不敢承认。”   裴献卿搂着小姑娘到了书房里屋,那里的窗前也有个软塌,没成亲前他时常会在书房忙到很晚,有时便直接就在塌上睡下了。   如今塌上也摆了小几,裴献卿抱着傅恩锦在窗边坐下,晒着太阳。   傅恩锦靠着他,看着窗外的景色,轻声问:“为什么不敢承认?两个人互相喜欢不是很好么?”   裴献卿笑了笑,吻了吻她的发顶,絮絮的将元修家里的事跟她说了些。   初夏早晨的阳光还不是那么热烈,带着柔和的温度笼在两人的身上,窗外的微风拂过傅恩锦的面颊,她的鬓发便扬起,掠过男人轮廓分明的脸。   像一片柔软的羽毛落下,带起一阵酥痒。   裴献卿将她的鬓发缓缓别到耳后,轻吻她的耳尖。   男人的声音本就有些低,这般娓娓道来的时候格外动人,傅恩锦静静的听着他说,不时的点点头应两句。   待裴献卿的话音落了,她叹了一句:“元修明明很优秀,跟蓁蓁也很般配。”   “越是心里觉得珍视的人,越容易小心翼翼,元修曾经太不着调,跟在我身边历练也是他家里的意思,大概是被出色的兄长们打击惯了,这些年本来已好了一些,遇上这件事又过不了心里的坎儿了。”   裴献卿的声音淡淡的,傅恩锦听了却忍不住仰头问他:“那夫君那时候怎么一声不吭就来我府上提亲了,一点都不小心翼翼呢。”   见小姑娘笑话自己,裴献卿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我心里也很紧张,但好不容易我能回京了,总得先试一试。”   傅恩锦笑着躲他,两人闹了一会,傅恩锦又担心起杨苓蓁来。   “夫君,以蓁蓁的性子,她能亲口对元修说出心悦他是非常难得的事情,这次被拒绝了定是会很伤心的,我该怎么办呢?”   裴献卿垂眸看她:“你多约她来府上,元修那边想要他开窍,还得费些功夫,让他们两人再多接触接触,万一元修死脑筋,还得杨小姐配合配合。”   傅恩锦一听眼睛亮了起来:“夫君有法子么?”   “我没有,但玉檀秋一定有。”裴献卿随口说了一句,心里毫无负担。   在房中努力钻研解药的玉檀秋马上狠狠的打了一个喷嚏。   他奇奇怪怪的起身关上了床,嘀嘀咕咕:“怎么回事,风寒了?没有啊……”   *   自那日三人从青楼回来后,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只是傅恩锦觉得现在要去找染春报上一世的仇还有些难度,染春的身份还是个青楼姑娘,她没有过多的机会接触到她,只能先静待时机。   期间玉檀秋的解药已经研制出来了,但他们还没有找到那个记有官员名字的小册子,解药还用不上。   傅恩锦闲下来时也跟着玉檀秋学了一些医理毒理,平日里有机会她也会向元香请教一二。   她总想着如果自己变坚强一点,裴献卿便能少担心她一些。   要说日子与之前有什么不同,那便是傅恩锦听了裴献卿的话,邀杨苓蓁过府邀的更勤了。   本来杨苓蓁是不想来的,她的情绪很低落,整个人已经有了些自暴自弃的意思,但傅恩锦几次三番给她递帖子,不厌其烦的邀她,杨苓蓁实在不想让她担心,便还是去了。   什锦阁里,傅恩锦拉着杨苓蓁上了二楼,在观景台的小茶几旁坐下,给她倒了一杯花茶。   她装作不高兴的鼓了鼓小脸,抱着杨苓蓁的手臂撒娇抱怨:“蓁蓁,难道我嫁人了便不是你的好朋友了么,我邀了你好几次你都不来,我可伤心啦。”   杨苓蓁看着傅恩锦娇嫩又红润的小脸,觉得她成亲后当真一点都没变,还是有那种少女的天真和娇憨,心里羡慕之余又叹了口气。   其实她也觉得因为自己的私事而几次都拒绝了好姐妹确实有些对不起她,便强撑着笑了笑:“好啦,这个是我不好。我就是心里有些烦,不想影响到你。”   傅恩锦摇了摇头,握住杨苓蓁的手:“我不是要怪你,蓁蓁,我知道你现在不太好,我与你从小玩到大的,你平日里都像姐姐一样照顾我,我也希望在你心烦的时候能帮到你。”   杨苓蓁看着她,渐渐的便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扑进傅恩锦的怀里,吸着鼻子,眼角落下两滴泪来:“绾绾,我到底该怎么办啊?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办了,我,我与他说了,可是他不喜欢我,我真的那般不好么……”   看见杨苓蓁落了泪,听到她声音里的哭腔,傅恩锦心里很是心疼。   蓁蓁是个很有韧性也很有傲骨的姑娘,虽然她看起来总是温柔娴静的,但其实内心很坚强也很有主见,傅恩锦很少见她哭过。   她一下一下的轻轻拍着杨苓蓁的背,轻声道:“蓁蓁很好,比许多许多人都要好。”   说完她又拿起自己的帕子给杨苓蓁擦眼泪,将那日裴献卿说给她听的话絮絮的也给杨苓蓁说了。   “蓁蓁,元修将这件事告诉将军了,当时我也在场。后来他走了以后,将军跟我说,元修应该不是不喜欢你,只是他还没开窍,他在内心里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可是,可是我根本就不介意他的身份啊,我若是介意,我就不会跟他说那些了。”   杨苓蓁哭红了一双眼睛看她,又吸了吸鼻子。   “元修会介意,大概恰恰是因为很珍惜你。蓁蓁不要急,这件事得让元修自己想明白才行。”傅恩锦握着她的手,轻轻安抚她,“将军说我们可以找玉先生想想法子,来让元修开开窍。”   “什,什么法子?”杨苓蓁问道,心里好像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原本她已经打算听从家里的安排,随便找个人嫁了算了,余生说长也不长,几十年也不过倥偬而过。   不是她心上的那个人,嫁给谁都无所谓。   可今日听了傅恩锦的话,她心里又感觉有了点希望。   傅恩锦看着自己的小姐妹,虽然眼睛还是红红的,面上的神色却好了些,她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她觉得像蓁蓁这么好的人,真的值得被好好地捧在手心里珍惜。   所以她一定要帮一帮蓁蓁!   这边傅恩锦满怀雄心壮志的捉摸着什么时候要去找玉檀秋问问,看他有没有什么好法子,另一头,京都里近日突然传出了一则消息。   在此前,京都已经平静了好些日子,这次传出的消息,来的属实有些突然。   据说,嘉禾县主要被送去和亲了。   更让人意外的是,她和亲的国家仅仅只是一个北境边上早就归属多年的小国。   那个小国不算富庶,甚至可以说的上是有点穷,每年来使进贡的东西已是举国上下最好的,但放在京都来看,依然是平平无奇的物件儿。   这次来使进贡后居然提出他们小皇子自某次来京游玩后便对嘉禾县主甚是仰慕,这次特意表达了想求娶的意思。   这于昌平帝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他随口跟宜贵妃知会了一声,顺手就一道圣旨把嘉禾指了过去,说在使臣回国时便与他一道过去。   在昌平帝心里,嘉禾就是比较得宜贵妃宠爱的一个外甥女,和亲这事落在她头上,算得上是个殊荣了。   只是圣旨宣到周府时,嘉禾县主因为身体抱恙卧病在床,无法出来接旨,还是由家人代接的。   这圣旨一宣,没多久整个京都就传开了。   自年后嘉禾县主便称病在府再没出来过,大家早先还会议论一两句,后来便也就渐渐忘了这么个人,如今见她突然就要去和亲,想起之前这人的性子,百姓们茶余饭后又开始八卦起来。   还是茶馆的老地方,几个熟识的人正坐在一起吃茶嗑瓜子,边磕边说着最近京里这和亲的八卦。   有人道:“前阵子这县主消停了好些时候,我还以为她憋着有什么大招,没想到竟然猝不及防就要出去和亲了,当真是世事难料。”   “要我猜测,嘉禾县主怕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才被送出去和亲了?她以前可不是这种逆来顺受的性子,而这次宜贵妃也没有保她你发现了么?”另一个人喝了口茶,压低声音道。   他旁边的人点头,同样将声音压的很低:“我听说那小国穷的叮当响,皇室的情况都不知道比不比得上京里那些百代大族,嘉禾县主这时候被派去和亲,肯定不简单。我还听说,前几日使臣面圣进贡了物品后不久,裴大将军就进宫了一趟。”   几人听后对视一眼,各自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是了,嘉禾县主以前可是处处针对将军夫人,若说裴大将军在这和亲中起了个推波助澜的作用也是合情合理。   但嘉禾早些时候脾气实在是恶劣,即便是京中百姓也没什么人站在她那边为她说话的,这事无非就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时不时拿出来唏嘘两句而已。   甚至有母亲以她为反面例子教导自家的女儿,日后可不能像这县主一样嚣张跋扈,你看,如今自作孽不可活,做了恶事总是会有因果报应的。   而成为京都焦点的嘉禾,此刻仍然被裴献卿关在那处院子的地下暗牢里。   暗牢昏暗潮湿,此时正值夏季,偷透着一种闷热腐臭的味道。   她早已不复之前的光鲜体面,浑身邋遢,头发乱糟糟的,每天只会机械的重复着“放我出去”这几个字。   在这里,每日除了有人给她按时送至一日三餐,再没有一个人。   她失去了时间概念,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不知道现在是清晨还是傍晚。   这样的环境早就已经摧毁了她的心理,她开始害怕,害怕她要在这个暗牢里度过残生,嘉禾几度崩溃。   这时候,地下室的暗门被缓缓打开了。   嘉禾痴痴的抬头望过去,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只记得不就前才刚刚吃过饭。   她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今日终于有人来了,是不是她爹终于要来救她了?是的,一定是的!   那双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有了一丝光,在看见从阴影中缓缓走出的人时,又一点一点的熄灭了下去。   来的人是裴献卿。   他的身边还跟着傅恩锦。   男人将小姑娘细心的护在怀里,低声轻轻提醒着她注意脚下,他的神色极尽温柔宠爱,像在保护一件一尘不染又脆弱美丽的珍宝,非常小心翼翼,怕一不下心就磕到碰到了她。   这一幕刺痛了嘉禾的眼睛,直到此刻她才清晰的认识到,有裴献卿保护着,自己永远都动不了傅恩锦,永远。   裴献卿似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再抬眼时,目光已经变得凌厉的看了过去。   嘉禾如今在这暗牢里已经见识过裴献卿的手段,被他这一眼看的背脊发凉,赶紧低下了头。   这个暗牢没有窗户,只在墙壁上有几盏昏暗的油灯,是以光线非常不好。   傅恩锦的夜视能力不太好,远不如裴献卿,她一直贴着裴献卿小心的迈步子,直到走到一处关着的牢房门前,才看清了被关在里面的嘉禾的样子。   傅恩锦看着坐在里面垂着头的嘉禾,有短暂的错愕,一时间心里情绪还有些复杂。   嘉禾浑身脏兮兮的,头发好像都打了结,脸上也脏,若是不跟她说,她都看不出这是以前那个跋扈的县主。   傅恩锦垂眸,想起了今日裴献卿跟她说的话。   京都里都在传的嘉禾要去和亲的消息傅恩锦自然也听说了,她心里有隐隐的预感,这可能是裴献卿做的。   他总是会默默的帮她解决掉一切可能伤害她的问题。   于是今日裴献卿回来刚进屋,她便小跑着扑进了他怀里,对他说了一句:“谢谢夫君。”   裴献卿一下便明白了她说的是什么,他顺势搂住小姑娘,附身亲了亲她的额头:“绾绾都知道了?你会觉得我太过冷血么?”   傅恩锦在他怀里摇了摇头,软声道:“将军不管做什么,我都不会这么觉得,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嘉禾既然做错了事,就该得到惩罚。”   在傅恩锦的心里,人是一定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这件事情,若是裴献卿没有插手,她也会用自己的方法让嘉禾付出代价。   但是她知道裴献卿心疼她,想让她一直做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所以这些事情,裴献卿都帮她做了。   傅恩锦被他很好地保护了起来,因为这样,她的笑容里才永远有少女的轻盈和娇美。   裴献卿抱着小姑娘,垂眸看她:“绾绾想去见她么?明日我会放她回府,使臣后日便要启程了。”   傅恩锦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裴献卿便带她到了这处暗牢。   昏黄的油灯明明灭灭,空气中的阴冷让这里的温度与外面的和煦温暖截然不同,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凉意。   傅恩锦看着坐在里面萎靡不振的嘉禾,面上的表情很淡,就连声音也是很平静的:“县主,许久不见了。”   嘉禾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一般。   傅恩锦也不在意,只是微微垂眸,缓缓道:“我与你早前的时候明明未有交集,你却对我三番五次的挑衅,你自是有你的理由,你厌恶我,我也不喜欢你。如今你作茧自缚,要远赴北境和亲,我与你过去的恩怨便到此为止了,以后大家天南地北不必相逢,县主好自为之。”   她身边的裴献卿没想到小姑娘来这里是说这么一番话,他以为她心里会对嘉禾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慨,他就是怕小姑娘心里不痛快,才问她想不想来。   若是她来了想做任何事,裴献卿都不会阻拦。   毕竟那日若不是她自己机灵,若不是他与她这点微妙的感应,他很可能真的无法那么快找到她,她所要面临的事情将会比嘉禾去北境和亲残忍一百倍一千倍。   可小姑娘只是来说,两人之间的恩怨到此为止了。   的确,傅恩锦觉得嘉禾已经付出了代价,她珍惜裴献卿对她的保护,不想自己也因为内心的黑暗变成一个面目可憎的样子。   她想永远做他的那个小姑娘,天真,善良,且坚韧。   说完这些话,傅恩锦没有再看嘉禾有没有什么反应,而是转头轻声对裴献卿道:“夫君,我要说的说完啦。”   然后她又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我是不是说的太少了啊?你特意带我过来的,我就说了两句话就没了。”   感觉怪麻烦自家夫君的!   裴献卿轻笑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头:“说什么傻话,绾绾想说几句就说几句,不想说了我们便回家。”   “唔。”傅恩锦应了一声,又看了里面低着头的嘉禾一眼,然后移开目光,抬眸看他,“那夫君,我们走吧。”   “嗯。”   裴献卿与来时一样,紧紧搂住她,轻声提醒她注意脚下,最后干脆将人打横抱起,让小姑娘窝在他怀里,大步流星的朝外面走去。   身后从他们进来便一声未吭的嘉禾突然发出一阵怪笑,她的声音因为缺水而干哑,像被砂砾划破了喉咙。   “裴献卿!即使你把我送去北境又如何?五皇子如今所谋大局已要尘埃落定,待他上位,你们全部都得死!!一个都逃不了!!我在北境等着你们的好消息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78章 (二合一章) 将军在府中的地……   地牢昏暗, 傅恩锦被嘉禾这猝不及防的声音吓了一跳,而裴献卿却宛若没有听见,连身形都没有停顿, 嘴边带着一丝冷笑, 出了暗牢的门。   到了外头,他将傅恩锦放下来, 朝守在门口的暗卫使了个眼色,那暗卫点了点头。   裴献卿便收回目光,牵上小姑娘的手走了。   在他们走后,嘉禾被强制喂了两碗药,一碗绝子汤, 一碗是玉檀秋所制的秘毒。   裴献卿没有置嘉禾于死地,他在北境有一直跟着他征战的将领,自会帮他盯着嘉禾,但他依然要让嘉禾在他面前确定再无还手之力,才会让她启程去北境。   回大将军府的马车上, 傅恩锦问裴献卿:“夫君怎么会想到将嘉禾送去和亲呢?”   裴献卿握着她的手, 淡淡道:“北境那处小国不富庶, 并且常年风雪, 即便嫁入皇室日子也不会怎么好过。嘉禾既然是爱慕虚荣之人,去那处和亲便是对她最好的惩罚, 在那里, 即使你是皇室, 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特权。”   “这样啊,”傅恩锦嘀咕了一句,又问:“但以她的性子,难道不会仗着自己的和亲身份就作威作福么?”   裴献卿笑了一下:“皇上没有给嘉禾抬身份, 这便表明,嘉禾就是应了他们的要求,赏赐过去的,与真正和亲公主的身份天差地别,在那里,没有人会任由她跋扈。”   更何况她喝了绝子汤,无法诞下皇子,那便更不会被人待见。   傅恩锦明白了,窝进裴献卿的怀里,又笑眯眯的表扬他:“夫君真厉害呀,连北境的皇子都卖你的面子呢!”   每次听见小姑娘的夸奖,裴献卿都很受用。   他与北境这个小国的皇室确实有些交情,他们这个国家不大,经济也并不发达,因此时常会受到北境一些强势国家的骚扰,裴献卿在北境常年抵御外敌,在这个国家递交国书成为了当朝的附属国后,便时常会帮他们一起对付外敌。   是以北境这个小国的臣民都十分敬仰他。   傅恩锦在马车里又听裴献卿说了一些北境的事,对这个地方越发憧憬了起来。   这是过去裴献卿待着的地方,他就是在那里守护着这一方乐土的安宁祥和,也是在那里,为她亲手做了各种各样的小物件儿,每一件都有他最内敛的深情。   傅恩锦环着裴献卿的腰,轻声说了一句:“夫君,若是以后有机会,你带我去北境看看好不好?我想看看你过去生活的地方。”   北境其实是苦寒之地,条件远不如京都,裴献卿没想到小姑娘会想去,听见她这么说,他心里只觉得温软一片。   勾起小姑娘雪白的小脸,裴献卿俯身抵上她的唇,轻声道:“好。”   而后温柔的吻住她,舌、尖拂过她细嫩的唇瓣,像在品尝一壶上好的佳酿。   这个吻绵长而温柔,傅恩锦只觉得裴献卿的气息都包裹着她,让她思绪放空,跟着他的节奏沉沦下去。   马车停在了大将军府的门口,隔了一会,裴献卿才撩开帘子下了马车,傅恩锦跟在他后面出来,脸上还有泛红。   裴献卿笑着揽过她的细腰,将她抱下马车,傅恩锦哼唧唧瞪了他一眼,也未等他,自己先跑走了。   男人轻笑了一下,声音低哑。   刚刚在马车里没刹住车,小姑娘脸皮薄,这便有些恼了,一会得哄哄。   让车夫将马车牵下去,裴献卿也跟着回了府。   *   在嘉禾和亲这件事被京都百姓们口口相传议论纷纷时,户部的一个马姓小官吏出了意外死了,一家人伤心的连丧失都未办,没几日便举家搬迁出了京都。   只是在和亲这种大八卦面前,这等小事便自然便被人们忽略了。   五皇子府的书房里,张寒正在跟五皇子说这件事。   “马立昨日深夜喝酒,归家路上被抢了,与贼人打斗时不甚被捅到心肺,当场毙了命。”   五皇子在书桌前嗤笑一声:“也是他自己没有享富贵的命,本来他若是再多提供几次信息,我还可以多赏他点银子。”   说着他没再理这个突然遭了意外的马立的事,朝张寒道:“既然这个人死了,正好看看能不能把我们的人安插进去。”   张寒应下吩咐便去办了,待他走后,马上有个小丫鬟进来通报:“殿下,皇子妃往这边来了。”   五皇子不耐烦的皱起了眉头,一甩衣袖:“这女人怎么这么烦,她来了就说我去倚兰苑了,让她没事别来打扰我!”   那小丫鬟战战兢兢的应了,心里直叫苦,这两边都不是她能得罪的主子,偏偏这府里如今还被皇子妃闹得鸡犬不宁的,后院也是乌烟瘴气。   叹了口气,丫鬟只能认命的在书房门口等着皇子妃来。   *   正如裴献卿所说,傅恩锦去见了嘉禾的后两日,嘉禾便随那个小国的使臣一块离开了京都。   离开时倒是还算体面,就算只是个赏赐,周府也给嘉禾准备了嫁妆,不至于失了礼数。   那日也有好些百姓在看热闹,大家都忍不住道:“看来这县主病的确实挺严重啊,我怎么感觉奄奄一息的啊,不会挺不到北境吧?”   “哎,谁知道呢,过年的时候瞧着还没什么,当真是世事难料啊。”   “要我说,就是坏事做多了,遭报应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看着和亲的队伍走出了城门。毕竟不是真的公主和亲,队伍也不长,看过热闹,百姓们也就散了。   傅恩锦在府里听着金梨说这件事,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觉得少了一桩麻烦事,以后嘉禾怕是就要在北境受蹉跎了。   她不禁想回想了一下上一世嘉禾是个什么光景,但发现上一世直到她死,嘉禾好像都没能嫁出去,似是成了一个老姑娘。   对了,上一世她死的时候,裴献卿也没有娶妻。   她想起刚重生时,将军突然来府上提亲被她爹拒绝的那件事,又想起裴献卿曾经跟她说的,那些小物件儿即使最后没送出去也没关系,只当是他的一个念想。   傅恩锦在绣着帕子的手停了下来,她垂眸抿了抿唇。   将军上一世是终身未娶么……   一想到裴献卿心心念念着自己,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十里红妆嫁给了别人,他心里该多不是滋味呢?可即使是如此,他也从没有出现,打扰过她哪怕一丝一毫。   这个人真的好傻啊,傻得让人心疼。   不知怎么的,越想傅恩锦便越替裴献卿委屈,心里又觉得酸酸涨涨的,难受的紧。   裴献卿带着玉檀秋从书房出来,想起元修和杨苓蓁的事,想着正好可以趁着今天让他给傅恩锦出出主意,没想到刚一进门,就看见小姑娘红着眼睛,捧着针线一动不动。   他当即便吓坏了,扔下身后的玉檀秋,几步走过去,半蹲下来看着小姑娘,拉过她的手,声音有些急:“绾绾怎么了?可是扎到手了?”   傅恩锦这才发现他回来了。   她满心满眼都是面前这个男人,摇了摇头,带着哭腔扑进他:“没有扎到,我就是,就是心疼将军。”   裴献卿温柔的笑了笑,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又将小姑娘抱到自己腿上坐下,搂着她轻声的哄:“怎么突然就觉得心疼我了,嗯?”   “唔,”傅恩锦吸了吸鼻子,声瓮声瓮气的,“我刚刚想起来你第一次提亲被我爹拒绝了,若是我后来嫁给俆绍鸿去了,你该多难过啊。”   