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宫斗不如当太后》 作者:九月流火   文案:   唐师师是宫廷第一美人,嚣张跋扈,恃美行凶。她偶然捡到一本书,得知自己只是一本宫斗文中的恶毒女配,之后会和女主争宠,最终身败名裂,凄惨死去。   如今,她们刚刚进入靖王封地,男女主的初遇尚未发生。现在摆在唐师师面前的有两条路,第一是抱紧女主大腿,早早投入女主阵营;第二是讨好男主,抢走女主的恩宠。   唐师师选择第三条路。   唐师师知道,男主的养父靖王看似低调,其实野心勃勃。不久的将来,他会攻入京师,临朝称帝,只可惜突然病逝,才将皇位传给男主。   今年,靖王二十四岁,年富力强,尚未娶妻。   反正都在紫禁城,与其当男主的宠妃,不如一步到位,当他的嫡母皇太后。   ***   赵钧无意成婚,故收养了属下的儿子做继承人。他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会和金戈铁马为伴。   后来,王师送来一队美人,为首者名唐师师。年轻的养子义愤填膺,属下也劝:王爷,此乃美人计。   靖王:我知道。   所谓美人计,不过是愿者上钩。   ***   注:   1女主心机,不真不善但是美   2每天18:00更新   3无穿越元素,非穿书,女主是本土人,偶然得知剧情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甜文 爽文   主角:唐师师,赵承钧 ┃ 配角:下本《谪仙》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反正都在紫禁城,宫斗不如当太后   立意:每个人都是主角 ================== 第1章 书中   神泰五年,六月。   今年的雨水特别多,唐师师三月从京城出发时,金陵烟雨蒙蒙,等她们一路磕磕绊绊到了北地,竟然还在下雨。   雨后路格外不好走,她们走走停停,原本两个月的路程被她们磨成了三个月。好在已经进了靖王封地,距离她们的目的地已不远。   唐师师一行人是王师送来的美人,奉姚太后之命,前来侍奉靖王。不过,看这一路上无人问津的样子,恐怕,靖王并没有那么期待她们。   也是,一个拥兵一方、威名赫赫的藩王,怎么会愿意被名为宫廷美人,实则是太后眼线的女细作们盯着呢。   自从进入封地后,唐师师明显感觉到秩序焕然一新,路上流民几不可见,连官道都平整许多。唐师师看着外面的景象,心想难怪太后不放心靖王。   金陵小皇帝今年才十一岁,而北地的靖王叔正值英年,镇守要塞,手握天下半数兵马。宫城里的人,哪个能真正放得下心?   唐师师出神时,同车的美人笑道:“唐姐姐,你在看什么,这么入迷?”   唐师师回神,顺势放下车帘,说:“气闷,看外面透透气而已。”   说话的人是纪心娴,同为被送往靖王府的美人,素来不服气唐师师。其实此刻车上五人,唯属唐师师出身最低,都不说同车,就是把这次出行的所有美人都拉过来,也不会有人比唐师师这个商户女身份更低了。   纪心娴好歹是扬州知府的女儿,何至于嫉妒唐师师呢?说起这件事,唐师师就不得不叹口气,露出自己的脸来。   不才,谁让她长得好看。太后对唐师师青眼有加,亲自下令命唐师师为这次就藩美人之首,众人中,事事以唐师师为先。   纪心娴看见唐师师那个小人得志的作态就气愤,她靠到同伴身上,捏着帕子道:“路上掀帘张望可非贵女所为,你看周姐姐,就不会做这种没体统的事情。”   周舜华一直默不作声,听到这话,才撩起眼睛,淡淡掀了众人一眼:“你们争辩你们的,关我何事?都安生些吧,若是被冯嬷嬷听到,少不得一顿责骂。”   冯嬷嬷是太后身边的亲信,年近四十,从未成婚,相当心狠手辣。纪心娴一听冯嬷嬷就吓得闭了嘴,唐师师却不在意。谁让她好看,冯嬷嬷最舍不得唐师师的脸,给她保养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罚她?   车上共坐着五个人,虽然同吃同睡已经三个月,但是彼此之间实在没多少情分。经过这个插曲,众美谁都不想说话,剩下的一路沉闷无声。   好在今日她们运气好,赶上了驿站。冯嬷嬷让众女下车,唐师师扶着车辕站到地面上,她看到驿站大门,不由长长松了口气。   其他美人也都露出轻松愉悦之色,赶路实在太磨人了,晚上能好好睡一觉,说不定还能洗个澡,简直是不可奢望的美事。   美人们高高兴兴拉着各自的小姐妹往驿站走,唐师师没有姐妹,她也不稀罕,独自美美地走向大门。驿站门口,冯嬷嬷板着脸给众人分了房间,她们这些美人虽然都是送来侍奉靖王的,但是美人中也分高低上下。唐师师容貌好,身段佳,得太后赏识,是头筹;周舜华家里势力大,出身高,是次一筹。   她们两人从来不和其他人挤大通铺,一直都有各自的房间。只不过这次驿站房间紧张,唐师师和周舜华合住一间上房,冯嬷嬷自己占一间上房,其他人,四五人挤一间下等房。   唐师师听到要和周舜华同住,瞬间兴致全无。周舜华却掌得住,一脸大家风范地给冯嬷嬷行礼:“谢嬷嬷。”   唐师师暗暗翻了个白眼,绕过众人就要往房间走去。经过走廊时,冯嬷嬷叫住她:“唐师师。”   唐师师停下,回头面对冯嬷嬷时,立刻换上一副乖巧温顺的笑意:“嬷嬷安好,不知嬷嬷有什么吩咐?”   冯嬷嬷上下打量了唐师师一眼,她在太后身边待久了,本能地不喜欢美艳张扬的女子,尤其是唐师师这样的。但是不得不说,唐师师的容貌是真的好。   乌发雪肤,柳眉杏眼,鼻梁挺翘,嘴唇殷红,尤其绝妙的是眼角微微上挑,艳色中又掺杂着勾人。   难怪太后对此女给予厚望,从男人的角度来看,确实无法抵御这种绝色美人。冯嬷嬷自己看着都觉得惊艳,何况男人?   冯嬷嬷想着,脸色难得放柔,嘴边甚至露出一丝笑来:“再过几天就到靖王府了,眼看老身和你们相处的日子一日少似一日,心里着实舍不得。今夜,你不妨搬到老身房里,老身也好和你说些体己话。”   唐师师前面露出适到好处的不舍,等听完冯嬷嬷的后半句,她心中狠狠一惊。   冯嬷嬷竟然让她住到自己屋里?这个惊吓可非同小可,唐师师稳住神,马上就露出惊喜又得意的神情:“真的?谢嬷嬷。”   其他美人都没有走远,她们听到冯嬷嬷的话,又是惊讶又是艳羡,不乏有人嫉恨地瞪着唐师师。周舜华和她的手帕交们对视一眼,对唐师师投来一种似嘲讽似怜悯的眼神。唐师师一一照单全收,她欢欢喜喜地告别冯嬷嬷,然后高调地回屋收拾行李。   唐师师的行李已经被卒夫搬到驿站房间,唐师师自己收拾细软,去冯嬷嬷屋里夜宿。她收拾东西时,手中一松,一本书掉了出来。   这本书已经有些老旧了,虽然小心保存,但边缘还是泛出黄边,看得出来已有些年头。   唐师师看着熟悉的靛蓝色封面,微微怔松。她已经离家三年了,这三年,不知道母亲怎么样。母亲懦弱又耳根子软,一个人在后宅里,如何斗得过苏氏和众多年轻貌美的妾。   唐师师是商户女,祖籍临清。虽然商人地位低,但是商户是真的有钱。天下钞关九成在临清,临清钞关九成在唐家,唐家,是名副其实的临清首富。   但是最开始,临清的首富并非唐家,而是林家。唐师师的母亲林婉兮是林家独女,林老爷子一生纵横商场,却始终没有子嗣。后来林老爷子绝了求儿子的心,他相中一个年轻人唐明喆,觉得此子必堪大用,于是将独女许配给唐明喆,想在自己百年后,找一个人照顾女儿林婉兮。   事实证明林老爷子的眼光非常毒辣,唐明喆借着林家的关系,果然大放其彩,短短几年就将林家的生意扩大了好几倍,不光把控了运河生意,还和官府搭上关系。   林老爷子一生无子,却找了个好女婿。他含笑病逝,但是等林老爷子死后,唐明喆手握巨额财产,又成日出入风月场,慢慢心思就活络起来。   林老爷子死后第九个月,唐师师出生。林婉兮一心扑在女儿身上,在唐师师即将满百岁的时候,唐明喆从外面应酬回来,忽然提出要纳妾。   林婉兮整个人都懵了。然而此时此刻,临清完全是唐明喆的天下,众人只认唐明喆,谁还记得林家。林婉兮如今的身份只是唐太太,哪里有反对丈夫纳妾的权力。不出一个月,苏氏进门,第二年五月,苏氏早产,生出二小姐唐燕燕。   苏氏说是七个月早产,可是看唐燕燕的模样,分明是足月而生。苏氏连奶都不喂,刚出月子就又抓紧怀孕,第二年,成功生下一个男孩。   至此,苏氏的地位彻底稳固。林婉兮性格弱又身体娇气,很快被边缘化,后来,唐明喆的女人一个接一个进门,林婉兮就更没有存在感了。   唐师师很小的时候,就听到丫鬟婆子们以惋惜的口吻对她说,可惜她是个女孩。如果她是个男孩,大夫人不会沦落至此。   众人都在惋惜林婉兮头胎是女儿,后面因为无宠,越来越难怀孕,正室的地位也一落千丈。林婉兮性子弱,别人嚼舌根就任由他们嚼,自己一心扑在孩子身上。   林婉兮将后半生所有的希望和爱,都倾注在唐师师身上。她一心盼着唐师师嫁个好人家,十岁起就给唐师师准备嫁妆。有一次,林婉兮带着唐师师上山进香,主持凝视唐师师许久,说此女福薄命硬,恐压不住,日后恐怕会落得个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下场。   唐师师当时觉得主持在骗钱,可是林婉兮信了,完全慌了神。林婉兮毕竟是林家大小姐,林老爷子留下来的私产就够她挥霍好几辈子,林婉兮将自己半幅身家捐进去,就为了让主持给唐师师改命。后来主持拗不过,给了唐师师一本无字天书,说让唐师师随身携带,好生供奉,等时机到时,自会有分晓。   唐师师翻开看,那本书从书皮到内页,全部是空白的。   还有比这更标准的骗局吗?奈何林婉兮信,她千恩万谢地辞别主持,回家后强行押着唐师师供奉天书,早晚祈祷。   唐师师只能安慰自己,就当花钱给母亲买个安心吧。她不情不愿供奉了好几年,然而,佛祖的保佑,似乎并没有起作用。   唐师师十岁的时候,林婉兮的故交齐太太来唐家做客。齐太太一来怜惜闺中蜜友命运凄惨,二来喜欢唐师师的长相,就给自己的儿子齐景胜和唐师师定了娃娃亲。   齐景胜是临清出了名的神童,小小年纪就展露出非凡的天分,据说齐家已经在打点关系,日后供齐景胜科考。林婉兮对这门婚事满意的不得了,欢欢喜喜给唐师师准备嫁妆。   后来,听说齐景胜越来越争气,在唐师师十四那年考中了秀才。临清一众经商人家,何时出过读书人,连唐明喆都对齐景胜赞赏有加。那段时间,连唐师师和林婉兮的处境都变好了。   可惜,他们视齐景胜为乘龙快婿,其他人也是同样想的。林婉兮给唐师师绣嫁衣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个消息,说唐师师被花鸟使相中了,撞了天恩,要入宫选秀。   林婉兮如遭雷劈,没有人敢和皇家抢人,这样一来,唐师师和齐景胜的婚事自然作废。然而唐明喆不想放弃一个可能会做官的女婿,在苏氏母女的劝说下,唐师师的婚事,理所应当地转移到唐燕燕头上。   消息传来当夜,林婉兮气急攻心,当场昏迷。等她醒来后,不顾病弱的身体,挣扎着要去和唐明喆、苏氏拼命。   唐师师拦下了母亲。世人都说林婉兮命不好,前半生是蜜罐,后半生是黄连,只可惜没生出儿子;也有人扼腕林婉兮太蠢太弱,那么一手好牌,竟然打坏了。   没关系,母亲弱,那唐师师强;母亲不争,那她来争。   唐师师身为女子,不能科举做官,不能投军从戎,不能衣锦还乡来给母亲撑腰。那她就进宫,她一定要在宫里闯出名头,让唐明喆、苏氏跪下给母亲磕头。   唐师师很快收回神思,将泛黄的书捡起来。入宫这三年,唐师师几乎将这本书完全忘了。一个明摆着的骗局,掏空母亲半副身家,还不得不随身带着,这种东西,谁看了心情能好?   唐师师就很烦这本所谓的“无字天书”,她随手将东西塞进包裹里,突然眼前一花,隐约扫到上面似乎有字。   唐师师震惊,以为自己看错了。她翻过来重看,发现上面确实有了字,原本空无一物的封面上,如今竟然出现《舜华传》三个大字。 第2章 女配   唐师师皱眉,她看看周舜华打包完好尚未拆开的行李,再看看手里的书,难得露出迷惑之色。   卒夫将行李搬到屋内后就再也没有进来过,因为唐师师在里面收拾行李,周舜华不想和她同处一室,至今还没有回屋。何况唐师师很看重自己的行李,在包裹上做了标记,如果有人动过包袱,她一定会发现。   不可能有人将书调换了,那么,书上为什么会出现周舜华的名字?   唐师师怀着一种诡异之心,轻轻翻开第一页。   “周舜华本是父母掌中宝,奈何一朝选秀,她被迫进了宫。她本无意争宠,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却一次又一次被卷入后宫争端中。她屡次被害,终于忍无可忍,奋起反击。从通房到皇后,从王府到东宫又到后宫,她历经四朝七帝,成了大燕朝最有福气的太后……”   唐师师看完后,脸上露出迷茫之色。这是什么东西,是谁拿这种事情胡编乱造,还“最有福气的太后”,可真敢说。   且不说敢叫嚣自己福气比姚太后大算不算嫌命长,只说周舜华被送到靖王封地,这辈子撑死了是个太妃,根本不可能当皇后、太后了。这究竟是谁写的,有没有常识?   唐师师忍着嫌弃,继续往下翻。她本以为这是胡言乱语,可是渐渐的,她的脸色变了。   书里一开头就是选秀,一切和唐师师知道的一样,神泰二年,她们几个秀女被内侍留下,随后搬到储秀宫单独训练。神泰五年,以唐师师为首的十女通过层层挑选,被太后选中,送往靖王封地。   书里除了周舜华的家世,还记载了其余几个秀女的生平经历,其中也包括唐师师的。唐师师不知道其他人的事迹,但是她的人生经历、时间事件,全部和书中一模一样。   世界上真有这种巧合吗?难道,这当真是无字天书?   唐师师知道不对劲,立刻往后翻,可是书后面的内容竟然是一片空白,时间线截止在神泰五年六月初六,也就是今天。   唐师师若有所思,莫非,这本书只能显示已经发生的事情,不能预告未来?唐师师惊疑间,门口突然响起动静:“你在做什么”   唐师师吓了一跳,立刻将书塞到袖中,混若无事地收拾包裹:“今夜我去冯嬷嬷那里睡,来收拾细软而已。”   周舜华走近,怀疑地看了她一眼。周舜华总觉得唐师师刚才的动作鬼鬼祟祟,她扫向床铺,被枕干干净净,床榻下面也没有东西。看起来唐师师在老老实实收拾东西,并没有做什么。   但这只是看起来罢了,周舜华依然心怀警惕,说:“我闺中一直是独住,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以后你若是缺什么可以和我说,但是不要擅自碰我的物品。”   唐师师听到这话笑了一声,她站起身,抻了抻身上浅蓝色的对襟织衫,说:“周姐姐生在京城,大概没听说过临清的情况。临清钞关仅是抽成来往船只的税,便可抵一省一年税收,我们唐家虽算不上大户人家,但是在临清,也略有姓名。”   唐师师说这些话时,腰背挺直,脖颈高扬,眼中湛湛生光。她今日穿着立领的衣衫,上面镶着金色的子母扣,越发显得她脖颈修长,宛如天鹅。   唐师师从周舜华身边走过,擦肩而过时,唐师师回头,那双明艳优美的眼睛里似笑非笑:“唐家虽从商,但并不会亏待嫡长女。我在家中时,也独门独院,呼奴使婢。”   周舜华不喜欢和别人同住一屋,唐师师就喜欢吗?唐家是临清首富,唐师师边缘化归边缘化,但是用度上还真不缺。   周舜华抿着唇,表情十分隐忍。而唐师师像只斗胜的天鹅般,仰首挺胸地提着细软走了。   她今夜要和冯嬷嬷说“体己话”,并不回来睡。   等走出房间后,唐师师依然保持着骄傲的姿态走了一会,见左右无人,立刻找了个偏僻地方,翻开看刚才的书。   刚才一扫而过,唐师师并没有注意其中细节,现在避人耳目,唐师师从头到尾,逐字逐句地读了一遍。   这次,她发现了很多刚才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比如扉页像是梗概介绍,末尾有两栏分别写着“主角”“配角”。主角那栏中第一个名字写着周舜华,第二个写着赵子询;在配角那栏,唐师师看到了“赵承钧”、“任钰君”、“姚太后”……以及“唐师师”。   这是什么意思?她是配角,而周舜华是主角吗?   唐师师继续往后翻,第二页是对仗工整的标题,后面跟着页码,看起来像是目录。再往后就是内容页,唐师师刚刚已经看过了,第二遍并没有发现新鲜东西,之后就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像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不允许她看到后面的章节一样。唐师师不信邪,来回翻看,想要找出让无字天书现行的方式,结果无意间,在目录中看到一行很不起眼的字。   “机关算尽终成空,唐师师魂断冷宫。”   唐师师愣住了,冷宫?   她在书中,死了?   唐师师立刻去查看那一章的内容,奈何对应的页码空白一片,唐师师只能从目录中猜测前因后果。虽然还没看正文,但唐师师大概能猜到,是她不知道做了什么事清,狠狠得罪了女主,彻底被皇帝厌弃,从长春宫发配冷宫,很快就死了。   她死后,男女主毫无波澜,甚至还觉得她死得该。   唐师师合上目录,一时百感交集,不知道该说什么。往好处想,那就是她没有辜负自己这张漂亮的脸,确实在宫中混出了名堂,似乎还成了宠妃;往坏处想,她终究只是个宫斗的失败者,她甚至没有活到结尾。在她死后,目录还有很长一截。   她只是周舜华的人生传奇中,小小的、微不足道的一个女配。   唐师师靠在角落里,完全愣住了。此刻夜幕降临,光线飞快地暗下去,角落中半昏半暗,细尘飞扬,她失神靠在墙壁上,宛如一幅颓靡的仕女图。   恍惚间,外面忽然传来驿官惊慌的声音,来来往往还有跑动声。唐师师猛地回神,快步走到回廊上,凝神听外面的动静。   怎么了?   混乱中,唐师师隐约听到了“抓刺客”之类的话。唐师师悚然一惊,刺客?   官驿是专门招待朝廷命官和外国使节的,什么人不长眼,敢来朝廷驿站找麻烦?唐师师立刻就想到,是靖王。   没有任何百姓、土匪、富商敢和朝廷作对,敢在驿站里行凶的,只会是靖王的人。   但是,唐师师依然觉得说不通。这里已进入靖王封地,她们是姚太后送给靖王的美人,靖王便是再不喜欢她们,也不会让她们死在自己的地盘上。这不是白白给姚太后送把柄吗?靖王拥兵一方,应当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才是。   驿官的声音传到里面,一众娇滴滴的美人们很快就慌乱起来。惊慌的叫声此起彼伏,唐师师正打算找个人多的地方避难,突然想起一件事,赶紧低头翻书。   果然,新的一章更新了,标题赫然是“初到封地又生事,驿站深夜惹惊魂。”   唐师师飞快扫完,可惜标题上写了深夜惊魂,但是正文大部分在写美人们掐尖吵架的事。直到末尾,才带了一句驿站生乱,有刺客闯入。   当然,书中的描写是众美慌不择路,一个个如落水的公鸡,再没有刚才斗嘴的威风,而女主周舜华临危不惧,安抚了六神无主的众美人,让大家回自己的房间等,紧闭门窗,不要单独行动。在众人的对比下,周舜华从容不迫,进退有度,十分有大将风范,马上赢得了驿站众人的敬佩。   唐师师顺势往后翻,下一页是空白,可是标题已经更新。   唐师师喃喃念着上面的内容:“惊魂夜初遇世子,美娇娥渐生情愫。”   “初遇世子……”唐师师无意识重复关键词,看描述,美娇娥不作他想,必是周舜华。那就是说,周舜华会在今天晚上,遇到靖王世子赵子询,并且初步引起男主的好感,为日后封妃封后奠定基础?   唐师师马上就激动起来了,这种好事,她怎么能错过?唐师师从来不当第二,有名有利的地方,就有她唐师师。   凭什么周舜华是女主,她就是女配?看简介男主成了天命皇帝,男主一个藩王世子如何成为皇帝唐师师不关心,她只知道,男主是皇帝。   简介中说周舜华是男主唯一真正爱过的人,唐师师也不和周舜华抢真爱,她当个皇后就够了。   唐师师顿时充满了力量,她藏好书,也不管刚刚的龌龊了,气势汹汹杀回周舜华的屋子。她打定主意了,就是拼着得罪冯嬷嬷,她今夜也要和周舜华待在一块。唐师师就不信,以她的品貌,会在男人面前争不过周舜华。   唐师师提着裙子冲回房间,她砰的一声推开房门,里面的人似乎被她吓了一跳,周舜华站在屋子中央,顿了顿,才缓缓转过身。   她手里拿着一盏茶杯,察觉到唐师师的视线,周舜华立刻仰头将杯中水一饮而尽。她把瓷杯放在桌子上,无事般问:“唐师师,你怎么回来了?”   唐师师手里还抱着自己的包裹,此刻跑的气息微喘,面生薄红。唐师师眼睛扫过屋角的灯,扫过半明半暗的房间,最后扫过一脸平静站在地上的周舜华。   唐师师几乎立刻就感觉到,屋里有人。   除了她和周舜华之外的,第三个人。 第3章 靖王   周舜华见唐师师良久不说话,也被看得心虚了。她毕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论城府,还远远比不上姚太后、冯嬷嬷等人。   唐师师能在姚太后手里滚了一遭,又毫发无损地出来,还夺得了美人魁首的身份,可见唐师师察言观色很有一套。唐师师看着周舜华细微的表情变化,越发确定自己的猜测。   这里有人。而且,周舜华知道。   她在给刺客打掩护。   唐师师结合书和时间,猜测周舜华应该刚安排完其他人,回到自己屋子后,因为说了太多话口渴,想要倒杯茶润润嗓子。结果,透过茶水的反光,看到房梁上有人。   唐师师进门前,周舜华是背对着她,而且一见到唐师师就立即将水饮尽。周舜华此举本意是为了掩饰,然而殊不知,正是这里暴露了她。   有谁在房门突然被推开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喝掉杯子中的水呢?正常人的反应,应该是将水放到桌子上才对。   可是周舜华没有,她以己度人,多半是担心唐师师通过茶水的反光,看到房梁上的人吧。   正在周舜华紧张不已的时候,唐师师忽然笑了。唐师师抱着自己的包裹,提裙进了门,一脸好奇地对周舜华说:“周姐姐,你知道吗,外面闯进来好多官兵,似乎在抓捕刺客。”   周舜华的手指不知不觉攥紧,她看到唐师师怀里的包裹,转移话题问:“你不是要去冯嬷嬷那里么,为什么回来了?”   “我在路上听到有人喊刺客,觉得周姐姐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太危险了,就想回来和姐姐做个伴。”唐师师说着毫无知觉,大大咧咧往房间里面走去,周舜华捏了把汗,赶紧拦住唐师师。   唐师师看到周舜华的动作,缓慢抬眸,一双明眸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周舜华。周舜华尴尬地收回手,低咳了一声,说:“我一个人没事的,冯嬷嬷找你是恩宠,多少人盼都盼不来呢。你不要耽误了,快去吧。”   唐师师笑着取了一个新瓷杯,端起茶壶,慢条斯理地往杯子倒水:“恩宠虽好,但怎么比得上我们姐妹情深。我更担心周姐姐,为了姐姐,冯嬷嬷那里不去也罢。周姐姐,我们好歹是京城送来的美人,官兵不惜得罪太后娘娘也要闯入驿站追捕,你说,这个刺客到底是什么来路?”   周舜华紧紧本着脸,冷冰冰说:“这我怎么得知。”   一杯水倒讫,烛火摇摇晃晃,映的茶水碎光粼粼。茶水的倒影中,并没有出现人。   周舜华无声地松了口气,她自以为动作很细微,可是唐师师一直在关注她,对此看得一清二楚。唐师师越发确定了,那个人,就在她们头顶的房梁上。   唐师师倒了水,左右摆弄,却不肯喝。周舜华被她的动作惹毛了,怒道:“你鬼鬼祟祟,到底想做什么?”   “这水不干净,我洗个杯子喽。”唐师师说着,蹭的一声将水泼在地上。地面上铺着黑色的砖,水流慢慢渗入地面。周舜华冷眼看着唐师师折腾,眼神仿佛在说,我看你还有什么花样。   唐师师还真有,她正打算借着“水不干净”发作,找人来大清扫屋子。正在她准备喊人的时候,屋外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这样的走路习惯,一听就出自宫廷。   很快,来人停在门口,叩叩叩敲门:“周姑娘,唐姑娘在吗?”   是冯嬷嬷的人。唐师师立刻扬声应道:“我在。是冯嬷嬷找我吗?”   唐师师说着去开门,门外,冯嬷嬷身边的素兰姑姑站在门槛后,她见到唐师师全须全尾地站着,悄悄松了口气。随后,素兰姑姑嗔怪道:“唐姑娘,嬷嬷让你去她屋里,你为何这么久都没到?今夜有外人闯入,嬷嬷还以为你在路上出什么差池了。”   唐师师笑了笑,腼腆道:“我本来已经出门了,可是在路上听到有人喊刺客。我担心周姐姐一个人在屋里会遇到危险,就回来陪周姐姐了。”   周舜华也走到门口,闻言,立刻接道:“我这里一切都好,等一会,我会去隔壁屋里和钰君她们睡,我们五个人相互看顾,不会出事的。倒是唐姑娘,既然嬷嬷找唐姑娘有话说,那就快去吧,我不敢耽误嬷嬷的时间。”   周舜华这话斩断了唐师师想留下来的理由,末了还搬出冯嬷嬷压她。唐师师确实无话可说,不过唐师师目的已经达到,倒是没必要一定留在屋里死磕。唐师师笑了笑,说:“既然周姐姐安全无虞,那我也放心了。有劳素兰姑姑,我们这就走吧。”   唐师师回屋拎了包裹,就随着素兰姑姑一起往另一个方向走。唐师师拿包裹时,眼睛若有若无地扫过阴影处。   唐师师跟着素兰走在回廊上,此刻四周门窗处处紧闭,美人们吓得瑟瑟发抖,哪敢到外面查看究竟。唐师师走在路上,问素兰:“姑姑,我听说有刺客混进来了。冯嬷嬷和姑姑可是太后娘娘跟前的红人,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来打扰嬷嬷?”   唐师师这句话不着声色地捧了冯嬷嬷和素兰,素兰心中熨帖,说话的口气也好了很多:“来人不肯表露身份,不过敢在驿站如此豪横的,恐怕也只有他们家。”   唐师师装作吃惊地捂住嘴:“姑姑是说,靖王府?”   听到这三个字,素兰沉了脸,呵道:“祸从口出,不该你打听的,不要打听。”   “是。”唐师师低眉顺眼地应是。她看起来恭顺,眼睛却滴溜一圈,注意到外面有人。隔着半开的门,唐师师看到五六个行伍打扮的壮汉站在院子中,对面站着冯嬷嬷,两方人各站一边,似乎在争执什么。   唐师师想要听他们在说什么,故意放慢脚步,一脸吃惊地指着门外:“姑姑,您看,那不是冯嬷嬷吗?”   素兰的脚步一顿,她怔松间,唐师师已经飞快地脱离队伍,跑到门口,怯怯地唤了声:“嬷嬷。”   唐师师自己都被自己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但是为了人设,她依然无辜又惊惶地站在门边,茫然地看着冯嬷嬷:“嬷嬷,您怎么在这里?这些人是谁?”   唐师师说着做出警惕之态,仿佛只要这群壮汉稍微一动,她就会冲上去替冯嬷嬷挡刀挡箭。   素兰暗道一声不好,赶紧上前拉着唐师师离开。然而已经太晚了,冯嬷嬷和那群壮汉已经看到了唐师师,为首的汉子上下打量唐师师,目光不善。   这个汉子虽然是武人,可是脑子并不笨,他马上就反应过来这便是姚太后送过来的美人记,堂而皇之的奸细。没想到,太后和小皇帝还挺舍得下重本,倒挑了个绝色美人。   然而再美的人,一旦和姚太后扯上了关系,在他眼中便是副骷髅。壮汉收回视线,横冲直撞道:“官府办公,闲杂人等勿要打搅。立刻将你们的人全部叫出来,我们要一个个搜查。”   冯嬷嬷当然不肯,她冷着脸,说:“放肆,我等是宫廷女官,奉了太后娘娘的旨意,护送美人来靖地侍奉靖王,为皇家开枝散叶。靖王府的美人,岂是你们这些莽夫能冲撞的?”   那几个汉子各个都露出嘲意,为首的人冷笑一声,说:“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在靖王府的地界上,就要遵守靖王的规矩。勿要废话,我等奉命捉拿重要人物,你们要是再磨磨唧唧,放走了人,我可不会看在你们是女眷的份上客气。”   冯嬷嬷何尝受过这种待遇,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里毕竟不是紫禁城,她嬷嬷的气势抖不起来。冯嬷嬷忍着气,问:“让女眷们出来也行,但是你们要说明白,你们到底是什么身份,要捉拿的人又是谁。”   壮汉嗤笑,道:“与你们无关。”   眼看双方越聊越死,场面几乎要陷入死局。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亮起火光,马蹄声四起,很快将驿站围成一圈。   为首的壮汉飞快骂了声“糟了”,随即转身,快步往门口走去。他才走到一半,驿站的大门被推开,煌煌火光顿时映红了半个庭院。   几个壮汉一改方才的强硬作风,低头抱拳,对着门口重重跪下:“主子。”   院子内外的人都被这个变故惊呆了,火光明亮,唐师师下意识地伸手遮住眼睛。透过朦胧的指缝,唐师师看到一个男子踩着火光走入庭院,他披着大红披风,一身黑衣,脚下踩着坚硬的皁皮靴。   此刻明明站了很多人,但是内外一片寂静,唯独能听到火把噼啪的声音。男子身量极高,肩宽腿长,站在一众人面前,存在感强烈的无法忽视。   刚才那个汉子硬着头皮,开口道:“属下参见主子。主子,您怎么来了?”   男子眉目淡漠,火光摇晃在他脸上,时明时暗,衬得他喜怒不明。他淡淡开口,问:“还没找到?”   跪在地上的壮汉头更低了:“属下无能。”   唐师师和素兰站在侧门旁,正好被阴影盖住。素兰原本要拉着唐师师离开,此刻她已经完全忘了自己的动作,似乎被吓呆了。唐师师慢慢回神,心道一声难怪。   难怪女主为了他斗丫鬟、斗侧妃、斗皇后、斗新人,一路从王府斗到皇宫,足足斗了一辈子都无怨无悔。原来,这就是男主赵子询。   怪不得那么多女人前赴后继,作为皇帝,长得还挺好看。   男子听到壮汉的话,没露出什么表情波动,可是内外的人都绷紧了身体,看得出他们非常紧张。男子视线扫过庭院,漠然道:“那就继续找。便是将这里拆了,掘地三尺,也务必将他捉回来。”   汉子一听就知道主上生气了。主子上次动气,还是匈奴偷袭边城,烧了粮仓。   汉子壮着胆子,说:“主子息怒。驿站里还有宫里来的女眷,多有不便。况且,人未必在这里……”   唐师师听到这里,心说这不就是上天为她准备的机会么。天予不取,天打雷劈,唐师师立刻上前一步,跪在阴影边缘,高声道:“世子,小女知道刺客在哪里。”   冯嬷嬷、素兰,包括壮汉,谁都没料到唐师师会跑出来。他们完全愣住了,男子早就知道侧门旁有人,只是一直懒得理会,现在,他终于将视线转过来。   他喜怒不辨,缓缓道:“哦?你知道什么?”   “刚才小女回屋里取东西,偶然发现里面似乎藏了个人。”说着,唐师师伸长胳膊指向屋子的方向,似乎生怕来人不知道她住哪一间一样,“就是那一间。”   都不消男子说,身后的属下立刻一拥而入,整齐有序地朝唐师师所指的房间包抄而去。很快,周舜华和唐师师的房间里跳出来一个黑衣人,头也不回奔入夜色中。士兵们看到了人,越发一拥而上,一队火把朝着那个方向快速追去。   跪在地上的壮汉冷汗涔涔,他不敢擦汗,更不敢起来,磕磕巴巴说道:“主子息怒,世子年纪轻,不懂事,请您见谅。”   唐师师美滋滋地等着男主对自己刮目相看,她和男主的第一次见面如此美妙而正义,想必他一定会对她印象深刻,记忆犹新。唐师师正盘算着如何“不经意”将自己的名字透露给男主呢,忽然听到壮汉说“世子”,都愣了一下。   世子不懂事?这个男人不就是世子赵子询么?   唐师师惊讶期间,冯嬷嬷终于回过神了。她上前两步,对着来人端正地行宫礼:“老奴参见殿下。一别经年,不知殿下这些年可好?”   男子看到冯嬷嬷,嘴边露出极淡的笑意,可是眼睛中却没什么情绪:“原来是冯嬷嬷,久违。有劳嬷嬷挂念,许久未给太后请安,太后身体可安康?”   “太后娘娘凤体安康,殿下有心了。”   冯嬷嬷和男子寒暄得非常冷漠,唐师师越听越糊涂,忍不住悄悄问旁边的素兰:“素兰姑姑,嬷嬷为什么要叫他殿下?世子可以称殿下吗?”   唐家是临清首富,唐师师曾经不懂官宦那一套,可是入宫三年,她学习了很多技能,其中就包括称呼礼仪。称呼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说错一个字,可能笑一笑就过去了,也可能给自己惹来杀头之祸。   所以唐师师学的非常认真,她印象中,唯有皇子、亲王才可以称殿下,世子并不能。   素兰连忙拧唐师师的胳膊,就连冯嬷嬷也呵斥:“唐师师,不得无礼。”   然而那个男子已经听到了,他嘴角含笑,意味不明地看了唐师师一眼:“这是何人?”   冯嬷嬷和素兰都没有接话,唐师师隐约感觉到事情超脱了她的掌控,她勉强撑着台面,说:“小女唐师师,奉太后之命,来靖王府侍奉。”   男子听到后,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朝外走去。刚才那几个壮汉不敢多话,赶紧起身,跟在男子身后离开。   他们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就像一阵风一样,呼啸着就消失了。唐师师听着远去的马蹄声,缓慢站起身来,低声问:“嬷嬷,刚才那个人,是靖王世子吗?”   “什么世子!”冯嬷嬷怒瞪了唐师师一眼,道,“那是靖王。”   唐师师狠狠吓了一跳,吃惊地捂住嘴:“靖王?”   唐师师完全呆滞。她以为这是男主,所以才冒险跑出来举报刺客。如果这个是靖王,那屋里那个……   那才是真正的男主,赵子询! 第4章 王府   唐师师一时愣住了,她以为这是男主,结果这是男主的父亲?也就是说,她刚刚当着驿站和王府所有人的面,揭露了男主的藏身之处,让众人看到男主见了父亲怕得像猫见了老虎一样,灰溜溜地跑走了?   天啊。   唐师师惊讶中带着茫然,为什么男主的父亲如此年轻俊美,为什么男主他爹看起来比男主更有王者气场?而且,书里明明说“惊魂夜初遇世子,美娇娥渐生情愫”,唐师师看到这个标题的第一反应,就是世子带人追击逃犯,女主立功,从而引起世子的赏识。   为此唐师师特别开心地举报刺客,结果,世子竟然是躲起来的那个?   唐师师震惊了,她刚刚还在嘲笑周舜华蠢,一个来路不明的刺客藏在周舜华屋里,周舜华不赶紧去找人,竟然还替刺客打掩护。那刺客一是个男人,二是个逃犯,帮他简直是脑子有坑。   所以,这就是周舜华是女主,而她是女配的原因吗?唐师师有些麻木地想,她当众举报了世子,害他狼狈逃走,以后,唐师师还有机会得到世子的好感么?   不敢细想。她站在阴影里,沉默良久,冯嬷嬷将其余事情安排完,一转头见唐师师还怔怔站着,呵斥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回去。”   唐师师行礼,低声应道:“是。”   唐师师跟着素兰姑姑走到冯嬷嬷的屋子,一路上都是闷闷的,哪有先前讨巧的劲儿。素兰以为唐师师受到了惊吓,等进屋后,对唐师师说:“你不必害怕,你本便是送来侍奉靖王的……今日你在靖王面前露了脸,说不定,也是好事。”   唐师师僵硬地笑了笑,勉强道:“是。”   如果唐师师的目标是靖王,那今日这一出虽然尴尬,未必没有转圜的机会。但是,她要争取的男人是世子啊。   哪个男人被害得狼狈逃走后,还能对举报者抱有好感呢?原来,真正的故事情节并不是周舜华举报立功,恰恰相反,而是掩护刺客。周舜华用自己的女子身份掩护了刺客,等追兵走后,世子从房梁上跳下来,对这位机智勇敢的女子赞赏有加,后面在王府两人再次见面,世子认出了周舜华并对其宠爱有加,也就顺理成章了。   唐师师捂住眼睛,觉得绝望。原来她真的是个恶毒女配,得知剧情没有让她扭转乾坤,成功洗白,反而让她更恶毒了。   素兰见唐师师提不起精神的样子,没有多说,悄悄离开了。唐师师抱着包裹呆坐一会,重新打起精神。   事在人为,来日方长,往好处想,今日,世子彻底记住她了呀。相比于面目模糊的其他美人,唐师师好歹在男主面前有了名号。在后宫内宅里,怕的不是声名狼藉,而是没有声名。   被人厌恶,总好过被人遗忘。唐师师再一次鼓起劲儿来,她毕竟手握剧情发展,唐师师就不信,她能一次猜错,还能次次猜错。   这时候门口传来响动,冯嬷嬷回来了。唐师师立刻站起身,低眉顺眼给冯嬷嬷请安:“嬷嬷好。”   冯嬷嬷穿着繁重的大衣服,唐师师很有眼力劲儿,上前服侍着冯嬷嬷将外衣脱下来,换上轻薄的家常袄裙。冯嬷嬷坐到榻上,唐师师从一旁取了美人锤,轻轻给冯嬷嬷敲腿。   冯嬷嬷脸上还是一副死板严肃,但是心里却舒服地吁了口气。她在深宫中沉浮了一辈子,虽然外人都恭称她为冯嬷嬷,但说到底,干的还是伺候人的活。冯嬷嬷伺候了这么多年,身上积攒了不少毛病,阴雨时关节疼,就是其中之一。   最近下雨,冯嬷嬷赶路一整日,刚才还在外面站了那么许久,腿早就支持不住了。   唐师师这个人,心机算计都表露在明处,可是不得不承认,她应变快,会说话,舍得下身段,时常能让人熨帖到心坎里。姚太后和冯嬷嬷明知道唐师师此女野心不小,但依然选择提拔唐师师,将她捧为美人之首。   和周舜华那种有傲气有依仗的高门女子比起来,唐师师无疑要好操纵的多。如果换成周舜华,姚太后还不放心呢,唯有唐师师这种一眼就能望穿的人,姚太后才能放心将她扔在靖王府。   就比方今日,唐师师做出这么出格的事,若换成别人,冯嬷嬷必然要怀疑了。但这个人是唐师师,冯嬷嬷就觉得一切尽在掌握,她甚至能猜到唐师师在想什么。   冯嬷嬷慢悠悠问:“今夜,你为何自作主张,冲出来和靖王说话?”   唐师师知道这是自己最大的危机,同样也是最大的机遇。只要渡过了这一关,冯嬷嬷和姚太后就会真正信任她,并且将监视靖王府的大权交给她。唐师师自己不怕死,但是她不能不顾忌远在临清的母亲。   唐师师垂着头,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表现出适到好处的温顺和害怕:“嬷嬷恕罪。我当时误以为带兵的人是世子,想在世子面前立功,故而冒失。没想到……”   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撞到了世子的父亲,靖王跟前。   和冯嬷嬷预料的一样。冯嬷嬷脸上带着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这种美貌锋锐、野心勃勃但是不甚聪明的女子,太适合掌控了。一个合格的棋子,最重要的,就是让上位者用得安心。   冯嬷嬷不紧不慢说:“起来吧。你今日犯了大错,但念在你是初犯,饶你这一次。”   唐师师低头道:“谢嬷嬷。”随即慢慢站起来,依然垂头侍奉在一边,并不敢东张西望。唐师师知道,她的考核还没过。   冯嬷嬷问:“你可知你错在哪儿了?”   唐师师低声说:“不该忤逆嬷嬷的话,贸然冲出去。”   冯嬷嬷含笑,摇头:“并不是。你和老身不一样,老身终身伺候主子,而你,名义上是宫女,实则是主子。”   唐师师提裙跪下:“小女不敢。”   冯嬷嬷垂眸看了一会,扶着唐师师的胳膊,说:“起来。进了靖王的封地,你的身份就不一样了,日后除了靖王,你不必对任何人下跪。说不定,等再过几年,老身见了你,亦要行礼。”   唐师师明白这话是试探,她要是真的应下就完了。唐师师不肯起,有些惶恐地说:“嬷嬷这是说什么话,小女怎么敢动这种心思……”   唐师师看起来被吓得不轻,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冯嬷嬷心道还是没见过世面,竟然被吓成这样,不过虽然这样想,冯嬷嬷心里却极其满意。   冯嬷嬷放下手,端起一盏茶抿了两口,放在桌子上,说:“行了,起来吧。我只是提醒你,又不是要对你做什么,怎么吓成这样。”   唐师师心底悄悄松了口气,缓慢站起来,面上依然是一派惊惶。冯嬷嬷语气和缓很多,真变成了提点的口吻,说:“今日你的心思是好的,但是太过明显。深宫中,争宠太用力反而落了下乘,要的是以退为进,不着痕迹。你懂了吗?”   冯嬷嬷说完后,顿了顿,道:“不过,你今儿阴差阳错,说不定正好撞到了点上。靖王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这些年,没有一个女人能靠近他身边。可是他今日走时,竟然问了你姓名。”   唐师师欲哭无泪,这哪里是什么恩宠,靖王问姓名,确定不是为了记住她是谁,等进府后再赐死她吗?最重要的是,她的目标,并不是靖王,而是世子啊。   讨好了靖王,却得罪了世子,等日后男主登基,还不是一样死路一条。   唐师师心里苦,但是她没法说。她勉强笑了笑,擦着边打听:“嬷嬷,我路上听闻靖王世子是人中龙凤,少年英才,我便以为世子是一个极出色的少年郎,为何靖王……”看起来也如此年轻?   唐师师真的觉得自己很冤,但凡今日来一个大腹便便、沧桑深沉的中年男人,唐师师都不会认错。然而那个男人身姿挺拔,腰身劲瘦,年轻俊美,往那里一站就是一道风景,谁能相信他已经有一个十六七的儿子了?   冯嬷嬷嗤笑一声,说:“什么世子,不过是个养子罢了,又不是赵家正经血脉。”   唐师师惊讶地瞪大眼睛,等着冯嬷嬷继续往后说。但是冯嬷嬷提了一嘴,就不肯再深入,而是转而说起靖王:“你没进府就想讨好男主子,心是好的,但是不要做得这么明显。靖王这个人深不可测,便是太后娘娘也拿不准他的心思。”   冯嬷嬷说着,脸上露出些许感慨:“他自十四岁就藩,已经十年没有回过京城了。当年离开宫城时,靖王不过一个俊秀单薄的少年,没想到,十年过去,他竟成了如此模样。”   冯嬷嬷是伺候姚太后的老人,知道许多宫闱秘闻,当年世宗去世,靖王、滕王就藩,冯嬷嬷都是亲历者。一转眼许多年过去,孝宗也死了,当年那个病弱苍白的皇子,却变成了威震一方的藩王。   靖王十四岁就被送往藩地,他那时候还生着病,宫里所有人,包括姚太后,都觉得他活不了了。谁能知道,活得最长的,反而是靖王呢。   冯嬷嬷唏嘘不已,唐师师从只言片语中,提取出许多靖王的信息。   靖王十四岁就被送往藩地,冯嬷嬷感叹十年未见,那就是说,现在靖王二十四岁。这个年纪不算大,或者说正值英年,难怪唐师师会认错。按开国留下来的规矩,皇子成年后全部去藩国镇守边疆,不得留在京城,但是靖王十四岁就被送走,着实有些早了。   听冯嬷嬷的话音,以及今日靖王见了冯嬷嬷后的表现,恐怕当年靖王就藩有许多猫腻,说不定其中就有姚太后的手笔。   唐师师为自己的未来深深叹气,靖王和姚太后有仇,唐师师还没进府就狠狠得罪了世子。她日后在靖王府的路,恐怕不好走。   唐师师怀着担忧,问:“冯嬷嬷,我还不知该如何避靖王名讳。”   冯嬷嬷沾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字:“讳钧。”   唐师师了然,如今国姓赵,靖王和孝宗皇帝一样从承辈,名钧。   原来,他叫赵承钧。 第5章 进府   唐师师暗暗将这个名字记住。冯嬷嬷双眼从上扫到下,看过唐师师的相貌、双手、腰肢、身段,忽的笑了笑,拉住唐师师的手,从自己手腕上褪了一个羊脂玉镯子下来。   唐师师惊讶,本能地缩手,被冯嬷嬷压住。冯嬷嬷将玉镯子顺到唐师师手腕上,唐师师人长得好看,手也纤长白皙,宛如葱白。羊脂玉挂在唐师师的手腕上,一时间,仿佛她的手腕比玉还要细腻几分。   冯嬷嬷看着这一幕,暗暗感叹不愧是天生的尤物,从脸到手到身段,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勾人。冯嬷嬷拍了拍唐师师的手,说:“再过几日,我们就要到靖王府了,进了王府,你们便是靖王的人。老身将你们送到,就可以功成身退,起程回京了。这一别,不知道多久才能再见到你,老身和你投缘,临别时没什么可送的,唯有一副镯子,是当年孝宗皇帝赏赐给老身的。老身年老体衰,佩戴这些是辱没了好东西,便留给你吧。”   唐师师敛着眉眼,说:“当不得,这是孝宗赐给您的,我怎么当得起?”   “这有什么当不起的。”冯嬷嬷意味深长地看着唐师师,说,“老身是奴才,而你是要享大富贵的人,日后你要经手的好东西还多着呢。太后娘娘宅心仁厚,对藩王视若己出。靖王多年来未有子嗣,身边连个贴心人都没有,太后娘娘不知道有多忧心。若是你得了靖王的宠,将靖王伺候好了,太后慈心大悦,日后少不了你的赏赐。甚至恩及家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前面说了那么多,唐师师一直恭顺地听着,其实心里根本没有波动。直到冯嬷嬷说“恩及家族”,唐师师的指尖蜷了蜷,低头道:“是,小女明白。”   皇恩能不能惠及家族不知道,但是一旦出事,株连九族,却是肯定的。   冯嬷嬷这是恩威并施,敲打唐师师听话,不要妄想有了靖王的宠爱,就可以背叛太后。唐师师人在靖王府,但是她的父母亲族,全在朝廷手中。   唐师师不关心唐明喆和苏氏的死活,可是她的母亲,现在还在唐家。   冯嬷嬷也不想把话说死了,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才是驭下之道。冯嬷嬷又转成笑脸,和和气气说:“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你素来乖巧,太后娘娘信得过你。老身和你投缘,不妨给你透个准话,太后娘娘走前说了,只要你心里向着太后,等你立了功,就会给你的父亲、弟弟赏赐个功名之身,从此,就能脱离商户了。”   士农工商阶级分明,士是顶层,而商,是底层。   商人有钱没地位,所以齐景胜展露出读书天赋后,才会被齐家视为振兴之光。若是齐景胜当真考取功名,哪怕只是个举人,齐家的地位也会翻天覆地。   齐家只因为出了个读书人,就能在临清一众商户面前横着走,连唐明喆也视齐景胜为东床快婿。然而,齐景胜能不能考中,考中后能不能当官,还是未知数呢。但是现在,姚太后随随便便就能说,事成之后给唐家赐功名。   这就是权力,这就是全王朝地位最高的女人,皇太后。   唐师师的内心又熊熊燃烧起来。唐明喆宠妾灭妻,唐师师从小都被二房那对母女压着长大,没有人比她更知道捧高踩低,人情冷暖。给父亲、弟弟赐功名算什么,她要的,是自己霞帔加身,出口成旨。   如果说先前唐师师还不敢冒失,现在她看到了周舜华的人生轨迹,哪还甘心屈居人下。她要自己当太后,唐明喆,苏氏,周舜华,姚太后,甚至男主,都算个屁。   唐师师野心勃勃,已经给自己确立了新的人生目标,当太后。但是现在,她还是个卑微弱小、夹缝中求生存的小秀女,唐师师低眉顺眼,一口应承:“嬷嬷尽管放心,我对太后娘娘忠诚不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身为臣子,就该对皇上尽忠,若是隐瞒,便是不忠。靖王府有什么一举一动,我都会报给太后娘娘的。”   冯嬷嬷笑了,满意地看着唐师师:“太后娘娘果然没看错你,你有这份心,不枉费太后栽培你一场。你附耳过来,如果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托这几人去办。”   唐师师低垂着眼,嗯嗯应是,不管冯嬷嬷说什么都一口应下。她是没有任何道德负担的,反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等见了靖王世子,唐师师一样痛哭流涕表忠心。   至于被朝廷当做人质的唐家,唐师师才不在意。唐明喆偌大的家产又不留给她,唐文轩也不是唐师师的弟弟,他们是死是活,关唐师师什么事?   等过段时间风头过去,让人悄悄将母亲接出唐家,唐师师就彻底没有后顾之忧了。   唯一值得她奋不顾身的,唯有她自己的前程而已。   唐师师听着冯嬷嬷给她说靖王府里的接头人,心里暗暗想,恐怕她要让冯嬷嬷和姚太后失望了。   因为她的目标,根本不是靖王。   第二天启程,众女集合在驿站前,等着上车。   唐师师随着冯嬷嬷最后出来,众女见了唐师师,脸上表情都怪怪的。   唐师师懒得理会,她是要当太后的人,和小鱼小虾纠缠什么。冯嬷嬷出来后,马车很快赶过来,冯嬷嬷上了自己的车,接下来就轮到众美人登车了。   唐师师是最后出来的,位置站在外围,她不急不忙,在最后方站着。众女相互看看,没人敢抢在唐师师前面,默默地给唐师师让出一条道。   唐师师轻轻笑了一下,穿过人群,率先登车。   纪心娴一直看不惯唐师师,瞧见唐师师的表现,气的都要冲上去骂人。周围人连忙拉住纪心娴,任钰君站在周舜华身边,征求般看向周舜华。   周舜华暗暗摇头,示意不要和唐师师争。出头的椽子先烂,捧得高的,未必能走得远。   且看着就是。   周舜华几人在唐师师登车后次第上车,众女坐好,马车慢悠悠开动。   唐师师顶着众多或明或暗的打量,安然闭眼养神。昨夜要应对冯嬷嬷,唐师师哪敢合眼睡觉,直到上车,唐师师才敢补觉。   纪心娴一直等着挑唐师师的刺,然而她等了一路,唐师师始终闭目养神,纪心娴终于忍不住了,阴阳怪气道:“昨夜,听说唐姐姐出了好大的风头。”   唐师师闭着眼睛,淡淡嗯了一声:“我出风头,不是应该的吗?”   纪心娴被噎住,过了一会,又刺:“好人家的女儿都是不见外男的,昨日唐姐姐直接冲到那么多男人面前,冯嬷嬷就没说什么?”   唐师师睁开眼,含笑瞥了纪心娴一眼:“冯嬷嬷宠我,非但没责备,还夸我做得好呢。”   说着,唐师师无意抬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羊脂玉镯:“孝宗皇帝的赏赐,我何德何能,可以佩戴呢?”   这是冯嬷嬷戴着手上从不离身的镯子,众女都印象深刻。纪心娴看到熟悉的玉镯出现在唐师师的手腕上,气得两眼一翻,说不出话来。   任钰君看不过去了,忍不住道:“张扬未必是好事。你昨夜直接冲到靖王面前,举报刺客,还给外男指路,岂是闺秀所为?”   这次来的美人中,虽然每个人都面和心不和,但大概可以分为三派。任钰君和周舜华是公侯之女,以前就在京城中认识,是勋贵派;纪心娴、冯茜等是文官家的女儿,自有文人清高,是文官派;而唐师师,自己是一派。   唐师师不慌不忙,说:“女儿要遵守闺训,难道就不用遵守四书五经吗?这里是靖王的封地,我发现了刺客,便向靖王举报,有错吗?”   任钰君梗住,这种事情谁敢说错。车上众女都陷入沉默,唐师师见她们终于消停了,轻嗤一声,继续闭上眼睛补眠。   唐师师表现得大义凛然,等闭上眼睛后,她内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她当然做错了,要是早知道认错了男主,打死她都不会和靖王举报刺客。唐师师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偏偏不能说,还得表现出高兴。   就很糟心。   她们的马车又走了四五天,终于抵达西平府。   西平和金陵截然不同,金陵水乡温软,浮金饰玉,处处帝王气象,而西平一进城,就能感受能一种无声的辽阔肃穆。   那是长年开战的城市,才会有的肃杀感。   守城的将士早就知道京师送了美人过来,核对身份后,便冷着脸放他们通行。穿过城门后,车上所有女子都静默了。   虽然没看到,但她们已经感受到街道上的气息。此刻,无论是周舜华这种公府小姐,还是纪心娴这种知府女儿,都明确意识到,这里,和她们过往的环境截然不同。   她们不再是养尊处优的闺阁小姐,而是成了边疆藩王府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侍女。   马车停了停,似乎有人出来核对,又过了一会,外面传来卸门槛的声音。   唐师师知道,她们到了。   几辆马车次第停在二门,冯嬷嬷换上了正式的衣服,清了清嗓子,肃声道:“靖王府到了,都出来吧,不要误了给王爷请安的时辰。”   毫无疑问的,这次又是唐师师第一个下车。众女排成一列,唐师师跟在冯嬷嬷之后,双手交叠,垂着眼睛去正堂给靖王请安。   往常唐师师十分执着于站在人前,但是这次进门前,她顿了顿。   等一下,见靖王?   还不等唐师师想好,正堂已经到了。唐师师硬着头皮,进入正殿,她进门前飞快地瞥了一眼,当时眼前一黑。   最中间的正座上坐着上次所见的那个男子,正是靖王赵承钧。下首处,还坐着一个十分年轻的少年。   不必想,必然是靖王的养子,世子赵子询了。   唐师师头皮都炸了,偏偏她是首位,想躲在别人身后都不成。她更深地低头,妄图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事与愿违,唐师师一进入,上首两个男子一齐向她看来。   显然,无论靖王还是世子,都认出来这个让他们印象深刻的女子了。 第6章 男主   赵承钧看到站在最前方的女子,眉梢微微一动,眼神似笑非笑。而坐在一旁的赵子询表现就激烈的多了。   赵子询对唐师师可谓印象深刻,他不欲被王府操纵,千辛万苦逃到外面。追击他的人是父亲的亲兵,两方人马都小心翼翼,谁都不敢惊动靖王。赵子询躲在房梁,不慎被屋里的女子发现。那个女子聪慧大方,在那群叽叽喳喳的美人中简直独树一帜,后来她倒茶时发现了他,赵子询已经做好杀了她的准备,没想到那个女子却从容不迫,并没有声张。   赵子询对这个女子印象大好,可是紧接着,另一个女子回来了。   赵子询看到唐师师时,还想过京城不干人事,送来的美人倒还不错。唐师师在屋里时有些吵闹,赵子询念在她长得好看,忍了她的骄纵。赵子询本以为这又是一个漂亮骄纵但是没脑子的花瓶美人,他哪里能想到,唐师师离开房屋后,竟然扑到前面大喊:“小女知道刺客在哪里!”   当时的情景赵子询简直不想回想第二遍,他不知道唐师师哪来这么大的胆子,他甚至不知道唐师师从什么地方看出了屋里有人。赵子询和周舜华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赵子询都来不及警告周舜华,就破窗而出。   多亏了唐师师这一招,如今,赵子询对这张脸印象深刻,反而是周舜华,面容逐渐模糊。这行美人一进来,赵子询第一眼就认出了唐师师。赵子询全部注意力都被唐师师吸引走,以致于都没有注意到,周舜华也在。   唐师师硬着头皮给上首两人行礼:“参见靖王殿下,参见世子。”   身后一列美人随着唐师师下拜,动作整齐划一,娉娉婷婷,各有千秋。纪心娴今日专程打扮过,简简单单一个行礼用尽了心思,这身衣服,这个姿势,最能凸显出她身材的优势。   纪心娴自我感觉良好,她美滋滋地想着,第一次照面最重要不过,若是能引起王爷和世子注意,那就更好了。其他几个女子虽然不像纪心娴一样急功近利,可是看衣服,每个人都用了心思。   她们或者想着争宠,或者想着藏拙,各有心思。然而她们等了许久,都不见上方有反应。   渐渐有人骚动起来,定力不好的人悄悄抬头看,发现靖王摩挲着茶盏,喜怒不辨,世子脸色阴沉,目光不善地盯着一个人。   她们顺着世子的视线看去,发现焦点正是唐师师。   唐师师带着众女请安,然而无论是靖王还是世子,都没有叫她起来。   唐师师八风不动,始终微微垂着下巴,假装没感觉到四面八方的目光。这些目光中,尤属上面那两道最有存在感,赵子询死死盯着她就不说了,靖王时不时轻轻瞟一眼,让唐师师压力极大,后背都渗出冷汗来。   唐师师甚至苦中作乐地想,按照目录透露出来的信息,靖王日后反攻入京,自立为帝,没过多久在战场上受伤而死,赵子询得以登基为帝。现在她被两代帝王打量,多有排面。   冯嬷嬷见势不对,连忙说:“靖王殿下,这是太后娘娘从后宫佳丽中,精心挑出来的伶俐人。您忙于政事,一年不着家,府里也没有王妃主事,太后娘娘担心您身边没人伺候,特意送来十个美人。您不必顾忌这是宫里出来的人,把她们当婢女使唤就行了。若是她们能为殿下分忧,便是她们的福分。”   冯嬷嬷说话,赵承钧终于动了一下,他挑眉,不紧不慢道:“这恐怕不妥吧。太后精挑细选的美人,估计在家中时各个都是千金小姐。这样的出身在京城当主母都使得,在本王府上当婢女,恐辱没了几位。”   “不辱没。”冯嬷嬷连忙接道,“能来伺候靖王,是她们的荣幸。你们说,是不是?”   唐师师和一众美人低头,齐声道:“是。”   美人们连应话都百转千折,婉转动听。赵承钧想,要是他手下的人,十个人应话才发出这点声音,他必然要动军法了。只不过这是王师送来的美人,打不得骂不得,还得放在府里供着。赵承钧再无兴致,说道:“有劳太后记挂,长者赐不敢辞,既然是太后的慈心,本王便收下了。来人,送她们到后院。”   冯嬷嬷很是松了口气,她笑着,不断观察赵承钧的表情,说:“太后娘娘怕她们蠢笨,讨了殿下的嫌,离开前特意教过她们歌舞、针线、厨艺等。若是哪里不合殿下的意,殿下管教就是,不必顾忌太后娘娘的面子。”   赵承钧和冯嬷嬷说着谁都不信的客套话,而唐师师几人,已经被侍者引出正厅。直到走出很久,唐师师都觉得背后有人盯着她,仿佛恨不得将她盯出一个洞来。   唐师师内心唏嘘,她还没进门,就已经得罪了男主。苍天保佑,男主是个不记仇的性子吧。   不过今日一见,唐师师终于知道了男主长什么样子。他看起来年纪和她们差不多大,眉眼细长,眼角上挑,是个多情的桃花眼,坐在堂中,也称得上一位俊俏少年。   但是有珠玉在前,唐师师始终觉得男主长相差点意思。赵子询的长相不能说不好看,可是他坐在赵承钧旁边,所有人都能一眼看出来,赵承钧才是主子。   无关长相,更是一种气场。何况,赵承钧的长相并不差,他是典型的皇室长相,剑眉星目,鼻梁笔挺,棱角分明。坐在那里不必说话,旁人就自觉躬下腰来。   这是几代王权滋养,才能养出来的气质。从紫禁城走出来的皇子,和养在藩地上的宗室,就是不一样。   但是这些,已经和唐师师没有关系了。唐师师呼了口气,积极构想怎么样可以扭转男主对她的印象,从一众美人中争宠上位。   前院。   冯嬷嬷已经打发下去了,此刻正厅中只剩下赵承钧、赵子询父子二人。赵承钧起身,赵子询自然跟在赵承钧身后,随着他往书房走。   赵承钧问:“今日之事,你如何看?”   赵子询沉吟片刻,说:“姚太后不怀好意,这些女子不能留。”   赵承钧当然知道姚太后没存好心。姚太后是赵承钧名义上的嫡母,自从他的生母郭贵妃死后,赵承钧和姚太后的关系,已彻底崩盘。   只是碍于皇室体面,双方不得不维持面子情。事实上,谁都知道对方有多恨另一方。   当年皇位之争,姚太后和她的儿子赵承铤赢了,赵承钧兄弟三人死的死伤的伤。那时候姚太后多么得意,然而没想到,赵承铤才登基没几年就病逝,反而不如赵承钧活得长。姚太后扶持了赵承铤唯一的儿子登基,正是如今的小皇帝。   姚太后忌惮赵承钧,又不得不依仗赵承钧镇守边疆,牵制西北,最后,竟然想出个送美人的计策来。   赵承钧都觉得可笑,他看起来,像是个会被美人计蛊惑的人?指望靠几个女人监视他,赵承钧都不知道该说姚太后天真,还是该说她异想天开。   赵承钧说这些话本是为了考校赵子询,赵子询看法没错,但是太浮于表面了。赵承钧什么也没说,只是道:“你知道防备她们是好事,但是为上位者,就要有容人之量。杀了她们有什么用,她们,也不过是棋子罢了。”   “父亲,那您看……”   “留着吧,扔在后院里,由着她们自生自灭,反正王府也不缺她们这点用度。”说着,赵承钧冷冷扫了赵子询一眼,“反倒是你,该收心了。”   堂堂世子,竟然能做出逃婚这样的事情。   赵子询讪讪,他不愿意接受父亲的安排成婚,又不敢忤逆父亲,只能逃到外面暂且避开。赵子询就不信,人都不在了,六礼还能走下去。他逃跑时不敢惊动赵承钧,追击的人也不敢惊动王爷,那日在驿站,马二等人连身份都不敢暴露。   结果,还是被赵承钧知道了。不过想想也是,在西北这片土地上,还有什么事情,能瞒过靖王的眼睛呢。   赵承钧是真的气的不轻,亲自带人将赵子询捉回来。因为京城的人来了,赵承钧一直忍而不发,没有清算。现在看到赵子询的表现,赵承钧又隐隐动怒。   若是不想成婚尽可说出来,临阵逃婚,算什么能耐?这么大的人了,连这点担当都没有。   如果这是赵承钧的亲儿子,此刻必然已经被打断腿了,但赵子询不是。赵承钧想到赵子询的生父为了救他而牺牲,害赵子询小小年纪就失去了父亲,流离失所,赵承钧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道:“罢了,你若是不想成婚,此事暂缓。但是临阵脱逃之事,我不想再看到第二遍。”   赵子询大气不敢喘,连忙应下。过了一会,他似有犹豫,问:“父亲,那几个女子……”   “你若是有喜欢的,挑走便是。”赵承钧对此毫不在意,姚太后送来的人,他看都不想看一眼,谈何宠幸。不过,赵承钧想到一个人,淡淡扫了赵子询一眼,语气中不辨喜怒:“为首的那个女子,唐师师,野心不小。你蓄美纳妾也就罢了,但是,拿捏好度量,不要被女人牵着鼻子走。”   赵子询听到这话放了心,终于露出些真心的笑意,站直了说道:“是,儿子明白。”   赵承钧看到赵子询神情变化,心里越发不满。上阵杀敌、读书习武从未见过他如此积极,反倒对脂粉堆游刃有余。明知道那是宫里送来的女人,却还是管不住自己。   赵承钧其实并不赞同赵子询和女人厮混,尚未成婚就姬妾成群,成什么样子?唯有嫡妻、嫡出子嗣,才是宗法传承。   然而这终究不是他的亲子,有些话赵承钧也不好说。他只能在暗地里留心,给赵子询把关,绝不让赵子询被那些女细作笼络走。   尤属唐师师为要。 第7章 靶子   十个宫廷美人被送到跨院,引路的婆子对她们没有好脸色,一路上连个眼神都不想分给她们。等到地方了,婆子才不冷不淡瞭了她们一眼,说:“就是这里了,你们进去吧。我们靖王府不同于京城,你们若安安生生住着,王爷不会少了你们一口吃的,若是有人敢滋事……呵。”   婆子话没有说完,可是在场几个人哪能不明白婆子未完的话。婆子见她们还算乖觉,垂着眼睛,说:“王府地方小,没有多余房间给闲人。两人一间屋子,你们自己找地方吧。”   说完,婆子就轻嗤了一声,扭头走了。   两人一间?听到的美人们都露出不情愿之色,就连唐师师听到,也皱了皱眉。   赶路时没条件也就罢了,都到了靖王府,难道还要和别人同住?唐师师从小物质上没有缺过,就算进宫,也一路被当做潜力股培养,并不曾受过亏待。   没想到进了靖王府,她的待遇反而一落千丈。唐师师可不信这么大的王府,会没有多余的房子。   显而易见,靖王极其不待见她们,甚至不想见到她们。把她们打发到跨院,就任由她们自生自灭。   唐师师只沉默了一小会,就率先去挑房间。抱怨是没有用的,解决问题才重要,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想想皇太后的荣光,现在这点挫折算什么?   纪心娴正和小姐妹愤愤不平,她看到唐师师朝里面走去,连忙叫了一声:“哎,唐师师,你做什么?”   “自然是去挑房间。”唐师师冷冷瞥了纪心娴一眼,“婆子的话,你没有听到吗?”   大概谁都没想到,最先认清现实的,竟然是路上最张扬挑剔的唐师师。唐师师的话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其他女子不甘示弱,纷纷上前,生怕晚了就落后别人一步。   尤其是纪心娴,快步冲了两步,抢先进入最好的一间房。唐师师看到心中嗤笑,愚蠢,枪打出头鸟,才刚进府就把自己暴露在人前,纪心娴真觉得这是什么好事不成?   唐师师颇为不以为然,她正打算去找另外一间房,门外一队侍女走过来了。为首的姑姑头发抿的一丝不苟,表情肃穆,眼角已经爬上了皱纹,但是能看出来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姑姑站在门口看了一会,轻轻咳了一声。   院内乱糟糟的美人顿时停下,她们回头,看到姑姑,一齐行礼。   “姑姑好。”   姑姑端着脸,说道:“各位小主多礼了。奴婢乃彤秀,早年伺候过靖王殿下,后来随着殿下一同来封地,如今是靖王府的内务总管。各位小主自宫城而来,是我们靖王府的贵客,日后若奴婢有什么招待不周的,请各位小主谅解。”   彤秀一说众女就懂了,原来彤秀也是宫里出来的,曾经在靖王宫殿里伺候,靖王就藩后,她就跟着一起出宫了。靖王身边的老人,如今还是内务总管,可见靖王对彤秀信任有加。   众女对彤秀的态度一下子变了,明显热切许多。彤秀见了暗暗哂笑,她不知见识过多少大风大浪,在她眼里,这些年轻女子的想法全写在脸上,再肤浅不过。   彤秀懒得理会,她目光从众女中扫过,看到唐师师时,微微停顿。   彤秀隐晦地打量着唐师师,此女当真品貌不俗,便是她刻意挑剔,都挑不出唐师师哪里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的缘故,彤秀甚至觉得,唐师师对她没有其他美人的谄媚,反而顺眼许多。   这个念头把彤秀自己都吓了一跳,她赶紧打住,本着脸,对唐师师微微福身:“唐姑娘。”   唐师师眉梢一挑,颇为惊讶。她并不惊讶彤秀认得她,她长得如此好看,认不出来才是怪事,唐师师在讶异彤秀和她说话。   唐师师上前一步,进退有度地给彤秀回礼:“彤秀姑姑。”   满院子都安静了,只能听到彤秀死板平直的声音:“唐姑娘,刚才冯嬷嬷特意交代过,唐姑娘身体娇嫩,普通床榻恐怕会硌伤姑娘的肌肤。既然是冯嬷嬷所托,主子不好推辞,特意发下话来,让唐姑娘不必和其他美人住在一处。”   此言一出满院皆惊,唐师师自己都瞪大眼睛。   什么,她另有住处?   唐师师惊讶过后,很快冷静下来。冯嬷嬷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唐师师至少有把握,冯嬷嬷不会说这种话。她们十个人刚刚进府,连王府门路都没摸清呢,冯嬷嬷怎么会给她树这么大的敌?   这多半,是某位主子不想让她好过,故意把她架起来烤吧。短短一句话,不光让王府原来的人视她为眼中钉,就连同行的十个美人,也会和唐师师生出嫌隙。   她刚刚才嘲笑纪心娴枪打出头鸟,结果,现在就有人要将唐师师高高捧起来,当所有人的出头鸟。   靖王府如今只有两位主子,靖王不至于做这么无聊的事,主使者到底是谁,真的一点都不难猜。   唐师师想明白原委后,马上平静了。反正她人缘也不好,不在乎更差,既然能享受更好的住所,更好的用度,为什么要拒绝?   在唐师师这里,只有第一和最末。她的人生里,不存在平庸的中间值。   唐师师坦然应下,对着彤秀莞尔一笑,满堂生辉:“多谢王爷和世子,姑姑有心了。”   彤秀在宫门中沉浮了半辈子,没有人比她更懂眉眼高低。世子特意来和彤秀说这些话的时候,彤秀马上就猜到世子想做什么。得罪了主子,是这个女子命不好,但是……唐师师为何一点都不惶恐?   她甚至连沮丧都没有,仿佛不知道这样的“青眼有加”代表着什么。   彤秀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木然说道:“唐姑娘是有大福气的人,奴婢不敢当唐姑娘的谢。来人,去帮唐姑娘提东西,不可让姑娘累着。”   彤秀身后的丫鬟立刻一拥而上,殷勤地接过唐师师的包袱,众星拱月般捧着唐师师走了。众女目瞪口呆地目送唐师师远去,等人看不见后,纪心娴用力跺了跺脚,摔帘子进屋了。   屋里很快传来摔东西的声音,外面的人或垂眼,或缄默,全当不觉。任钰君走到周舜华身边,微微皱着眉:“她不过脸长得好看些,又没有其他长处。冯嬷嬷对她高看一眼也就罢了,为何……”   靖王和世子也这样?   周舜华淡淡摇头,她并不觉得这是荣宠。周舜华握住任钰君的手,悄悄捏了捏:“雷霆雨露俱是恩宠,我们做好自己的就行了,别的没有资格置喙。”   周舜华见任钰君还是一副气不过的样子,不得不提点的再明确些:“你想想,若是世子当真喜爱她,私下赏赐即可,为何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叫走她?锋芒毕露,未必是好事。”   周舜华的语气中似有所指,任钰君转念一想,恍然大悟。   任钰君顿时又钦又佩,牢牢握着周舜华的手,说:“还是你想的周到。是我迷怔了。”   唐师师一路风风光光地被送到新的院落,这个院落独门独户,宽阔亮堂,和刚才的小跨院根本不能比。之后,甚至还有珠宝赏赐。   唐师师谢了赏,伺候的丫鬟见了,羡慕地对唐师师说:“姑娘,后院女人这么多,从没见过世子对哪个人这么上心过。你这才是进府的第一天呢,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正是因为第一天,才显得不怀好意。唐师师淡淡勾了下嘴角,道:“借你吉言。”   唐师师当然前途不可限量,她可是要当皇太后的人啊。赵子询喜欢她如何,不喜欢她又如何,唐师师要的,只是最表面的名头。   至于赵子询的真爱是谁……她才不关心。   唐师师舒舒服服进屋休息,她住最好的房间,不必和人挤一间房,不必和其他美人抬头不见低头见,院子里甚至还有小厨房。如果这就是恶毒女配的待遇,那尽可放着她来。   唐师师从容不迫地换了家常衣服,然后让丫鬟给她烧水沐浴。等美美泡了个澡后,唐师师带着满身水汽出来,在铜镜前挨个试今天拿到的赏赐。   赵子询为了表达对她的厌恶,赏了好些明晃晃的金银珠翠,就差明着写,这些很值钱,这个女人很张扬。唐师师心满意足地将东西收到自己的梳妆盒中,对这种生活非常满意。   屋外传来丫鬟的声音:“姑娘,您要睡了吗?”   唐师师应了一声,丫鬟进来扶着唐师师上床,轻手轻脚拉下帷幔,然后吹灯退下。   唐师师在帷幔里躺了一会,等外面再无人声后,她悄悄爬起来,从包袱里拿出那本书。   这个包袱唐师师一路上不允许任何人碰,其他人以为这是唐师师的贴身细软,并没有注意,更不会有人知道,里面有一本可以预知未来的书。   唐师师不敢点灯,她悄悄将床帘拉开一条缝,借着外面的月光,努力看上面的字。   唐师师上次看书还是遇刺客那天,那时候她只看了标题,就自信满满去举报刺客。之后她被冯嬷嬷叫走,后面又忙着赶路、进府,这么长时间,唐师师都没有找到机会看书。   如今,她终于能腾出手,仔细看后面的剧情。   果不其然,她猜错了剧情。真正属于女主的剧本,是掩护刺客,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将追兵骗走,然后赢得男主的赏识。之后在入府那天,女主低调地混在一堆美人中,明明衣着长相都不出众,可就是能瞬间从人群中夺得男主的注意力。   男主又看到了这个清丽聪慧的美人,就此上了心。后来美人们去分住所,女主不争不抢,低调安静,越发让男主觉得此女与众不同。   不幸的是,唐师师又是里面的对照组。书本里的剧情是固定的,并不会因为现实生活而改变,在书本剧情中,唐师师没有干出举报刺客这等惊天动地之举,但是在入府后,她站在最前方,万众瞩目艳压群芳,和低调清丽的女主形成鲜明对比。   男主本能不喜唐师师,后来选房子的时候,男主怕自己欣赏的女子被人暗算,所以拉唐师师出来做靶子,故意只给唐师师一个人发赏赐。唐师师毫无疑问成为众矢之的,其他女子抱团起来,一起讨厌唐师师。   最新一章就是在讲周舜华和任钰君夜话,她们两人在闺中并不熟识,没想到一道选秀圣旨,将她们两人的命运连接在一起。这一路上周舜华和任钰君渐渐相熟,越熟悉,任钰君越觉得周舜华性子好,和她以前认识的女子完全不同。   贵女只和贵女玩,因为要两人同住,周舜华和任钰君选了同一件屋子,今天晚上她们两个人躺在床上说悄悄话,经过一番探讨,任钰君彻底被周舜华的见识所折服,和她交换信物,结为金兰姐妹。   唐师师用力翻了个白眼,促进周舜华和任钰君团结在一起的,就是唐师师这个恶毒女配。所有人都想对付唐师师,自然两两结盟,各自成群。   唐师师怀着恶意,故意去翻目录,果然,女主的姐妹就是用来破裂的。女主的姐妹团先后背叛了女主,最后,任钰君甚至成为和女主争宠的一大劲敌。   反正,无论女主身边的闺蜜是谁,都只有女主一个人可以过得好。姐妹团的下场都非常凄惨,自然,唐师师也很凄惨。   唐师师将更新的剧情来回看了两遍,确定没有遗失细节,合上书若有所思。原书剧情中,唐师师虽然张扬,但并没有张扬到另辟住所,她只是拿了世子的赏赐而已。如今大致趋势相同,但是许多细节并不一样。   唐师师立马打了鸡血,这就说明,剧情是可以更改的!她只是一次猜错了关键选项而已,唐师师相信,只要她继续奋斗下去,她一定可以扭转男主的印象,抢走女主的戏份!   唐师师雄心勃勃去翻目录,这次她要好好琢磨,接下来剧情,到底是什么。   唐师师看着下一章目录,逐渐陷入沉思。   “任钰君误中毒计,周舜华巧解谜题。”   解谜?这是什么? 第8章 聪明   冯嬷嬷将唐师师几人送到靖王府后,没过几天,就要启程回京。   冯嬷嬷一个深宫女子自然算不上人物,但要紧的是,她是太后身边的人。即便冯嬷嬷只是个奴才,但出了宫,她就代表着太后。   故而,赵承钧亲自设宴给冯嬷嬷及随行官员送行,除此之外,西平府的一众属官、僚臣,世子赵子询,都会出席。   宴会当天,王府很早就忙活起来,尤其是唐师师等十个美人,各个精心装扮,一个个打足了精神。   今日就要告别冯嬷嬷了,之后冯嬷嬷回京,她们却会留在靖王府。往后兴衰荣辱,恩宠沉浮,都看自己的造化了。   宴席上,唐师师同样盛装出席。她们十个美人说是送来伺候靖王的,但是谁都不可能真的让她们去做伺候人的活。就像今日宴席,王府的侍女们忙里忙外,唐师师几人列队在大厅中站一站,摆个样子,就算功德圆满了。   唐师师自然又是当之无愧的首席。她站在最前方,腰杆挺直,下巴微收,恰到好处地露出自己纤长的脖颈和漂亮的脸。她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神情中毫无躲闪、怯懦之色,从小到大,她早就习惯了别人对她外貌的注目。   反而唐师师在思考另一件事情。“任钰君误中毒计,周舜华巧解谜题”,这到底指的是什么?   唐师师已经猜了好几个晚上,都悟不出这里面的“谜题”是什么,但是至少她能确定,接下来的故事和任钰君、周舜华有关。她今天一早就打定主意,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她都要牢牢跟着任钰君和周舜华。   以唐师师的文学水平,抢在周舜华面前引经据典、解谜作对恐怕不行,那她只好粗暴些,从源头上掐断。今日无论周舜华做什么她都要抢走,坚决不让女主在人群面前冒头。   宴席过半,酒意正酣,不少人站起来醒酒,厅堂里伺候的人也杂乱起来,不像开始一样井井有条。唐师师被人叫出去说话,等她走后,其余九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说悄悄话,没过多久队形就散开了。   反正她们也只是摆个门面,接下来没有她们的事情,可以自由活动了。   美人们三三两两散开,这种场合没人舍得回去,可是若什么都不做,就在这里干站着,也显得非常蠢。纪心娴换了一身浅红衣服,头上带着一整套红玉头面,衬得她面如桃花,顾盼生辉。纪心娴满意地听着众女围在她身边奉承,她悄悄抬眼,觑向不远处的宴席。   一道屏风隔开了内外视线,从里面只能看到屏风上人影走来走去,觥筹交错,灯火辉煌。靖王露了个面就离场了,赵子询是当之无愧的全场焦点。从屏风间隙,能看到世子赵子询坐在位置上,正大声和周围人谈笑。少年意气风发,眉目俊朗,又有着高贵身份,天然吸引着这一众少女的视线。   纪心娴看似和同伴说话,其实眼角一直在注意赵子询的动作。她故意装作不在意,像只骄傲的天鹅一样独占一隅,只是想借此引起赵子询的注意。然而纪心娴说了很久,都不见赵子询回头一下。   纪心娴略有失望,她转而积极安慰自己,没关系,时间还短,世子还不认识她们呢。等时间长了,世子就知道她的好了。   纪心娴刚刚想完,就听到屏风后面有动静。许多人都回过头来,连赵子询都隔着屏风望了一眼。纪心娴往前看,发现是唐师师进来了。   唐师师一路走来吸引了众多视线,她自己却毫不在意,她在侧厅停了停,似乎想找什么人却找不到了。里外所有人都在想,她到底在找谁?   是谁有这个殊荣,被她惦记在心上?   唐师师听了冯嬷嬷一顿训,一回来,发现队伍都不见了。她在侧厅中绕了一圈,都没见到周舜华和任钰君的身影。   唐师师皱眉,略有焦躁。她停在大厅中央,四周打量的视线也随着她停下。   纪心娴身边的女子低声嘀咕:“她在做什么”   “似乎在找人。”   “她想找谁……”   女子们话还没说完,声音骤然降低。唐师师发现了纪心娴,径直向纪心娴走来。女子们不由噤声,眼睁睁看着唐师师走近,停在两步远的位置,问:“周舜华和任钰君呢?”   唐师师过来找纪心娴说话,她们这个地方顿时成了视线焦点,就连赵子询都似有似无地瞥了几眼。   纪心娴一颗心又酸又涩,难以言喻。她在这里站了这么久,世子一眼都没回头,她以为世子没有注意到后面有人,结果,唐师师一走过来,世子就发觉了。   纪心娴心情不好,口气也硬邦邦的:“我不知道。人家两位是公卿之女,焦不离孟,我哪儿知道她们的行踪。”   唐师师暗暗挑眉,她就知道不能对纪心娴抱有期望。旁边的一个女子看着唐师师,弱弱地说:“任姐姐刚才好像出去了。”   唐师师看向说话的女子,问:“从哪个方向走了?”   女子怯怯指了个方向,唐师师道了句谢,就快步朝外面追去。   唐师师走后,侧厅里无形的焦点也散去了,众人又恢复随便说话。指路的女子朝唐师师的背影张望,一回头,见纪心娴脸色阴沉。   女子小心翼翼问:“纪姐姐,你怎么了?”   纪心娴冷着脸,道:“没事。”   唐师师从宴会厅追出去后,没走多久,果然在回廊上撞到了任钰君和周舜华。任钰君今日穿着一身玉色长袄,下搭紫色百褶裙,衣襟上绣着粉红色的木芙蓉,远远看着花团锦簇,富贵明艳。而任钰君旁边的周舜华穿着浅蓝袄裙,相较之下就素淡多了。   任钰君手里端着托盘,本来正在和周舜华亲密说话,看到唐师师,两人脚步相继慢下来。   任钰君警惕地盯着唐师师,问:“你来做什么?”   唐师师悄然扫过这两人的衣服,心里暗笑。可真是“好姐妹”呢,每个人都在衣服上花了心思,任钰君穿搭贵气,周舜华就突出自己的清雅素净。   不愧是义结金兰的姐妹花。   唐师师瞥了眼她们手上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芍药姐姐突然肚子痛,让我们帮她将酒送进去。”   送酒?唐师师眼珠子一转,嗅到一些不寻常的气息。送酒自然得送到前面宴席上,是个露脸的机会。眼看宴会就要结束了,女主一鸣惊人的契机,说不定就是现在。   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唐师师瞬间打定主意,无论是不是这次,她都要将周舜华露脸的戏份全部掐断,绝不会给女主出头的机会。唐师师亲切笑着,说:“你们一路将这么重的东西端过来,着实辛苦了,把东西给我吧。”   任钰君怎么会信唐师师的鬼话,她冷笑一声,避开唐师师的手,冷冰冰道:“不敢劳烦唐姑娘。唐姑娘如今可是大红人呢,这种粗活,谁敢劳烦您呐?”   周舜华不动声色拽了拽任钰君的衣服,低声道:“我们快走吧,酒要凉了。”   任钰君冷冷瞥了唐师师一眼,绕过唐师师,快步朝宴会厅走去。唐师师手还支在半空,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转身快走两步,在经过任钰君时,她肩膀微微一晃,正好撞到任钰君的手臂。   任钰君毫无防备,酒壶顿时倾倒,即使任钰君立刻将酒壶稳住,也还是泼了许多酒出来。   任钰君身上沾满酒水,她精心准备的新裙子霎间毁了。任钰君愣了片刻,勃然大怒:“唐师师,你……”   唐师师含着笑,说:“哎呀,你的裙子脏了,不能见客。如果穿成这样去前面送酒,也太失礼了。”   任钰君气的不轻,简直恨不得上前撕了唐师师:“你是故意的,我和你没完!”   “任姐姐!”周舜华猛地加重语气,她拉住任钰君,悄悄对任钰君摇头。随后,周舜华从任钰君手中接过托盘,说:“任姐姐不方便,那就让我这个做妹妹的代劳吧。”   任钰君心里微微放松,对啊,她怎么忘了,她还有周舜华。任钰君抬头,得意又挑衅地看向唐师师。   唐师师静静看着这两人姐妹情深,不说不动,仿佛对此毫无办法。这时里面走出来一个小丫鬟,手里抱着一个托盘。毫无预兆地,唐师师从小丫鬟的盘子上拿了个茶杯,都不看里面是什么,直接泼向周舜华的衣裙。   周舜华赶紧往后躲,但还是被泼到了。这里面是撤换下来的残茶冷茶,里面还有泡过的茶叶,颜色黄中带褐,瞬间在衣服上浸染成一大摊。   周舜华这一身原本清雅至极,现在沾上了残茶,像是白净的瓷胚上多了个黑点一样碍眼。周舜华都懵了,唐师师微微笑了笑,将茶杯放回小丫鬟手中,不紧不慢道:“现在,就不能了。”   任钰君呆滞片刻,反应过来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唐师师,你欺人太甚!”   果真是大家闺秀,唐师师还以为,任钰君会骂她贱人呢。她们这边的争执声不小,已经引来了不少关注。尤其是唐师师泼茶那一幕,四下抽气声顿起。   外面的动静很快惊动了里面的人,冯嬷嬷最先赶出来,她看到唐师师和周舜华、任钰君站在走廊上,站位明显对峙,另两人身上还有可疑的污渍。冯嬷嬷沉了脸,呵斥道:“你们在做什么?”   任钰君一见到冯嬷嬷,立刻委屈地喊道:“嬷嬷,您要给我们做主啊。我受芍药所托,进去给世子送酒,我们原本好好走着,结果唐师师二话不说就在我的衣服上泼酒。周妹妹想要帮我,也被她泼了一身残渣。嬷嬷,请您主持公道!”   冯嬷嬷怀疑地扫视着这三人,不敢相信她们会干出这么弱智的斗法。冯嬷嬷冷着脸,问:“唐师师,到底是这么回事?”   唐师师歪了下头,她脖颈修长,像是只高傲又理所应当的白天鹅:“我教她们规矩而已。”   还不等冯嬷嬷问出个所以然来,里面又出来人了。彤秀快步走出来,问:“何故喧哗?”   冯嬷嬷听到彤秀的声音,用力瞪了她们三人一眼,回头含笑迎向彤秀:“没什么妨碍,是她们三个小姑娘闹着玩呢。”   任钰君不服气,咬着牙道:“分明是她故意挑事!”   周舜华连忙去拉任钰君。任钰君感觉到姐妹的提醒,但还是气不过。冯嬷嬷很明显想要息事宁人,这又不是唐思思的王府,天底下莫非还没有公理了?   任钰君说话,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引过来。冯嬷嬷不断给她们打眼色,让她们出面圆场,彤秀盯着任钰君的衣服,忽然咦了一声:“这衣服……”   所有人一惊,任钰君立即低头看自己的衣摆,唐师师也看向任钰君。   玉色长袄,上面绣着富贵的木芙蓉,无论颜色还是花纹都没有逾越,并无什么特别之处。难道衣服有问题吗?   冯嬷嬷先前还没主意,现在顺着彤秀的目光,才看到任钰君身上绣着木芙蓉,脸色骤变。   木芙蓉!任钰君哪里来的胆子,敢在靖王府,穿绣着木芙蓉的衣服!   冯嬷嬷顿时脸色都变了,厉声喝道:“大胆!还不快回去换衣服!”   任钰君不明所以,但是冯嬷嬷和彤秀姑姑的脸色显然不对,她不敢耽误,赶快就要回去。然而她才刚走了两步,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众人回头,发现走廊外,赵承钧带着一众随从站在庭中,意味不明地打量着她们。赵承钧在开宴的时候露了一脸,随后就出去了,直到现在才回来。没想到他刚回来,就正好撞上这一幕。   彤秀脸色也不对了,她快步上前,深深行礼,试图挡住赵承钧的视线:“王爷。是奴婢管教不力,惊扰到了王爷,奴婢罪该万死。”   然而已经太晚了,赵承钧一眼就看到了任钰君身上的花。   赵承钧眉梢轻轻一动,眼神明显冷下来。一瞬间内外无人敢说话,连跟在赵承钧身后的侍卫幕僚都噤若寒蝉。   任钰君知道自己惹事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显然,在靖王府,木芙蓉是禁忌。任钰君忽然福至心灵,想起几日前的事情来。   那时候任钰君在准备宴会上的衣服,芍药若有若无和她说,她容貌富贵,穿木芙蓉这等金玉满堂的衣服最好看。芍药是王府里的人,任钰君想在王府结个善缘,就信了。   没想到,芍药在骗她!所以今日芍药故意说肚子疼,托她去送酒,也是有意害她?   任钰君惊惶地跪下,一时间浑身冰凉,嘴唇哆嗦,都说不出话来。唐师师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暗暗退后一步,明确地和任钰君划出界限来。   她不认识她们,这一切和她唐师师没有关系。   赵子询听到声音,也出来了。他看了看两边的人,对赵承钧行礼:“父亲。这个女子实属大胆,儿臣这就让人将她拖下去,杖责三十。”   任钰君一听就慌了,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深闺小姐,平日里只会绣花写字,杖责三十岂不是要她的命!周舜华怎么能抛下自己的姐妹,她赶紧跪在任钰君身边,灵机一动,说道:“回靖王殿下,您误会了,这并不是木芙蓉。这是木槿!”   赵承钧居高临下地看着周舜华,不辨喜怒。周舜华不知道自己在救人还是在害人,硬着头皮说:“实不相瞒,任姐姐和小女一见如故,结为金兰姐妹。小女闺名舜华,舜华即木槿,任姐姐因为小女,才在自己衣服上绣木槿花。”   任钰君像是抓到什么救命稻草一般,连忙道:“没错,这是木槿。都怪小女绣工不好,没绣出木槿花的神形来,才引来误会。王爷息怒,小女再也不敢了。”   彤秀似乎松了口气,也跟着劝:“王爷,她们年纪轻,还是群黄毛丫头呢。既然是误会,说开了就好,您勿要和她们置气。”   赵承钧目光幽深,冷冷扫了眼任钰君和周舜华,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大步朝里走去。唐师师明显感觉到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众人簇拥着靖王入殿。   唐师师悄悄混在人群中,跟着众人移动。她心中不无扼腕,失策,还是让周舜华得逞了。   原来,周舜华巧解谜题,是这个意思。   那唐师师还真没法抢。她哪知道“舜华”还能这样用。   唐师师垂着头思考,没留意前面,不慎撞到了什么人身上。她赶紧站好,这才发现,众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住了。   唐师师乖乖低着头,温顺地露出脖颈,就差把“我是无辜的”这几个大字写在脸上:“王爷。”   赵承钧停在门前,意味不明地扫了唐师师一眼:“不要自作聪明。”   随即,就大步离开。   唐师师乖巧应是,但她心里不无纳闷,自作聪明?她哪里聪明了? 第9章 误会   赵承钧其实早就到了,他刚刚站在穿堂中,别人看不到他,他却可以看到别人。   他亲眼看着唐师师追上那两个女子,然后给人家衣裙上泼了水。   赵承钧皱眉,觉得此女实在心术不正。驿站时,尚可以解释为她为了安全,举报同屋之人,但是现在,无凭无据,无缘无故,她又在害人。   赵承钧看不下去了,从暗处走出来。刚才隔得远没注意,等走近后,他才发现被泼茶的那个女子,衣服上绣着木芙蓉。   赵承钧意外,他回想刚才的事情,顿时了悟。   倒是他小瞧了这个女子,唐师师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他对木芙蓉的避讳,并且察觉了另一个女子衣服上的不妥。如果放任那两个女子进殿换酒,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少不得要闹起来,到时候宫城和靖王府面上都不好看。唐师师阻拦无果,就强行毁了对方的裙子,让对方无处可去。   虽然手段有些不入流,可是不得不说,简单粗暴,立竿见影。   赵承钧已经很多年没有看错人了,没想到,这次却在一个女子身上走了眼。他原本以为,这是一个心高气傲、有小聪明但无大智慧的女人,一如那些美丽却空洞的花瓶,将所有野心都写在脸上。谁知,他竟然误会了她。   但是,他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尤其是自作主张讨好他的女人。   赵承钧走到门口时,想要敲打此女,顺便敲打敲打京城的人,不要把手伸太长。没想到,这个女子直接撞上来了。   很好,赵承钧对刚才的猜测更加肯定了。   赵承钧那丁点好感瞬间化为乌有,他警告完之后,都不想看第二眼,就大步离开。赵承钧已在心中做出了安排,一定要将此女和赵子询隔开。唐师师心机深沉,绝非善类。   不能让她带坏了赵子询。   赵承钧说完后,唐师师简直一头雾水。靖王让她不要自作聪明,唐师师倒是也想改,问题是,她哪里聪明了?   赵承钧头也不回离开,等他走远后,其他人才陆陆续续围过来。   赵子询扫了唐师师一眼,冷笑一声,快步追着赵承钧而去。彤秀跟在后面,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唐师师,最后笑道:“唐姑娘好福气,王爷很少称赞别人。姑娘今日,是立了大功。”   唐师师更茫然了,靖王那句话竟然是称赞?彤秀说完后,也不管周围人是什么表情,垂着头走向殿内。等王府的人走远后,冯嬷嬷围到唐师师身边,一脸欢喜地拍了拍唐师师的手。   “做得好。”   唐师师迷惑:“嗯?”   冯嬷嬷脸上的笑忍都忍不住,她看着唐师师,宛如再看一块上好的璞玉:“嬷嬷没白疼你,懂得以大局为重,替同行周全。这样才对嘛,你们虽然是同一批被选出来的,可是出行在外,就要同气连枝,共同进退。等我离开后,就只剩下你们十个人相依为命了,你们要像姐妹一样,相互帮助,相互扶持。”   冯嬷嬷说着,没好气扫了任钰君一眼:“唐师师今日帮了你大忙,你还诬赖她欺负你。还不上来给唐师师赔罪?”   任钰君脸色极其难看,被人暗暗推了一把,才不情不愿上前:“多谢唐姑娘。”   听了这么半天,唐师师可算听明白了。原来,靖王,彤秀姑姑,以及冯嬷嬷,都以为刚才唐师师是发现了任钰君裙子不妥,才故意泼酒?苍天可鉴,她什么都不知道啊,她就是单纯的欺负人。   难怪靖王说她自作聪明,唐师师有口难言,其实靖王误会她了,她没有自作聪明,更不是想帮助任钰君遮掩。她真的,只是想害个人而已。   而冯嬷嬷还拉着唐师师,不断地把唐师师当榜样讲给美人们听。周舜华垂头听训,任钰君死死咬着唇,纪心娴左右看看,也乖觉地低下头。   冯嬷嬷把其他人狠狠训斥了一顿,冷着脸说:“你看看你们,再看看唐师师,难怪人家能出头,你们就不能。一个个都是蠢货,以后要多和唐师师学,不要一个个蠢得被人当枪使,反过来还挤兑同伴。今日的事情,不许再发生了,知道吗?”   美人们低头,弱弱应道:“是。”   “行了,都散开吧,以后机灵些。”冯嬷嬷冷脸将人呵退,等美人们三三两两退开后,冯嬷嬷拉着唐师师的手,将她带到一个僻静之地。   冯嬷嬷好生打量了唐师师一眼,笑容更加真切。她拍了拍唐师师的手,说:“你今日做得好。”   唐师师心虚地笑了,温顺道:“是嬷嬷教得好。”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不过一介奴婢,教你坐卧礼仪也就罢了,再长久些的富贵,哪能教得了你?”冯嬷嬷意味深长地看着唐师师,说,“高门大院不同于其他地方,富贵滔天,端看你有没有胆量去搏。我原先还担心你操之过急,不过看你今日的动作,多一分则浓,少一分则淡,分寸拿捏的尤其好。原来,之前都是我多虑了。”   唐师师小心翼翼地求证:“嬷嬷,您是指……”   “你刚刚撞在靖王身上啊。”冯嬷嬷一脸赞赏,由衷夸道,“所有人都停了,唯独你继续往前走,还正好撞到了靖王身上。之后你的表现也尤其自然,就仿佛无意间撞上去一般。既引起了靖王注意,又不至于太过刻意,做得好。”   唐师师沉默了,她觉得,这些人可能都误会她了。   而冯嬷嬷就像打了鸡血一样,还在热切地展望:“早年这位在宫里做皇子的时候,就不是个好说话的主,世宗诸子,独属他最矜贵。没想到,再眼高于顶的英雄也难过美人关,你撞到了靖王身上,靖王都没有生气,可见,他对你是不同的。”   唐师师心想那可不是不同么,靖王一心想着赐死她,确实独一份。   唐师师尴尬地笑了笑,完全不明白冯嬷嬷为什么对她有这么大的自信,未免太高看她。唐师师见识的人不多,但是基本的眼力劲还有,这几次见面下来,唐师师已经可以确信,靖王绝非善类。一个能蛰伏多年,攻入京城夺了侄子皇位的人,怎么会被宫廷送来的美人迷惑住呢?   他起兵之日,就是她们这些美人殒命之时。若想攀附靖王,说不定正中靖王下怀,靖王也需要一个招牌,替他迷惑宫里的视线,让太后相信他无心造反。正好她们这些美人是太后派来的,谁知道到了最后,是她们监视靖王,还是靖王利用她们?   唐师师诚然好高骛远,但是她至少有自知之明。她很清楚,她去糊弄赵子询,还有那么点成功的机会,以她的品貌,她也有把握让赵子询在起兵成功之后舍不得杀她。但是靖王……   不可能。   唐师师对冯嬷嬷的话听听也就罢了,冯嬷嬷可以畅想万一,但唐师师却不想拿自己的命去赌那个万一。现成的太后剧本就在她手里,只要她按照周舜华的路,熬个三四十年,一样能熬到太后。她为什么要挑战更高难度的男人呢?   唐师师笑着听冯嬷嬷说,没有应话。等冯嬷嬷说的差不多了,唐师师见隙问:“嬷嬷,除了木芙蓉,靖王府还有什么禁忌之物?”   听到这个问题,冯嬷嬷脸上的表情马上冷下去。过了片刻,冯嬷嬷淡淡摇头:“木芙蓉并不是避讳,恭烈贵妃才是。恭烈贵妃是靖王的生母,以后遇到和恭烈贵妃相关的,你不要打听,全部避开就是。”   竟然是靖王的生母!唐师师大吃一惊,顿时想到照这样算,恭烈贵妃和姚太后岂不是同辈人?在宫里时曾听闻,姚太后当皇后期间并不得宠……   唐师师不敢再想下去,看冯嬷嬷讳莫如深的样子,这些陈年旧事也不是唐师师能打探的。唐师师低头,恭敬道:“是,小女明白。”   想起了曾经那位贵妃娘娘,冯嬷嬷的心情也低落下去。她看着唐师师,若有若无地敲打道:“太后娘娘对你有恩,你要投桃报李,明白吗?若是做得好了,你的功劳会惠及家族,若是不好,少不到要带累旁人。孰轻孰重,你应当清楚吧?”   “小女明白。”唐师师低着头,恭声说,“我对太后娘娘忠心耿耿,唯命是从,若是我生出二心,就让我父亲兄弟穷愁潦倒,不得好死。”   冯嬷嬷放了心,点头道:“这才对。”   冯嬷嬷叮嘱完后,彻底放了心,就让唐师师回去休息。唐师师辞别冯嬷嬷,才走了一半路,被人叫住。   唐师师一回头,发现竟然是彤秀姑姑。彤秀亲自追上来,对唐师师福身:“今日多谢唐姑娘解围。”   唐师师连忙扶住彤秀:“姑姑快请起,小女不敢当您的礼。”   彤秀却规规矩矩行完了礼,才站起身,对唐师师说:“先前误会了唐姑娘,没想到,唐姑娘才是最通情达理的。为尊者讳,今日之事奴婢也不方便说,但是王爷见了木芙蓉,少不到要暗自神伤。姑娘有这份心,彤秀记住了。”   唐师师连连摆手:“姑姑太客气了,我当不起。”   她是真的当不起,她只是做了恶毒女配都会做的事情罢了。   彤秀却郑重地和唐师师道了谢,转交给唐师师一份谢礼,还告诉唐师师,如果以后有什么不方便的,尽可来告诉她,随后就有礼有节地告退了。   唐师师抱着礼物,一路茫然地继续走。没想到,这次才走了一小段路,又被人叫住了。   唐师师都服了,她只是想回自己的院子而已,这截路还能走得完吗?   任钰君磨磨蹭蹭从后面走上来,本着脸对唐师师说:“今日,多谢了。”   唐师师木然地看着她,任钰君当惯了大小姐,道谢、道歉这类话根本说不出口。任钰君扭捏了一会,忽然从自己手上褪下来一个玉镯子,塞到唐师师手里,飞快道:“一码归一码,你别以为我这就怕你了。我不会输给你的。”   说完,就快步跑开了。   唐师师莫名其妙得了三波人的感谢,自己都觉得非常魔幻。她瞅了瞅任钰君玉镯的水头,理直气壮地收下。   既然大家都误会她深谋远虑,心机颇深……那她只好却之不恭了。   没错,这是她。 第10章 请安   “神泰五年七月初四,冯嬷嬷从靖王府离开。”   唐师师站在二门,在她身后是排成两列的美人,众人一起缄默着,目送冯嬷嬷走上马车。   “周舜华站在人群中,沉默地目送宫廷使者离开。她今日的装扮并不出挑,站在一众美人中,马上就被淹没。冯嬷嬷临走时没有看她,像是完全忘了她这个人一样,正好,周舜华也不希望被注意到。冯嬷嬷登车时,特意回头望了一眼,看落点,正是最前方的唐师师。”   唐师师察觉到冯嬷嬷的视线,垂首福身:“恭送嬷嬷。”   “冯嬷嬷最终上车了,帘子放下后,再没有动过。马车缓慢移动,车轱辘碾在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冯嬷嬷走了,十个美人无论平时多么针锋相对,此刻都露出悲伤之色。周舜华也似有低沉,此刻的周舜华并不知道,她和这九个女人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她和她们,斗了足足二十年。”   冯嬷嬷的马车驶出侧门,拐了个弯,很快看不见了。脚夫、护卫紧随其后,手里举着象征朝廷的旗帜,过了一会,连旌旗都看不到了。   她们十人伫立良久,唐师师站在最前方,晨风拂过,将她的裙裾缓缓吹动。彤秀等了一会,慢悠悠说:“小主们,该回了。”   众女应是,纷纷转身。唐师师走在最后,她走出两步,又回头望向后面。   靖王府的侧门在她面前关闭,沉重的木门合上时,发出一声闷响。唐师师明白,她的一生,也随之关在这座王府里了。   从此,她是生是死,是哀是荣,是扶摇直上还是悄然死去,都和这座府邸,这座府邸中的人,牢牢绑定在一起。成则凤冠霞帔,出口成旨,败则穷愁潦倒,凄惨死去。   丫鬟见唐师师停下,只能在旁边等着。渐渐有人回头来看,丫鬟不由轻声提醒:“唐姑娘。”   唐师师收回目光,没有任何犹豫之色,步履坚定地往里走去:“新的一天开始了,走吧。”   冯嬷嬷和朝廷使者终于走了,从此,西平又是靖王的天下。唐师师本以为靖王会松一口气,之后对她们这群女细作或试探或清理,总该有些动作。唐师师都做好了准备,结果连着几日过去,一切风平浪静。   不光她这里安静,另外九个美人的流云院,也安静如初。   要不是唐师师拿着剧情,她都要怀疑自己被另外九个人孤立了。深夜,唐师师又躲在窗户下看书,自从冯嬷嬷离开后,新解锁的剧情非常少,今日好不容易更新了一章,唐师师兴冲冲打开看,发现是些鸡毛蒜皮。   九个女子住在一起,还是九个颇有姿色、娇生惯养的女子,她们在一个院子里能有多少摩擦,完全可以想象。   这一章就讲了纪心娴因为谁先用热水的事情和任钰君起冲突,最后是周舜华把自己的水让出去,才解决了争端。后面全部都是众人对于周舜华识大体、通情理的赞美,唐师师懒得看,直接跳过。   然后,就没了。   唐师师把这几页翻来覆去反复看,再一次确定,靖王是真的不待见她们。   不光她这里静悄悄的,书里也没有任何新剧情出现,可见靖王打定主意放养她们。将她们圈在一起,供吃供喝,却不用她们做任何事情,一副由着她们活到老死的架势。如果唐师师是个胸无大志的人,或许会喜欢这种混吃等死的生活,但是唐师师知道,若是她现在贪图安逸,等再过几年,就该她哭了。   另外九个女子同样是这样想的。能被姚太后挑中,各个都有过人之处,要是相信她们会安贫乐道,那就太低估宫廷的魅力了。   她们在紫禁城那种地方待了三年,见识了王权顶端的人如何生活,如何还能安于卑贱?宫里的贵人出身未必比她们高,凭什么别人可以,她们就不行?   新剧情没有任何有效信息,唐师师颇为遗憾,她继续往后翻,看到了下一章的标题。   “请安投诚占先机,随侍世子去学堂。”   什么,去学堂?   唐师师怔住了,如果她没理解错,这个标题应该是说,周舜华要陪着世子一起去学堂吧?唐师师马上就不困了,如果能陪着世子一起进学,那岂不是说每天从早到晚,他们都会待在一起?   唐师师顿生兴致,她喜欢这个发展,好了,她决定抢过来。   只可惜仅能看到标题,正文内容却没法看。唐师师将那行字盯了很久,仔细琢磨,投诚占先机,到底是怎么个投诚法?   唐师师猜不出来,很快就放弃了。没关系,还有另一个关键词“请安”,唐师师决定从明天开始,每天大清早去主院请安,她就不信,这样还堵不到女主机缘。   第二天,唐师师破天荒起了个大早,精心打扮后去靖王院子外等着。唐师师虽不在官宦圈里长大,但是对这些王孙贵族的生活多少有了解。越是高门,越讲究规矩,晨昏定省就是很重要的一项。   请安要给最尊者请,周舜华一个公府长大的小姐,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犯错误。周舜华必然在靖王这里装乖,恰巧碰到了同样来请安的世子,一来二去,两人不知道怎么看对了眼,于是周舜华顺理成章被世子叫去侍奉笔墨。   唐师师觉得自己已经看穿了女主的意图,颇为自得。靖王的住所是王府主院,名燕安院,占地广阔,恢弘富丽。唐师师站在台阶下,一动不动地等着。在门口执勤的侍卫扫了她好几眼,终于忍不住了:“唐姑娘,你大清早来找王爷,是有什么事吗?”   唐师师一脸孝顺地说:“小女来给王爷请安。”   请安?侍卫简直匪夷所思。唐师师长相出众,如今王府上上下下,没有人不认得唐姑娘,就连执勤的侍卫也有所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过,这位唐姑娘看起来脑子不太好使。   侍卫委婉地说:“唐姑娘有心了,但是王爷不喜欢喧嚣,尤其厌恶繁文缛节,姑娘还是请回吧。”   “这怎么能行?”唐师师矢口否决,一脸正义道,“晨昏定省是礼节,见不见我是王爷的事,但我的心意却不能缺。”   行吧,侍卫无话可说。他本是好意,才逾矩提点了两句,没想到唐师师跟吃了秤砣一样,不撞南墙不死心。既然唐师师喜欢,那就让她在露水里慢慢站着吧。   赵承钧醒来后,照例要去演武堂练武。不过今日,伺候的人却磨磨蹭蹭,欲言又止。   赵承钧扫了刘吉一眼,淡淡问:“怎么了?”   刘吉是跟了赵承钧十来年的老人,在赵承钧还是个皇子的时候,刘吉就在赵承钧身边伺候了。刘吉讪讪笑了笑,小心觑着赵承钧脸色,说:“王爷,外面有人想给您请安。”   “请安?”赵承钧皱眉,他不耐烦和人浪费时间,这种虚礼一向能省则省,连赵子询都十天才来请安一次。今日并非旬日,怎么会有人来给他请安?   赵承钧问:“何人?”   “那位唐姑娘。”   赵承钧这回真的意外了,他停了很久,不可思议问:“唐师师?”   “是她。”   赵承钧沉默,刘吉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盯着脚下的砖。片刻后,赵承钧轻笑一声,声音油然转冷:“那就让她等着吧。”   唐师师本以为自己要等很久,没想到才站了一会,燕安院的门就打开了。唐师师瞥见里面的人影,立即屈膝行礼:“参见王爷,给王爷请安。”   赵承钧像是没看到门口站着人一般,面无表情地走过。唐师师站在路边,乖顺地保持着福身的动作,靖王的衣角一晃而过,在他身后,呼啦啦跟着一片人。   众人安静地跟在靖王身后离开,无一人说话,可是每个人在经过的时候,都忍不住悄悄用眼角瞥唐师师。   京城送来的那个美人一大清早就在外面等王爷,还口口声声说要给王爷请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好奇,但是没人敢问。唐师师对众多目光视若无睹,她被无视了也不恼,等所有人都走后,她像个没事人一样,自己站了起来。   然后继续在门口守着。   这样的流程持续了五天,唐师师每天天不亮就来,站到日上三竿才走。其情义之深重,意念之坚贞,连侍卫看了都心生不忍。这一天,靖王照常无视唐师师,唐师师自顾自站着,她本以为这又是无所事事的一天,没想到快辰时的时候,唐师师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她:“唐师师?”   唐师师回头,眼睛顿时亮了。周舜华见果真是她,眉头都要皱在一起。   周舜华怀疑地打量着她,问:“你怎么在这里?”   唐师师知道自己赌对了,剧情果真发生了!唐师师赶紧压抑住眼神中的兴奋,一脸柔弱地说:“我来给王爷请安。”   请安?无论周舜华还是任钰君,此刻都一脸诡异模样,这种话别人说不稀奇,但是从唐师师嘴里吐出来,就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唐师师借着动作,悄悄扫过眼前这两位佳人,周舜华的衣服清雅素净,但是细节处处可见上心,而任钰君也调整过装扮,显然,两人都是有备而来。   唐师师笑了笑,忽然问:“那你们来做什么?”   两人静默了一下,随即,周舜华状若无事道:“我们进府已一个月,彤秀姑姑将我们的生活安排的很好,我们却没为王府做过什么事。我和任姐姐愧疚不已,今日来,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是我们能做的,好让我们略尽心力。”   唐师师想都不想说:“没有,别自作多情了,回去吧。”   任钰君一直忍耐着,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唐师师,你不要得寸进尺……”   “你们在做什么?”   三个女子齐齐一惊,顿时收起口角,转身行礼:“世子金安。”   赵子询今日来给赵承钧请安,他才刚刚走近,就觉得门口那几个人有些眼熟,靠近了之后,果然是她。   赵子询虽说着“你们”,但是他的目光直接停留在唐师师身上。赵子询无视了周舜华和任钰君,停在唐师师面前,皱眉道:“你来父亲这里做什么?”   唐师师早就排练过无数遍,她低着头,细微调整角度,刚好露出侧脸最好看的一面:“回禀世子,小女来给王爷请安。”   唐师师说完后,突然发现空气安静了。她现在垂着眼睛,看不到外面的状况,唐师师不明所以,悄悄用眼角瞥前方。   低垂的视野中,一阵脚步声渐渐靠近,随着他的动作,周围人明显更安静了。赵子询退后一步,作揖道:“父亲。”   赵承钧停在阶前,一双眼睛扫过唐师师和赵子询,脸色越发冰冷:“你们这里倒是热闹。” 第11章 书房   靖王回来了,所有人大气不敢喘,连赵子询都低着头,不敢起身。唐师师偷偷用眼睛瞟两边,心想此时不出头,更待何时。   唐师师轻声说:“回靖王,您误会了。小女来给您请安,您没回来,小女自然该候着。以前都是我一个人,没想到今日却在这里遇到周姐姐和任姐姐,世子觉得巧,就停下来问了我们几句。”   唐师师处处在踩周舜华和任钰君,就差明着说,这两个人得知今日世子会来请安,才假惺惺过来“偶遇”。任钰君一听就瞪大了眼睛,周舜华不紧不慢,说:“这些天我们住在流云院,足不出户,哪里知道外面的动静?我们是来伺候靖王殿下的,结果这几日却光吃不做,我和任姐姐深为惶恐,今日斗胆出来,便是想看看我们能不能为王府做些什么。我等蠢笨,自然不及唐姑娘灵巧,今日才想到为王府分忧。”   唐师师暗讽周舜华居心不良,周舜华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周舜华另有所求,唐师师就没有吗?   赵承钧本来在质问赵子询,结果赵子询一字未解释,这几个女子倒争先恐后。赵承钧对她们这些小心思毫无兴趣,他甚至觉得自己停下来和唐师师说话就是个错误。赵承钧收回视线,一言未发,直接往院内走去。   赵子询见状,不敢耽搁,快步跟上。   唐师师正要和周舜华斗个高下,结果她还没发功,她要争取的目标人物就走了。唐师师意外了一瞬,立刻抛下周舜华,颠颠跟到里面。   燕安院的人见唐师师竟然走进来了,一齐投来震惊的目光。唐师师当做不知道,依然厚着脸皮跟在赵子询身后,随着赵子询进屋。赵子询讶异地往后扫了一眼,唐师师已经找好了地方,垂手靠在角落,像是个摆设一样站好。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赵子询都没反应过来,唐师师就把自己摆好了。也不知道该说她识趣,还是不识趣。   赵承钧已坐到主位,赵子询不敢耽误,赶紧进去。隔着一道隔断门,唐师师听到里面靖王的声音不疾不徐响起:“这几日,你的课业如何了?”   “父亲有命,儿臣不敢懈怠。儿臣昨日写了策论……”   案台上金猊香炉徐徐吐出青烟,赵子询的声音混在香气里,似乎也变得缥缈低沉了。周舜华和任钰君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唐师师身边,任钰君嘴唇未动,从牙缝间轻轻蹦出一句话:“唐妹妹深谋远虑,令人钦佩。”   任钰君话中讽刺意味极浓,唐师师像是听不懂任钰君在嘲笑她一样,含笑收下:“多谢夸奖,以后,你会一直钦佩下去的。”   里面赵子询说完自己的策论之后,赵承钧都没怎么思考,就直接点出赵子询疏漏之处。唐师师没学过八股,不知道策论如何写,但是仅是听靖王的话,就能感觉到,赵承钧的文学造诣在赵子询之上。   唐师师微微意外了一下,靖王奉命驻守西北,她本以为,这种边疆大吏都是武人呢。但是再想也不奇怪,靖王并不是普通武将,他是正一品亲王,世宗的亲生儿子。他一出生就有王位,不需要读书科举,自然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是这并不代表他的文学差。   宫里连太监都识字,耳濡目染之下,就算是最不学无术的皇子,也比寒门举家之力供出来的读书人强。   唐师师突然就想起了齐景胜,齐家也是商户发家,全家人加起来字都不识几个,没想到这一代却出了齐景胜这么一个好苗子。齐家老太爷高兴的不得了,从小视齐景胜为家族希望,齐家好吃的好用的全紧着齐景胜。齐景胜的事迹传到周围人家,大家都羡慕的不得了,唐师师小时候,也当真觉得齐景胜是个极好的夫婿。   如果她没有被苏氏和唐燕燕算计,而是如约嫁给了齐景胜,她大概会一直这样想下去。她会和齐家所有人一样,毕生用崇拜的目光注视着齐景胜,心心念念指望着齐景胜高中。如果能捞个举人夫人当当,大概就是她这一生最大的追求了。   然而现在,唐师师听着靖王指点赵子询功课,对过往生出种不过如此的想法。进士在京城都多如牛毛,何况举人呢?文渊阁大学士见了太监,一样得客客气气。   唐师师知道,她已经回不去了。在她的画像被送给花鸟使的时候,她就注定要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赵承钧指点,赵子询受宠若惊,连忙逐字逐句记下。禀报完功课后,赵承钧和赵子询再没有话题可说,父子两人相对无言静了一会,赵子询寻机告退。赵子询离开时朝后瞥了一眼,透过帷幔,能看到几个女子站在隔扇门后,影影绰绰,身形窈窕。   赵子询脚步微顿,他中途停下,对赵承钧说:“父亲,梧桐笨手笨脚,时常分不清书。儿臣想找两个识字又灵巧的奴婢,跟着儿臣去学堂伺候笔墨。”   唐师师正在想齐景胜的事,隐约听到学堂,一瞬间回神。唐师师暗暗警醒,她知道,剧情点来了。   这是千古难逢的机会,不光唐师师在意,周舜华和任钰君心思也活络起来。周舜华和任钰君悄悄对视一眼,识字,细心,心灵手巧,最好有一定文学功底,她们两人刚好合适。   周舜华拿不准要不要出头,她想要低调过自己的日子,但也不能任由别人欺负。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未必还有下次……   周舜华犹豫不定的时候,突然见唐师师上前一步,对着里面的人深深福身:“小女唐师师,在家中学过四书五经,大概的字都认得,常见的诗也能背个囫囵。小女不才,愿意为世子分忧。”   唐师师的话把屋里所有人都惊了一跳。周舜华大吃一惊,不知为何心中重重一沉,她还在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唐师师已经站出来自荐。真论起学识,唐师师必然远不及周舜华,唐师师凭什么有这么大的胆子?   周舜华头一次对自己生出质疑,以往,她一直觉得自己聪明冷静,和其他女子不同。周家不学无术的姐妹,宫里庸碌阴沉的宫女,甚至王府这些只懂得争宠的花瓶美人,都不如她。然而现在,周舜华不确定了。   周舜华心神动摇的时候,她身边另一人也上前一步,敛衽道:“小女任钰君,愿意侍奉世子。”   周舜华吃惊地看向任钰君,任钰君眼睫下垂,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像是感觉不到周围动静一般。周舜华看着任钰君白净的侧脸,第一次发现,她可能太想当然了。   赵子询发现最后竟然是这两个人站出来,着实意外了。尤其唐师师,她竟然敢第一个发声。赵子询眼睛扫过周舜华,问:“听说你是蔡国公府的嫡次女,想来从小熟读诗书。她们两人都愿意,为何唯有你不动?”   周舜华苦笑,枉她自命清高,时常悲悯身边的女子,事实上,她才那个最可怜的。她不如唐师师果决狠辣,她甚至连自己的好姐妹都看不穿。   枉费她掏心掏为对任钰君好,真心把任钰君当姐姐。   周舜华垂着头福身,低声道:“小女蠢笨,不敢献丑。若世子不嫌弃,小女愿意为世子效犬马之劳。”   赵承钧坐在上首,轻轻瞥了眼赵子询,对赵子询的心思一清二楚。赵子询慢悠悠笑了一声,说:“哦?那就不巧了,学堂里带两个人足矣,你们却有三个人,这该如何选?”   唐师师心里默默啧了一声,二桃杀三士,赵子询好手段。难怪周舜华在后宫里斗了一辈子,有这样一个皇帝,女人间便是没有争端,也会生出争端。   但唐师师可不是那种多愁善感、受了委屈也只敢背地里哭的弱女子,唐师师做事,向来直来直往。顾忌颜面、舍己为人这种事,可不会发生在唐师师身上。   唐师师立即说:“我学识最好,世子不妨先考虑我。”   周舜华和任钰君都惊讶地看向唐师师,赵承钧本来在撇茶沫,听到这话,忍不住抬头,瞧了唐师师一眼。   也真是敢说。   唐师师坦然以对,她眼睛都不眨,说道:“秀女入宫后,太后娘娘择优者进储秀宫培养。储秀宫三年,我一直名列前茅,这次来靖王封地,太后娘娘和冯嬷嬷更是亲口说我是众女之首。太后娘娘的话总做不得假吧?因此,我说我学识第一,有问题吗?”   周舜华和任钰君一齐噎住。屋里所有人都知道唐师师在睁眼说瞎话,这个排名根本不是这样看的。偏偏这是太后的话,就算众人知道不对,也不能反驳。   唐师师不光堵住了周舜华和任钰君,连赵子询也下不来台了。赵子询认出了那日孤身保护他的奇女子,想借机帮周舜华一把,他可从没想过把唐师师长这等庸俗不堪的女子放在自己跟前。结果被唐师师这一掺和,他原本的计划完全乱了。   然而太后的话可由不得赵子询一个小小世子怀疑,赵子询只能收下唐师师,顺便将周舜华拉进来。他正打算说话的时候,上首忽然传来声音。   赵承钧拦住了赵子询即将出口的话,道:“太后金口玉言,她评出来的人自然非比寻常。既然唐姑娘文学过人,那正好,本王书房里缺一个人,就是你吧。”   唐师师呆住了,她愣了许久,愕然抬头:“啊?”   一个内侍模样的人低头咳了一声,他瞭了唐师师一眼,细声细气道:“王爷开恩,唐小主,还不快谢恩?” 第12章 克妻   赵承钧缓慢地用杯盖撇开茶水浮沫,动作慢条斯理,透过氤氲的水雾,他的神情显得格外疏离,甚至漠然。   唐师师看着最上方的靖王,完全愣住。她预想过很多中情况,她为此一一准备了说辞,唯独没料到靖王会插手进来。   还把她调到自己书房。她是姚太后送来的人啊,靖王都不避讳的吗?   刘吉又咳嗽了一声,唐师师骤然惊醒。她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明明不情愿,还是要作出惊喜的模样,谢恩道:“多谢靖王。”   唐师师行礼时,能感觉到许多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赵子询的,周舜华的,刘吉的,甚至是赵承钧。   赵承钧没有叫她起来,唐师师依然保持着蹲身的动作,她等了一会,听到上首传来一个淡漠的声音:“起吧。”   “谢王爷。”   唐师师去赵承钧的书房伺候,那顺理成章的,周舜华和任钰君都跟着世子。这本该是皆大欢喜的局面,赵子询得到了自己预期的人选,周舜华和任钰君也不必自相残杀。但是,赵子询和周舜华等人就是高兴不起来。   赵承钧撇了许久浮沫,但是没有丝毫入口的意思。他放下茶盏,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赵子询一下子反应过来,连忙作揖道:“父亲还有事要忙,儿臣不敢打扰,先行告退。”   赵承钧淡淡点了点头,没有阻拦:“勿要分心,专注治学。”   “儿臣遵命。”   赵子询告退,其他人也识趣跟上。等退出赵承钧的屋子后,赵子询的脸色瞬间冷下来。他冷冷扫了唐师师一眼,道:“不要玩花样,要不然,我绝不会放过你。”   唐师师保持微笑,恭顺道:“小女有幸去侍奉王爷,自然尽心尽力,怎么会玩花样呢?”   赵子询冷嗤了一声,用力甩开袖子,大步走了。赵子询走后,周舜华和任钰君静静瞥了唐师师一眼,低头跟在赵子询身后离开。   唐师师一个人站在门口,看着另外两人亦步亦趋跟在赵子询身后,赵子询俊俏,两个女子一个清雅一个富丽,站在一起男俊女美,说不出的青春美好。   唐师师脸上的笑逐渐变淡,她想起来这是燕安院,四处都是靖王的眼睛,唐师师马上恢复笑容,依然兴高采烈、情绪饱满地回屋了。   唐师师和周舜华三人要去侍奉笔墨的消息很快传出去,其余几个美人得知后,流云院立刻炸锅了。   流云院闹哄哄的,周舜华和任钰君回去后要面临什么局面,唐师师光想想就能猜到。但是这些和她无关,唐师师事不关己,安安稳稳地在院子里收拾东西。没想到下午的时候,一个意料不到的客人登门了。   唐师师看到来人,眉尖微挑:“冯茜?”   “唐姐姐。”冯茜穿着一身素色衣服,下巴几乎比她的衣服还苍白。冯茜站在门口,掩嘴轻轻咳嗽了几声,抬头对唐师师笑道:“我来的不巧,唐姐姐方便吗?”   唐师师意外过后,很快就恢复理智。她笑了笑,对冯茜道:“方便。听说你最近在生病,外面风大,快进来吧。”   冯茜道谢,轻轻缓缓进屋。唐师师领着冯茜坐在罗汉床上,示意丫鬟奉茶:“我这里简陋,多有怠慢,见谅。”   冯茜眼睛从四周扫过,唐师师的住所不能算大,可是三间正房明亮宽敞,屋内屏风、桌椅、多宝阁、架子床应有尽有,说不上富贵,但也足够温馨。   和挤了九个人的流云院相比,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冯茜用帕子掩了下唇角,浅浅笑道:“唐姐姐这是说什么话,你这里还算简陋,那我们该如何?王爷对唐姐姐真好。”   唐师师眉梢动了下,说:“你这是说什么话,我们都是来靖王府侍奉的,王爷看在冯嬷嬷的面子上照顾我一筹,我却不能真的得意忘形。我和大家都是一样的。”   “唐姐姐说得对,是我失言了。”冯茜笑道,“还是唐姐姐看得深远。”   冯茜似乎身体不太好,赶路时就时好时病,现在到了王府,病情越发缠绵。她即便笑着,也是一脸病弱气。   唐师师看到冯茜的模样,问:“我住得远,许多消息都不方便。听说这几日你得了风寒,现在好些了吗?”   冯茜低头,自暴自弃般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我的身体就是如此,熬日子罢了。”   唐师师笑了笑,说:“你年纪还轻,不能说这些丧气话。不过是感染风寒罢了,你好生养一样,等过几天就大好了。”   “谢唐姐姐。”冯茜感激地看着唐师师,她握住唐师师的手,怅然道,“同行十人中,我最羡慕唐姐姐。唐姐姐无论做什么都能做好,不像我,打出娘胎起就多病多灾,做什么都没精力。我身体弱,也没什么野心,像现在这样安安稳稳过一生,我就觉得很好了。”   这些话和她说什么?唐师师没有贸然接腔,只是安慰道:“你还年轻,不要灰心丧气。”   冯茜却缓慢摇头,神情寥落:“我身体如何,是什么性子,能过什么生活,我自己最清楚。我蠢笨病弱,性情也不讨人喜欢,从来做不了出头的人。我也不奢望出人头地,能平安度过一生,我就很满意了。我有时候嫌纪心娴吵,有时候又羡慕她有活力。大概只有她这样身体健康、从小受宠的人,才敢把一切都嚷嚷出来吧。”   唐师师停了一下,不着声色问:“纪心娴现在在流云院闹腾?”   “怎么能不闹腾?”冯茜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道,“她听说周姐姐和任姐姐要去侍奉世子笔墨,吵着闹着也要去。我在养病,实在听不得吵,才厚颜躲到唐姐姐这里。多谢唐姐姐收留我。”   唐师师没理会冯茜的客套话,她发现了另一个信息。   纪心娴也喜欢世子?这就巧了,唐师师,周舜华,任钰君,现在又多了个纪心娴,目标都是世子。   明明这里是靖王府,靖王才是手握大权的那个人,为何,大家都选择攀附世子,而不是靖王?   唐师师是因为看到了书,而且觉得世子年轻好操纵,才退而求其次。可是其他人并不知道未来发展,她们为什么也这样?   唐师师不动声色,问:“为何纪心娴在流云院闹腾?世子只要两个人,名额已经满了,但是靖王这里还空着。若是她真想找点事做,去求求靖王,或许还有机会。”   冯茜听到这里,眼睛往外看了一下。唐师师察觉到了,问:“怎么了?”   冯茜示意唐师师靠近,压低了声音说:“唐姐姐,我钦佩你的才干,这种话我只告诉你。纪心娴缠着世子却不去缠靖王,是因为她不敢。”   “为何?”   冯茜悄悄看向两边,确定周围无人后,才用气音说道:“因为靖王克妻。”   克妻?唐师师挑眉,这件事她完全不知。她毕竟是临清长大的,官商有别,很多官宦之女从小耳濡目染的消息,她却不知道。   唐师师看向冯茜,一双明眸里清晰地倒映着冯茜的倒影:“此话当真?”   冯茜轻声道:“自然,我哪有胆量胡诌这些。”   唐师师若有所思,冯茜的父亲是翰林院文官,如果冯茜都知道,那就说明在京城官宦圈,靖王克妻并不是秘密。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任钰君和周舜华来到靖王府,完全没有尝试靖王,直接将目标选定为赵子询。   唐师师给冯茜剥了个果子,放到冯茜身前的碟子上,柔声道:“冯姑娘,我明日就要去靖王跟前当差了,靖王铁面无私,我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就惹了靖王的避讳。劳烦妹妹帮我一把,不知,这个克妻,到底是怎么回事?”   “能帮到唐姐姐,是我之幸。”冯茜用帕子掩唇,凑近了,悄声道,“我在京中时曾无意听到过,靖王府无王妃,并非靖王无意婚娶,而是靖王先前订了两任王妃,都在成婚前死了。一位是奚家的嫡长女,一位是李老将军的长孙女。”   唐师师了悟,怪不得,她就说靖王为何没有正妻,还由着太后千里迢迢送美人过来。原来,是因为王妃全都死了。   唐师师问:“两位王妃都是因病亡故吗?”   冯茜摇头,这毕竟是皇家辛秘,这些细节冯茜就不知道了。   唐师师送走冯茜,当晚,翻开书,果然看到剧情更新了。   唐师师面无表情地看着下一章题目,“学堂时光无猜嫌,情窦初开共余生。”   在前一章结尾,书中这样形容周舜华和赵子询的学堂时光。   “此时的周舜华并不知道,她即将面对的,是她有生以来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多年以后,已经成为皇后的周舜华孤独地坐在坤宁宫时,时常会想,如果时间能停留在学堂时,该有多好。她是个身份低微的婢女,赵子询是英姿勃勃的少年,任钰君,也依然是她最好的姐妹。她每日最大的烦恼就是担心明日世子又要如何刁难她,而不像现在,姐妹反目,夫妻陌路,连儿子,都和她生了嫌隙。”   唐师师哼了一声,愤愤合上书。最美好的少年时光,亲密无间的姐妹,俊朗少年故意捉弄心仪的女子……   唐师师漠然地想,为什么,她就从来不曾被人这样用心地对待过呢?她也曾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也曾为了齐景胜去读书上学,可是,她从没有感受过,被人喜欢是什么感觉。   明明她那样努力。   唐师师合上书,不想再看下去。她明白,少年情分无可替代,一旦错过学堂的机会,以后就算唐师师争取到赵子询,也永远比周舜华和任钰君低一头。   唐师师想到这里简直咬牙切齿,今日,她本来可以成功的。   唐师师忍着气入睡,第二天坐在书房隔间时,也依然没法释然。   唐师师看着眼前厚厚一叠书,又看向刘吉,客气地问:“刘公公,请问这是……”   刘吉抄着手,不紧不慢道:“这些书都是珍贵的孤本,王爷花了许多时间搜罗来的,姑娘能看到这些书,不知道翰林院有多少大儒羡慕您呢。”   唐师师渐渐生出种不祥的预感:“所以,王爷让我做什么?”   刘吉笑着,说:“王爷说,既然唐姑娘的才学是后宫第一,那就越发不能辱没了姑娘的才华。这些书,姑娘最好都抄一遍,好让姑娘对文学有更深的理解。等姑娘抄完了,还有下一批,姑娘尽管放心。”   唐师师连笑容都要维持不住了,她努力牵了牵唇角,咬牙切齿道:“谢王爷。” 第13章 过去   唐师师放下笔,都来不及揉酸痛的手腕,就急忙提裙起身,要往外走。   然而她刚出抱厦,就被刘吉拦住。   “唐姑娘。”这位公公看着在笑,可是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和善,“您的书还没抄完呢,您这是要去哪儿?”   唐师师让开身体,指向后面的桌案:“回公公,您刚刚给我的两本书,我已经全部抄完了。我可以回去了吗?”   刘吉往里扫了一眼,桌案上整整齐齐放着两叠纸,显然是刚写的。刘吉不动声色,说:“姑娘抄书倒快,不比外面誊书的贡生差。姑娘歇一歇可以,但是离开却不行。”   唐师师瞪大眼睛:“为何?我明明都抄完了。”   “还有下一本。”刘吉含着笑,说,“是奴婢思虑不周,怠慢了姑娘。姑娘少安毋躁,奴婢这就给您取另外几本来。”   唐师师听明白了,抄书只是个幌子,实际上他们要做的是困住她。无论唐师师抄完没有,抄了多少,他们都不会让唐师师出门。   唐师师收敛起笑,问:“小女愚钝,公公不妨给个明话。公公扣着小女,到底想做什么?”   刘吉摇头笑了笑,似有所指道:“姑娘,您刚来,还不懂伺候人的门道。我们做奴婢的,怎么能比主子走得早?”   唐师师愣住,刘吉无声地往里递了一眼,看着唐师师笑道:“姑娘,伺候人最重要的,就是眉眼灵活,动作勤快,懂得替主子分忧。”   唐师师明白了,她僵硬地扯了下嘴角,对刘吉福身:“小女明白了。谢公公。”   “奴婢就知道姑娘是聪明人。”刘吉笑着,眉眼不动,尖声道,“唐姑娘,请吧。”   唐师师回到抱厦,很快,小厮就送来另外几本书。这回足足有一厚摞,无论如何都不必担心会闲着了。   但是这次,唐师师也不急着抄书。反正无论她写多少,都要在书房里待够一整天,那还忙活什么劲儿?不如磨磨蹭蹭混一天,等到了时间,随便抄几页应付得了。   唐师师动作不紧不慢。她现在知道了,靖王明为让她来书房伺候笔墨,其实是想把她困在这里。书房眼线重重,唐师师根本什么都不能做,这样一来,就不必担心世子被她迷惑了。   天地良心,唐师师真的冤枉极了。不能因为她长得好看,就对她有偏见。她才不是狐狸精,真正的狐狸精分明是周舜华啊。   周舜华和赵子询全天待在一起,为什么靖王只防她,而不防周舜华?   真是没有天理。   唐师师愤愤研磨,将一笔一画勾得极重。靖王不走,书房伺候的人就不能走,唐师师同样得在抱厦里待着,连回去休息都不能。唐师师最开始还做做样子,最后发现根本没有人注意她,唐师师偷懒偷得光明正大,最后,更是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赵承钧的书房是一个独立的院落,正面五间上房打通,占地极大,里面来回隔断,连而不通,互不干扰。正房背后跨出去三间,修成了小抱厦。唐师师所在的地方,就是后面这三间抱厦。   抱厦背阴,光线暗,地方又低矮狭小,关了门根本没人注意到这里,一般用作杂物间或者佛堂。唐师师睡着后没有声音,外面人来人往,竟然都忘了这里面有人。   夜晚,书房里安安静静,赵承钧看舆图看得累了,合上书休息眼睛。他阖着眼,看起来没有动作,可是脑海里依然在一刻不停地勾勒地形。   赵承钧正在想肃州要如何排兵,马上就要入秋,需得防着鞑靼人偷袭。另外安吉帖木儿最近和吐蕃番私下来往,也要防着哈密卫。   思虑间,赵承钧忽然听到书房中有呼吸声。赵承钧霎间睁眼,眼中光芒幽深,哪有丝毫困顿之色。   赵承钧沉着脸起身,不动声色往声音来处走去。他手已经按到了佩刀上,甚至心里开始排查到底是谁。安吉帖木儿派来的刺客?不,安吉帖木儿没有这么大的胆子。那是鞑靼人?吐蕃番?赵承钧甚至想到了姚太后。   赵承钧停在抱厦门口,毫无预兆推开门。唐师师正睡得迷糊,朦胧间听到一声惊响,门被什么人推开了。唐师师被吓醒,一睁眼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她看不清那是谁,愣愣地和对方对视良久,最后,她浆糊一样的脑子终于恢复工作了。   唐师师赶紧下跪,空拜行礼:“参见王爷。”   她说着话的时候,身体还晃了一下。她刚刚睡醒,连方向都分不清,险些摔到地上。唐师师赶紧跪端正,恭顺地低着头。   赵承钧看了她良久,问:“你怎么在这里?”   唐师师也顿了一下,幽幽说:“是您下的命令,让我在此抄书。”   赵承钧想了一会,隐约记起他随便提过一句,让唐师师抄书,抄不完不准离开。没想到,她还真的在抄。   折腾这么大阵仗,结果只是个误会,赵承钧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放松。他盯着唐师师,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唐师师不知道赵承钧到底在看什么,她忍不住在心里想,莫非她睡觉的时候没注意,现在变丑了?哎呀,她刚刚趴在书上睡觉,是不是在脸上压出了印子?   唐师师偷偷抬手蹭自己的脸,赵承钧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靠近,低头去看她身后的纸墨。赵承钧走到后面后,唐师师立刻找镜子,试图看自己的脸。   “这都是你写的?”   唐师师正在偷偷整理头发,听到赵承钧的声音,先本能应了一声,之后才反应过来,连忙道:“王爷恕罪。回王爷的话,都是小女抄的。”   赵承钧低头看唐师师的字,看笔墨新旧程度,这些确实是一天内陆陆续续写的。她并不是装疯卖傻,而是真的睡着了。   赵承钧略微放心了些许。他拿起那叠纸翻了翻,看到一个地方,问:“你学过四书五经?”   唐师师不明所以,下意识点头:“是。”唐师师说完后觉得奇怪,小心翼翼问:“王爷为何问这个?”   赵承钧指了指纸上的一行字,说:“这里原是《中庸》的一句话,原版抄错了一个字,你这里订正了。我就猜测,你多半是学过《中庸》的。”   唐师师意外,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没想到赵承钧仅一眼就认出来了。唐师师问:“您如何知道原版抄错了?”   赵承钧回头瞥了唐师师一眼,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可是唐师师莫名从中读到了嫌弃。   似乎唐师师问出这个问题,本身就很愚蠢。   赵承钧将她的文稿放回案上,随口道:“本王的书,本王自然读过。”   唐师师愕然良久,违心地奉承道:“王爷记性真好,小女钦佩。”   赵承钧没说话,轻轻笑了一声。显然,他对女人这些手段了若指掌,他在宫里长大,见惯了女人口蜜腹剑,为了争宠不择手段。这种奉承话,也是其中之一。   今日只是虚惊一场,赵承钧心神放松,难得多说了两句:“你竟然读过四书五经。本王倒不是贬低你,而是……你委实不像。”   唐师师从地上站起来,束手站在一侧。她听到赵承钧的话,轻笑:“王爷没看错,小女确实不是个爱书爱学问的人。我读四书,全是为了讨好未婚夫婿。”   赵承钧微微一怔:“夫婿?”   “曾经的夫婿,现在已经不是了。”唐师师垂着眸子,说,“小女入宫前,曾定了门娃娃亲。对方是我母亲手帕交的孩子,从小勤奋又上进,读书极好。我为了讨好他,向他显示我与妹妹不同,才硬着头皮背完了四书。只可惜……”   唐师师没说完,但是赵承钧已经了然。后来唐师师被选为秀女,随后送入宫廷。一入宫门深似海,进了紫禁城,自然什么都做不得数了。   婚约不再是婚约,家族不再是家族,连父母,也不再是父母。   抱厦里光线昏黄,桌案上的灯在唐师师抄书的时候就已经熄灭了,唯有外间的灯火照入,唐师师立在半明半暗的烛光中,像是细瓷一样。这毕竟是个年轻又美丽的女子,赵承钧先前一直觉得唐师师急功近利、不择手段,现在,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平静的神情,赵承钧竟然生出些许怜惜。   并非一开始,唐师师就是这样功利的性子。她也曾有过柔软的少女情怀,她也曾怦然心动,读世交家的哥哥读过的书,走他走过的路,只为了和他近一点。只可惜造化弄人,最终,她却被逼到了这一步。   她亦是局中人,万般不由己。被选入宫,被送到封地,被献给靖王,这一切都不是她能选择的。她的所作所为,只是想让自己活得好一点罢了。   赵承钧口气渐渐和缓下来,说:“如果你喜欢他,等再过两年,本王可以提前放你出府。”   宫女年满二十五岁后,就可以放出宫,自行婚配。唐师师虽然不是宫女,但已经被送给靖王,若是靖王首肯,提前一两年放唐师师出去,完全是一句话的事。   唐师师听到后,安静站着,忽然轻轻一笑:“谢王爷。不过不必了,他已经另娶佳人。”   赵承钧怔松,就听到唐师师继续说:“是我妹妹。”   赵承钧意外地睁了下眼睛,随即皱眉:“荒谬。你父母竟然允许这种事情?”   “为什么不呢?”唐师师依然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女儿千娇万宠养到大,不就是为了笼络个好女婿吗?一个女儿进宫赌运气,另一个女儿嫁到世交家里巩固人脉,若是运气好,日后就能多一个当官的女婿。这种无本万利的买卖,哪个商人会错过?”   唐师师用这样轻飘飘的语气述说自己的过去,赵承钧无言以对。两人静默片刻,赵承钧问:“那你母亲呢?”   唯有正妻才能被成为“母亲”,听唐师师的语气,她的生母应当是嫡妻才是。她的父亲商人本色,利益熏心,那她的母亲就不管管吗?   “母亲?”提起母亲,唐师师眼睛失神了片刻,一别三年,她已经很久没有忆起林婉兮了。唐师师很快回神,继续恭顺地低着头,说:“我娘软弱,以京城贵妇们的眼光来看,她大概是很没用的。她抗争过,但是我觉得没有必要,就自请入宫了。”   赵承钧不了解唐家的情况,他也不想了解,但是仅听这些话,他大概能猜到唐师师从小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中。四周都是豺狼,难怪她长成了这种性格。   赵承钧不好说什么,他见唐师师拿起笔,想要继续抄写,说道:“不必抄了,你可以回去了。”   “可刘公公说……”   “他若是问起,你就说这是本王吩咐的。”   唐师师敛衽行礼:“是,谢王爷。”   赵承钧说完,没有再管唐师师,直接转身回书房。唐师师半蹲在地上,等赵承钧完全走远后,才起身,随便整理了一下桌案上的笔墨,就旋身出门。   唐师师本以为赵承钧放她回去就已经是难得的体恤,没想到出门后,一个丫鬟提着灯对她行礼,温声道:“唐姑娘好。奴婢奉王爷之命,送唐姑娘回屋。”   唐师师颇有些受宠若惊,她回头看,书房的灯还亮着,看样子还要持续很久,他身为王爷,却比手下的臣子还勤勉。   唐师师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她对丫鬟微微颔首,道:“有劳。”   “姑娘请。”   时间已经很晚了,王府里树木又多,路上黑漆漆的,颇有些吓人。丫鬟只提了一盏灯,如黄豆一般,被风吹的摇摇晃晃。在回廊拐弯时,对面的人没留意这边的动静,直接冲到了她们身上。   唐师师被什么人撞了一下,险些摔倒。对方扶住唐师师,低头道了句不是,就飞快跑远了。提灯的丫鬟气得大骂:“这是谁呀,走路不长眼睛的吗?”   唐师师拦住丫鬟,说:“罢了,天色晚了,我们先回去再说。”   丫鬟低头应诺。等回到院子后,院里的下人听到唐师师回来,连忙跑出来迎接。唐师师快步进屋,她给提灯丫鬟发了赏钱,随便交代了两句,就打发下人们离开。   等众人走后,唐师师走到内室,张开手心,里面赫然放着一张纸条。 第14章 试探   唐师师盯着手心,她看了很久,慢慢打开了它。   字条上只写了短短一句话:“伺机而动,找机会看他的往来书信。”   这里的“他”是谁,不言而喻。   唐师师将纸条卷起来,递到烛火边,亲眼看着墨色的字化为灰烬。姚太后在靖王府埋了人是必然的事情,不过看起来,姚太后的人手并没有渗透到前院。   毕竟姚太后是个深闺妇人,即使贵为太后,势力也在内侍、奴婢中,军务等事更是完全插不上手。姚太后想让靖王守着西北,但是她又不放心靖王,便想出个利用女人刺探消息的昏招。   或许不该说这是昏招,万一世上真有这样的女人,能让靖王明知道是细作都忍不住沉迷呢?唐师师不知道世上有没有这样的人,但是显然,这个人不会是她。   唐师师只是想当个太后,安享太平而已,姚太后和靖王的恩怨,与唐师师何干呢?他们斗他们的,唐师师要奔自己的前程。   至于姚太后那里,随便应付应付得了吧。   唐师师早出晚归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天,渐渐的,她已经习惯了大清早去书房点卯,然后在抱厦里度过浑浑噩噩、无所事事的一天,等到天黑了,她再也翻不出风浪了,就可以收工回家。除了第一天,其余几次,唐师师再没有见过靖王。   她这边的日子非常安静,颇有些与世无争的意味。然而剧情里,男主和女主的进度推得飞快。唐师师每天晚上回家,就能看到厚厚一叠新增剧情,有时候,一天甚至能更新好几章。   其中大部分都是日常,比如今日见了什么人,和世子说了什么话,夫子布置了什么样的策论等等。有时候,世子还会问问周舜华和任钰君的想法,任钰君木讷不敢言,周舜华却能屡屡提出新奇见解。   赵子询对两个女人的态度也在不知不觉变化,虽然在唐师师看来,从一开始,赵子询的立场就是偏的。赵子询添人本就是冲着周舜华来的,任钰君不过是顺带,然而在任钰君看来,事情恐怕是另一个模样。   任钰君只知道,她和周舜华同时去伺候世子,周舜华会做的事情,任钰君同样不差。明明最开始是三个人,赵子询却渐渐爱上了周舜华。   真可怜,唐师师翻过一页,幽幽在心中接道,任钰君和周舜华姐妹反目实在太可惜了,既然这样,所有的恶果就让唐师师来承担吧。   只要唐师师抢走赵子询的宠爱,让周舜华和任钰君都无宠,那不就公平了?   她可真是个善良的天才。   唐师师翻着自己错过了哪些剧情,明明痛的心梗,却还要安慰自己没关系,只是一点点小事,不影响大局。她翻到最新的一部分,眼尖发现下一章标题是“风花雪月雨连天,温酒论雨共此时。”   唐师师前后翻了翻,发现再后续的标题里,还出现了“雨”这个情节。唐师师沉吟,陷入思索。   一次是巧合,但是屡次三番出现“雨”,是不是说明,至少有一场男女主的定情戏,出现在雨天?唐师师抬头朝窗外看去,起风了,看样子,很快就要下雨。   难道,是明天?   清早,杜鹃端着水盆从外面进来,她一边搓胳膊,一边抱怨:“真烦人,又下雨了。雨天干什么都不方便。”   杜鹃嘴上说话,手上的动作一点都不耽搁。她调好了热水,一回头,见唐师师站在窗边,正失神地望着外面。   杜鹃不明所以,语气不由变低了:“姑娘,您在看什么?”   唐师师喃喃:“下雨了。”   “是的呢。”杜鹃絮絮接道,“昨天半夜突然下起雨来,今天早上都没停,怪冷的。姑娘您今日出门记得带披风,您回来的晚,可别被风吹着了。”   杜鹃说着进去取披风,唐师师接过衣服,心神依然飞在外面。   今日,她必须、一定要去盯着周舜华和赵子询。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   书房,唐师师在门口卸下披风,侍女立刻上前接过唐师师的雨具。唐师师露出里面的轻便衣服,穿了软底鞋,进入房内。   她问:“王爷今日在吗?”   丫鬟指了指里间,摇摇头,不敢再说。唐师师了然,笑着称谢:“我知道了,谢谢提醒。”   唐师师进入抱厦,开始一整日的誊抄。今天不光唐师师心神不属,外面似乎也并不平静。   一上午的功夫,书房进进出出,来了好几拨人。唐师师一直注意着外面,她发现书房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去,外面彻底安静下来。   唐师师轻手轻脚走到门边,悄悄推开一条缝。她看了一会,闪身出来。   书房里空空荡荡,连伺候的人也不见了。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唐师师拎起披风,快速系到自己身上。她撑伞时,忽然意识到,靖王的书房门是开着的。   她回头,透过一重重隔断,头一次看到赵承钧办公所在的东梢间。这间书房和它的主人一样,尊贵妥帖,书架上整整齐齐罗列着卷册,紫檀马蹄足桌案上,甚至还堆放着没整理好的信函。   唐师师只看了一眼,就坦然收回视线。靖王的东西,和她有什么关系?她急着去赶剧情,没时间管闲事。   唐师师撑开伞,快步跑入茫茫雨幕中。   今日的雨下得极大,风中裹挟着雨丝,唐师师的裙角很快就被打湿了。唐师师拢了拢披风,抓住一个过道的丫鬟,问:“王爷让我送东西给世子,世子现在在何处?”   丫鬟不做怀疑,指向一个方向:“世子在湖心亭。”   唐师师道了句谢,快步跑向湖心亭。西北干燥,但靖王不知道从哪里引入一汪活水,并在湖心修建了一间亭子。湖心亭携美赏雨,赵子询倒是好兴致。   此刻,湖心亭四面垂着竹帘,亭角甚至放着一个小火炉,驱散水面上的寒气。赵子询坐在酒炉前,熟练地温酒,他看了看身后的人,招手道:“这里没有别人,你们也不必拘束了。坐下陪我喝两杯吧。”   任钰君性情一板一眼,本能道:“世子,这样不合规矩……”   “规矩规矩,你年纪轻轻,怎么像个老学究一样,满口规矩。”赵子询轻嗤,道,“平时被那些条条框框束缚着也就罢了,今日难得景致好,勿要扫兴。”   任钰君抿嘴,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任钰君愣怔间,周舜华上前一步,闲适自如地坐在赵子询对面:“多谢世子。世子,这可是桑落酒?”   赵子询微微挑眉,道:“你竟然懂酒?”   “说不得懂酒,我小时在外祖家住,外祖父爱酒,我跟着学过一二而已。”   任钰君慢慢坐在周舜华身侧,听着赵子询和周舜华谈天说地,从品酒说到酿酒,又说到童年趣事。任钰君对酒一无所知,连插话都插不进去。   任钰君垂下眼睛,心中蒙起阴霾。赵子询虽然是世子,但童年在民间长大,并不喜欢王府、宫城那套做派,他更喜欢随心所欲,无拘无束。周舜华这种清高、孤傲,略有些离经叛道的性情,更容易讨赵子询欢心。   任钰君就明显感觉到,相比于时刻劝世子用功的她,世子更喜欢周舜华。   耳边谈笑声不断,任钰君垂着眼,看不清眸中神色。周舜华说完自己童年爬树的经历后,赵子询哈哈大笑,说:“真是女大十八变,你如今看着静美姝丽,谁知道小时候,竟然如此淘气。我七岁时也爬过树,还被父亲……”   赵子询的声音戛然而止,周舜华正等着后话,见赵子询停下,下意识问:“世子,怎么了?”   赵子询很快恢复淡然,摇头道:“无事。”这个话题却不肯再说了。   周舜华不明所以,识趣地换了话题。周舜华没反应过来,任钰君却一下子明白了。   周舜华家世优越,从小受宠,连去外祖家也敢爬树捣乱,她自然不会懂,高门大院里那些微妙又细碎的自卑自傲。   但是任钰君懂,所以她马上就察觉了赵子询的失态。一个真正在王府里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有爬树这种爱好?赵子询八岁被靖王收养,在八岁之前,赵子询也和平民孩子一样,爬树、刨地、在泥里打滚,他口中的父亲,也并不是靖王。   而是他的亲生父亲,徐经。   赵子询被靖王收养后,才真正见识到富贵人家如何生活。原来,徐家过年时才舍得穿的布衣,在王府里,是最低等的粗使婆子都嫌弃的粗布;原来,富人家从来不需要劳作,靖王身边一个三等婢女,手都比赵子询的母亲细嫩。   而靖王,那位出身尊贵,身上流着皇家血脉,拥有脚下整块土地的人,更是赵子询想都不敢想的存在。西北这块土地,甚至他们这些土地上的人,都是靖王的财产。   是的,财产。   赵子询改姓赵后,再没有提过曾经的生活。仿佛他一出生就生活在靖王府,那些价值千金的酒器、茶具、古玩,他从小就习惯了。要不是今日和周舜华谈得起兴,赵子询忘乎所以脱口而出,他本来不会提到另一个父亲的。   任钰君敛下眼睑,头一次找到自己比周舜华占优势的地方。赵子询失口说出“父亲”后,虽然马上就掩饰下来,但心神还是乱了。他喝酒的兴致顿时消弭,也没心思再和周舜华谈论,周舜华努力找话题,场子还是渐渐冷下来。   三个人相对而坐,气氛逐渐尴尬。周舜华正要找机会告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三人一起回头,看到一个女子撑着伞从湖面而来。大雨茫茫,她像是天地间唯一的亮色。走近后,唐师师自然而然地让侍女收了伞,为她解开披风,一切顺畅的像是理应如此,她生来就该被十来个奴仆侍奉。   唐师师虽然撑了伞,但一路上不免被雨水打湿。她发髻微微沾上水气,几缕碎发贴在脸颊,凌乱中更生艳色。   赵子询不知不觉坐直了。他打量着唐师师,慢慢皱眉:“你来做什么?”   唐师师一路半跑着赶过来,此刻气息微喘,不知道有没有赶上剧情。唐师师深吸了口气,走到亭子中,端端正正给赵子询行礼:“给世子请安。回世子,我奉王爷之名,来给您传话。”   赵子询听到靖王,表情倏地一变:“父亲有话吩咐?”   书房,赵承钧踱步到桌前,随便翻了翻桌上的信件。   没有动过的痕迹。这么好的机会,唐师师竟然忍住了?   赵承钧问:“她呢?”   不必吩咐,刘吉已然知道赵承钧问的是谁:“回王爷,您出去不久,唐姑娘就冒雨跑出去了。听丫鬟回报,她在湖心亭。”   “这么大的雨,她去湖边做什么?”   刘吉有些尴尬,低声说:“世子今日散学早,在湖心温酒赏雨。”   赵承钧明白了。他手指弹了弹信件,随手扔到角落:“姚太后竟然指望她当细作,也真是异想天开。她唯利是图,谁更有利她就投靠谁,这种人最不能信了。这些年,姚太后看人的眼光是越发左了。”   刘吉道:“他们自然不及王爷明察秋毫,运筹帷幄。”   刘吉奉承的太明显,赵承钧没有理会,而是突然道:“备伞,我们也去花园看看。” 第15章 露馅   风从湖上掠过,将雨丝带入湖心亭,颇有些凉意。唐师师默默拉了拉衣袖,面不改色说:“没错。今日许多人来找王爷,王爷腾不出空来,就让我给世子带几句话。”   赵子询的表情明显紧绷起来:“父亲说了什么?”   唐师师眼睛扫过赵子询身后的人,周舜华和任钰君也紧张起来。唐师师却不肯痛快说,她扫了周舜华好几眼,露出一副为难之色:“这……靖王单独交代给世子的,传给其他人,恐怕不妥。”   赵子询侧头看了看,说:“你们两人回去吧,今日不用伺候了。”   周舜华和任钰君都瞪大眼睛,两人一齐对唐师师露出愤懑之色。   唐师师果真心机深沉,周舜华十分怀疑,唐师师是故意的,唐师师特意支开她们,然后自己和世子独处。然而周舜华空有怀疑,却没法说出来。唐师师是来替靖王传话的,周舜华敢质疑靖王吗?   她不敢。就算赵子询同样觉得不对,也不敢明着怠慢靖王的命令。周舜华和任钰君不情不愿往外走,经过唐师师时,任钰君没忍住,狠狠瞪了唐师师一眼。   唐师师感觉到了,微微侧过脸,对着任钰君勾唇一笑,美艳逼人。   赵承钧站在高处,他手指在栏杆上叩了叩,问身后的人:“放着书房那么多的机密文件不看,却跑来这里排挤赵子询的婢女。你说,她到底想做什么?”   这……刘吉为难,他就是知道,他也不敢说啊。   刘吉干笑着,说:“唐姑娘心有乾坤,不同寻常,老奴不知。”   赵承钧听到笑了,不紧不慢道:“心有乾坤未必,心有蛇象倒是真的。走吧,我们也下去看看。”   唐师师亲眼看着周舜华和任钰君满脸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按照她的话离开。唐师师志满意得,微微扬起下巴,等着手下败将退场,给她和赵子询腾场子。   唐师师是一个很积极的人,既然她是恶毒女配,在书里没有和男主单独相处的机会,那么没关系,没有机会,她来创造机会。   她一路以最快的速度赶来,唐师师相信剧情还没有开始。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事情,只要她把女主和女配赶走,那女主的戏份,不就归她了吗。   唐师师越想越觉得自己聪明,简直天生是当太后的料。她巴不得周舜华和任钰君快点走远,可是身后的脚步声没走多久,就停下了。唐师师不耐烦,回头催促道:“还不快走,你们连王爷的话也不听了?”   唐师师说完,瞳孔慢慢放大:“王爷?”   众多扈从将湖心通道堵得严严实实,刘吉殷勤地为前面的人撑着伞,在刘吉身后,又有小太监给刘吉撑伞。明明有这么多人,可是湖面上却静悄悄的,只能听到雨打在湖面上的声音。   赵承钧站在众人之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前方。听到唐师师的话,赵承钧微微笑了:“哦,我的话?”   身后赵子询躬身,给赵承钧行礼:“父亲。”   唐师师不住在心里骂赵子询这个小瘪三,唐师师背对着走道,看不到后面的动静,可是赵子询站在她对面,绝对看到了靖王。他明明知道靖王来了,却不提醒,任由唐师师造作。   唐师师心里冷汗直流,但还是要端出宠辱不惊、一切尽在掌握的范儿,不慌不忙地给赵承钧行礼:“参见王爷。”   赵承钧走入湖心亭,身后的侍从一拥而入,迅速又整齐地撤下杯盏,重新布置座椅。刘吉要将酒炉撤下,赵承钧抬手,说:“不必了,留下吧。”   刘吉飞快瞥了赵子询一眼,弯腰应诺。赵承钧坐在赵子询刚才的座位上,拿起酒杯,转了一圈,慢慢抬眼看向几人。   唐师师立刻往旁边退了一步,说:“禀王爷,这是世子和他的婢女温的酒,小女刚来,什么都不知道。”   赵子询忍无可忍,冷着脸瞥向唐师师。这个女子出尔反尔,简直毫无底线,刚刚才故意赶走周舜华,现在靖王一来,她就立刻撇清界限,当着赵子询的面甩黑锅。   赵子询脸色不好,赵承钧笑了一下,放下酒杯,说:“赵子询又不是小孩子,喝酒不是大事,用不着避讳。不过桑落酒还是河东最好,下次,我让蒲州知府送来。”   赵子询大大松了口气,脸色也轻松下来,拱手道:“多谢父亲。”   赵子询轻松,唐师师就有点笑不出来了。靖王的心思委实难猜,刚才她以为靖王要治罪,所以忙不迭撇清自己,没想到,靖王严加管束世子学业,却并不管喝酒。   早说嘛,早说靖王不怪罪,唐师师何至于跳出来?现在好了,她又把男主得罪了。   赵承钧淡淡扫了一眼,马上就看出来唐师师虽然低着头,但是眼珠子咕噜噜乱转,很明显又在想骗人的招数。都到这个程度了,还不肯安生,赵承钧也不知道该说她坚持,还是该说她愚蠢。   赵子询放松之后,也敢问些其他事情:“父亲,听说您今日很忙?”   赵承钧不动声色,反问道:“何出此问?”   “唐师师说,您有事脱不开身,所以托她来给儿臣传话。不知,父亲有什么话要交待儿臣?”   唐师师听到前一句的时候就意识到不对,然而当着靖王的面,她根本没法阻拦。她眼睁睁看着赵子询捅穿了她的谎言,赵承钧眼睛看过来的时候,唐师师膝盖一软,险些当场跪下。   完了,她此命休矣。   赵承钧都气笑了,想不到啊想不到,他还是低估唐师师了。他以为唐师师只是耍耍心机,不承想,她连他的话也敢假传。   赵承钧不言语,定定看着唐师师。唐师师顶着靖王的视线,头越来越低,恨不得把自己埋在地缝里。赵子询察觉气氛不对,看了看靖王,又若有所思地看向唐师师。   在唐师师忍不住要跪下请罪的时候,赵承钧开口了。他语气淡淡,仿佛真的有这回事般,说:“你前日策论写得不妥。治下之术,不是那样解的。”   “为何?”赵子询看来非常意外,语气也激动起来,“那是儿臣得意之作,夫子也说写的极好,工整华丽,进退合宜……”   “与文辞无关,是格局。”赵承钧声音不高,可是字字都有千钧之力,顿时截住了赵子询的话,“为上者,要用人,更要能容人。你通篇都在写如何驭下,如何用权术使两臣相斗,却疏忽了最基本的事情。”   赵承钧站起身,他比赵子询高,身材也属于成年男子,肩膀宽阔,笔挺修长。当他站在赵子询面前,从身材长相到仪态气势,全部碾压赵子询。   赵承钧停在赵子询身前,居高临下看着他,缓缓道:“帝王权术,并非因为权术有多厉害,而是因为,使用者是个帝王。权术没有错,但是只会权术,那就是舍本逐末,失了上位者的气度。”   赵承钧说完,没有理会赵子询,大步走向亭外。刘吉连忙给赵承钧撑伞,唐师师偷偷觑了眼赵子询,麻溜地跟上赵承钧。   唐师师不知道私底下赵承钧和赵子询如何相处,不过以她这几次的观察,赵承钧真的是一个极其严厉的父亲。与其说父亲,不如说是教养者。   他看赵子询的目光,根本不是注视儿子,而是注视一个继任人。难怪赵子询怕他,唐师师在旁边听着,也大气不敢喘。更糟糕的是,寻常人家父亲训儿子,就算儿子再气馁,也好歹知道自己是亲生的,父亲不会真的放弃他。但是在靖王府,却不是这样的。   唐师师替赵子询唏嘘,有这样一位养父,实在不知道是好是坏。不过唐师师很快就没有心思怜悯别人了,赵承钧走回书房,什么话也没说,掀衣坐到桌案后。   唐师师二话不说,直接跪下,表情泫然欲泣:“王爷,您听我解释。”   她一副要哭了的表情,可是眼睛却在飞快转动,就差明说你听我狡辩。赵承钧好整以暇,道:“说吧。”   “嗯……我,我其实是为了关心世子。”唐师师飞快组织着语言,“您每天这么忙,世子却游山玩水,谈情说爱。今日下雨,他不想着这场大雨会让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却带着两个婢女去温酒,这成何体统?小女看不过去,就想假借王爷之名,提醒世子一二。”   赵承钧听着,慢慢露出笑意。难为她了,编的还有模有样。赵承钧给自己倒了杯茶,说:“送你来靖王府委实是屈才,你这等罗织才能,真该留在诏狱,锦衣卫又添一员鹰爪。”   唐师师勉强笑着:“王爷说笑,我不过一名弱女子,哪敢和厂卫大人相提并论。”   赵承钧放下茶,慢悠悠转着,看里面茶叶上下沉浮:“为何?”   唐师师不敢随意接话,小心翼翼问:“王爷指的是什么?”   赵承钧本来想问唐师师为何格外关注赵子询,但是即将出口时,赵承钧觉得这种话有失身份,就换了个问法:“你为何格外敌视赵子询身边的那两个婢女,好像叫周舜华和任钰君?”   唐师师吃惊地捂了下嘴,十分震惊:“王爷,你怎么知道她们两人的名字?”   赵承钧眉梢跳了跳,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见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反过来问他的。赵承钧笑着,说:“你在指使本王?上一个教本王做事的,还是世宗陛下。”   “不敢。”唐师师立刻低头,将手背贴在额头上,行礼道,“小女逾越,请王爷恕罪。王爷误会了,小女并没有敌视周舜华,只是男女五岁不同席,她们成天缠着世子,恐不利于世子进学。”   唐师师说的一本正经,她想要观察赵承钧的表情,但是又不敢抬头。赵承钧端坐上首,手里缓慢转着茶盏,不置可否。   赵承钧怎么可能看不出唐师师在撒谎,赵承钧在宫廷长大,这些明争暗斗、争宠固宠的戏码,可能赵承钧比唐师师更熟。   他的生母,恭烈贵妃郭氏,便是宫斗的胜利者,权斗的牺牲者。唐师师这些手段放在曾经的郭贵妃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赵承钧只是有些意外,看不出来,唐师师居然是个为爱痴狂的人。唐师师的前未婚夫是个谦和俊俏、书卷气很浓的少年人,某种意义上,赵子询也是这样的。   这大概,是唐师师喜欢的类型吧。论理儿子的事情,赵承钧这个做父亲的不该管,但是,谁都可以,唐师师不行。   “唐师师。”赵承钧突然开口,说道,“我已经为赵子询看好了正妻人选,世子妃,不会是你们中任何一人。” 第16章 选妃   八月,天清气爽,草木深深,一大早,靖王府就热闹起来。   从巳时起,靖王府的侧门就没有安静过,马车一辆接一辆驶入二门,盛装打扮的太太们下车,见了熟识的夫人各个笑容满面,热情地握着手寒暄。年轻漂亮的闺秀们跟在母亲身后,笑不露齿行不露足,一眼望去,鲜妍如花。   当真是姹紫嫣红,花钿如雨。在场的人无论是夫人太太还是闺秀小姐,每个都心知肚明,今日非比寻常,靖王举办的这场宴会名为赏花宴,实则,是在给世子挑选正妃。   能和靖王做亲家,多少人求之不得,整个西平府都轰动起来。各家的太太们更是卯足劲儿,将自己女儿打扮到头发丝都是精致的,誓要在众女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已经有不少夫人到场了,花园里热闹非凡,美人如云。唐师师等人作为太后送来的门面,这种场合亦要出席。   唐师师坐在亭子中,看着树丛后闺秀小姐们娇声笑语,拿了团扇扑蝶。冯茜从外面走近,咳了一声,轻手轻脚坐到唐师师身边:“唐姐姐,其他人都在外面赏花呢,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   唐师师静静瞥了冯茜一眼,说:“我走累了,在这里歇歇腿。你呢,你怎么不去和她们玩乐?”   “我这个身体,走得快两步就喘,哪能去和人玩乐?平白扫兴罢了。”冯茜拿帕子掩着嘴,轻声咳了咳,一双细长的眼睛慢慢望向唐师师,“唐姐姐,听说今日,这个赏花宴另有乾坤?”   唐师师就知道冯茜有盘算,她笑了笑,不接冯茜的话:“靖王英明神武,王爷设宴,自然大有乾坤。”   冯茜垂下眼睛,用帕子压了压唇角,慢条斯理说:“我倒是听说,王爷有意给世子选妃,这个赏花宴便是用来相看世子妃的。想来,等这个宴会结束后,我们就要多几位主子了。”   来客这么多,世子妃却只有一位,不乏有人是奔着侧妃来的。只要能和靖王攀上关系,即便是世子侧妃也值。   唐师师早就知道以她们的来历,不可能成为赵子询的正妻。即便是周舜华,都是先成为无名无分的通房,然后一步步斗倒其他女人,凭借赵子询的宠爱立足,最后熬死正妻,借子上位。赵子询那样宠爱周舜华,在登基称帝后,一样立曾经的世子妃为皇后,周舜华只封了个淑妃。周舜华在其他女人手下当了二十多年的妾,直到皇后病死了,她才终于等来出头的机会。   讽刺的是,在周舜华成为皇后之后,一样步了老对头的后尘。周舜华也失宠了,后宫不断有年轻美丽的新人冒出来,周舜华只有在节庆宴席上才能看到赵子询。曾经她那样受宠,到了后来,亦不过是一个无趣死板的坤宁宫符号。   唐师师以为自己可以接受,胜者为王,中间的过程根本不重要。但是等真到了这一天,唐师师发现她还是膈应的。   唐师师知道这样想很矫情,她想要成为至高无上的皇太后,就不能执着于名分、道德这些东西。可是唐师师就是忍不住想,如果她做了妾,然后利用自己的美色争宠,那岂不是和苏氏对她们母女做的事情一模一样?   唐师师一时半会还调整不好心态,因为这个缘故,唐师师此刻看着赵子询的选妃宴,委实兴致寥寥。她知道靖王的意思,靖王不希望赵子询和宫城送来的美人搅和在一起,无论她,还是周舜华、任钰君,都不行。这次宴会,就是给她们几人的警告。   唐师师无声叹气,那次下雨,她本来不会露馅的。冒充靖王虽然冒险,可是她只要说些勉励、提醒等冠冕堂皇的话,赵子询心生感动,只会越发尽心读书,根本不会去和靖王求证。这样一来,唐师师就神不知鬼不觉地隐没了。她只是没想到,靖王会突然出现。   唐师师虽然马上把锅甩了出去,但是靖王不可能看不出来,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靖王并没有追究。   唐师师不懂,但是成功捡了条命回来,她何必刨根问底。   唐师师和冯茜在树丛后面坐着,有几只蝴蝶飞到她们这里来。几个闺秀追着蝴蝶跑进树丛,看到唐师师两人,怔住了。   “你们是……”   唐师师起身,不紧不慢行了个万福礼:“我是唐师师,自宫城来。”   冯茜站到唐师师身后,跟着行万福。几位闺秀面面相觑,赶紧回礼:“原来是宫里的人,失礼。我们不知道两位姑姑坐在这里,吵到了姑姑,请姑姑恕罪。”   唐师师听到这个称呼就知道她们误会了。唐师师笑了笑,说:“我并非管教姑姑,只不过是太后娘娘送来侍奉靖王的奴婢罢了,几位姑娘叫我名字就好。”   不是姑姑?闺秀们怔了一下,突然想到前两天,宫城送了一队美人给靖王,想来就是这几位了。   几人小心对视,再一次上前行礼:“惊扰两位美人,是我等失礼。小女名卢雨霏,父亲任按察使,这是家妹卢雨霁。惊扰两位,小女十分对不住。”   唐师师一听就有谱了,按察使总领一省刑名,按察使家的小姐,多半是这次世子妃的强力竞争者吧。   唐师师不动声色地打量卢雨霏,这位卢小姐穿着白罗花鸟马面裙,上面罩淡黄色对襟长衫,头发上簪着银鎏金蝶穿花挑心,周围环绕同样质地的簪钗,一看就是为了今日的场合特意准备的头面。卢雨霏在王府都敢追着蝴蝶到处跑,可想而知在家中极为受宠,遇到唐师师和冯茜后,先是吃惊,等得知她们两人身份后立刻自我介绍,进退有度,不卑不亢,可见母亲对她的教养也很好。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既有身份,又有头脑的官家小姐。唐师师打量完卢雨霏后,捎带看了眼她身边的妹妹。只一眼,唐师师就知道这个女孩是庶出,衣服首饰全部比卢雨霏低一个档次,连气质也有种说不出的阴沉。   她的眼神很灵,相貌甚至比卢雨霏更好,但她看人时总低着头,不敢和人对视,这些细节立刻将她的形象大打折扣。至于另一个闺秀缩在最后面,多半是卢家姐妹的跟班,唐师师只扫了一眼就不再关注。   唐师师打量卢家姐妹时,对面人也在打量她。卢雨霏心生惊讶,她早就听母亲说过,京城送了一队美人给靖王,各个国色天香,音容俱佳。卢雨霏本来是不信的,她身边的官家小姐长相都不差,上了妆容,根本没有丑人。大家同为女子,一样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就算再好看,又能好看到哪儿去?   直到卢雨霏见了唐师师,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多么幼稚。她坐井观天,觉得天下美人千篇一律,看得多了根本差不了多少,谁想,这只是因为她还没有见过顶尖美人。   真正的美人,只一眼就足以让人过目不忘。   卢雨霏惊讶归惊讶,但是并不嫉妒。因为,她是来参选世子妃的,宫廷美人多么惊艳,与她何干?   卢雨霏反而想和唐师师打好关系,虽然这些人不是她正经婆母,但毕竟是王爷的女人,卢雨霏还是得小心奉承着。今日第一次见面,卢雨霏非常积极,想和唐师师结个善缘。   唐师师察觉到了,心中讽刺一笑。卢雨霏现在不明实情,故而努力地对她们释放善意。如果卢雨霏真成了世子妃,等过门后,不知道卢雨霏还能不能笑出来。   卢雨霏热情道:“久闻金陵水土养人,可惜小女生在西平,未曾得见。今日见了两位美人,才知传言不虚。”   唐师师笑了笑,说:“卢小姐过誉,我等蒲柳之姿,愧不敢当。”   “唐美人这话折煞人等。”卢雨霏立刻说道,“你这等品貌都是蒲柳之姿,那天下其他女子可怎么活?”   卢雨霏说话间,背后树丛拂动,一个穿着浅蓝色烟罗裙的女子分开柳条走出来,人都没到,声音就率先来了:“天下其他女子怎么就不能活了,你这是夸谁呢?”   卢雨霏回头,看到来人,又惊又喜:“云初,你怎么来了?”   “我为何不能来?”这位女子眉眼纤细,身姿风流,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柔弱,“莫非靖王府,只许你这个卢家大小姐来,却不许我这个破落户来?”   “云初,别开玩笑了。”卢雨霏拉住奚云初的手臂,将她拽到唐师师跟前,献宝般介绍道,“这是奚云初,一张嘴惯会奚落人。云初,这是宫里来的美人,这位是唐美人,这位是冯美人。”   奚云初本来若有若无地笑着,听到唐师师是宫里来的,笑容微敛。她端正起来,仔细打量了唐师师一眼,脸上表情倏地变差了:“原来是宫里来的金贵人,人家各个沉鱼落雁,貌比姮娥,你拉我过来出丑做什么。”   卢雨霏本是好意,没想到奚云初突然翻脸。卢雨霏尴尬起来,飞快瞥了唐师师一眼,暗暗拉奚云初的手:“奚云初,你干什么,这是伺候靖王殿下的人。”   唐师师轻轻挑眉,大概是女人的天赋,奚云初才一开口,唐师师就感觉到,奚云初对她有敌意。   为什么?奚云初就算再受宠也只是个官家小姐,怎么敢一开口就得罪靖王府的女眷?等等,她姓奚……   唐师师恍然想起,冯茜曾和她说过,靖王定了两任未婚妻,一任是奚家的嫡长女,只可惜未过门就死了,另一任是李将军的孙女,同样在婚前出了意外。   唐师师重新打量奚云初,奚云初眉眼细长,颇有风情,如果有姐妹,想来长相也不会差。再结合奚云初的年龄,莫非,她就是靖王第一任未婚妻的妹妹?   唐师师越想越有可能。但是,奚云晚的姐姐去世和唐师师又没关系,奚云晚对唐师师撒什么气?   唐师师简直莫名其妙。她冷着脸,正想说什么,花园另一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唐师师。”   唐师师回头,见周舜华站在石子路上,遥遥看着她们:“你们怎么在这里,彤秀姑姑找了你们很久,快回来吧。”   是彤秀姑姑,唐师师和冯茜都动起来,唐师师止住要说的话,对着几个闺秀淡淡点头:“另有要事,先失陪了,见谅。”   卢雨霏赶快让开,摆手道:“不敢,是我们耽误了美人时间,该我说对不住才是。”   唐师师随口客套了一句,就和冯茜走了。周舜华站在石路上等她们,眼风一扫,就看到了卢雨霏。等唐师师走近后,周舜华一言未发,转身离开。   等那三人走远后,卢雨霏才压低声音,对伙伴们说道:“原来这就是太后娘娘送来的美人。不愧是宫廷培养出来的,果真美貌绝伦,万里挑一。尤其是那位唐美人,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这样漂亮的人物。”   卢雨霁和另一位闺秀深有同感,奚云初在一旁听着,轻轻嗤了一声。   石道上,唐师师三人也在说话。唐师师心情不好,就一定要让其他人心情更不好。唐师师凑近周舜华,故意说:“周姐姐,你看到那位穿鹅黄色长衫的小姐了吗?据说,这位便是世子妃人选呢。”   周舜华沉着脸,并不搭理唐师师。唐师师被冷落也不恼,她自唱自和,继续道:“那位小姐是按察使家的嫡女,有才有貌,家世不俗,听她谈吐,见解也和普通女子不一样。世子最喜欢才女了,若是世子真和卢姑娘喜结连理,两人恐怕有说不完的话。”   “够了。”周舜华冷冰冰瞟了唐师师一眼,道,“女子名节何其重要,卢姑娘是客,岂容你背后编排?”   “这又不是我说的。”唐师师含着笑,看着周舜华慢慢说道,“王府中人都这样说,显然,这是王爷的意思。这位卢姑娘看着是个和善的性子,想来日后不会苛待下人。这是好事,你在世子身边伺候,有一个和善的主母,你应当高兴才对啊!”   周舜华努力控制,才能忍住不失态。她这段日子和赵子询朝夕相处,赵子询不拿她当下人,周舜华便也真的觉得他们是平等的。直到这次宴会,靖王公开给赵子询挑选世子妃,周舜华才被当头棒喝。   原来,他们并不是平等的。她根本不能嫁给赵子询当正妻,她只是个婢女。   唐师师在周舜华的痛处戳了好几刀,如愿看到周舜华脸色大变。唐师师心满意足,周舜华冷着脸,说:“你得意什么,你亦不过是个婢女。”   唐师师点头:“我知道啊。”   “王府迟早会有女主人,到时候,内院一切都要交由女主子调令,包括你。”   “我也知道。”唐师师抚了抚头发,慢悠悠说,“我从刚入府时就明白了。难道,你现在才意识到吗?”   周舜华气结,气得说不出话来。冯茜悄悄觑着这两人,低咳了一声,提醒道:“唐姐姐,周姐姐,花厅到了。”   彤秀看到她们,已经走了出来。唐师师和周舜华一起闭嘴,上前给彤秀见礼:“姑姑好。”   “你们来了。”彤秀不动声色扫了唐师师一眼,说,“王爷和郑老夫人在里面说话,你们小心伺候。”   “是。”   花厅里,另外七个人已经在了,像串展览品一样陈列在侧。看到她们进来,所有人都将视线投来,尤其是唐师师,被所有人怀疑地盯着。   唐师师装作不知,理所当然地站到首位。多宝阁后,赵承钧正在和人说话,他对面坐着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夫人,这位老夫人看起来年纪不小,可是精神矍铄,说话中气十足,想来这便是郑老夫人。罗汉床旁边摆着一张梨花木椅,上面坐着一位珠光宝气的夫人,看眉眼,和奚云初很是类似。   唐师师生出个大胆的猜测,莫非,这是奚云初的母亲,靖王的前前任岳母? 第17章 婚约   说岳母也不太妥当,毕竟靖王和奚家小姐并非完婚。但是,看靖王的态度,他对这位奚夫人很是礼遇。   唐师师胡思乱想期间,赵承钧已经说完了话。郑老夫人爽朗笑道:“王爷托老身做这些事是看得起老身,王爷放心,老身必拿出全副身家,好生为世子相看,一定给靖王府挑个妥帖的世子妃。”   “多谢郑夫人。”赵承钧声音淡淡的,道,“不瞒您说,我心中已有人选,卢家大小姐就很好。”   “王爷是说卢雨霏?”郑老夫人想了想,点头道,“不错,那个丫头聪明伶俐,极为好强,性子比寻常女子英气。她来做世子妃,倒也撑得起来。”   “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今日有劳夫人掌眼。等一会开席,劳烦老夫人找个清净之地,代我探探卢太太口风。若是卢太太应允,等过几日,本王必亲自登门,为赵子询提亲。”   郑老夫人了然,笑道:“老身明白。王爷有心了。”   唐师师也明白了,她猜的没错,卢雨霏果然是世子妃。她挑眉,用眼角瞥了周舜华一眼。   周舜华低着头,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好。也是,有好感的少年要娶正妻了,天底下恐怕没人能笑着祝福对方。尤其是这两人已互生情愫,赵子询对周舜华亦有好感。   才子佳人互相喜欢,却被恶势力棒打鸳鸯,赵承钧正是这个恶势力。唐师师仗着赵承钧看不见,悄悄瞪了他一眼。   这个人不干人事,非要让赵子询娶世子妃,这样一来给唐师师添了多少麻烦?活该他娶不到妻子。   赵承钧本来正在听郑老夫人说话,唐师师以为自己很隐蔽,其实赵承钧都知道。赵承钧缓慢摩挲杯沿,突然把茶杯放在桌案上,说:“茶凉了。”   彤秀一惊,立刻上前道:“是奴婢失职。王爷恕罪,奴婢这就换新茶。”   “不必。”赵承钧眼风不动,随便指了下外间,“让她去。”   内外所有人都安静了,唐师师左右看看,试探地问道:“我?”   赵承钧冷冷道:“不然呢?”   唐师师幻想破灭了,她赶紧收起怨怼之色,一脸乖巧地福身:“是。”   唐师师垂着头进内间,端起茶壶,微笑着再次对靖王行礼,快步溜到外面。郑老夫人手里还端着水杯,她望着唐师师的背影,回头,极诧异地看向赵承钧。   赵承钧脸色不变,淡淡道:“她手脚蠢笨,胆大妄为,一天不管她,她就一定会惹些事来。望老夫人见谅。”   郑老夫人配合地笑了笑,眼中却闪过思量。奚夫人本来正在喝茶,听到靖王的话,一下子喝不下去了。   奚夫人知道这些女子,这是宫城送来“伺候”靖王的。奚夫人原本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以她对靖王的了解,靖王不会碰姚太后送来的人。   但是现在,奚夫人不确定了。赵承钧是什么人,哪会在意一个小小婢女,可是今日,他却故意让一个女子换茶,还说了那么长一段话。   这岂是不在意?   唐师师换了壶“热茶”,不紧不慢走回来。她一进门,就感觉花厅气氛截然不同。唐师师走到里面,果然,有娇客来了。   奚云初站在母亲身边,含羞带怯地低着头,笑着听郑老夫人说她“女大十八变”。奚夫人握着奚云初的手,嗔怪道:“老夫人,您可别夸她,别看她现在文静,私底下不知道怎么烦我呢。我呀,就恨不得将她赶出去,好让我清净几天。”   郑老夫人笑道:“你也就是说说罢了,若是初姐儿真走了,你还不知怎么想她呢。初姐儿今年已经十五了,外面有的是人家等着求娶,等到明年,初姐儿婚事定下了,看你怎么哭。”   奚夫人笑,奚云初抿着唇,低声嗔道:“老夫人,您就别拿我取笑了。”   “这怎么叫取笑?”郑老夫人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乃天经地义。尤其初姐儿品貌俱佳,是一等一的佳妇。不知道最后谁有福气,能娶到你。”   奚云初说着不依,眼睛却悄悄看向赵承钧。唐师师心里“呦”了一声,难怪刚才奚云初不给她好脸看,原来,都是因为赵承钧?   她心里啧了一声,表面上依然毕恭毕敬地给赵承钧倒茶:“王爷,您的热茶。”   唐师师着重强调了“热”字。赵承钧脸色看不出喜怒,见到是她,什么也没说,默然地接过茶盏。   奚夫人看看赵承钧,又看看女儿,无意般道:“一转眼,孩子们都长大了,世子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只是,婚礼毕竟不是小事,现在相看媳妇可以让郑老夫人代劳,但是等日后走六礼、安排宴席、宴请宾客,事情还多着呢。王府里没有王妃操持,终究不是事。”   提起王妃,屋里所有人都寂静了。郑老夫人悄悄瞄了眼靖王的脸色,垂眼作壁上观。赵承钧摩挲着茶杯上的花纹,片刻后,道:“婚礼有彤秀操持,她在禁庭侍奉过很久,对红白礼仪还算了解。劳烦老夫人转告卢太太,婚礼的事本王会安排妥当,让她尽管放心。”   赵承钧说着转告卢太太,实际上,这话是说给奚夫人听的。奚夫人脸色僵了僵,她不肯放弃,继续说:“彤秀姑姑是宫里出来的,能力毋庸置疑。只是,这么大个王府,没有正经女主子终究不方便。别的不论,只说迎来送往、祭祀中馈等事,就需要王妃出面。靖王殿下,妾身知道您是个重情之人,晚姐儿和李姑娘接连出意外,您心里一直越不过去。只是,人终究要往前看,您身边,也该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了。”   奚夫人这话说完后,屋内落针可闻。郑老夫人低头喝茶,彤秀垂着眼睛看砖,唐师师察觉不对,悄悄退到赵承钧身后,连呼吸声都放轻了。   奚夫人终于意识到她逾越了,但是已经说出来的话不能收回,她强撑着台面,一脸镇定地看向赵承钧。奚云初躲在母亲身后,虽然低着头,可是眼角不住偷觑赵承钧,目光中满是期待。   紧绷的静寂中,赵承钧慢慢开口了,他说:“我无意成婚,王妃就不必了。等日后世子妃进门,让她来操持王府中馈,也是一样的。”   奚云初的脸颊骤然失去血色,奚夫人有些急了,连忙说:“这怎么能一样?”   然而赵承钧已经失去了耐性,他站起身,众女眷见状跟着起身,奚夫人剩下的半截话自然说不下去了。赵承钧对郑老夫人和奚夫人点点头,说:“两位继续聊,本王还有事,就先走了。”   奚夫人只能笑了笑,道:“妾身恭送靖王。”   内外奴仆一同行礼,赵承钧在众人的跪拜中大步离开。等赵承钧走后,奚云初慢慢站起身,一张小脸素白一片。   郑老夫人装作看不到,笑呵呵地说起王府的花。彤秀上前撤茶,唐师师站的最近,不免搭把手。她亲手倒给靖王的那杯茶,一口没喝,又被她撤了下去。   唐师师端着茶盏走时,隐约感觉到,背后有人狠狠瞪了她一眼。唐师师装作不知,不紧不慢地端着盘子出去。后面,奚夫人借着袖子掩饰,悄悄掐了下奚云初的手。   奚云初吃痛,不情不愿地收回视线。奚夫人趁人不注意,警告地瞪奚云初。   靖王走了,她们这群壁花也没有存在的必要,唐师师借着端茶的动作离开,正好不必再回去。没过一会,里面的几个美人也陆陆续续出来了。   冯茜找到唐师师,亲昵地搀住唐师师的胳膊,问:“唐姐姐,你怎么又自己走了?”   唐师师悄悄翻了个白眼,表面上笑着道:“奚小姐似乎不喜欢我,我怕碍了奚小姐的眼,就躲远了。”   “姐姐这是说什么话,你聪明又漂亮,天底下怎么会有不喜欢你的人?”冯茜说着,随口般问,“姐姐,靖王刚刚说他无意成婚,这是真的吗?”   “谁知道呢。”唐师师轻飘飘应了一句,她不知道,她也不关心。但是从自身利益的角度来说,唐师师也确实不希望王府再多一个王妃。   要不然,光每天晨昏定省,就够她们折腾了。   如果那个人还是奚云初……呵,那就更有意思了。   冯茜显然也想到了奚云初,她偷偷观察着唐师师的表情,问:“唐姐姐,你说奚夫人是不是有意延续婚约?王爷的第一任未婚妻便是奚家大小姐,只可惜姐姐福气薄,没过门就病亡了。不过二小姐看起来,倒有副相。”   唐师师静静看着冯茜,突然问:“你看起来很关注王爷?”   “哪有。”冯茜嗔怪地撞了唐师师一下,轻声道,“我分明是关心唐姐姐。姐姐如今在王爷跟前伺候的好,其他美人虽小打小闹不断,但好在都没坏心,我惯是个没出息的,这样的日子对我来说就很好了,千万不要再生变。如果新来一位王妃,谁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唐师师轻轻笑了笑,说:“放心,以妹妹的品貌,以后即便有新王妃进门,也不会苛待你的。冯妹妹倒不必担心这个。”   “可是……”冯茜咬了咬唇,压低声音说,“王爷分明说了,他无意成婚。”   唐师师嘁了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天底下丧妻的男人都这样说,但是你看哪个男人耽误他们娶继室了?男人的话,听听就罢了,真信了才是傻子。”   尤其是靖王这种年富力强、大权在握的男人。   冯茜哦了一声,看不出内心想法。唐师师和冯茜不想和其他人寒暄,挑着僻静的路走,不曾想,正好撞到了周舜华和任钰君。   四人突然见面,都怔住了。周舜华最先反应过来,笑了笑,说:“原来是唐姑娘和冯姑娘,最近,你们两人倒走得近。”   唐师师不轻不重顶回去:“不及周姐姐和任姐姐金兰情深。”   任钰君看着唐师师实在难有好脸色,她皱着眉,问:“你们怎么在这里?”   “外面太吵,来花园里躲躲清净。”说着,唐师师轻轻一嗤,“别误会,我还没有无聊到跟踪你们。”   周舜华脸色不好,她正要阻止唐师师和任钰君吵架,外面道路上突然传来一阵女子的声音:“云初,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奚云初像是被人欠钱一样的声音响起,“恭喜卢姑娘,如愿以偿,成为世子妃。日后,望世子妃多多提携我这个破落户。”   好几个女子的惊呼声响起,一个女子十分惊讶,问:“这是真的吗?姐姐真的要成为世子妃了?”   “靖王亲口说出来的话,还能是假的?”奚云初的声音听起来很不耐烦,口气也说不上好,可是另外几个女子完全不在意,众人又惊又羡,围在卢雨霏身边不断说奉承话。卢雨霏声音中含着笑意,道:“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呢,你们不要乱说。”   几个闺秀说笑着走远了,主道两旁种着茂密的灌木,她们又忙着说话,故而并没有看到,树木后有人。   任钰君本想要出声提醒,突然听到世子妃这几个字,一下子消声了。四人默而不宣,谁都没有说话,默默听完了外面所有对话。   等卢雨霏和奚云初等人走过去后,四人谁都没有率先说话。最后,唐师师说:“世子即将迎娶正妃,此乃大喜,合该向世子道喜。”   任钰君本来失魂落魄,听到唐师师的话,她立刻警醒起来,目露防备:“世子的事自有我们照料,就不劳唐姑娘操心了。”   唐师师勾唇一笑,她慢慢走近,看着任钰君的眼睛,缓声道:“我非要去,你管得着我?”   她们这里说话时,外面忽然传来扑通一声,随即,闺秀们惊慌的声音响起:“快来人啊,卢姑娘掉到水里了!” 第18章 落水   有人落湖了?唐师师表情一变,顾不上理会任钰君,快速往声音处赶去。其他三人也知道事情有变,也赶紧跟上。   唐师师跑过去后,发现是刚才那几个闺秀去亭子里休息,边缘路滑,一个人摔到水里去了。方才她们喊“卢姑娘”,唐师师以为是卢雨霏,结果,竟然是卢雨霁。   唐师师直觉不对。卢雨霏站在湖边,焦急地喊着人,她看到唐师师,连忙问道:“唐姑娘,这里有人会凫水吗?三妹她不会水。”   卢雨霏在西北长大,并不会游泳,卢府的丫鬟婆子也都是旱鸭子。此刻卢雨霁落在水中,不断挣扎呼救,眼看就要沉下去了。   唐师师看了看地上干燥的石子路,再看看水中的卢雨霁,微微拧眉。   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吗?她们刚刚知道靖王要定卢雨霏当世子妃,卢雨霏的庶妹就在靖王府落水了。湖边的路虽然不好走,但是靖王用石头加固过,昨夜又没有下雨,此刻路面干燥平坦,怎么可能失足滑下去呢?   唐师师以己度人,忍不住往阴暗处想。她怀疑,卢雨霁是故意的。   唐师师站在湖边,并没有下水救人的意思。如果是真失足落水,唐师师或许会犹豫,但对方是故意的,那唐师师才不会以身犯险。   周舜华几人也赶过来了,冯茜看看地上的石头,怀疑问:“为何会落水?”   唐师师摇摇头,道:“谁知道呢。”   卢雨霁的丫鬟在不停地喊救命,声音都快哭出来了。她们这里的动静吸引的人越来越多,唐师师和冯茜怀疑卢雨霁的时候,周舜华突然动了。周舜华飞快把自己头上的首饰拆下,匆匆塞到任钰君手中,就头也不回跳下水。   她的动作太快,岸边的人都吓了一跳。冯茜抚住心口,惊讶道:“周姐姐去救人了?她竟然会凫水。”   唐师师也很意外,她看着周舜华的动作,眉头越皱越紧:“不对,她水性并不好。她也要沉下去了!”   救溺水的人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出于求生本能,溺水的人会牢牢缠住施救的人,一个不小心,施救的人会被一起拖下水。现在周舜华就面临着这样的情况,她自己会游泳,却无法带另一个人,反而还被卢雨霁纠缠着无法前行,周舜华体力很快耗空,救人不成,反而让自己也落入溺水危险中。   唐师师惊讶,她自私自利,没有办法理解这种舍己为人的情怀。既然周舜华水性并不好,那为什么要跳下水呢?救人不成,还搭一条自己的命?   唐师师就做不到。说她自私也好,薄凉也罢,反正在她这里,她自己最宝贵。   任钰君惊慌失措,在湖边不住地喊周舜华的名字:“舜华,舜华你坚持住!你们谁会水,快下去救人!唐师师,你们家不是做运河生意吗,你快去救舜华!”   “我那点三脚猫功夫,下水不过再搭一条命罢了。”唐师师不为所动,天大地大,她自己的命最大。唐师师回头对丫鬟喊道:“快去找水性好的婆子,负责打理湖水的婆子呢,赶紧去找!”   女眷这边乱糟糟的,唐师师喊完后,丫鬟匆忙去找人,像群无头的苍蝇般撞在一起。一团乱中,湖水另一边传来扑通扑通的跳水声。   唐师师回头,看到侍从们惊慌地喊着“世子”,随后一个接一个跳入水中,不管会不会水,全在水里扑腾。唐师师愕然地瞪大眼睛,亲眼看着赵子询飞快游到湖心,当着众人的面,接住周舜华。   两个女子落水,而赵子询一次只能救一个,他毫不犹豫选择了周舜华。落水后衣服完全是湿的,赵子询从背后抱住周舜华,带着她往回游。期间卢雨霁的呼救声越来越弱,赵子询只看了一眼,依然毅然决然地拉着周舜华。   赵子询带着周舜华走后,其他施救的人也到了。婆子一掌打晕卢雨霁,几个人合力,将卢雨霁拖回岸边。   一切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卢雨霏站在岸边,也愣住了。这时候赵子询已经将人救回岸上,对岸呼啦一声围过去很多人,卢雨霏如梦初醒,赶紧跑到对岸去查看卢雨霁的情况。   女子的名节珍贵又脆弱,此刻是夏日,衣衫轻薄,沾了水后完全贴在身上,曲线毕露。赵子询一个男子还好,但是另两位女子,就毫无体面可言了。   任钰君匆忙找来披风,想要围到周舜华身上。她刚刚走近,还没碰到周舜华,就被赵子询警惕地瞪了一眼:“你干什么?”   赵子询紧紧抱着周舜华,丝毫不顾及两人情况。任钰君愣住,拿出披风,道:“世子,此地人多眼杂,不宜久留。把舜华给我吧……”   “不用。”赵子询避开了任钰君的手,他夺过披风,紧紧将周舜华裹住,然后将人抱起,疾声道,“快传太医,她晕倒了。”   赵子询抱着周舜华快步离开,众人都围在赵子询身边,湖岸顷刻就空了一半。任钰君还维持着递东西的动作,呆呆愣在原地。   不远处卢家的女眷们正在照管卢雨霁,卢雨霏站在外面,看着远去的赵子询,也有些茫然。唐师师慢悠悠从湖对岸走来,她停在任钰君身边,轻声道:“世子真的很关心她。”   任钰君定定望着赵子询和周舜华离开的方向,没有说话。唐师师看了一会,很肯定地说:“他喜欢她。”   他喜欢她,所以在场的人,唐师师,任钰君,包括卢雨霏,都是输家。   唐师师真的颇为唏嘘,第一次屋里发现刺客,唐师师选择举报,周舜华选择掩护,所以周舜华和世子结缘;第二次有人落水,唐师师选择叫专业人士来救,而周舜华明知道自己水性一般但还是跳了下去,所以周舜华和世子有了肌肤之亲。原来,这就是唐师师不能成为女主的原因吗?   她不够善良,也不够舍己为人。   就很离谱。   暖阁,太医抱着药箱匆匆而来。太医进门,给赵承钧行礼:“参见靖王。”   赵承钧摆摆手,说:“不必多礼,先去给两位病人把脉吧。”   “微臣遵命。”   太医进内间诊脉。屏风外满满当当站了一屋子人,赵子询已换了身衣服,不断往屏风内瞥去,焦灼之意溢于言表。卢家太太和卢雨霏站在一边,卢雨霏低着头,表情恹恹的,卢太太脸色紧绷,时不时往屏风后看几眼。唐师师和任钰君等人也在,她们三三两两站在多宝阁前,都垂着眼,眼底各有思量。   赵子询张望的动作非常明显,任钰君看到后难掩酸涩,而卢太太见了,表情越发难看。   赵承钧坐在主位,将下面几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赵承钧忍着气,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人敢说话。赵承钧目光缓慢从众人身上扫过,被看到的人全部低头,噤若寒蝉,最后,他停在了唐师师身上。   唐师师察觉到,赶紧说:“王爷,这回真不关我的事情。”   “没人怀疑你。”赵承钧冷着声音,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说出来。”   唐师师见不是追责的意思,松了口气,道:“回王爷,我和周姐姐、任姐姐在花园里偶遇,我们正在谈话,突然听到有人呼救。等赶到后,发现是卢家三小姐落水了,周姐姐立刻跳下去救人,没想到她体力不支,反而被一起困在水里。我找来了凫水的婆子,婆子还没下水,碰巧世子经过。世子见义勇为,不顾众人阻拦下水救人。世子救了周姐姐,婆子救了卢三姑娘,再然后,就是王爷看到的这些了。”   卢雨霏和任钰君也在场,赵承钧见这两人没有吱声,就知道唐师师说的是对的。赵承钧越发动怒,他今天刚让郑老太太和卢家提了定婚的事,结果赵子询就在后面搞了这一出。卢家的庶女为什么落水是卢家的事,赵承钧并不关心,但是赵子询当着卢家大小姐的面救一个婢女,还和对方有了肌肤之亲,赵子询这样做将靖王府置于何处?又将皇家的体统置于何处?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靖王生气了,并且非常严重。众人大气不敢出,就连卢太太都脸色讪讪。   如果放在寻常,准女婿当着女儿的面救其他女人,还和婢女不清不楚,就算对方是王府,卢家也有资格发作。但是偏偏,这桩事是卢家自己人惹出来的。   卢太太主管内宅这么多年,怎么能看不出来这样低劣的手段。卢雨霁得知了靖王有意和卢家结亲后,故意在世子经过湖边的时候落水,卢家的人都不会水,但是世子会。如果世子救了她,两人发生了肌肤之亲,迫于名节,世子就必须娶她了。   卢太太对此只想用力啐一声,卢雨霁想的倒美,但是她也不照照镜子,世子是什么人,卢雨霁又是什么人。靖王府里这么多人侍卫小厮,世子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子以身涉险?这件事最好的结果是卢雨霁被婆子救起来,虽然丢脸,但好歹保住了清白,然而更可能的,是卢雨霁被侍卫甚至小厮救起来,倒时候,不光卢雨霁活不下去,连卢家其他女子也要被她拖累名声。   卢太太都能看出来卢雨霏在用名节算计世子,靖王更是心知肚明。卢太太又生气又臊得慌,一时间堵得胸口疼,连话都说不出来。气氛凝滞中,内间帘子动了。太医从屏风后绕出来,对赵承钧拱了拱手,道:“回王爷,微臣已经给两位姑娘诊断过了。周姑娘受了寒,幸而身体底子好,只要喝几贴药,日后好生将养,并不成大碍。反倒是另一位姑娘,她在水里的时间久,呛了许多水,根基大受损伤,恐怕要养好一段时间了。”   赵承钧淡淡点了下头,对刘吉示意:“好。去开药吧。”   刘吉和太医一起行礼:“遵命。”刘吉引着太医去侧间开药,太医走后,屋内只剩下相关的人。赵承钧脸色看不出什么变化,平静从容地对卢太太说:“卢太太,本王教子无方,让你见笑了。若卢太太愿意,这桩婚事继续。”   卢太太和赵子询齐齐一惊。卢太太脸上露出明显的喜色,赵子询却脸色大变,他上前一步,失声道:“父亲!”   赵承钧淡淡看向赵子询,明明一言未发,可是眼神中如有千钧。赵子询被这样的目光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气势越来越矮,最终,僵硬地垂下头去。   赵承钧收回视线,嘴角依然带着细微的笑意,对卢太太说:“本王十分欣赏贵府大小姐,无论如何,她都是唯一的世子妃。”   唐师师心里啧声,胳膊拧不过大腿,这桩婚事还是定下了。冯嬷嬷说得对,靖王实在是个很不好接近的人,各种意义上。   就算前面那两任未婚妻没死,他也不会有枕边人的吧。 第19章 秋狩   有了赵承钧这句话,卢太太心中大定。说到底,卢家是和靖王府结亲,而不是和赵子询。婚姻是结两姓之好,只要赵承钧承认卢雨霏的正室地位,那无论赵子询纳多少妾室,宠爱哪个姬妾,都对卢雨霏毫无威胁。   这就够了。卢太太是个标准的官太太,在她眼里,哪个男人不乱搞,只要正室地位稳固,那其他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反正妾室不过是个玩意,就算生下来孩子,也要叫卢雨霏母亲。   世子到底对哪个婢女上心,有什么重要的呢?卢太太立刻笑着,说:“多谢靖王。靖王明察秋毫,公私分明,妾身自然是信得过的。”   卢雨霏从世子救人起就懵懵的,此刻在母亲的提醒下,才慢半拍反应过来,对靖王行礼:“多谢靖王。”   赵承钧受够了这场闹剧,他不想再看下去,淡淡道:“今日耽误了卢太太许多时间,之后,本王会派人上门赔礼。彤秀,送卢太太和卢大小姐出府。”   彤秀应声:“是。”   卢太太正要说什么,赵承钧已经料到,开口道:“至于卢三小姐,她正在病中,不方便移动,便留在王府养病吧。等三小姐病情好转,本王会立即派人送回卢府。卢太太尽可放心。”   卢太太松了口气,道:“妾身谢过靖王。妾身告退。”   卢太太知道靖王现在心情不好,她没有再讨无趣,很快带着卢雨霏离开。等卢家走后,屋里只剩下靖王府的人,内外众人明显紧绷起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所有人都知道靖王很生气,所有人都在等着铡刀落下来的那一刻。然而偏偏赵承钧脸色平静,他拿起茶盏,慢条斯理地用盖子撇水面上的茶沫。   茶盖划过杯沿,发出细微的碰撞声,落在众人耳朵里,这比磨刀声都可怕。唐师师心说他还不如发怒呢,这可比当初侍奉姚太后恐怖多了。   赵承钧忽然合上杯盖,发出“咔”一声轻响。赵子询再也忍受不了了,重重跪在地上,道:“儿臣知罪,请父亲责罚。”   “哦?”赵承钧放下茶盏,平静地看着赵子询,“你罪在何处?”   赵子询低头,说:“儿臣不该救人,不该忤逆父亲,不该当着未来世子妃的面,抱着另一个女子离开。”   完了,唐师师心里默默叹了一声,以她这几日对靖王的了解,她知道,赵子询捅大篓子了。   赵承钧静静看着赵子询,突然笑了一下:“好。我不让你救人,这么说来,是本王作恶了?”   刘吉这些侍奉多年的老人一听就知道糟了,慌忙道:“王爷息怒,世子年幼无知……”   赵承钧没说话,只是扫了刘吉一眼,刘吉顿时噤声,再不敢插嘴。赵子询刚才那些话本是乘着气劲儿,现在理智压过感情,赵子询终于意识到他做了什么。   他疯了吗,敢暗讽父亲?   赵子询连忙补救:“父亲息怒,儿臣失言。父亲对儿臣恩重如山,儿臣感激涕零,并不敢埋怨父亲。是儿臣不孝,大错特错,请父亲降罪。”   “救人是好事,怎么会是错呢。”赵承钧淡淡道,“你没有错,错的是那个不知所谓的女子。来人,将她拉下去,杖毙。”   这回唐师师也被吓了一跳,赵承钧竟然要将周舜华杖毙?她们可是太后送来的人啊,他疯了吗?   唐师师等九个美人也赶紧跪下,任钰君吓得魂不守舍,慌忙道:“王爷息怒,我等是太后送来侍奉王爷的,若有不对之处合该打骂,但是王爷念在周妹妹初犯的份上,请饶她这次吧。周妹妹毕竟是蔡国公府的嫡女,从小被家里捧在手心,若是消息传回金陵,蔡国公该多么难过。”   任钰君先是搬出姚太后,后来又搬出蔡国公府,可是赵承钧脸上毫无动容。他手指叩在扶手上,笑了笑,道:“公侯勋贵同气连枝,果然不假。怎么,你想去陪她?”   任钰君被吓到了,一时间话都说不出来。唐师师内心嗯了一声,默默开始思考若女主死了,她抢戏份还能不能成行的问题。   赵子询膝行两步,对赵承钧重重磕头:“父亲息怒,千错万错都在儿臣。这一切都怪儿臣犹豫不决,与女子无关,周舜华的惩罚,儿臣愿一力承担。”   赵子询很清楚,赵承钧并不是真的想杀了周舜华,他要敲打的是赵子询。但是,如果赵子询不出来说这句话,那周舜华就真的死了。   赵子询内心苦笑,靖王真的是一个很独断专行的人,他不允许任何人忤逆他。赵子询看似自由,实则一切都要按照靖王预计的轨迹行走,赵子询试图反抗靖王选好的世子妃,他才刚露出苗头,靖王就将代价放在他眼前。   要么听话,要么周舜华死。   赵子询退缩了,乖乖认错,默认了靖王安排的婚姻。赵子询说出这些话后,赵承钧果然没有再继续为难周舜华,而是道:“她是你的女人,你愿意代她受过,那本王成全你们。她犯下大错,本该杖毙,但是你是本王的儿子,本王总不能杖毙你,那就减为杖责六十,即刻执行。刘吉,带他下去。”   刘吉知道赵承钧做好的决定从不更改,他也不敢再劝,赶紧打了个千,就示意世子跟着他走。刘吉和赵子询走到门口时,赵承钧的声音不紧不慢从背后响起:“本王的耐心是有限的,你们最好不要耍花招,若是有一棍打不实,本王亲自来。”   这回刘吉不敢再有任何侥幸之心,回身恭敬道:“诺。”   刘吉和世子走后,屋里剩下的全是女眷,越发战战兢兢。尤其是这批美人,她们知道靖王声名远播,军功赫赫,她们也知道靖王是个狠人,连太后都对靖王忌惮非常。但是知道归知道,没有亲身经历之前,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特殊的。   她们自恃貌美,当她们看赵承钧时,总觉得这先是个男人,其次才是西北靖王。   但是今日这一出,彻底将美人们的优越感击碎。她们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靖王根本不在意她们,美色在他面前毫无用处。现在她们活着,只是因为靖王懒得搭理她们,一旦她们越出那条线,比如周舜华,那么马上就会被赐死。   美人中连最自命不凡的纪心娴都安静了,赵承钧坐在上首,一言不发,静静看着她们。众美被看得害怕,好些人已经开始发抖,赵承钧终于动了一下,慢慢道:“本王不喜欢吵闹,尤其不喜欢麻烦。若再有人自作聪明,别说你们的家族,便是姚太后亲自站在本王面前,也保不下你们,知道吗?”   卢雨霁算计,周舜华就没有在算计吗?先前她们小打小闹,赵承钧可以忍,但若是敢挑战他的权威,那就不能怪他心狠手辣了。   众美吓得瑟瑟发抖,七零八落地应诺:“是。”   赵承钧懒得理会这些女子,一眼都没有瞧,随口道:“出去吧。”   美人们忙不迭应是,赶紧告退。唐师师本来跟着众人一起离开,出门时,她想了很久,又硬着头皮溜回来,悄悄把自己贴在门口。   唐师师妄图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她悄悄挪动的时候,赵承钧抬眼,眼神平静到冷酷:“怎么,你觉得自己长得最好看,本王舍不得杀你?”   “不是。”唐师师紧紧缩在门边,欲哭无泪,“王爷,不是您说,让我侍奉在您身侧,不许乱走么。”   赵承钧看了她很久,问:“本王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唐师师都被问懵了:“您说的,让我在书房伺候笔墨,您没有离开前,我不得自己先走。”   赵承钧看着唐师师,他知道唐师师没有胆量说谎,她是真的这么理解的。赵承钧不动,唐师师只能胆战心惊地被他看。过了一会,她实在忍不住了,悄声问:“王爷?”   赵承钧站起身,大步往外走。穿过门口时,他极快地说了句:“回去抄书吧。”   怎么能蠢成这样。   深夜,刘吉挑亮了灯,轻手轻脚放到赵承钧桌案上:“王爷,夜深了,您该休息了。”   “她走了?”   “是。唐姑娘今日似乎被吓得不轻,硬撑着困,抄完了一整卷书才敢走。”   赵承钧极轻地笑了一声,他放下笔,不辨喜怒地扫了刘吉一眼:“那些话是你和她说的?”   刘吉背后的冷汗一下子就渗出来了,他小心地笑着,说:“是老奴自作主张,望殿下恕罪。老奴只是看多年来殿下身边没有女子,好容易来了一个,就想着考验考验她。若殿下不喜,老奴这就打发她走。”   刘吉一边说一边偷觑赵承钧的脸色,刘吉察言观色的能力多么强,赵承钧没有否决,那就说明可以继续留着。刘吉悄悄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这步走对了。   险虽险,但是,他也是为了殿下好。   刘吉审时夺度,壮着胆子继续说:“殿下,今日花园会出这么大的疏漏,不光是下面人玩忽职守,更多的,还是因为王府里没有女主人。奚夫人虽然逾越,但是她有句话没说错,王府,是该有位王妃了。世子妃再能干,也终究矮了一辈,您不能一直不娶妻。”   赵承钧依然想都不想,道:“本王现在的生活就很好,为什么非要在身边放一个人,平白添麻烦。本王还有许多事要安排,没空陪她们浪费时间。”   这……刘吉知道这位殿下自小就是个主意很硬的人,刘吉也不敢再劝,只能盼着这位主自己想通。刘吉换了个话题,低声道:“殿下,既然您是为了世子好,那今日何必将话说的这么绝呢?世子领完了罚,爬都爬不起来,最后是被人抬回去的。依老奴看,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对您还是有怨的。”   说到赵子询,赵承钧难得露出头疼之色。赵承钧捏了捏眉心,说:“从他进入王府起,本王自认从未疏忽过他的教养,但他还是长偏了。本王现在不对他严格些,等以后,他要如何撑起靖王府,如何和朝中那些老狐狸斗?”   涉及世子,刘吉也不好说。刘吉是局外人,看得分明,他其实很想说,养子和亲生儿子是不一样的。   亲生儿子管得再严再狠都没事,可是养子未必。血缘的牵绊,不是靠抚育之恩就能抹平的。   但是这些话刘吉没法说,他只是个奴,这种话一旦挑明他就得死。刘吉缄默不言,内心里越发希望赵承钧赶紧娶个王妃,哪怕是个妾也行,反正,尽快生出真正的子嗣。   有了亲儿子,赵承钧才会懂这其中的差别。   刘吉自然而然想到了唐师师。就目前看来,这是距离靖王最近的女子了,刘吉还是得想办法给唐师师创造机会。至于她是细作这一点实在无关紧要,只要等靖王开窍,唐师师的任务就完成了,到时候,将人杀了就好。   书房灯火通明,王府其他地方已是漆黑一片。这丁点光亮落在庞大的靖王府中,越显寂静压抑。   自从靖王整顿了王府后,上上下下很是安分了一段时间。赵子询默默养伤,周舜华足不出户养病,连唐师师都格外乖巧,抄书抄得勤勤恳恳。   夏天渐渐接近尾声,连着下了几场雨后,天气一下子转凉。这时候,一个消息飞速在靖王府传开,据说忠顺王安吉帖木儿邀请靖王狩猎,靖王已经允了,过几日要去围场上秋狩。   唐师师翻开目录,看着上面长长的秋狩剧情,知道自己最后的翻盘机会来了。 第20章 围场   “听说围猎场足有一千里, 有山有河,草木丰茂,不远处就是天山。甚至, 晚上还有狼呢!”   美人们捂住嘴, 好几个被吓得尖叫。一个胆小的美人惊慌道:“竟然还有狼, 太吓人了,我不去了。”   “瞧你这点出息。”纪心娴嗤笑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 “王爷和忠顺王是去围猎的,你以为这里还是京城, 上巳节出城踏青呢?策马奔腾,舞刀弄枪, 这才是真男人呢。”   被嘲笑的女子低头, 喏喏道:“又是狼又是熊的,太危险了。”   这个女子家里都是文人, 父兄吟诗作对、泛舟秦淮常见, 舞刀弄枪还真没见过,难怪她被吓破了胆。其他美人们不至于像她一眼胆怯,但是对于围场,也是又好奇又害怕。   金陵临近秦淮河,皇帝又年幼, 京城的人早就习惯了水乡温软,京城中连骑马的人都少, 别说围猎。但是西平府和金陵大为不同,这里地处边疆,常年开战,民风极为剽悍, 即便是七八岁的孩子,也会使一两样刀法。   这是唐师师听一次听说围猎,她好奇,问:“那些猎物,都是活的吗?”   “当然。”纪心娴打听到的消息最多,此刻极力卖弄着,“狩猎当然要猎活物,死靶子有什么意思。听说围场上不光有鹿,还有狍子、猞猁、野猪,甚至豹子。男人们骑马捕猎,谁射死的猎物最多,谁就是第一。”   唐师师听着生出神往,她一出生就生活在唐家大院中,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去其他人家赴宴就是她全部的出门机会。她哪里见过雪山草原,更不会知道在草原上驰骋是什么感觉。   其他几个女子是官宦家庭,家教只会比唐师师更严。女子们嘴上不说,其实心中极为向往。这次围猎时要持续一个月,也就是说,这一个月所有人都要住在草原上,没有三从四德,没有条条框框,行动自由,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难怪女主和男主在秋狩中感情突飞猛进,唐师师光想想,就觉得这种地方充满了无限可能。如果在王府中,想和世子产生接触,要么落水要么爬床,反正不成功就成仁。但如果在草原上,那花样就多了。   崴脚,骑马,狩猎,送吃的……唐师师能完全不重样。   唐师师脑子里已经勾勒出好几种巧遇方式,她甚至想好了当时自己穿什么,要说什么话。唐师师的计划飞快丰富起来,其他女子们叽叽喳喳,也兴奋不已。她们说话时,彤秀走来,停在不远处,轻轻咳了一声。   美人们听到声音,回头见是彤秀,陆陆续续站好:“彤秀姑姑。”   “小主们,这一季的衣料已经送来了,每人两身衣服,若是不想要衣服,直接抱走布料也行。布料册子在这里,小主自己来挑喜欢的吧。”   “新衣料来了?”听到能做新衣服,所有女子都高兴起来,她们争先恐后围到前方,抢了布料册来看,生怕自己落后别人。唐师师倒不着急看衣服,她落在最后,慢慢走到彤秀身边,福身道:“多谢彤秀姑姑。”   彤秀看到是唐师师,避开唐师师的万福,又回了半礼:“这是奴婢的份内之事,不敢居功。”   “彤秀姑姑管着这么大的王府,既要准备秋狩,又要操心我们几个小小秀女的换季衣服,实在是辛苦了。不知姑姑人手够吗?若是秋狩安排不过来,小女愿意替姑姑分忧。”   彤秀了然地笑了笑,垂着眼睛说:“多谢唐姑娘好意,但是不必了。为王爷效劳是奴婢的福气,何况,这次秋狩,奴婢并不随行,谈不上什么劳累。”   唐师师惊讶,失声道:“你不去?”   “自然。”彤秀半低着头,一板一眼说,“王爷和忠顺王秋狩是大事,这不仅是普通打猎,更代表着朝廷的颜面。女子既不会骑马也不会打猎,路上还动不动生病,王爷素来讨厌麻烦,所以,围猎很少带女子去。”   唐师师惊呆了,她安排了那么多计划,唯独没想过她能不能出席的问题。唐师师赶紧追问:“难道王爷一个女子都不带吗?除了打猎,还有衣食住行,他身边总该有侍奉的人吧?”   “奴婢不知。”彤秀敛着眼睛,闷声道,“王爷的近身伺候一向是刘公公管,奴婢不敢逾越。”   彤秀明摆着不肯说,唐师师只能打住。她心情大起大落,一时费解极了。   唐师师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人,别人出去玩恨不得扛座青楼,靖王倒好,一个都不带。他现在都没娶到妻子,自己也居功甚伟。   那为什么周舜华可以去呢?唐师师刚刚想完,自己就给出了答案。因为周舜华是女主,她是世子的婢女,自然是被世子带过去的。   纪心娴等人还高高兴兴挑布料,为自己秋狩出行准备服装,压根不知道她们根本不能去。唐师师望了其他人一眼,一言不发,自己悄悄走了。   唐师师一直坚信,事在人为。别人可以的事情,没道理她不行。   唐师师走到书房。书房此刻安安静静,安吉帖木儿派了人来西平府,安吉帖木儿是哈密卫首领,同时也是朝廷钦封的忠顺王。安吉帖木儿的人过来,靖王少不得要安排行程。这几日,靖王早出晚归,大部分时间都不在王府,唐师师也不必时刻待在书房。   唐师师回到书房,问了丫鬟,往刘吉所在地走去。唐师师走近时,刘吉正在教训下面人,唐师师不好进去,就守在门口等。   刘吉在靖王面前毕恭毕敬,可是在王府其他人眼里,那是不折不扣的刘总管。刘吉吊着嗓音教训手下,下面人各个噤若寒蝉,唯唯诺诺。   “一个个都给我睁大眼,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谁敢在这个关头出纰漏,呵,你们自己提头来见。”   “是。”   刘吉呷了口茶,挑眉道:“还不快滚去当差?”   下人一哄而散。等人都走了,唐师师才敲了敲门,对刘吉笑道:“刘公公。”   “呦,唐姑娘。”刘吉笑着放下茶,弓着腰给唐师师打了个千。刘吉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笑眯眯的,眼睛、嘴角的弧度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看着就假得慌:“老奴失礼,竟不知唐姑娘来了。唐姑娘可是稀客,不知道姑娘来老奴这里,所为何事?”   唐师师笑着,道:“刘公公客气,您是大忙人,我哪敢随便过来耽误您的时间。我刚刚过来的时候,见书房里没人,王爷似乎不在府中。王爷已经好几日不着府了,听说,是在准备秋狩的事?”   刘吉笑了笑,慢悠悠说:“我一个太监,哪里懂外面的事。秋狩要准备的事情不少,还要和忠顺王那边联络,这些事除了王爷,其他人也做不来。”   “哦。”唐师师应了一声,说,“王爷文武双全,小女当真钦佩。王爷这么忙,一定要好生挑几个侍奉的人,将王爷的衣食住行打理好。尤其最近天气转凉,草原上风大,可万万不能让王爷受了寒。”   刘吉煞有其事点头:“没错,正是这个理。只可惜老奴年纪大了,腿脚跟不上,不能陪着王爷去围场。下面的人又太滑头,选谁去都不放心。唉,都怪老奴这条腿不争气,真是愁死人。”   在宫廷侍奉的人,时间长了,腿脚都有毛病。冯嬷嬷是这样,刘吉是个太监,病痛只会更严重。唐师师心思转了转,问:“那现在,王爷身边侍奉的人,可选好了?”   “选倒是选好了,只不过都是些行伍之人。这些人,怎么说呢,武功、机警倒是一顶一的好,但是伺候人,那就太粗心了。”   唐师师忽然肃容,站起身来,对刘吉行礼道:“小女不才,愿意为刘公公分忧。”   刘吉稳当当坐在椅子上,毫无动容,嘴上却急切道:“唐姑娘快快请起,老奴当不起您的礼。”   “刘公公这是说什么话,您是前辈,对我提携良多,小女自该报答您。”唐师师保持着万福的动作,微侧着脸,说,“王爷公务繁忙,我等不能为王爷分忧,只能好生侍奉衣食住行,至少不要让王爷处理完国家大事后,还要为生活琐事分心。按理刘公公才是最妥当的人选,只可惜您腿脚不便,既然如此,不妨找个熟悉的人,既知道王爷的避讳,又能尽快上手。刘公公,您说呢?”   “唐姑娘说的是。”刘吉拨弄了一下茶盏,将东西推到一边,说,“王爷身边没个细致人不行,我那些徒弟都不成器,论机灵,论心思,没一个比得上唐姑娘。就是围场上打打杀杀,条件不如王府好,恐怕唐姑娘住不习惯……”   “我住的习惯!”唐师师立刻拦下刘吉的话,她清了清嗓子,深深行礼,“小女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请刘公公为我美言一二。”   刘吉轻轻笑了,他站起身,虚虚扶着唐师师站起来:“唐姑娘您这是做什么,您是主子,哪有对老奴一个下人行礼的道理。既然唐姑娘不嫌苦,那老奴试试吧。具体定夺,还得看王爷的主意。”   “是。”唐师师含笑,利落地对刘吉行了个谢礼,“多谢刘公公。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刘公公的提携之恩,小女没齿难忘。”   刘吉听到笑了,抄着手道:“唐姑娘有心了。您有这心思,老奴就知足了。”   唐师师一脸感激,她垂下眼睛,眸中却毫无波动。反正说话又不要钱,随便说喽。她要报恩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在乎多一个。   唐师师虽然还不知道刘吉为什么要帮她,但是显然,没人会做亏本的买卖,尤其是太监。刘吉明显另有所图,不过没关系,因为唐师师也在利用他。   大家各取所需,至于日后如何,那就各凭手段了。   唐师师回到蒹葭院,杜鹃给唐师师倒热茶,一边絮絮念叨:“听说过几日王爷和世子要去围场秋狩,姑娘,你知道这回事吗?”   唐师师随口嗯了一声,她端起茶杯,没有急着喝水,而是问:“世子也要去?世子前几日受罚,不是说伤的很重吗?”   “是啊。”杜鹃叹了一声,说,“但是这次围猎,忠顺王会带着儿子郡主去,世子身为王府的门面,不能不出席。所以世子强忍着伤,也随王爷一起去。”   “带伤去?”唐师师皱眉道,“荒唐,他有伤在身,怎么能去打猎?”   “应该还好吧。”杜鹃说,“王爷既然同意世子去,就说明伤没有那么严重,要不然王爷不会应允的。再说,世子会带随行太医和侍女,有太医精心照料,不会有事的。”   “围场和王府不一样,王府里什么都是现成的,世子在平地上行走,当然没事。但是围场要动真格的。”唐师师深深叹气,对这对父子心累无比,“世子背上有伤,怎么能骑马射箭?万一遇到点意外,世子躲都躲不及。”   杜鹃揪了揪头发,迟疑道:“应该没那么严重的吧?有王爷在呢,不会有事的。”   杜鹃对靖王有一种无来由的信任,不光是杜鹃,王府中所有人都是如此。既畏惧,又信服。   唐师师不晓得他们这种自信来自哪里,但是那天靖王的警告历历在目,唐师师也不敢说靖王的坏话,只能忍着。杜鹃见状,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您为什么对世子格外在意?”   “当然是为了王府好。”唐师师大义凛然道,“王府唯有世子这一根独苗,若是世子有个三长两短,靖王府怎么办?封地上的百姓怎么办?”   最重要的是,万一赵子询死了,唐师师的太后梦可怎么办   无论谁死,赵子询都不能死。不对,靖王也不能死,靖王要是提前去世,赵子询去哪儿当太子?   杜鹃不明所以,愣愣点头:“姑娘说得对。不过会有婢女跟着去伺候世子,应当没事的。”   唐师师听到这里,莫名生出种直觉。唐师师问:“世子带什么人去伺候?”   杜鹃左右看了看,凑近了,悄悄对唐师师说:“是流云院里的周姑娘。”   唐师师挑眉,问:“任钰君没去?”   “没有。秋狩不能带太多人,世子只带了一位侍女。”   唐师师笑而不语,她有预感,等他们从围场回来,周舜华和任钰君的塑料姐妹情就要破裂了。真是令人期待呢。   杜鹃叹了口气,羡慕道:“围场在祁连山脚下,据说足足有一千里呢!我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只可惜府上没有王妃,王妃不出行,我们这些丫鬟也没法沾光。唉,不知道谁那么幸运,会被王爷选去随行。”   唐师师不说话,片刻后,低头笑了笑:“到底是谁,再等等就知道了。”   九月,天高气爽,队伍早早准备起来,整装待发。   赵承钧讨厌累赘,往常围猎,队伍中根本没有不会骑马的人。但是这次赵子询背上有伤,赵承钧难得退步,允许赵子询带人随侍。果不其然,赵子询带了女人。   赵承钧以为这就是他忍耐的极限,没想到,一转眼,他在门前看到了唐师师。   唐师师抱着包袱站在二门前,等着马车拉过来。赵承钧换了劲装,从府内大步走来,他经过门口时脚步停下,冷冷看着唐师师:“你怎么在这里?”   唐师师行礼,温顺道:“小女奉命前来伺候王爷。”   赵承钧回头,黑白分明的眼珠静静看了刘吉一眼。刘吉连忙谄笑道:“王爷,老奴不能骑马,无法随行。但是您身边没有伺候的人不行,她还算听话,动作也利索,王爷,您看……”   唐师师觉得不太对,刘吉不是说他来说服靖王么,看情况,刘吉压根没说?   唐师师也慌了,连忙道:“王爷,从三天前我要随行的消息就传出去了,如今府中人人皆知。您若是现在把我赶回去,以后我还拿什么脸面见人?我好歹是太后钦点的第一美人,一路顺风顺水来到王府,您不在乎面子,我却不行。您若是在出发前把我撂下,我没脸走回去,那就只能一死了之了。”   赵承钧极轻地笑了一声,看起来并不相信:“一死了之?你会在意其他东西,超过你的命?”   “别的不会。”唐师师如实说道,“但是面子不行。”   赵承钧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丝毫不为所动,大步走向门外。唐师师瞪大眼睛,提着裙子追下台阶:“王爷,我从小就长得好看,我一直是大美人啊。您不能在这种地方折我的脸面……”   “够了。”赵承钧忍无可忍,回头冷冷道,“上车。”   唐师师愣在原地,她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刘吉慢慢走到唐师师身后,他抄着手对唐师师打了个千,说:“唐姑娘,王爷不喜欢别人磨蹭时间。快上车吧。”   唐师师终于反应过来:“好。多谢公公提醒。”   “老奴分内的事。”刘吉看着唐师师,目光若有所思,“围场上刀剑无眼,望唐姑娘提醒着王爷些,勿要受伤。”   “这是我分内之事,公公请回吧。”唐师师对刘吉示意,随后就踩着条凳上车。她掀开帘子,意外地挑了挑眉。   周舜华看到是她,脸上似有不悦,最终她还是忍耐下去,不冷不热对着唐师师点头:“唐姑娘。”   唐师师惊讶过后,立刻笑了。她提着裙子上车,施施然坐在周舜华对面,整理裙上的褶皱:“原来是周姐姐,可真是巧。看来,接下来一路,周姐姐就要和我面对面了。”   周舜华紧紧抿着唇,敷衍地扯了下嘴角:“是。路上有劳唐姑娘关照。”   唐师师缓缓勾起嘴角:“这是当然。”   唐师师和周舜华都毫无说话的兴致,接下来两人要么闭目养神,要么默默背书,一路无话。   因为带了女眷,行路速度大大减慢,原本三天的路程被拖成七天。第七天傍晚,晚霞漫天,他们终于到了围场。   马车刚一停稳,唐师师就忙不迭跳下车。这七天她实在是憋坏了,一找到机会,唐师师就赶紧下车透气。   好在围场终于到了,唐师师站在地上,举目望去,草原一望无际,天边红云堆积,夕阳余晖铺洒而下。几种颜色大开大合碰撞在一起,壮阔又迷人。   景色辽远,一路上的郁气一扫而空,连心情都开阔起来。侍卫们忙着从车上搬东西、扎营,忙得热火朝天。赵子询一路巡视过来,慢慢走到这一带,他骑在马上,老远就看到一个女子站在草丛中,以手遮目,遥遥看着远方。   傍晚风大,她的衣裙被风吹的猎猎作响,辽阔的草原仿佛一下子成了她的背景。   她在看风景,殊不知,她也是别人眼中的风景。来往许多人,都忍不住悄悄看她。   两边搬东西的将士看到赵子询,连忙抱拳行礼:“参见世子。”   赵子询被突然的声音唤回神,他眼睛恢复焦距,淡淡对两边的人点了点头,就翻身下马,快步往前方走去。   周舜华正站在马车边,忽然她眼神一凝,看到了赵子询的身影。周舜华喜出望外,提裙朝赵子询跑去:“世子。”   赵子询本来朝着唐师师的方向走,突然听到周舜华的声音,他脚步一顿,硬生生停下。他回头,看到周舜华快步跑到他面前,欢喜地说道:“世子,你是来接我的吗?”   其实不是,甚至赵子询刚刚才想起来周舜华也在这里。赵子询温柔地笑了,说:“自然。路上人多眼杂,我不方便和你说话,现在终于能将你接走了。你这一路上辛苦了,今晚好好歇息吧。”   周舜华又感动又甜蜜,笑着点头。周舜华以为这就要走了,她眼巴巴地等着,而赵子询却许久不动。他眼睛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舜华顺着赵子询的目光望去,发现视线落点竟然是唐师师。周舜华笑容微微一怔,她莫名惊慌,忍不住加重声音,有些粗鲁地提醒道:“世子,我们该走了。”   赵子询微惊,收回视线,有些不悦地瞥了周舜华一眼。周舜华强装镇定,笑道:“世子,时间不早了,一会你还得去给王爷请安呢。”   “父亲去安吉帖木儿的营地了,一时半会没这么快回来。”赵子询说完,终于顺从内心的想法,招来一个小兵,冷着脸说,“这里人多眼杂,不是女眷该待的地方。把她叫回来,让她回自己营帐待着。”   小兵略有些为难,道:“世子,走前刘公公特意吩咐过,唐姑娘是来侍奉王爷的。现在主帐还没有搭好……”   赵子询又微微失神,对啊,他怎么忘了,唐师师是跟着父亲过来的,自然该住在主帐,哪有自己的帐篷?赵子询很快掩饰住自己的恍神,说:“那就让她去主帐边等着,不要乱走。她既然是父亲的侍女,就该处处以父亲为重,若是父亲回来,她却不见人影,成何体统?”   “是。”小兵抱拳,赶紧跑过去提醒唐师师。很快,唐师师放下手,遥遥看了赵子询一眼,无奈地被带走了。   周舜华一直关注着赵子询的表情,她朝唐师师的背影望了一眼,轻声唤赵子询:“世子。”   赵子询回头看她,周舜华微笑着,说:“世子,这里人太多了,我不太舒服。”   赵子询立刻收回注意力,微微呵斥道:“身体不舒服怎么不早说?赶紧回去休息,走吧。”   唐师师吹风吹得好好的,结果被迫离开。靖王居住的主帐最大,位置也最紧要,搭了许久才全部布置好。唐师师既然顶了侍女的名,就要做侍女的事,她没有单独的帐篷,而是在靖王主帐旁边支了顶副帐,作为她这几日的居所。   侍卫进进出出,在主帐里陈列桌椅、地毯、香炉等摆设,而唐师师的地方就简单多了,一张矮塌,一副小案几,就是全部。   简陋也有简陋的好处,唐师师能早早回屋歇着。她拉上帐篷的门,在后面听了很久,确定没有人注意她后,才悄悄坐到塌上,拿出包袱里的书。   这段时间在赶路,唐师师成天和周舜华待在一起,她不敢拿出书来看。现在唐师师才终于有功夫,查看剧情更新了多少。   赶路的细节乏陈可善,真正的故事,发生在到达围场之后。秋狩剧情非常重要,周舜华在这次围猎中大放光彩,开始她的传奇之路,而感情上,秋狩也举足轻重。   就是在这里,周舜华和赵子询互相表明心意,终于捅破窗户纸,从暧昧期进入热恋期。就比如刚到达的第一天,周舜华身体不舒服,赵子询将周舜华护送回营,并不顾劝阻,执意让她睡在自己的床上。之后赵子询叫太医来诊脉,开药,后面还亲自喂周舜华喝药。周舜华受宠若惊,很快,她就睡着了。等周舜华再一醒来,发现天都黑了,此刻她还躺在赵子询的床上,孤男寡女,深更半夜,共处一室。   唐师师紧张地翻过一页,发现后面是空白。她暗暗骂了一句,真是气人,偏偏断在这里。   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大片行礼的声音,靖王回来了!唐师师吓了一跳,赶紧将书藏回包袱里,一直塞到睡塌最里侧。唐师师不放心,又在上面压了好几件衣服,生怕别人会发现她的包袱。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唐师师匆忙藏好,都来不及打理自己的裙子,就飞快跑到外间。赵承钧正在和手下说话,后面突然跑出来一个人,他手臂瞬间紧绷,侍卫也立刻将手放在刀柄上。赵承钧沉着脸回头,发现竟然是唐师师。   主帐里的人齐刷刷按刀,唐师师被吓了一跳。她愣了一下,才屈膝给赵承钧行礼:“参见王爷。小女刚刚在睡觉,未能及时迎接王爷,请王爷恕罪。”   赵承钧静静扫过唐师师,她这个样子,可不像是刚刚睡醒。赵承钧什么也没说,他挥手,侍卫们齐齐收刀。赵承钧低头交代了两句,就示意属下们退下:“今夜好生巡逻,不得松懈。剩下的事明天再说。”   “是。”   侍卫们抱拳,整齐划一退下,没一个人乱看。等所有人走后,赵承钧在桌案后坐下,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女在等王爷回来,一没注意,就睡着了。”唐师师说着往外看了一眼,喃喃道,“天都这么黑了。”   赵承钧非常无奈,人都给他塞到这里来了。他拿起茶壶倒水,唐师师看到,连忙上前,接过赵承钧手里的东西:“小女失职,怎么能让王爷自己倒茶呢?”   唐师师说完后,手指碰了下茶杯,越发尴尬:“茶凉了,王爷恕罪,我这就去换热茶。”   “不必了。”赵承钧懒得折腾,他接过冷茶,抿了一口,对唐师师挥手道,“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这怎么能行?”唐师师想都不想否决,“我是来侍奉您的,王爷尚未安寝,我这个做婢女的先行退下,这叫什么样子?王爷您要洗漱吗?”   赵承钧忍耐着,说:“不用。”   然而唐师师像打了鸡血一样,蹭的一声站起来,斗志昂扬道:“王爷稍等,我这就去打热水。”   赵承钧手指按住眉心,难得感到头疼。脑子不灵光,还听不懂人话,他到底要留着这个女子做什么?   好在主帐的热水是时刻备着的,唐师师很快端了盆热水回来,赵承钧亲眼看着她将水放在案上,撸起袖子,把帕子浸湿,然后用力拧干。   赵承钧忍耐告罄,问:“你要做什么?”   “伺候王爷洗脸。”   赵承钧又用力按眉心,他轻轻叹了口气,口吻忽的加重:“本王有手有脚,从不用人近身伺候。你若真的闲,就去把本王的剑架好。”   唐师师听出来赵承钧认真了。赵承钧可从来不开玩笑,他的话唐师师不敢挑战,只好放下帕子,乖乖去收剑。赵承钧拿起帕子,细致擦拭自己的手指,忽然听到扑通一声。   唐师师没料到剑这么重,整个人连着剑一起掉到地上。唐师师费力抱着剑,察觉赵承钧回头,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容:“王爷恕罪,刚刚只是意外。我这就将您的剑放好。”   赵承钧将帕子扔回水里,一言未发,快步走向唐师师。唐师师正在努力抱剑,忽然头上投下一片阴影,她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一只修长的手臂越过她,握住剑身,单手就将她怎么使劲都拿不起来的剑拎起。   唐师师半跪在地上,愣了许久,赶紧站起来,像个尾巴一样跟在赵承钧身后,看着赵承钧将佩剑放在三足支架上。唐师师尴尬,硬着头皮奉承道:“王爷真厉害,小女敬佩。”   赵承钧已经毫无耐心,他手指着一个方向,冷冷道:“回去睡觉。”   “……是。”   唐师师灰溜溜退下。等人走后,赵承钧对着满室烛光,忍无可忍般松了口气。   终于走了。   真是毫无用处。 第21章 夜晚   唐师师回到自己帐营, 她悄悄摸了摸包裹里的书,本来想拿出来看,但是想到外面的靖王, 还是放弃了。   罢了, 等明日没人的时候再看吧。   唐师师随便收拾了一下就准备睡了。连日赶路不是个轻松的活, 所有人都累了,很快,营地里就安静下来。   唐师师本来也想睡觉, 但是她躺下没一段时间,忽然觉得身上痒。草原上蚊虫多, 即便靖王的主帐特意挑了高地,也没法避免所有虫子。   唐师师被虫子叮得睡不着, 她甚至怀疑自己塌上就有虫。这种事情不想还好, 一想睡意全无,唐师师实在忍不下去了, 悄悄起身, 就着微弱的光亮,费力找塌上的蚊虫。   唐师师正在抖枕头,身后的帐门忽然被拉开。赵承钧站在后面,冷冷看着她:“你到底在做什么?”   唐师师手里还抱着枕头,她默默把枕头扔回床上, 无辜地指了下床榻:“有虫子。”   虫子?赵承钧皱眉,他想过很多种情况, 唯独没想到虫子。或者说在唐师师之前,赵承钧都没有意识到,草地上有虫子。   此刻唐师师穿着中衣,她头发披散, 肩颈单薄。唐师师渐渐觉得有些冷,环住自己胳膊,忍不住挠了挠脖颈。   赵承钧借着夜光看,她的脖子上好像确实有红色的肿包。赵承钧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转身走向外面,唐师师以为靖王走了,刚刚松了口气,赵承钧就握着一盏灯回来了。   先前视线暗,没注意,现在唐师师才发现,赵承钧也穿着白色中衣。赵承钧平时要不身着大红大黑的亲王服饰,要不穿着戎装,这还是唐师师第一次看到他平常模样。   没想到,赵承钧心狠手辣不近人情,穿上就寝衣服,倒平易近人许多。他相貌其实很好看,虽然驻守边疆多年,但是脸庞依然白皙如玉,和一众将士站在一起,出挑的不像话。此刻赵承钧换上单薄的中衣,没了那层张牙舞爪的亲王服饰,他脸色白皙,眼睛清濯,下颌棱角分明,倒有些清俊无害的样子。   但是光线清晰,其他问题也接踵而来。唐师师发现自己衣冠不整,披头散发地和靖王面对面。唐师师尴尬,而赵承钧将灯放在桌案上,一幅完全不在乎唐师师穿了什么的模样:“动作快点,要不然主帐里亮灯,一会就来人了。”   唐师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赵承钧在提醒她,颇为受宠若惊:“是。谢王爷。”   有了灯光果然方便很多,唐师师赶紧去看自己床榻,想要找到隐藏的虫子。她脖颈、手臂被不知道什么虫子叮咬了,痒得不行,唐师师不住挠,越挠越红肿。她皮肤娇嫩,这样一块红放在皮肤上,简直触目惊心。   唐师师现在衣服单薄,衣领松松垮垮,长发随意散落在后背上。随着她的动作,脖颈处的红痕越来越明显。赵承钧实在看不过去,默默避开视线。   赵承钧终于意识到不方便了。他刚才被唐师师吵醒,想让她赶快安静下来,所以拿了灯给她照明。赵承钧没有其他想法,故而也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现在赵承钧才反应过来,唐师师和其他人不同,她不是太监、儿子、兄弟、下属,她是个女子。深夜他站在这里,是非常不妥的。   即便赵承钧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赵承钧后退一步,打算离开。他走时,听到唐师师打了个喷嚏,九月已经有些凉了,草原开始枯黄,此刻夜深寒重,唐师师只穿着中衣,很容易受凉。   赵承钧瞥了眼桌案上的包袱,猜测这是唐师师的私人衣物。他本来想将包裹扔到唐师师手里,然而赵承钧才刚刚碰到包袱,唐师师像见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飞快冲过来。   唐师师正在找蚁虫,一回头看到赵承钧要打开她的包袱,险些吓死。书就在这个包裹里,一旦被人看到,还是被靖王看到,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唐师师都来不及想,下意识地冲过去:“等一下,不要动!”   唐师师只顾着抢包裹,没注意脚下,跑近时左脚一崴,直接朝着赵承钧摔去。赵承钧后退一步,牢牢握住唐师师的手臂,没有让她碰到自己身上。   赵承钧的手看着白净修长,可是力气却极大,他单手撑着唐师师全身的重量,手腕晃都不晃一下。唐师师尴尬地扶着桌子站好,手上还没忘自己的包裹,悄悄地抱到怀里。   距离赵承钧这么近,他的存在感无比强烈。唐师师又尴尬又紧张,手指紧紧攥着包裹,浑身都紧绷起来:“王爷恕罪,但是这个包袱是家母留给我的贴身之物,不方便给外人看。请王爷见谅。”   赵承钧看看唐师师,又垂眼看她怀中的包裹,默然不语。家人留给她的挂念吗,看着不像。   唐师师感觉到靖王在打量她,紧张的身体都开始抖。寂静中,帐篷外传来士兵的询问声:“王爷,属下见您亮灯了,出什么事了吗?”   赵承钧刚刚就说过动作快点,现在,果然把巡逻的士兵招来了。赵承钧沉着脸,问:“你折腾完了吗?”   唐师师尴尬地摇摇头:“没有。不知道为什么,一开灯就找不到了。但是我刚刚睡觉的时候,真的有东西在咬我。”   唐师师一边说,声音一边矮下去。帐篷内温度近乎凝固,唐师师觉得,靖王现在气得快要杀人了。   赵承钧冷冷看了唐师师一眼,转身出去。唐师师默默用包袱埋住脸,天哪,太丢人了。有蚊虫就有吧,今夜忍一忍,等天亮了她去找艾草。唐师师记得白日好像看到过,草丛里有艾草。   唐师师本以为这场闹剧到此结束了,她刚将包袱放在塌上,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赵承钧的声音:“宣太医来。”   赵承钧声音清朗干脆,明显是对外面的士兵说的。士兵们抱拳,快步朝一个地方跑去。唐师师惊讶极了,赶紧将包袱藏好,快步走到外面:“王爷,您为什么宣太医?您受伤了吗?”   主帐里已经亮起了灯,赵承钧手里拿着件红色披风,正要往身上系。这时候帐门然开了,夜风忽的卷入,赵承钧脸色一变,转手将披风扔到唐师师身上。   唐师师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头上突然罩下来一片红。她赶紧扒开披风,探出头来,发现主帐门开了,外面齐刷刷站着两排士兵。   赵承钧脸色冰冷,一双眼睛却乌黑,衬得他清俊无双,如仙又如妖:“出去。”   侍卫们本来想进来护驾,但是看到里面的场景,一齐愣住了。尊贵强势的王爷穿着白色单衣,身姿颀长,气势不减,但是他的身侧,却站着一个衣冠凌乱的女子。他们没看清女子的脸,然而女子身上裹着靖王的披风,却是再显眼不过的事情。   将士们被赵承钧冷冷喝了一声,这才如梦初醒般,忙不迭退下。靖王声音中怒气不小,再不走就要出事了。   士兵们站在帐篷外,被草原上的夜风一吹,一个个打了激灵。他们面面相觑,都觉得迷幻。   主帐亮起灯火,整个营地都被惊动起来。太医被士兵从床上拉起来,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就被拖到主帐里。他站在帐篷中,战战兢兢地看着面前的人。   “王爷,您怎么了?”   深夜急急忙忙召太医,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太医,包括后面闻讯赶来的赵子询等人,全紧张地看着赵承钧。   赵承钧身上披着纯黑斗篷,虽然没有束发,但是分毫不损他的气场。唐师师用红色披风将自己全身都裹住,只露出一截葱白般的指尖。她缩在靖王身后,低着头,假装自己不存在。   赵承钧面色冷峻,从容不迫,过了一会,用上位者独有的威严口吻,从容道:“可有驱虫药?”   太医一下子怔住了:“什么?”   “那个地方。”赵承钧指了下唐师师的帐篷,说,“里面有蚊虫。”   太医愣了良久,不可置信问:“就这些?”   赵承钧不愧是见惯大风大浪的人,面不改色地颔首:“嗯。”   唐师师把自己埋得更深一点,太尴尬了。靖王不愧是要做大事的人,瞧瞧人家这心理素质,厉害,佩服!   太医拉着脸走了。赵子询在一旁听完了全程,他有些无所适从,对着赵承钧行礼道:“父亲,您身体无碍吧?”   赵承钧摇头:“无碍。没你们的事了,回去吧。”   “无碍就好。”赵子询做出松了口气的模样,他瞥了眼后面的唐师师,垂下眼,拱手道,“儿臣不打扰父亲休息了,儿臣告退。”   太医最后完全是黑着脸从主帐离开的。他是太医,救死扶伤,苦读经书,凭借多年清苦才得以进入太医院。结果呢,他忍着一路颠簸来到围场,才来第一天,王府父子两人就都叫了太医。   一个是叫他给一个根本没病的女子把脉,还非要让他开药。另一个更好,让他来驱虫! 第22章 骑马   清早, 赵子询换了麒麟服,去给赵承钧请安。今日是正式会见忠顺王的日子,不容马虎。   安吉帖木儿是北庭的首领, 向燕朝臣服纳贡, 受封忠顺王。北庭是西北门户, 地处东察合台汗国、鞑靼和燕朝之间,拱卫嘉峪关,历来是西北必争之地。北庭在开朝时倒向燕朝, 向燕朝称臣,这些年一直和朝廷保持着良好的关系。然而, 也只是表面上良好罢了。   尤其是前些年,鞑靼可汗统一漠北各个部落, 意图重振草原帝国的雄风, 而东察合台汗国也换了新的大汗,雄心勃勃, 对中原早有觊觎。但是此刻的大燕朝廷呢, 却换了一个七岁的小皇帝。   鞑靼和东察合台汗国虎视眈眈,北庭地处三个政权之间,也渐渐开始摇摆。北庭内部形势错综复杂,各国势力都有渗透,北庭的王室那就更直白了, 从安吉帖木儿的祖父那一辈开始,周围政权谁强大就服从谁, 墙头草倒戈比谁都快。指望北庭王室对燕朝有多少忠诚,显然是痴心妄想。   故而,这次围猎并不是一次简简单单的打猎,更多的是威慑北庭, 拉拢安吉帖木儿。安吉帖木儿带着儿女一起出行,扎营在不远处,昨日靖王到达后,简单去打了个招呼,今日才是双方正式见面。   这样的场合,没那么正式,不至于穿朝服公服,但又不容马虎,决不能被庭州人看轻。   赵子询挑了身麒麟赐服,华丽显赫,但又没有品级,不至于咄咄逼人。赵子询进入主帐,一抬眼,就看到赵承钧穿着红纻丝衮龙服坐在桌案后,他胸背、肩膀绣着张牙舞爪的蟠龙,腰束玉带,脚踩皁靴,威严霸气扑面而来。   赵承钧垂着眼睛,似乎在看什么,脸色十分冷峻。他眉目英挺,棱角分明,不笑的时候越发显得不好接近。他身上穿着的是亲王常服,大红色的外袍张扬的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而他身上极肖似龙的蟠龙,又在无声地宣告着地位等级。   赵子询被这副景象震了一下,他脚步微顿,随后敛容垂首,恭敬地给赵承钧请安:“父亲。”   赵承钧抬头见是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淡淡应了一声。赵子询走到桌案下,垂着手向赵承钧问好:“父亲,昨夜您睡得可好?后半夜是否还有蚊虫叮咬?”   赵承钧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不紧不慢地翻页,淡然道:“尚可。”   提起昨夜的事,赵承钧简直不想再回想第二遍。幸好后半夜唐师师没有再搞什么幺蛾子,安安分分就睡了。但是赵承钧觉浅,他被吵醒了一次后再也没法睡着,即便四周安静无声也不行。尤其是等赵承钧想到帐篷里还有另一个人,一个他完全信不过的人,睡意越发浅薄。   后半夜赵承钧睡眠时断时续,直到快天亮的时候,他才终于合了会儿眼。但是很快,起床的时辰就到了。   赵子询例行晨昏定省,询问长辈身体安康。他说话的时候,身后帘子被掀开,唐师师端着一壶热茶,轻手轻脚走入主帐。   唐师师一进门发现赵子询在,顿时来劲儿了。可惜此刻靖王也在,唐师师不敢当着靖王的面耍手段,只能当做没看见,乖巧地上前送茶。   唐师师站在桌侧倒茶,听到赵承钧问下边的赵子询:“听侍卫说你昨日也叫了太医,怎么了,身上的伤还没好吗?”   赵子询说:“已经无碍了。儿臣只是想着围猎即将开始,怕在北庭人面前丢了大燕宗主国的体统,所以叫太医来检查一遍,以备不测。”   唐师师仗着倒茶,其他人看不到,暗暗翻了个白眼。呵,什么以备不测,分明是世子假公济私,为他心爱的女主诊脉。   赵子询的借口并不高明,赵承钧没有多问,只是道:“你自己注意就好。这次除了安吉帖木儿,他的儿子女儿也来了。他的儿子你先前见过,名特木尔,是个莽夫,没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反倒是他的幼女,娜仁托雅,你要上心些。”   赵子询的表情紧张起来:“为何?”   赵承钧手指叩了叩桌面,脸上露出种别有意味的神色。他没有继续说,而是回头瞥了唐师师一眼:“茶水这么久都倒不好?”   唐师师正竖着耳朵等接下来的话呢,结果靖王突然把矛头转到她身上。唐师师遗憾叹气,面上乖巧笑着,道:“茶倒好了,王爷慢用。”   她抱着托盘退下,依次对赵承钧和赵子询行礼:“王爷万福,世子金安,小女先行告退。”   唐师师行了万福礼,就施施然离开。直到那抹红意离开视野,赵子询才收回注意力,对赵承钧说道:“父亲,您刚刚说了许多北庭和鞑靼的消息,她会不会……”   赵承钧微微挑眉,笑了一声,缓声道:“她?她不会的。”   赵子询皱眉,依然不能放心:“可是她毕竟是京城派来的,父母家人都在朝廷手中,不得不防啊。”   周舜华也是京城派来的,而且公侯之家远比商人更依赖朝廷。赵承钧不知为何心里闪过不悦,那阵感觉又快又轻,马上就消失了。赵承钧忽略掉自己的异常,说:“本王看人还从没有失手过。她志不在此。”   赵承钧觉得他将情绪掩饰住了,可是事实上,他的口吻却自然而然带出些许强硬。赵子询合上嘴,不好再说。   今日围猎虽然没有开始,但是远比围猎更热闹。一整天,主帐的人进进出出,几乎没有消停的时候。等到中午,声音更加鼎沸。   忠顺王安吉帖木儿带着儿子来了,赵承钧亲自带人去营地口迎接。安吉帖木儿一见到赵承钧就快步迎上来,赵承钧也微微含笑,对安吉帖木儿拱手。   赵子询跟在赵承钧身后,看到特木尔,笑着点头问好。赵子询眼神一转,注意到一个男子。那个男子身形瘦小,混在一众魁梧的北庭人中,格外不伦不类。   赵子询只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并没有将这个奇怪的人放在心上。两位王爷相互寒暄着进入主帐,一众随从拥护在侧,慢慢涌向帐篷。赵子询也跟着人群,进主帐议事。   说是议事,其实,就是听赵承钧和安吉帖木儿说话。世子和王爷听着只差了一辈,可是其中的差距完全不能同日而语。在这种场合,根本没有赵子询插话的份。   唐师师很有自知之明,她不想给姚太后卖命,但是靖王并不知道。为了减轻自己的嫌疑,在这种开会场合,唐师师一向是有多远就躲多远的。   她一个劲朝着远离主帐的方向走,慢慢走到一块比较平坦的草甸上。马倌正在给马梳毛,毕竟明日围猎就正式开始了,这次围猎是两国联合狩猎,无论从哪方面,马倌都不敢让他们这边的马出事。   马鞍、缰绳、马镫全部要检查,就连马蹄也不能放过。唐师师站在栏杆外看了一会,心思渐渐活动起来。   唐师师在王府时准备了许多和世子的偶遇桥段,但是她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们此行是来打猎的,换言之一天的绝大部分时间,世子都不在营地。   很气人,唐师师就算想制造巧遇也没法巧遇,最好的办法,还是学会骑马,陪着世子一起去打猎。   就算不能去,搞个坠马、失足之类的英雄救美,也好过在平地上干巴巴等。计划非常完美,唯一的问题就是,唐师师不会骑马。   马倌见唐师师一动不动盯着马,试探地问:“唐姑娘,您要骑马吗?”   他们当然知道这位大名鼎鼎的唐美人,经过昨日驱虫事件后,再没有人敢怠慢唐美人的要求。唐师师看着噗嗤噗嗤打着响鼻的马,用力咬牙,道:“好。但是我要最安全的那一匹。”   马倌找了匹温顺的小母马,牵着缰绳,慢慢带唐师师选骑马。唐师师这个人不想吃苦也不想劳累,只想不劳而获过人上人的生活。但是等真的下定决心,又极为坚决。   比如小时候为了齐景胜背四书五经,比如在宫里为了出头而往上爬,比如现在为了赵子询学骑马。   只要能获得机会,无论什么苦她都能吃。   唐师师学得极其专注,浑然不知在她学习的时候,草场外已经站了许多人。   安吉帖木儿看着前面的身影,对赵承钧笑道:“许久不见,靖王竟然已经有了家室。恭喜恭喜。”   赵承钧微微一顿,笑道:“忠顺王误会了,她并非内眷,只是王府的一名侍女而已。”   “什么,竟然只是侍女?”安吉帖木儿极为吃惊,他看看马上的人,又看看赵承钧冷淡的脸,哈哈大笑道:“靖王,你们中原有一个词叫怜香惜玉,今日我正好送给你。这么漂亮的女子,可不该是侍女。你真的该赶快娶个妻子了,我在你这个年纪,特木尔都会骑马了。”   对面是忠顺王,赵承钧没有冷脸,而是淡淡掠过这个话题:“娶妻之事本王自有章程,就不牢忠顺王操心了。”   安吉帖木儿看出来赵承钧并不喜欢这个话题,游牧民族虽然不拘小节,但并不代表看不懂眼色。安吉帖木儿识趣地换了个话题,说:“许久没活动身手,我的骨头都僵住了。你们不必跟着我了,想去骑马就自己去吧。”   特木尔就等着这句话,一有了父汗命令,他立刻跑去挑马。赵子询注意到,那个身材瘦小的男子也跟着去了。   赵子询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时候赵承钧说:“你也去吧,不必拘束。”   赵子询回神,抱拳道:“是。”   唐师师终于能驾着马在草地上小跑一圈,她非常高兴,正要回头和马倌说,忽然发现草场上多了许多人。   边缘处站着好些人,隐隐以两个男子为中心。看其中一人的衣服,正是靖王。   那另一个人的身份无须猜测,必然是忠顺王安吉帖木儿了。   唐师师赶紧下马,快步跑回边缘。她下得太急,都忘了她可以骑马回去。   安吉帖木儿看出那个红衣美人风风火火跑回来,对着赵承钧大笑道:“你看,靖王,你还说不是。她看到你来了,这不就急急忙忙跑回来了吗。”   赵承钧轻轻笑笑,其实在心里接了一句,她可不是为了他。她是为了赵子询。   唐师师跑回来后,发现只有靖王在,赵子询竟然消失了。唐师师急得不行,还要掩饰住心焦,低眉顺眼给另几人行礼:“参见靖王,参见忠顺王。”   赵承钧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急,他唇边划过笑意,说:“今日无须侍奉,你去玩你自己的就好。”   “谢王爷。”唐师师说完,悄悄往四处看了看,硬着头皮问,“王爷,世子呢?”   “回营换骑装了。”说着,赵承钧抬了下眉,示意唐师师身后,“那不是,他们回来了。”   唐师师兴高采烈回头,结果一眼看到周舜华跟着赵子询身侧,也换了便利衣服。唐师师脸上的笑一下子冷下去,赵子询走到赵承钧身边,颇有些不明所以:“父亲。”   不知道为什么,赵子询总觉得赵承钧看他的目光有些奇怪。非要形容的话,大概是坐山观虎斗?   “不必顾忌我,你自己行动即可。”赵承钧嘴边带笑,轻轻瞥了眼周舜华,“还带了女眷?”   周舜华一下子紧绷起来,赵子询默不作声挡在周舜华身前,说:“回禀父亲,舜华最近身体不好,我带她出来透透气。”   赵承钧失笑:“不必解释。你年纪大了,喜欢什么人,宠幸什么人,全是你的个人私事,无需和我汇报。难得今日天气好,去吧。”   赵子询实在松了口气,抱拳道:“谢父亲。”   唐师师听着靖王的话,眼睛越瞪越大。靖王明明很讨厌世子不分场合和女子厮混,她以为,靖王会呵斥赵子询带女人过来。   结果,靖王非但没骂,还鼓励了赵子询?   凭什么?唐师师瞠目结舌,而赵子询已经带着周舜华告辞。唐师师心里咕嘟咕嘟冒坏水,故意问:“周姐姐,你会骑马吗?”   周舜华表情微僵,有些尴尬地摇头。唐师师得意笑了,说:“真是不巧,周姐姐竟然不会骑马。那一会上马的时候,周姐姐可怎么办?”   赵子询瞥了唐师师一眼,低头问周舜华:“你不会骑马?”   周舜华摇头。唐师师扬起脖颈,笑着说:“我会。”   唐师师刚从马场下来,头发微乱,脸带薄红,她说“我会”的时候,真可谓眸光流转,顾盼生辉。即便是炫耀,也炫耀的明艳可爱,仿佛小孩子学会了新的字,故意在大人面前求表扬,看着就让人忍不住发笑。   赵承钧微微失神片刻,他发现安吉帖木儿说得对,唐师师这样的长相,这样理直气壮的骄纵脾性,确实不像个侍女。这是从来不担心自己会被拒绝的人,才能养出来的气度。   唐师师信心满满地等着下一句话,结果赵子询看了眼唐师师,温和地对周舜华说:“没关系,你不会的话我教你。”   唐师师的笑僵住了,什么,这种事情难道不是没有这项技能就丧失了入场券吗,为什么赵子询不按常理出牌赵承钧低头,掩住唇边的笑意。唐师师茫然,刚刚张嘴,赵子询就说:“既然唐姑娘会,那想必可以自己骑。既然如此,就不打扰唐姑娘玩乐了。”   说着,赵子询对赵承钧点头示意,带着周舜华离开。唐师师完全懵住了,所以,什么都不会才是女主的剧本吗?像她这种自己提前学的,只能独角戏从头唱到尾?   赵承钧含笑看着唐师师的表情,不紧不慢问:“怎么,你现在又不会骑马了?”   唐师师咬牙,一字一顿道:“我会!” 第23章 惊马   唐师师愤愤走到马边, 她借着梳鬃毛的动作,悄悄回头看另一边。   赵子询在教周舜华骑马,手把手教她如何控制缰绳。后来周舜华没法踩上马镫, 赵子询扶着她的腰, 半是拖半是抱地送她上去。   啊呸!   唐师师在心里忿忿啐了一声, 气咻咻踩着马镫,刷的一声跨上马。她坐上马的时候还在想,瞧瞧她, 动作利索,腿型笔直, 没有弯腰更没有弓背,仪态堪称完美。   她唐师师可以不会骑马, 但是架势一定要好看。唐师师特意表演了自己漂亮的动作, 可惜赵子询还在安慰不敢直起腰的周舜华,完全没有往她这个方向看。   唐师师气得不断扣缰绳, 如今草场上所有人都在活动, 她停在这里显得很奇怪。唐师师只能放开缰绳,让马小步往前走,试图“不经意”走到赵子询身边去。   唐师师暗暗算计着路程,没想到走到一半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一个脸上脏兮兮、衣服莫名宽大的少年走到唐师师身边, 很不礼貌地从上到下打量了唐师师一圈,说:“你就是他们所说的那个美人?我看也不过如此嘛。”   唐师师嘁了一声, 轻笑道:“你是男人吗?”   那个瘦小的少年紧绷起来,问:“你什么意思?”   “但凡是个男人,就绝不会产生这种想法。”唐师师随手撩了下散落的碎发,扬起脖颈道, “很显然,我容貌美丽,身段窈窕,是场上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   那个少年重重嗤了一声,不屑道:“就凭你?”   毫无预兆地,少年一马鞭抽到唐师师的马屁股上,唐师师座下的马嘶鸣一声,飞快朝前冲去。   唐师师被惯性带的后仰,险些摔下马背。唐师师惊慌失措,立刻发扬她从小到大的优良传统,她如果倒霉,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唐师师都来不及坐好,第一反应就是朝少年那边抽了一鞭子。因为位置缘故,唐师师这一鞭子抽到了马眼睛上。这下捅了大篓子,马哀鸣一声,吃痛地四处乱窜。   两只马都受惊了,而少年那边尤其严重。他的马看不见,循着本能乱跑,极为危险。少年尖叫一声,牢牢抓住马鬃。   这个声音……唐师师惊讶,这个少年声音为何如此尖细?他难道是个太监?   可惜唐师师已经没有时间思考少年的事了,她的马虽然温顺,可并不是没有脾气。少年那一鞭子抽的尤其用劲,母马受惊,全速在草原上奔腾起来。   唐师师今天下午才新学了骑马,她驾着马小步慢跑还可以,再激烈些的运动根本控制不住。唐师师甚至感到手臂开始发软,马上就要抓不住鬃毛,掉下去了。   赵承钧正在给安吉帖木儿展示自己的坐骑,忽然听到背后传来马匹的嘶鸣。紧接着,另一匹马也传来痛苦的鸣叫声。   赵承钧回头,看到唐师师的马失控了,她在马上左右颠簸,仿佛随时随地要摔下来。而不远处,一个瘦弱少年也惊马了。   两匹马朝着不同的方向奔去,两人的状况都很危险。赵承钧脸色一变,来不及交代,翻身跨上皎雪,飞速朝前方驰去。   皎雪是战马,和赵承钧经历过许多次战斗,早和主人心意相通。赵承钧骑上来后,都不需要吩咐,皎雪就全速朝前方奔去。皎雪从众多人身边越过,经过赵子询时,赵承钧极快地说道:“去救娜仁托雅。”   赵子询本来都要出发了,听到赵承钧的声音,他硬生生勒住马,飞速朝唐师师的方向看了一眼,默默调转方向。   赵承钧很快追上唐师师,他控制皎雪的速度,和唐师师的马平行前进。赵承钧对唐师师呵道:“松开缰绳。”   “不行。”唐师师以为赵承钧让她跳马,越发紧地攥住鬃毛,“摔下去会伤到我的脸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自己的脸。赵承钧无奈,驱使皎雪离唐师师更近了一些,说:“松开它,把手给我。”   两只马靠的太近非常危险,唐师师手臂已经酸痛的失去知觉,她只感到身下的马腾起前肢,用力嘶鸣,唐师师再也握不住鬃毛,全身往后倒。失重时时间仿佛会放慢,唐师师清晰地感受着自己往后坠落,她都能想象到,她摔下去时,一定是后脑勺着地。   胳膊上忽然传来一阵大力,紧接着,她的腰被人圈住,完全将她带到另一个方向。唐师师被放到马上,彻底失去反应。她只能感觉到箍在她腰上的手臂极其有力,仿佛铁一样无法撼动。   赵承钧将唐师师拎到自己马上,立刻握住缰绳,控制着皎雪调转方向。两只马靠太近会相互影响,一不小心,皎雪也会受惊。   幸而赵承钧驭马技术过硬,皎雪转了个弯,在草丛上飞速奔跑,情绪很快稳定下来。皎雪速度非常快,唐师师惊魂未定,在马上吓得浑身僵硬。   赵承钧感觉到唐师师吓得一动不敢动,问道:“你不是说你会骑马吗?”   “我只是说说而已啊。”唐师师闭着眼睛,也不管身后是什么,牢牢将自己埋入后方,“王爷,能慢一点吗?”   赵承钧只能控制着皎雪慢慢减速。唐师师紧紧攥着赵承钧的衣袖,赵承钧动作不方便,几次都没抽出来,只能无奈道:“好了,已经停下来了,你可以睁眼了。”   唐师师缓慢睁开眼,发现确实已经安全了。皎雪平稳地从绿草中踏过,傍晚的风清凉舒适,将她的发丝吹得四处飞舞。   唐师师不由松了口气。紧接着,她发现她紧紧攥着一个人的衣服,看布料非常眼熟。唐师师怔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慌忙松手:“王爷恕罪,我不是故意的。”   随后,唐师师跟着意识到,她现在靠在靖王身上,并且已经靠了很久。唐师师全身都僵硬了,她不敢继续借力又不敢挪开,只能努力挺直脊背,和赵承钧隔开距离。   赵承钧现在倒没有注意唐师师的动静,他注视着前方,唐师师注意到他的视线,跟着看过去,发现赵子询正在救另一个人。赵子询的驭马技术不及赵承钧,没法将少年救到自己马上。眼看少年就要摔下去,赵子询猛地抱住她,用自己的身体做缓冲,抱着对方在缓坡上滚了好一段路。   唐师师茫然中带着委屈,为什么世子救的是这个少年呢?他们同时惊马,世子宁愿选择一个男人,都不选她?   不能想,越想越心酸。   唐师师心里难受,她马上就把自己的火气转化到其他人身上,忙不迭和赵承钧告状:“王爷,那个人他暗算我,他简直目无王法,不仅是看轻我们朝廷,更是看轻靖王您!王爷,您不管管他吗?”   赵承钧轻声笑了,在背后悠悠说:“我管不了,那是安吉帖木儿的女儿,换成我们的叫法,应当是个郡主。”   “嗯?”   赵承钧低头扫了唐师师一眼,不紧不慢道:“她女扮男装那么明显,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唐师师还真不知道。她愕然良久,不可置信道:“所以,那是个女子,还是忠顺王的女儿?”   赵承钧没说话,他牵着马,让皎雪在草丛中放缓速度,慢慢踱到另两人跟前。赵子询从地上站起来,正低声询问娜仁托雅有没有受伤。听到马蹄声,赵子询抬头,对着赵承钧行礼:“父亲。”   娜仁托雅似乎还没有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她脸上白一块黑一块,看着非常滑稽,然而她一双眼睛却闪闪发亮,尤其是她看向赵子询的时候,顾盼生姿,几乎要发出光来。   这一次没有人会认错了。这个瘦小的少年,其实个女子。   娜仁托雅看着赵子询行礼,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对赵承钧行北庭的礼仪:“参见靖王。多谢靖王派人救我。”   赵承钧坐在马上,手里松松握着缰绳,完全没有下马寒暄的意思:“分内之事。不过,郡主下次骑马,可要小心了。”   听声音是唐师师的马先受惊,随后才是娜仁托雅的。很明显,是娜仁托雅先挑衅,那她落到这个境地,完全是咎由自取。   要不是为了北庭,赵承钧才不会管这种骄纵无脑、肆意妄为的小姑娘。赵承钧说完后,牵动缰绳,要往回走。   唐师师看看舍身救美的赵子询,再看看一脸春心萌动的娜仁托雅,危机感油然而生。莫非,难道,这是她的情敌?   天哪,唐师师连周舜华都搞不定,再来一个外族公主,她要怎么斗?   唐师师对娜仁托雅充满了敌意。她本来就对害她惊马的罪魁祸首没有好感,现在得知这还是情敌,唐师师怎么可能有好脸色?唐师师发现草地上只剩下一匹马,而娜仁托雅和赵子询却有两个人,很可能,赵子询要载着娜仁托雅回去。   这怎么能行!唐师师立刻激动起来,说:“王爷,多谢您救我。小女不敢再麻烦您,您将我放下来吧。”   “好啊。”赵承钧淡淡应了一声,道,“那你自己走回去吧。”   唐师师看看前方一望无际的草丛,又回头看看已经上马的娜仁托雅,马上乖巧道:“谢王爷。”   回程时赵承钧似乎是照顾着唐师师,速度并不快。他到达草甸后,一群人立即围上来,赵承钧下马,将缰绳交给手下。唐师师坐在马上,也利索地跟随着赵承钧跳下来。   不得不说美人做什么都赏心悦目,尤其唐师师下马的动作刻意练过,行云流水,美而英飒。唐师师站好后,发现很多人看她,疑惑地问:“怎么了?”   赵承钧回头,没有理会唐师师的话,继续交待照看皎雪一事。这时候赵子询也带着娜仁托雅回来了,他们两人一走近,安吉帖木儿就快步迎上去:“娜娅!”   “父汗!”娜仁托雅从马上跳下去,飞快扑到安吉帖木儿怀中。安吉帖木儿好生询问了一会,才带着女儿走到赵承钧身边,对赵承钧道谢:“多谢靖王搭救。娜娅这个孩子不听话,让靖王见笑了。”   赵承钧笑笑,说:“无妨。下次,还请郡主不要再做这种害人害己的事情。”   其他人会宠着娜仁托雅,赵承钧可不会。赵承钧毫不掩饰自己对娜仁托雅的不悦,娜仁托雅吐了吐舌头,躲到父亲身后。   她眼睛转到后面,看到了不远处的赵子询。娜仁托雅心想,这个王爷冷漠又严苛,没想到生的儿子却讨人喜欢。   晚上,营地举行篝火宴会,迎接远道而来的北庭客人。唐师师换了身衣服,她到达宴会时,发现娜仁托雅已经在了。娜仁托雅换了女子服饰,头发也重新梳过了。她白日打扮成男子不伦不类,可是换回女装,竟然明艳照人。   此刻赵承钧还没来,赵子询已早早到场,在篝火边和特木尔寒暄。娜仁托雅对赵子询表现出极其强烈的好感,简直称得上势在必得。她仗着身份便利,围在赵子询身边,言行中的挑逗毫不掩饰。   周舜华远远站在围栏外,有些失神地望着那一边。唐师师走到旁边,轻声说:“他对你是不一样的。既然不喜欢,为什么不去阻止?”   “我?”周舜华冷笑一声,讽道,“我能阻止什么?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寻常,何况,她是忠顺王的女儿,而我不过是一个普通婢女。我有什么资格对忠顺王的郡主指手画脚?”   唐师师没说话,过了一会,轻轻道:“怎么没有。她是郡主,就不一样了吗?”   唐师师一向觉得,想要什么就去争取。出身家庭上天注定,可是过什么日子,却是自己选择的。   凭什么因为她是郡主,是北庭国主的女儿,就该让着她呢?唐师师偏要争一争。   草原民族不愧能歌善舞,娜仁托雅没有伴乐,即兴跳了只舞,旋转的时候不知道没看到还是没控制好,直接转到了赵子询身上。赵子询后退一步,扶住娜仁托雅的胳膊:“郡主,小心。”   娜仁托雅顺势赖在赵子询身上,扬眉道:“世子,你觉得我和你们中原的女子比,怎么样?”   赵子询没有闪开,笑道:“郡主说笑,两者各有千秋,无法作比。”   娜仁托雅哼了一声,说:“你们汉人说话总是这样模棱两可,不肯给个痛快。要我说,中原的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被针扎了都要哭哭啼啼,就和绵羊一样,死板又无趣。”   娜仁托雅这话说的不客气,但赵子询是男子,也不好和她争长短,闻言只是笑笑:“自然不及郡主才貌双全。”   “郡主这话,恕我不能赞同。”赵子询和娜仁托雅说话间,唐师师走来了。唐师师穿着一身红裙,飒爽明艳,清极艳极,在火光映衬下容色煌煌,竟然有种不可侵犯的威严感。但是笑的时候,又瞬间如春暖花开。   唐师师笑着,说:“百闻不如一见,既然郡主对汉女好奇,何必让旁人评价,亲自试一试便知。娜仁托雅郡主,请赐教。” 第24章 篝火   娜仁托雅被人这样挑衅, 顿时也生气了。她瞪大眼睛,气势汹汹问:“好啊,你要比什么?”   “随便。”唐师师说, “你来定。郡主擅长什么, 就比什么。”   “狂妄!”娜仁托雅暴怒, 道,“你这是看不起我?”   唐师师摊手:“我只是说实话而已。”   娜仁托雅从小被宠到大,受不得一点委屈, 哪能容忍这种轻视?她立刻高声道:“拿琴来。”   北庭的琴和中原的琴不一样,他们的琴形似琵琶, 直颈,略瘦, 音译为琥珀词。娜仁托雅拿到琴后, 挑衅地看了唐师师一眼,坐在琴凳上, 熟练地弹唱起来。   琥珀词像琵琶, 但是音色比琵琶更浑厚,有浓重的草原风情。娜仁托雅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能自弹自唱,可见才艺确实不俗。   一曲终了,娜仁托雅挑衅地看向唐师师,唐师师笑了笑, 回头对旁边的北庭侍从说:“你们应当带了乐器过来吧。有劳,帮我拿一柄琵琶。”   靖王嫌弃累赘, 连女眷都不想带,别说带乐器。唐师师上场,还得临时和对手借一把乐器。   北庭侍从惊讶地看着唐师师,娜仁托雅用力哼了一声, 骄声道:“去拿。我倒要看看,她能搞出什么花样。”   北庭侍卫很快抱着柄琵琶回来。唐师师道谢,接过琵琶,随便试了试音,就抱着琵琶坐在高凳上。   因为他们这里的动静,不少人围过来看,连远处的人都不断朝这里张望。唐师师调了弦后,突然化出一声高亢的起音,随后,琵琶声倾泻而出,时而大气磅礴,时而低回婉转,急而不乱,荡气回肠。   琵琶本就是一个杀气很重的乐器,在唐师师手上,简直像是有千军万马一样。   琥珀词像琵琶,但是音阶却不及琵琶广阔,论起格局来,还是琵琶更大些。唐师师选用琵琶的意思也很明显,胡人类我,却终不是我。   一曲终了,场面一时安安静静,没人说话。娜仁托雅从没受过挫,她不肯服输,大声道:“取鼓来!”   娜仁托雅的鼓小巧精致,上面镶嵌着华丽的饰品。娜仁托雅拿到鼓后,即兴击打了一段,鼓点声又快又急。唐师师刚才用了急切肃杀的曲子,娜仁托雅有意找补,特意选了鼓。   赵子询站在不远处,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娜仁托雅果然能歌善舞,这么短的时间内,连奏两种乐器都不露怯,这一次,恐怕唐师师不行了。   其实,唐师师能做到如此已经让赵子询非常意外了。他一直以为,唐师师是个草包美人。   先前在靖王书房的时候,唐师师抢着说自己是第一,赵子询颇为不以为然。赵子询浑不在意地想,唐师师能当选第一,全是姚太后有意恶心靖王府,论起真才实学,唐师师一个商户女,如何比得上周舜华这种大家闺秀?   唐师师太急功近利了,对名利的渴望几乎写在脸上。赵子询欣赏的女子,应当是周舜华这样,淡雅如菊,不争不抢。   但是今日,娜仁托雅口出狂言,周舜华站在一边,反倒唐师师上前反击。唐师师拿起琵琶的时候赵子询就很吃惊了,他更没有想到,唐师师非但会弹琵琶,技艺还很不错。   赵子询颇有些刮目相看的感觉,可能是因为期待很低,唐师师稍微做出些什么,效果就非常惊人。只可惜唐师师还是差了一筹,娜仁托雅毕竟是郡主,出身尊贵,教养良好。娜仁托雅不仅会弹琴,甚至还会击鼓。   琥珀词和琵琶都是弦乐器,唐师师能在弦乐器上胜过娜仁托雅,但是换成其他方面恐怕不行。赵子询觉得事情到此已经差不多,他正要上前说话,被身后一个人拦住。   “不要动。”赵承钧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他眼睛看着前方,不紧不慢地对赵子询说,“让她来。”   娜仁托雅换了乐器,一副挑衅之色。唐师师坐在原位不动,换了个姿势,说:“我会的乐器不多,唯有琵琶还算熟练。我比不上郡主豪奢,就用这把琵琶继续吧。”   “用琵琶?”娜仁托雅十分怀疑,“你到底会不会乐理,用琵琶怎么和鼓比?”   “怎么不行?”唐师师指尖在琴弦上划过,乐声一下子变得轻快,“行与不行,试一试便知。”   唐师师指尖灵活,像是跳舞一样,飞快地从弦上掠过。在乐声激越的地方,她突然放开琴弦,在琵琶上配合着拍子击打,手掌击在琵琶上发出咚咚的声音,和拍子完美融合,洋溢着浓浓的异族风情。   鼓胜在节奏明快,既然娜仁托雅换成草原鼓,那唐师师就用他们最擅长的东西,正面击败娜仁托雅。而且,娜仁托雅换了乐器,唐师师却没换。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唐师师完胜。   唐师师的胜负欲就是这样强烈。有她在的地方,没有人可以比她更出风头。   没人想到琵琶还能这样弹奏,场面一时安静极了。唐师师站起身,将琵琶交回北庭侍者手里,字字清晰坚定:“琵琶本也是外族乐器,但是入我华夏,便是我华夏文化。我们汉人讲究兼收并蓄,和而不同,燕朝广开门户,面朝四海八方,欢迎万国来客。琵琶也好,郡主手中的琴和鼓也罢,最终都会融入中原文化中,成为华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唐师师说完,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鼓掌声。她惊讶回头,发现赵承钧站在篝火阴影处,缓缓抚掌:“说得好。”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甚至不知道靖王什么时候来的。唐师师没想到赵承钧在,连忙行礼:“参见王爷。我不知王爷到来,多有失礼……”   赵承钧抬手,止住唐师师的话。他慢慢走近,逐步从阴影走到火光中:“技艺重在切磋,燕朝和北庭同为一体,琵琶、琥珀词、轻鼓都是我朝的乐器,你们自家人切磋而已,有什么可紧张的?”   唐师师松了口气,慢慢起身。赵承钧来了,安吉帖木儿也很快现身。安吉帖木儿听到了赵承钧的话,他没有表态,笑呵呵地说:“靖王你终于来了,快开宴吧。”   赵承钧对着安吉帖木儿颔首:“请。”   两人相互寒暄着走远,众人不敢再提刚才的事,小心翼翼地跟着靖王和安吉帖木儿迁移。娜仁托雅还停在原地,她从没有受过委屈,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个汉人女子落面子。娜仁托雅气不过,硬邦邦喊了一声:“喂,我让你走了吗?”   唐师师暗暗翻了个白眼,才懒得理会她。没想到娜仁托雅气性上来,竟然不管不顾,她从腰后解下马鞭,想都不想,直接朝唐师师袭来。   唐师师听到后面有破空声,来不及回头,慌忙朝旁边躲去。她将将躲过第一招,但是忙乱中脚下踏空,不小心崴到了右脚。唐师师吃痛,都不等她反应,第二鞭就来了。   唐师师眼睁睁看着鞭子逼近,鞭尾即将甩到她身上时,忽然被人握住胳膊,用力拉到后面。紧接着,一柄剑挡到唐师师前方,挡住了席卷过来的长鞭。   赵承钧握着剑,火光时明时灭,衬得他的脸色冷酷的出奇。娜仁托雅的鞭子卷在剑身上,她似乎想把鞭子抽回去,可是赵承钧手微微用力,娜仁托雅就被拉的往前踉跄两步,狼狈地丢掉了鞭柄。   赵承钧扔掉娜仁托雅的鞭子,脸上的嫌弃毫不掩饰。他回头冷冷看了安吉帖木儿一眼,问:“这就是忠顺王教导子女的方式?”   安吉帖木儿尴尬,连忙呵斥娜仁托雅:“娜娅,不得无礼,还不快向靖王赔礼道歉?”   娜仁托雅不情不愿,可是在靖王面前,她不敢任性,臭着脸道:“抱歉,靖王。”   赵承钧却根本不领情,说:“你冒犯的人又不是本王,和本王道什么歉?”   娜仁托雅脸色变了,她看看赵承钧,又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父亲。安吉帖木儿对着她微微摇头,娜仁托雅极为委屈,憋了半天,飞快道:“对不起。”   说完,娜仁托雅捂着脸,飞快跑走了。   “娜娅!”特木尔对着娜仁托雅喊了一句,赶紧去追。安吉帖木儿连喊了两声都叫不住儿女,也沉沉叹了口气。而赵承钧对这一切却视若无睹,他垂眼,见唐师师不太高兴的样子,低声道:“放心,你脸没事。”   唐师师肉眼可见松了口气。唐师师知道自己的脸没问题,才有心思注意其他事情,她发现,刚才娜仁托雅道歉,没有说她的名字。   唐师师忍不住喃喃:“也太没诚意了吧,我还没说原谅她了呢。”   这话说完,周围全安静了。唐师师尴尬,赶紧和赵承钧表忠心:“当然,这和王爷没有关系,多谢王爷救我。”   赵承钧没表态,只是快步走向前方。侍从们围上来,自然而然把唐师师隔开了。   唐师师好歹知道自己得罪了忠顺王的女儿,宴席上十分安静,老老实实坐在一边当摆设。没想到宴会过了一半,娜仁托雅又回来了。   娜仁托雅似乎被人劝过了,回来时没有哭,可是看着唐师师的目光非常不善。唐师师看到娜仁托雅的时候就知道不对,果然,她直接冲着唐师师而来,用力一掌拍到桌上:“乐器我比不过你,但是我依然不觉得你比我强。敢不敢喝酒来证明?”   唐师师看看娜仁托雅手里的酒壶,又悄悄瞥向周舜华。她还没有看到剧情,不知道原书中周舜华是怎么做的。但如果剧情中是周舜华挫败了娜仁托雅,以这位小公主的作风,是必然不会放过周舜华的。   那就是说,唐师师要从才艺到酒量,全面挫败娜仁托雅?   唐师师想了想,觉得她猜得对。唐师师顿时安下心,对着娜仁托雅高调挑眉:“好啊,奉陪到底。”   娜仁托雅受不得激,顿时嗤笑一声,和唐师师拼起酒来。唐师师是商家之女,别的不敢说,酒量倒是祖传的好。她们两人一言不合就杠上了,旁人看到觉得不妥,然而看这两人的架势,也不好上前阻拦。   唐师师和娜仁托雅拼了一晚上酒,最后,唐师师因为酒量太好,成功灌倒了娜仁托雅。唐师师顶着晕乎乎的脑袋回到帐篷,她回去后都顾不得喝水,第一件事就是看书。   等她看到“周舜华不胜酒力提前离场”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   所以,原来正确的操作,是很快喝醉,然后离开宴席醒酒,最后成功激活和世子偶遇然后看星星看月亮的剧情吗?   而唐师师和娜仁托雅拼了一晚上酒。   