裴献卿温柔的给她擦了眼泪,又摸了摸她的头,声音低低的:“但是现在绾绾已经嫁给我了,那些可能性就都不存在了,我现在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傅恩锦也知道是自己想多了,她点了点头,把多余的眼泪憋了回去,又蹭了蹭裴献卿的衣服,看见他衣服上被自己的泪氤开一小团深色的印记,莫名又傻笑起来。   突然门边就传来了几声非常故意的咳嗽声:“请问,有人看见我在这儿了么?”   玉檀秋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每次他出现在这对夫妇身边的时候,他们总是能旁若无人的就看着彼此,时常显得他真的非常多余!   每天都觉得自己在受到伤害!   傅恩锦是真的这时候才发现玉檀秋在屋里站着,看样子是跟裴献卿一块儿回来的。   “呀!”她惊呼一声,连忙从裴献卿怀里站起来,边背过身边擦眼泪边又嗔怪的瞪了裴献卿一眼。   夫君也真是的,怎么没跟她说玉先生也来了,害她都丢人了!   匆匆擦了擦泪,傅恩锦连忙走上前去,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呀先生,我刚刚没看到你,我不是故意的!”   是因为裴献卿挡住了她的视线!   玉檀秋装作十分难过的摆了摆手:“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一切都是因为他,那个祸水般的男人!”   裴献卿无奈的看了好友一眼,已经习惯了,懒得搭他的腔,而是跟傅恩锦道:“绾绾不是在为元修和杨小姐的事忧心么,我特意带他来给你想法子。”   “啊,那太好啦!”傅恩锦一听玉先生是特意来帮自己想法子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赶紧请玉檀秋坐下,又让元香去泡了茶来。   玉檀秋其实都不知道这问题还有什么好想的,他老神在在的摇着扇子品了一口茶:“这问题不是很好解决么,你们就想想元修现在是为什么拒绝杨小姐?不就是觉得杨小姐跟着别人会过得更好么?你们就让她过得不好不就得了!”   傅恩锦:……   裴献卿:……   这话挺起还好像很对,但怎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玉檀秋看他们的神情就发现自己刚刚可能没表达清楚,于是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就让元修以为杨小姐以后会过的不好,不是说让杨小姐真就那样,你们明白吧?”   傅恩锦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玉檀秋赞赏的看了她一眼:“嗯,夫人就是聪明。不过现在还得再做些铺垫,夫人要让杨小姐多来几次府中,跟元修再多接触几次,最好是将喜欢他表现得更明显一点,这样到时候刺激的效果应该会更好一点,而且万一元修自己拒绝的立场也不坚定呢?”   “嗯,先生说的有道理!”   傅恩锦听了玉檀秋的话恨不得当下便赶紧把杨苓蓁约到府上来,之前将军也是这么跟她说的来着。   跟玉檀秋道了谢,她想着明日就给杨苓蓁递帖子把这事跟她说了。   第二日,裴献卿一早便去上朝了,今日他还需要去龙虎营巡视,检查将士们这些时日的训练成果,是以昨日便跟傅恩锦说了一声会晚些回来。   傅恩锦邀了杨苓蓁过府,将昨日玉檀秋跟她说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她,杨苓蓁听见说要将自己的喜欢表现的明显一点,还是有些为难和不好意思。   “绾绾,这样真的行么?你知道我不是那种外放的性子,我怕,我怕我表达不好。”   “不会的蓁蓁,你既然之前便对他说过心悦他了,以后只需要大大方方的就好了,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很美好的事呀,元修肯定也是喜欢你的,你不要怕!”   傅恩锦边安慰她,边跟她絮絮叨叨的说自己想的法子。   “蓁蓁,今日你就跟我一起去小厨房做点心,将军带着元修去龙虎营巡查去了,我已经跟将军说好,晚些时候他们回来了将军便会带着元修去池塘边那处小亭子找我们,到时候你就可以把亲手做的点心给他尝尝。”   在傅恩锦的心里,给心悦之人亲手做东西吃就是很好的表达爱意的方式。   她与裴献卿成亲以来就时常会做些小点心在他办公的时候送到他的书房去,这个时候裴献卿不管手里在做什么事都会先放下,然后揽过她一起将点心吃掉,享受片刻的宁静欢愉。   但杨苓蓁从小到大被府里娇宠着,是半点都没下过厨房的,她还是担心:“可是我在府里都没去过后厨一次,更别提做点心了,我若是做的不好,岂不是要弄砸了。”   大概越在意的事情便越会瞻前顾后,傅恩锦想起杨苓蓁以前温柔果断的性子,心里出现了一个词,为情所困。   这样一想,她越发的觉得一定要帮到蓁蓁。   于是傅恩锦又好好的给她选了一个最容易做的,有九成把握不会出错的杏仁乳酪,详细的跟她说了做法,杨苓蓁这才有了点信心。   两人商量好了,便赶紧去了朝闻院的小厨房。   这毕竟是杨苓蓁第一次下厨做点心,早些开始,若是第一次不大好,也还能多试几次。   而京郊的龙虎营里,裴献卿正带着元修在检查将士们最近的操练成果。   既然要检查,就难免会切磋比试一番,裴献卿想起自己现在情况有点特殊,在切磋的时候便格外注意,一招一式毫无破绽,也尽量避免用大开大合的招式。   军营的将士们最喜欢看的就是将军跟其他人切磋,裴献卿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是榜样和标杆,只见一众将士边围观边讨论的热火朝天。   “你看,将军的武学好像又精进了!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   “何止啊,将军出招的风格都比之前更严谨了,细节都把握到极致,不给对方一点可能伤到自己的机会。”   “我记得将军以前切磋的时候还会故意漏些破绽诱敌深入,现在完全是强势压制!元侍卫,你说是吧?”   元修在一边心不在焉的看着,听见有人问他就应两声,根本没过脑子。   他的思绪在别的地方,顺嘴接道:“嗯,大概是夫人打得多吧。”   将士们:……???   大家听了元修不着调的话纷纷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然后齐刷刷的看向场内还在跟人切磋的裴献卿时,眼神里不知就怎么带上了点同情又敬佩神色。   原来将军夫人是这么彪悍的一个人啊!不是听说是个大家小姐么?   将军在府中的地位可真是出人意料啊,就是这样,将军还很宠夫人呢,这是真爱啊!   元修还没发现自己说错了话,继续出神。   裴献卿切磋完下场,从旁边的小战士手里接过巾子擦了擦脸上和身上的汗,他从旁边拿起衣裳,对围着的一众将士说道:“大家继续操练,三刻后各营正尉来向我汇报。”   待他说完,才发现周围围着的将士们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微妙。   裴献卿轻轻挑了挑眉,倒不是很在意,只是招呼了元修一声,见他还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蹙起眉头:“元修,你打算一直这样到什么时候?男子汉大丈夫,不要扭扭捏捏的,别忘了你跟着我的初衷。”   元修有些惭愧的低下了头:“我知道了将军。”   不久之后,各营正尉按时来了裴献卿在龙虎营里办公的屋子,一一汇报了自己营里的近况。   有小将士来给他上茶,不知是看到大将军太激动还是怎么了,茶杯没端稳,“啪”的一下摔碎在了地上。   那小将士吓坏了,裴献卿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无妨。”   说着便下意识的弯腰想将地上碎掉的瓷片捡起来,没想到一不留神就划伤了食指。   裴献卿看着指尖渗出的那抹血,倏地的就想到了小姑娘。   今日本来都挺小心了,没想到坏在了一杯茶上。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直起身来,让元修去找军医拿点药和纱布来,他包一包。   几个正尉看见了心里不由的嘀咕起来,以前这种小到不能再小的伤,他们将军都是随便将血擦了了事,什么时候还用过药了?   但想起刚刚自己营里小战士口口相传的话,又觉得,当真是万事皆有可能。   裴献卿哪里知道现在龙虎营里已经传起了自己离谱的谣言,一心只想着一会回府了定要先去看看小姑娘。   正在朝闻院小厨房里忙活的傅恩锦刚要将蒸笼里正好的糕点端出来,突然食指便痛了一下,她看向自己的指尖,完好无损,这便知道是裴献卿伤到了。   想起裴献卿今日是要去军营巡查的,磕到碰到也正常。   傅恩锦摸了摸自己有些痛的食指,感受了一下,放下心来,只是轻微的刺痛,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于是她便接着与杨苓蓁一起专心致志的准备点心。   她手上这点痛是因为裴献卿,杨苓蓁却是实实在在的刚刚被刀不小心割了一个小口子。   虽然只是很浅的一道,只流了两滴血,但傅恩锦还是给她用上了些药膏,纱布薄薄的绕了一圈包扎起来。   现在傅恩锦隔一会便要问一句:“蓁蓁,你的手还痛么?痛的话便我来吧?”   杨苓蓁笑着摇头:“就这么点小小的伤口,我不痛的。”   经过她再三保证,傅恩锦这才放心一些。   又过了一会,两人的几个点心终于弄好了,杨苓蓁亲手做的那个杏仁乳酪被单独放在一边,另一边是两人一起做几样点心。   现在就等着裴献卿他们回来了。   让丫鬟先将点心拿去了池塘边的小亭子,傅恩锦带着杨苓蓁回了屋子。   “蓁蓁,刚刚做点心的时候身上难免会弄脏,你挑一件我的衣裳换吧。”   傅恩锦热情邀请她,她想给杨苓蓁再打扮打扮,最好是能一眼就让人惊艳!   好好让木头元修看看!   杨苓蓁知道傅恩锦的心意,她心里觉得感激,便也不推辞,跟着傅恩锦到了她的衣柜前。   只见她柜子里放着好些衣裳,傅恩锦指着一处对她道:“蓁蓁在这里面选,这些我都没有穿过的。”   傅恩锦的新衣服很多,杨苓蓁笑话她:“你是天天在做衣裳么,这么多,裴将军等下都要被你弄穷啦。”   “你不要冤枉我,这些都是将军从宫里得了赏赐的绸缎之后非要我做的!”傅恩锦喊冤。   两人笑着一起选衣裳,最后挑中了一件湖绿色烟云蝴蝶裙,腰部被细细的丝带收着,更显的盈盈不及一握。   这个颜色温婉,很衬杨苓蓁。   待换了衣服,又重新弄的发髻,傅恩锦围着杨苓蓁转了一圈,满意的拍了拍手。   “蓁蓁当真是个大美人!”   杨苓蓁知道她夸自己是不想让自己太紧张了,抿着唇笑了笑:“就你嘴甜。”   一切准备妥当,两人一起去了小亭子。   等她们刚刚在亭子里坐下,府门口,裴献卿和元修已经下了马。   两人进了府,元修出了些汗,本来准备先回自己的屋子里梳洗一番,却听裴献卿在前面道:“你先跟我去一个地方。” 第79章 (二合一章) 夫君,我们什么……   如今夏日午后已经渐渐有些热了起来, 但池塘边种了许多柳树,有风拂过时倒也阴凉不少。   小亭子四周都挂上了纱帘,阳光隔着帘子影影绰绰的洒在亭子里, 平白多了几分温柔的意境。   裴献卿按照自家夫人早前吩咐的, 带着元修到了亭子前。   这处凉亭修的有些高度,是为了观看一旁的景观方便, 是以庭前有几阶楼梯。   元修跟在裴献卿身后,起初还不知道将军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里,待看到亭子里杨苓蓁的身影后,他第一反应便是想先避开。   他心里知道自己伤了她。   裴献卿脚步停了下来,他看了元修一眼, 冷声道:“你若是对自己的选择坦然,现在就不会是这副模样,人家姑娘表现得都比你干脆利落。”   元修硬生生的停住了脚步,深深吸了口气,将军说的没错, 他一个男人, 不能扭扭捏捏的!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凉亭, 傅恩锦看见裴献卿来了, 高兴的迎了上去,扑进他怀里。   “夫君你回来啦!”而后她又凑到裴献卿的耳边, 小声嘀咕, “今日你受伤了哦。”   裴献卿搂住小姑娘的腰, 将她圈在怀里,伸出包扎过的食指给她看,也压低了声音:“被瓷片划了一下,绾绾痛么?”   傅恩锦微微摇了摇头:“一点点痛而已, 没关系。”   两人这边在交头接耳的,那边元修神色不自然的跟杨苓蓁打了声招呼。   “杨小姐。”   杨苓蓁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然后看向他,轻轻笑了一下:“元侍卫,好久不见。”   她的笑看起来带着些小心翼翼的,元修看着心里突然闷闷的疼了起来。   他明明是想她未来拥有更好的生活,可是看着她现在这副模样,元修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那边的气氛一时僵住了,裴献卿给傅恩锦使了个颜色,傅恩锦会意,拉着他的手过去,笑眯眯的指着桌上的点心:“夫君你看,这些是我今日亲手做的,想着你今日去营里巡视会有些辛苦,特意做给你吃的。”   裴献卿笑着捻起一块小点心吃了,温声道:“我夫人真是辛苦了。”   傅恩锦铺垫完了,又指向那碗杏仁乳酪,看向元修:“元侍卫,这是蓁蓁特意为你做的,亲手做的哦,你一定要喝掉不要辜负她!”   元修有些意外,他没有想到杨苓蓁这样娇贵的大小姐会亲手给他做吃的。   他忍不住问道:“是,是单独做给我的?”   杨苓蓁大方的点了点头,想到傅恩锦之前给自己说的,既然心悦他的话都说了,那自己日后就表现得大大方方的就好了。   于是她道:“绾绾跟我说你也跟将军一起去军营了,也很辛苦,所以我也想给你做些吃的。”   她为自己的幸福争取过了,就算最终还是没能改变什么,但她也不会后悔。   元修愣住了,她以为杨苓蓁上次说过那番话被自己拒绝之后可能就再也不会理自己了,可没想到她远比他想的要更坦然,也更勇敢。   见他似乎愣住了,杨苓蓁抿了抿唇,而后端起那碗杏仁乳酪递给他:“你,要尝一尝么?”   她的眼睛很亮,像夏夜的星空,坠着细碎的星光,带着某种一往无前的勇气,元修忍不住心里有些动容了。   这个本应该是在府中娇养着的姑娘,为了他,第一次下了厨房啊。   他不忍心让她眼中那抹星光暗淡下去,于是伸了手想要将碗接过来,这一垂眸,便看见了杨苓蓁的手指上薄薄的缠着纱布。   元修当即皱了眉头:“你的手怎么了?”   一边的傅恩锦虽然拉着裴献卿在吃点心,可眼睛耳朵都注意着他们两个人,一听元修问起这件事,赶紧出来夸大其词:“啊!蓁蓁刚刚在厨房的时候被刀割伤了,流了好多好多血!玉先生又不在,我只能找府医潦草包扎一下了!”   杨苓蓁:?倒也没有吧……   她刚张口准备说什么,就见傅恩锦偷偷的使劲朝她使眼色,她知道傅恩锦的意思,想着小姐妹也是为了帮她,于是就安静的闭上了嘴巴。   元修听了傅恩锦的话,当即从杨苓蓁手里接过那碗杏仁乳酪,他没有喝,而是放在了一边的桌上,他想看看杨苓蓁伤的重不重,但是当手再次抬起来才发现,他好像没有立场这么做。   于是,刚刚伸到半空的手又只能落了下去,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痛么?”   他记得他们夫人就很怕痛,将军总是会格外注意这一点,想来大户人家的小姐家中都养的精细,甚少会让磕着碰着吧?   杨苓蓁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不痛,只是一点小伤。”   “怎么是小伤呢!”傅恩锦在一边添油加醋,“万一留疤了可怎么办,以后会不好说人家呢!”   边说她还边看了一眼元修的脸色。   见元修听了这句话果然神色更加不自然起来,傅恩锦再接再厉,她拉过裴献卿的手:“夫君今日也受伤了呀?正好,我再让金梨去看看玉先生回没回来,夫君和蓁蓁都要好生涂药才可以。”   话说完,她便牵着裴献卿往凉亭外走,还不忘招呼上杨苓蓁,等到人都走下凉亭的小台阶了,她才像是刚刚想起来似的,看向还站在亭子里的元修,笑道:“元侍卫要一起来么?还是先回屋?”   元修垂在身侧的手虚虚握了握,一声不吭的跟在了他们后面。   傅恩锦心里满意了,看着裴献卿偷偷笑了一下。   裴献卿哪能不知道小姑娘的心思,摸了摸她的头,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声音表扬她:“绾绾很棒。”   于是傅恩锦便笑的更甜了。   玉檀秋今日出府办事,刚回府便被金梨拉到了朝闻院,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进屋就看见屋里的四个人都坐着,似乎是就在眼巴巴的等着他来了。   他当即就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裴献卿淡定的开口:“没什么事,就是手伤了,让你来看看,顺便上点药。”   听他这么说,玉檀秋这才注意到裴献卿和那位杨小姐手上都包了纱布。   他看这几人这么严阵以待的,还以为这伤口会有多深,连忙先去把自己的药箱拿来,然后念叨着:“伤的严重么?伤口深不深?看起来血好像是先止住了?”   毕竟纱布雪白。   傅恩锦见他这么紧张,一时半会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两人的伤口她都知道,属实是,芝麻大点的伤……   她想开口说句“不严重”,元修先她一步说话了。   “玉先生,您先帮杨小姐看看吧?”   玉檀秋动作顿了顿,看着他扬了扬眉:“哦?为什么?”   他自然也是知道这两人之间那点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的,毕竟他还出了主意呢,现在他就是想逗逗元修。   元修一下被问住了,他刚刚只是心里有点担心杨苓蓁,毕竟她是个娇小姐,将军皮糙肉厚的,这点小伤才不会放在眼里。   顿了顿,他才勉强找了个借口:“将军的是小伤,回来前军营里上过药了。”   玉檀秋也没有戳穿他的心思,从善如流道:“既然元侍卫这么说了,那我就先看看杨小姐吧。”   说着他走到杨苓蓁面前,把她手指上缠着的纱布小心拆开,然后,顿在了原地。   好样的,这伤口。   不仔细瞧都瞧不见!   玉檀秋抬眼看了一圈眼神落在他身上的几个人,阴阳怪气的:“杨小姐这伤啊,得亏我看得及时啊,不然……啧啧……”   元修听了,当真以为是多严重的伤,忍不住两步上前,皱眉道:“不然怎么了玉先生,伤的很严重么?”   玉檀秋对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然这伤口就要愈合了!”   即使这么说,他还是给杨苓蓁抹了一层药膏,只剪了一小块纱布贴上去:“不要沾水,两日就好。”   弄好了杨苓蓁这一边,他又去看裴献卿,嘴里忍不住叨叨:“我说你们也真是的,我好歹也是个神医啊,你们天天这点伤就叫我来,是不是有点太大惊小怪了!”   话音刚落,裴献卿手上的纱布也拆开了。   很好,就这芝麻大点的伤,值得他裴献卿大费周章上药包扎?!   玉檀秋:“你是不是在逗我?”   裴献卿:“你先上药。”   顿了顿,又补充:“要最好的药。”   玉檀秋心里溜过一串粗鄙之语,就这点小伤,还要浪费他最好的药!   傅恩锦见他好像不是很愉快,连忙好言好语道:“麻烦玉先生了,是我担心将军,您不要怪他。”   玉檀秋这人刀子嘴豆腐心,其实最是心软,有人这么好声好气跟他说话他马上就要缴械投降。   “好了好了,用用用,用最好的!”   于是他只能认命的给裴献卿也上了药,到了贴纱布的时候,傅恩锦主动请缨,玉檀秋想着这大概是夫妻之间的小情趣,于是也就把纱布给了她。   结果纱布交出去,他才意识到现在这个房间里,很奇怪。   左边元修还在犹犹豫豫的问杨苓蓁手痛不痛,右边傅恩锦边小声说着话边轻轻的绕着圈儿给裴献卿将手指缠好。   怎么看,他都很多余。   怎么回事呢?现在这个府里已经容不下他了?   等这边说话的说完了,包扎的也包好了,大家才终于想起了还有他这么个存在。   傅恩锦和杨苓蓁连忙跟玉檀秋道谢:“辛苦玉先生了。”   裴献卿看着玉檀秋有点上火又无可奈何的模样,也笑道:“辛苦了。”   元修见大家都道谢了,自己不说话好像不好,赶紧跟上:“辛苦先生了。”   这下玉檀秋可待着机会调侃了:“我说,前面他们跟我道谢也就算了,你是道哪门子谢?我帮了你家谁了?”   元修一下反映了过来,招架不住玉檀秋揶揄的目光,咳了两声不敢说话了。   玉檀秋怼了人,心情总算愉悦了一些。   这时候他想起了自己要来跟裴献卿说的正事,于是朝裴献卿使了一个颜色。   裴献卿会意,对着傅恩锦道:“我先去书房处理一些事情,绾绾带着杨姑娘在府里转转,嗯?”   傅恩锦点了点头,看了元修一眼:“让元侍卫跟着我们一起可以么?”   裴献卿听后朝元修看了一眼,元修便懂了,低低应了一声“是”。   到现在他哪里还不明白,将军和夫人这是在帮他和杨姑娘牵线,只是……   他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待傅恩锦带着人出了院子,裴献卿和玉檀秋去了书房。   裴献卿在桌前坐下,看向一旁的玉檀秋:“南境那个毒的解药配出来了?”   玉檀秋点点头:“但还需要一味药引,这药引在京都不常见,我今日出门找了几家医馆,都没有这味药材。”   “是什么?”裴献卿问。   “红蛇草。”   说着玉檀秋便简单解释了一番。   红蛇草是一种毒草,但晒干后可做药引,与解药相中和后可解南境这个幻毒。只是红蛇草并不生长在京都,加之不能单独用药,是以京都的医馆都没有备着。   裴献卿沉吟了一会,问他:“既是可以解南境这个毒,是不是说红蛇草南境会比较常见?”   玉檀秋:“没错,南境与苗疆一样擅用毒,红蛇草应是常见之物。”   “好,我让南境的人购了运到京都来,你需要多少?”   裴献卿早在去年南下时便在南境安了暗线,若是玉檀秋需要,他可以让人在南境直接采买。   玉檀秋摇着扇子想了一下:“这个不好说,你让我研究这个解药,但是目前也不知道这个药染春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使用范围又有多大,若是单单只是解她手上的,三副药足以。”   听了玉檀秋的疑问,裴献卿想起了之前南境潜伏在大月族的暗卫送来的消息。   他沉声问道:“这个致幻的药物,可是与什么毒放在一起时有奇效?”   