唐师师整个人都傻了。这就是她不能成为女主的原因吗? 第25章 醉酒   “周舜华沾酒就醉,她宴席上推不过,喝了两杯,很快脸色陀红,目光迷离,媚眼如丝,明显喝醉了。周舜华怕自己再待下去失态,悄悄离席,想去外面醒醒酒。然而周舜华不知,她这个样子有多招人,赵子询担心周舜华被人占便宜,很快跟了过去。”   之后,周舜华果然差点被一个男人调戏,幸亏赵子询及时赶到,将人赶走。周舜华已经神志不清,她看到赵子询,脸颊通红地抱住赵子询,吐露了许多真心话。   那时,草原上静谧平和,他们两人坐在草坡上,似真似假地说了许久。最后,周舜华在草地上睡着,赵子询将她拦腰抱起,当着众人的面把她抱回营帐。   唐师师合上书,悲伤地捂住眼睛。她时常因为脑回路不同,而和男女主格格不入。原来,她不能当女主,不仅仅是因为她不够善良,还因为她酒量太好。   唐师师回想自己看过的话折子,发现里面的女主人公要么是娇弱大小姐,要么是坚贞农家女,但无一例外全部沾酒就醉,脸色绯红、娇弱无力地和男主发生故事,说不定就贴身接触了。反正没有唐师师这种,可以喝倒一个蒙古壮汉,自己还毫发无损。   周舜华和世子借酒吐真言,还被赵子询公主抱,而唐师师和娜仁托雅这两个憨憨,还在前面你一杯我一杯地拼酒。   简直无可救药。   唐师师悲痛过后,勉强整理心情,思考补救的方法。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与其懊恼自责,不如想想如何挽回。唐师师到目录查看剧透,她靠着标题推测,发现后面的剧情大部分都和娜仁托雅有关。   娜仁托雅只是女主奋斗路程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戏份甚至不如唐师师多。唐师师好歹在入宫后封了妃,得过宠,巅峰时期甚至能威胁女主地位。然而娜仁托雅只在秋狩中出现过,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爱上男主,因为嫉妒源源不断挑衅女主,用自己的娇蛮无知衬托周舜华的淡然大度,并在最后大胆□□赵子询,被周舜华撞到,从而完成帮助男女主认清感情、实现关系转变的重要任务。   剧情中唐师师并没有参与这次秋狩,所以里面没有唐师师的戏份,换言之,唐师师要自己给自己加戏。唐师师把附近几章的标题看了三遍,一时不敢轻易做决定了。   她发现她和男女主的思维不太一样,从驿站发现刺客开始,唐师师完美错过了每一个正确选项,并且成功和男主越走越远。她不能再按着自己的思路来了,要是再选错几次,她就得提前下场。   唐师师痛定思痛,决定先磨刀,再砍柴。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得先了解赵子询的想法,随后才能做出赵子询喜欢的选择。   唐师师听到外面有声音,她将书藏好,轻手轻脚蹭到外面。一个侍卫端着东西路过,唐师师看到,连忙叫住他:“等等,先别走。”   侍卫看到是唐师师,依言站住,恭敬问:“唐姑娘有什么吩咐吗?”   “我只是个婢女,你不用对我这样客气,我们平常说话就好。”唐师师说着,问,“王爷已经回来了?”   “是,宴席散了,王爷送走了忠顺王,刚刚回来。”   唐师师哦了一声,她看着侍卫手里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醒酒茶。”   唐师师心想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天底下还有人比靖王更了解世子?她上前接过东西,对侍卫说:“我送进去就好了,你快去休息吧。”   侍卫知道这位唐姑娘不一般,极有可能是王府未来的女主子。侍卫没有多说,他将醒酒茶交给唐师师,识趣地离开:“多谢唐姑娘,卑职告退。”   唐师师端着茶,小心翼翼走到里间。赵承钧果然在里面,他解下了佩剑,身上还穿着那身大红衮龙袍,但比起刚才少了些肃杀,多了些温和。   赵承钧坐在塌上,手指按着眉心,正在闭目养神。他听到脚步声,道:“拿上来吧。”   唐师师将茶放在赵承钧身前。赵承钧接过茶,一点都不意外为什么是她:“说吧,又想做什么?”   唐师师尴尬地笑了笑,柔柔弱弱道:“多谢王爷救我。”   唐师师本以为赵承钧会客套一下,结果赵承钧“嗯”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唐师师笑容逐渐僵硬,女子道谢,靖王就直接应了?这……她后面的话题,要如何进行下去?   唐师师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自说自话:“方才多谢王爷,今日要不是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对了,王爷,娜仁托雅是忠顺王的掌珠,我连着挫败她好几次,会影响大局吗?”   赵承钧笑了一声,终于抬头,似笑非笑地瞥着唐师师:“现在想起来影响大局了?刚才你唱歌跳舞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担忧大局?”   唐师师尴尬笑了笑,讨好地说:“这不是有王爷么。有王爷在,小女才敢放肆。王爷,今日,您为什么让世子去救娜仁托雅?”   唐师师不知道惊马时的情况,可是没有靖王首肯,赵子询绝对不会去救娜仁托雅。安吉帖木儿、特木尔及一众北庭人都在,就算赵子询不去,娜仁托雅也不会出事。   赵承钧语气淡淡的,道:“他当时正在路口上,不救人没什么错,但是会让北庭人寒心。不如顺势去做个秀。”   唐师师停了一会,悄悄问:“那为什么非要是世子呢?”   只要是燕朝这边的人救了娜仁托雅,靖王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为什么,非要让赵子询去?   赵承钧端着茶盏,缓慢撇动浮沫,良久后,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这是很奇怪的事情,唐师师在赵子询面前斟词酌句,恨不得让自己每一根头发丝都是完美的,但是对着赵承钧,她反而没那么在意。唐师师问:“您想让世子娶娜仁托雅么?”   赵承钧听到立即笑了,轻嗤:“怎么可能。”   “那为什么还……”   “安吉帖木儿年近四十才得了一个女儿,平时宠爱非常,说是予取予求也不为过。赵子询要继承靖王府,代表着燕朝的颜面,决不能有一个外族妃子。但是女子又不都是正妃,如果娜仁托雅对赵子询有情,等她回到北庭后,依然会对赵子询念念不忘。到时候安吉帖木儿投鼠忌器,行动时难免束手束脚,甚至在一些关键点上,会有奇效。”   唐师师沉默,片刻后,低声道:“王爷,你这是在利用一个少女的感情。”   “有何不可。”赵承钧不以为意,轻轻呷了口茶,“世事如棋,谁都是棋子。我自己都是筹码,为何他不行?”   唐师师有点生气,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说。她憋了很久,赌气般道:“您自己也未成婚,为何您不利用自己的婚姻,而非要摆弄世子的?”   “这个呀。”赵承钧放下茶,随口道,“因为我是靖王,而他只是世子。够了吗?”   “……”唐师师憋闷,彻底说不出话来。   唐师师越发觉得赵承钧不是善茬,离得越近,越能感受到这个人的可怕之处。在宫廷那种斗兽场长大的人,从根上就是薄凉的。   赵承钧喝了半盏醒酒茶,感觉到神志重新清醒,反应速度不逊于平常,这才放下。他其实没喝醉,但是为了不影响判断力,赵承钧向来在饮酒后立刻喝茶解酒,不让自己有任何判断失误的可能。   不过如今,赵承钧看了唐师师片刻,忽然道:“你酒量倒还不错。”   唐师师正在想事情,突然听到赵承钧的声音,她愣了一下,接道:“对啊,我外祖父白手起家,纵横商场多年,喝酒少有敌手。我父亲虽然少年落魄,可是往上数一两代,也是经商人家。我其实很少喝酒,酒量并不算出色,多亏长辈给的底子好。”   赵承钧轻笑一声,说:“也是你难得的长处了。这样很好,不会被人乘人之危。”   唐师师有点感动,正要道谢,就听到赵承钧继续说:“所有错误都是自己清醒时做下的,怨不得谁。”   “……”唐师师默默收回感动,她甚至觉得自己脑子被酒精灌坏了,竟然会觉得赵承钧在关心她。   怎么可能呢,他连自己儿子的感情都在利用。   另一个营帐里,赵子询亲眼见周舜华喝完了醒酒茶,问:“现在呢,好些了吗?”   周舜华躺在塌上,默默点头:“好多了,谢谢世子。”   周舜华脸色还是绯红的,那股晕眩劲儿过去,她渐渐感到头脑发痛。可能是身体的影响,周舜华心情莫名低落。她看着赵子询,低声道:“世子,我没出息,不胜酒力,只能早早离席,但是世子和我不同,宴会上还有那么多人……”   “没关系。”赵子询说,“你有危险,我总不能坐视不理。再说,还有父亲呢,北庭人主要是为了父亲,我不过是陪坐罢了。”   提到了靖王,周舜华也不敢说了。她非常明白,靖王和她见过的其他男人不同,这个人既有能力又足够狠心,若是靖王想杀她,那立刻就让周舜华死的悄无声息。现在还留着她的命,不过是觉得周舜华没有威胁罢了。   周舜华可不敢挑拨赵承钧和赵子询的关系,她敢保证,她若是稍微表露出这种意思,哪怕只是擦着边提了一句,明日一早她就会暴毙在帐营中。到时候,就什么都完了。   在这个意义上,周舜华还挺羡慕唐师师的。唐师师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所有人都觉得她心思简单,恶毒愚蠢,不成威胁,所以所有人都信任她。比如姚太后,比如冯嬷嬷,比如靖王。   唐师师到底是不是真的蠢呢?没人知道,但最后的局面却是,唐师师在几股势力中来回游走,每一方都信任她,每一方都觉得她是自己人,并且坚信她不会背叛。   可能和聪明人打交道,就得是唐师师这种性格吧。两个心机深沉的人,再如何紧密,也无法真正信任另一方。   而周舜华呢,高不成低不就,既没有真正藏拙,也没有赢得靖王、姚太后任何一方的信任。甚至时刻战战兢兢,连对着赵子询也是算计讨好多过真情表露,算的多了,她就越来越患得患失,越来越面目可憎。   周舜华明明知道自己的症结在哪里,可是此时此刻,她又忍不住垂下眼,似是而非地说:“今日多亏了唐姑娘。唐姑娘能歌善舞,连北庭的小公主都不及她,实在为我朝长了脸面。”   周舜华说完,就去小心观察赵子询的表情。赵子询顿了一下,避而不谈,只是道:“你和她不一样。她太锋芒毕露了,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有失格调。”   周舜华垂下眼睛,她自然没有漏过,赵子询的话语中,已不再像以前那样流露出明显的厌恶。赵子询最开始极其憎恨唐师师,可是随着时间推移,他从恶感逐渐转好。   赵子询说唐师师有失格调,贵女应该是不争不抢、淡雅如莲的,而唐师师呢,很积极地争夺自己想要的东西。这确实不够含蓄,不够体面,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唐师师拿到了所有她想要的东西。   就连唐师师一直争取的赵子询,其实也在不知不觉间转变了态度。唐师师已经成功了。   所以,要面子有什么用?只有自己过得好,才是实打实的。   周舜华无声地注视着赵子询,她知道,自己必须得下猛药了。   第二天,营地一大早就热闹起来。今日是狩猎第一天,所有人都摩拳擦掌,兴奋非常。天还没亮,营地门口就锦衣玉带,高头大马,一派贵族狩猎的奢华排场。   可是这些都和唐师师没什么关系。因为她是女子,不会骑马也不会射箭,只能留在营地里等狩猎归来。唐师师恭送靖王出门,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整队的声音,随即大地震动,马蹄声远去,渐渐听不到了。   靖王走了,营地也安静下来,唐师师在帐篷了晃了一圈,实在无聊的紧,只能去外面练骑马。   等着好运发生从来不是唐师师的作风,没有机会,她就给自己创造机会。靖王不带女眷是因为女子骑术差,如果,她的骑术足以跟上大部队呢?   虽然不太可能,但是有希望总好过坐以待毙。唐师师去草地上练习骑马,一练就是一天。她今日比昨天强了很多,已经可以控制着马小跑了。唐师师专注于控马,没注意距离,竟然走出去很远。   唐师师回头望了眼起点,觉得不宜冒险,打算驾着马回去。她走了没几步,脚下的地面忽然震动起来,唐师师立马意识到,靖王等人回来了。   她赶紧拉着马让到一边,然而刚才马还乖乖巧巧,着急的时候它反而不听话了。唐师师越急越错,一回头,绝望地发现靖王已经回来了,并且她刚好堵在正中。   真的冤枉,她并不是故意的。   赵承钧本来正全速前进,远远看到前面有人,看侧影还很熟悉。他已经预料到接下来的事情了,早早勒马。后面人察觉到赵承钧减慢速度,也纷纷停下。   皎雪暴躁地踏着马蹄,很不耐烦中途停下。赵承钧手里松松握着缰绳,问:“你做什么?”   唐师师指了指马,无辜道:“恭迎王爷。我并非有意打扰,这是这匹马它不太听话……”   唐师师话都没说完,马就动了,慢悠悠往前走,让开了通路。唐师师尴尬到无以复加,试图让自己显得真诚一点:“刚才,它真的不听话。”   安吉帖木儿哈哈大笑,靖王身后的侍从也一副“我们懂”的表情。唐师师这辈子的脸都丢完了,她默默挪到一边,不想再说话。   营地里也听到了动静,娜仁托雅飞速冲过来,老远就能听到她的声音:“父汗,我要的白貂呢?”   娜仁托雅骑着马冲过来,安吉帖木儿看到娜仁托雅,笑着道:“娜娅宝贝,快看,我给你带回来的野猪。”   娜仁托雅冲到父亲跟前,她看到后面的猎物,嫌弃道:“谁要看野猪,我的白貂呢?”   这个季节,去哪里找白貂。然而娜仁托雅公主脾气发作,颇有些不管不顾,安吉帖木儿和特木尔连着给娜仁托雅看了好几样猎物,她都不满意。   唐师师跟在一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掩藏在大队伍中。她发现赵承钧看了赵子询一眼,赵子询会意,主动和娜仁托雅说:“郡主,虽然没有白貂,但是我今日看到了一只狐狸。”   “狐狸?”娜仁托雅的兴趣被转移过来,回头问,“狐狸在哪儿?”   娜仁托雅原本混在北庭的队伍中,一直没留意靖王这边。这时她回头,才发现队伍中竟然有一个女子,还是唐师师。   娜仁托雅顿时像看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也不问狐狸了,骑着马直接从队伍中横穿过来,气势汹汹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唐师师也很无辜,说道:“我走到这里,正巧遇上了王爷狩猎回来。”   “正巧?”娜仁托雅嗤了一声,挑眉道,“谁信!你是不是跟着去狩猎了?”   唐师师偷偷用眼神看赵承钧,完了,世子那边还等着给娜仁托雅送狐狸呢,为什么娜仁托雅不去缠着赵子询,反而跑到唐师师跟前?唐师师试图将娜仁托雅的注意力转移回世子身上:“真没有,以我的骑术怎么能去狩猎?郡主,我要回去了,恕不奉陪。”   唐师师作势掉头,结果娜仁托雅没有离开,依然紧紧跟着唐师师:“你要去哪儿?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现在心虚了?”   唐师师本意是给世子腾场子,结果场子没腾开,竟然把娜仁托雅带离了大部队。唐师师心里一哆嗦,赶紧回到队伍中,还悄悄往赵子询那边蹭。   然而娜仁托雅全部注意力都在唐师师身上,围着唐师师问东问西,完全没有再搭理赵子询。唐师师尴尬,娜仁托雅作为一个刁蛮女配角,她的目标不应该是世子吗,为什么冲着唐师师来了?   唐师师被迫享受了北庭公主热情的关注,一路上围着她寸步不离,唐师师不搭理,娜仁托雅就主动找话题问,不依不饶地和唐师师说话。唐师师连马都坐不安稳了,幸亏她是个女人,她要是男人,此刻已经被北庭人打死了吧。   娜仁托雅全程围着唐师师打转,再没有搭理其他人,赵子询那只猎回来的狐狸自然也不了了之。到了营地后,众人下马清点猎物,娜仁托雅终于被父亲叫走了。唐师师得了空,赶紧跑去和赵承钧解释:“王爷,我不是故意的。”   昨天夜里赵承钧直言不讳,娜仁托雅是他计划中的一环。赵承钧自然不会让赵子询和娜仁托雅有实质性关系,可是男女之间似是而非的暧昧,反倒比捅开更抓人。   唐师师再大的胆子,都不敢和赵承钧对着干。想来今日送狐狸就是赵承钧的主意,但唐师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娜仁托雅昨天还对赵子询大胆示爱,今天就和失忆了一样,不停围着唐师师打转。   结果好了,赵子询把话都铺完了,狐狸却没送出去。显得就像唐师师刻意搞破坏一样。   赵承钧嘴边淡淡带着笑,道:“无妨,也很好。”   唐师师后背发冷,赵承钧这样似笑非笑的,比他冷着脸还要吓人。唐师师胳膊上寒毛都立起来了,小心翼翼道:“王爷,对不起。我能做什么弥补吗?”   赵承钧含笑看着她,说:“不知者不罪,你无需道歉。反正谁送都一样,正好,你去吧。” 第26章 狐狸   唐师师听到愣了愣, 随即不可置信地指向自己:“我去?”   赵承钧淡淡点头,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唐师师懵了一会,道:“王爷, 我是个女子。”   赵承钧一副看蠢货的表情看着她:“我知道。”   “她也是女子!”唐师师声音不由挑高, 两边人朝这里看来, 唐师师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了,又赶紧压低,“王爷, 世子一个年轻男子送郡主小宠物是情趣,但我一个女子, 我送的话这叫怎么回事?”   赵承钧朝前方看了一眼,说:“是你自己说的, 要做些什么弥补。她很快就回来了, 无论如何,这步棋一定要走出去。你自己看着办。”   唐师师憋闷半晌, 想不出来任何反驳的话。赵子询走过来, 问:“父亲,那只幼狐不精神了,还要留着吗?。”   赵承钧淡淡瞥了唐师师一眼,说:“给她。”   赵子询有些意外,他飞快看向唐师师, 随后收回目光,低声对属下吩咐:“把东西给唐姑娘。”   侍卫提着一个铁笼回来, 里面关着一直红白相间的狐狸幼崽。那只幼崽大概三四个月大,已经长出狐狸的外形和毛发,可是四肢还没有发育完全。它站都站不稳,此刻缩在笼子一角, 勉力支撑着身体,眼睛瞪得滚圆,对着四周的人不断龇牙。   唐师师原本不愿意碰有毛的动物,但是看到这只小狐狸,她的心不知不觉软化了。这只狐狸头圆圆的,眼睛也是圆圆的,四肢还没有长开,脸上夹杂着黑灰色的绒毛,它明明在警惕,可是当它歪头看人的时候,唐师师瞬间就心软了。   罢了,唐师师想,只是一个幼小的、孤弱的、不幸被赵承钧看中的小狐狸,她暂时抱一下,马上就会交给娜仁托雅。   “好。”唐师师点头,僵硬地生出两只手,“给我吧。”   狐狸生性警惕,这个小狐狸尤其怕人,并不肯跟人亲近。唐师师伸出手,小狐狸却缩在铁笼角落,不肯接触唐师师。侍卫没办法,只好强行将它拉出来。   唐师师看到,慌忙说:“不要用力,我又不急,让它慢慢出来。”   赵承钧白天还在打猎,此刻看着狐狸的幼崽,依然像在看猎物。他在宫廷里长大,本能不喜欢动物身上的味道,但此刻看着唐师师小心翼翼地哄狐狸,慢慢将狐狸抱起来,竟然看出些可爱的味道。   狐狸眼睛圆溜溜的,脸盘子又圆又蓬松,唐师师侧脸弧度精致,眼睛也是毛茸茸的,两张脸凑在一起,竟然还有些好看。   赵承钧和赵子询静静站在一边,看着唐师师颇费了一番功夫,终于将狐狸抱好。狐狸窝在唐师师胳膊里小小的,唐师师心疼,问:“它才这么小,它的母亲哪里去了?”   赵承钧站在一边看着,不紧不慢说:“大概死了吧。”   唐师师震惊地抬头,赵承钧接触到她的视线,道:“我以为你还记得,此行是来围猎的。”   唐师师看着这个人,实在说不出什么话来。这时候赵承钧抬了下眼,视线朝后落去,唐师师跟着回头,发现是娜仁托雅来了。   赵承钧站在一旁,默默的不说话。唐师师感受到靖王无声的鞭策,硬着头皮上前,对娜仁托雅说:“郡主,留步。”   娜仁托雅转身,看到唐师师怀里的狐狸,完全惊住了:“这是什么?”   “狐狸。”唐师师按照靖王交代好的台词,一字一顿道,“听说郡主喜欢这种小玩意,今日狩猎恰巧遇到一只,送给郡主。”   唐师师背完就觉得有点不对劲,这难道不是世子的台词吗?她真的不是拿错了剧情吗?   唐师师浑身不得劲,而娜仁托雅倒没有注意这些。她看着唐师师怀里的小狐狸,喜欢的不得了。狐狸怕生,不断往唐师师怀里缩,娜仁托雅凑近了,试图挠狐狸下巴。   “真可爱。”娜仁托雅说完,兴高采烈地对安吉帖木儿招手,“父汗你快来看,狐狸!”   赵承钧负手站在原地,慢悠悠和赵子询说:“怪不得美人计屡试不爽,果真是有用的。”   赵子询无奈:“父亲。“   “走吧,安吉帖木儿过来了。”赵承钧说,“毕竟是他最宠爱的小女儿,趁着现在说话,最有用了。”   娜仁托雅对小狐狸表现出明显的喜爱,唐师师松了口气,将狐狸转交到娜仁托雅手里。小狐狸被送走时,回头殷殷地看着唐师师,唐师师有些不舍,但是她的求生欲马上压倒心软。她要是敢阻挠靖王的计划,靖王今天晚上就能送她去见阎王。   娜仁托雅抱着狐狸不断大呼小叫,安吉帖木儿看到女儿这么高兴,可比自己得到什么开心多了。赵承钧已经带着赵子询走过来,唐师师识趣,适时地告退。   走时,小狐狸葡萄一样的眼睛盯着唐师师,细弱地叫了一声。唐师师狠心,扭头走远了。   今日是狩猎第一天,处处可见清点战利品的人。这种场合和唐师师没什么关系,她逛了一圈,百无聊赖,就打算回帐篷里待着 。   唐师师刚走到一半,背后忽然追上来一个侍卫,高声喊道:“唐姑娘,请留步。”   唐师师回头,侍卫抱拳,道:“唐姑娘,王爷有令,命属下带您回去。”   唐师师皱眉,问:“什么事?”   “属下不知。”侍卫恭敬道,“唐姑娘,请。”   唐师师心知有变,回到原地,发现狐狸已经挪到侍卫手中。许多人围着娜仁托雅,娜仁托雅正在打喷嚏,她手腕脖颈红肿一片,不知道是被她自己挠的还是长疹子。   唐师师问:“怎么了?”   娜仁托雅捂着鼻子,说:“我好像不能碰狐狸的毛,一靠近就难受。”   唐师师了然,她知道确实有些人对猫毛、狗毛敏感,不能养长毛动物,看来,娜仁托雅也是其中之一。唐师师悄悄看向赵承钧,无声地询问怎么办。赵承钧脸上冷清如玉,缓声道:“是本王思虑不周。既然郡主不能闻狐狸的毛,那放掉就好了。”   “那怎么行?”娜仁托雅打着喷嚏,说,“不行。它身上沾染了人的味道,就算回到洞穴,它的母亲也不会认它了。它又这么小,自己没法捕猎,现在放生,不就是送它去死吗?”   赵承钧耐着性子,问:“那郡主打算怎么办?”   娜仁托雅捂着鼻子,含糊道:“原来不是唐师师在养它么,让唐师师继续养就行了。我不能碰狐狸毛,但是又实在喜欢这只狐狸,正好让她养,我就可以看着了。”   唐师师惊讶地瞪大眼,赶紧看向赵承钧。赵承钧顿了顿,很温和地问唐师师:“本王从不强迫人,你意下如何?”   唐师师张嘴,正要回绝,就听到赵承钧说:“郡主的法子倒也不错。当然,狐狸你养,还是看你的意愿。”   唐师师默默闭上嘴,都说到这个程度了,唐师师还能说什么?她只能笑着,咬牙切齿道:“好啊,我愿意。”   娜仁托雅高兴地欢呼:“太好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它,我明天过来看。”   唐师师木然地接过狐狸,听到娜仁托雅的话,还得努力扯出微笑:“好啊。”   唐师师抱着狐狸,娜仁托雅远远站着,不断逗弄小狐狸。安吉帖木儿和赵承钧站在另一边,他颇为感慨地看着这一幕,对赵承钧说道:“多谢靖王。靖王铁面无私,前几日对小女不留情面,我还以为,王爷不喜欢小女呢。”   赵承钧淡淡笑了笑,没有接话。其实,安吉帖木儿的感觉没错,赵承钧确实不喜欢娜仁托雅。   要是安吉帖木儿知道赵承钧原本的打算,恐怕此刻决不能心平气和地站在这里和他说话。   安吉帖木儿深有感慨,叹道:“她母亲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我怜惜她,再加上这是我最小的孩子,忍不住多加宠溺。她从小没有玩伴,生母又去的早,性情渐渐被宠坏了。其实,她心地并不坏。我活到这把年纪,该见识的都见识过了,再没有什么害怕的,唯独不放心她。儿女都是债啊,尤其是女儿,这种感觉,不知道靖王能不能体会。”   赵承钧点头,说:“感同身受。”   其实他完全不能理解。   安吉帖木儿倾诉后,忽然正了脸色,对赵承钧说:“这次多谢靖王,特意让你的人来开解娜娅。此等情谊,我安吉帖木儿铭记在心。”   赵承钧含笑道:“举手之劳,忠顺王不必和我见外。”   赵承铄虽然笑着,眼睛却幽深如墨。看来,他得继续让唐师师稳着娜仁托雅。唐师师是女子,比赵子询更适合接近娜仁托雅。毕竟安吉帖木儿是个父亲也是个男人,要是被人认出来,靖王府会很尴尬。   但唐师师就没有这方面的顾忌。看来,长得好看,到底还是有些用处的。   赵承钧拿了主意,再不动摇。他原本以为这不过是陪一个小姑娘过家家,哪里能料到,事情远不止如此。   当天夜晚,赵承钧冷着脸站在帐篷中,浑身气势压抑到极致。赵承钧深吸一口气,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问:“它为什么还在叫?”   “我不知道啊。”唐师师顶着赵承钧杀人一样的视线,内心冤枉极了,“是你非要让我养。我连猫猫狗狗都没养过,怎么知道如何养狐狸?”   赵承钧用力按了按眉心,已经被折磨的没有脾气。恶人自有恶人磨,赵承钧自知不是个好人,所以,唐师师就是来折磨他的吧。   赵承钧声音低低的,带着气音道:“把它扔出去。”   “不行。”唐师师说,“明天娜仁托雅会来看,狐狸万一丢了,明天怎么交代?”   也是,赵承钧点点头,说:“那找根绳子把它捆在外面,等明天再拉进来。”   唐师师震惊地看着赵承钧,天哪,这个人他有心吗?   唐师师怒道:“它只是只幼崽,连站都站不稳,你既要利用它,还不肯好好对待它?”   “是它不识抬举。”赵承钧冷着脸,道,“扔它出去,它本来就生活在野外,冻不死的。”   “不行。”唐师师简直忍无可忍,蹭的一声站起来,“它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为什么非要针对它?”   赵承钧第一次遇到敢对他大喊大叫的。往常就算是姚太后,对着他时也轻言慢语,绵里藏针,这是第一次有人当面呛他。   赵承钧眯眼,唐师师意识到不对,立马抱着小狐狸,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那两双眼睛都黑溜溜的,连里面的狡黠劲儿都一模一样。赵承钧有气不能发,只能忍着怒,道:“夜里有任何声音我都睡不着。给你一刻钟,立刻将它处理好,要不然,你和它一起去外面过夜。”   唐师师迫于恶势力,不得不低头。她想了半天,试探地说:“可能,它是饿了?”   饿?赵承钧皱眉,唐师师也不确定,问道:“王爷,您养过孩子吗?我觉得既然都是幼崽,养起来应该差不多。或许,现在应该给它喂奶?”   赵承钧冷冰冰看着她,反问道:“你觉得呢?”   唐师师怂了,默默抱着狐狸到外间,询问侍卫哪里有奶。好在唐师师毫无饲养的经验,士兵中却有不少懂得渔牧,唐师师几乎把半个营地折腾起来,终于找到了羊奶,兑着碎肉沫喂给小狐狸。   它喝完后,果然安静了。无论唐师师还是赵承钧,都松了一口气。   赵承钧脑仁都在一抽一抽地疼,他以为终于可以睡觉了。但是熄灯后没一会,帐篷某个角落处又传来细细的叫声。   唐师师刚刚睡下,她隐约听到外面有动静,生怕赵承钧真的将狐狸扔到外面。她都顾不上穿鞋,一路飞奔着跑出去。   唐师师跑到外面,眼睛还没适应黑暗,砰的撞到一堵墙上面。唐师师险些摔倒,手腕忽然被什么人抓住,用力把她拉了回来。   唐师师踉踉跄跄站好,惊魂未定:“王爷?”   赵承钧放开她的手,声音冷硬如铁:“好好看路。”   “谢王爷。”   慢慢的,唐师师眼睛适应黑暗,能看清帐篷中的摆设了。她不敢去探究赵承钧的脸色,赶紧将狐狸抱起来,十分疑惑:“它明明已经吃饱了,为什么还在叫?”   朦朦胧胧的黑暗中,赵承钧冷笑了一声,道:“你问我?”   唐师师摸了摸狐狸的毛,猜测说:“可能是冷?”   赵承钧真的头疼,好在唐师师将狐狸抱了一会,它慢慢停止了叫唤。唐师师不敢再试探赵承钧的忍耐极限,抱着小狐狸,想要悄悄告退。结果她转身的时候没看路,咣的一声撞到架子上,把许多书卷撞下来了。   东西一个带一个,噼里啪啦倒下,在寂静的夜里响亮得惊人。唐师师尴尬,她正要蹲身捡东西,不小心磕到书脊边缘,吃痛地叫了一声。   赵承钧低头,发现唐师师是赤脚。赵承钧立刻移开视线,绷着声音,说:“回去吧。”   “可是这些东西……”   “明日有人会收拾。立刻回去。”   “哦。”   唐师师应了一声,乖巧抱着狐狸回自己帐篷。赵承钧一个人站在一片狼藉前,头痛地捏了捏鼻梁。   他的选择是正确的,不要成婚,更不要养孩子。   太麻烦了。 第27章 野浴   第二天男子们出去狩猎, 娜仁托雅无处可去,就来唐师师这里看狐狸。   娜仁托雅没法接触狐狸毛,只能远远看着过眼瘾。唐师师发现事情逐渐往一个奇怪的方向发展, 外面的草原明明那么适合谈恋爱, 娜仁托雅这个炮灰女配却天天缠着唐师师, 导致她们两人谁都没有时间去和男主发生故事。唐师师眼睁睁看着赵子询和周舜华感情越来越好,即将达成互明心意大胜利,而唐师师, 却莫名和竞争对手发展出友谊。   整件事就很离谱。偏偏有赵承钧在后面看着,唐师师不敢赶走娜仁托雅, 只能绝望地看着剧情一日千里,而她自己, 走向则越来越奇怪。   转眼十天过去, 这一带的猎物都探索的差不多了,赵承钧下令拔营, 继续往围场深处走。   唐师师等几个女眷也要跟着出发。幸好唐师师学会了骑马, 可以在马上吹风,而不用在马车里和周舜华面对面。   唐师师坐在马上,身上披着大红的斗篷,怀里还揣着个小狐狸,随着白马慢悠悠行进。秋风萧萧而过, 将她的长发吹的四处飞舞,唐师师将挡在眼前的发丝勾到耳后, 无精打采问:“还要走多久?”   护送的侍卫跑到前面询问,过了一会,回来抱拳道:“回唐姑娘,王爷说到下一个平地扎营。”   唐师师叹口气, 她知道,今日不走到天黑必然没法休息了。   唐师师有点明白为什么赵承钧不愿意带女子出发了,这样骑马赶路一整天,风餐露宿,实在不是什么人都吃得消的。这还是游玩性质,不需要赶路,赵承钧照顾队伍里的女眷,特意放慢速度后的情况。即便是如此,唐师师骑了一天马后,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   他们现在在一片林子中,林子中视野不开阔,栖息着许多鸟兽,不适合扎营。唐师师本以为要完全走出这片林子才能休息,没想到过了一会,前面传来号角声:“快点走,前面有一片空地,王爷下令扎营。”   唐师师精神一振,这么快?随着传令兵的号令,一群军士跑到后面,众人合力,将陈放着帐篷、辎重的车推到前面。唐师师握着缰绳,给辎重车让开路。   唐师师坐在马上,极力往前望,确实看到丛林掩映中,一片草地如明珠般散落在林子中,视线豁然开朗。怀里的小狐狸探了探头,唐师师按住不安分的狐狸,轻声道:“别闹,过一会才能放你下去。”   说实话,唐师师有些吃惊。那片草地虽然地势平坦,但是面积并不算大,而且被丛林环绕,说不上绝对安全。此刻天色还没黑,其实可以继续往前走,但赵承钧却下令停驻。唐师师原本以为,赵承钧不会信任这种地方的。   唐师师唏嘘,她以为她已经了解赵承钧了,现在看来,她还是不懂。   扎营是男子的事,唐师师无事可干,就在后面慢慢跟着。周舜华的马车也停下了,周舜华掀开帘子,问:“怎么了?”   驾车的士兵说:“王爷下令扎营,现在前面腾不开地方,请两位姑娘等待片刻。”   周舜华点头,自然无有不可。她说:“既然前面缺人手,你们快去帮忙吧,不用跟着我了。这点距离,我自己走过去就好了。”   驾车的士兵似有犹豫,周舜华见状,又说:“我在车上坐了一天,腿脚有些乏,正好出来活动活动筋骨。”   士兵见状,终于放心走了。等人走后,周舜华跳下马车,慢慢活动腿脚。她看到唐师师就在不远处,出于客套,问:“我要去四周散散步,唐姑娘,你要一起去吗?”   唐师师不想去,她拒绝的话都要出口了,忽然转了一圈,说:“好啊,既然周姐姐盛邀,我岂有推辞之理。”   周舜华大概也没想到唐师师竟然同意了,她顿了一下,淡淡笑笑,说:“唐姑娘客气了。”   她们两人在林子间随便走动,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唐师师自然不想和周舜华散步,她只是不放心周舜华一个人。   谁知道女主到处乱窜,会不会无意触发什么剧情。   周舜华也不想理会唐师师,一路都装作欣赏风景的样子,专注看着四周。她忽然眼神一凝,说:“等等,好像有水声。”   唐师师慢半拍地嗯了一声,周舜华已经顺着水声走过去。唐师师抱着狐狸在原地站了半晌,慢悠悠跟上。   在灌木丛下,果然有一条涓涓细流。周舜华顺着水流向上走,竟然找到一处湖泊。这处湖泊被树林环绕,幽深寂静,水质极其清澈,站在岸上能清晰地看到湖底的石子。   周舜华十分高兴,她蹲在湖边撩了撩水,回头和唐师师商量道:“唐姑娘,难得这里有一个干净的湖,而且还没有被人发现。队伍中只有我们两个女子,身为女子如何不方便,想必唐姑娘也深有同感。我想要洗澡,但是在营地里……不太方便。所以,我们不妨打个商量,等天色暗一点,我们来这里洗澡,你洗的时候我帮你看着人,然后你再帮我守着,如何?”   看到湖水,狐狸高兴的不得了,吱吱叫着要下地。唐师师将它放下,让狐狸去湖边舔水,自己则提着披风蹲下,轻轻试了试水温。   手一入水,唐师师就被湖水冰的打了个激灵。现在毕竟是秋天,而且这是野生的湖水,并不是温泉,水温很低。如果咬咬牙,这个温度并不是不能忍耐,问题在于,唐师师不想忍耐。   她娇养惯了,也并不想学习吃苦耐劳等优秀品质。唐师师站起身,用丝帕擦干手指,说:“不,水太冷了,我还是回去让人烧水吧。”   周舜华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烧一桶洗澡水要花费多少柴火?平时在王府就不说了,如今我们在野外,什么都不方便,你还要让人帮你烧水洗澡?”   “对啊。”唐师师坦然地看着周舜华,说,“反正又不是我烧,为什么不行。”   周舜华瞠目结舌,气得说不出话来。唐师师抬头望了眼天色,喃喃道:“你说的对,烧水费功夫,我得吩咐他们早点准备。我回营地了,你随意。”   看到唐师师要走,小狐狸撒着欢踩着水回来,唐师师看到它爪子上的泥,嫌弃道:“怎么这么脏?自己走着回去,我不抱你了。”   小狐狸委屈地叫了一声,追着唐师师的披风颠颠跑远。周舜华被落在后面,气了半晌,道:“我本来是好心,她倒好,嫌弃水冷。宁愿兴师动众也不肯将就一二,明明只是个商户女,倒比我这个公府嫡女还金贵?”   周舜华说着,自嘲地笑笑:“罢了,我和她计较什么。求人不如求己,还是我自己来吧。”   周舜华朝四周看看,暗忖:“这里幽静,又有灌木丛遮掩,若是天黑了悄悄来,应该不会被发现。”   唐师师回到营地后,让人烧了热水,舒舒服服洗了澡,穿着柔软的中衣,倚到软塌上晾头发。小狐狸见她出来了,巴着床沿,吃力地爬到唐师师身边。   这次扎营,唐师师的帐篷虽然还在赵承钧的主帐旁边,但是通道已经分开,并不会相互影响了。唐师师非常怀疑,他是嫌狐狸吵,所以才把帐篷分开的。   但是这样也有好处,唐师师自己住一个帐篷,终于不必束手束脚了。就比方今日洗澡,她吩咐了烧热水后,接下来无人敢靠近她的帐篷,唐师师可以从容地换衣服、沐浴,想泡多久就泡多久。   唐师师摸了把狐狸的毛,靠着引枕,叹道:“舒服。这么冷的天气,该不会真的有人去野外洗澡吧?”   因为不必担心赵承钧突然进来,唐师师连看书也放心很多。她拿出书,一边擦头发,一边翻到最新章。   然后,唐师师整个人都愣住了。   最新一章写着“密林沐浴遇世子,月色撩人述衷肠。”   唐师师想到傍晚时,周舜华问她,要不要在湖中洗澡。那时候唐师师嫌弃水冷,拒绝了。   所以,她又一次在两个选项中精准踩中了错误的那个,是吗?   唐师师默默盖住脸,悲伤到无法说话。不久之前她还嘲笑周舜华蠢,现在看来,蠢的分明是她。   唐师师甚至开始自我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和剧情八字不合,要不然为什么每一次都能选中错误的那个呢?唐师师悲痛了一会,爬起身,快速翻动剧情,试图寻找挽救的机会。   书上的内容更新了,说明这件事已经发生。她现在跑去湖边蹭剧情,还来得及吗?   唐师师内心说不出的痛,她咬牙,从塌上坐起来,快速披了件外衫就往外走。走前,她不放心将书单独留下,干脆塞到袖子里。   唐师师冲出自己的帐篷时,正好碰到赵承钧回来。唐师师此刻头发还是湿的,脸颊微红,皮肤水嫩,一看就是刚刚出浴。赵承钧不自觉皱眉,问道:“你去哪儿?”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语气中很不高兴。唐师师没料到一出来就遇到赵承钧,她的手指无意识按住书,紧绷地说:“小狸跑丢了,我去找它。”   赵承钧皱眉:“小狸?”   唐师师提醒他:“那只狐狸。”   赵承钧这才知道她在说什么。他无奈,轻嗤道:“你可真会取名。去吧,天黑了树林里危险,不要走太远。”   “是。”唐师师低着头应下,等赵承钧走入帐篷后,她长松一口气,快速往湖边跑。   傍晚的时候她也看到那个湖了,虽然记不太清,可是顺着原路找回去不成问题。周舜华就在这个地方洗澡,既然能被赵子询撞到,说明赵子询也在附近。   希望唐师师错过的剧情不多,能让她赶上尾巴。   天黑了,树林里很不好认路。唐师师跌跌撞撞,绕了很久,才终于找到下午看到的那条细流。唐师师提起裙子,顺着溪流悄悄往上走,果然,在灌木丛后看到了晃动的黑影。   唐师师心里一紧,立刻喊道:“周姐姐!”   灌木丛后的人一惊,回头呵道:“是谁?”   是赵子询的声音,剧情果真发生了。唐师师内心里扼腕,表面上还要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惊讶道:“世子,你怎么在这里?”   这几句话的功夫,赵子询也认出来唐师师的声音了。赵子询皱眉,绕开灌木丛走出来:“唐师师?怎么是你?”   唐师师一脸无辜道:“周姐姐说她想来洗澡,我思来想去不放心,就来这里替她看着人。世子,你怎么在这里?”   唐师师会主动帮忙?赵子询表示怀疑,但是这里僻静,赵子询都是偶然走岔路才发现的,唐师师不可能提前知道。多半,就是如她所说,周舜华和唐师师说了这个湖的位置,唐师师才来到这里。   但是赵子询依然不信唐师师,他并不回答,随意打发唐师师道:“这里没什么。夜深了,外面危险,你回去吧。”   “是吗?”唐师师并不肯走,眼睛不住往灌木丛后看,“我记得傍晚时周姐姐说过,这个湖泊安静清幽,等天黑了想来这里洗澡。周姐姐不在吗?”   唐师师和赵子询说话的功夫,周舜华终于能回到水边,拿到自己的衣服。她不顾身上还有水,飞快套好衣衫,匆匆挽起头发就从灌木后走出来:“我在这里。你想说什么?”   唐师师早就听到声音了,她看到周舜华出来,装作没发现周舜华衣服和头发是湿的,亲亲热热地挽住周舜华胳膊,说:“周姐姐,原来你在这里。我回去后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你,就出来帮你看着。你应该还没开始吧?”   唐师师话中给周舜华铺好了台阶,周舜华顺势说:“没有。这里毕竟是野外,不安全,我打算回去了。”   唐师师“哦”了一声,多少有些遗憾。她还是来晚了,周舜华该露的都露了,赵子询该看到的也都看到了,唐师师现在来,倒像是给他们解围。   不过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周舜华和赵子询的暧昧没有继续下去,互诉衷肠、月夜换衣这些剧情也没有发生。   唐师师叹口气,知道一口吃不成胖子,能有现在的结果已经不错了。唐师师退了一步,说:“好啊,我们这就走吧。”   赵子询也对刚才的事情只字不提,他率先开路,让两个女子跟在身后。等赵子询转身后,唐师师和周舜华的手瞬间分开。周舜华冷着脸掸自己的袖子,唐师师也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指。   两个人连面子情都不想做,彼此嫌弃地往前走。赵子询独自走在前方,夜色中,只能听到他们三个人的脚步声。   唐师师跟在后面,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为什么树林里这么安静呢?她还没有想完,头顶忽然传来什么东西被踩断的声音,赵子询瞬间警惕,回头厉声问:“谁?”   树林中无人应答,都不等唐师师反应,下一瞬间,黑压压的树叶中忽然飞出一只利箭。赵子询拔刀将箭拨开,沉着脸道:“有刺客!你们两人躲开。”   唐师师愣在原地,不知道过了许久还是只过了一眨眼,她猛地反应过来:“有刺客!”   随着她的声音,树林间也热闹起来。一个个黑衣人纷纷跳下树,拔刀朝赵子询攻去。幸好他们目标明确,没人理会周舜华和唐师师这两个女眷,她们才得以跑到掩体后。   唐师师躲在一丛灌木后,被外面乒乒乓乓的刀剑声吓得不轻:“为什么会有刺客?”   周舜华不顾危险,一直盯着外面。她皱眉,咬唇道:“不好,世子被包围了。他们人多势众,世子一个人扛不住的。”   唐师师看到周舜华要冲出去,本能拉住她,惊讶地问:“你疯了吗,你出去做什么?”   “你放手!”周舜华用力甩开唐师师的手,冷冷道,“你以为他们真的会放过我们吗?愚昧,等世子受伤,我们也在劫难逃。趁现在出去帮忙,才有活命的机会。”   周舜华说完,再也不管唐师师,就顶着刀光剑影跑了出去。唐师师躲在灌木后,看着这一幕都愣住了。等反应过来后,唐师师低声骂道:“你才愚昧。不远处就是靖王的阵营,不回去搬救兵,你冲出去有什么用?”   唐师师缩回树丛后,借着月光,飞快地拿出书看。她根据手指记忆飞快翻到上次断章的地方,匆匆一览,看到最新一章的标题是“误入埋伏遇刺客,舍身相救明心意。”   唐师师看着那行字,无意识喃喃:“刺客……舍身相救……”   原来,这才是男女主心心相印、恩爱不疑的真正原因。傍晚的时候唐师师就担心过,营地被树林环绕,视线不开阔,容易遇到危险。唐师师想的是野兽,没想到,真实情况比野兽凶险多了。   围场里竟然有刺客!这里不是驿站,靖王就在营地中,埋伏在林子中的绝不会是靖王府的人。那就是说,这次来的是真的杀手。   目的是谁显而易见。这群人的目标应当是靖王,结果被唐师师三人偶然撞到。他们潜藏在树林中,想来原本并没有打算暴露身份,没想到有人踩断了树枝,被赵子询听到动静,才不得已提前动手。   唐师师盯着标题,即使还没看正文内容,她也能猜到正确选项。怪不得周舜华能够成为赵子询唯一爱过的人,原来,全是因为周舜华为赵子询挡过刀。   以赵子询那样薄情猜忌的性格,唯有女子舍身相救,他才会真正接受对方。就算最后不爱了,靠着过去的恩情,也能保留几分体面。   唐师师明白,只要现在冲出去,替世子挡刀,她就能抢到加分点,从此成为赵子询心中不可动摇的女人。唐师师将书塞回袖子里,悄悄探出一只眼睛,看到刺客举着弯刀向赵子询劈去。赵子询险险挡住了刀,胳膊却被刀刃勾出一条口子,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唐师师蹭的一声缩回树丛后,捂住心口,胸腔里心脏砰砰直跳。   算了,男人虽好,但命只有一条。剧情还有好厚一沓,抢戏份来日方长,现在她先跑了。 第28章 刺客   唐师师趁着战局中打的火热, 猫着腰,悄悄从另一边开溜。   此刻天黑,树林中影影幢幢, 阴风阵阵。唐师师借着树林掩映, 快步离开。她走时, 战局中似乎更激烈了,唐师师在心中默默替赵子询祈祷,轻声道:“世子, 并不是我临阵脱逃,而是我选择了伤害最小的解决办法。你等着, 我这就叫人回来救你。”   唐师师离开打斗场地后,再不掩饰, 快速奔跑起来。这时候一柄刀刺向赵子询后背, 而赵子询没有察觉,周舜华咬牙, 奋不顾身挡在赵子询身前。   刀尖刺入周舜华腹部, 周舜华顿时闷哼。赵子询回头,发现竟然是周舜华,赵子询一脚将刺客踢开,手臂揽住周舜华,连忙道:“舜华, 你怎么样了?”   周舜华疼的都说不出话来,她手指捂着伤口, 顷刻间双手就浸满鲜血。她用尽全是力气,断断续续道:“世子,快走。”   赵子询揽着她,快速朝四周望了一眼, 打横抱起她,朝着一个地方奔去。刺客头领挥手,用突厥语下令道:“追!”   “头,另一个女子不见了。”   刺客头领紧紧皱眉,口气不善:“她是什么人?”   “不知道,但是她和靖王世子一起出现。原本有两个女子,现在只剩下一个,另一个消失了。”   “不好。”队伍中有人说道,“她回去搬救兵了。”   刺客头领脸色阴沉,是他疏忽了,竟然漏了一个人。他原本不把女子看在眼里,一心一意对付赵承钧的儿子,没想到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睛,他被一个女子算计了。   这个女子倒是机敏,没有吓晕过去,更没有蠢兮兮地试图救赵子询,反而懂得回去搬救兵。刺客的目标原本是靖王,若是让她将消息传递出去,他们就前功尽弃了。   头领目光阴鸷,道:“黑鹰,你去追那个女子,其他人随我来,务必杀了赵承钧和他的儿子。”   “是。”   营地里,赵承钧在帐篷里看邸报,忽然听到了某种熟悉的声音。赵承钧放下邸报,凝神细听,这次动静更明显了,就在他的帐篷外。   赵承钧冷着脸掀开帘子,外面执勤的士兵正在抓狐狸。他们看到赵承钧出来,连忙请罪道:“参见王爷。王爷,您是被这只狐狸吵到了吗?属下失职,这就将它赶走……”   赵承钧抬了下手,士兵的话自然停止。小狐狸感觉到熟悉的味道,吱吱叫着挪到赵承钧脚边。赵承钧低头,静静看着这只不要命的小东西。   赵承钧问:“唐师师呢?”   “唐姑娘?”士兵惊讶,互相对视一眼,道,“属下不知。唐姑娘竟然不在王爷这里吗?”   赵承钧缄默不语。唐师师说她出去找狐狸,可是狐狸就在帐篷里,根本没有跑出去。那唐师师去做什么了?   赵承钧冷着脸,说:“来人,搜林子。”   这个湖泊幽静偏僻,离营地有一段距离,这也是当初周舜华选中它的原因。没想到,这些优点,现在就成了射向唐师师的致命毒箭。   唐师师跑到一半,惊恐地发现后面有脚步声。她用尽全力奔跑,可还是被追住了。   唐师师不敢回头,她太过着急,没注意脚下,不小心被一块石头绊倒。正在这时,一只箭矢擦着她的发梢掠过,要不是唐师师突然摔倒,这支箭射中的就是唐师师的后背了。   唐师师后怕不已,她都不敢在地上停留,慌忙爬起来继续跑。这时又有好几支箭从她身边穿过,唐师师踉踉跄跄躲过,最后脚一滑,失力摔倒在落叶堆上。   唐师师想爬起来,可是身后的人已经渐渐走近。他拔出刀,刀刃反射出微微的亮光。他蒙着面,看不清面容,可是眼睛中毫无感情,全是冰冷的杀意。   唐师师不住往后退,口中还说着话,试图转移刺客的注意力:“这位壮士,我只是队伍中一个普通的婢女,平时做些笨重的粗活,根本连靖王的面都见不到。你杀了我没有任何用处,反而还耽误时间。你替人卖命不就是为了财吗?我家里有钱,你想要多少,我们可以商量。”   黑衣人对唐师师的话置若罔闻,他一步步向唐师师靠近,刀尖缓慢竖起。唐师师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熄灭了,她忽然豁开嗓子,大声喊道:“靖王殿下,有刺客!啊……”   唐师师一出声,黑衣人害怕行迹暴露,立即挥刀向唐师师劈来。唐师师害怕地闭住眼睛,她以为自己这一生就要交待在这里了,死亡关头,她想到的不是男女主,也不是她心心念念的皇太后之位,而是远在临清的家乡。   她走的时候憋着气,不肯回头望临清一眼。那时候,她一心想着在宫里出人头地,然后风光归省。她坐上南下的官船,义无反顾,毫无留恋。   原来,那竟是她的最后一眼吗?事情发展到这里,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没什么好后悔的,唐师师只是遗憾,她没能回临清看看母亲,再看看唐家。   生死关头似乎时间都变慢了,唐师师听到刀刃的破空声,甚至感觉到刀尖带出来的风扫到她脸上。背后隐约传来响箭声,随即一声闷哼,一股热流扑在唐师师脸上。   唐师师紧紧闭着眼,直到周围传来繁杂的脚步声,她才如梦初醒,发现自己没有死。唐师师睁开眼,大口大口喘着气,一匹白马缓慢踱步到她身边,马蹄矜贵地蜷了蜷。   赵承钧收起弓,端坐在马上,悠悠道:“出来找狐狸?随便在林子里走走?”   唐师师愣了半晌,几滴血珠挂在她睫毛上,猛地坠落。唐师师如梦初醒,慌忙挣扎着爬起来:“王爷,林子里有埋伏。”   “我知道。”   “世子被刺客围住了,现在恐怕凶多吉少。”   “赵子询?”赵承钧似乎意外,但是又觉得全在情理之中。难怪唐师师会出现在这里,难怪她扯谎离开营地。   原来,全是因为赵子询也在。   要紧关头,赵承钧没有追究唐师师欺骗的事,而是问:“他们在何处?”   唐师师想要爬起来,可是手脚使不上力气,试了好几次都没法成功。她脱力撑在地上,试图用手指比划方向:“在一个湖边,地方很偏僻,大概要从这个方向走……”   唐师师比划了很久,还是没法说清楚方向。她费力撑着地面,说:“我去牵马,我知道路在哪里。”   “不用了。”赵承钧沉着脸,道,“没时间了。伸手。”   唐师师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赵承钧:“什么?”   赵承钧俯身,对着唐师师伸出手臂。赵承钧的手指修长匀称,骨节均匀,一看就是双养尊处优的手。而虎口和指腹处有微微的茧子,优雅之外,更有力量。   赵承钧脸色冷冷淡淡,没什么特殊表情,仿佛赶时间一般,说道:“把手给我。”   唐师师愣住了,直到皎雪不耐烦地踏动马蹄,她才试探地伸长胳膊,握住赵承钧的手。赵承钧一接触到唐师师的手臂,立刻用力,握着她的手将她提起来,放到自己身前。   唐师师只是一眨眼就坐到马上,背后就是赵承钧。她顿时僵住了,动都不敢动:“王爷……”   “别废话,没时间了。在前面指路。”   唐师师只能僵硬地转过脖子,像个木偶一样注视前方的路。她侧坐在皎雪身上,赵承钧的胳膊环过她的腰身握着缰绳,就像将她抱在怀中一样。唐师师尽力不去注意身后赵承钧宽阔有力的胸膛,温暖强势的体温,以及无处不在的气息。   她紧绷着脊背,时不时提醒赵承钧“左转”、“右转”。即使林子中马跑不快,但是也比人的脚程快很多,很快,赵承钧和一众护卫就到达刚才唐师师遇袭的地方。   唐师师咦了一声,顾不得避嫌了,巴着赵承钧的胳膊往地上看:“不可能,刚刚他们还在这里。”   赵承钧一双眼睛亮如鹰隼,他飞快扫过地上打斗的痕迹,很快锁定一个方向,率先拍马道:“他们朝这里跑了。追!”   唐师师也不知道赵承钧根据什么判断出刺客和赵子询离开的方向,他一路冲出林子,竟然追到一个山崖边。   唐师师看到那处山崖的时候就心生不妙,主角一到野外就会被追杀,一被追杀就会落崖。赵子询和周舜华的剧情该不会如此老套吧?   赵承钧驭使着皎雪在崖边踱了踱,说:“有人掉下去了。”   唐师师心里一沉,脱口而出:“是世子吗?”   赵承钧的脸色也不好,他沉着脸,道:“是不是,下去看看就知道了。来人,去山崖下搜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侍卫们在马上抱拳,随即排成两列,快速朝山崖下跑去。一队护卫拱卫在赵承钧身侧,恳切道:“王爷,您千金贵体,不能冒险。这里有卑职守着,您回帐营歇着吧。”   赵承钧摇头,说:“本王又不是女人,怎么至于如此娇贵。赵子询还没找到,本王回去做什么?”   赵承钧说着,扫了眼侍卫的马,吩咐道:“把你的马让出来。拨一队人,护送她回去。”   唐师师反应过来赵承钧指的是她,立刻说:“不。王爷,世子和周姐姐生死未卜,我恨不得以身相代,怎么能自己回去休息?我也要留在这里找世子。”   这种话赵承钧一个字都不信,依然道:“送她回去。”   唐师师眼看漂亮话糊弄不了赵承钧了,连忙说道:“王爷,不行。您在外面,世子也在外面,营地里只有我一个人。万一刺客夜袭营地,那我岂不是更危险?”   两旁的侍卫刚刚腾出马来,听到唐师师的话,微妙地沉默了。这位唐姑娘……怎么和他们想的不一样?   赵承钧知道这才是实话,他想了想,竟然觉得有道理。大半的人手都在外面搜寻赵子询,营地确实算不上安全,赵承钧改变主意,说:“罢了,你还是继续跟着吧。范勇,把马牵来,好生看着她。”   被点名的侍卫抱拳,高声应道:“属下遵命。”   唐师师换到另一匹马上,由范勇牵着,慢慢缀在搜寻队伍后面。夜晚的风寒意十足,唐师师抱了抱胳膊,觉得有些冷。   赵承钧察觉到,表面上不动声色,却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扔到唐师师身上。唐师师眼前忽然飞来一截红色的东西,都吓了一跳,她看清是赵承钧的披风,颇为惊讶。她偷偷看向赵承钧,赵承钧目视前方,面容冷淡,看不出什么情绪。要不是手里握着赵承钧的披风,唐师师都以为刚才是错觉。   唐师师低声道了谢,将披风裹着自己身上。披风上还带着赵承钧的体温,里面温暖宽大,隐隐浸染着一丝香气。   唐师师不知道这是什么香,味道很淡,但是后劲绵长,清幽雅致,是赵承钧身上的味道。唐师师暗暗叹气,一个人的出身和阶级是掩盖不住的,赵承钧戍守边疆,时常和武人打交道,论理是个粗人,然而他的一举一动,却都带着宫廷独有的精细。   熏香,便是禁城宫廷和豪门大族才会有的习惯。   唐师师正在愣神间,前面忽然传来士兵的叫声:“王爷,这里有血迹!”   血迹?唐师师精神一震,所有思绪瞬间回笼。她知道赵子询受了伤,这滩血迹是不是赵子询留下的?   赵承钧也抱同样的怀疑,他肃声道:“顺着血迹,继续找。”   血迹时有时无,在黑夜中想要辨认并不容易。他们循着血迹走到一个石洞旁边,开路的士兵跑回来禀报:“王爷,血迹在石洞处消失了。”   那个石洞黑压压的,看起来像是个天然洞穴。赵承钧下马,站在洞口看了一会,低声吩咐:“列队警惕,慢慢搜进去。”   “是。”   男子们都围在洞穴口,唐师师担心赵子询的下落,也跟着下马。她看到赵承钧停在一块石头前,走上前问:“王爷,怎么了?”   赵子询如果进了里面,这四周应该会留下血迹的。赵承钧盯着石头边缘的血,没有说话,眉头却慢慢皱起。   血迹细长,边缘处呈放射状,这是喷溅才会有的形态。如果这些血迹真的是赵子询留下来的,应当是滴落状,而不是喷溅。   赵承钧意识到不好,当即高声道:“撤,这里有埋伏。”   赵承钧忽然出声,刺客意识到他们行踪暴露,当机立断开始攻击。唐师师正专心找痕迹,毫无预兆地,身边突然跳出来很多人,而且不少箭矢朝她袭来。   赵承钧猛地反应过来,天黑看不清楚,刺客看不清发号施令的是谁,只知道披红衣的是靖王。现在,是唐师师穿着他的披风。   赵承钧心道一声不好,立刻拽住唐师师,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唐师师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手腕忽然被握住。她踉跄了一下,隐约听到赵承钧对她说:“把披风解下来。”   唐师师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去解系带。然而已经太晚了,刺客们辨明了方向,一起朝她这里攻击。赵承钧一个人脱身没问题,但是要护着唐师师,就立刻落了下乘。赵承钧被逼得退了两步,和唐师师一起进入山洞,这时候轰隆一声,洞口飞快坠下一块巨石,将出口牢牢封住。 第29章 相依   巨石落地, 发出咚的一声巨响,唐师师的心也跟着狠狠一沉。   就算唐师师反应再迟钝,现在也该反应过来了。血迹是假, 刺客要将赵承钧引入石洞中才是真。甚至世子落崖很可能也是假的, 现在赵子询只是个小小的世子, 离了靖王一无所有,他不至于和刺客联合起来暗算赵承钧,多半是刺客将计就计, 假造赵子询落崖的痕迹,将赵承钧引入他们早就准备好的陷阱中。   偏偏赵承钧关心则乱, 中计了。刚才赵承钧本可以躲开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群人攻击唐师师, 赵承钧为了拉唐师师, 两人才一起被关到山洞。   唐师师非常疑惑,赵承钧为什么没有走?她和赵承钧非亲非故, 她的死活和赵承钧有什么关系呢?甚至唐师师死了更好, 她是姚太后派来的眼线,借着这个机会让她名正言顺地死在暗杀中,不是一举两得吗?   唐师师不懂,巨石落下的一瞬间,藏在山洞中的刺客也纷纷现身, 一齐攻向赵承钧。山洞中没有光,一切都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唐师师只知道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唯有握着她手腕的那个人,替她挡开所有攻击,是她唯一的依仗。   唐师师耳边全是兵器碰撞的声音, 一时都分不清方向。渐渐的,兵器声越来越少,山洞中喘息声越来越重,忽然有刀风朝她身上袭来,被赵承钧反手挡住。赵承钧单手撑着刀,另一只手用力将唐师师推开:“想活命就赶紧走。”   唐师师踉跄两步,扶住旁边的石头才没有摔倒在地。她感觉手腕上刚刚被赵承钧握过的地方黏黏的,隐约还有铁锈味。唐师师只碰了一下就不敢再碰,她心脏紧缩,整个人僵硬地靠在石头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现在赵承钧和刺客缠斗,没有人来追她,这是最好的逃跑机会。可是……若是她走了,赵承钧怎么办?   他已经受伤了。   唐师师在石头旁僵持了很久,直到兵戈声渐止,一声闷闷的重物坠地的声音传来。唐师师声音颤抖着,问:“王爷?”   黑暗中良久无声,唐师师心猛地下沉,就在她以为是刺客赢了的时候,一道熟悉的音色响起:“你怎么还在?”   他声音有些哑,不复寻常气定神闲,像是在忍耐什么的样子。唐师师听到赵承钧说话,无疑长长松了口气。是靖王的声音,那就是说,死的是刺客。   他们暂时安全了。   唐师师勉强找到声音的位置,跌跌撞撞跑到赵承钧身边。她刚刚接触到赵承钧的手臂,就被吓了一跳:“王爷,怎么会有怎么多血?”   赵承钧用刀撑着地,慢慢站起来:“别人的。”   别人的?唐师师不信。然而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赶紧扶着赵承钧站起来,焦急地问:“王爷,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王府的侍卫就在外面,却被一块巨石挡住了。赵承钧用刀碰了碰石壁,摇头道:“除非找来梯子,否则一时半会撬不开。换路吧,不能留在这里,保不准里面还有其他刺客。”   唐师师连忙点头应好,她看着赵承钧身上的血迹,略有犹豫:“可是,王爷你身上的伤……”   “不碍事。”赵承钧从身上割了块布条,用力勒在伤口上,止住汩汩血流,说道,“碰运气也好过原地等死。我听到水声了,顺着水声走,一定有出路。”   唐师师欲言又止地看着赵承钧的伤,知道劝不动,只能低低应道:“好。”   唐师师扶着赵承钧往深处走。赵承钧说的没错,没过一会,水声越来越明显,洞穴中的腥湿气也明显起来。唐师师试图在脑海里勾勒地形,她正要说话,赵承钧忽然停住。   唐师师被吓了一跳,也跟着站住。她想要问什么,赵承钧竖起手指,示意她安静。   唐师师屏住呼吸,完全不敢发出声音。寂静中,洞穴中的声音再无掩饰,渐渐的,唐师师也听到一串脚步声。   听声音似乎有两个人,这两人走走停停,似乎在寻找什么。唐师师紧张地看向赵承钧,用嘴型问:“是谁?”   赵承钧沉着着脸,他也想知道,这两人是谁。   可能是王府的救兵,也有可能,是杀手。   赵承钧渐渐将手放到刀柄上,唐师师手心又感觉到粘稠的热意,她心知不妙,赵承钧的伤口又崩裂了。   唐师师焦灼难言,不能这样下去,赵承钧伤口没有处理,本来就很危险,如果再和刺客硬碰硬,难不保会危及性命。原书剧情中唐师师没有跟来围猎,赵承钧也没有被关在石洞,如今的状况完全是因唐师师而生出的变故。   唐师师不敢赌,如果赵承钧在这次意外中出事了,赵子询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藩王世子,没有赵承钧在前面撑着,赵子询要不了几年就会被削藩。到时候,唐师师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个难题,更别说当皇后当太后了。唐师师不舍得死,而赵承钧是不能死。   唐师师壮着胆子按住赵承钧的手,拦住他拔刀的动作。赵承钧似乎没有料到唐师师竟然如此胆大,眼睛微眯,神色不辨地盯着唐师师。   唐师师抽到赵承钧身边,用气音说:“王爷,强攻为下,智取为上。如今敌我不明,不宜过早暴露。”   赵承钧眼睛中暗色沉沉,问:“你想做什么?”   唐师师大胆直视着赵承钧的眼睛,说:“我有一计。”   两个黑衣人正在小心查看石洞,忽然听到前方传来脚步声。他们立刻警惕起来,静悄悄朝前方围过去。   他们藏在石头后,看到一个女子跌跌撞撞跑来。她形容狼狈,不断向四周询问:“有人吗?快来救人啊。”   两个黑衣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扯下面罩,从石头后站出来说:“唐姑娘,卑职是王府的暗卫,奉命前来保护王爷。你怎么在这里?”   唐师师看到他们,眼神中迸发出明显的喜色:“你们是王府的人?太好了,快随我来,王爷受了重伤,昏迷了。”   唐师师说着就往回跑,大剌剌将后背露给两个黑衣人,完全没有任何防备。唐师师走了两步,没听到后面的脚步声,不满地回头斥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   她说这些话时,语气中是理所应当的骄矜,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内宅女眷,习惯了支使别人。黑衣人和同伴对视一眼,两人一同跟上,说:“我们这就来。”   唐师师在前方带路,七拐八拐,踉踉跄跄跑到一个岔路口。黑衣人皱眉,问:“靖王不是受伤了吗,他到底在哪里?”   唐师师说:“王爷受了伤,当然要挑个安全的地方休息。哎呀……”   唐师师说着忽然倒下去,好像是崴到了脚。她的声音尖锐突兀,在石洞中回响,掩住了其他声音。两只暗箭掩饰在回音中,倏地朝黑衣人后心射去。   箭上抹了毒,其中一人当场毙命,另一人躲得及时,没有射中。这个人察觉中伏,立刻来抓唐师师,唐师师手指藏在袖中,忽然叩动袖箭。这么近的距离根本避无可避,黑衣人手臂中箭,他惊讶地瞪大眼睛,完全没想到他心目中弱的和羊一样的女人,居然会暗算他。   黑衣人呆愣的功夫,背后闪过一道刀光。赵承钧解决掉黑衣人,问:“你怎么样?”   唐师师倒在地上,缓了一会,才回过神:“没事。”   赵承钧在两人咽喉上补了一刀,确定他们死的不能再死了,才蹲下身,搜索两人身上的东西。唐师师等平复好心情后,不敢单独待着,也不敢靠近死人边,紧张地问:“王爷,他们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赵承钧站起来,说,“他们是来刺杀的,不会在身上带明显标志。不过也无妨,走吧。”   赵承钧知道这些人是谁,他检查他们的衣着,不过是确认一遍罢了。   他们两人继续往前走,这个洞穴就是瓮中捉鳖,绝不能继续待在里面。唐师师一路都提着心,生怕哪里再冒出刺客,不过好在剩下的一路还算顺利,空气渐渐流动起来,他们终于出来了。   唐师师原本担心门口会有把守的人,幸而空无一人。唐师师奇怪了一瞬,很快了然。   刚才那两个人就是把守洞口的人,幸好提前被赵承钧杀死。要不然此刻毫无遮挡,赵承钧以一敌二,那就危险了。   外面已经下起了雨,雨滴穿过树叶落在地上,带着独有的潮气。唐师师踩在落叶上,举目望去,树木影影幢幢,脚下的落叶足有三寸,根本看不出身在何方。   雨水随着唐师师的头发流下来,唐师师匆忙擦掉下巴上的水,茫然问:“这是哪里?”   赵承钧也不知道。他单手按着伤口,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说:“往树林里走。”   “好。”唐师师走了两步,发现赵承钧没有跟上,赶紧跑回来扶他。唐师师的手一接触到赵承钧,顿时吓了一跳。   赵承钧的手指冰凉一片,身上到处都是血迹。唐师师被吓到了,慌忙问:“王爷,你怎么样了?伤口为什么还在流血?”   赵承钧不动声色推开唐师师的手,声音平静,道:“我没事,你先走,去找王府的人来。”   这么一会的功夫,唐师师手上已经全是粘稠的鲜血。唐师师从没见过这么多血,她手指都在抖,慌忙问:“是不是伤口崩开了?我记得太医说过,草原上有一种草可以止血,王爷你再坚持一下,我这就去找药。”   “还不快走?”赵承钧冷着声音,道,“没听到本王说什么吗,你什么都不能做,留在这里只能拖累本王。”   赵承钧声音冷厉,唐师师这次却完全不怕他,她用力按住鲜血,说:“要走一起走,你不能死在这里。你,我,都不可以。”   夜雨从树叶间萧萧而下,将两人衣服打湿。唐师师的脸上沾着灰尘和血迹,头发歪歪扭扭贴在身上,绝对算不上好看。可是,这却是赵承钧第一次这样认真地打量唐师师。   他原本想着,以唐师师那样贪生怕死的性格,一旦找到机会,马上就跑了。他完全没料到,唐师师竟然执着地留在他身边,还不惜以身作饵,暗杀那两个黑衣人。   何必呢?她的目标只是赵子询,他若是死了,赵子询就可以继承王位,对唐师师来说不是更好吗?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林子中,脚下是陈腐的落叶,身边是冰冷的雨水,一切都这样绝望,仿佛根本走不出去。   静谧中,赵承钧突然问:“为什么?”   赵承钧的问话突兀,几乎被雨水的声音盖过。唐师师静了一会,轻声说:“因为你是靖王。” 第30章 过往   赵承钧许久没有回答。唐师师原本以为赵承钧不想说话, 过了一会,她发现赵承钧的体温不断降低,唐师师连忙去碰赵承钧的手, 已经是冰凉。   唐师师惊慌不已, 连忙问:“王爷, 你怎么样了?”   赵承钧似乎终于支撑不住一样,扶住旁边的树,脸色煞白。唐师师被吓到了, 她赶紧扶着赵承钧坐下,赵承钧许久不说话, 唐师师壮着胆子碰赵承钧的脸,结果也是冰冷的。   他失血过多, 唇色苍白, 四肢冰凉,脉搏跳的特别快。唐师师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走到这里的, 先前他一直不声不响, 唐师师以为他没事。   结果,竟然已经这么严重。   唐师师慌忙朝四处看,问:“那种能止血的草在哪里?王爷你等着,我这就去找。”   “不用了。”赵承钧止住唐师师的动作,压抑着气息, 缓慢说,“不用白忙活了。你听着, 我刚才已经通知了他们,不久之后会有人来。如果来的人是江九,或者是你在书房见过的面孔,那你就跟着他们走。如果他们不肯摘下面罩, 或者吞吞吐吐不肯自报身份,那就是内应,你不必管我,立刻自己跑。这里林子深,他们不敢大肆搜林子,你只要藏到天亮,就能得救。”   赵承钧说这些话时声音很低,有时候不得不停下来,才能继续说下去。唐师师不知不觉瞪大眼:“王爷,你在做什么?”   怎么就和交代遗言一样?   赵承钧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他如今失血过多,视物都模糊,无论下一个人来的是谁,他都再无反抗之力。前半生宫廷,后半生戎马,早就教会了赵承钧不要寄希望于万一。最先赶到的可能是王府的人,也可能是鞑靼人,天意如何安排赵承钧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必须趁现在安排好身后事。   他早在永熙二年就该死了,能多活这十一年,已经是和阎王抢命。但是,唐师师不该死在这里。这些人是冲着他来的,和唐师师毫无关系,她本该娇气又自由地活着。   赵承钧垂头缓了缓气息,等攒够力气了,才继续说:“你回去后,带着这块玉佩去找刘吉,告诉他暗格里有一封信,里面交代着我死后的安排,让他们按照信上说的做。等把这些话转达刘吉后,你就可以离开了,盘缠和身份刘吉会帮你安排,此后,你就自由了。”   赵承钧说着接下来一块玉佩,递给唐师师。唐师师看了好久,忽然按住赵承钧的手,将玉佩推回赵承钧身边。   唐师师说:“王爷,这是你的贴身玉佩,若是我带回去,刘公公会不会相信我不好说,王府的人能不能放我走不好说,甚至我能不能活到明天,也不好说。我不会替你传话,也不会离开,王爷若是真的不放心,那就回府,亲自去安排。”   赵承钧惊讶地看向她:“你……”   “王爷,你才是靖王府的主心骨。”唐师师紧紧盯着赵承钧,说,“你若是不在了,许多事情都不会按你的构想发展。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计划,只有你坐镇中央,才能做到尽善尽美。”   赵承钧没有应话,可是也没有继续将玉佩塞给唐师师。唐师师见他的神志越来越弱,不停地和他说话,试图唤醒他的注意力:“王爷,世子还没有找到,他不在山崖下,那他到底在哪里?”   “世子妃尚未进门,若是没有王爷盯着,世子恐怕又要逃婚。他那样宠爱周舜华,要是王府里没人管着他,他非得干出宠妾灭妻、抬妾为妻的事。王爷,你就真的放心吗?”   唐师师说了很多和赵子询有关的事情,样样挑赵承钧最忌讳的说,但是赵承钧还是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动静。唐师师心一横,冒着大不韪,道:“王爷,你有遗憾吗?”   自然没有任何应答,唐师师跪坐在树下,徒劳无用地给赵承钧暖着手,低声道:“我有。”   “我母亲明明是嫡妻,当年帮了唐明喆那么多,可是现在,她却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被一个妾室踩在脚下,忍气吞声;我明明那么努力地成为齐景胜的妻子,读他喜欢的书,学他喜欢的技艺,讨好齐家上上下下,可是最后,苏氏只是在唐明喆耳边吹了阵枕边风,我的婚事就被唐燕燕夺走了。他们凭什么?”   夜雨淅淅沥沥,雨水将她的衣服打湿,唐师师觉得有些冷,慢慢抱着膝,缩在赵承钧和树围出来的角落里:“我不服气。我不信我的命生来就是被人折辱的。我没有任何反抗进了宫,退婚那天,齐景胜和齐家姐妹都来了,但是我坐在自己的闺房里,自始至终没有出去过。我要衣锦还乡,我要在宫里出人头地,宠妃,女官,或者赐给臣子为妻为妾,我都可以。只要能让我获得权力,让我能笑着对唐明喆说,将苏氏发卖,而他不得不从。为此,无论要我付出什么,我都愿意。”   “周舜华和任钰君她们嫌弃我功利心重,她们一出生就踩在万人之上,她们拥有一切,没有感受过贫穷困窘、赋税徭役、点头哈腰,没有尝过被人肆意摆弄命运的滋味,当然可以善良大度,淡薄名利。可是我不是,我有许多**想要实现,我不甘心就这样庸碌地度过一生,我不想至死,都是别人手中一只蝼蚁。”   唐师师其实也累极了,寒冷和惊吓极大地耗空了她的体力,唐师师脸靠在膝盖上,声音慢慢小下去:“王爷,你一出生就是皇子,你会有不甘心的时候吗?”   唐师师抱着膝盖,自然没有看到,赵承钧的眼珠细微地动了动。赵承钧像被泡在冰水中,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沉沦,他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女子问他,你有不甘心吗?   不甘心?他当然有。   他的母亲,不对,他不能称呼她为母亲,而是该叫贵妃。   郭贵妃和世宗六岁相识,十年青梅竹马。可惜因为祖宗规矩,不能立世家贵戚之女为正妃,世宗只能将郭氏纳为侧妃。登基多年,世宗和郭贵妃感情甚笃,一个月大半的时间留在沈贵妃宫里,他们共同孕育了三个孩子,大儿赵承铄,二儿赵承镛,小儿赵承钧。   在所有孩子中,唯独赵承钧最得宠。他小时候启蒙时,世宗屡番说“此子类朕”,他读书、习武,都是世宗手把手教的。   赵承钧十岁封靖王,是皇子中封王最早的。世宗绕过了上面三个儿子,第一个给赵承钧封王。后来第二年,世宗为了面子好看,才封皇长子赵承铤为楚王,皇次子赵承铄为襄王,皇三子赵承镛为滕王。   从封号上,也能看出来世宗对赵承钧的偏爱。他人生的前十三年,身份尊贵,养尊处优,父皇看重,母妃温柔,两个兄长都疼爱他,太傅、臣子都对他赞不绝口。赵承钧的一切都是顶尖的,可是在十三岁这一年,一切戛然而止。   世宗朝间,姚皇后除了皇后之名,其实什么都不是。世宗婚前压根不认识姚皇后,婚后也很少去皇后宫里。奈何姚皇后实在命好,成婚时第一夜就成功怀上了孩子,是皇长女南阳公主。五年后世宗喝醉,歇在姚皇后屋里,姚皇后再次怀孕,一胎得男,正是皇长子赵承铤。   赵承铤占了嫡长的名,被礼法拥戴,世宗抗争良久,还是无奈立了赵承铤当太子。后来世宗病重逝世,太子登基,姚皇后熬了多年,终于扬眉吐气成了太后。她翻身第一件事,就是下令让郭贵妃为先帝殉葬。   宫廷一直有后妃为先帝殉葬的习俗,但是这只是对于未生育的、不受宠的低位妃嫔,甚至宫女。郭贵妃是开国功臣武定侯郭家的女儿,入宫多年极为受宠,还生下了三位皇子,无论从情理还是法理上,都不可能被殉葬。   然而姚太后执意,郭贵妃为了保全自己的三个孩子,选择自缢。可是郭贵妃的退步并没有让姚太后满足,姚太后胃口越来越大,她甚至在皇嗣上动手脚,大冬天克扣炭火。三皇子赵承镛丧父后紧接着丧母,本来就身体虚弱,受冻后感染风寒,又被姚太后压着不能就医,才一个月就病逝了。   一夕之间,赵承钧接连失去了三位亲人。十一月父亲病逝,同月生母被殉葬,十二月,最疼爱他的三哥得了风寒,也死了。   贵妃殉葬本就骇人听闻,紧接着皇三子也死了。姚太后怕被人指责,赶紧将郭贵妃仅剩的两个儿子赶去就藩,根本不管当时能不能上路。赵承钧当时十四岁,还发着高烧,就被塞到就藩的马车上。他要来的地方,还是偏远险恶的西北。   姚太后之心毫不掩饰,她只是换了个方式,逼他们死而已。   赵承钧路上高烧反反复复,好几次差点死了。但是他硬是活了下来,直到来年八月,他才终于康复。然而经此一次,赵承钧的健康大为受损,一整年都咳嗽不休。赵承钧病恹恹在西平府养病,还不等他恢复元气,就听到襄地传来消息,他的二哥,赵承铄,感染时疫死了。   一母同胞三兄弟,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而他,连去见二哥最后一面都做不到。   赵承钧重病一场,醒来后,他彻底换了个人。曾经宫廷中骄矜受宠的四皇子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刀尖上舔血的靖王。赵承钧摒弃在宫廷里养出来的一身娇贵习惯,亲自带着刀上战场,和鞑靼人殊死搏斗,靠着鲜血里浸染出来的战功,一点点在西北站稳跟脚。   赵承钧有遗憾吗?他当然有。二哥的遗骸流落襄地,三哥的死因不明不白,生母冤魂在定陵久久不散,而他的仇人,却高坐庙堂,享受着皇太后的尊荣。   赵承钧怎么能不恨?怎么能不怨?姚太后还没死,那个女人的后代还占据着龙椅,赵承钧怎么甘心就这样死去?   赵承钧的手指细微动了动,然而唐师师也冻僵了,根本感受不到这些细微变动。她不断暖赵承钧的手,和他说话,最后,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唐师师不知道过了多久,雨渐渐变小,她的意识也跟着漂浮起来。唐师师脑中一抽一抽的疼,她觉得,她可能要生病了。   迷迷糊糊中,林子外忽然响起脚步声。唐师师一瞬间吓醒,她本能去看赵承钧,然而赵承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面容安静,已经陷入昏迷。   唐师师的心慢慢提起来,她费力将自己和赵承钧藏在树丛下,做完这些事情后,她累得几乎虚脱。唐师师正打算藏起来,眼角瞥到赵承钧的刀,她想了想,用力抱起刀。   脚步声又多又杂,不知道是谁看到了他们,喊道:“快来,他们在这里!” 第31章 获救   唐师师冰凉的手指紧紧攥着刀柄, 不知道怕还是冷,全身都在抖。其实,她根本不会用刀, 以她的力气也举不起刀, 如果来的真的是鞑靼人, 唐师师唯一能做的就是自我了断,好歹来个痛快。   这里很快就被围住了,为首的人看清楚里面的情形, 大喜,喊道:“找到了, 王爷在这里!”   一众人蜂拥而上,唐师师蹭的一声拔刀, 刀尖毫不避讳, 直直对着这群人:“你们是谁?”   为首的人一心救赵承钧,压根没留意旁边的唐师师。唐师师猛地拔刀, 他竟然险些被砍中。他慌忙后退了好几步, 险险避过。等定下神后,他看着唐师师,顿时皱眉:“你做什么?呵,你果然是宫里的人,现在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吧。”   唐师师紧绷了一夜, 现在精神已经到极致。她冷笑一声,压根不管这是谁, 拼尽全身力气喊道:“滚!”   周围的人都骚乱起来,他们想上前硬取,但是唐师师拿着刀晃晃悠悠,他们怕唐师师不慎划到靖王身上, 一个个投鼠忌器,不敢强攻。僵持中,后面走来一个人,问:“怎么了?”   众人回头,见了来人纷纷大喜:“世子。”   众人一齐给赵子询让路,赵子询分开人群走到最前方。他胳膊上还缠着绷带,看样子是刚包扎不久。赵子询一眼就看到了赵承钧,他又看向紧握着刀、有些神志不清的唐师师,微叹了口气,说:“唐师师,是我。把刀放下,父亲失血过多,需要立刻救治。”   赵子询原想着唐师师不认识王府外院的人,不肯放刀是正常,但赵子询是世子,他一出面,便是再多疑、再不了解情况的人也该信了。然而意外的是,唐师师依然用警惕的目光盯着赵子询,手里的刀并不肯放松:“谁知道你到底来做什么?”   赵子询惊讶,意外道:“我怀疑我?我是世子,我怎么会加害父亲?”   唐师师淋了一夜雨,脑子转的越来越慢,不知不觉间暴露了自己对赵子询的真实态度。现在听到赵子询的话,唐师师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对啊,她在做什么?这是赵子询,如今的靖王府世子,未来的真命帝王。   这是男主啊。   唐师师愣怔间,周围人的眼神已经奇怪起来。在他们看来,靖王收养赵子询,为他提供锦衣玉食,教他文武六艺,赵子询对靖王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对靖王不利?唐师师怀疑别人还勉强解释得通,但是她都看到了赵子询,还下意识地拦着人。   潜意识不会骗人的,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是细作,想要阻挠他们救靖王。   众人看向唐师师的目光越来越不善。这实在是一个很简单的逻辑,赵子询是靖王的养子,靖王对他恩重如山,平素赵子询也十分孝顺,而唐师师却是姚太后送过来的女人,一看就是个红颜祸水。   靖王府的外臣会信谁,简直不需要选择。毕竟,什么人都可能背叛,唯独自家血脉不会。   如果唐师师不知道后面剧情,她也是这样以为的。然而,早在故事开头,赵承钧的下场就写好了。   姚太后祸乱超纲,结党营私,赵承钧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攻入京城,之后谋朝篡位,自立为帝。谋逆者,天下得而诛之,各处勤王之兵四起,赵承钧带人去平叛,在一次战役尾声,中暗箭而死。   赵承钧虽然死了,可是各地叛乱已经基本平息。赵子询以太子之身登基,接手大好局面,大展拳脚。等过了几年,赵子询坐稳皇位后,封自己的生父徐经为王,封生母徐氏为国夫人。徐氏虽然是国夫人,却被接入宫廷,享受着皇太后的尊荣。后来,赵子询连门面功夫都懒得做,直接追封徐经为帝,封徐氏为太后。   从此,赵家天下易主徐家。   赵承钧一生殚精竭虑,四处征战,最后,被世人铭记的人却不是他,只留下史书上模模糊糊的一句,“遇流箭,昭宗殁。”   没有功德,没有记载,甚至连宗庙香火都没有。   唐师师最开始看的时候带入男主视角,心想兵不血刃就夺得皇位,坐拥天下,佳丽三千,还让自己的父亲、爷爷都当了皇帝,赵子询真不愧是天选之子。她只在翻页的时候唏嘘过,赵承钧收养别人的儿子,辛辛苦苦培养多年,最后养子却认回了自己的生父生母。赵承钧忙活这一场,到底图了什么。   那时候她觉得这是一个背景板,一个男主称帝路上的垫脚石,死了就死了,和唐师师有什么关系?然而现在,唐师师动摇了。   她忍不住想,赵承钧真的是意外死亡吗?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解决了各地叛乱,即将班师回朝的时候被流箭射死,真的是巧合吗?   可能佛者见佛,恶者见恶,唐师师以己度人,总觉得赵子询不清白。毕竟,赵承钧身死,赵子询是最大,也是唯一的受益人。   两方人僵持许久,赵子询的脸色逐渐冷下来。他瞥了眼唐师师手中的刀,问:“唐师师,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连我都不信任?”   唐师师嘴唇动了两下,最终什么都没说,放下刀,让出身后的赵承钧:“自然不是。小女紧张过度,认错了人,请世子原谅。”   赵子询现在还是个世子,一无实权二无身份,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加害赵承钧。唐师师刚刚带入后世角度,才会下意识地防备赵子询。   唐师师让开后,赵子询和其他臣子一拥而上,立刻将赵承钧身边围的水泄不通。唐师师不知不觉被排挤到外围,她淋了一夜的雨,如今浑身冷的像冰,突然被推出来后,险些没站稳。   她身体晃了晃,扶着旁边的树稳住身形。唐师师伸手按额角,手指凉意传入眉心,唐师师的神志也跟着清醒了一瞬。   唐师师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再犯今夜的错误。她的目标是赵子询,她的一切行为都要以赵子询的利益为先。   下一次,绝不能站在赵子询的对立面。   赵承钧睡了一个久违的安稳觉。梦中黑暗起起伏伏,他的意识时而在黑暗中沉沦,时而回到少年的记忆中。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紫禁城的生活了。   梦中,他的母妃尚在,柔仪殿温暖如春。三哥天天带他到宫外玩,有时候会被二哥逮住,二哥本着脸说要告诉太傅和父皇,可是每一次,他都替他们瞒下来。   自从郭贵妃死后,赵承钧很少做梦了,他甚至连安安稳稳睡着都难。往常躺很久,他才能勉强感受到睡意,那些睡意很浅,稍有风吹草动他就会惊醒,有时候没有声音,他都会被自己吓醒。   他一合眼,就看到母妃的身体挂在柔仪殿,晃啊晃,像是一缕白色的幡旗。又有时候,他会梦到三哥病重,姚太后的太监掐着嗓子说:“如今宫里上上下下都在忙先帝宾天的事,太医院腾不出人手来。想来滕王吉人自有天相,有恭烈贵妃保佑,一定会自己痊愈的。”   但是这次,赵承钧见到了还是少年模样的哥哥,情绪却很平和。他平静地从梦中醒来,心中怀着淡淡的感伤。   他知道他们走了,也知道梦只是梦。但是这样的梦更像是缅怀亲人,而不是噩梦。   赵承钧动了动身体,从床榻上支臂坐起来。他这里发出声音,外面的人听到,很快掀帘子进来。他们看到赵承钧醒了,一个个惊喜非常:“王爷,您醒了!”   赵承钧太久没说话,嗓子有些不舒服。他嗓音喑哑,问:“什么时候了?”   “回王爷的话,现在是酉时二刻。”   “哪一天?”   “九月十二。”   九月十二……赵承钧暗忖,遇袭那天是九月初十晚,也就是说,他已经睡了两天一夜了。赵承钧又问:“她呢?”   赵承钧问的是“她”,而是侍卫听不出男女,自以为是世子。侍卫抱拳,说:“回王爷,世子刚刚才走。世子这两天一直在王爷身边侍疾,昨夜更是熬了通宵,众人怎么劝都不肯走。今日太医说您的情况已经稳定,世子身上有伤,不宜过度操劳,世子才被众人劝回去。世子刚走不久,他若是知道您醒来了,一定非常高兴。卑职这就去叫世子来!”   赵承钧手指在床沿上叩了叩,这是他不耐烦的标志。他忍住情绪波动,依然淡淡道:“不用了。唐师师呢?”   侍卫一惊,王爷醒来第一件事不是询问刺客,不是担心世子的伤,竟然是问那个女子?侍卫惊愕地抬头,赵承钧淡淡瞥了他一眼,侍卫立刻收回视线,恭顺道:“回王爷,唐姑娘已经回营了。她在……”   侍卫说到这里,猛地一怔,他忽然意识到,他并不知道唐师师的动向。   王爷受伤昏迷,营地所有人都像天塌了一样,忙着照顾靖王还来不及,谁会关心一个小小的美人?要不是靖王问起,侍卫至今都记不起这号人。   侍卫迟疑,不确定道:“她大概在自己的帐篷里吧……”   赵承钧看到侍卫的表现,脸色越来越冷。他二话不说,从床榻上起身,随便披了件衣服就往外走。   侍卫大惊,慌忙追上去:“王爷,您重伤未愈,不可大动。”   侍卫说话时,主帐的帘子被另外一波人掀开了。赵承钧醒来的消息传出去后,各个帐篷都惊动起来,众人架着太医赶快冲过来,连赵子询都飞速赶到。   他们一进门正好撞到赵承钧,他们见赵承钧一副要出门的样子,都惊住了。太医絮叨叨说道:“王爷,微臣还没给您请脉,你怎么能自己下床……”   “是啊,王爷……”   赵承钧脸色冰冷,只是淡淡扫了这群人一眼:“让开。”   众人噤声,再无人敢多说一句,一齐给赵承钧让开路。赵承钧出了门后,毫不停顿,径直往唐师师的帐篷走去。   唐师师的帐篷和主帐距离非常近,可是待遇却天差地别。赵承钧的帐前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守着,缺水缺炭立刻就有人补上,而唐师师这里,却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唐师师面朝里躺着,被子只盖了一半,头发乱七八糟地散落在塌上。小狐狸正在舔唐师师的手指,听到脚步声,它惊喜地对赵承钧吱吱呀呀叫。   赵承钧没有管狐狸,他想着男女授受不亲,没有靠太近,低声唤:“唐师师?”   唐师师许久没有动静,狐狸在塌上转来转去,叫声急促,爪子在边缘划出细细的白痕,焦灼之意显然。赵承钧不再避讳,他坐到塌边,伸手探向唐师师额头。   他刚一碰到,手指就意外地缩了一下。赵承钧赶紧将唐师师放平,果然,唐师师额头滚烫,双颊通红,嘴唇上是不正常的干裂。   她发烧了。   赵承钧回头看了眼桌案上的茶杯,顿时震怒。他站起身,声音怒不可遏,又刻意压着嗓音,道:“她高烧两天,这期间,你们就对她不闻不问,连送水的人都没有?”   一众侍卫站在门口,唯唯诺诺,不敢抬头。赵承钧压抑着怒火,冷冷道:“叫太医来。” 第32章 养病   唐师师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她跟随救援的人回到营地后, 当夜就开始发烧。她用尽最后的意志力,将袖子里的书藏到床榻角落,随后摔在塌上, 彻底人事不知。   梦中像是有火烧, 她全身都被放在架子上炙烤。唐师师呼吸不畅, 她隐约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很危险,得赶快醒来,可是她挣扎良久, 始终无法从梦中挣脱。   她这样浑浑噩噩睡了很久,后来好像有人坐在她身边, 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给她拉好被子。后面脚步声就更多了, 耳边的人来来往往, 有人给她喂药,有人用棉花沾湿她的嘴唇, 唐师师好受了很多, 更深地睡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四面窗户都垂着,外面声音淅淅沥沥,又下雨了。   唐师师睁开眼睛缓了很久, 才想起来自己在哪里。她想要坐起来,可是不动不知道, 这样一动,她才发现自己身体酸软的厉害。   她觉得自己用尽全力,然而事实上,只是手指稍微动了动。好在她这里的声音惊动了外面的人, 很快有人绕过屏风,进来查看。对方看到唐师师醒了,短暂地怔了一下,立刻摆出笑容:“你醒了。”   唐师师看着来人,眉尖拧起:“周舜华,怎么是你?”   “我奉王爷之命,在这里照顾你。”周舜华说着,扬声对帐篷外的士兵喊道,“唐姑娘醒了,快去请王爷。”   唐师师又缓了一会,积攒起力气后,用力撑着自己坐起来。周舜华见状,上前扶着唐师师坐好,又给她端了杯茶。   唐师师嗓子沙哑,几乎话都说不出来。她足足喝了一杯茶后,才终于觉得嗓子好受些了。唐师师环顾四周,问:“我们还在围场?”   “是。”   “世子呢?”   赵承钧刚刚进门,正好听到这句话。赵承钧停顿了短短一瞬,继续平稳从容地走入帐篷。隔着屏风,里面的情形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女子素衣长发,虚弱地靠在床上,身形只占小小一团。   话都说不清楚,可是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赵子询。赵承钧都不知道该说唐师师什么了,看着挺拎得清的一个人,结果也会为了爱情不顾一切。   赵承钧走得快,他进来后,侍卫才想起来传报。唐师师和周舜华听到赵承钧来了,一瞬间止住话。周舜华站起来给赵承钧行礼,唐师师也想起来,被赵承钧拦住:“别动了,好好养着吧。”   唐师师道谢,慢慢靠回塌上。赵承钧来了,周舜华自然不敢继续坐在榻上,她束着手站在屏风一侧,将前面的空间让出来。   赵承钧没有落座的意思,他挥手,后面的太医立刻抱着箱子上前,给唐师师诊脉。太医按了一会,站起身,躬着腰说:“回禀王爷,唐姑娘烧已经退了,再喝几贴固本培元的药,便可痊愈。”   赵承钧点点头,说:“下去配药吧。”   “是。”   等太医走后,赵承钧走到塌边,伸出两根手指。这个手势像极了弹脑门的姿势,唐师师下意识朝后躲,赵承钧落了个空,垂眼瞥她:“你躲什么?”   唐师师讪讪一笑,委婉道:“太医刚才不是都说了,已经无碍了吗?”   为什么还打她?   赵承钧没理解这其中的逻辑,他继续向前,眼看唐师师又要躲,赵承钧轻轻瞥了她一眼,唐师师硬生生忍住。赵承钧手指落到唐师师额头上,探了一会,道:“确实好多了。这几日多发汗,不要见风,不要让她乱走。”   后面这些话是对着周舜华说的,桌子上放着一只茶盏,正是唐师师刚刚用过的那只。赵承钧看到,扫了一眼,说:“把茶撤下去,以后只上烧开的水,略微加些粗盐,每日端给她喝。”   周舜华一一记下,屈膝道:“是。”   唐师师怔松,她以为赵承钧是来秋后算账的,没想到,他就只是来询问她的病情。她看看赵承钧,又转头看看周舜华,发现一些不对劲之处。   唐师师试探地问:“王爷,周姐姐在这里……”   周舜华主动上前,回道:“营地里只有两个女子,唐姑娘病了,不方便让外男近身。所以,这段时间一直是我在照顾唐姑娘。”   唐师师猜测落实,她本能想笑,嘴唇翘了一下,又赶紧忍住,虚伪道:“这怎么好意思……”   唐师师窝在塌上,而赵承钧和周舜华都站着,比唐师师高了一截。赵承钧占据高度优势,只要一低头,就能将唐师师所有细小表情收入眼底。   赵承钧一眼就看穿了唐师师的小心思,他虽然还肃着脸,可是嘴角却轻轻抬起。小狐狸围在赵承钧脚边,胆大包天地咬着赵承钧的衣摆。周围的人吓得大气不敢喘,而赵承钧心情好,难得没有计较,只是轻轻踹开小狐狸,说:“你好生养病,不要乱动不该动的心思。”   最后一句隐约有些警告的意思,唐师师想都不想,乖巧道:“遵命。”   无论上面人说什么,答应下来就好了,反正她又不听。赵承钧一看唐师师的脸色就知道她根本不上心,并且死不悔改。   赵承钧念在她是个病人的份上,忍住了,只是道:“最好如此。”   说完,赵承钧转身往外走。到门口时,唐师师突然想到什么,连忙问:“王爷,那您的伤呢?”   赵承钧脚步微顿,当真有些意外。他没有回头,口吻淡淡道:“无碍。你不必操心,安心养你的病。”   赵承钧的身影完全消失后,帐篷里的空气仿佛才重新流动起来。周舜华慢慢走来,说:“王爷对你真好。”   唐师师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表面上,依然亲亲热热地和周舜华说:“王爷心善,不忍让我病死而已。世子对周姐姐才是真真放在心尖尖上。”   周舜华浅淡一笑,不置可否。周舜华搬了个圆凳,坐在唐师师塌边,作势给唐师师剥果子。唐师师见到,连忙推辞道:“周姐姐,你我情同姐妹,仔细论来你的出身还更高些,怎么能让你做伺候人的活?”   唐师师嘴里嚷嚷着,可是身体却一动不动,任由周舜华剥皮。周舜华说:“无妨,王爷让我来照顾你,这些端茶送水的事是我应该做的。”   唐师师浑身舒畅,连久病的身体也轻快起来。唐师师内心在放鞭炮,嘴上还要虚伪地客套着:“真是不好意思,这些日子周姐姐辛苦了。”   “不辛苦。”周舜华微笑,一点都看不出怨怼、不甘等色,仿佛她本该如此,“前两天,娜仁托雅郡主随忠顺王来营地里探望王爷,郡主特意绕道来看你。那时候你还在发烧,不省人事,郡主等了一会,就先走了。”   唐师师嗯了一声,围场中出现了刺客,无论是赵承钧还是安吉帖木儿都无法放心,围猎只能中途停止。忠顺王毕竟是燕朝的附庸,靖王受伤,于情于理安吉帖木儿都要来走个过场。没想到,娜仁托雅还特意来看望唐师师。   唐师师问:“忠顺王和郡主已经走了?”   “是。”周舜华说,“从王爷这里离开后忠顺王就拔营出发,现在已经走了四天了。”   唐师师听到这个时间咋舌,问:“我昏迷了多久?”   “算上最开始的两天,一共七天。”   唐师师喃喃:“竟然这么久。”   周舜华没说话,但是心里却想,可不是么,命还真硬。唐师师高烧了七天,前两天因为靖王昏迷,根本没人搭理唐师师,唐师师发着烧,水米未进地昏了两天,竟然还能活下来。等靖王清醒后,立刻发动最好的资源,甚至不惜千里迢迢运药过来,可算保住了唐师师的命。   唐师师并不知道昏迷期间的事,她以为自己只是普通地发了个烧。唐师师抚着心口,长长舒气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明我日后的福气还长着呢。”   周舜华微笑,点头应和:“没错。”   唐师师知道自己没事,靖王没事,赵子询也没事后,顿时打起了精神,燃烧起无限激情。这是原书中没有的剧情,唐师师还能活下来,说明她是注定要当太后的人啊!唐师师信心百倍,这才有心思关注其他事情。她问:“那天的刺客是谁,抓到了吗?”   “抓到了,是鞑靼人。”周舜华说,“这些人是王爷亲自审问的,更多的消息,我就不知道了。”   这些已经足够,唐师师也不关心内部细节,她只关心她的剧情。唐师师又问:“世子呢?当日王爷以为世子落崖,亲自到崖下找,却不慎中了埋伏。世子到底落崖了吗?他是怎么被找到的?”   这些事情周舜华也经历过,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其中细节。周舜华垂着眼睛,道:“我们被刺客追杀,后来世子杀出一条血路,带着我藏在树缝中,逃过一劫。山崖边我们并没有去过。”   唐师师慢慢哦了一声,果然,山崖边的痕迹是伪造的,她就说,那么高的山崖,怎么可能掉下去还毫发无损?想到这里,唐师师终于忆起一件事:“我记得你为世子挡了一刀,你是不是,还带着伤?”   周舜华抚上肩膀,说:“无碍,皮肉伤,不严重。”   唐师师有些不好意思了,女主为世子挡了刀,受了伤,回营后还没休息,就被赵承钧拉来照顾她。不得不说,赵承钧这个人是真的不干人事。   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唐师师说:“辛苦周姐姐了,我差点忘了你身上还有伤。只可惜我当时昏迷,不知道外面情况,要是我得知,肯定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换言之,这是赵承钧下的命令,要恨去恨赵承钧,反正和她唐师师无关。   周舜华笑道:“唐姑娘这是说什么话,我皮糙肉厚,哪能和唐姑娘相提并论?别说当时唐姑娘病重,就算是平时,我来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周舜华的话似乎有些不对劲,唐师师一时没想出来哪里不对劲,她暂时按下不提,不经意地挑拨道:“周姐姐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却要负着伤照顾别人,我看着都于心不忍,要是被世子知道,该多么心疼。”   周舜华笑容微敛,眼中闪过落寞。她低头,飞快掩过眼中的神色,说:“不敢当。唐姑娘花容月貌,又被王爷看重,我不过一介婢女,能照顾唐姑娘是福气,哪敢攀扯世子?”   唐师师终于明白刚才的不对劲之处是什么了,周舜华话里话外都将她放在王爷的女人这个位置上,周舜华作为世子的婢女,当然要百依百顺,处处忍让。唐师师想明白后,内心感情颇有些复杂。   唐师师没想到,她得到女主的奉承,并不是以正妻对侍妾,或者皇后对妃嫔的身份,而是以长辈。这个切入点有些奇怪,唐师师想要解释她和靖王没有关系,但是又不想长周舜华的威风,最后含糊道:“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巧合而已。”   唐师师舒舒服服养了好几天病,一醒来就假装迫不得已地使唤周舜华。周舜华不愧是宫斗了二十年,硬生生忍到皇后之位的人,耐性一等一的好,无论唐师师怎么作妖,周舜华都毫不生气,逆来顺受,忍气吞声,活像被恶婆婆磋磨的小媳妇。   唐师师被自己这个联想惊起一身鸡皮疙瘩,她百无聊赖躺了好几天,发现毫无出发的迹象。唐师师终于忍不住了,一次,趁人不注意,她悄悄摸摸往门外走。途中没有人拦她,结果不等她放下心,刚一掀开帘子,就被外面的侍卫拦住:“唐姑娘,王爷让您在营地里养病,不能外出。”   唐师师泄气,她就知道靖王不会放过她。唐师师问:“我不出去,我就是透透气。对了,既然围场里不安全,为什么忠顺王都走了,我们却还不出发?王爷在等什么?”   侍卫一板一眼,道:“等唐姑娘病好。”   唐师师惊讶,她以为这是开玩笑,结果士兵脸色正经,毫无说笑的意思。他们这里说话间,主帐听到动静,帐门掀开了。   赵承钧缓慢走出来,负手问:“怎么了?”   唐师师只好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一遍:“王爷,忠顺王都走了,我们什么时候走?”   赵承钧打量着唐师师,忽然走上前,探向唐师师额头。唐师师忍着没躲,周围执勤的士兵看到,默默别开眼睛。   赵承钧问:“病好了?”   唐师师不敢动,僵硬地点头:“好了。”   赵承钧收回手,随口道:“那就走吧。传令下去,回西平府。” 第33章 塑料   彤秀提着裙子, 飞快地在走廊中跑动。快到门口时,她停下来深深吸气,等气息平稳了, 她才疾步走向大门。   此时, 靖王的车驾接连停在门口, 护送女眷的马车没有停留,直接驶向二门。彤秀一边接东西,一边问随行侍卫:“王爷怎么现在才回来?比预计晚了许多天, 是路上耽误了吗?”   “不是。”侍卫回道,“是唐姑娘生病了。王爷一直等唐姑娘病好了, 才继续上路。”   彤秀像是听到什么天方夜谭,瞪大眼睛, 完全无法理解侍卫的话。靖王不是最讨厌麻烦的吗, 尤其厌恶因为一个人拖累全体进度。女眷病倒,靖王不扔人就算了, 竟然还为了一个女子在驿站等着?   这时候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 唤道:“彤秀姑姑。”   彤秀连忙应了一声,小太监气喘吁吁停下,说:“姑姑,刘总管有话,让你赶快将府中太医召集起来。”   “什么?”彤秀顿时紧张, “是王爷受伤了吗?”   “不是,是给唐姑娘诊脉。”   唐师师大病初愈, 路上病情一直反反复复。靖王在驿站停了三天,唐师师急着回府,勉强说自己病好了。等一进二门,她再也支撑不住, 赶紧回自己的院子歇着。   蒹葭院里,丫鬟们接到靖王要回来的消息,早就忙活起来了。等听到车队进门的消息,杜鹃大吃一惊,惊讶道:“怎么这么快?”   刚刚小厮才禀报还有一炷香,结果一转眼就回来了。杜鹃连忙去外面迎接唐师师,她才刚出门,就看到唐师师被人护送着,病恹恹地走来。   杜鹃看到唐师师的脸色,很是吃了一惊。她扶着唐师师进门,里面的小丫头赶紧端热茶、放软垫、上糕点。等都安排好后,杜鹃给唐师师倒了杯茶,小心觑着唐师师的脸色问:“姑娘,您怎么了?”   唐师师撑住额头,有气无力道:“在围场淋了场雨,感染了风寒,路上一直没好。不碍事,我睡一觉就好了。”   杜鹃一听,咋咋呼呼道:“竟然感染了风寒,姑娘您先躺着,奴婢这就给您熬姜汤。”   唐师师都没来得及阻止,杜鹃就急吼吼跑向屋外。她才刚出门,迎面遇上一队人,要说的话顿时卡在腹中,舌头都不利索了:“刘……刘公公?公公贵人多忙,您怎么来了?”   刘吉和气地笑着,说:“杂家奉王爷之命,来给唐姑娘请脉。唐姑娘在里面吗?”   杜鹃愣愣地朝里瞅了一眼,突然反应过来,赶紧给刘吉和一众太医让路:“姑娘在。”   唐师师正托着额头闭目养神,听到门外的动静,微微睁开眼。她看到刘吉,正要站起来,刘吉忙不迭拦住:“姑娘不可。您身体娇贵,歇着就是。”   刘吉扶住唐师师,唐师师推辞未果,只能顺着力道坐下。刘吉亲手侍奉着唐师师坐好,给她背后塞了软垫,这才对身后的太医说:“来给姑娘请脉。这是王爷亲自吩咐的,务必尽心尽力,绝不可给姑娘留下病根。”   “微臣遵命。”   看着最年长、最有资历的一个太医上前,垫了块帕子,轻轻按住唐师师的脉。他沉吟一会,行礼退到一边,另一个太医上前,再次给唐师师诊脉。   两人切脉后,又低声讨论了许久。刘吉见差不多了,问:“唐姑娘的病如何了?”   两个太医达成共识,其中最年长的那个站出来,说:“回禀刘公公,唐姑娘受了惊吓,再加上淋了雨,内火攻心,才导致病倒。发烧时治疗的不及时,好在没有烧出毛病来,如今最危险的时候已过,姑娘喝些温和的补药,慢慢温养几个月,就能大好了。”   这个诊断结果和之前随行的太医并无二致,唐师师没什么表情,刘吉却松了口气,说:“那就好。快去写药方吧,凡事只考虑药效,不必顾忌价钱,无论需要什么,直接去库房取。”   有了刘吉这句话,几个太医心里也有数了。他们齐齐拱手,行礼道:“是。微臣告退。”   等太医走后,唐师师才说:“刘公公太照顾我了。不过是个小病,哪值得这般兴师动众?”   “姑娘养病一事是王爷亲口吩咐的,姑娘的事,就是全王府的事。”刘吉不动声色将唐师师打量了一遍,笑眯眯地说,“您安心养着就是了,这点药钱,对王爷来说不算什么。听说这次围猎,姑娘还立了功。恭喜姑娘,日后,还望姑娘多多提携老奴。”   “公公这是说什么话?”唐师师笑着道,“我有今日,多亏公公信任。以后,我还指望着公公继续照顾我呢。”   刘吉终于有了些真实的笑模样,他虚虚拱了拱手,说:“姑娘,王爷刚刚回来,外院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老奴暂先告退,等忙完这一阵,老奴再来给姑娘请安。”   唐师师站起来,说道:“这是自然,公公是大忙人,小女不敢耽误您的时间。我送公公出门。”   “姑娘不可。”刘吉拦住她,说,“姑娘病体未愈,当以养病为要,不能去外面着风。老奴自己走就是了,姑娘留步。”   唐师师依然将刘吉送到屋门口,在刘吉的多次阻拦下,她才停下,示意杜鹃:“杜鹃,跟着公公,替我送刘公公出门。”   杜鹃应是,侍奉在刘公公身边,小碎步往外走。唐师师站在门口,目送刘吉的身影离开院门,才慢慢回到屋内。   屋里的丫头小心翼翼地上前,问:“姑娘,太医的方子送去煎药了,还有一会才能成。您先躺一会?”   唐师师点点头:“好。”   唐师师换了柔软的衣服,散开头发,躺在床上,不由叹了一声。这一个月都在外面颠簸,回来时还发着烧,唐师师骨头都被烧痛了。她依靠在床柱上,随意问侍奉的丫鬟:“这段时间,府中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丫鬟想了想,说:“也没什么大事。王爷和世子都不在,流云院那几位也消停了。就是最近内务很忙,听彤秀姑姑身边的丫头说,府中要娶世子妃了。”   “哦?”唐师师吃惊地挑眉,“这么快?”   “是有些快,不过聘礼早就备好了,现在不过走流程罢了。彤秀姑姑最近忙的脚不沾地,不过,忙完这次,等日后世子妃进门,彤秀姑姑就能享清闲了。”   唐师师对此只是笑笑,意味不明道:“兴许吧。”   唐师师难道想要清净几天,然而事与愿违,第二天一大早,她这里就热闹起来。   纪心娴、冯茜等人浩浩荡荡前来探病,甚至素来高傲的任钰君也来了。八个女人各自带着丫鬟,往屋里一坐,当真壮观非常。   冯茜坐在唐师师床边,心疼地握着唐师师的手:“唐姐姐,你才出去一个月,怎么都瘦成这样了?我看着难受的不行,恨不得以身相代。”   纪心娴和唐师师关系没那么亲密,不像冯茜一眼坐在床沿,而是远远坐在罗汉床上。听到冯茜的话,纪心娴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以身相代?人家唐姑娘立了大功,这次生病,没见王爷如何紧张吗?你以身相代,到底是代替唐师师生病,还是代替人家得宠啊?”   冯茜顿时委屈,咬唇道:“纪心娴,你在说些什么?真是不害臊。”   唐师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一屋子的人全是塑料姐妹花,表面上姐姐妹妹,背地里阴阳怪气。都是千年的狐狸,装什么纯情?   唐师师温柔地笑了笑,偏过头病弱地咳嗽两声,然后,弱不禁风道:“你们不要吵了,都怪我身体不好,在路上生病了,耽误了行程。王爷仁心,不忍心看我病死,这才宽限一二。王爷英明神武,仁德宽厚,无论是谁生病,他都不会置之不理的。”   唐师师将光环归给靖王,靖王仁德,这样一来,他为唐师师召集太医并不是另眼相待,而是怜弱惜贫。果然,唐师师说完后,一屋子女人要么喝茶,要么抚摸鬓发,再没有叽叽喳喳了。   唐师师送了口气,随后,发挥宫廷的传统美德,不经意说道:“再说,我哪算得上有功?王爷文武双全,料事如神,是我拖累了王爷才是,真正立了大功的,是周姐姐。”   任钰君一直躲在人群后,听到这里,眼睛慢慢放大:“什么?”   唐师师夸张地捂住嘴,捏着嗓子道:“任姐姐竟然不知道吗?周姐姐舍身为世子挡刀,世子十分动容,这几日世子一直亲自照看周姐姐,两人形影不离。今日周姐姐没有来,我以为你们知道她在养伤,所以才故意没叫她。原来,周姐姐没有告诉任姐姐吗?”   论阴阳怪气、掐尖挑事,唐师师从来没有输过。任钰君脸色变白,失神道:“我不知道。昨天我去看她,她并没有和我说。”   周舜华为赵子询挡刀,在赵子询心中的地位立刻上升,这次回来,周舜华没有再搬回流云院,而是去赵子询的院子里静养了。   说是静养,其实这背后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唐师师成功挑拨了女主和她的姐妹团,心满意足。因为昨日那一番动静,唐师师本来被所有女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如今唐师师抛出周舜华和世子生死相许的事,众美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走。   毕竟,世子也是不少人的目标。唐师师再跳哒,现在依然梳着闺阁发髻,无名无分无宠无爱,可是周舜华却突然跃迁了。   在这群美人中,她们可以接受自己不得宠,但是绝对不能接受别人比自己得宠。尤其当那个人是她的姐妹时。   屋中一时沉默,众美人坐在座位上,或垂眸不语,或低头喝茶,或悄悄和好友对视线,反正没一个闲着。唐师师大功告成,高高兴兴地开始咳嗽,疯狂暗示你们可以滚了。   周舜华被世子收用了,这个消息马上传遍后院。唐师师倚在美人榻上晒太阳,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杜鹃在给唐师师捶腿,问:“姑娘,您就不急吗?”   “我急什么?”   杜鹃欲言又止,最后只能说得再明白些:“周美人已经被世子收用了,听说最近颇为得宠,世子一连五天都歇在她那里。姑娘却在屋里养病,一天到头连门都不出,王爷那里的差事也停了。姑娘,你不能这样松懈下去呀。”   唐师师眼皮子都不抬,慢悠悠道:“那位主难得给我免了书房的差,我高兴还来不及,为什么要上赶着给自己找麻烦?反正是他说的,让我安心养病,没养好之前什么都不要操心。我奉命养病,有何不可?”   杜鹃没办法了,只好破罐子破摔,彻底挑明了说:“但是姑娘,年底世子妃就要进门了,距现在满打满算不过一个月。您得了王爷看重,正该趁现在收拢人手,培植势力,要是等世子妃进门,王府中馈交给世子妃管,您再安插人手就不容易了。”   唐师师蹭的睁开眼睛:“什么,卢雨霏年底进门?”   “对啊。”杜鹃奇怪地看着唐师师,“府中已经传遍了,世子和卢大姑娘腊月完婚。我以为姑娘知道。”   “我不知道。”唐师师猛地坐起来,肃着脸,问,“不是说来年三月吗?”   “原本是定在明年三月,但不知道怎么回事,王爷做主,把婚期提前了。”   唐师师皱眉:“从纳采到成婚才两个月,这也太快了。为什么?”   杜鹃摇头:“不知道。”   不知为何,唐师师不期然想起遇袭那个雨夜,她对赵承钧说,赵子询不喜欢世子妃,将来说不定会宠妾灭妻,抬妾为妻。   那时候赵承钧闭着眼睛,看起来毫无动静。唐师师以为他没听到,结果,他都知道?   果然,赵承钧真的很忌讳这种事情。看着不声不响,结果一回来,立刻加快婚期,就差直接把卢雨霏抬回王府了。   那岂不是,她说的其他话他也听到了?不不这不是重点,唐师师赶紧把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去,有些头痛地想,正妻进门,以后她想要攻克赵子询,岂不是又变难很多?   唐师师原本想着不着急,一切还有时间。等赵子询和周舜华的新鲜感过去,周舜华又因为被众人视作眼中钉而自顾不暇的时候,她再出面争夺赵子询,将会事半功倍。可是现在,唐师师还没开始自己的表演,正宫嫡妻就要出场了。   唐师师想到剧情中卢雨霏虽然不得宠,但是稳坐正室许多年,在王府时是世子妃,在东宫时是太子妃,在皇宫时是皇后,直到最后病死了,才被周舜华捡漏。现在,这场漫长的比命长大战,就要提前奏响了吗?   唐师师不由幽幽叹了口气。 第34章 婚礼   西北的冬天不同于金陵, 来得快,也来得迅猛。下了几场秋雨,天气骤然转冷。   一转眼到了腊月, 寒风凛冽, 墙角下残留着未化的雪。唐师师一出门, 被迎面而来的风灌了满怀。唐师师抬手挡住眼睛,等这阵风过去后,正要往外走, 身后传来高一阵矮一阵的呼叫声。   “姑娘,等等。”   是杜鹃的声音, 唐师师只好停下。她浑身都笼罩在大红斗篷下,领口围着一圈白毛, 毛领下隐约能看到浅蓝织金的细绫袄, 立领上,一对金色的盘扣闪闪放光。   唐师师穿着这一身, 身姿修长, 肤白胜雪,站在回廊中,明艳的像雪地里的红梅。杜鹃气喘吁吁跑近,她嘴里呼着白气,将一个小巧的镂花铜炉塞到唐师师手心:“姑娘, 可算追上您了。您忘了带手炉。”   手炉还是温热的,唐师师接过镂花铜手炉, 说:“就这么一个小东西,也值得你特意追出来。今儿是世子妃进门的日子,人来人往,有的忙乎呢。你看好小狸, 千万不要让它跑出来,今日后宅这么多女眷,冲撞了哪一个,都不好收场。”   杜鹃殷勤地应了一声:“奴婢明白。姑娘您放心去吧,小狸有我们看着呢,准饿不着。”   秋狩之后,忠顺王带着儿女回到北庭,娜仁托雅再也没提过小狐狸的事。自然而然的,这只狐狸归唐师师了。唐师师将小狐狸带回王府,刚一回来,小狸就赢得了蒹葭院女眷的一致欢心。   杜鹃这些小丫鬟常年生活在后宅,仅有的出门机会就是跟着女主子去做客,就这样还得提着心伺候,少有轻松的时候。至于去野外看花花草草,更是闻所未闻。唐师师带了小狐狸回来,杜鹃等人第一次看到活的狐狸,稀罕的不得了。   如今杜鹃几人照顾小狐狸可比唐师师上心多了,今日卢雨霏和赵子询大婚,唐师师要出去充门面,不方便带着小狐狸,只能将它留给丫鬟。杜鹃满口打包票,唐师师又嘱咐了几句,就赶快出去了。   唐师师出门时已经晚了,路上又被杜鹃耽误功夫,等她到暖厅时,里面乌泱泱全是女眷。唐师师解下斗篷,悄悄混到人群中,没有惊动任何人。   婚宴男方家一场,女方家一场,各办各的宴席,各请各的亲戚。毋庸置疑,来靖王府参宴的人远比去卢家的多,如今花厅里衣香鬓影,暖香扑鼻,到处都是前来道贺的夫人太太。   唐师师走到人群后,静静站好。各位太太小姐的熏香混到一起,味道非常复杂,唐师师闻不惯,悄悄用帕子掩住口鼻。   唐师师尽量降低存在感,可是她一到场,还是马上被人认出来了。纪心娴看到她来了,呦了一声,摇着帕子走过来:“唐大美人怎么现在才来?蒹葭院独门独户的,按道理干什么都方便,唐大美人怎么比外面的客人还来得迟?”   又来了,唐师师面色不变,笑着怼回去:“我怕在客人面前丢了体统,让客人误以为靖王府的人都尖酸刻薄,没有礼教,漱了好几次口,才敢出门呢。自然比不上纪姑娘快。”   “你……”纪心娴惊怒,正要发作,被唐师师悠哉悠哉打断:“我要是你,现在就不会大吵大闹。耍威风也看场合,今天是世子妃进门的日子,王爷三令五申不得有失,要是在婚礼上出了岔子,看彤秀姑姑如何收拾你。”   纪心娴气得胸脯剧烈起伏,最后忍住,强行挤了个笑出来:“好,唐师师,你好得很。你给我等着。”   唐师师不紧不慢,说:“恭候大驾喽。”   纪心娴咬牙切齿,她用力瞪了唐师师一眼,甩着帕子走开了。等纪心娴走后,冯茜慢慢走到唐师师身边,轻声问:“唐姐姐,你和纪心娴说什么了,怎么把她气成那样?”   “没什么。”唐师师轻飘飘说,“不过是提醒她多漱口,保持干净而已,谁知道哪里触痛她了。唉,谁让我心直口快,是个温柔善良的大好人呢。”   冯茜柔和地笑了笑,说:“纪心娴一定会理解唐姐姐的好意的。唐姐姐,今日世子婚礼,你穿的可真是明艳照人。”   这句话单个听没什么问题,可是连起来,就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感。唐师师垂眼瞥向冯茜,就在冯茜紧张的时候,唐师师忽然莞尔一笑,艳光照人:“多谢冯妹妹夸奖,你也不遑多让。”   唐师师这话说的不假,冯茜虽然长相清淡,可是眉眼纤细,脸色素净,自有一股柔弱美。她今日的衣服同样浅淡,但是衣料造价不菲,有一种内敛的华贵,站在一众浓妆艳抹的女子中,反倒出挑许多。   然而,这只是针对普通人。站在一个无论身材还是长相都碾压的大美人旁边,不管再怎么穿搭,都是枉然。冯茜和唐师师站在一处,就是如此。   唐师师穿着浅蓝织金上袄,下系六幅红裙,漂亮的喧闹张扬,毫不掩饰。冯茜穿着一身素,原本混在一群大红大黄中还算清丽,但是站在唐师师旁边,瞬间被衬得灰头土脸,毫无气色。   冯茜多少有些不舒服,她笑了笑,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换了一个:“唐姐姐,这次婚宴提前的突兀,许多人都没通知到位,就这样,竟然还是来了这么多人。要是王府有女主子张罗,不知该是什么盛况。”   唐师师漫不经心说:“马上就有女主子了。今日,世子妃不就进门了吗?”   冯茜掩着嘴笑,轻声道:“唐姐姐,这毕竟是靖王府。世子妃最多只是暂代,王府真正的女主子,该是王妃。”   唐师师回头瞥了冯茜一眼,道:“这话你得和王爷说,和我说做什么?”   “我只是和唐姐姐感慨一二罢了。”冯茜拉着唐师师的手,将她带到一个边角,轻轻用手指指点道,“看,唐姐姐,那是知府常夫人,那是总兵齐夫人,她们都想把女儿嫁进王府来。当然,她们不过是痴心妄想,真正的赢家,是这边的奚夫人。”   唐师师顺着人群,看到奚夫人被人簇拥着,正和彤秀姑姑说话。奚夫人身后站着奚二小姐,上次见过,名唤奚云初。奚云初脊背挺得笔直,看谁都耷着眼皮,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唯有对上彤秀,她才会施舍些笑模样。   唐师师记得这位奚小姐,她看了一会,问:“看来,这位奚二小姐,极可能是我们日后的主家?”   冯茜摆摆手,说:“这谁知道呢?这得看王爷的意思。”   唐师师站在花瓶边,静静看着彤秀姑姑和奚夫人寒暄。一个夫人来和彤秀问好,看到奚云初,惊讶地握着她的手,左看右看,惊呼不绝。   即便听不到,唐师师也大概能猜到那位夫人在说什么。无非是奚云初女大十八变,美丽非凡,更甚其姐之类的话。冯茜叹了口气,悠悠地说:“同人不同命,无论是这位奚二小姐,还是将来那位世子妃,都比我们幸运太多。世宗陛下和恭烈贵妃已逝,姚太后又远在金陵,靖王和世子的婚事,全是靖王一个人说了算。靖王虽然没明说,可是这些日子奚夫人带二小姐造访,他从未阻止过。不说远的,光说彤秀姑姑对奚家的态度,还不够明显么。”   唐师师在心里默默道,是啊,有点麻烦。唐师师从不相信男人会真的不续娶不纳妾,她早就准备好赵承钧会娶王妃,但如果这个人是奚云初,就很烦人。   不过唐师师也只是想想,转瞬就抛在脑后。说白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的目标是赵子询,日后新王妃就算再霸道,也不能插手已经成年的继子的房里事吧?   唐师师刚刚想完,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女眷们惊哗,纷纷笑道:“迎亲队伍回来了。”   唐师师几人混在人群中,看着赵子询和卢雨霏拜堂成亲。这是唐师师第一次见赵子询穿一身大红,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面前这个人很陌生。   难以想象,这就是未来许多年,她要为之争宠一生的男人。   拜堂过后,新娘子被送入洞房,一群人蜂拥挤入新房。新婚三天无大小,闹洞房向来是婚礼的重头戏。只不过碍于这是靖王钦定的儿媳妇,其他人不敢闹太过,只有些女眷和半大少年去洞房了。   唐师师本来不想去,但是她逼着自己,亲眼去看赵子询和卢雨霏的洞房。新房什么都是大红的,唐师师站在一片红彤彤中,眼睛都被刺痛了。   她知道,她这一生,都无法触碰到这样明亮的红色了。正红唯有正妻可以用,即便是后宫宠妃,一样要避讳红色。就算等唐师师斗倒了周舜华和后宫一众女人,熬死正室,成功上位,她的年纪也不允许她穿这么艳丽的红色了。   真是可悲。   唐师师虽然站在新房,可是热闹好似和她没什么关系,起哄声隔着一层,什么都听不真切。她听到全福嬷嬷让赵子询掀盖头,和新娘子喝交杯酒。喝完后,丫鬟端上来一盘饺子,卢雨霏咬了一口,全福嬷嬷笑眯眯地问:“生不生?”   卢雨霏画着新娘妆,实在看不清真实脸色是什么样的。然而听到这句话,她还是脸红了,羞赧道:“生。”   满堂哄笑。唐师师悄悄去看周舜华,周舜华垂着眼睛,看起来毫无波动。这时候卢雨霏站起来给人回礼,全福嬷嬷使坏,猛地从背后推了卢雨霏一把。   卢雨霏失控跌倒,正好倒向赵子询的方向。赵子询伸手接住她,周围的夫人太太们见了,更是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跌做一团。   唐师师没有笑,她尤其看向赵子询的脸色,结果发现他并无尴尬之意,安安稳稳将卢雨霏放好,低声对她说当心。他此举自然又引起一阵起哄,赵子询任由众人打趣,看起来很享受自己娇美的新婚妻子,以及热闹的洞房花烛夜。   唐师师突然觉得很没有意思,她再也看不下去,避开人群,悄悄从门口离开了。   唐师师走时,正巧赵子询抬头,看到了门边一闪而过的红影。赵子询失神片刻,旁边喜娘故意打趣:“呦,世子看什么呢,这么漂亮的新娘子就在面前,世子竟然还能走神?”   赵子询的注意力被拉回来,他笑了笑,接受众人的嬉闹。   唐师师走出来后,里面不知道说起什么,猛地爆发出一阵哄笑。唐师师捂住耳朵,快步离开。   她疾步走了许久,喧闹声终于停下了。她仓促中没有注意路,不知道走到哪里,她抱着手炉转弯时,险些和对面的人撞了个满怀。   唐师师往后跌了两步,扶着廊柱才稳住身形。她看到对面的人,十分惊讶:“奚二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奚云初看起来脸色并不好,眼角甚至挂着可疑的泪花。她看都不看唐师师,冷冷道:“让开。” 第35章 洞房   今天虽是大喜的日子, 可是天空灰沉沉的,铅云密布,西风呼啸, 看起来要下雪了。赵承钧不喜欢宴席吵闹, 起身离开, 到外面透透气。   这是个小花园,连接内院和外院,中间有一条长长的回廊贯穿两边。赵承钧就站在长廊上, 眺望天空。   满目枯枝残雪,冬日的景色总是这样晦暗萧条。刘吉站在赵承钧身后, 小心翼翼地劝:“王爷,外面风大, 您小心身子。”   赵承钧九月的时候在围场上受了伤, 按赵承钧的话说是皮肉伤,不妨事, 可是刘吉却不敢大意。伤筋动骨一百天, 赵承钧还在外面淋了那么久的雨,不容马虎。   赵承钧置若罔闻,他单手扶在木栏上,西风干烈,将赵承钧的衣袖吹的猎猎作响。赵承钧迎着风, 对刘吉说:“春风不度玉门关,西北的冬天, 果然比金陵烈多了。风就是风,雪就是雪,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王爷,金陵地处水乡, 吴侬软语,自然和西平府不同。”   赵承钧看了良久,忽然问:“刘吉,你更喜欢这里的冬天,还是金陵的?”   这……刘吉沉默。这不是能随意比较的东西,赵承钧比较的,也绝不仅仅是四季。赵承钧同样没打算等刘吉的回答,他只是说出来给自己听罢了。   赵承钧沉默地看着院中枯木,西风将枯枝吹得打旋,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小孩子哭一般。沉默中,后面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靖王殿下?”   赵承钧回头,那个女子看到他,喜出望外,连忙提着裙子跑近:“殿下,竟然真的是您。您在这里看什么?”   赵承钧望着奚云初,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以为,上次他已经将话说清楚了。   但是这毕竟是奚云晚的妹妹,赵承钧看在奚云晚的份上,多少给奚云初几分颜面。赵承钧没理会她的问题,问:“你怎么在这里?”   奚云初并不在意赵承钧的冷淡,她兴致勃勃道:“那边正在闹洞房呢,我素来不喜喧嚣,不想去后面听他们吵,就自己出来走走。我看到这个花园景致独特,便进来赏景,没想到,正好遇到靖王殿下。”   赏景?赵承钧不紧不慢,问:“万物萧条,入眼俱是枯枝败叶,何来景致独特一说?”   “殿下,话不能这样说。”奚云初说,“义山的诗伤春悲秋,我却独喜欢一句,留得枯荷听雨声。这里虽然没有枯荷,但是看残枝落叶,也别有一番风味。世人一股脑咏春、咏牡丹,要我说,冬日独消残雪,才是人间绝色。”   “哦?”赵承钧不置可否,而是问,“这么说来,你更喜欢冬天了?”   “耐得住寂寞,才能看到别人之不能看。”奚云初说,“若世人蜂拥去春,我便宁愿留在长冬。”   赵承钧没说话,依然负手站在栏前,望着萧萧落木。奚云初第一次和赵承钧站这么近,她激动又忐忑,忍不住低声问:“王爷,您的伤,怎么样了?”   刘吉刚才一直负手站着,当自己是个没耳朵没嘴巴的摆设,听到这句话,他眼睛终于动了动,意味深长地觑了奚云初一眼。   赵承钧受伤一事在围场并不是秘密,但是等回来后,赵承钧没有大肆宣扬,跟着去秋狩的人也不会多嘴去说,所以,在王府和西平城内,知道赵承钧受伤的人委实没多少。   但是奚云初一张口就是伤势,王府的人都不知道,奚家一个小姐却能了如指掌,看来,王府内部确实该敲打一二了。   刘吉悄悄去看赵承钧,果然,赵承钧已然不悦。看着奚家的颜面上,赵承钧勉强忍耐着,对奚云初说:“王府内务,不牢奚二小姐挂怀。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殿下,我只是想关心你。”奚云初依然不动,她仰着脸,倔强地说,“您身边没人照顾,但您也不能这样不在乎自己的身体。若是我姐姐在世,她一定不希望……”   刘吉惊吓,赶紧呵止道:“奚二小姐,慎言。”   奚云初被呵住,她看到赵承钧的脸色,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她咬了咬唇,不甘心地低头道:“对不起,殿下,我逾越了。”   赵承钧负手,淡淡说:“这不是你该打听的事情。且不说你姐姐已经去世了,便是她还活着,本王的事情,也没有你来指手画脚的道理。”   奚云初眼睛猛地涌上泪花,赵承钧这话很不客气,就差直接说不要多管闲事。奚云初忍着泪,道:“殿下恕罪,是我自以为是了。我以后不会来烦殿下的。”   奚云初说完,捂着嘴,疾步从回廊上跑开。赵承钧依然站在原地吹风,该干什么干什么,完全不受影响。   刘吉忐忑,他小心觑着赵承钧的脸色,试图劝赵承钧消气:“王爷,小姑娘不懂事,您勿要生气。”   他话还没说完,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奚二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刘吉回头,发现是唐师师来了,正好回廊口撞到了奚云初。隔得远,听不清奚云初说了什么,但是看奚云初的脸色,想来不会是好话。   唐师师退到路边,惊讶地看着奚云初跑开。她看看奚云初的背影,又看看回廊中的赵承钧,若有所思。   如果唐师师没看错,奚云初眼角有泪花,而赵承钧还站在不远处。啧,这其中的意味,真是不敢细想。   唐师师站在回廊口,进去也不是离开也不是。赵承钧不紧不慢,道:“既然都来了,为什么不敢进来?”   行吧,唐师师作死的次数多了,也不在乎多得罪靖王一次。她提着裙摆走上台阶,大红斗篷在回廊上扫过,整条晦暗的走廊仿佛忽然鲜活起来。   “给王爷请安。恭喜王爷,喜得佳妇。”   今日是赵子询和卢雨霏成婚的日子,道喜也不算说错。赵承钧轻嗤一声,说:“你怎么在这里?”   “来恭候王爷大喜……”   “好好说话。”   “哦。”唐师师应了一声,如实说,“前面闹洞房的人太多了,我看里面站不下了,就先出来透透气。”   这话依然是扯谎,可是比起刚才,好歹有那么些真实性。赵承钧慢悠悠地,说:“我以为,你会很喜欢这种热闹场合。”   唐师师没接话,杀人诛心,他这话一定是故意的吧?   唐师师笑着,说:“小女俗人一个,自然不及奚家二小姐品行高洁,超凡脱俗。”   刘吉眼睛一直很忙,他既要观察赵承钧的脸色,又要预料唐师师的反应,可以说片刻都不得闲。唐师师这些话按刘吉看来有些放肆,好几次他都要出面阻止了,却又发现靖王好像没生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刘吉深深疑惑了,他察言观色半晌,突然福至心灵,觉得他还是闭嘴为好。   赵承钧暗讽唐师师去参见赵子询的婚礼,唐师师就用奚云初刺回去。唐师师别的能耐不行,阴阳怪气却是特长。赵承钧没有和她计较,他看着外面的景象,忽然问:“你看这个园子,好看吗?”   唐师师跟着往外扫了一眼,重新缩回自己的斗篷里,道:“灰蒙蒙的,到处都是落叶,有什么好看的?”   刘吉眼睛瞪大,正要呵止,眼角瞄到赵承钧的脸色,又生生忍住。赵承钧又问:“那此处比之金陵,如何?”   唐师师毫不留情地嗤笑一声:“当然是金陵好。”   听她的语气,她似乎还很奇怪,怎么会有人生出这种问题。   刘吉眼睛咕噜噜转,随时准备应变。然而,他惊讶地发现赵承钧竟然笑了。赵承钧的笑容一闪而逝,可是眼睛中却残留着真实的笑意,一时间明亮逼人,叫人不敢直视。   赵承钧回头,点了点唐师师眉心,说:“欺软怕硬,嫌贫爱富,你倒是敢说。”   唐师师捂住自己额头,纳闷地看着赵承钧。赵承钧心情好像一下子大好,连看廊外的雪也顺眼了。赵承钧终于想起来这是他儿子的婚宴,施舍般问了两句:“世子和世子妃看起来怎么样,相处融洽吗?”   “呦,王爷,您问我?”唐师师心里翻了个白眼,表面上依然毕恭毕敬地说,“世子和世子妃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世子妃差点摔倒,还是世子扶起来的。多亏王爷慧眼识珠,成就了一桩大好姻缘。”   唐师师故意说反话,没想到说完,却把她自己给酸到了。唐师师忽然觉得怅然,原来,男人爱什么人,娶什么人,真的可以分开。   赵承钧怎么听不出来唐师师在指桑骂槐地挤兑他,赵承钧低头看唐师师,察觉到她的失落,突然问:“你病养好了吗?”   唐师师正在低迷呢,听到赵承钧的话,她怔了一下,顿时警惕起来:“王爷,你问这个做什么?”   赵承钧不紧不慢,悠悠道:“病好了,就该回去抄书了。王府从来不养闲人,生病可以,缺工却不行。你这几日的份量都攒着呢,早点开始,才能早点补完。”   唐师师愣了良久:“啊?”   赵承钧望了眼天色,说:“就明天吧。不要迟到,我最讨厌别人耽误时间。”   赵承钧说完,就转身走了。刘吉飞快瞥了唐师师一眼,笑着道:“姑娘安好,老奴先行告退。明日见。”   唐师师不知道该悲伤还是该愤怒,她以为自己在休假,原来其实是旷工?她知道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无可更改了,唐师师只能咬着牙,道:“多谢王爷。对了,王爷,你的伤怎么样了?”   赵承钧停住,刘吉也跟着停下。刘吉默默垂头,屏住呼吸,同样的话,不久之前奚云初也问过,甚至都没差几个字。   这次,赵承钧没有立即生气,而是淡淡道:“无碍。不要多管闲事。”   “谁多管闲事了?”唐师师不服气,她站在回廊上,身上披着火红的斗篷,说,“如今没人能管王爷,可是,王爷也不能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凡事得有命在,才能盘算后续。您说是不是?”   赵承钧扫了唐师师一眼,冷声道:“管好你自己就够了。”   说完,他就大步离开。唐师师看着赵承钧的背影,不可置信喃喃:“这就生气了?”   刘吉听到唐师师的话,只是瞥了一眼,就赶紧追上赵承钧。王爷生气了?这可不是。   刘吉不由在心里感叹,男人啊,无论嘴上说的多么理智,等遇上自己喜欢的,什么都白搭。   唐师师说的话和奚云初一模一样,甚至唐师师还要再越界一点。可是奚云初只起了个头,赵承钧就冷脸了,而唐师师阴阳怪气,指桑骂槐,赵承钧都忍了。   上心和没上心,真的不一样。 第36章 敬茶   第二天, 新婚夫妇敬茶。   这是新妇第一次在婆家亮相,拜了祖宗,公婆接了她的茶后, 才算真正进入夫家的门。这对卢雨霏来说是非常重要的礼仪, 宜年院一大早就忙活起来, 而另一边,赵承钧却照常起来练武,然后去书房处理公务, 一切行程如同寻常。   唐师师作为抄书侍女,还被严令不得迟到早退, 只能早早去书房坐冷板凳。她握着笔墨,看样子在认真工作, 其实磨磨蹭蹭, 扣扣索索,想尽办法混时间。   快到巳时时, 刘吉疾步进来, 对赵承钧说:“王爷,敬茶的时辰要到了。”   “嗯。”赵承钧不冷不淡应了声,道,“准备吧。让他们动作利索些,不要耽误时间。”   “是。”   刘吉应了话, 出去安排下人。赵承钧放下笔,不紧不慢走向门口。唐师师在抱厦里伸着耳朵, 她隐约听到刘吉进来,说了些什么话,赵承钧就要出门了。结合今天的日子,稍一猜想, 就能猜到是为了敬茶。   唐师师眼珠子转了一圈,心想这么大的场面她可不能错过。唐师师把笔墨推到一边,等赵承钧走过去后,她不经意走出抱厦,然后缀在赵承钧身后,一脸风轻云淡地跟着。   赵承钧当然发现了,他朝后瞥了一眼,唐师师立马抬头看天。赵承钧懒得搭理她,也就由着她去了。   唐师师跟着赵承钧去前厅。前厅正中挂着一幅山河水墨图,下方并排摆着两个紫檀木太师椅,中间用小方桌隔开,下首整整齐齐放着两排座椅。赵承钧坐在最上方左侧的座位上,他的右手边则是空的。   能坐在赵承钧身边的人,只能是靖王妃,连侧妃都不行。如今靖王府正妃之位空悬,赵承钧专属座位旁向来是空的。   侍奉的人鱼贯而入,散落在屋子四角,听候差遣。唐师师交握着双手,站在赵承钧身后。   赵承钧出门的时候,刘吉给新婚夫妻送去了口信,赵承钧坐好没多久,赵子询和卢雨霏就到了。   他们知道赵承钧不喜欢等人,他们也不敢让赵承钧等。这边一准备好,他们就赶紧来了。   丫鬟拿了锦垫,放在地上,赵子询和卢雨霏跪在赵承钧身前,一齐磕头:“给父亲请安。”   赵承钧无意为难他们,很快说道:“起吧。”   赵子询直起身,从托盘上端起茶水,垂着眼睛,毕恭毕敬地呈到赵承钧面前:“儿臣给父亲奉茶。”   赵承钧接过茶盏,随手掀了下杯盖,就放在桌上。这就算是收下了,卢雨霏有些紧张,她从丫鬟手中接过茶,端端正正举过眉心,恭敬道:“儿媳给父亲敬茶。”   赵承钧同样接过,放在方桌上。赵承钧把茶盏放下,而面前两人却没有起身的意思,赵承钧意外了一瞬,终于忆起这是新婚夫妻敬茶,他似乎要说些勉励的话。   真是麻烦,赵承钧只能说:“夫妻本是一体,生同衾,死同穴,你们难得能走到一起,日后要相互信任,扶持一生。”   赵子询和卢雨霏一齐行礼:“遵命。谢父亲。”   唐师师在后面听到,眼中忍不住露出嘲色。相互信任,扶持一生,说得容易,但是天底下有多少夫妻能真正做到呢?   赵承钧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自己也不信吧。   刘吉笑眯眯上前,给新婚夫妻发见面礼,一团和气道:“恭喜世子,恭喜世子妃。这是王爷给你们新婚夫妻准备的见面礼,日后,世子和世子妃一定要好生过日子,勿要辜负了王爷的期望。”   赵子询和卢雨霏两人一齐磕头:“是。多谢父亲。”   两人拜谢赵承钧后,分别由下人扶着,慢慢站起来。新妇本来还该给婆婆、太婆婆敬茶,然而赵承钧没有王妃,王府也不存在太婆婆,所以卢雨霏叩见了赵承钧后,剩下的仪式就省略了。之后还有见妯娌、认宗亲等流程,奈何靖王府人口实在太简单了,除了赵承钧,婆婆、妯娌、小姑、小叔等一概没有。难怪西平府的官夫人都争着抢着要将女儿嫁入靖王府,别的不说,光说简单的家庭关系,就已经胜过多少人。   等卢雨霏站好后,赵承钧示意彤秀走过来,将一个红木盒递给卢雨霏,说:“这是府中钥匙和对牌,以后,中馈就交给你管了。这十年一直是彤秀暂代中馈,如今你进门,就能交给你了。之后你若有什么不懂的,直接去问彤秀。”   卢雨霏看着眼前的雕花木盒,眼神中难掩激动。许多新媳妇操劳二十年都未必能摸到的管家钥匙,她这才第二天,就全部拿到手了。而且这不是普通的钥匙,这是靖王府的。   卢雨霏对着赵承钧福身,信心满满道:“多谢父亲信任,儿媳必不辱命。”   唐师师站在后面看着这一幕,说实在的她有些酸。如果有机会,谁想当被人管的那个呢?谁不想手握大权,指点江山呢?   可惜,她不是世子妃,至少二十年内,这些事情不必指望了。卢雨霏没有说那些推辞的场面话,直接接过木盒,让自己的丫鬟收起来。她做这些事时,神采飞扬,眉宇间满是势在必得的英气。   她甚至连句客套话都没和彤秀说,仿佛拿准了自己一定会比彤秀做得好。   唐师师飞快瞥向彤秀,奈何彤秀是宫里出来的老人,表面功夫十分掌得住。彤秀什么也没说,交过东西后,就安安分分后退,宛如一个普通的、任劳任怨的奴婢。唐师师没看到好戏,颇有些失望地收回眼睛,心想这位世子妃别的不说,自信倒是很足。才进门第一天,就敢大张旗鼓地入侵靖王府原有生态。   唐师师本以为今日这场敬茶就结束了,本来赵承钧也是这样想的,他都拿起茶示意送客了,没想到卢雨霏忽然开口,打断了赵承钧的动作:“父亲,儿媳有一事,想要请您应允。”   赵承钧手指顿住,他也不急着喝水了,不紧不慢摩挲着茶盏,道:“有什么事,说吧。”   “儿媳得知,周舜华已经被世子收用。周美人毕竟是宫里送来的娇客,身份不同寻常,这样无名无分地住在后院里不是事。所以,儿媳打算,将周美人抬成妾室。”   唐师师倒抽一口凉气,她看向卢雨霏,又飞快瞥了眼混在人群中的周舜华,暗道一声精彩。   这才第一天,正室和真爱的较量就开始了?   一直混在丫鬟堆中当隐形人的周舜华愣住了,她再也无法置身事外,赶紧走出来,跪在堂前,几次张口,却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如今她的身份不同以往,她不再是当初的公府小姐,而是变成了被人决定命运的那一个。主子发话前,她是不能插嘴的。   赵承钧看着眼前这几个女人,最终将视线移到赵子询身上:“这是你的女人。你觉得呢?”   赵子询拱手,道:“全凭父亲安排。”   赵承钧似乎笑了下,但是那丝笑意转瞬而逝,快得像从未发生过。赵承钧眼中带着凉意,说:“你们自己的私事,本王不会过问。既然如此,就由世子妃全权定夺吧。”   “多谢父亲。”卢雨霏给赵承钧行了一礼,垂着脖颈,又道,“儿媳身为世子妃,时刻铭记着自己的职责,不敢骄妒,应当多给皇家开枝散叶。世子身为王府独子,仅有一个妾室不成体统,不如,再提一个。”   唐师师再次吃惊地瞪圆眼睛,什么?到底是她疯了,还是卢雨霏疯了?   新婚第一天就纳妾,纳一个不过瘾,还要再加一个?   赵承钧把手中的茶盏放下,表情十分淡漠。他问:“你是真的这么想的?”   “是。七出有云,女子当大度孝顺,贞顺柔淑,不得嫉妒。儿媳身为世子妃,更该以身作则。”卢雨霏低着头,说,“儿媳觉得,任钰君就很好。她和周美人是金兰姐妹,又一同伺候世子笔墨,若是能长留在世子身边,正好成就一桩佳话。”   赵承钧看向赵子询,缓缓问:“你觉得呢?”   赵子询垂手,说:“世子妃深明大义,儿臣敬重不已。”   赵承钧已经完全不想说话了,他点点头,道:“好。你们夫妻的事,你们自己决定,以后不必问我了。”   说完,他都没有说下场话,站起来就往外走。   唐师师慌忙跟上。她绕过太师椅,正好和堂中的卢雨霏、赵子询打了个照面。唐师师颔首笑笑,以示礼貌,经过周舜华时,她视线飞快从周舜华身上扫过,随即就收回目光,快步追到外面。   赵承钧一路走得特别快,唐师师最开始快步走,后来得提着裙子小跑,才能勉强跟上。等到书房时,唐师师已经追得气喘吁吁。   赵承钧一进门就去内间了,唐师师很识趣地往自己屋里钻,赵承钧明显心情不好,现在谁过去谁触霉头。唐师师已经打定主意在自己的小抱厦里待到天黑,坚决不往枪口上撞。   奈何她想明哲保身,其他人也想。唐师师坐下没多久,抱厦门被敲响,刘吉站在外面,笑眯眯地对唐师师说:“唐姑娘,茶烧好了,你给王爷送进去吧。”   唐师师惊讶地瞪大眼睛,指向自己:“我?”   “没错。”刘吉和善笑着,说,“茶就在这里,过一会该凉了。唐姑娘,快去吧。”   唐师师不忿,这明显是在推她出去当探路石。奈何形势比人强,刘吉笑眯眯的样子像极了笑面虎,唐师师不敢挑衅,只能强扯出笑容,道:“多谢公公看得起,我不甚荣幸。”   唐师师端起茶壶,一脸视死如归地走向里间。隔扇门内,赵承钧正在看信件,唐师师小心揣摩赵承钧的神情,然而赵承钧冷静平淡,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   这往往比勃然大怒更可怕,怕的不是赵承钧生气,而是不知道他生不生气。   唐师师轻手轻脚将茶水放到赵承钧桌上,小心道:“王爷,茶来了。”   赵承钧没说话,唐师师拿捏着气氛,悄声问:“王爷,您在生气世子纳妾的事?这毕竟是些小事,又是世子妃提出来的,您就放宽心,等着王府添丁吧。”   “小事?”赵承钧放下信件,似笑非笑地看向唐师师,“你觉得这是小事?”   唐师师隐约觉得这是个送命题,她支吾一会,试探地说:“刚成婚就纳妾,确实不合礼法,世子不该如此。”   唐师师一边说一边观察赵承钧的表情,时刻准备好了改口。然而赵承钧没有继续发作,看样子像是赌对了,唐师师长长松了口气,心中浮上股意外。   唐明喆那种肚子里没多少墨水的商贾,一发迹还忍不住纳二房呢,没想到赵承钧身为皇子,却对纳妾这么在意。   实在让人吃惊。从这方面说,赵承钧和赵子询真的不像父子。   唐师师试探着问:“王爷,你不喜欢世子纳妾?”   “无子方纳妾,他成婚第一天,连正经嫡出血脉就没有,便率先抬了两个妾室,成何体统?而且我问他的时候,他竟然将选择权抛给世子妃,仿佛纳妾全是世子妃的主意……”赵承钧说着又按住眉心,不行,他不能想,一想就越发生气。   唐师师大概明白赵承钧的意思了,他讨厌赵子询拎不清轻重,混淆嫡长子,更讨厌赵子询不够果决,遇到事情犹犹豫豫,还把黑锅甩给女人。唐师师给赵承钧倒了杯茶,放到赵承钧手边,说:“王爷你消消气,是他纳妾,又不是你纳妾,不值得你大动肝火。世子就是因为不成熟,所以才需要王爷把关呀。要不,您把周舜华和任钰君悄悄解决了?”   唐师师说着露出期待的目光,赵承钧轻笑一声,倏忽冷了脸色,说:“我看你才是最需要被解决的那个。回去抄你的书。”   唐师师盘算落空,恹恹“哦”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去抄书了。等唐师师走后,赵承钧看着面前的书信,发现没有刚才那样生气了。   被唐师师这么一打岔,他的心情竟然奇迹般好转很多。也是稀奇。 第37章 巧遇   冬天, 天色很快暗下来,唐师师提着灯笼回到蒹葭院,丫鬟们一拥而上, 伺候着唐师师解披风, 换室内衣服。   杜鹃一边给唐师师整理衣襟, 一边抱怨道:“新婚三天无大小,县令爷结婚还放九天假呢,这才是第二天, 姑娘就要去忙。”   唐师师失笑:“是世子成婚,又不是我成婚, 我放什么假?这是王爷的决定,少说两句吧。”   杜鹃也只是腹诽两句, 哪敢真的质疑赵承钧的决定。唐师师换上了室内穿的软底鞋, 穿了身轻薄的家常袄裙,杜鹃问:“姑娘, 晚膳给您备着呢, 您现在传还是歇一会再传?”   唐师师想了想,说:“现在就传吧。”   “是。”   杜鹃领着丫鬟去布置饭桌,唐师师撸了会小狐狸,不急不忙去饭厅吃饭。   唐师师自己院里虽然有小厨房,但是开灶太麻烦, 唐师师也没有胆量给自己开小灶,所以她一直跟着大厨房吃。王府中事事都有定例, 什么身份配什么待遇,每月月例银子有多少,每膳能点几个菜,每季度做几身新衣服, 都是规定好的。以唐师师的身份,月俸十两,早中晚每餐四菜一汤,衣裳每季度四身,逢年过节会打新首饰。   如果四身衣服不够穿,或者想吃其他菜,就要自己花钱去和针线房、厨房打点。事实上,对于内宅女眷来说,依靠公中份例,那是绝对不够用的。   口腹之欲暂且不说,仅说穿搭,谁能一个季度只穿四身衣服?就算单品来回调替着穿,也太寒酸了。   更别说,宫廷这十个美人还攀比成风,要是谁穿了重复的衣服,保准被嘲笑死。   其实并不是唐师师的份例低,相反,她的待遇已经是府中独一份了,每月供奉已经和彤秀姑姑持平。当然,彤秀管了多年内务,私底下的油水另外算,但是两人明面上俸禄等级是一样的。   唐师师都这样,至于纪心娴几人更是远远不及。纪心娴等人入宫时,家里给她们准备了丰厚的私银,现在她们还能靠老本撑着,等再过段时间,恐怕就捉襟见肘了。   所以,女子才对管家权耿耿于怀。毕竟谁管家,谁就捏着钱财人脉,别管男人嘴里怎么说,自己手里有钱才是真的。   唐师师坐到桌前,发现上面放着六道菜肴。唐师师扫了眼,问:“怎么多了一个?”   “姑娘,这是大厨房今日送来的甜点。他们说最近庄子上送来的牛乳新鲜,就给姑娘做了道乳酪,请姑娘尝尝。”   唐师师笑:“杨妈妈客气了,明日大厨房的人再来的时候,替我谢过杨妈妈。”   总管厨房的人叫杨婆子,惯会踩高捧低,如今唐师师风头正盛,她每日变着法讨好唐师师。每个人份例虽然是规定好的,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大厨房想,有的是变通法子。   唐师师份例中的四道菜,样样精致盛大,碟碟盏盏算起来绝不止四道。不仅如此,杨婆子还时不时来给唐师师送点心、甜品、时令生鲜,这可远远超过份例了。   唐师师感叹,难怪无论宫廷还是后宅,每个女人都想往上爬。被讨好和被忽视,实在差太多了。   曾经唐师师是被忽视的那个,她在唐家衣食住行虽然不缺,可是样样都是别人挑剩下的。苏氏和唐燕燕母女捏着管家权,每次无论唐师师要什么,苏氏总是以“公中钱不够”、“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等理由推回来,有时候,甚至连林婉兮的药材都克扣。   而现在呢,王府衣料首饰每次都是先送来给唐师师过目,等唐师师挑完了,才会送给另外几人。生鲜蔬果先紧着唐师师,她一句话没吩咐,大厨房甚至会主动送点心来。   果然啊,被人讨好的滋味,只要尝试过一次,就不想再放开。   唐师师笑了笑,说:“难得他们有心,盛一碗过来吧。”   “是。”杜鹃应了一声,舀了碗乳酪,放到唐师师面前。唐师师搅动,尝了一小勺,甜而不腻,奶香酥软,做得很好。   唐师师放下勺子,说:“不错。她怎么想起来给我送东西?”   杜鹃给唐师师布菜,闻言,随口道:“谁知道呢,可能是今日世子妃大刀阔斧清理人手,把他们吓到了吧。厨房总管可是肥差,杨婆子不知道捞了多少油水,如今世子妃接手中馈,杨婆子怕查到她身上,提前来讨好姑娘也说得通。”   唐师师吃了一口豆腐,问:“世子妃?”   “对啊,姑娘,您今日在书房,不知道府中发生了大事。世子妃抬了两个人当妾,下午时召集全王府的下人,好生训斥了一通,说是要肃整门风,整顿纪律。世子妃还说她这个人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绝不会放过偷奸耍滑、混吃等死的人。”   唐师师嗯了一声,说:“这么巧,我就是偷奸耍滑、混吃等死的那一波人。”   “姑娘您说什么呢。”杜鹃笑道,“您在王爷书房当差,连世子大婚都不歇假,多受重用啊!您身担要职,模样又一等一的好,姑娘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唐师师呵呵一笑,并不说话。不知道为什么王府中人都觉得她在书房特别受重用,她是个女子,还是姚太后送来的女子,可能会被靖王信任吗?   不可能的。她在书房里,每日抄着根本没有用处的书,只是拖时间罢了。机械,重复,永无出头之日,还全年无休,不允许迟到早退。   唐师师心里苦,可是她却没法说。   杜鹃一边给唐师师夹菜,一边试探地问:“姑娘,世子妃抬了周美人和任美人为妾。我们要不要送些贺礼过去?”   “贺什么?贺她们给世子当妾吗?”唐师师用帕子擦了下嘴角,慢慢说道,“不要管宜年院的事,无论抬谁,宠谁,都有世子妃做主,和我们没关系。世子妃如今是王府的新主子,一朝天子一朝臣,许多事情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们都安生些,专注自己的事,不要出去寻衅挑事,世子妃无论安排什么,都应下,知道吗?”   杜鹃一听唐师师的话音就明白这不是玩笑,她束起手,恭顺应道:“遵命。”   晚上夜深人静时,唐师师翻书,看到了新的剧情。原书中,卢雨霏也早早进门了,而且一进府就大刀阔斧,雄心勃勃。赵子询有新鲜感在,对卢雨霏还算礼遇,卢雨霏在大婚第二天就连着抬了两个妾,明为贤惠大度,实则用任钰君分周舜华的宠,挑拨她们两人的关系。   卢雨霏确实成功了,任钰君和周舜华越来越生疏,再也回不到当初。然而卢雨霏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纳妾开了一个头,之后就再也止不住。妾室分薄了周舜华的宠爱,同样分薄了她的。   这是周舜华最艰难的一段时间,她经历了从贵女到妾室的巨大落差,生活用度被卢雨霏暗暗克扣,最好的姐妹成了捅向她的尖刀,最可怕的是,连赵子询对她也淡了。   身边突然多了这么多女人,赵子询还能有多少精力分给周舜华?书里是这样形容的,“周舜华韬光养晦,暂避锋芒,不去管嚣张跋扈的世子妃,也不去听最近谁又得宠的消息,一心一意过自己的小日子。她相信湖水边的那个少年对她是不同的,她现在越落寞,等后来赵子询得知一切,就会越心疼她。周舜华在等,等一个绝地反杀的机会。”   唐师师立刻翻到目录,去找周舜华“绝地反杀”的机会。在目录上看不出什么,大部分都是些华而不实的形容,根据题目,实在没法猜出内容是什么。唐师师根据多年看话本的经验,找到一个标题中有春有花又有欲的,一看就是那种戏的章节,逆着往回推,试图提取标题中的关键字。   附近几章都提到了“爆竹”、“贺岁”、“烟火”等,看起来像是除夕时候的事情。唐师师摸着下巴,慢慢琢磨:“除夕……”   莫非,周舜华翻身的契机,就在过年期间?唐师师看了眼月色,如今已经进入十二月,很快就到除夕了。   又到了猜剧情的环节,唐师师头痛地捂住脑子,她真的理解不了男女主的思路,导致她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了。唐师师生怕又选中了错误的选项,她出于稳妥,保守地决定最近先按兵不动,等确定看到女主动手了,她再出面抢。   唐师师心惊胆战地想,这回,总不至于出错了吧?   唐师师和杜鹃才提过世子妃,没想到没过几天,卢雨霏竟然派人来请唐师师叙话。   唐师师本能警惕,提着心前去宜年院赴约。宜年院的红绸还没有取下来,处处可见大红的喜字。卢雨霏的奶嬷嬷亲自给唐师师打帘子,冲里面喊道:“世子妃,唐姑娘来了。”   唐师师刚刚进门,卢雨霏就满脸笑意地迎过来:“原来是唐姑娘来了。我刚刚打了个盹,没注意外面的声音,唐姑娘来了怎么不派人说一声,我好去门外迎接你。”   唐师师同样笑着地说客套话:“不敢,世子妃身份尊贵,我哪敢让世子妃迎接。是我来的不巧,打扰了世子妃休息,给世子妃请罪。”   唐师师作势行礼,卢雨霏赶紧扶住唐师师的胳膊,嗔怪道:“唐姑娘千万不能这样说。你是父亲身边的得力人,这些日子多亏了唐姑娘照顾父亲,我感谢你还来不及,怎么敢怪罪你?瞧我,一高兴就完了礼数,唐姑娘快到里面坐。”   卢雨霏拉着唐师师坐下,唐师师坐到罗汉床上,正在卢雨霏对面。她坐好后,丫鬟鱼贯上前换茶、放糕点,等一切收拾利索后,两个宫装打扮的丽人上前,给唐师师行礼:“唐姑娘万福。”   唐师师早就看到她们俩了,一直装作不知,直到现在,她才将视线落到这两人身上,装作慌忙地避让道:“是我疏忽,竟然没看到任姐姐和周姐姐。我怎么敢当两位姐姐的礼……”   卢雨霏按住唐师师的手,说:“唐姑娘这是说什么话,你是我的贵客,妾室给你行礼,怎么当不得?唐姑娘要是再这样说,就是看不起我了。”   唐师师确实也只是装个样子,她戏做够了就坐好,说:“既然如此,我就斗胆了。两位,请起吧。”   周舜华和任钰君一直保持着蹲身的动作,期间唐师师和卢雨霏说话,她们就垂着头,一动不动地保持这个姿势。听到唐师师发话,她们才道:“多谢唐姑娘。”   周舜华和任钰君鱼贯退到一边,垂头敛目,如同恭顺的兔子一样。唐师师手里端着茶,踩着脚踏,坐在温暖富丽的罗汉床上,问:“世子妃这次,叫我来有什么事?”   卢雨霏笑道:“不瞒唐姑娘说,我这次叫你来,确实有桩事想请唐姑娘帮忙。”   “哦?”唐师师将茶放在桌上,说,“愿闻其详。”   “马上就是除夕了,我是个刚进门的新媳妇,才第一次上手就操持这么大的宴席,心中实在忐忑极了。我请唐姑娘来,是想问问除夕节庆的事。”   “问我?”唐师师着实有些吃惊,她说道,“世子妃,我只是侍女,进府的日子不比你早多少,这些事情我也知之甚少。如果世子妃真的拿捏不定,不如去问彤秀姑姑。”   “我已经和彤秀姑姑要了往年的定例,不好意思再麻烦姑姑了。”卢雨霏说,“而且,这次除夕宴和往年不一样。往常王府里人少,除夕宴随便吃一顿饭就了事,着实有些凄清。今年,我想要大办。”   唐师师眼眸一动,露出些意味深长的神色。刚刚嫁入靖王府,连下面人手都没摸清,卢雨霏就敢大包大揽地承办除夕宴,还要放话要大办。这位世子妃对自己,就这样自信?   唐师师笑笑,不再提建议了,而是顺着卢雨霏的意思说道:“听闻世子妃闺中十分能干,如今看来,王爷选人的目光果然没错。不知,世子妃打算如何大办?”   卢雨霏听到称赞,脸上的笑容真切许多。自进门来,卢雨霏对唐师师一直客客气气,但是这种客气完全是浮于表面的,其实卢雨霏的眼角眉梢满是骄傲轻视。   她是出身清白的官宦嫡女,如今还是世子妃,怎么会看得上一群以色侍人的美人?即便这群人来自宫廷也一样。   卢雨霏拿出单子,说:“这是我粗拟的歌舞单子,唐姑娘你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没有?”   唐师师接过单子,垂眸一扫,发现上面连时间、剧目都安排好了,哪是来征求意见的?唐师师放下东西,点头,煞有其事说:“安排的特别好,我非常喜欢,没什么要改的了。”   卢雨霏赶紧问:“唐姑娘时常跟在父亲身边,想来对父亲的喜好十分了解。不知,依唐姑娘看,父亲会喜欢吗?”   这唐师师哪儿知道?她面不改色,说:“世子妃放心,王爷就喜欢这个类型,世子妃放手去做就是了。”   卢雨霏大大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真实的笑容:“那就好。多谢唐姑娘。”   她们这里说话间,外面小丫鬟突然报:“世子回来了。”   唐师师一惊,才想到赵子询这几日放假,并不需要去书堂。唐师师迟疑了一下,还是站起身来,说:“世子回来了,我不便打扰,这就告退。”   卢雨霏没料到唐师师这么利索就要走。她意思性地挽留一句,就送唐师师出门。毕竟,卢雨霏也不希望自己和赵子询说话的时候,旁边杵着另一个女人。   赵子询进入正门,正好看到唐师师掀开珠帘,从内室出来。唐师师看到赵子询,含笑点了点头,轻轻行礼:“世子万安。”   赵子询愣住了,他完全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唐师师。   卢雨霏跟出来,站到赵子询身边,低声嘱咐唐师师路上小心。唐师师笑着点点头,伸开手,由着丫鬟给她系上斗篷,戴好暖耳和护手,最后,握住手炉。   眨眼间,唐师师就打点妥当,服饰精美,隆重明艳。她对卢雨霏说了声“世子妃留步”,然后看向赵子询,颔首示意,就掀开门帘出去了。   看起来光鲜亮丽,毫不留恋。 第38章 除夕   唐师师刚听到赵子询回来的时候, 短暂地犹豫了一瞬,马上就拿定主意。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偷不如偷不着, 唐师师可太明白男人的德行了。   她继续留在卢雨霏这里说话也可以, 可以和赵子询近距离见面,然而这样太刻意了,落于下乘, 不如给赵子询留一个惊艳的照面,然后就转身离开。   男人啊,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唐师师像一根羽毛,扰乱了水面后就飘走了, 并不知道她屋中人留下多少波动。唐师师已经出门, 赵子询眼前似乎还停留着刚才的场景。   唐师师身上披着厚重的大红斗篷,脖子上缀着一圈白绒毛, 手臂、耳朵都被毛茸茸的护具围住, 看起来隆重又贵气,整个屋子仿佛都因此亮堂起来。赵子询刚进门,就站在正门不远处,唐师师出门时,不可避免要经过赵子询。   唐师师穿过赵子询身边时, 微微低头,鬓边的珠花细细颤动着。赵子询都能闻到唐师师身上的淡香, 然而还不等赵子询探究那阵香气,唐师师已经掀开帘子,寒风呼啸卷入,香气立刻被吹散了。   唐师师和赵子询擦肩而过, 一闪既逝,不曾停留分毫。等唐师师走后,赵子询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卢雨霏和赵子询说话,她噼里啪啦说了很多,见赵子询毫无反应,不由问:“世子?”   赵子询猛地回神,他对卢雨霏笑了笑,说:“怎么了?”   卢雨霏呼了口气,笑道:“没什么,我还以为刚才世子走神了呢。世子,您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卢雨霏便是再大度,也不会唤女客在赵子询在家的时候来,而且那个女子还和赵子询年纪相仿。赵子询突然回来,着实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赵子询说:“父亲议事结束的早,我就先回来了。”说完,赵子询不经意般问:“唐师师怎么在这里?”   “哦,唐姑娘啊。”卢雨霏解释道,“我来请唐姑娘帮我参谋宴会,没想到世子突然回来,唐姑娘听到丫鬟传话,立刻就站起来说要走。幸好我们已经商量完了,并不碍事。”   听到他回来,马上就要离开。赵子询在心里慢慢琢磨,他伸开手,任由丫鬟帮他卸下防寒护具。他想着事情没注意,最后一低头,才发现是周舜华。   赵子询愣了一下:“是你?”   周舜华笑着给赵子询行礼,亲手为赵子询解下外衣,说:“奴伺候世子脱衣。门口冷,世子快去里面歇着吧。”   卢雨霏一直抱着手炉,远远站在一边看着。在她看来,这些事情是奴才做的,她是正妻,负责宗庙祭祀、家族传承,脱衣这种小事怎么能劳她动手?卢雨霏高傲地等着,没料到周舜华竟然亲手帮赵子询换衣服,还和赵子询眉来眼去。   卢雨霏脸色变差,她不悦地瞪了周舜华一眼,突兀地说:“两位美人站了许久,也该累了,我可不是个苛待妾室的人,你们回去休息吧。”   周舜华听到,只能后退一步,温顺应是。卢雨霏的丫鬟走到周舜华身边,目光不善地抢过她手里的衣服。   周舜华和任钰君很快被打发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卢雨霏幻觉,她总觉得屋里有种捉摸不定的香气,等那两人走后,卢雨霏终于呼了口气,用帕子扇气道:“不知道是谁的胭脂味,阴魂不散,烦死人了。”   “是吗?”赵子询换了家常衣服,坐在罗汉床上,说,“我倒觉得这股味道清香而不甜腻,很是好闻。”   赵子询坐下后,那股淡淡的香气更明显了。丫鬟给他上了新茶,正要将桌子上糕点端下去,赵子询突然摆了摆手,说:“不用撤了,放着吧。”   丫鬟惊讶地看向赵子询,为难道:“可是,刚才唐姑娘动过……”   原来是唐师师,赵子询恍然,刚刚是唐师师坐在这里,难怪他觉得这股香气很熟悉。赵子询面不改色,说:“我要和世子妃说话,你们晃来晃去麻烦,下去吧。”   卢雨霏的陪嫁嬷嬷难掩喜意,她飞快瞪了丫鬟们一眼,赶紧拉着众人退场:“奴婢不敢打扰世子和世子妃说话,奴等告退。”   卢雨霏脸颊微红,但还是拿捏着正室的架子,没有立刻坐在罗汉床对面,而是去外面取了件东西,才慢悠悠坐回来:“世子,您有什么话要和妾身说?”   赵子询顿住了,他不过是随口打发丫鬟,哪是真的有话和卢雨霏说?赵子询只停顿了瞬息,就反应过来,说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除夕宴不是有往年定例么,为什么要叫唐师师过来商量?”   卢雨霏表情微微一怔,心中难掩失望。卢雨霏赶紧掩饰住心情,一板一眼道:“我主要是想和唐姑娘打听父亲喜好。虽然父亲说了可以请教彤秀姑姑,但是彤秀姑姑太死板了,和她说歌舞之类的事情,恐怕不成。”   赵子询皱眉:“歌舞?”   “对啊,我看以前王府除夕宴太单调了,就想着今年热闹一下。世子和王爷在围场上遇到了刺客,正好趁着新年好好热闹一次,驱驱晦气。”   赵子询无所谓,反正王府不差人也不差钱,一场宴会根本无关紧要。赵子询不在意,说道:“你看着办就好。不过父亲不喜欢吵闹,不要在除夕宴闹出乱子来,打扰了父亲清净。”   “我明白。”卢雨霏立刻保证道,“我一定将宴会办的风风光光,妥妥帖帖,世子和王爷只管欣赏宴会就够了,其余事情,我会一一安排好。”   “那就好。”赵子询放了心,不再关注除夕的事。卢雨霏转了下眼睛,试探地问:“世子,唐姑娘在王爷那边走动非常频繁,可是如今还梳着少女发髻。她和王爷到底……”   卢雨霏本是拐着弯打听府中人际关系,没想到话没说完,赵子询忽然沉了脸色。卢雨霏害怕,赶紧站起来:“世子,我无意冒犯,我只是……”   “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赵子询冷冷打断卢雨霏的话,说,“父亲的事,不是你能打听的。”   卢雨霏哪敢继续问,低头讪讪道:“是。”   卢雨霏说完,屋内陷入诡异的寂静。卢雨霏站了一会,忍不住尴尬,试着问:“世子,您想吃什么,妾身这就让人去安排。”   “不用了。”赵子询站起身,大步向外间走去,“我去书房温习功课,晚上会在书房用,你不必准备了。”   在书房用……卢雨霏难掩失望,她飞快地跟上去,说道:“世子温书辛苦了,世子什么时候回来,妾身给你煲汤。”   “不必。”赵子询已经披上了大氅,没有看卢雨霏,随意道,“你晚上自己睡吧,我不回来。”   “……好。世子慢走。”   赵子询和卢雨霏大婚本就定在腊月,一眨眼,新年就到了。   赵承钧得知除夕要大办,什么也没说。二十九这天,唐师师终于停笔了。二十九连御笔都要封,别说唐师师一个小小的抄书员。接下来半个月,御笔不开封,朝廷不办公,唐师师也沾了御笔的光,可以休息半个月。   总算能休息了。唐师师第二天难得睡到自然醒,她被外面的爆竹声吵醒,睁开眼时,窗户上贴着红彤彤的剪纸,廊下传来小丫鬟的欢笑声,阳光透过窗纸照在地上,一切都暖洋洋的。   唐师师躺在床上叹息,这才是人过的生活。她只是想不劳而获当享乐阶级而已,为什么非要逼着她看书学习?早出晚归从不间断,还美名其曰,不能浪费唐师师的才华。   啊呸,唐师师巴不得她所有的才华都用来浪费。   外面丫鬟听到动静,掀开帷幔问:“姑娘,您醒了吗?”   唐师师嗯了一声,慢慢从床上坐起来。丫鬟们鱼贯而入,卷起帘子,捧来舆具。唐师师穿着中衣,在丫鬟的侍奉下洗脸漱口后,问:“什么时辰了?”   “快巳时了。”杜鹃笑道,“姑娘这一觉可睡得欢畅。”   后面的小丫鬟跟着一起笑。唐师师没理会她们,她们不在赵承钧手下办公,不会懂这其中的痛的。赵承钧那个混账不知道从哪里惯出来的毛病,规矩特别多,他一到书房,就决不允许任何人比他晚到。   唐师师既不用科考,也不用赚钱养家,究竟为什么要起那么早?唐师师觊觎对方的儿子,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忍了。   杜鹃拿起两身裙子,献宝般给唐师师展示:“姑娘,这是遍地金妆花缎,这是织金提花锦,您要穿哪一身?”   唐师师瞄了一眼,说:“都差不多,随便吧。”   “这怎么能随便?”杜鹃大呼小叫道,“您是第一美人啊,无论做什么都该是王府头一份。姑娘没起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来了好几拨人,说要给姑娘拜年。姑娘,她们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您可不能输给她们啊!”   唐师师默然看着杜鹃,杜鹃最近好像得了一种病,酷爱吹嘘,无论做什么都要得第一。更要命的是,杜鹃还是替她吹的。   唐师师也没法说什么,只好道:“妆花缎那身吧。”   “好嘞。”杜鹃应下,立刻拉着唐师师坐在梳妆前,问,“姑娘,今天要用哪套头面?”   为了防止衣服毁了妆面,一般都是先梳头上妆,最后再穿衣服。唐师师想了想衣服颜色,说:“过年图个吉利,用红宝石那套吧。”   “奴婢遵命。”   几个丫鬟围在镜子前,帮唐师师绾头发、戴发簪。唐师师如今没有嫁人,不能盘高髻,能戴的首饰寥寥。唐师师只选了一只银底鎏金红宝石挑心,旁边缀了一对红宝石发簪,配同色红耳坠,就说道:“行了,更衣吧。”   丫鬟早把衣服熏热了,服服帖帖地端到唐师师身前。唐师师伸手,由丫鬟们给她换上大衣裳。这身衣服是新做的,专门为了除夕这一天。上袄用了寸锦寸金的白色妆花缎,对襟立领,袖子自然放大,在手腕处收紧,成琵琶状。衣襟上钉着金色对扣,一对对扣起来,显得唐师师皮肤白皙,脖颈修长。   上袄从肩膀到袖口绣着繁复的金色花纹,云纹、花鸟、吉祥纹融合在一起,富贵大气,又不会显老。唐师师上袄颜色淡,下面就搭了艳丽的红色妆花马面裙,褶子细密整齐,服帖地排在唐师师腰身两侧。琵琶袖宽松,马面裙裙摆也非常宽大,通身唯有腰肢处猛地收紧,越发凸显唐师师腰身纤细,双腿修长,看上去纤长又窈窕。   等唐师师穿好后,杜鹃特别开心,欢欢喜喜地问:“姑娘,您现在出门吗?”   唐师师点头:“好。”   唐师师套上毛绒围脖,穿上厚重的狐皮斗篷,出门去世子妃屋里请安。今日除夕,按礼所有人都该去王妃屋里道贺,靖王府没有王妃,这个人就换成了世子妃。   宜年院已经非常热闹了,穿着新衣的下人喜气洋洋,进出不断。过年要讨好兆头,今日不管是什么人,全要穿上喜庆的衣服,满面笑容地说吉利话,决不允许哭丧着脸。   唐师师到时,在里面见到了许多熟人。众人看到唐师师来了,陆陆续续站起来:“竟然是唐姐姐。真是稀客,如今见唐姐姐一面可不容易。”   唐师师卸下斗篷,笑道:“世子妃安,各位姐姐妹妹安。这段时间书房忙,没空和各位姐姐妹妹叙话,今日一齐补上。”   “不敢当。”好几个美人捏着帕子笑道,“唐姐姐在书房忙得见不着人,这是恩宠,我们哪敢和王爷抢人?”   “几位妹妹就不要打趣我了。”唐师师笑着,说,“论起恩宠,我哪里比得上世子妃?”   唐师师突然将话题扯到卢雨霏身上,众人顿了顿,都不敢再说了。卢雨霏对这样的恭维受用良好,她笑道:“知道你们感情好,不要站着了,都坐吧。”   有人站起来给唐师师让座,唐师师连忙摆手:“不用动了,我随便找个地方坐就好。”她虽然这样说,可是腿上却不行动,一直等所有人都站起来,将客座最尊贵的位置让出来后,她才施施然上前:“真是不好意思,你们坐得好好的,因为我一个人,全折腾起来了。”   众女听着呵呵一笑,暗地里齐齐翻了个白眼。虚伪,做作,这话她们要是信就有鬼了。   卢雨霏看着下面济济一堂、各有千秋的美人,感叹道:“各位美人容色过人,便是百花园也不敢和你们争艳。大家和睦共处,亲如一家人,真好。”   唐师师随着众人一起应和,心里却想,这种事可不能盼。别说,最后这些美人,全和卢雨霏成了一家人。   夺权争宠抢男人的那种。   女人多的地方就全是戏,众美笑意盈盈,你挑一嘴,我讽一句,有来有往十分热闹。她们说了会闲话,很快就到中午了,管事婆子来和卢雨霏禀事,众美见状,一起告退。   唐师师也随着大流离开。她披着斗篷走到台阶下,冯茜从后面追上来,道:“唐姐姐,万事大吉。我好久没和姐姐说话了,我们一起走一程?”   唐师师看了眼天色,微笑着拒绝道:“恐怕不行。时间不早了,我要去给王爷问安。”   冯茜笑容僵了一下,很快恢复过来,甜甜笑道:“对啊,我差点忘了,唐姐姐还有王爷呢。唐姐姐快去吧,不要耽误了时辰,我自己回去了。”   唐师师笑着目送着冯茜远去,等冯茜走远后,唐师师收回笑容,冷冷哼了一声。   烦人精,她宁愿自己走,也不想和冯茜同行。   身后小丫鬟战战兢兢问:“姑娘,要去给王爷请安吗?”   唐师师又叹了口气,道:“走吧,话都说出去了,不去怎么行?去绕一圈,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今日赵承钧不在书房,而在燕安院。刘吉禀报唐师师来了的时候,赵承钧惊讶地挑了下眉:“竟然是她?今儿太阳要从西边升起了,难得,叫她进来吧。”   唐师师一进门,披风都没脱,就笑吟吟地和赵承钧道喜:“恭喜王爷,除夕大吉。”   赵承钧不喜欢喧闹,燕安院伺候的人也都安安分分的,哪敢大声喧哗。唐师师一进来就高声道贺,瞬间整座屋子都活色生香起来。   赵承钧不让下人吵闹,可是唐师师在这里高声说话,他却什么也没说。赵承钧问:“何喜之有?”   唐师师笑容微僵,不会吧,真的有人这么不识眼力劲儿吗?客套话而已,莫非千秋节时臣子恭祝皇帝万岁万万岁,皇帝就真能活到一万年?   唐师师哈哈一笑,自己给自己打圆场道:“月初世子娶妻,如今又逢新年,王爷可不是双喜临门吗?说不定等明年,王爷就能抱上小世子了。”   赵承钧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缓缓说道:“我平生讨厌的东西不多,无休止哭闹的小孩子大概能算一个。我可不觉得这是喜事。”   唐师师笑容更加僵硬,她干笑了两声,道:“新生儿诞生总是喜事,到时候有奶娘有嬷嬷,吵不到王爷的。”   唐师师生怕赵承钧又给她挑刺,赶紧截断这个话题,道:“王爷,马上就要到新年了,凡事要讨个好兆头。我给您道喜,您是不是得给我发份压岁钱?”   赵承钧听着,轻轻挑眉,慢悠悠说:“我记得,压岁钱是民间给小孩子压惊的赏钱吧。你又不是小孩子,为什么要给你?”   唐师师连假笑都维持不住了,她收回笑,道:“王爷,只是一份赏钱。您坐拥西北,难道还在乎区区一份压岁钱?明明之前,我父亲和太后娘娘都给了。”   赵承钧握拳挡在唇边,遮住笑意。很快他放下手,脸上依然平静如玉,可是眼睛中却亮晶晶的,宛如有星辰闪烁:“可是,我既不是你父亲,也不是太后。”   唐师师真的恼了 :“王爷!不给算了。”   唐师师转身欲走,赵承钧用眼神示意下面的人拦住她。唐师师被刘吉拉住,刘吉笑着,说:“姑娘,你脾气这么急做什么?大过节的急躁可不好,姑娘快随老奴进来坐。”   唐师师被拉回来,赵承钧忍不住笑了,说:“虽然给你压岁钱没道理,但是你若空手从这里出去,外面人恐怕会以为本王舍不得一份赏赐。你想要什么?” 第39章 宴会   唐师师微愣, 她刚才生气半真半假,只是想让自己脱身罢了。想来赵承钧也看的清清楚楚,唐师师本来以为赵承钧不会理会的, 没想到, 他竟然真的答应了。   听赵承钧的话, 这句话不限于赏钱,要其他的东西也成。唐师师陷入思索,纠结了一会, 委婉道:“王爷,我现在还没想好。等我想到了, 再和你要,你看怎么样?”   刘吉挑眉, 这也太过分了吧, 主子赏赐,不立即谢恩就罢了, 竟然还讨价还价?   赵承钧笑而不语, 道:“得陇望蜀,小心一无所有。你贪心未免太过。”   “哪有,分明是王爷慷慨。”唐师师也不管赵承钧听不听,一股脑说道,“王爷德才兼备, 福泽深厚,百姓能遇到您, 实在是福气。王爷大人有大量,想来也不会和我一个小女子计较,祝您福运昌盛,子孙满堂, 小女先行告退!”   唐师师说完,都不敢看赵承钧,赶快往外跑。赵承钧沉着脸,呵斥道:“停下。”   唐师师跑到一半,僵硬地停下。她缓慢地转过身来,眼睛里委屈巴巴的。   赵承钧用眼神指了下斗篷,说:“把衣服穿好再出去。”   刘吉一直老神在在地候在一边,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   啧,瞧瞧。刘吉敢保证,如果今日说这些话的人换成他,他现在必然已经在外面挨板子了。结果换成唐师师,赵承钧不嫌吵也不嫌闹了,最后人家要走,赵承钧没有生气,第一反应竟然是让对方穿好衣服。   呵。   唐师师等了一会,发现只有这一句话。她有些惊讶,试探性地往外走了几步,发现赵承钧没有阻拦。唐师师心放回肚子里,立刻行礼:“王爷金安,小女告退。”   然后,唐师师披上斗篷,匆匆拿了手炉,就没入外面劲风中。   唐师师平白得了一个承诺,一路心满意足。她回到自己的院子后,稍微歇了歇,就又收拾妆容,准备去参加除夕宴。   卢雨霏下令大办除夕宴,宴会厅此刻已经热闹起来。因为除夕是家宴,没有请外面的人,只是自己府里的人吃顿饭,所以宴席上男女之防并不严重。然而如果觉得这是场家宴,就能好生吃顿饭,那就大错特错了。   流云院仅剩的七个女子,新过门的世子妃,世子抬正的两个妾室以及没名没分的几个通房,再加上唐师师,这么多女人集聚一堂,简直说不出的热闹。   宴席上众女各个铆足了劲要艳压群芳,偏偏嘴上还在谦虚,相互说对方的妆容好看,自己只是随便弄弄。等唐师师一出场,所有人都安静了。   唐师师满意地看着自己制造出来的效果,她走到一队美人旁,笑着问:“你们在说什么,怎么这样热闹?”   美人们笑笑,说道:“没什么。我们聊些闲话而已。”   唐师师了然,笑道:“既然你们正在说话,那我就不打扰了。我去和纪心娴打招呼,失陪。”   美人们笑着目送唐师师离开,等她走后,一个个立刻翻白眼。唐师师去纪心娴面前秀了美貌后,又依次造访了周舜华、任钰君和冯茜,等所有小团体都被她秀了一遍后,唐师师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没有人比她更懂艳压。艳压群芳,她是专业的。   除夕宴即将开始,宴席四个人坐一桌,围绕着戏台排列。其中位置最好、地方最大、视野最好的地方,自然归赵承钧。主桌放置在二楼,三面有屏风格挡,靠戏台的那一面挂着珠帘,既能好好看戏,又不会被人打搅。   除了赵承钧,赵子询、卢雨霏也坐在二楼,除此之外其他人都坐在楼下。楼下光线暗,因为视线问题,前面坐了人,后面基本什么都别想看了。位置排布尤其反应江湖地位,好在唐师师虽然实际也不受宠,但是大家都以为她受宠,所以分到了底楼最好的坐席,就在二楼下方,正对着戏台的位置。   一众女人寒暄着,次第落座。唐师师走到席位旁,彤秀一副标准的宫廷式笑容,对唐师师摆摆手,说:“唐姑娘,请上座。”   唐师师连忙推辞:“这怎么敢?”   别看一张桌子只有四个人,可是座位却大有讲究。谁坐主,谁居末,有很多门道在。这种事情并没有规定,按理坐哪里都可以,又不会影响吃饭。可是一个人的地位,就体现在这些方方面面的细节中。   卢雨霏的奶嬷嬷也在这一桌,奶嬷嬷左右看看,笑着对唐师师说:“唐姑娘是王爷面前的大红人,以后老奴等还得指望姑娘开恩呢。唐姑娘自然该坐主位。”   “不敢。”唐师师这个人别的能耐没有,唯独识时务,尤其懂得捧高踩低。以她如今的花架子,去欺负纪心娴、冯茜绰绰有余,但是对上彤秀姑姑就不行了。唐师师十分坚定,主动走到席面末位,说:“彤秀姑姑才是后院王爷最信任的人,姑姑劳苦功高,为王府立下不少功劳,我岂敢在姑姑面前放肆?姑姑,您请。”   唐师师主动让位,言辞恳切,彤秀笑了笑,没有再继续推辞,而是顺势应下:“如此,多谢唐姑娘抬举。”   彤秀姑姑说罢,就在主位上坐下。卢雨霏的奶嬷嬷表情微微变化,她是世子妃的奶娘,如今陪着世子妃嫁入王府,就是后宅中最体面的老仆。她看在靖王的面子上,让唐师师一步也就罢了,彤秀一个奴婢,凭什么敢坐在她前面?   奶嬷嬷不悦,看在除夕宴的面子上,她没有说开,依然笑呵呵地推辞一番,坐在次位上。唐师师又和最后一个人扯皮一会,慢慢坐到末位。   唐师师年纪小,给彤秀姑姑等人作配不丢人,反而她坐到主位才丢人。彤秀是前一任王府管家,世子妃是新一任,如今新旧两拨势力交锋,唐师师只管隔岸观火就是了。无论如何,都不该她掺和。   若是将来她得到赵子询宠爱,那她即便不争,管家的人也会主动和她示好;如果她不得宠,现在争来争去,只会让她死得更快。   唐师师坐在一边,假装看不到彤秀和世子妃的奶嬷嬷暗自较劲,全神贯注地欣赏戏台。卢雨霏真的为这场除夕宴花尽了心思,舞台上有戏班子,有歌舞,也有杂耍,文戏武戏俱全,可谓用心良苦。   唐师师对戏兴趣寥寥,她坐着有些无聊,奈何周围人都一副沉迷的样子,尤其是周舜华的奶嬷嬷,看得眼睛都不眨。唐师师也不好不给面子,只能装作兴致盎然的模样,继续盯着戏台。   她眼睛在看戏,心思已经关注起其他事情。戏台上声音大,掩盖了其他动静,不少丫鬟婆子也围在戏台下,痴迷地盯着上面的人。唐师师想,这种时候就算出去一个人,恐怕别人也注意不到。   唐师师刚刚想完,忽然眼角瞥见一个人出去了。唐师师一惊,定睛细看,发现是周舜华。   周舜华是世子的妾侍,身份和旁人不同,单独坐在另一席上。任钰君在看戏,似乎没发觉周舜华走了。唐师师暗暗皱眉,外面黑灯瞎火的,周舜华出去做什么?   反正唐师师不信周舜华只是出去吹吹风。   唐师师眼睛偷偷看向对面。卢雨霏的奶嬷嬷正如痴如醉地盯着上面的戏,正看到要紧处,她紧张地捏住帕子。彤秀也专注地望着戏台子,唐师师凑近彤秀,在彤秀耳边压低声音道:“姑姑,我有些晕,出去醒醒神。”   彤秀以为唐师师喝醉了,点头应允。唐师师站起身,顺着墙,没惊动任何人出去了。   唐师师走出宴会厅后,立刻提起裙子,快步往周舜华离开的方向跑去。冬天天黑得快,王府的人又全在戏楼看戏,此刻夜深人静,树影幢幢,路上除了风,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唐师师远远缀在周舜华身后,一路悄无声息地跟着。周舜华跑到一个园子门口,摘下兜帽朝四周看了看,就快步跑进去。唐师师躲在树丛后,眯起眼睛,费力地辨认上面的字。   “倚春阁……”唐师师皱眉,喃喃道,“这不是戏班子住的地方吗?她来这里做什么?”   大户人家逢年过节请戏班子唱戏是常事,普通人家请戏班子,豪奢些的干脆自己养。唐师师在商户人家长大,见惯了唐家天天搭戏棚,后来,唐明喆甚至自己包了个清倌。   等唐师师入宫后,得知京城奢靡风气比临清更甚。宫里有专门的教坊司,其他官宦世族同样蓄妓成风。只不过赵承钧厌恶这等作风,所以靖王府内没有任何歌姬戏子,这次除夕宴,还是卢雨霏去外面请戏班子进来唱的。   戏班子三教九流,不登大雅之堂,自然不能放任他们在王府中乱走。所以卢雨霏给这群人专门划了个跨院,正是倚春阁。倚春阁离其他地方都远,外面围着树丛池水,既方便戏班子排练,又保证绝对不会有人误入。   周舜华能走到这里,不可能是巧合。唐师师藏在树后,低声沉吟,周舜华来这里做什么?或者说,她来这里见谁? 第40章 捉奸   唐师师陷入一个两难的选择中, 周舜华进去了,她跟还是不跟?   跟上去容易打草惊蛇,离开又太便宜了周舜华。唐师师仔细捋这件事, 试图弄清楚这其中的逻辑。   在热闹的除夕夜, 所有人都在欢度佳节, 唯独一个女子偷偷离开坐席,钻入鱼龙混杂的戏园子中。这代表着什么呢?   如果在唐家,不必怀疑, 必然是顶绿帽子。可是周舜华身为女主,和赵子询感情深厚, 赵子询本人也人模狗样仪表堂堂,按道理, 周舜华不至于和戏子偷情啊。   唐师师想了一会, 猛然下定主意。当做不了抉择的时候就不要做抉择,管她是不是偷情, 唐师师叫人来一锅端了, 不就解决了?   唐师师一拍脑门,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简直妙极了。她又朝倚春阁瞄了两眼,确定周舜华真的进去了,立马转身去找冤大头……啊不是,是和她一起发现王府阴暗面的历史见证人。   唐师师怕周舜华打她时间差, 趁唐师师离开门口的时候偷偷溜出来,她不敢走远, 只好在附近找人。她转了半圈,忽然听到水潭边有人敲鼓弹琴。唐师师微怔,猛地忆起卢雨霏拟定的戏单上有一个舞蹈,似乎就是敦煌鼓上舞。   唐师师顿时激动起来, 这简直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天赐良机啊!她正在愁找谁帮忙,正巧撞到舞姬排练舞蹈。一来练舞的人都是女子,不会牵连到唐师师的名节,二来舞姬人多眼杂,要是真发现点什么事,消息根本捂不住。   完美!唐师师清了清嗓子,装作不经意走到这里,疑惑问:“是谁在这里?”   亭子里正在练舞的舞姬们一惊,一齐停下动作:“……唐姑娘?”   唐师师穿过树林,走到亭子前。她看到众舞姬,笑道:“原来是你们。我就说么,怎么隐约听到这里有人奏乐。你们在这里练舞?”   舞姬们地位低,自从进入王府后一直战战兢兢的。尤其她们知道这是王府中十分受宠的唐姑娘,听说颇得靖王喜爱,舞姬哪里敢得罪唐师师?   她们挤成一团,领舞的人上前,心惊胆战地给唐师师行礼:“奴见过唐姑娘。过一会就该奴等献舞了,奴怕在王爷面前出丑,所以召集了姐妹们,想在这里再练几遍。奴有罪,惊扰了唐姑娘。”   “哪有,是我听到乐声,特意找过来的。”唐师师视线扫过瑟瑟发抖的舞姬们,问,“你们穿的这么少,为什么不在戏楼里练,而要出来?”   领舞的舞姬露出为难之色:“戏楼里有前辈在。而且我们人多,需要的场子大,只好在水边练习。”   唐师师了然,士农工商,三道九流,各行都有各行的规矩。梨园尤其看重师门尊卑,她们这些舞姬地位低,不敢和前辈抢,又不敢去其他温暖的地方惊扰王府中人,就只好忍着冻,来水池边练舞。   唐师师叹气,都是可怜人啊。唐师师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她说:“你们辛苦了,接下来好好跳,说不定世子妃开心,就多给你们发赏钱了呢。”   舞姬们发现王府的大红人并没有对她们呼来喝去,反而说话十分和气,她们互相看看,十分感动。领头的舞姬擦了擦眼角的泪,对唐师师深深行礼道:“谢唐姑娘。愿借唐姑娘吉言。”   唐师师笑而不语。她其实并不是安慰她们,唐师师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如果真的成了,世子妃何止满意,恐怕未来十年都会感谢唐师师和这群舞姬。唐师师梭巡一圈,忽然问:“对了,你们看到一只红色的狐狸了吗?”   “狐狸?”众舞姬疑惑地对视,纷纷摇头,“不曾。唐姑娘问狐狸做什么?”   唐师师露出担心之色,道:“我养了一只小狐狸,还是王爷送给我的。刚刚一不留神,它就跑丢了。我明明看到它往这个方向来了,不知道怎么就不见了。”   舞姬们一听,连忙急道:“那可怎么办?”   其他人出主意:“兴许是藏在树丛里了?这种野兽都怕火,要不让管家派人过来,点着火把找?”   唐师师哪敢叫人过来,她连忙说:“不必了。今夜除夕,王爷和世子正在看戏,怎么能惊扰了主子?劳烦各位帮我找找,如果找到了,我必有重谢。”   唐师师话说出来后,舞姬们相互看看,只能一起帮唐师师找狐狸。唐师师故意引着她们往园子门口走,快到门口时,唐师师忽然拍了下手,说:“差点忘了,小狸被我娇养的厉害,极为怕冷。说不定它见里面暖和,窜到屋里了。你们快随我来,这是王爷赏赐的狐狸,万万不能丢。”   舞姬们跟在唐师师身后,眼睁睁看着唐师师格外激动地冲到里面,一间接一间推门进去看。她们面面相觑,总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   唐师师一间房一间房地找,反正她有靖王府的名头在,里面的人根本不敢拿她怎么样。唐师师推了好几扇门,都一无所获。唐师师暗暗着急,这可不行,她的时间经不起耽误,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周舜华听到动静,就悄悄跑走了。   唐师师正着急间,脚上突然踩到了什么东西。她提起裙子,低头看,发现是一串珠花。   珠花?唐师师总觉得这串珠花说不出的眼熟,她仔细盯了好几眼,恍然大悟。   她想起来了,这不正是,今日周舜华插在头上的珠花吗?   唐师师大喜,地上掉了珠花,可见周舜华就在附近。她眼睛盯上转角的那间房,这里地方僻静,门口被树木掩盖,如果有人从这里进出,外面根本看不清。唐师师拿定主意,立刻对后面喊了一句:“你们快来,我找到了。”   她说着,快步跑到门前,砰的一声推开房门。   出乎意料的是,屋里安安静静的,一扇竹质屏风横在地上,将里面的空间挡住。从唐师师的角度,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几个轮廓。   里面的人看到是她,似乎也惊讶了。一个女子猛地站起来,发间珠钗碰撞出清脆的声音。唐师师疑惑,周舜华有在头上戴这么华丽的发饰吗?还不等她想完,一个含笑的声音悠悠响起:“你要钓的鱼,就是她?”   唐师师愣在原地,她足足呆了好几个呼吸,才猛地反应过来:“王爷?”   竹屏后,一个修长的身形站起来,因为灯光的缘故,他在屏风上的影子尤其长。他行动时,后面一众人也跟着他移动。   他不紧不慢走出屏风,身穿赭红色蟠龙服,腰系玉带,脚踩皁皮靴,眉目英挺,似笑非笑。   正是赵承钧。   卢雨霏赶紧跟着赵承钧走出来,表情又惊讶又意外,欲言又止:“父亲,儿臣不知……”   唐师师意外片刻,马上反应过来。事到如今唐师师哪里猜不到,她中计了。   中了卢雨霏设给周舜华的计。   卢雨霏不知道得知了什么信息,故意给周舜华放了假信号,引她来这里见人。而卢雨霏则叫来了靖王、世子,在这里守株待兔。   拐角那串珠花确实是周舜华的,但并不是周舜华有意留下,而是她察觉不对,匆忙撤离时不慎落下的。没想到珠花被唐师师找到,又被唐师师阴差阳错找到了这里。   唐师师一下子想起卢雨霏剩下的那半句话。这是卢雨霏引蛇出洞之计,然而现在推开这扇门的却是唐师师……   唐师师反应从来没有这么快过,她立刻侧过身体,让里面的人看到她身后的舞姬,同时,一脸惊讶道:“王爷,世子,世子妃,你们怎么在这里?”   舞姬一路上根本不明所以,她们跟着唐师师跑到僻静处,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猛然见里面走出王爷和世子。舞姬们吓到了,缩在廊柱边,瑟瑟发抖。   里面的人自然也看到了唐师师身后数量庞大的舞姬。卢雨霏脸色阴沉,隐约觉得事情好像超脱了她的掌控。赵子询皱眉,越发困惑:“唐师师,你到底在做什么?”   唐师师脑子飞快转着,说:“我在这里找东西。王爷和世子不是在前面看戏么,怎么跑到倚春阁来了?”   赵承钧扫过走廊上的舞姬,又看向唐师师,笑问:“你在这里找什么?”   “找……找……”唐师师语塞,她可不敢说找小狐狸。小狐狸养在蒹葭院,杜鹃等人一天不错眼盯着,绝对跑不出来。赵承钧握着折扇,慢慢敲打手指,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唐师师飞快转眼珠、拼命想辙的样子。他倒要看看,唐师师能想出什么理由来。   唐师师猛地睁大眼睛,说:“我来找场地!”   “哦?”赵承钧不紧不慢,道,“找什么场地?”   “练舞的场地。”唐师师让出身后的舞姬,煞有介事地说,“王爷,你看她们嘴唇都冻青了。梨园内老人欺压得厉害,她们是新人,只有被人欺负的份,连大冬天排练舞蹈,都只能去外面排。外面的天多冷啊,可怜她们为了动作精准,都不敢穿厚的衣服。”   赵承钧笑了,他点点头,说:“好,还挺像模像样,你继续编。”   “这是真的!”唐师师立即拉过一个舞姬,握着她的手展示给赵承钧看,“王爷,你看,这是冻疮。王爷兴许不认得什么是冻疮,这是冻久了,才会生出来的红斑。”   赵承钧垂眸扫了一眼,道:“本王知道。把手放开,成何体统。”   唐师师“哦”了一声,乖乖放开舞姬的手。舞姬一获得自由,连忙躲到姐妹们堆里去,吓得几乎停止呼吸。   唐师师暗暗松了口气,她知道自己这一关已经过了。唐师师飞快地扫过后面的卢雨霏,抬眼看向赵承钧,道:“王爷,我说的话句句属实。你现在信了吧?”   “舞姬的事是真的。”赵承钧语气淡淡,还不等唐师师放心,他猛地换了口吻,“可是,你为什么要帮她们找场地?天寒地冻,你为什么从宴会厅跑到这里,还正好遇到排练的舞姬?”   赵承钧从容地看着唐师师,缓缓说:“解释吧。”   唐师师支吾,她注意到许多人都朝她这里看来,赵子询,卢雨霏,还有王府的侍从,全对她露出怀疑的目光。唐师师一咬牙,豁出去了,说道:“因为我有一支舞要献给王爷,又不想让人知道,就悄悄来倚春阁找伴舞,正巧碰到了她们。”   舞姬们都露出惊讶的目光,从进入倚春阁起,她们就听不懂唐师师在说什么了。唐师师明明在找狐狸,结果莫名遇到了王爷,莫名说给她们找排练场地,现在,甚至要自己献舞。   王府众人都意外了,连赵承钧都睁了下眼睛,露出意外之色。好,这个人死不认错,赵承钧也奉陪到底,他倒要看看,唐师师还能扯出什么鬼话来。   赵承钧点点头,说了声好。他回头问卢雨霏:“她们这支舞什么时候上场?”   卢雨霏表情复杂,她飞快瞄了眼唐师师,垂头道:“亥时两刻,还有一刻钟。”   “你还剩下一刻钟。”赵承钧用扇子点了点唐师师脑门,缓慢道,“好生练习,本王等着你献舞。”   唐师师脑门被怼的不住后仰。她没站住,朝后退了一步,又赶紧规规矩矩跑回来,低眉顺眼地说道:“小女遵命。”   赵承钧瞥了唐师师一眼,一言未发,大步从屋内离开。唐师师福身,朗声道:“恭送王爷。”   屋内侍奉的人跟着靖王离开。赵子询、卢雨霏、刘吉等人一个接一个从唐师师身边经过,他们每个人都隐晦地瞥了唐师师一眼,然而谁都没有说话。   等所有人走后,唐师师呼了口气,被赵承钧用扇子怼的那个地方不住犯疼。她压根没看过这群舞姬排舞,献舞,献什么舞啊? 第41章 献舞   赵承钧走了, 舞姬们才敢战战兢兢围上来:“唐姑娘,刚才那个就是靖王吗?”   唐师师生无可恋地点头:“是他。”   众舞姬惊讶地捂住嘴,七嘴八舌道:“竟然是王爷, 我长这么大, 还没见过真的皇室呢。”   “住嘴。”领头的舞姬呵斥道, “王爷金尊玉贵,岂是你们能议论的?”   领头的舞姬说完,看向唐师师, 目光中不乏警惕:“唐姑娘,王爷刚才说的献舞一事……是真的吗?”   “当然。”唐师师想翻白眼, 但是怕传出去,只能忍着对靖王的腹诽, 一脸崇敬地说道, “靖王从来不开玩笑。他说什么,就一定要完成什么。”   “啊……”舞姬中传来大小不一的呼声, 有人担忧, 也有人惊喜。唐师师看着某几个跃跃欲试舞姬,忽然问:“你们的舞练了多久?”   “一个月。”   唐师师露出绝望之色,又问:“你们相互配合了多久?默契怎么样?”   领头的舞姬说道:“回唐姑娘,按最晚入门的师妹算,我们在一起练舞, 已经两年了。”   “两年……”唐师师眼睛都黑了,配合了两年的师姐妹, 还需要花费一个月来练习这支舞,唐师师在一刻种内学会的概率,实在小之又小。   唐师师不抱什么希望,问:“你们的队形编排复杂吗?临时加一个人进去, 能行吗?”   “这……”几个舞姬面露难色,小幅度摇头,“这恐怕不行。”   唐师师也觉得不行。她已经没有时间了,临时打乱队形,只会让形势越发糟糕。唐师师看着领头的舞姬,说:“我们身形差不多,你把舞衣给我,我来替你跳。放心,赏钱少不了你的。”   领头舞姬当然不敢拒绝唐师师,只能乖乖让出衣服。唐师师也不管什么长幼尊卑了,挑了最舒服的一个场地,立刻让领舞教她跳舞。众人一起上阵,可算在一刻钟内,教会了唐师师所有动作。   然而时间还是太赶了,唐师师学会后,都没来得及和队伍排练,宴会厅就来人了。传信的太监站在门口,笑盈盈地说:“唐姑娘,该您上场了。”   来的是太监,可见这是赵承钧派来的人。唐师师知道拖延时间无望,只能深吸口气,笑道:“这就来了。”   唐师师在心里安慰自己,船到桥头自然直,说不定她天赋异禀,没有排练也不会发生失误呢。   舞姬们跳的是敦煌舞,衣着贴身,色彩鲜艳,手上叮叮当当挂了许多镯子,脸上还要覆上面具,异域风情十足。唐师师倒有些感谢面具了,幸好脸被遮住了,只要赵承钧不说,没人知道台上的人是唐师师,就算她跳砸了,也只是在靖王面前丢人。   在外,她依然可以端多才多艺、艳压群芳的才女人设。   卢雨霏回到宴会厅后,颇有些神思不属。她今日这局本来是设给周舜华的,她入门后大力撒钱,收买了许多下人,其中有一个人来和她告密,说在周舜华床下找到了一封信。   卢雨霏展开,发现是不知什么人写给周舜华的,约她在花园里见面。卢雨霏想起这些人是宫里送来的美人,周舜华在京城中还颇有背景,据说是公府的女儿。   卢雨霏上了心,仿造那封信的格式和笔迹,重新给周舜华写了一封信,约她在除夕夜亥时一刻,于倚春阁偏房里见面。然后,卢雨霏让人将这份信塞到周舜华床底,就在原来的位置。   卢雨霏特意派人盯着,果然,第二天,那封信不见了。原本卢雨霏该立刻报告这件事,但是她生出丝贪心,她想要永远解决掉周舜华。   女人的直觉非常可怕,卢雨霏有预感,不趁现在除掉周舜华,她将悔恨终生。   卢雨霏按兵不发,装作不知道这件事,照样准备除夕宴。然后在晚上快开宴的时候,卢雨霏暗暗禀告了赵承钧和赵子询。为了防止赵子询心软,她特意挑了靖王在场的时候说,这样一来,赵子询就没法故意放周舜华一马了。   为此,卢雨霏特意安排了二楼的位置,四周装上屏风,就是为了让下面人看不到靖王的行踪。其实,他们已经移驾倚春阁,等着主动撞上来的那只兔子。   然而,卢雨霏没想到,推门的人不是周舜华,而是唐师师。刚看到唐师师的时候,卢雨霏就心里一咯噔,她一直以为唐师师是赵承钧的人,已经归顺了靖王。没想到,居然不是。   靖王竟然放心将这样一个人放在自己书房?   卢雨霏当时别提多震惊了,一方面卢雨霏觉得她替王府揪出了细作,她是有功之臣;另一方面,她担心靖王生气,迁怒到她身上。毕竟这种事情不太体面,卢雨霏当着众人的面揭穿了,恐怕靖王脸上挂不住。   谁知道,靖王完全没有生气,看到唐师师出现的时候,甚至还笑出来了。鬼知道他到底在笑什么。之后,靖王不紧不慢地揪唐师师的漏洞,看起来不像是审问细作,倒像是……某种情趣?   卢雨霏怀着这种诡异的联想走回宴会厅,进门后,卢雨霏发现周舜华已经回来了。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正在全神贯注地看戏,仿佛已经看了许久。卢雨霏冷冷地瞪着她,最终拂袖上楼。   卢雨霏知道,这一局已经废了。这明明是最好的消灭周舜华的机会,下次,再想套住她,就难了。   卢雨霏坐在二楼,一直心不在焉。台子上咿咿呀呀,热闹非凡,但是她一句都没听进去。   卢雨霏发现她在不自觉地关注时间,等终于走到亥时二刻的时候,她不知不觉松了口气。随后卢雨霏就惊讶地发现,不止她如此,赵子询,甚至包括赵承钧,都是这般。   他们全都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戏台上灯光变暗,戏班的人将架子搬走,四周换成了红色的灯笼。灯笼朦胧黯淡,连舞台也被映衬的半明半暗。   楼下众人惊诧,纷纷询问:“怎么了?为什么光突然暗了?”   赵承钧手指缓慢叩动桌面,含笑等待着接下来的好戏。   几个穿着彩色舞衣的女子上台,她们的服饰模仿的是敦煌飞天,脸上带着面具,看不清具体长相。然而几人一上台,赵承钧瞬间就将目光锁定在一个人身上。   不光是他,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地注意到此人。这很难说原因,但是,人群中,就是有些人鹤立鸡群,气质出众。即便没有相貌加成,她的身材一样能和普通人拉出差距。   鼓点声开始,舞姬们开始动作,随着鼓乐声急旋慢转,做出种种柔美动作。赵承钧看着下方的舞蹈,忍俊不禁。   她的动作没有问题,难为她竟然在一刻钟内学完了。然而,这支舞像是各跳各的,没有任何配合可言。   赵承钧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动桌沿,眉目舒展,很明显心情不错。卢雨霏收回打量的目光,心里骤然生出种浓浓的忌惮。   毋庸置疑,靖王对唐师师是非常不同的。原来卢雨霏以为这种不同只是男人对稍有些姿色的美人的不同,就像卢雨霏父亲的那些妾室,无论再受宠,等新鲜劲一过去,终究是个玩意。   可是,今日看到的事情彻底打碎了卢雨霏的认知。她先前没见过赵承钧和唐师师相处,卢雨霏先入为主,觉得唐师师不过是一个颇有姿色的花瓶,现在还有新鲜劲,故而留着罢了。然而,事实却让卢雨霏大跌眼眶。   卢雨霏心里忽地闪过一个极可怕的念头,如果唐师师生下了靖王的子嗣,该怎么办?这个想法把她都吓了一跳,卢雨霏马上安慰自己,不会的,先不说靖王养育赵子询多年,绝不会做中途立废的事,只说唐师师的身份,靖王就不会让她生下子嗣。   卢雨霏胡思乱想,她完全没注意后半支舞跳了什么,鼓点声就停止了。卢雨霏回神,发现下方的舞姬们已经跳完,摆出最后的结束动作。最中间的女子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住,踉跄了一下。   唐师师当时心里就想死了,她不住祈祷,下面的人千万不要认出她来,实在太丢人了。   唐师师僵硬地摆着舞蹈动作,许久不敢动。她摆了很久,上方久久不叫停。唐师师有些意外,楼下的女眷也开始交头接耳:“怎么了?”   “她们在等什么?”   窃窃私语中,刘吉从楼梯上下来,揣着手,笑道:“王爷看了这支舞,觉得很是新鲜。领舞是谁,随老奴上来,王爷有话要说。”   唐师师站好,提着裙子飞快地跑下台阶,跟着刘吉上楼。唐师师艳丽的裙摆从席面上掠过,女眷们停了半晌,忽然发现不对劲:“她好像没摘面具。大胆,面见王爷,竟敢蒙面?”   唐师师装听不见,下方叫嚷的间隙,唐师师已经步入二楼。屏风合上后,唐师师远远靠在墙角,很不想面对里面这些人:“参见王爷,世子,世子妃。”   赵承钧看着她,冷不防问:“觐见时戴着面具,莫非想行刺?”   “不敢。”唐师师连忙道。她的声音穿过面具,有些瓮声瓮气的,她又扭捏了一会,不情不愿摘下描金面具:“王爷。”   “这就是你精心准备的舞蹈?难怪要跑到没人的地方练,确实水平不高。”赵承钧慢条斯理,说道,“论理除夕献艺都该赏,但是你的舞实在太差了,别说赏赐,我看得罚。”   “不行。”唐师师惊诧,脱口而出,一脸不可置信,“我本是好意,结果讨不着好不说,还得倒贴钱?”   “嗯。”赵承钧点头,漫不经心说,“在本王这里,规矩就是如此。”   是可忍孰不可忍,侮辱唐师师可以,想让她掏钱却不行。唐师师愤怒,忽的快步上前,转瞬逼到赵承钧身边。   身后的侍卫、太监瞬间警惕,赵承钧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动。   唐师师握住赵承钧的佩剑,忽的拔剑出来。这下连赵子询都忍不住紧绷起来,而赵承钧依然稳稳坐在原位,看着唐师师急旋几圈,退到五步远的地方。   唐师师目光紧紧盯着赵承钧,说:“王爷,刚才的群舞既然您不满意,那小女单独为您献舞一支。”   唐师师说着,右手握着佩剑挽了个剑花,忽的从原地跃起。刚才并不是唐师师的舞蹈,那是舞姬们排的,唐师师不过在模仿原本的领舞。如今,才是唐师师在跳。   她身量纤长,尤其难得的是双腿又直又细又长,比例看起来非常舒服。她摆剑的姿势干净利索,快且有力量,然而下腰时,腰身柔软纤细,又充满了女子的柔美。   没有伴奏,因为她身上的环佩就是最好的伴奏,唐师师手臂和脚腕上的镯子来回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清响。这只剑舞时而疾时而缓,刚柔并济,她旋转时轻巧如蝶,停下的时候瞬间就能定格,全程唐师师的目光不闪不避,始终直视着赵承钧。   是美丽,也是挑衅。   快结束时,她高高跃起,剑尖直指赵承钧,侍卫等人已经暗暗握住了刀,赵承钧微微含笑,毫无闪避之意。在中途时,唐师师突然转了方向,在空中飞旋,飞天的衣裙在灯光下几乎转出光晕,最后,唐师师脚尖落地,一个漂亮的收尾,将所有动作都收住。   这支剑舞消耗的体力极大,唐师师忍不住微微气喘,阁楼中一片沉寂,只能听到唐师师的喘气声。过了一会,赵承钧率先鼓掌:“好。”   唐师师似乎是得意,又似乎是炫耀,故意问:“王爷,现在还要罚钱吗?”   “免了,该赏。”赵承钧说完,忍俊不禁,“平时没见你这么上进。一份赏钱就能把你逼成这样,瞧你这点出息。” 第42章 心计   唐师师压根没把赵承钧的话放在心上, 爱钱怎么就没出息了?尊严可以舍弃,但是钱不行。   赵承钧和唐师师说话,卢雨霏就站在后面, 明明她也在场, 却像个隐形人一样。卢雨霏不太赞同唐师师的行动, 当众献舞,拔靖王的剑,还屡次顶撞靖王, 一样比一样不成体统。然而不得不承认,方才的唐师师极为耀眼, 光芒灼目。   但是再好看,都不掩盖唐师师以下犯上的事实。这是大不敬, 至少敢对着靖王比剑, 不管唐师师有没有那方面的心思,都足够她死好几回了。   卢雨霏觉得应当严惩, 可是靖王完全没有降罪的意思, 卢雨霏悄悄去看赵子询,发现他微微失神,似乎被灯光迷了眼,眼神中有惊讶、意外、赞叹,却独独没有责怪。   卢雨霏垂下眼睛, 抿着嘴,忍耐着不说话。   唐师师现在还穿着敦煌舞衣, 稍微一动就叮叮当当的,几乎没有消停的时候。赵承钧说完后,扫了眼她的衣服,说:“赏赐我会让人送到蒹葭院, 你先回去换衣服吧。下次再敢冒充舞姬,就不是一句话的事了。”   唐师师应下,赶紧扣上面具,从楼梯处离开。她一下楼,瞬间感受到许多人的目光集聚在她身上,唐师师扣紧了面具,不理会任何叫唤,飞速跑开。   任钰君收回目光,轻轻瞥了眼周舜华,说:“这是哪家的舞姬,竟然如此放肆?王府贵人叫她,她竟然装听不到,停都不停。”   周舜华抿了口茶,放下茶杯,用帕子擦拭唇角:“谁知道呢。可能是小门小户的女子,不懂礼数吧。”   任钰君一动不动望着周舜华,周舜华也不闪不避,面无表情地回视。她们这个角落偏,灯烛熄灭了一根,另一根随着气流摇曳,光影幢幢。一时间,两个人的脸都沉浸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   最终是任钰君先笑了一下,说:“她们出身低微,自然比不上舜华妹妹,世代公卿,诗书传家,连世子都对你另眼相待。我最佩服妹妹的就是行事妥帖,无论什么时候,遇到什么事情,总不会失态。但是刚才妹妹却出去了许久,不知道是什么事情绊住了妹妹,竟让妹妹一反常态,有失礼仪?”   周舜华同样笑着,说:“任姐姐这话折煞我也,论大度,论规矩,论品德心性,我哪比得上任姐姐?连世子妃都对任姐姐赞不绝口呢。自从入府后,任姐姐教了我良多,若是有机会,我必定好生报答姐姐。”   任钰君扯了下嘴角,浅淡地笑笑:“彼此彼此,我也是和妹妹你学的。”   这场谈话刀光剑影,暗带机锋,两个人谁都不愉快。周舜华和任钰君说完后,不约而同转过脸,一个看戏台,一个低头喝茶,谁都不肯和对方再说一句话。   周舜华盯着光怪陆离的戏台,思绪慢慢飘远。她是蔡国公府的嫡女,被送往靖王封地,家里怎么会不给她准备些底牌?前两天,她在自己床下发现了家里探子送给她的密信,她按照上面的信息,在约定时间出去会面。   结果,差点中了世子妃的计。   周舜华发现不对,仓皇离开。她匆忙跑回宴会厅,好在后面并没有人跟着她,她应当没有被发现。周舜华整理了妆容后进入席面,一进来,她就看到任钰君坐立不安,不断朝门口望,似乎在等待什么的样子。   周舜华的思路一下子就明晰了。对啊,还能有谁,知道她所有的生活习惯,知道她通过密信和外面联络,还知道她传递消息的信放在哪里呢?周舜华防人很紧,每次见面也非常小心,只有和她同屋的人,才防无可防。   任钰君背叛了她,还将她的密信以某种手段让世子妃知道了。任钰君借世子妃这把刀,兵不血刃就能除掉一个心腹大患。   很可能,是两个。世子妃做出这种事后,不光赵子询表面上怎么说,心里必然会生出芥蒂。到时候周舜华被靖王处死,世子妃和世子离心离德,任钰君就是最大的赢家。   可真是好算计。四周热闹拥挤,众生百态,然而周舜华眼底,却冷如寒窟。   这就是她的好姐妹。周舜华发誓,她一定要让任钰君、卢雨霏,都付出代价。   戏台上的角儿用袖子遮住脸,一转身倏地换了张脸,轰得喷出火来。周围人惊呼,周舜华被外面的动静拉回神,她发现所有人都在鼓掌,她也跟着笑,抬手鼓掌。   她鼓掌时看向戏台方向,突然发现一个问题。戏台前最尊贵的那一桌,只有三个人。   唐师师哪儿去了?   唐师师捂着脸一路疾驰,跑回蒹葭院换衣服。在半路时,她躲闪不及,砰的撞到一个人身上。   唐师师连连后退几步,扶着廊柱才勉强站稳。如今所有人都在宴会厅看戏,路上不该有人,就算有人,听到她的脚步声也会提前躲开。可是这个人没有,与其说失误,不如说对方是故意的。   唐师师紧了紧斗篷,问:“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对方带着兜帽,她快速朝四周看了看,拉着唐师师躲进旁边的屋子里。她拉人的时候唐师师没有反抗,唐师师已经猜到这是什么人了。   进屋后,对方关上门,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平庸憨厚的脸。唐师师瞳孔微微放大,原来花园里负责侍弄花草的吴婆子,竟然是太后的人。   吴婆子也不和唐师师兜圈子,开门见山道:“唐姑娘,想必冯嬷嬷和你们提过,王府里会有人接应你们,老奴就是那个接头的人。时间有限,请唐姑娘坦白相告,倚春阁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靖王会去那里?”   唐师师心里转了转,立马一脸感动地说道:“吴婆婆,原来你就是冯嬷嬷交代的接头人,我可算找到你了!我本来还在愁要怎么通知太后娘娘呢,没想到你这就现身了。”   “闲话暂且不提,靖王查得紧,我不能离开太久。”吴婆婆语速飞快,问,“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来话长。”唐师师叹了口气,娓娓道,“今日,我在宴席上发现周舜华偷偷离开,心里觉得不太对劲,借故和送茶丫鬟打听了一圈,这才得知楼上已经空了,世子妃和王爷、世子不久前就走了。我直觉不对,不顾危险跑到倚春阁,想要阻止周舜华的动作。没想到,周舜华自己躲开了,却将我引到陷阱里。我一推门发现是陷阱,世子妃气势汹汹地等在里面,我急中生智,假装来找舞姬练舞,这才蒙混过关。”   唐师师一边说一边组织语言,所以语速很慢。吴婆婆急着离开,听唐师师不紧不慢地说,险些急死:“此事当真?”   “当真。”唐师师从袖子中取出来一件东西,伸开手,道,“吴婆婆你看,这不是周舜华的珠花吗?周舜华也真是,她既然早就知道,为何不提醒我一声?我本是好意救她,却险些被卷进去。吴婆婆,你们悄悄联系周舜华,是太后有什么交代吗?”   吴婆婆脸色渐渐沉下去,道:“不是我们。”   “什么?”唐师师挑眉,道,“竟然不是太后娘娘?那,周舜华想要去见谁?”   这也是吴婆婆想知道的。唐师师偷觑着吴婆婆的神情,不经意道:“可能,周舜华是为了世子吧。周舜华对世子痴心一片,如今世子妃一进门就气势汹汹,来者不善,周舜华为了争宠,故意设计和世子妃斗法,也是可能的。”   吴婆婆脸色铁青,没有多做解释,而是说:“此事我会原样禀报太后娘娘,之后如何行动,全凭太后指示。你今日走了极凶险的一招,靖王未必真的相信,接下来你不要轻举妄动,保存实力为上。”   唐师师就等着这句话呢,她一口应下,随后停顿瞬息,试探地问:“那周舜华那边……”   吴婆婆冷嗤一声,道:“我自有主意。若她是被人暗算的还好,若她是故意的,意图背叛太后……呵,我必叫她后悔来这世上走一遭。”   唐师师暗暗挑眉,垂眸,默不作声。唐师师一点都不怀疑吴婆婆的话,吴婆婆身份不一般,极可能是厂卫的人,这种地方出来的人,无论做出什么,唐师师都不稀奇。   唐师师唯有替周舜华祈祷,希望周舜华真的没做什么,要不然被吴婆婆查出来,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反正唐师师是不可能大发善心救她的,唐师师连自己都救不过来。   周舜华身后毕竟有蔡国公府,唐师师有什么?周舜华只是疑似有反心,而唐师师是真的有反心。如果被发现,唐师师只会死的更惨。   吴婆婆上下打量了唐师师两眼,握住她的手,说道:“先前冯嬷嬷就说过,你单纯实诚,忠心耿耿。我原来还怀疑,现在看来,反而是你最有大局观。同伴有难,你主动相救,没有被靖王府的假象所蒙蔽。你放心,只要你继续为太后效命,太后娘娘不会亏待你的。”   “我明白。”唐师师微笑,道,“多谢太后娘娘。”   吴婆婆带上兜帽,朝外看了看,说:“我先走了,你等过一会再离开。记得隐藏身份,不要轻举妄动,勿要被人抓住了把柄。”   “是。”唐师师乖巧应下,她目送吴婆婆离开,等人走后,她张开手心,里面放着一颗药丸。   唐师师不知道吴婆婆和姚太后是不是真的像她们所说的那样信任她,但是至少,她们并不怀疑唐师师。   唐师师第一次发现,她还挺有当双面细作的潜质。   唐师师笑着,推开窗户,将药丸扔到屋后的湖水中。唐师师看着黑压压的湖面,轻声道:“周舜华,轮到你了哦。” 第43章 新年   唐师师走后不久, 赵承钧也离开了。二楼瞬间空了一半,只余赵子询和卢雨霏坐在隔间里。   卢雨霏手指动了动,她对陪嫁丫鬟使了个眼色, 丫鬟了然, 领着人悄悄告退。   卢雨霏犹豫良久, 斟酌着开口道:“世子。”   “何事?”   “妾身今日去倚春阁是因为看到了密信,妾身怕出什么事,才顺势设了个套, 以防万一。但是妾身敢保证,妾身一切举动都是为了靖王府好, 如果世子不信,妾身可以发誓。”   “我没有不信你。”赵子询眼睛看着下方, 说, “你是父亲挑选的世子妃,当然事事皆好。这些事情我都明白, 你不必特意解释。”   卢雨霏长长松了口气,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问:“世子,妾身本意是抓细作,没想到推门进来的竟然是唐姑娘,唐姑娘会不会……”   “她?”赵子询笑了一声, 听起来非常不在意,“不会是她。”   “可是那个地方那么偏僻, 独独唐姑娘找来了。如果没看到那封密信,她如何找的到?”   “不会是她。”赵子询依然十分坚定,斩钉截铁道,“你的计策虽然隐秘, 但是难保不会有疏漏的地方,对方将计就计,故意搅浑水也是可能的。但细作无论是谁,都不会是唐师师。她哪有那份脑子?”   听到赵子询的话,卢雨霏的脸色莫名难看起来。她僵硬地笑了笑,说:“世子说得对,唐姑娘毕竟是王爷的侍女,王爷心里总是有章程的。如果不是唐姑娘,那么那封密信的主人为何没来?还是说,她来了,只不过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赵子询脸色淡淡的,说:“这我也不知。这是外院的事情,父亲自会调查,你管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就好了,其他事不要插手。”   赵子询的语气听起来没有任何异样,但是,字里行间还是生疏起来。卢雨霏心头沉重,她小心觑着赵子询的脸色,道:“世子说的是,是妾身逾越了。世子,最开始我看到信从周美人屋里找到,还吓了一跳,生怕惹世子不快。不知道为什么今日没人来,不过这个人不是周美人,实在是万幸。”   赵子询眼睛望着下方戏台,这时候戏台上喷火,场中一下子热闹起来。卢雨霏本来忐忑地等赵子询回话,忽然被喷火打断,卢雨霏回头看戏台,刚才的话题自然也没法继续了。   卢雨霏心里十分遗憾,鱼都咬钩了,却硬生生被她给跑了。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么好的机会。   更糟糕的是,赵子询似乎对她有所不满。此时的卢雨霏并没有当回事,她以为,赵子询只是一时拉不下面子。   妾室而已,能有多少真心。周舜华还疑似是金陵的细作,卢雨霏就不信,周舜华还能继续得宠。   书房,刘吉给赵承钧端了茶。赵承钧按着眉心,道:“太吵了,终于能清净会儿了。”   刘吉知道赵承钧睡眠一直不怎么好,稍有动静就头疼,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赵承钧不喜欢吵闹,讨厌喧嚣,也和这个有关系。   赵承钧从小就有这个毛病,以前在宫里还不显,一来紫禁城宵禁,宫门一落锁,本来就安安静静的,二来世宗皇帝和郭贵妃心疼儿子,从来不让人在赵承钧宫殿附近高声说话,所以赵承钧的失眠症虽然存在,但并不严重。然而自从郭贵妃故去后,赵承钧大受打击,心事变重,这个病就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赵承钧连晚上的风声都忍受不了,何况那么吵的宴席。刘吉弓着腰,心疼地看着赵承钧:“王爷,您既然不喜欢,为什么不告诉世子妃,不要请戏班子来?明明是除夕夜,王爷却连顿安稳饭都吃不了。”   赵承钧按着眉心,慢慢说:“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听不得吵,但是他们都是年轻人,和我不一样。难得能热闹一次,让他们去吧。”   刘吉叹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赵承钧靠在桌案上闭目养神,刘吉等了一会,低声问:“王爷,您看今夜的事……”   提起今夜,赵承钧笑了下,他没有睁开眼睛,不紧不慢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会是她。她就是蠢,想算计人,反而自己被套住了。”   刘吉抿了抿嘴,一下搞得他没法接话。刘吉也觉得今日真正的幕后人不会是唐师师,但问题是,刘吉问的并不是她啊。   赵承钧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脱口就是唐师师。刘吉没法纠正,只能顺着道:“王爷说的是,唐姑娘不像是这种人。”   不像是这种聪明机警的人。   这实在是个很神奇的事情,三波人猜来猜去,各有考量,然而没人怀疑唯一撞破现场的唐师师,甚至三方都觉得唐师师是自己人。大概聪明人的思路都类似,太明显的事情,就不是真的。   比如唐师师,摆明了是个靶子。   刘吉顺着赵承钧说完后,这才能提起他真正要问的话题:“王爷,眼线来报,周舜华途中出去过,和唐姑娘就在前后脚。”   “嗯。”赵承钧应了一声,他早就料到是她,现在不过是佐证罢了,赵承钧说,“继续盯着,不要惊动她,由着她去。”   “是。”刘吉说完,顿了一下,试探问,“王爷,世子妃今夜的事,是不是该提点一二?”   这位世子妃太着急,也太逾越了。这才进门多久,急吼吼抢了彤秀的权,还存心和彤秀作比。赵承钧既然说了那些话,就一定会放权给她,然而,卢雨霏还是太急了。   自信不是坏事,自信但实力达不到,那就是她的错。   赵承钧微叹,说:“订婚前我只见了她寥寥几面,当时觉得这个女子英气有决断,比那些温顺的大家闺秀强多了,就定下了她。我原本想着,赵子询刚愎自用,给他配一个温柔贤惠的,只会越发助长他的歪风,不如找个性子要强的。没想到,卢雨霏诚然要强,但都没要强到点上。”   刘吉问:“那王爷您看……”   “再看看吧。她毕竟年轻,慢慢教,总能教会。她好歹有要强的心,要是换个温婉柔顺的,那才是真的没辙。”   刘吉听后静了半晌,悄悄说:“其实,这事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若王爷您娶个王妃,那就好办多了,王妃如果哪里不合心意,您能亲自教。世子妃毕竟隔了一辈,有些话您不好说,但如果有王妃在,那就不一样了。”   赵承钧没搭理。没搭理就是可以继续说,刘吉壮着胆子,继续道:“老奴说句僭越的话,王府内宅这些乱象,全是因为没有王妃镇着。有主母和没主母就是不一样,上头有王妃,哪怕王妃不管事,那也能威慑下面一众人。要是没有主母,便是彤秀再能干,也管不了人心。”   赵承钧没有表情,完全当没听到。但是刘吉却发现了一件很了不得的事,以往这个话题刘吉只要开个头就会被呵止,然而这次他都说完了,赵承钧也只是冷着脸不做理会。   这个变化,背后意味可不一般。   赵承钧养神中,外面忽然鞭炮声大作。赵承钧被吵醒,好不容易酝酿出的困意一扫而空。   刘吉察言观色,立刻道:“王爷息怒,老奴这就让他们停下。”   “不必了。”赵承钧从坐塌上站起来,说,“难得过节,他们一年到头也热闹不了几次,没必要因为我扫众人兴致。走吧,出去看看。”   唐师师换完衣服,回到正院,正碰上众人噼里啪啦放炮。马上就是新年了,小厮一捆接一捆从库房里搬烟花出来,胆子大的丫鬟拿了线香,伸长胳膊点烟花。引线一点燃,丫鬟立刻跑回姐妹堆里,一群人尖叫着跳着看烟火。   而主子们就要矜贵许多,几个美人各个拿捏着宫廷范儿,不肯到下面和丫鬟小厮混在一起,而是揣着护手,高高在上地站在走廊,对庭院指指点点。唐师师从侧门进来,本想悄悄混入人群中,奈何纪心娴就站在不远处,一回头看到她,顿时吊着嗓子喊道:“唐师师!你怎么在这里,而且为什么换了衣服?”   来了,唐师师含混着说:“新年新气象,到新年了,自然也该换身新衣服。”   这种话纪心娴可不信,她蹬蹬蹬走过来,围着唐师师不住打量:“你若是换新衣服,为什么斗篷还是原来的?你到底在掩饰什么?”   唐师师心里一咯噔,暗道忘了。她当初穿着原来的一身衣服去倚春阁,在那里和领舞换了衣服,她原本的着装就留在倚春阁中。外面天气太冷,唐师师回宴会厅必然要披斗篷,等表演结束,唐师师不想被人发现,自己直接溜回蒹葭院,而是让丫鬟悄悄去倚春阁取她的袄裙。结果这么一来一回,里面的衣裙换了,斗篷却没变。   唐师师暗道失策,纪心娴怎么突然有脑子起来?说不过就躲,唐师师看到赵承钧从正门进来,立刻甩开纪心娴,欢天喜地地朝赵承钧迎去:“王爷!”   赵承钧本想来露个脸,然后就能回去歇着了。他才一进门,就看到唐师师一脸期待地朝他跑来。赵承钧本能怔了一下,脚步不由停住:“怎么了?”   唐师师冲到赵承钧身边,一脸笑意,说道:“恭贺王爷,新年大吉。”   随着她的声音,炮声大作,新年到来了。她的身后骤然绽放各种烟火,五颜六色,异彩纷呈,将她的眼睛映照的极其明亮。   赵承钧正要说话,忽然眼神一凝,拉着她朝旁边躲开。唐师师被拉的踉跄了一下,她将将站住身,发现她刚才站立的地方落下来一截炮筒,还在滚滚冒着烟。   唐师师后怕地抚住胸口,太惊险了,万一刚刚没躲开,炮筒就要落在她的衣服上甚至头上了。赵承钧脸色冰冷地望着庭院,然而此刻乱糟糟一片,所有人都忙着看烟火、放烟火,根本不知道是谁失误了。   唐师师见赵承钧脸色不好,不想在大新年的惹不快,赶紧揪了揪赵承钧袖子。赵承钧低头,唐师师扬起笑容,笑盈盈地说:“虚惊一场,这说明接下来一年我都能逢凶化吉。这是喜兆,谢谢王爷。”   赵承钧表情还是不变,唐师师只能眨眨眼,一脸无辜道:“新年第一天要讨好兆头,王爷您可不能生气。您要是生气,我接下来一年可怎么过。”   赵承钧没忍住,瞥了她一眼,抬起头时唇边笑了。唐师师松了口气,故意用很夸张地语气说:“王爷您笑了,这可是大喜事,说明这一年王爷事事顺心,笑口常开。小女提前向王爷道喜,祝王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第44章 初一   大年初一。   金陵要准备盛大的元日朝贺, 赵承钧身在藩地,这份礼仪就免了。   赵承钧驻守边疆,又是小皇帝的叔叔, 他免就免了, 唐师师等女眷却没有这种底气。元日, 全王府的人都要去和主母请安问好,王府正妃之位空缺,就由世子妃代替。   唐师师去世子妃那里问安, 她去时,发现丫鬟嬷嬷等都围在外面, 门口还守着一个人。唐师师脚步渐渐变缓,卢雨霏的奶嬷嬷看到唐师师来了, 立刻殷勤地招呼:“唐姑娘来了, 姑娘新年大喜。”   “嬷嬷同喜。”唐师师停在走廊一半的地方,朝屋里看了看, 问, “世子妃有客人?”   奶嬷嬷笑容凝固了一下,转瞬笑起来:“算不得什么客人,唐姑娘稍等,我进去和世子妃通传一声。”   唐师师抱着手炉等在走廊外,她轻声问旁边的丫鬟:“是什么客人前来拜访世子妃?”   丫鬟似乎有口难言, 但是问话的人是唐师师,她又不敢不说, 只能飞快道:“是徐太太。”   徐太太?唐师师皱眉,她对西平府的官眷有过了解,能拜访靖王府的,数来数去就那么几家。西平府什么时候出了一户姓徐的人物?   唐师师正要问是哪个徐家, 看到丫鬟的表情,唐师师忽然福至心灵,想起一个“徐家”来。   世子的亲生父母,徐经和徐太太。   徐经在永熙三年的时候救赵承钧而死,徐家只剩孤儿寡母。赵承钧感念徐经的救命之恩,开始资助徐家,后来赵承钧的未婚妻连着死了两个,赵承钧绝了成婚的心思,收养徐经的儿子为养子,改名赵子询。   普通人家的孩子能进王府,无论如何都算桩大好事,何况收养的人还是靖王赵承钧。徐家自然没有不同意的,赵子询的生母徐太太不知道是避嫌还是彻底割舍了儿子,总之,之后几年很少再出现在赵子询面前。   这是对双方都好的事情,两方心照不宣,赵承钧不再提徐家,徐家也不会主动出现在赵子询面前。虽不至于完全绝了往来,但是除非年节,两家很少走动。   没想到今年初一,徐家太太竟然登门拜访,而且一来就见了世子妃。唐师师算是明白刚才丫鬟和嬷嬷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了,唐师师也觉得尴尬,她见势不好,想要告退:“既然世子妃在忙,我不便打扰,等一会再来给世子妃问安。”   唐师师都没有说完,奶嬷嬷从正房掀帘子出来,对唐师师笑道:“唐姑娘,世子妃里面请。”   得,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唐师师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进门后,东次间有人站起来,说:“这就是最得王爷倚重的唐姑娘了。唐姑娘,可算把你给盼来了,快里面请。”   唐师师暗暗叹气,卢雨霏踢得一手好皮球,她不想面对赵子询的生母,就把烫手山芋甩给唐师师。   唐师师笑道:“世子妃这话说的没道理,世子妃是大忙人,而我成天都闲着。世子妃想见我,随时差个丫鬟过来就行了,哪有世子妃说的那么麻烦?”   唐师师走入东次间的门,看到罗汉床正面坐着卢雨霏,对面是一个中年妇人,穿着富态,可是手、脖颈和指甲,却处处透露着和她的富贵打扮不相称的粗糙。   贵族从来不用考虑生计,那些闺秀小姐们更是从出生起就开始保养,一双手各个细嫩如葱,而且多数都留着漂亮的长指甲。不会像面前这个妇女一样,手指短粗,皮肤粗糙,指腹处甚至有茧子。   唐师师装没看到,问:“这位太太是……”   唐师师进门后,卢雨霏站起来迎接,徐太太依然坐在罗汉床上。现在被唐师师问起,她才起身做了个样子,说:“我是徐氏,亡夫徐经,已经走了许多年了。”   其实唐师师知道她的身份,但此刻才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原来是徐太太。失敬,太太快坐。”   唐师师让了一句,徐太太就当真坐下了。唐师师依然保持着笑容,心里却在叹气。   如果一切按照剧情发展,那么等后期进宫后,赵子询会将徐太太接进宫里,当太后奉养。一众后妃要讨好的婆婆是这么一位人物,无论对唐师师、周舜华,还是卢雨霏、任钰君,恐怕都不是一件好事。   看得出来卢雨霏也不想面对这位主,要不然不至于唐师师一来,就立刻救命般把唐师师拉进来。卢雨霏强撑着表情坐到徐太太对面,唐师师则由丫鬟搬了绣墩,虚虚坐在脚踏前。   一时众人都尴尬极了,屋里没人说话。徐太太也局促不安,她用力揪着帕子,说:“许久不见世子,没想到,世子都娶媳妇了。世子妃太瘦了,屁股小,以后恐怕不好生养。”   唐师师原本正在喝茶,听到这话险些呛出来。卢雨霏的脸黑了,她顾忌到面前是赵子询的生母,勉强没有翻脸,但是说话的语气也明显冷下来:“我出自书香世家,父母从小教我读书明理,仁义礼信,以盼着我去夫家当一个合格的主母。妻又不是妾,肩负的是家族兴衰,子嗣绵延,怎么能以好不好生养当标准?”   卢雨霏话语里的不悦非常明显,徐太太的表情僵硬下来,唐师师不想把自己牵连进去,赶紧说:“世子妃说的对,徐太太也是这个意思,只不过用词不及世子妃文雅而已。”   徐太太抓到台阶,立刻道:“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一个媳妇别管有没有才学,最重要的是会生养。要是生不出孩子,就算是才女转世,娶回家也没用。”   卢雨霏表情依然不好,可是提到生孩子,她再多道理也说不出来。唐师师不紧不慢地掀着茶盖,说:“世子妃才刚刚成婚,子嗣的事不必急于一时。何况,世子妃已为世子纳了两个妾,论大度,论贤惠,无人能超出世子妃了。”   徐太太听到卢雨霏主动给赵子询纳妾,脸色总算好看了些。徐太太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问:“世子他……还好吗?”   唐师师见没人接话,主动说道:“世子外有忠臣名师教导,内有贤妻美妾照料,当然过得极好。”   徐太太长长应了一声,表情怅然,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失望。徐太太突然伤感起来,眼泪说落就落:“他从我身边离开的时候,还是这么高的一个男孩,天天上树爬墙,闹腾的不行。一眨眼,他都长这么大了。我这个当娘的什么都没见着,明明想的心肝疼,可是怕对他不好,连靠近王府都不敢。这些年,我就远远站在外面,一整日盯着大门,就盼着他出入王府时,能让我远远看一眼。世子妃还没有生儿子,等你生了就懂了,将儿子抱走,那简直就是在心口剜了块肉……”   徐太太毫无预兆就哭诉起来,而且话中有些语句非常不妥。什么叫为了世子好,就不能出现在世子面前?   理是这么个理,但是说出来就不行了。   卢雨霏显然觉得有这么一个婆婆非常丢人,连脸色都变了。唐师师还想着日后在徐太太手下讨好,不得不顺着捧着:“太太不要哭了,您这些年的辛苦,王爷和世子都是知道的。王爷对世子视若亲子,尽心尽责,这一点徐太太尽可放心。今日是初一,要多笑才吉利,徐太太快擦擦眼泪。”   民间有说法,初一象征着一年的运气,若是第一天就哭,那么接下来一年都会哭丧着脸。徐太太听到果然收住了,自己拿帕子擦脸。   屋里众人都松了口气,一齐向唐师师投来感谢的目光。徐太太一面擦泪,一边说:“我知道他过得好,要不然,我也撑不了这么些年。一家人都盼着他好,我一个寡妇不方便,多亏我娘家弟弟打探了消息传给我,我这才知道世子的动向。这么多年了,徐家已经没人提起世子,唯有我娘家人一直惦念着,但是前两天,我弟在打探消息的时候犯了疏忽,中了别人圈套,如今被赌场押住了。我和弟妹几乎哭瞎了眼睛,我想起世子小时候最爱和他舅舅亲近,这才跑来王府,想要请世子想想办法,将他舅舅救出来。”   唐师师听到这些甚至松了口气,终于说出来意了。唐师师可完全不信“中别人圈套”这种说法,唐家自己就有赌场,赌场上的是是非非,唐师师还不懂吗?   唐师师不经意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是赌坊也要遵守朝廷的法令,太太可知道,令弟为何会被赌坊扣押?”   徐太太抿了抿唇,说:“欠了点赌债。但是不多,我自己的弟弟我最了解,他只是有点小赌瘾,绝不会犯大事。赌场说的那些数,肯定是别人设计骗他的。”   唐师师哦了一声,心中了然。原来是赌博欠了钱,赌瘾可没有大小之分,会赌小的,最后就一定会演变大赌。   卢雨霏听到这里已经忍无可忍,她是卢家的女儿,往常来往的亲戚不是同阶层的官家内眷,就是清贵的读书人家,哪见过会赌的?卢雨霏耐心告罄,冷冷道:“徐太太的话我记住了,等晚上世子回来,我会和世子提的。”   说完,卢雨霏就端起茶,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之后徐太太试着和卢雨霏说话,卢雨霏都爱答不理。   徐太太讨了个好大没趣,她再也坐不下去,站起身告辞了。   卢雨霏明显松了口气,一副巴不得她快走的样子。卢雨霏看出来徐太太脸色不好,但是毫不关心。徐太太又不是她的婆婆,卢雨霏嫁给的是靖王府,徐家算她什么人?   唐师师眼力劲儿极快,见状立刻跟着告辞。等走出宜年院大门后,徐太太拉着唐师师,试图和唐师师寻认同:“唐姑娘,你说,世子妃是不是嫌我给她丢人了?可怜我一把鼻涕一把泪把儿子拉扯大,到头来儿子归了别人家,连媳妇都看不上我……”   唐师师听着不对劲,赶紧截话道:“世子妃口直心快,太太可能误会了。太太,我想起来王爷交代我办一件事,我得赶快回去复命,就不能送太太出府了。太太慢走,我先行一步。”   唐师师说完,赶紧带着丫鬟离开。唐师师生怕被缠上,跑的很急,自然没看到在她离开后,周舜华从另一条路上走来了。   唐师师等走远后,低声问杜鹃:“徐家到底怎么回事?徐太太以前也来过吗?” 第45章 元宵   杜鹃亦步亦趋跟在唐师师身后, 闻言仔细想了想,说道:“奴婢也知之甚少,不过, 往年只听说徐家来送节礼, 徐太太亲自登门却是头一回。”   唐师师提着裙子, 走上台阶,端着一身大红行走在冬日的暖阳中。杜鹃的话和唐师师所料不远,徐太太若是年年上门, 靖王岂有这么好的脾气?   今年徐太太按捺不住,一来是听说赵子询娶妻, 想来见见世子妃;二来,恐怕是为了那位犯事的弟弟。   唐师师问:“杜鹃, 你是什么时候入府的?王爷和徐家的事你知道多少?”   “回姑娘的话, 奴婢是永熙三年被买入王府的。”杜鹃微叹了口气,道, “那时候奴婢还小, 不大记事,只记得那年收成很不好,好多人家都活不下去,只能卖儿卖女,我就是这样进了靖王府。那时我刚伺候人, 懵懵懂懂的,还没学会王府的规矩, 就听说鞑靼人攻进来了。边关接连失守,西平府里许多人家都往南逃,唯独王爷没走,还带着人朝北去了。我们在王府里心惊胆战地等着, 从秋天等到冬天,终于听说鞑靼人退兵了,可是王爷也受了重伤,回来后静养了好几个月,徐经就在这次战事中,为保护王爷死了。“   永熙三年,唐师师慢慢琢磨这个年份,那一年唐师师八岁,还在为了所谓的父爱和唐燕燕争风吃醋,为了一朵珠花唐燕燕有而她没有哭闹。唐师师甚至都不知道,西北发生过战事。   前线出生入死,而后方的人,都不知道为何打仗。唐师师有些怔松,在她为了珠花哭哭啼啼的时候,殊不知,赵承钧正在前线血战。她能安享唐家大小姐的富贵,能尽情挑剔衣服首饰不够漂亮,全是因为有人撑住了西北战线。   唐师师早就知道赵承钧是个很厉害的人物,他手握天下半数兵马,地位举足轻重,连嚣张跋扈的姚太后都怕他。但这是唐师师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些名衔意味着什么。   杜鹃见唐师师两只眼睛怔怔的,试探地问:“姑娘,您在想什么?”   唐师师眨了下眼睛,双眼恢复灵气,慢慢道:“其实在我七八岁那会,我特别讨厌这个世界。我觉得世上没有人对我好,唯一对我好的母亲怯弱又窝囊,我被唐燕燕推进水池里,她连为我讨回公道都不能。但是现在我突然发现,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还是有人保护我的。”   杜鹃没听懂,皱着脸问:“姑娘,你在说什么?什么保护不保护?”   唐师师嫌弃地瞥了杜鹃一眼,道:“没事,就当我没说。对了,当年王爷收养世子后,是如何安置徐家的?”   杜鹃摇头,如实说道:“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只知道有一天王府里突然来了个男孩,彤秀姑姑说这是恩人的孩子,要我们敬重着些。后来又过了些日子,刘公公让王府上下改口,称那个男孩为世子,还严禁府中人提世子的来历。至于徐家怎么样了……府里不让打听,奴婢也不好说。”   杜鹃毕竟只是个丫鬟,不可能了解太多内幕。不过仅凭这些,唐师师大概能填补出当年的情况。   赵承钧收养了赵子询,自然少不了徐家的好处。徐家除了徐经还有其他男丁,升官加爵不至于,但是给徐家安置几个实权职位还是绰绰有余。徐太太的情况特殊些,她是内宅女眷,不能自己抛头露面,如今丈夫死了,就指着儿子养老。赵承钧带走了人家儿子,想来会给徐太太留一大笔银子,足够徐太太体面地度过后半生。   前提是,钱在徐太太手里。   不过看样子,徐太太手里的银子被兄弟骗去不少,如今徐太太胆敢冒着惹靖王不悦的风险登门,可见钱花完了。可怜徐太太被弟弟掏空了养老本,还一心觉得弟弟好,弟弟被赌场扣住,娘家还没怎么样呢,她自己倒千方百计地捞弟弟出来。   唐师师啧了一声,不知道该说徐太太可怜还是愚蠢。奈何徐太太生了个好儿子,无论她再怎么犯蠢,总有儿子替她收场,日后,还能进宫里享太后福。   人生的际遇真是没法说,分明皇位和他们家一分钱关系都没有,而徐太太本人,从相貌、智力到手腕,都毫无可取之处。唐师师不服气地想,这种人都能当太后,凭什么她不可以?   “姑娘,小心路上的雪。”杜鹃跟着唐师师走出回廊,从石子路步入月亮门,杜鹃避让着地上的雪堆,问,“姑娘,你为什么对徐太太这么关注?她只是来拜年而已,以后想来交集不多。”   唐师师笑了一声,交集不多?真是天真,靖王府的财富,包括日后整个大燕朝的财富,都是人家徐太太的。更甚者赵承钧现在所做的一切,也全是给徐家铺路。   自然,这些话唐师师不会说出来,她轻飘飘道:“没什么,不过是偶然见了,心里好奇而已。你回去提点蒹葭院的丫头婆子,以后见了徐太太绕道,态度恭敬些,不要多说也不要多做,见了远远避开就行。记住了吗?”   杜鹃赶紧应下:“是。”   唐师师敲打完杜鹃,不再提徐太太的话。这不是现阶段的唐师师能插手的事情,徐太太就算再不好也是赵子询亲娘,人家母子打断骨头连着筋,唐师师若是敢怠慢徐太太,日后会被赵子询收拾,但她要是敢和徐太太亲近,现在就会被靖王收拾。   所以,还是两不相帮,隔岸观火为好。   唐师师本意是给世子妃拜年,结果给自己惹了一身麻烦回来。唐师师怕再碰到徐家人,接下来不肯出门,她窝在自己屋里逗狐狸,午饭后,陆陆续续来了几个拜年的黄鼠狼。   纪心娴、冯茜都来了,她们笑呵呵地恭维了唐师师的容貌衣着,随后就拐着弯打探上午的事。徐太太拜访世子妃不是秘密,转眼间府中就传遍了,想来徐太太能进王府的门,靖王心里也有数。   但无论上面人怎么打算,唐师师都不能背这个锅。徐太太的事怎么解决她不管,但是,决不能从唐师师这里流传出去。   唐师师笑着打哈哈,东拼西扯半天,就是不说徐太太的事。纪心娴听了半天,彻底失去耐心,站起身道:“不知不觉,我们已经坐了这么久。接下来还有好几个安要请,我就不陪唐姐姐坐着了,先行告退。”   唐师师同样站起身,不舍地招呼道:“纪妹妹,冯妹妹,你们这就要走了?既然妹妹们有事要忙,我也不耽误你们,两位妹妹路上慢走。”   冯茜表情一怔,其实她没打算跟着纪心娴离开,唐师师这就替她做了决定?然而谁让唐师师嘴快一步,话已至此,冯茜就算不走也不行。冯茜起身,温柔笑道:“唐姐姐止步,外面冷,姐姐仔细风。我们先走了,姐姐好生养着,我改日再来看你。”   冯茜客套地让了一句,唐师师立刻止住脚步,嘴上哔哔不停,实际行动一点不做:“哎呀这怎么好意思?两位妹妹路上小心,杜鹃,代我送两位妹妹出去。”   唐师师站在百宝阁前虚伪地让了让,等冯茜和纪心娴一出门,她就重新坐回内室,捞起小狐狸,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终于走了,两个麻烦精。”唐师师低语,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小狐狸的毛,懒洋洋地对丫鬟们说,“你们伺候了一年,都辛苦了。今天初一,难得过节,你们都回去歇着吧。”   丫鬟们面露喜色,又有些迟疑:“姑娘,这不合规矩……”   “在我的屋里,就按我的规矩。”唐师师怀里抱着狐狸,说,“都回去吧,有家人的去见见家人,没家人的和小姐妹说说话。我就在正屋,一时半会不会出去。如果有事,我会唤你们的。”   丫鬟们大喜,给唐师师行了礼,就高高兴兴散出去了。唐师师看似逗狐狸,其实耳朵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等确定附近没有人后,她拍了狐狸一下,说:“在门口守着,有人立刻吱声。”   小狐狸被提溜到冷硬的地板,它委屈地挠了挠耳朵,可可怜怜地抱着尾巴卧倒。唐师师趁室内没人,拿出自己珍藏的书,悄悄打开检查进度。   只是半天没看,剧情又有动静。唐师师翻到最新的一章,发现和徐太太有关。   徐太太在卢雨霏那里受了冷遇,她出来后失魂落魄,走路时不慎撞到一个人,正好是周舜华。   周舜华温柔大方,对着徐太太嘘寒问暖,立刻温暖了徐太太的心,并且阴差阳错得知了世子舅舅陈泰被赌场关押的事情。   唐师师看到这行字的时候表情马上不好了,她算了算时间,发现周舜华巧遇徐太太的时间,正好是唐师师甩开徐太太后不久。   “……”唐师师确定了,她真的是个恶毒女配。曾经有一段剧情摆在她面前,而她没有珍惜,只要她再善良一点点,结局就会完全不同。   唐师师用力在心中骂了一句。   唐师师深深呼气,吸气,感觉自己冷静了,才能继续看下去。剧情截止在周舜华得知了陈泰的事,周舜华温柔大方地将徐太太送走,并且保证,她会和世子言明此事。   在章节末尾这样写着:“周舜华将徐太太送走后,在原地站了很久。手炉开始变冷了,周舜华紧了紧身上的灰鼠斗篷,转身往回走。她原本打算去宜年院给世子妃请安,现在看来,无需再去了。”   唐师师马上感觉到不对,以她对周舜华的了解,这个人看似高洁如莲、不慕名利,其实骨子里自视甚高。王府这么多女人中,就属周舜华最随和亲切,然而事实上,周舜华反而是门第观念最重的那个人。   卢雨霏明显地表露出对徐太太的不屑,周舜华虽然不表示,但以她的出身和教育,唐师师不信周舜华会看得上徐太太。   周舜华想做什么?   后面的内容是一片空白,唐师师翻书无果,只能去猜前面的目录。这一段她已经来来回回看了无数遍,没想到这次再看,她又发现一个秘密。   周舜华复宠,和徐太太上门是同步的。从目录中可以明显看出,这一次卢雨霏飞快地失宠了,并且此后再没有挽回的机会。卢雨霏和赵子询的隔阂越来越深,以致于卢雨霏连正室的体面都留不住。   唐师师捏着下巴思考,周舜华到底做了什么,能让赵子询对卢雨霏的态度一落千丈?徐太太上门的时间如此接近,真的只是巧合吗?   唐师师不信,她只信事在人为,一切巧合都是个人性格的必然。唐师师合上书,打算静观其变,现在离元宵还有一段距离,无论周舜华做什么,唐师师都要紧紧盯着。   妻妾大战这么好的机会,唐师师怎么能不在其中捞一笔。   接下来几天唐师师一直密切关注府中动向,然而奇怪的是,四处风平浪静,宜年院更是安安分分,毫无水花。一眨眼,上元节到了,王府中又热闹起来。   卢雨霏大办了除夕宴后,又要大办上元节。上元有观灯盛宴,但是卢雨霏嫌弃去外面和庶民挤不体面,于是让工匠扎了灯送到王府里,由她带领着女眷,自行在府里观灯。   唐师师不出工也不出钱,论理没有她指点的份。但是唐师师真的想感叹,卢雨霏也太能花钱了吧。   这一次宴会下来,得花费多少钱财?除夕是新年,大办也就罢了,上元节明明可以去街上看,卢雨霏却非要自己办花灯。照这样说,三月有上巳节,四月有千秋节,五月有端午节,后面还有七夕、中元、重阳、立冬等种种,再加上府中各位主子的生日,一年到头有数不尽的盛宴要办。唐师师自认唐家已经算铺张浪费了,也没见过这种烧钱法。   靖王府的底蕴自然经得起卢雨霏挥霍,可是,这根本不是长久之道。   然而唐师师只是个小小的侍女,世子妃喜欢热闹,靖王和世子都没说什么,那轮得到唐师师指点?唐师师什么都没说,在十五这天,她换了白绫袄,下搭蓝锻马面裙,袖口和裙阑都绣着金色花纹。为了搭配白色织金的上袄,唐师师特意换了浅金色的耳铛和发簪,整个人行动时金光流动,宛如月照静湖,日落雪山,极素的白上落着金光,清净又华贵。   唐师师进花厅后,卢雨霏见到她,笑着招呼:“唐姑娘来了,我今日忙,来不及招待你,姑娘帮我一二,自去寻座位。等我忙完了,单独设宴请你。”   “世子妃说哪里话。”唐师师笑道,“我们都是自家人,哪用得着这么客气?我自己能行,世子妃快去招待客人吧。”   卢雨霏握着唐师师的手说了两句客套话,就赶紧去迎接新的客人了。唐师师扫了眼卢雨霏的背影,自己寻了个清净的地方落座。   除夕是家宴,这次上元节,卢雨霏终于能如愿举办场大宴会。她邀请了许多外府的夫人小姐,还请来了世子的同窗。男客在外面,由世子的人招待,卢雨霏只需要照顾好女眷就行。   这次宴会不涉及靖王,仅限于年轻这一辈,倒也放得开。唐师师今日有事要干,没心思陪那几个女人比美,她避开众人,独自找了个位置。   唐师师坐下后,听到隔壁的女眷们羡慕地说:“世子妃真是能干,才进门第二个月,就能操办这么大的宴席。我在西平府这么多年,外面那些花灯,我连见都没见过呢。”   “人家是靖王府的世子妃,只需吩咐一声,什么能人巧匠寻不来?”另一个夫人摇着扇子,缓声道,“世子妃命好,和我们不一样。”   最先说话的夫人叹气道:“我看未来的靖王妃才是真命好。儿子出色,儿媳能干,婆婆远在金陵,她嫁进来只管享清福就是了,什么都不必操心。不知道日后谁家的女儿有这等福气。”   这句话说完后,隔壁桌陷入短暂的静寂,夫人们摇着扇子,默默看向门口,并不言语。   奚夫人带着女儿到了,此刻正在门口和卢雨霏寒暄。卢雨霏亲昵地拉着奚云初的手,两人说了许多话,卢雨霏才让贴身丫鬟请奚云初入席。   隔壁桌的女眷兴许顾忌这是靖王府,没敢多说王妃的事,转而又聊起卢雨霏。她们话里话外都在羡慕卢雨霏命好,才刚嫁人就能拿到夫家的管家大权,这么一小会的功夫,就有好几波人来找卢雨霏讨主意。卢雨霏去花厅门口迎接客人,禀事的婆子就跟到门口,卢雨霏去后面安排中馈,没说两句话,又有新的客人来了。   卢雨霏走到东又走到西,忙得团团转,连坐下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隔壁那几个夫人有的羡慕卢雨霏体面,有的心疼卢雨霏劳累,唐师师低头喝了口茶,心道自找麻烦。   卢雨霏看起来忙,其实这种忙毫无用处,不停地做重复的事情,能有什么效用?姚太后主管宫廷,还代皇帝看折子,不比卢雨霏一个小小世子妃更忙?可是人家姚太后就活的很滋润,享受生活和手握大权,一个都不落下。   卢雨霏纯属忙给自己看,她要是真安排好了,不会是现在这样。   奚夫人算是来的最晚的,等奚家落座后,客人就来齐了。卢雨霏满面红光,举杯道:“我年纪轻,第一次操持这么大的宴会。在座有不少人是我的长辈、亲友,我知道许多人都比我强,这次我腆颜当牵头人,实在是大胆极了。谢各位给我颜面,如果宴会上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请诸位包涵。”   席间一众“世子妃客气”等话,卢雨霏仰头,连着饮了三杯酒。座下立刻掌声如雷,众人笑道:“世子妃豪爽,世子妃好酒量。”   唐师师默默喝完杯中的茶,旁边的夫人忙着鼓掌,眼睛看到唐师师,问:“姑娘怎么只喝茶,不喝酒?”   唐师师微笑:“我酒量不好,就不在世子妃面前出丑了。”   夫人了然,笑道:“我明白,世子妃是女中豪杰,女子难有世子妃那样的酒量。你既然不会喝酒,那就算了吧。”   唐师师点头,心安理得地当咸鱼。卢雨霏连饮三杯后,整个场子都热起来。卢雨霏脸红彤彤的,她乘着酒意又说了几句,就走下席面,一桌接一桌招待,像只花蝴蝶一样,不肯冷落了任何一桌。   卢雨霏很快走到唐师师这一带,她看到唐师师坐在这里,十分意外:“唐姑娘,你怎么在这里?是我疏忽,竟然让唐姑娘受此委屈,姑娘快随我到上面坐。”   “不必了,这里就很好。”唐师师今日另有所图,才不想坐到上席被众人注目。唐师师笑着说:“与世子妃无关,世子妃已经做得很好了,是我今日不舒服,想找个安静地方坐一会。”   卢雨霏劝了几次,见唐师师不肯走,就主动拿过酒壶,给唐师师倒酒:“我身为东道主,多有怠慢,这一杯我敬唐姑娘,给唐姑娘赔罪。”   唐师师眼睛瞥了一眼,发现杯里是果酒。果酒没什么意思,唐师师推辞:“还是算了吧,世子妃已经喝了不少,这杯酒便不必了。”   “我没醉。”卢雨霏一口咬定道,“我酒量很好,唐姑娘要是不能喝酒,那就你随意,我全干了。”   唐师师看着卢雨霏,颇为无语。每一个喝醉的人都觉得自己没醉,唐师师本是好意,结果卢雨霏还反过来激将唐师师。   行吧,唐师师接过果酒,说:“世子妃敬酒,我等没有不接的道理。但是我酒量不好,只能喝一半,世子妃若是喝不动了,不必勉强。”   卢雨霏满面绯红,大包大揽道:“那是当然。唐姑娘小心。”   “不胜酒力”的唐师师倚在桌子上,看着卢雨霏灌了大半杯,身体明显晃荡起来。唐师师慢悠悠地转着酒杯,说:“世子妃要是喝不下去,就算了吧。”   “我可以。”卢雨霏硬是全喝完,唐师师特意抬头瞥了眼卢雨霏的酒杯,见里面全空了,才笑道:“世子妃果然好酒量,小女钦佩。”   “不敢当。”卢雨霏说着险些摔倒,被丫鬟眼疾手快地扶起来。卢雨霏靠在丫鬟身上,说:“我得去看看其他桌的客人了,唐姑娘,失陪。”   唐师师笑着点头,目送她走远。等人走后,唐师师瞅了眼还剩一半的酒杯,毫不留恋地放下。   旁边的人了然,凑过来说:“这个酒后劲大吧!我就说了,你喝不了的话不要勉强。你要是头晕,不妨去外面醒醒神。”   唐师师含笑点头:“多谢,我先走了,若是有人问起,劳烦替我挡一两句。”   对方一口应下:“这是自然。”   唐师师拿了手炉,名正言顺地离开花厅。她走出花厅后,左绕右绕,见没人跟着她,悄悄往宴请男客的地方走去。   唐师师有些犹豫,自从那天遇到徐太太后,接下来剧情一直没有更新。然而题目中又明确表明,上元这天会发生大事。到底是什么大事?   唐师师站在树丛下苦想,她今日穿着一身暗红色的披风,附近没有点灯,她站在树下宛如融入黑暗,很不起眼。唐师师正苦恼地揪叶子,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唐师师赶紧探出头去,发现一个熟悉的背影匆匆走过,对方步履踉跄,行动有失章法,看起来很不对劲。   唐师师皱眉,这不是赵子询吗?他怎么了?   唐师师左右看看,提起裙摆,悄悄跟上。赵子询走进一个院子后就消失了,唐师师走到最中间的一扇门,她附耳听了听,直觉告诉她,赵子询就在里面。   唐师师手掌覆到门扉上,推门的那一瞬间,她突然犹豫了。   她实在吃够了猜错剧情的苦,现在,显然这又是一道选择题。   她该选什么? 第46章 迷药   唐师师手按在门扉上, 久久无法决定下一步的动作。   按道理,遇到这种情况是不需要犹豫的,世子情况可疑, 在场唯有她一个目击者, 她此时不上还等什么时候上?但是, 唐师师实在踩过太多坑了,导致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唐师师收回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 扪心自问:“排除一切考量,按照我的本心, 我想做什么?”   唐师师很快就得出了答案,按她的想法当然该进去。那么这个难题就解决了, 以前她遵循自己的本心, 屡试屡错,比如驿站刺客、湖水洗澡, 每次她都精准选中错误的那个。按照这个规律, 她这次就该选择和内心想法相反的方向,这样一来,她就是对的。   她原本想进去,反选后,她就该不进去。   唐师师默默赞了自己一句, 她竟然如此聪慧!唐师师立刻提着裙子往外跑,跑到一半她觉得不对, 如果今夜发生点什么,她怎么证明自己没有来过?   唐师师沉吟,突然她灵机一动,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为了防止万一, 她给自己找个证人不就得了?周舜华一瞬间就被唐师师排除在外,她唐师师就算把剧本扔到土里,碾成粉末,让剧情中途崩溃谁都当不上皇太后,也绝不会给周舜华送好处!   至于卢雨霏也不妥,唐师师敢保证,如果她带着卢雨霏过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黑锅一定是唐师师的,功劳一定是卢雨霏的。其他人也多多少少有毛病,纪心娴太无脑,冯茜太阴险,杜鹃是她自己的丫鬟,不足以给她作证,唐师师数来数去,发觉偌大的王府,竟没有一个是她信得过的。   唐师师震惊,她做人竟然如此失败?然而现在已经没工夫伤感了,唐师师望着那道黑洞洞的门,咬牙做了一个决定。   她去找赵承钧。   有赵承钧在,无论事情是好是坏,唐师师都能自证清白,得以脱身。   唐师师这个人一旦做了决定就绝不拖泥带水,她立刻换了个方向,快步朝书房跑去。唐师师对书房的路非常熟,她敢确定,现在赵承钧一定还在书房。   书房里灯火通明,安安静静,只能听到灯花噼剥的声音。赵承钧翻过一页书,剑眉一动,慢慢抬起眼睛。   随着他的动作,屋外传来咚咚咚的跑步声。唐师师一路喘着粗气跑来,她推开门,头发松散,衣服混乱,口中还在激烈喘着气。   唐师师顾不得自己现在的形象,她赶紧走进屋内,艰难道:“王爷……”   赵承钧放下书,慢慢走出隔间。他目光扫过唐师师,终于觉得无聊的假期里生出些乐子。   赵承钧不慌不忙坐到座椅上,给自己倒了杯茶,问:“你来做什么?”   唐师师用力呼吸,好容易把气喘匀了,急吼吼走到赵承钧身边,噼里啪啦说道:“王爷,大事不好了。我在宴席上喝多了,出来醒酒,正巧看到一个黑影跌跌撞撞走过。看背影,似乎是世子。”   赵承钧手里握着茶杯,忽然问:“你出来醒酒?”   以唐师师的酒量,她一个人把全体女眷喝趴下都不是问题,她会需要出来醒酒?   唐师师一噎,含糊道:“嗯……随便出来透透风。哎呀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看到了世子。”   “嗯。”赵承钧呷了口茶,不甚在意地问,“怎么了?”   “世子走路晃晃悠悠的,而且身边没有伺候的人,他进到一个院子后,就再也没有出来。王爷,我怀疑世子受了伤。”   赵承钧险些把水呛出来,深夜离开宴席,身边没有侍从,独自进入一个院落。   唐师师竟然觉得这是受伤……赵承钧也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   赵承钧放下茶盏,特别好奇地问:“照你这样说,你想做什么?”   “嗯……”唐师师支吾了片刻,悄悄摸摸说,“王爷,此事可能另有隐情。您应该亲自去看一看。”   赵承钧想都不想,起身道:“没兴趣。”   唐师师着急,本能地抓住赵承钧手臂。赵承钧也没料到竟然有人敢抓他,他停下,低头,静静看着唐师师。   唐师师手指顿时如烧着了一般,她指尖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最后一狠心,说道:“王爷,世子那里真的有很紧急的事情,你随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赵承钧看了她良久,轻轻点头:“好。本王最恨别人浪费我的时间,你最好祈祷,赵子询那里真的有大事。”   唐师师眨了眨眼睛,开始心虚。但是随后她就乐观地想,车到山前必有路,先把靖王骗过去再说。就算最后实在没事,赵承钧也总不能杀了她吧。   赵承钧披了衣服出门,唐师师心急,一路小跑着带赵承钧往回走。   “王爷您快点,世子就在前面……”   赵承钧不紧不慢缀在后面,唐师师嫌他走得慢,从走廊折返回来,拽着赵承钧的手臂往前走。赵承钧低头扫了眼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唐师师,最终没有说话。   今日正月十五,深夜的风颇为寒冷。唐师师手指露在斗篷外,很快就冻得通红。唐师师时不时把手指抬到嘴边呵气,赵承钧看着唐师师的动作,突然问:“你的手炉呢?”   “您问世子啊?世子就在不远处,我们马上就到了……”唐师师满心以为赵承钧着急赵子询,她说完后,才觉得有些不对劲,“等等,王爷您问什么?”   赵承钧说话从来不说第二遍,但是唐师师她脑子不记事,赵承钧只能忍着脾气,再说一遍:“你的手炉呢?”   “手炉?”唐师师呆呆地伸出两只手看,愣了一会,她才反应过来,“对呀,我的手炉呢?”   赵承钧深吸口气,放弃指望唐师师。赵承钧慢慢回想,她进门的时候手里还握着东西,想来,是落在书房了。   而唐师师还在四处翻自己的披风:“我的手炉呢,我记得刚刚还在……”   “别找了。”赵承钧声音清冷,说,“多半在书房,等你明日抄书的时候再找吧。”   唐师师听到后诡异地停了瞬息,委婉问:“明日?”   “你大晚上出来醒酒,可见日子无聊的紧。既然如此,正好早点回来抄书。”   唐师师几次张口,想要告诉赵承钧她一点都不无聊。但是唐师师不敢说,最后只能瓮声瓮气道:“是,遵命。”   唐师师一想到明日她又要大清早去点卯,顿时悲从中来,连话都不想说了。两人一路安静,赵承钧见她一次又一次地呵手,终于忍无可忍:“把手伸出来。”   唐师师没反应过来:“什么?”   赵承钧直接把她的两只手捉过来,握在自己掌心。唐师师吓了一跳,本能要抽手:“王爷……”   “别动。”赵承钧声音中没有情绪,道,“你的手要是冻坏了,明日如何抄书?王府不养闲人,不要耽误公务。”   唐师师怔了好半晌,才闷闷“哦”了一声。   赵承钧的掌心格外温暖干燥,他的指腹处有薄茧,给人一种十分有力的感觉。唐师师手指凉的像冰,此刻被赵承钧握在掌中,暖意源源不断从他的手心传到唐师师指尖,她仿佛连身体也热起来了。   唐师师后半截路完全没法集中注意力,她手指不敢动弹分毫,生怕触碰到赵承钧的皮肤,赵承钧也没有握紧她的手指,只是虚虚拢着。然而两个人还在走路,路上难免摇晃,唐师师的手指不停地擦上赵承钧掌心。   要不是唐师师走路都快自己绊自己了,赵承钧简直怀疑,她是故意的。   后半截路他们仿佛走了很长,又仿佛一眨眼就到了。看到熟悉的院门后,唐师师大松了口气,借着引路的动作抽出自己的手,快步跑到前面:“王爷,就在这里。”   唐师师停在门前,下意识要推门,猛地被赵承钧呵住:“别动。”   唐师师胳膊僵住,赵承钧走到唐师师身边,示意她往后靠,自己伸手推开门。   门后,一股暖香扑面而来。唐师师好奇地凑上前,想要看看赵子询怎么样了,结果她才刚走了两步,就见赵承钧沉着脸转身,立刻捂住她的眼睛。   “……”唐师师迷惑,伸手去拉赵承钧的胳膊,“王爷,怎么了?你捂我眼睛做什么?”   “你干的好事。”赵承钧声音响在她耳边,声线低沉,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出来和你算账。”   唐师师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忽然被人推着往前走。她踉跄了一下,然而眼前被赵承钧挡住,身后又是赵承钧的身体,唐师师没办法,只能顺着赵承钧的力道,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回廊前有一个台阶,唐师师不知道,一脚踩空,全身都朝下跌去。赵承钧左手还握在她的眼睛上,见状只能用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将她的身形稳住。   “王爷,世子……”刘吉急匆匆跑过来,一进门就看到眼前这一幕,吓得险些滑到。   变故只在一瞬间,这时候唐师师已经站稳了,赵承钧将她放在台阶上,立即松手,不动声色后退一步。   然而该看到的已经看到,刘吉及身后的一众下人,全部惊得合不拢嘴巴。赵承钧觉得刚才的画面容易误会,他特意借着对唐师师说话的机会,给众人澄清道:“走路时好好看路,不要走神。”   “我没有走神。”唐师师委屈极了,道,“是你捂着我的眼睛,我看不到路。”   刘吉等人的表情更奇怪了。赵承钧也有些尴尬,然而当着这么多人只会越描越黑,赵承钧略过这件事,说:“下不为例。赵子询在里面,你们把这个院子封锁,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后面这句是对刘吉说的,刘吉回过神,躬身应道:“是。”   刘吉不敢再看,低着头快步走开,其他人也一哄而散,清场的清场,扫路的扫路,伺候人的赶紧进去伺候。唐师师看着小厮端着水和衣服进进出出,其中还有女子的衣物,忽然反应过来。   莫非……难道……是那种事?   唐师师的脑子一瞬间清醒,赵子询走路踉踉跄跄,独自到僻静处歇息,恐怕不是喝醉了酒就是中了什么药。这种时候若出现一个女子,会发生什么事?   难怪赵承钧刚才一进门,就立刻转身出来。   唐师师简直不敢相信她做了什么。心仪之人神志不清,独自倒在黑暗的屋里,这种事情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该立刻趁虚而入,结果唐师师非但没把握住机会,竟然还带来了靖王。   唐师师低头,用力敲自己的脑袋,她脑子里有水吗,这么明显的事情,她为什么会选错?赵承钧垂眸瞥了一眼,轻笑道:“终于反应过来了?”   “王爷……我……”唐师师整个人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王爷你听我说,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之前真的以为世子有危险。”   赵承钧笑了一下,道:“不用和我解释,有这点力气,还是想想该怎么跟赵子询澄清吧。”   赵承钧说完,就大步走了。唐师师一个人立在屋檐下,夜风呼啸,远远传来宴会的喧闹声。唐师师看看赵承钧的背影,再看看后面兵荒马乱的屋子,觉得无比尴尬。   如果她和赵子询解释这一切都是误会,其实她是为了他好,赵子询会信吗?   唐师师捂住脸,觉得这简直是灾难。   一个女子从唐师师身边经过,她全身都被厚重的皮毛围着,头发披散,只露出一双眼睛。两人擦肩而过,唐师师回头,正好望入对方的眼睛中。   是周舜华。   唐师师定定盯着周舜华,周舜华毫无羞色,甚至对着唐师师笑了笑。   唐师师低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周舜华同样直视着唐师师的眼睛,反问道:“你呢,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你?”   “我不知道唐姑娘在说什么。”周舜华盖住脸,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道,“唐姑娘,舜华身体不适,不能陪你说话了。舜华先行告退,唐姑娘恕罪。”   周舜华说完,都不等唐师师反应,就缓步走远。唐师师独自立在台阶上,夜风卷过她斗篷上的绒毛,越发显得她一张脸素白如玉,只有巴掌大小。   唐师师终于明白周舜华复宠的计划是什么了,周舜华不知道如何给赵子询的酒里加了料,借着这个“意外”让赵子询重新迷上她的身体,然后,踩着另一股东风上位。   原来,徐太太的用途是这样的。   唐师师敢保证,卢雨霏没有告知赵子询徐家的事,可能是忘了,也可能是被有心人打搅,没找到机会。但无论如何,事实就是徐太太留下了话,卢雨霏却没有转达。周舜华借着和赵子询云雨的机会捅开徐太太一事,两人本就浓情蜜意,有了生母的事当点火索,周舜华再稍微煽些枕边风,赵子询必然对卢雨霏恼怒至极。   赵子询和生母局面尴尬是他们的事,但如果卢雨霏敢看不起徐太太,那赵子询立刻就能将卢雨霏打入冷宫。周舜华这一步实在是高招,一石三鸟,给陈泰施了恩,讨好了赵子询,还狠狠栽了卢雨霏一把。   卢雨霏现在,恐怕还在高高兴兴地准备看花灯吧。   这个计划天衣无缝,唯一的意外就是唐师师出现了,还带来了靖王。赵子询和周舜华旧情复燃本是好事,结果被靖王撞了个正着,唐师师现在唯有祈祷赵子询心胸宽广,海乃百川,能大度地原谅搅扰了他闺房兴致并且还报告给他父亲的唐师师。   阿弥陀佛。 第47章 失宠   唐师师终于明白了周舜华的计划, 然而已经太晚了,如今靖王和周舜华相继离开,唐师师一个人站在屋檐下, 突兀的出奇。   赵子询的贴身小厮见了唐师师就低头, 各个绕着她走。唐师师想要解释, 但是实在不知道她要怎么说,才能显得不那么像诡辩。唐师师尝试片刻,最终决定闭嘴为妙。   唐师师拢紧披风, 趁人不注意,悄悄离开了。   唐师师心情不爽, 连宴会厅都不想回去。反正宴会上也没人真正关心她,唐师师一不做二不休, 直接回自己的蒹葭院了。   唐师师独自走在严冬的院子里, 四周漆黑一片。这一段路不知道怎么回事,灯灭了好几盏, 路上格外凄清。树影在黑暗中张牙舞爪, 唐师师系紧了披风,想要赶快回去。   但是她走到一半,突然听到夜枭的叫声。夜枭的声音三长三短,似乎有种独特的韵味。唐师师脚步渐停,她听了一会, 看了看身后,慢慢走向声音传来的位置。   唐师师走到树荫下, 轻声咳嗽,说:“是我。”   树丛后跳出来一个人,正是吴婆子。吴婆婆朝四周飞快扫了一眼,拉着唐师师躲入暗处。   唐师师忍着手上的不适, 笑道:“吴婆婆,你来找我,有什么吩咐?”   吴婆婆说话风格一如之前,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直接问:“今日是你把靖王带到世子那里的?”   唐师师指尖蜷了蜷,但表情上一点看不出来,镇定道:“是。”   “世子身边那个女子,是周舜华吗?”   唐师师心情一沉,看来,吴婆婆知道的远比她想象的更多。她,周舜华,任钰君,全在吴婆婆的掌握下。可笑她们几人还在这里斗来斗去,其实,都不过是姚太后手中的棋子罢了。   唐师师面不改色,说道:“是。”   吴婆婆紧紧盯着唐师师,唐师师心里已经慌成一片,可还坚持着直视吴婆婆眼睛。吴婆婆忽然大笑,用力握了下唐师师的手,说:“你做得好。我先前还对你将信将疑,现在看来,冯嬷嬷的眼光果然不会错。”   “……”唐师师怔了一下,疑惑反问,“嗯?”   “你今日将计就计做的非常好,你察觉世子中药后,没有贸然行动,而是故意将靖王引到世子屋外,一来离间了靖王和世子感情,二来破坏世子和世子妃联姻。一箭双雕,实在是高招啊。”   唐师师沉默,并且逐渐对自己产生怀疑。真的是这样吗?原来,这才是她的本意?   唐师师觉得很离谱,但是这些聪明人老喜欢先入为主,以己度人。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他们非要往复杂的方向想,先前的冯嬷嬷,现在的吴婆婆,甚至包括靖王,都是如此。   唐师师心虚地接受了吴婆婆的夸赞,说:“婆婆谬赞,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而已。”   吴婆婆目光赞赏,对唐师师颇有些刮目相待。她说:“我原先还想着你这种貌美的女子最容易被王权富贵蛊惑,没想到你头脑清醒,反倒是出身公府的周舜华被迷了心。周舜华的事我已经查过了,包括这段时间她做了什么,我都一清二楚。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可惜了,她明明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   吴婆婆话语中不失遗憾,唐师师觉得事情有点超出她的掌控,她不敢贸然表态,试探地问道:“婆婆你是说……”   “她留不得了。”吴婆婆眼睛都不眨,说着极其冷酷无情的话,“身为一个棋子,竟然爱上了靖王世子,还妄图和世子一生一世。一个忘了自己身份的棋子,是没有资格留在棋盘上的。”   唐师师沉默,她知道吴婆婆对周舜华起疑了,这分明是她最想看到的事情,然而等真到了这一步,唐师师只觉得心寒。   说唇亡齿寒大概有些矫情,但唐师师当真感到悲哀。周舜华是公府的嫡女尚且如此,唐师师一个毫无背景的商户女,在那些大人物眼中,岂不是像只蚂蚁一样,说碾死就碾死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怜她们十个美人还在相互算计,殊不知,她们都只是别人砧板上的肉而已。   可能是看到唐师师表情不好,吴婆婆转了口气,说:“你放心,太后娘娘是个赏罚分明的人,只要你不要像那些女人一样生了二心,娘娘就不会亏待你。周舜华已经废了,女人一旦生出了爱,就彻底没救了。不过世子对她倒是上心,难得能将女人安排到靖王府内部,再留她一段时间未尝不可。等娘娘得到想要的消息后,她就可以消失了。”   唐师师低头,福身道:“小女任凭婆婆差遣。”   “起来吧。”吴婆婆亲手把唐师师扶起来,说,“你暂且留在靖王身边,不要轻举妄动。靖王不是个容易接近的人,很少有人能得到他的信任,你如今势头很好,继续保持,千万不要着急,以免坏了大局。我上次给你的药你要随时带在身上,如果被靖王发现,立刻吞药,好歹能清清白白地走。至于另外几个女人……你只需做你的事,不必管她们。她们再如何折腾,也绝不会越过你去。”   唐师师无声地松了口气,吴婆婆和姚太后现在看来还很信任她,这是个好现象。唐师师垂着头,说:“多谢太后娘娘,多谢婆婆。小女时刻铭记婆婆教导,必不让婆婆和太后娘娘失望。”   “好孩子。”吴婆婆赞了一声,说,“你快回去吧,不要教靖王的人起疑。”   “是。”   唐师师应话,慢慢退出来。她走出树荫后,回头望去,树下哪里还有人影。   唐师师拢紧披风,再没有回头,快步走向蒹葭院。   蒹葭院伫立在风中,安安静静的。门已经合上了,里面光虽然亮着,但是毫无动静,唯有红灯笼有一下没一下地撞着墙壁。唐师师提着裙子走上台阶,咚咚咚敲门:“是我,开门。”   唐师师敲了一会,里面才听到动静。小丫头小心翼翼地支开一条缝,看到是唐师师,惊讶问:“姑娘?您怎么回来了?”   唐师师跨过门槛,一边呵着手一边往正房走:“我在宴席上喝了几杯酒,就先回来了。其他人呢?”   “世子妃在花园里摆了花灯,她们去外面看灯了。”