听裴献卿这么一问,玉檀秋一收扇,扇柄敲了敲椅子的扶手:“还真有。这个致幻的毒药若是我没猜错应该是南境的幽冥香,与南境一种蛊毒配合使用时,中毒者会陷入可怖的幽冥幻境,导致自残。”   裴献卿心里的猜测被证实了八、九,他面色凝重了起来。   “这个幽冥香很可能是五皇子给她的,我怀疑五皇子是从阿莲娜手上拿到了这种毒,想让染春仿制出一款相似的毒药。”   毕竟阿莲娜这人生性多疑,即使两人达成了交易,她也不可能全然信任五皇子,只要五皇子还有求于他们,他们就能从他这里得到更多的利益。   是以大月族的这些秘药,五皇子只能通过阿莲娜来得到,给多给少都是阿莲娜控制。   玉檀秋不明白:“可是五皇子要仿制这种毒药做什么呢?单独使用幽冥香的话,那只是一款会让人产生幻觉的药物罢了,就像误食毒蘑菇一个道理,这个幻觉若是没有蛊毒指引是无法控制的。”   裴献卿的食指在书桌上有节奏的敲响,声音又低又沉:“五皇子可能让阿莲娜在大月族帮他练了兵。”   玉檀秋大惊失色:“他怎么敢?!”   串通外族,私练精兵,这都是要株连的大罪,五皇子的胆儿也太肥了!   屋外蝉鸣甚嚣,裴献卿压低声音与玉檀秋说了什么,玉檀秋点了点头,而后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在花园里,元修跟在傅恩锦和杨苓蓁身后,尽职尽责的做一个护卫。   虽然在大将军府里也没有什么不安全的。   傅恩锦想多制造一些两人聊天说话的机会,一路上叽叽喳喳的说这个说那个,还时不时的就要带上元修的名字。   说着说着,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了两人幼时喜欢的小玩意儿上头。   傅恩锦笑眯眯的道:“蓁蓁,我记得你小时候跟我喜欢玩的都不一样,我那时候喜欢放风筝,可是你有段时间就很喜欢玩木头!”   杨苓蓁纠正她:“我那不是玩木头,那是榫卯。那时我兄长沉迷于此,我也被带着有了兴趣,府里还给我们两个特意请了一位擅长此道的先生,据说很是出名,我们还学了很久的技巧呢。”   “啊,对对。”傅恩锦回忆起那时候,有些怀念,“那时候你走到哪都带着一个小木头,我去你府上玩儿的时候你还要拆给我看。”   杨苓蓁挽着她的手,也絮絮道:“榫卯一旦学会了,真的是非常有趣的,我兄长现在也经常玩呢。”   “这样啊?可惜我太笨了,一直都学不会,我是体会不到那种乐趣啦。”   傅恩锦无奈的接了一句,突然又顿了顿。   榫卯?好像那天玉先生说染春妆台上的那个锦盒就是一种特殊的榫卯结构?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重新看向杨苓蓁:“蓁蓁,你现在还有在玩这个么?”   杨苓蓁外头想了想:“偶尔会玩,主要是兄长老是喜欢出难题给我,我被他激起了性子,有时候非得解开给他看才算完。”   傅恩锦心里为得知了这么个消息而欢欣雀跃,这样的话也许蓁蓁能打开那个盒子呢?   但是她知道这件事兹事体大,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的,所以她还需要先跟裴献卿说,看看他要怎么办,毕竟若是要让蓁蓁帮忙,便是又多了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元修一直跟在后头,自然听见了他们说的话,而那日早晨玉檀秋在书房里说的那些他也听见了,很容易就联想到了一块儿。   不过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杨苓蓁还会玩这种小玩意,听起来不是很大家闺秀,但是却很鲜活。   一时间他不自觉又将目光落在了少女身上。   她与旁边的好友聊着天,脸上有些温柔的笑意,阳光为她镀上一层柔软的光晕,让她整个人更添了几分温雅。   这个少女,比他从前见过的许多许多人都要美好。   *   这日入夜后,傅恩锦沐浴出来,在窗边的软榻上坐着,裴献卿细细的为她绞着发。   想到白日里跟杨苓蓁的聊天,她靠着裴献卿,软声道:“夫君,我今日跟蓁蓁聊天的时候才想起来,蓁蓁曾经跟一个技艺很高的榫卯师傅学过一段时间呢。”   她话说到这,裴献卿便懂了,他边轻柔的擦着小姑娘的发丝,边垂眸问:“绾绾是想让她试试看能不能打开那个盒子?”   “嗯。”傅恩锦应了一声,不过还是说出了自己心里的顾虑,“但是这件事不是小事,应该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的把?我虽然是很信得过蓁蓁的,但还是以夫君的意思为准。”   毕竟这些朝堂之事风云诡谲,世事难料,她一介宅中妇人,实在难窥全貌。   裴献卿就着小姑娘的话想了想,而后道:“倒也无妨,只是帮忙开个盒子,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杨小姐的时间估计有些不方便。”   若是杨苓蓁帮忙,确实是需要打开盒子就好,她不会知道盒子是从哪里来的,也不会知道盒子里放着什么。   但是他们若是再乔装打扮潜入一次青楼,目标难免会变大,若是让染春起了疑心,很容易打草惊蛇。   裴献卿是打算派人半夜的时候把那盒子偷出来,等到取出里面的东西再放回去,神不知鬼不觉,等染春发现,那也已经晚了。   傅恩锦听了也觉得这样安排没错,她想了想,提议道:“若是让蓁蓁帮忙的话,可以让元修去将盒子偷偷送给她么?以前夫君也天天翻我府上的墙呢,小心些不被人发现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裴献卿没想到小姑娘突然又说到了□□这一茬,他拨了拨小姑娘已经半干的发丝,又笑着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我那可不是好榜样,若是要这样做,我们须得先征得杨小姐的同意,不然元修便是失礼了。”   虽然裴献卿这么说很有道理,但傅恩锦还是忍不住打趣他:“你那时候为什么不征得我的同意呀?”   男人看小姑娘还越说越起劲了,干脆扔下巾子,一下打横将她抱起朝床榻走去。   他微微眯着眼睛打量她:“绾绾现在时常会打趣我了,让为夫觉得有必要振一振夫纲了。”   傅恩锦纤细的手臂搂着他的脖子,怕自己一不小心掉下去,想到裴献卿最近越发的花样百出,她连连求饶。   可床幔一放,床上便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夏日的床幔薄如蝉翼,能映出里头影影绰绰的模样,屋内只留了一盏烛火,更添几分旖旎,没多久就传出了小姑娘细碎的低吟。   屋外时不时有一两声蝉鸣,夏日的夜晚也已经有了些燥热的温度,屋子里更甚。   不知过了多久,裴献卿修长有力的手臂才撩开帘子,随便披了件衣裳,又用薄薄的被子裹住小姑娘,将她抱去了温泉池里。   傅恩锦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明明没有做到那一步,她却还是被折腾的腿软。   在温泉里泡着,小姑娘软绵绵的像一团飘着的小云。   温泉水裹着她浮浮沉沉,渐渐舒缓了身子的疲惫,裴献卿在一边轻轻替她捏了捏,忍不住真心实意表扬小姑娘。   “绾绾最近的体力好了许多。”   傅恩锦哼了一声,横了他一眼,却不知这一眼带了些娇媚,男人沉沉叹了口气,移开目光,怕自己一会又要忍不住。   趴在温泉池边,傅恩锦突然歪头看向裴献卿。   她的小脸被温泉泛起的水气蒸的有些红,声音也好像软的能掐出水来,却又带着一丝天真的魅惑。   她眯着眼睛问:“夫君,我们什么时候能圆房呀?” 第80章 将军,您昨日又被夫人打啦?……   夏夜的风掠过温泉池水, 带起一丝粼粼波光,温柔的拂过傅恩锦的肌肤。   她问完了这句话,就这样趴着看裴献卿, 却渐渐闭上了眼, 因为太困,抵不住困意睡着了。   裴献卿没想到小姑娘今夜竟然能问出这样胆子大的话, 他刚准备逗逗她,微微一垂眸,便发现她已经趴在池子边睡着了。   怕她着凉,裴献卿将她捞出来放到了一边敞着门的小屋子里,然后用干净的锦被将她包住, 等他自己飞快的擦了身子穿上衣服,才开始细细的替小姑娘收拾。   她睡得很安静,浑身软软的任他摆弄。   裴献卿给小姑娘擦干身子穿好衣服,这才打横抱在怀里回了主屋。   待重新将她放回床上后,他熄了灯, 躺到另一侧, 将人搂紧在怀里抱着, 终于回答了她刚刚睡着前的问题。   “等绾绾十七岁的时候吧。”   *   龙虎营的巡查要持续两日, 是以第二日裴献卿还需要去军营一趟。   早晨他醒之后,傅恩锦不知怎么的也醒了。   还有些困倦的揉着眼睛, 小姑娘抱着被子看向床边正在穿衣的男人。   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衣袍, 还未束发, 低头垂眸系腰带的时候便有几缕长发从肩头滑落,平白给他英俊的轮廓里增添了一丝痞气。   傅恩锦因着平日里从来没有跟裴献卿一起醒来过,她每次一睁眼裴献卿早就已经去上朝了,是以男人更衣的模样她很少见到。   不知不觉的就看着了迷。   她刚刚醒来, 脑子还迷迷糊糊的,就觉得面前的男人实在是好看,忍不住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裴献卿刚把腰带系好,发现袖子被人拉着,这才发现小姑娘醒了,他轻轻的笑了一下,索性在床边蹲下,抬手轻轻抚了抚傅恩锦软软的脸颊。   “怎么醒了?”   傅恩锦不自觉的撅了噘嘴,摇头,喃喃:“唔,不知道。”   她的话音刚落,余光便瞥见了裴献卿手指上昨天绑的纱布。   小姑娘皱了皱眉头,将他的手拉下来放在眼前看了看,然后握住他的食指,嘀嘀咕咕:“夫君,这个不好看,我给你重新包。”   说着,她倏地的一下就坐了起来,眼睛都困得睁不开,还要指挥裴献卿:“你,快去拿纱布来,不然一会上朝要迟了!”   裴献卿瞧着小姑娘睡都还没睡醒,就在咋咋呼呼的未免也太可爱了些,只想把他搂进怀里好好抱抱,但见她还闭着眼睛坐在床上等着,最后还是从屋子里备用的小箱子中拿了东西来。   傅恩锦坐在床上等,边等边睡,待裴献卿将东西放到她手里,她才睁开眼,然后三下五除二的给裴献卿食指上昨日包的纱布麻利拆了,重新给他饶了好多圈,绑了一个蝴蝶结。   瞧着自己的作品,她满意的笑了,重新躺回床上,朝裴献卿挥挥手:“这个好看,夫君快出门吧。”   说完不管不顾的又睡了过去。   裴献卿蹲在床边,看着自己突然就被包的粗了两圈的食指,无奈的笑着抚了抚额,今日这手感觉有点不好解释啊。   他想的没错,在朝中有宽袖挡着倒是不那么显眼,只是到了军营里难免会走动切磋,这下将士们就都发现了,他们大将军那个食指,实在是粗的突兀!   有胆子大的将士在休整时忍不住凑近裴献卿,小声问道:“将军,您,您昨日又被夫人打啦?”   夫人的手法很刁钻啊,只打手指?   裴献卿:???   他一头雾水,看向那个小将士时眼睛里有些疑惑:“你说什么?”   那小将士以为他是怕丢了面子,自己再说岂不是自讨没趣,连忙摆手:“没什么没什么,将军我瞎说的!”   裴献卿皱起了眉头:“说清楚。”   见这茬是逃不过了,那小将士只能压低声音如实禀告:“就是,昨天元侍卫说,您最近武学精进是因为夫人打的多……”   打得多,自然也就练得多,练得多,自然就精进了。   裴献卿:????!   他一个眼刀横向元修,声音都沉了下来:“你跟他们说,我夫人打我了?”   元修愣住了,他没说吧?他什么时候说的!   他连忙否认:“我不是,我没有,将军我是冤枉的!”   那小将士一听便开始拆他的台:“元侍卫,你昨日就是这么说的,我们好些人都听见了!”   元修这下百口莫辩,他只能在裴献卿沉沉的目光下使劲回想了一下,最后惊悚的发现,他昨天竟然真的说了这样的胡话!   自家将军风评被害,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把夫人说成了一个彪悍的女汉子,将军没有把他就地胖揍一顿已经是很客气了。   于是元修只能连忙澄清补救:“昨日我想说的是,将军练得多!不是夫人打得多!都是误会,误会,大家快散了吧!”   众人却将信将疑。   “是这样么?那将军的手今日为何包成这样?”   元修:“将军昨日被瓷片划破了手,包一包怎么了。”   众人:“那也不至于包成这样吧?”   那点小伤口对将军来说还不是挠痒痒一样?   元修觉得有道理,也转过头看向裴献卿:“对啊将军,不至于吧?”   裴献卿倨傲的眼神从他们身上掠过,冷淡的声音里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炫耀:“家里夫人包的。”   众人:打扰了打扰了。   待一众围观的小将士散了,裴献卿又盯了元修一眼:“你给我过来!”   元修感觉自己最近闯的祸属实有些多了,只能垂头丧气的跟在裴献卿身后进了屋子,没想到裴献卿开口跟他说的却是另一件事。   “琴月楼染春的事情那日你在书房也听见了,现在那个盒子杨小姐也许能解开,若是杨小姐同意,你后日丑时安排人去将那个锦盒偷出来,由你亲自送杨小姐府上让她开。”   元修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顿了顿:“将军,半夜三更的,我怎么去找杨小姐?”   裴献卿瞥了他一眼:“你不知道翻、墙去?”   这还要人教?   元修:竟然觉得很有道理。   裴献卿又交代了些事,元修一一应了,以为将军大人有大量,刚刚那事就翻片儿了。   待他点头应下最后一件事,裴献卿突然声音凉凉的又说了一句:“日后让我发现你再胡言乱语,你就去跟着玉檀秋做事。”   元修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讨饶:“我一定再也不胡说八道了!将军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跟在玉先生身边做事实在是太恐怖了!”   玉檀秋每天就喜欢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毒虫毒药,他真的受不了!   *   大将军府里,今日傅恩锦又将杨苓蓁约来说了榫卯的事。   “蓁蓁,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杨苓蓁瞧着她,奇道:“绾绾怎么突然跟我客气起来了?你有事我定然是会帮的呀。”   “嗯,”傅恩锦组织了一下措辞,“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榫卯机关的盒子想让你试试能不能帮我打开,但是这个盒子现在不在我这,它有点特殊,只能晚上的时候才能拿给你。”   杨苓蓁本身就是很聪明的人,听见她这么说大概便猜出来了,这不是个一般的盒子,可能关系着某件事情,或者受制于什么条件。   她不想去过多窥探傅恩锦不想说的私事,只是点点头:“没关系,绾绾大概什么时候要开盒子?”   傅恩锦想了想,细细道:“两日后,若是你同意的话,我会让元修在丑时将盒子送到你窗前。只是时辰确实挺晚的了,而且元修也是个外男,若是你介意,我们就再想其他的法子将锦盒拿过来。”   杨苓蓁垂眸,抿了抿唇,而后抬眼问她:“绾绾是特意安排元修来送给我的么?”   “呀,被看穿了。”   傅恩锦笑起来,挽上她的手:“我想让你跟元修多接触接触,你看昨日,元修明明没有那么狠得下心,这次正巧需要这么个人来送盒子,那让他送不是正好嘛?”   杨苓蓁扑哧一下笑了:“你倒是会见缝插针。不过没关系,我不介意的,不过我的丫鬟晚上守夜,睡得浅,他得小心一些。”   “嗯嗯,若是蓁蓁同意了,晚些时候我便跟将军说。那个锦盒我看过,确实很精妙,我没有找到机关,蓁蓁试一试,若是不行也没关系的,我们可以再想其他的法子。”   傅恩锦觉得自己的小姐妹真是太讲义气了,什么都不问便答应帮她的忙。   晚些时候,等裴献卿回府了,她便将自己这边的消息告诉了他。   说之前还看了跟在自家夫君身后的元修一眼,然后笑眯眯道:“蓁蓁说丑时也没关系,她会等着你的,不过你要轻一些哦,蓁蓁说她的丫鬟晚上守夜睡的浅。”   这话基本上就是对元修说的。   本来只是很正常的一句话,元修不知怎么的偏偏听出了些暧昧的感觉。   他忍不住纠正傅恩锦:“夫人还是不要这样说,传出去对杨小姐名声不好。”   傅恩锦故意睁大了眼睛,看向裴献卿:“夫君,我说的不是很正常嘛?”   裴献卿对于小姑娘从来都是无条件帮腔:“你说的没问题,是有人自己心里想的多。”   元修:感觉自己被针对了……   *   两日后,待夜已深,琴月楼的门已经关上了,要在楼里留宿的客人们也早就去了姑娘们的房间,关起门来颠鸾倒凤了。   没有接客的姑娘,今夜便已经歇下了。   如今已是子时过半,除了偶尔有几间房里还会传来一些响动,整个楼里都很安静。   夜风带着一丝凉意拂过未关的窗棱,染春的房间里,人已经睡熟了。   裴献卿早就派暗卫探过底,她除了京中那些小官吏会点名要她,或者是金妈妈带她出来接客,否则很少自己主动出来,但因为染春带的回头客多,赚的银子也多,是以金妈妈也不为难她。   因着这个原因,很多时候染春晚上也没有接客,只是在房间里待着。   至于为什么,裴献卿也能想得到,多半是要花时间研究毒药。   裴献卿的暗卫手脚很利落,先给屋内用了迷药,确保人不会醒后便翻窗进去,将锦盒拿了出来,然后从小楼的后方扔给了在竹林边等着的元修。   为了以防中途发生什么变故,这个暗卫便在这里等着,监视情况。   元修盒子到手,几个闪身便不见了。   而广元侯府里,杨苓蓁坐在床上抱着被子,一直盯着窗边看。   屋外守夜的丫鬟已经睡了,她给自己穿上一件中衣,就这样靠在床边等着。   她不能点烛火,所以房间里其实很黑,除了她轻轻的呼吸声,再也听不见一点多余的声音。   在这样的黑暗里,听觉就变得格外敏感起来。   这是杨苓蓁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在深夜等一个男人来找她。   尽管她知道他们现在是在办正事,可她还是忍不住心里泛起一丝小小的雀跃,而后很快又被惆怅淹没。   说白了,这点小雀跃也只是她自欺欺人罢了。   虽然傅恩锦一再跟她说,元修肯定也是喜欢她的,可是那都只是别人说的而已,她无法从他那里得到任何肯定,却依然要尽力奔向他。   像是在赴一场经年无望的约。   胡思乱想间,窗外似乎有了些响动。   杨苓蓁回过神来,紧张的看过去,不知怎么的心跳的有些快了起来。   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这一眼,便能看见一个人影出现在了窗边。   就着有些朦胧的浅白月光,元修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在黑夜里,他的眼睛非常亮,像落入了一些月光,叫她看出了一丝平常不得窥见的温柔。   那抹温柔转瞬即逝,他轻声开了口:“杨小姐,是我。”   杨苓蓁垂眸,细白的手指攥了攥锦被,他还是叫她杨小姐,疏离又客气。   没有继续放任自己沉浸在情绪里,杨苓蓁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朝窗边走去。   元修没有进来的意思,他恪守礼仪,站在窗外道:“杨小姐,我,我不方便进去,这是那个盒子,你在屋子里解吧。”   见杨苓蓁听了他的话抬眸看他,元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一句:“窗边风凉。”   杨苓蓁轻轻笑了笑,即便他是出于礼节的关心,也叫她心里开心了一些。   她摇摇头:“无妨,屋里不能点灯,看不清,我就在这吧。”   于是两人一个在屋里,一个在窗外,就这么安静的面对面站着,没有再说话。   疏星淡月下,周围的一切都好像隐去了声音,只偶尔有杨苓蓁在小盒子上摩挲轻敲时的一点点声响。   元修忍不住低头看向面前的少女,她低低垂首,神色认真,嘴唇不自觉轻抿着,如丝般的长发被几缕风拂起,扬起温柔的弧度。   杨苓蓁一点一点的沿着盒子的边沿轻敲试探,终于找到了衔接口,之后是漫长的一段过程,她很细心,一下一下的从榫卯环环相扣的缝隙中来回试探,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嗒”的一声轻响,盒子底部被分开了,杨苓蓁的手里握着一个半圆形的木片。   她轻轻松了一口气,这个榫卯的结构非常精巧,刚刚她一度觉得自己可能解不开了。   将盒子底部放着的东西抽出来给元修,杨苓蓁催促道:“这个册子是你们要找的么?若是的话,你快将上面的东西抄下来,我怕时间久了我会忘记如何复原。”   复原比拆更费劲。   元修连忙应下,找她借了一只小小的狼毫,就在窗边誊抄了起来。   杨苓蓁将墨砚捧着,觉得站累了,便将手臂搭在窗边。   她有意避开,没有看元修在抄的是什么,而是抬头看着月亮,在心里一遍一遍的想一会的复原步骤。   等元修抄好了,杨苓蓁放好纸笔,将小册子按照刚刚拿出来的样子又重新放回去,开始一点一点的复原盒子。   元修便在一旁静静等着,两人还是谁都没有说话。   突然外间传来了一些响动,杨苓蓁吓了一跳,连忙慌不择路的跑到床上去拉着被子盖住自己,锦盒也被她抱在了怀里。   元修反应很快的蹲下,隐在窗下。   两人静静听了听,发现是守夜的丫鬟起夜去了,心里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却不知打怎么的,被这种怪异的氛围一衬托,那股子暧昧感又起来了,他们就好像两个偷偷会面的男女,小心翼翼怕被发现却又忍不住靠近。   元修刚将脑海的画面甩出去,便听到那丫鬟回来重新睡下了。   等过了一会,他微微探出身子,手指轻轻敲了敲窗沿。   杨小姐不会这会睡着了吧?   好在杨苓蓁没有,她听了听外间的动静,然后才敢重新下床,刚刚这一下将她脑子里的复原图打乱了,她需要重新捋一捋。   这多少需要费一些时间,杨苓蓁有些急了,元修却在一旁好言好语的安慰他,一时间两人的氛围竟然和谐自然了不少。   待杨苓蓁复原好,已经是寅时三刻了。   元修接过盒子,叮嘱了杨苓蓁一句:“杨小姐快去睡吧,已经很晚了。”   “嗯,”杨苓蓁应了一声,看着他,“你,要小心些。”   元修又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闪身走了。   *   翌日,在裴献卿下朝后,傅恩锦才悠悠转醒。   