小丫鬟紧张地跟在唐师师身后,连忙说,“奴等以为等筵席散后姑娘才会回来,这才疏狂了。姑娘恕罪,奴婢这就去叫她们回来。”   “不用了。”唐师师进入屋子,自己解开披风,小丫鬟见状连忙上来接衣服。屋内一直烧着炭火,唐师师回到温暖的室内,握上热茶,这才觉得自己重新恢复知觉。   茶水的雾气氤氲在眼前,在唐师师眼睫挂上细细的白雾。唐师师目光似乎是放空的,轻声道:“不用去叫了,反正过一会,她们自己就会回来。”   小丫鬟忙着给唐师师端茶送水,她将新烧好的手炉递到唐师师手边,疑惑问:“姑娘怎么知道?”   唐师师笑了笑,接过铜手炉,道:“随便猜的喽。”   小丫鬟垂手立在一侧,她是院里负责擦地的小丫鬟,平时根本轮不到她近身伺候。她第一次离唐师师这么近,紧张的话都不会说了:“姑娘,您还要喝热茶吗?玉兰姐姐等人不在,奴婢笨手笨脚的,不会伺候人。”   “没事。”唐师师对周舜华、纪心娴难缠至极,但在这种地方却很随和。她说:“一年才过一次元宵,今年又难得在王府里摆灯,她们想去看灯很正常。我只是觉得前面太吵,回来歇一会,你不必紧张。”   小丫鬟觑着唐师师脸色,奉承道:“今日世子妃请了许多人来参宴,姑娘是王爷跟前的大红人,自然有很多人想和姑娘说话,难怪姑娘觉得累。”   “是啊,人特别多。”唐师师慢慢呷了口茶,心道可惜了,这将是卢雨霏最后的风光。   唐师师慢慢算着时间,现在,想来世子那边的变故已经传到卢雨霏耳朵里了吧。很快,卢雨霏就没心思游园看灯了。   唐师师所料不差,没过多久,看灯的丫鬟们一个接一个回来了。她们进门后发现唐师师已经在了,慌忙请罪。   “姑娘饶命,奴婢贪玩,竟然不知道姑娘回来了……”   唐师师已经换了家常衣服,怀里抱着小狐狸,对着一地丫鬟声音懒散:“大好的日子,没必要搞得一惊一乍。都起来吧,下不为例。”   “谢姑娘。”   丫鬟们接连爬起来,不敢多话,悄悄散去做事。杜鹃端来一壶热茶,小心翼翼地换水,完全不敢说话。   主子回来,屋里却没人,这是极大的疏漏。其实唐师师还真没这么在意,她在唐家经历过的疏忽多了去了,这种程度在唐师师看来不痛不痒。何况丫鬟们也不是存心怠慢,她们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只是在上元节看看灯而已,算不上什么错处。   唐师师慢慢揪着小狐狸的毛,问:“我回来的早,没看到世子妃的灯会。花园里都扎了些什么灯?”   杜鹃看着唐师师的脸色,小心说:“有金屏灯、玉楼灯、荷花灯、白象灯,最妙的是水晶玻璃风灯,转起来像是银光雪浪一样……”   唐师师轻轻叹了一声,道:“世子妃真是大手笔,佩服。”   杜鹃以为唐师师在遗憾没看成灯,连忙安慰唐师师道:“姑娘您别急,世子妃说了,花灯会连放三日,明夜还会继续。等明天,奴婢陪姑娘去看。”   唐师师摇摇头,她并不是没见过花灯,临清紧邻运河,商贾富众,灯会并不比京师差。唐家的元宵节也非常热闹,观灯过后,普通百姓家就该结束了,而唐家的节目才刚刚开始。唐明喆会大摆戏台,吹拉弹唱,打牌玩乐,一直闹到天明才散去。   这些烧钱的盛会总是相似的,说白了,独特的并不是那些热闹,而是陪在身边的人。   唐师师就从来不喜欢这些热闹,甚至可以说,她非常讨厌。唐明喆和唐燕燕母女一掷千金,宾客满堂,而她和母亲只能待在僻静的院子里,忍着吵闹等待天明。   唐家也好,靖王府也罢,那些唱着笑着的人,都和唐师师无关。唐家是苏氏和唐燕燕的秀场,现在,台上的人不过换成了卢雨霏而已,并无差别。   当然,最重要的是,明天不会摆灯了。   杜鹃还沉浸在欢乐中,感慨道:“奴婢自进入王府后,还从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宴会呢。世子妃面子真大!”   唐师师轻轻笑了,并不是世子妃面子大,是靖王面子大。今日来了这么多人,难道是冲着赵子询和卢雨霏的面子吗?   天真。   杜鹃意犹未尽,她说着遗憾地叹了一声,道:“可惜今日散得早,世子妃不知道怎么了,才走了一半就让人将客人送走了,灯也没看完。等明日,姑娘您一定要去看看。”   “好啊。”唐师师随口应道,“我等着。”   这只是开始。   第二天,即便唐师师百般不情愿,还是要悲催地早起,去书房点卯。   她一上午消极怠工,极力磨蹭。等午膳后,唐师师回到抱厦,发现砚台没墨了。   这简直是大喜事,唐师师立刻和刘吉报备,亲自去库房取墨。刘吉说让小厮替她去,被唐师师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开玩笑,这一来一回能消磨多少时间,怎么能让别人代劳?   唐师师穿好外衣,慢悠悠往库房走去。今日阳光明媚,库房外两个婆子一人一个杌子,坐在屋檐下,一边嗑瓜子一边闲话。   唐师师到时,两人正说得起劲,唐师师有心打探消息,故意放轻脚步,停在门外,没有进去。   这两人四十上下,体态丰腴,一看就知道过得富足。看守库房是份体面活,活少、清闲又矜贵,有的是人巴结,故而能留在这里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两个婆子就是这样,她们底气足,说话也放肆些,连主子的闲话也敢议论。一个又高又壮的婆子说道:“昨天宴席可真是气派,嚯,我活了四十多年,还没见过这等盛事。不过气派归气派,花费却太多了,听说昨夜回去后,世子和世子妃吵了一架,随后世子大怒而去,看方向,是往妾室屋去了。”   “是吗?世子往哪位主儿屋里去了?”   “还能是谁。”高壮婆子努了努嘴,冲着一个方向道,“还不是那位周美人。”   “呦,这位主可了不得。”另一个婆子压低声音,道,“我外甥女在宜年院里当差,听说这位周美人失宠了好几个月,昨天夜里突然衣冠不整地回来,紧接着世子和世子妃就吵架了。今日去给世子妃请安的时候,世子妃见了她都没有好脸。”   “毕竟是宫里来的人,谁知道身上带了些什么。听说皇宫有专门的嬷嬷,就教宫女学那种床上伺候男人的活……”   另一个婆子嫌弃地扇了扇鼻子,厌恶道:“说这些不干不净的做什么,没得腌臜了耳朵。我看这些宫里来的人都不是好东西,专门来狐媚男人的。原本王府里好好的,结果她们一来,又是风又是浪,王爷还好,世子就像被魇住了一样。你是不知道,今日一上午,宜年院里叫来了很多人,又是审又是打的,热闹的不得了。”   高壮婆子惊讶问:“怎么了?”   “不知道,审问的人口风紧,什么都不肯和外面说。不过依我看,兴许是昨天宴会人多眼杂,丢了东西吧。”   “王府什么东西没有,怎么至于这样兴师动众?”   “谁知道?不过这件事似乎不只如此,昨夜好像王爷的侍卫也出动了……”   “王爷!”高壮婆子捂着嘴惊呼,提及靖王,她们谁都不敢再说了。这时候另一个婆子忽然看到外面有衣角,慌忙站起来:“唐姑娘?哎呦,您怎么来了……”   唐师师装作刚来的样子,镇定地从墙后走出来,说:“我来取些东西。对了,刚才好像听到你们说王爷,王爷怎么了?”   “没有没有,老奴说闲话,哪敢攀扯王爷?姑娘兴许是听错了。”婆子讪讪的,小心问,“姑娘,可是王爷有吩咐?”   “不是王爷的吩咐。”唐师师面不改色,道,“我的墨台用完了,想取方新墨。不知是否方便?”   “方便,方便!”两个婆子连忙说,“姑娘稍等,库房之前存了方上好的歙砚,姑娘稍等,老奴这就去找出来。”   她们这里说话的功夫,门口又进来一个人。卢雨霏的奶嬷嬷一看唐师师在,脚步不知不觉放缓:“呦,这么热闹?”   唐师师笑着对她点头示意:“张嬷嬷。”   张嬷嬷现在看到这些宫廷美人就糟心,她没心思和唐师师寒暄,直接对两个婆子说道:“世子妃屋里的玛瑙葫芦被丫鬟打碎了,听说这套葫芦原本打了四个,世子妃让我来取另外一对。”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那个高壮些的婆子说道:“玛瑙葫芦倒是还在,但是时间久远,找出来恐怕要费不少功夫。张嬷嬷稍等,我先给唐姑娘找东西。”   张嬷嬷皱眉,这群吃里扒外的刁奴,世子妃要的东西,她们也敢推脱?张嬷嬷不悦,道:“世子妃屋里的葫芦是用来招子嗣的,这关系到王府传承,可耽误不得。”   “凡事都有先来后到,张嬷嬷稍等片刻。”高壮婆子说着,在无人处翻了个白眼。招子嗣,也亏她们敢说。谁知道到底是丫鬟打碎的,但是昨夜吵架的时候打碎的?   另一个婆子进去许久,片刻后走出来,欢欢喜喜把一方包好的砚台递到唐师师手中:“唐姑娘久等了,这是上好的歙砚,永熙四年的贡品呢。姑娘是文雅人,成日和书墨打交道,想必笔也用的快,这是两根紫毫宣笔,唐姑娘一并拿去吧。”   唐师师看到,连忙推辞:“这怎么能成?库房东西出入都是要造册的,我岂可自专?”   “不妨事,姑娘尽管拿去用,没人敢多嘴。”   唐师师象征性推辞了两句,就把东西收下了。库房不归她管,这两个婆子敢给,她为什么不敢用?   反正靖王家业大得很,想来不在乎这点毛毛雨。   张嬷嬷在旁边看着,脸都黑了。这两个刁奴欺人太甚!然而唐师师毕竟是靖王跟前的人,世子妃昨夜才和世子闹了生分,无论如何,张嬷嬷都不敢再得罪唐师师。   世子已经被那个狐媚子勾走了,要是再惹了靖王不悦,世子妃该如何在王府里立足?   唐师师收好东西,对张嬷嬷点点头,就神清气爽地离开了。张嬷嬷气得不行,但不敢给唐师师脸色瞧,僵笑着说道:“唐姑娘慢走。”   唐师师终于感受到特权阶级的痛快,她回到书房,见门口站着侍卫。唐师师脚步渐渐慢下来,书房里面有人。   唐师师悄悄走入门厅,她在外抱厦里脱下披风,低声问伺候的人:“谁在里面?”   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悄悄给唐师师做口型:“世子和世子妃。”   唐师师明白了。她眼睛转了一圈,将笔墨交给小太监,说:“劳烦你将笔墨放到我的桌子上,我去给世子妃请安。”   唐师师在书房的地位一向是仅次于靖王的,小太监不敢推辞,乖乖拿着砚台和宣笔走了。这时候门帘撩开,从外面进来一个丫鬟,唐师师对丫鬟挥挥手,接过她手中的端盘,低声道:“我去送茶,你回去吧。”   唐师师慢慢走到赵承钧接见外客的厅堂,悄无声息地混入随侍的队伍里。堂中,赵承钧坐在主位,赵子询和卢雨霏低着头,垂手站在空地上。   赵承钧手边放着茶盏,但他完全没有动弹的意思。赵承钧声音不疾不徐,问:“昨夜之事,查得怎么样了?” 第48章 主母   唐师师眉尖微动, 她以为昨日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没想到,靖王还要彻查。想来今天宜年院折腾了一上午, 也是靖王的命令了。   靖王压下了昨夜的一切动静, 除了几个当事人,其他人并不知赵子询中药一事。这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传出去会有损赵子询名声,早在昨夜发现端倪的时候, 就被赵承钧以雷霆手段压下。   如今, 知道事情真相的, 不过堂上这几人,以及真正的幕后主使而已。   唐师师端着茶水上前, 轻手轻脚将赵承钧的水撤下去, 换了新茶。此刻屋里静的落针可闻, 只能听到她倒水的声音。卢雨霏忍不住悄悄抬眼,他们侍奉在堂下,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而唐师师却能随意自在地倒茶。   赵子询皱眉, 看了唐师师好几眼,表情十分克制。赵承钧本来没打算喝水,但是唐师师换了新茶后, 不知道为什么, 他顺手将茶盏端起来,握在手中缓慢摩挲。   赵承钧不紧不慢, 问:“怎么,不能说?”   “儿臣不敢。”赵子询连忙收回视线,他原本顾忌唐师师在场, 觉得这些王府隐秘说给她听不妥。然而赵承钧已有不悦,赵子询不敢再耽误,只能恭敬说道:“父亲有令,儿臣不敢怠慢。昨夜回去后,儿臣拷问了所有经手之人,抽丝剥茧,终于查出来是昨日送酒的丫鬟心生贪念,妄想往上爬,所以偷偷在儿臣的酒里加了催情的药。儿臣一时失察,中了她的暗算。”   唐师师放好茶壶,把替换下来的陈茶交给侍女,自己束着手站在赵承钧身侧。她手里一直在动作,可是耳朵并没有消停,赵子询这话别说赵承钧了,连唐师师都不信。   一个小小的婢女,怎么敢给世子下药?就算她真的胆大包天想爬床,那她从哪里找来了春药,得手之后为什么没有出现?   这个说法乍一听合情合理,可是仔细想想,根本站不住脚。   这就是赵子询查出来的结果,赵承钧手里握着茶盏,什么都没说,只是看向卢雨霏:“内外有别,男子不该过多插手内宅的事。世子妃,你是当家主母,你是如何查的?”   卢雨霏一下子紧张起来,她头都不敢抬,诺诺道:“就是世子说的那样。世子审问下人的时候妾身也在场旁听,确实是那个丫鬟胆大包天,想要攀龙附凤,暗算世子。”   唐师师暗暗挑眉,夫妻一体,卢雨霏就算和赵子询闹了矛盾,那也终究是枕边人。遇到什么事情,卢雨霏当然会帮着赵子询遮掩,怎么可能向着赵承钧呢?   赵承钧面上淡淡,心中难掩失望。他放下茶盏,说:“既然你们夫妻查明白了,那就这样办吧。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赵子询垂着眼睛,平静说道:“以下犯上,不守妇德,当杖毙。”   杖毙……卢雨霏脸色不太好,人手是她安排的,送酒的丫鬟有问题,卢雨霏也难辞其咎。赵子询的处置如此不留情面,岂不是在告诉王府所有人,卢雨霏办事不力?   唐师师又听到“杖毙”这两个字了,最开始任钰君的衣裙冒犯到靖王的时候,赵子询也毫不犹豫地说杖毙。这个人风流归风流,绝情的时候,也是真绝情。   真不愧是日后纳了三宫六院的皇帝,得宠了是宝,一旦失宠,那就是土。   卢雨霏低头,什么也不说,赵承钧看着眼前这两个人的表现,心里越来越冷。   唐师师无声地看向赵子询,她身为一个外人都知道下药之人不会是送酒丫鬟,赵子询这个当事人会不知道吗?可他还是眼睛都不眨地,要处死一个全然无辜的丫鬟。   在赵承钧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唐师师突然开口,打断了赵承钧的话:“王爷,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那个丫鬟犯了错是该死,但是她什么都不懂,上天有好生之德,望王爷再给她一次改错的机会。”   赵子询惊讶地看向唐师师,沉着脸道:“大胆,父亲说话,岂有你插嘴的道理?”   赵承钧抬了下手,赵子询话被堵住。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赵承钧,然而赵承钧神色平静,态度却很坚决。赵子询不敢再说,只能将满肚子话咽下。   赵承钧不动声色,问:“那依你看,当如何?”   唐师师哪敢当着赵子询的面得罪周舜华,她垂着眼睛,说:“小女人卑言轻,不敢置喙。但素闻王爷英明神武,公正善断,想来王爷一定能将此事处理好。”   赵承钧笑了,她倒是会盘算,不想自己担责任,就一昧给他戴高帽。赵承钧微笑着,说:“本王不是个独断专行的人,你们有什么想法尽可说出来,本王不会追究的。”   唐师师心道快算了吧,赵承钧还不独断专行?赵承钧真不愧是在宫廷长大的人,踢得一手好皮球。唐师师睁大眼睛,当听不到,赵子询没摸清赵承钧心意,也不敢擅自说话,最后,是卢雨霏无知者无畏,当真开口道:“儿媳也觉得杖毙太严重了,她虽然有罪,但罪不至死。依儿媳见,不妨留那个丫鬟一条命在,将她撵出府,也算是给王府积德。”   唐师师幽幽说:“那还不如将她打死了呢。一个被靖王府撵出去的丫鬟,谁还敢用?她只会过得生不如死。”   赵承钧神色看不出喜怒,淡淡瞥了唐师师一眼:“你不是不敢说话么?本王看,你现在的主意倒多得很。”   唐师师立刻笑道:“哪有,小女不过是想替王爷分忧罢了。小女愚钝,愿听王爷高见。”   这个马屁精。赵承钧轻嗤一声,说:“念在初犯,暂饶她一命。将她罚俸半年,发配浣衣房。”   浣衣房做最重最脏的活,被发配浣衣房绝不是件好事。然而和先前杖毙、撵走相比,这个惩罚简直轻的不像话。唐师师一听,立刻叫道:“王爷英明!你们愣着干什么,没听到王爷的话吗,还不快去传话?”   赵子询站在堂下,都没来得及说话,这件事就被唐师师一惊一乍地敲定了。赵子询有些不悦,这是他的私事,父亲明明交给了他查,最后结果却完全不尊重他的想法,既然如此,一开始为何要问?   然而这些感觉一闪而逝,快的仿佛没有。赵子询低头,一如之前许多次那样,恭顺地应道:“父亲说的是。”   卢雨霏看着这一幕,嘴巴微微张开,但最终还是没敢说话。这样想可能有些冒失,但是卢雨霏当真觉得,唐师师和赵承钧一唱一和,宛如夫妻两人唱双簧。   明摆着已经商量好了,叫他们过来走个过场罢了。   昨夜之事至此尘埃落定,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说完后,无论赵子询还是赵承钧,都不想再谈此事。赵子询立刻告退,卢雨霏跟着赵子询,恭恭敬敬离开。   等人走后,赵承钧起身朝内室走去,唐师师自然跟上。赵承钧掀袍坐到书案后,唐师师不消人说,极有眼力劲地上去研墨:“多谢王爷。王爷宅心仁厚,多谋善断,简直是尧舜在世。”   赵承钧本来正在润笔,闻言反手用笔杆敲了唐师师一下:“说什么呢,不要命了?”   唐师师吃痛地捂住额头,说:“我不小心说岔了而已,何至于用这么大的力气?”   “这是能说岔的事吗?”赵承钧凉凉瞥了她一眼,道,“幸亏你在西平府,要是在金陵,你现在已经该自裁谢罪了。”   唐师师两手捂着被砸到的地方,委委屈屈,不敢辩解。其实也怪她疏忽,唐师师代入后世剧情,自然而然用尧舜拍赵承钧马屁,殊不知现在赵承钧只是臣,皇帝才是君。说这种话,是要杀头的。   赵承钧见唐师师气焰萎靡,就知道她是真的知错了。赵承钧冷着脸润笔,借着砚台中墨的反光,看到唐师师还在揉额头。   赵承钧脸色冷冷的,问:“还疼?”   他明明记得,他没用多大力气。   “嗯。”唐师师一心想着脸上皮肤娇嫩,这样砸会不会留疤,压根没听到赵承钧问了什么。她随口应了一声,继续专注于自己的脸。赵承钧写了一行字,随后镇定自若放下笔,说:“去取药膏来。”   “什么?”   赵承钧心想以她笨手笨脚的劲儿,支使她还不如他自己来。赵承钧站起身,从多宝阁中取了琼玉膏,对唐师师说:“抬头。”   唐师师愣住,还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赵承钧已经站在她身前,抬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脸来。   唐师师惊讶,本能地朝后躲:“王爷!”   “别动。”赵承钧手指微微用力,牢牢扣住她的下巴,说,“琼玉膏活血化瘀,舒痕镇痛,是最适合女子的药膏。现在涂了药,等过一会就好了。”   唐师师脖子僵硬,双眼瞪大,完全不敢动弹。唐师师被迫仰着头,眼睛自然而然落在赵承钧脸上。他微微俯身,正很认真地看着唐师师额头,右手两指在上面缓慢打圈。   唐师师盯着赵承钧的眼睛,完全无法移动视线。赵承钧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因为从小长在宫廷,皮肤是养尊处优特有的白。这些年在西北历练,他的轮廓飞快硬朗起来,可是眼睛依然带着那股漫不经心的劲儿。看人时仿佛隔着冰和水,永远让人亲近不起来。   平时他矜贵又遥远,这双眼睛不知道吓退了多少人,然而现在,他垂眸看着唐师师,眼睛中真真切切映着唐师师的倒影,仿佛这个人真正活了过来。   唐师师看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赵承钧的眉稍动了一下,唐师师才终于反应过来。她意识到自己竟然直勾勾地盯着赵承钧,赶紧移开视线。然而赵承钧的手还掐着唐师师下巴上,她想避也避不远,只能尴尬地盯着赵承钧脖颈。   赵承钧今日穿着一身暗红色的绛纱袍,内衬青色领缘。王孙贵族身份尊贵,用色也向来张扬。赵承钧本来就是个不好接近的人,这样浓重的颜色穿在他身上,越发显得淡漠尊贵。   一个人的出身是掩饰不住的,就算赵承钧手上有茧子,可是他的脖颈修长白皙,一丝皱纹都没有,可见从小生活极其优越。唐师师又无意识地盯着看,她突然发现,赵承钧的喉结似乎动了一下。   他脖子修长,喉结突出,上下滑动时格外明显。唐师师正愣怔的时候,下巴忽然一松,赵承钧退后一步,说:“好了。”   他的声音似乎有些低哑,然而他说话时常都是这种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的调调,唐师师也没当回事。唐师师伸手试探性地碰了下额头,发现上面涂着药膏,入手凉丝丝的。   唐师师知道这多半是宫廷秘药了,她心里颇为惊讶,乖巧地行万福礼:“谢王爷。”   赵承钧没有多和唐师师说话,很快坐回桌案后。唐师师慢慢站起身,正拿不准自己该不该告辞的时候,听到赵承钧问:“为什么求情?”   唐师师停顿片刻,温柔地说:“因为小女善良,温婉,悲天悯人……”   赵承钧抬眼冷冷瞥了她一眼,唐师师立刻乖觉道:“因为我觉得根本不是丫鬟。为了一个压根不知道是谁的人白白丧命,未免太亏了。”   这确实是唐师师为丫鬟求情的原因,然而只是其中之一。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唐师师要留着这个人算计周舜华。   昨天不知道周舜华和赵子询说了什么,反正今日赵子询一心要将下药的事栽到丫鬟头上,等丫鬟一死,一切死无对证。然而,唐师师怎么可能坐视周舜华如愿以偿,好处都是她的,黑锅都是别人的,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赵承钧在纸上写字,随意问:“那你觉得是谁?”   桌案对面安静了,并且凝滞了好一段时间。赵承钧觉得好笑,他在砚台润笔,含笑问:“这么久了,还没想出来?”   唐师师为难,道:“王爷,你这不是让我得罪人么?我无权无势,无名无份,哪敢掺和世子的家事。”   “你尽管说就是了,无论是什么话,出了这道门,本王既往不咎。”   唐师师啧了一声,忍不住道:“王爷,你这话也就是说说罢了。你连秋狩时芝麻大点的小事都记得,还能真不治我的罪?”   赵承钧砰地一声将笔拍到桌上,冷着脸呵道:“大胆。”   唐师师连忙上前,接过赵承钧的笔,亲手给他研墨洗笔:“小女说说而已,王爷不要生气。好好一幅字,不能毁了。”   唐师师又是殷勤伺候又是甜言蜜语,赵承钧没法发作,只能任由她将这件事带过去。   经过唐师师这一打岔,刚才的话题也掀过了。其实赵承钧哪能不知道在酒里下药的人是谁,她的手段太低劣,也太着急了。   然而谁让赵子询喜欢她。赵承钧就算是王府之主,也不能越过赵子询,伸手去处置养子的女人。赵承钧叹气,难得透出几句真心话:“亲疏有别,子女一旦成家,其他人就变成了外人,许多事情都难以顺心。”   赵承钧强硬地押着赵子询娶妻,一方面是想让赵子询收心,另一方面,也是察觉到内宅疏漏很大,急需一位主母镇宅。然而,主母倒是找到了,可是卢雨霏和赵子询才是一心,绝大部分时候,她并不会按照赵承钧期望的方向管理内宅。   在这方面,卢雨霏的顺手程度甚至不如彤秀。彤秀只是有自己私心,而卢雨霏整个人的立场就是歪的。   但是赵承钧已经说了放权,总不能出尔反尔,再将管家权收回。唐师师听了片刻,忽然说:“王爷,我这等小小婢女也就罢了,但您是靖王府之主,西北的无冕之王。您在自己的王府里,有不顺心为什么要忍着?”   赵承钧一怔,骤然清醒。对啊,他为什么要忍着?奴婢不顺手,他可以换一个奴婢;内宅管家不顺手,他尽可换一个管家。   一个真正的,维护他的立场,传达他的心意的管理者。 第49章 婆母   卢雨霏和赵子询离开书房, 才走到一半,赵子询就寻由离开了。   卢雨霏一路上隐忍不发,等回到宜年院后, 她再也忍耐不住, 重重将手炉扔到地上。   手炉里面还烧着炭星,落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火点子溅得到处都是。陪嫁丫鬟被吓了一跳,慌忙劝道:“世子妃息怒。你身体金贵, 气坏了不值当。”   陪嫁大丫鬟给卢雨霏顺气, 其余丫鬟蹲在地上, 静悄悄地捡炭屑。所有人默然不语,生怕撞到了卢雨霏气口上。卢雨霏气了一会, 好容易缓过劲儿来, 问:“世子去哪儿了?”   “世子爷在小书房呢。”大丫鬟捡着好话说道, “如今还没出正月,世子就主动去书房进学,当真是君子端方, 敏而好学。世子妃嫁了这样一位尊贵又上进的夫婿, 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您呢,世子妃千万要保重身体,和世子好生过日子, 不能让外面人看了笑话。”   卢雨霏听到赵子询在小书房, 心里的气总算平息了些。但是卢雨霏一怔,猛然想到一件事:“还有谁在书房?”   丫鬟停顿, 面有为难,卢雨霏越发生气,怒斥道:“说!”   丫鬟叹了口气, 低声道:“周美人也在。世子特意开恩,允许周美人在小书房自由出入,一切用度皆如他本人。今日一早,周美人就去书房了。”   早就有所预料,然而等真的听到,卢雨霏还是气得浑身发抖。她用力拍到案几上,愤然怒骂:“这个贱人!”   陪嫁丫鬟轻手轻脚给卢雨霏顺气,低劝道:“世子妃,哪个男人不纳妾,更别说世子还是天潢贵胄呢。迟早都要走这一步的,世子妃看开些,千万不能因此和世子生了芥蒂。女子最忌讳善妒,妾只是妾,越不您去。”   “我能不懂这个道理吗?我如果善妒,第一天就不会给他纳妾。”卢雨霏胸脯起伏,眼角忽然涌出泪来,“我就是气不过。我才是正室,他就算喜欢那些狐媚子,一切待遇也不能超过我。但是你看看他,我都没有的首饰,他第一个赏给周舜华。明明内外有别,女子不能涉足外院,但是他却允许周舜华随意出入他的书房。长此以往,这是要宠妾灭妻啊!”   大丫鬟叹息,世子妃在娘家时是嫡出姑娘,习惯了争尖好强,处处压庶女一头。如今来到靖王府,一下子没人捧着她,顺着她,世子妃的心态就调整不过来了。   大丫鬟继续劝:“世子妃,今时不同往日,这是靖王府,不是卢家。世子是皇家的血脉,凡事只有别人顺着他的,岂有他顺着别人的?您多忍耐些,等生下嫡子来,您的地位就稳了。别忘了,您背后还有靖王呢。您是王爷亲手挑选的儿媳,后院那几个女人再蹦跶,只要有王爷在,她们就翻不出水花来。”   听到靖王,卢雨霏的情绪慢慢平稳下来。对啊,她还有靖王当靠山,说白了这是靖王府,等她生下靖王府的嫡孙,借机在靖王跟前说一嘴,想必不用她出手,靖王就会把那几个美人处理掉。   靖王,才是这座府邸真正的主宰者。赵子询的宠爱在靖王的绝对权势下,毫无还手之力。   卢雨霏心情好受些了,看今日的情况,靖王还是向着她的,她最大的底牌依然坚不可摧。卢雨霏心态平稳,终于有心思想其他事情:“徐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昨夜世子来质问我,我都被问懵了。”   大丫鬟回道:“奴婢今天打听清楚了,这段日子陈家舅舅一直被关押在赌坊,但是十四那天晚上,突然有人乘着夜色敲开陈家的门,给了他们一大笔钱,正好是赌坊的欠额。陈家人感恩戴德,欢天喜地,对方却不肯说身份,只说她是世子身边的人,让他们赶快将舅舅赎回来,其余事情不必担心。”   卢雨霏问:“然后呢?”   “然后陈泰就回来了。他们以为是世子出面,高兴的不得了,徐太太听了,欢喜地差点晕过去。”   卢雨霏的脸色阴沉起来,她高傲归高傲,但并不是傻子,她已经感觉到这其中暗藏的危机。卢雨霏沉着脸,问道:“是谁送的钱?”   看昨夜赵子询的表现,他刚刚得知徐太太和陈泰的事,明显并不是他送的钱。那么,是谁救了陈泰?   大丫鬟凑到卢雨霏耳边,压低声音说:“听守门的人说,十四那天傍晚,周舜华身边的人出去过。而且昨天元宵宴上,周舜华也早早离席了。”   卢雨霏用力拍桌子,怒道:“贱人!”   事到如今,卢雨霏哪能不明白,她被算计了。初一的时候徐太太到访,卢雨霏虽然看不上徐太太,但是也不至于蠢到挑拨亲生母子的关系。她原本是打算尽快将赌场一事转告赵子询的,但是那天晚上赵子询没来她的房间,之后又接连不断有事情打岔,再然后卢雨霏要准备元宵宴会,渐渐的,她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昨天赵子询怒气汹汹来和卢雨霏对质,卢雨霏才惊觉还有这么一茬。其实卢雨霏只是忘了,然而赵子询不信,他觉得是卢雨霏故意怠慢,瞒着他徐太太的事,卢雨霏有苦说不出,两个人就吵起来了。   现在卢雨霏终于明白,原来前段时间她被打岔并不是偶然,那是周舜华故意安排的。周舜华暗暗阻拦卢雨霏,等陈家急的不得了,她再让自己的人出面,将陈泰赎回来,而且巧妙地借用了赵子询的名义。到了十五这天,一切尘埃落定,周舜华再不经意透露给赵子询口风,赵子询只需要稍微探查就能查出来事情经过。等他知道是周舜华悄悄解决了这件事,而且完全不留姓名,一定会好感大增。   而卢雨霏,一下子就成了不孝不善的恶媳妇。   卢雨霏怄得要死,然而她谁让疏忽大意,中了别人的招呢?卢雨霏只能认栽。大丫鬟劝道:“世子妃您不要急,世子生气只是一时的。少年夫妻,哪有不拌嘴的?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等时间长了,世子会明白您是什么样的人。”   卢雨霏摇头,她觉得难。赵子询这里或许还有回旋余地,真正麻烦的,是徐太太。   徐太太本就对卢雨霏有不满,现在被周舜华对比后,徐太太不知道得多记恨卢雨霏。   徐太太就是他们夫妻过不去的坎,卢雨霏实在没办法对着那个粗俗夫人笑脸相迎,而且现在周舜华已经赢得了好感,卢雨霏做什么都太晚了。   卢雨霏听到外面有说话的声音,她直起身,问:“外面怎么了?”   丫鬟出去问了一句,回来禀报道:“回世子妃,是张嬷嬷训小丫头呢。”   “哦?”卢雨霏奇怪,“奶嬷嬷哪来这么大的气?”   “张嬷嬷刚从库房回来,好像被人怠慢了,正生气着呢。”   卢雨霏听到默然。她用力捏着帕子,盯着旁边的香炉许久不动。丫鬟害怕,悄悄问:“世子妃,您怎么了?”   卢雨霏幽幽道:“以前在家里,我见惯了下面人捧高踩低,那时候我还怜悯庶女,没想到现在,就轮到我了。”   “世子妃!”丫鬟惊讶,连忙唤了一句,“您说什么呢?”   卢雨霏沉默不语。这才多久,库房的人就已经敢怠慢她了,要是再等下去,让周舜华得宠,更甚者生下子嗣,卢雨霏该怎么办?   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主动出击。   卢雨霏对丫鬟挥挥手,说:“我自己静静,你们都下去吧。”   陪嫁丫鬟欲言又止,但最终不敢劝得太狠,依言退下了。卢雨霏一个人坐在内室,盯着徐徐升起的青烟,慢慢想着心事。   周舜华能借讨好婆婆这条路争宠,卢雨霏就不会吗?只有邪门歪道才能打败邪门歪道,既然周舜华搬婆婆出来,那卢雨霏也找个婆婆。   一个真正的,礼法上的婆母。   卢雨霏倏地下定主意,决心给奚云初下帖子。靖王府水太深了,卢雨霏需要有个人来帮她,正好,奚云初想嫁给靖王。   这简直是天意。   世子妃失宠了。最开始这些迹象并不明显,世子只是去世子妃屋里的频率低了一点,每次待的时间少了一点,直到十五那天,赵子询去都没去,卢雨霏才彻底慌了神。   她最开始以为赵子询和她怄气,气两天也就好了。卢雨霏完全没有想到,这次事情竟然会如此严重。   妻妾有别,初一、十五一向是正室的日子,按照礼法,无论后院有多少姬妾,初一、十五这两天一定要留在正妻屋里,即便是皇帝,这两天也得去皇后宫里摆个样子。   如果连这点体面都不给,那简直是撕破脸面,公然打脸。   卢雨霏一宿没睡,好容易捱到了每旬请安的日子,卢雨霏早早就到了燕安院,想借机和靖王诉苦。卢雨霏一进门,见到屋里的人,愣住了。   唐师师也在。   唐师师是一个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的人,她发现最近她和赵子询的交集少得可怜,赵子询似乎在刻意避开她。自从上次唐师师把靖王带到案发现场后,赵子询对唐师师为数不多的好感,又清零了。   唐师师痛定思痛,觉得不能丧气,她还要继续努力。既然赵子询躲着她,那她就主动出现在赵子询面前。   他躲着唐师师,总不敢躲靖王吧?   于是,唐师师在请安这天,一大清早就登上了燕安院的门。这不是她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了,唐师师轻车熟路。她镇定自若地站在门口,昂首挺胸,毫无尴尬之色。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果然赵承钧忍不了了,冷着脸让人将她领进来。   卢雨霏进来前,赵承钧正忍着气和唐师师算账:“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唐师师一脸理直气壮:“小女在给王爷请安,这是小女的一片孝心……”   孝心?赵承钧眯了眯眼,而唐师师昂然无畏地扬着脸,仿佛拿准了赵承钧不会对她怎么样。赵承钧越发来气,正巧这时候刘吉端了盘贡橙来,赵承钧随手挑起一个,直接朝唐师师的脑袋砸去。   唐师师吓了一跳,连忙朝后躲了两步,接住橙子。唐师师长出一口气,惊讶又控诉地看向赵承钧:“王爷,我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您竟然对我下这么重的手?”   哎呦,刘吉端着果盘站在一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颇有些多余。赵承钧听到这话脸色微沉,他眼睛扫过四周,内外的人都低着头,一副看不到也听不到的样子。赵承钧有些尴尬,微微压低了嗓子,呵斥道:“谨言慎行,上次的教训还没记住?”   唐师师这话本来没什么,兄弟姐妹或者好友说这种话,只会显得关系好。然而,赵承钧是个成年男人。   这种情景,这种语气,简直让人浮想联翩,连赵承钧自己都一下子联想到那个方面了。   赵承钧本意是呵斥,然而他那些话说出来后,刘吉又在心里哎呦了一声。   上次的教训?什么教训啊,怎么大家都不知道?   赵承钧说完后才发现不对劲,这样听起来更容易误会了。唐师师见气氛凝滞,她以为是自己刚才那句话太僭越,立刻笑着跑到赵承钧身边,一边剥橙子一边圆场:“小女记得呢,谢王爷教导。小女无以为报,这是给您的谢礼。”   赵承钧凉凉瞥了她一眼,说:“这是本王的东西。”   赵承钧本想着谁稀罕她的虚情假意,拿着他的东西来谢他,也太没诚意了。然而他随意一瞥,眼睛就离不开了。   唐师师手指纤长白皙,宛若葱白,连指甲都莹润生辉。她的手指握在橙子上,正在剥皮,带着清香的汁液溅在她手上,顺着手指慢慢滑落。   看起来似乎格外好吃。   赵承钧一时忘了他要说什么,喉结微动,眸色幽幽转深。刘吉端着一大盘贡橙站在一边,终于确信他该离场了。   刘吉是在内廷侍奉过的人,进场退场悄无声息。他将橙子放在一旁的桌案上,打了个眼色,带着一众人撤出次间,守在门口。   卢雨霏进门时惊动了许多人,屋里的唐师师也被吵到,她一回头,正好和卢雨霏视线对了个正着。   唐师师还没有反应过来,而卢雨霏的眼神尤其惊恐。卢雨霏似乎有些措手不及,她眼睛飞快地在屋中打量了一圈,进退两难:“王爷恕罪。儿媳……来的不是时候?” 第50章 孝心   卢雨霏说完后, 屋里诡异地沉寂了瞬息。随即,赵承钧若无其事收回视线,唐师师放下橙子, 给卢雨霏福身:“世子妃安。”   卢雨霏避开, 回了半礼:“唐姑娘。”   卢雨霏给唐师师回礼,完全是看在赵承钧的面子上。她这个礼并不上心, 眼神中隐隐有审视。   卢雨霏发现,她可能小看了唐师师, 也高看靖王了。男人的追求说来说去就那么点儿, 权力, 财富,和美人。讫古至今, 无一例外。   可以没有前两个, 但是一定有最后一个。   卢雨霏说不失望是假的, 原来,她敬若神明、视若依仗的靖王,也难逃男人的俗气。卢雨霏倒不觉得唐师师能成气候, 一个花瓶美人罢了, 靖王图颜色,新鲜几日而已,时间一长自然会被处理掉。   卢雨霏只是无法面对这个事实, 她本以为, 靖王和普通男人不一样。他欣赏的一定是更高级的才华美,比如奚云初那样。   结果……   室内安静片刻, 卢雨霏从恍惚中缓过神来,赶紧给赵承钧行礼:“儿媳参见父亲,给父亲请安。”   卢雨霏恭恭敬敬给赵承钧请安, 说完后,半蹲着身体等着赵承钧回话。然而,赵承钧看起来似乎压根没注意她,他单臂撑在扶椅上,默默看着另一边。   唐师师橙子剥了一半,她不好放下,只能继续剥完。只可惜最后一下没掌握好力气,手上溅了许多汁液,唐师师将橙瓣放下后,举着手,有些无所适从。   赵承钧暗暗皱眉,怎么这样毛手毛脚的?   赵承钧取了方帕子,止住了唐师师乱窜的动作,递给她道:“先把手擦干净。”   唐师师自然接过,她擦了两根手指,忽然意识到:“王爷,这是您的帕子?”   “嗯。”赵承钧随意应了一声,他见唐师师始终擦不到点上,忍无可忍,牵过她的手道,“仔细些,这里还有。”   卢雨霏依然维持着请安的动作,她笑容越来越僵硬,有点进退两难。   幸好出嫁前娘家狠心管教过卢雨霏礼仪,卢雨霏如今保持着半蹲的动作也不算难。她站立不安地等了一会,终于等到赵承钧和唐师师说完话,她赶紧抬高声音,又说了一遍:“儿媳给父亲请安。”   赵承钧心道,终于见到比唐师师还没有眼力劲儿的人了。赵承钧将帕子放到桌子上,淡淡说:“起吧。”   赵承钧免礼后,卢雨霏没有起身,而是顺势跪下,高抬起手肃拜:“儿媳不孝,请父亲恕罪。”   赵承钧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颇有些头疼。赵承钧最讨厌麻烦,明明他已经示意的那么明显,可卢雨霏还是纠缠不休。   卢雨霏跪着,看不到赵承钧真实神色,唐师师站在一边,已经看到赵承钧脸色变冷。唐师师悄悄瞥了卢雨霏一眼,在心里为她叹气。   赵承钧的声音一如往常,听不出任何变化:“不孝是重罪,不可妄言。到底怎么了?”   “儿媳不配当世子正妃。”卢雨霏说着哭起来,头低得更深,“请父亲为儿媳做主。”   说完后卢雨霏也不提怎么了,低头吧嗒吧嗒哭。赵承钧一听到哭就头疼,是真的头疼,他听不得吵,连晚上的风声都无法忍耐,更别说女子呜咽的哭声。   赵承钧按住眉心,唐师师看到赵承钧脸色不对,赶紧对卢雨霏说:“世子妃,大清早哭哭啼啼的不好。有话好好说,你得先把事情说清楚了,王爷才能为你做主啊。”   唐师师说着,赶紧示意两旁的侍从:“将世子妃扶起来。”   卢雨霏抽噎着站起来,终于肯说来意了:“一大早来叨扰父亲,实在是儿媳不孝。可是除此之外,儿媳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卢雨霏说着委屈地提到赵子询不尊重礼法,十五这天让她独守空房的事。唐师师尴尬,她虽然明白男女那回事,可毕竟是个未婚姑娘,她听这种事情不太好吧?   唐师师借口去外面端茶,悄悄地出去了。   赵承钧独自留在次间,再次头疼地按眉心。他深刻地感觉到,他必须得有个王妃了。儿子晚上不留在儿媳屋里睡觉而去妾室屋里这种事情,说给他听,叫怎么回事?   唐师师在外面磨蹭了一会,忖度卢雨霏哭完了,才端着盏安神的茶回来。唐师师进去时,卢雨霏正在拭泪,虽然眼睛还是红的,但好歹不再哭了。   唐师师将茶放在赵承钧手边,说:“王爷,安神的茶。”   赵承钧有些意外,他以为唐师师纯粹出去避难了,没想到,竟还记着他头疼。赵承钧接过茶,指尖隐约触到了唐师师手指,颅内闷闷的钝意仿佛一下子消散了。   赵承钧全部的感官都被那股若有若无的橙子味吸引走,她手上还带着贡橙的味道,看来今年的贡品成色不错,隔着这么远都能闻到甜味。   被这件事一打岔,赵承钧注意力转移,连着对卢雨霏的忍耐也提高许多。赵承钧口吻淡淡,说:“赵子询此事做的不妥,我会另外敲打他。你安心做你的世子妃就是了,不配、下堂这等话不许再提。只要你不犯错,你就是靖王府唯一的世子妃。”   卢雨霏长长松了一口气,有靖王这句话在,她的地位就稳住了。卢雨霏见好就收,站在一边默默用帕子拭泪。   安静中,门外通报的声音格外明显:“世子到。”   卢雨霏和唐师师都敛容,对门口行礼。赵子询进屋,被这种三堂会审一般的气氛镇了一下,他眼睛飞速从屋内扫过,自然没错过卢雨霏微红的眼角。   赵子询装作没看到,恭顺地对着赵承钧行礼:“儿臣请父亲安。”   “嗯。”赵承钧淡淡应了一声,随意道,“近日功课如何?”   “回父亲的话,儿臣已看完了选论,正在读衍义。”   赵承钧说:“这是外面考功名的人给你推荐的吧?朝廷这几本官修照搬前朝,编者不用心,学者也胡乱记诵,没什么可取之处。你虽然学习明经策论,但你的身份和那些科举考子不同,不能学八股学傻了。衍义不必背了,真想学时务才干,不如读名臣奏议。”   赵子询听到,拱手应下。赵承钧和赵子询谈论学问,唐师师和卢雨霏站在一边,谁都不敢打扰。   其实,唐师师连里面那几本书的名字都听不出来。赵承钧习惯了和这些书籍打交道,说话时用的都是简称,他和赵子询交谈无忌,旁的人听起来就一愣一愣的。   唐师师突然有些恍惚,赵子询是按照文官的路数培养的,他虽然不用考科举,但是要读的书和科举之士非常重合。赵子询的年岁和齐景胜差不多大,是不是现在,齐景胜就在读被赵承钧斥为迂腐的八股官修?   供一个科举学子是一件非常庞大的工程,什么时候读什么书,从三四岁起就要安排了,要不然错一步,后面就跟不上了。   齐景胜就是这样,四岁启蒙,六岁读孝经,八岁学四书,十岁学对赋。唐师师当初为了和齐景胜培养共同话题,很是恶补经书,努力和齐景胜同步。如果唐师师没有进宫,而是按婚约嫁给齐景胜,现在,唐师师是不是就能听懂衍义是什么,更甚者自己也在翻阅?   卢雨霏本来期待地等着,然而赵承钧和赵子询说起经义来,她不敢打搅,又着实着急,只能眼巴巴瞅着赵承钧。赵承钧指点完赵子询读书后,无意般提了一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个道理,你应当懂的罢?”   赵子询耸然肃立,他飞快瞥了卢雨霏一眼,垂眼道:“儿臣明白。”   “你明白就好。”赵承钧点到为止,并没有多说。他不喜累赘,凡事他只提点一遍,要是第一遍做不好,下次赵承钧出手,那就是直接将人弄死了。   赵承钧的口气平平无常,唐师师、卢雨霏进府的日子毕竟短,没听出来这句话背后的杀机,然而赵子询以及刘吉等人,瞬间明白了。   赵子询背后寒毛竖立,刘吉等内侍低头,各个噤若寒蝉。卢雨霏发现气氛不知道为什么凝滞起来,她想要调动场面,故意笑道:“父亲一片苦心,儿等必铭记于心。对了,过几天广济寺有一场法事,儿媳想去山上供奉香烛,以求父母长辈安康。”   广济寺是这一带颇负盛名的佛寺,据说非常灵验,许多人家去广济寺求子求佛。唯一的遗憾就是广济寺建在山上,路途不便,马车要走两三天。   而卢雨霏为了表示诚心,还要去寺中住几天。唐师师感受到卢雨霏的事业心了,大冬天的,唐师师在王府里都觉得冷,而卢雨霏要去山上斋戒茹素,这份狠心,唐师师是佩服的。   看得出来卢雨霏很不甘心失宠,从男人这里不好下手,那她就拼了命表示自己的孝顺。卢雨霏铁了心要去,赵承钧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道:“既然你有心,那就去吧。不过佛寺清苦,现在又是严冬,山上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无妨。”卢雨霏立刻说道,“只要能为长辈祈福,儿媳吃些苦算什么。父亲,正巧前些天奚夫人说也想去佛寺供长明灯,广济寺路途遥远,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所以儿媳想着,将奚夫人也叫来。”   奚家?唐师师偷偷瞥了赵承钧一眼,了然地垂下头。长明灯照往生之路,奚夫人去供长明灯,多半是给亡故的长女奚云晚供奉的吧。   奚云晚不仅是奚家长女,更是赵承钧的第一任未婚妻。果然,赵承钧听到这里心情似乎低沉了,他脸上没什么笑意,说:“难得奚夫人有意,你们结伴而行正好。但是如今冰雪未消,路上恐不好走,刘吉,唤彤秀过来。”   刘吉应了一声,快步出去了。卢雨霏有些惊讶,忙道:“父亲,您唤彤秀姑姑来做什么?”   “有备无患。”赵承钧淡淡说,“彤秀安排过好几次出行,在宫中的时候也有随侍经验,这一路就让她跟着你们吧。”   卢雨霏受宠若惊,飘乎乎地应下。   很快彤秀来了,给赵承钧请安:“王爷。”   赵承钧道:“世子妃要去广济寺礼佛,你随着世子妃出行。”   彤秀自然无有不应。赵承钧又说:“同行还有奚家,你们务必要将世子妃和奚夫人伺候好了。一会你去府里挑几个聪明伶俐的丫鬟,好生在路上侍奉。”   彤秀垂着头,她怔了几息,很快了悟:“奴婢明白。”   赵承钧这一通命令又急又快,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将出行安排好了。唐师师站在后面,眼珠滴溜溜转动。   看样子赵承钧很看重这次出行,不光把彤秀安排过去,甚至还亲自挑选随行的人。果然,有奚家在,就是不一样。   唐师师有些犹豫,她要不要跟着去?毕竟孝顺是万能护身符,有了孝名,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   但是,山上的日子实在太清苦了,又冷又破,不能吃肉,还要每天听和尚念经。好逸恶劳的唐师师本能排斥这种苦日子,但是,她又怕错过了机会。   她上次就是因为不肯吃苦,错过了野外沐浴和为赵子询挡刀的机会。现在唐师师依然做不到给人挡刀,但是去念念佛吃吃素,好像还可以?   唐师师纠结半晌,决心套用她的万能公式。她按照自己的本心,一直在错误的路上狂奔,上次她反选,是错的,那这次反反选,总该可以了吧?   唐师师按照这个逻辑套了一下,发现答案是不去。唐师师心情定下来,对卢雨霏说:“世子妃的孝心感天动地,只可惜我最近偶感风寒,不能陪世子妃上路,只能在此预祝世子妃一路顺风。”   在场众人听到唐师师的话,真是毫不意外。唐师师的病和寻常人的病不一样,说好就好,说来就来,就比方这个风寒,反正没人看出来她哪里病了。   赵承钧表情变都不变,赵子询也接受良好。赵子询对唐师师的本性可谓体验深刻,无论唐师师再做出什么,他都不会惊讶了。   唐师师没有理会旁人的视线,美滋滋地想,她可以留在王府过舒服日子了。结果想法没落,就听到赵子询郑重拱手,说:“世子妃如此有孝心,倒显得儿臣没担当了。这一路冰天雪地,还有奚夫人同行,路上护卫派谁都不妥,不如儿臣去吧。”   说着,赵子询朗声道:“儿臣愿意陪着世子妃一起去广济寺祈福。”   唐师师懵住了,赵承钧点点头,道:“也好。佛寺清净,你正好去静静心。既然如此,侍卫的事,就你来安排吧。”   “儿臣遵命。”   谁都没想到赵子询也要去,卢雨霏脸上露出明显的喜色,唐师师就完全相反了。   她左右看看,难以反应现在的情况。唐师师试图开口:“王爷……”   赵承钧回头,静静看着她:“怎么了?”   唐师师嗫喏良久,实在不好意思说她的风寒又好了。她只能低下头,悄咪咪道:“没事。小女为世子和世子妃的孝心感动,相比之下,我实在太怠慢了。”   赵承钧看着她笑了,说:“无妨,你在王府里茹素抄经,孝心也是一样的。”   唐师师沉默半晌,发现有些人看起来人模狗样,实际小肚鸡肠。 第51章 成全   卢雨霏左右看看, 怀着讨好赵承钧的心,说:“如果唐姑娘想去礼佛……”   赵承钧想都不想,一口截断:“她不去。”   唐师师嘴都张开了, 听到赵承钧的话, 只能把即将出口的同意再咽回去。唐师师发现赵承钧是真的记仇,她不过是提了下“孝心”, 赵承钧就不痛快了,甚至还威胁她。   他似乎不喜欢唐师师对他说孝顺之类的话。但问题是,赵子询、卢雨霏刚刚说时,也没见他生气啊?   就很不讲道理。唐师师想不懂为什么,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唐师师立刻换上一副温顺的笑脸, 说:“只要王爷喜欢,别说茹素抄经,让小女做什么都可以。”   赵承钧瞥了她一眼,没说饶过她,但也没有继续说让她斋戒的事。只要没说就是不用做, 唐师师立刻就将自己说服了。   卢雨霏站在地上, 又感受到那种微妙的多余感。从进门开始, 卢雨霏就时常觉得自己和另两人不是一个世界。她端端正正给靖王请安, 靖王关心唐师师的手指擦没擦干净;她哭诉自己被赵子询冷遇, 靖王不甚在意,反而频频往门口看,一直到唐师师回来;现在,她和赵子询即将顶着严寒去广济寺拜佛,靖王不说嘱托儿子儿媳,反而和唐师师说笑。   要不是亲眼所见, 卢雨霏根本不会相信,这竟然是声名在外、雷厉风行的靖王殿下。   赵子询大概也没见过赵承钧自己往外扯话题,明明赵承钧最厌恶别人打岔、浪费时间。赵子询顿了顿,等赵承钧视线转回来后,才继续说道:“儿臣还有一事,想请父亲应允。”   “何事?”   “通往广济寺的路离王府在南山的庄子不远,周舜华一直想看田园风光,儿臣打算趁这次机会,将她放在南山庄子。”   屋中瞬间沉默,如今正值寒冬,有谁会在这种时候去看田园风光?在场几人都是在人堆里长大的,高门的那些套话黑话他们都懂。被送到庄子,无论理由多么浪漫多么体面,都是变相的流放。   卢雨霏前脚告状,赵子询后脚就能将最宠爱的女人送到庄子上。也不知道该感叹赵子询心狠,还是该感叹赵承钧积威深重。   “好。”赵承钧只是淡淡点头,漫不经心道,“这是你的事情,你自己决定就好。如果没有其他事,就都退下吧。”   赵子询和卢雨霏齐齐应是。唐师师福身,随着燕安院众人一起给赵子询夫妻行礼:“恭送世子,恭送世子妃。”   燕安院的声音整齐又自矜,卢雨霏被包裹在其中,没来由打了个寒战。   她突然开始怀疑,自己今日是不是自作聪明,适得其反了。她是想搏取赵承钧的怜惜,然后借赵承钧之手处置周舜华不假,如今一切都如她所愿,甚至比卢雨霏构想的还要更好。可是,卢雨霏却觉得浑身发冷。   这对父子,都比她想象的更可怕。卢雨霏油然生出种班门弄斧的感觉,她今日所做的一切,在靖王眼中,是不是宛若透明?   世子和世子妃要去广济寺为靖王祈福的消息马上就传出去了,很快,连王府外的人也得知,世子妃邀请奚家同行,靖王拨了跟他最年长的姑姑随侍。   西平府中关于靖王和奚家小姐的猜测,再次迎风而起。   众人热火朝天地为世子、世子妃出行做准备,世子最宠爱的周美人即将被送到庄子上,丫鬟们热切地讨论靖王和奚二小姐的八卦,靖王府这些天热闹极了,然而这些,都和唐师师毫无关系。   因为她在抄佛经。谢天谢地赵承钧还有良心,没有让她一并吃素。   二月十九这天,赵子询和卢雨霏出门,还带走了周舜华。唐师师在二门处送别,随后就一个人抱着手炉,慢慢走向书房。   世子那一家子走了,整座王府仿佛都空旷起来。赵承钧喜静,现在没有世子那一拨人吵闹,王府更是安静的出奇。唐师师待在书房,几乎生出种这里只剩她和靖王的错觉。   大概是因为知道赵子询走了,唐师师不必担心自己错过剧情,内心反而格外踏实。她在书房里抄佛经,过了一会,实在无聊,心思也慢慢活动起来。   唐师师实在心痒,她凝神听了一会,确定现在只有赵承钧一个人在屋内。她立刻合上佛经,悄悄推开抱厦的门,轻手轻脚溜到赵承钧的书房外。   唐师师虽然刻意放轻了自己的脚步声,然而她那没有经过任何训练的动静落在赵承钧耳朵里,简直毫无遮挡。赵承钧放下笔,不等唐师师敲门,就开口道:“进来吧。”   唐师师手放在隔扇门前,有些愣怔。她还没敲门,赵承钧怎么知道她来了?   唐师师没想通,很快就抛在脑后。她推开书房的隔扇门,笑着给赵承钧行礼:“王爷万福。”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又有什么事情?”   “王爷,您这话就太伤人了。”唐师师眼睛都不眨,道,“其实小女只是挂念王爷,前来给王爷请安。”   行,还不说。赵承钧不紧不慢,道:“难得你有这份心,不过请安口说无用,抄经才能见诚心。你一片赤诚,本王总不能辜负了你,既然如此,今日你将大慈安经……”   唐师师光听着就心惊胆战,赶紧打断:“王爷!”   赵承钧目光凉丝丝地看向她,唐师师不敢再挑战赵承钧的耐心,立刻讨好地笑笑,上前给赵承钧倒茶:“王爷,除了请安之外,小女还有一事请教。前几日世子和世子妃给王爷请安时,王爷曾指导世子功课。王爷的才学让小女佩服不已,小女若能学到王爷十分之一,就心满意足了。不知,王爷所说的书是什么?”   唐师师竟然主动问书,说实话赵承钧有点意外。他记忆好,只需稍作回想就记起来了:“历代名臣奏议。”   唐师师皱眉,摇头道:“不是,另一本。”   另一本?赵承钧微微挑眉,他还给赵子询提过另一本书?他看着唐师师神色,忽然想起来:“你莫非是指大学衍义?”   “没错,就是这本。”唐师师不知道全名,却记得有“衍义”两字。唐师师兴高采烈,问:“王爷,您这里可有这本书?”   赵承钧仔细看着唐师师表情,意外地发现她竟然真的想读大学衍义。赵承钧原本以为,唐师师只是想读赵子询正在读的书,以此接近赵子询而已。   没想到,她提的竟然是另一本。赵承钧看不上那些迂腐的教条之言,将这本书从赵子询书单中划去,另外换成了名臣奏议。连赵子询都不必看,唐师师拿过来做什么?   赵承钧不急不忙,说:“书自然有。但是,你得说清楚,你为何想要?”   “哪有什么原因。”唐师师不在意,道,“反正都是抄书,不如抄本自己喜欢的。”   自己喜欢的……赵承钧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她的未婚夫,不对,前未婚夫看的书。   君臣身份不同,思考问题的立场也不相同。赵承钧是王爷,他对宋儒那一套嗤之以鼻,尤其看不上八股文。赵承钧给自己的养子挑书时,也跳过了那些教人愚忠愚孝的书,而是换成真正思辨的。   然而对于普通举子,那些八股教条却是他们的必背经书。若是让他们看离经叛道的,才是不妥。   大学衍义赵承钧不必看,赵子询不必看,但她的前未婚夫却要倒背如流。   赵承钧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都这么久了,她竟然还惦记着。这个人,就这么让她放不下?   赵承钧不知道为何油然生出股不快,连问话口吻也冷硬起来:“这是举子准备会试时要看的书,你看做什么?”   她看做什么?唐师师微微垂了眼,对啊,她已经不再是唐家大小姐,无需再讨好齐家和齐景胜了。她还看这些,做什么?   唐师师敛着眼睛,睫毛轻轻颤动。过了一会,她轻声道:“无他,只是想成全自己而已。”   唐师师其实并不留恋齐景胜,连喜欢也说不上。俊俏、温柔又上进的少年郎,谁不心生好感呢?但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了。   与其说她舍不得齐景胜,不如说她舍不得当年的自己。明明那个时候的她,那样努力,那样坚定。   齐景胜熟读四书,倒背如流,其实唐师师也可以。然而齐景胜被众人称赞,唐师师的付出就毫无价值。   她想成全曾经的自己,这一次不为任何人,只为了她自己。她要证明,她也可以读举子的书。   唐师师想的是告慰自己,然而这个答案落在赵承钧耳朵里,就完全变了一个意思。连唐师师脸上似怀念似感慨的表情,也变得刺眼无比。   她竟然这样怀念那个男子,都已然陌路,还念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现实中不能在一起,那就在幻想中成全两人。   赵承钧不想再听了,他沉着脸,冷声道:“过一会刘吉会送到抱厦。如果没有其他事,你就可以离开了。”   唐师师惊讶了一瞬,反应过来后,赶紧说道:“谢王爷。”   唐师师知道赵承钧不喜欢被人打扰,尤其不喜欢被她打扰。唐师师十分有自知之明,拿到允诺后就立刻离开。   书房的门咔嗒一声关上,赵承钧垂眼看着邸报,良久没有翻动。   为了一本书对他笑脸逢迎,一旦拿到了,便毫不留恋离开,连一瞬间都不想多待。   赵承钧心里没来由生气,更莫名其妙的是,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唐师师回到抱厦,没坐多久,刘吉就送来一本新书。   封面正是《大学衍义》。   原来是这几个字,唐师师立刻翻开扉页,一边看一边抄。然而会试的准备教材并不简单,唐师师读得磕磕绊绊,释义更是完全不知,胡乱照着抄一通。   才抄了一页,唐师师的新鲜劲就过去了。她做这些纯粹是为了少年时的信仰,然而有些东西期待良久,等真的拿到手,才发现不过如此。   唐师师如今就是这种想法。她很快就兴致寥寥,纯粹抱着打发时间的心思抄书。反正她无论做什么,都总得在书房消磨一整天。   傍晚时,唐师师出去一趟,等回来后,见赵承钧站在抱厦,手里拿着几张字。   赵承钧视线从纸上扫过,说:“错字有些多。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唐师师摇头:“不知。”   “不解其意,难怪总抄错。”赵承钧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仿佛无意般,随口说道,“人生在世,精力有限,勿做无用功。”   唐师师总觉得这句话有别的含义,但放在此刻合情合理,仿佛只是她自作多情。唐师师想了想就很快抛过,说:“王爷说的是。但是,以我的基本功,读传奇演义也就罢了,读这类正经学问远远不够。”   “这算什么正经学问。”赵承钧不屑一顾,拿起宣笔试了试墨,说,“过来,你这几处是错的。”   赵承钧一个个将她错的地方圈出来,唐师师看着眼前这一幕,许久回不过神来。   赵承钧竟然亲自给她改功课?到底是赵承钧太闲,还是唐师师出幻觉了?   赵承钧勾了几处,发现唐师师竟然不动,凉凉地瞥来一眼:“还不过来?”   唐师师如梦初醒,赶紧走到赵承钧身边,虚心求教。赵承钧先是把唐师师错的地方勾出来,然后给她讲解这一句的涵义,告诉她错在哪里。说文解字总要放在背景里,想要解释这一处,就得解释上下文。渐渐的,赵承钧将这一章从头给唐师师讲了一遍,有些地方书里写的也不好,赵承钧干脆把这一句勾掉,自己给唐师师写释义。   唐师师着实受宠若惊,要是让世子知道,岂不是得气得眼红?不过就事论事,有赵承钧从旁解释,原本干巴巴的经书确实有趣许多,连拗口的典故也生动起来。   刘吉去书房送茶,稀奇的是靖王竟然不在里面,书案上笔墨还陈列着,不像是靖王出去了的样子。   刘吉想了一会,轻手轻脚走向后抱厦,那是唐师师抄书的地方。刘吉没有贸然靠近,而是伸脖子,从门缝里看。以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唐师师伏在书案侧面,正低头写写画画。她不知道写了什么,被一支笔轻轻敲了下手背。   “刚刚才说过,还不记?”   “你没说过……”她都没说完,又被笔敲了一下。刘吉停了一会,也不急着进去送茶了,悄悄离开。   刘吉是内廷出身,虽然身份卑贱,但是在宫里读过几年内学。他肚子里说不上有多少墨水,可是基本的学问还是懂的。   王爷刚刚提到的,不正是衍义吗?那就巧了,王爷分明最瞧不上这些样板书,甚至直言不讳,唯有迂腐人才读迂腐书。   前几天训世子的话历历在耳,这才过了几天,王爷怎么非但读起迂腐书,还逐字给别人讲呢? 第52章 风雪   夜晚, 杜鹃来送茶,见唐师师还抱着一本书,坐在灯下写写画画。   杜鹃放下茶水, 拿起灯拨子, 走到桌前将灯芯挑亮,嘴里戏谑道:“往常姑娘总是抱怨抄书累, 回来后一个字都不想看。今日怎么转了性子,这么晚了还在看书?”   唐师师翻过一页,凉凉睇了杜鹃一眼:“做你的事去,不要在这里杵着。”   杜鹃笑:“我知道了,今时不同往日, 以往姑娘觉得屋里闷, 留奴婢逗趣,如今有王爷的书在,奴婢自然成了碍眼之物。奴婢有罪,这就赶紧出去。”   “少贫嘴。”唐师师卷起书,作势要打杜鹃。杜鹃放下灯罩, 赶紧笑着躲出去了。外面丫鬟传来一阵笑闹, 唐师师懒得和她们计较, 她把书放好, 喊道:“把外面的窗户关好, 不知道哪一扇没关紧,吱呀吱呀的,叫得我心烦。”   丫鬟们连忙去检查窗户了,唐师师拈了颗果子放到嘴里,随口道:“今日为何这么大的风?”   丫鬟们将窗户拉紧,听到唐师师的话, 丫鬟接道:“兴许是要下雪了吧。”   唐师师嘴里含着果子,下意识点头,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她住在王府,不出门也不赶路,下不下雪都对她影响不大。唐师师只是在心里想,下雪了路不好走,明日得让丫鬟把她的鹿皮厚底靴备出来。   唐师师以前也学过四书,但是那种学更像是囫囵吞枣,死记硬背,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她批注、讲解。唐师师不知不觉看得有些入迷,因为这件事,她难得没有在睡前检查剧情。   第二天,唐师师照例去抄书。天气阴沉沉的,云块压得很低,风又急又大。唐师师坐在温暖的书房,脚边放着暖炉,不远处放着茶水、果子,仿佛外面多大的风都和她没有关系。唐师师一边吃剥好的坚果一边看书,遇到不懂的就画出来,等一会去问赵承钧。   这是他自己说的,可不是唐师师主动要求。唐师师想着不用白不用,反正她也要打发时间,不妨拉一个人陪着。   中午过后,唐师师见人少,就拿着书去找赵承钧。赵承钧看完她新誊抄的文章,说:“比昨天强了许多,好歹没错字了。今日的内容有不懂吗?”   唐师师诚实地点头:“有。”   赵承钧无奈,说道:“你还真是实诚。哪些地方不懂?”   唐师师依次指出几个标注,赵承钧在她的字迹边写上释意,说:“这句是他们胡诌附议,你不用看他们的,只需记四书原句。这里化用了前人的典故……”   赵承钧一句句解释下来,唐师师有些地方似懂非懂,听得很吃力。赵承钧见她反应慢,恨铁不成钢地敲她脑门:“昨日刚说过,你今日又忘。你每天都在想些什么,读书怎么不进脑子?”   唐师师委屈地捂住额头,说:“一口吃不成胖子,你说了那么多,我哪儿能每一句都记住?已经听了许久了,我累了,先歇歇吧。”   赵承钧眼睛瞥了眼香柱,冷声道:“还不到半个时辰,坐下,好好把这一章看完。”   唐师师才不管赵承钧的话,她蹭的一声站起来,自顾自在屋里踱步:“坐得太久了对腰不好。哎,外面下雪了。”   唐师师打开窗户,只是片刻没注意,外面的世界已经变成一片银白。唐师师一边惊叹,一边伸手去接风里的雪粒:“好大的雪啊。都二月了,竟然还会下这么大的雪。”   世上少有人敢无视赵承钧的话,不巧,唐师师就是其中之一。他都说了不许动,结果唐师师完全当没听到,还自作主张开窗看雪。赵承钧无奈,但是唐师师不是臣子下属,他打不了也骂不了,也只能随她去了。   唐师师站在窗前看雪,她今日穿着一身白色长衫,下摆压至膝盖,最下方露出一截浅蓝色的描金马面。她这一身衣裳浅淡,站在屋里莹莹生辉。窗户,雪景,她,仿佛一幅精心搭配的工笔画。   赵承钧看了一会,慢慢踱到窗前。赵承钧看着外面鹅毛般汹涌张扬、毫无减势的雪,突然想起一件事:“这雪下了多久?”   唐师师正接雪花玩呢,听到这话,奇怪地回头看赵承钧:“应当没多久吧。怎么了?”   这本来是很寻常的一句话,瑞雪兆丰年,下大雪不是好事吗?但是赵承钧的脸色却一下子变了,他默然看着眼前飘飘洒洒的大雪,猛地转身,扬声道:“刘吉。”   刘吉应了一声,很快出现在屋子里:“奴才在。王爷,您有何吩咐?”   “立即给南山庄子传信,问他们今日赵子询出发了没有,何时出发。”   刘吉一听这话,表情严肃起来,正色道:“是。”   刘吉说完就赶快跑出去安排了,唐师师也慢慢反应过来。对啊,瑞雪兆丰年是对当地农户而言,对于赶路的人来说,遇到大雪可不是好事。   尤其这场雪是日中开始下的,赵子询极有可能已经上路,并且正好赶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半道。雪很快停息还好,要是继续以这个势头下,赵子询进不好进,退没法退,被困在路上就麻烦了。   靖王府专门有传信的飞禽,这次为了尽快传消息,刘吉放了只鹰出去。天色将黑时,消息传回来了。   庄子上的人说,世子将周美人留在庄子上,今日一早就和世子妃出发了。   赵子询陪卢雨霏去广济寺礼佛,顺便送周舜华去庄子上修身养性。南山庄子距离西平府大概半天的路程,靖王府的队伍和奚家在西平府会合,然后赵子询先将周舜华送去南山,顺便安排所有人在庄子上修整一晚上,等第二天,周舜华留下,赵子询和其他女眷继续上路。   没曾想,今日遇到了暴风雪。这场雪从中午开始,洋洋洒洒下了一下午都不见停歇,甚至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传信的飞鹰回来时,靖王府的雪已经有三寸厚了。   这还是在王府,城中毕竟有楼阁高墙阻挡,如果在荒郊野外,风雪岂不是更大?   书房的气氛十分沉重,唐师师早早就回了自己屋子。丫鬟们抱着手取暖,向唐师师抱怨道:“上午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下起雪来?外面又是刮风又是下雪,到处都黑压压的,怪吓人的。”   唐师师坐在窗边,怔怔看着外面的夜色:“天已经黑了,没法再赶路。他们找到住处了吗?”   不光唐师师担忧,靖王府其他人也惦记着。赶路最忌讳遇风雪,大雪天待在荒郊野外,不说豺狼,光是寒风就能冻死人。更糟糕的是风雪中容易迷路,如果没能及时找到投宿之处,等到入夜,装备再精良的车队都抵不住。   唐师师叹气,她昨天忘了看剧情,结果正好错过了今日的雪。如果她早知道会有暴雪,今天就可以早早传信给庄子,让世子不要出门。   但是她没有看到,等她发现时,剧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书上关于风雪的这一章还没有更新,可见相关的剧情还没有走完。唐师师等的着急,最后守着书迷迷糊糊睡着。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唐师师一个激灵惊醒。   她睁开眼睛,帷幔四处放着,床脚的汤婆子还有余温,一切昏昏沉沉。看起来时间还很早,丫鬟们没有醒,唐师师悄悄将床帐挑开一条缝隙,看向窗外。   窗纸上映着雪白的光,风声倒是静了,外面间或传来鸟雀的叽喳声。唐师师松了口气,雪终于停了。   唐师师赶紧翻书,昨夜她困得不行,没等到剧情更新就睡着了,现在不知道发展到哪一步。   唐师师打开最新一页,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行字:“有晴天山庄被贬,风雪夜救人立功。”   唐师师当即就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等看完后,内心感受越发复杂。   女主光环,真是一个不能较真的东西。   这一章透露出两个消息,好消息是赵子询还活着,坏消息是,这又是周舜华的功劳。   周舜华被送到庄子上,第二天,卢雨霏得意洋洋、虚伪做作地安慰了周舜华几句,就和奚夫人、奚云初一起上路了。事实证明在女主面前显摆的都不会有好下场,卢雨霏一行人在途中遇到暴风雪,赵子询有意退回山庄,但是卢雨霏不情愿。如果现在回去,岂不是又给赵子询和周舜华制造了机会?   卢雨霏当然不肯,她提议说已经走了一半,不妨继续往前走,在前面找庇身之所。结果车队顶着暴雪走了许久,迟迟不见村庄驿站,赵子询见势不对,下令撤回。   然而不幸的是,风雪中看不清方向,他们迷路了。   另一边,周舜华被发配山庄后,没有自怨自艾,而是积极熟悉新环境。她用过午饭后,见天上铅云密布,像是要下雪的样子,不知道为何就想到了赵子询。周舜华让人去外面检查引路的路标,果不其然,后面很快就下起了大雪。   周舜华等到傍晚都不见赵子询等人返回,庄子上的人都觉得世子到达了下一个借宿点,可周舜华就是直觉不对。她不顾众人阻拦要去外面找人,还带上了山庄中最熟悉路的老仆。赵子询身边跟着那么多护卫士兵,折腾了许久都找不到路,结果周舜华随随便便一找,就正好遇到了赵子询。   大概这就是女主光环的魅力吧。唐师师看到这里忍不住阴暗地想,周舜华找人的时候身边只有老仆,而且天降大雪,周围什么都看不到,如果老仆起了坏心,暗害周舜华,那岂不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兴许这便是唐师师当不了女主的原因,自己内心阴暗,还喜欢把别人也想的很阴暗。   然而在大女主的剧情中,周舜华没有遇到任何危险,她带着老仆从天而降,为狼狈的王府众人指出了一条明路。她和老仆带路,折腾到半夜,总算带着赵子询一行人回到南山山庄。   章节最末尾,大书特书卢雨霏、奚夫人等人的狼狈,对比了周舜华的英勇机智。从山庄到队伍,所有人都在称赞周舜华的聪慧果敢。   唐师师合上书,再一次无话可说。   她看书用了不少时间,屋子外已陆续响起下人们走动的声音。唐师师将书藏好,掀开帷幔下床。   杜鹃等人听到唐师师醒来,赶紧进来伺候。杜鹃侍奉唐师师洗脸,手里忙活,嘴上也不肯闲着:“姑娘,最新传来的消息,世子和世子妃等人回到南山山庄了。”   这是半夜飞鹰传书递回来的话,今天早上开门后,消息才从外院漏回内宅。杜鹃打听到后,赶紧分享给唐师师,然而唐师师听了,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杜鹃故意卖了个关子,本等着唐师师大吃一惊,结果唐师师的反应却十分冷淡。杜鹃惊讶,问:“姑娘,您都不好奇世子和世子妃是怎么回来的吗?”   明明昨日,唐师师一直关注着外面的风雪,连觉都睡不好。   唐师师敷衍地问:“他们是怎么回来的?”   杜鹃添油加醋地将周舜华勇闯雪天的事迹转述给唐师师,唐师师听着毫无波动,虽然细节有些出入,但是大体情节和书上一样。看来,天书所言一字不差。   唐师师心情更加沉重了,自从天书显迹以来,唐师师兢兢业业,时刻不忘扭转剧情,改变自己的命运。然而剧情却依然照着原本的轨迹运行,可能细枝末节有不同,但是大方向上从未改变。   她想要抢夺周舜华的戏份,改变赵子询对她的恶感,结果周舜华依然成为了赵子询的侍女兼宠妾,赵子询依然对唐师师冷眼相待。   她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甚至因为她的积极参与,赵子询对她的厌恶更深了。这是不是说,无论唐师师多么努力,都无法改变自己既定的死亡结局?   她只能被囿于剧情中,徒劳无功地等待着死亡到来。   唐师师低沉,许久不想说话。杜鹃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一回头,见唐师师沉默地擦拭着手指。杜鹃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对,她不敢再说,默默闭了嘴。   等梳妆完毕后,杜鹃服侍唐师师去用早膳。一个小太监从外面快步走来,对着唐师师打了个千,说:“唐姑娘,王爷有令,今日您不必去书房了。”   “哦?”唐师师放下碗筷,问,“为何?”   “南山的路被雪困住了,王爷要去清雪,接世子回来,这两天都不在府中。”   赵承钧要去南山救援……唐师师猛地反应过来,问:“王爷何时出发?”   “就在现在。”   唐师师扔下筷子,饭也来不及吃了,连忙对太监说道:“你快去禀报王爷,我也要随行。杜鹃,快给我更衣。” 第53章 迷心   这么大的雪, 出门可不是随便说说的。杜鹃一边给唐师师换衣服,一边忍不住抱怨:“姑娘,上山救人不是件轻松的活。有王爷在, 世子和世子妃不会有事的, 您要是实在担心,在府里念念经也就罢了, 何必跟去外面找?”   唐师师不置可否,道:“别说了,我自有决断。我不在这两天,你们看好门,不要让小狐狸乱跑。”   杜鹃百般不情愿, 最后也只能应了。唐师师穿着厚厚的披风出门, 一掀开帘子,就被风猛地灌了一口。   唐师师险些被吹得跌倒,她心里划过犹豫,如今一切已成定居,男女主该走的剧情已经走了, 周舜华该出的风头也出了, 她现在过去于事无补, 还要连累自己受罪。但是唐师师动摇了片刻, 最终咬牙继续往前走。   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她已经错过太多,现在不补救,改明儿就能直接去参加周舜华的封后大典了。   唐师师为了入宫,已经舍弃了那么多,可不是过来给别人做配的。   杜鹃怕唐师师路上冷,把她裹得像球一样, 连跑步都不利索。唐师师匆匆跑到二门,刘吉已经带着人等在门外。刘吉扫过唐师师圆滚滚的装扮,说:“唐姑娘,雪天赶路可和普通出门不一样,路上遭罪的很。更别说没人知道山上是什么情况,要是运气不好,指不定得下车自己走。唐姑娘,你真的想好了?”   “我想好了。”唐师师点头,说,“多谢公公提醒,我明白的。”   刘吉出于情谊劝一句,更多的却不会再说。见状他不再劝阻,而是简单和唐师师交代马车情况:“车上炭盆、手炉都准备好了,但是王爷要轻装赶路,炭火没法装很多,您路上省着点用。抽屉里放了果脯、点心,途中没法开火,要是今日赶不到南山山庄,姑娘就只能吃冷食了。”   唐师师一一应下,她对刘吉道谢:“多谢公公想得周到。我给公公添了不少麻烦,实在对不住,等回来后,我必亲自登门道谢。”   “无妨。”刘吉笑道,“都是给王爷办事,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路上,还望姑娘多提醒王爷,勿要让王爷亲身涉险。”   唐师师应是,她知道赵承钧赶时间,没有再和刘吉多说,艰难地爬上马车。马车内部果然如刘吉所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难为刘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准备到这个程度。   唐师师坐好后,马车就开动了。马车驶出侧门,略微停了停,就继续上路。   车轱辘轧过雪地,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除此之外,还有整齐规律的马蹄声。   唐师师的马车缀在队伍中后部,她悄悄将车帘掀开一条缝,看到外面跟着许多骑兵,他们的距离不远不近,但正好将马车每一个方位都围住了。这些人面容冷峻,精壮威武,骑在马上像是无往不利的武神一般。沿路的人被他们的气势所摄,远远就让开路来,等他们走过很远,百姓才敢低声说话。   “这是哪家贵戚出行?”   “还能有谁?自然是靖王殿下。能动用这么多精兵,别说西平府,就是放眼整个天下,也数不出几个。”   “昨天下了那么大的雪,今天路正是难走的时候,靖王为什么要出门?”   “不知道,兴许是有急事吧。”   “有急事为何还跟着一辆马车?”   这可把人难倒了,说话的人支吾片刻,试探道:“兴许,是世子妃娘家有事?”   “净浑说,前几天世子妃和奚家一起礼佛去了,出城时闹出好大的阵仗。昨天下了一天的雪,根本来不及回,现在这位怎么可能是世子妃?”   这句话把所有人都绕迷糊了,众人纷纷猜测,谁都没法说服谁:“应该是王妃吧?靖王就在前面带着队,这种架势除了王妃,还有谁担当的起。”   “胡说八道,靖王府哪有王妃?”   唐师师坐在车里颠颠簸簸,最开始在西平府,路还算好走,但是等离开城区后,路明显难走起来。   昨天下了一天一夜大雪,郊外的雪无人清扫,足足有四五寸厚。马蹄踩在雪上,顷刻就没过半条腿,马车压着厚厚的雪,走的歪歪扭扭,艰难无比。   好在赵承钧带来的人都是军中好手,遇到不能走的路段,他们很快就拿出工具清路。唐师师坐在车中等着,往往坐一会,马车就能重新上路了。   就这样走走停停,原本只有半天的路走了三个时辰还没到。不过好在已经进入南山的范围,翻过这段山道,就能看见靖王府的庄子了。   然而偏偏,这段山路尤其难走。唐师师坐在车里等了许久,最后,车夫敲了敲车门,对唐师师说:“唐姑娘,这段路危险,马车总打滑。王爷说让您下车步行。”   唐师师自然没有二话,她娇气怕吃苦,但并不是拎不清轻重。现在所有人都在清理山路,唐师师帮不上忙,只能尽自己所能不给大伙添麻烦。   唐师师扶着车辕,小心翼翼地下车。外面风极大,呼啸的风卷起地上的雪粒,浩浩汤汤,仿佛又下了一场雪。   唐师师用力系紧自己的兜帽,艰难地在雪地里跋涉。如今队伍基本寸步难行,走了一会后,前面彻底停住了。   唐师师费力地仰起头,极力朝前方看去:“怎么了?”   赶马车的车夫也下来了,他牵着马站在雪地里,说:“这段山路险,兴许是山上落下来什么东西,把路堵住了。”   唐师师叹气,雪本来就大,山体还岌岌可危,这也太难了。赵承钧在前方带着人清路,队伍暂停行进。唐师师站在雪地里等着,过了一会,寒气顺着靴子传入肌体,手炉也渐渐冰凉。唐师师身体开始发抖,她拉紧了披风,将自己缩成一团。   赵承钧惦记着唐师师,安排好疏通山路的事情后,就到后面来看她。赵承钧走近时,正看到唐师师把自己缩起来,远远看着仿佛雪地里的一团红。   赵承钧走近,问:“你怎么了?”   唐师师将脸埋在膝盖,用披风把自己牢牢盖住。她隐约听到头顶有声音,艰难地抬头:“啊?”   她穿得圆滚滚的,可是一张小脸素净白皙,衣服臃肿,越发衬得她的脸只有巴掌大。赵承钧看着莫名心软,他俯身,扶着唐师师站起来,说:“在雪地里不能这样蹲着,你要是冷,就先回马车里等,等路通了我让人来叫你。”   唐师师顺着赵承钧的力道站起来,摇摇头,道:“我没事。”   赵承钧伸手试了下她脸上的温度,眼神微沉,呵道:“这还没事?你娇气惯了,突然吹风小心得伤寒。快回去,不要逞强。”   赵承钧这样说,唐师师渐渐动摇。她不放心地往前面看了一眼,问:“前面怎么了,通路还要多久?”   “一棵树被风吹倒,正好落到了山路上。”赵承钧一语带过,虽然话少,但是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不算什么大事,树已经挖了一半,很快就能通行了。你安心回去暖身子,不必担心。”   赵承钧说这些话时,眸光明亮,语气坚定,仿佛天大的事情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让人不自觉想依靠。唐师师慢慢放下心来,说:“好,你也要小心。”   赵承钧示意她赶快上车,这时候后面有人叫他,赵承钧给唐师师拉了拉披风,说:“你先自己待着,我一会来看你。”   唐师师半张脸都隐没在兜帽下,小幅度点头。赵承钧将她的帽子扣好,快步走向人群。唐师师看了一会,转身,正打算上车,突然注意到车夫怔怔望着赵承钧离去的方向,不知道在看什么。   唐师师奇怪,唤了他一声:“车夫?”   车夫倏地回神,垂眼应道:“唐姑娘。”   唐师师好奇问:“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小的担心前面的路,没留心看入神了。”   唐师师应了一声,说:“你如果担心的话就去前面帮忙吧,我这里不妨事,一个人就够了。”   马夫没做推辞,诺诺应下。马夫垂着头往前走,擦身而过时,唐师师无意低头,在他身上看到一个熟悉的香囊。   唐师师顿了一下,下意识觉得奇怪。这个香囊她似乎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唐师师皱着眉苦想,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一个人来。   吴婆婆!上次吴婆婆给她自尽的药丸时,就是从这样的香囊里拿出来的。车夫身上为什么会有和吴婆婆一样的香囊?   唐师师几乎马上就想明白了,这个车夫不是普通人,他是姚太后安插过来的眼线!唐师师霍地回头,见车夫一步一步向赵承钧走去,赵承钧正站在路边和属下说话,不远处就是山崖。风雪掩盖了一切动静,无人注意到一个车夫正在靠近赵承钧。   唐师师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这个车夫想做什么,他莫非打算对赵承钧不利?唐师师那一瞬间脑子嗡的一声,她本能想喊小心,但是声音即将出口的时候,又被她生生忍下。   她不能喊。她如果喊了,她,唐家,母亲,全都得死。   唐师师低头看了眼脚下,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反应的,快步踩上车辕,然后故意从车上摔下。这一下摔得货真价实,唐师师在雪地里滚了好几圈才止住,头被地面撞得生疼。   最好的演技是没有演技,唐师师摔得极狠,呼痛声也毫不作伪。所有人都被这个动静惊动了,赵承钧正在和属下说话,忽然听到女子的尖叫声,立即回头。   他看到唐师师从马车上滚下来,脸色倏地变冷。他丢下众人,快步朝唐师师走来。   属下也纷纷收了声,赶快跟上。赵承钧和众多精兵离开山路,快速围到马车边,连其他人也都望向这个方向。车夫行动被打断,知道接下来再不可能找到漏洞了,只能不甘心地收起动作。   唐师师摔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掉入冰冷的雪地中时就在想,她到底在做什么?   赵承钧是皇帝的亲叔叔,是手握重兵的藩王,是姚太后的心腹大患,也是唐师师此行的目标。姚太后想杀赵承钧,赵承钧也想杀姚太后,皇家这些大人物如何斗法,唐师师管不了,也不能管。   她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够了。说白了,赵承钧再不济也是王爷,锦衣玉食,权势滔天,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底牌,而唐师师不过一个小小的美人,她连自己的命都救不了,凭什么敢救赵承钧?   赵承钧是死是活,关她什么事?他迟早都是要死的。   唐师师脑子里懵懵的,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天旋地转中,她感觉到自己被一个人抱起来,那个人的怀抱冰冷又有力,不断地问她:“唐师师,你怎么样了?伤在哪里?”   唐师师眼睛怔怔的,盯着赵承钧的脸,许久不动。赵承钧被她这样的反应吓到了,他顾不得礼法,赶紧掀开她的斗篷,手握在唐师师的胳膊上,依次检查她身上的伤势。   外表看不到血,怕的是伤到骨头。赵承钧手掌宽大,隔着衣服都能把她的手臂完全圈住。赵承钧顺着两条胳膊检查了一遍,多少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骨折、脱臼。赵承钧又要去检查唐师师的腿,唐师师终于反应过来,赶紧拦住赵承钧的手。   “王爷,你在做什么?”   “别闹。”赵承钧往常和她说话时或带着笑意,或眼含戏谑,但是这次他沉着脸,一出口是全然的威严冷酷。唐师师才知道,原来,平常赵承钧即便凶她骂她,也是放水了的。   这才是他动真格的样子。   唐师师被吓得一缩,眼睛中的泪越发忍不住。赵承钧见她竟然哭了,真是又气又无奈:“你哭什么?”   “我都摔倒了,你还凶我。”   “没有。”赵承钧无奈,叹道,“只是给你检查骨头。你可能不知道错骨的凶险,骨头一旦错位不能乱动,得立刻接回来,要不然贻祸无穷。”   “我没事。”唐师师感觉到身体的控制权重回手中,她小幅度挣了挣手臂,说,“没事的,我可以站起来。”   赵承钧按住她的肩膀,沉着脸道:“不要胡闹。”   “我没胡闹。”唐师师眼睛飞快地瞥向后面,侍卫们远远站着,识趣地垂下眼睛,然而这并不代表他们听不到。唐师师压低声音,对赵承钧轻呵:“男女授受不亲,我看你才在胡闹。放我起来。” 第54章 动心   赵承钧怔了一下, 无来由感到生气。他并不是生气唐师师推拒他,而是气她说的那句话。   男女授受不亲。   本朝礼教森严,男女六岁不同席, 闺秀长大之后, 不能见父兄之外的男子,有时候连远房的表兄弟也要避讳。这短短六个字, 是不可逾越的礼教鸿沟。   赵承钧才意识到,原来,他对唐师师来说,也是外男。   唐师师一句话就将他划在界限外,赵承钧想要反驳, 她们是姚太后送给靖王府的美人, 连西北这块土地都是他的,何况唐师师?可是赵承钧又知道唐师师说的没错,她尚未婚配,身家清白,世上其他男子对她来说都是外人, 不能直视她的面容, 也不能触碰她的身体。   除了她的父亲兄弟, 和她未来的夫家。   赵承钧一动不动盯了唐师师一会, 慢慢放开手, 放她起来。唐师师手臂获得自由,赶紧撑着地面爬起来。她踉踉跄跄站稳,这才觉得后背和臀部隐隐作痛。   唐师师苦中作乐地想,幸好衣服穿得厚,地上又有雪缓冲,没有破皮。要不然, 后背留下这么大的疤,她非得哭死了重新投胎。   赵承钧见她表情不对,问:“哪里还疼吗?”   唐师师怎么好意思说自己腰和臀疼,她摇摇头,说:“没事了,我衣服穿了好几层,没有伤到身上。”   赵承钧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说谎,不过好在没伤到筋骨,最多是皮肉伤。蹭点皮流点血这一类,在赵承钧眼里是不算伤口的。   赵承钧说:“你在地上慢慢走两步。腿疼吗?”   唐师师按照赵承钧的指示行走,最后摇头。赵承钧又问:“脚踝呢?”   唐师师依然摇头。赵承钧彻底放下心来,说:“这就好。冬天土地硬,摔上一跤非同小可。以后长点心,不要毛手毛脚。”   唐师师垂下眼帘,低低应是。赵承钧以为是唐师师粗心,殊不知,这一跤她是故意的。   这正合唐师师之意,她巴不得赵承钧永远不知。   她今日借着假摔,成功瞒过了姚太后的眼线,暗暗救了赵承钧一次。虽然唐师师也不知道,赵承钧到底需不需要她救。   唐师师垂着眼睛,暗暗告诫自己,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下一次她绝不会有今日的好运气,而且,她要争取的目标,是赵子询。   赵承钧只是一个注定早逝的垫脚石,赵子询才是未来的皇帝。她竟然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男人,唐师师都在奇怪,她是疯了吗?   赵承钧见唐师师没事,放下心,说:“万幸没事。你真是做什么都叫人心惊胆战,快回马车里歇着吧,外面的事不用担心,一切有我。”   唐师师点头,提着厚重的披风往马车处走。赵承钧陪她走到车边,上车时,赵承钧眼睛扫过车辕,微微皱眉。   他原本以为唐师师上车的时候踩滑了,才不小心摔下来。可是,如今车辕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打滑的痕迹。   反而有一个很平坦的脚印,像是有人站在上面,又用力蹬下去的。因为踩的时候用力,都在边缘上留下了雪痕。   赵承钧眼睛略微眯起,他无声地扫了唐师师一眼,将一切都掩于平静之下。唐师师这一身里三层外三层,她不习惯这么多衣服,再加上鞋底有雪,短短几步走得跌跌撞撞。她踩在车凳上时,马等得不耐烦,往前踏了几步,整个马车向前移动,唐师师正要上车,被惯性带得身子一歪,眼看就往旁边倒去。   赵承钧伸手,牢牢地撑住她。赵承钧站在唐师师身侧,她半个身体都朝这个方向倒来,赵承钧单手撑着她,手臂晃都不晃。   这个角度,看起来就像是唐师师故意投怀送抱一样。唐师师尴尬,连忙说:“王爷恕罪,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   她说着要从赵承钧身上起来,她的手臂刚刚脱离,忽然被另一股力道握住。赵承钧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并不放她离开。   唐师师惊讶地看着他,赵承钧二话没说,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膝盖,忽然将她打横抱起。唐师师骤然失重,短促地叫了一声,反应过来后慌忙捂住自己的嘴。   “王爷……”   “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赵承钧手臂结实有力,唐师师被环在其中,如铜墙铁壁般不可撼动。赵承钧将唐师师放在马车上,唐师师想要探头出来,被赵承钧按住头顶,推回车厢内。   “好好在车内待着。”赵承钧脸色沉静,眼神幽黑冷厉,隐隐有锋芒浮动:“不要再搞小动作。”   唐师师看着赵承钧的眼睛,莫名不敢动弹。赵承钧将她安置好,就合上车门,走回雪地。   他经过马车时,若有若无地扫了车夫一眼。   唐师师在靖王府待的时间长了,越来越能感受出赵承钧什么时候在开玩笑,什么时候动真格。刚才他说话的样子很是渗人,唐师师不敢挑战,顿时偃旗息鼓,乖乖待在马车里休息。   唐师师也确实累了。她那一下摔得货真价实,过了这么久后腰都在隐隐作痛,唐师师怀疑起了乌青。她靠在车身上,外面风声呼啸,但是她奇异般安下心来。   仿佛无论发生什么,都会被顺利解决。靖王就在不远处,一切都会没事的。   唐师师不知道等了多久,果然,马车行动起来。唐师师掀开车帘,问:“路通了?这段路不好走,我这就下来步行。”   马车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好几个随行侍卫。侍卫听到唐师师的话,动作板正,眼睛却始终规规矩矩地垂着:“回唐姑娘,王爷有令,末将等已经将雪路加宽,清理出足够让马车通行的平路。唐姑娘只管安心在车上等着,不必下车受寒了。”   唐师师朝前看了一眼,果然,路面宽阔很多。唐师师心情复杂,她是临行前非要跟来的,如果没有她,赵承钧和侍卫们快马疾鞭,不必清理这么多的积雪,也不必受唐师师的拖累,行程不知道会快多少。   如今,却要为她生生开辟出一条三四倍宽的路。侍卫回完话后就收回眼,笔直地望向前方,根本不往唐师师的方向看。唐师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放下帘子,默默在心中叹气。   他们这样走走停停,总算在天黑前到达南山山庄。庄子中正愁云惨淡,守门人望着雪发愁,他远远看到一团黑云掠近,其中玄铁披甲,人高马悍,宛如天兵降临。守门人大吃一惊,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发现影子还没有消失。   当真是骑兵!西北是靖王的封地,全部兵力都归靖王所有,这些只能是靖王的人。守门人喜出望外,连忙朝山庄里叫唤:“得救了,得救了,王爷派人来了!”   庄子内,卢雨霏守在床前,强撑着不舒服和奚夫人说话:“太太,您怎么样了?”   奚夫人年纪已大,和卢雨霏这些小年轻不能比。赶路本来就折腾,她昨天又在外面受了一天的冻,饥寒和惊吓双重交迫,一回庄子奚夫人就病倒了。   奚夫人生病,其他几个女眷情况也不乐观。卢雨霏同样受了风寒,现在不过是强撑着精神安慰奚夫人,奚云初本就是个娇贵性子,现在病恹恹守在奚夫人塌前,一个劲掉眼泪。   卢雨霏不光要对奚夫人嘘寒问暖,还要宽慰奚云初,没一会就头昏脑涨,心力交瘁。但是卢雨霏却不能表现出自己难受,她是世子妃,这次去广济寺是她发起的,她如果生病,人心就完全散了。   到时候,岂不是又给周舜华表现的机会?   卢雨霏不肯,不顾丫鬟阻拦,大包大揽地安排庄子中诸事。这个庄子是给靖王府供蔬菜野货的,本就不是用于游玩的山庄,突然安置这么多人,上上下下许多地方都乱了套。卢雨霏既要安排这么多人吃饭、住宿,又要安抚奚家母女,防备周舜华,还要担心外面的山路能不能走,才半天下来,她就明显憔悴了。   奚云初不停抹泪,说:“我就说了不要出门,你们非不听。现在好了,外面下了那么大的雪,我们被困在这里,神不知鬼不觉,饿死了都没人知道。”   这个论调从昨天以来,卢雨霏反反复复不断听到,奚云初没有说烦,卢雨霏都要听烦了。卢雨霏脸色不大好,然而念在奚云初可能是未来的王妃,她勉强忍着,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好端端到了庄子,这是福分。云初,我知你心急,但不要动不动就说死活,这不吉利。”   “吉利?”奚云初冷笑一声,捏着帕子道,“我什么都不说,只管闭着眼睛称好,这倒是吉利了,问题是出路呢?”   “庄子中有炭火有存粮,能撑好一段时间。”卢雨霏试图让奚云初冷静下来,“稍安勿躁,我们再等等。昨日世子已经想办法通知王爷了,王爷一定会派人来救我们的。”   听到赵承钧,奚云初的语气总算收敛些了,不再对着卢雨霏发脾气,可是语气中的刻薄劲儿依然不减:“炭火和吃食没问题,那药材呢?我娘都病这么重了,万一出个好歹,你们谁担当得起?”   卢雨霏就算有心讨好奚云初,现在也受不了了。卢雨霏笑容微僵,奚云初这话什么意思?她在埋怨卢雨霏害了奚夫人吗?   可是给奚云晚供长明灯分明是奚家的主意,卢雨霏主动给她们提供接近靖王府的机会,一路上还尽心尽力安排吃住,结果奚云初不领情,还怨卢雨霏连累她们吃苦?   卢雨霏一股热气冲脑,几乎就要撂脸色了,这时候一道急促的通报声从外面传来,打断了卢雨霏和奚云初对话。   “世子妃,得救了,王爷带着人来了!”   什么?卢雨霏霍得站起身,连病床上的奚夫人也艰难地睁开眼睛:“靖王?”   奚云初呆坐在绣墩上,愣了片刻,不可置信地喃喃:“真的是靖王?我没听错吧,是靖王殿下来了吗?”   屋内根本没人理会奚云初,卢雨霏猛地往外跑,侍奉的丫鬟不管在干什么事,一股脑涌到门外,连奚夫人也挣扎地爬起来,咳嗽道:“扶我起来,快去迎接王爷。”   屋外,原本空落落的雪地上停下一队铁骑,为首的人穿着赭红色窄袖劲装,外面披着黑色大氅,从马上一跃而下。   身后一众铁骑齐刷刷跟在他身后,赵承钧随手将缰绳交给亲信,站在雪中,仿佛是这白茫茫世界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威严冷厉,气势强大,以致于仿佛带着杀气。   卢雨霏在屋檐下看到来人后,眼眶一湿,险些落泪,赵子询快步走向空地,行礼道:“父亲。”   赵子询看着赵承钧,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父亲,您怎么来了?”   赵承钧没有回答赵子询的问题,而是转身走向后面:“这些话待会再提,你先去准备热水和空房间。算了,不必了,我来安排吧。”   赵承钧刚刚说完,就自己否定了,赵子询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要做什么。赵子询愕然地看着赵承钧走到一辆马车前,柔声说道:“你还醒着吗?已经到了,可以下车了。”   车帘轻轻佛动,很快,车门从里面推开,一个披着红斗篷的女子出现在后面。她微微弯腰,行动看起来不太便利,赵承钧伸手,半是扶半是抱,将她放到地面上。   那个女子站稳了,这才放下兜帽。白雪皑皑,她宛如一枝红梅立于冰雪中,摘下兜帽后,露出一张精致明艳、灼灼桃夭的面庞。   她脸色白的有些过了,似乎是赶路不舒服,被天气冻得苍白。然而这越发凸现出她鬓发乌黑,菱唇红艳,站在冰天雪地中,宛如玉人晶莹,昭君在世。   赵子询愣住了,刚刚赶过来的奚夫人扶着门框上,看到赵承钧身边的女子,十分惊讶:“这个女子是谁?”   唐师师是真的受够了,她就不该为了那一丁点少到可怜的剧情,受这么大的罪赶来山庄。唐师师恹恹的,连见了心心念念的男主,也提不起任何热情。   唐师师敷衍地给赵子询行礼,福身道:“小女唐师师,给世子问安。”   赵子询看看唐师师,又飞快地瞥了眼赵承钧,直觉告诉他有些事情不一样了。当着赵承钧的面,赵子询不敢受唐师师的礼,他微微避开,说:“唐姑娘请起。辛苦你了,一路跟到这里。”   “是王爷爱子心切。”唐师师说,“王爷听说世子和世子妃被困,立刻亲自带人来探路。王爷和世子父慈子孝,感昭日月,真是令人动容。”   赵子询听到,顺着话头给赵承钧行礼:“多谢父亲。儿臣没能为父亲分忧,反而又给父亲添乱,实在无地自容。”   “起吧。”赵承钧说,“事到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信上说你吹了风,不太舒服,不要在外面站着了,进来说话。”   赵承钧和赵子询往堂屋走去,一众女眷见了,齐刷刷行礼:“参加王爷。”   赵承钧大步经过,随意道了声“免礼。”这些事情他已经司空见惯,从他出生起,就不断有人在他面前跪拜,恭敬地叫他“王爷”。   赵承钧早已见怪不怪,根本不会往两边施舍眼神。这个山庄是给靖王府供山货的,平时鲜少人来,前后只有两进。好在毕竟是王府的别庄,虽然地方小,可是形制还是工整的。   第一进正房就成了最尊贵的地方,如今赵承钧来了,正房明间兼顾厅堂的作用。赵承钧进屋,看到奚夫人,行礼示意道:“奚夫人。”   “王爷。”奚夫人拖着病体给赵承钧问好,奚云初站在母亲身侧,飞快瞄了赵承钧一眼,娇娇怯怯福身。   奚云初含羞带怯,身段风流,举手投足间带着股弱不禁风的娇怯,是男人最喜欢的病美人模样。只可惜赵承钧并没有注意到她,赵承钧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奚夫人身上,示意奚夫人上坐。   奚夫人哪里敢?她连忙推辞,赵承钧虚让了两次后,就自己落座主位,奚夫人坐在对面。   其余人按照尊卑份位,依次坐下。赵子询和卢雨霏坐梨花木椅,奚云初搬了绣墩坐在母亲身侧,唐师师站在赵承钧身边,其他人各自跟在主子身后。   赵承钧问奚夫人:“听说夫人路上染了病,不知病情可好?”   “不妨事。”奚夫人刚才还病秧秧躺在床上,如今靖王来了,她猛然涌出许多力量,整个人看起来竟然精神许多,“是妾身身体弱,教王爷见笑了。”   赵承钧说:“夫人这是什么话,你是靖王府的贵客,连累夫人在路上染病,便是靖王府失职。山路已经通好了大概,我已经吩咐属下去加固,等明日,就能直接回城了。”   “当真?”众人听到纷纷大喜,奚夫人激动得咳嗽,她一边捂着嘴,一边艰难说话,“多谢王爷。只是妾身和世子妃说好了去广济寺礼佛,若是回城,佛祖那边岂不是落空了?”   “无妨。佛祖哪里都能拜,你们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赵承钧话音不紧不慢,他说话总是如此,慢条斯理,咬字清晰,一句话说完了,似乎还带着余韵。这大概也是宫廷养出来的习惯,凡事要戒骄戒躁,轻缓庄重,但是每一个字都绵里藏针,滴水不漏。   赵承钧这话说的漂亮,屋里女子除了唐师师,眼眶中都涌上泪晶。她们担惊受怕一整天,如今突然出现一个人说“你们的安全最重要”,哪个人能不感动?   奚夫人擦了下眼睛,说:“谢王爷。王爷大恩,妾身实在不知道如何报答。”   “夫人客气。”赵承钧淡淡笑着,道,“是靖王府将夫人和奚二小姐带出西平府,无论如何,我都要将二位平安送回奚家,方不负奚家的信任。夫人若身体不舒服,就安心在庄子上养病,之后我的侍卫会一直留在庄子上,全程护送夫人和二小姐回城。”   侍卫会一直留着……那就是说,靖王会提前离开了?奚夫人心中不无失望,她原本还想着借病多留靖王几日,好给奚云初和靖王制造机会。现在看来,无论如何明天靖王都要离开,她再留着也没意义。   奚夫人想明白后,说:“王爷的侍卫各个都是千里挑一的精兵,肩负重任,保家卫国,留给妾身岂不是延误军机?妾身的病不妨事,明日一同启程便可。”   奚云初一直偷偷打量赵承钧,听到这里终于被拉回神。她捂住母亲的手,担忧地皱眉:“母亲……”   奚夫人拍了拍奚云初手背,道:“没事。王爷事务繁忙,不可耽误王爷的时间。”   奚云初飞快瞥了赵承钧一眼,垂下眼睫,闷闷道:“是。”   赵承钧权当看不见,他依然含着浅淡得宜的笑容,对奚夫人说:“夫人不必勉强,无论夫人想留想走,靖王府都恭候到底。”   奚夫人却打定主意要离开。住在庄子并不舒服,还不如跟着靖王上路,路上的安全不需要担心不说,还能和靖王府攀上关系。奚夫人意下已决,坚定道:“谢王爷好意,妾身的病并无大碍,明日启程便可。”   赵承钧只是客套而已,既然奚夫人执意,他也没什么可说的。赵承钧作势起身,说:“既然如此,夫人安心休息,本王就不打扰夫人养病了。”   奚夫人站起来送赵承钧,她面露难色,说:“王爷今夜也要在庄子中休息,王爷身份尊贵,正房应该由王爷住。妾身腆颜占着正房,实在惭愧。妾身这就搬走……”   “夫人不必动了。”赵承钧拦住奚夫人的动作,说,“夫人既是长辈,又是病人,合该住上房。我让人随意收拾间厢房就够了,夫人安心住着便是。”   奚夫人被这句话说得心头熨帖,赵承钧是王爷,却对奚家礼敬有加,可见赵承钧是个念旧情的人,这么久了还对晚儿念念不忘。奚云初从小听着赵承钧的名字长大,如今见赵承钧位高权重,仪表堂堂,还对她们家体贴备至,一颗心早已砰砰乱跳。   奚云初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赵承钧,双颊绯红,一副小女儿情态。奚夫人看到了小女儿的表情,故意开玩笑道:“王爷如此礼遇,妾身诚惶诚恐。只是山野仓促,今夜又来不及准备,实在是怠慢了王爷。若是有王妃在就不一样了,王爷,妾身说句僭越的话,您的衣食住行没人打理实在不是件事,不知王爷打算什么时候添一个知心人?”   唐师师对这个话题见怪不怪,她进府时间并不长,但是这短短半年,已经有不少人明里暗里打探过这件事。西平府的夫人闺秀关心,靖王府的属臣关心,宫里姚太后关心,连自己人也惦记着。   唐师师已经听过好几次,刘吉变着法劝赵承钧成婚,然而哪一次不是被赵承钧不冷不热顶回来?唐师师以为这次又是如此,她压根都没留心,结果毫无防备地听到赵承钧说:“应当快了。” 第55章 中意   唐师师愣了愣, 猛然瞪大眼睛。赵承钧他说什么?   在场其他人也都怔住了。奚夫人问何时娶妃本就是碰运气,她压根没想能得到答案,谁知, 赵承钧居然回应了, 还煞有其事说快了。   难道,他已经有了人选?   奚云初脸上霎间浮现出喜色, 卢雨霏瞧瞧赵承钧,又瞧瞧卢雨霏,了然地垂下眼睛。   和在场的女子不同,赵子询内心简直惊诧极了。他在靖王府待得时间最长,也最了解赵承钧。女子们一厢情愿, 觉得赵承钧无论嘴上怎么说, 内心总是想娶王妃的,可赵子询却知道,赵承钧心如磐石,无可转也。   他说不喜欢,那就是真的毫无商量余地。要不然, 也不至于早早就收养其他人家的孩子。   这些年来, 赵子询看得很清楚, 赵承钧志不在儿女情长, 他有更高的抱负, 更远的目标,所以正常男人趋之若鹜的娶妻生子,对赵承钧来说毫无吸引力。赵子询一直以为赵承钧不会娶妻,至少在赵承钧的宏图壮志实现之前,他不会让任何事务来分散他的时间和精力。   妻子,孩子, 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赵子询不觉得一个人会在短时间内改变他的想法和规划,过去二十年都没法动摇赵承钧,为什么会在短短一年内改变赵承钧的看法?天下何人有这等能耐?   赵子询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可能。莫非赵承钧在敷衍奚家?但是以赵承钧的身份,他若是无意,何需顾忌其他人?   赵子询无法理解。屋里一众人都被这个惊雷炸的缓不过神,赵承钧毫无解释的意思,他对奚夫人微微颔首,说:“奚夫人留步,本王告辞。夫人安心养病。”   他说完,就大步走入凛冽的寒风中。唐师师回过神,匆匆对赵子询、卢雨霏行礼,赶快追出去。   赵承钧离开,赵子询作为外姓男子也不好继续待着,他略坐了坐,就寻机会告退。   等男人们都走后,屋里就只剩几个女眷。卢雨霏终于能放开了说私密话,她看着奚云初,故意调笑道:“奚夫人好福气,两个女儿都是天生富贵命。初姐儿,以后,你可得多多照顾我。”   奚云初从刚才起就神情恍惚,兀自发呆。听到卢雨霏的话,她回过神来,脸颊一下子通红:“世子妃这话说得没道理,你是世子妃,只有你照顾别人的份儿,西平府还有谁能照顾你?”   卢雨霏笑道:“若是普通夫人闺秀,我自然不必求,但如果是我的长辈,我可不是得小心讨好着么。”   卢雨霏是世子妃,在西北无需看任何人脸色,能被她称为长辈的,只有远在金陵的姚太后,和未来的靖王正妃。靖王驻守西北,轻易不进京,姚太后名义上是卢雨霏的太婆婆,实际上和卢雨霏并没有妨碍。   卢雨霏说的,显然是靖王妃了。   屋里的丫鬟婆子听到都笑,奚夫人摇着帕子,但笑不语。奚云初在一众人打趣的视线中红了脸,羞恼地背过身,置气道:“世子妃好没道理,又拿我来开玩笑。你自讨好你的长辈去,扯我做什么。”   卢雨霏知道奚云初气性小,她刻薄别人如刀子一般,若是别人敢说她,那一翻脸就恼了。卢雨霏也不敢过分开玩笑,她见好就收,说:“我不过是未雨绸缪,为将来早做打算罢了。父亲一向厌烦别人催促婚姻,屡次说过无意娶妻,之前一直好好的,这次来了山庄,忽然口风就松动了。也不知道是这个山庄的风水好还是里面的人好,父亲今日来了一趟,见了几个人,突然就改变了注意。”   丫鬟们笑的更厉害,奚夫人身边得脸的管事媳妇跟着打趣道:“我们家二小姐长大了,花容月貌,娇俏伶俐,谁看了不喜欢?别说是男人,就是老奴,看了也恨不得将二小姐捧在手心呢。”   奚云初被调笑的无地自容,她站起来跺了跺脚,道:“你们净胡说八道,我不陪你们发疯了。”   奚云初说完,甩了下帕子,捂着脸跑走了。她掀开门帘跑出去,后面的人笑倒成一团,奚夫人扬声喊了一句:“穿好衣服,不要着了寒!”   奚云初扔下帘子就走了,也不知道听到没有。奚夫人连连叹气,说:“彩鹮,你快去跟着她,不要让她冻着了。”   大丫鬟彩鹮应了一声,赶快抱着披风追出去。奚夫人唉声叹气,道:“不知道上辈子欠了她什么,今生她就是来和我讨债的。想一出是一出,任性极了,净惹麻烦。”   卢雨霏笑道:“夫人,您可别嫌麻烦,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您命好呢。您有这一对姐妹花真真是进了福窝,大小姐端庄静美,被聘为皇家王妃,只可惜身体弱,早早就香消玉殒了。不过如今看来,二小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光容貌风度更出众,连身子骨也比大小姐硬朗。说不定,福气更甚其姐呢。”   提到了奚云晚,奚夫人微微一叹,说:“初姐儿从小就像她姐姐,等晚姐儿被立为王妃后,更是一心向着姐姐学。只可惜晚姐儿走得早,我没能看到她们姐妹俩成婚嫁人,每每想起都遗憾。”   卢雨霏心道要不是奚云晚死了,现在还有奚云初什么事?然而在母亲眼里,自家女儿怎么都是好的,卢雨霏没有多说,笑着应和道:“大小姐泉下有知,一定会欣慰二小姐喜结良缘的。夫人您只管放宽心,等二小姐嫁人后,您还有享不尽的福气呢。”   奚夫人也只是嘴上抱怨罢了,实际上颇为骄傲。两个女儿都被靖王看上,这是多么得意的事情。她本来感染风寒,身上沉甸甸的,现在得知了好消息,奚夫人的郁气一扫而空,连身体也好多了。   卢雨霏看得奚家主仆得意非凡的表情,心里有些酸,也有些不悦。她出于客套捧着奚云初,结果奚家还真的受了,一副靖王府求着她们的样子。可笑,靖王府什么门第,奚家是什么门第,要不是因为多年前两府结过亲,现在谁知道奚家是谁?   但谁让靖王又看上了她们家二小姐呢,卢雨霏再多不悦,此刻也只能认了。婆母对媳妇来说那是衣食父母般的存在,无论礼法上还是实际上,都牢牢掌控着媳妇的生死。奚云初极可能是她未来的婆母,卢雨霏可不敢得罪这位。   连着奚家人,卢雨霏也要笑脸相迎。卢雨霏面上笑着,心中却悄悄叹了口气。奚云初可不是个通情达理的性子,以后在她手下讨生活,有的是卢雨霏受了。但好歹王府即将迎来正牌王妃,只要卢雨霏讨好了嫡婆母,凡事让靖王妃在前面顶着,那徐太太和徐家就不算什么了。   奚云初心中稍定,总的来说,这还是桩好事。   唐师师跟出来后,犹豫良久,低声问:“王爷,您真打算娶王妃了?”   “嗯。”赵承钧应了一句,他回头瞥了唐师师一眼,意味不明,问,“怎么了?你不愿意?”   “没有,小女哪儿敢?”唐师师吓了一跳,连忙推辞。开玩笑,她怎么敢应承这种罪名,她要是答应了,等奚云初进门,不得活剥了她的皮?   以奚云初的性情,这句话还真不是开玩笑。赵承钧见她忙不迭否认,仿佛生怕被误会一样,原本尚可的心情又阴郁起来。   赵承钧不动声色,以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你若是有意见,尽可以提出来。靖王妃要和府中之人长久相处,有什么话,还是提前说开比较好。”   唐师师听到只是笑笑。靖王说没关系,可以随便给他提意见,这种鬼话听听就罢了,如果真提了意见,那就玩完了。   这个臭男人他记仇的很。   但是靖王发话,不接也不行,唐师师想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找了一个既提意见又不会真得罪人的角度:“王爷娶妃,这是全府的喜事。只是流云院略有些麻烦,新王妃来了保不准会误会。不过王妃是王爷中意的女子,必然知书达理,聪慧大方,想来不会像普通女子那样拈酸吃醋,是非不分。”   唐师师说这些话存了给赵承钧打预防针的心思,她已经预感到等奚云初进门后,以奚二小姐那个做作的劲,她们几个宫廷女子一定会被折腾的很惨。唐师师现在先把话放好,如果真的不幸被她言中,她好歹还能和赵承钧求求情。   赵承钧听着就笑出来,他含笑瞥了唐师师一眼,说:“那你要失望了。她不聪明也不大方,尤其喜欢自作主张,打压异己。你说的那些美德,她全部没有,不过你唯有一句话没有说错,她确实是我中意的人选。”   唐师师听着连笑容都维持不住。天啊,太可怕了,王妃还没有进门,赵承钧的心已经偏成这样。若是等真的成婚,赵承钧身边时时有个美娇娘哄着惯着,他岂不是更偏心?   唐师师觉得自己的未来一片黑暗,她得想办法加快节奏了,如果继续留在赵承钧身边侍奉,等奚云初当上王妃,第一个就拿她开刀。   不过,赵承钧对奚云初的定位倒是很明晰,不聪明也不大方,还矫揉做作排除异己。唐师师又忍不住吐槽,这些男人到底怎么回事,只要女方年轻漂亮,无论有什么毛病都可以无视吗?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些,透过外表看到本质,发掘出比如唐师师这种品貌俱佳的美人?   唐师师内心翻白眼,但是表面上还得敷衍地应和:“王爷言重了。您大概对王妃要求太高,才觉得她不聪明也不大方,其实王妃已经做得很好了。”   唐师师说完风,发现赵承钧又开始笑。他握拳遮在唇边,看起来忍笑忍的很辛苦,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宛如星辰。   唐师师被笑的浑身炸毛,她看着赵承钧,语气中已经很不高兴:“王爷,我夸未来的王妃,你笑什么?”   他含笑瞥了唐师师一眼,随即收回视线,笑而不语。赵承钧眼睛黑的发亮,刚才这一瞥一收,行云流水,流光溢彩,颇有些顾盼生辉的样子。   这是唐师师第一次在一个男人身上看出神情美感来。她一路走来也算见过不少俊俏男子,比如齐景胜,比如赵子询,比如赵承钧。但这些都是皮囊漂亮,少有人让唐师师觉得动态更好看。   甚至唐师师一度觉得赵承钧白瞎了这副漂亮的皮囊,瞧瞧这糟糕的脾气,记仇的秉性,表面微笑暗地里玩阴的手段,他娶不到妻子至少有一半是他自己的原因。   唐师师呆住了,赵承钧敲了敲她的头,说:“别发愣了,这么多人看着呢,你收敛点。”   唐师师被额头上的痛意拉回神,她反应过来后,大怒:“谁说我看你了?只有别人看我的,我还会看别人?呸,你一个大男人,竟然这么自恋。”   赵承钧脸上的笑模样不变,可是眼神明显变沉。他笑了笑,慢条斯理道:“好,是我误会你了。我本来还担心你晚上的住处,不过现在看来,你肯定能自己解决。”   唐师师愣住了:“什么?”   她是跟着赵承钧来的,赵承钧安排住宿,难道不管她吗?   赵承钧说:“男女授受不亲,你住的离我太近不太好。正好你和周舜华姐妹情深,今晚,你去和她将就一夜吧。” 第56章 良宵   唐师师眼睛瞪大, 她指了下自己,不可置信道:“我?和周舜华?”   赵承钧轻轻点头:“没错。”   唐师师杏眼瞪得滚圆,她看着赵承钧, 赵承钧就那样坦然地和她回视。唐师师默默磨牙, 她和周舜华不对付的事并不是秘密,唐师师不信赵承钧不知道。她敢确定, 这个人是故意的!   只因为唐师师骂他自恋,他就故意让唐师师去和死对头借宿,存心恶心她。然而知道又能如何呢,唐师师不情不愿低头,咬着牙说:“谢王爷。”   “不谢。”赵承钧笑着, 不经意提道, “对了,明日天不亮启程,你最好起的早一些,要是错过了,你就和你的好姐妹一起在山庄里欣赏田园风光吧。”   唐师师眉心跳了跳, 忍了。她信赵承钧, 这个人真的能做出这种事来。   唐师师敢怒不敢言, 抬头皮笑肉不笑地对赵承钧说:“谢王爷体恤, 小女铭记在心。提前恭祝王爷喜得娇妻, 祝王爷和王妃百年好合,子孙满堂。”   唐师师在心中暗暗地骂,恶人自有恶人磨,活该他娶奚云初。以后,就该让奚云初这种人一个劲儿地折磨他,让他知道, 为什么不能得罪女人。   然而唐师师心里骂的再响亮,最后也得抱着被子,灰溜溜地去找周舜华。唐师师走到周舜华门口,强忍着尴尬敲门。门一开,唐师师就立刻抬头望天,声音平板地问:“外面没房间了,你这里方便加一个人吗?”   周舜华开门,发现是唐师师,自己也愣住了。她和唐师师隔着一道门槛,相对片刻,才终于反应过来:“自然方便,唐姑娘请进。”   周舜华让开半个身体,唐师师木然地道谢,抱着被子进屋。周舜华是真的没料到唐师师会来她这里,她让开路后,慌忙去收拾东西。   “唐姑娘见怪,我不知道你要来,没有收拾屋子。唐姑娘暂且将就片刻。”   周舜华飞快地收拾床铺,唐师师抱着被子站在屋中,尴尬到极致,反而慢慢释然了。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反正等明天一早,她要回靖王府,而周舜华却会留下。两个人以后能不能再见面还是一说,现在这些丢脸的事也就无妨了。   其实周舜华屋里的东西并不多,她前日才来到庄子,晚上出去救人,满打满算只在这里住了一天,没留下多少私人气息。唐师师大致打量了几眼,山庄房屋简陋,和靖王府完全不能比,屋里除了必要的桌椅床柜,再没有其他东西。不过胜在收拾的干净,物具都擦拭的一尘不染,显得地方格外宽敞。   唐师师看着都觉得清寒,周舜华却要在这里住下。唐师师叹气,她真的后悔了,她就应该听杜鹃的话,这一趟不要跟来,要不然何至于吃这种苦?然而唐师师转念一想,如果没有她,以赵承钧的速度本可以一天来回,他也不必在山庄上将就一夜。   唐师师的内心奇异地平衡了,她不舒服不要紧,只要别人也不舒服,那她就赢了。   能给赵承钧添堵,真是令人开心。   周舜华把床铺收拾好,直起身,略有些尴尬地说:“屋舍寒酸,让唐姑娘见笑了。”   她们两个人貌合神离,已经做了许久的撕逼姐妹花,但是颜面上一向亲亲热热。周舜华和她装姐妹情深,唐师师毫不示弱,立刻说:“周姐姐这是什么话,你出身公府,恐怕比我更不习惯这里的条件。你都能忍,我不过借住一夜,哪里忍不得?”   唐师师扎刀总是这样不择手段,哪儿痛戳哪儿,丝毫不讲道德。周舜华笑了笑,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如今我是靖王府的人,娘家如何,过去如何,都和我没关系了。”   “周姐姐说得对。”唐师师一脸钦佩,说道,“我最佩服周姐姐坚韧不拔,无论遇到什么事,总能坚强地撑下去。乡村田野和王府大不一样,不过人定胜天,我相信周姐姐很快就能习惯新的环境。”   唐师师明劝暗婊,周舜华指尖攥紧,最后还是温和地笑笑:“谢唐姑娘吉言,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我一定会记住你今日的话。”   “不客气。”唐师师笑了笑,将自己的被子放在床铺上,一边铺床,一边说,“其实看习惯了,这里也不算简陋,颇有种山野风趣,可比千篇一律的王府有趣多了。”   周舜华低头一笑,柔柔地说:“若是唐姑娘喜欢,留下来感受几天野趣也无妨。反正王爷即将迎娶新王妃,身边诸事有王妃打理,想来外人就能歇着了。唐姑娘得了空,大可来庄子上住着。”   唐师师笑容微滞,她坐在床沿,缓慢将床铺上的褶子抹平,说:“我是王爷这边的人,一切行动都要听王爷的调度,不好预料未来的事。”   “你放心,王爷和王妃夫妻一体,等成婚后,王爷一定会放权给王妃的。”周舜华帮唐师师把枕头放好,回头对唐师师温婉一笑,“唐姑娘不要羡慕我,你也会有这样的机会的。”   唐师师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声,谁羡慕她了?呸,不吉利。唐师师忍了忍,忽然粲然一笑:“谢周姐姐关心我,不过未来的事还远着,谁知道新王妃进门是什么光景?哪像周姐姐,已经能好好歇着了,姐姐有什么话要带给任姐姐吗?任姐姐要侍奉世子,又得世子妃重用,恐怕没空来探望周姐姐。我们毕竟姐妹一场,下次不知道何时才能见面,我们几人都会想你的。”   周舜华淡淡牵了下唇角,说:“谢唐姑娘好心,我和任钰君的话在出行前就说完了,没什么要转告的。多谢唐姑娘如此惦记我,不必急,你也会有今日的。”   唐师师假笑,周舜华淡然。等转过脸后,两个人都瞬间冷下来。   这场谈话谁都不愉快,两人都卯足劲踩对方的痛脚,然而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们也不好受。周舜华放好枕头后,不想再看唐师师,随便找了个理由,就去外面了。   唐师师巴不得如此,她又在心里骂赵承钧,山庄里并不是没有其他屋子,但是这个恶毒的男人非得让她来和死对头挤。做人不善良,他一定会遭报应的。   唐师师去桌边倒茶,她拿起杯子,发现瓷胚极其粗糙,边缘甚至还有破损。唐师师用不下去,又默默放下。   她看着简陋清寒、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屋子,长长叹气。赵子询真是狠心,正得宠的人,说扔就能扔下。一击未杀,必成祸患,卢雨霏这是在给自己养蛊啊。   唐师师唯有希望她能在这短暂的空隙里,一击得手,取代女主成为赵子询新的宠妾。要不然等奚云初一进门,以唐师师树敌的情况,一定会被众人联手推倒。   唐师师叹息,她的美貌竟然如此惹人嫉恨,遭人嫌妒。有钱长得美,是她的错吗?   周舜华不知道去哪儿了,许久都没有回来。这对唐师师来说正好,她一点都没有借住别人家的自觉,主人家不在,她特别开心地洗了澡,换了睡衣。脱衣服时,她发现自己的后背果然青了。   这里没有药膏,唐师师也不想让周舜华给她涂药,只好将伤口暂时放过,等明日回府后,再让杜鹃给她上药。唐师师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然后系上中衣,去镜子前打理。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唐师师担心周舜华会回来,就把门栓放开了。唐师师坐在圆凳上,一缕一缕挑起自己的长发看。   她的头发又黑又密,披在身后宛如瀑布一般。发梢上有水渍,将她的中衣微微浸透,隐约露出后面的肌肤来。唐师师仔细看着,如果哪里分叉,立刻用刀剪掉。   她全幅精神都在自己的头发上,并不曾注意周围。身后门似乎开了,唐师师以为是周舜华,头都不抬,说:“周姐姐,你回来了?”   背后安静如初,唐师师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周舜华回话。唐师师终于将一缕头发修理好,她放下发丝,回头看去,发现门是关着的,屋里并没有人。   “咦?”唐师师奇怪,“刚才明明听到有人进来了,她又走了?”   唐师师没当回事,继续打理自己的头发。过了一会,背后传来开门声,唐师师从镜子中瞭了一眼,见周舜华一脸沉闷,看起来心情并不好。   唐师师挑了挑眉,说:“周姐姐,你总算回来了。你怎么出去这么久?”   “屋里太闷了,出去散散心。”周舜华随口应了一句,就要去洗漱。唐师师手里绕着发梢,笑而不语。   出去散心?大冷天有什么心可散,八成,是去见赵子询了吧。   毕竟赵子询明天就要离开,再相见不知何期,更不知道他身边会出现多少美人。就算是周舜华,也没法从容应对这种打击吧。   唐师师将头发拨到身后,黑发如流水般倾泻而下,光泽盈盈,宛如上好的黑缎。唐师师随便拿了把梳子,绕到背后,顺着发丝缓缓梳理:“周姐姐,刚才你进来后,为什么又出去了?我和你说话,你都不理我。”   周舜华狠狠怔了一下,唐师师又问了一遍,她才刚反应过来一般,说:“是我。我忘了拿一样东西,就又出去了。”   唐师师哦了一声,并没有多想。周舜华刚才没有注意,她此刻认真打量,才发现这幅景象活色生香,锦绣春暖,连她一个女子看着都会发愣。   唐师师坐在镜前,脸色素白,黑发披散,明明不施粉黛,却美的让人无法直视。女子浴后梳妆本就是一件非常私密的事情,此刻屋里水气氤氲,隐约有一股幽香浮动,似乎是唐师师身上的体香。平时不明显,如今屋里没有熏香,她又刚洗了澡,这股香气才明确起来。   如此活色生香,周舜华一个女子都觉得目眩神迷,那刚才进来的人呢?   周舜华想到不久之前遇到的赵子询,指甲不由掐入掌心。   周舜华恍惚地洗了澡,按她本来的意思,是不想在大冷天如此折腾厨房的。可是今日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看到镜子前的唐师师,莫名生出股郁气,较劲般去后面沐浴。   山庄条件简陋,内外只能用一扇屏风相隔,不过两人都是女子,倒也不在乎这些。周舜华洗了澡,换了新衣服后,在屏风后良久注视自己的身体。   她是家里娇宠长大的,长相并不差,身材纤秾合度,不胖也不瘦。曾经在京城时,周舜华没有在任何场合担心过自己的相貌。   但是她也知道,自己不是最好看的那一拨,入宫之后,她越发明白这个事实。曾经周舜华觉得无所谓,她有家世,有才华,不比那种空有美貌的花瓶强多了?   然而现在,周舜华开始怀疑了。女人评价容貌时总会戴上滤镜,看自己要美一点,看别人要丑一点。但就算周舜华偏心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唐师师要美得多。   白皙纤长的手指,梳发时露出的那一截手腕弧度,透过衣服若隐若现的后背……周舜华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美,可以脱离长相,存在于身体各个部位。周舜华本来不觉得女子身材有什么区别,套上衣服,大家都是一个样。但是现在周舜华发现,其实是有差别的。   原来史书上说玉体横陈,步步生莲,都是真的。   “周姐姐?”唐师师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你还没好?出什么事了吗?”   周舜华连忙应了一声:“没事。”就赶快披衣服出来。   唐师师已经坐在被子里,她掩嘴打了个哈欠,眼中顿时涌上盈盈水泽。她懒洋洋地靠在床柱上,手中有一下没一下摇着扇子。   周舜华看着这一幕,脚步渐渐停下。唐师师倚在床脚,娇弱无力、似困非困的样子,实在勾人极了,周舜华打量了一会,问:“你在做什么?”   “让头发快点变干。”唐师师困极了,懒懒地说,“头发没干透就睡觉,明日起来就不好看了。”   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她还一心想着好看……周舜华曾经看不上唐师师的做派,只懂得关注自己的容貌,这种女子既可悲又可怜。然而现在,周舜华倒有些羡慕她了。   从宫城到边疆,经历了这么多波折,她依然单纯快乐。不必为男人肝肠寸断,不必为感情患得患失,只要给她一面镜子,她马上就能快活起来。   多好啊。   可能是因为今夜环境特殊,周舜华突然生出种倾诉的冲动。周舜华问:“唐师师,你背井离乡,入宫选秀,又千里迢迢来到西平府。你是否后悔过?”   唐师师手腕微微一顿,随后,又不紧不慢打扇:“没有。”   “从未?”   “从未。”   这个回答和周舜华所料相差甚远,可是想想,又十分符合唐师师。周舜华问:“为什么?”   唐师师放下扇子,用手指梳了梳头发,随意道:“没有为什么。事到如今,每一步都是我自己选的,没什么可后悔的。”   唐师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也知道自己不是个安分的人,相比于情深似海,家庭美满,她更喜欢华服美食,夫贵妻荣。有没有真情,甚至有没有孝顺的子女,唐师师都不在乎,她只要自己过的风光华贵就够了。   曾经唐师师选中了齐景胜,就是因为齐景胜会读书。他是最有可能带着唐师师脱离商,进入士族阶层的人,所以唐师师一心朝齐景胜的方向靠拢。然而现在,她进入更广阔的天地,看到了更高的风景,普通的士族官宦,已经无法满足她了。   她知道成为太后这个人生目标浮夸而不切实际,但能不能成看天意,能努力到什么程度,却看她自己。她在一步步朝自己想要的东西靠近,有什么可后悔的?   唐师师的头发终于干了,她从背后撩开头发,躺在枕头上,随意问:“怎么,难道你后悔了?”   周舜华没有回答。她本是公府嫡女,如果没有入宫选秀,她会嫁给门当户对的嫡子,继续享受公侯夫人的尊荣,哪用忍受现在的屈辱?然而如果她没进宫,她就不会遇到赵子询了。   她厌恶自己经历的一切,唯独不后悔爱上他。   唐师师笑了一声,说:“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很喜欢他了。只有爱情,才会让人退缩。对了,麻烦把灯熄掉,明天我要早起,不能耽误。”   周舜华回过神来,苦笑。她竟然会和唐师师说心事,唐师师哪懂得这些呢?唐师师如此自私,只顾自己要睡觉,压根不管同屋之人用不用光,这种没有心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得到真正的爱。   周舜华的内心奇异地平和了,对啊,唐师师漂亮如何,许多男人都忍不住为她倾倒又如何?唐师师确实有美丽的皮囊,然而男人对她的爱,也止步于皮囊,多么可悲。   周舜华没有再说话,她吹熄了灯,摸索着回到床榻。   屋子里灯黑了。窗外,一个人在暗处看了很久,他盯着静寂的窗,仿佛透过黑暗,看到了窗后的人。   他忍不住上前,想要隔着窗户再看一眼。赵子询做出这个决定时,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想看谁。   然而他才走了两步,突然被一个黑影拦住。穿着甲胄的士兵冷冷看着他,一开口,声音和寒风一样凛冽无情:“世子,请留步。唐姑娘在里面,你不方便靠近。”   赵子询抱歉地笑了笑,佯装不知情的样子,说道:“原来唐姑娘也在?我还以为父亲将她留在身边了。我本想看看自己的妾室,并不知唐姑娘竟然在这里。是我唐突了,我这就离开。” 第57章 脱轨   第二天一早, 赵承钧带着众人回程。   靖王亲自护送着奚家回来,整个西平城又轰动了一遍。虽然赵承钧自从进城后就分队走,他带着唐师师和卢雨霏的马车回王府, 让赵子询和侍卫护送奚家回府, 但是在围观群众眼里,这些细节全被他们忽略了。   他们只知道, 靖王在雪后急急忙忙出城,不出一天,亲自接送奚家女眷回来。听说同行中除了奚夫人,奚二小姐也在。   奚二小姐是谁?那可是靖王第一任未婚妻奚云晚的妹妹。听说,这姐妹俩长得非常像, 奚云初身段容貌, 都和其姐一模一样。   闻者纷纷感叹,靖王可真是个念旧情的人啊。   唐师师终于回府了,一进王府二门,卢雨霏和唐师师都没有寒暄的力气,各自回屋休整。唐师师回来后洗了澡, 一直睡到天黑, 才总算恢复了气力。   杜鹃点了灯, 扶着唐师师坐起来:“姑娘, 晚饭一直给你热着呢, 您现在有胃口吗?”   唐师师睡了一觉,精神抖擞,连胃口也一并恢复了。她想了想,说:“晚上不宜吃太多,拿些好克化的过来吧。”   “是。”   唐师师身上穿着中衣,现在屋里没人, 她也懒得换衣服,就这样去饭厅吃饭。杜鹃一边给唐师师夹菜,一边愤愤不平地说:“姑娘,你知道吗,你不在这两天,府里闹出好些幺蛾子。不知道什么人传话进来,竟然说王爷有意和奚家结亲。王爷已经定过奚家的大姑娘了,人未过门而逝,这是忌讳。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们一家人家,王爷怎么可能两次定同一宗的姐妹?”   唐师师喝了口汤,慢慢说:“这是王爷自己说的。”   杜鹃完全愣住:“什么?”   “奚夫人问王爷什么时候娶妻,王爷亲口说,应该快了。”唐师师放下碗,拍了拍杜鹃的手,劝道,“事情已经定局,早点想开吧。等奚二小姐进门,你要还是这个态度,那可没人救得了你。”   唐师师自认她已经算心比天高,结果杜鹃的事业心更加旺盛,一心想让唐师师走最通天的路,甚至规划着让唐师师成为靖王身边第一人。唐师师很感动,但还是选择拒绝。   因为,唐师师的目标是赵子询啊。   杜鹃的雄心壮志被迎面一击,她有些难以接受,闷闷问:“王爷说的时候,真的提到奚二小姐的名字了吗?这其中是不是有误会?”   唐师师用看傻子的目光望着杜鹃,说道:“心怀侥幸是没有用的,早些做准备吧。”   唐师师说完,就去净房漱口了。杜鹃站在桌前,想了很久,还是不服。   明明靖王对姑娘才是最与众不同的,就算王爷真的打算娶妻,人选也该是姑娘,奚云初算什么?要是王爷有意和奚家再续姻缘,那早就续了,为什么先前一直说无意娶亲,等到今年,才突然放松口风?   坊间有说法,是靖王为了等奚二小姐长大,所以才放话不娶妻。杜鹃觉得这个说法很扯,靖王是什么人,这么可能守身多年等一个女人?就算真的在等,不能成婚,那还不能订婚吗?   男人如果真的喜欢,巴不得立刻昭告世界,宣示所有权,怎么可能默默无闻拖着?世上没有例外,男方不主动,那就是不喜欢。   杜鹃心里乱乱的,拿了药膏,进内室给唐师师上药。杜鹃看到唐师师背上的淤青,十分咋舌:“姑娘,您这是怎么弄的?”   “别提了。”唐师师脸蒙在枕头里,瓮声瓮气道,“在路上不小心从马车上摔下来,就成了这样。”   从马车上摔下来?杜鹃越听越觉得蹊跷,然而唐师师埋着脸,一副不欲再谈的样子,杜鹃没法问,只能轻手轻脚给她上药。   杜鹃涂了药后,在唐师师身上薄薄覆了一层纱,就出去了。等人走后,唐师师等了很久,确定没有声音,才悄悄探向暗格。   还好,里面的东西还是原样,并没有被人发现。唐师师不由松了口气,她这次出门没有带书,而是放在屋里,幸好有惊无险。   唐师师借着枕头掩饰翻到最新页,最新章说周舜华在庄子里辗转难眠,赵子询也独自睡着,默默无声。   卢雨霏这次能大获全胜,全是借了赵承钧的光,没有靖王威慑,赵子询根本不可能将周舜华送走。然而这样只是治标不治本,卢雨霏看似赢了,其实,输的彻彻底底。   外力逼迫只会助长赵子询的逆反心理,外人越反对,他对周舜华的感情就越深。唐师师合上书,幽幽叹息。   后面卢雨霏多年无宠,实在毫不意外。异地处置,要是有人将唐师师正喜欢的宠物强行送走,唐师师也要记恨他很多年,更别说赵子询还是一个男人,一个帝王。   周舜华虽然危险,但是,并非没有反击之力,因为这样一来,周舜华就被推到赵子询这一阵营。卢雨霏站在靖王那边,是压迫方,而周舜华,却是和赵子询同一战线的队友。   后面赵子询叛逆,在赵承钧死后大肆推翻赵承钧的政令,也是出于同一缘故吧。赵承钧真的太强势了,赵子询在府中毫无话语权,甚至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也保不住。赵承钧一皱眉头,赵子询就要诚惶诚恐地将爱妾送走,长此以往,赵子询怎么能不生怨怼?   如果是亲生儿子也就罢了,父亲再严厉,终究打断骨头连着筋,然而养子却不同。   唐师师唏嘘,难怪古话说同气连枝,血缘的牵绊实在不可逆转。赵承钧和赵子询的矛盾,是一个无解的局。   唐师师叹息片刻,将书重新藏好。这对父子再唏嘘,那也一个是王爷,一个是世子,轮不到唐师师来怜悯。有这点时间,她还是想想自己吧。   接下来书中章节全和南山庄子有关,也就是说,王府成了一片空白。   唐师师深深吸气,她无法再预知剧情了,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只能靠自己。   祸福荣辱,在此一举。   卢雨霏靠在引枕上,怔怔搅着手中的粥。外面门声轻阖,卢雨霏一个激灵,惊喜地抬起头来:“世子……世子呢?”   陪嫁丫鬟低着头,尴尬道:“世子妃,小厮说世子已经睡了,世子妃有什么话,不妨明日再去。”   卢雨霏颓然,她看着手里的粥,顿时索然无味,嫌恶地扔在桌上。   卢雨霏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落寞,她低声喃喃:“世子是不是怨我?”   陪嫁丫鬟低着头,不敢说话。世子妃被家里捧得太高了,一路顺风顺水,一点点挫折都受不得。周舜华在十五勾走了世子,让世子妃丢了脸,世子妃就一定要让周舜华连本带利地付出代价。   争风吃醋没错,但世子妃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找靖王。屋里事屋里毕,一旦闹到靖王跟前,谁都得不了好。   卢雨霏事后也觉得自己太冲动了,这次去广济寺,她原本打算和赵子询重修旧好,结果路上遇到了暴风雪,只能中途折返。回程时她几次示好,赵子询都不冷不热,甚至隐隐有些不耐烦。   没错,不耐烦。卢雨霏这回真的害怕了,她是不是,做了一件无可挽回的错事?   然而事已至此,卢雨霏能怎么办?她只能继续强硬下去,告诉所有人她没有错,连在陪嫁丫鬟面前也不能露出悔意。卢雨霏消沉了一会,强行打起精神,说:“世子今日可能太累了,等过一段时间,他总会回心转意。周舜华已经被我处置,接下来再安抚好奚家,我的计划便大功告成了。”   奚家算是这次出行的唯一收获。卢雨霏原本想给奚家牵线,所以特意邀请了奚云初,没想到阴差阳错,反而试探出了靖王的真实心意。   卢雨霏扬眉吐气,她觉得都是自己的功劳,如果没有她邀请奚云初,如果他们路上没有遇到险情,靖王怎么会关心则乱,松口娶妻呢?卢雨霏得意,说:“我给奚家施了这么大的恩情,她们不知该如何感谢我呢。日后有奚云初帮忙,我在府中总算不是孤掌难鸣,腹背受敌了。”   大丫鬟有些担心,谨慎地提醒道:“世子妃,奚二姑娘如果真能入府,那便是王妃。到时候,王府中馈就归王妃管了。”   “怎么可能?”卢雨霏一下子沉了脸,说,“奚云初能当王妃全靠我,她不报恩就算了,难道还能和我抢东西?”   “不然呢?”丫鬟叹气,低声劝道,“奚二姑娘心高气傲,恐怕未必会认世子妃的帮助。王妃毕竟和世子妃不同,到时候她有礼法撑腰,又有靖王宠着,恐怕,不肯屈居人下。”   其实陪嫁丫鬟一直不同意卢雨霏扶持奚云初,一山不容二虎,一个府邸中只能有一个女主人。卢雨霏上无婆母下无小姑,一个人做主多轻松,为什么非要抬一门婆婆进来?   这不是平白给自己添堵么?   陪嫁丫鬟担心,劝卢雨霏道:“姑娘,奴婢知道您是好心,但是不能全部寄托于奚家。世子才是您的立身之本,您得多给自己做准备啊。”   卢雨霏沉着脸坐了半晌,最后不得不承认丫鬟是对的。奚云初不是个好相处的人,明明半桶水晃荡,还偏喜欢指点江山。就算奚云初最开始对她有感激,等时间长了,奚云初那个人也会忘恩负义。   她可以拉拢奚云初做帮手,却不能指望奚云初当底牌。卢雨霏能依靠的,还是自己。   卢雨霏握紧手心,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微微发白。过了一会,卢雨霏咬牙道:“周舜华走了,世子身边没有伺候的人不妥,再给世子抬一位妾吧。”   第二天,卢雨霏打发走请安的侍妾后,叫了自己的陪嫁丫鬟进来。她左看右看,怎么看都不放心。   女子出嫁前,母亲总会给女儿准备陪嫁丫鬟。这些女子面容姣好,身段妖娆,卖身契却捏在女方家里。万一女儿生不出孩子,或者姑爷喜新厌旧,这些陪嫁丫鬟就是固宠的工具。   卢雨霏自然也有陪嫁丫鬟,但是她迟迟狠不下心,给自己的丫鬟开脸。一旦走出这一步,那就再也收不回来了,非但卢雨霏和这个丫鬟的主仆情谊断绝,连其他下人也会心思浮动。毕竟,能当主子,谁想当丫鬟呢?   就算有卖身契在,也不能保证这些人不生外心。卢雨霏想了又想,最终对贴身丫鬟说:“来人,备衣,我要去给父亲请安。”   卢雨霏想好了,与其折损自己的人手,不如放流云院那些人狗咬狗。反正这些女子迟早都要被处死,她们有才有貌,又注定生不出子嗣,这才是真正不会对卢雨霏产生威胁的人选。   唐师师下午在书房抄书时,接到杜鹃的传话。唐师师不动声色,悄悄出了门,走到墙角处问:“怎么了?”   杜鹃一下午都在这里张望,刚才好不容易逮到相熟的姐妹,终于把唐师师叫了出来。杜鹃四处看了看,压低声音,对唐师师说:“姑娘,流云院出了桩喜事。”   “什么事?”   “纪美人被选为世子妾室了。”   唐师师一惊,不由挑眉:“纪心娴?”   “没错。”   这可不是件小事,唐师师和刘吉告了假,飞快朝后院走去。路上,杜鹃一五一十将今日的事情复述给唐师师。   “听说是世子妃去和王爷请命,请求将纪美人赐给世子,王爷同意了。中午世子妃的嬷嬷到了流云院,给纪美人送了几匹茜红布料,热热闹闹给纪美人绞脸。现在流云院正热闹着呢,等过一会,纪美人就要搬到世子的后院去了。”   唐师师听着若有所思,确实,上午时卢雨霏来过一次,她去里面说了些话,马上就出来了。唐师师见一切风平浪静,就没将这回事放在心上。没想到,卢雨霏竟然是去纳妾的。   唐师师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卢雨霏可真是贤良妇的标杆,成婚第二天连着给赵子询抬两位妾室,到如今刚满三个月,卢雨霏又给赵子询纳第三位贵妾。   她是觉得日子太舒坦了,还是怕自己失宠不够彻底?   唐师师难以理解。她回蒹葭院简单放了东西,衣服都没换,就赶快去流云院“道喜”。   唐师师是最后进门的,她到来时,流云院争奇斗艳般站了一地美人,连脱离圈子很久的任钰君也来了。众女围在纪心娴身边说话,纪心娴刚刚绞去了脸上汗毛,头发盘成圆髻,正一脸满足地笑着。   唐师师进来,屋中寂静了片刻,随即众人纷纷站起来,笑着给唐师师问好:“唐姑娘来了,快给大忙人看座。”   唐师师没有理会她们的调侃,唐师师笑着给纪心娴道贺,说:“恭喜妹妹,我来迟了,还望纪妹妹不要怪罪。”   “我哪儿怪罪唐姑娘?”纪心娴从座位上站起来,眉尖高挑,似奚落又似炫耀,“如今谁不知唐姑娘是王爷身边第一红人,我讨好姐姐还来不及呢,怎么敢得罪?日后,我进了世子的院子,便比唐姑娘低一辈了。还望唐姑娘多在王爷说好话,照拂妹妹一二。”   唐师师自然应是。唐师师来了,所有人重新排座位,唐师师坐在最前方,握着纪心娴的手好生“姐妹情深”了一番:“我在前院消息慢,刚刚才得知纪妹妹竟然有这番造化。世子丰神俊逸,纪妹妹娇俏动人,你们两人男才女貌,再搭配不过。以后纪妹妹一定要好好生侍奉世子,不要辜负了世子妃的期望。”   纪心娴看起来信心满满,她下巴微扬,朗声道:“这是自然。周姐姐不在了,世子妃又忙于家事,我一定接过周姐姐的重任,好生照料世子。任姐姐,你说是不是?”   仿佛纪心娴已经拿定了,她一定会比周舜华还得宠。   任钰君坐在众人中,神情恍惚,冷不防纪心娴提到她,任钰君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没错。我死板无趣,不及周妹妹和纪妹妹活泼,以后,世子就拜托纪妹妹了。”   任钰君这话虽是自谦,但也没有夸大。之前任钰君无论做什么,总是随着周舜华一起,众人便觉得这两人是一样的。可是等两人同时成为世子的侍妾后,情况却大不相同。   世子虽然收了任钰君,对她还算客气,可实在说不上多少宠爱,和周舜华更是完全不能比。之前有周舜华在前面挡着,任钰君一个月就能分到一两天,如今周舜华终于不在了,任钰君以为终于能轮到自己得宠,结果纪心娴又来了。   纪心娴容貌娇艳,性格张扬,又是新鲜人,任钰君如何争得过她?可能这就是命吧,纪心娴得意洋洋,意气风发,任钰君却闷闷的,连话都不想说。   如今的任钰君,哪里还有刚出宫时的骄傲明媚?才一年,她身上的光彩就磨灭了。   众女你一言我一语地帮任钰君说话,说是安慰,其实更像是拱火。唐师师端着笑容应付这群虚伪姐妹花,连听到纪心娴抱怨说世子妃送来好些首饰衣料,她都用不完,唐师师也不能翻脸。   在这个屋子里,谁先忍不住恶心,谁就输了。   好容易纪心娴炫耀够了,终于肯放唐师师出门。唐师师暗暗松了口气,赶紧告辞。   冯茜见状,和唐师师一同离开。   走在路上,冯茜和唐师师感叹:“真是世事难料。我们一行十个人中,数唐姐姐最漂亮,结果周舜华、任钰君接连得宠,唐姐姐却无人问津,现在连纪心娴也被选中了,姐姐却毫无动静。真是不公平呢。”   唐师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个小贱人,自己眼红纪心娴,就来这里挑拨她,唐师师才不上她的当!唐师师温柔一笑,特别贤良地说:“宠爱谁,赏赐谁,这都是世子的事。我们作为婢女,只管好生侍奉就是了,不可插手主子的决定。”   “唐姐姐说的是。姐姐真不愧是跟着王爷读书的人,就是识大体。”冯茜抱住唐师师的手臂,亲昵地撒娇,“我其实一直觉得纪心娴长得像姐姐,但是远不及姐姐好看。纪心娴再得宠,也不过是世子的宠妾,哪比得上姐姐?姐姐是王爷身边的红人,论辈分,可比她们高了许多呢。”   “冯茜,不许胡言乱语。”唐师师不冷不热顶了一句,“纪心娴是半主,而我只是婢女,她尊我卑,哪有什么辈分不辈分的?你再乱说,我就不帮你遮掩了。”   冯茜连忙讨饶。赵承钧在王府中的地位至高无上,没人敢掰扯靖王,唐师师稍稍冷脸,冯茜就不敢继续说了。   要是真被唐师师捅到靖王那里,她们所有人都讨不到好。   冯茜碰了个没脸,没一会就悻悻走了。唐师师松了口气,如今已到了日落时分,唐师师无心回去抄书,干脆直接回蒹葭院了。   反正她在书房不过挂名,就算偶尔不去也没有影响。今天赵承钧又不见人影,想来不会知道她旷工的。   唐师师心安理得回到屋子,用膳洗浴后,她打发掉下人,自己捧着湿淋淋的长发,一边擦头发,一边翻书。   这是她每日必做的事情,时间长了,已成本能。唐师师本是习惯性扫过,在看到里面内容时,瞳孔狠狠一缩。   她立刻扔开头发,手指放在书页上,逐字逐句读上面的内容。等看完后,唐师师如遭雷击,良久回不过神来。   在书中,今日被抬为妾室的人,是她。   但是现在,这个人却从唐师师变成了纪心娴。唐师师来回翻看,终于确定没有任何错误,后面的目录也全是唐师师得宠、仗势欺人之类。   毫无疑问,今日本该是唐师师进入争宠舞台,从此角逐主线剧情的关键时刻,而现在,她却完全错过自己的剧情了。 第58章 情生   唐师师怔怔坐在罗汉床上, 湿漉漉的头发贴着她的衣服,一会就将她的肩背打湿。而唐师师毫无所觉。   从唐师师得知剧情起,她不甘心自己香消玉殒的结局, 一直在努力地争抢剧情, 争夺女主高光。可是事实呢,她没有抢来任何东西, 反而还把男主越推越远。现在,她连自己的原定剧情也错过了。   唐师师瞬间心慌意乱,连手指都开始抖。唐师师不停地安慰自己,没关系,这只是一次小小的脱轨, 并不会影响大局走势, 很快剧情就会修复的。   可是唐师师心里却生出另一种声音,那股声音毫无来由,却笃定地在她耳边回响。   不会的。   这本书叫《舜华传》,真正要紧的是周舜华的剧情。只要周舜华和赵子询的感情不出大乱子,卢雨霏到底扶持哪一个美人上位, 其实对总体路线来说并没有影响。   周舜华不在了, 卢雨霏却被赵子询冷淡, 卢雨霏急需一个人替她争宠。剧情中卢雨霏选择了唐师师, 唐师师足够漂亮, 这样一个美人放在后院中,根本没有男人忍得住。赵子询只要宠幸唐师师,那就是承了卢雨霏的好,时间长了,赵子询便没法再对卢雨霏冷脸。   本来唐师师是最佳人选,但是现在卢雨霏不知道顾忌什么, 没有选择唐师师,而是和靖王要了纪心娴。纪心娴某种意义上和唐师师是同一种类型,漂亮张扬且没有脑子,虽然远不如唐师师美艳,拉拢男人的效果差些,但除此之外,差别也不大。   唐师师坐在榻上良久不动,手指越来越冰。她一心想要取代女主,没想到,她自己却更早一步被纪心娴取代了。   唐师师撑住额头,浑身仿佛被抽去力气一般,颓然失力。   第二天,杜鹃高高兴兴唤唐师师起床,然而她在外面等了许久,都不见床帐里动静。杜鹃奇怪,轻手轻脚走到床边,问:“姑娘,该起了,再不起书房那边赶不上了。”   曾经唐师师最怕迟到,然而这次,杜鹃唤了好几声,唐师师都毫无动静。杜鹃害怕了,连忙撩开床帐:“姑娘?”   唐师师背对着她躺在床幔里,乌发堆散,双眼闭阖,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看起来美丽又脆弱。杜鹃放轻了声音,低低问:“姑娘,您怎么了?”   唐师师没有睁眼,脸往被子里埋了埋,说:“我不舒服。去书房那边告假吧,今日我不去了。”   杜鹃吓了一跳,连忙坐到床沿,急问:“姑娘您哪里不舒服?是昨夜受了风?奴婢这就去叫太医。”   杜鹃站起身,急忙就要往外跑,被唐师师低声叫住:“别折腾了。你们都出去,让我一个人静静。”   杜鹃欲言又止,她觉得今日的姑娘很不对劲,可是看着唐师师苍白的脸色,杜鹃不敢再说,生怕刺激到她。杜鹃在床边几案上放了热水,放下帷幔,悄悄退出去。   杜鹃走到外间,连忙对众丫头使眼色,示意她们全都出来。众人不明所以地跟出来,问:“杜鹃姐姐,怎么了?”   “姑娘今天心情不好。”杜鹃低低叹了一声,说,“荼蘼,你腿脚快,快去书房禀告刘公公,说今日姑娘不去了。”   唐师师在床上躺了很久,她早就没有睡意了,即便闭着眼睛也睡不着。尽管如此,她也不想动弹。   唐师师浑身陷在柔软的锦被里,像是躺在云层中一样,轻飘飘的,没有着力点。唐师师闭着眼睛,一直在想,她这几年,到底做了什么。   她心气高,不甘人下,永远像打了鸡血一样争夺奋进,无论遇到多少挫折,她转头就能重新乐观起来。先前唐师师屡选屡错,好几次犯了几乎致命的错误,可是唐师师一直安慰自己,没关系,剧情还没有展开,她抢占了先机,一定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   然而昨夜给了她当头一棒,属于她的剧情已经展开了,但是由于唐师师前期的事情,因果一环影响一环,反而让她彻底脱轨。   她失去了被立为侍妾的机会,同样,也失去了日后得宠、宫斗等一系列机会。原书中的她虽然不得善终,但毕竟爬到了妃位,也曾有过盛宠无二的风光。如今呢,她连成为妃嫔的机会都没有。   她的野心,她的欲望,她想要出人头地的梦想,全成了一场空。   唐师师将脸埋在枕头中,吧嗒吧嗒流眼泪。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被人暗算入宫,被唐燕燕夺走婚事,被宫人坑害欺负,她都没有哭。   这一哭宛如放开了闸,泪水一发不可收拾。唐师师正哭得无法自抑,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紧接着,门就被推开了。   门口无人通报,可是唐师师一下子认出了他的脚步声。   唐师师怔住,连泪都止住了。他怎么会来这里?这个时候,他应该在接见外臣才对。   然而脚步声已经停在床帐外,他停了停,没有贸然掀开帘子,而是问:“你怎么了?”   唐师师脸上泪痕还没干,她眨了眨眼睛,眼泪不知为何又控制不住:“王爷?”   赵承钧微微叹气,他实在拿她没办法,只能坐到床边,顾不上礼教,伸手掀开帷幔:“是我。你怎么哭了?”   唐师师眼泪挂在脸上,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赵承钧怎么来了?这可是她的闺房……不对,她现在还没穿好衣服!   唐师师仅着中衣,无论见谁都非常不妥当,而赵承钧还是个男人。唐师师半个身体都僵硬了,木头一样攥紧被子,说:“王爷,小女不知您大驾,衣冠不整,有失礼仪……”   “无妨。”赵承钧心想他都出现在这里了,还有什么礼仪可言。事到如今,该越的、不该越的界都越了,还讲究什么礼法。   赵承钧看着她紧绷的肩膀,知道她紧张,便抬高视线,只落在唐师师乌黑的头发上,没有去看她身体其他部位。之前没注意过,现在看,才发现她的头发极长,又黑又亮,逶迤在塌上蔚为美观。   赵承钧怕吓到她,放低声音,道:“你放心,刘吉在外面守着,别人并不知道我来过,不会影响你的名誉的。”   唐师师突然将脸埋入枕头中,赵承钧微微叹气,问:“到底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   唐师师埋着脸摇头,闷声闷气道:“没有,是我自己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也不能不吃饭。”赵承钧知道她情绪不对,也不戳穿她,道,“先起来吃东西,有什么话慢慢说,不能和自己身体过不去。”   唐师师还埋在枕头里不动,赵承钧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说:“我在外面等你。”   他说完后,床榻边缘一轻,脚步声渐渐远去,连卧房的门都合上了。   唐师师等了片刻,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她望着门的方向,难以理解。   为什么呢?唐师师有自知之明,她在书房中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如果她不出声,恐怕失踪一上午都不会有人发现。她不过是告了一天假,为何赵承钧会亲自追过来?   从男人对女人的角度,一个人男人温柔小意,温声细语,必是为了色。可是刚刚,赵承钧坐在床边,眼睛没有乱看,身体也没有任何不轨举动。他没有借着唐师师心情不好而直接上手,反而将她情绪安抚好,就主动退出去,甚至为她关上了门。   她自认无才无德,身上的财产根本不够赵承钧看,唯一有的美色,在赵承钧眼里似乎也不算什么。   他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   唐师师温吞地换了衣服,磨磨蹭蹭走向外面。卧房外,早膳已经摆好了,赵承钧见了她,似乎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淡然道:“你的丫鬟说你喜欢吃这些,你来试试合不合胃口。”   唐师师坐到桌子边,看着满桌子菜,有些无所适从。这确实是她喜欢吃的,却比她正常份例多了许多。唐师师拿起碗,夹了一块杏花酥,慢慢咀嚼。   赵承钧坐在对面等她,却没有动筷的意思。赵承钧早已用过早膳,他对自己要求极高,除了一日三餐,其余时间轻易不会吃东西。   唐师师吃了一块后,有些不好意思,问:“王爷,您外面是不是还有公务等着?抱歉,耽误您时间了。”   “知道耽误时间,就赶快把自己养好。”赵承钧说,“你既然觉得累,那就不必去书房了,好好歇一段时间吧。外面的事你不必担心,安心休养便是。”   唐师师垂着头,低低问:“为什么?”   为什么对她这样例外?   “你的丫鬟说你情况不太好,我总得来看看。”赵承钧看着她,微微叹气,“怎么哭成这样?”   唐师师这才意识到自己脸上有泪痕,她赶紧侧过身体,挡住自己的脸。赵承钧看着她这个样子莫名发堵,她以前总是高高扬着脸,理直气壮地算计人、惹麻烦,但是现在,她头发垂肩,脸色素白,肩膀纤细瘦弱,看起来脆弱极了。   赵承钧心里烧起股无名火,他都没有对唐师师做什么,是谁敢让唐师师消沉成这个样子?赵承钧对唐师师的语气越发柔和,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唐师师沉默了一会,摇头道:“和别人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王爷你说得对,我眼高手低,好高骛远,能力配不上野心,无论什么都做不好。我不聪明也不灵巧,却不肯沉下心好好打磨;性格上也不招人喜欢,什么事都要抢别人的,到手了自己却做不好。活了这么久,除了我娘,压根没人喜欢我。”   唐师师说着,又忍不住落泪:“做什么都不行,怎么可能帮我娘出头呢?我真是太失败了。”   唐师师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哭泣的丑样子,双手牢牢捂在脸上。赵承钧看了一会,握住她的手腕,将她遮在脸前的手慢慢放下来。   唐师师不想松开手,赵承钧的力道却很坚决。他的力气并不大,但握在她手腕上,满满都是不容拒绝。   “不会的。”赵承钧看着唐师师流泪的侧脸,说,“你不必变成别人喜欢的样子,也不必随时随刻保持完美。这就是你,无需迎合别人,你现在的样子就很好。不要哭了,万事有我。”   赵承钧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他在宫廷里见惯了眼泪,那些女人的哭法花样百出,赵承钧早已波澜不惊。如果是卢雨霏、周舜华这些人在他面前哭,赵承钧只觉得虚伪厌烦,如果是徐太太之流,他又觉得蠢得活该。   但当这个人换成唐师师,赵承钧一下子受不了了。赵承钧原本不想给唐师师透露出底牌,女人最会恃宠生骄,唐师师更是其中好手。一旦被唐师师得知了他的底线,那赵承钧就非常被动了。   然而现在,赵承钧压根顾不上遮掩不遮掩。唐师师那么闹腾的一个人,如今崩溃地捂着脸,说自己什么都做不好,赵承钧的心也跟着被揉成一团。   罢了,赵承钧叹气,且让她这一次。   赵承钧站起身,替唐师师拭去眼角的泪,低声说:“不必担心,你母亲的事情会解决的。你安心休养,等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唐师师怔怔看着赵承钧,眼睛中还包着泪。赵承钧将泪擦干后,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就快步走出房间。   屋外,庭院中满满当当站着许多丫鬟内侍。赵承钧合上门,一转身,脸色骤然阴沉。   方才对着唐师师的温和耐心一瞬间消失殆尽,赵承钧眉眼中压抑着风雨,问:“昨天,她见了谁?”   下人都吓得不敢呼吸,最后,杜鹃壮着胆子上前,战战兢兢说:“姑娘昨天去了流云院,和纪美人说了一会话,出来时遇到了冯茜姑娘。但是姑娘昨夜用晚膳时还好好的,睡了一觉,不知道为什么就成这样了。”   纪心娴?赵承钧微微眯眼,身周几乎要掀起万顷雷霆。   那不是赵子询新收的妾室么?她的异样,又和赵子询有关?   赵承钧走后,唐师师自己坐在屋内,许久没动。赵承钧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以前他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对着她时总没有好脸色。可是在唐师师情绪崩溃的时候,他又像长辈一样包容镇定,从容不迫,将唐师师所有的自卑忐忑都抚平。   他毕竟是靖王,经历过朝代变更,宫廷倾轧,十四岁就独自立府,上阵杀敌。无论智力、情商还是阅历,他都比唐师师高很多。   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谁能忍住不倾慕?   唐师师呆呆坐着,身前的早膳已经凉了,她却毫无胃口。唐师师苦笑,前几天她还嘲笑周舜华,没想到这么快,那个犹豫的人就变成了她。   人一旦有了感情,就会犹豫不定。唐师师用力闭住眼,压制住内心的悸动。没有感情,才会没有弱点,她不能变成周舜华那样。   唐师师在内心重复了好几遍,等心绪重新平静后,她睁开眼,高声道:“杜鹃,更衣,我要去花园散心。”   唐师师要出去散心,丫鬟们自然无有不应。杜鹃慌里慌张给唐师师换了衣服,绾了妆发。唐师师走到花园后,借口要独自赏花,将丫鬟们远远打发走。   花丛后,一个老实木讷的婆子正在修建枝叶。那个婆子手里握着剪刀,顺着花丛缓慢移动,正好移到假山的死角后。   唐师师站在回廊边,仿佛在抬头看花,嘴唇却轻微翕动:“吴婆婆,我需要一种药。”   “什么药?”   “催情的药。” 第59章 冒险   唐师师在树下站了一会, 慢慢往回走。杜鹃等人一直守在花园门口,见唐师师回来,连忙上前围住唐师师:“姑娘, 您小心风。姑娘刚刚看什么呢, 怎么去了那么久?”   杜鹃说着往前方看去,西北春来得晚, 此刻地上还残留着雪,花园里百木萧条,晦暗肃杀,其实没什么看头。唐师师刚才站在回廊凸出去的拐角处,前面有一棵不知名的树, 再远处有座假山。杜鹃瞅了良久, 还是找不出来有什么可看的。   唐师师拢着披风,随口说:“找点东西打发时间罢了,没什么特别。”   杜鹃哦了一声,跟着唐师师往回走。路上,杜鹃小心看着唐师师的脸色, 问:“姑娘, 这几天您就不用去书房了?”   “嗯。”   杜鹃有些怅然地应了一声, 随即高高兴兴道:“姑娘累了这么久, 休息几天也好。等养好了身体, 才能更好地帮王爷分忧。”   唐师师脸色素白,没有应话。她在心里慢慢地想着,不会了。   她不会再去书房了。如果成功,她作为世子的后院,不会再出现在赵承钧眼前;如果失败,她连命都保不住, 谈何分忧?   但是唐师师并不后悔,不成功便成仁,她本来也没有其他选择。赵承钧即将迎娶王妃,唐师师的剧情也被纪心娴代替,如果唐师师不趁现在给自己搏一条出路,等奚云初进门,她照样难得善终。   杜鹃并不知道这些,还在绞尽心思地想着如何给唐师师补身体,好让唐师师早日回到书房。她们走到半路,听到花园另一端传来喧嚣声。唐师师回头,见一堆丫鬟簇拥着一个茜色衣裙的女子,大张旗鼓地来花园散步。   纪心娴站在人群中央,衣裳鲜艳,珠翠满头,微微扬着脸,一举一动都带着不可一世的骄矜,简直恨不得和全天下宣告,她很得宠,她过得很好。   唐师师透过纪心娴,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如果她没有得到那本天书,没有经历这一切,那么今日来花园炫耀的,便是唐师师。杜鹃见唐师师停下,问:“姑娘,那是纪美人。您要去和纪美人说说话吗?”   “不用了。”唐师师很快就收回视线,手指虚虚搭着手炉,道,“回屋吧。”   因为二月这场雪,今年春天来得很迟,四月时天气才慢慢转暖。花园中的树木仿佛赶花期一般,争先恐后地开放了。   天气转暖,土地解冻,卢雨霏出门的心思也重新活动起来。这几个月不知道是不是双方刻意,世子妃和卢家走得很近,热热闹闹,简直亲如一家。卢雨霏见春景明媚,气候宜人,是适合出门的日子,就和奚家重新约时间,在四月十六这日,一同去城外山寺参加法事。   这次卢雨霏长了教训,不再执着于广济寺,而是就近挑了个寺庙,当天就可以来回。法事持续三天,卢雨霏要在山上住两夜,第三天回来。   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十六早上卢雨霏出门后,纪心娴明显抖擞起来。   这一个月来纪心娴最为得宠,气焰简直要翘到天上。纪心娴虽然没大智慧,但小聪明还有,她审视夺度,很快就认清楚该抱谁的大腿。纪心娴时不时给世子妃说好话,还帮着世子妃一起打压任钰君,这一个月来,后院热闹的不得了。   赵子询对此听之任之,他确实喜欢新鲜且娇俏的纪心娴,但是对“老人”任钰君还算体恤,和正妻卢雨霏的关系也日趋和缓。纪心娴有的赏赐,卢雨霏、任钰君都会有。   一碗水端的很平,时不时又有些细节,让每个女子都觉得自己才是不同的。总之,很热闹。   这几天由于卢雨霏出门,暂时不在府中,纪心娴和任钰君的斗争更是白热化。谁都想争夺头筹,抢到王府中的第二把交椅,卢雨霏一出门,纪心娴就跳起来了。   纪心娴大张旗鼓拜访任钰君,任钰君本以为这厮又是来炫耀的,结果纪心娴规规矩矩坐了一会,末了送上一张帖子。   “春暖花开,不忍辜负佳期,谨邀任姐姐于四月十七夜湖边赏花,敬备薄酌,恭候玉驾。”   任钰君看到上面的日期,微微皱眉。   四月十七?这么巧?如果任钰君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罢了,然而她偏偏记得,四月十七是周舜华生日。   纪心娴在这一天邀请她做客,还订在夜晚,这真的是巧合吗?   这当然不是巧合,唐师师看着自己眼前的帖子,随手扔到废纸篓中。杜鹃见到,说:“姑娘,纪美人和您素无来往,这次突然邀请您去赏花赴宴,恐怕不怀好心。姑娘不去也好。”   “谁说我不去?”唐师师说,“有人请客,为什么不去。准备衣服,明日我去见见这些老熟人。”   杜鹃迷惑地歪了歪头,她见唐师师毫不留情地将请帖扔到纸篓里,便以为唐师师不想参加。结果,听唐师师的意思,这次赴宴她一定会去。   这是为什么?杜鹃隐约觉得不对劲,但是她想到这几日唐师师一直赋闲在家,可能是憋得闷了,才想出去散散心。杜鹃觉得这个想法很有道理,她自以为找到了解释,马上便将可疑之处抛过了。   杜鹃去准备明日见客的衣服,唐师师坐在罗汉床上,慢慢绣荷包。她在荷花蒂上补了最后几针,这幅清雅的荷花并蒂图便绣完了。   唐师师里外翻看,确定没有遗漏的地方后,才拿出香料,慢慢塞到荷包中。   纪心娴在四月十七给任钰君下帖子并不是巧合,纪心娴和周舜华不亲近,并不知道周舜华的生日,但是唐师师知道。   唐师师非但知道这一天是周舜华的生日,还知道赵子询会在这一天去湖边小筑思念周舜华,更甚者悄悄离府,顶着露水和夜色,翻越重重山峦,就为了去南山见周舜华一面。两个人温存一会后,赵子询又趁着晨光掩护,悄悄回到王府。   从西平府到南山大概需要两个时辰,赵子询折腾一个来回,基本一夜无法合眼。但谁让赵子询心甘情愿呢,越是见不到,赵子询对周舜华的感情反而越浓厚。   唐师师从目录中预知了这段浪漫的“春夜奔袭”,她觉得这种行为纯属闲得发慌,大半夜不好好睡觉,折腾这些有的没的有什么用?大概俗人没法欣赏男女主的爱,反正唐师师觉得有病,并且决心替他们改一改。   唐师师先是若有若无地暗示纪心娴,让她在四月十七这天邀请任钰君赴宴。唐师师对纪心娴十分信得过,有纪心娴这个事儿精在,任钰君一定一晚上都无法脱身。捆住这两个隐患后,唐师师再偷偷给赵子询下药,趁他神志不清时,唐师师装扮成周舜华的样子出现,一定能一举拿下赵子询。   而且赵子询为了不被人打扰,这一天身边没有带任何侍卫,独自在湖边小筑借酒消愁。这又方便了唐师师,天时地利人和兼备,唯一的问题便是,唐师师要如何下药。   一个月前唐师师和吴婆婆要药,之后她就一直在想如何下药。前几天,唐师师终于拿到了药丸,她的计划也渐渐成形。   四月十七,唐师师换了身浅淡的衣服,去湖边赴宴。纪心娴早就到了,她看到唐师师,愣了一下,随即意味不明地笑了:“唐姐姐来得真早。稀奇了,唐姐姐往常最喜欢艳色,今日怎么穿的这样素淡?”   唐师师神色淡淡,说:“天都黑了,又没有人看,我穿什么衣服有何区别?”   纪心娴笑着问:“唐姐姐这话说的,你容貌姝丽无双,无论浓妆淡抹都是花中之魁。唐姐姐应该对自己的容貌有信心才对,为什么如此消沉?”   唐师师曾经是风光无二的大红人,在所有女子中独占头筹,然而最近唐师师却不顺心。一个月前她莫名其妙解了书房的职,官方给出来的说法是养病,可是唐师师面色红润,身体健朗,哪里有生病的样子?眼看都“养病”一个月了,靖王那边还是迟迟不见召唐师师回去的意思,众人便了悟,唐师师失宠了。   真是大快人心,纪心娴高兴地连喝了三杯酒,这一个月看什么都舒服。周舜华被送到庄子上,任钰君不得宠爱,如今连唐师师也失利了,宫城来的十个女子中,独数纪心娴最得志。纪心娴说不出有多高兴,她家世不及周舜华、任钰君,相貌不及唐师师,然而那又如何呢,她才是最后赢家。   这次设宴,便是纪心娴的庆功宴。纪心娴见到曾经的死对头衣衫朴素,眉目郁郁,越发意气风发,拉着唐师师不停说话。唐师师露出不耐烦却又不得不忍耐的神色,站起来朝外张望,问:“任姐姐怎么还不到?”   纪心娴见到唐师师的表情,简直得意非凡。她听到这话,阴阳怪气地接了一句:“兴许任姐姐要梳妆打扮,所以出门晚吧。”   纪心娴暗暗讽刺任钰君长得丑,唐师师不理会她,说道:“任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我去厨房催一催酒水,这样干坐着太无聊了。”   纪心娴本想说这种小事让丫鬟去就得了,何必唐师师亲自动身?但是话出口时纪心娴眼睛一转,明白了唐师师的用意。   唐师师是和她坐着不自在,所以才寻借口避出去吧?纪心娴的生活,已经让唐师师这么不舒服了吗?   纪心娴了然地看着唐师师,说:“唐姐姐有心了。”   唐师师快步走出水榭,她急匆匆的背影自动被纪心娴理解成逃避。纪心娴心生轻视,但并没有起疑。   唐师师还真有些急了,她只知道今夜赵子询会借酒消愁,但并不知道酒什么时候送去。她要是错过了厨房送酒的时机,那就麻烦了。   好在唐师师运气不错,她赶到厨房时,正好看到一个小丫鬟端着酒壶出门。唐师师眼睛一转,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小丫鬟见到是唐师师,不敢不应话,蹲身回道:“回唐姑娘,这是世子要的菖蒲酒。”   “菖蒲酒?”唐师师惊讶,“今年的菖蒲酒这就上了?”   “已经酿好了,但是还需要窖一段时间,世子今日想喝,厨房才提前拿出来的。”   小丫鬟回话毕恭毕敬,可是手里牢牢端着酒,并不肯让唐师师接近。唐师师没找到动手的机会,眼睛微动,说:“这些天喝菖蒲酒刚刚好,正好今日纪妹妹设宴,给我们也添一壶菖蒲酒吧。”   小丫鬟迟疑,唐师师整了整袖子,挑眉问:“怎么,我说话不管用?非得请纪妹妹过来,你们才肯招待?”   厨房的仆妇们连忙说不敢。唐师师虽然疑似失宠,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下人们现在并不敢亏待唐师师,生怕将来被打脸。反正菖蒲酒开一坛是开,开两坛也是开,既然唐师师想要,那让她拿一壶罢了。   仆妇去后面取酒,唐师师站在前面,像是闲聊一般,时不时问小丫鬟话。小丫鬟没法走,只能端着酒等着。仆妇怕唐师师发作,用了一样的酒壶,确保从外面看起来没有区别,这才端给唐师师:“唐姑娘,酒已经装好了,您慢用。”   唐师师笑着伸手接过:“多谢妈妈。”仆妇见她亲自动手,吓了一跳:“这种粗苯东西,哪能让唐姑娘动手?让小丫鬟给您送过去便是了,春桃,快过来……”   “不必。”唐师师笑着打断仆妇的话,已经接过端盘,说,“这有什么妨碍,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让春桃继续给妈妈帮忙吧,我自己端回去就行。”   唐师师执意,仆妇们也不敢硬劝。唐师师手里捧着端盘,和送酒的小丫鬟一起上路。赵子询在湖边小筑躲清闲,纪心娴设宴的地点也在花园,这自然是唐师师精心安排的巧合,因此,唐师师和给赵子询送酒的丫鬟可以同行一段路。   眼看快要到花园了,唐师师忽然哎呦一声,像是头晕一般,晃晃悠悠地停住。丫鬟吓了一跳,连忙折回来看唐师师:“唐姑娘,你怎么了?”   “眼前突然看不清东西。”唐师师皱着眉,说,“先把我手里的东西放下,我现在站不稳。”   丫鬟生怕唐师师有什么好歹,恰巧周围有一个石桌,丫鬟先把自己手里的端盘放到桌子上,又回来接唐师师的东西。唐师师装作头重脚轻的样子蹲下,她偷偷用眼睛瞥,亲眼看到丫鬟把两份端盘放在一处。   唐师师心中舒了口气,她又装了一会,见戏差不多了,才在丫鬟的搀扶下站起来,说:“现在好多了,多谢。任姐姐和纪妹妹还等着我呢,我先走了。”   唐师师说着,就率先走到石桌边,端起盘子。小丫鬟有些迟疑,小心问:“姑娘,突然头晕不是小事,你要不要找太医?”   “没事,应该是昨天没休息好,我回去缓缓就行了。”唐师师说完,顿了一下,道,“我的私事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刚刚头晕一事,不要告诉其他人,知道吗?”   小丫鬟以为这里面有什么阴谋争斗,她吓得不轻,连忙应好。唐师师适当敲打了小丫鬟两句,就端着菖蒲酒离开。转身后,她唇边悄悄爬上一抹笑意。   这酒已经不再是刚才的酒了,唐师师趁着小丫鬟将两份酒放在石桌上的时候,偷偷取走了送给赵子询的那份。也就是说,小丫鬟现在端着的,是刚才唐师师手里的酒。   第一步成功,接下来,一切就交给天意了。   湖边小筑,赵子询看着眼前的人,颇有些坐立不安:“父亲,您怎么来了?” 第60章 破绽   湖边, 一座用竹子搭建的小巧建筑静静地矗立在水边。两边花木扶苏,细碎的连翘花缀在藤蔓上,一直垂到水面。   绿竹小筑中, 赵子询有些拘谨地站起来, 问:“父亲,您怎么来了?”   “不必拘束, 坐吧。”赵承钧看起来非常随和,他坐在桌案旁,示意赵子询坐。   赵子询缓慢地坐下。赵承钧问:“听下人说你今日心情不好,挥散侍从,独自跑到了湖边。这是为何?”   赵子询沉默, 他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转眼就传到了赵承钧耳朵里。赵承钧问他为什么?还能是为什么呢。   然而赵承钧是尊,他是卑,这些话他永远没法理直气壮地说出来。赵子询垂眸敛过神色,道:“没什么,儿臣见春景正好, 想清清静静赏春而已。”   赵子询毕竟年纪轻资历浅, 即便刻意掩饰过, 他的声音中依然带着怨怼。赵承钧没说信不信, 过了一会, 他突然问:“你是不是在怨我?”   赵子询悚然一惊,脱口而出:“父亲这是何意?儿臣怎么敢?”   “这里没有第三个人,你不必如此警惕。有些事如果你不满,大可直说。”   赵子询低头,眼中划过嘲讽。直说?他怎么敢。   赵承钧也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和赵子询的隔阂, 远非一朝一夕能化解的。赵承钧微微叹了口气,说:“我知道,这些年来,我对你太过严苛,将你逼得很紧。然而这些都是为了你好,我可以等你慢慢长大,但外面的人可未必肯等。我和王师的关系你也清楚,如今看似天各一方,相安无事,但是,这终非长久之计。”   赵子询沉默。赵承钧点到即止,并不多说,转而换了另一个话题:“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该懂的会懂,不懂的我说也没用。你并不是不聪明,只是不肯沉下心用功。你的夫子和我说,这些日子,你在课上频频走神。”   赵子询顿时紧张,他正要说什么,被赵承钧抬手止住:“不要辩解,先听我说完。我明白你为什么分心,也大概知道今日你为什么独自一人躲到这里。你年近弱冠,业已成家,有些事我不方便管。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这是人之常情。你的私事我本不该过问,但是,你须得分清主次,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   赵子询垂下头,低声道:“谢父亲教导,儿臣明白。”   赵承钧看着面前的少年,这个孩子刚带过来的时候,瘦弱干瘪,浑身脏兮兮的,唯有一双眼睛带着灵气劲儿。后来,他一一改掉了赵子询咬手指、说粗话等毛病,将赵子询塑造成他理想中的继承人。现在,赵子询进退有度,阔达潇洒,轻易不会在人前露出真实心绪。但是,他在赵承钧面前也不说真话了。   赵承钧似乎有些感慨,他发现有些事情永远不会感同身受,赵子询不会懂赵承钧为何迫切地扩张权势,逼赵子询成长;赵承钧也不会懂赵子询这些年来的压力和痛苦。他们都明白对方有情可原,可是永远都无法真正原谅。   刀不砍在自己身上不痛,曾经赵承钧不懂赵子询为什么一定要和那些女人歪缠,平白浪费时间。但是这几天他不断想最近的事情,好像有些明白了。   赵承钧连看到唐师师哭都无法忍受,赵子询将最爱的女人放到荒凉偏僻的山庄,怎么可能放心呢?设身处地地想,如果有人仅凭一面之词,就要将唐师师送到他碰不着也看不到的地方,赵承钧无论如何都不能应允。   赵子询却被迫低头了。逞凶者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他的父亲,他心情不痛快,完全可以理解。   赵承钧叹了一声,说:“这件事情以后再议。我今日来,其实有另一件事情要和你说。”   赵子询眼中毫无波动,恭敬地问:“父亲有何事交代?”   “你已经知道了,是关于王妃的事。”赵承钧说完,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自然而然停下话。赵子询微微讶异,随即恍然。   赵承钧这是真正下定决心娶王妃了吧。今日来提醒他,一来是告诉赵子询人选,让他心里有数,二来,是暗示赵子询早做准备。   赵承钧连着死了两任未婚妻,如今这一个如果不想害人,最好提早安排。要不然,他们听到的,必然又是对方姑娘“出意外”的噩耗。   此事事关重要,丫鬟进来送酒,赵承钧和赵子询谁都没有说话。丫鬟也不敢多待,她将酒壶放在桌案上,匆匆行了一礼,就赶快告退了。   赵承钧没有在乎丫鬟的疏忽,他拿起酒壶,亲手给两人倒酒。赵子询见到,连忙要接过:“儿臣失礼……”   赵承钧抬手,示意赵子询坐好。赵承钧将酒杯满上,依次放在赵子询和自己身前。他正要继续刚才的话题,拿起瓷杯时,忽然觉得不对劲。   这酒里有一股异香,寻常人会把这种香气和酒香混淆,从而忽略,可是赵承钧不会。   宫里要是敢忽略味道,早就死了百八十次了。赵承钧低头盯着杯中的酒,片刻后,眸中飞快地掠过阴霾。   赵子询见赵承钧一直盯着酒杯,奇怪问:“父亲,这酒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赵承钧忽然将一杯酒全部洒在地上,口吻平淡,平静的让人觉得不安,“这是去年的菖蒲酒,但还没有完全酿好,现在喝太过酸涩。王府里又不缺酒,你要是真想喝,让他们换个好些的。”   赵子询自然应是。赵承钧都这样说了,赵子询也不好继续喝,只能把自己的那一杯倒掉。赵承钧对衣食住行非常挑剔,有一点点不妥都不肯就将。菖蒲酒是专供端午的时令酒,现在才四月,前几天还冷,发酵时间确实不够。只是因为这一点小瑕疵就要把酒全部倒掉,这种事情放在别人身上矫情,可是放在赵承钧身上,那就理所应当。   赵子询并没有多想,只不过,赵子询总觉得,赵承钧似乎反应太过了。   说白了只是一壶酒而已,不喜欢扔了就是,何至于让赵承钧如此在意?赵子询甚至觉得赵承钧在忍怒。   为什么呢?一壶酒而已。   因为这件事,赵承钧兴致全无,连先前说到一半的王妃也无意继续了。赵承钧冷冷看着面前的酒壶,道:“撤下去。”   侍从立刻上前,将酒壶撤走。赵承钧连收场话都不想说,站起来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剩下的事你自己权衡。”   赵子询连忙站起来,送到门口,拱手道:“恭送父亲。”   赵承钧走出水榭后,表情顿时转冷。侍从见势不对,小心翼翼地问:“王爷,酒有什么问题吗?”   赵承钧不置可否,道:“送酒的丫鬟呢?”   早在赵承钧露出异样的时候丫鬟就被看押起来了。小丫鬟战战兢兢地被推到前面,她一看是赵承钧,膝盖一软,吓得险些跪下。   “王爷饶命……奴婢,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赵承钧懒得和她浪费时间,直接问:“这酒从哪里拿的?”   “厨房。”小丫鬟伏在地上,身子不住颤抖,“是许妈妈交给奴婢的,奴婢什么都没做,请王爷明察!”   赵承钧不觉得厨房仆妇和小丫鬟有胆量在酒里下药,而且,她们就算下药,放的也该是毒,而不是这种不干不净的东西。赵承钧脸色平静,声音听起来不疾不徐:“除了你,还有谁碰过这壶酒?”   “没有人。奴婢知道这是世子喝的,不敢大意,全程十分小心,没有让其他人碰过。”小丫鬟吓得哆哆嗦嗦,几乎口不择言,“王爷明察!您如果不信,尽可以去问唐姑娘,奴婢和唐姑娘一起走过来的。”   唐师师……赵承钧神情不变,眸中却倏地掀起惊涛骇浪。   这真是一个令人惊喜,又毫不意外的答案。   唐师师端着菖蒲酒回亭子,她回来时,任钰君已经在了。任钰君看到唐师师竟然也在,有些吃惊地站起来:“唐姑娘?今儿到底是什么大日子,纪妹妹破天荒邀请我,连唐姑娘也赏脸来了?”   唐师师笑道:“我也是受纪妹妹之邀,来和姐姐叙叙话的。怎么,莫非任姐姐不想见我?”   “怎么敢?”任钰君虚虚笑了笑,说,“唐姑娘在王爷跟前是独一份,我哪儿敢说唐姑娘的闲话?”   说着,任钰君瞥了眼唐师师手中的酒,意味不明地说:“难得,唐姑娘这样矜贵的人,竟然肯亲手端酒。这壶酒,我们喝得起吗?”   任钰君的眼神满是怀疑,唐师师心中暗嗤,任钰君怀疑这壶酒有问题,唐师师确实准备了东西,但却不是为了她们。   任钰君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唐师师放下酒,她见任钰君还是一副怀疑的样子,笑着倒了一杯,一口饮尽。这酒还不到时候,有些发酸,入喉时还略涩,不过唐师师也不是个讲究的人,她不在意这些小瑕疵,全部饮下。   唐师师喝得毫无犹豫,任钰君终于放心了,但是她心底的疑惑却更甚。   酒里没有问题……那唐师师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人已经到齐,纪心娴很快就发起疯来,不停倒酒敬酒,嘴里看似诉苦,其实在暗搓搓炫耀自己的得宠。唐师师和任钰君安静坐着,谁都不想理她。   唐师师微微有些出神,按那个丫鬟的脚程,现在那壶酒已经送到赵子询跟前。算算药效发作的时间,该唐师师出场了。   唐师师瞥了眼天色,忽然娇弱无力地摁住眉心,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纪心娴看到,立刻问:“唐姐姐,你怎么了?”   唐师师扶着眉头,说:“我刚才喝的太急了,现在有些晕。失陪,我去更衣。”   菖蒲酒后劲大,唐师师刚才一口喝了好几杯,对女子来说确实太烈了。纪心娴和任钰君不疑有他,放唐师师出去。唐师师跌跌撞撞走了一会,等离开任钰君和纪心娴的视线后,她立刻精神起来,提起裙子就往绿竹小筑的地方跑。   唐师师跑到一半,发现路口守着许多人。她本能觉得不对劲,没有贸然现身,而是拉了一个过路的侍女,问:“前面怎么了?为什么来了这么多人?”   侍女朝前看了一眼,道:“王爷去找世子说话了,兴许是王爷带来的人吧。”   唐师师表情一怔,瞳孔骤然紧缩:“王爷?”   “是啊。”侍女没当回事,随口说道,“王爷已经来了许久了,好些人都不敢进花园。唐姑娘,奴婢要去送东西,您还有其他事情吗?”   唐师师怔怔摇头,放侍女离开。等人走后,她在树丛后愣了片刻,忽然提起长裙,快步朝蒹葭院跑去。   不好,有危险。   唐师师顾不得会不会惹人怀疑了,一路用最快的速度跑回蒹葭院。她气喘吁吁地进门,都来不及匀气,第一件事就是问:“杜鹃,这段时间有人来找我吗?”   杜鹃听到唐师师的声音,连忙迎出来:“姑娘,您怎么回来了?姑娘走后并不曾有人来,姑娘,出什么事了吗?”   杜鹃见唐师师脸色不对,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唐师师沉着脸色,说:“没事,我怕和纪心娴她们正好错开,确认一下而已。我没事了,你们都出去吧。”   杜鹃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行礼退下。唐师师关上门窗,匆匆拿出自己的香囊,顾不上里面是什么,一股脑倒到香炉里。   香炉里有火,而且寻常没有人会注意香灰,只需要过一晚上,这些药末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   这是吴婆婆给她找来的药丸,虽然是媚药,可是做的非常精妙,吴婆婆说用了之后只觉得大梦一场,飘飘欲仙,似真似幻。等醒来后,中药者并不会察觉被药物控制,只会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春梦。   宫里出来的人,连这些下三滥的药都如此文雅细致。   唐师师担心药丸难以完全溶在酒中,提前研成粉末,假装成香粉塞到荷包里。刚才在路上的时候,唐师师偷偷在自己的酒壶里加了药,然后佯装头晕,借机换了两个酒壶。   唐师师不知道为什么今日赵承钧会去找赵子询,这件事在书中明明没有发生。但唐师师来不及想原因了,她必须做最坏的打算,赵承钧没有发现最好,如果不幸他发现了,唐师师须得赶快毁灭证据,将自己摘出来。   另一壶酒被纪心娴和任钰君喝了,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唐师师动的手脚。她只需要解决荷包里剩下的药粉。   做完这一切后,唐师师才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这时候她赫然发现,她竟然沁了薄薄一层汗。   唐师师将香囊藏到衣柜里,转身去开窗。唐师师打开房门,猝不及防,看到赵承钧站在外面。   初春的夜还带着寒意,唐师师一惊一乍,背后的汗顷刻就冷了。赵承钧看到她甚至笑了笑,抬手,轻柔地抚上唐师师额头:“才四月,怎么出汗了?” 正文完结啦,番外甜蜜更新中~很长可杀~!   【剧情版文案】   辜者昭昭,冤者枉死,缉凶不休。   运河上飘荡的可怜死者,身首异处的年轻书生,夜半三更时荒郊孤冢的哭声,桩桩件件,牵连起天宝二十三年的燕京凶案。   来自青梅小巷的女推官,出身高门大宅的世子爷,凭借细心和耐心,连破奇案。   一线朝阳的光映亮的是生与死的间隔,有的人永远等不到天亮,而遗留下的谜题尚需破解。   【感清版文案】   燕京人都知道,赵王世子天潢贵胄,自私冷漠。   赵王世子:吉祥,喝茶喝茶喝茶!   燕京人也知道,赵王世子仪鸾司出身,是皇帝跟前的走狗,杀人不眨眼。   赵王世子:吉祥,危险危险危险!不可乱跑!   ……   谢吉祥(心累):你们知道个啥?   说明:   1vs1青梅竹马超甜文,单元剧推理破案,全架空,有私设。   可爱大方聪慧细心女推官X外冷内热高冷男神世子爷   APP用户直接搜索文名《燕京闺杀》,或者作者鹊上心头,点进去就可以看啦~ 第61章 妥协   唐师师额头凉涔涔的, 赵承钧的手放上去后,似乎比她的皮肤更冷,唐师师暗暗打了个哆嗦。   情急之下, 唐师师险些咬到舌头:“王爷, 您怎么来了?杜鹃呢,怎么不懂得通报?”   杜鹃等人站在后面, 一脸苦相,有口难言。唐师师也知道这种事情怨不得杜鹃,她们只是伺候的丫头,身家性命都掌握在赵承钧手里,哪敢和赵承钧对着干。   唐师师再次庆幸她已经把证据毁灭了。她很快恢复表情, 佯装镇定地引赵承钧进门:“王爷请进。刚才小女在屋里休息, 不知道王爷到来,多有怠慢,请王爷恕罪。”   赵承钧只是笑笑,似乎没有对唐师师的说辞起疑。他进入屋子后,随意扫了一眼, 道:“听说今日纪心娴小宴, 邀了你和任钰君。你和她们相处不愉快吗, 为什么提前回来了?”   赵承钧的话音不紧不慢, 听起来斯文极了, 但是每一个字都仿佛背着千钧压力,稍有不慎就会被砸的粉身碎骨。唐师师笑了笑,说:“我觉得没什么意思,就自己先走了。”   赵承钧深深看了唐师师一眼,转身走向次间。唐师师怔了片刻,连忙跟上。   赵承钧随意看着多宝阁上的东西, 慢悠悠说:“听给赵子询送酒的丫鬟说,你路上头晕,站都站不稳。这么大的事,伺候的人竟然不知道?”   杜鹃等人悚然一惊,齐刷刷跪下,脸都白了:“王爷……”   赵承钧只是抬了下指头,杜鹃就不敢继续辩解。唐师师有些慌了,她强自镇定,说:“王爷,头晕只是偶尔出现,不算什么大毛病。是我不让她们请太医的,您要怪就怪我吧。”   “你是拿准了,我舍不得罚你?”赵承钧在屋中慢慢踱步,他眼角似乎看到什么,朝角落走去,“果然是从小美到大的明珠,可真是有恃无恐。”   唐师师看到他动作的时候手脚冰冷,血色尽褪。她终于知道刚才赵承钧在多宝阁上看什么了,他在找唐师师藏起来的证据。   赵承钧走到角落的黄铜兽首香炉边,掀起镂花炉盖,用香签挑了挑灰。他看到里面颜色不一样的灰,轻轻笑了。   唐师师如坠冰窖,脑子里嗡嗡的,整个人都无法反应。杜鹃怕赵承钧真的惩罚唐师师,连忙膝行两步,叩首道:“王爷,姑娘最近一直在养病,哪知道什么因果对错。都是奴婢伺候不力,误导了姑娘,请王爷明察秋毫,勿要降罪姑娘,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   赵承钧将香签扔回原位,淡淡道:“哦?欺上瞒下,知而不报,光这两样罪,就足够杖毙了。”   唐师师浑身一震,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赵承钧:“王爷!”   杜鹃脸也霎间白了。唐师师看到赵承钧的表情,如遭雷击,脑子一瞬间清醒了。   她知道赵承钧并不是开玩笑,他说的都是真的。唐师师心慌意乱,当即提裙跪下:“王爷,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做错了事,您要罚……”   几乎同时,杜鹃也磕头道:“奴婢愿意领罚。王爷,姑娘她……”   “够了。”赵承钧声音并不大,可一瞬间就喝止了两人。赵承钧眉目不辨喜怒,道:“让她说。”   杜鹃抿嘴,她看向唐师师,目光中难掩焦灼。唐师师突然觉得这一幕无比熟悉,当初赵子询当着众多宾客的面去救周舜华的时候,赵承钧就是这样的。   他没有对赵子询说过一句重话,他只是说打死周舜华而已。最后,赵子询再硬的骨头都得低头,老老实实按照赵承钧指定好的轨迹走。   现在,这个人换成了她。她当然可以死不承认,但是那样,杜鹃,以及其他伺候她的丫鬟,全都难逃一死。今后即便来了新的丫鬟,还有谁敢对唐师师交心?   唐师师跪在地上,一瞬间不知今夕何夕,仿佛失去了对身体其他部位的感知。赵承钧不慌不忙地看着唐师师,说:“不急,你慢慢想。你们到外面跪着。”   后面这句是对杜鹃等人说的,杜鹃担忧地咬唇,想说什么,被其他丫鬟捂着嘴拖走了。   房门轻轻合上,木门咬合时,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唐师师仿佛被这道声音惊醒,忽然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赵承钧看到,气得都笑了:“出息了,懂得用眼泪来当武器?我不妨告诉你,这次,你做什么都没用。”   唐师师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一滴滴顺着脸颊落下来,完全忍不住。唐师师忍着哽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只是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有错吗?”   竟然能理直气壮地问自己有错吗,赵承钧气极反笑,点头道:“好,你可真是好极了。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你全然不放在心上,你这样做,置我于何地,又置你自己于何地?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竟然能让你这样轻贱自己?”   “你以为我愿意吗?”唐师师的委屈如洪水般决堤,眼泪掉的越发凶,“如果能当正室主母,天下哪个女子愿意当妾?我和周舜华、卢雨霏她们不一样,我从来都没有后退的路。”   “我说过,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安心休养就好……”   赵承钧没说完,被唐师师打断:“我现在确实能过安稳日子,可是等王妃进门后呢?我是唯一在外书房担过职的女子,还是宫里送来的,王妃岂能放过我?王爷你是天潢贵胄,王妃以你为天,你自然不懂下层女子的挣扎,还反过来觉得她们不够有骨气。我倒是想不屑一顾,想不为五斗米折腰,可是我配吗?”   赵承钧曾无数次因为不耐烦打断别人长篇大论,现在,竟然轮到他被人打断。赵承钧忍了,等听到唐师师后面的话,他皱起眉,惊讶又诧异:“你在说什么?什么王妃?”   “西平城中都已经传遍了,王爷要娶奚家二小姐为妃。”唐师师说着露出苦笑,问,“王爷,我知道这样说你的心上人不好。可是王爷平心而论,你觉得奚二小姐能容得下我吗?”   赵承钧沉默良久。他习惯了谋定后动,大事告成前被别人看出心意,实在是非常危险的事情,所以赵承钧习惯了凡事埋在心里,不明说也不澄清。赵承钧自然知道奚夫人和奚云初误会了,可是这种事说不清道不明,奚家没有明说要嫁女给他,赵承钧总不能主动站出来澄清,而且,他也需要时间掩护自己真正中意的人。   赵承钧只能放任不管,其实他觉得,但凡对他有些了解,就知道这个传言荒谬到离谱。他几次三番当着奚夫人和奚云初的面说无意娶亲,他还能出尔反尔,自打自脸吗?   坊间人云亦云,听信传言也就罢了,他没想到连唐师师也信,看起来还坚定不移。赵承钧又气又好笑,用力怼了唐师师一指头,恨铁不成钢道:“瞧瞧你这脑子,从来没用过吧。”   赵承钧是真的生气,并没有收敛手上的力气。唐师师痛极了,捂住额头,眼泪吧嗒吧嗒,掉得更凶了。   “我还没怎么着呢,你哭什么?”赵承钧没好气骂了一句,他见唐师师哭得止不住,忍无可忍,呵道,“起来。擦干眼泪。”   唐师师站起来,明明委屈又不敢违逆赵承钧的话,只能一边流泪一边擦眼睛。赵承钧看得糟心,别过眼睛,冷冷地问:“药哪儿来的?”   这是他的王府,赵承钧心里有数。以唐师师的能耐,就不可能接触到这种东西。   唐师师心里一抖,哭得更害怕了。赵承钧冷眼看着,暗暗施压:“还不说?”   唐师师跪下,不断摇头,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掉眼泪。她眼睛圆润妩媚,含泪的时候水汪汪的,尤其晶莹剔透。赵承钧低头看她,她这样半垂脸,默默落泪的样子,着实美极了。   他明知道美人蛇最会装可怜买无辜,然每每看到,还是不忍挣脱。   唐师师恰到好处地低着头。她知道自己这个角度最为好看,母亲曾说过,她这样垂眸神伤时,连女子都忍不住想答应唐师师的一切要求,遑论男子呢?林婉兮因此还十分忧虑齐景胜的未来,她觉得齐景胜老实赤诚,常年泡在书中,连性子都变单纯了。一旦遇上唐师师这种恃美行凶的女子,岂不是毫无反抗之力,被拿捏得死死的?   唐师师当初不屑一顾,她是向来不会为男人说话的,谁让天下男人爱美人,既然他们喜欢,那遇到美丽的女子,并且被女子操控驱使,不是他们活该吗?有本事别贪图美色。   唐师师给赵子询下药一事两人已心照不宣,唐师师不怕被罚,但是却不敢供出来吴婆婆。一旦牵连到这些人,她的家族就完了。   唐师师不能说,但是也不能得罪靖王,只好用自己的独门武器逼靖王心软。曾经这一招无往不利,然而这次,唐师师哭了很久,没有得到任何反馈。唐师师渐渐有些慌了,她知道赵承钧一直在看她,那份目光沉甸甸的,让人无法捉摸。唐师师甚至怀疑自己的美貌武器是不是失效了,莫非,美人计只对蠢的男人奏效?   正在唐师师忐忑不安的时候,赵承钧动了。他似乎叹了一声,极轻地说道:“你不信我。你也不肯信我。”   唐师师心说赵承钧这话好没道理,他是王爷,手握军政大权,当然希望身边所有人都对他坦诚。然而问题是,唐师师除了诚实,更要活命啊。   她要在未来的靖王妃手里活命,要在靖王府里活命,更要在姚太后手里活命。她要顾忌的事情太多了,经不起任何冒险,而且,她背负的也不只是她的命。   唐师师垂眸不说话,赵承钧毫不意外,甚至能猜到唐师师现在在想什么。   赵承钧乘着气而来,现在该说的说了,该警告的也警告了,他却没有任何痛快的感觉。情爱真是很不讲道理的事情,任他多思多算,威逼利诱,不喜欢的人,就是不喜欢。   唐师师喜欢她曾经的未婚夫,就算两人被拆散了,她也会移情到年纪气质都相似的赵子询身上。明明已经敲打了那么多次,她依然奋不顾身。   要不是爱情驱使,这么明确的形势,唐师师不可能看不穿。她虚荣又好胜,她本该早早就看出来,跟着赵承钧,远比跟着赵子询回报高。   可是她没有。除了爱情,赵承钧想不出来任何解释。   赵承钧可以逼她放弃赵子询,甚至他现在就可以让唐师师再无选择的余地。可是哪又有什么用呢,得到她的身体,却得不到她的心。   赵承钧最终长长叹了口气,罢了,不是他的,强留也无果。不如各退一步,好歹留下双方的体面。   赵承钧说:“起来吧。别哭了,无论将来王妃是谁,我都不会让她触犯到你。我虽不至于一言九鼎,这些话却还是敢说的,你尽可放心。其他心思不得再动,好生在屋里养病,没想明白药从哪里来的之前,不要出门。”   唐师师泪盈于睫,她知道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赵承钧最终还是妥协了。可是这次,她没有任何轻松的感觉。   赵承钧虽然心狠手辣,但是个重诺之人。他说不会让奚云初伤害到她,那就真的能做到。   唐师师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问:“王爷,您和王妃何时大婚?”   “不好说。”赵承钧掀衣往门外走去,不知是不是唐师师幻觉,她隐约听到赵承钧说,“不会再有王妃了。”   那道声音很轻,唐师师几乎以为自己听到了幻觉。她微微怔松,刚想问赵承钧为何不会再有王妃,他就打开门,毫不留恋地出去了。   唐师师站在原地,门外的光照在她脸上,映得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宛如晶玉。屋外春景深深,花红柳绿,风中还夹杂着花粉的清香。赵承钧背对着这片春景,大步离开。   唐师师突然恍惚,甚至生出种追出去的冲动。唐家,姚太后,男女主,剧情,一切算计都不重要了。   她刚刚动了一步,又默默停下。唐师师自嘲地低头,她在想什么,她疯了不成?那可是靖王。 第62章 放弃   赵承钧走后良久, 杜鹃才战战兢兢地走进来,问:“姑娘,王爷他走了?”   唐师师淡淡嗯了一声, 神情不冷不热。杜鹃猜了一会, 实在猜不出所以然来,又小心翼翼地问:“姑娘, 王爷怎么说?”   “他说的话,你们不都听到了。”唐师师从衣柜里找出一个荷包,坐到罗汉床上,用剪刀慢慢将荷包绞了,“书房的差事不必想了, 他让我安心养病, 换言之,禁足了。”   这……杜鹃难以理解现在的状况,她看着唐师师生猛的动作,慌忙道:“姑娘您慢些,小心伤到自己的手!姑娘, 您不是前几天才刚绣好么, 都没用几天, 怎么又剪了?”   “不需要的东西, 早些丢了才好。”唐师师手上用力, 很快将荷包剪成几瓣碎片,连上面的荷花都被她挑开了。做完这些,唐师师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些,她随手扔下剪刀,说:“先前只顾应付纪心娴了,都没吃多少东西。你去给我备饭吧。”   杜鹃瞧着唐师师力气充沛, 胃口甚好,不像是钻牛角尖的意思,心中大定。杜鹃去外面吩咐厨房,临走前见唐师师倚在罗汉床上,用剪刀挑烛芯玩的样子,踌躇片刻,还是说:“姑娘,来日方长。奴婢在王府中侍奉了八年,多少了解王爷的脾性。王爷对姑娘是不同的,您不要急于一时,慢慢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唐师师应了一声,说:“我知道。我想吃芙蓉羹,酥鹅炙,乳酪少加糖。”   杜鹃赶紧应下,急急忙忙去准备膳食。唐师师剪了半天蜡烛,眼看蜡烛再被她祸害就该灭了,才放下剪刀。   杜鹃担心唐师师想不开,其实唐师师十分平静,甚至在这段时间里,她突然想明白好几件事。   赵承钧亲口允诺,不会让她被王妃残害。赵承钧虽然不是个好人,可该有的担当都有,他不至于诓她。赵承钧能这样说,至少唐师师后半辈子不必担心死于王府其他人之手。   她只需要担心会不会被靖王弄死。   唐师师原本以为奚云初马上就要进门,她又不幸错过了自己的剧情,才急急忙忙给自己找出路。现在没了后顾之忧,唐师师也不再急着进男主后宫了。   甚至她觉得,以后也不必进了。   唐师师诚然自信于自己的美貌,但还不至于失去理智。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得罪男主,连唐师师自己也知道,她很难获取赵子询的好感。   她坑了赵子询那么多次,要是赵子询还能喜欢上她,唐师师都得怀疑赵子询是受虐狂。眼看当后妃无望,她得考虑另外的出路。   其实宫里过得好的,未必一定是嫔妃,那些高位的宫廷女官也不差。宠妃一茬接一茬,皇帝身边的太监却如铁打一般,上至皇后内阁,下至妃嫔宫女,见了他们都得客客气气。当然唐师师做不了太监,但是,她可以做御前女官啊。   若她延续在书房侍奉的路子,成为赵承钧身边的得力女官,日后赵承钧入主皇宫,她就是御前第一姑姑。到时候,赵子询只是个太子,周舜华充其量是太子良娣,哪能和唐师师争锋?   唐师师越想越觉得不错,宫廷女官没有太后养尊处优,但是死亡率低,奋斗时间短,也更容易成功。要是当太后,唐师师少说得熬四十年,这四十年内稍有差池,她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相比之下女官就容易多了,她只需要保持住现在的态势,成功活到赵承钧登基,到时候随便封个名头,就够唐师师吃后半辈子。   这条路唯一的缺点就是赵承钧在位时间太短,等赵子询上位,到时候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唐师师作死的程度,她又得头疼。   不过唐师师暗暗算了算自己的年龄,心想她可以咬牙忍几年。等到二十五岁后,宫女依律要放出宫,赵子询就算再讨厌唐师师,也不至于苛待侍奉过前朝帝王的老人,他总会放唐师师出宫。等一出紫禁城,谁还知道宫里面的事,唐师师完全可以回唐家养老。靠着御前女官的名头,她在唐家,甚至在整个临清,岂不是呼风唤雨?   这样一来,她还可以照顾母亲一辈子,到时候如果唐明喆态度好,她就在唐家住下,如果唐明喆还宠着苏氏,她就带着母亲搬出唐家,自己买宅子住。反正唐师师不打算嫁人,齐景胜考了个秀才就被临清奉若神明,唐师师是在御前行走过的人,她不信那些商户敢欺负她。   至于男主和女主,由着他们缠缠绵绵去吧。周舜华斗了三四十年才当上太后,唐师师二十五岁就能光荣退休,相比之下,说不定唐师师享福的时间还长些呢。   唐师师生出这个念头后,如释重负,仿佛浑身都轻松了。她为赵子询做了那么多准备,她本以为自己放弃的时候会很不甘,可是事实上,她却很平静。   仿佛是放弃了一件,她本就不愿意做的事情。   唐师师调整了人生目标后,心里大感安宁,连日子也惬意了。赵承钧不让她出门,她就安安心心在屋里待着,绣绣花剪剪字,倒也如意自在。   唐师师闭门不出,自然不知这两天,随着禁足的风声扩散,府中关于唐师师失宠的谣言甚嚣尘上。唐师师刻意不去关注,但风头还是吹到唐师师跟前了。这些天蒹葭院的饭送得越来越迟,有时候她和库房要东西,都得等许久才能拿到。   蒹葭院的丫鬟都愤愤不平,尤属杜鹃最为激动。杜鹃真是要气死了,这群蠢货,居然敢说姑娘失宠了!那天王爷来的时候那么生气,可是见了姑娘,一无惩罚二无训斥,他走的时候还在生气,却也只是让姑娘禁足。   在后院里,禁足算是什么惩罚?这分明是不舍得体罚也不舍得折对方颜面,才凑数般挑了个最不痛不痒的。杜鹃入府八年,就没见过谁在惹王爷生气后还能竖着出来,结果外面那群蠢货,管这叫失宠?   啊呸!杜鹃义愤填膺,但是怕惹唐师师伤心,一直忍着,不让姑娘听到外面那些风言风语。   昨夜下了雨,今天天空明净如洗,一推窗舒服极了。唐师师倚在窗边剪花,过了一会,杜鹃气冲冲地进来。唐师师撩了一眼,问:“又有谁惹你了?”   杜鹃忍了又忍,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骂道:“姑娘,那些婆子简直欺人太甚!我给姑娘领寒香露,她们百般推脱,最后,竟然说没了,全送到纪美人那里了。”   唐师师点点头,毫不意外:“纪心娴最近正是得宠,世子妃又捧她,厨房的人讨好纪心娴并不奇怪。没有就换一个吧,我又不是非要喝寒香露。”   寒香露是采集清晨的露水,加入好几种花草、药材,精心煎制而成。清晨的露水本来就没多少,熬这道药膳又要耗费不少功夫,所以寒香露历来供不应求,能喝到一口都算了不得。   曾经唐师师案上每日供奉一盏,除非天气不好,没法采集露水,才会暂停。昨夜下了雨,按理今日露水会多很多,杜鹃照例去厨房取寒香露,结果竟然被告知没了。   什么没了,分明是他们看唐师师闭门不出,心生轻视,才想将剩下的寒香露昧下,讨好其他人。杜鹃气得不行,说:“姑娘,奴婢不是在乎那碗寒香露,而是气他们的态度。前段时间姑娘在书房供职的时候,他们是什么嘴脸?如今姑娘不过是休息几天,他们就一个个转了舵,看了让人恶心。”   唐师师很平静:“趋炎附势,踩高捧低,人之常情。”   “姑娘!”杜鹃气急,脱口而出,“可是情况并不是这样。王爷对姑娘十分纵容,可见并不是真的要惩罚姑娘。您去和王爷服个软,说两句好话,不就成了?”   唐师师听到微顿,抬头匪夷所思地望了杜鹃一眼:“你在说什么,我去和靖王求情?他那么厌烦我,我去给自己求情,岂不是正撞枪口上?”   杜鹃听到,同样觉得匪夷所思:“姑娘你在说什么,王爷厌烦你?怎么可能。”   主仆两人对视,彼此都觉得对方大概失心疯了。外面阳光明媚,景致正好,唐师师坐了一会,实在憋得无聊,试探道:“靖王只是让我养病,没说让我养多久。那我去外面散心,帮助病情好转,也是可以的吧?”   杜鹃嗓子一堵,一时没接上话来。按照常识,这难道不是默认的托辞吗?女眷被禁足,哪个是真的养病。   如果换成别人,杜鹃一定拼死拦住,让对方停止作死。但如果这个人换成唐师师……杜鹃想了想,说道:“姑娘您可以试试。”   唐师师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她换了套衣服,试着出门。外面人看到她出来,眼睛都瞪大了,可是并没有人阻止。不禁止那就是允许,唐师师立刻高高兴兴游园去了。   书房,刘吉揣着手,从外面碎步进来。赵承钧正在看邸报,小太监端来了新水,刘吉轻手轻脚给赵承钧斟茶,轻声说道:“王爷,今儿唐姑娘出门了。”   赵承钧手指微微一顿,他眉目不动,问:“去哪儿?”   “花园。”   赵承钧手指紧了紧,可真是长胆儿了,他都说了让她闭门思过,她倒好,完全把他的话当耳旁风。这才几天,竟然就敢大摇大摆出门?   赵承钧气不打一处来,但是他堂堂王爷,总不至于和一个女子较真,赵承钧就当听不到,抛过没管。   刘吉在旁边瞧着,心里长长呦了一声。赵承钧可不是个好性的人,尤其忌讳别人忤逆他。往常世子只是稍不合赵承钧心意,就又是打板子又是抄书,然而现在唐师师光明正大违背赵承钧的话,在全王府面前疏忽赵承钧的权威,王爷竟然忍了?   啧,刘吉咋舌,这可了不得啊。外面那些蠢货竟然说唐师师失宠,真是瞎了他们的眼,竟然能说出这种猪一般的话。   依刘吉看,这位主哪是失宠,这分明是有大造化啊。得罪了王爷,把王爷气得好几天睡不好,但依然不舍得打不舍得罚,只是自己生闷气。   这绝不是普通的在意,说不定,日后刘吉也要仰仗这位呢。   刘吉察言观色,见赵承钧不想说话的样子,识趣地退到一边。刘吉眼观鼻鼻观心,完全当自己不存在。   赵承钧眼睛还看着邸报,心思却一瞬间飘远了。这几日他刻意不去想那天的事,没想到他主动避讳,另一个人却变着法出现在他眼前。   赵承钧并不是真的想关唐师师禁闭,他看到唐师师为另一个男子神魂颠倒,心里生气,却又没法下重手罚她,只能眼不见为净。赵承钧做不到置之不理,又不想看她去找赵子询,索性将她关起来。   结果呢,唐师师根本感受不到自己处境之危险,还不重样地闹幺蛾子,连他的命令也敢不当回事。   赵承钧真是越想越气。他实在看不下书,放下邸报,头疼地按眉心。   都是孽障,唐师师是上天专门派来折磨他吧?   外面传来“世子金安”的问好声,赵承钧瞬间回神,镇定自若地收回手。赵子询进来时,正好看到赵承钧放手,赵子询知道赵承钧精神一直不好,很容易头疼,赵子询给赵承钧行礼,问:“父亲,您今日头疼吗?”   赵承钧正坐在紫檀平纹长桌后,脸色端肃,说:“没什么。你有何事?”   赵承钧为尊,他不愿意说,赵子询也没法追问。赵子询应了一声,恭声道:“回父亲,儿臣今日前来有两件事要问。其一,是您前些日子提到的王妃之事。父亲心里可有章程了?”   书房里都是自己人,赵子询说话的时候也没有避讳。刘吉听到,眼皮依然耷拉着,可是眼角余光却偷偷瞥向赵承钧。   赵承钧脸色不大好,他语气淡淡,一笔带过:“此事暂且搁置,王妃可能不会立了。”   什么?赵子询被吓了一跳,连刘吉都没忍住撩了下眼皮。赵子询惊异非常,连忙追问:“为何?是被朝廷的人看出了踪迹吗?”   赵承钧最厌恶人犹豫不定,软弱摇摆,尤其厌恶同一件事反复更改主意。赵子询从一进府就被耳提面命,所以他压根没想过是赵承钧改变主意,他只以为是朝廷从中作梗。   赵承钧停了一会,不咸不淡道:“与其他人无关,这件事我自有决议,你们不必管了。”   赵子询眼睛瞪得极大,将信将疑地应下。明明前几天赵承钧才亲口说过,这就又取消了?这可不似父亲的作风。   赵子询心中疑惑,但此刻不是探究的时候,赵子询压下此事不表,说:“第二件事,是关于肃州兵防的。有探子传来密报,鞑靼在黑水城纠兵,很有可能会在五月偷袭肃州。”   听到和边防有关,赵承钧的脸色也严肃起来。他问:“何人传来的消息?”   “沙鹰。”   这是他们埋在鞑靼境内的探子,西北战事不断,形势复杂,三个政权各自都在对方境内埋了眼线。赵承钧问:“消息属实吗?密信有没有被拦截过?”   “儿臣仔细检查过,信封上火漆完整,印章也对的上,确实是无碍的。”   赵子询说的言之凿凿,赵承钧却总觉得不对劲。四五月是马的繁殖旺季,鞑靼人以游牧为生,为什么会在这个时节偷袭边关?   这是赵子询拿回来的消息,赵承钧没有当面质疑,而是决定私下再查一查。赵承钧说:“这件事我知道了,之后我会和肃州总兵安排。你做的很好,下去吧。”   赵承钧难得称赞人,赵子询明显松了口气,再次行礼道:“多谢父亲,儿臣告退。”   花园里,唐师师顺着湖散步,一边走一边摘两边的花。她见林子中一丛紫花开得奇巧,这时候杜鹃还没跟上来,唐师师懒得等她,自己钻到树林中摘花。   她刚刚靠近花,身后突然有人靠近,猛地捂住她的嘴巴。唐师师吓了一跳,正要挣扎,后面传来一个压低的声音:“不要喊,是我。”   是吴婆婆。唐师师松了口气,停下挣扎的动作,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吴婆婆见她已经反应过来,很快松开手,用眼神暗示唐师师跟上。   唐师师一言不发,静悄悄跟着吴婆婆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吴婆婆四处张望,确定周围没有人后,才看向唐师师:“你最近为何被禁足了?”   唐师师垂下眸子,幽幽叹气:“上次我和婆婆要了药,我百般小心,但还是被靖王发现了。”   吴婆婆听到,脸上露出完全不意外的表情,反而劝慰唐师师:“他若是好得手,便不是靖王了。无妨,只是一次失手,以后你还有机会。男人么,无论嘴上怎么说,本性还是好色的,他现在还留着你,可见他对你还有旧情,没有赶尽杀绝。他毕竟是王爷,被女人下药有失颜面,你以后伏低做小,好好哄一哄,也就回来了。”   吴婆婆话里话外把唐师师下药对象当做了靖王,唐师师沉默片刻,决定闭嘴,让这个误会继续下去。   下药给靖王,失败了情有可原;要是让吴婆婆知道唐师师下给赵子询,最后还失败了,恐怕就没有现在的好脸色了。   吴婆婆说了半天,既可惜又遗憾:“你是这些年来距离他最近的女子了,就连你都不行。唉,我原本还想让你帮忙,现在看来,你还是先自保吧。”   在吴婆婆心中,唐师师一直按照宫里的指示,勤勤恳恳地攻克靖王。虽然从来没有传出真实的书信、有用的消息,连下宫廷秘药也会失败,但她一直在努力啊。脑子不太够不是她的错,对于这种勤奋但不太聪明的细作,吴婆婆一律持鼓励态度。   吴婆婆没怎么考虑就将唐师师摘了出去,虽然唐师师失败了,但是她现在还活着,这步棋须得保住。唐师师听到吴婆婆的话,眸中光芒微动,轻声问:“婆婆,发生什么事情了?”   吴婆婆摇头,唐师师不能用了,她就得考虑新的人选,连布局也要重新安排。吴婆婆心里想着事,随口敷衍唐师师道:“和你没什么关系。锦衣卫密探截到了靖王的密信,他五月会出府。这次出行时间长,距离远,是难得的好机会。不过,这些和你无关,你保护好自己,早日打消靖王的怀疑,就是最大的贡献了。”   唐师师瞳孔骤然一缩,吴婆婆说这是难得的好机会。此情此景,还能是什么机会呢?   自然是刺杀赵承钧的机会。   唐师师的手掩在袖中,不受控地颤抖起来。 第63章 刺杀   杜鹃只是走了个神, 一回头就发现唐师师不见了。杜鹃感到奇怪,连忙跑过去寻找:“姑娘?”   杜鹃找了许久都不见踪影,她心里打起鼓来, 正打算叫人过来, 一转身,发现唐师师站在树丛后面的小道上, 安安静静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杜鹃长松一口气,她一边跑近,一边抱怨道:“姑娘,您站在这里怎么都不出声?吓我一跳。”   杜鹃说着, 突然看到唐师师的脸色, 脚步顿时迟疑:“姑娘?”   唐师师垂着眼睛,看不清里面的神色,但莫名让人觉得不安。杜鹃被吓到了,慌忙问:“姑娘您怎么了?是不是树林里有人冲撞了您?”   唐师师抬头笑了笑,说:“没事, 是我想事岔了神。我走累了, 回去吧。”   唐师师虽然笑着, 可是脸上神色极淡, 眼睛中更是毫无笑意。杜鹃隐约觉得不太对, 但是听到唐师师喊累,杜鹃马上撂过疑惑,说:“是奴婢疏忽了,姑娘,我们这就回去吧。”   杜鹃本以为那天是她的错觉,可是回去后, 连着好几天唐师师都神思不属,时常坐着坐着就开始走神。有时候丫鬟和唐师师说话,说到一半,唐师师就没反应了。回头一看,唐师师又盯着一个地方,怔怔地走神呢。   杜鹃觉得唐师师的状态很不对劲,她怀疑有人和唐师师说了些混账话。杜鹃暗暗打听了许久,都没打听出说话的人是谁。   转眼四天过去,端午节到了,城外举办龙舟赛,卢雨霏早早就定了席位。杜鹃怕唐师师再憋着会出事,就极力劝唐师师去外面散散心。唐师师原本不想去,架不住杜鹃不住地劝,唐师师只好和卢雨霏报备了一声,初五那天随着众人一起去城外看龙舟。   唐师师名义上还在禁足,但是眼看唐师师出门晃荡了好几圈,王爷不管,世子也不管,其他人哪敢多嘴。卢雨霏接到唐师师的消息后什么也没说,反正她们总是要出门,最多不过加一个位子而已,没什么区别。   初五,端午节。唐师师换了身节庆衣服,去二门处登车。唐师师并没有被任何男主子收用,名义上还是侍女,自然不能再带丫鬟。她上车后,发现正好和冯茜同车。   唐师师对冯茜点了点头,就算打过招呼。冯茜坐在车里,见唐师师兴致不高的样子,好奇地问:“唐姐姐,你怎么了?为什么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唐师师淡淡笑笑,说:“哪有,是我昨日睡得晚,今日起来没精神。”   “哦。”冯茜应了一声,亲昵地抱住唐师师胳膊,嘟嘴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唐姐姐有心事呢。”   这时候车开动了,唐师师笑着推开冯茜的手,说:“启程了,路上颠簸,冯妹妹坐好。”   冯茜坐回自己的座位,甜甜地对着唐师师一笑:“谢唐姐姐关心。”   如果是往常,唐师师一定陪冯茜把姐妹情深的戏演到底,看谁能恶心过谁。但是今天她实在没有心情应付冯茜,唐师师粗略地把冯茜赶走,就靠在车厢上,自己想着心事。   四天前,她在花园中遇到吴婆婆,吴婆婆无意透露说,靖王会在五月出京,他们要趁此机会埋伏靖王。唐师师自从听到后就心神不宁,她的内心仿佛有两种声音拧着,一种声音告诉她,明哲保身,管好自己就行了。赵承钧出府是因为公务,根本不受唐师师的影响,这件事在剧情中同样发生了。后续剧情中赵承钧没死,说明他本来就能避开。   这和唐师师没关系,她连自己都保不住,插手靖王和太后的事做什么?这是最明智的解决办法,唐师师本不该犹豫,然而还有另一种声音,不断在她耳边嗡鸣。   她既然下定决心当御前女官,那保护赵承钧安全,就是保护她自己安全。她若不知道也就罢了,可是她已经得知,怎么能继续装作不知情呢?   唐师师被这两种声音吵得心烦,连着好几天都坐立不安。唐师师用力甩头,将这些心绪抛出脑后,今日她是出来踏青散心的,可不是来自寻烦恼的。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女,操心大人物的事做什么?   赛龙舟的地方离西平城不远,才小半个时辰,他们就到了。唐师师随着众人下车,她戴着幕篱踩到地面,环顾四周,心中难掩失望。   西平城毕竟处在内陆,河流稀少,即便这是专门开辟出来的比赛河道,看起来也远不及金陵和临清。尤其临清是做运河生意的,水运亨通,航道昌隆,远非其他城市能及。唐师师记得临清水面开阔,烟波浩渺,沿河全是各式各样的酒楼乐坊,等到端午时,水面上船桅不绝,连绵数十里,壮观程度远非如今的小水道可比。   唐师师看不上,但是在其他人眼中,这却是难得的盛景。卢雨霏一下车就应酬不断,她两步一停,一路打着招呼进入望江楼。望江楼建在河边,上下共有三层,占地宽阔,恢弘华丽,是欣赏河景、观赏龙舟的最佳去处。   而卢雨霏,自然又占据了望江楼视野最好的地方。卢雨霏带着众女登上顶楼,今日这一层楼都被她们包了。此时包厢里已经坐了人,里面的人听到动静,纷纷站起身招呼。   “世子妃可算来了,可教我们好等。”   包厢中奚家、卢雨霏的娘家,以及和卢雨霏交好的几户人家都在。这些人都以卢雨霏为首,卢雨霏一露面,所有人都围过来谈笑。   卢雨霏迎上去,高声笑道:“怪我,今日出门前怎么都找不到那支红玉步摇,只好换了套头面,把大家都拖累晚了。多谢几位等我,今日不拘吃什么,都是我请客。”   女眷们听到齐笑,奚夫人摇着扇子,悠悠道:“世子妃嫁人后,果然连气派都不一样了。世子妃未出阁前就是个豪气的,如今更了不得,随随便便就能包场请客。”   卢家奶奶笑道:“世子妃如今在王府当家,成千上万两的流水从世子妃手里过,世子妃见惯了大世面,哪还会在意我们这区区几百?”   众人哄笑,卢雨霏握住卢家奶奶和奚云初的手,说:“好嫂子,你就不要打趣我了。你要是再替我吹嘘,等王妃进门,指不定要查我的账呢。”   奚云初低头,露出浅淡的笑意。卢家奶奶看看卢雨霏,再看看奚云初,恍然笑道:“怪我不好,是我得意忘形了。如今王府马上就要添人,我这个当嫂子替世子妃说两句,万望王妃多多照应,好生疼爱世子妃。”   奚云初咬着唇,嗔怪道:“卢家奶奶这话好生无礼,你替世子妃求情,那就和靖王说去,和我念叨做什么。”   卢家奶奶哈哈大笑,她眨了眨眼,狡黠说:“我正是想和靖王求情,所以才来找奚姑娘呀。”   这话已经有些轻挑了,幸而楼上没有其他人,女眷们笑了一通,没有再往深了说。奚云初毕竟是未婚的闺秀,被众人调笑的脸颊通红,奚夫人在一旁摇着扇子,仿佛没听到,暗暗默认了。   卢雨霏和奚云初等人寒暄的时候,唐师师就混在侍女堆里,静静听着。女眷的奉承话唐师师再熟悉不过,众人看似谈笑宴宴,亲如一家,其实哪个人娘家得势,哪个人夫家受宠,都泾渭分明。   唐师师听着众人奉承卢雨霏,实在十分无聊,后面奚云初也牵扯进来,唐师师才有些惊讶地抬了下眼睛。   她们竟如此露骨,婚事还没成,就敢公然调笑奚云初和靖王?更稀奇的是,奚家竟也不阻止?   唐师师隐晦地望了奚云初一眼,挑挑眉,重新垂下眸子。看来卢雨霏并不知道王妃一事似乎又生变故,要不然她怎么敢这样张扬地讨好奚家?不过想想赵子询和卢雨霏的关系,卢雨霏不知道也是常理。   唐师师自以为刚才的视线非常隐蔽,可是奚云初一直关注着她,马上就发现了。奚云初哼了一声,直勾勾地看向唐师师,问:“世子妃,这不是王爷身边最重用的女子么?人家在王府里还有差事,你怎么把她带出来了?”   包厢陷入短暂的寂静,随后,唐师师道了声万福,说:“奚姑娘抬爱,小女愧不敢当。王爷宽恤,年节免了下人办差,而且,我如今也不在外书房供事了。”   另几个夫人压根没注意到后面的侍女,在她们看来,侍女都是贱籍,天生给她们提鞋的命,哪配她们关注?被奚云初提起后,众人才一齐看向唐师师。   不看还好,这一看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这是什么人,竟然生的如此窈窕貌美?卢家奶奶把唐师师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脸,竟然找不出一处缺点。   卢家奶奶心中惊骇非常,她生出的头一个想法竟然是庆幸,庆幸这个女子没生在卢家。第二个想法才是担心,此女如此貌美,即便现在还做姑娘打扮,以后也迟早会被收用,不知会不会对卢雨霏产生威胁?   卢雨霏见众夫人都不说话,她笑了笑,圆场道:“这是唐师师,并非西平人士,而是宫里送来的。你们别看唐姑娘不声不响,其实人家是神泰二年的秀女,从全国海选而来,进了宫后又挫败众多公侯官宦之女,被太后以魁首身份送来侍奉靖王府的。”   夫人太太们听到恍然大悟,心里却更警惕了。这样一个女子有才有貌,背后还有宫廷背景,简直是正室最不想遇到的女人。就是不知,她到底是侍奉靖王的,还是侍奉世子的。   夫人们悄悄瞄了眼奚云初,彼此交换眼神。看奚家跳脚的劲儿,多半,是靖王了。   奚云初看唐师师的目光并不友善,她很早就知道唐师师了,去年她得知宫廷给靖王送了队美人,奚云初如鲠在喉,等后面见了那几个美人本尊,奚云初内心的膈应更是到达顶峰。   其中,最出挑的那个,就是唐师师。女人的直觉总是奇怪又精准,奚云初第一次见唐师师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女子绝非善物,日后必然会成为她的头号威胁。明明另外九个美人也不差,可是没有人像唐师师那样给奚云初强烈的危机感。   更糟糕的是,事实的发展一一印证了奚云初的担忧。唐师师在靖王府好好地活了下来,之后去书房侍奉,甚至上次在山庄的时候,唐师师就随行在靖王身侧。   奚云初如何能不急?奚夫人总安慰她,妻妾有别,她是正室,没必要和一个以色侍人的玩意过不去,等奚云初进门,唐师师还不是任由奚云初摆弄?可奚云初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她为了嫁给靖王,期盼了多少年,从垂髫盼到花信,才终于守来丁点亮光。唐师师算什么人,凭什么横插一脚?   奚云初心里不舒服,语气自然也不会多友善。她吊着声音,不轻不重地说:“原来是王爷恩恤。王爷委实善待下人,端午节他都没有出门,却放你出来踏青。投桃报李,你也要好生报答王爷,勿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奚云初看似在说好话,其实字里行间都在暗讽唐师师,告诫唐师师不要拎不清身份。   卢家奶奶打定主意不掺和王府内斗,但是听到这话,她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奚云初还没定亲呢,这就耍起了王妃的威风?如果她们自家女儿在婚前就急吼吼插手夫家的事,卢家奶奶必然羞得半年没法出门。奚夫人这个当母亲的,也不管管?   卢家奶奶悄悄去看奚夫人的脸色,只见奚夫人摇着团扇,眼睛居高临下地瞟着唐师师,毫无管教女儿的意思。卢家奶奶便明白了,奚夫人并不觉得自己女儿做的不妥,说不定还觉得奚云初做得对,极大地给奚家长了威风。夫家的狐狸精,就该狠狠敲打。   除了卢家奶奶,其他几个夫人也都沉默。她们表面上不说,心里却暗暗摇头。怎么说呢,赵承钧确实和奚云晚定过亲,但首先订的是姐姐,其次婚事也没成,奚夫人怎么能处处以岳母自居,现在还手长地管教靖王身边的人?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婚后,靖王也未必肯让奚云初动他的人呢。   但是奚云初风头正盛,还盛传即将嫁入靖王府,谁闲得发慌替别人管女儿?众人云淡风轻,要么看风景,要么低头看指甲,就是不看场中,更没人替唐师师说话。   整个包厢落针可闻,唐师师低头,掩住眸中的神色,从容道:“是。谢奚姑娘教导,姑娘今日之言,我必铭记在心。”   唐师师应下后,卢雨霏怕再让奚云初发作下去,指不定今日就无法收场了,卢雨霏连忙笑着打圆场:“大好的日子,说这些严肃的话做什么。你们快看,龙舟划出来了,是不是快开始了?”   众夫人立刻响应,奚云初也被人半拉半拖地带走,包厢里传来一通刻意的热闹。夫人小姐们围到栏杆前看龙舟,丫鬟跟在各自的主子后面,很快就将看台堵得水泄不通。唐师师在最后面站了站,见没人注意她,悄悄离开。   唐师师下楼,才走了一层,被冯茜叫住:“唐姐姐,留步!”   唐师师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冯茜快跑几步,硬是从后面追上唐师师:“唐姐姐,你怎么走这么快?”   唐师师暗暗翻了个白眼,这块牛皮糖简直没完没了。唐师师嫌弃地不行,可是回头时,马上换上惊讶又抱歉的表情:“冯妹妹,怎么是你?刚刚外面吵,我没有听到你的声音。你是不是追久了?你身体弱,大跑大跳容易折损寿命,你怎么不注意呢?”   冯茜脸色变都不变,依然笑眯眯地搀着唐师师的手:“我担心唐姐姐想不开,特意来陪着姐姐。姐姐,刚才奚二小姐的话,你不会在意吧?”   唐师师不屑,面上笑着说:“奚二小姐好心提点我,她是为了我好,我在意什么呀?冯妹妹,你也太多心了吧,我都没注意的事情,你倒这么上心。这样不好,容易短命。”   冯茜即便自小好涵养,此刻也有些撑不住了。唐师师这厮委实缺德,动不动就咒人短命。   冯茜笑容僵了一下,很快恢复正常,亲昵地对唐师师说:“唐姐姐,今日是端午佳节,阖家团圆的日子。世子妃她们在楼上热闹,我们姐妹俩也找个地方说说话吧。”   唐师师自然不愿意,可是被冯茜缠上,一时半会脱不了身,唐师师只能应允。她们两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相对坐下。   冯茜亲手给唐师师倒了杯茶,说:“唐姐姐,刚才我真为你打抱不平,只可惜我人微言轻,没法为姐姐声张公道。奚二小姐一副主母的口吻,对姐姐评头论足,殊不知她只是个未婚闺秀,哪有资格指点唐姐姐?王爷那么心疼唐姐姐,不舍得打也不舍得罚,连禁足都不舍得关太久,她凭什么来欺负你?”   这种话听听也就罢了,一旦当真就掉陷阱了。唐师师端起茶盏,缓慢抿了一口,说:“奚二小姐是父母的掌心宝,自小千娇百宠地长大,日后还有王爷护着,性子娇气是应当的。反倒是你,身体弱,在王府中也没有靠山,不可再说准王妃的坏话。”   冯茜替唐师师打抱不平——姑且认为她是真心的,冯茜说的那些话,其实唐师师压根不在意。唐师师在意什么呢,现在人人默认奚云初会嫁做王妃,可是靖王却没有做出任何允诺,这难道是什么好事吗?   再说,唐师师已经将自己的人生目标调整为前廷女官,和王妃完全是两个体系,还有赵承钧亲口许诺,唐师师怕她什么?   唐师师说不在意,冯茜却不肯信。冯茜以为唐师师在强颜欢笑,絮絮叨叨地说着开解的话。唐师师嗯嗯应是,心思却不知不觉飞到别处。   唐师师和冯茜坐在二楼,从她们的位置,能看到一楼侧厅中,一个穿碧色衣服的小姐被人欺负,还被泼了水。下面哄堂大笑,碧色衣服的姑娘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等众人走后,她气得直哭,然而哭也没法子,过了一会儿,她带着丫鬟往外面去了。   她出去时还拿帕子遮着脸,看起来很羞窘,唐师师了然,看来这个姑娘家境一般,或者在府中处境不好,连备用的衣服都没带。见客要穿大衣裳,她只有一身,没法替换,就只能遗憾回家。   唐师师无意间瞥到众生百态的一角,她唏嘘片刻,并没有放在心上。各人有各人的生活,看看就罢了,当真却不值得。   眼前冯茜还握着她的手说废话,唐师师将一盏茶都喝完了,冯茜还没有说完。唐师师忍无可忍,她拂开冯茜的手,说:“我要去更衣,冯妹妹在此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唐师师怕冯茜说要陪她,赶紧快步走开。难得的是这次冯茜并没有跟上来,唐师师下了楼,避开冯茜的视角,往清净的地方走去。   唐师师更衣是假,借机开溜才是真,冯茜委实太烦人了。望江楼供达官贵人玩乐,周围种了不少奇花异草,唐师师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在柳树后,怔怔盯着水面发呆。   百无聊赖间,唐师师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对面响起:“好了,这里没人。你有什么事要禀报?”   唐师师眨了眨眼睛,倏地回神。这是……赵子询的声音?   唐师师坐在柳树后,她这个角度被树木遮挡,不注意根本看不到。赵子询见此处安安静静,就误以为这里没人。   唐师师趴在栏杆上,动都不敢动。另外两人说话的声音并不高,隔着水面,他们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世子,您最好尽快回府。小五传来的消息,说王爷很快就要出发了。”   “什么,今天?”赵子询听起来十分吃惊,“今日端午,父亲怎么不过节就走?”   “王爷查了肃州的事,发现黑水城一事似乎另有蹊跷。边关危急,王爷来不及等了,须得尽快动身。”   卢雨霏在楼上看龙舟,赵子询也在男客宴上应酬,赵承钧向来不喜欢这种场合,就由赵子询代为出席。赵子询知道赵承钧最近很忙,但他压根没料到,赵承钧这么快就要走。   不光赵子询吃惊,唐师师也狠狠吓了一跳。等赵子询和手下的声音远去后,唐师师才从柳树后出来。她提着裙摆往楼上走,一边走一边说服自己。   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她做好自己就够了,莫要多管闲事。赵承钧本来就不会出事,她急吼吼跳出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说不定,赵承钧本来就等着这一天呢。她的目标是当宫廷女官,伺候赵承钧或姚太后,对她来说都没有区别。她现在不动,万一靖王出事,她还能回去投靠姚太后,如果她动了,那就彻底堵死了后路。   行刺一事吴婆婆只告诉过唐师师一个外人,一旦败露,吴婆婆不用猜都能追溯到唐师师身上。唐师师身上背负着唐家所有人的性命,她如果出事,会害死多少人?   天上打了个闷雷,一阵风平地而起,将唐师师的衣裙卷的四处飞舞。唐师师忽然像疯了一样,飞快地朝外跑去。 第64章 玉楼   这阵风来的又急又快, 唐师师提着裙子,飞快朝外面跑去,长长的裙角被风吹散, 像是骤雨中的一只蝴蝶, 随时会被风打翻。   唐师师顾不得会不会被冯茜看到,顾不得会不会被人怀疑, 她甚至顾不得自己下一步要怎么做。她是坐着王府的马车来的,如今卢雨霏还在楼上看龙舟,她一个孤弱女子,要如何回城?   唐师师跌跌撞撞跑到停车处,扶在树上不住喘息。再前面就是官路了, 她总不能就这样走着出去, 可是去找王府的马车,一来唐师师难以解释,二来,车夫里有吴婆婆的人。   万一撞上,唐师师要如何自圆其说?唐师师正为难时, 看到石子路上驶来一辆马车, 透过摇晃的车帘, 隐约能觑到一个穿着碧绿衣服的年轻女子。   绿衣服, 中途回府……唐师师灵感一闪, 忽然记起来这是谁了。这是她在望江楼看到的,那个被人泼了水的小姐!   唐师师立刻跑出去,对着马车招手:“姑娘留步,我有话要说。”   路上猛地冲出来一个人,车夫慌忙吁马。车厢用力一颠,绿衣姑娘本来就心情不好, 还被马车撞了一下,不悦地掀开帘子:“怎么了?”   “姑娘,前方有人拦路。”   绿衣姑娘惊了一下,看向前方。唐师师拿出自己的腰牌,说:“我是靖王府的人,叨扰姑娘,十分对不住。但是我有要事回城,可否搭姑娘的车?”   绿衣姑娘听到“靖王府”这三个字的时候就完全愣住了,她的丫鬟看起来也没见过世面,她慌了神,畏畏缩缩问:“姑娘,这该怎么办?”   唐师师知道这主仆三人都不是有主意的主儿,她得足够强硬,才能让他们同意帮她。唐师师收起腰牌,继续说道:“龙舟赛尚未开始,姑娘就要打道回府,想来是在宴席上受了什么委屈吧。小女不才,侥幸在王爷面前说得上话,若是姑娘载我回城,便是帮了大忙,来日我必有重谢。”   绿衣姑娘见唐师师气度不凡,容貌昳丽,早已信了八分,再听到她说是靖王身边的人,绿衣姑娘再无任何犹豫,连忙让开帘子,说:“原来如此,姑姑快请。”   绿衣姑娘误把唐师师当做管事姑姑了,唐师师也不纠正,屈膝对她们道了个万福,就快步提着裙子上车:“多谢姑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乔,行四,姑姑唤我乔四娘就好。”   姓乔?唐师师印象中完全没有乔姓官员,看来她所料不错,这位姑娘家世确实很一般,这才会被一众官家小姐当众羞辱。唐师师只是笑笑,没有多问,说道:“原来是乔四姑娘,幸会。我姓唐,姑娘唤我师师就好。”   “不敢。”乔四姑娘连忙摆手,有些拘谨地缩在一边,说,“唐姑姑,您急着回城,有什么要紧事吗?”   “要事说不上,急事却有一桩。”唐师师看了眼车外天色,眉梢难掩焦灼,“乔四姑娘,车还再快些吗?我着急赶时间。”   刚才远远看着,乔四姑娘就觉得唐师师美得惊人,现在同处一车,乔四姑娘能清晰看到唐师师的眉眼、睫毛、脖颈、手腕,几乎要看呆了。唐师师催促后,乔四姑娘如梦初醒,忙不迭催车夫:“马叔,再快些,不要误了姑姑的事。”   乔家的马车和王府的完全不能比,车厢内空间本就狭小,如今挤了三个人,行路时膝盖都会相互碰撞。乔四姑娘和她的丫鬟缩在另一侧,小心翼翼地避让唐师师,神情宛如在看一尊现形的神仙。   乔四姑娘一路上都在恍惚,天哪,这就是王府吗?仅是一个管事姑姑,就有如此天人之姿,那靖王爷得是什么样?   乔四姑娘原本很羡慕那些官家小姐,如今,她突然觉得徐家、赵家,甚至卢家的姑娘,都不过如此。和面前这位比起来,那些自诩貌美的小姐,都只是班门弄斧,萤虫之姿。   这才是真正美貌堪与日月争辉的佳人。其他人,都是朽木。   唐师师察觉到乔四姑娘在偷偷看她,唐师师习惯了被人注目,那些目光中也没有恶意,唐师师就由她去了。赶车的车夫得了令,一路把马驾得飞快,西平城渐渐近了。不知道是不是唐师师太着急,她觉得自己身上越来越热,都有些坐立不安。   唐师师探了下自己脸颊,脸上已经烧红一片。唐师师疑惑,莫非是她今日跑得太快,发了汗又被风吹干,所以得风寒了?   乔四姑娘看到唐师师的动作,立刻殷勤地问:“唐姑姑,您怎么了?不舒服吗?”   唐师师摇头,说:“没什么,是我太心急了。”   外面车夫听到她们的话,说道:“姑姑,城门就在前面,但是看着天气,怕是要下雨喽。”   车夫刚说完,天上轰隆一声,洋洋洒洒落下雨点来。雨滴越来越大,很快就连绵成瓢泼大雨。   “好大的雨。”车夫避让着前方的路,抱怨道,“看云层厚度,这雨恐怕要下一阵。幸好四姐儿提前出来了,要不然,就要困在望江楼里了。”   乔四姑娘不乐意被人提这件事,然而此刻看着外面的雨,她难得觉得马叔说得对。马叔驾着马走向靖王府,嘴里还打趣道:“老汉一生在市井里打滚,还从没摸过官府的门呢。没想到这次越过官府,直接见到了王府。哦呦,这可了不得。”   乔四姑娘嫌丢脸,愤愤骂马叔:“马叔,你不要再说了!当着姑姑的面呢。”   看得出来这一家主仆感情十分浓厚,然而唐师师脑子越来越懵,已经无暇思考周围的事情了。大雨在街上扬起一层层白雾,像是银河倾泻一般,马叔将马车停在王府墙根,问:“唐姑姑,老夫不懂王府的讲究,不知道你们在哪儿下车。姑姑要停在哪里?”   唐师师哪里还能辨认路,她不知道哪来一股蛮力,直接跳下车,义无反顾冲入大雨中:“这里就可以了。多谢,来日我必向几位送上谢礼。”   后面主仆三人都吓了一跳,乔四姑娘慌忙喊:“姑姑,外面下着雨呢,你怎么直接跑下去了?姑姑稍等,我这就去对面买伞。”   “不必。”他们说话的功夫,唐师师已经跑远了,纤细的身体在雨中飘飘摇摇,宛如落入汪洋的花瓣般,顷刻间就看不见了。唐师师被雨迎面浇着,冲动消退,理智和思维重回身体。唐师师觉得她疯了,她在做她自己都没有办法理解的事情。   明明她自私自利,好逸恶劳,贪慕虚荣,所有为人称道的美德,她全都没有。她鄙视为了情爱要死要活的女人,却又热衷于从男人身上获取利益,她一直觉得,这才是在这个男尊女卑、父权至上的世界里,女子唯一的生存之道。   利用他,迷惑他,操控他,却永远不爱他们。为了男人辗转反侧、多疑嫉妒,甚至牺牲自己,实在是蠢到无可救药。   可是现在,她就在做她最鄙视的事情。唐师师敲开门房,不顾众人惊愕的眼神,一路顶着倾盆大雨飞奔向书房。她知道,他一定在那里,如果她赶得上的话。   唐师师冒着雨推开外书房的院门,她身上已经完全被打湿,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滴滴答答落下来。唐师师看着空空荡荡的庭院,心里重重一沉。   她来晚了,他已经走了。   唐师师站在门口,许久没动,风顺着穿堂吹过,唐师师这才感觉到冷。她扶住旁边的廊柱,眼前一阵阵发晕,唐师师将额头靠在柱子上,恍惚间,隐约听到门开了。   唐师师飘乎乎回头,看到书房门被推开,一个男子撑着一柄伞,站在浩荡的雨幕后:“你怎么来了?”   唐师师怔怔盯着他,她觉得自己被雨浇多了,水好像进了脑子,她竟然看到了赵承钧。   更了不得的是,那个幻觉还穿过雨幕,停在唐师师面前,伸手探向唐师师额头。额头覆上一阵温暖干燥的热意,唐师师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手心的茧子。唐师师猛地一激灵,意识到这不是幻觉。   这真的是赵承钧。   唐师师吓了一跳,本能后退,险些摔下台阶。赵承钧拉住她的胳膊,因为这个动作,雨伞倾斜,两人身上都沾了水。赵承钧将她拉回来,放好,有些无奈地叹气:“辨不清好坏也就罢了,连照顾好自己都做不到吗?”   唐师师盯着赵承钧,轻轻眨了眨眼,一滴水珠不堪其负,从睫毛上坠落。唐师师终于反应过来一般,哑声道:“你没走?”   赵承钧惊讶地挑眉,他看着她身上的衣服,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赵承钧解下外袍,罩在她身上,说:“没有。先进来说,你经不住雨淋,不能在外面站着。”   赵承钧接过伞,他走了两步,见唐师师没动,折身回来拉她。两人穿过雨幕走回正房,进门后,赵承钧将伞立在门边,不顾自己身上的雨水,对唐师师说:“先把衣服换了,我让人送姜茶过来。”   唐师师两手攥着完全不合身的外袍,头发上还在滴水。她一动未动,依然执拗地看着赵承钧:“你为什么没走?既然没走,为什么院子里没人……”   看得出来,她今日不问出个所以然,是绝不肯干休了。赵承钧从架子上取了块干燥的布,搭在唐师师头上,说:“今日下雨,不宜行军,行程自然推迟了。至于外面的人,是我让他们退下的。”   赵承钧一点点擦干唐师师发梢的水,语音不疾不徐,像是潜伏的猎豹,优雅缓慢地逼近他的猎物:“那你呢,不在望江楼看龙舟,回来做什么?”   唐师师浑浑噩噩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些,她垂下眼睫,睫毛在她皮肤上投出一簇浅灰色的阴影。她沉默了许久,低声道:“没什么。”   说完,她放开赵承钧的衣服,就要转身出去。赵承钧垂眸,沉沉看着她,也由着她走。没想到唐师师走了两步,身形猛地一歪,随即软软倒地。   她摔倒的猝不及防,赵承钧吃了一惊,连忙上前捞住她。刚才只碰到额头,现在抱住她全身,赵承钧才发现唐师师滚烫的不正常。   赵承钧脸色骤然沉下,厉声问:“你到底怎么了?”   唐师师也很意外,她想要推开赵承钧的手,可是发现自己根本没力气。她的身体像只羽毛般,落在火上,又飘又热,仿佛随时要坠落。   这不对劲,就算唐师师没有经验,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绝不是淋了雨的反应。她浑身无力,呼吸急促,猛然想到一件事。   “冯茜……那杯茶……”唐师师喃喃,声音急促又低微,“是她,她在那杯茶里放了东西!”   望江楼。   冯茜束着手,站在檐下,面无表情地看着茫茫雨幕。   “她在哪儿?”   在她身后,一个五短身材、神形猥琐的男子挠脸道:“我也不知道。我按照你的吩咐跟着她,可是她出了望江楼后,一眨眼就不见了。这段时间我找遍了里里外外所有角落,甚至连树丛也翻过,都不见她的踪影。”   男子说完,不由嘀咕道:“冯姑娘,我一切都按照你的要求办了,你该不会诓我吧?”   “废物!”冯茜大怒,她素来文弱,连表情也是纤纤细细的,没想到她也会有这么大的表情变化。冯茜胸脯剧烈起伏,骂道:“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连一个中了药的女子都能跟丢,还敢反过来怨我?”   男子被骂的讪讪,他抓了抓脸,说:“那该怎么办?现在下雨了,越发没法找了。”   冯茜深深吸气,等气息平稳后,那个文弱又多智的冯姑娘也回来了。冯茜想了想,笃定道:“她中了药,跑不了的。今日望江楼人这么杂,不在外面,那就在某个男子的包厢内了。趁着现在下雨,你赶快走,拿着钱立刻离开西平城,近期内不要回来。以后,我和你素不相识,当然,你最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那个男子不情不愿,他废了许多功夫,就是想一亲美人芳泽,尝一尝王爷的女人是什么滋味。如今什么也没捞到,就让他背井离乡,东躲西藏,男子好大不乐意。   他看着冯茜纤瘦但难掩窈窕的腰身,露出贪婪之色。冯茜察觉到他的目光,嫌恶地避开:“好大的胆子,你不要命了?我是王府贵人,太后娘娘的亲信,少用你那种恶心的目光看我。信不信我只需要喊一句,你今日就死无葬身之地?还不快滚!”   冯茜猛地暴呵,男子被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地往后跑:“我知道了。一副短命相还这么凶,真是晦气……”   冯茜气的不轻,连连咳嗽。她用力捂着帕子,好容易止住咳,她缓慢放下手,见帕子上凝着几滴血。   冯茜瞳孔一缩,手指都颤抖起来。她死死握住帕子,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显出病态的青色。   “唐师师……”冯茜一字一顿,病弱的声音里蕴含着无限狠劲儿,“玉女沾了都发疯的玉楼春,我不信你熬得过。我倒要看看,这回,还有谁救你。” 第65章 大雨   唐师师声音低弱, 赵承钧没有听清,皱眉问:“是谁?放了什么东西?”   然而唐师师已经无力回答了,她闭着眼睛昏迷过去, 赵承钧见势不对, 将她打横抱起,快步放到侧间的床榻上。   赵承钧小心将她的脖颈靠在枕头上, 撩开衣袖,按住她的脉搏。赵承钧刚来藩地的时候差点病死,养了一年才将将养好,自那之后,赵承钧就学会些基础药理。   赵承钧凝神细听, 但唐师师却不安分。她衣服还是湿的, 躺在榻上很不舒服,她左右摆动,想要挣脱赵承钧的束缚。   赵承钧被她打扰得没法集中精神,只能按住她的胳膊,微微呵道:“不要捣乱。”   可是唐师师现在哪里听得下去, 她不住扯身上的衣服, 嘴里喃喃:“是湿的, 好难受。”   赵承钧怕她湿衣服穿久了得风寒, 只好按住她两只手腕, 说:“别乱动,我来。”   唐师师今日穿着玉色四合云纹长衫,长衫的扣子一直盘到脖颈。赵承钧探向最上方的扣子,碰到衣襟时,他微微顿住。   若是男子,昏迷后别人帮着换衣服、包扎, 都不成问题。然而……唐师师是女子。   男女授受不亲,这样终究不合礼法。   但是他看了眼唐师师的状况,又无奈地叹气。唐师师都成这个样子了,哪有功夫计较礼法?先救人要紧。   赵承钧去解唐师师领口的扣子,唐师师爱美,连扣子也做的花里胡哨。这不是赵承钧习惯的手法,他试了很久,竟然没法解开。唐师师还在不断捣乱,赵承钧只能按住她的肩膀,凑近了,仔细去看领扣的构造。   这时候,唐师师极细微地呢喃出几个字。她的唇形几乎未动,话音很快就消散了,快的仿佛错觉。   然而赵承钧离得近,正好听到。赵承钧瞳孔微微放大,倏地低头看向唐师师。   唐师师还昏迷着,脸颊绯红,眉尖微颦,整个人看起来很不正常。赵承钧终于知道这是什么药了,他刚才顺着毒的方向想,竟然连这么明显的事情都没有看出来。这分明是高门大院里,非常下作的媚药。   看她的样子,应当是在望江楼被人下了药。   赵承钧一时心情复杂,惊怒,后怕,又极其庆幸。这种药都霸道,而且防不胜防,她如果继续留在望江楼,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可是她却不知为何,不管不顾奔回王府,甚至不惜冒着雨来找他。   某种意义上,她这个决定救了自己一命。   赵承钧忍不住摩挲她纤细白皙的下巴,低声问:“你大费周折、不顾一切地跑回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唐师师刚才含含糊糊说的,正是“不要走,小心埋伏。”   赵承钧知道王府中有内应,也知道内应在悄悄联系她。其实内应是谁,赵承钧基本有数,之所以还留着他们,不过是迷惑千里之外的姚太后罢了。   这次他去肃州势在必行,赵承钧私下查过密信的事,他能查出来黑水城有异,自然能查出来密信被人动过。他在锦衣卫中有人,这些内部手段,骗不过赵承钧。   赵承钧却无论如何没想到,唐师师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提醒他,阴差阳错,反而帮她躲过了真正的危险。这大概,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吧。   唐师师听不到他的声音,赵承钧长久注视着唐师师,低声自语,不知道在问谁:“为什么”   很明显,她并不知道自己中药,她冒着雨跑回来,完全是无意为之。不为名也不为利,那么她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跑回来?为什么要提醒他?她这么功利的性子,怎么可能不知道救了他,该有多么危险。她将来,又准备如何解释这次行动呢?   退一万步想,如果赵承钧死了,赵子询就可以继承王位,这样一来,就再没有人会阻碍赵子询了。这对唐师师分明是好事,她何必要多此一举,营救赵承钧呢?   她到底视他为什么?   赵承钧沉沉叹了口气,道:“罢了,先放过你,等回来再和你计较。为今之计,还是先解毒为上。”   赵承钧观察了很久,终于解开唐师师的领扣。赵承钧执过笔领过军,但从没有哪一次带给他这么强烈的释然感。他长舒一口气,十分无奈:“一个扣子都这么麻烦,你可真是能闹腾。”   因为这番动作,两个人距离极近。唐师师仿佛处于冰火两重天,身上又冷又热,模糊中,她隐约感觉到身前有一个热源。唐师师也不管是什么,下意识地抱紧。   赵承钧正在解第三道扣子呢,忽然被她搂住。赵承钧本能一僵,刚要动,已经被唐师师环住脖颈,她的脸颊自然贴在赵承钧的肩上:“娘亲,好冷。”   赵承钧又是气又是好笑,他最终无奈地拉她起来,说:“我不是你娘亲,不要乱动,放手……”   唐师师身体软软的,腰肢如荑柳一般,柔若无骨。赵承钧半抱着她坐起来,单手解开她的衣扣,顺势把她的外衫褪下。好容易替她脱了外衫,赵承钧已经累出一身汗。   赵承钧单手将衣服扔到架子上,极其无奈地想,这可比领军练武累多了。   除去外衣后,中衣紧紧贴在唐师师身上,唐师师的脖颈、胳膊也露出好大一截。唐师师被屋中的冷空气刺激的一缩,越发紧地缠着赵承钧。赵承钧从进屋起就不断忍受她的骚扰,如今那双玉臂环在赵承钧腰上,赵承钧得使出全部的自制力,才能保证自己坐着。   而不是撕碎她薄薄一层、根本不堪一击的衣服。   赵承钧手掌握成拳,指节紧了又紧,最终克制地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开:“我谅你神志不清,不和你计较。你乖乖躺好,我让人进来给你诊脉。”   赵承钧把唐师师放回床上,赶紧起身。他过于高估自己了,再待下去一定会出事。赵承钧没走两步,床榻上的唐师师在半梦半醒中看到赵承钧要离开,本能地爬起来,紧紧从后面抱住他:“不要走,我害怕。”   唐师师的手臂环过赵承钧腰身,紧紧贴在他身上。赵承钧僵硬地停在原地,这个角度,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后背上贴着两团极其柔软的东西。没有男人可以抵御住这种诱惑,赵承钧握住她的手腕,转过身,紧紧盯着她:“我是谁?”   唐师师无辜地睁大眼,里面雾蒙蒙的。她被雨水浇了一路,药性被压制,这才能让她平安走到书房,但是相应的,药性压制后再次反弹,也比第一次凶险的多。   唐师师现在就不太分得清自己在何处,她又在做什么。她只知道,眼前这个人她认识,并且很可靠。   唐师师想要活动手臂,可是手腕被人牢牢钳制着,他用力极大,她稍一动就捏得她生疼。唐师师委屈地涌上泪,说:“你弄疼我了。”   赵承钧低头看到她的手,僵硬地放开。唐师师重获自由,满足地环住他的肩膀,说:“我认识你,你叫靖王。”   “说名字。”   唐师师眨眼睛,想了很久,才试探地问:“赵承钧?”   赵承钧一颗心终于落地,他心想,是唐师师主动送上来的,他也曾给过她机会,只是她没有把握。   不能怪他。   “乖,躺好。把头上的簪子取下来。”   唐师师依然茫然地望着他:“为什么?”   赵承钧忍不住低笑:“你很快就知道了。”   窗外大雨滂沱,雷声阵阵,天地被雨水连成茫茫白雾。刘吉守在外面,眼观鼻鼻观心,十分沉得住气。   时间慢慢过去,雨势渐渐转小,檐下传来滴答滴答的水声,这场雨终于停了。赵承钧披上中衣,看到自己胳膊上的血痕,无奈地叹了口气。   下次,他得把唐师师的指甲剪了。以及,好生改一改她这个娇气的性格。   赵承钧回头看,她安安静静睡在帐内,看起来乖巧极了。赵承钧心中暗叹,她要是一直如此乖巧,该多么好。   门外,刘吉已经等着。刘吉见赵承钧出来,没有问任何话,而是恭声请示:“王爷,雨停了,队伍已经整好。您要现在出发吗?”   赵承钧看了看天色,虽然不舍,还是说道:“宜早不宜晚,传令下去,带队出发。你派丫鬟进去为她更衣,一会叫太医来诊脉。”   刘吉应下,他微微迟疑,想问要不要准备避子汤,但是想到王爷至今未有子嗣,又自作主张瞒了下来。   反正,王爷没有吩咐,那就是不必喝。   赵承钧倒没有注意到刘吉细微的停顿,他一边走一边披上猩红披风,交代道:“好生关照她,不要声张,一切事宜等我回来安排。”   “是。”   唐师师睡梦中很不安稳。她似乎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里又是火又是雨,她时而冷的打战,又时而热的要融化。后来,就变成了纯粹的疼。   那阵疼细细密密,唐师师几次想要挣脱,都无处可躲。之后,疼痛褪去,变成了战栗的麻,不上不下,磨人极了。唐师师被折磨的直哭,她梦中仿佛在和什么人求饶,那个人安慰她,应诺她,但就是不停。   唐师师梦中都被气得不行,她在意识沉浮中感觉到有人靠近,她猛地睁开眼睛,正在挽床帐的丫鬟吓了一跳,蹲身给唐师师行礼:“唐姑娘,您醒了。”   唐师师慢慢支起身,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摆设,良久反应不过来。她不是被赵承钧解职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书房?   不对,今天是端午节,她应该在望江楼!唐师师这时候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换了,她悚然一惊,本能捂住衣领。   丫鬟看到,轻声说:“姑娘,您刚才没醒,奴婢为您清洗了身体,换了身新的中衣。姑娘是觉得衣服不合身吗?”   唐师师全然愣怔,她杏眼瞪得极大,里面光芒明灭,风云变幻。   唐师师手臂一软,险些摔倒在床上。丫鬟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她。唐师师脸上血色尽褪,简直不敢相信她做了什么。   她和靖王?这,这怎么可能呢?   唐师师菱唇轻颤,问:“王爷呢?”   “王爷在半个时辰前领兵走了。”   果然是这样。唐师师怀揣着最后的侥幸,问:“那他留下什么话了没有?”   丫鬟想了想,轻轻摇头。唐师师仿佛被迎面泼了盆凉水,连唇色都白了。她低头,自嘲地笑了笑。   她以为赵承钧会留什么话呢?她慢慢回忆起之前的事情,她被冯茜算计,走了狗屎运回到王府,而不是在外面被人占便宜。她主动贴上来,自然没有男人会拒绝。   赵承钧大概是看不上这样的行径吧。说不定,他还以为她是故意的。   唐师师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颓然靠在枕头上。强撑着的那口气散去后,她才发现自己全身都疼,尤其是那个地方,仿佛撕裂了一般。唐师师绝望地闭住眼,心想,她连做女官的路都毁了,身为侍女爬男主人的床,向来是大忌。   赵承钧还是一个那么厌烦被女人算计的人,等他回来后,会如何发落她呢?   唐师师想都不敢想。丫鬟唤了唐师师好几声,唐师师都没有反应,门外刘吉听到动静,敲门进来,隔着屏风打千道:“唐姑娘,您醒了?”   他们对她的称呼还是姑娘,可见,不会有任何名分了。唐师师苦笑,强打起精神,扶着床铺要下地行礼:“刘公公见谅……”   刘吉和丫鬟都吓了一跳,丫鬟连忙扶住她,刘吉也在屏风后一个劲儿告罪:“姑娘不可,您这岂不是折煞老夫?姑娘,您路上淋了雨,王爷走前特意吩咐了,让奴等给您熬驱寒的汤药。姑娘快趁热喝了吧。”   丫鬟走到外面,很快,端了一碗药汁进来。唐师师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内心通亮。   这是避子汤吧?唐师师什么话也没说,接过药,直接往嘴里灌。刘吉见她喝得急,怕唐师师误会,特意补充了一句:“姑娘放心,这是治伤寒的药,对身体无碍的。”   唐师师一听,心里更确定了。这果然是避子汤,刘吉怕她不肯喝,还特意说是治病的药。   可笑,她有那么蠢吗?   唐师师喝药的利索程度超乎刘吉想象。刘吉隐约觉得唐师师的态度不太对劲,但是又想不出什么问题,只能暂时抛过,说:“姑娘,外面奴才已经安排好了,您回去时不必担心被任何人看到。姑娘要现在回屋,还是再等等?”   连路都安排好了,可见靖王有多不待见她,压根不想让人知道。唐师师越想越心酸,他如此态度,唐师师还能死皮赖脸留着不成?唐师师心里发狠,立刻起身道:“我现在就回。”   唐师师裹着披风回到蒹葭院,杜鹃见唐师师头发散了,衣服也换了,吓了一大跳。可是唐师师什么都不肯说,她脸色苍白,看起来累极:“备水,我要沐浴。”   望江楼,众人找了许久,还是找不到唐师师的踪影。卢雨霏沉着脸,问:“角落都看了吗,还没找到她在哪儿?”   奴婢们悻悻摇头。冯茜一脸悲戚地站在侧方,拭泪道:“都怪我,若是我寸步不离地守着唐姐姐,就不会发生现在的事情了。”   卢雨霏脸色极其不好,哪还有刚来时的好心情。这个节过得实在晦气,龙舟赛看到一半,天上下雨了。好不容易捱到雨停,唐师师却不见了。   卢雨霏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心里一咯噔,今日望江楼权贵云集,鱼龙混杂,不知道有多少外男在。以唐师师的相貌,她消失了,可不是件好事。   卢雨霏越想越烦躁,若是个普通侍女,不见了也就不见了,大不了当人情送给对方。然而问题是,唐师师是赵承钧的侍女。   唐师师不见了,卢雨霏哪里敢担这个责任?   卢雨霏心烦意乱间,外面来了个小厮传信,说:“世子妃,今日王爷出征,雨一停世子就带人回去了。世子派小的来传话,让世子妃自行回府,不要耽误太晚。”   卢雨霏脸色骤然阴沉,她顾忌周围很多侍女在,勉强忍着,说:“好,我知道了。既然世子已经走了,我们也不好耽误,这就出发吧。”   “世子妃,那唐姑娘……”   “事急从权,既然望江楼找不到,那就回城慢慢找吧。”卢雨霏说,“不能为她耽误了给王爷送行,我们走。”   下人齐齐应是,冯茜眼泪未干,恹恹地跟着人群。卢雨霏端着世子妃的架子出楼,心里想道,她们现在回去,必然赶不上靖王出发。行军打仗少说都要一年半载,等半年后靖王再回来,哪还记得唐师师这号人?   既然如此,那唐师师丢失一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了。卢雨霏长长松了口气,她想到之后王府再不会出现那个祸害,顿时心情舒畅,连被赵子询抛下都不算什么了。 第66章 出征   卢雨霏回到王府的时候, 果不其然,赵承钧已经走了。   卢雨霏对着刘吉,长吁短叹地表达了自己的愧疚:“是我怠慢了, 王爷今日出征,这么大的事情, 我竟没有赶上。我这个世子妃当得着实失职。”   刘吉笑眯眯地,说:“不怪世子妃,王爷这次出征是机密,没有告诉外人。世子妃有这份心就够了, 等王爷回来, 不会责怪世子和世子妃的。”   卢雨霏跟着叹气, 她话音一转,很不经意地提道:“刘公公,今日还有一件怪事要和您报备。唐姑娘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我让人在望江楼来来回回找了三次, 都没有找到她。和她同行的人说唐姑娘自己出去了,具体去了哪儿却没人知道。我着急的不行, 可是眼看时候不早了, 我怕赶不上王爷这边,只能忍痛先走。刘公公, 您看这该怎么办?”   刘吉毫不意外,随口道:“无妨, 唐姑娘已经回来了。她路上受了风,太医给她开了治伤寒的药,如今已经睡了。”   卢雨霏故意说得很慢, 本意是不要吓到刘吉。结果刘吉没事, 卢雨霏自己狠狠吓了一跳:“什么?唐师师已经回来了?”   卢雨霏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 连忙找补:“这当然是好事。不过,王府的马车都好好停着,并没有人提前离开,唐姑娘是怎么回来的?”   刘吉抄着手,和气地对卢雨霏笑了笑:“人平安无事就好,细枝末节倒没必要纠结。世子妃,你说是不是?”   刘吉是出了名的笑面虎,卢雨霏尴尬,她僵硬点头,讪讪道:“公公说的是。唐姑娘在蒹葭院吧,我去看看她。”   “世子妃。”刘吉不紧不慢地笑道,“唐姑娘已经睡了。”   “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卢雨霏勉强笑着,说道,“是我失礼,等明日我再去探望唐姑娘。”   “什么,唐师师在王府?”冯茜回到屋子,还没坐稳,就听到一个惊雷般的消息。冯茜不可置信,不住喃喃:“她竟然在王府?怎么可能呢,望江楼离城这么远,她如何能回来?”   冯茜不知想到什么,猛地站起来:“不行,我要去看看。”   “姑娘。”丫鬟拦住冯茜,面露难色,“唐姑娘已经睡了。刘公公派人提点过,唐姑娘生了病,这段时间不方便见客,让外人少去打扰唐姑娘养病。”   冯茜脸色变来变去,最后慢慢坐回座位,说道:“对啊,唐姐姐本来就在养病。姐姐病了,我这个当妹妹的心疼,等明日,我亲自去探望姐姐。”   唐师师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时天色还早,她没有惊动丫鬟,自己穿衣下床。   唐师师身体恢复了许多,但神情还是恹恹的。她穿衣服时看到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恨得牙痒痒:“禽兽!果然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床上不知节制,下了床就装正人君子,呵。”   杜鹃隐约听到里面有动静,端着水进来,稀奇道:“姑娘,你骂谁呢?一大早就这么大火气。”   “没事。”唐师师随便敷衍了一句,她穿上高领外衫,将扣子扣到最高,牢牢遮住身上的一切痕迹。做完这一切后,唐师师问:“昨日有谁来过吗?”   “没有。”杜鹃说完后,小心翼翼地看着唐师师,“姑娘,您昨日……”   唐师师昨天衣冠不整地回来,虽然洗澡时她不让丫鬟伺候,可是杜鹃侍奉了这么久,有些痕迹根本不可避免。杜鹃心惊胆战,她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但是又不敢确定,昨天吓得她一夜没敢合眼。   提起昨日,唐师师的表情冷淡下来,说:“昨日我淋了雨,所以中途换了衣服。我撂下世子妃私自回府毕竟不是好事,昨日之事,不许和任何人说。”   杜鹃心中一惊,连忙应下。杜鹃明里暗里试探了好几次,唐师师都不肯说,杜鹃也不敢硬问,只能将这个谜团咽下。   唐师师用饭后没多久,就有客人上门。卢雨霏带着冯茜、纪心娴等一起登门,唐师师见了她们,嘴边不觉挂出笑:“不知世子妃大驾,有失远迎。呦,冯妹妹也来了?”   冯茜见到唐师师,眼睛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一脸娇怯地给唐师师问好:“唐姐姐,你没事就好。昨天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你,我都快要被吓死了。”   唐师师一双剪水明眸深深看着冯茜,语气轻柔:“托妹妹的福,死不了。妹妹放心,我这个人恩怨分明,有仇必报,妹妹对我的好,我一定会铭记在心,日夜反复。”   冯茜避开唐师师的视线,她垂下眼睛,依然文弱地笑着:“姐姐真性情,永远斗志昂扬,我十分钦佩。”   卢雨霏左右看看,她总觉得这两人在打哑谜,可是她却听不出来。卢雨霏轻咳一声,等把两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后,她才笑道:“无论如何,人没事就好。虚惊一场,这再好不过。听说唐姑娘昨日淋了雨,不慎得了风寒,不知病情是否严重?”   唐师师微微一怔,好啊,连她的病名也编织好了,赵承钧就这么防着她。他不让她见人,多半是怕她抖露昨天的事,影响了靖王一世英名吧。   唐师师心里生气,表面上风轻云淡说道:“没什么,小病而已。这点小事竟然惊动了世子妃和各位姐妹,倒让我过意不去了。”   卢雨霏说道:“你这是什么话,你今年身子骨一直不健朗,病情反反复复。等过几日,我去庙里给你求个平安符,让菩萨保佑你早日康复。”   唐师师不置可否,垂眸笑道:“多谢世子妃。”   “你只管安心养病,外面的事不需要你来操心。你将身体养好,就是对王府最大的贡献了。”卢雨霏说着,不经意瞥了眼唐师师的领口,“已经进了五月,今儿天气闷热,唐姑娘怎么还穿着高领?”   唐师师轻轻压了压最上方的扣子,说:“最近身体不好,在屋里总觉得冷,所以让丫头翻出了高领。我身体弱,让世子妃见笑了。”   卢雨霏刚说完让唐师师养病,唐师师紧接着就回以体弱,卢雨霏无话可说,笑道:“你说得对,我差点忘了你还是个病人。既然如此,我也不耽误你养病了。”   卢雨霏站起来,其他人随着她一同起身。卢雨霏虚虚扶了扶唐师师,说:“不必送了,我们这就走了。”   唐师师示意性送到门口,目送卢雨霏远去。纪心娴路过唐师师时,得意地哼了一声。   纪心娴意气风发,光彩照人,而唐师师却一身病气,两个人的位置仿佛颠倒,纪心娴怎么能不高兴?唐师师懒得理会这个傻子,等纪心娴过去后,冯茜慢悠悠跟上,轻声细语地和唐师师道别:“唐姐姐,好生养病。”   “冯妹妹也是。”唐师师笑着看向冯茜,一字一顿说,“妹妹这段时间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别不小心出了意外。妹妹这么好的心肠,到了下面,恐怕阎王不收呢。”   “谢姐姐关心,唐姐姐还是先顾好自己吧。”冯茜说完,没有再维持自己文弱妹妹的形象,冷着脸走出蒹葭院。唐师师站在背后,同样冷冷地看着她远去。   这次是唐师师疏忽了。其实唐师师一直防备着冯茜,没想到,还是中了计。对于这种蛇蝎,不能靠近,就该直接一棒子打死。   冯茜,你好生等着便是。   唐师师只在门口站了一会,就感觉到有不少人若有若无地打量她,似乎防备着她出门。唐师师冷冷哼了一声,用力摔上大门。   唐师师心中气极,明明是她被占了便宜,现在竟然还被人控制起来,赵承钧打算做什么?唐师师心情不好,丫鬟们见状没人敢上前,蒹葭院一时静悄悄的。   唐师师如今“奉旨养病”,闭门不出,府中其他人不知道得了什么信儿,竟也无人来找。安静中不觉岁月长,一眨眼,都进入六月了。   这一个半月唐师师过得极清闲,同样,她失宠的传闻也彻底坐实了。六月天长,晚上热气许久不散。杜鹃端来晚饭,麻利地摆放碗筷:“姑娘,该用膳了。奴婢知道姑娘这几天胃口不好,今儿特意拿了清淡的鱼汤,姑娘快来尝尝。”   唐师师慢悠悠坐到桌前,她看着桌子上的菜,稀奇道:“菜色竟然是齐的。以厨房见风使舵的劲儿,我本预料,蒹葭院的待遇不会多好呢。”   其实这一点杜鹃也很纳闷,厨房的人惯会捧高踩低,前段日子唐师师刚露出失宠的苗头,厨房就敢克扣唐师师的东西,还公然顶撞杜鹃。这一个月唐师师被禁足的越发厉害,杜鹃本以为有好些气要受呢,没想到,厨房却规规矩矩的,并不曾亏待唐师师的饮食。有时候杜鹃去取饭,管事的人还十分客气。   怎么回事?   唐师师随意感叹一句,没往心里去,很快就忘了这件事。她最近胃口不好,看着大鱼大肉犯恶心,她见鱼汤被炖成奶白色,看起来清淡爽口,就先舀了勺汤。   鱼汤送到嘴边的时候,唐师师不知道怎么回事,猛地泛上一股恶心。唐师师砰的将碗勺扔到桌上,俯身不断干呕。   杜鹃被吓了一跳,慌忙扶着唐师师,问:“姑娘,您怎么了?”   唐师师呕得说不出话来,杜鹃又是拍背又是送水,好容易将唐师师照料好。唐师师直起身后,赶紧含了口茶,一脸难受地捂住眉心。   杜鹃看看满桌子菜,再看看唐师师苍白的脸色,表情不知不觉变了:“姑娘,莫非,菜里有毒?”   她们主仆两人思维倒是一脉相承,都不走寻常路。唐师师没好气,骂道:“这是在王府,当刘吉和彤秀是死的吗,谁敢下毒?就算真的下毒,也该下给赵承钧,投给我做什么?”   杜鹃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但是唐师师这样直白地说出来,是不是太……   杜鹃面色悻悻,完全不敢接话。唐师师撑着额头缓了一会,等那股恶心劲儿终于平息下去,她才有心力想其他事。   唐师师的理智慢慢回笼,仔细琢磨这段时间的事情。鱼汤,食欲不振,恶心……唐师师脸色突然变了,她慌忙问:“杜鹃,我上次来月事,是什么时候?”   杜鹃一愣,也跟着反应过来。她好生想了想,再开口时声音都慌了:“是四月末。奴婢记得很清楚,姑娘月红走了,才去外面看龙舟。”   唐师师脸色煞白,生出种不妙的预感。   月事推迟了大半个月,要么是她身体出了大问题,要么,就是她怀孕了。   可是,她分明喝了避子汤。堂堂王府,避子汤总不至于是假的吧?   杜鹃也慌得不行,她说:“姑娘前段时间又是淋雨又是生病,可能是体内气血虚弱,所以小日子才来迟了。姑娘再等等,如果过段时间还不来,我们再想办法。”   唐师师素着脸点头:“为今之计,只能如此了。”   杜鹃快手快脚将鱼汤收拾走,等她回来后,见唐师师怔怔坐在窗边,窗外暮光照映在她身上,像是一尊精致的瓷人,美丽又无助。杜鹃心里疼惜,忍不住说:“姑娘,这件事,要不要和刘公公透个气?”   “不许!”唐师师忽然激动起来,她转过脸,目光明亮又强硬,“没有根据的事,不许和人乱说。今日的事只能烂在肚子里,要是让我知道你透露给别人,你就不必在我这里伺候了,另寻高就吧。”   杜鹃被吓到了,慌忙跪下:“姑娘,奴婢不敢。奴婢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   唐师师失力地扶住额头,过了一会,她有气无力地对杜鹃挥手,说:“我没有怀疑你。下去吧,我一个人静静。”   “是。”   杜鹃爬起身,轻手轻脚把饭菜收起来。唐师师现在眼看没胃口,可是她如今不能疏忽,无论是生病还是怀孕,饮食万万不能落下。杜鹃将菜温在小厨房,等一会唐师师饿了,马上就能用。   唐师师在忐忑不安中等了半个月,这半个月无论她怎么祈祷,月例都迟迟没来。眼看进入七月,唐师师彻底死了心,对杜鹃说:“去请个郎中来吧。” 第67章 孕事   杜鹃在王府待了八年, 虽然只是小丫鬟,但多少有门路。初五这天晌午,太阳晒得地面白晃晃发光, 丫鬟婆子都躲在背阴处纳凉,杜鹃领着一个小厮,端着冰,快步走入蒹葭院。   