她一睁眼,便看见男人脱了外袍,准备换上一身常服。   裴献卿见她今日也醒的早了一些,顺手拿过架子上的衣服换上,走到床边将小姑娘拉起来搂进怀里:“今日怎么也醒的这么早?”   傅恩锦枕着他的肩,顺手一粒一粒的帮他扣扣子,小声道:“大概老是惦记着昨夜元修给蓁蓁送盒子的事,也不知道蓁蓁打开那个盒子没有。”   男人任由她给自己系扣子,垂首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缓声道:“今早暗卫已经来报,一切都很顺利,上朝之前元修已经将册子给我了,杨小姐很厉害。”   “真的呀?”傅恩锦高兴直起身子,“那真是太好啦!”   裴献卿看着她高兴的小模样,有些好笑,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绾绾怎么这么开心?”   傅恩锦歪头看她:“我是替将军开心!”   裴献卿笑了一下,重新将她抱进怀里,在她耳边沉声道:“多亏了绾绾,这个问题才能这么快解决,绾绾是我的宝贝。”   两人在床上腻着说了会话,裴献卿看了看时辰,便将小姑娘抱下了床。   “绾绾得起来用早饭了,一会晚了对身子不好,我去一趟书房,中午的时候回来跟你一起用饭好不好?”   傅恩锦点点头,裴献卿便叫她的两个丫鬟进来帮她洗漱梳妆,自己先去了书房。   书房里,元修正在等着,见他来了便将昨夜从小册子上誊抄的名单递了过去。   裴献卿接过名单,坐在桌前翻看起来,上面不仅记了人名,还写了每个人每次领药的日期。   看过名单,他抬头向元修吩咐道:“你去叫玉先生来。”   元修点点头,没多久便带着玉檀秋来了。   裴献卿将誊抄的册子给他看,玉檀秋翻了翻:“没错,用解药的周期时间与推断相吻合。”   “你这次研制的解药能不能一步到位?”裴献卿问他。   “可以。”   “好,”裴献卿轻敲桌沿,“你按照这个名册上的人员数目备好解药。”   玉檀秋应了一声,马不停蹄的便下去准备了。   裴献卿又吩咐元修:“派人将这个名册上的人府上的结构和那人的日常摸清楚,等玉檀秋的解药出来,匿名将药送过去,之后安排人盯着后续。”   虽说这些人既然被药物控制,那多半应该不是出于自愿,但也保不齐有人真的就为名利所驱,是以解药送到后他还需要排查一番。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定会打乱五皇子在朝中布局的步调,一旦这个步调被打乱,五皇子就有可能会有新的动作。   裴献卿现在就是在逼他。   如今他在南境大月族的人收集的证据只差那关键的一环便可呈给皇上,他需要再刺激刺激五皇子。   裴献卿又在书房忙了一阵,待这边忙完了,他看了看时辰,便准备回主屋陪小姑娘用午饭。   刚进屋,没在桌前看见小姑娘,他便朝里屋看去。   彼时下人们正在将菜一碟一碟的端上来,傅恩锦躺在里屋的软榻上,她面前,金梨正在绘声绘色的讲着刚刚从府外听来的八卦。   “小姐,你是不知道,如今五皇子府可热闹啦!我今日去霓裳阁帮你拿做好的衣裳,听见两个五皇子府的丫鬟在说小话呢!” 第81章 京都这天,确实是要变了……   傅恩锦看见金梨这副津津有味的模样就想笑, 她当然知道五皇子府后院现在热闹的很,上一世也就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宁怀珠已经有些闹腾起来了。   但她还是配合着金梨, 一副洗耳恭听很感兴趣的样子:“是嘛?她们都说什么啦?”   金梨:“我听她们说, 五皇子已经许久未去皇子妃的院子了,晚上都是睡在宠妾屋里, 要不就是召通房,五皇子妃去找他闹了好几次都没用,现在日日在院子里砸东西,动不动就回娘家抱怨呢!”   “嗯,是宁怀珠会做出来的事了。”傅恩锦点点头。   她刚想再跟金梨说什么, 裴献卿已经进来了,笑着瞧小姑娘:“绾绾在说什么?”   金梨见他回来了,连忙退到了一边,傅恩锦从软榻上起身挽住裴献卿的手臂:“梨子在跟我说外头听来的小道消息呢。”   裴献卿轻轻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那晚些时候再说,先吃饭?”   “嗯!”   傅恩锦点头, 与他一起坐到桌前, 今日厨房也是备的她喜欢吃的菜。   原本在傅府的时候, 她都是被教导要食不言寝不语的, 但是裴献卿早些时候在军中待的多,没有那么多规矩, 傅恩锦便慢慢的放开了些。   金梨在一边给她布菜, 傅恩锦捧着一小碗汤问裴献卿:“夫君知道五皇子府的事么?”   “嗯, 绾绾是想说宁怀珠在他府上闹的事?”   裴献卿是不用人布菜的,他喜欢自己来。   傅恩锦眨着眼睛看他:“我不明白,宁怀珠家里怎么会让她受委屈,五皇子当初娶她不就是为了争取到她父亲的支持么?”   裴献卿给小姑娘夹了一筷子百合, 叮嘱她多吃一些,而后才道:“宁怀珠一旦嫁过去,他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如今他们成亲也有了些日子,宁安侯府已经陷入五皇子的权力漩涡,这时候不论宁怀珠怎么闹,都是无用的。”   他们已然来不及抽身,除非鱼死网破。   “原来是这样。”傅恩锦懂了,宁怀珠这可真是上赶着将自己往火坑里推。   跟上一世如出一辙。   *   京都的日子表面上过的风平浪静,背地里却有看不见的暗潮涌动。   五皇子府的密室里,染春跪在地上,脸颊上还有隐隐的巴掌印记。   五皇子站在她身前,面上的神色阴沉的可以滴出水来,他怒声问道:“你这个废物!册子被人偷了都不知道!如今那些官员临阵倒戈,你知不知道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这阵子让染春控制的那些小官吏一个一个纷纷失了控,不再替他办事不说,还纷纷申请调职,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还让太子钻了空子,往里面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   本来不听话的棋子废掉就是了,但是这次脱离掌控的人太多了,他若是有所动作,在朝中便会非常明显。   现如今裴献卿定是在盯着他的,染春手里的那份册子应该也是被他发现了才有了这么一出,但现在五皇子已经没时间去细想裴献卿是怎么查到染春身上的。   他吃了这个么亏,却只能打碎牙和血吞,想办法后续补救,属实憋屈。   染春战战兢兢,声音里带着哭腔:“殿下,殿下您就绕我这一回吧,我知道错了,下次我一定会小心的!幽冥香我很快就能仿制出来了,殿下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听见幽冥香的仿制有了进展,五皇子心里的气才消了一些,的确,幽冥香才是他近期的重中之重。   他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染春:“幽冥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若是失败,别怪我送你下去见阎王!”   说完他一甩袖,扔下染春便出了密室。   染春知道,即使五皇子这么说了,她也少不了一顿毒打。   密室外,五皇子对旁边的心腹张寒吩咐道:“马上带上我的牌子去吏部尚书欧阳大人的府上,说我邀他来府叙话。”   如今他在朝中的势力是由下而上的,从底层官吏入手,利弊都很明显,如今底层官吏的关系网遭到瓦解,他的上层势力也将岌岌可危。   他必须在上层还未出现动荡时先把下面缺的人补上,现在太子已经抢了先机,他只能通过吏部的关系来动作。   吏部掌官员调度,让欧阳尚书归于他的阵营是最快捷的补救方法。   之前他答应欧阳家的事,现在要尽快兑现承诺了。   *   这日傅恩锦在府里搭了戏台子,请了京都有名的戏班子来唱戏,因为前几日她去给裴老夫人请安的时候听见她说起想听戏了,想着老夫人身子骨不太方便,便索性将戏班子请到了府里来。   是以今日大将军府还挺热闹。   杨苓蓁也被邀来了府上,这种时候是照例让她跟元修培养感情的。   只不过今日杨苓蓁来了之后,待台上的戏唱了起来,她却没有认真听,而是拉着傅恩锦说起了小话。   “绾绾,我前些时候听我娘跟婶婶聊天的时候说起,五皇子好像要纳侧妃了,宁怀珠在皇子府里闹着呢。”   “五皇子要纳侧妃了?”   傅恩锦想了想,上一世好像没有这一茬啊,宁怀珠是后来实在忍不了自己被冷落,才将五皇子养了一窝通房的事闹出去的,没有听说五皇子纳了侧妃啊。   杨苓蓁点了点头:“听我娘说,是吏部尚书家的嫡次女欧阳琳,去年宜贵妃给五皇子选正妃的时候其实也相中她了,你还记得么?”   “嗯,我记得。”傅恩锦应了一声,又小声道:“宁怀珠闹得很厉害?前阵子金梨也跟我说,偶然听见了五皇子府上的丫鬟议论这事,那时候还没说五皇子要纳侧妃呢。”   “以宁怀珠的性子,他们成亲才三个多月,五皇子便要纳侧妃了,只怕她是不能忍的,我觉着,再过不久,满京都都要知道了。”杨苓蓁道。   傅恩锦觉得她说的在理,上一世光那些通房宁怀珠后面都受不了了,更何况这一世直接要纳侧妃了,成亲才这么短的时日,这不是在公然打她的脸么。   正如他们所想的,没两日,纳侧妃的圣旨便下了。   昌平帝虽然对五皇子刚成亲就要纳侧妃也觉得有些不妥,但横竖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以前也有皇子是一前一后娶正、侧妃的,是以这圣旨在五皇子表达意愿后没多久也就下了。   圣旨下了之后,京都里果然便传起了宁怀珠的事。   说五皇子妃已经在府中大闹了一通,这闹便闹吧,其实也能理解,但众人万万没想到,五皇子后院里的通房竟然有二三十之多!   要知道就算是一些高门大户,平日里主人家风流,通房丫鬟收的多的也就十个顶天了,当朝并不提倡这种,是以大家都很低调。   这被宁怀珠一闹,一下曝出五皇子府上被收做通房的丫鬟竟然有这么多,这不是荒淫无度是什么?   傅恩锦在府里被裴家两姐妹拉着说这个八卦,就见她们两个啧啧称奇。   裴思甜道:“真是没想到啊,五皇子看起来人模人样的,没想到后院竟然收了那么多个通房!”   傅恩锦瞧着打了一下她:“你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整日里说些这样的八卦,你大哥知道了又要说你,我可拦不住。”   裴思甜毫不在意:“嫂嫂你肯定拦得住,大哥就听你的话!”   裴思绣抿唇笑,想起最近京里传的沸沸扬扬的这件事也有些唏嘘:“这样想想竟然还觉得宁怀珠有点可怜起来,现在京里都在说她嫁过去光是后院就管不住,五皇子好像也不喜欢她,甚少会在她的屋子里留宿。”   傅恩锦听了也忍不住叹了一句:“事到如今,五皇子的名声算是坏了,之前捂的那么严实,谁能想到这一下竟然是被自己的皇子妃给捅出来了呢。”   养通房对于京都这些高门来说算不得什么事,但养的多了到底还是会沾上些不好的名声,是以各府上若是有些老爷风流成性的,这些也是要藏着掖着的。   虽说各家正室对通房妾氏向来是看不上的,得宠的还会视为眼中钉,但那都是对内的事。   后宅中本就是正妻为大,但凡有些手段的正室,照样能将后院这些人治的服服帖帖,将事情闹大只会平白落了自己的脸面。   但显然宁怀珠缺了点这样的脑子。   京都里关于这件事越传越离谱,事关皇家威严的大事,昌平帝自然也知晓了,当下勃然大怒。   这日早朝,已经有御史开始弹劾五皇子的作风品行问题。   昌平帝因着这件事情对五皇子本就失望至极,如今几个御史联名弹劾,他略微思忖一二,为做表率,将五皇子手中的几项权利收了回去。   毕竟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只是被御史盯上了,若是没有个表态,难免会让人觉得他心有偏颇。   毕竟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昌平帝这人,虽然政绩并不卓越,但在公平公正上却还是可圈可点的。   即使是自己儿子,该罚也依然要罚。   对朝中太子一派来说,这当然是天大的好事,只是对于刚刚被赐了圣旨的欧阳家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欧阳尚书甚至恨不得当场反悔,但赐婚圣旨下了就是板上定钉的事,他现在只能尽力帮五皇子在朝中周旋,安插人手。   早朝后,裴献卿回了府,第一件事便是吩咐元修:“联系南境我们的人,让他们近日要格外留意阿莲娜的动作,五皇子如今在朝中局势不利,应该很快就会与那边取得联系。”   “是。”元修点点头。   待元修走后,暗卫首领擎秋出现了,裴献卿近日派他着重盯着染春的动作。   见他来了,裴献卿抬眼示意他说话。   擎秋垂眸道:“染春这几日频繁被秘密带进五皇子府中,应该是汇报毒药仿制的进度。”   裴献卿唇边勾出一个冷笑:“他果然是着急了。”   如今他心里已经大致能猜到染春仿制的幽冥香和五皇子让阿莲娜豢养的那批私军的关系,五皇子今日在朝中遭到重创,他那种性子的人,为了那个位置,在走投无路下最后很可能会兵行险着。   沉吟半晌,裴献卿问擎秋:“我们的人在南境采买红蛇草有没有引起注意?”   擎秋摇头:“我特意吩咐了让他们谨慎行事,也按照玉先生的安排,分了一拨人去了苗疆采买,确保稳妥。”   “好,”裴献卿点了点桌面,“你继续盯着染春,她一旦有动作立刻报给我。”   “是,主子。”   待擎秋也走了,裴献卿离开朝闻院,去了大将军府里给玉檀秋安排的院子。   玉檀秋近日里没日没夜的研究裴献卿吩咐的解药,幽冥香的解药若要大量使用还需要改良,另外还有裴献卿叮嘱的幽冥香配合的蛊毒他也要想办法解,一时间,他只觉得自己要老十岁。   傅恩锦觉得他实在是辛苦,于是偶尔会带着元香和金梨去玉檀秋的院子里给他帮点忙,只是她的身份到底也是需要避嫌的,所以待的时间也不久。   裴献卿到了院子里时小姑娘刚来没多久,正在石桌旁帮玉檀秋挑拣药材,嘴里跟丫鬟嘀嘀咕咕。   “香儿,玉先生这乌黑的眼圈,不知道的瞧了还以为他被谁打了呢。”   元香无奈的笑笑:“先生研究起来就是这样废寝忘食的,他最近老念叨着时间紧任务重呢。”   小姑娘点点头:“当神医可真不容易呀。”   裴献卿站在院门口听见了这么句话,当下便笑了。   傅恩锦看见他来了,暂时放下手里的药材迎上去:“夫君你来啦。”   “嗯,”裴献卿摸了摸她的头,揽着她的腰走到石桌旁,看着那一桌的药材,关心道,“绾绾累么?累了就回去休息一下。”   傅恩锦要摇头:“我刚来呢,不累,倒是玉先生,我刚刚看他,眼下的乌青又重了呢!”   小姑娘说的特别吓人,裴献卿却是知道玉檀秋的。   他遇上这种要研制解药的时候通常都是沉迷于此,废寝忘食,等过了这阵子便好了。   不过也确实是他现在布置给他的任务比较重,五皇子要剑走偏锋,他也必须提前应对。   裴献卿在小姑娘身边坐下,跟她一起挑拣桌上的药材,等着玉檀秋出来。   玉檀秋在屋里倒腾的时候最不喜欢人家打扰,他弄完了自然会开门。   两人边说话边做了一会事,房门响了一声,接着玉檀秋走了出来。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一张脸胡子拉碴,完全是不修边幅的样子,但脸上的神情却有些兴奋。   看见裴献卿正好在这里,他当即朝着他大笑道:“哈哈哈我就说我是个天才吧!这种蛊毒的解药都能让我研究出来,我这神医的名号真是当之无愧啊!”   “啊,玉先生好厉害!”傅恩锦高兴得拍手,很是捧场。   裴献卿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没理玉檀秋这么个爱自夸的毛病,拉着傅恩锦站起来便道:“进屋去说。”   傅恩锦愣了愣:“是我也可以听的事吗?”   裴献卿朝她笑了,低声道:“无妨,绾绾不是外人。”   于是三人一起进了屋,元香和金梨守在门口。   玉檀秋一回屋便瘫在了椅子上,长舒一口气,他这些日子的压力可是太大了。   裴献卿也知道辛苦他了,主动给他倒了杯茶,他毫不客气的喝了。   润了润嗓子,这才道:“幽冥香的解药已经做过改良了,制成药粉混入饭菜中就可以用最小的用量覆盖最大的解毒范围。至于大月族配合幽冥香的那个蛊毒,我研究了一下他们的放蛊方式,横竖都是离不开蛊虫的,只要蛊虫近不了身,蛊毒就起不了作用。”   裴献卿看向他:“你已经有解决的法子了?”   玉檀秋点点头:“我这些日子翻阅了目前手上有的所有奇珍医书,试了百来种草药,常见的罕见的都试了,有一种可以免疫这种蛊虫。”   傅恩锦听他们聊到这,忍不住问了一句:“什么草药啊?”   “很常见的一种植物,迷迭香。”   傅恩锦有些奇怪:“迷迭香在京都也算常见,但从没听说过可以免疫蛊虫啊?若是这么简单的草药就可以免疫蛊毒的话,那个大月族不会想不到吧?”   玉檀秋直起了身子,解释道:“迷迭香单独用并没有效果,需要先蒸熟后混合秋纤草和齐兰花的汁液,加入一定比例的清水再煮第二遍,才有免疫蛊毒的功效。”   “啊,原来如此。”   虽说迷迭香是很常见的东西,但若要免疫蛊毒就需要混合其他药材,还需按比例调配,并不容易。   裴献卿听后关心的问题很实际:“这种方法适合大范围使用么?”   玉檀秋:“我制好后可以将洗澡的巾子泡入药液中,之后分发给士兵,让他们回去用巾子洗澡擦身就好。”   这倒确实是个简单的法子。   裴献卿勾了勾唇角,笑了一下,然后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这次辛苦你了玉兄。”   “你知道辛苦我就好了,快让你府里的大厨给我连做七天饭!我需要好好补一补元气了!”   “好说,这几日你先好好休息。”   说完裴献卿便带着傅恩锦告辞了,玉檀秋确实是熬了好几天,该休息休息了。   在回朝闻院的路上,傅恩锦小声问裴献卿:“夫君,今日玉先生说的那些都是大月族的秘毒,可大月族不是已经对我朝称臣了么?”   裴献卿眯了眯眼睛,与她说道:“大月族是非常有野心的部族,即使称臣文书已经递交,也未必不会再撕破脸。”   “这样啊,”傅恩锦喃喃,忍不住抓住裴献卿的袖子问道:“那夫君,你还会要去打仗么?”   裴献卿不想小姑娘担心,摸了摸她的脸,温声道:“大月族去年才递交文书,暂时还不会有什么大动作,绾绾不用担心。”   只是五皇子那边如果有动作的话,那便不好说了。   *   这边玉檀秋已经将两种至关重要的解药研究出来,琴月楼里,染春却因为还不能完全仿制出幽冥香而焦头烂额。   五皇子逼得紧,她已经快要穷途末路,甚至想到了逃跑。   可那样的话五皇子天涯海角都不会放过她的!   她只能继续顶着压力研究幽冥香的仿品,却在这日突然接到金妈妈的消息,说五皇子给她赎身了!   染春大吃一惊,不知道五皇子为什么会这么做,而金妈妈却很高兴。   “染春啊,你这可是走了大运啊,五皇子这不仅帮你赎了身,还要抬你进府里做宠妾呢!五皇子府的人刚刚都来说了,七月十八府上纳了侧妃,五日后你便可过府了!”   金妈妈从五皇子那里得了一大笔赎身钱,可不就乐坏了么。   染春却明白了,五皇子并不是真的要抬她去做宠妾的,他只是为了监视她的进度。   为此,她更加忐忑紧张起来。   这个消息金妈妈前脚刚告诉染春,擎秋后脚就报给了裴献卿。   彼时裴献卿正在书房处理公务,傅恩锦在里边的软榻上靠着看话本子。   擎秋进来后就算看见傅恩锦也在,依然面不改色的跟裴献卿汇报消息,毕竟早些时候主子便说了,这些事情不用避着夫人。   裴献卿听了他的话,放下笔,沉声道:“五皇子要抬染春入府做妾?”   擎秋点了点头:“日子就定在七月二十三。”   裴献卿嗤笑一声:“他倒是开始破罐子破摔了。”   让擎秋下去继续盯着,裴献卿起身看了看时辰,对在里间看话本子的傅恩锦招了招手。   “绾绾,到了用晚饭的时辰了。”   傅恩锦听见,便放下话本子跟他一起出了书房,在回屋的路上,她想起刚刚擎秋说的话,忍不住问裴献卿:“夫君,这五皇子名声都已经这么坏了,还抬妾啊?不是七月还要纳侧妃么?”   五皇子如今在京都里的形象早就不复之前翩翩佳公子,成了风流无度的反面教材,傅恩锦倒是没想到,都这样了他还敢往府里抬妾。   裴献卿揽着小姑娘的腰,垂眸道:“他的名声已然如此了,这时候抬染春入府反而不会引起大家多余的想法,只会认为他是贪图美色而已。”   傅恩锦想想觉得有道理:“那五皇子是想借此掩人耳目了?玉先生的解药已经研制出来了,但幽冥香染春估计还没仿制成功吧?”   “嗯,”裴献卿点头,“染春进了五皇子府,有了这层关系的掩护,应当会研制的更顺利一些。”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天边刮起了一阵风,夏日里空气燥热,连风也带了些让人不适的温度。   云层不知何时挡住了太阳,天空便有些阴翳下来。   傅恩锦抬头看了看,喃喃道:“要变天了呢。”   裴献卿揽着她拐了个弯,抬眼,双眸掠过云海,又垂下。   京都这天,也确实是要变了。 第82章 请君入瓮便可   七月十八, 五皇子府纳了吏部尚书欧阳烁的嫡次女欧阳琳为侧妃,一切礼仪规格按侧妃品级筹办,迎新娘入府, 五皇子妃因身体抱恙未能出席。   七月二十三, 五皇子府紧跟着抬进一房妾氏,据说是一青楼女子, 深得五皇子宠爱。   一时间京都关于五皇子风流荒淫的传闻更加甚嚣尘上,五位御史联名弹劾数日,皇上终于下旨将五皇子禁于皇子府,闭门思过,非诏不得出。   朝中五皇子一派开始隐没, 大家夹着尾巴做人,而太子南巡归京,于国立下大功,昌平帝龙颜大悦,重赏。   若是有心人留意, 便能发现, 五皇子府前庭门可罗雀, 后院无人注意的偏门却时不时要进些人。   密室里, 吏部尚书欧阳烁皱着眉看着对面的五皇子。   “我已将你的人尽可能的安插进朝中,但皇上对官吏调度管的严, 动作太大会引起他的注意。你说的东风到底什么时候来?”   本来欧阳烁以为朝中五皇子可与太子分庭抗礼, 昌平帝瞧着也喜欢他, 最后鹿死谁手还两说,加之太子与太子妃感情甚笃,暂时并未考虑纳侧妃,他自然便把宝压在了五皇子身上。   谁能想到他突然爆出这等丑闻, 令昌平帝对他失望至极。   恰好那时圣旨已下,他这边想脱身都脱不得,只能跟五皇子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五皇子这些日子被禁足于皇子府,面上神色有些阴沉,却又透着一股诡异的平静。   “不用急,待我这边事成,东风马上便来。”   这已是他破釜沉舟之举,如今昌平帝的身子依然康健,他迟迟等不到那个契机,心里已经预感,下毒的事情恐怕已经败露。   