等一关上门, 杜鹃立刻接过小厮手里的冰盆, 连连致歉道:“郎中见谅, 非常时刻,我们家主子也没办法。委屈郎中了。”   那个打扮成小厮模样的男子正是郎中,他正了正头上并不合适的帽子, 拱手道:“无妨, 医者父母心, 先去看病人吧。”   这个郎中是从外面找的游医,他愿意受这么多折腾进王府看病,一方面是医者慈悲,更重要的一方面,是唐师师给的诊金够多。   唐师师这个人没什么别的长处,唯独不缺钱。就算进宫不能带太多银票,她也不缺钱。   此刻正屋内珠帘低垂, 唐师师隔着朦朦胧胧的烟罗帐,缓缓伸出手腕。郎中也明白这些大户人家的忌讳, 他避开眼睛, 不去看帐篷里模糊的倩影, 潜心诊脉。   郎中按了一会, 微微迟疑, 问:“夫人,能否换另一只手。”   唐师师听到他对自己的称呼,心里就已经凉了一半。她一言未发,静默地换了另一只手。郎中这回只切了一小会,就站起来拱手道:“恭喜夫人,是滑脉。”   按理这是喜事,无论哪家人家,诊出滑脉没有不开心的。郎中准备好了听大呼小叫,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屋里寂静如初,甚至有些紧绷。   郎中意外,他忍不住偷偷抬眼,见烟罗帐后,那道侧影静静靠在枕上,仿佛没听到结果。那个引他进来的丫鬟盯着床帐里的人,紧张的几乎要哭出来。   郎中越发疑惑不解,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片刻后,一个珠玉般的女声响起:“你确定?”   郎中被问得一怔,诊出喜脉是大吉,普通百姓家都高兴的不得了,他们这些王府中人应该更看重子嗣才是啊。为何听这位夫人的声音,仿佛盼着他给否定答案一样?   郎中不敢掺和他们王府的事,他头垂得更低,眼睛紧紧盯着地面:“前两个月做不得准,草民医术低微,诊错了也是有的。夫人最好下个月再请高人,是真是假,那时便知道了。”   “我明白了。”唐师师靠在帐后,有些失神地看着前方,“今日酷暑,郎中进府这一趟辛苦了。杜鹃,你去准备封红,给郎中买些消暑的茶水喝。”   杜鹃愣住了,她看了看郎中,又看向唐师师,隐约觉得唐师师这是想支开她。杜鹃欲言又止,但最终她觉得应该信任姑娘,便依言出去了。   郎中听到刚才那句话的时候就开始站立不安,他意识到,今日牵扯上大麻烦了。   郎中意图开口:“夫人,草民只是一介布衣,无名无姓,医术平平,恐怕无法为贵人看病。夫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这件事无需高深的医术,郎中只需要给我最简单的方子就好。”唐师师说完顿了很久,才艰涩道,“我要一张打胎的药方。”   郎中猛地睁大眼睛:“什么?不可,折人子嗣伤天害理,草民万不能做这等事……”   “我知道郎中医德高尚,品行高洁,我说这些,也绝没有折损郎中的意思。”唐师师缓缓地说道,“郎中若是不愿意给,我就只能自己找土方。若是不得法,将这件事闹大了,难免会祸及郎中。郎中不妨再想想。”   郎中憋了很久,深深叹气。他内心颇为后悔,他就不该贪图银子,接下这门烫手的差事,现在好了,想脱身都没法。   然而如今说什么也晚了,郎中一介平头百姓,哪斗得过王府中的女人?郎中只能不情不愿地拿笔,说:“这是我们师门独传的药方,平时不给外人,草民看夫人年纪还小,折了青春韶华太过可惜,才破例一次。这个方子不伤根基,不会影响后面的子嗣。但是,药终究是药,比不得原来。夫人,子嗣都是上天的缘法,您可想好了。”   子嗣是上天的缘法……唐师师微微怔松,她才刚刚得知他的到来,就要亲手送他离开。她甚至不知道,这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如果是女儿,会不会很像她?唐师师用力闭住眼,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说:“我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谢郎中,郎中放心,今日之事无论如何收场,我都一力承担后果,绝不会牵连到郎中身上。”   郎中见劝不动,垂下眼,也不再多话。他将药方折成纸条,递到唐师师手中,他刚刚放手,杜鹃就进来了。   杜鹃隐约看到郎中给了唐师师什么东西,她赶紧眨眨眼,却见郎中远远站着,唐师师的床帐也安静四垂,仿佛刚才那幕只是杜鹃错觉。   是她眼花了吗?杜鹃莫名觉得不对劲。   唐师师将纸条藏在袖口,说:“郎中辛苦了,杜鹃,送郎中出去。”   杜鹃满头雾水又找不到出路,只能闷闷地按照唐师师的指示做:“是。”   杜鹃按原路送郎中出门,好在晌午静悄无人,一路上无惊无险,平安送郎中出府。杜鹃松了口气,赶紧跑回蒹葭院。   不知怎么回事,杜鹃产生一种极其慌乱的感觉,仿佛不盯着唐师师,就会出现某些不可收拾的大乱子。杜鹃回到院子,发现唐师师已经出来了,她难得坐在书桌后,似乎在写什么东西。   杜鹃暗暗松了口气,故作轻松地说:“姑娘,您今日……你今日好兴致,竟然写起字来。”   其实杜鹃原本想问今日确诊,唐师师以后有什么打算。然而话要出口,还是被杜鹃咽下了。   “是啊,荒废了这么久,很久没有动笔了。”唐师师写下一行字,交给杜鹃,说,“这些药材,你悄悄出府买回来,不要惊动其他人。”   杜鹃接过纸条,迷惑地问:“姑娘,这是什么药?您为什么要买药?”   唐师师淡淡说道:“我先前差点被人害死,怎么能不长记性,不在身边备些药?此事我自有决断,你买药就是。”   杜鹃不认识字,唐师师这样说,杜鹃就算觉得奇怪,也只能照着做。唐师师见杜鹃乖乖退下,轻轻吁气。   有这样一个愚蠢好骗的丫鬟,也不知道是福是祸。不过幸而杜鹃好糊弄,如果换成刘吉、彤秀或者任何一个王府下人,唐师师绝不敢玩这种把戏。   她被人算计是意外,遇上赵承钧是意外,坏了孩子,更是意外中的意外。赵承钧说过,他无意娶妻,也不喜欢小孩子,若只是唐师师一个人,兴许过一段时间赵承钧就忘了。但如果加上孩子,那就危险了。   与其让他生下来受苦,不如让他从未来过。何况,唐师师本就是悬崖上走钢丝,她连自身都难保,哪有资格奢望别的?一旦怀孕的消息被姚太后的人知道,姚太后会怎么做,唐师师会落得什么下场?   她都不敢想。   唐师师将郎中的药方拆散,分为好几次,陆陆续续让杜鹃买回了所有药材。杜鹃傻乎乎的,一无所知。十二这天,唐师师坐在窗下抄了许久的书。这是她进入王府以来做过最久的事情,她一直嫌弃无聊,没想到现在,却成了她静心提神的源泉。   唐师师抄完一卷书后,觉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如痛快些,熬过去也就完了。唐师师将属于赵承钧的那卷书牢牢压在书架下,对杜鹃说:“杜鹃,把小厨房的人打发出去,我要熬药。”   唐师师自己的院子里就有小厨房,只不过除了烧水热饭,没有更大的用处。然而这已经够了,唐师师执着扇子煽火,杜鹃看到,连忙抢过扇子,说:“姑娘,您现在怎么能做这种粗活?大热的天,您去屋里歇着吧,奴婢帮您看着药。”   唐师师只是一恍神,手里的扇子就被抢走了。她手指颤了颤,似乎想阻止,最终逼着自己转身道:“好。你好生看着药炉,不要假手任何人,一旦煎好,立刻端给我。”   “姑娘您放心,奴婢都记住了。”   唐师师走了两步,回身,见杜鹃拿着蒲扇,认真地看火煎药。唐师师站在原地,怔怔地盯着杜鹃的动作。杜鹃察觉到身后有人,诧异地问:“姑娘,怎么了?”   唐师师回神,立刻垂下视线,说:“没事,我在里面等你。”   唐师师坐在屋内,屋子四个角落都放了冰,可是她还是烦躁不安,仿佛做什么都不对。唐师师在屋里踱来踱去,心里乱极了。   她的做法如果被母亲知道,母亲一定会很伤心的吧?林婉兮只有她一个孩子,在唐师师进宫之前,唐师师看到过好几次,林婉兮偷偷做小孩子的衣服。   唐师师站在地上发怔,身后猛地传来声音:“姑娘,您怎么站着?”   唐师师被吓了一跳,她回头,见杜鹃端着一碗药进来了。那碗药黝黑浓稠,上面还腾腾冒着热气。   唐师师心里狠狠一落,她第一次意识到,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   杜鹃将药碗放在桌子上,用力抽了抽鼻子,说:“这药味儿真冲。姑娘,这到底是什么药啊?”   杜鹃说完许久,都没等到唐师师回答。唐师师今日走神实在太严重了,杜鹃忍不住问:“姑娘,你到底怎么了?今天你总是魂不守舍,好像有心事的样子。”   “我没有。”唐师师说的又急又快,仿佛在印证什么。她盯着药碗上阵阵白雾,对杜鹃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出去吧。一会没有大事,不要进来打扰我。”   “哦。”杜鹃应诺,她虽然觉得今日唐师师很奇怪,但是在一个院子里,能有什么意外。杜鹃没有多想,她收拾好端盘,麻利地退下。   屋门渐渐闭合,光线也随之被关在门外。唐师师坐在桌前,视线落在那碗汤药上,看了良久。   她知道,只要她喝下这碗药,困扰她许久的难题就解决了。这件事情会消失的悄无声息,没有人知道她怀孕,没有人知道那场意外。她依然是嚣张跋扈、神采飞扬的唐大美人,继续做外书房的第一红人。   姚太后不会知道,赵承钧……也不会知道。那天的事情只是个错误,等他回来后,一切都会修正。   唐师师伸手,慢慢触向药碗。碗壁滚烫,烫的唐师师指尖一颤。她慢半拍地举起指头吹气,这时房门被猛地推开。   房间中光线骤然明亮,唐师师被吓了一跳,本能地用袖子遮住药碗。她倏地抬头,眼神明亮犀利,等看到门口的人是杜鹃,唐师师怔了一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不是说过,没事不许来打扰我么。”   “姑娘,这就是大事。”杜鹃气喘吁吁地,说道,“今日世子妃邀请奚二姑娘游园,小狐狸跑到外面,冲撞了奚二姑娘。现在世子妃很生气,说要打死小狐狸呢。”   “什么?”唐师师猛地站起来,顾不上喝药,道,“小狐狸在哪儿,快带我去!”   此刻花园中围满了人,管事领着一帮小厮,手里拎着棍棒、兽网、铁夹,花园中呼呼喝喝,想要赶小狐狸出来。奚云初和卢雨霏施施然站在一边的凉亭中,卢雨霏小心地看了看奚云初手上的划痕,皱眉骂道:“这个孽畜,竟然敢伤人。快把它抓出来,打死了扔出去。”   唐师师刚赶到就听到卢雨霏让人将小狐狸打死,她心中一寒,脱口而出:“住手!” 第68章 冲撞   管事正在草丛里捉狐狸,他听到声音回头,愣了一下:“唐姑娘?”   唐师师提着裙子跑近,越看越心惊。小厮人手拿着—根足有唐师师胳膊粗细的棍子,管事手里拿着捕兽网,里面缀着细碎的铁钉,地上还散落着好些捕兽夹,底部凝固着可疑的黑色污渍。   唐师师吓得不轻,立即寒了脸,怒道:“放肆!狐狸是我养的,并非野生,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为难一个没有反抗之力的小狐狸算什么?”   唐师师养狐狸的事在王府中并不算秘密,下人们都知道菲葭院有两位祖宗,一位是唐姑娘,王爷跟前的大红人;一位是红毛狐狸,王爷从围场带回来的,由唐姑娘养着。   之前小狐狸也有跑出来的时候,府中人知道这是唐师师养的宠物,无人敢为难。小狐狸顺顺畅畅地在王府中长大,唐师师和杜鹃等人毕竟有其他事情要做,时间长了,她们见小狐狸不会惹事,看管也就没那么严格,由着小狐狸去外面活动。   谁能想到,之前那么久都相安无事,偏偏在今天出了差错。唐师师不信卢雨靠不知道,这是她的宠物。   小厮和护院看到唐师师,行动微缓,稍稍向四周散开,露出凉亭中的卢雨罪来。卢雨靠早就瞧见唐师师了,直到现在才慢悠悠走下来,说:“呦,原来是唐姑娘。唐姑娘不是在养病么,怎么出来了?”   “世子妃要捕杀我的宠物,我便是菩萨性子也坐不住。”唐师师冷着脸,说,“小狐狸在王府的时间恐怕比世子妃还要久一些,世子妃莫非不知道,这是我的宠物吗?”   “我当然知道。”卢雨靠笑道,“唐姑娘喜欢养什么是唐姑娘的事,轮不到我来插手。听说这只狐狸是从围场带回来的,唐姑娘又喜欢散养,我原本想着唐姑娘侍候王爷有功,就算不方便,也默默忍了。但这次可不是忍一忍的事情,委屈我无妨,委屈了奚二小姐却不行。瞧,它竟然抓伤了云初!这只孽畜野性难驯,为了王府女眷的安危着想,我看,还是赶走为好。”   唐师师看到了奚云初手上的血痕,唐师师养了小狐狸这么久,最了解它的性子。小狐狸从小被人养大,非常粘人,根本不会胡乱伤人。奚云初手上的血迹整整齐齐,多半是她做了什么,惹急了小狐狸,小狐狸才给她一爪子。   但是形势比人强,唐师师没法替小狐狸伸冤,只能咽下这口气,道歉道:“它伤了人,是我没教好,我在这里给奚二小姐赔罪。望奚二小姐大人有大量,饶了它这一次。它毕竟是个未开灵智的小东西,长到这么大不容易,请奚姑娘体谅。”   奚云初轻轻哼了一声,不阴不阳说道:“我体谅它,谁体谅我?我走的好好的,突然被它抓了一爪子,它爪子里那么脏,我还没找唐姑娘讨公道,唐姑娘倒质问起我来了?”   卢雨靠也跟着帮衬:“是啊,云初的手原来又白又细,嫩的和葱白一样,现在却被抓破了相。女子的身体留不得疤,好好的一双手被毁了,要是让奚夫人知道,不知道该有多生气。云初是我的客人,她在王府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别说只是打死一只孽畜,就算云初要打我,我也绝不敢说二话。”   唐师师忍着气,又说:“它一出生就被我养在身边,平时我们给它洗澡十分勤快,不会有脏东西。连累奚姑娘破相是我不对,我那里有琼玉膏,涂抹后经年老疤也能消除。琼玉膏及看病的钱,我一并赔给奚姑娘,请奚姑娘网开一面,饶小狐狸一命。”   奚云初刚才在花园里游玩,在草丛里见到一只狐狸,她感到稀奇,让丫鬟给她抱过来。这只狐狸也不怕人,和女眷玩闹十分恣意。丫鬟们被它逗得直笑,奚云初本来也在笑,后来卢雨罪提了一句,这是唐师师的宠物,奚云初的心情一下子变差了。   卢雨罪还说,这是唐师师从围场带回来的,本来是世子的猎物,唐师师和靖王索求,靖王就给了她。这只狐狸在府中十分受宠,日子过得比主子都好些,有时候,连靖王都要关照两句。   奚云初越听越不是滋味,她见狐狸火红的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那副如鱼得水的样子像极了它的主人,奚云初心里不舒服,就用力踩了狐狸尾巴一下。狐狸被踩痛了,跳起来反手给了奚云初一爪子。   奚云初和卢雨罪都坐着,这一下被狐狸抓了个正着。奚云初慌忙站起来,拿起手一看,出血了。   这下可是痛了大篓子,奚云初当场脸拉得阴沉,卢雨靠怕得罪奚云初,赶紧叫人来捉狐狸,打死了好让奚云初出气。没想到这只狐狸非常机灵,这么多人捉了许久都没有捉到,反倒等来了唐师师。   其实奚云初并不是一定要置小狐狸于死地,不过一只长毛畜生而已,不值得她挂念。但是唐师师提起琼玉膏,奚云初顿了一下,杀气反而越发强烈。   琼玉膏是宫廷秘药,一年才能调几盒,十分珍贵。偌大的西平府,能用得起琼玉膏的,唯有靖王。唐师师手上竟然有琼玉膏,显然,这是靖王赐给她的。   奚云初心里那股邪火越发旺盛,她是未来的靖王妃,靖王的恩宠应当是她的,唐师师算什么东西?这个女子兴风作浪,妖里妖气,早该整治了。   奚云初冷嗤一声,说:“我差你那点钱吗?金银不过是阿堵物,千金难买我高兴,谁稀罕你那些铜臭钱。我现在不高兴了,只有打死它才能解我心头之恨,无论是谁来说,给多少钱,都不好使。”   卢雨罪见状,对管事使眼色道:“没听到奚姑娘说了什么吗?还不快去?”   管事得到了卢雨罪的命令,立刻招呼小厮和护院捉狐狸。护院中有几个人有野外经验,很快,小狐狸就被逼得显了形。   —堆人朝着狐狸扑过去,它小小一只不断在棍棒中逃生,还要时刻小心脚下的捕兽夹。唐师师看着心都要跳出来了,她顾不得后果,高声对奚云初喊道:“世子妃,这是靖王交给我的吉祥物。靖王亲自将它从狐狸窝抱回来,本打算送给娜仁托雅郡主,只可惜郡主不能碰动物的毛,才遗憾作罢。然而郡主依然惦记着它,离别前特意拜托靖王好生照料它。燕朝和北庭世代邦交,密不可分,日后等忠顺王和郡主拜访西平府,和靖王问起小狐狸的时候,世子妃和奚姑娘要如何回话?”   卢雨靠表情微微一怔,旋即挑眉:“你竟敢用王爷来威胁我?”   “并不是威胁。”唐师师直视着卢雨靠,说,“这只是提醒。”   卢雨罪对着这样的目光不由迟疑了。虽然府中盛传唐师师失宠,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们这些宫廷女子都邪门的很,万一靖王回来,又被她笼络去了该怎么办?卢雨罪毕竟只是个世子妃,不敢挑战靖王的权力,如非必须,她没必要和靖王的宠妾侍婢起冲突。   卢雨罪都要松口了,奚云初气得牙痒,猛然发狠道:“若是饶了它,那就是不给我面子。今日不打死这只孽畜,今后,我再不会上靖王府的门。”   这……卢雨靠不敢说了。奚云初这个人极其小性儿,越不让做什么,她偏越要反其道而行。如果被奚云初记恨上,那少说三四年,见了面就会被她冷嘲热讽,有时候还故意和你对着干。奚云初马上就要成为靖王妃了,卢雨靠可不敢这样开罪未来的婆婆。   卢雨霸下定了决心,毅然决然道:“杀了它。不必顾忌,无论什么后果都有我担着。”   管事们得了卢雨靠这句话,心中大定,捕捉小狐狸也更放得开了。小狐狸再机灵也敌不过这么多人,很快就被人堵住,它逃避时不慎踩中捕兽夹,捕兽夹砰地一声闭合,小狐狸呜咽一声,悲鸣着跪卧在地。   众人顿时得意喊叫,小厮们提着棍子,立刻要上前打死它。唐师师吓了一跳,用力推开一个小厮,冲到前面拦着道:“我看你们谁敢?”   管事看到唐师师,叹了口气,说:“唐姑娘,请您不要为难我们。一只长毛畜生而已,您要是实在喜欢,以后买只温顺的兔子、鹦鹉,都一样。”   这如何能一样?唐师师不肯让开,杜鹃也跟着帮忙。卢雨罪见状沉下脸,唐师师此举就是公然打她的脸,要是放任下去,她世子妃的威信往哪儿搁?   卢雨靠冷着脸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把唐姑娘搀下去?”   下人们最懂眉眼高低,唐师师不过一个失宠的婢女,未来前程未知。就算后面复宠,最高也不过一个宠妾,王爷这么在乎嫡庶尊卑的人,不会让唐师师越过正头王妃的。相反,凉亭中那两位,一位是板上钉钉的世子妃,一位是心照不宣的新王妃,下面人该向着谁,实在一目了然。   管事想绕过唐师师往前走,唐师师不肯让,混乱中,一个新来的小厮没控制住动作,用力推了唐师师一把。唐师师险些被推到,她吓了一跳,立即本能地护住小腹。   杜鹃也被狠狠吓了一遭,赶紧扑过来扶住唐师师,慌忙问:“姑娘,你没事吧?”   唐师师捂着肚子,脸色苍白,一时说不出话来。管事看这主仆二人的表现有点害怕,但是他转念一想,一个失了宠的侍女能有什么能耐?他敷衍地拱了拱手,说:“唐姑娘见谅,姑娘不肯配合,我们也没办法。”   他说着就要往后走,毫无道歉的意思。混乱中,后面远远传来一道尖利的喝声:“住手!”   花园中人被一齐吓了一跳,刘吉快步跑来,连他时常挂在嘴边的宫廷体统也顾不得了。他赶紧跑到唐师师身边,小心地问:“唐姑娘,您怎么样了?”   唐师师刚才被吓得厉害,因为惊吓,小腹也隐隐作痛。唐师师不敢表现出来,佯装淡定,摇头道:“没事。”   刘吉上上下下打量唐师师,见她确实没有受伤的样子,才长长松了口气。他接到徒弟传信,说唐姑娘和世子妃在花园起冲突了。刘吉想到赵承钧走前的吩咐,怕唐师师出什么差错,赶紧跑过来救场。没想到他紧赶慢赶,还是迟了。   刘吉一进花园就看到唐师师被人推了一把,当时吓得他险些暴毙。他的佛祖老天爷呦,这位可经不起推。别的男人碰她一下靖王都要冷脸,更别说被一个小厮用力推了一把。   幸好唐师师没事,小心调养几天,靖王那里还瞒得住。刘吉确定了唐师师的状况后,转身对着众多管事小厮,脸色立刻变得阴冷尖刻。   “好大的狗胆,唐姑娘是什么人,你们又是什么东西?谁准你们对唐姑娘不敬的?”   众人噤若寒蝉,刚才还鼻孔朝天的管事缩得和个鹤鹑—样。卢雨罪连忙提着裙子赶过来,遥遥行礼道:“不知刘公公大驾,有失远迎。公公,您怎么来了?”   奚云初脸上的表情也收敛了些,不冷不淡给刘吉行礼:“刘公公。”   刘吉摆上了标准的笑容,然而怎么看都皮笑肉不笑:“奴才还当是谁呢,原来是奚二姑娘来了。奚二姑娘被府中宠物抓伤,这是我们王府的疏忽,奴才这就让太医来给奚二姑娘看伤。世子妃,得饶人处且饶人,就算是只狐狸,也不宜作孽。世子妃,奚二姑娘,您二位说是不是?”   刘吉都这样说了,卢雨靠只能讪笑着点头:“公公说的是,是我魔怔了。我—心想着为王府除隐患,倒忘了王爷最是慈悲为怀。晚霞,你还不快去把狐狸抱起来,赶紧给它包扎伤口,不要落下病根。”   唐师师轻嗤一声,冷声说:“不必了。是我们管教不力,不敢劳烦世子妃的人。杜鹃,去把它抱出来。”   杜鹃干干脆脆应了一声,赶紧跑去搭救狐狸。刘吉不轻不重地敲打过卢雨靠后,转身看向唐师师,又是一脸笑意:“唐姑娘,今日您受惊了。姑娘放心,奴才一定好好教训这些不长眼的蠢物,绝不会让姑娘白受了委屈。姑娘,外面风大,您快回去歇着吧。”   杜鹃小心翼翼地把捕兽夹从小狐狸腿上取出来,狐狸呜咽一声,窝在杜鹃怀中恹恹的。唐师师看着它腿上的血触目惊心,再加上她怀有身孕,不敢在刘吉跟前多待,于是顺势说道︰“好,谢刘公公。”   “奴才的本分。”刘吉笑眯眯地应道。不需要他打眼色,后面的小太监主动站出来,护送着唐师师回院:“唐姑娘,您请。”   唐师师被送回莱葭院。路上小太监说要给小狐狸叫太医来,唐师师现在哪儿敢见太医,赶紧拒绝了。等关上门后,杜鹃连忙抱着小狐狸去包扎,菲葭院的一众丫鬟们见着它受了伤,各个长吁短叹,心疼的不得了。   狐狸被丫鬟们团团围着,唐师师知道杜鹃做这些更熟练,她插不上手,就悄悄离开,完全把狐狸交由丫鬟们照料。   唐师师离开,一是术业有专攻,二是她小腹隐隐有些痛。她回屋后,赶紧找柔软的地方躺着,她经过桌子时,看到上面的药碗原封不动地放着。   出门时碗还滚烫,现在,药已经完全凉了。   唐师师看了几眼,心中不期然想道,药凉了,不能喝了。她似乎松了口气,端起药碗,倒入角落的花盆中。 第69章 暴露   “你此话当真?”   冯茜倏地从座椅上站起来,指甲不自觉扣入扶手。   “回冯姑娘,奴婢看得清清楚楚。”一个圆盘脸丫鬟凑近了,说,“奴婢去菲葭院送东西的时候,亲眼看到唐姑娘干呕。呕了半天什么都没吐出来,屋里还放着酸梅。”   丫鬟说着在肚子上比了一下,含糊道:“这不是有了,还能是什么?”   冯茜站在地上,脸色变来变去。她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慢慢坐回座位。   唐师师竟然怀孕了?难怪她这段时间闭门不出,原来是想瞒着众人。若她有孕,那孩子的父亲是谁呢?   靖王?世子?还是不知何处的野男人?   冯茜凭着直觉排除掉后两项,以唐师师的心气,她绝不甘心委身无名无姓的野男人。世子倒也有可能,可冯茜莫名觉得不是。   说不上缘由,但冯茜就是敢确定。唐师师嘴上说不敢高攀王爷,行动上看起来也在积极争取世子,但这偏偏是唐师师的高明之处。女人无意,才是最大的有意。对付赵承钧这种男人,若挑明了直接追求,他必不屑一顾。唯有欲擒故纵,不断挑起赵承钧的兴致,又频频在他面前提起其他男人,让他吃醋,让他征服欲爆棚,才能折服此人。   唐师师显然是其中高手。可笑她还和冯茜说无意于靖王,其实冯茜第一天就看穿了。若真是无意,为什么她看靖王的目光格外明亮?为什么世子和王爷同处一室的时候,她的视线也更多落在王爷身上?   这个心机婊,都是千年的狐狸,搁这儿骗谁呢。   冯茜拧着眉尖仔细复盘,对了,她给唐师师下药那天,正赶上靖王出征。莫非唐师师运气这么好,刚好赶在靖王出征之前跑回王府?   先前的疑惑迎刃而解,冯茜本来还奇怪唐师师是怎么解药的呢,谁知这个女人竟然心机至斯,将计就计攀上了靖王!冯茜想到这里气得心口疼,圆脸丫鬟见冯茜脸色变来变去,连忙问:“冯姑娘,您怎么了?”   冯茜马上回神,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说:“我太过吃惊,走神了。你什么时候发现唐师师孕吐的?”   “就昨天。”圆脸丫鬟谄媚道,“我记得冯姑娘的好,一得知消息就赶快来通知姑娘了。冯姑娘,如今王爷不在王府,莫非,这是世子的?”   冯茜滴水不漏地笑着,说道:“这谁知道呢?这种事情我等无法   定夺,必然要禀告给世子和世子妃才好。口>知道是你泄密。”论好坏,都不会牵连到你身上,唐师师那边也不会知道是你泄密。”   冯茜说着,把一个沉甸甸的何2推到墨百方变指不定什么时喜,她不敢掺和主子们的斗争,后院风云瞬息万变,指不定什么时   候谁就得宠了,到时候,安古文“白然重好不过。不想出面,冯茜愿意帮她保守秘密,自然再好不过。   圆脸丫鬟赶紧将荷包扒到旦二人=表双全平安一生。”姑娘。冯姑娘真是大好人,日后定会福寿双全,平安一生。”   冯茜慢慢笑着,说:“这是你应得的。以后若有什么消息,记得来告诉我,赏赐只多不少。”   “哎,奴婢省得了!”   冯茜笑着目送圆脸丫鬟离开。等丫鬟走出视线后,冯茜立刻收回所有的笑容,嗤道︰“贪财短视的蠢货。不过,这个蠢货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冯茜慢慢走到窗边,将一支红艳的凤仙花折断,一点一点掐碎,鲜红的汁液滴滴答答从她指尖流下:“太招摇的东西,是不配好好活着的。你没我聪明,没我多慧,也没我心智坚韧。除了脸,你无一处胜于我,凭什么是你?”   夏夜难消,太阳已经落山好一会,空气中还燥热不散。天空由青蓝色慢慢转成黛蓝,朦胧的暮色笼罩着靖王府,树木葱葱,虫鸣阵阵。   卢雨靠的屋子里光彩大作,都已经夜幕,卢雨罪特意换了身衣服,还在脸上扑了粉。她捏着帕子,在灯光下摇曳着坐到赵子询对面:“世子,妾室不知您要来,没有准备晚膳。世子要吃点什么吗?”   “不必了,我已经用过晚膳。”赵子询看起来完全没有和卢雨罪叙话的意思,一句废话不多说,直接进入主题,“听说前几日,你在花园里大动干戈,还要打死唐师师的狐狸?”   今日并非初一十五,赵子询却来了她这里,卢雨靠正暗暗窃喜着,没想到赵子询一张口就问其他人。卢雨靠笑容微滞,表情也沉下来:“没错。唐师师的狐狸抓伤了奚云初,我总不能不给个交代。世子每日读书习武,忙得没时间踏足后院,怎么今日想起问狐狸了?”   赵子询想问的到底是狐狸,还是狐狸的主人?   赵子询本来就不待见卢雨靠,听到她这样说话,心底越发不悦。他想到前段日子听到的闲话,尽力忍耐着,说:“你是世子妃,要拿出当家主母的气度,不要抓小失大,只知道盯着鸡毛蒜皮。还有奚奚家二小姐已到出阁年纪,若无要紧事,不要成日拉着她来王府。”   赵子询这话说的很不客气,卢雨靠阴沉着脸,几乎又要吵起来。她顾及到夫妻见面一次不容易,勉强忍下,说道:“我并非三岁小儿,自然知道避嫌的道理。世子放心,接下来,我会和奚家保持距离的。”   赵子询皱眉,卢雨罪总是这样,明明什么都不懂,偏要不懂装懂。就比方这句话,她压根没明白赵子询的意思。   赵子询暗示她少和奚云初来往,奚云初压根不是王妃人选,现在越亲近,将来真相大白的时候就越尴尬。卢雨靠倒好,帮着奚云初苛待王府中人,赵子询亲自来提点她,卢雨罪还自己脑补,以为王府即将和奚家定亲,来往要避嫌。   简直愚不可耐。   赵子询怀着气,他正要说什么,婆子停在外面传报︰“世子,世子妃,有人求见。”   赵子询暂停说话,卢雨罪皱着眉站起来,朝外面问:“这么晚了,是谁?”   “是冯茜姑娘。她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一定要求见世子和世子妃。”   “冯茜?”卢雨罪眉头拧得越发紧,“她来做什么?”   赵子询注意到冯茜提到了“求见世子”,他眼睛微眯,这样看来,冯茜是冲着他来的了。赵子询不动声色,说:“她不是不识体统的人,她这样说,兴许真的有要紧事。让她进来吧。”   “是。”   冯茜进屋,低着头给赵子询、卢雨罪行礼。许久不见,冯茜还是那副娇娇柔柔、弱不禁风的样子,赵子询问:“你夜晚前来,所为何事?”   冯茜脸色白哲,几乎都能透过皮肤看到青色的血管,而她的唇色却嫣红嫣红的,对比之下殊为妖异:“世子,我有一件要紧事举报。这件事影响兹大,不方便说给其他人听。”   赵子询看着冯茜,对左右属下打手势,丫鬟和小厮一起退到门外。然而这样,冯茜还是不肯说。   卢雨靠微微挑眉:“冯姑娘好大的架子,莫非,连我这个世子妃也不能听?”   “当然不是。”冯茜不想在这种关键时刻树敌,她退让了一步,说,“世子妃是内院主母,自然听得。我只是怕这种事污了世子妃的耳朵。”   卢雨罪耐心告罄,不耐烦问:“你到底有什么事?”   冯茜慢慢抬起头,鲜红的嘴唇在灯光下一张一合,红的像血—样,让人心惊。   “世子,世子妃,唐师师怀孕了。”   冯茜说完,屋角灯花砰地一声爆裂,烛光剧烈摇晃,卢雨罪的手也跟着抖了抖。   过了一会,卢雨罪紧绷到有些变音的声音响起:“你确定?”   “事关女子名节,我哪敢拿这种事开玩笑。”冯茜浅淡一笑,说道,“是真是假,世子随我来看一眼便知。”   冯茜话中只说了“世子”,赵子询越发确定,她是冲着自己来的。   至于为什么赵子询大概能猜到,女人的心思总是这样细碎又针锋相对,尤其是两个有姿色的美人。唐师师尚未成婚却怀了孕,这种丑事,自然要捅到男人面前。   如今赵承钧不在,这个人选就变成了赵子询。赵子询内心有些乱,他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是什么样。唐师师怀孕了?是谁的?   他惊讶,诧异,还夹杂着未曾察觉的愤怒。赵子询沉着脸站起来,冷冷说道:“你若是敢撒谎,本世子绝不饶你。来人,去菲葭院。”   一天中唯有这段时间最舒服,唐师师靠在窗边刺绣,才绣了几针,天色就暗了。杜鹃把绣棚抢走,不让唐师师再耗神。   唐师师这段时间确实做什么都累,便也由着杜鹃将东西收走。她百无聊赖,不由看向天空,默默算着日子。   七月已经过去—大半,赵承钧离府已两个半月了。自然,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两个半月了。   这一点唐师师每每想到就打住,拒绝深想下去。她不敢想这个孩子是去是留,也不敢想接下来怎么办。她仿佛一只可笑的鸵鸟,只要蒙住眼睛,不去看不去想,厄运就不会到来。   唐师师看星星的时候,偶然瞥到外面有亮光。还不等唐师师想明白哪来的灯光,那阵亮光就停到菲葭院门前,气势汹汹地推开门。   赵子询站在最前方,后面跟着卢雨罪、冯茜。唐师师心倏地沉下。   她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唐师师坐在绣凳上,一瞬间手脚冰凉,意识混沌,仿佛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唐师师内心难掩失落,这种感觉出现的时候,唐师师才知道原来她在期待。她以为第一个到来的人会是谁呢?   兼葭院中的丫鬟们被吓了一跳,杜鹃慌忙跑到门口,道:“给世子、世子妃请安。世子,大晚上的,您怎么来了?”   赵子询这番阵仗不小,火光惊动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好奇,偷偷开门查看,赵子询不顾众人的探究目光,让人将莱葭院团团围住。   杜鹃知道内幕,被眼前的阵仗吓得不轻:“世子,您这是何意?”   赵子询完全没有搭理杜鹃的意思,他冷着脸,问道:“唐师师呢?”   “姑娘身体不舒服,刚刚已经睡了……   赵子询听到冷笑:“屋里还开着灯,就已经睡了?她到底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心里有鬼呢?”   杜鹃脸色惨白,喏喏道:“世子,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杜鹃。”庭院上方传来一道柔和的声音,唐师师声音不高,但是院中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她身上。   唐师师身上披着浅蓝色的披风,不施粉黛,发髻低垂,清淡的如雨后芙蓉,雪中白梅。唐师师原来皮肤就白,这段日子许久不出门,脸更是清透的如瓷器一般,在夜色中微微发着光。   唐师师销声匿迹两个月,许多人几乎都要忘了那位冠盖京华、光芒四射的第一美人。如今唐师师再一次亮相,美人身形清减,神情冷淡,病弱之色没有丝毫折损她的美貌,反而更添诱惑。   曾经的她宛如咄咄逼人的蔷薇,华贵张扬的牡丹,美则美矣,但看着就让人心生敬畏。然而现在,蔷薇折枝,霜打牡丹,更让人生出采撷的冲动。   唐师师对着满院子人,没有丝毫紧张、自怯之色,坦然地由着众人打量。她手指拢着披风,轻轻和丫鬟们说︰“杜鹃,退下吧。世子是王府的主子,只要世子愿意,自然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唐师师这话藏了暗讽,赵子询像是没听到一般,仔细地审视唐师师。她脸色苍白,肩颈修长,因为衣服宽大,看不出腰身如何。可是凭着在晚风中轻轻荡漾的衣角,能猜出来她的腰也该是极其纤细的。   若不是有人举报,实在看不出来她有了身孕。甚至她如今的样子稍嫌病气,有些太苍白了。   赵子询慢慢走入庭院,昏黄的灯笼照应在他脸上,时明时暗,不辨喜怒:“听闻你这几日身体不佳,治了这么久都不见好,莫非是下人怠慢?”   唐师师微微垂下眼睛,说:“丫鬟们伺候的很好,是我自己不争气,总是好不起来。世子大晚上兴师动众,就是为了责问我的丫鬟?”   赵子询冷笑一声:“哦?那你的丫鬟可真是忠仆。初五的时候,杜鹃带着一个男子从西角门出入,一刻钟后送他离开。唐师师,此事你知不知?”   杜鹃立刻跪下,她正要认罪,唐师师已经淡然地接过话:“我知道。”   “你知道,那就是说,你见过此人?”   唐师师停顿瞬息,又应道:“是。”   “姑娘!”杜鹃紧张地看着唐师师,目光中全是阻拦之意。卢雨罪露出惊喜之色,她掩住唇,阴阳怪气道:“带外男进府,还私下见面,唐姑娘,这种事可不是好人家的女儿会做的。”   唐师师这段时间情绪波动极大,她本来心情就不好,听到卢雨罪的话,她笑了一声,直接怼道:“我的规矩都是冯嫡嫡教的,世子妃如果觉得冯因嫡教的不好,或者太后娘娘不是好人家,那我这就修书回京,让世子妃和太后娘娘好生说道说道。”   卢雨靠话被堵住,脸色倏地变黑。宫廷出身简直是万能砖,哪里需要搬哪里,忠孝仁义规矩道德,样样压死你。偏偏卢雨靠连反驳都不能,她敢说太后娘娘的不是吗?   显然不能。就算是赵子询,碰到太后相关的话题也只能避让。赵子询无法深究下去,只能放过那个丫鬟,转而说:“我派下人去查了,那个男子是江湖游医,前段时间接了单大买卖。唐师师,那个神秘主顾是不是你?”   “是我。”唐师师已经憋了许久的气,她现在看见赵家的人就气不打一处来,撒起火来毫不顾忌,“世子也说了,我病了许久都没好,我病急乱投医,请外面的郎中进来看看,犯法了吗?”   赵子询皱眉:“放肆,你私自带外男进府,不止不认错,还敢以这种口吻和我说话?”   唐师师立刻回呛道:“对,我不识礼法,不懂规矩。世子最高雅不过了,所以世子的礼,就是深夜带着―堆人闯入女子闺房,步步紧逼咄咄逼人?”   赵子询下巴紧绷,嘴唇紧紧抿着。卢雨罪既惊讶又愤怒,斥道:“唐师师,你不要蹬鼻子上脸。世子恩恤,才给你一个辩解的机会,要不然,直接就该拉你去浸猪笼了。”   赵子询脸色微变,殊为不悦地瞪了卢雨罪一眼。赵子询压根没有想过浸猪笼、沉塘等事,卢雨靠同为女子,却急吼吼地说出来。   堂堂世子妃能说出这种话,真是丢人现眼。   唐师师的脸色似乎更苍白了,七月正值盛夏,她却穿着披风,站在灯光下仿佛随时都能随风而去。赵子询略有些不忍,他冷着脸,厉声呵斥卢雨罪:“荒唐,这是你该说的话吗?本世子办事,轮不到你来插嘴。”   卢雨靠吓了一跳,她刚才的话确实有些不妥,但合情合理。未婚女子不守妇道,就应该被浸猪笼啊?赵子询怎么能在这么多人面   前呵斥她?   卢雨罪十分委屈,又觉得丢人。但是赵子询发话,她不敢不听,只能瘪着嘴行礼道:“妾身失态了,请世子息怒。”   刘吉听说赵子询带人将藕葭院围了起来,他都已经歇下了,又赶紧爬起来,慌忙赶到内院。刘吉一进门,就听到卢雨靠委委屈屈请罪,赵子询冷着脸,唐师师远远垂着脖颈,丫鬟奴才跪了一地。刘吉知道不对劲,他表情不动,问:“呦,这是怎么了,世子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见是刘吉,赵子询的脸色多少收敛了些,说:“刘公公。一些小事罢了,不劳烦公公挂念。刘公公向来睡得早,今日怎么还没歇息?”   刘吉心说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些破事。刘吉和和气气笑着,说:“听闻世子有动静,老奴不放心,就赶过来看看。世子,都这么晚了,您怎么在这里?”   赵子询淡淡看了唐师师一眼,说:“自然是为了王府安全一事。   初五那日,唐师师曾偷偷接江湖郎中入府。本世子倒想知道,她请郎中来做什么。”   刘吉吓了一跳,唐师师请郎中?他成日让人盯着莱葭院,他怎么不知道?   然而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刘吉将疑问压下,露出笑容,一脸了然地说道:“原来是这件事。世子有所不知,这位郎中是老奴请的。”   赵子询挑眉,刘吉请的?这话骗鬼都不信,刘吉好端端的太医不用,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大费周折地去王府外找郎中?在场人都明白刘吉在给唐师师背锅,这桩事对唐师师来说是出格,但对刘吉来说,那就不算什么了。   赵子询明明知道,但拿刘吉没法。刘吉是赵承钧身边的人,多年来在王府根深蒂固,便是赵子询也没法轻易撼动。唐师师的罪名被刘吉摘清,赵子询依然不放松,说:“既然唐姑娘不放心自己的身体,那就再诊治一次好了。宋太医,给她诊脉。”   一直混迹在人群后的宋太医缓慢走出来,垂着袖子给赵子询行礼:“微臣遵命。”   刘吉拿不准赵子询想做什么,再者唐师师这段时间消沉的厉害,刘吉不敢管,只能看着干着急。如今让太医诊治一遍也是好事,于是刘吉袖着手,没有阻止。   宋太医逐步走近,唐师师的身体紧绷起来,手也是冰凉一片:“我已经开了药,不需要外人来诊脉。”   “你相信江湖郎中,却不信太医院?”赵子询冷冷嗤了一声,说,“宋太医最擅长妇科,由他来诊脉,绝不会冤枉了你。”   刘吉皱眉,隐约觉得赵子询这话很怪。唐师师十分抗拒,可是她再如何挣扎,也还是被丫鬟束缚住,由着宋太医按上脉搏。唐师师绝望地闭住眼,觉得自己的命运全然脱轨了。   从那个雨天开始,她的人生就被硬生生拽离轨道,意外—环接着一环。她只是想回到从前的日子而已,仅仅是这个愿望都不让她实现。   她的生死,她的家族,她腹中的孩儿,都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一样,毫无反抗之力,任由别人审判。   宋太医只按了一小会,就收回手,说:“唐姑娘的病非比寻常,微臣不敢说。”   见到太医的表现,赵子询心底已经有答案了。他脸色冷得惊人,厉声道:“说!”   “遵命。”宋太医似乎叹了口气,他垂着眼皮,声音又低又闷,“唐姑娘寒气入体,需要好生将养。若是寻常倒也无妨,但是现在唐姑娘怀有四十天身孕,正是脆弱的时候,若想保胎,须得小心应对。”   宋太医的话说完,整个院子戛然而止,如死般寂静。唐师师也呆住了,她怔松片刻,猛地反应过来:“你说什么,四十天?” 第70章 危机   院子中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惊得回不过神。   唐师师惊讶于太医说四十天,怎么可能是四十天呢?她怀孕分明是两个半月。卢雨靠惊讶唐师师果然怀了孕,还是不知道什么地方的野种。   赵承钧离家两个月余,赵子询最近也没有行踪不明的时候,那就是说,唐师师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赵家父子的,而是某个野男人的。卢雨靠想到这—点,真是又鄙夷又窃喜。   刘吉同样很吃惊,什么,唐师师竟然怀孕了?他立刻去想端午距今天有多久了。时间上合不上,但有可能是月份太轻,太医诊断错误。谅唐师师也没有红杏出墙的胆子,刘吉忍不住怀疑,这是不是王爷的子嗣?   几人各有想法,一时间没人说话。赵子询怔了一会,等反应过来后,勃然大怒。   唐师师果然和别的男子有染,还怀上了身孕。赵子询最开始担心那个人是父亲,然而现在,太医的话证明根本不是。   赵子询气极,不是父亲,那到底是谁?赵子询眼睛被怒火烧的晶亮,厉声道:“你竟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说,到底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   唐师师手掌无意识地放在小腹上,怔怔出神。她很确定,这个孩子就是两个半月。不光是郎中的诊断,还有口口的日子,都可以印证这一点。   那太医为什么说四十天呢?这个时间实在很奇怪,如果诊出来有孕,但是不确定月份,大可以说是喜脉,静待佳音,何必要加上四十天?哪来的四十天呢?   唐师师猛的反应过来,时间太短无法确定有孕,时间太长就会撞上赵承钧,四十天刚刚好。这个日期赵承钧刚好不再府内,又能诊出滑脉。   原来,他们竟然想混淆她的孩子。   唐师师倏地看向人群,幢幢人影后,冯茜的身影若隐若现。冯茜像一条蛰伏的毒蛇,躲在暗处,嘶嘶吐着信子,随时准备着扑上来撕掉一块肉。   唐师师也紧接着意识到,她并非自己出了纰漏,而是被人告发了。显然,举报者是冯茜,并且冯茜买通了太医,故意谎报唐师师的月份,想以此置唐师师于死地。   冯茜竟然恨她到这个程度。进入王府后,冯茜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和唐师师套近乎,不断在唐师师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无能,就是为了降低唐师师的警惕心,然后给予她致命一击。冯茜准备了药物,让唐师师在端午时被男子夺去清白,结果被唐师师阴差阳错躲过。一击未成,冯茜还不肯休手,竟然买通了太医,污蔑唐师师和人私通。   这个女人真是一条阴毒下作的蛇。   赵子询质问完很久都不见唐师师反应,他越发愤怒,忽得拔高声音,冷冷呵道:“还不快说,他到底是谁?”   女眷们都被赵子询的声音吓了一跳,唐师师身形晃了晃,杜鹃顾不上降罪,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扶住唐师师:“姑娘,您还好吗?”   唐师师脸上血色褪尽,嘴唇也变得苍白。她咬着唇,低头道:“我不知道。”   赵子询听到这个答案又惊又怒,他双眼漆黑,冷冷看着唐师唐师师猛的反应过来,时间太短无法确定有孕,时间太长就会撞上赵承钧,四十天刚刚好。这个日期赵承钧刚好不再府内,又能诊出滑脉。   原来,他们竟然想混淆她的孩子。   唐师师倏地看向人群,幢幢人影后,冯茜的身影若隐若现。冯茜像一条蛰伏的毒蛇,躲在暗处,嘶嘶吐着信子,随时准备着扑上来撕掉一块肉。   唐师师也紧接着意识到,她并非自己出了纰漏,而是被人告发了。显然,举报者是冯茜,并且冯茜买通了太医,故意谎报唐师师的月份,想以此置唐师师于死地。   冯茜竟然恨她到这个程度。进入王府后,冯茜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和唐师师套近乎,不断在唐师师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无能,就是为了降低唐师师的警惕心,然后给予她致命一击。冯茜准备了药物,让唐师师在端午时被男子夺去清白,结果被唐师师阴差阳错躲过。一击未成,冯茜还不肯休手,竟然买通了太医,污蔑唐师师和人私通。   这个女人真是一条阴毒下作的蛇。   赵子询质问完很久都不见唐师师反应,他越发愤怒,忽得拔高声音,冷冷呵道:“还不快说,他到底是谁?”   女眷们都被赵子询的声音吓了一跳,唐师师身形晃了晃,杜鹃顾不上降罪,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扶住唐师师:“姑娘,您还好吗?”   唐师师脸上血色褪尽,嘴唇也变得苍白。她咬着唇,低头道:“我不知道。”   赵子询听到这个答案又惊又怒,他双眼漆黑,冷冷看着唐师师,问:“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到底是谁?”   唐师师用力闭上眼,依然道:“我不知道。”   唐师师要怎么说呢?难道说可能是赵承钧的,只不过他压根不   想认?赵承钧走前特意掩盖了痕迹,还赐下避子汤,这就说明赵承钧并不想让人知道。唐师师怀孕本来就是意外,如果再在大庭广众   之下抖出来,赵承钧会怎么看她?   她确实不择手段,爱慕虚荣,但并不是毫无骨气。她宁愿背负骂名,也不想做自轻自贱之事。   唐师师咬死了不肯说,赵子询被她的态度激怒,气得越发厉害。赵子询冷笑着,说道:“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想着替对方隐瞒。好,我成全你们这对苦命鸳鸯。来人,将她肚子里的孽种打掉,我们王府容不得这种不干不净的污糟事。”   “不要!”杜鹃猛地哀嚎一声,用力挡在唐师师身前。唐师师脸色惨白,摇摇欲坠,杜鹃护着唐师师,说:“世子,请您开恩,姑娘她是有苦衷的。”   卢雨靠听了好一场闹剧。她看着消瘦苍白的唐师师,心里生出种报复的快意。所以说长得好看有什么用,第一美人又有什么用,现在怀了不明不白的野种,还不是要受众人唾骂。   卢雨靠捏着帕子,施施然开口:“若是有苦衷,为何不说?唐姑娘,我原来喜你美貌,处处忍让你,为你开方便之门,没想到竟纵得你做出这等不知廉耻之事。王府后院不止你一人,还有许多其他清白规矩的女子,不能白白被你带累了名声。你若是肯说出那个男人,那我们自家事自家毕,等这个孩子打掉后,用锦被一遮,你的所作所为不会传到外面;若是你不肯配合那就休怪我们不留情面了。”   唐师师唇色浅淡,几乎没有颜色:“没有苦衷,世子和世子妃要打要杀,任凭发落。”   卢雨罪没想到唐师师竟然还这样强硬,她干出这种不光彩的事情,哪有脸面装气节?卢雨靠心中嗤笑,说道:“唐姑娘对这个男子倒是忠贞。但王爷眼里容不得沙子,你现在和我们说,还有求情余地,若是遇上王爷,恐怕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   唐师师的眼眸不为所动,整个人像块冰一样冷漠。赵子询彻底失望,说道:“你实在太让人失望了。来人,取落胎药来,等解决了她肚子里的孽种,再一个个逼问她的奸夫。”   赵子询带来的都是自己的人手,听到赵子询发话,婆子立刻转身去准备药物。刘吉震惊了许久,此刻终于回过神来,忙不迭拦住人,对赵子询说:“世子,女子脸皮薄,唐姑娘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也是正常。这件事太仓促了,情急之下容易出乱子,不如等一等,等将事情查得明白些,再做处置。”   刘吉说话多少有分量,赵子询也不愿意将事情做得太绝。唐师师现在比未怀孕时还瘦,精神状况看起来也不太好,要是强行落胎,估计大人也活不下来。赵子询到底心有不忍,暂退了一步,说:“看在刘公公给你求情的份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我给你十天的时间,你自己好生想想,那个男子到底是谁。若是十天后你还不肯说,那就不能怪我辣手摧花了。”   赵子询说完,冷冰冰扫了唐师师一眼,说道:“走。”   外院的下人跟着赵子询一起离开,卢雨罪落后两步,看着唐师师叹气道:“唐姑娘,你是聪明人,不要做傻事。这几天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卢雨靠说完,以一种悲悯的目光扫了她一眼,端着手离开。一眨眼,庭院就空了,但是外面却传来侍卫走动的声音,m葭院的几道门都被人看守起来。   赵子询是铁了心要将唐师师软禁。刘吉特意留在最后,他也听见了门口的动静,但是刘吉没有放在心上。他趁院里没人,快步走到唐师师身边,压低了声音问:“唐姑娘,这个孩子是不是”   刘吉没说完,但是两人都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唐师师面无表情,目视前方,冷然道:“不是。”   杜鹃吃了一惊,眼睛霍然瞪大。刘吉这一晚上被层出不穷的意外冲得脑仁疼,他用力揉了揉眉心,问:“姑娘,此事事关你的生死,你可不能开玩笑戏弄奴才。”   “真的不是。”唐师师轻轻笑了一声,虽然在笑,可是冰霜之意十足,“王爷日理万机,雄图壮志,非孵蟒蝼蚁可攀。王爷继续操心他的家国大事就好了,我这等小事,不配打扰王爷。”   唐师师说完,压根不等刘吉回话,转身进门,当着刘吉的面合上门。刘吉越发头疼,他本来觉得是,但是太医的诊断对不上,连唐师师自己都说不是。刘吉也没有主意了,他敲了敲后脑,决定从源头解决问题。   他赶紧写一封信寄给王爷,到底孰是孰非,交由王爷定夺吧。   现在,莱葭院只进不出,围得像个铁桶一样。   赵子询那夜确实被气的不轻,等后面冷静下来想,赵子询始终不明白他为何生那么大的气。唐师师既非王府女眷,又非有名分的妻妾,如果不守妇道,直接处死了就是,何必和她大费口舌?正好还能借此机会清理一批细作,唐师师,以及姚太后送来的那几个美人,都可以趁机杀死。   可是赵子询却执意逼问出孩子的父亲,还要让唐师师打胎。为什么要打胎呢?打胎这个动作,本身就蕴含着除去孩子,留下大人的意思。   赵子询想不明白,或者说他拒绝往深处想。反正话已经说出去,赵子询心安理得地抛开疑问,等着十天后的结果。   第九天时,看守薰葭院的下人传来消息,唐师师依然闭门不出,并且没有任何软化的迹象。赵子询有些坐不住了,唐师师那么肤浅虚荣的一个人,以前从没见她有气节过,这次,她该不会要硬撑到底吧?   因为这件事,赵子询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等到晚上,赵子询烦躁愈盛,几乎连书都看不进去。然而他都这样心烦了,还是有人不肯让他消停,晚膳后,卢雨靠提着一个食盒,荡悠悠敲开书房的门。   卢雨罪殷勤地将解暑汤放到赵子询手边,说:“世子,天都这么晚了,您还在看书?世子如此用功,妾身看着委实惭愧。”   赵子询完全不想和卢雨靠说话,解暑汤更是一口不想碰。赵子询问:“你来有何事?”   卢雨靠笑容微微一僵,她听了陪嫁丫鬟的劝说,今夜特意放低姿态讨好,主动来给赵子询端汤送水。结果,赵子询连句场面话都不肯说。   卢雨靠又委屈又难堪,手里剩下的糕点不知道该不该放。她僵持了一会,尴尬地放下端盘,说:“世子一心向学,妾身不该来打扰,妾身这就告退。对了,妾身还有一事,要提前知会世子一声。”   赵子询忍着不耐烦,问:“什么事?”   “明日就是审判唐师师的日子了,父亲不在府中,王府中也没有其他长辈坐镇,处理这种事恐怕不太方便。所以,妾身请了奚夫人来。”   赵子询愣了一下,油然大怒:“你竟然还通知了奚家?谁准你自作主张的?” 第71章 归来   赵子询质问的语气太明显, 卢雨霏被问的一怔,委屈油然而生:“世子,你这是在责备我?唐师师和王爷不清不楚, 我们作为晚辈, 插手她的事情本来就吃力不讨好。我不想让世子和王爷生嫌隙, 才腆着脸请来了奚夫人。有奚夫人出面,王爷回来后即便不悦,也不会迁怒于世子。我这样做,全是为了世子着想啊!”   卢雨霏说着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的煎熬, 扑簌扑簌掉下泪来。赵子询没想到他只是问了一句话, 卢雨霏竟然还哭了。赵子询内心嫌恶感更甚, 他忍住不耐, 说:“我知道你是好意, 但是, 我不喜别人自作主张。我之前已经和你说过,少和奚家来往, 你如今又叫来了奚夫人, 奚家岂能不误会?何况, 无论唐师师之事如何,这都是王府的内务,你这次叫来了奚夫人,下次如果王府再发生什么, 该不该通知奚夫人?长此以往, 王府还有什么威信在?”   卢雨霏低头擦泪, 她刚才情绪上头,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现在听赵子询训斥, 她才惊觉赵子询说得对。她这次图方便叫来了奚夫人,以后,奚夫人岂不是更有理由对王府指手画脚?卢雨霏才意识到她这样做是在给奚家示弱,奚云初还没进门就这样,等以后奚云初成了王妃,那还了得?   这个头不能开,卢雨霏终于反应过来,慌忙道:“是妾身想岔了,可是我中午的时候给奚家送去了帖子,邀请奚夫人明日来王府。都一下午了,帖子肯定送过去了。这该怎么办?”   赵子询见卢雨霏明白过来,语气缓和了些,说:“明日大清早,你赶紧派人给奚夫人传信,好生和奚夫人道个歉,让奚夫人不必出门,这件事就翻过去了。奚家有求于王府,想来也不敢太不识抬举。”   卢雨霏赶紧点头,一脸钦佩道:“多谢世子。世子果然足智多谋,处事周全,妾身受教了。”   没有男人能抵挡女人的奉承话,即便是不喜欢的女子也一样。赵子询脸色好看了些,他心想刚才可能对卢雨霏太严厉了,女子成日在内宅,能有什么见识。他将大事的决定权都收到自己手里,至于鸡毛蒜皮小事,由着她们折腾去吧。   赵子询说:“你明白就好,以后除了管家,不要插手别的事情。回去吧。”   “是。”卢雨霏福身,讨好道,“妾身一定明日一早就给奚夫人送信,世子尽可放心。”   第二天一早,卢雨霏特意起了个大早,刚绾好头发就去给奚夫人写信。奚云初毕竟要嫁进来当王妃,卢雨霏也不敢太得罪奚家,她删删减减,斟酌了许久,才终于定下稿子。   卢雨霏长松一口气,取了张精致的信笺,工工整整地誊抄书信。等写完后,卢雨霏如释重负,她刚将信纸塞到信封里,就听到丫鬟们跑着前来通报:“世子妃,奚夫人和奚二小姐已经来了。”   “什么?”卢雨霏大吃一惊,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她们已经来了?”   “对啊。奚夫人说世子妃请她帮忙,她不敢大意,一开宵禁就连忙赶来了。世子妃,现在奚夫人已经进入二门,朝宜年院走来了。”   卢雨霏暗暗骂了一句,手里的信件顿时如烫手的山芋,扔也不是留着也不是。她将信胡乱塞到杂物下面,快步迎出去:“奚夫人在哪儿?快带我去。”   卢雨霏没走多久,就在宜年院外遇到了奚家母女。奚夫人看起来精神焕发,她见到卢雨霏,破天荒主动打招呼:“世子妃早!我今日心急,一大早就过来了,没有打扰到世子和世子妃吧?”   卢雨霏不肯告诉别人赵子询和她分房住,于是勉力笑着,说:“没有。世子要读书习武,向来起得早,不会打扰的。”   “那就好。”奚夫人松了口气,神采飞扬道,“我还生怕打扰到你们小夫妻呢。这就好,世子出去忙,我们就能放开手处理后院的事了,等世子回来,一切都清理完了,绝不会打扰到世子。世子妃,她人在哪儿呢?”   卢雨霏有口难言,她昨日才和赵子询保证过,今日就将事情办砸了。卢雨霏试图说服奚夫人:“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第一次经历这些,情急之下慌了神,才给夫人写信。其实我后来想想,也没什么为难的,我一个人足矣。”   “世子妃这是什么话。”奚夫人打断卢雨霏,挑着眉说道,“你是新进门的儿媳妇,脸还嫩着呢,哪能管得好后院那些老油条。而且,她毕竟是靖王身边的侍女,于情于理都比你高一阶,你若是插手管了,便是有理也变成没理。世子妃放心,妾身其他能耐不敢说,处理后宅那些莺莺燕燕却再拿手不过。靖王好歹尊称我一声长辈,他的私事,我不出面,还有谁能出面?”   奚云初搀着奚夫人的胳膊,见状,也说道:“世子妃,我娘昨日接到你的信后,惦记了一整天,将府中内务暂时托付给二婶,连祖母那边的请安都告假了。我娘折腾这么多,不就是为了给你帮忙吗?我娘一片好心,你收下就是,不要推辞了。”   卢雨霏现在有苦说不出,奚云初和奚夫人都这样说了,她实在没法说出“我这里没事了,你们回去吧”这等话。最后,卢雨霏只能认命般叹气,颓然道:“谢夫人,谢初姐儿。你们先进屋里坐,我去给世子传个话,马上就来。”   卢雨霏将这里的情况如实转述给赵子询,尤其强调了是奚家母女来得太早,而不是卢雨霏不作为。等传了信后,卢雨霏就忍着忐忑进屋,陪奚家母女周旋。   奚夫人不耐烦在宜年院坐着,她一心想着去解决唐师师,替自己女儿摆平婚后的障碍。奚夫人屡次提起去见唐师师,卢雨霏岔了好几次话,好容易等到赵子询来。   小丫鬟给赵子询掀开门帘,赵子询看到里面的人,淡淡颔首:“奚夫人。”   卢雨霏和奚云初都站起来给赵子询道万福,奚夫人看到赵子询格外热情,说:“世子,你怎么来了?你们小夫妻感情真好,我这才来一小会,世子就回来了。怎的,还怕我吃了世子妃吗?”   奚夫人说完自己哈哈大笑,而赵子询和卢雨霏没一个笑得出来。赵子询淡淡扫了卢雨霏一眼,卢雨霏慌忙低头,赵子询忍住气,对奚夫人说:“世子妃虑事不周,打扰了奚夫人,我在此替她给夫人赔罪。今日的事是我们王府内务,实在不敢劳烦夫人。”   “这有什么。”奚夫人不知道是没听懂赵子询的言外之意还是什么,挥了挥手,大包大揽道,“你和世子妃就像是我自家的晚辈一样,我疼你们还来不及,怎么会嫌麻烦?如果不是晚姐儿走得早,我现在都该当你们的外祖母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在靖王面前还有些体面,替他处理一两个侍女,我自认还有这个能耐。”   奚夫人执意装听不懂,赵子询也不好摊开了明说。虽然奚云初的事纯属无稽之谈,但赵承钧毕竟和奚云晚定过亲,奚夫人在资历上确实是他们祖母辈的。赵子询微微叹气,妥协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奚夫人了。”   奚夫人露出笑容,站起身说道:“自家人,不碍事。世子,赶早不赶晚,这就走吧。”   唐师师在蒹葭院坐着发呆,她这几日每天睡得晚,醒得早,今日更是天没亮就睁开眼。唐师师这一夜基本没睡,她醒来后再也睡不着,索性换衣服起身,坐在窗前发怔。   今日,就是第十天了。唐师师颓唐地闭住眼睛,感到一种深深的讽刺。她自己做了那么多准备,几次下决心,都没舍得动手,没想到,最终却落到别人手里。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她自己喝落胎药呢。   唐师师发呆,蒹葭院其他人也坐立不安。杜鹃不住在心里念佛,她好几次都想说出真相,但是又怕好心办错事,最后只能寄希望于刘吉。王爷神通广大,他一定给刘公公留了后手的。   杜鹃忐忑中,院门外的锁突然被人触动了。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杜鹃,唐师师,包括养伤的小狐狸,都一下子警醒起来。   院门慢慢打开,这次没有上次那么多人,可是阵仗毫不逊色。赵子询站在最中间,旁边跟着卢雨霏,甚至还有奚夫人和奚云初。   唐师师木然地看着这一幕,她觉得这大概就是报应,她不做善事、贪慕虚荣的报应。她骄傲了半辈子,最终,却要当着赵承钧正妻的面,被人落掉胎儿。   何其讽刺。   唐师师嘴边挂着轻飘飘的笑,她脸色白的几乎透明,这样笑着越发如一个瓷人般,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赵子询走进院子,他看到唐师师的表现,不由思及她刚来封地时的模样。那个时候的她明艳张扬,不可一世,哪像现在这样苍白?   赵子询心里生出不明不白的怜惜,他让人关上门,将一切探寻、好奇、看热闹的目光拦在门外,好歹为唐师师保全最后的体面。等做完这一切后,赵子询问:“唐师师,十天到了,你想好了吗?”   唐师师垂眸笑了笑,低声说:“世子连人都带来了,我想没想好,还重要吗?世子不必问了,我多少还有骨气,这个人我不想说,你再如何问都没有结果的。”   “世子,你和她废话什么?”奚夫人早就看唐师师不顺眼了,如今看到唐师师脆弱苍白,但越发我见犹怜的模样,内心的忌惮更是如荆棘一般疯长。这个女子不能留,这个孩子不是靖王的最好,趁此绝了靖王的念想;如果是靖王的……那就更不能留了。   非但不能留,还必须永绝后患。最好能趁这一次,彻底毁了唐师师后半辈子的生育能力。   奚云初躲在奚夫人身后,朝地面避着眼睛。论理这种场合不该奚云初一个未出阁的闺秀看,但是奚云初实在气恼唐师师,她非要亲眼见唐师师喝下堕胎药,才能甘心。   奚夫人知道女儿的心结,她劝不动,也就由着小女儿去了。奚夫人两手揣在袖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唐师师,问:“身为女子,当贞静守节。我曾听世子妃说过,端午那天,你在望江楼下落不明,后面莫名其妙回到城中。你是不是在那个地方勾搭上男子,趁这段时间靖王离府,管事松懈,再度和情郎暗中来往?”   唐师师不想理会奚夫人,她就算做错事情,身败名裂被万人唾骂,也绝不会在奚家人面前认错。唐师师撇过脸,静静看着前方,侧脸如玉一般冷淡白皙。   “看你的样子,应当就是这样了。”奚夫人装模作样叹了一句,说,“未婚女子怀孕理该沉塘,但是念在你是宫廷赐下来的人,我们给你留几分情面,只打掉胎儿就好。贺平家的,你去给她摸胎。”   奚夫人身后一个黑壮婆子应声,站出来道:“是,太太。”   唐师师眼睁睁看着那个又黑又壮,小塔一样的婆子朝她走近,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她的小腹上。唐师师被这样的目光看的害怕,她不由站起来,一步步朝后退:“你做什么?”   “姑娘,老奴给人接过生,最有经验不过。姑娘是个整齐人,老身一定让脏东西流的干干净净,不会影响姑娘身体。放心,你月份还不大,不会太受罪的。”   唐师师听明白了,这个婆子竟然要活生生将她的孩子按压流产。赵子询也皱眉,问:“不是说好了找利索的法子么,为何不用药物?”   “世子,您是爷们儿,不懂后宅这些阴私事情。”奚夫人说,“不是所有的流产药都有效,有些命硬的,灌三碗药下去也流不了胎,反而会生下一个痴呆儿来。王爷是何等人物,怎么能有这种玷污皇家血脉的污点在?不妨让婆子给她引流,她的胎儿还没有成型,无论大人小孩都能少受罪。”   赵子询不了解这些事情,他紧紧皱着眉,不知真假。赵子询不懂,唐师师却懂,被人活生生将孩子压掉,这得是多受罪的事情?奚夫人就是要弄伤唐师师的身体,让她日后再也无法怀孕。   唐师师紧紧护住小腹,尖叫着不让婆子靠近。她自己也想过堕胎,甚至连药都熬好了,可是等真的走到这一步,唐师师才知道她并不想流产,她一点都不想失去她的孩子。   她没有给他起名字,没有给他做衣服,甚至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他来到这个世间是意外,可是既然投生到唐师师的肚子里,就是她命中的缘法。她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伤害致死?   唐师师护着小腹,不断扔东西到婆子身上,根本不看是什么。婆子被唐师师砸了好几下,忍无可忍,骂道:“姑娘,你现在配合,老奴还能给你行个方便。你要是再不识好歹,一会落胎的时候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唐师师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蒹葭院的丫鬟全部被控制在外面,一屋子妖魔鬼怪,只有唐师师一个人面对。她眼泪断线般掉落,不断地扔东西砸到地上:“滚开,不要碰我!”   赵子询实在心有不忍,再一次对奚夫人说:“夫人,非要用这个法子吗?换一种吧。”   “不行。”奚夫人矢口道,“她这种狐狸精最会装可怜,博男人怜惜。世子现在于心不忍,等一会端了药过来,她还是不肯喝,到时候该怎么办?”   “可是……”赵子询话没有说完,外面的门被砰地一声撞开。屋里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赵子询皱着眉回头,脸色十分阴沉。   守在外面的人是他的亲信,是谁这么大的胆子,连他的人也敢不放在眼里?   杜鹃和其他丫鬟被人捂着嘴控制在外面,看到来人,杜鹃突然激动起来,不知道哪来一阵蛮力挣脱束缚,飞快扑到前面:“王爷,您终于回来了!” 第72章 正妃   赵承钧骑马直接冲到二门, 他把缰绳扔给手下,大步不停地往后院走去:“她怎么样了?”   刘吉今日一早接到王爷要回来的信,刘吉不敢大意, 赶紧来门口迎接赵承钧。世子和世子妃已经去蒹葭院了, 刘吉一边小跑着追赵承钧, 一边赶紧转述王府的事:“王爷,唐姑娘怀孕了。”   饶是赵承钧做足了心理准备,那一瞬间都浑身僵硬,愣怔当场:“什么?”   刘吉气喘吁吁地追上来, 说:“千真万确, 唐姑娘自己偷偷叫了郎中, 后来世子叫来太医, 同样诊出喜脉。老奴让人打听过, 唐姑娘的月信停了, 这几个月她忽喜忽悲,情绪很不对劲, 应是怀孕无疑。”   赵承钧不知道自己怔了多久, 等反应过来后, 他不知道是惊还是怒,厉声道:“这么重要的事,为何信中不说?”   “奴才怕密信被劫持,没敢细说。”刘吉也不敢耽误, 忙不迭道, “王爷, 世子和世子妃已经去蒹葭院了,今日奚夫人和奚家二小姐也在。奴才怕出什么事,您赶快去看看吧。”   赵承钧气极, 压根没时间追究刘吉的隐瞒,快步赶向蒹葭院。   赵承钧在肃州接到信的时候就心知不对,刘吉不是个唐突的人,刘吉写信过来,必有大事。等赵承钧打开信封,看到上面“蒹葭有事”四个字,心里重重一咯噔。   蒹葭院是唐师师的院落,刘吉担心泄密,没有写太详细。但是仅这四个字,已足以让赵承钧方寸大乱。   其实之前,赵承钧曾定过两个王妃,第一任未婚妻是奚家的长女,娴雅淑静,饱读诗书,素来身体健康,却突然在婚前死于恶疾。赵承钧守足妻丧后,在属下的劝说下,和李老将军的长孙女李夏月订婚。然而巧的是,李夏月同样在婚前出了意外,坠马死了。   一个武将家的女孩,竟然会死于坠马。赵承钧自此绝了成婚的心,姚太后不会让他和家族有助力的小姐成亲的,而赵承钧也不想娶一个姚太后的应声虫膈应自己。在他解决和姚太后的恩怨之前,他娶任何人,都只是白白拖累女方性命。   赵承钧本也对成家生子没有执念,既然如此,他就彻底断了儿女情长,一心扩张势力。他这些年来从未关注过春花秋月,娶唐师师,是他生出的唯一的出格念头。   很荒唐的绮念,但是一旦生根,就迅速长成参天大树,无法根除。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唐师师心系前未婚夫,后面又移情赵子询。赵承钧总不至于强迫一个女子,在离开王府前,他本来已经放弃这个想法了。   可是偏偏,在他即将出发的时候,唐师师冒着雨从郊外跑回来,莽莽撞撞地推开书房的门。后来又发生那样的事,赵承钧放纵了自己的贪念,决心做一次“小人”,成全自己。   但是肃州的军务还等着他,赵承钧耽误不得,只能匆匆交代几句,就立刻带着人奔赴肃州。赵承钧原本想着把唐师师藏起来,既是保护,也是遮掩,只要唐师师听话些,外面人不会察觉他的想法。等赵承钧回府后,尽可以从容地安排接下来的事情。   然而,赵承钧却在一个日暮,无比突兀地接到了刘吉的密信。   宫里的人已经连续害死了两任王妃,赵承钧实在不敢赌。他立刻抛下公务,带着精锐回西平府。他一路披风沐雨赶回王府,赵承钧以为自己已经做足了最糟糕的准备,但还是没料到,世事远比他想象的更会开玩笑。   唐师师竟然怀孕了。   他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当了父亲?   赵承钧说不出自己的内心是什么样的,此刻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见到唐师师。赵承钧大步行走在王府中,头都不回地问刘吉:“除了怀孕,还发生了什么事?”   以赵承钧对唐师师的了解,她如果知道自己有孕,是绝不可能乖乖待着的。   刘吉微微叹了口气,将这段时间的事情高度概括,飞快地转述给赵承钧。   比如,唐师师隐瞒自己怀孕的事,被世子发现后不肯承认孩子的父亲,还矢口否认是赵承钧。   当然,刘吉没忘提了一句:“不过,宋太医说唐姑娘怀孕四十天……距如今应当是五十天了。世子十分生气,误以为唐姑娘和外人有染,奴才悄悄问过唐姑娘,孩子的父亲是不是王爷,唐姑娘很坚决地否认了。”   赵承钧听到这里,心里又是急又是气。这两个混账,赵子询蠢,唐师师也不遑多让。不是他,还能是谁?   刘吉偷眼瞥赵承钧,见王爷气得不轻,心里就有谱了。这么生气,可见,是王爷的。   赵承钧忍着怒,冷声道:“把诊脉的太医,这段时间的涉事人,全部押下,等候发落。”   “是。”   赵承钧走到蒹葭院时,外面守着赵子询的亲信。这些人在王府中威风赫赫,但是见了赵承钧,一个个吓得规规矩矩,一句话不敢说。   赵承钧破门而入,他看到里面的场景,心里又是重重一沉。   他认得唐师师身边的丫鬟,此刻那些丫鬟被小厮婆子制住,嘴还被牢牢捂住。其中最大的那一个丫鬟看到赵承钧,双眼骤然迸发亮光,凭着一股蛮力挣脱束缚,跌跌撞撞扑倒在地上:“王爷,您终于回来了!”   赵承钧的心也跟着沉下去,看来,唐师师这段时间,过得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屋内,杜鹃的声音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婆子逼近的脚步微微迟钝,奚夫人露出意外又心虚的神情,赵子询二话不说,转头朝门外走去。   他刚刚走到门口,房门从外面被推开。赵承钧穿着一身黑甲,面容冷峻,杀气凛然,冷着脸出现在门外。   赵子询心里狠狠一惊,他立刻低头,给赵承钧行礼:“参见父亲。儿臣不知父亲归来,有失远迎,请父亲恕罪。”   屋里其他几人也纷纷如梦初醒,赶紧走上前给赵承钧行礼:“参见王爷。”   请安声四起,赵承钧没有理会跪了一地的人,抬起视线,直接看向房屋最里侧。   唐师师站在里面,她手里还握着一个花瓶,两只眼睛大大地瞪着,似乎被吓呆了。赵承钧刚才就有了准备,但是等真的看到,他还是一瞬间心疼得无法自抑。   这才三个月,她竟然瘦了这么多。明明有孕在身,但是她没有丝毫圆润的感觉,反而苍白消瘦,那张小脸尖的让他心疼。   赵承钧走近里屋,想要靠近唐师师,又怕吓到了她,尽量放轻动作:“唐师师,是我。把东西放下。”   唐师师眼睛一动不动盯着赵承钧,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自己手里的东西被赵承钧抢走,她才终于确信这是真的,眼泪夺眶而出。   赵承钧夺过花瓶后,立刻远远扔开,花瓶落在地上咔嚓一声,还是碎了。赵承钧压根不关心那个花瓶,他担心的是唐师师。她的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握着花瓶摇摇欲坠,赵承钧看着简直心惊胆战。   现在唐师师突然哭出来,赵承钧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僵硬了一会,避开盔甲坚硬的地方,小心翼翼将唐师师抱入怀中。   “我回来了,没事了。”唐师师哭得浑身颤抖,赵承钧感受到她瘦削单薄的肩膀,心仿佛都被揉皱,又一点一点撕碎,“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唐师师手里拽着赵承钧衣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将这段时间的委屈、害怕全部哭了出来。赵承钧由着她哭,她哭了多久他就等了多久,衣服被洇湿都毫不在意。   赵承钧环着唐师师站在一边,其他人在后面看着,面面相觑,表情尴尬。卢雨霏站立不安,奚夫人脸色阴沉,奚云初气得直撕帕子。赵子询紧紧抿着嘴,他意识到,他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这么明显的事情,他怎么会没猜出来呢?都怪宋太医那句话,直接将赵子询的思路带偏了。可是,宋太医和唐师师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说谎呢?   赵子询还没想清楚,唐师师因为情绪激动,哭得力气不继,直接晕倒了。赵承钧将唐师师打横抱起,穿过屋子,小心地放到床榻上。   他这些事时,完全当剩下的人不存在,奚夫人等几个大活人站在这里,宛如透明一般。奚夫人渐渐站不住了,主动说:“靖王……”   “夫人安静。”赵承钧轻轻为唐师师调整好枕头,没有回头,声音又冷又淡,“她睡着了。她现在急需休息,夫人有什么话,留到出去再说吧。”   奚夫人在靖王府向来礼遇有加,这是赵承钧第一次给她撂冷脸。奚夫人脸色变了,看向唐师师的目光,越发像淬毒的刀子一般。   赵承钧把唐师师放好,为她盖了被子,整理好头发,才放下帷幔。赵承钧脸色看起来很平静,但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暴风雨前,强行压抑的平静。   赵承钧淡淡说:“在屋里会吵到她休息,去厢房。”   赵子询的解释几乎脱口,听到赵承钧的话,又生生咽回去,默不作声跟到厢房。   刘吉立刻上前收拾厢房,赵承钧抬了下手,说:“不必了,用不了多久。去将给她诊脉的太医带来。”   刘吉躬身,应道:“奴才遵命。”   奚夫人终于找到机会,抢先说道:“王爷,妾身不知道您今日回来。您回来得仓促,很多事情不了解,兴许有误会。妾身今日这样做,是为了验明正身,维护王府体统。”   “靖王府的体统,用不着一个外人来维护。”赵承钧语气不紧不慢,眼眸漆黑,带着泰山将倾的威压,“竟敢将手伸到她身上,夫人管的未免太多。”   奚云初脸上血色骤然褪尽,奚夫人也被臊了个没脸,难堪道:“靖王,妾身是为了您好,您竟然为了一个婢女,和妾身置气?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明不白,极可能是外面什么人的。王爷不妨先让人来复诊,验明正身后,再做安排。”   “无须复诊。”赵承钧不耐烦听下去,直接打断奚夫人的话,道,“那个太医说了假话,她是清白的。她腹中胎儿,是我的。”   奚夫人被这句话惊得回不过神,她不可置信,喃喃道:“可是她长得那么漂亮,谁知道会不会勾三搭四?王爷,你都不知道孩子到底是几个月,怎么敢……”   赵承钧忍无可忍,用力拍在桌子上,众人被吓得浑身一激灵。赵承钧忍着怒气,说:“奚夫人,本王念你是长辈,对你处处忍让,但并不代表本王是个任人揉捏的软性。她是本王孩儿的母亲,本王为何要验她?反倒是夫人,带着贵府小姐掺和王府家务,还试图对本王的孩儿不利,夫人不该给本王一个解释吗?”   奚夫人和奚云初被赵承钧指名道姓地骂,顿时脸都红了。奚夫人梗着脖子道:“王爷,今日之事是妾身欠妥,但是王爷就算宠爱侍妾,也不能乱了嫡庶尊卑。她再受宠也只是妾,正妃还未进门,她就生下庶出血脉来,这成何体统?”   燕朝注重礼法,以宗法立国,嫡长子是一个家族的立身之本。要是在嫡子之前生出庶子来,这是非常失礼的行为,不光会被其他人家说,甚至会影响仕途考绩。   就算是皇族,也不能无视规矩。奚夫人觉得自己的委屈十分在理,听说当初世子当着卢家的面下水救一个宠婢,就被靖王罚了三十棍。如今靖王自己宠妾灭妻,甚至当着晚辈的面顶撞岳母,落奚云初的脸面,这叫怎么回事?   靖王总不能如此双标吧。   赵承钧脸色淡淡,手指放在扶手上,缓慢地叩动:“奚夫人说的是,尊卑不能乱。本王这就给朝廷写请封的折子,即日起,她便是靖王府的正妃。”   奚云初和卢雨霏一齐愣住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后,奚夫人不可置信地反问:“王爷,您在说什么?王妃明明是初姐儿呀。”   “本王以为,我已经将意思表达的很明白。”赵承钧面色不变,漠然地说着最残酷的话,“本王只是和奚云晚订婚,何时说过要续娶奚家女?奚夫人和奚二小姐屡次对王妃不敬,还意图谋害本王嫡嗣,念在故去大小姐的份上,本王饶你们一次。若还有下次,你们便去宗人府里解释吧。”   赵承钧说着拂袖,冷冷道:“来人,送客。”   厢房里的几个人完全反应不来状况,赵承钧的亲信可不管奚夫人能不能接受现实,马上就过来“护送”奚家母女出府。她们被推到门口时,赵承钧的声音悠悠从后面传来:“还有,本王虽然曾和奚大小姐定亲,但毕竟已经过去了。为了防止王妃多心,以后,还是请奚夫人和奚家所有小姐,不要再登靖王府的门了。” 第73章 处置   奚夫人完全呆住了, 赵承钧说王妃不是奚云初,还不让她们再登靖王府的门?   奚夫人几乎是被人赶着离开厢房,她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在门口费力地回头大喊:“王爷, 您怎么能说这种话?初姐儿等了这么多年, 从豆蔻等到花信。女儿家的青春多么宝贵,她为了等王爷,连亲事都不肯订。初姐儿先前等的时候王爷默认,如今初姐儿年龄也大了, 王爷却说这都是误会。王爷, 您这样做, 对得起初姐儿和奚家吗?”   “娘, 别说了!”奚云初用力喊了一声, 捂着脸崩溃地大哭。年轻鲜亮的女子哭成泪人, 旁的人看着都心生不忍,赵承钧脸上却毫无波动, 冷冷淡淡说:“本王早就说过无意娶妻, 是你们非要等。二小姐年纪还不算大, 议亲来得及,祝奚夫人和二小姐早日觅得佳婿。”   奚云初今年已经十六了,这个年纪不算大,可是对于一个未议亲的姑娘来说, 那就有些太迟了。同龄的姑娘要么定了娃娃亲, 要么十三四就开始相看人家, 最迟十五,就纷纷订下夫家。如今奚云初十六岁,仓促间, 去哪儿找家世相当、人品正好的郎君?   也是奚夫人托大,她不知道哪来的自信,就是觉得靖王喜欢奚云初,等奚云初长大后一定会续娶。所以奚夫人回绝了所有打听婚事的太太,一门心思盯着赵承钧。哪能想到,今日会突然听到这样一番话?   奚夫人又是急又是气,愤怒之下,说话不过脑子,脱口而出:“王爷既然说无意娶妻,那今日做这些事,就是为了打消我们的心思?王爷太看轻奚家了,先前您若肯说一句真心话,我们必另寻人家,绝不会巴着王爷。”   卢雨霏脸色微微变化,不断给奚夫人打眼色。赵承钧皱眉,奚夫人也太放肆了,这些话是她能说的吗?她以为她是什么人,敢质问靖王?   别说赵承钧和奚云初没有任何书面或口头约定,就算是下了契书,赵承钧想撤销,也只是一句话的事。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和皇家人,哪有什么道理可言?   院子一时气息凝滞,所有人都小心地看着赵承钧。其实赵承钧并不生气,他的心思操心唐师师还不够呢,为何要为无关的人置气?   正好,趁今日将话说明白,不光是打消奚家的主意,也是说给王府其他人听。赵承钧道:“本王朝野内外行走至今,不敢说顶天立地,但至少敢说无愧于心。本王每一句话俱发自本心,先前说无意娶妻,并非托词,而是当真不欲成婚。如今本王决意纳妃,也不是想法改变,而是想娶某一个人罢了。本王的妻子只会是她,如果不是她,本王依然终身不娶。”   赵承钧说完,奚夫人和奚云初都怔住了。奚云初没忍住,问:“王爷,你口中的她,是唐师师?”   赵承钧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奚云初:“显然。”   奚云初脸上还挂着泪珠,她毕竟是个年轻姑娘,被人当着面说自作多情,就算是再没心没肺的人也遭不住,何况奚云初还是个极要脸极小性的。奚云初咬着唇,凄怆地问:“当初在南山山庄,王爷说想娶妻,是不是也是她?”   赵承钧毫不避讳,淡淡点头:“从始至终,唯有一人。”   赵承钧的话仿佛一座巨山,一下子把奚云初所有的希望和骄傲压垮。原来,她暗自窃喜的巧合,她拿回去翻来覆去研究的蛛丝马迹,都是她自作多情。赵承钧的心意十分明确,喜欢很直白,拒绝也很直白。这场酸甜苦涩、历久弥新的暗恋,终究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奚云初再也忍受不了,捂着脸哭着跑向门外。奚夫人焦急地唤了好几声,她看着赵承钧,愤愤地甩了下帕子,快步追着奚云初而去。   外人都打发走了,赵承钧一言未发,气势却逐渐变得沉重。他口吻平静冷淡,说:“关门。”   赵子询和卢雨霏知道,送走外人,现在赵承钧要处理自己人了。下人们沉默地合上门,肃立在廊下,大气不敢喘一口。赵子询和卢雨霏都感到呼吸困难,最终,赵子询最先开口,主动站出一步,请罪道:“儿臣有错,请父亲责罚。”   赵承钧轻飘飘地,问:“你错在哪里?”   卢雨霏吓得心脏都要骤停了,靖王只说有错,却不说错在哪里,这简直是酷刑。赵子询垂着眸子,恭声道:“儿臣错在偏听偏信,以下犯上,险些谋害了皇家子嗣。”   赵承钧似乎笑了一下,问:“还有呢?”   “不该助纣为虐,引奚家母女入内,迫害自家子嗣。”   赵承钧还不说话,赵子询知道,他还是没有说对。赵子询垂着头,不住皱眉思索,他到底漏了哪里?   卢雨霏被这种沉默的酷刑折磨得受不了了,壮着胆子说:“王爷,不关世子的事,是儿媳犯蠢,叫了奚夫人进府。您如果要罚,那就罚儿媳好了,不要迁怒世子。”   好一个夫妻情深。赵承钧轻嗤,缓缓说道:“本王向来不和女人、下人为难,所有责任,一概算在主事人身上。世子妃涉世未深,识人不明,尚且知道维护你。而你,身为王府世子,却想不懂这其中的关系。”   赵子询紧紧拧着眉,隐约捕捉到什么,却始终想不明白。赵承钧从座椅上站起身,道:“你最大的错,就是在我离府期间,委屈于她。我都不舍得骂她罚她,你们凭什么敢?”   院内落针可闻,赵子询似乎明白了,又似乎完全不理解。哪个男人不看重血脉传承,尤其赵承钧至今没有亲生子嗣。赵子询理所应当地认为,赵承钧生气是因为唐师师肚子里的胎儿差点被人伤到。毕竟,如果这个孩子是男孩,那就是赵承钧的长子。   赵承钧立唐师师为妃,大概也是出于孩子的考量。虽然唐师师身份低,不堪为妃,但毕竟怀有身孕。万一生下了是儿子,那就立了大功,靠这份功劳将她封为正妃未尝不可。赵子询一直是这样以为的,但是现在,他不确定了。   听赵承钧的话,他的重点并不是胎儿,而是怀孕的人。这怎么可能呢?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   赵子询思绪乱糟糟的,一时无法捉摸赵承钧的真实意图。赵承钧负手站在廊下,问:“人带来了吗?”   刘吉一直站在墙角装空气,闻言立刻应了一声,带着宋太医上前:“回王爷的话,奴才将宋太医带来了。”   宋太医身上五花大绑,被太监们粗暴地推到地上跪下。宋太医惶惶不安,慌忙求情道:“王爷,微臣是冤枉的。微臣被奸人蒙蔽,什么都不知道,这才误诊。请王爷念在微臣侍奉王府多年的份上,饶微臣这一次!”   赵承钧压根理都不理,直接问:“授意你谎报月份的人,是谁?”   宋太医喉咙一噎,他嘴巴张合好几次,最后垂头,嗫嗫道:“是冯茜姑娘。她偷偷来找微臣,暗示唐姑娘和外男牵扯不清,闺誉有损,还说这个孩子不是王爷的。微臣先入为主,诊脉的时候就没听清……”   众人了悟,冯茜不光是暗示,恐怕还给宋太医送了许多金银财宝吧。这在后宫内宅屡见不鲜,女子们争宠,时不时会贿赂太监、管事、太医,帮自己作证,扳倒死对头。   冯茜和唐师师也是如此。   “好。”赵承钧淡淡点头,极平静地说,“将冯茜和宋太医,拉到外面杖毙。”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刘吉眼皮跳了一下,垂眸应是。太监们上前拉着宋太医往外走,宋太医拼命挣扎,喊道:“王爷,微臣冤枉!微臣就算有罪,也只是诊错了脉,说错了话,何至于死?微臣知错了,望王爷开恩!”   赵子询也忍不住求情:“父亲,宋太医受贿错诊,他确实可恶,但是罪不至死。策划这一切的冯茜才是罪魁祸首,杖毙她足矣。太医院培养一个太医不容易,宋太医寒窗苦读多年,又在王府侍奉了许久,没功劳也有苦劳。请父亲看在宋太医这些年任劳任怨的份上,宽恕他这一次。”   赵承钧轻轻笑了一下,说:“打死冯茜无妨,打死一个太医就可惜了?他说出那个诊断结果的时候,不知道会害死人吗?为医者却无医德,死不足惜。拖出去,杖毙。”   刘吉一听赵承钧的话就知道他不耐烦了,刘吉不敢耽搁,立刻示意小太监们动作麻利些,不要耽误时间。宋太医听到自己真的要被打死,吓得肝胆俱裂,不住呼喊冤枉。赵承钧朝正房看了一眼,冷冷呵道:“将他的嘴堵上。拖远些,不要吵到蒹葭院。”   刘吉应是,熟练地堵住宋太医的嘴,很快就将人拖走了。院子骤然变得寂静,对比太过鲜明,都让人不寒而栗。   卢雨霏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这里果真一点声音都听不到。这样才更可怕,卢雨霏总疑心空气里有血腥味。   赵承钧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眸光冷淡,居高临下,不知道说给谁听:“她是王妃,无论内外,俱等同于我。敢助纣为虐、推波助澜者,就是外面的下场。”   众人喏喏应是,不敢说话。赵承钧处理完府中叛徒,又看向下首。   卢雨霏浑身一紧,她知道,轮到她了。   “世子妃识人不清,这段时间好生反省自己,不必管家了。连自己的事情都拎不清,谈何管理他人。”   卢雨霏心里重重一咯噔,她的管家权被剥夺了,而且没有期限。她是当家主母啊,靖王予而后夺,无异于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她不合格,没有资格主事。   卢雨霏本就不得丈夫宠爱,管家是她唯一的依仗。现在连管家权都没了,卢雨霏要如何面对娘家,如何面对昔日巴结她奉承她的手帕交们?   可是卢雨霏不敢说,她忍着泪,给赵承钧施礼谢罪:“谢父亲开恩。儿媳铭记。”   赵承钧的目光紧接着落到赵子询身上。赵子询感受到上方沉甸甸的视线,恭顺地低着头。赵子询知道,自己必少不了一顿罚,卢雨霏一介女眷都罚这么重,他作为卢雨霏的夫婿和这段时间的主事人,惩罚只会更严厉。   其他人也明白赵承钧的作风,内外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神经紧绷。赵承钧正要说话,正房内隐约传来响动,似乎是唐师师醒了。赵承钧立刻止住话,快步往正房走去。   唐师师捂着头,慢慢爬起来。她只记得有一个很讨厌的婆子要对她不利,唐师师拼命躲避,之后就晕了过去。但是为什么晕,晕倒后发生了什么,唐师师却想不起来。   她捂着额头,看向外间。外面地上还散落着碎瓷片,可见冲突确实发生过。唐师师忽然一惊,立刻抚向自己的小腹。   她为什么在床上?她的孩子还在吗?   唐师师惊吓中,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唐师师抬头,看到来人恨恨一怔。   赵承钧接触她惊惶又防备的眼神,心中深深叹气。他坐到床沿边上,轻缓地将唐师师的手放下来,说:“我回来了。孩子没事,你也没事,你不必害怕。”   唐师师看到赵承钧,一颗心顿时又酸又涩。她想起来了,刚才赵承钧突然回来,她就是因为见了赵承钧情绪太激动,才哭晕了过去。   唐师师愤怒地甩开赵承钧的手,怒道:“我怎么样,关你什么事?谁说这个孩子和你有关系了?”   刘吉等人鱼贯而入,听到这话他们心里“哎呦”一声,默默转了个圈,打算悄悄退出去。然而赵承钧已经听到了,他看起来并没有生气,而是接住唐师师的手,说:“好,由你。进来,给她诊脉安胎。”   后面这句是对下人和太医说的。王府剩下几个太医全被叫来了,他们在路上就得知,宋太医因为受贿,故意误诊,被靖王打死了。多年的同僚眨眼间就没了,太医们唏嘘片刻,越发屏气敛神地走上前,小心翼翼替唐师师把脉。   宋太医就是因为得罪了这位才被打死,太医们最是识时务,哪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该巴结哪一位。   太医们依次诊脉,随后退到屏风外,低声探讨了很久,最后由最有资历、医术最好的老太医上前,斟词酌句地禀报道:“回禀王爷,唐姑娘体质偏寒,再加上这段时间郁结于心,忧思过重,这一胎已露出流产之兆,恐怕十分凶险。”   唐师师本来正在抽自己的手,她才不想被赵承钧握着。但是听到太医的话,她挣扎的力气不知不觉变弱:“什么?你们是说,孩子保不住?”   赵承钧依然十分镇定,他轻轻握了握唐师师的手,用十分沉着的语气说:“不惜一切代价,保住这一胎。”   太医们交流片刻,依然由老太医出面,回道:“要保胎也可以,但是需非常小心。药物不能断,必要时还要配合针灸。”   赵承钧还没说话,唐师师就一口咬定道:“好,怎么样都没问题。只要能保住孩子,我做什么都可以。”   赵承钧静静看了唐师师一眼,对太医们说:“你们下去开药吧,一切以对大人和小孩最好为先,不必顾忌其他。”   太医们应了一声,鱼贯退下。太医走后,刘吉很有眼力劲儿,带着侍者去隔壁听太医开药,将里面的空间让给赵承钧和唐师师。   屋子里安静下来,很快,只剩唐师师和赵承钧。唐师师撇过脸,眼神冷漠,完全不想说话。   赵承钧微微叹气,挽起她鬓边碎发,道:“抱歉,是我思虑不周,这段时间让你受苦了。” 第74章 求婚   唐师师原本打定主意不给赵承钧好脸色看, 但是赵承钧没有追责,没有盘问,反而一开口就对她说“抱歉”。唐师师略有些惊讶, 连着冷脸也摆不起来:“王爷贵人多忙, 志向高远, 我哪当得起王爷赔罪。”   赵承钧微微叹气,说:“无论如何,是我对不住你。端午那日……那日实在仓促了些,你还在睡觉, 我无法等你醒来, 只能嘱咐刘吉代为照看。之后我封锁消息也是为了保护你, 我只是没料到, 你会怀孕。”   这种事无论如何都是赵承钧的错, 乘人之危本就不是君子所为, 而唐师师醒来时,赵承钧人都不见了。从她的角度看, 确实很像始乱终弃, 不负责任。   唐师师不由轻声一笑, 说道:“现在王爷回来了,自然一切由着您解释。王爷不想让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也不想让人知道我的存在,我都明白, 王爷不必特意解释的。对了, 我要特意申明, 避子汤我一滴不漏都喝了,至于为什么会怀孕,王爷该去问刘公公。”   “避子汤?”赵承钧不由皱眉, “什么避子汤?”   唐师师哼了一声,冷冰冰道:“王爷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您不想让那天的事暴露,我同样不想。只是不巧我怀孕了,害王爷英名受损,大计搁浅,还惹得王爷和娇妻生隙。”   赵承钧沉默良久,缓声问:“你觉得你那天喝的药,是避子汤?”   唐师师嗤道:“难道不是吗?”   赵承钧长久默然。他出征的时候,因为心疼唐师师,特意嘱咐刘吉给她熬驱寒的汤药。她竟然一直觉得那是避子汤。   更可怕的是,她毫无异议地喝下去了。这件事细想下去极为恐怖,赵承钧拒绝深思,强行打住,说:“那并不是避子汤,而是驱寒药。我从未想过避子汤,我确实不喜欢养孩子,但绝不至于做临阵脱逃等不负责任的事情。既然你们来了,那就是天意,上天注定我将有妻有子。”   赵承钧话里话外对孩子十分回护,刚才更是直接说不惜一切代价保住胎儿。唐师师的心情多少安定了些,她手指抚上小腹,忽然低落。   这个孩子是赵承钧的亲生骨肉,他当然会留下来。男人无论嘴上再怎么嫌麻烦,等真有了孩子,没一个会拒绝。唐师师也不担心赵承钧会苛待孩子,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于情于理,他都会善待这个孩子,即便这是个庶出血脉。   唐师师隔了很久,问:“我自然相信王爷是个有担当的人,这个孩子无论是儿是女,能投胎到王爷府上,都是他命好。那我呢?王爷是如何安抚王妃的,生下孩子后,我要怎么办?”   赵承钧无奈叹气,他刚刚暗示过,显然,唐师师完全没有听懂。   她甚至压根没有注意到。   赵承钧轻轻覆上唐师师的手,他的手掌比唐师师的大,此刻完全将她的手指覆盖,温暖又坚定地放在她的肚子上:“自然是好生调养身体,将这个孩子养大成人。”   唐师师露出嘲讽之色,说:“王妃不是个大度的人,恐怕容不得我。今日王爷也见了,奚姑娘和奚夫人都对这个孩子极其敌视。还没生下来就如此,等真的生下来,如果养在我身边,反而是害了他。”   “身为母亲,可不能偷懒耍滑,将教养子女的任务推脱到别人身上。”赵承钧语气平淡,不紧不慢地说,“你是王妃,不养在你身边,养在谁身边?”   唐师师嘴唇动了动,本来想说什么,猛然反应过来赵承钧的意思,整个人完全怔住。赵承钧欣赏了一会她的窘态,唇边渐渐露出笑,悠悠道:“现在放心了?”   他知道她的犹豫、挣扎、害怕,也知道她的野心、自私、虚荣,他洞悉她所有的爱和恨,卑劣和勇敢,可悲和可怜,但依然控制不住爱她。   当初吸引他的,正是那个不服输不认命,敢第一个站出来说“我才学最好”的女子。而让他动心的,也是那个在围场雨夜,对着冰冷的雨水和无边无际的杀机,敢问他“你有没有不甘心”的女子。   他完全懂这个女子,却又忍不住被她吸引。男人看女人总是免不了套上诸如温柔贤惠、善良大方等美德,这些美德有些是真的,但更多是男人一厢情愿。而赵承钧决意要娶的,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剥离了一切美好乔饰,最真实,也最丑陋的唐师师。   他接受她的一切,心甘情愿成为她的俘虏,为她奉上她最喜爱的华服、珠宝、财富、权力。只要她留在他身边。   唐师师愣了好半晌,直到她悄悄掐了自己一把,才敢确信不是在做梦。赵承钧竟然要娶她?怎么可能呢……他怎么可能娶一个不聪明,不高贵,家族背景对他完全没有助益,甚至还会拖后腿的女人呢?   这样想着,唐师师脱口而出:“你不是要娶奚云初吗,为什么会换成我?”   “并不是替换。”赵承钧声音不疾不徐,替她整理好耳边的碎头发,“从始至终,一直都是你。”   “可是在南山山庄的时候,你明明对着奚云初说要娶妻……”唐师师喃喃,对上赵承钧的目光,声音戛然而止。赵承钧手指上移,顺便弹了弹她的额头:“当时她在场,你就不在场吗?那么明显的话,你都听不出来。”   赵承钧说完不解气,再次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她的眉心:“你这个脑子,是真的没有用过吧。”   唐师师捂住脑门,歪头,依然一脸诧异:“明明是你自己说的,你无意成婚,也不想要小孩子,谁知道你会突然改变主意?对了,你出征前,好像又改口了……”   赵承钧难免尴尬,事实证明话不能说太早,不然就会像现在这样被打脸。赵承钧低咳了一声,说:“我说那些话的时候还没有妻儿孩子,自然和现在不一样。”   唐师师眨眨眼,她虽然反应慢,逻辑性也不强,但并不是没有脑子。赵承钧这句话完全在胡搅蛮缠,照他这样说,每个人都不必为过去的誓言负责任了,因为随着时间流逝,每个人都和过去不同。   赵承钧也知道这个说法毫无说服力,他立刻岔开话题,说:“总而言之,你怀了孕是事实,那么成婚、立妃,自然也成了必经之路。你愿意吗?”   唐师师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人一得志就容易作,唐师师拿捏准了赵承钧的底线,立刻进入王妃的角色,造作道:“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你趁我神志不清轻薄我,完事后自己拍拍衣服走了,而我却要怀孕害喜,担惊受怕,忍受流言蜚语,还险些被人害死。如今你姗姗来迟,仅凭一句话,就想让我乖乖嫁给你?”   “所以你更要嫁给我。”赵承钧眸光深深看着她,低声说,“你嫁给我,就能报仇了。今后,你可以住我的府邸,挥霍我的钱财,对我呼来喝去,耀武扬威,不高兴了甚至能打骂我的孩儿。除此之外,你怕是不会有这种报仇的机会了。”   唐师师想忍着,但还是没忍住,噗嗤一笑:“你倒是强盗逻辑,这样一来,我不嫁你反而是错?”   “当然。”赵承钧也笑了,握住她的手,深深望着唐师师的眼睛,问,“你愿意吗?”   唐师师脸色微红,她端着架子,极细微、极快速地点了下头。   赵承钧眸中的光如同星辰炸裂一般,星星点点的光芒铺陈开来,温柔坚定,又势在必得。赵承钧手微微抬起,似乎想要拥抱她,但是顾忌到她肚子里有孩子,胎像还不稳,再次放下了。   最终,赵承钧克制地给唐师师拉高被子,说:“你这几个月受惊过度,胎像不稳,接下来最好静养。册封的事我会安排,朝廷那边不必担心,一切有我。只是有一点,你身体虚弱,婚礼一切从简,凤冠霞帔、六礼合卺等繁文缛节,能省则省,你明白吗?”   唐师师点头:“我明白。”她嘴上说着理解,其实心里不无遗憾,哪个女子不梦想自己的婚礼和嫁衣呢,可惜,她的婚礼势必要潦草收场了。   不过唐师师转而想到靖王妃这个名头,瞬间将所有遗憾都抛到一边。和靖王妃所代表的锦衣玉食相比,任何细节都不重要,就算不办婚礼也没什么大不了。   唐师师电光火石间想到姚太后,但是她转瞬就将这些烦心事抛开。赵承钧说了,他会搞定册封、成婚等一系列琐事,唐师师只需要等待最终成果就好了。姚太后,宗人府,宫廷和靖王的恩怨,都有他撑着。   这种什么都被人安排好,永远不需要耗费心思争夺东西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   赵承钧确实不欲大办,如果可以,他甚至想领了册书就结束。一来赵承钧不喜欢吵闹的场合,二来唐师师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折腾,不如一切从简,让她安心养胎为上。但是赵承钧知道有些女子极其看重婚礼,他怕唐师师介意,特意提前告诉唐师师。现在看唐师师脸上并无不悦之色,赵承钧微微松了口气,内心已经有了大致轮廓。   赵承钧从肃州急行回来,外面有好些事要安排,现在还多了婚礼这一项。赵承钧大致安抚唐师师几句,就要到外面处理事情。他从床边站起来,止住唐师师要起身的举动,说:“你好生养胎,以后行礼问安等规矩一概不必做了。我先走了,等晚上再来看你。”   唐师师确实担心滑胎,她见状不再执着,靠在软枕上,目送赵承钧离开:“恭送王爷,王爷慢走。”   赵承钧嘱咐了一句好生养着,就大步往外走。快出门时,他忽然身形一顿,看向花盆。   唐师师不明所以,跟着看向墙角。接触到那盆泛黄的花草时,唐师师指尖一抖,猛地想起一件事来。   她最开始时无法接受怀孕,曾自己配了一副打胎药。好像,就倒在这里。 第75章 出局   赵承钧回头, 目光沉沉地盯着唐师师:“唐师师,这是什么?”   唐师师许久不见赵承钧,再加上他刚才一直耐心和气, 有求必应, 唐师师便觉得赵承钧脾气变好了。直到现在, 唐师师才发现并不是。   他依然是他,他温柔体贴,只是因为他愿意而已。   唐师师不由紧张地攥紧手指,眼珠悄悄转动。赵承钧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她身上, 压迫感十足, 唐师师在这样的视线下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只能支吾道:“我……我又不种花, 我哪里知道花盆里是什么。兴许是花肥吧。”   “花肥?”赵承钧眼睛幽暗深沉, 仿佛漩涡一样, 看得让人心慌,“归尾, 红花, 丹皮, 俱有活血滑胎之效,我怎么不知道,还能做花肥?”   唐师师听到赵承钧说出这些药名,眼睛都瞪大了。这确实是写在方子上的草药, 唐师师自己都认不出来哪个对应哪个, 赵承钧只是看了眼药渣, 竟然能认出来?   赵承钧主业真的是打仗吗,他对女子之事的了解,未免太详尽了。   赵承钧连着说对三种药名, 唐师师不敢胡诌,嚅嗫道:“竟然是滑胎药吗?我也不知道。我从没有注意过花盆,不曾留意谁在里面倒了东西……”   赵承钧轻轻点头,说:“好,你不曾留意,你的丫鬟总知道。来人,叫……”   “王爷!”唐师师着急,慌忙打断赵承钧的话。赵承钧冷着脸看她,唐师师手指紧紧攥着锦被,僵持片刻后,唐师师的气势颓败下来,垂头道:“是我。她们什么都不知道,王爷没必要迁怒她们。”   赵承钧气极,表面越发平静。他目光沉沉,问:“为什么?”   偷偷隐瞒自己怀孕之事,在众人面前否认孩子的父亲,赵承钧都忍了。但是花盆里的堕胎药直接引爆了赵承钧的怒火,他可以忍受唐师师瞒天过海,但决不能忍受她意图打掉这个孩子。   如果不是她怀孕的事被人发现,唐师师打算怎么办呢?瞒下肚子里的孩子,然后偷偷喝药流掉,等赵承钧回来后,依然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糊弄他?   他在她心里,就这样无关紧要?他们的关系已经进展到这一步,唐师师却连通知他这个父亲都不想。他知道唐师师同意嫁给他是为了名利,可是利益之外,连一丁点的真心都没有吗?   赵承钧缓慢走回来,停在床前,俯身抬起唐师师的下巴:“唐师师,告诉我,你原本打算做什么?”   赵承钧眼睛幽深,里面似乎压抑着千军万马。唐师师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害怕,她想要偏过脸,可是赵承钧不放手,她只能在他直白的迫视下,近乎躲避地垂下眼睛。   唐师师睫毛不住颤动,她是想过流掉这个孩子,然后抹除所有痕迹,这样谁都不会知道她曾怀过孕,一切都会天衣无缝。可是在做决定的那一刻,她还是后悔了。   唐师师没有喝药,而是将那碗来之不易的汤药倒掉。滑胎药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连煎药的杜鹃也不知道。她本以为这件事会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没想到,竟然被赵承钧发现了。   他自然是该生气的。他为了孩子抛下军务,不远千里赶回王府,甚至为了给孩子一个体面的出身,不惜承诺立唐师师为正妃。他愿意容忍唐师师的一切幺蛾子,而唐师师却想着害死这个孩子。   唐师师眼中扑簌掉下泪来,说:“那我能怎么办呢?你走的毫无声息,不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还嘱咐刘吉端来了药。我要是留下孩子,我成了什么?礼教如此严苛,我就算不怕别人说闲话,也该想想我的父母,能不能允我做这等自轻自贱之事。”   赵承钧冷冰冰看着她的眼泪,道:“好好说话,不要转移重点,哭这一招不管用。你如果害怕名节受损,大可以悄悄告诉刘吉,为什么要自己瞒着?如果不是怀上了这个孩子,如果不是孩子被人发现,你是不是打算,将一切都装作没有发生过?”   “本来就该如此。”唐师师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抬头用力瞪了赵承钧一眼,“如果不是我怀孕了,你本也不会承认我。你能划清界限,凭什么我不能?”   赵承钧气得手上青筋都爆了出来,眼睛黑亮逼人:“你可真是好得很。药哪里来的?”   唐师师不说:“我不知道。”   赵承钧眉梢微动,紧紧盯着她:“你再说一遍?”   唐师师不敢,她突然觉得肚子疼,捂着小腹弯下腰去。赵承钧被她的动作打得措手不及,他皱着眉,说:“不要搞花样。用装惨来转移视线,太低劣了。”   唐师师捂着自己的小腹,用力抿着唇,许久没有说话。赵承钧真的被吓到了,赶紧坐到床边,扶住她的肩膀:“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肚子疼。”唐师师顺势靠在赵承钧身上,说,“不过不严重,我休息一会就好了。”   赵承钧垂眼盯着唐师师的侧脸,盯了好一会,问:“现在呢,好些了吗?”   唐师师含含混混应是。赵承钧有气没处发,她未免太胆大妄为,不想承认他们的关系,甚至还敢流他们的孩子。赵承钧打没法打,骂没法骂,甚至连话说的重些,她都会肚子疼。   真是报应。他为人冷漠,不择手段,刚才当众给奚家母女没脸,结果转眼就在唐师师这里受气。这就是天道好轮回吧。   赵承钧被磨得没脾气了,他由着唐师师靠了一会,慢慢将她放正,说:“真是拿你没办法。如果身体不舒服,那就叫太医,叫丫鬟,想要什么都可以,千万不要自己忍着。如果还不舒服,那就去前面叫我。”   赵承钧没有再提堕胎药,说明这一茬过去了。唐师师松了口气,赶紧应道:“我知道的。王爷外面还有事,你快去忙吧。”   她语气轻快,气息稳定,一副巴不得他赶紧走的样子,哪有丝毫疼痛感。赵承钧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放心,兴许是被气的次数多了,他竟然觉得稀松平常。赵承钧在唐师师身后放了软枕,把被子拉高,淡淡说:“好好休养,不要再动歪心思。”   唐师师自然应是。这毕竟是她的亲生骨肉,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她怎么会伤害自己的孩子呢?现在的情况比唐师师预料的好了几百倍,唐师师原来都愿意冒着生命危险留下孩子,何况现在?   赵承钧说完话就走了,唐师师靠在软枕上,轻轻抚摸自己的小腹,发现了新的作妖技巧。   她刚才说肚子疼是半推半就,事实证明,拿来对付赵承钧真的管用。赵承钧那样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人,她一装不舒服,他明知是计,但还是退步了。   唐师师轻轻哼了一声,顿时志满意得,神清气爽,觉得自己前几个月受的气全部发了出来。唐师师决定了,以后如果有人给她气受,她就去气赵承钧,看谁耗得过谁。   唐师师知道赵承钧这样容忍她是因为孩子,愿意娶她也是因为孩子,但是那又如何呢?她本也不敢奢望赵承钧的喜欢。   赵承钧刚才说原本立妃时想的就是她,唐师师很感动,却不会信。这世上之事真真假假,不去探究最好。无论原本的人选是谁,最终胜出者是唐师师,那就够了。   她如何敢奢望赵承钧的真心呢?她最开始选择赵子询而不选择赵承钧,就是因为赵承钧此人无心无情,他太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了,赵子询会犹豫不舍,而赵承钧永远不会。   赵承钧和姚太后迟早有一战,这一战无论谁胜谁负,她们这些美人细作都不会有好下场。开战之日,就是她们殒命之时。   等真到了那一天,唐师师有把握靠着自己的美色,让赵子询对她网开一面,如果换成赵承钧,她就不敢了。谁知世事难料,她竟然意外怀了赵承钧的孩子。赵承钧至今膝下无子,唐师师不敢赌自己,但如果多了孩子,未尝不能博一把。   赵承钧成事之后,必然会杀了自己的女人,但是对于孩子的生母,多半会网开一面,尤其当那个孩子是他唯一的子嗣时。   唐师师很快调整了自己接下来的目标,平安生下孩子,无论男孩女孩都好。同时高强度无差别打压府里其他女人,决不能让任何人怀孕,分薄她孩子的地位。   唐师师顿时满血复活,同时,她还惊喜地发现,她当太后的人生目标又调整回来了,而且这一次,比当女官还要早退休。唐师师当然不希望赵承钧出事,但是书中剧情一一应验,唐师师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如果这一世赵承钧依然会英年早逝,那这个孩子,就是唐师师唯一的依仗。   如果是男孩,等赵子询登基时,这个孩子才三四岁,根本没法和他争皇位,赵子询就算为了面子,也会荣养他们母子。如果是公主,那就更没有威胁了。唐师师不会和徐太太争,只要能让她在深宫当个有名无实的嫡母皇太后,安度余生,衣食无忧,就够了。   唐师师这样想着,微微沉吟。看来,她还是要和赵子询打好关系,不求母子关系多么融洽,只要能维持面子情就好。下一届的宫斗冠军,也要提前笼络起来。   唐师师想着叹息,真是人生如戏,谁能知道,前几天她还在宫斗场里激情打拼,突然摇身一变就成了宫斗的评委呢。原本唐师师和卢雨霏、周舜华是竞争关系,一眨眼同事就成了婆媳,既然如此,唐师师也没必要继续防着周舜华了。   唐师师想明白之后,瞬间充满了无穷动力。不怕目标难,就怕没有目标,唐师师的太后梦又回来了!   身体状况本就和心理息息相关,唐师师想通后,精神一振,身体轻松,连胃口都变好了。她这里心情愉悦,而另外的地方,就全然相反了。   赵承钧离开蒹葭院很久,都气得不想说话。刘吉悄悄看着赵承钧脸色,试探道:“王爷,冯茜和宋太医已经处理好了。”   赵承钧淡淡嗯了一声,问:“其他事查出来了吗?”   “查出来了,端午那天确实是她下的药,那天她还安排了地痞流氓,只不过王妃吉人自有天相,幸运逃过了。这次泄露消息也全是冯茜搞得鬼,她其实还准备了后招,只不过王妃始终不肯说出是谁,阴差阳错躲过了。”   赵承钧轻嗤一声,说:“傻人有傻福。冯茜,还有那个地痞流氓,处理的干净些,不要让那些事传出去。”   “奴才明白。”刘吉说完后,略略停顿,轻声道,“王爷,世子跪在书房,等着您发落呢。”   “先让他等着吧。”赵承钧如今没有心思理会赵子询,他一条接一条,井然有序地吩咐下去,“这几天不要让她去任何地方,严格防范饮食,不假外人之手,任何入口的东西都要让人试过了再给她。奚家的事情你去敲打一二,她们识趣还好,如果不识趣,敢说一些对她不利的话,那么下手不必留情。外面的臣子暂时不要通知,等朝廷的册书下来后,再做其他打算。”   刘吉一一应是。赵承钧说了这么多,其实都是小事情,真正麻烦的,是和朝廷请封。   赵承钧都不由微微叹气,道:“这些日子你警醒些,勿要被外人钻了空子。你专心盯着她的事,上京打点的事不必管了。至于请封的折子……罢了,我亲自来写。”   立王妃不是件小事,即便赵承钧已有足够的话语权,但王妃能不能立下来,还得看京城的意思。官场水深,尤其赵承钧和姚太后关系特殊,这种事情少不得里外打点。然而这些赵承钧都可以掌控,最重要,也最难过的一关,是姚太后。   赵承钧脸色淡漠,大步走在花红柳绿、草木深深的王府,张牙舞爪的黑色蟠龙常服和身后的盛夏景致格格不入。这座府邸终于要迎来女主人了,然而能不能成,还需要赌一点运气。   赌唐师师到底是真蠢还是假蠢的运气。   金陵,紫禁城。   宫闱深深,梧桐树将窗户挡得严实。一位盛装妇人站在窗前,挑着长指甲,不紧不慢地逗鹦鹉。   穿着暗红色比甲的嬷嬷小碎步从外面走来,她停在隔扇外,垂首行礼:“娘娘,礼部来信了。”   “礼部?”姚太后逗着鹦鹉的嘴,慢悠悠问,“是什么事?”   “靖地送来一封折子,是关于请封王妃的。” 第76章 册封   姚太后终于提起些精神了。她放开鸟笼, 两边的宫女立刻上前给姚太后擦拭指甲。姚太后头都不回,撩起眼皮问:“他不是说不想娶妻么,是哪家的小姐有此等魅力, 能让靖王转了意?”   冯嬷嬷表情微变, 略有些意味深长。她凑近了, 低声说:“回太后,这个人您认得,是唐师师。”   姚太后眉尖高高挑起,明显吃惊了:“唐师师?”   “就是去年您从秀女中挑出来, 送去靖王封地的那个女子。”   “哀家记得她。”姚太后抬起手, 冯嬷嬷立刻上前, 扶着姚太后的手, 小心翼翼地侍奉太后坐下。坐好后, 姚太后一边瞧自己的指甲, 一边说:“全国秀女选了那么多,独有她最出众。明明穿着一样的衣服, 可是站在人群里, 就是扎眼, 那么多公卿小姐都成了她的陪衬。哀家入宫这许多年,来来往往也算见了不少美人,可是数来数去,能让哀家信服的, 不过两人而已。一个是她, 另一个, 是当年的郭贵妃。”   郭贵妃……冯嬷嬷听到这个名字,浑身都紧张起来:“娘娘,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您提她做什么?”   “是啊,已经过去许久了。”姚太后怎么看指甲都不满意,她将手指搭在扶手上,不咸不淡地说,“郭贵妃已经死了十二年,哀家的铤儿都走了五年了。当年那批人,竟然只剩下哀家和他。”   冯嬷嬷跪下给姚太后捶腿,不敢接话。恭烈贵妃和靖王就是太后娘娘过不去的坎,谁提谁倒霉。也难怪姚太后意难平,当皇后的时候争不过郭氏也就罢了,好不容易当了太后,明明都胜利了,赵承铤却英年早逝,徒留姚太后白发人送黑发人。而当年所有人都以为必死无疑的赵承钧,却越活越命长,还长成了一只动不得的老虎。   姚太后如何能咽下这口气。幸好这些年赵承钧风里来雨里去,尚没有留下子嗣。要是赵承钧再生出几个嫡子来,姚太后光怄气就能怄死。   不过话说回来,姚太后能忍赵承钧怎么多年,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赵承钧没有子嗣,甚至连正妻都没有。至于那个养子压根不被姚太后看在眼里,不是赵家人,改了姓也改不了皮,做不得数的。   姚太后并不希望赵承钧有传承,如果他无妻无子,留在西北替谆儿守天下是好事,但如果他有了儿子,那就不一样了。   姚太后问:“我记得当年四皇子殿下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眼界尤其高,衣食住行,差一点就入不得他的眼。他怎么想起立唐师师为妃了?”   冯嬷嬷轻柔地给姚太后捶腿,小心道:“唐师师虽然出身不高,但着实长得好。兴许,靖王也难过美人关呢。”   姚太后听到这里笑了:“他?若真是如此,唐师师倒立了功。只可惜,哀家那位好儿子,不是个会被美色迷惑的人。”   事关靖王,冯嬷嬷也不敢轻易发表意见。她换了个角度,谨慎地试探太后的心意:“奴婢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姚太后神态倦怠,随口道:“说吧。”   “靖王府的探子回报,靖王突然立唐师师为妃,全是因为唐师师怀了孕。”   “怀孕?”姚太后微微吃惊,随即明白了,“难怪,这就说得通了。哀家就说他怎么会有春花秋月的心思,还挑哀家送过去的人。原来,是因为孩子。”   姚太后自以为看透了靖王府的内情,瞬间胜券在握,游刃有余。姚太后倚在扶手上沉思,冯嬷嬷不敢打扰,静悄悄地替姚太后捶腿。   静了一会,姚太后缓缓问:“唐师师此人,信得过吗?”   靖王的事情冯嬷嬷不敢说,唐师师却不是问题,冯嬷嬷十分有把握,从容道:“她应当没问题。她不聪明也不机敏,除了一张脸外毫无用处。她哪有那个胆子背叛娘娘呢?说句大不敬的话,就算她有这胆子,也没那脑子呀。奴婢猜测,唐师师是靠着美貌勾到了靖王,毕竟男人么,身体总是抗拒不了美人。谁知唐师师运气好,一举怀了孕,靖王为了子嗣,只能立唐师师为妃。”   冯嬷嬷的话姚太后也大致赞同,姚太后只是意外,赵承钧居然肯让唐师师当正妃。就算为了儿子出身好听,也不至于将正妻之位舍出去。   但姚太后转念一想,赵承钧多年未有子息,恐怕着急要嫡长子,这样一来姚太后就完全理解了。姚太后虽然略施小计,让赵承钧迟迟娶不到妻,还给他传了一个克妻的名声,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赵承钧一个正当盛年、位高权重的藩王,不娶妻说不过去,要是他的未婚妻再死几个,姚太后脸上也不好看。   不如让他娶了唐师师,家族背景毫无助力,本人又愚蠢虚荣,易于操纵。唯一需要防备的,就是唐师师万一真生下儿子后,会不会生出二心。   姚太后悠悠道:“你见她到底是一年前了。她先前没见着赵承钧,自然一心向着你,如今已过去一年,她的心还在不在,恐怕不好说。”   冯嬷嬷皱眉,还是不觉得唐师师会背叛。要是周舜华、任钰君这些,冯嬷嬷或许会打个问号,但是唐师师?   怎么可能呢。   冯嬷嬷说:“娘娘兴许多心了。探子说,这一年来唐师师在王府兢兢业业,不断离间靖王父子的关系,还屡次维护同行美人。只可惜她脑子不太好使,成功的时候少,失败的时候多。这次她怀孕是意外,王府开始还以为唐师师私通外男,差点把她的胎打了。等事情揭开后,靖王立刻将唐师师圈起来,他看得太严,探子们根本接触不到唐师师。但是探子私下查过,唐师师并不想要这个孩子,甚至还偷偷买了打胎药。后面被人发现了,才无奈认命。”   姚太后听到唐师师自己用药,心里踏实很多。如果是心高向外的,得知自己怀了靖王的子嗣后,必然千方百计借子上位,怎么会悄悄抓打胎的药呢?可见,唐师师是真的不想嫁给靖王,这颗棋子信得过。   姚太后大喜,脸上难得露出笑容:“她忠诚良善,不忘本心,倒是个中用的。哀家为靖王的事忧心了许多年,生怕耽误了靖王终身,日后没法去见世宗,没想到,他的姻缘在这里呢。我朝娶妃不看家世,只看才德,唐师师出身清白,性情敦厚,做王妃再好不过。哀家千里迢迢送人,没想到成就了一桩姻缘,这是大喜事,该赏。”   冯嬷嬷一听,就知道这件事成了。她也松了口气,恭贺姚太后道:“恭喜娘娘,解决了一桩心腹大患。”   可不是么,姚太后不想让赵承钧娶妻,又不能让他不娶,能找一个没威胁又偏向宫城的人填在王妃之位上,自然是天大的喜事。姚太后笑而不语,她想了一会后,说:“这桩婚事是哀家做的媒,务必要好好办。要是让哀家知道有人偷奸耍滑,糊弄敷衍,或者因为唐师师出身商户就心生轻慢的,哀家必饶不了他。”   冯嬷嬷一口应下:“奴婢明白。奴婢这就交代司礼监,让他们给请封折子披红。”   “嗯。”姚太后想了想,觉得赐婚还不足以显示她这个嫡母的仁德,又说道,“唐师师家在临清,不方便送嫁。她虽然不是宫中人,但毕竟是哀家送出去的,哀家也算她半个娘家。把哀家的箱子打开,哀家为她添几样嫁妆。”   冯嬷嬷一听吓了一跳,能让太后娘娘添妆,唐师师的造化可真不小。可见一个人的运气,实在不能说早了。   冯嬷嬷恭敬应诺,同时她也在心里暗暗盘算,一会得去敲打内务监的太监,让他们警醒些,好生准备靖王妃的衣冠依仗。皇妃成婚的衣冠器皿全是朝廷赏赐,最能反映官方的态度。这些礼器是皇妃的脸面,而唐师师的脸面,就是太后娘娘的脸面。   这些事情不需要姚太后费心,她只需要表露出态度,剩下的自有下面人操办。姚太后吩咐完后,转瞬就将唐师师的事抛在脑后,问:“皇帝呢,他在做什么?”   提起这个,冯嬷嬷面有为难,小心道:“万岁爷在西内操练威武军呢。万岁爷居安思危,注重武功,可见是个开疆辟土的强国之君。”   姚太后听到冷笑,凉凉道:“哀家也不求着他开疆僻壤,能守住祖宗基业,不要被人钻了空子,哀家就谢天谢地了。他还是不肯和沛儿圆房吗?”   冯嬷嬷尴尬,说:“万岁爷还小呢,少年人喜欢打打杀杀,没开这窍。等他尝了女人的好,他就懂了。”   冯嬷嬷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并不看好。姚太后口中的沛儿姓姚,是南阳公主的女儿,也是姚太后的侄孙女。当年姚太后为了提拔娘家,将长女南阳公主嫁给侄子姚章,后面孝宗病逝,年仅八岁的赵子谆继位,姚太后成了太皇太后。按理姚太后已经至于权力巅峰,天下再没有人能忤逆她,可是姚太后还是不放心,她又将南阳公主的女儿姚沛儿接进宫里,许给赵子谆为后,继续巩固姚家的权势。   本来结表亲不算什么,世家大族哪个不是这样过来的。可是尴尬之处在于,姚沛儿比赵子谆大了六岁。   一个八岁的小男孩,娶了十四岁的表姐,怎么可能发展出男女之情呢?姚沛儿进宫后就守起了活寡,至今尚是处子之身。最开始大家觉得这不算什么,赵子谆还小,等他大些就懂了。可是眼看五年过去,姚沛儿都十八了,赵子谆已经通了人事,却还和皇后没有任何身体之亲。   姚太后,南阳公主,包括姚家的人,都急得不得了。然而这种事情急也没办法,皇帝那么大一个活人,他们总不能把皇帝绑到姚沛儿的床上吧?皇后成了紫禁城第一桩尴尬事,宫人们都知道皇后进宫五年至今是处,却无人敢说,都小心翼翼地避让着这件事。   姚太后又急又气,赵承铤死的早,身后只留下赵子谆这一个儿子,还不是嫡出,而是一个卑贱的宫女生的。姚太后看不上赵子谆出身,但架不住儿子就这一根独苗,姚太后只能将赵子谆扶上皇位,并立刻赐死了赵子谆的生母。   后宫中,绝不会出现东西两宫太后。她就是唯一的尊长。   姚太后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赵子谆身上,奈何赵子谆斗鸡遛马,钻研奇巧,操练侍卫,就是不干正事。眼看赵承钧都要有嫡嗣了,而赵子谆还没有和姚沛儿圆房。   姚太后气得不行,沉着脸重重拍了下扶手,说:“他是年纪小,可是再不懂事,皇位都要被人算计走了。把他从西内叫回来,以后再有人敢勾着皇帝玩乐,全部杖毙!”   冯嬷嬷连忙应是。姚太后气了一会,缓和了口气,说:“把皇后也叫来吧。他们少年夫妻,脸皮嫩,少不得要哀家这个长辈撮合。皇帝的靖王叔要娶妻了,这是好事,把他们两人都叫来,哀家和他们说道说道。”   “是。”   靖王府。   自从赵承钧回来,并挑明了这是他的子嗣后,唐师师的待遇顿时坐了火箭般直线上升。每日来和唐师师献殷勤的人络绎不绝,可是刘吉看的严,除了特定几个面孔,其余人一律不准入内。   赵承钧也没有再回肃州,而是留在王府,遥遥操控边疆军事。赵承钧这几日似乎很忙,但无论再忙,他晚上都会抽时间过来,陪唐师师用饭。   唐师师雄心勃勃的太后梦还没做几天,就被现实打趴了。她的孕期反应非常严重,尤其是这几天,几乎吃什么吐什么。   赵承钧今日来陪唐师师用饭,厨房知道王爷也在蒹葭院,晚膳做的尤其丰盛。赵承钧给唐师师夹了块豆腐,说:“你这几天胃口不好,多吃些容易克化的,早日把身体养回来。别人怀孕都会长胖,你倒好,比怀孕前还瘦。”   唐师师看着满桌子菜实在没胃口,她用筷子戳豆腐,阴阳怪气道:“王爷这样说,是嫌弃我不好看了?当女人可真难,要受苦受累怀孕,怀孕后胖了不行,瘦了也不行。”   赵承钧不由叹气:“我从没有这样说过,你不要钻牛角尖。”   “你觉得我钻牛角尖!”唐师师突然激动,她话说得太快,不留神又一股反胃涌来。唐师师连忙到一边干呕,赵承钧放下筷子,走到她身边,缓慢地给她拍背。   唐师师今天几乎没吃东西,吐出来都是酸水。赵承钧感受到手掌下单薄的脊背,目光中不无担忧。   唐师师本就没吃多少,现在全吐了。杜鹃熟练地捧来痰盂,侍奉唐师师擦嘴漱口。唐师师将水吐掉,浑身都酸软了,有气无力地倚在罗汉床上。   赵承钧坐到她身边,伸手握了握唐师师的手,见她指尖冰凉,心底越发担忧。赵承钧问:“你今天什么都没吃,多少吃些东西。你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去做。”   唐师师想了想,恹恹摇头。赵承钧说:“你这样不行,再这样下去别说孩子,你自己都撑不住。乖,再吃点。”   唐师师不情愿,一点都不想为难自己。赵承钧让人盛了饭过来,亲手拿着汤匙,一口一口喂唐师师。唐师师往往吃两口就要缓一缓,赵承钧就坐在旁边耐心地等。唐师师只吃了小半碗,连连摆手,再不肯吃了。   这么一丁点饭量,两边伺候的人都累出一身汗。赵承钧将碗放下,拈了颗梅子放到她嘴里,说:“你吃得太少了。以后让厨房多做几顿饭,少量多餐,慢慢补回来。”   刘吉在一旁应下,他幽幽地想,唐师师每顿吃不多,那就多吃几顿,王爷的想法倒是不错,就是伺候的人要受罪了。   唐师师这里一天五六顿饭,那厨房什么都别干了,全王府都得跟着唐师师折腾。真是人不可貌相,王爷不娶妻的时候看不出来,万万没想到有了妻儿后,他竟然是这么宠溺无度的人。 第77章 飞跃   晌午, 知了一声接着一声,大地如蒸笼般寂静热腾。卢雨霏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实在睡不着, 只能起身。丫鬟听到卢雨霏的动静, 掀开帘子问:“世子妃, 您怎么了?”   卢雨霏披着一件松绿色单衫,透过薄纱,能隐隐看到肌肤。她倚在罗汉床上,不断摇扇子:“天气太闷了, 热得我浑身发汗, 躺着难受。”   丫鬟见状, 挂起珠帘, 进屋来给卢雨霏打扇。张嬷嬷从廊下进来, 一进门见卢雨霏醒着, 呦了一声:“世子妃怎么坐在外面?老奴还以为世子妃已经睡了。”   卢雨霏说:“太热了,睡不着。”   张嬷嬷是卢雨霏的奶嬷嬷, 从小看着卢雨霏长大, 后面又跟随卢雨霏嫁入王府, 在宜年院十分有体面。因此,张嬷嬷在卢雨霏面前也没有那么多讲究,当即说道:“今年入夏入的晚,秋老虎也格外强劲。现在才晌午, 得过好一会热气才能散下去。世子妃要是闷, 不妨让厨房送些冰镇点心来。我记得昨日庄子进贡了一批葡萄, 老奴让大厨房做好了,给世子妃送来?”   卢雨霏一想也是,午后漫漫, 不做点什么没法打发时间。如今卢雨霏已经不再管王府的事,整日除了吃喝,也没什么能做的了。   卢雨霏虽然是世子妃,但是像这样的冰镇甜点是加餐,得另外出钱。卢雨霏手头宽裕,压根不把这些钱看在眼里,说:“这么热的天,嬷嬷何苦自己出去,让丫鬟们跑腿就行了。小莺,去我的妆奁里取几块碎银子,往大厨房走一趟。你不必替我省银子,不拘大厨房有什么,让她们切碎做成冰沙,一并带回来。价钱、时间都不是问题,尽管往多了做,回来后给小丫鬟们分。”   小莺一口应下,进屋里拿了银子,欢欢喜喜出门去了。卢雨霏让丫鬟跑腿却不让张嬷嬷去,这是给张嬷嬷体面。张嬷嬷颇觉脸上有光,她搬了个杌子,坐在卢雨霏脚边,陪卢雨霏说话:“难得世子妃身份尊贵,还有这份慈心。世子妃对这些小丫头从不打骂,还给她们分果子吃,真是善人转世。她们能伺候您,实在是三世修来的缘分。”   “这有什么。”卢雨霏听着这些话舒心,嘴上却谦虚道,“我不过是施些小恩小惠,请身边人吃吃果子,喝些茶酒,再远的也做不到。王爷和世子那样,才是施大恩的人呢。”   张嬷嬷道:“话不能这么说。世子妃是女眷,哪能和王爷、世子比?放眼整个西平府,除了世子妃,还有哪家夫人能做到像世子妃这样恩恤下人?她们要不心软过了度,唯唯诺诺没有主见,要么钻在钱眼里斤斤计较,有失大家气度。唯有世子妃,恩威并施,刚柔并济,才是皇家风范呢。”   这些话正说到了卢雨霏心坎里,她夫妻关系淡薄,不受夫婿喜爱,抬身份就成了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卢雨霏挥手道:“嬷嬷太捧着我了,我哪有怎么好?这些话嬷嬷可不能在外面说,让别人听了笑话。”   “笑话什么,老奴说的分明是实情。”张嬷嬷说起了兴,滔滔不绝道,“如今谁不知道世子妃能干?西平府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羡慕您呢。依老奴看,老爷和太太有您这么一个女儿,远比有十个八个儿子强多了。如今卢家的体面,不都是世子妃赢来的?”   卢雨霏和张嬷嬷你来我往捧眼,不知不觉小莺回来了。卢雨霏见小莺站在门外,畏畏缩缩的样子,她止住话头,问小莺道:“你怎么回来了?冰沙果子呢?”   小莺怯生生道:“厨房说他们正忙,没时间接别的活,让世子妃再等一等。”   卢雨霏听到皱眉:“晌午是最消闲的时候,他们饭点忙就罢了,这个点忙什么忙?”   “是唐姑娘的事。”小莺回道,“唐姑娘中午只用了一点,现在刚好饿了,厨房正忙着给唐姑娘做膳呢。”   唐师师怀了王府的小主子,立即白日飞升。但是她名分没有确定,下人们也不敢乱叫,只能暂时用唐姑娘含糊着。   卢雨霏听到皱眉。张嬷嬷咋舌,道:“午饭刚刚吃过,这又动火。老奴又不是没见过怀孕的媳妇,但没有一位像她这样娇气。照她这样折腾下去,普通人家还过不过日子了?”   卢雨霏没说话,是啊,天下女人都会怀孕,少有唐师师这样矫情的。然而唐师师不是普通女人,靖王府也不是普通人家。   靖王由着唐师师作,甚至让厨房大开绿灯,全天供着唐师师支使,其他人能说什么?卢雨霏不无发狠地想,真是小人得志,仿佛王府就她会怀孕一样,得了势可劲儿的造作。卢雨霏倒要看看,靖王能忍她多久。靖王那么厌恶麻烦的人,等唐师师作过了头,看她如何收场。   卢雨霏如今对唐师师十分恼怒,她前几天叫了奚夫人过来给唐师师打胎,谁曾想这个孩子是靖王的,这一下立刻捅了老虎窝。奚夫人被发落了个好大没脸,卢雨霏也被剥夺了管家权。卢雨霏不敢怨恨靖王,就一个劲儿地骂唐师师。   唐师师这个心机婊,她一定是故意的。唐师师明明知道自己怀了靖王的子嗣,却故意不说,引诱着卢雨霏踏入陷阱,害她被靖王夺权。卢雨霏每每想到当天的事就气得牙痒,然而谁让唐师师怀了靖王唯一的子嗣。冯茜和宋太医被打死,世子只是因为劝了一句就被禁闭,和冯茜、宋太医有关系的全部被清理了一遍。如今阖府上下,还有谁敢得罪唐师师?   张嬷嬷左右看了看,将小莺打发离开,凑近了和卢雨霏说话:“世子妃,如今那位如日中天,贵不可言。前段时间您不小心得罪了她,之后,世子妃打算怎么办?”   卢雨霏轻嗤,不屑道:“嬷嬷真以为众人供着的人是她吗?不是,众人供的是她肚子里的孩子。男人都喜欢端庄大方的女子,唐师师这种借子上位的人,不会被靖王看重的。靖王现在捧着她,无非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等孩子出生,她还算老几?”   张嬷嬷欲言又止,一脸一言难尽。卢雨霏站在女人的角度上,信誓旦旦地说唐师师不会长久,可问题是,往往是这种作的才过得好。或者说,因为得宠,所以才敢作。   以张嬷嬷多年的经验,靖王对唐师师如此忍让,绝不仅是为了孩子。张嬷嬷顿了顿,又道:“可是靖王前些日子说,要立那位为正妃。如果她被册封,那就是您的正头婆婆了。世子妃,趁现在人少,您不去卖个好吗?”   卢雨霏先前对唐师师还算客气,可是随着奚云初的介入,卢雨霏和唐师师的情况越来越微妙,等前段时间打胎事件后,两人就彻底撕破脸了。   卢雨霏不久之前还当着唐师师的面说她应该被沉塘,转眼就去唐师师跟前伏低做小,谁能接受这个落差?卢雨霏这些天一直没去见唐师师,一来是靖王看的严,不让闲人去打扰唐师师养胎;二来,是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   卢雨霏梗着脖子,嘴硬道:“谁说她是王妃了?王爷只是哄她玩。再说,就算王爷真的被冲昏头脑,打算立她为正妃,朝廷那边还没同意呢。王爷昏了头,朝廷可没有。堂堂皇室,怎么可能立一个婚前失贞、出身商户的女人当王妃?”   张嬷嬷吓了一大跳,赶紧捂住卢雨霏的嘴:“世子妃,慎言!王爷已经发落了许多人了,如今这种话可说不得。”   张嬷嬷被吓出一身汗,她赶快抬头看了看,见没人听到,才长松一口气。卢雨霏也自知失言,手心渗出一层冷汗。   赵承钧严禁众人非议唐师师,只要是说唐师师闲话的,无论是说的人还是听的人,全部杖责三十,发卖教坊。   幸好刚才没人,要是真被人听到卢雨霏说唐师师婚前失贞,等传到靖王耳朵里,卢雨霏马上就得被配送家庙。张嬷嬷沉默一会,难得说了几句真话:“世子妃,您是吃老奴奶长大的,老奴冒着大不韪,和您说几句心窝话。无论王爷对那位是真心还是假意,无论朝廷会不会同意册封,她都是王爷的人,过得再不好也轮不到晚辈欺辱。您和世子都是儿辈,见了她天生弱势,别说她怀有身孕,就算她只是一个不受宠的、没名没分的侍妾,您作为儿媳,见了王爷的侍妾,还能颐指气使?世子妃,您和她过不去就是和自己过不去,何必呢?别管朝廷怎么说,趁着现在旨意还没来,您赶紧去和那位认个错。前段时间您不是打了她的狐狸吗,这个由头就很好,您借着看狐狸的名义,和她认个错,服个软,这件事情就过去了。”   卢雨霏紧绷着唇,还是不肯说话。张嬷嬷知道卢雨霏心高气傲,不是一朝一夕能劝动的,她没有继续讨嫌,而是换了语气,轻快地问:“小莺呢?刚才厨房给唐姑娘做膳食,现在过了许久,应当做完了。让小莺再去厨房问问,我还真有些馋了。”   张嬷嬷说这些话本意是宽卢雨霏的心,结果等了一会,小莺回来了,说:“葡萄已经没了。唐姑娘一吃就吐,下人劝不动,禀报王爷后,王爷亲自回来陪姑娘用膳。唐姑娘吃了颗葡萄,难得有胃口,王爷就让人把所有葡萄都拿走了。”   卢雨霏一听脸色就沉下去了,张嬷嬷碰了一鼻子灰,也落了个讪讪。卢雨霏气急,见屋里没人,脱口骂道:“自己吃饭吃不下去,非得王爷回来陪。那她一天用五六次膳,每次都叫王爷,王爷还做不做事了?矫情,我看王爷能忍她到什么时候。”   张嬷嬷连忙给卢雨霏顺气:“世子息怒,秋高气燥,您小心上火。”   