但昌平帝并不像知情的样子,这让五皇子一时半会拿不准他是真不知情还是装的。   但无论如何,他手上的事都要加紧时间布置了。   欧阳烁不知道五皇子到底想做什么,只是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忧心忡忡的回了府。   待送走欧阳烁,五皇子看向一边的张寒:“阿莲娜那边怎么样了?”   张寒回道:“阿一传来消息,南境那边基本已经准备就绪,就等您的指示了。”   “好,”五皇子阴笑了一下,起身,“宫里我们的眼线全部撤出来,顶替陈婕妤给父皇下毒的那个暗卫弃了,泰宁寺后树林里的那个也做掉,干脆利落一点,不要留下痕迹。”(此句相关人物可见36章)   “是。”张寒应了一声。   五皇子出了密室,眯着眼睛看了看天色,本来准备去前院的脚步顿了顿,调转了个方向。   “随我去夏绮阁看看仿药的进度。”   *   五皇子被禁足在府里,裴献卿却似乎更加忙碌了起来。   傅恩锦能明显感觉到他近期在书房待着的时间越来越长,元修和玉檀秋甚至楚桓都频繁进入书房议事,一说就是许久。   这种时候傅恩锦知道自己是不方便去打扰的,虽然裴献卿不避着她,但是有些事她自己也有分寸。   自家夫君在忙碌,傅恩锦本来是想着好好待在府里不要给他添乱的,但过些日子堂姐傅恩妍就要出嫁了,是以这日傅恩锦回了趟娘家。   她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回娘家了,因着她成亲时日尚短,还是新妇,她娘早前便叮嘱过,这段时间要少回娘家,不然会给夫家的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没有回娘家的时候傅恩锦觉得还好,一回了傅府她反倒不舍起来。   先是去见了祖父祖母,而后又跟爹娘说了些话,还有大伯大伯母,小叔叔和婶婶,她都一一去见了,而后才去了傅恩妍的院子里与她说话。   自从嫁人后,虽然偶尔傅恩妍会去将军府与傅恩锦念叨两句,但见面也确实少了,这一说便从下午说到了傍晚。   无非是些姑娘家心里的琐事,傅恩妍要出嫁了,傅恩锦这次算是个过来人了,跟她说了不少。   待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傅恩锦便恋恋不舍的去跟父母拜别了。   季氏看着已为人妇的女儿,拉着她的手还不想放开:“绾绾不在府里用了饭再走么?”   傅恩锦想起裴献卿与她说的话,今日他要入宫面见皇上,怕无法及时出宫来接她。   裴献卿再三叮嘱她,若是要回府一定要趁着时辰早些回,若是晚了,可在傅府留宿一晚,他晚些时候从宫里出来便直接去傅府,两人第二日一早再回。   傅恩锦心里也想多在娘家待一会,于是便应了下来:“娘,那我今夜住在府上吧。夫君今日要入宫面圣,说若是时辰晚了便让我别回去了,他怕路上不安全,晚些时候他从宫里出来便直接来府上。”   季氏能从傅恩锦的三言两语间感受到裴献卿对她的爱护,心下觉得甚是欣慰。   作为母亲,没有什么比女儿过得好更让她开心的了。   于是傅恩锦派了傅府的小厮去宫门口等着,待裴献卿出来了便将自己留宿傅府的消息告诉他。   谁知那小厮一直到将近亥时,才看见裴献卿匆匆从宫里出来。   看到傅府的小厮,裴献卿便明白了,当下跟着他回了傅府。   傅恩锦没想到裴献卿今日进宫面圣竟然会待这么长时间,在屋子里已经等得有些着急了。   想着这个时候了裴献卿才从宫里出来也不知道用了晚饭没有,正准备让小厨房给准备点什么吃食,便见身姿高大挺拔的男人走进了院子。   今日留宿傅恩锦还是睡在自己出阁前的院子里,裴献卿熟门熟路。   小姑娘一见到他便迎了上来,拉住他的手:“夫君今日好晚呀,在宫中用过膳了么?”   裴献卿替她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发,搂着她往屋里走:“已经用过了,绾绾不用担心。”   他今日入宫面圣,已经将手上所有关于五皇子的罪证全数呈上,包括之前指示暗卫顶替陈婕妤的身份下毒和在大月族与大公主阿莲娜勾结,私自豢养私兵的事。   昌平帝震怒,差点当下便下了赐死的旨意,但却被裴献卿劝了下来。   裴献卿道:“皇上,如今五皇子在明,我们在暗,是最好的博弈关系,若是现在将五皇子赐死,大月族那支私兵被阿莲娜所利用,我们将很难预测接下来的事,望皇上三思。”   昌平帝冷静下来,觉得他说的有理。   “那爱卿以为如何?”   裴献卿垂眸,徐徐道:“臣以为,如今只需备好万全之策,请君入瓮便可。”   昌平帝看向他,眼神锐利:“爱卿已经有了准备?”   裴献卿将此前调查到染春和让玉檀秋研究解药的事与昌平帝说了,最后直言道:“皇上,五皇子此人权力至上,若是被逼急了很可能会做出一些失去理智的事,而那支私军只能在京都,在您的面前被解决,以绝后患。”   昌平帝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沉默的看着裴献卿,他这位爱卿太过厉害,厉害到足以让一位帝王心生忌惮。   但他也是从小看着裴献卿长大的,心知他的品性,于一个王朝而言,他绝对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百年之后,他的皇位总要交给后人,若他能辅佐新帝,他心里很放心。   昌平帝不是一个对皇位有执念的人,王朝的长盛不衰于他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是以他一直给裴献卿放权,给他足够的信任,而他也从没让他失望过。   昌平帝心里觉得欣慰,突然笑了一下,感叹道:“阿卿如今已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军,你父亲九泉之下当为你骄傲。”   裴献卿抿了抿唇,只沉声道:“臣只愿不辱宣威大将军府的门风,不愧对列祖列宗。”   而后,裴献卿在宫中与昌平帝秘密商议了许久,如果五皇子真走了那一步棋,兵行险着,他必须保证皇上的绝对安全。   这中间的每一步都至关重要,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够出现纰漏。   *   入夜后,傅恩锦窝在裴献卿的怀里,迟迟无法入睡。   这些时日,她总觉得京都要发生些什么了,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的小手抓着裴献卿的衣襟,轻声道:“夫君,你答应我,若是日后遇到什么危险,你一定要尽力保护好自己,好么?”   她知道裴献卿心里有家国大义,可她心里只有他。   她希望在成全他那些家国大义时,也能让他知道身后还有一个她在担心和挂念。   裴献卿惊讶于小姑娘的敏感,又想到京都可能会迎来的变故和自己与她身上紧密的联系,垂眸遮住眼里的思虑。   他将傅恩锦抱的更紧了一些,沉声道:“好,我答应绾绾,会尽力保护好自己。”   傅恩锦听到他的保证,这才心安了一些,没多久便安静的睡了。   裴献卿搂着她,目光看向窗外,夜色很沉,他的眼里像是有暗涌的潮水,不知在想什么。   第二日一早,两人在傅府用过早饭后便坐上马车回了大将军府。   路上,傅恩锦撩开帘子朝外头看。   街上各商铺小摊已经热闹了起来,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傅恩锦本是无聊才想看看外头打发时间,没想到在街边看见了一个身影。   是染春。   她拉了拉裴献卿的袖子让他也过来窗边,指着染春的背影,傅恩锦道:“夫君你看。”   裴献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朝外头看过去,就见染春在一处胭脂铺子前挑着什么,又与掌柜的说了几句话,而后什么也没买,两手空空的走了。   她的面色有些憔悴,远不如当日傅恩锦在青楼瞧见她时好看了。   裴献卿见她出了胭脂铺子还在街上逛了一会,虽然面色憔悴,但神情好似轻松了一些,他心里微微一凝。   待染春走出了他们的视线,傅恩锦眨了眨眼睛,而后吩咐马车边上的金梨道:“梨子,你过去打听打听,看刚刚那姑娘跟掌柜的说了什么。”   裴献卿想起小姑娘跟染春好像有些私怨,便也没管她要做的事,他心里有些更要紧的事需要确认。   马车徐徐回了府。   在府门前,裴献卿将傅恩锦抱下来,两人回了朝闻院,裴献卿在屋里换了一身衣裳便又去了书房,元修跟在他后面进去,没多久擎秋也出现了。   书房里,擎秋垂眸禀道:“五皇子近日时常会去染春的院子里盯她的进度,她似乎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但还没有完全成功。”   裴献卿坐在桌前,擎秋说的与他今日猜的大致相同。   若不是仿品已经有了些苗头,五皇子不可能会准染春出府,更何况她面色轻松,只可能是因为幽冥香的仿品快要做成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留给他部署的时间也不多了,他需要加快进度。   裴献卿沉吟半晌,看向元修:“南境那边来的消息怎么说?”   元修道:“我们的人潜伏的很好,阿莲娜与五皇子最近通信往来频繁,应该是已经在部署他们带兵进京的路线,但阿莲娜还在等五皇子这边的信号,没有轻举妄动。”   “嗯,你给南境去消息,让他们盯紧一点。”   裴献卿说完又对擎秋道:“红蛇草采买之事进展如何了?”   擎秋:“第一二批已经陆续采买回来,正在分批入京。”   “好,这件事往后你直接跟玉先生汇报,由他全权负责。”   裴献卿吩咐完便让他们各自去做事了,而他则写了一封信,让人给国安寺的玄量大师送去。   同样,回到主屋的傅恩锦也没闲着。   换了身衣裳,她招来金梨问道:“梨子,刚刚让你去找掌柜打听的事可有问到?”   金梨点点头:“夫人,那掌柜的说前面那位小姐是想买盒胭脂,但是她常用的那种没有了,掌柜的说三日后才能来货,她便说到时再来买。”   金梨是没有见过染春的,她不知道自家夫人打听那位小姐是因为什么事,但她也不会多问。   傅恩锦喝了一口花茶,听了金梨的话想了想,又问:“那你可有问那位小姐想买的胭脂是哪种?”   “问了的。”于是金梨便将掌柜的话复述了一遍给傅恩锦听。   傅恩锦垂眸想了想,吩咐她:“这样,你明日去那个铺子里,随便买几样胭脂,主要留意一下那家店铺不同的胭脂是不是装的瓷碟也不同,要观察仔细些,回来之后再与我细说。”   金梨应了一声,将吩咐记下了。   第二日,她去了那家胭脂铺子,按照傅恩锦头天的吩咐做了,回来后将几样胭脂呈给她看。   “夫人,今日我在那家胭脂铺子转了一圈,将他们家的胭脂挑了几样买,也仔细瞧过了,他们家装胭脂的瓷碟的确略有不同,分为涂面的面脂和涂唇的口脂,所以就用了两种瓷碟来装。”   傅恩锦将她买回来的几样打开看了看,示意她继续说。   金梨便接着道:“我昨日问了那个掌柜,她说那位小姐要买的面脂,是用这种花纹的瓷碟装的。”   说着金梨指了指桌上一个白釉莲纹的小瓷碟。   傅恩锦将那个小瓷碟拿起来看了看,点了点头便让金梨下去了。   “这种纹样的小碟子留在我这,其余的赏给你啦,也记得分些给元香,就当是夫人我犒劳你们平日里辛苦操劳。”   金梨突然被赏了东西,欢天喜地的应了,刚准备谢过傅恩锦回房间好好开心开心,傅恩锦在后头又叫住了她:“对了,你回去顺便把元香叫来,我带她去于先生的院子里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金梨你留在朝闻院,有事便来找我。”   金梨知道自己不懂医理,去了也帮不上玉先生什么忙,于是老老实实应了。   没多久元香便来了,傅恩锦带着他去了玉檀秋的院子。   自两种关键的解药研究出来后,玉檀秋休息了两日,马上又投入了解药的制作中。   趁着前几日红蛇草还未到京都,他先是着手开始做蛊毒的解药。   但因为这次药量需求太大,他一个人属实是忙不过来了,于是裴献卿将暗卫中擅医理的人都拨给了他使唤,即便如此,工作量依然很大,所以傅恩锦有时候也会带着元香过去帮忙。   不过这次去帮忙,她还顺便请教了一点问题。   她问的对于玉檀秋来说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他边忙着手上的活边对傅恩锦说道:“夫人要仿制那种效果的药粉也简单,一会我教你。”   傅恩锦连忙向他道了谢:“那真是麻烦玉先生啦。”   其实在这么忙的时候还打扰他,傅恩锦心里多少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的。   不过玉檀秋说简单,那对他来说就是真的简单,几瞬功夫的事而已。   傅恩锦跟在他身边学了一遍,大致会做了,但是药剂用量的配比她还需要回去自己把握,这是傅恩锦想亲手做的药粉,毕竟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学会了方法之后,当天傅恩锦便借了玉檀秋院子里的一间小屋子,在里头做了一个下午的药。   傍晚的时候裴献卿来接她,她才从小屋子里出来,白净的脸上还有几抹药灰。   她看见裴献卿来了,高兴的扑进他怀里:“夫君你来啦!”   小姑娘的小手脏脏的,全都蹭在了裴献卿的衣服上,他却一点也不在意,修长的手指轻轻替她抹掉脸上的灰,笑问:“绾绾在做什么?”   她最近对医理毒理好像有些兴趣,裴献卿便也随着她去了。   傅恩锦眯起眼睛,很高兴的看着他:“我在做会让人脸上起疹子的药!玉先生教我的,我已经做成功了!”   裴献卿也没问她做那药是干什么用的,只是宠溺的夸赞道:“绾绾很厉害。”   傅恩锦被夸了自然高兴,她看了看天色,惊呼一声:“啊,这么晚了,都要用晚饭了。”   她一下午都在小屋子里,对时间已然失去了判断,难怪裴献卿都来找她了。   裴献卿点了点头:“绾绾先去把手洗一洗,我去找玉兄说些事情,一会我们就回院子里了。”   傅恩锦应了一声,便让元香打水来给她洗手擦脸了。   裴献卿则去了玉檀秋的屋子,进屋后两人详细说了一下两种解药制作的进度。   红蛇草如今也已经陆续运进京里来了,借的聚华阁掌柜名下商行的名义,每次入城的量也不多,尽量避免惹人耳目。   玉檀秋考虑了一下目前的进度和人手:“目前进度尚可,但人手依然不足,我这里地方也不大,我需要更大的地方来制药。”   裴献卿考虑了一下,而后道:“我在京郊有一处宅子,那里现在给你用,另外再从聚华阁里抽些人手给你,但那部分人不通医理,你要另做合适安排。”   玉檀秋应了下来。   因着裴献卿不知道染春对幽冥香的仿制已经到了哪种完成程度,所以他只能尽可能加快自己这边筹备的进度。   不过即使幽冥香的仿品已经完成,五皇子还需要投入大量人力去批量制作,加之阿莲娜上京也要些时日,所以时间应该还算够用。   *   回到朝闻院后,傅恩锦将下午制好的药混进了金梨从那家胭脂铺子买回来的装面脂的瓷碟里。   玉檀秋告诉她制的是药粉,但是为了能融入面脂而不露破绽,傅恩锦将药粉融进了水里,又反复提纯,才将最后留下的那部分倒入小瓷碟。   待它们慢慢浸入面脂,消失无痕后,她盖上小盖子,将那盒面脂放在了铜镜旁。   她还记得,当初染春给傅文月的第一种药,便是混在螺子黛里想让她用了脸上起疹子,好阻止她进宫,如今,便原模原样的还给她吧。(此处情节在前文第6章 )   到了染春与胭脂铺掌柜约定好的去拿货的日子,傅恩锦早早便让金梨乔装打扮了一番,而后吩咐她:   “梨子,考验你的时候来了,你在街边隐秘的地方守着,若是看到那日那个小姐去找掌柜的买了胭脂,待她出来后你便装作不小心撞倒她,想办法将这个小瓷碟与她买的对调。”   金梨苦着一张脸为难道:“夫人,这个任务也太难了吧!”   傅恩锦拍拍她的肩:“我相信你可以的!”   金梨看着她家夫人期待满满的神情,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到了那条街上,傅恩锦吩咐马车停在远处,金梨揣着那个小瓷碟在不显眼的小角落里等着。   因着她们也不知道染春到底何时会出来买胭脂,所以只能根据掌柜的之前提供的时间大概摸一摸时辰。   怕错过染春,傅恩锦特意出来的早了些。   好在没等多久,她便远远地瞧见染春来了。   傅恩锦坐在马车里,只轻轻撩开帘子的一角往外看。   距离隔得有些远,她看不清染春的神色,但看她的身形似是非常松快,脚步也不疾不徐,比那日她从傅家回府时看的还要轻松。   只见染春进了胭脂铺子,与掌柜的攀谈两句,没一会便拿着一个小锦盒出来了。 第83章 一石二鸟   金梨按照傅恩锦早前的吩咐, 在一处不显眼的角落里等着,一直偷偷留意染春的动作。   此时见染春已经出了店铺准备往回走,金梨低着头装作匆匆而过, 很重的撞了她一下, 两人跌在地上。   也是金梨运气好,锦盒掉在了她旁边, 里面装着的瓷碟也掉了出来。   趁着染春还在吃痛的揉着手,她边不住的道歉,边侧过身借着身子的遮掩,将藏在袖子里的瓷碟装了进去,再将地上那个飞快的塞进袖子里。   她拿着那个锦盒起身, 将染春扶了起来,一脸歉意道:“对不起啊姑娘,我有急事所以走得快了些,没注意到你,你没事吧?”   染春不耐烦的将她推开, 她还赶着回五皇子府, 不然出来的时间长了五皇子可能又要变脸。   她一句话都没说, 抽走金梨手里的锦盒便走了, 金梨装模作样的念叨了一句“这个人好奇怪”,然后继续朝前面走去。   夫人没来找她, 她还得一直演呢。   傅恩锦在马车里见染春头也没回的走了, 直到她走过拐角, 身影消失,她才让车夫往前去,在前面的一条僻静的巷子里与金梨汇合。   上了马车,金梨将袖子里替换出来的那个小瓷碟递给傅恩锦:“夫人, 这个是刚刚我换出来的。”   傅恩锦接过看了看,然后道:“回府后,将这几日从这家买的胭脂全部换个瓷碟,换下来的这些都碎了埋到花园里区。”   金梨点头应下,她们便饶小路回了府。   傅恩锦回府后第一时间就是去书房找裴献卿,她最近不知怎么的,有些粘他,就觉得要时时看到他才会安心。   裴献卿正在书房里处理事情,见傅恩锦回来了,便放下书中的事务,将她搂过来抱了抱。   他近日忙碌,时不时的要抱一抱小姑娘,好像那样就能驱散身上的一些疲惫。   傅恩锦静静的任他抱着,将小手环过他的腰,一边轻轻的拍着他的背,一边蹭了蹭他的肩膀。   而后她柔声道:“夫君辛苦了。”   傅恩锦的安抚对裴献卿来说总是很有用,他又将小姑娘抱紧了些,下巴抵着她的肩窝,轻笑了一声:“有绾绾在,就不觉得辛苦了。”   两人又安静的抱了一会,裴献卿才放开小姑娘,问道:“绾绾要做的事做完了么?”   “嗯,”傅恩锦眯起眼睛,“做完了。”   想了想,她还是将自己做的事情告诉了裴献卿,因为傅恩锦总担心自己的这些小动作会影响到他。   裴献卿不在意:“没关系,也许还能帮上我的忙也不一定。”   傅恩锦就当男人是在哄她,也没有太当真。   不过这到底是她第一次自己制毒,她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明显的效果,是以接下来的两日倒是时常去裴献卿的书房等着想看看擎秋有没有什么消息来。   这一等还真让她等来了。   这日,裴献卿在书房处理事务,傅恩锦照例是在里头的软榻上看她的话本子。   突然她就听见了外面擎秋的声音,连忙放下话本子望过去。   擎秋依然是低着头,向裴献卿汇报这几天五皇子府上的动静。   “染春似是误用了什么毒粉,脸上和身上都起了大片的疹子,痛痒难耐,只差一步就能仿制成功的幽冥香卡住了进度,五皇子在府里大怒。”   裴献卿听后轻笑了一下,眼神看向光明正大偷听的小姑娘,在她希冀的目光下接着问道:“五皇子怎么大怒了,展开说来听听。”   擎秋:……?   不太对吧,他们主子以前从来不关心这些八卦过程的啊。   但余光一撇,看见了在里头拿着本书靠在软榻上,眼睛却根本没在书上的将军夫人,他心里好像明白了。   是将军夫人想听吧!   于是擎秋开始了暗卫生涯第一次类似于家长里短的汇报。   “五皇子不满染春制药的进度被拖慢,责骂她,染春怀疑是宁怀珠害她,于是告知了五皇子,五皇子迁怒宁怀珠,对她动了手,将她赶至偏院,不许她踏出半步。”   擎秋说的简练,但五皇子府里这两天着实是上演了一出鸡飞狗跳的大戏。   就是现在,染春还在跟五皇子哭诉:“殿下,都是因为皇子妃害我,才会耽误幽冥香的仿制进度,如今确实只差最后一步了,殿下您再给我些时日吧!”   五皇子此刻脸色阴沉的很,好在宁怀珠刚刚被他关去了偏院,耳边歇斯底里的叫骂声才消停了些,他看了一眼满脸是红疹子的染春,嫌弃的退了两步。   “从今天起,幽冥香你一日仿制不出来,就一日别想离开这个院子!”   说完五皇子便甩袖走了,染春只能哆嗦着起身,还要先想办法治自己身上的这些疹子。   而裴献卿的书房里,擎秋汇报完这些便退下了。   傅恩锦等她走了,便扔下书小跑着到了书桌边,被裴献卿一拉便坐到了他的腿上。   只见她有些兴奋的拉着裴献卿的袖子,不住道:“夫君,我的药做成功啦!”   裴献卿低下头亲昵的蹭了蹭她的鼻尖,表扬她:“嗯,绾绾还帮了我很大的忙。”   “真的吗?”傅恩锦揪着他的衣襟,黑白分明的眼睛亮亮的看着他。   “嗯,”裴献卿点头,“染春中了你的毒,制药的进度势必会被拖慢一些,留给我们准备的时间就会更加充裕。”   “唔,那就好。”   傅恩锦放心了,不过她倒是没想到这次给染春用了药还得了个一石二鸟的结果,宁怀珠被关进了五皇子府的偏院,日后怕是很难再翻身了。   但是一想到裴献卿现在针对五皇子在做的事情,傅恩锦又觉得,可能五皇子整个府里,日后怕是都翻不了身了吧。   从擎秋这里得了消息,裴献卿让元修去将这件事告知玉檀秋。   现如今玉檀秋已经是住在他京郊的那处别院了,因着裴献卿此前并不在京都,是以很少有人知道那处院子是他的。   院子本来也偏僻,不打眼,是很好的制药地点。   只是这样一来裴献卿有事便只能派人传消息过去,或者让玉檀秋来将军府相谈。现如今他盯着五皇子,五皇子自然也是会派人盯着他的,为了不过多暴露计划,裴献卿每日两点一线,下了朝就回府了。   玉檀秋在别院里接到了消息,高兴的不是一点半点,甚至想马上回大将军府好好感谢感谢傅恩锦。   时间宽裕一些,他的压力也就没那么大了。   压力一小了,他还真就跟着元修回了一趟大将军府。   两人径直去了朝闻院,现在已是快到傍晚了,朝闻院里裴献卿和傅恩锦都准备用晚饭了。   见他们两人来了,傅恩锦便叫人多加了两副碗筷,让两人坐下一起吃。   玉檀秋倒是毫不客气,他看着傅恩锦笑眯眯道:“我今日来主要是来感谢夫人帮了我这么个大忙,没想到还能蹭到晚饭,那我就不客气了!”   傅恩锦不好意思了:“玉先生哪里的话,我这都是凑巧的,算不得什么大忙。”   裴献卿听后将她拉到位置上坐下,替她应了下来:“绾绾确实是帮了很大的忙,他来谢,你就担着。”   玉檀秋附和:“就是,这还是你帮的忙,都不是裴献卿帮的。”   傅恩锦嗔怪的看了裴献卿一眼,倒也没有再客气了。   元修是很少会留下跟他们一起用饭的,他觉得自己吃更自在,但这次还没等他开口,裴献卿便道:“你也坐下吧,吃了饭晚些时候我有话跟你说。”   这句话一出,元修心里马上就紧张了起来,一副正襟危坐等着挨训的样子。   傅恩锦扑哧一声笑出来,打了裴献卿一下:“夫君你不要吓他,一会元修怎么好好吃饭呀。”   裴献卿瞥了元修一眼,既然自己夫人说了,他就再补充一句吧。   “不是训你,不用紧张。”   好家伙,这句话说了还不如不说,元修莫名其妙更紧张了。   待几人用了晚饭,玉檀秋先回了自己在将军府里的院子,他现如今时间不那么紧张了,好不容易轻松一天,自然想在将军府里舒舒服服的睡一觉,别院虽然基本的东西都有,但属实没有这边舒服。   裴献卿让傅恩锦先去沐浴,晚了怕她的头发晾不干,而后便带着元修去了书房。   书房里的烛火点起来,烛芯跳动,那抹光便明明灭灭的。   元修也不知道将军要跟他说什么,于是便静静等着。   裴献卿站在床边,眼睛瞧着窗外树影婆娑,而后淡淡道:“京都如今时局不稳,你父亲给我来信了,问你要不要回淮阳。”   元修抬头,有些惊讶,他没想到父亲会这个时候给裴献卿来信。   裴献卿看他的神色,笑了一下:“那么意外?他即便是让你跟着我历练,但你依然是家里的老幺,你的母亲很担心你,毕竟这不是单纯的像在北境对外杀敌那么简单。”   元修早几年跟着裴献卿历练,但裴献卿并不会让他上战场,他的家族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族,他又是家里的老幺,其实身份并不比京都里这些个世家要差。   听了裴献卿的话,元修垂眸:“将军,我不想回去。”   裴献卿没有劝说他,只是道:“京都的时局你跟在我身边是知道的,继续跟着我未来可能会有危险,我对你的能力很放心,但你现在的状态我并不看好。”   他说的一针见血,元修咬了咬唇,半句话也无法反驳。   看着他有些颓唐的神色,裴献卿从窗边离开,拍了拍他的肩:“有件事情你可能还不知道,广元侯府已经给杨小姐说亲了,是泰邑伯府的嫡次子,两家相谈甚欢,已经准备交换庚帖了。”   交换了庚帖就意味着,这门亲事基本上是定下了。   裴献卿说完,也没有再看元修的神色,只是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又说了一句:“我希望你所有的决定都能无愧于心,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   元修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要定亲了啊,那个泰安伯府的公子会对她好么?这竟然成了元修心里第一个出现的问题。   除此之外,还有些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心里像是被蒙上一层阴翳的乌云,潮湿的雨气笼罩在上面,泛着凉意,有一丝难过,被他刻意忽略过去。   他沉沉的叹了口气,有些魂不守舍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   如今已是盛夏时节,空气中都透着一丝闷热。   太阳灼热的温度有时候会晒得人心慌,京都被热浪席卷着,就连最热闹爱吆喝的小贩们此时都蔫了下来,只坐在自己的摊子后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扇扇子。   午后外头晒的慌,朱雀街上的人也少,突然一匹红棕色的烈马飞驰而过,晃花了人的眼。   有小贩从摊子后头探出头来,跟旁边的人交头接耳:“刚刚过去的是谁啊?那马瞧着可真威风。”   旁边的人眯着眼睛想了想,而后道:“好像是裴将军啊,那匹马据说还是他从北境带回来的宝马呢!”   两人絮叨了几句,嫌太阳太大,又窝回了自己摊子后面。   刚刚过去的确实是裴献卿,他策马去了京郊,在国安寺的门前停下。   寺庙门口的小沙弥是认识他的,见他下了马,便放下扫帚走上前去,对他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打了声招呼:“阿弥陀佛,裴将军来了。”   裴献卿也回了一礼,只问道:“玄量大师可有在闭关?”   小沙弥摇了摇头:“住持近些时日在撰写佛理,未曾闭关。”   裴献卿点点头,向小沙弥道了声谢,让人将马牵去了马厩,自己去了国安寺的后院找玄量大师。   此时玄量大师确实正在屋内写着什么,屋里燃着须弥香,透着一股让人心神安宁的禅意。   在门口停下,裴献卿轻敲了两下门,屋里的玄量大师闻声抬头,见是他来了,笑着放下了笔,捻着胸前的佛珠轻道一声:“阿弥陀佛,裴小友屋里坐吧。”   他很自然的在一旁的桌边坐下,斟了两杯茶,似是早就料到裴献卿要来。   裴献卿在玄量大师对面落座,他薄唇轻抿,漆黑的双眸里有一丝挣扎,很快又被汹涌的暗色所掩盖。   玄量大师没有说话,只是在静静的等他开口。   裴献卿沉默半晌,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沉声道:“大师,我此番来,是想请大师帮我一个忙。”   玄量大师看着他的神色,面上的笑容没有变,他的声音里透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味道:“看裴小友的神色,想来是已经知道了。万事万物皆是因果循环,裴小友不必思虑过重。”   对于玄量大师知道自己与傅恩锦之间的事,裴献卿一点也不意外,毕竟他已是不出世的得道高僧,裴献卿这也就是因为这样才来找他寻求解决之法。   夏日的午后窗外蝉鸣喧嚣,风里似乎都带着些热浪,温热的气息拂过树梢,连鸟儿都忍不住叫唤了几声。   屋里的须弥香缓缓的燃着,没过多久,房门被关了起来,又过了一个多时辰,裴献卿才从屋里出来。   他双手合十,对着玄量大师行了一个礼,声音比来时更沉了些:“多谢大师了。”   “举手之劳,裴小友不必放在心上。”玄量大师的笑很和煦,声音也很平静,“人与人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唯心而已。”   裴献卿垂眸,遮住眼里的思绪,又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国安寺。   彼时大将军府里,傅恩锦正在朝闻院池塘边的亭子里与杨苓蓁叙话。   她将一碟晶莹的葡萄推到杨苓蓁的面前,小心翼翼的看着她:“蓁蓁,你爹娘,已经给你定下来了么?”   杨苓蓁垂眸,面上的神色很淡,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只是捻了一颗葡萄在指尖,然后点点头:“嗯,娘亲跟我说了,如果不出意外,三日后便可跟泰邑伯府交换庚帖,之后的礼节也会尽快走完,定下婚期。”   “可是元修……”傅恩锦欲言又止。   杨苓蓁的指尖略过葡萄软滑的紫皮,顿了顿,指尖划破了那层薄薄的果皮,被渗出的汁液染上了些许颜色。   她将那粒葡萄放下,直直的看着自己的指尖,声音里透出些无奈:“不要提他了绾绾,大概,是我自己没有这个缘分吧。”   傅恩锦看着她这样的神情,心里有些难过,她抽出自己的帕子,细细的替杨苓蓁擦手,换了一个话题。   “好,那不说他了。可是我听说泰邑伯府那个嫡次子似乎品行不太好,纨绔成性,好像还时常流连青楼之地,蓁蓁你……”   听了她的话,杨苓蓁勉强笑了笑,安慰她道:“我娘先前也有这么个顾虑,但我年纪也不小了,低嫁总比高攀好,日后还能有娘家撑腰。泰邑伯也做了保证,若是我嫁过去后定会严加管教他,不会叫他做出失了礼数之事。”   即使杨苓蓁这么说,傅恩锦也还是皱着眉。   说是这么说,但这都是场面话,日后泰邑伯能不能管得住都还是两说。   广元侯府应该也是心知肚明的,只是杨苓蓁今年已经十七了,在当朝这个年纪还未定亲的姑娘,可以说亲的选择性就小了很多。   毕竟家世人品好的世家公子就那么些,许多也都是早早就定了亲了。   傅恩锦叹了口气,为好友感到心疼。   两人正说着话,离凉亭不远的竹林似乎有一阵风带起的响动,傅恩锦的眼睛看过去,那处什么也没有,等风过了,原本被吹的沙沙作响的竹叶也缓缓停了下来,再没了声响。   她与杨苓蓁对视了一眼,又纷纷垂下眼睫,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第84章 生辰宴   夏日的傍晚, 暮色总是显得姗姗来迟。   待天边晚霞如火的橙红色慢慢铺开,杨苓蓁才起身告辞,傅恩锦一直送她到了大将军府的门口。   杨苓蓁抱了抱她, 轻笑了一下, 低声道:“绾绾,谢谢你。”   傅恩锦握着她的手将她送上马车, 声音软软糯糯的:“蓁蓁现在谢我还太早啦,也不知道玉先生说的这个法子管不管用呢!”   听见她这么说,杨苓蓁却看得很开了:“不管有没有用我都试过了,若是还不行,那便罢啦。”   傅恩锦在心里叹了口气, 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她只道:“若是不管用我一定再帮你想其他的法子!”   而后便向马车里的杨苓蓁挥了挥手,目送她离开了。   送走了小姐妹,傅恩锦回了朝闻院,彼时裴献卿正好从书房出来, 她便很自然的迎上去挽住他的手臂。   两人一同回屋, 傅恩锦边走边道:“夫君, 你那日跟元修说起蓁蓁说人家的事, 他是什么反应呀?”JSG   裴献卿好笑的垂眸看着小姑娘,将她搂进怀里道:“绾绾怕这次不成功?”   “唔, ”傅恩锦模模糊糊的应了一声, “我按照玉先生说的今日特意与蓁蓁说起此事让他听到, 可他万一没什么动作怎么办?”   “不会的。”   裴献卿给小姑娘吃定心丸:“元修不愿意回淮阳本家,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他放不下杨小姐,所以他只是需要一个刺激他正视自己感情的契机而已。”   “但愿如此吧!”傅恩锦点点头,总归裴献卿还是比她要更了解元修的。   说着话, 两人便一起进了屋,裴献卿让下人将晚饭摆上来,用了饭后他便又去了书房。   书房里,元修将玉檀秋这些日子的进度都跟他说了一遍,裴献卿点点头,心里估算着时间。   过了片刻,他突然抬头看了元修一眼,而后淡淡道:“元修,我放你两日假,将自己的事情处理好,不久后要应付的事,我希望你的状态不要拖后腿。”   元修抿着唇,垂下眼睫,沉沉的应了声“是”。   这两日是裴献卿在听到傅恩锦的顾虑时特意抽出来给元修的,让他有足够的时间速战速决,心无旁骛的处理好这件事,远比他拖拖拉拉要好。   这两日元修做了什么他不得而知,但再看到他时,他已经一扫之前的颓唐和沮丧。   看着他现在的模样,裴献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不错,没有让我失望。”   元修的变化傅恩锦也发现了,她有些惊奇又有些雀跃,照这样看的话,玉先生给的法子应该是成功了吧?   傅恩锦迫不及待的给杨苓蓁去了帖子,只可惜杨苓蓁正在府里跟父母周旋,近些日子可能都无暇顾及来大将军府,于是她给傅恩锦回了一封信,将事情的始末大致说了一番。   收到了杨苓蓁的信,傅恩锦在屋里细细看了一遍,而后终于放心了。   虽然蓁蓁现在跟元修还不能算是完全修成正果,但是两人只要心意相通了,便会成为彼此的支柱和力量,那些难关总是能跨过去的。   因着这件事,傅恩锦的心情都一下好了许多,裴献卿见小姑娘开心,他也就开心了,连日的疲惫在她娇软的笑脸下,也能够冲淡许多。   日子看似风平浪静的过着,只是这两日有些特殊。   过了八月十五,宜贵妃的生辰便要到了。   傅恩锦记得去年的时候宜贵妃只是在自己的宫里邀了几个相熟的官家夫人和后宫几个品级高的妃嫔一起稍稍庆贺了一番。   今年却不知是恰逢了整生还是什么其他原因,竟然广下帖子,看起来好像是有些阵仗的。   也有人说,宜贵妃是想借着自己的生辰宴,再给五皇子拉拉关系,也在皇上耳边吹吹耳旁风,好让他快些解了五皇子的禁足令。   只是不管怎么说,接了贵妃的帖子,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即使现如今五皇子看起来似乎是失了圣心了,但毕竟后宫里还是宜贵妃最大不是。   傅恩锦接到了帖子,自然是第一时间便告诉了裴献卿。   晚上用了饭,沐浴过后,她早早的躺到了床上。   裴献卿坐在床边翻看一本书,她便蹭上他的腿枕着,将宫里今日送来的帖子拿给他看。   “夫君,今日宫里送了帖子来,说两日后宜贵妃生辰,要宴请各家呢。”   男人放下书,从小姑娘手里接过帖子看了看,一只手勾着她软滑的长发在指尖把玩,温声道:“宜贵妃的生辰,府上我们两人去便可。”   傅恩锦点点头,确实,宜贵妃这生辰其实也不是大事,一个府上掌家的去也够了,除非府上朝中重臣多,给面子的便也会多去几个。   但片刻后她又道:“夫君,宫里这帖子送来的时间太晚了,我备礼可能会有些仓促。”   一般来说,便是要弄生辰宴,至少也是提前半个月就下帖子了,宜贵妃这次属实突然。   “无妨。”裴献卿边说边一缕一缕的给小姑娘织辫子,这是他以前帮小姑娘绞发的时候顺便学会的,他的声音低低的,“绾绾不用太担心这点,从库房挑两件看得过去的东西呈上去便可,宜贵妃这个生辰宴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会仔细瞧这些。”   “夫君的意思是这个生辰宴只是个幌子?”   裴献卿见小姑娘问起,便将自己的推测与她说了些,提前让她知道几分也好,不至于后来被吓着。   傅恩锦听后心跳的快了几分,这也太难以置信了。   当晚,裴献卿叮嘱了她一些生辰宴上要注意的事情,傅恩锦一一记在了心里。   很快便到了要赴宴的这天。   按照裴献卿之前说的,傅恩锦从库房里挑了两样瞧着也还体面的物件儿作为宜贵妃生辰宴的贺礼,待时辰差不多了,便坐上马车朝宫门去了。   生辰宴一般安排的都是晚膳,是以两人到了宫门前时,天色已近黄昏了。   宜贵妃这次给京都中的高官家都递了帖子,人也来了不少。   大家陆陆续续的把帖子给了皇城门口的小太监过目,然后不疾不徐的进了宫。   而自己母妃生辰,五皇子自然也是特许能来庆贺的。   这还是宜贵妃在昌平帝面前费了些口舌才得来的开恩。   裴献卿在后面远远看到了五皇子的背影,唇边勾起一抹不明显的冷淡笑意,很快又隐了下去。   傅恩锦如今已是将军夫人的身份了,自然有许多其他家的夫人来与她攀谈,好在她自幼也是在府中被仔细教养过的,这些人情往来倒也不拘谨。   一般来说,这种晚宴里男人们都是会不自觉走到一处互相攀谈,给自己多扩展些人脉,妇人们自然而然也就聚在了一起。   但裴献卿却是一直陪在傅恩锦身边的,有同僚过来打招呼,他也只是寥寥数语淡淡的应了。   傅恩锦笑着轻声与几位夫人寒暄,殊不知大家心里对她都不知多羡慕。   这一眼便能看出来,裴大将军对夫人确实是极尽宠爱,京里传的那些事半分不假。   待人都差不多来齐了,也快到了开席的时辰。   宜贵妃刚刚便说了,大家当做寻常的生辰宴便可,她这次下帖相邀也是恰逢整岁,是想着在宫里热闹热闹而已。   是以这次也没有男女分桌,来的各家夫人都跟在夫君身边,看起来倒还真是其乐融融的。   昌平帝给宜贵妃面子,自然也来了。   他也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所以听宜贵妃想给自己办个生辰宴,没多说什么便准了。   大家行过礼后,昌平帝坐下,摆了摆手,便让御膳房上菜。   这时候,各家备好的礼物也挨个呈了上来,宜贵妃都笑着收了。   裴献卿的官职高,坐在昌平帝下首的第一桌,待酒上来了,众人起身敬昌平帝和宜贵妃一杯,昌平帝笑着将那杯酒喝了,示意大家不必拘礼。   在敬酒的间隙,裴献卿借着酒杯的遮挡与昌平帝对上了视线,两人相视一眼,很快便又错开了。   而后菜便陆陆续续上齐了,觥筹交错间时间过得好像很快。   傅恩锦在裴献卿身边乖巧的坐着,时不时给他布菜,夫人在外头给自家夫君布菜通常都是以示贤惠,不能叫夫君的面子落了下来去。   只是她夹了几筷子便被裴献卿制止了,他担心小姑娘顾着他,自己反倒没能吃上几口。   “绾绾不用顾着我,自己多吃些。”   说完,还给小姑娘夹了一筷子水晶虾仁。   之后,裴献卿又给傅恩锦剥了个螃蟹,还给她夹了一筷子鱼,将鱼刺剃好才放入她的小碟子,接着又盛了一碗汤给她。   做顺手了,最后变成了裴献卿时不时要给小姑娘夹些菜,间隙之中还应付了几个同桌对他敬酒的同僚。   这一举一动看得同桌的几个夫人眼睛都羡慕红了。   这样的夫君,现如今可真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啊!   整个晚宴上,五皇子都非常安分,裴献卿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垂眸喝了两口酒。   傅恩锦在旁边轻轻按了按他的手:“夫君,少喝些。”   “好,听夫人的。”裴献卿顺着她,放下了手里的酒杯,继续专心制止给她挑些她喜欢的菜。   这晚膳吃着吃着也便要到了尾声,突然上首的昌平帝急喘了几声,而后晕倒在了桌上。   碗碟被碰撞发出噼里啪啦的几声脆响,紧接着便是宜贵妃的惊呼。   “皇上!皇上您怎么了?!来人啊!传御医,快传御医!”   众人满目哗然,来生辰宴的都是些高门大户或肱骨重臣,皇上在宴会上突然晕倒了这可是天大的事!   大家都心急如焚的等着御医来,每个人心里都飞速的思量着今日这件事对往后朝中会有何影响,对自己又会有何影响?   毕竟皇上在这里出了岔子,追究下来他们统统脱不了干系!   五皇子此刻正跪在昌平帝身边,满脸焦急,就差落下泪来,却还是强撑着站起来主持大局。   “诸位都是我朝的栋梁,今夜父皇突发这番意外,还望诸位静待御医诊断后再离开。”   宜贵妃显然是慌了神,万万没想到在自己的生辰宴上竟然会出这种岔子。   电光火石间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抬头朝站在前方的五皇子看去,眼里惊惧难掩。   她抱着昌平帝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连忙把头低了下去,怕被人看见她面上的神色。   而层层锦衣华服包裹着的背后,冷汗已经渗了出来。 第85章 他想逼宫   众人焦急的等着御医, 五皇子和宜贵妃守在昌平帝的身边,一言不发。   裴献卿没有上前,只是在原地站着, 感觉到小姑娘不自觉的贴紧了他, 他便轻轻捏了捏她的小手安抚。   好在很快御医就来了,跟在太监总管身后的是钱御医。   钱御医虽然年纪不大, 但因为医术可圈可点,在御医院已然有了些地位,今日正巧是他在御医院值夜。   见昌平帝被宜贵妃抱在怀里,整个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钱御医惊的额角的冷汗都下来了。   他连忙上前, 将手搭上昌平帝的手腕细细把脉。   五皇子的目光直直的落在他身上,钱御医把脉的手差点都要抖两抖。   他不敢看五皇子,只是用另一只手在桌边状似不经意的点了两点,五皇子落在他身上那渗人的目光才终于收了回去。   裴献卿在与上位隔着一个圆桌的位置,目光沉沉的看着那边的动作, 面上没什么表情。   半晌后, 钱御医终于收回了手。   一众肱骨重臣刚想问怎么样了, 被五皇子抢了先。   “钱御医, 我父皇如何了?为何会无故晕倒?”   钱御医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看了五皇子一眼, 而后低头恭敬道:“五皇子殿下无需担忧, 皇上此番是积劳成疾, 今夜又饮了酒吃了海食,身子一下受不住,这才晕倒。”   五皇子点点头,又问道:“那要如何调养?”   钱御医:“皇上是初次出现这等病症, 需要好生静养,否则很容易落下病根,于龙体不利。微臣还需要回御医院与众御医合议后才能开方子,但皇上近些时日最好卧床休息……”   此话一出,底下的众人一阵哗然!   让皇上卧床休息,那岂不是就说明皇上暂时无法处理朝政之事了!   在这个太子和五皇子的博弈天平刚刚初见倾斜的时候,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大家的目光自然都落在了五皇子的身上。   只见五皇子面上的神色似是十分担忧,他没有就钱御医的话说下去,而是吩咐道:“将父皇先送回承光殿,德寿公公,今夜你亲自照看父皇,钱御医在承光殿外殿候着,以防万一。”   宜贵妃迟迟没有说话,只是在小太监们来扶昌平帝时,她也跟着站了起来,面上的神情晦涩,只道:“本宫跟着去承光殿,今夜与德寿一同照看皇上。”   五皇子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也好,那便有劳母妃了。”   待吩咐完这些,五皇子才对着一众等着的朝中重臣及家眷道:“今夜之事,我相信诸位大人心里都有分寸,便不在此多赘言了。御医已经诊断过,诸位大人也可放心回府了。”   大家纷纷对视一眼,心知今夜不宜久留。   不管此番意外有没有蹊跷,他们都需要回去从长计议。   这时有一位老臣却站了出来,他对着五皇子行了一礼,朗声道:“五皇子殿下,此事事关重大,臣以为还是应当第一时间告知太子。”   太子近期越发被昌平帝委以重任,这时候正在京都周围几处地界巡检,按照计划明日回京。   五皇子笑了一下:“郑大人说的极是,此事我定是要第一时间告知大皇兄的。”   听了五皇子这句话,那位老臣没再说什么,躬身告辞了。   大家纷纷离场,裴献卿从昌平帝出事后便没有说话,此时也只是带着傅恩锦随着一众人准备出宫。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与五皇子短暂相交。   五皇子的眼神深沉,裴献卿凉凉的笑了一下,没有理会。   出了宫,傅恩锦与他一起坐上马车,两人在马车里都没说话。   此时已过亥时,夜已深,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马车一路跑得飞快,没过多久便到了大将军府门口。   回了朝闻院,待梳洗过后,终于能在床上躺下好好休息了,傅恩锦却没有什么睡意。   她还在想今晚的事,裴献卿这招真的太险了。   傅恩锦忍不住问他:“夫君,今晚这出,皇上怎么会愿意陪你演,若是一步未料到,那后果……”   裴献卿搂着小姑娘,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声音也很轻:“皇上远比你想的要更有魄力一些。当年先皇还未立下储君之时,朝中的风云诡谲比之如今更甚,皇上能从那时脱颖而出自有自己的一番丘壑。”   “那钱御医也是夫君的人么?五皇子今夜给皇上下毒,为了掩人耳目应该会用御医院里自己的人才是啊?”   “钱御医的确是五皇子的人。”傅恩锦眯了眯眼睛,“只不过五皇子给的好处再怎么多,也抵不过皇上一句诛九族的话。”   裴献卿的人一早便查到钱御医就是五皇子在御医院的眼线,但这事皇上一旦知道了就是杀头的死罪,钱御医这已经算是戴罪之身了,自然是裴献卿说什么便是什么,哪还敢有其他动作。   五皇子在今夜用了从南境得来的一种秘毒,中毒者心肺衰竭,精神不济,时间长了便会气竭而亡。   尽管他非常小心谨慎,但裴献卿的人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察觉出端倪后再联系今晚突然而来的生辰宴,不难联想到五皇子要做的事。   是以裴献卿与昌平帝商议,演了这么一出戏。   那毒早被他的人暗中替换过了,五皇子以为钱御医是自己的人,找他来只是为了帮他遮掩昌平帝中毒一事,过了今晚,昌平帝身体里的毒性便漫入血液,很难再查的出。   所以,今晚裴献卿也不过就是让钱御医按照五皇子吩咐的演下去罢了。   傅恩锦听着裴献卿的解释,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不过她还是有些忧心:“夫君,五皇子如今这么做,是想趁着皇上中毒期间篡夺朝堂中的权利么?”   “不是,他想逼宫。”   “什么?!”   傅恩锦惊叫出声,而后又猛地捂住嘴,面上的神依旧惊疑不定:“他,他怎么敢做这样的事?!”   而同样的话,此刻在承光殿外无人的宫道上,宜贵妃也在问五皇子。   宫墙巍峨,宫道两边的地灯昏黄,照在青白的大理石台阶上,反而透出一股冷意。   宜贵妃满面惊慌,却只能压低自己的声音,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那是你父皇,当朝的天子!你这么做就是死罪!你怎么敢!”   五皇子面上的表情被灯影照的有些狰狞扭曲,他讥笑一声:“母妃,为了那个位置我们筹谋了多少年?如今形势已然如此,自然只能放手一搏了。”   “可,可你也不能……”宜贵妃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五皇子看了她一眼,嗤笑一声:“不,我能。为了那个位置,这些都不算什么,母妃,接下来由你贴身照顾父皇,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   此刻宜贵妃看着自己的儿子,好像已经不认识他一般,她毫不怀疑若是她没有按照五皇子说的去做,五皇子也不会让她有好下场。   毕竟今夜,他便利用了她。   五皇子没有在意宜贵妃脸上惊惧的神情,而是朝承光殿里看了一眼,低声道:“之后发生的事,我希望母妃都不要插手,只按我说的去做就好。”   说完他便拍了拍宜贵妃的肩,而后出宫回了五皇子府。   翌日,昌平帝龙体有恙,休朝一日。   太子赶回京都,马不停蹄的进了宫,面见昌平帝。   巳时三刻,宫中宣旨,昌平帝因龙体抱恙,需卧床静养,期间由太子监国,傅阁老辅政,一切事宜均交由二人裁决定夺。   事出突然,朝中一众大臣还没缓过神来,太子便要监国了。   有人质疑昌平帝突然龙体抱恙,太子监国一事事有蹊跷,竟然是在隐隐质疑太子从中做了手脚。   这件事对于一位储君来说无疑是将污水泼在了他的头上。   但太子十分沉稳,只道父皇还并未不省人事,只是需要静养,当下昌平帝便连招几个朝中重臣入了承光殿亲自交代事宜。   有了几位重臣联合背书,对太子的阴谋论便也不攻自破了。   众人视线的另一个焦点五皇子,在圣旨宣下后便老老实实回了府,继续他的禁闭,没有任何动作。   只是没有动作才是最奇怪的地方。   如此一来,京中各族人人自危,如今局势诡谲,谁都不想成了那个炮灰,一时间,城内的气氛都压抑下来。   然而就在太子监国后不久,去年刚刚递交称臣文书的南境大月族向当朝来信,表明希望能在不久后以附属国身份派使臣正式前来拜访昌平帝。   这件事对如今朝中局势来说无疑就像一颗落入平静水面的世子,搅动了一池涟漪。   而暗藏在涟漪之下汹涌的海浪,眼看着就要涌出水面。   大月族当初侵犯南境有多来势汹汹,还得昌平帝派裴献卿亲自去镇压,最后虽然称臣,但并不能让人掉以轻心。   是以朝中大臣们一致以为,这件事还是需要昌平帝亲自定夺。   于是当天,太子便和傅阁老一起将此事报给了昌平帝。   此番是大月族第一次以这么个身份来京,而昌平帝身子抱恙的事情也不宜让外人知道,最终这件事便准了。   而当晚子时过后,万籁俱静之时,裴献卿秘密入了宫。   傅恩锦看着裴献卿穿上衣服出了门,虽然他一再保证会早些回来,不会出什么事的,但她依然在裴献卿离开后便披着衣服起了身。   最近京都的气氛,就连她也感受到了紧张。   傅恩锦望着窗外发呆,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终于响了,是裴献卿回来了。 第86章 乖乖待在府里等我回来   她赤着脚, 鞋也没穿便跑了过去,揪着裴献卿的衣襟将脸埋进他的怀里,没说话。   裴献卿知道小姑娘近日里一直在担心他, 他心里有些闷闷的疼, 将她抱回床上,搂在怀里轻哄:“没事的, 绾绾不要担心。”   傅恩锦瞧着外头夜色已深,轻轻应了一声,而后又催促道:“夫君也快些换了衣裳睡下吧,都没几个时辰又要上朝了。”   今日朝中关于大月族要派使臣来访的事,裴献卿还没有跟傅恩锦说。   他不想小姑娘太担心, 于是在床边将外衣和中衣脱了,没多说便躺到床上,哄着小姑娘睡了。   第二日一早,裴献卿早起上朝,傅恩锦在他醒来的时候便也醒了, 最近她总是睡不熟。   小姑娘的一双大眼睛因为没睡好, 还有些泛红, 裴献卿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脸, 轻声道:“绾绾再睡会好不好?”   傅恩锦却摇了摇头,她从床上坐起来, 揉了揉眼睛, 坚持要帮裴献卿穿衣服。   见小姑娘不说话, 只是缠着他,裴献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任由她围着自己转来转去。   待给裴献卿穿好衣服,系好腰带, 傅恩锦抬头看了看他,然后轻轻咬了下唇,小声问:“夫君,近日里京都的气氛似乎有些紧张,五皇子他……”   裴献卿惊讶于傅恩锦的敏感,他想了想,尽量柔声安抚她:“五皇子应该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绾绾不用担心,有我在。今日乖乖待在府里等我回来,好不好?”   “嗯。”傅恩锦点了点头,又叮嘱他,“你万事自己也要小心。”   裴献卿认真应下,然后便出门了。   而待他出府后,傅恩锦闲着无事在府里转了转,她能明显感觉到府里一些人员的变化,下人里有了些生面孔,那些人看起来很沉默,但与普通人又有些不同。   傅恩锦隐隐猜到,裴献卿可能加强了大将军府的戒备和保护。   已是一股风雨欲来的态势了。   今日的早朝时间不是很久,裴献卿很快便回了府。   彼时傅恩锦正坐在屋里发呆,她话本子也看不进去,就这样趴在窗边看着外面一片翠绿的院子,静静出神。   裴献卿见小姑娘没发现自己回来了,便走过去戳了一下她软软的脸,笑道:“绾绾在想什么这么入迷?连我回来了都没发现。”   傅恩锦这才回过神来,拉着他在软榻上坐下,突然认真的问了一句:“夫君,接下来我有什么要做的么?”   裴献卿猜到小姑娘应该已经发现了什么,想了想,温声道:“绾绾在府里帮我照顾好祖母和二叔三叔一家好不好?府里我已经安排好了,很安全。”   “嗯。”傅恩锦点点头,“我会照顾好府上的。”   早些时候裴献卿宠着她,也怕她会累着,是以她平日里确实还像个小姑娘一样,但现在时局变了,傅恩锦觉得她既然成了这个将军夫人,便要担起一些这个身份该担的责任。   应下了这些,她抿了抿唇,还想说什么,裴献卿却已经先一步开了口:“傅府我也已经与傅阁老和你父亲叔伯们商议过,暗中派了人过去,绾绾也不用担心。”   “那便好。”   傅恩锦刚刚确实是有些担心傅家的安危,如今听见裴献卿说都安排好了,这才放下一颗心。   下午的时候,楚桓来了大将军府,径直去了裴献卿的书房。   书房的门刚刚关上,楚桓便道:“龙虎营里三支军队都已经整编好了,都城卫也已经安排妥当,京都周边三州的兵力皇上已经秘密下旨由张将军统帅,直接向你汇报,这个是兵符。”   话音落下,他将手上的虎纹兵符给了裴献卿。   裴献卿将兵符收好,又沉声问:“北境肖远那支军队什么时候能到?”   肖远是裴献卿在北境时的得力部下,裴献卿调回京都后,肖远便得他举荐升迁,裴献卿手里那些亲自训练的精兵便统交给了肖远来带。   楚桓:“收到你的消息他第一时间便出发了,一路急行,最迟后日后抵达京郊。”   裴献卿点了点头:“阿莲娜带使臣入京应当是在三日后,在那之前将城门守卫全部换成我们的人,盯住她入城的所有动作,我要知道那支私军会被安排在哪里。”   五皇子既然能在宜贵妃的生辰宴上给昌平帝下毒,那就意味着染春的幽冥香已经仿制成功,既然之前的慢、性、毒药无果,那他便搏一把猛料,毕竟只有这种情况,人心惶惶下,阿莲娜他们入京都才是最有利的。   好在前期染春因为起疹子的事情耽误了一些时候,现如今幽冥香大批量制作应该还在进行中,而玉檀秋这边基本已经准备完成了。   楚桓将这些事情记下,想起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不免还是有些担忧。   “裴兄,这次当真能速战速决?”   裴献卿垂眸,食指沿着桌边轻轻滑过,声音透着冷沉:“五皇子那支私军只有不到两千人,他是作为蛊军来培养的,就是想打我们个出其不意。我调集兵力到多他两倍的人数,就是为了在当日一举歼灭,确保万无一失。”   对于裴献卿的领兵统帅能力楚桓是丝毫不会质疑的,听他这么说了,他便不再多问。   想来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昌平帝也不会让他这么做。   两人又细细部署了一番,直到傍晚时,楚桓才回了府。   两日后,北境那支军队于夜里抵达京郊龙虎营,并入龙虎营三支整编军队里以作遮掩。   三日后,大月族公主阿莲娜与使臣抵京,在城门口接受盘查后,一路直接进宫面见昌平帝。   昌平帝经过御医调养,虽然神色依然有些差,但也还是在朝中接见了来使,以示我朝威严。   大殿上,阿莲娜献上了大月族的奇珍异宝,自然也表了表衷心。   虽说这衷心的真假暂且不知道有几分,但当朝乃是礼仪之邦,地主之谊自是不能少的。   大殿上,昌平帝低低的咳嗽两声,而后道:“大月族能归顺于我朝,朕心甚慰,明日特摆宴席款待二位来使,公主与来使可尽兴畅饮一番。”   彼此一阵寒暄,待阿莲娜与使臣被宫人带下去后,昌平帝又对站在一边的太子道:“明日宴请大月族使臣一事,便交由你全权负责,一定要显出我朝大国风度,震慑一番。”   太子听后,垂首恭敬的应了:“儿臣自当尽力。”   昌平帝点了点头,像是累了,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都下去吧,朕乏了。德寿,扶朕回承光殿休息。”   一众大臣恭送了皇上,而后才从大殿中缓缓往外走,三三两两的压低声音交谈。   裴献卿与傅阁老和傅尚书走在一起,面上神色不变,却低声道:“明日晚宴,祖父和岳丈可称病不便出席,早些将府门关了。绾绾我也已在府中安排好,定不会有事。”   傅阁老点了点头,傅尚书则拍拍裴献卿的肩:“贤婿此番所做之事凶险,定要保重,我还不想我女儿年纪轻轻便遭了什么变故,你知道了?”   裴献卿笑了一下:“岳丈无需担忧,小婿自已安排妥当。”   三人在宫门口分开,裴献卿回了大将军府。   今日他会很忙,需要把明日的事情再事无巨细的过一遍,而在此之前,他也要再将一些事给小姑娘叮嘱好。   用了午饭后,裴献卿让下人退了下去,关上房门,拉着傅恩锦坐到桌前。   傅恩锦一看便知他有话要说,于是便乖巧的等着。   摸了摸小姑娘的脸,裴献卿将她揽进怀里抱紧,絮絮道:“接下来我说的话,绾绾要记住,明日我不会在府上,但是我相信绾绾可以顾好的。”   “嗯。”   傅恩锦也将他的腰抱紧了一些,轻轻的点了点头。   “明日早晨我出府上朝后,你便将府门关上,若有人来访,一律推脱不见。”   “好。”   “严加看管府上的下人,所有人都不准出府,大门后门和侧门我都放了人,他们若是发现异动会直接报给你,在听到吩咐后还有异动的下人一律杖责后关押好,不问缘由。”   “嗯,我知道了。”   “无论听见什么消息,你都不可以出府。保护好自己,乖乖待在府里等我回来。”   傅恩锦将脸埋在裴献卿的怀里,这次没有及时应他。   裴献卿没等到她的回应,垂眸看她,又低低喊了她一声:“绾绾?”   “若是你受伤了怎么办?我在府里会待不住的。”   傅恩锦的声音很轻,落在裴献卿的心里却是很重的一下。   他的心突然狠狠的骤缩,有些酸涩和闷疼,那双黑眸似是更沉了些,片刻后才哑声道:“那我会尽力保护好自己,好么?”   “嗯,”这次傅恩锦应了一声,却又道,“玉先生会跟在你身边,对么?”   “对,所以绾绾放心了,嗯?”   傅恩锦也说不上自己心里到底是放心了还是没放心,她这次有点奇怪,好像裴献卿怎么说她都无法全然放下心来,明明若是他受伤了,她是可以第一时间感觉到的。   但她还是应了一声,不能让裴献卿一直担心她。   入夜后,傅恩锦先去耳房沐浴。   她今日没有让婢女伺候,自己脱了衣服躺进了浴盆里。   水里飘着些花瓣,是她一直以来沐浴的习惯。   傅恩锦垂眸,看着自己雪白的肌肤,轻轻撩起水来。水珠顺着细腻如白玉的皮肤滑下来,带起一阵酥痒。   夏日里泡澡,总免不了会有些热,她的小脸都被热气蒸的有些红了,却迟迟没有出来。   静静的低头看了自己一会,傅恩锦深吸一口气,而后才从浴盆里出来,擦干身子套上一件雪白的里衣。   裴献卿注意到小姑娘这次沐浴的时间好像有些久,刚准备问一声,便见她散着发,被蒸红了一张小脸,从耳房里出来了。   他走过去捏了捏小姑娘沐浴过后越发软嫩的脸颊,笑道:“今日怎么洗了这么久?”   傅恩锦躲开他,捧着脸躲回床上,声音软糯:“不告诉你。夫君让金梨和元香将水换了也赶紧去洗吧。”   裴献卿夏天一般都用冷水,是以沐浴的时间很快,等他出来时,看到傅恩锦正在床边坐着绞头发。   他很自然的走过去拿过她手里的巾子替她细细擦起来,这是裴献卿每次都会做的事。   他比小姑娘高,垂眸替她绞发的时候注意到小姑娘这件里衣好像有些宽松,领口也有点大,他心里奇怪,不经意间扫过去。   入目是一片雪白。   男人的动作突然停住了,他的小姑娘宽宽的里衣下面,什么都没穿。 第87章 鸳鸯交颈,抵死缠绵……   傅恩锦感觉到男人的手停住了, 她抬头看他,一双杏眼像被露水浸润过,泛着莹莹的光。   她的一双小手拉住裴献卿的袖子, 脸有些红, 眼神却并不躲闪。   反倒是裴献卿先移开了目光,继续若无其事的给她擦头发, 一只手还掩了掩她宽大的领口,哑声道:“当心夜里凉。”   傅恩锦抿了抿唇,突然有些强硬的拉下他的手,按着他坐在床上,而后一个翻身跨坐到裴献卿的腿上, 眼睛直直的看着他。   裴献卿的呼吸有些重了起来,但他还是没有什么动作,只是扶着小姑娘的腰让她坐稳,轻声哄她:“头发不擦干一会你要头痛了,听话?”   傅恩锦像没听到似的, 缓缓将脸凑近他, 鼻尖蹭到他的鼻尖上, 软声道:“我们今晚就圆房, 好不好?”   “……不行。”裴献卿抬手抚上她的后颈,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 “绾绾还太小了。”   傅恩锦不听, 反而用力将他推倒在床上, 她的手撑在他的颈边两侧,一头还带着些湿气的青丝从肩膀滑落。   里衣的细带傅恩锦根本没有好好系,她轻轻一拨系带便开了,乌黑的发丝和雪似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像茫茫雪原上突然被墨色染了一道印记,横亘在白雪之间。   裴献卿看着眼前突然的一片风光,眸色蓦的深了下来,他的喉结不自觉的滚动一下,声音更加低哑:“绾绾,不要闹。”   傅恩锦没有说话,直接吻了上去。   她的唇温热柔软,只是轻轻的贴上他,舌、尖微微探了一点出来,甚至还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裴献卿就一下被点燃了。   小姑娘对他的吸引力从来都是致命的,以前他能克制是因为许多时候他都是占据主动的一方,可是今天的傅恩锦太直白了,她表现得太明显,让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床幔不知何时被放了下来,可屋里的烛火还未熄灭,暖黄的烛光好像将屋里的温度都烧了起来,泛着旖旎的暖意。   男人额头的汗顺着他轮廓分明的脸部线条滑下,沿着下颚凌厉的弧度,滴落在一片雪色上。   裴献卿停下来,他将脸埋进傅恩锦的肩窝,声音很沉:“绾绾,够了。”   傅恩锦抬起纤细雪白的手臂搂住他的脖子,面色坨红,声音娇软的不像话。   “不,不够。裴献卿,你就应了我好不好,这样我就会放心一些,你答应我吧。”   她在撒娇,甚至带了些惶恐和不安。   裴献卿的心一下便酸软成一团,他知道小姑娘急于得到安抚,甚至想用这样的方式让他记住,她已经完完全全是他的人,他们不在一起,却又时时都在一起。   傅恩锦知道裴献卿珍惜她,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想这么做,不仅仅是这样能让她更安心,也是因为他们之间的联系越紧密,裴献卿越会注意保护自己更多一些。   她希望他能平安归来,至少在做什么凶险的决定之前,能先想到她。   傅恩锦缠上裴献卿,越发的主动了,裴献卿心里软成一片,在她温柔的包裹下,坚韧的自制力溃不成军。   夏夜的风给屋里送进一丝凉意,可床幔里的温度依然让人燥热。   鸳鸯交颈,抵死缠绵。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才慢慢安静下来,傅恩锦已经累到睡着了,她的眉头因为初时的不适还微微蹙着,一张小脸上汗涔涔的。   裴献卿将小姑娘小心的抱下床,去了温泉给她仔细清洗一番,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他不习惯让丫鬟守夜,于是又自己将沾了血迹的床褥换了,折腾了一会才将小姑娘重新抱上床躺下。   怀里的人香香软软的,揪着他的衣襟睡的很熟,裴献卿搂着她,心里有一丝满足。   是跟成亲时不同的满足感。   是一件珍宝终于完完全全属于他的那种满足感。   只是想到他让玄量大师帮忙做的事,裴献卿无奈的笑了一下,总觉得小姑娘知道了要找他闹一阵子的。   第二天一早裴献卿便准备出府了,他在走前最后亲了亲小姑娘,替她掖好被子,又吩咐金梨和元香照顾好她,才带着元修出门。   傅恩锦昨夜里太累了,大概午时才从床上悠悠转醒。   她眨了眨眼睛,看着床顶发了会呆,刚想坐起来就感受到腰间一阵酸痛,往下还隐隐作痛。   脑子里出现了昨天夜里的种种细节,傅恩锦红了红脸,她也没想到豁出去的自己胆子竟然这么大,这么直白。   她昨天晚上做的那些,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敢想过。   不过傅恩锦很快又想到,今日不是让她胡思乱想害羞的时候。   见着时辰已经不早了,她连忙将金梨和元香叫进来服侍自己洗漱更衣。虽然身子有些难受,但她还是在午饭后去了裴老夫人的院子仔细与老夫人说了会话。   裴老夫人这大半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很是从容的应了下来,还安慰傅恩锦不用太担心裴献卿。   陪着老夫人又说了一会话,之后傅恩锦去了裴家二房和三房的院子里。   裴献卿的两个叔叔下朝后便回了府,两人的表情都有些讳莫如深,裴家的人对朝堂的敏感度一向很高,两房人之前便多少有些察觉到不对的地方,本身对小辈们的约束也更加严格起来,倒是没有多少要傅恩锦操心的。   府里的下人们也都有条不紊的做着事,看起来一切与平常无异。   傅恩锦在府里走了一圈,仔细看了每一处,确定没有什么问题后便回了朝闻院。   她没有再四处走动,以防裴献卿留在府里的人要找她时找不到。   这天的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傅恩锦觉得过得格外的慢。   待到晚霞初上,夜幕终于缓缓来临之时,宫中的一出大戏便开始了。   昌平帝于宫中设宴款待大月族公主及使臣,一众肱骨重臣作陪,席间歌舞升平,大家言笑晏晏,互相寒暄之下倒也气氛和睦。   宴席吃到一半,昌平帝便因身子疲乏提前离开回了承光殿,由太子继续做陪。   这次宴请他族来使,为彰显大国气度和风范,几位已经成年的皇子都是出席了的,五皇子自然也被特许出了皇子府入宫一同欢迎来使。   宴席上,裴献卿喝了几杯酒,阿莲娜特意来敬了他两杯,看着他的目光格外意味深长。   “裴将军,去年在南境你用兵如神,我至今印象深刻,若不是你已娶妻,我甚至对将军生了几分爱慕。”   大月族一向民风开放,女子的性格更是与中原截然不同。   “公主谬赞。”   裴献卿意思意思的举了杯子,半句话也未多说。   阿莲娜也不自讨没趣,不甚在意的笑了笑便转身去与其他人攀谈。   整个宴席上,阿莲娜只与五皇子碰了一次杯,说了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寒暄话语,裴献卿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们一眼,放下了杯子,一只手在桌下飞快的做了一个手势。   晚宴上所有的宫人已经都换成了他的人,皇上提前离席也是有意安排,方便五皇子在承光殿有所动作而已。   待整个宴席到了尾声,看着时辰不早,太子便准备散席了。   一众大臣三三两两结伴出宫,阿莲娜和使臣也被太子安排的人送回了一早安排好的住处,五皇子却走在了最后。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太子看着身边的五皇子问道:“天色不早了,五弟还不回府么?”   五皇子只笑了一下:“大皇兄,我有些日子没见到父皇了,有些担心他的身子,想去承光殿看看他。”   太子闻言,眼里闪过一抹精光,很快被遮掩过去,只是笑着温声道:“也好,正巧我也要去承光殿,五弟便跟我一起吧。”   说完,两人便一齐朝承光殿走去。   裴献卿跟着一众大臣一起出了宫,坐上马车佯装回府,实际上却是中途从马车上下来去了都城卫。   元修在都城卫等着他,楚桓已经带着他的牌子去了龙虎营。   北境那支精兵早已在宫里埋伏好,裴献卿再次安排好都城卫的部署,让元修盯着,而后又去了龙虎营。   虎符在他的身上,只有他可以调动龙虎营里剩余的士兵。   不管是都城卫还是龙虎营里的每一个士兵,甚至骁吾卫,都已经事先按照吩咐使用了玉檀秋制出来的那两种解药,由上一级对下一级进行检查,严格到每个人。   这是逼宫,不是战事,裴献卿还是希望将士们都能避免无谓的伤亡。   *   五皇子与太子到了承光殿,看着在床上睡着的昌平帝,脸上的笑更深了些。   他站在一边,听着太子向旁边的御医询问昌平帝的情况,片刻后,待两人话落,五皇子便对太子道:“皇兄,我还想在这多陪陪父皇。”   太子想了想,点点头:“好,那我便先回东宫了,有些事情还需处理。若是父皇醒了,你与他好好说话,不要气着他了。”   五皇子应了下来,太子便离开了承光殿。   待太子走了,五皇子朝着承光殿外守着的一个宫人使了个眼色,然后便重新进了内殿。   此时的内殿空无一人,他轻嗤一声,老神在在的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等着阿莲娜带着他那一队私兵冲进皇城。   他特意在南境练兵,为的就是训练这么一支善用蛊的兵马,他们的蛊虫加上幽冥香所产生的的致幻效果,足以让对手自相残杀,任你兵马再精也无用。   就连皇帝的亲军骁吾卫,碰上蛊毒,也定是束手无策的。   而裴献卿此刻已然在龙虎营布置围剿路线了。   “我们的人探到,阿莲娜的那支蛊军有八百人在这三处隐蔽。”裴献卿指了指地图上标的三个红点处,“张将军带七百人现在进城,沿这三处分散,若是他们有动作,不阻拦,跟在身后便可,都城卫会配合你们。”   张将军点点头:“是。”   裴献卿又对楚桓道:“他们剩余的人均在城外,应该是等着城里那队人攻下皇宫后再里应外合,你带着两千人去,提前围剿干净,务必一个不留。”   “知道了。”   “剩下的人由郑营长带着,等我的信号再行动。”   “是!”   裴献卿安排好这些,看了看黑沉沉的天空,面色冷凝。   他没有什么停歇的时间,必须马不停蹄的赶往宫里,虽说已经在昌平帝身边安排好了人手暗中保护,但他亲自去总是更稳妥一些。   估摸着,五皇子这时候应该要有所动作了。   他不会直接对昌平帝下手,毕竟还要留着他改诏,既然如此,他定会先趁着这时候皇宫换防薄弱时期,让阿莲娜带兵出其不意先杀入宫中。   果不其然,裴献卿策马从小路行至宫外角门处时,已经隐隐听见了附近一些动静。 第88章 终章   承光殿里, 昌平帝已经醒了,五皇子正坐在床边看着他。   他带着一丝笑,慢条斯理道:“父皇感觉如何了?我觉得若是父皇的身子实在勉强, 不若考虑一下拟召禅位吧?”   昌平帝听后一脸不可置信, 撑着床榻坐起来,颤抖的手指着他怒道:“放肆!你这个逆子怎敢说这种话!来人!给朕将他拖下去!”   五皇子嗤笑一声, 肆无忌惮:“父皇,别喊了,今夜承光殿都是我的人,御医都被打晕了,德寿早就被我控制起来, 哦对了,还有骁吾卫。”   顿了顿,五皇子笑的更大声了:“骁吾卫马上就来了,父皇不要着急。”   昌平帝死死的盯着五皇子,沉着脸, 却很强硬:“朕不会给你拟召, 从前是我看错了你这个逆子, 倒是没想到你竟然还有逼宫的胆子!”   五皇子的神色有些愉快又有些扭曲, 他兀自低语:“父皇,我哪里比不上太子呢?可就是因为他是嫡长子, 就占了东宫的位置, 既然如此, 那我也只能自己努把力了,您说呢?”   “太子德才出众,仁义兼备,你这等权利熏心的小人还妄图取代他的位置?真是让朕大开眼界。”   昌平帝那一瞬间的惊怒转瞬即逝, 再看向五皇子时眼神都透着凉意,像在看一个死人。   五皇子却没理会他的话:“今天你不下召也得下!”   话落,他走出去朝宫门口收两个守着的宫人使了个眼色,两人进了内殿,将昌平帝的手脚绑了起来。   昌平帝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在那两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朝一个方向轻微摇了摇头。   五皇子出了承光殿,负手站在大殿的石阶前,好像在等着什么。   没多久,刚刚还一片沉静的皇宫突然喧闹了起来。   远处有宫门口守着的宫人慌张的喊叫声,有兵器相交的脆响声,有城内巡逻的禁卫军奔走的大喊声。   一个小宫人冲到了承光殿门口,看见站在外面的五皇子,慌不择路的跑过去大声道:“五皇子,有,有人闯宫了!大月族的人闯宫了!”   五皇子笑着看他,点了点头:“嗯,知道了。”   然后他一挥手,还一脸懵的小宫人便被拖了下去,没多久就没了声响。   又等了一会,第一批冲进来的人由大月族的一位将军带着到了承光殿前,他朝五皇子行了一礼,五皇子抚掌大笑:“好!将军辛苦了!”   说完他朝着承光殿示意了一下,那位将军便带着人将承光殿包围了起来。   骁吾卫被阿莲娜带人挡在了外面,但在缠斗中她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这些人好像并不完全受蛊毒和幽冥香的影响!不然应当很快就会被他们的人攻破才是……   心里隐约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可是眼下她已经没有机会在做出调整,只能一路往承光殿杀了过去。   宫人们四下逃窜,骁吾卫节节败退。   看上去一切似乎都非常顺利,但仔细观察便能发现,那些四下逃窜的人撤退的路线都非常有规律。   待阿莲娜将先头部队剩余的人全部带到承光殿前,这座在夜晚沉寂的皇宫好像突然一下就醒了。   四处都开始隐隐喧闹起来。   五皇子见到阿莲娜顺利突破了骁吾卫的守卫到了承光殿,心里更加肯定他这一招确实打得出其不意,蛊毒和幽冥香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他沉浸在即将大权在握的狂喜中,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   可阿莲娜却一直紧皱着眉头。   “太慢了……”她喃喃,问身边的副将,“我们城外的人确定已经收到消息了么。”   按照计划,她带先头部队闯宫之前便已经给隐藏在城外的剩余士兵定了即刻进城的消息,即使他们闯宫的速度很快,但怎么说,剩下的人马都应该到宫门前了。   五皇子没有注意到阿莲娜微沉的神色,他进了承光殿,示意那两个一直守着昌平帝的人将他带到桌前。   笔墨纸砚已经备好,五皇子得意道:“父皇,太子再有治国之才又如何?这个位置终是要心狠一些才能得到的。如今我的人很快就会包围皇城,这是一队蛊军,京都寻常士兵根本无法对付,就连再厉害的骁吾卫都束手无策。”   说完他又点了点那摊开在桌上空白的圣旨:“我劝父皇还是把禅位诏书拟了,往后做个太上皇安享晚年不好么?”   昌平帝垂眸,突然笑了一声:“看来你是被你母妃保护的太好,竟然如此天真?”   五皇子皱眉:“你说什么?”   “我的好皇儿,以为自己大功告成了?不如先看看外面你的人马到底来了多少再说吧。狂妄自大,愚不可及!”   五皇子觉得昌平帝已然是强弩之末,只是在逞强而已,但他还是走出去问了阿莲娜一句:“我们剩余的人到哪里了?”   阿莲娜朝远处看了一眼,语气不太好:“不知道,蛊虫传递的信息突然断了。”   “怎么可能!”   还没等他接着发出质问,宫外突然传来更大的喧闹声。   五皇子心下一喜,以为自己的人马终于到齐了,却见领头的是都城卫的人。   他只当是自己夜间的人马行动目标过大,惊动了都城卫,正准备让阿莲娜带人去拦截,却发现都城卫的人多的不正常。   按理来说,只负责京都一城城内巡防的都城卫不应该有这么多人。   还没等他有所反应,都城卫已经带着人冲了过来,阿莲娜带人抵挡,但很快发现他们的蛊虫和幽冥香对这些人都不起作用。   “他们有解药!”阿莲娜突然对着五皇子大声道。   这句话让五皇子眼前一黑,好像他之前的洋洋得意都成了一个笑话!   这下他终于有点慌了,若是这两样东西对这些人不起作用,那他这点人很快就会被剿灭。   想起自己在承光殿里还有一个杀手锏,他赶紧跑进殿里,想让人将昌平帝看住了,有了这么个人质在,他肯定不会有事的!   只是当他再冲进殿里时却发现,自己的人早就被割了喉,躺在地上没了气息,而昌平帝已经被松了绑,有五个人守在他身边,各个端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他们没有冲出来,只是守在昌平帝身边,没有多余的动作。   五皇子一瞬如五雷轰顶!   他喃喃自语,不可置信,踉跄着跑出承光殿,发疯似的抓住刚刚带人第一批冲进来的那个将军,让他马上把殿里的人解决了,可话还没说完,便看见一支箭透过那个将军的胸膛刺了出来。   他当即吓的松了手。   这周围有埋伏!   没等慌不择路的五皇子有个什么反应,裴献卿已经带着北境的那支精兵从另一处杀了上来。   一旦蛊毒和幽冥香不起作用,五皇子和阿莲娜的人马对他便再无威胁,他的人都是在北境真正上过战场的人,对付这些投机取巧的犹如砍瓜切菜。   裴献卿从马上下来,一身银制的铠甲衬的他的身形更加高大挺拔,威风凛凛。   他的佩刀握在手里,一步一步踏上台阶。   冲上来的人被他一刀一个干脆利落的解决,甚至没有丝毫停顿便到了五皇子的面前。   五皇子的腿一下便软了,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裴献卿垂眸看着他,轻嗤一下,冷声道:“殿下,跪错人了。”   五皇子像是大梦初醒,又赶忙跪行进承光殿,妄想求得昌平帝的原谅。   裴献卿让自己的人守在承光殿周围,而后准备收拾最后的残局。   阿莲娜还在顽抗,看见裴献卿下来了,她突然冲着他道:“裴将军,今夜将令夫人留在府中你就如此放心么?”   裴献卿有一瞬间皱起了眉,阿莲娜趁着他短暂分神的这一刻,手中几枚暗器出手。   好在裴献卿的反应很快,他抬刀挡掉,但有一枚还是擦过刀尖刺进了胸前。   裴献卿立刻抬手封了伤口四周的穴位,心里第一时间竟然是有些庆幸的。   还好……   此时大将军府里,傅恩锦在屋里来回踱步。   她整个晚上都在屋子里坐着,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的等着,等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等着裴献卿回来跟她说,一切都结束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突然就有些躁动不安起来。   傅恩锦身上明明好好的,没有哪里不舒服,这表明裴献卿也好好的,可她就是不安。   她朝屋外喊了一声,元香便进来了。   “元香,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夫人,已经丑时末了。”   傅恩锦顿了顿:“将军还没回来,也没有消息么?”   元香看了看外头,低声道:“刚刚奴婢在府门口听了会,街上确实是有些喧嚣的,但是现在已经平静了,宫中也没有其他的消息传出来,一切应该是在按将军的计划进行,夫人无需太过担忧的。”   傅恩锦叹了口气:“我知道,可我就是突然心有些慌。”   元香以为她只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心里不安也是正常的,于是便细细的安抚了几句。   傅恩锦也觉得可能是自己太过敏感了,直到元修回了朝闻院。   元修是一个人回来了,裴献卿没有跟他一起。   而且元修也没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径直朝主屋过来了,面上的神色还有些犹豫。   傅恩锦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她没等元修进屋便走上前去问道:“将军呢?”   元修支支吾吾半晌:“将军他,还在宫里。”   傅恩锦蹙眉:“是事情还未解决么?那你怎么先回来了?”   “不是,事情已经结束了。”元修顿了顿,看了傅恩锦一眼,“将军受了些伤,所以没能及时回来。”   “什么?!他伤到哪里了?伤的重么?”   傅恩锦乍一听裴献卿受伤了,身子都控制不住的晃了两晃,直到扶住一旁的桌子才稳了下来。   可是怎么可能呢?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脑子里突然想起玄量大师曾经说过的话,难道痛感的消失是这么无声无息的么?   元修想起玉檀秋交代过的,老实道:“玉先生说,伤的倒是不严重,就是将军身上中了大月族的毒,这种毒比较难搞,但也可以解,只是恢复时间比较久一点。”   傅恩锦已经无暇顾及她身上与裴献卿的痛感相连怎么会突然消失的事,只焦急问:“我现在可以进宫么?”   元修点头:“属下此番便是来接夫人进宫的,皇上特意安排了宫里最好的一处院子给将军休息养病,因着玉先生说将军这毒最好是减少行动,避免毒性未解前又扩散,所以要在宫里养一阵子,皇上特意让我先来接您入宫。”   傅恩锦听了二话没说,连衣裳都没换便上了马车,元修带着她往宫中赶去。   *   这场短暂又无声的逼宫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落下帷幕,收拾残局的事交给了楚桓,裴献卿已被送至承光殿后的灼清苑,方便玉檀秋给他解毒。   傅恩锦入了宫,先是面见的皇上,这是一定要做的事。   昌平帝见她虽然不疾不徐的行礼问安,但眉眼间还是有掩不住的焦急,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走了个过场便让人带着她去了灼清苑。   此时,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   天边泛起一丝白,墨蓝的天空被白光切割开来,慢慢被光芒稀释成透亮的蓝色,晨曦一点一点铺开,新的一天伴随着暖色的光晕到来。   昨夜那些喧嚣,在这一刻好像都沉溺在了那片黑夜里,杳无声息,连痕迹都被抹去。   傅恩锦走在缓慢亮起来的宫道上,一心只想快点见到裴献卿。   她有一肚子的担心和疑问,一定要看到他才能放下心来。   灼清苑里,玉檀秋正在屋里收拾他的东西,刚刚合上药箱,便听见门边有响动。   他抬头望过去,见是傅恩锦来了,二话没说便指了指里屋:“人在里面,估计快醒了,没什么大碍。”   裴献卿昨夜中毒后虽然及时封了伤口周围的穴道,但是大月族皇室用的毒也不是简单的东西,他强撑着等人将剩下的蛊军尽数剿灭,阿莲娜和五皇子等人也被控制起来后,在玉檀秋扶他离开时毒性发作,晕在了路上。   傅恩锦只简单的向玉檀秋点了点头,顾不上打招呼便去了里屋。   她看见裴献卿躺在床上,不自觉脚步都放轻了几分。   男人的面庞依然坚毅俊朗,除了唇色有些发白,看起来并不怎么憔悴,可傅恩锦还是一下就红了眼眶。   她坐在床边握住裴献卿的手,眼泪啪嗒一下掉在他的手背上。   裴献卿的手动了动,但人还没醒。   玉檀秋给他解了一次毒,但这种毒药需要多次服用解药才能清除余毒,第一次只能压制毒性扩散。   傅恩锦就这样静静的坐在床边看着他,将他的手包在自己的掌心里。   裴献卿睁开眼时,看见的便是小姑娘红着眼睛望着他的模样,脸上还有泪痕。   他轻轻笑了一下,发现自己的一只手被她握在手里,就想抬起另一只给她擦擦眼泪,又牵动了胸口的伤,微微蹙了蹙眉。   傅恩锦见状连忙倾身过去:“你别动。”   裴献卿只好抽出被她握着的手,拇指抚上她娇嫩的脸颊,给她擦干净脸上的泪痕,温声道:“怎么哭了?一点小伤而已,玉檀秋没跟你说么?”   “说了。”傅恩锦垂眸看着他,将他的手握住自己擦了擦眼泪,“可受伤的事哪有大小之分呢。”   裴献卿受伤了,对她来说就是很大的事了。   “好,这次是我不小心,让绾绾担心了。”裴献卿从来都是顺着她的,他舍不得看她难过。   傅恩锦摇摇头:“我只是觉得,自己什么都帮不了你,真的很没用,这次连你受伤了,我都感觉不到了……”   她话里的沮丧和低落太明显,裴献卿的心一下就揪着疼了起来,比起伤口的疼痛要难受千百倍。   他撑着手坐起来,牵扯到胸口的伤也只是轻轻皱了一下眉。   傅恩锦见他这样,连忙将枕头塞过去,想让他坐的舒服些,却被裴献卿一把搂进怀里。   他单手抱着她,声音因为刚刚醒来,还有些低哑。   “绾绾永远不要这么想,好么?你这一生只要能留在我身边,平安喜乐,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我娶你,是因为钟情于你,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便会心悦你。”   傅恩锦枕着他的肩,也不知道自己这一世是修了什么福气能得到裴献卿这样的喜爱,她的手轻轻坏过他的腰,小心的抱住他。   “裴献卿,我有没有说过,我很爱你。”   “嗯,你现在说了。”   *   裴献卿因为身上的伤需要在宫中小住一段时间,傅恩锦被昌平帝特许可以陪同他在宫中一起直到他身体无碍。   那一夜宛如一场昙花一现的闹剧,昌平帝的身子一夜之间恢复如初,在朝堂上直接宣了旨。   五皇子勾结外族有不臣之心,其迹可诛,贬为庶人,即刻处死,宜贵妃连坐,府中一干人等皆流放蒙乐河,三代不得回京,不可入仕。   昌平帝下旨彻查朝中与五皇子结党营私之人,有罪的统统移交大理寺,贬的贬,流放的流放,一时间朝野震荡。   但这些朝中纷扰暂时与裴献卿无关。   他对这次逼宫谋反的布局和剿杀有大功,得了昌平帝的大赏,连带着楚桓、元修等人也跟着得了赏,于是在京都里,裴献卿的地位更加水涨船高。   而此时,他还在灼清苑好好养病,由夫人贴心照料,夫人说一他绝不说二。   因为,他有预感,他家夫人过几日想起来什么可能要朝他发难。   傅恩锦确实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但是她现在有更关注的地方。   灼清苑里,她边给裴献卿喂药,边跟他说道:“夫君,今日楚桓跟我说,五皇子府上的人都要发配到蒙乐河去了。”   “嗯。”裴献卿点头,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药,“蒙乐河苦寒贫瘠,通常都是流放犯人的首选之地。”   “若是五皇子府上少了一个人,会有关系么?”傅恩锦问。   裴献卿笑了一下,抬手摸了摸她的发:“绾绾若是想做什么,去做便是了,不打紧,留个全尸就行。”   “嗯,那好。”傅恩锦乖乖的应了,她是有些事情想做。   当天下午,待裴献卿睡下后,她便带着元香和金梨出了宫。   五皇子府门口如今已被都城卫的人把守了起来,明日府中的一干人等便会直接押解上路。   傅恩锦给守在门口的士兵看了一下裴献卿的腰牌,那士兵没有多问什么便让她进去了。   昔日雕栏玉砌的府邸仅仅只是过了这么几日,已是一派凋零。   傅恩锦随便找了个坐在院子里失魂落魄的下人问了染春的院子,便径直朝那边走去。   到了夏绮阁,傅恩锦走了进去,染春正巧坐在院里,神色苍白憔悴,也是一副丢了魂的模样。   傅恩锦走上前去,在她面前站定。   染春后知后觉的抬起头,待看清了她的脸,喃喃道:“是你?”   “是我。”   傅恩锦淡淡的应了一声,神色很冷。   她微微俯身,看着染春的眼睛,唇边突然勾起一抹笑,从怀里拿了一个小瓷瓶出来。   “染春,之前你对我几番用毒,今日,我便一并还给你吧。”   连带着上一世的那一杯毒酒,今日也一起还了。   染春惊恐的看着她,身子忍不住往后倾,跌坐在了地上。   “你,你要干什么!皇上只说让府里的人流放,你不能杀我!”   “不,这只是你畏罪自杀,死在了院中而已。”   傅恩锦倨傲的看着她,一如上一世她看她那般。   将瓷瓶给了元香,她示意了一下,元香便上前捏住了染春的下巴,将那瓶药灌进了她的嘴里。   染春兀自挣扎着,却只是徒劳。   傅恩锦看着她就好像看到了上一世死前的自己,而她也用同样的方法,送走了这个上一世杀了她的人。   看见地上的人渐渐的便没了声息,傅恩锦只觉得自己心里好像一轻,有什么东西便散了。   夏日午后的阳光浓烈,她眯了眯眼睛,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   接下来的每一天,都会是这一世崭新的一天了。   傅恩锦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好像离开了所有晦涩的过去。   她很快回了灼清苑,裴献卿午睡的时间很短,已经醒了,正靠在床边翻着一本书。   傅恩锦进屋,提着裙子朝他扑过去,被他一下接在怀里。   “绾绾的事情办完了?”   “嗯,办完了!”   窝进他怀里,傅恩锦顺势脱了鞋,爬到里侧,将外衣和中意都脱了,裹着被子躺下。   “我要午睡了,夫君晚些时候要喊我!”   裴献卿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好,宝贝睡吧。”   傅恩锦便蹭过去抱住他的腰,闭上了眼睛。   她只觉得,真好啊,好像在这一刻才是真正的新生了。   而往后余生里,她还会有无数个这样的午后,无数个在裴献卿身边睡着又醒来的日子。   窗外夏蝉喧闹,可夏日的午后却依然活泼新鲜的叫人向往。   这是最富生命力的季节,这是最好的结束和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