卢雨霏越想越气。若是奚云初,或者其他高门贵女做王妃,卢雨霏都能接受,但是被一个原本不如她的人踩在她头上,卢雨霏就完全不能忍。卢雨霏冷笑一声,道:“我就不信这世上人都瞎了眼,想当我的婆母,她可不配。我话放在这里,她最多封一个侧妃。要是她这种人都能当王妃,那我这世子妃不做也罢,我立刻就去和王爷自请下堂。”   这话张嬷嬷也赞同,她说道:“世子妃,您是贵人,不能动不动说‘下堂’这等话。您要是不在了,偌大的王府,还能靠谁呢?老奴也觉得那位成了不气候,普通人家挑媳妇还不要狐狸精长相的呢,堂堂皇家,怎么能真让她攀上?她不过猖狂这两天罢了,您暂且忍忍。”   她们两人说着,院外一个小丫鬟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张嬷嬷看到,立刻责骂:“没见着世子妃在里面吗,你跑什么?”   小丫鬟行了个万福,飞快说:“世子妃,有急事!宫里来人了。”   “什么?”卢雨霏猛地站起来,问,“是什么人?非年非节的,宫里派人来做什么?”   “来给唐姑娘送王妃冠服和册书玉牒。”小丫鬟说道,“是太后娘娘身边人亲自送来的,阵仗可盛大了,现在全城人都在传呢。”   卢雨霏换了衣服,匆匆忙忙赶到正院。此刻正院里全是人,有王府的下人,也有穿宫装的太监。   卢雨霏在门前看到了彤秀,快步走过去,问:“彤秀姑姑,王爷和宫使在里面吗?”   彤秀看到卢雨霏,淡淡点头:“世子妃。王爷正在和礼部郎中说话,冯嬷嬷思念王妃,去后面找王妃了。”   卢雨霏道了谢,又往蒹葭院赶。她疾步走在路上,依然十分费解。   靖王竟然不是开玩笑,而是真的写了折子请封唐师师为妃。这两人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应,更可怕的是,朝廷还同意了。   到底是卢雨霏疯了,还是这个世道疯了?   卢雨霏快步赶到蒹葭院,她进门的时候,狠狠被吓了一跳。小小的蒹葭院几乎被赏赐挤满,丫鬟们往屋里送水,都要小心翼翼地挑没箱子的地方。   卢雨霏越发觉得这世道疯魔了。   屋里,丫鬟给唐师师报信:“王妃,世子妃来了。”   冯嬷嬷二度抵达靖地,这次随行的虽然没有美人,却有一封赐婚懿旨和册封制书。婚姻虽然是约定俗成,但唯有在官府过了明路,婚姻关系才真正成立。唐师师获得了朝廷的封号,即便还没有举行婚礼,也是货真价实的靖王妃了。   下人们终于有了统一口径,一致改口,唤唐师师为“靖王妃”。   唐师师习惯了被人叫姑娘,现在突然换成“王妃”,她需得反应一会,才能意识到在叫她。唐师师淡淡点头,说:“请世子妃进来吧。”   卢雨霏被侍女引着进门,唐师师本想起身迎接,要动身时,突然想起现在她是王妃,只有卢雨霏给她行礼的份,她无须站起来迎接任何人了。唐师师细微地顿了顿,不着声色地靠回引枕上。   看来,她要习惯的,不只是称呼,更是身份、地位上的转变。   卢雨霏进来后,被丫鬟悄悄拉了一下,才意识到要给唐师师行礼。卢雨霏磕磕绊绊行礼,神态别扭极了。   唐师师终于感受到嫁人的好处了,看来赵承钧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至少嫁给他,能一夜间实现阶级和辈分的飞跃。以前,可看不到卢雨霏对她卑躬屈膝。   唐师师抿嘴笑了笑,无视卢雨霏难堪的表情,笑道:“是世子妃啊,起吧。” 第78章 恩爱   “谢王妃。”卢雨霏僵硬地站起身, 脸不是脸手不是手,浑身别扭极了。她不久前还斩钉截铁说要是唐师师封了王妃,她就自请下堂。现在可好, 她刚说完, 唐师师就被册封了。   还抬来这么多赏赐, 给足了唐师师体面。   卢雨霏尴尬至极,她的世子妃之位来之不易,她才不会自请下堂。幸好说话的时候没有外人,除张嬷嬷外无人得知, 卢雨霏也就假装自己没说过, 换身衣服, 乖乖滚来给唐师师请安。   唐师师心情极度舒畅, 她和善地笑了笑, 说:“世子妃可是稀客, 许久不见你们,我都有些想念了。世子妃, 这位是冯嬷嬷, 太后娘娘身边的红人;冯嬷嬷, 这是我们府上的世子妃,去年刚进门,今后还有劳嬷嬷指教。”   冯嬷嬷自然笑着推辞。她嘴里说着客套话,但是坐姿四平八稳, 丝毫没有站起来打招呼、让座等意思。在冯嬷嬷眼里, 靖王府里值得她注意的, 唯有赵承钧,如今还多了一个唐师师。至于那个养子,压根不算正经主子, 他的妻子就更不算数了。   冯嬷嬷只瞥了卢雨霏一眼,就回头继续和唐师师说话,仿佛卢雨霏这个人完全不存在似的。冯嬷嬷说:“太后娘娘十分惦念你,只可惜金陵与靖地相隔千里,太后没法召你进宫,只能嘱咐老奴带了懿旨珍玩,代娘娘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你和靖王喜结良缘,太后非常高兴,亲自挑了好些压箱底的宝贝来给你做添妆。皇上皇后听到殿下和王妃成婚,也赏赐了不少东西,都在外面放着呢。”   卢雨霏听到瞪大眼睛,太后娘娘非但允了唐师师当王妃,还亲自赐下嫁妆?公卿臣子若是能得到宫里赏赐,那简直是光宗耀祖,要供在正堂门口庇佑三代人呢。结果唐师师一次性得到好几箱赏赐,里面不光有太后的,还有皇帝和皇后的。   唐师师她凭什么?   卢雨霏愤愤不平,丫鬟婆子惊骇万分,就连唐师师本人也颇为受宠若惊。她承认自己心比天高,很小就发誓要嫁最好的夫郎,出最大的风头。但是唐师师最出格的幻想,也不过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太后、皇帝、皇后,这世上最尊贵的三个人,会一同给她添嫁妆。   如此大的阵仗,公主出嫁恐怕都不及。唐师师一个非亲非故的民间女,竟然能得到此等殊荣,实在惊天动地。   唐师师说:“太后娘娘折煞妾身,我何德何能,如何当得起太后、皇上、皇后三位尊上青睐?这些赏赐我受之有愧,妾身不敢收。”   冯嬷嬷按住唐师师的手,道:“王妃这是说什么话,太后和皇上的赏赐,哪有收回去的道理?上面要赏,说明王妃自有过人之处,你安心收下就是。”   送上门的赏赐,唐师师当然不会傻到推辞,但是客套话总要说一下:“妾身不过一个普通妇人,文不及公卿宰辅,武不能保家卫国,却得太后娘娘如此盛待。妾身惶恐,生怕辜负了皇恩浩荡。”   卢雨霏一直被晾在一边,她找到机会,立刻开口说:“谢皇上仁德。西北和金陵相距这么远,太后和陛下依然惦记着边关功臣,有此等英主,难怪父亲夙兴夜寐,事必躬亲,牢牢戍守着西北边疆。”   卢雨霏说完后,场中陷入寂静,宫里的人和王府的人都不说话。卢雨霏抢话本来是显示自己的才学见识,没想到她说完后没人接茬,卢雨霏顿时非常尴尬。   唐师师心说卢雨霏可真会挑话题,太后和靖王关系如此尴尬,没见着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谈论吃喝玩乐歌舞升平,就是不提政事,卢雨霏非要一语点穿。   唐师师用帕子捂住嘴,侧过身轻轻咳嗽。众人见到唐师师的动作,顿时都活了过来,一屋子人涌到唐师师身边,关切地问:“王妃,您怎么了?”   “突然有些反胃。”唐师师压着嘴唇,娇娇弱弱说,“最终总是这样,老毛病了,不妨事。”   这可是冯嬷嬷最擅长的方向,她立刻打开了话匣子,说道:“前几个月就是要受罪些,反胃想吐都是正常的,忍过这段时间就好了。王妃如果难受的厉害,平时多食清淡,少食多餐,还有干的和湿的分开,先吃饭,等过一会再喝汤、粥这等汤汤水水。”   唐师师没想到孕吐竟然有这么多学问,她连忙瞪了杜鹃一眼,提点道:“杜鹃,嬷嬷传授秘方,你还不快记下来。”   杜鹃后知后觉哦了一声,赶快找东西记。冯嬷嬷又说了许多小技巧,唐师师一一记下,发自真心道:“嬷嬷懂的真多。”   这话不是奉承,唐师师当真佩服宫里人的记性。大概在宫里待的时间长了,就会自动点亮宫斗技能,连赵承钧都懂很多稀奇古怪的偏方。打胎药唐师师都认不出来,赵承钧却能一眼看到,不服不行。   冯嬷嬷含笑,说:“王妃年轻,等您多怀几胎,多养几个孩子,您就都懂了。”   众人都笑,唐师师垂下头,露出恰到好处的羞赧。经过这方打岔,刚才的尴尬就掀过去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怀孕的注意事项,屋里气氛和乐融融。卢雨霏站在人群中,感到格格不入。   她没有怀孕,也没有子嗣。她们说的这些话卢雨霏根本不懂,而卢雨霏感兴趣的话,这些人也不接。   卢雨霏仿佛一个外人,不光在生育上无法融入,连她的身份,也隐隐被这群人排斥在外。   她是世子妃,是靖王养子的妻室。在这群眼高于顶的宫女嬷嬷看来,根本不算皇家人。卢雨霏意识到这件事后大受打击,而一直被卢雨霏看不起的唐师师却坐在人群中,被那些宫女嬷嬷簇拥着,谈笑宴宴,举止自如,仿佛天生就属于这一阶级。   冯嬷嬷说了一会后,好生打量着唐师师,含笑道:“一年不见,王妃比从前更添风采。当初在宫里时王妃也好看,但那是璞玉之美,如今,才是真正打磨成宝玉,光华内蕴,熠熠生辉。”   冯嬷嬷这群人自从进门后,奉承话就像不要钱一样,各个角度各个方向,夸得唐师师都不好意思了。唐师师连忙道:“嬷嬷您快不要说了,您再夸下去,我就该无地自容了。”   冯嬷嬷笑,指着周围的宫女说道:“王妃,你问问这些人,老身这些话是故意夸大还是实话实说呢?都说宝马配好鞍,美人配英雄,你本就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唯有入了王府,才能真正展露出王妃的美貌。”   两边人听了纷纷应是,有夸唐师师貌美的,有夸王爷和王妃郎才女貌的,还有夸千里姻缘一线牵的,好听话五花八门,层出不绝。卢雨霏听到这些奉承话,可谓既熟悉又陌生,一时内心复杂至极。   熟悉是因为自成婚以来,卢雨霏每次出门做客,那些夫人太太都是如此恭维她;陌生是因为,如今这个人换成了唐师师。   卢雨霏听着众人一应一和,心生恍惚。被奉承的久了,卢雨霏自己也当了真。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不同的,亲朋好友们赞美她,当真是因为她优秀又出众。她看不上周舜华,任钰君,尤其看不上唐师师。这种无才无德、徒有美貌的花瓶,注定一生被卢雨霏踩在脚下。   然而现在,唐师师却摇身一变成了王妃,这回轮到卢雨霏站在地上,听众人盛情赞美唐师师。卢雨霏也终于意识到,先前众人捧着她,并不是因为她多么聪明多么能干,她就是一个普通女子。众人追捧的,分明是靖王。   曾经卢雨霏是靖王府唯一的女眷,外人想要讨好靖王,只能捧卢雨霏的好。现在靖王有了真正的王妃,那些人自然一股脑涌到唐师师身边去了。毕竟卢雨霏只是个晚辈,真正能吹枕边风的,甚至能左右靖王态度的,是王妃啊。   卢雨霏心神巨震,头一次感受到来自身份的落差。外面忽然传来跑动的声音,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紧接着,门口传来珠帘清脆的碰撞声。赵承钧出现在琉璃珠帘后,问:“怎么了,你们在说什么,为何如此高兴?”   “靖王来了。”众人纷纷站起身行礼,唐师师也站起来,随着冯嬷嬷一同福身:“王爷。”   赵承钧一进屋,视线立刻落在唐师师身上。他看到唐师师的动作,微微皱眉。   这段时间他从不用唐师师行礼,他恨不得连唐师师走路都代劳,怎么舍得让唐师师行礼?赵承钧的手动了动,但是碍于太后的人在场,他忍住动作,淡淡道:“嬷嬷不必多礼,请起吧。”   冯嬷嬷站起身,一旁的唐师师也跟着站直。冯嬷嬷寒暄道:“殿下,礼部官员还在外面,您怎么回来了?”   赵承钧自然是来看唐师师的,礼部那些人的官话大同小异,可是唐师师却不一样。唐师师已经一个半时辰没有找他了,她会不会恶心反胃,情绪低落,敏感多疑?更甚者,太后的人今天也在,她会不会被人欺负?   赵承钧实在坐不住,将礼部侍郎甩给赵子询,他自己立刻往内院走来。赵承钧不动声色看了唐师师一眼,见她脸色红润,神态平和,看起来不像是受委屈的样子,甚至比在赵承钧身边还要精神。   赵承钧一时内心复杂,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失落。   真正的理由当然不能说,赵承钧随口编了个由头,将冯嬷嬷应付过去。他虽然和冯嬷嬷寒暄,但是注意力全在唐师师身上。赵承钧注意到,唐师师已经站了一盏茶了。   赵承钧暗暗皱眉,这个老嬷嬷为何如此多话,地面那么硬,唐师师一直站着,会不会累到她?   正好冯嬷嬷中间停顿,赵承钧表情庄重,说:“嬷嬷这一路辛苦了,本王感念嬷嬷心意,嬷嬷快请坐。”   冯嬷嬷没想到靖王对自己竟如此礼遇,冯嬷嬷面上有光,高高兴兴地坐下。赵承钧使了个眼色,刘吉了悟,立刻搬来软凳,放到唐师师身后,伺候着唐师师落座。   冯嬷嬷还在滔滔不绝地说道:“……谢靖王殿下。刚刚老奴还和王妃开玩笑呢,殿下军功赫赫,为国为民,不知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唯一的缺点就是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不上心。太后娘娘不知道烦恼了多久,特意赐美人侍奉殿下。没想到阴差阳错,竟然成就了一桩姻缘。”   赵承钧一直分神注意着另一边,见唐师师坐好,他才暗暗放心。听到冯嬷嬷问话,他回神,淡淡笑了笑:“是。这一点,倒要多谢太后。”   赵承钧出现后,唐师师就退居二线,安安静静地当一朵壁花。太后施恩之类的话冯嬷嬷已经翻来覆去说过好几遍,唐师师并不意外,但是她没想到,赵承钧竟然应了。   唐师师惊讶,飞快地瞥了赵承钧一眼。冯嬷嬷也面有讶色,赵承钧竟然会对太后说出感谢之辞,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冯嬷嬷一双眼睛扫过端重自持的赵承钧,又扫过温顺垂首的唐师师,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笑了笑,故意说道:“殿下进门时好奇众人笑什么,其实,我们正在说王妃呢。殿下,您来说,王妃如今漂亮,还是刚来封地时漂亮?”   唐师师没料到冯嬷嬷会把这种话拿到赵承钧跟前,脸蹭的红了。唐师师着急,连忙道:“嬷嬷,玩笑话而已,您说这些做什么?”   冯嬷嬷却笑着,好整以暇看向赵承钧:“殿下,您说呢?”   赵承钧笑了,他眸光微动,落在唐师师身上,竟当真打量起来。唐师师被看得浑身发毛,一双杏眸暗暗瞪了他一眼,娇叱道:“王爷。”   她以为她在压低了声音威胁,殊不知,宛如一只牙都没长齐的小奶猫张大嘴咆哮,确实挺吓人的。   赵承钧忍着笑,说:“嬷嬷这话我不能接。我若是说她现在好看,她定怪我之前对她不用心,我若说她以前好看,她又要气得不吃饭。无论如何说,都是我不对。”   冯嬷嬷听到大笑,丫鬟宫女们也捂着嘴偷乐。唐师师沉了脸,恼怒道:“我哪有?”   赵承钧点点头,一副好脾气的样子,说道:“好,你没有。”   宫人们笑的更厉害,唐师师气了许久,用力瞪了赵承钧一眼,撇过头不想看他。冯嬷嬷见状,说:“王爷和王妃感情甚好,如此,太后娘娘就能安心了。太后娘娘慈母心肠,这些年一直忧心殿下衣食寒暖,生怕殿下苛待了自己身体。幸好有王妃给太后分忧,今后,还烦请王妃好生照料靖王,并且把自己的身体养好,和殿下多生几个郡王郡主。如此,就是对太后娘娘最大的孝顺了。”   冯嬷嬷说完,不由扫向唐师师肚子。唐师师被众人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赵承钧倒十分自在,他看了唐师师一眼,露出些笑意,点头道:“借嬷嬷吉言,她会的。”   唐师师整个人都炸毛了,什么叫她会的?她会什么?赵承钧以为生孩子是种萝卜吗,他说的倒轻松。   卢雨霏站在一边,感受到深深的局外感。靖王,唐师师,冯嬷嬷,仿佛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卢雨霏只是误入黄粱的醉酒人。卢雨霏本以为唐师师接了宫里那么多赏赐,还和冯嬷嬷来往亲密,必会被靖王猜忌。结果靖王毫无芥蒂,还对唐师师关照有加,当众说以后会有更多孩子。   还有什么表态,比这句话更有力量呢?再多甜言蜜语,再多金银珠宝,也比不上丈夫这一句,我们以后会有更多孩子。   这说明,靖王根本不在乎唐师师这一胎是儿是女。是儿子固然好,即便不是也没关系,他们还会有下一个。   卢雨霏垂下脸,不由把手放在小腹上,生出浓浓的落寞。   冯嬷嬷被秀了好一番恩爱。冯嬷嬷对赵承钧的印象还停留在两个画面上,一个是十一年前,赵承钧兄弟仓促就藩,曾经最尊贵的四皇子高烧不退,气息奄奄;另一个是去年,她奉太后之命送美人就藩,在驿站猎猎风中,看到了已然成年的赵承钧。   无论哪一个,都和温柔、和气等不沾边。谁能想到,威严冷漠、号令千军的靖王,也会有含笑看向一个人的时候呢。   冯嬷嬷笑中生出一丝警惕,她瞧了瞧外面的天色,说:“时间不早了,奴婢叨扰了许久,如今太后和皇上的赏赐已经送到,王爷和王妃也见了,奴婢不敢再打扰王妃养胎,这就告退。王爷、王妃止步。”   众女眷一起站起身送冯嬷嬷出门。冯嬷嬷此行代表了太后,会在西平府停留一段时间,等完婚后就回京复命。赵承钧另外给冯嬷嬷安排了住所,此刻他示意刘吉,说:“送嬷嬷出去。”   刘吉应诺。冯嬷嬷要离开,唐师师必然得送到门口。冯嬷嬷一个奴婢本来轮不到赵承钧起身相送,但是赵承钧见唐师师要出门,他不放心唐师师,仿佛正屋到门口这短短几步路有老虎一样,于是也跟着出去。   冯嬷嬷和一众人走到门口,她看到外面堆叠如山的箱子,不由道:“殿下,王妃是一府主母,上了皇家玉牒的亲王妃,住在这种小院子,恐怕不合体统。”   “这只是她婚前暂时的居所。”赵承钧不假思索,道,“如今册书已经送到,她也该搬到真正的住处了。”   冯嬷嬷本也是随口一问,她再次请唐师师和赵承钧止步,自己随刘吉等人离开。等冯嬷嬷走后,赵承钧收敛了神情,淡淡说:“时间不早了,王妃要养胎,你们都退下吧。”   卢雨霏能说什么,只能告罪退下。等人群散去后,唐师师再也忍不住,悄声问赵承钧:“王爷,我真要搬家?”   赵承钧轻轻扫了她一眼,拉过她的手,扶着她的肩膀往屋里走:“不然呢?本王一言九鼎,岂可出尔反尔?”   “那……”唐师师急了,“那我搬到哪里?”   “自然是燕安院。”赵承钧声音中似乎含了笑,“我们已经成婚,你还想分居两地?” 第79章 骄纵   唐师师瞳孔微微放大, 她本能想反驳,但是想了很久,竟然找不出理由。   对啊, 朝廷的册封玉牒已经送过来了, 从礼法上讲, 唐师师就是不折不扣的靖王妃。身为王妃,自然要和丈夫住在一起。   唐师师的世界观再一次受到冲击,原来从未婚变成已婚,她不仅要适应称呼的转变, 更要适应生活上的。   她不再是一个单独的个体, 而是和另一个人永久地融合在一起。无论身在何方, 无论生死哀荣, 今生, 她都无法离开赵承钧了。   赵承钧见唐师师发怔, 他知道她一时半会还适应不来,于是也不去逼她, 而是拉着她慢慢走到屋里, 说:“择日不如撞日, 我看今天就很适合搬家。我让丫鬟把你的随身衣服抱到燕安院,今夜,你就不必回来了。”   唐师师又吓了一跳:“这么快?”   “迟早的事。”赵承钧语气随意,说道, “要不是之前顾忌名不正言不顺, 我早就让你搬到我那里了。如今册书已经送到, 天下再没人能说闲话,你也该回到你应有的位置上了。”   唐师师微微怔松,她在围场的时候, 也曾短暂地和赵承钧共处一室。然而那时候两人的帐篷分开,平时起居并不在一处,现在,她却要和赵承钧睡在同一间屋子里。   唐师师的脊背明显紧绷起来。赵承钧发现了,他轻轻瞥了唐师师一眼,似有所指道:“现在害怕了?之前出谋划策的时候,不是很勇猛么。”   唐师师气势逐渐萎靡,她确实雄心壮志想当太后,但是等事情真的摆到她面前,她才发现根本没那么简单。不说远的,她仅仅想到要和赵承钧同处一室,内心熊熊燃烧的理想之火就像被一只手按在冰水里,连水花都没溅起来,就呲的一声熄灭了。   赵承钧看到她的表情,轻笑一声,声音中似有嘲讽。唐师师咬牙,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说道:“那就搬吧,又不是多大的事。”   “爽快。”赵承钧立刻叫刘吉进来,对唐师师说,“你喜欢什么,一一标出来,等一会让他们搬到燕安院。”   唐师师只是小小地逞了个能,之后就再也没有下台的机会,赶鸭子上架一样指了家具、古玩、软塌,最后,刘吉把红木箱子盖好,贴上标签,一脸笑道:“王妃,您安心去燕安院吧,这些东西有奴才看着呢,准乱不了。”   赵承钧悠悠然地瞥了唐师师一眼:“走吧。正好到了晚膳的时辰,燕安院已经摆好饭了。”   唐师师皱眉,隐约觉得不对劲。她还来不及细想,就被赵承钧揽住肩膀,半哄诱半胁迫地拉走了。   赵承钧带着唐师师往主院燕安院走去。唐师师走出蒹葭院的门,有些郁闷地回头望了一眼。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小巧狭窄,但温馨精致的院落,就彻底成为过去式了。   唐师师并不是个恋旧的人,一通近乎逃荒般的搬家后,她也很快放下眷恋,进入到新的角色中来。人要往前看,总沉溺过去是没有用的,唐师师积极调整心态,等她迈过燕安院的门槛时,内心也调整好了。   燕安院的下人见了他们,纷纷跪下请安。“王妃金安”等声音不绝于耳,唐师师视线扫过燕安院中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感受到一种别样的气息。   她之前也来过燕安院,但那时候是以婢女的身份,整日琢磨赵承钧和赵子询的心思还来不及呢,哪有心情欣赏燕安院的摆设。如今换了心态,她才发现赵承钧品味相当不俗,燕安院的摆设虽然少,可是样样画龙点睛,恰到好处。   太监殷勤地掀开门帘,赵承钧让唐师师先进,自己随后而入。唐师师一进门,刘吉立刻在座位上垫了靠枕、软垫,伺候唐师师落座。   “王妃,晚膳已经备好了,您现在用还是过一会?”   这可是燕安院,竟然问她?唐师师不由看向赵承钧,赵承钧目光包容,说:“你是主母,内宅之事无论大小,都由你说了算。你想如何安排就如何安排。”   唐师师放下心,试探地行使女主人权力:“现在就上吧。”   “是。”   侍女鱼贯端着食盒进来,静悄无声地放在方桌上。唐师师如今胃口不好,每顿饭分量不大,桌上全是各种精致的小碟子。赵承钧给唐师师盛了碗豆羹,唐师师抿了两口,突然脸色大变,将羹匙放在桌案上。   赵承钧眼神微沉,他脸上虽然平静如初,可是声音已经不知不觉紧绷起来:“怎么了?”   “我忘了带狐狸。”唐师师一脸严肃,煞有其事道,“都怪你刚才走的太急了,小狸的卧具,还有吃饭用的锅碗瓢盆,我都忘了带。”   赵承钧眉心跳动,又生生压下,尽量温和地说:“怀孕期间,它最好不要靠近你。反正它也是野生的,应当适当野养,这段时间我让人把它送到城郊庄子上,等你生下孩子后,我们再将它接回王府。”   唐师师听到要将狐狸送走,当即反对:“不行!它还小,怎么能去外面?”   “它都一岁了,放在野外,早该独立捕猎了。”赵承钧语气柔和,可是其中的态度非常坚决,“过溺则杀之,它也该去锻炼锻炼了。乖,等你生下孩子,再将它接回来。”   唐师师这段时间过得平静消闲,无所事事,唯有赵承钧才知道,她看似普通的一粥一饭,背后到底耗费了多少功夫。靖王府已经被害死两任王妃了,赵承钧真的怕了,而这次的代价他尤其无法承受。   他不能接受唐师师出现任何差错,她或孩子都不可以。赵承钧连她入口的食材都要确保出自自己人之手,怎么能忍受王府里有一个不受控制、随时可能发狂的野生动物呢?   之前唐师师情绪不稳定,赵承钧怕刺激到她,没有让人将狐狸送走。这次趁着搬家,赵承钧终于能拔走眼中钉,如何能让她继续养着?   唐师师听到赵承钧的声音,就知道狐狸要不回来了。她也知道这样做是对狐狸好,但她情感上一时无法接受,唐师师低落了一会,闷闷道:“好吧。等孩子出生后,一定要将它接回来。”   赵承钧一口应下:“好。”   唐师师得了赵承钧亲口保证,勉强收拾起心情,但接下来的饭吃得怏怏不乐,没动几口就不想吃了。   赵承钧无奈,放下碗筷,微沉了口气说:“多大人了,还使小性子?你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好好吃饭。”   唐师师恹恹靠在一边不动,赵承钧盛了菜,亲自喂她,但唐师师才咬了两口,就摇头不肯吃了。   赵承钧没办法,只能让人将东西撤下。唐师师看到惊讶:“王爷,您还基本没吃呢,这怎么能行?”   “知道不行,自己还作?”赵承钧不轻不重瞥了唐师师一眼,说,“不想吃算了,厨房一直给你备着饭,等你饿了再说。你先在这里消消食,下人正在搬东西,过一会就你能回去歇息了。”   唐师师多少有些愧疚,她这段时间仗着怀孕,脾气越来越骄纵,稍有不合意就发作。赵承钧一直忍着,陪着她胡闹,之前唐师师没注意,现在她才发现,原来这些天不止她过得辛苦,赵承钧也没少受折腾。   基本是她有什么,赵承钧就陪她经历什么。她吃不下饭,赵承钧也没用多少。   唐师师心有惭愧,眼睛滴溜溜落在赵承钧身上。赵承钧发现她偷看,好笑地点了下她的鼻子,道:“想说什么就说,不要鬼鬼祟祟的。”   唐师师笑了,她手里握着扇子,悠悠然换了个姿势,倚到扶手另一边,问:“王爷,这段时间我是不是很矫情很作?”   赵承钧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你竟然知道?”   唐师师笑脸倏地收回,她愤愤撂下扇子,问:“那你嫌我烦了?”   “怎么会?”赵承钧失笑,拿起扇子,将上面的流苏整理好,轻轻放回唐师师手中,“我做选择从来不后悔。大概是我前世欠了你,所以今生注定要为你鞍前马后,任劳任怨,以偿还前世的债吧。”   唐师师扬着修长纤细的脖颈,屈尊纡贵地瞥了旁边一眼,没忍住眼中转笑,哗的一声打开折扇,遮住自己唇边的笑意。   刘吉办事十分麻利,没过一会,唐师师的箱笼就搬来了。唐师师取了衣服,去净房沐浴,赵承钧趁闲,赶紧去书房处理白日挤压的公务。   唐师师出来时,看到不熟悉的摆设,怔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在燕安院。杜鹃跟在唐师师身后,说:“姑娘,湿头发容易着凉,您该绞头发了。”   唐师师点头,坐到镜前,由着杜鹃给她擦拭头发,她自己细细端详镜子中的人。唐师师正仔细看自己的眉稍有没有生杂毛,忽然从镜子中看到刘吉进来了。刘吉停在屏风后打了个千,笑眯眯道:“王妃,您的东西都安置好了。”   唐师师明白刘吉有话和她说,于是对杜鹃摆了摆手,低声吩咐:“把东西给我吧,你去外面烧壶热茶。”   大夏天哪用热茶,杜鹃了悟,放下干帕子后,轻手轻脚退下:“遵命。奴婢告退。”   刘吉见状,上前道:“奴才伺候王妃擦发。”   “谢公公,头发已经干了,不妨事。”唐师师将帕子放到一边,取了把犀角梳,缓慢梳理自己的长发,“公公找我,有什么要紧事说吗?”   “谈不上要紧事。”刘吉垂着手站在唐师师身后,轻声说,“奴才伺候了王爷许多年,如今豁出老脸,提醒王妃注意几样事。头一件,便是王爷睡眠浅,稍有风吹草动就醒了,之后很难睡着。奴才斗胆,请王妃夜里注意些,若是王爷醒来,勿要让王爷忍着,须得吩咐奴才准备安神的茶。”   唐师师脸色微微肃穆,她明白刘吉这是提点她,他伺候赵承钧许多年,再了解赵承钧不过。唐师师摆正脸色,郑重道:“多谢刘公公,我之后会小心的。”   “再有一条,就是王爷对声音敏感,稍有吵闹就容易头疼。另外,还请王妃督促着王爷吃饭,王爷自小在宫里养成了规矩,非正点不食,除一日三餐外,其他时间不吃任何东西。有时候王爷忙起来错过了饭点,之后也不再用膳,长此以往,恐怕对身体不好。”   唐师师点头,一一记下。她发现赵承钧这个人规矩是真的多,他看起来厌恶繁文缛节,不喜周折麻烦,可事实上,他自己却一直遵守规范,极为自律。   唐师师想了想自己,心想大概这就是别人能绝地反杀、反败为胜,而她却不能的原因。唐师师在围场的时候见识过赵承钧睡眠浅,那时候狐狸还小,晚上饿狠了,在帐篷里吱吱叫。赵承钧冷着脸要将狐狸扔出去,当时唐师师嫌弃赵承钧铁石心肠,没想到,竟然是因为他睡眠不好。   唐师师怔松,外面传来响动,赵承钧回来了。赵承钧进屋,见刘吉站在内室,问:“你们在说什么?”   刘吉大半辈子都用来琢磨赵承钧的心思,他一看赵承钧的脸色,就知道王爷不高兴了。刘吉识趣的很,正好该交代的也交代完了,他弓着腰,顺势道:“奴才把东西都搬完了,进来和王妃禀报一声,奴才这就告退。”   刘吉说完,脚底抹油一般跑了。内室只剩下唐师师和赵承钧,唐师师身上只穿着中衣,而赵承钧却衣冠整齐一脸正气,她有些尴尬,站起来道:“妾身失礼,我这就去换衣服。”   “天都黑了,换什么衣服。”赵承钧将唐师师拉住,手指碰到唐师师头发,微微皱眉,“头发怎么是湿的?”   两人站的近,赵承钧身上的压迫感更重了。唐师师现在头发披散,仅着中衣,身上还带着湿气,站在一个肩宽腿长的成年男子身边,真是说不出的威胁感。   唐师师想要抽回手,而赵承钧却不让。他拉着她坐到罗汉床上,取了块干帕子,慢慢给唐师师拧头发:“头发没擦干就敢乱跑,也不怕着凉。”   唐师师默默拢了拢自己衣领,撇嘴道:“是,我知道了,以后不能乱跑,免得伤到了王爷的子嗣。”   赵承钧动作不停,抬头凉凉瞥向唐师师:“小没良心,我这话是为了谁好?”   唐师师轻嗤,一点都不信这种话。他如今对她如此耐心,全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罢了,当初只有她一个人时,他可不是这个态度。   唐师师这样一想,越发理直气壮地挺直腰杆,任由堂堂王爷给她擦头发。过了一会,唐师师坐累了,干脆靠在赵承钧身上,闭着眼享受。   赵承钧两只手绕在唐师师身后擦拭头发,只要稍微收紧手臂,就能将唐师师抱个满怀。现在唐师师还靠在他身上,赵承钧感受到完全不同于他的柔弱躯体,身体微微紧绷,连声音也变了:“坐好。”   唐师师心里说了声就不,她仗着赵承钧不敢伸手拉她,有恃无恐地拿赵承钧当靠枕。赵承钧暗暗在心里叹气,他上辈子是真的欠了她吧。   活脱脱自己给自己找罪受。而且可以预见,至少还要遭罪六个月。   唐师师压根不知道赵承钧的心理活动,她靠了一会,突然说:“我饿了。”   赵承钧本来在忍耐,听到这话,差点气笑:“我还以为你不会饿呢。既然知道饿,刚才还不好好吃饭?”   “谁让你刚才惹我生气。”唐师师杏眼圆溜溜的,理直气壮地睨赵承钧。孕妇的脾气来无影去无踪,连食欲也是如此,唐师师说完后,饿的简直无法忍耐:“我想吃又酸又辣的东西。”   这是什么诡异的口味,赵承钧什么也没说,立刻吩咐下人:“叫厨房来,给王妃备饭。”   厨房大晚上的被折腾起来,匆忙准备“又酸又辣”,还不会刺激王妃娇贵的肠胃的食物。等菜端上来后,唐师师咬了一口,果然酸辣味非常重,特别刺激味觉。   唐师师正要继续吃,忽然灵机一动,想起赵承钧来。唐师师用碗盛了一小勺,送到赵承钧面前,说:“王爷,你晚上也没怎么吃,趁现在用一点吧。”   赵承钧想都不想就摇头:“不必。晚膳应当清淡,而且,现在也过了吃饭的时间了。”   唐师师这个人偏喜欢勉强别人,她放下碗,一脸骄矜地说道:“王爷,你要是不吃,那我也不吃了。”   “胡闹。”赵承钧沉了脸,轻声呵斥,“你都是做母亲的人了,还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唐师师轻哼:“那看谁心疼喽。”   赵承钧真的被气到了,他沉下脸,说:“看来这段时间我对你太过骄纵,竟纵的你不知天高地厚,敢拿这种事情来威胁我。不吃便不吃,我看你能闹到何时。”   赵承钧冷着脸不说话,唐师师也放下碗筷,转身去室内梳头发了。室内侍奉的下人汗都要掉下来了,一时气氛惴惴,谁都不敢大声呼吸。   下人悄悄看赵承钧,眼看王爷脸色越来越冷,气息越来越暴躁。过了一会,王爷面无表情,冷声道:“出去。”   侍从们不敢耽搁,立刻垂头退下。等人都走后,赵承钧用力揉了揉眉心,无奈说:“行了,出来吃饭。” 第80章 共寝   唐师师在内室梳理头发, 即便饿的有些难受,但是唐师师十分沉得住气。   从小到大,这一招她不知道使过多少次,毫不夸张的说, 没有一个人能抵得住。林婉兮, 唐明喆, 齐景胜……无一例外。   人就是这样欺软怕硬, 唐师师从来不在苏氏母女面前撒娇拿乔, 因为她知道她就算饿死,苏氏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可是其他人不一样, 唐师师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也知道自己被偏爱,只要她拿不吃饭或者不高兴闹一闹,无须多久, 对方就会乖乖把她想要的东西送上来。   尤其对男人时,百发百中, 屡试不爽。曾经她的拿乔对象是齐景胜, 现在, 换成赵承钧了。   唐师师毫无愧疚地想, 她冒美貌折损、身材走样的风险, 辛辛苦苦为赵承钧怀孩子, 指使他五六个月, 过分吗?   根本不过分。   果然没一会,唐师师听到外面的下人出去了。唐师师身姿不动,依然专心地看着镜面里的自己, 可是嘴角却悄悄翘起。   她知道, 她已经赢了。   赵承钧无奈的声音从外面响起:“行了, 出来吃饭。”   “不。”唐师师越发有恃无恐,“我忙着梳头发呢,腾不开手。”   赵承钧深吸一口气,沉着脸走到内室,语气隐含威吓:“你适可而止。好好吃饭,不要饿到肚子里的孩子。”   唐师师砰地一声把梳子放在梳妆台上:“不能饿到孩子,所以大人就无关紧要了?王爷不高兴,那就把东西撤下去吧,我消受不起。”   赵承钧沉沉地看着她,唐师师扬起脖颈,有恃无恐地坐在镜台前。从赵承钧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侧脸,只见她脖颈纤细,肩膀平直,从侧脸到肩膀的线条极其好看,肩膀后长发自然披散,光泽流转,如同瀑布一般。   看着这样一张脸,真是有气也发不出来。何况没有外衣掩饰,越发能看出来她身量纤细。她已经怀孕四个月了,身形却和少女一样,甚至比他出征之前还要瘦,赵承钧如何舍得苛责她?   赵承钧明明知道一开这个头就没完了,但是依然不忍心,缓和了口气,说:“好了,是我思虑不周,不该凶你。你自然比孩子重要,饿太久对身体不好,出来吧。”   唐师师还不动,赵承钧只能上前,亲手扶着唐师师出门,小心翼翼将她安置在饭厅。   唐师师大获全胜,志满意得。她坐好后,说:“我一个人吃不下去,王爷你陪我?”   赵承钧都做到这一步了,还差这点让步吗?赵承钧淡淡点头:“好。”   唐师师立刻高高兴兴拿了碗,给两人盛饭。赵承钧看着她的动作,心中深深叹气。   一个长得好看,并且知道自己长得好看的女子,实在太可怕了。因为从小就发现别人不舍得拒绝她的要求,于是越来越骄纵恣意,最后,成了如今这样娇气的性格。   她有如今这副模样,她的父母亲人居功甚伟。不过赵承钧反过来一想,暗暗自嘲。他有什么资格说唐师师的父母,他不也同样不舍得。明明狠狠挫一挫她的锐气,就能把这些毛病治好,但他始终不舍得下手。   赵承钧陪唐师师吃了晚饭,等下人将杯盏收拾好后,天色已经很晚了。赵承钧看了看外面的天空,说:“你该休息了。”   唐师师捂着自己肚子,为难片刻,小声道:“刚吃了饭就睡觉,会发胖的。”   赵承钧听到挑眉:“你事情还真多。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还怕发胖?”   唐师师一听急了,可以说她蠢,但绝对不可以说她不美!她十分恼怒,立即反唇相讥:“又不长在你身上,你当然不怕。可怜我辛辛苦苦怀孕,还要被别人说。”   赵承钧静静看着她,深刻觉得他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但是能怎么办呢,赵承钧只能再退一步,说道:“好。我陪你消食,然后睡觉,总可以了吧?”   唐师师满意点头。她看向四周摆设,嫌弃道:“这里太小了,活动不开。”   唐师师说完自己都觉得她膨胀了,她竟然敢说王府的主院小。赵承钧扫了眼她的穿着,微微挑眉:“你穿着这样,想出去?”   唐师师低头,见她穿着中衣,头发也没有绾,确实不适合出门。唐师师只好打消外出的念头,说:“好吧,那就在院子里走走吧。”   唐师师进内屋系披风,等她出来时,发现燕安院里一个下人都没有。唐师师吃了一惊,问:“人呢?怎么都空了?”   赵承钧表情淡淡,说道:“他们有事要忙。”   唐师师眨眨眼,轻轻哦了一声,不再问了。身为王府的奴仆,在王爷面前,还有什么其他事可忙?这些人分明是被赵承钧赶出去的吧。   大晚上的,他可真会折腾人。唐师师嘴角悄悄露出笑意,其实燕安院里除了丫鬟就是太监,太监又不算男人,宫里还有太监伺候妃子洗澡呢。结果,赵承钧连这都在意,非要把太监打发出去。   因为知道没人,唐师师也放开了。她在空无一人的燕安院里遛弯,赵承钧站在她身侧,陪着她折腾。等唐师师终于把食物消下去,确保不会连累自己长赘肉后,才满意道:“好了,我们回吧。”   赵承钧把人都赶走了,等回屋后,他们只能靠自己。唐师师低头解披风,她刚才不小心系成了死结,这个角度又看不到系带,格外难缠。唐师师正折腾着,一双手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唐师师意外抬眼,见赵承钧站在她身前,低着头,细致地解她脖子上的死结。系带长度有限,赵承钧站的离唐师师很近,他的气息将唐师师整个包裹起来,唐师师甚至能感觉到面料上的温度。   唐师师有些不自在,身体悄悄朝后挪。她才刚刚动,就被赵承钧按住肩膀,赵承钧另一手扶住她的腰,将她重新带回来:“不要动。”   这样一来,两人的距离更近了,唐师师几乎贴在赵承钧的身上。她浑身僵直,连气都不敢喘,好在很快脖子上一松,赵承钧把系带解开了,好歹没让唐师师把自己憋死。   赵承钧接住披风,绕过她身后,将披风收起来,随手扔到一旁的屏风上。赵承钧拍了拍唐师师的头,说:“折腾够了,那就好好睡觉吧。我去沐浴,你不必等我,自己先睡。”   唐师师讷讷点头。赵承钧说完后就走向净房,唐师师一个人站在原地,呆呆愣愣,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很快,净房内传来水声,唐师师用手背覆住自己的脸,小声拍打:“清醒点,又不是没睡过,怕什么。”   然而说归说,等真的往床上走时,唐师师浑身都不对劲了。上次她淋了雨,中了药,本来就神志不清,其实记不清后面发生了什么,唯一的印象就是疼而漫长。但是这次,她却要清醒地和赵承钧躺在同一张床上。   虽然她身怀有孕,赵承钧不会对她做什么……可是,上次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太大,唐师师一看到床就发憷。   她磨磨蹭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她还没决定好呢,后面突然传来说话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唐师师吓了一跳,险些摔倒,幸好身后伸过来一只手,稳稳撑住了她的胳膊。赵承钧沉了脸色,低声呵道:“小心点,不要一惊一乍。”   唐师师惊魂未定,她捂住自己的心口,不可置信地回头:“你怎么出来了?你走路都没有声音吗?”   赵承钧已经换了中衣,长发披散身后,微微带着湿气。他扶着唐师师胳膊,也十分无奈:“我以为你已经睡着了。”   他特意放轻动作,就是怕吵醒她,结果她倒好,磨磨蹭蹭半天,不知道在地上做什么。   唐师师语塞,强词夺理道:“谁知道你会突然出现。你不是去沐浴了吗,为什么这就出来了?”   “对啊,沐浴而已,能用多少时间。”赵承钧同样无法理解唐师师,他见唐师师扣扣索索不知道想搞什么的样子,彻底失去耐心,弯腰穿过她膝盖,直接将她抱起来。   唐师师忽然失重,吓了一跳,本能地攥紧赵承钧衣领。她倚靠在赵承钧胸膛前,眼看他大步往床铺走去,浑身都紧张起来:“你做什么?”   赵承钧不顾唐师师的挣扎,俯身将她放在床上。唐师师一接触到实面,赶紧往旁边滚,赵承钧用力扣住她,不让她动。唐师师吓得越发厉害,慌忙道:“我现在肚子里有孩子,你不能乱来……”   乱来?赵承钧挑眉,意味深长地瞟了唐师师一眼:“我没打算对你做什么,我只是怕你伤到肚子里的孩子。”   唐师师僵硬地撑在床上,手和脚仿佛都失去知觉。赵承钧将被子拉起来,盖在她身上,慢悠悠瞥向唐师师:“好好睡觉,脑子里不要胡思乱想。”   谁胡思乱想了?唐师师气急,但是赵承钧什么都没说,她再揪着不放显得她很期待一样。唐师师思来想去,最终只能愤愤地瞪赵承钧,揪着被子去另一边睡觉。   赵承钧看到她气咻咻的动作,高高竖起的后背,失笑道:“睡到这边来,里面冷,小心晚上着凉。”   现在已经进入九月,虽然白日晒得厉害,可是晚上已经漫上寒意,唐师师贴着墙睡,晚上肯定会冷。但是唐师师不管,她脸对着床帐,只留给赵承钧一个背影,赌气道:“我又不冷,谢王爷关心,王爷管好自己就行了。”   什么叫白眼狼,唐师师就是。赵承钧没法将她强行抱回来,不然显得他真图谋不轨一样,况且这是在床上,赵承钧也不敢冒险。   万一动作大了,真挑起火来,那可怎么办?   赵承钧只能由着她缩在墙角,他心想自己睡眠浅,今夜身边有人,估计他这一夜是睡不着了。等晚上秋寒漫起来的时候,他起来帮她盖被子吧。   赵承钧拿定主意,没有再管唐师师。他去外面熄了灯,回来后放下帷幔,整个空间顿时昏沉起来。   一股难言的暧昧在空气中弥漫。拔步床本身就带了旖旎意味,床上两人一男一女,俱青春年少,怎么可能没有反应呢?   唐师师尴尬得不行,她默默拉高被子,遮住自己的脸。仿佛只要她看不到,她就不存在一样。   唐师师本以为今夜她会睡不着,但没躺多久,唐师师真犯起困来。先前把被子拉太高了,唐师师觉得憋气,但是又控制不了自己的肢体,只能细微的挣扎。   一会后,床榻另一边微微一陷。有人将她堵在脸前的锦被拉开,无奈道:“一刻不看你就要闹幺蛾子,睡觉都不安生。”   唐师师已经听不到了,她彻底昏沉过去,再无反应。   赵承钧帮唐师师把被子整理好,等再抬头时,发现这位主已经睡着了。她头发随意压在身下,侧脸小小地倚在枕上,双目闭合,呼吸轻微,看起来秀气又可怜。   这幅画面极其撩人,赵承钧手指动弹,他本来想摸唐师师的侧脸,但是伸到一半,怕打扰她睡觉,还是放下了。他注目良久,低声一笑:“没心没肺。睡吧。”   赵承钧重新躺回自己的位置。他躺下很久,始终没有睡意,其实唐师师的声音很轻微,不注意根本听不到,可是赵承钧从小睡眠不好,稍有风吹草动都不行,更何况现在身边睡了一个人。   他本以为又要这样等到天明,不知过了多久,他肩膀边忽的一重。赵承钧睁眼,发现唐师师不知道什么时候蹭过来了,额头靠在他肩膀上,睡得尤其香甜。   赵承钧无奈,只能将她扶起来,小心地放回枕头上。没过一会,她的睡姿又逐渐歪扭,最后还是靠到他身上。   赵承钧尝试两次后,无奈地发现唐师师睡觉喜欢埋着脸,尤其喜欢靠在什么东西上。赵承钧拦在外面,身上还源源不断散发着热量,难怪吸引她。   看来有时间得给她纠正睡姿,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赵承钧只能躺回原位,默默忍耐着。   原本就睡不着,现在肩膀上还靠了一个人,恐怕更没有睡意。然而意外的是,赵承钧闻着唐师师细微幽长的体香,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第81章 请安   第二天赵承钧醒来时, 天光微白,鸟声清脆,光线透过床帐,把拔步床里照的蒙蒙亮。   赵承钧也很意外, 他竟然一觉睡到天明, 而且途中没有醒来。   赵承钧微微一动, 旁边的人脑袋落空, 不满地嘟囔, 慢慢又靠过来。赵承钧扶住她的脑袋,半侧着身, 长久凝视唐师师的侧颜。   她看起来睡得很沉,睫若鸦羽,面如芙蓉,头发凌乱地散在身后, 在锦绣深帐中深深睡着。有一缕黑色的发贴在她颊侧,距离嘴角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 赵承钧看了很久, 慢慢伸手, 将那缕头发拨开。   乌发, 雪肤, 红唇, 美人春睡, 不过如此。   整理好头发后,赵承钧的手指本该立刻收回,可是等触碰到唐师师的脸颊, 他微微流连, 竟然不舍得就这样离开。唐师师这一身凝脂雪肤当真是天赐, 赵承钧至今都能回忆起那个滋味,腰如软玉,柔若无骨,掌握在手中时,他几乎疑心会被掐断。   清晨容易激动,赵承钧连忙打住,发狠心让自己松手,和衣下床。赵承钧在军中历练了多年,早不再是金陵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哥,他没有叫人进来,而是自己动手,利落地穿好外衣。   赵承钧穿衣服时,床帐没有合拢,微微灌了风进来。唐师师被凉风吹醒,她本能地往锦被里瑟缩,口齿不清地问:“杜鹃,什么时辰了?”   外面没有响起她熟悉的声音,过了一会,帐子被掀开,赵承钧站在床边,用玉钩收起床帐,说:“卯时了,差不多该起床了。”   唐师师听到男人的声音吓了一跳,后面她才想起来,从身份上讲,她现在是个已婚女子。唐师师眨了眨眼睛,呆滞地望着帐顶,赵承钧等了一会,见她干瞪着眼睛不动,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别发呆了。我去演武场,你自己穿衣洗漱。”   赵承钧说完往外走,他走出两步,还是不放心,特意转过来嘱咐:“你自己慢慢走动,不要咋咋呼呼的,所有需要弯腰的事情都让丫鬟来伺候,知道吗?”   唐师师陷在床上,有气无力“嗯”了一声。赵承钧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没用,他放弃继续和唐师师说,而是去外面敲打下人。   赵承钧离开屋子后,唐师师小小伸了个懒腰,越发理直气壮地窝在被子里。她既不需要上学,也不需要挣钱,叫她起床干什么。   外面传来丫鬟的问候声:“王妃,您要起身了吗?”   唐师师慵懒开口:“王爷呢?”   “王爷去演武场了,走前吩咐奴婢伺候王妃起身。”   唐师师哦了一声,说:“不用伺候了,我还要睡一会。你们谁都不要叫我,等我睡醒了自然会喊你们。”   门外丫鬟呆住,显然没想到这个发展。她们彼此对视,最终低下头,轻声道:“是。”   唐师师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发呆,她赖了一会,听到门外脚步声渐息,像是丫鬟们走远了。唐师师放了心,轻手轻脚爬起身,连鞋都没穿,飞快跑到箱笼处。   这个箱子中放着她的衣服,她昨日搬家时,借口收拾衣服,将放着天书的包裹塞到衣服缝隙里,一同压到箱子底下。唐师师昨天本想找机会给书挪地方,奈何赵承钧一晚上都寸步不离,唐师师实在没找到机会,只能捱到白天,另寻时机。   箱笼上面压了许多衣服,唐师师翻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包袱。她揪住包裹边缘,吃力地拉出来。   好容易拿到包袱,唐师师来不及检查里面的银票,第一件事就是看天书在不在。幸好,天书还老老实实放在原本的位置,上面《舜华传》三个字清晰如昨。   唐师师悄悄松了口气,久违地翻开书,检查最新的进度。自从和赵承钧发生关系后,她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看剧情。等后面意外怀孕,她每天忧愁自己都来不及,哪有心情关注男女主。   算算时间,她已经有两个月没有翻看这本书了。唐师师翻到自己上次看完的部分,掂量了一下最新章,咋舌。   竟然更新了这么多,周舜华都跑到庄子里了,竟然还有剧情可写?   唐师师震惊的不得了,她怀着敬畏之心,打开新出的章节。她最开始逐字逐句地读,后面一目十行,等到了最后,她干脆直接翻开目录,飞快地过剧情。   这部分和山庄有关,每一章都在详细描写周舜华一日三餐吃了什么,上午去什么地方摘野菜,下午如何照顾牲畜动物,总之,非常流水账。   唐师师飞快翻书,不敢相信更新的章节全在讲这些。她正专心翻找,后面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你在做什么?”   唐师师吓了一跳,本能把书塞回衣箱里,赶紧扯了两件衣服盖上。唐师师状若无事般回头,说:“我找今日要穿的衣服呢。”   唐师师口气从容,但是手一直在发抖,太惊险了,幸好她背对着门口,不然今天就无法收场了。不过话说回来,赵承钧进门,为什么完全没有声音?   赵承钧绕过屏风,慢慢走到内室。他静静地扫过床榻、箱笼、衣物,最后,将视线停在唐师师赤白的脚上。   赵承钧皱眉,声音骤然转冷:“你到底在找什么东西,为什么光脚踩在地上?”   唐师师这时候才发觉双脚露在空中,她立刻将脚藏起来,说:“我着急找衣服,刚刚才下来……”   唐师师脸和手长得好看,脚同样纤细小巧,十个脚趾圆润可爱,指甲白里透粉。察觉到赵承钧的视线,脚趾悄悄缩了缩,如含羞草一般藏到衣裤后。   赵承钧什么也没说,忽然快步走向唐师师。唐师师害怕,本能地挡住后面的箱子:“你做什么?哎呀……”   赵承钧打横将唐师师抱起,接触到她沁凉的皮肤,平滑的衣服,赵承钧眼眸微微眯起。   刚刚才下来?如果她真是刚站到地上,为什么皮肤上是凉的,衣服上也毫无热度?她至少,已经在地上站了许久了吧。   之前也有一次,他夜晚进入唐师师的帐篷,要碰一个包裹时,她忽然紧张,以致于扑过来抢。那个包裹里到底藏着什么?她到底想掩饰什么东西?   赵承钧心思百转,但是表面上分毫未露。他将唐师师放在床榻上,收手时,赵承钧不着声色试了下被褥里的温度,果然,里面也是冰凉的。   她在说谎。   赵承钧什么都没说,他握住唐师师的脚,发现脚心冰凉,眼神越发严厉:“女子忌受寒,你本就胎像不稳,还敢光脚踩在地上?”   唐师师也有些后怕,她刚才心急,再加上怕穿鞋脚步声大,惊动了外面的侍女,所以光脚跑到箱子边找东西。她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回来,没想到看书的时间远超出她预期,一不留神,就站久了。   唐师师往床榻里缩了缩,小腿微微使力,想将脚抽回来。结果她试了很久,脚背都纹丝不动。唐师师尴尬了,用另一只脚轻轻碰了赵承钧一下:“你放手。”   赵承钧顺势将她另一只脚也握住,唐师师的脚生得纤细白皙,赵承钧一只手就能掌握。掌中的肌肤光滑白皙,赵承钧心中似有意动,可是想到她在地面上站了不知道多久,又气不打一处来:“你简直胡闹。”   唐师师急了,说道:“我再胡闹,你也不能握着我的脚不放呀?快放开!”   唐师师抬腿抽脚,没想到这样重心不稳,唐师师手臂没支好,整个人朝后倒去。赵承钧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护住她的后脑。   “禀告王爷……”刘吉的声音出现在屏风后,随即像被人掐住了嗓子一样暂停。刘吉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里面的情形,直到赵承钧回头瞥来一眼,刘吉才如梦初醒,赶紧垂着眼睛后退:“奴才失礼,王爷恕罪。”   此刻赵承钧一手揽着唐师师脖颈,另一只手还握着她的右脚,两个人的姿势看起来非常奇异,但绝对不是正常说话的姿势。刘吉退出去后,唐师师也反应过来了,愤怒地踹了赵承钧一脚:“你放开!”   赵承钧没躲,顺势放开她。唐师师获得自由后,赶紧往里滚了一圈,用被子盖住脚,像防范变态一样看他。   赵承钧有口难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决意不去解释。这种事情,越解释才越黑。   赵承钧恢复了端庄严肃的坐姿,不紧不慢地问:“外面发生了何事?”   刘吉避在屏风后,垂着眼睛说:“回王爷,世子和世子妃来请安了。”   赵承钧和唐师师都微微一愣,赵承钧眼眸动了动,露出恍然之色:“差点忘了,今日是旬日。”   朝廷官员每隔十日休沐,赵子询也每隔十日来请安。今天,就是赵子询请安的日子。   唐师师一听毛都炸了,连忙问:“他们要来请安?什么时候?”   “世子和世子妃已经在屋外候着了。”   唐师师眼前一黑,偏赵承钧还事不关己,幽幽说风凉话:“你现在的样子,不方便接见晚辈吧。”   唐师师本来就急,听到这话气得掐了他一把:“还不是怪你!快去给我拿衣服。”   赵承钧心想分明是她自己不知道看什么,耽误了时间,怎么就怪他了呢?但是永远不要尝试和唐师师讲道理,赵承钧默默起身,去箱子里给唐师师拿衣服。   “哪一件?”   “随便。”唐师师从没有经历过这种别人站在屋外,而她却没有穿衣服的窘境,她赶紧给自己套上锦袜,一抬头见赵承钧拿了件暗色的衣服回来,气得直冒火,“谁让你拿这件?”   “明明是你说的随便。”   ……   赵子询和卢雨霏等在屋外。这是燕安院,两人都不敢大意。晨昏定省是礼节,赵承钧要求他们请安的频率并不高,可是每次到来,赵子询和卢雨霏都要打起全副精神。   往常赵承钧的作息非常稳定,他们前来请安的时辰基本也固定。没想到这次,他们来了许久,刘吉竟然说不能进。   这……赵子询垂眸,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安安静静地站在台阶下。卢雨霏就没有那么好的定力了,她想到昨日唐师师搬到燕安院,今天靖王的作息就迟了,这其中因果……简直没法想。   卢雨霏在阶下站了许久,久到她简直怀疑唐师师在下马威。好容易里面出来一个太监,垂着手给两人作揖:“世子,世子妃,里面请。”   两人都悄悄松了口气,赵子询点头,温和道:“多谢公公。”   赵子询夫妇两人走入明堂,见唐师师坐在上首,身上穿着织锦妆花绫袄,下穿大红如意阑马面裙,一双云头履从裙裾中翘出来,边缘缀着一圈细珍珠。   唐师师换了妇人发髻,但是发髻盘的非常潦草,只是匆匆挽起头发,用簪子箍紧,以显示不同于少女的已婚身份。   唐师师身边,坐着一身亲王常服的赵承钧。   赵子询只看了一眼,就立刻收回目光,规规矩矩行礼:“儿臣参见父亲。给父亲请安,给王妃请安。”   卢雨霏也跟着行礼:“王爷、王妃安好。”   赵承钧没说话,唐师师看着赵子询夫妇,又回头看向赵承钧,瞪大了眼睛,疑惑地用口型问:“我?”   赵承钧淡淡点头,唐师师得到了肯定,这才知道赵承钧是故意不说话,而是将权力交给她,以在众人面前确定她的地位。唐师师受宠若惊,学着赵承钧以往那种宠辱不惊的口吻,说:“世子、世子妃辛苦了,两位请起。”   赵承钧坐在一边,眼中微微含笑。唐师师还是太年轻了,学的并不像,如果是赵承钧,他才不会对赵子询用敬称,他最多只会说两个字,起吧。   她还小,刚刚当上王妃,没有习惯这个身份所代表的特权。身为靖王妃,除了姚太后,她已经无需对任何人说“请”了。   “谢王妃。”赵子询缓慢站起身,眼睛依然看着地面。在他的视野中,只能看到一方红裙四垂及地,一双纤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在裙面的映衬下,手腕显得异常纤细。   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怀孕四个月的人,甚至不像一个已经嫁人的女子。其实直到现在,赵子询对赵承钧娶妻都没什么实感,更没法想象唐师师是他名义上的母亲。   卢雨霏心情同样一言难尽,真是唏嘘,不久之前,卢雨霏还一边可怜这些以色侍人的美人,一边把她们当做棋子,肆意摆弄。卢雨霏甚至考虑过让唐师师当赵子询的妾,以分薄周舜华的宠爱,只是顾及到唐师师是靖王的侍女,纳给赵子询名声不好听,才遗憾作罢。谁能想到一眨眼,唐师师一举翻身成主子,还变成了卢雨霏的顶头上司。   一个不是亲生,而是隔了一层的嫡母婆婆,对卢雨霏来说,可不是生杀予夺的活祖宗么。   卢雨霏唯有庆幸她没有对唐师师提过纳妾,要不然,曾经的侍妾成了她的婆母,光卢雨霏自己就过不了这个坎。   以往赵子询来给赵承钧请安的时候话就少,如今多了一个唐师师,气氛更是完全凝滞。赵子询沉默了好一会,才找到话题,问:“之前听说王妃身体不适,不知如今可好些了?”   唐师师还在想她什么时候身体不适,赵承钧就接过话,说:“她脾胃不太好,这段时间一直反反复复,需要静养。你们若没有其他事,不必来找她。”   唐师师回头,默默看着赵承钧。所以,她现在还多了个毛病,脾胃不适?   赵承钧真的极其不愿意让她接触人。开始唐师师以为赵承钧看不上她的出身,想把她当禁脔藏起来,可是后来他非常痛快地将她立为王妃,却依然不放她见人。   为什么呢?   赵子询应下。他说完后,四人又沉默了。   这种场景实在太尴尬,即便卢雨霏不想面对唐师师,此刻也不得不站出来圆场:“王妃有孕在身,极为辛苦,我等做小辈的帮不了忙已经极为自责,岂敢来打扰王妃静养?等回去后儿媳一定严格约束下人,之前若有不周之处,冲撞了王妃,请王妃海涵。”   卢雨霏后半句隐晦地对之前的事情道歉,唐师师心里轻嗤一声,差点打死她的狐狸,毁掉她的胎儿,现在靠一句不明不白的“冲撞了王妃”就想蒙混过关?世界上哪有那么轻松的事情。   唐师师以前想进后宫,没办法对正妻及未来的皇后做什么。谁能想到,唐师师会一夜间从选手变成评委呢。   人生际遇,真是妙不可言。 第82章 挑事   唐师师低头笑了笑, 说:“世子妃这话太见外了,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世上的事,向来都是上一辈给下一辈付出, 哪见过晚辈反过来补偿长辈呢?虽然之前世子妃让人打伤了我的小狐狸, 请前任王妃的母亲妹妹来府中指点, 但总归没出人命, 我自然不会和世子妃计较。我这个王妃根基浅, 比不得其他高门贵女,我亦不奢求许多, 只要世子妃和世子和和美美,王爷身体康健,王府和睦兴盛,我就知足了。”   唐师师说着自己不计较, 但是话里处处都是计较。卢雨霏冷汗涔涔,连忙说:“王妃息怒, 我并不敢怠慢王妃, 之前的事情都是误会。误伤狐狸是因为它抓了奚二姑娘的手, 我不得不给奚家一个交代, 后面请她们过来做客, 也只是盛情难却罢了。”   唐师师笑了一声, 说:“呦, 这样说,世子妃所做一切都是不得已,什么都是奚家逼的了?”   卢雨霏低头, 她知道推卸责任非常卑劣, 可是赵承钧就坐在旁边, 卢雨霏敢应话吗?反正靖王厌恶奚家,不允许奚家再进王府的门,今后奚云初恐怕很难见到靖王。既然如此,让奚云初适当承担些罪名,又不算过分。   再说,那些事情本就是奚云初挑起来的,算回奚云初头上理所应当。   赵承钧坐姿不动,但是眼睛微微眯起。卢雨霏让人打伤唐师师的狐狸?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赵子询听到卢雨霏的话十分难堪,他注意到赵承钧脸色微变,赵子询心知不妙,立刻说道:“都是儿臣治家不严,致使世子妃被人撺掇,做错了事情。她做错事都是我之过,请王妃降罪。”   赵子询深知后宅生存之道,有些事与其等赵承钧开口发落,不如自己认罪,好歹能掌握主动权。果然,赵子询将罪名揽下后,唐师师不想上任第一天就得罪男主,于是退了一步,说道:“世子宅心仁厚,我不方便插手你们夫妻的事,这件事就交给世子处理吧。世子读书识礼,明辨是非,想来必会秉公处理,绝不会冤枉了世子妃。世子妃,这样你该放心了吧?”   唐师师这话完全把卢雨霏架在火上烤,经她这样一说,赵子询就算不想管也得管。最骚的是,唐师师末了还问,这样你该放心了吧。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唐师师这话,岂不是在暗示卢雨霏对唐师师不满?卢雨霏简直是哑巴吃黄连,忙道:“王妃明鉴,儿媳绝没有对您不敬。王妃处事公允,儿媳钦佩不已,怎么会不放心呢?”   “是吗?”唐师师笑眯眯地,悠悠打着扇子,“我还以为相较于我,世子妃更喜欢听世子的话呢。”   唐师师真是阴阳怪气的行家,一句话把赵子询、卢雨霏两人都内涵了。偏偏唐师师没有明说,让人想反驳都没法。   场中一时尬极,唐师师知晓见好就收,抖抖威风就该收手了。她正要开口圆场,没想到赵承钧接话,淡淡道:“出嫁从夫是德行,不事姑舅却是七出。你是王妃,同时也是他们两人的母亲,他们两人无论做错什么事,都该由你来管教,岂能让赵子询越到你前面?”   唐师师微微瞪圆眼睛,惊讶地望了赵承钧一眼。按照传统,继母对已经成年的继子向来是敬而远之,以示避嫌。赵子询还是王府的世子,唐师师作为一个新册立的王妃,年纪和世子差不多大,哪有资格管世子的事?   唐师师将这些事交给赵子询,一来是给赵子询卖好,二来,也是遵循不成文的规矩。世子夫妻的事,就该关起门由他们夫妻自己解决,唐师师非常懂自己在王府中的地位,不会不自量力,冲赵子询发难的。   但是谁知道,赵子询都默认了,赵承钧竟然出言反驳。赵承钧这样说,那就是公开表态唐师师的优先级在赵子询之上,唐师师没有点头前,断没有让赵子询越到唐师师前面的道理。   众人一齐吃了一惊。赵子询听到,立刻说:“父亲教训的是,儿臣轻狂了。请王妃降罪。”   唐师师不可置信,赵承钧看她犹疑的样子,不咸不淡道:“于情你是他们的嫡母,有资格管教儿子儿媳;于理你是王妃,后院事情不拘大小,都该由你决断。世子妃做了什么我并不知晓,但既然你不高兴,处置了就是。”   卢雨霏被说的惊惶不已,她听到这里再也站不住,提着裙子跪下:“儿媳年少不更事,无意冒犯了王妃,请王爷王妃恕罪。”   卢雨霏真的被吓到了,赵承钧刚才竟然用到了“七出”。不事舅姑是何等严重的罪名,一旦扣实,那是要被休的啊。   靖王竟然只是因为唐师师不高兴,就要休了她?   赵承钧面无表情,说:“本王刚刚说过,内院如何,都由她来决定,便是本王也不会干涉。”   卢雨霏听到更加绝望,完了,昨夜唐师师到底给靖王灌了什么迷魂汤,靖王竟如此给她颜面。卢雨霏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觉得自己此命休矣。若是被休,卢雨霏绝没有颜面回娘家,那就只能一根白绫,自己了断。   唐师师看到卢雨霏苍白颓败的脸色,心中大快。赵承钧是靖王,他无所顾忌,唐师师却不行。何况,唐师师还得留着卢雨霏这张正宫牌牵制周舜华呢,要是早早赶走了卢雨霏,岂不是给周舜华腾位置?   这绝对不行。   唐师师虽然已经退出了宫斗,但之后还得在后宫生活。要是早早让周舜华坐上皇后之位,日后周舜华和徐太太联合起来排挤她,唐师师这个东宫太后还过不过了?   训鹰要打一棒子给一甜枣,训人也是这样。唐师师见卢雨霏被打痛了,心中快意,笑着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知错能改就可。我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之前的事便一笔勾销吧,也算是给孩子积德。世子妃日后可要警醒些,不能再这么糊涂了。”   卢雨霏心情乍紧乍松,都懵住了。唐师师含笑摇着扇子,对周围人挑眉道:“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世子妃起来?”   丫鬟们如梦初醒,赶紧扶卢雨霏起身。卢雨霏直到站直头脑都是昏的,唐师师到底想做什么?   唐师师当然不可能饶了卢雨霏,又不只是打骂才叫惩罚,让女眷不痛快的法子,可太多了。   唐师师握着扇子,慢悠悠道:“家和万事兴,我们王府人丁还是太稀落了。世子妃久未怀孕也不是事,依我看,不妨在后院里多添几个人,好给皇家开枝散叶。”   卢雨霏屏住呼吸,简直不可置信。唐师师怎么突然转了性,竟然变得如此贤良,主动给自己抬侍妾?结果下一秒,就听到唐师师说:“周舜华还在南山山庄吧?她当初去庄子本也不是大错,如今反省了这么久,也该回来了。世子,你觉得呢?”   卢雨霏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原来,唐师师并不是以身作则给靖王纳妾,而是替卢雨霏贤惠。   要接的人还是周舜华。卢雨霏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她费了那么多功夫才把周舜华赶走,要是周舜华二度回府,卢雨霏的颜面往哪儿搁?   卢雨霏焦急不已,她想要反对,可是唐师师没有问她,卢雨霏总不能抢在赵子询前面说话。卢雨霏紧张地看向赵子询,唐师师也不紧不慢,好整以暇地看着赵子询。   正妻不会和小妾斗,嫡女不会和庶女斗,唐师师可是婆婆呢,为什么要和卢雨霏斗。她身为评委,想热场子何必自己下场,不妨再拉几个选手进来,让她们自己咬。   赵子询大吃一惊,顿时不可置信。他飞快看向赵承钧,然而赵承钧脸上淡淡的,没有高兴,但也没有不悦之色。   赵子询拿不准赵承钧的态度,一时不敢表态。唐师师也发现了,她用团扇遮住半张脸,眼睛笑吟吟落到赵承钧身上:“王爷,娶妻娶贤,我是不是很大度?”   可真是太大度了,他特意给她撑腰,她倒拿去做人情。赵承钧面容平静,忍而不发,结果唐师师还主动凑上来讨嫌。赵承钧凉凉瞥了她一眼,等接触到她湿漉漉等夸奖的眼神,又没忍住被气笑。   赵承钧唇角微动,幅度并不大,可还是笑了。唐师师立刻安了心,他笑了,那就说明没事,唐师师扬起下巴,娇声娇气道:“大家都无不可,那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世子,世子妃,你们可有异议?”   赵子询怎么可能反对,他立刻深深拱手,谢道:“多谢王妃恩恤,儿臣感激不尽。”   唐师师含笑看向卢雨霏,一双眼睛明亮晶莹:“世子妃?”   卢雨霏嘴唇动了动,最终只能低下头,僵硬地勾出一个笑意:“儿媳觉得甚好,谢母亲。”   卢雨霏虽然笑着,心里却一片苦涩,听赵子询迫不及待的语气,指不定他盼了多久。唐师师这个女子委实心机深沉,卢雨霏之前竟然觉得此女愚蠢,不堪为敌,现在想来,卢雨霏才是那个蠢人。   唐师师哪里蠢,她分明聪明的很。这一套下来,唐师师既在王爷面前展示了自己的和善大度,又给赵子询施了恩,还狠狠打击了卢雨霏。寥寥几句话,竟然一箭三雕。   此人工于心计,扮猪吃老虎,最可怕的是她竟然装了那么久,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愚蠢无脑。这样的女子,实在太恐怖了!   卢雨霏心里又惊又怕,一瞬间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唐师师搅和完别人的家事,内心极度舒爽。她早就想这样了,唐师师这个人最是小心眼,谁让她一阵不痛快,她能让对方一辈子不痛快!   卢雨霏不是喜欢赵子询,至死都守着正妻的体面么,既然如此,那就和后宫三千佳丽缠缠绵绵去吧。周舜华,任钰君,纪心娴,有的是她们斗。   赵承钧手指轻轻敲击扶手,虽然没说话,可是看表情,不像是高兴的样子。赵子询生怕迟则生变,立刻说:“儿臣受教了。儿等不敢耽误王妃静养,这就告退。”   赵子询一说,卢雨霏也只能跟着离开。等人散去后,赵承钧再也不忍耐,屈指在唐师师脑门上弹了一下。   这一下手劲不小,唐师师被弹痛了,委屈地捂住额头,可怜巴巴问:“你为什么打我?”   “你可真是出息了。”赵承钧用力捏住唐师师鼻尖,挑眉道,“周舜华是我让人送到南山的,你都没有和我商量,就敢当着众人的面,反驳我的命令?”   唐师师鼻子不能出气,脸颊慢慢鼓起来。她眨巴眨巴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是哦,经赵承钧一说,唐师师才想起这一茬。   赵承钧看着她这个样子,明明想好生威呵她一顿,结果没绷住笑了。唐师师一看他笑就不怕了,她躲开赵承钧的手,绕到赵承钧身边,熟练地把脸颊靠在赵承钧肩上:“我这不是忘了嘛。谁叫你以前冷落我,做事不带着我,我自然记不住。”   竟还成了他的错,赵承钧正要再说,听到外面的声音,顿时止住。   唐师师察觉到不对,抬头朝外看。这时候刘吉在门口禀报:“王爷,王妃,冯嬷嬷来了。”   原来是冯嬷嬷。唐师师也坐直了,赶紧拉平身上的衣服,坐回原位。   冯嬷嬷进门时,正好瞧见唐师师的动作。她一看到就笑:“呦,看来是老奴来的不巧,搅扰了王爷和王妃亲近。”   唐师师尴尬,站起来说道:“嬷嬷您说什么呢,我和王爷只是说说话。嬷嬷请坐。”   丫鬟在下首的座椅上放了软垫,冯嬷嬷扶着袖子坐下,笑道:“王爷和王妃说什么话呢,竟然能让头发上的簪子都歪了?”   唐师师吃了一惊,连忙去摸鬓后的发簪,果然歪了。唐师师一下子脸涨得通红,这时候赵承钧淡淡开口,转移了话题:“不知冯嬷嬷到来,有失远迎。冯嬷嬷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冯嬷嬷最懂得分寸,她不再打趣,顺势接过话茬,说:“老奴今天来,是想和王爷王妃商量婚礼的事。册书虽然送到了,但是王爷王妃没办婚礼,终究不是个事。”   “这是自然。”赵承钧一口应下,“婚礼只是个仪式,她已然被太后、朝廷承认,如今身体还不方便,没必要为一个虚礼折腾。大婚一切从简,一应仪式除非必要,能省则省。”   这一点冯嬷嬷也同意。她点头,说道:“王爷说的是,太后也是这样想的。老奴这次来靖地,一来是为王妃送册封制书,二来便是代替太后出席殿下的婚礼。等亲眼看着殿下成婚后,老奴就能安心回宫里复命了。”   冯嬷嬷和赵承钧一拍即合,两人说起礼仪删减的事情。唐师师对皇室的婚礼不熟,在这些事上说不上话。她也没想管婚礼,她所关心的,另有其事。   唐师师犹豫良久,几次想开口问唐家,话到嘴边,还是算了。姚太后手握消息渠道,她肯定不会让唐师师和唐家恢复联系的。   他们不知道她的下落,就不会被牵扯到皇家恩怨中。这样也好,安安心心在临清当首富,不愁吃喝不听国事,不比跟着她担惊受怕强?   只是不知道母亲这些年过得这么样,身体有没有好转。以林婉兮那多愁善感的性子,唐师师也不指望她能独当一面斗倒妾室,只要别被人欺负,再撑几年,就能等到唐师师来为她出头了。   身边赵承钧和冯嬷嬷还在商讨婚礼的事,唐师师垂下眼眸,轻轻叹了口气。 第83章 唐家   唐师师叹气声音很轻, 她叹后察觉不妥,赶紧看向其他人。幸好赵承钧和冯嬷嬷正在商讨礼仪,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   唐师师悄悄松了口气。父母亲人无法来参加她的婚礼确实遗憾,可是和前程比起来, 这些遗憾实在微不足道。难得现在太后和靖王都愿意信她, 然而这种微妙的平衡太过脆弱, 稍有不慎就全盘皆输。唐师师连里子都顾及不了, 哪有资格计较婚礼仪式、父母送嫁之类的面子?   唐师师不是个矫情的人, 她想通后很快就放下这一茬,一心一意琢磨起日后的安排来。   赵承钧和冯嬷嬷很快商量好细节, 连日期都敲定了。赵承钧问唐师师:“九月二十七宜婚嫁,你看如何?”   唐师师能有什么看法,她当然点头:“王爷所言甚好,就安排在这一天吧。”   唐师师嘴上说着没意见, 等回完后,顿了一顿, 还是没忍住说:“九月二十九距今儿没几天了, 竟然这么快?”   “王妃, 这可不算快。”冯嬷嬷笑着接话, “仪仗霞帔等都是现成的, 纳彩、问名、亲迎能省则省, 王爷王妃远离京师, 成婚当天也不必去谒见万岁和皇后,还能有什么麻烦?王妃如今受不得累,太后娘娘亲口说了, 殿下成婚不必讲究礼仪, 处处以王妃的身体为先。早些把仪式举行完, 老奴也好早些回宫里复命。”   朝廷册封是宗法意义上成婚,婚礼却是世俗意义上的。赵承钧是西北之主,就算接了朝廷册封,也总得举行一次婚礼,正式昭告属地上的臣民百姓。   唐师师身体不方便,姚太后和赵承钧都不想太麻烦。天底下最有权力的两方人达成一致,别说只是在七天内举办婚礼,就算是上天摘星星,下面人也得想办法办成了。   唐师师对此没什么发言权,她能做的唯有等待。赵承钧说完婚礼的事后,本预料冯嬷嬷该走了,没想到冯嬷嬷不慌不忙,笑道:“婚礼可是人生大事,论理女子出嫁前,该由母亲教导些体己话。可惜王妃的父母不在身边,老奴虽不是王妃的父母亲长,但在宫里时教导过王妃,老奴斗胆,腆颜代劳王妃的母亲,王妃该不会嫌老奴逾越吧?”   唐师师惊讶,冯嬷嬷说的话她也知道,女子出阁前要由母亲或者其他女性长辈传授闺房之事,以免女子养在深闺,不识男女之情,在洞房夜闹出乱子来。可是……唐师师都怀孕了,她还用听这些?   然而冯嬷嬷说出来的话,就算明知道是借口,唐师师也不能反驳。唐师师立刻笑道:“嬷嬷这是说哪里话,嬷嬷肯教我,我感激都来不及呢,怎么会推辞?”   冯嬷嬷同样微笑:“王妃不介意就好。”   赵承钧明知冯嬷嬷故意支开他,但也只能照办。宫里长大的孩子都早熟,赵承钧当然知道冯嬷嬷要和唐师师说什么,这种事情,他怎么听?   赵承钧仿佛没事人一般站起身,说:“我突然想到外面还有事,劳烦嬷嬷暂陪她一会,我去去就来。”   冯嬷嬷起身相送:“殿下快去忙吧,王妃有老奴看着呢,殿下尽管放心。”   唐师师跟着送到门口,赵承钧出去后,唐师师对四周侍女轻声道:“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下去吧。”   丫鬟们称是。丫鬟鱼贯退下,很快,屋里就只剩唐师师和冯嬷嬷。   唐师师知道她的正头戏来了,唐师师一脸笑意,对冯嬷嬷示意道:“嬷嬷请坐。”   “王妃先请。”冯嬷嬷退后一步,扶着唐师师坐下后,才侧身坐在罗汉床上。她仔细地打量唐师师,看了一会,笑道:“老奴先前就说过,王妃是要享大富贵的人。果然,这才一年,王妃身份就不同往昔了。”   唐师师垂下眼睛,温顺地笑笑:“是太后和嬷嬷垂怜,妾身不敢骄狂。”   冯嬷嬷很满意唐师师的态度,唐师师这样受宠都没有飘乎所以,可见是个不忘本的。冯嬷嬷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王妃能走到这一步,可见天生就是富贵命。太后娘娘这些年一直惦记着王妃呢,这次来特意嘱咐老奴,好生照顾王妃。”   照顾她?恐怕是敲打吧。唐师师脸上表情不变,依然笑着说:“妾身谨记太后教诲,片刻不敢忘。许久不见,不知太后娘娘身体可好?”   “太后一切俱安,万岁和皇后也好。”冯嬷嬷说完,忽地提到,“刚才似乎见王妃叹气,不知道王妃叹什么?”   唐师师心里一惊,她声音那么轻,冯嬷嬷竟然听到了?唐师师不敢大意,斟酌片刻,道:“我想到接下来嬷嬷就要走了,我一个人留在靖地,孤苦伶仃,举目无亲,实在惶恐至极。”   冯嬷嬷含笑拍了拍唐师师的手背,意味深长道:“王妃怎么会没有亲人。你已经怀了孩子,等生下来后,不就是王妃的至亲吗?”   唐师师收敛着眼睛,睫毛微微颤动:“我身如浮萍,随波逐流,未来的事到底如何,实在不好说。”   冯嬷嬷看着唐师师神情,推己及人,露出了悟之色。她以为猜到了唐师师的心结,不紧不慢道:“王妃不必担忧,您是太后娘娘亲封的王妃,宗室女眷见了您都得让一步,靖王便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废了您。若是他真敢留子去母,太后娘娘必会替王妃讨一个公道。”   唐师师像是终于松了口气的模样,动容道:“多谢太后娘娘。”   唐师师表面上感激涕零,心里却不以为意地想,恐怕姚太后巴不得她被留子去母吧。这样一来,姚太后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公然对靖王发难。   冯嬷嬷越这样说,唐师师越确定赵承钧不会对她做什么,她反而更怕姚太后的人害她。   冯嬷嬷觉得自己完全掌握了唐师师的心思,越发胜券在握,说:“你不必害怕,太后在靖王府留下许多人,必要时候,他们会保护你的。如今,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养胎,把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获取靖王的信任。你只有获得他的认可,才能接触到靖王府的内幕,了解真正的核心消息。到那时,你就是太后娘娘最重要的眼睛,你要替娘娘盯着靖王的一举一动,尤其要注意靖王对朝廷有没有反心。”   唐师师应诺,心里却想着何需以后,她现在就能很负责地告诉姚太后,赵承钧有反心。   他非但有心造反,最后还造反成功了。自然,这些话唐师师不会告诉冯嬷嬷,因为她也有。   当太后最倚重的左膀右臂,何如自己做太后呢?   可惜冯嬷嬷先入为主,一心觉得唐师师是个蠢笨虚荣的女人,再好掌控不过。冯嬷嬷深知打一棒子给一甜枣的道理,威吓过后,她很快转了脸色,和善道:“王妃不必担心,你是太后最喜欢的人,无论如何,娘娘都会保住你的。这次来封地,太后赐了你许多嫁妆,喏,这是嫁妆单子,上面这些东西都是娘娘珍藏多年的体己,连万岁爷都不给呢,现在却全赏给了王妃。王妃有这等体面,还愁日后没出路?”   唐师师接过单子,飞快扫了一眼,暗暗挑眉。赏赐昨天就抬进来了,但是唐师师一直没时间看,现在拿到单子,她才知道姚太后确实下了血本。   姚太后有心阻拦赵承钧和其他势力联姻,又不想被天下人说,所以在唐师师身上下足了功夫。她将唐师师的身价抬高,又好生一顿褒扬,夸得唐师师天上有地下无,恨不得宣告全天下,这是桩大好婚姻。   唐师师代表着姚太后的脸面,这些大人物又不缺钱,物质上绝不会亏待了她。这是姚太后和靖王的博弈,孰胜孰败唐师师不懂,但她成了直接获益人,想想还是挺开心的。   冯嬷嬷给了钱,下一步开始打感情牌:“太后娘娘对王妃不同寻常,几乎比闺女都亲。金陵送来十个人,独属王妃最争气,其他几个要么浑浑噩噩,要么和一个假货纠缠,简直愚不可及。王妃只管做自己的事,不必管那几个蠢物,如果日后到了必要情况,王妃舍众人保自己,也无不可。”   唐师师明白了,姚太后这是一心要推她出来,甚至不惜牺牲其他美人。唐师师安了心,冯嬷嬷都这样说了,那么冯茜的事也无需再提了。   姚太后自会处理好冯家的人,绝对牵扯不到唐师师身上。   冯嬷嬷观察着唐师师神色,打出最后,也最有份量的一张牌:“王妃今日郁郁不乐,是不是思家了?王妃四年没有回家,大概不知道这些年唐家发展的很好,生意已经从临清扩张到运河沿线,连金陵也有唐家的分号了。对了,王妃是不是有一个妹妹,名唐燕燕?”   唐师师乍然听到熟悉的名字,怔了一下,才接上话:“是。她怎么了?”   “恭喜王妃。”冯嬷嬷看起来不知道唐家内幕,笑盈盈地对唐师师说,“王妃好福气,父亲兄弟擅长经商,妹夫也是个读书的人才。王妃二妹的夫婿齐景胜考中了解试,等明年,就能来京城参加会试了。若是王妃立了功,明年太后娘娘派人关照一二,也不是什么大事。”   唐师师再一次恍惚,齐景胜考中举人了。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现在,唐燕燕,苏氏,乃至整个唐家,必然高兴的不得了吧。   唐师师垂下眸子,轻声道:“科举是给朝廷选举人才的地方,妾身不敢让太后为难。妾身谢太后恩情,但会试的事,还是罢了吧。能不能考中,都看他自己能耐。”   冯嬷嬷其实也只是说说,姚太后虽然贵为太皇太后,但是并不能插手前朝朝政。科举是全国的大事,御史台虎视眈眈,礼部严防死守,其实太后说录一个人就能录的?   不过话是这么说,唐师师主动推辞,还是赢得了冯嬷嬷好感。冯嬷嬷满意地笑了:“王妃深明大义,实乃宗室之福,太后没有看错你。王妃不用担心,你的二妹夫有天恩庇佑,一定能考中的。”   唐师师淡淡一笑:“希望如此。”   冯嬷嬷该交代的话都交代完了,她又和唐师师说了些家常话,就起身离开。冯嬷嬷走后,唐师师本到了吃饭的点,但是她莫名没有胃口,随便挑了两口,就让丫鬟把东西撤下。   赵承钧外面有事,唐师师自己待在燕安院里打发时间。没过一会,到了吃下一餐的点。唐师师如今一天要吃好几顿,这次不是正餐,唐师师本打算随意应付,没想到,赵承钧回来了。   唐师师看到赵承钧十分稀奇,问:“王爷,您有什么东西落在院里了?”   “没有。”赵承钧口吻淡淡,他说完后也不走,就坐在屋里看唐师师吃饭。唐师师被看得莫名其妙,她猜不到赵承钧想干什么,只好暂时不去管,自己先吃饭。   这次上的是汤食,唐师师慢慢舀羹酪吃,赵承钧在她的对面坐着,不经意问:“你今日心情不好?”   唐师师莫名其妙:“没有呀。”   赵承钧顿了顿,又道:“你如果有心事,可以说出来。”   唐师师越发莫名,她仔细想了想,还是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心事:“日子和往常一样,没什么特殊的,我能有什么心事?”   赵承钧脸上看不出变化,从容点头道:“那就好。”   唐师师吃完后,丫鬟上前收拾羹盏。赵承钧站起身,说:“你好生养着,礼部的官员还在外面,我一会来看你。”   唐师师这才知道赵承钧竟然晾下了礼部官员,就为了回来看她吃饭?唐师师一头雾水,她要站起来送赵承钧出门,被赵承钧拦住:“你可比我脆弱多了,不用送我,安心养胎。”   这段时间赵承钧对唐师师非常纵容,渐渐唐师师也习惯了。她没有再动,目送赵承钧出门,很快就看不见了。   唐师师倚在罗汉床上,好生想了一会,还是不明白赵承钧今日为什么搞这一出。想不通就不再想,唐师师没有放在心上,很快就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等到晚上,赵承钧终于办完外面的事,回来陪唐师师用晚饭。膳后,唐师师照例让丫鬟扶着消食,然后回屋里沐浴。这是她一天必备的行程,等她出浴,天色已经全黑了。   唐师师坐在镜前梳头发,她专心检查发梢,没留意身后的动静渐渐停息。唐师师发现一根分叉,她声音懒洋洋的,说:“杜鹃,拿剪刀来。”   许久没听到杜鹃的回应声,唐师师疑惑抬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丫鬟全退出去了,赵承钧站在她身后,问:“你现在忌锐器,要剪刀做什么?”   唐师师顺了顺自己的长发,说:“头发要及时修剪,才能长得好看。”她说完见赵承钧不动,忍无可忍,瞪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拿剪刀,一会我要找不到分叉了。”   赵承钧头一次被人嫌弃,他看着眼前怀了孕的娇妻,实在没什么办法,只好乖乖听从唐师师的支使,给她当下人。   赵承钧取来剪刀,但是不肯给唐师师,而是说:“你要剪什么,我来。”   赵承钧被唐师师吓怕了,哪敢让她碰锐器。唐师师无所谓,挑了一缕头发放到赵承钧手里,说:“仔细看里面的发梢,如果有长岔的,就从岔口剪掉。”   赵承钧手里握着她的头发,再一次无奈。唐师师是真的把他当丫鬟使,支使起来毫不顾忌。赵承钧坐到她身边,感受到娇妻温暖幽沁的体香,柔若无骨的身体,还有手里黑绸子一样的长发,竟然完全心甘情愿被她驱使。   赵承钧握着唐师师的长发,一边摩挲她的发丝,一边问:“你有心事?”   他又问了这件事,唐师师微微停顿,随即满不在意道:“没有。”   “没有的话,为什么中午只吃那么少。”赵承钧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十分肯定,“你在惦记唐家的事?”   唐师师顿住,白日赵承钧和冯嬷嬷商量婚礼的时候,她想到娘家不能出席她的婚礼,颇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她以为没人发现,没想到冯嬷嬷注意到了,赵承钧也注意到了。   是啊,这两个都是宫里的人精,她那点小心思,怎么可能瞒得过他们?   被说穿后,唐师师也不再掩饰,很快承认了:“是啊。我娘从小就盼着我出嫁,没想到最后我成婚时,她连消息都不知道。”   赵承钧沉默,婚礼是女子一生最重要的仪式,哪个女子不想风风光光、在亲人朋友的祝福中嫁人呢?可是因为他,唐师师连娘家都无法通知。   赵承钧手指紧了紧,过了一会,他说:“放心,以后会有机会补偿的。”   赵承钧声音很低,可是语气坚定,咬字清晰,仿佛在说什么诺言。唐师师噗嗤一笑,睨了赵承钧一眼,道:“王爷,我就嫁人这一次,以后如果再有机会,恐怕不好吧?”   赵承钧沉了脸,用力点她的眉心:“胡说。”   唐师师没躲开,被怼了个正着。她嗔怪地瞪赵承钧:“分明是你说的,你还怪我?”   唐师师真的觉得自己很冤,本来嘛,安慰别人婚礼还会有第二次,这是什么好话吗?赵承钧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他发现唐师师真的有一种天赋,换着花样惹他生气。   他允诺的分明是封后大典。寻常女子自然不会有第二次婚礼,但是皇后可以。唐师师做王妃时没法风光大办,等日后册封为后,自然再无顾忌。   皇后是一国之母,封后典礼勉强也算是婚礼。   他暗暗承诺未来,一腔赤诚,结果呢,瞧瞧唐师师说的是什么话。赵承钧当真觉得,他迟早有一天得被唐师师气死。 第84章 醋意   唐师师刚才没过脑子, 下意识笑了出来,等后面智商回笼,唐师师慢慢觉出不对味来。   寻常女子最怕丈夫怀疑自己不忠,唐师师未婚怀孕, 本来就很危险了, 现在她还自己说这种话?   她脑子进水了吗?   唐师师眼角偷偷瞄赵承钧, 只见赵承钧面无表情, 处处彰显着心情很差。唐师师自知理亏, 她轻手轻脚把自己的头发从赵承钧手中抽出来,乖巧道谢:“应该差不多了, 多谢王爷。”   赵承钧放手,任由她将头发抽走,却依然不说话。唐师师知道赵承钧生气了,熟能生巧, 立刻熟练地认错:“王爷我错了,我并不是那个意思。谁让你话说的奇怪, 我没多想……”   唐师师此人, 正应了积极认错, 死活不改, 指望她改过自新是不可能的。她就算认错, 话里话外也在表示和她无关, 是赵承钧误导了她。   然而这次真的戳到了逆鳞, 平时她作天作地,赵承钧都无妨,但是提及二嫁, 只是一句话都不行。   赵承钧默不作声站起身, 去外间放剪刀。唐师师眼巴巴瞅着赵承钧, 结果赵承钧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唐师师明白赵承钧是真的生气了,唐师师觉得莫名其妙,她就是提了一句,又不是真的要改嫁,赵承钧气什么?   赵承钧从外面回来,依然没有搭理唐师师。唐师师坐在梳妆台前,忽然扶住桌子,痛苦地皱起眉。   赵承钧心想太拙劣了,同样的陷阱,难道他会栽倒两次?赵承钧没有理会,可是过了一会,唐师师那边还是没有动静。赵承钧强硬的决心逐渐瓦解,他不由怀疑起来,唐师师这一胎怀的娇弱,她是不是真的哪里不舒服?   赵承钧理智上觉得这是骗局,可是感情上却总害怕万一。最终理智还是不敌担忧,赵承钧冷着脸,问:“你怎么了?”   唐师师没有回答,身体软软地伏在梳妆台上。赵承钧沉下脸色,大步走到唐师师跟前:“怎么了?来人,宣太医。”   唐师师手腕虚弱无力地拽住赵承钧衣袖,柔弱道:“不用。我去床上歇一会就好了。”   赵承钧仔细盯着唐师师的脸,说实话他觉得她在装,可是内心总有一个声音,不断提醒他万一呢?最终赵承钧不敢赌,小心翼翼地抱起唐师师,将她放在床上。   赵承钧拿了个软枕,垫在唐师师腰后,唐师师顺势靠上赵承钧肩膀,赵承钧感受到她的动作,顿了一会,问:“怎么样了?”   “头有些晕。”唐师师闭着眼睛,虚弱道,“王爷如果嫌烦的话先去休息吧,我自己缓一会。”   好了,赵承钧确定了,她真的在装。赵承钧一恨别人背叛,二恨别人欺骗,唐师师一而再再而三地骗他,赵承钧本该生气,但是事实上,他发现自己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大概发生的次数太多,多么离谱的事都可以接受了吧。赵承钧由着唐师师靠了一会,问:“现在呢,头还晕吗?”   “好多了。”唐师师一副虚弱模样,但是嘴上一点都不落后,“多谢王爷。王爷真是温柔又耐心,能嫁给您这样的夫婿,对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是三生有幸。”   非常浅薄的讨好之辞,但赵承钧还是没忍住笑了:“就你会说话。行了,闹够了就坐好吧。”   唐师师知道自己又过关了,适时的“头晕”转轻,乖乖坐好。赵承钧挑了缕她的头发,绕在掌心把玩,不期然问:“白日冯嬷嬷和你说了什么,能让你情绪波动这么大?”   唐师师心里一惊,下意识看向赵承钧。赵承钧总是这样一惊一乍,捉摸不定,前一秒她还觉得她攻克了这个男人,下一秒,就会被他漫不经心的试探吓出一身冷汗。   赵承钧并不想吓她,唐师师和外面的人不同,恩威并施那一套用不着使在她身上。赵承钧替她整了整头发,淡淡说:“无妨,你不想说就罢了。我只是怕你有事积在心里,时间长了,对身体不好。”   赵承钧哪用和唐师师打听冯嬷嬷说了什么呢,他光猜就能猜个七七八八。说白了,他还是担心唐师师,他总觉得冯嬷嬷告诉了唐师师一些事,这些事,在赵承钧的掌控之外。   赵承钧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   唐师师本来还在拼命搜刮托词,后面她转念一想,她在赵承钧面前还有什么秘密可言。她的想法,她的野心,赵承钧都知道。   唐师师立即释然了,和面对赵子询时不同,她从不忌惮在赵承钧面前表露自己的野心和卑劣,粗俗和不堪。也正是如此,有些话她不敢对别人说,但是对着地位最高、权力最大的赵承钧,她反而无所顾忌。   唐师师轻轻叹气,说道:“冯嬷嬷说了唐家的事。她说我进宫这四年,唐明喆的生意又扩大了,运河沿岸遍布唐家分号,甚至还开到京城里。”   赵承钧眉眼不动,淡淡道:“还有呢?”   以赵承钧对唐师师的了解,若只是父亲扩大生意,她会意难平,但绝不至于耿耿于怀至此。果然,唐师师又继续开口,声音中颇有些咬牙切齿:“冯嬷嬷还说,齐景胜考中举人了,唐燕燕真的成了举人夫人。”   赵承钧挑眉,眼神瞬间变了。他想过可能是唐家的事,哪能想到,竟然是齐景胜的事。   赵承钧当然记得这个名字,齐景胜,正是唐师师的前未婚夫,和她订婚五年,要不是出了意外,板上钉钉要嫁的夫婿。   赵承钧不动声色,问:“你很在意这件事?”   “我当然在意!”唐师师现在想到还是气得牙痒痒。她的重点在后半句,然而赵承钧只听了前面,就无法关注其他了。   赵承钧沉默了。过了一会,他非常无意地说:“昨日之事不可留,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不要太执意。”   唐师师轻轻哼了一声,不配合之意显然。让唐师师放过这件事?怎么可能呢。齐景胜娶都没关系,但他偏偏娶了唐燕燕,还和唐燕燕夫贵妻荣,一举跃过了龙门。唐师师要咽得下这口气才怪了。   唐师师双眼晶亮,面色激动,可见非常在意。赵承钧看着她的表现,心中说不上什么滋味。   最终,赵承钧长长叹气,替唐师师拉起锦被,低声说:“夜深了,睡吧。”   唐师师累了一天,确实涌上疲惫之感。她慢慢躺到枕头上,赵承钧为她掖好被角,无意般问:“你对唐家,是怎么想的呢?”   唐师师冷哼了一声,道:“唐家和我有关系的唯有母亲罢了,其他人死活管我何事?”   赵承钧挑眉,礼教处处号召尊长爱幼,舍己为人,为家族奉献终生,唐师师倒好,一开口就说出这种话。但这确实是唐师师,赵承钧点点头,又问:“其他人呢?”   “其他人?”唐师师想了想,说,“其他人自然过得越不得志越好。唐明喆万贯家财又不留给我,相反,他生意做得越大,苏氏和唐燕燕母女就越得意,我的母亲就要经受更多欺压。我巴不得这些人全部倒霉。”   宁愿自损八千,也不想让对头过得好,是唐师师能干出来的事情。赵承钧无奈叹气,将心中淡淡的失望压下。   其实,他想问的,是齐景胜。赵承钧毕竟是个王爷,唐师师避而不提,赵承钧也不会紧抓着不放。他给唐师师盖好被子,合上床帐,说:“好了,别想了。睡吧。”   唐师师有些惊讶地看着赵承钧:“王爷,你……”   “我外面还有些公文要批,你先睡,我一会回来。”   唐师师了悟。她这段时间可劲儿造作,赵承钧白天陪着她吃饭、散步,公务自然堆积到晚上。唐师师知道凡事有度,要是有人在她忙的时候打扰她处理正事,她一定恨不得掐死对方。   唐师师没有再说什么,乖巧道:“王爷去处理公务吧,我一个人就好。”   “无妨。”赵承钧已经耽误了这么久,根本不在乎再多一些,“你安心睡吧,我在这里守着你。”   听他的意思,他要等唐师师睡着才离开。唐师师颇有些受宠若惊,她见赵承钧坐着不动,完全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只能带着惊讶闭上眼。   闭上眼睛后,世界陷入一片混沌。唐师师知道不远处有人守护着她,无论风吹雨打,山崩地裂,都不会伤害到她身上。唐师师充满了安全感,很快就睡着了。   她睡着后,赵承钧盯着她的侧脸看了一会,伸手拂开她脸侧的碎发,手指在她的脸上轻轻流连。   “好好睡吧,一切有我。”赵承钧低声道,“你只管快快乐乐的就够了。”   唐师师和赵承钧要举办婚礼的事情传出去后,好多人大吃一惊。更不可思议的是,婚礼日期定在九月二十七。   西平府一众夫人太太,谁都没有见过这么着急的婚礼。哪家成婚不是提前一两年走六礼,就算真的着急,最快也得三个月。靖王可好,七天内就要成婚。   诚然这其中有现实因素,宫廷的嬷嬷还在城里等着呢,不能让嬷嬷等太久,婚礼必然要加快。但是七天……也太潦草了吧。   明面上没人敢说,可是私底下,渐渐流传开靖王妃不得王爷重视,连婚礼都非常敷衍的话。二十七这天,卢家来王府参加婚礼,卢家大少奶奶看了婚礼现场,连连皱眉。   卢家大少奶奶一直忍着,直到她来到卢雨霏的院子,身边没有外人后,立刻噼里啪啦嫌弃道:“世子妃,你们这位王妃也太不成体统了吧?好歹是婚礼,竟然这样草率。婚礼可是一个女人最风光的一天,王爷连这一天都不愿意给她颜面,以后可怎么过呦。”   卢雨霏默然片刻,漫不经心说:“她已经怀了身孕,还有宫里给她撑腰。最重要的里子有了,面子如何,可不是无关紧要。”   卢家大少奶奶喃喃:“对哦,她怀了孕。她孕后身材保持的真好,都快五个月了吧,刚才她穿着宽大的喜服,我竟然一点都没看出来。”   卢雨霏垂眼,不想谈及孩子的话题。可是卢家大少奶奶却像打开了话匣子,噼里啪啦说道:“世子妃,你也该抓紧了。那位王妃长得好看,又比靖王小了许多,老夫少妻本来就容易偏宠,她还怀有身孕。等日后生下孩子,有孩子做牵绊,靖王就算再看不上她,也不可能不去她那里。男人就是那么回事,一来二去,见得次数多了,再大的芥蒂也会消弭。”   “哪用以后。”卢雨霏口气不冷不淡,不知道在刺谁,“她现在已经搬到燕安院了,日日和王爷同起同居。用不着以后,依我看,现在王爷就被她迷得三迷五道了。”   “啊?”卢家大少奶奶皱眉,王府管得严,消息根本传不到外面,卢家大少奶奶来了王府,才知道这段时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卢家大少奶奶急了,卢雨霏是他们全家的希望,卢家几个兄弟侄子,全指着世子妃提拔呢。事关身家性命,卢家大少奶奶立刻抛却隔阂,真心实意给卢雨霏出主意:“世子妃,这样的话你更得抓紧了。万一那位生下男孩,那可是靖王的亲生骨肉,你和世子的地位就尴尬了。你得赶紧生下长孙,奠定在靖王心目中的位置。”   卢雨霏手掌摸上小腹,不由苦笑。她倒是也想,但是赵子询压根不来她屋里,她能有什么办法呢?   卢家大少奶奶还在不停地劝,卢雨霏听着心烦,冷冰冰打断卢家大少奶奶的话:“大嫂,你不要说了,该懂得我都懂。然而怀孕这种事,我能有什么办法?现在还算好的,等再过几天,周舜华就要回来了,到时候,恐怕更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什么?”卢家大少奶奶又吃了一惊,“她不是被送去庄子上了吗,怎么要回来?”   “还能是谁?”卢雨霏冷嗤,“还不是我那位好婆婆特意接回来的。我借口王府要举办婚礼,忙不开,生生拖了七天。等今日过去,我就再也没有理由阻拦世子接人了。”   卢家大少奶奶闭嘴了,她看着卢雨霏,欲言又止。她从不过问小姑子的事情,但是对于世子那位红颜知己,也略有耳闻。卢雨霏还没出阁的时候,世子就和那位女子纠缠不轻,卢家甚至赔了个庶小姐,最后要不是靖王出面,恐怕卢雨霏嫁不到王府里来。   后来听说那个女子被送走了,卢家大少奶奶为此还佩服过小姑子手腕高超,这么难缠的红颜知己都能搞定。谁能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卢雨霏费尽心思送走,另一位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接回来。   兵不血刃,借刀杀人。看来今日这位王妃,才是真正的高手啊。 第85章 纳妾   燕安院, 唐师师坐在黄花梨圈椅上,卢雨霏站在侧后方,四周满满当当围了一圈女人。任钰君,纪心娴, 以及其他还活着的宫廷美人都在其中。众人缄默不言, 静静看着另一个女子给唐师师叩首。   “谢王妃开恩。王妃大恩大德, 舜华毕生不敢忘。”   周舜华穿着一身青布衣裳, 素面朝天, 不染铅华,身上除了一根淡碧色玉簪, 再没有其他装饰。她跪在明堂正中,双膝并拢,脊背笔直,额头紧帖手背, 跪的端端正正,毫不含糊。   唐师师垂眸看着脚下, 许久未言。周舜华姿态依然服帖, 额头叩在地上, 没有丝毫不悦、难堪之色。   唐师师不久前还是周舜华的同级, 再往前一点, 唐师师是商户女, 周舜华却是公府嫡女, 论身份,唐师师远不及周舜华。但是现在,周舜华对着一个不如自己的人磕头谢恩, 竟然没有任何异样之色。   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异样。唐师师总觉得, 周舜华去山庄流放了一段时间后, 身上似乎有什么地方改变了。未出府前的周舜华虽然聪明,但是眼睛中闪烁着星光,会为了心上人不顾一切,但是现在,她的眼睛变温柔了,也变冷了。   唐师师似乎,接回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   但是哪又怎么样呢,唐师师不以为意地想,反正她已经脱离宫斗的圈子了,周舜华再如何黑化,头疼的都是卢雨霏,关唐师师什么事?   她是她们的嫡婆母啊,只要赵承钧一日不死,她们这些侍妾,甚至包括赵子询,前程都捏着唐师师手里。唐师师兴许管不了赵子询,但是打发一个侍妾,那还是绰绰有余。   唐师师许久没叫周舜华起来,周围人各自垂着眼,但眼角都悄悄瞟向唐师师。唐师师双手搭在膝上,抚了抚衣袖上的褶子,轻声道:“起吧。”   这才有丫鬟上前搀扶,周舜华扶着丫鬟的手,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唐师师抬手,示意杜鹃倒茶。这时候周舜华上前,接过杜鹃手里的茶壶,以一种优美的手势倒了三回水,举到眉心,恭顺地递给唐师师:“母亲请用茶。”   满屋子的人都被这个发展镇住了,卢雨霏在后面怔了半晌,猛然反应过来,勃然大怒:“放肆!母亲岂是你叫的?”   “无妨。”唐师师竖起手指,止住卢雨霏的动作,笑道,“难为周美人有孝心,我和周美人年纪差不多大,却要受你的茶,实在是受之有愧。”   “母亲这话折煞贱妾。”周舜华垂着眼说,“母亲是王妃,也是妾身的婆母。圣人云,事姑如母,妾身只恨不能像三十六孝子一样侍奉母亲,为母亲奉茶算得上什么呢?”   唐师师听到暗暗感叹,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瞧瞧人家这话说的,唐师师存心挑刺都挑出不来。既然周舜华姿态低到这个程度,唐师师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她接过周舜华手里的茶,浅浅抿了一口,说:“好茶。不愧是金陵才女,连泡茶都比别人强三分。地上凉,快起来吧。”   唐师师的态度说得上和颜悦色,卢雨霏在后面看着,渐渐站不住了。   周舜华这是什么意思?唐师师又是什么意思?她们两人以前不是不对付么,为什么现在亲亲睦睦,像是要结盟一样?   卢雨霏心里警铃大作。唐师师成婚后依然循靖王的旧例,每十日请安,卢雨霏不愿意对唐师师做谄媚之态,于是只在规定的时间来,其余日子根本不屑于见唐师师。卢雨霏知道王府大多数人想法和她一样,并不把唐师师当回事,卢雨霏便愈发放心了。   她以为,其他人也会是同样的态度,谁能想到周舜华一上来就做出如此献媚嘴脸,对年纪比自己小的女子喊“母亲”,近乎丑态。偏偏一个好意思叫,一个好意思应,卢雨霏油然产生种极不好的预感。   婆母在礼法上等同于亲母,但“母亲”不是谁想叫就能叫的。这是正室才有的权力,谁家小妾敢在公众场合喊当家主母为“母亲”?   偏偏周舜华敢。卢雨霏知道这是对自己的示威,她立刻上前,呵斥道:“放肆,王妃贵为正一品命妇,一举一动都有礼仪规格,你一个无品无级的卑妾,哪来的胆子给王妃奉茶?”   唐师师倚在扶手上,不紧不慢说:“世子妃此言不错,按照礼法,只有儿媳妇才能给婆婆奉茶。可是,平时也没见过世子妃来给我奉茶啊。我此生最盼望的事情就是无忧无虑,安享儿媳妇的福,难得有人愿意孝顺我,世子妃还要拦着?”   卢雨霏被梗住了,她憋了半晌,不情不愿地蹲身行礼:“儿媳不敢。”   丫鬟见机快,赶紧倒了一杯茶捧到卢雨霏身边,卢雨霏接过茶,低眉顺眼地将茶水递到唐师师面前:“给王妃敬茶。”   唐师师只瞟了一眼,并不接,说:“我刚刚喝了周美人的,现在还不口渴,劳烦世子妃多等一会吧。”   卢雨霏尴尬,只能维持着福身的动作,僵硬地等着。没过多久,卢雨霏身体开始晃动,手里的茶水也不断抖动。   唐师师心里啧声,这才多久就坚持不了了。想当初唐师师在宫里,能维持半蹲的动作半个时辰不晃。   卢雨霏的基础功未免太差。   杜鹃在后面看着简直心惊胆战,不由提醒道:“世子妃的手务必稳着些。这里面是滚烫的热水,王妃怀着身孕,万一把王妃烫着了,世子妃可担待不起。”   杜鹃十分有恶毒狗腿子的潜质,唐师师满意地笑笑,表面上装出一副无奈样,说:“罢了,世子妃把茶放下吧。世子妃是千金之体,我不敢支使你。杜鹃,快扶着世子妃坐下。”   杜鹃哦了一声,上前接过卢雨霏手里的水,给卢雨霏搬来一个绣墩。卢雨霏又是尴尬又是气愤,侯立一旁的纪心娴见了,说:“世子妃身体尊贵,论起端茶送水,自然比不过丫鬟。王妃身边有的是伺候的人,世子妃只要有孝心就行了,何必在乎形式?”   纪心娴是卢雨霏提拔进来的,就算有小心思,大面上也向着卢雨霏说话。纪心娴暗暗讽刺周舜华是丫鬟,周舜华脸色不变,低眉说道:“既然世子妃不擅长,那就由妾身代劳吧。妾身能回府全凭王妃恩典,世子接妾身回来时特意说了,王妃宅心仁厚,不计前嫌,日后定要好生孝敬王妃。世子要忙外面的事情,没法成天待在内宅,妾身作为世子的人,自然要想世子之所想,做世子之不能做。世子不方便,那就该由妾身代为尽孝。能在王妃身边伺候,这是妾身的福分。”   唐师师再次感叹,文化人就是会说话,损人都损的如此高雅。纪心娴说周舜华像丫鬟,那周舜华就说其他人不孝,看谁压的过谁。   而且,唯有妻子才能代替丈夫尽孝。周舜华这些话,字里行间都把自己当做赵子询在内宅的代表人。上兵伐谋,攻心为上,周舜华这一招,委实狠毒极了。   卢雨霏、纪心娴、任钰君全被戳中痛处。是啊,别管周舜华多么寒酸多么不体面,架不住赵子询上心啊。靖王大婚结束第三天,赵子询就跑去南山,亲自将周舜华接了回来。   这种用心程度,让宜年院一众女眷酸掉了牙。   卢雨霏、任钰君垂着眼睛不说话,就连最聒噪的纪心娴也没话说了。唐师师含笑抿了口茶,悠悠道:“好了,周美人回来是大喜事,你们吵什么吵?我们几人从金陵出发,历经千辛万苦才来到靖王府,今日队伍难得聚齐,你们不好好关心周美人,反倒有心思吵架?”   唐师师一开口就是一副上位者腔调,众女心里憋得慌,但还是不得不给唐师师行礼:“王妃教训的是,奴等遵命。”   经唐师师一说,其他人也不好酸了,纷纷围过去对周舜华嘘寒问暖:“周姐姐,你瘦了好多,下巴都变尖了。”   “对啊,周姐姐,你在庄子上吃不好吗?怎么会清减这么多?”   这群人不愧是塑料姐妹花,这些话看似在关心周舜华,其实处处都在揭人伤疤。周舜华非常镇定,不紧不慢地回道:“庄子上的条件自然比不得王府。我每日去山上采野菜,有时候还帮忙喂牲畜,走动的多了,慢慢就瘦了。”   众美人们一片唏嘘,心疼声不绝于耳。任钰君站在人群外,远远打量着周舜华,缓缓开口:“周妹妹曾说过小时候最喜欢野外,可惜礼教不允许。如今在山上住了半年,总算圆了心愿。”   任钰君离周舜华并不近,可是她一说话周舜华就听到了。周舜华回过头,清浅一笑:“我淘气惯了,比不上任姐姐端庄得体。任姐姐不光礼仪比我好,连人情世故上也比我强呢。听说任姐姐现在是世子妃的左膀右臂,和世子妃情同姐妹,真是恭喜。”   任钰君和周舜华的关系已经比仇人都不如,她们曾经是金兰姐妹,然而越是亲近的人,决裂起来就越伤。任钰君脸上淡淡的,说:“多亏了世子妃大度,愿意提携我。我这个人心眼实,有人对我好,我必十倍以报,世子妃真心待我,我当然对世子妃死心塌地。”   两个人话中都藏了机锋,唐师师正听得起劲,脾胃忽然不舒服起来。唐师师拈着帕子,悄声捂住自己的嘴。   唐师师动作很轻微,然而她是在场身份最高的人,一举一动都有人关注。她的动作很快被人发现,一个美人问道:“王妃怎么了,不舒服吗?”   经她一说,所有人都看向唐师师。唐师师坦然地将帕子放下,浑若无事般说道:“没事,刚刚胃有些不舒服。这种事情常有,我习惯了。”   屋里众人顿时安静。怀孕的人会有各式各样的症状,唐师师觉得难受,但是其他人巴不得替她受难。她们在这里为一丁点的利益厮杀,而唐师师已经怀了孩子,有了名分,悠哉悠哉地上岸了。   大家都是同时同地来的,谁能不恨?谁能不妒?   一个美人一脸担忧,说:“王妃孕期反应格外大。我未进宫时见过娘家嫂嫂害喜,嫂嫂也和王妃一样,前几个月吐的很厉害,等到了五个月时,晚上又抽筋又起夜,往往一晚上不得消停。嫂嫂为了不打扰我哥,早早就和哥哥分房睡了。王妃孕吐比我嫂子还厉害,晚上岂不是更受罪?”   “王妃真是辛苦。”另一个美人叹道,“只可惜妾身无才无德,不通岐黄,不能给王妃分忧。王妃既然不舒服,为什么不在身边收几个人?不光能陪王妃解闷,王妃不方便的时候,还能替王妃照顾王爷。”   唐师师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眼神冰冷,神情漠然。难怪这么多人都来了,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这群美人从抵达王府起就内斗不休,没想到这次为了对付唐师师,竟然站到同一条战线上。唐师师从侍女荣升王妃,身份连跳三阶,无疑给众人竖了一个现成的榜样。对啊,内斗有什么用,争夺世子宠爱有什么用,还有什么比讨好靖王,更能快速上位?   唐师师可以,为什么她们不行?   美人说出这些话后,卢雨霏也沉默了。从卢雨霏的角度,她当然希望靖王身边多出几个宠妾,好歹不要让唐师师一家独大。赵子询已经成年,而唐师师肚子里的孩子还未出生,如果这是个男孩,那赵子询的境遇将变得非常微妙。但如果王府里不止有唐师师的孩子,还有其他新生儿,那庶子越多,对赵子询越有利。   众美逼着唐师师给靖王纳妾,卢雨霏不说话,刚才对唐师师献好的周舜华不说话,一直当老好人、不交恶任何一方的任钰君也不说话。短暂的寂静后,唐师师轻轻一笑,用帕子拂了拂裙子上的浮尘,说:“这是我和王爷的家事,我自会和王爷商量,就不牢你们几位担心了。”   最先说话的美人笑笑,轻轻缓缓说:“王妃新婚燕尔,自然不愿意给王爷纳妾。但是皇家最重规矩,普通人家媳妇怀孕后,都要主动给夫婿纳妾呢,何况皇家?”   另一个人看向卢雨霏,笑道:“世子妃是靖王亲自挑中的儿媳妇,应当最能反映靖王的态度了。世子妃一进门就给世子抬了两门妾,可见在王爷心中,世子妃这样的贤妻良母,才是皇家良配。”   既然有人提到了卢雨霏,那卢雨霏也不再客气,顺势说道:“不敢当,我不过是做了应做的事情罢了。王妃先前教训过我,女子要贤良,要妻妾和美,夫唱妇随,所以王妃做主,从南山接回了周美人。王妃如此深明大义,必然不会做自相矛盾的事情。侍妾之流,想来王妃早就安排好了。”   唐师师轻笑一声,慢慢说道:“世子妃管的事情可真多。怎么,世子妃还想安排王爷的私事?”   卢雨霏瞬间闭嘴。身为儿媳,插手公爹宠幸哪个女人,传出去这叫什么话?唐师师堵住卢雨霏的口后,又看向其他来势汹汹、联合逼宫的美人:“内宅的事情虽然由主母管,可是说白了,王爷才是这座府邸的主人。纳妾一事我得听王爷的意思,你们说的这些我知道了,以后,我会转述给王爷的。”   唐师师这话纯属打太极,她嘴上说着知道了,却什么承诺都没给。众美人撕破脸面闹了一场,如何甘心空手而归:“王妃,王爷要处理军国大事,内宅这些琐碎实在不该拿去烦扰王爷。我们都知道,这段时间王爷对王妃言听计从,王妃做主纳妾,王爷决不会说什么的。”   众多没被收用的美人步步紧逼,世子院里的人无论什么派别,此刻都垂着眼睛看地。唐师师看着眼前这些人,怒从心起。她用力拍向桌子,站起身怒斥:“放肆!”   她刚说完,眼前猛的一晕,视野瞬间漆黑一片。唐师师身体不受控制地往旁边倒,杜鹃连忙扶住,惊慌道:“王妃,您怎么了?愣着干什么,快去请王爷过来!” 第86章 回宫   唐师师胃部一直隐隐不舒服, 后来被人逼着纳妾,她气急攻心,猛地眼前一黑,晕倒了。   唐师师晕倒前, 隐约听到杜鹃忙不迭让人去请靖王。一旁传来熟悉的风凉话:“既然王妃晕倒了, 那么该赶紧叫太医, 叫王爷来做什么?”   “王妃身体有恙, 这么大的事, 怎么能不通知王爷?”   “无知婢子,王爷公务何其繁忙, 怎么能拿这点芝麻大的事去打扰王爷?你去了也没用,王爷不会回来的,你这样做只会替你的主子惹嫌。有这点时间,还是安安分分给她叫太医吧。”   “不要吵了, 来人,拿我的腰牌, 去请太医来。”   唐师师最后的印象停留在卢雨霏的声音上。似乎卢雨霏派人去找太医, 唐师师被人放到软枕上, 她的神志起起伏伏, 想醒来却不得法。她感觉耳边一直有嘈杂声, 似乎不停有人在她耳边走来走去, 烦人极了, 最后,所有声音骤然停息,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径直朝她走来。   唐师师晕倒后, 美人们吵吵嚷嚷, 许久拿不出主意来。有主张掐人中的, 有主张不要轻举妄动,等太医来的,也有人主张给唐师师喂安神茶。她们莫衷一是,但谁都没想过去找赵承钧。   靖王平日里多忙,怎么会在意这点小事?她们正争辩中,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快步向正房靠近。她们吓了一跳,一回头,见赵承钧沉着脸,大步从甬道走来。   美人们愣了片刻,慌忙行礼问好,然而赵承钧看都没看她们,快步从她们面前走过,仿佛压根没有她们这些人一般。   美人们零零散散保持着万福的动作,再一次怔住了。别说让靖王注意到她们曼妙的身姿,她们甚至连问好的话都没有说完。靖王竟然真的回来了,而且一进门直奔内室,压根没有理会其他人。   众女子吃惊不小。这时候,靖王身后的人才跟上,刘吉气喘吁吁跑来,喘着气说:“各位快起吧,王爷心情不好,你们不要在这里讨嫌了。”   这还不止,刘吉后面,赵子询、冯嬷嬷也紧接着进门。卢雨霏看到赵子询,大吃一惊:“世子,您怎么来了?”   赵子询见卢雨霏在,下意识想皱眉,他注意到不远处的周舜华,才勉强忍下,问:“听说王妃晕倒了,这是怎么回事?”   “妾身也不知道。”卢雨霏邀功般说道,“不过妾身已经请了太医来,马上就到了。”   卢雨霏说到最后,语气不由转低,自己都觉得这话像是托辞。其实真不怪卢雨霏,卢雨霏确实立刻去叫太医了,但是谁能知道,靖王竟然比太医来的还快呢?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传信,最后太医是跑来的。他进门时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道:“参见王爷,世子。”   “不要浪费时间。”赵承钧冷着脸,都不等太医行完礼,就肃声道,“先来给她诊脉。”   “臣遵命。”   太医颤巍巍上前,掐着唐师师的手腕按了一会,本来想放手,结果他一抬头看到赵承钧的脸色,又硬生生停住,多诊了一会,确保不会出错后,才小心翼翼收回帕子,说:“回禀王爷,王妃这一胎孕相不好,初期又是受惊又是受凉,即便后来好生调养,也始终比正常孕妇弱许多。王妃本就体弱,再加上气急攻心,一时气血不继,故晕倒了。”   气急攻心?赵承钧眼睛静静从屋子中扫过,被看到的人后背一寒,不由自主屏息低头。赵承钧暂时隐忍不发,问:“如何治?”   “现在的话,王妃躺一会就能醒来,但以后想杜绝这种状况,须得辅以药补,慢慢调养。”   赵承钧挥手,让刘吉带太医下去开药:“就按你说的办。药按最好的开,不必顾忌价钱。”   太医应是,随着刘吉往外走。冯嬷嬷在旁边听完了全场,她扫了眼躺在床上的唐师师,又看向全部低着头的宫廷美人,沉住气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王妃为什么会晕倒?”   冯嬷嬷正说话间,唐师师醒了。她轻轻皱眉,细微地动了动睫毛,赵承钧立刻发现了,握住她的手,轻声问:“唐师师,是我。你怎么样了?”   唐师师艰难地从黑暗中挣脱出来,她睁开眼看到眼前的人,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王爷?”   “是我。”   唐师师眼泪刷的一下落下来,抽抽噎噎地扑向赵承钧。赵承钧连忙扶住,心疼的不得了:“怎么了?”   后面站着的一众人一齐震惊。他们看到了什么?王妃一醒来就哭哭啼啼扑到靖王怀里,而王爷还搂住了?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他们怎么能做如此不合礼法的事情?   娶妻娶的是贤,公众场合连牵手都是失仪,别说搂搂抱抱了。唐师师本就是宫里送来的美人计,她狐媚惑主有悖礼教尚可以理解,但是靖王为什么跟着胡闹?   唐师师刚看到赵承钧时委屈得不得了,下意识扑到赵承钧怀里,但她哭了一会后,理智反应过来,发现这样做很不妥。   这并不是他们两人私下相处,外面还站着许多人呢。   唐师师意识到这一点后顿时浑身僵硬,哭都不会哭了。赵承钧察觉到了,他轻轻扶着唐师师坐好,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问:“到底怎么了,是谁惹你生气?”   唐师师眼睫上还沾着泪珠,一双眼睛湿润明亮,宛如黑玉。唐师师飞快扫过卢雨霏等人,垂下睫毛说:“没什么,是我喜怒不定,控制不好自己情绪,不关别人的事。”   赵承钧顺着唐师师的视线回头,落点处正是卢雨霏。卢雨霏顿时汗毛就竖起来了,赵承钧回头,依然温声对唐师师说话:“你正在怀孕,情绪脆弱,易喜易悲很正常,搅扰你心情的人才是错。他们对你说了什么?”   以赵承钧的经验,如何看不出来是这群女子对唐师师说了些话,结果把唐师师气晕了。赵承钧好声好气地询问她,而唐师师却犹豫了。   如果是其他事情,唐师师早高高兴兴抖出来了,可是卢雨霏和其他美人说的,是纳妾。   私底下时,她可以缠着赵承钧撒娇卖痴,威逼利诱,让赵承钧不要纳妾。但如果当着众人的面呢?   她没法求情,赵承钧也要顾及面子,纳妾几乎是毫无疑问。因为本来,这就是一件正常且合法的事情。   唐师师眼睫快速地颤了颤,一时不敢接话。唐师师这里卡住,卢雨霏察觉到这是机会,主动站出来说:“王爷,王妃刚刚醒来,心情还没恢复过来,不适合回想刚才的事情,儿媳愿斗胆代王妃回话。”   赵子询皱眉,觉得卢雨霏简直蠢不可及,不知所谓。赵承钧的家事,她掺和什么?   赵承钧淡淡扫了卢雨霏一眼,道:“可。”   赵承钧说完这句话后,感觉到唐师师攥紧他的衣服,肩膀也绷直了。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些动作,然而身体反应骗不了人。   她在害怕。她怕什么?   卢雨霏得到了靖王的首肯,顿时信心大增,胜券在握:“李美人心疼王妃怀孕辛苦,提议王妃在身边纳几个人,一来照顾王妃,二来替王妃分担内务。王妃正要回话,突然晕倒了。”   李美人就是刚才逼问的美人之一。众人听到竟然是这么一个理由,顿时松了口气,面上带出同意之色。   就连冯嬷嬷听了,也没什么异色。唐师师已经怀孕,无法再侍奉赵承钧,势必要找女子补偿靖王。这在王孙贵族家里屡见不鲜,便是公主怀了孕,也要找两个婢女开脸,在孕期内侍奉驸马呢。   唐师师察觉到众人无形的态度,内心的绝望更甚。在这种事情上她毫无话语权,她甚至连表达不满都不行。唐师师心情滑到底端,她想到被动不如主动,与其等人给她塞几个难缠的,不然自己主动挑选。   唐师师正要说话,赵承钧提前一步开口:“原来是这件事。这些事王妃私下问过我,是我嫌麻烦,不让她张罗的。我无意成婚,娶王妃是为了打理王府中馈,在这一点上王妃做得很好,无须其他女人。之后这类事情,你们不必再问了。”   唐师师愣住,难以置信地抬头,怔怔望着赵承钧。赵承钧表情依然十分平静,语气仿佛在说“今天中午吃什么”,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多么惊人。   唐师师不明白赵承钧为什么要这样说,还将因由揽到自己身上。但无论如何这是好事,唐师师赶快开口:“王爷说的是。我身为妻子,自该事事以王爷为先,王爷不肯纳妾,我虽然觉得不妥,但断没有反驳的道理。冯嬷嬷,您说是不是?”   冯嬷嬷也被这一招搞蒙了,她一时拿捏不准赵承钧想做什么。之前只有他们几人时,赵承钧也对唐师师表现出非同寻常的宠爱,甚至毫不避讳地说他们以后还会有孩子。但那毕竟是私底下,如今当着众人的面,赵承钧还对唐师师如此宠爱,甚至连纳妾也顺着唐师师?   冯嬷嬷当然不信唐师师那套说辞,什么靖王不愿意,不让唐师师纳妾,全是狗屁。且不说天底下有没有男人不想纳妾,只说唐师师,唐师师是这种贤惠明理的人吗?   根本不可能。所以,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赵承钧在偏袒唐师师。多半是唐师师私下闹过,不让赵承钧纳妾,赵承钧不舍得拒绝她,就由着她去了。   冯嬷嬷非常惊讶,赵承钧对唐师师太宠了,宠到让冯嬷嬷觉得这是假的,赵承钧在故意做戏。冯嬷嬷想了想唐师师身份,瞬间了悟。   好一招将计就计。太后给赵承钧送美人过来,想用美人计攻陷赵承钧,赵承钧就佯装中计,然后借唐师师之手麻痹姚太后。这位靖王殿下,果真好深的心计。   冯嬷嬷心思百转,表面上一点都不漏。唐师师还等着冯嬷嬷回话,冯嬷嬷没有落唐师师面子,笑着道:“王妃说的是,出嫁随夫,王妃自然该听从靖王的安排。”   唐师师松了口气,冯嬷嬷代表着太后,现在赵承钧和太后依次赞同唐师师,反驳唐师师就是反驳靖王和太后,看谁还能拿纳妾的事情做筏子。   卢雨霏愣住了,她冒着当出头鸟的风险出面,就是想分薄唐师师的地位,将王府这潭水搅浑。没想到赵承钧没有同意纳妾,反而替唐师师开脱。这样一来,反而把唐师师推到不败之地上了。   一时所有人都哑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赵承钧安抚完唐师师,感觉唐师师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后,才不紧不慢道:“说完王妃的事,就该说说你们了。刚才是谁在王妃面前说这些话,惹王妃生气的?”   几个美人吃了一惊,立刻跪下:“王爷息怒,是奴家。但是奴家一片好心,这样做全是为了王府好……”   “靖王府用不着你的好心。”赵承钧冷冷道,“你们如此热心肠,留在靖王府浪费了。你们还是回金陵罢,宫里人多,更适合你们施展。”   众女狠狠吃惊,连唐师师也惊讶地瞪大眼睛。唐师师以为赵承钧不会理会这几个女子,碍于冯嬷嬷和姚太后的面子,唐师师也不能重罚,最后多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带过了。谁知道,赵承钧竟然亲自处置这几个美人,还要将她们送回金陵去。   美人们又惊又怕,顾不上仪态好看,赶紧在地上磕头:“王爷饶命,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王爷,是我等失礼,惹了王妃生气,但除此之外并没有犯大错。若是王爷将我们送回金陵,我们有什么脸面去见太后娘娘?请王爷三思啊。”   “你们惹她不高兴,就是大错。”赵承钧态度依然决绝,几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跪在他面前求情,可是他的心肠如同铁做的一般,毫不动容,“冯嬷嬷,这几个女子本王是不能收了。正好嬷嬷不日启程,不如带着她们一起上路,路上也好作伴。”   冯嬷嬷表面波澜不惊,但是内心飞快地分析。赵承钧到底想做什么?这几个女子,她收还是不收?   冯嬷嬷没有理会地上求情的人,眼睛不动声色落在唐师师身上。唐师师眼神柔弱无辜,静静和冯嬷嬷对视。冯嬷嬷看了一会,心道舍卒保车,唐师师已经被推到这个位置上了,无论赵承钧真情还是假意,他们都必须保下唐师师。要不然,这四年所有的付出,都打水漂了。   冯嬷嬷就不信,唐师师这么千娇百媚的美人儿,日日放在靖王身边,他能真的不动心。只要靖王有片刻松懈,那他们就有机会。   冯嬷嬷电光火石间做好了决定,说道:“靖王有令,老奴却之不恭。”   美人们瞬间失力,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冯嬷嬷。一个美人梨花带雨地哭诉道:“嬷嬷,我们是您亲手教导,又亲手带出来的呀。我们和唐师师一同入宫,一同出宫,就算不及唐师师讨喜,这些年也在您身边承欢不少。难道嬷嬷只顾她,而不管我们的死活吗?”   冯嬷嬷犹豫了,但她抬头,看到唐师师娇柔无力、安静美丽地靠在床榻上,又瞬间坚定了决心:“大胆,不可直呼王妃名讳。你们如此不知礼仪,留在王府,如何侍奉王爷和王妃?殿下息怒,老奴这就将她们带回金陵,好生管教。王妃您安心养病,只有您将身体养好了,太后娘娘才能放心。”   唐师师轻轻笑了出来,至此,她全面胜利。赵承钧选择了她,连冯嬷嬷也选择维护她。   这些人以为联合起来就能逼她纳妾,结果没有落到任何好,还把所有人都赔进去了。想要效仿她上位?呵呵,回宫慢慢和姚太后解释吧。   唐师师心中大快,目光瞬间明亮起来。这无疑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向这些美人,打向卢雨霏,也打向王府里所有想要爬床的丫鬟。   这就是和她作对的下场,连萝卜带泥,谁都别想讨着好。   周舜华看着地面上又哭又闹,完全不能接受现实的同行美人,更深地垂下头。其中有些人并没有参与威逼唐师师,但是有什么用呢,从宫廷送来的美人,除了唐师师,以及跟了赵子询的几个,其他所有人,都要滚蛋。   这便是后院斗争,不是胜就是败,根本没有中间选项。   任钰君和纪心娴看着那些人,目光中都有戚戚然。世上的事就是这样不公平,冯茜因为得罪唐师师被打死了,冯嬷嬷来了后,一句都没有问过。现在,只是因为这些女子碍了唐师师的眼,就要被毫无颜面地送回金陵。当礼物送出去的美人又被退回来了,等待她们的,还能有好下场吗?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靖王偏袒唐师师,连冯嬷嬷和姚太后也偏袒她。她明明那么普通,除了脸一无是处。   真是苍天无眼。   卢雨霏完全震惊在地,许久合不拢嘴。她以为唐师师虚有其表,全靠肚子上位,卢家嫂子还轻视唐师师,觉得这个王妃不受重视。结果呢,人家极其受宠,不光靖王宠她,连宫廷也无底线纵容她。   靖王和宫廷分明是对立面啊。能让互为死敌的两方一起宠爱她,唐师师才是真正的人才吧。 第87章 事孝   十月初五, 冯嬷嬷随着礼部官员,一同启程回京。   同行的还有几个娇滴滴的美人。这些美人们不情愿极了,上车时扒在车边,哭哭啼啼很久, 最终被粗壮的仆妇强行拖上车。   车队吱呀吱呀开动, 靖王大婚一事, 也随之彻底落下帷幕。   冯嬷嬷带着王府美人离开的消息在城中不胫而走, 众人听到靖王因为美人们吵闹, 惹王妃动了胎气,便眉都不皱将所有人送走, 俱大吃一惊,咋舌不已。   这位横空出世的王妃,竟然这么受宠?这件事在西平城十分有威慑力,一时间, 再没人敢闲话靖王妃和奚家的事。奚家再如何强调奚云晚才是原配,都比不上现在当王妃的人是唐师师。人家不光怀了靖王的子嗣, 得王爷宠爱, 背后还有宫城撑腰呢。三重光环叠加起来, 谁失心疯了, 敢得罪这位?   卢雨霏送走冯嬷嬷后, 好生松了一口气。卢雨霏休息了两日, 终于缓过气来。她换了家常衣服, 闲适地和奶娘说话:“这些人可算走了,这几天我提心吊胆,不敢说错一句话, 不敢行错一步路, 就怕在宫里人面前出丑。幸而他们走了, 我才能安心睡一觉。”   张嬷嬷说:“可不是么。那几个宫廷嬷嬷看着就古怪刻板,怪不好相处的。不过世子妃也见不了她们几次,她们管教的是宫女子,和世子妃没关系,世子妃只管留在封地上享福就是了。”   卢雨霏也心有戚戚:“是呢。幸好日后我不必和她们打交道,若是生活在宫里,身边每一个人都是这样,那也太可怕了。”   张嬷嬷微微一顿,想到了府中另几个女人。卢雨霏光是看着就吃不消宫廷嬷嬷的苦,可是那几位,都是经历了选秀,从千军万马中闯出来的。   唐师师更是秀女中的第一名。张嬷嬷突然发现她们陷入了一个误区,她们觉得唐师师又蠢又功利,废物极了,可是要知道,唐师师以选秀第一的身份,在宫廷那种地方生活了三年啊。能从紫禁城活着走出来的,会有蠢人吗?   张嬷嬷突然脊背生寒,仿佛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卢雨霏也想到王府里仅剩的那几位宫廷美人了,经历了选秀、储秀宫、靖王府三重筛选,现在还能留下来的,无疑是强者中的强者。这就和养蛊一样,府中女人看似变少了,然而危险程度却直线攀升。   张嬷嬷感叹:“前两天宫里人走的时候,那五个美人哭得和泪人一样。可怜见的,她们回了宫,哪还有好果子吃呢?那些看守忒铁石心肠,我一个老婆子看着都不忍,他们却一动都不动。”   “不然呢?”卢雨霏不屑,嗤道,“王爷亲口下令,冯嬷嬷也同意,那些侍卫哪敢怜香惜玉?她们也只能现在哭了,等回了宫,恐怕连哭都是罪。”   张嬷嬷叹气:“王爷对那位是真的纵容。那几个美人不过顶了几句,话语句句在理,结果那位生了气,这就要将所有人都赶走。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何至于呢?”   卢雨霏凉凉说道:“她肚子里有免死金牌,自然不想忍,也不想退。我就不信了,王爷会真的不纳妾。王爷那样说不过是顾全大局,为了让子嗣平安生下来,暂且稳着她罢了。我倒要看看,等她生下孩子,肚子里没了依仗,她要如何收场。”   这话张嬷嬷也同意,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天底下怎么会有男人不纳妾呢?只不过靖王府情况特殊,靖王二十五岁才有了第一个孩子,难怪小心翼翼。唐师师从怀孕到坐月子,足有六七个月的空档,如果纳了妾,妾室必然打破头颅争宠,到时候后宅阴招阳招不断,万一伤到了孩子,那就得不偿失了。   靖王想必是出于这种考虑,才没有置办妾室。妾什么时候都能纳,子嗣却来之不易,不能冒险。   张嬷嬷劝卢雨霏:“世子妃,如今王爷的态度很明显,王妃肚子里的小主子就是王府第一重要的人,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伤害到小主子。世子妃您暂且忍忍,勿要招惹王妃,忍到她生下孩子就好了。”   暂且忍忍,所有人都这样说。卢雨霏不服,但谁让唐师师是王妃,而她只是世子妃呢?卢雨霏不情不愿地应下:“我知道了,这段时间我会躲着她的。”   “哎呦,世子妃,您可不能躲。”张嬷嬷着急,劝道,“世子妃,她毕竟是您名义上的婆婆,就算不必立规矩,每日请安问好也不能少。世子妃,您要不要去王妃那边侍奉着?”   “什么?”卢雨霏听到简直匪夷所思,眼睛都瞪大了,“我,去侍奉她?”   “是啊。”张嬷嬷尽量说的委婉,拐弯抹角道,“您才是正经媳妇,您要是不去,岂不是便宜了别人?周舜华和任钰君都在,今天,纪心娴也去了。”   卢雨霏大惊,瞬间从坐塌上坐直,表情都变了:“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老奴还能诓世子妃不成?”张嬷嬷苦口婆心道,“世子妃,您容易招小人,要是放任不管,指不定那几个人怎么编排您呢。您快去看看吧。”   卢雨霏是真的惊骇了,她本来以为所有人都不会给唐师师请安,所以她一直没当回事。哪能想到,众人说好了不去,结果除了她,其他人都去了。   卢雨霏愤愤骂了一声,赶紧换衣服,赶往燕安院。   卢雨霏到达时,燕安院珠翠满堂,欢声笑语。卢雨霏不停地在心里咒骂周舜华、任钰君这些贱人,面上还得摆出笑容,高高兴兴给唐师师行礼:“参见王妃。”   “呦,世子妃来了。”唐师师笑了声,说,“快起吧。杜鹃,给世子妃看座。”   卢雨霏左右看看,哪敢在唐师师面前落座。她坚决推辞,道:“王妃是尊长,妾身是卑下,妾身岂敢在王妃面前坐下?妾身合该站着侍奉王妃。”   唐师师虚伪地推辞:“这怎么好?我们几个年纪差不多,我怎么能让你们像丫鬟一样,做端茶送水之类的事呢?”   另外几个女人只是笑笑,她们信了唐师师的邪!西次间外,一个丫鬟停在多宝阁前,问:“王妃,到了用膳的时辰呢。您要用膳吗?”   唐师师前段时间吃什么吐什么,这几天胃口渐渐变好,时常会觉得饿。赵承钧不让唐师师多吃,而是增加了饮食次数,让她少食多餐。   现在,就是唐师师用其中一顿饭的时间了。   世子系的几个女人形成了恶性竞争,一时谁都不动,最后,周舜华最舍得开脸面,上前说:“王妃,妾身伺候您用饭。”   唐师师挑了挑眉,笑道:“这怎么行,论起来你还比我年长些呢。”   “伺候尊长,和年纪有什么关系?”周舜华说,“请王妃开恩。”   她要上赶着伺候她,唐师师当然不会拒绝。唐师师点头,淡淡道:“那就如你所愿,允了。”   丫鬟们上前,检查了周舜华身上的东西,然后给她绑起衣袖,露出手腕,亲眼盯着周舜华净手。唐师师的饮食尤其金贵,伺候的人必须检查全身,露出完整的手臂,以杜绝从袖子里下毒的可能。   另外几人看到周舜华的作态,全都站不住了。人和人最怕比较,这样一来,显得她们像不孝一样。任钰君也说:“妾身愿意伺候王妃。”   纪心娴恼怒地瞪了任钰君一眼,急忙说:“妾身也是。”   妻妾四人,另外三人纷纷倒戈,现在只剩下卢雨霏了。卢雨霏恨得咬碎了银牙,最后只能强笑着,说:“几位美人真是积极,仿佛你们才是王妃的正经儿媳一样。王妃,伺候您是儿媳分内之职,怎么能假手他人?还是儿媳来吧。”   唐师师努力忍住笑,不走心地谦虚道:“世子妃出身尊贵又满腹经纶,你那双手是用来写字作画的,怎么能做伺候人的活?世子妃还是回去歇着吧,我这里有她们三个就够了。”   唐师师越这样说,卢雨霏越不能走。晨昏定省、侍奉婆母是儿媳的义务,要是卢雨霏嫌累走了,留下三个妾尽孝,这传出去像什么话?卢雨霏低头,坚决请求唐师师给她一个机会,让她表达对唐师师的孝心。唐师师笑了笑,像是很无奈一般,说道:“那好吧。杜鹃,给世子妃净手,世子妃这双手值钱,不能烫着。”   “是。”   卢雨霏收拾好后,走到饭桌边,周舜华站在另一侧,对着卢雨霏点头致意:“世子妃,妾身现在不方便给您行礼,请见谅。”   卢雨霏哼了一声,眼神中的敌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四个如花似玉、千娇百媚的官小姐围在唐师师身边侍奉,有两个出身于公侯贵戚,另两个出身于书香门第,然而现在在唐师师身边,全如丫鬟一般,小心翼翼地给唐师师夹菜、端茶、递帕子。唐师师完全不用自己动手,她眼睛落到哪一道菜上面,都不消说,周舜华就给她夹过来,她如果渴了、腻了,脸上稍微表现出细节,任钰君或纪心娴就能准确地送来茶汤。   唐师师感叹,这才是太后一般的待遇啊。果然,有钱有权就是了不起,有钱人的快乐根本想象不到。   夹在三个在宫廷练过眼力劲的女子中间,卢雨霏一是舍不下颜面,二是不会伺候人,站在桌边屡屡被抢,根本毫无插手的机会。卢雨霏连着几次夹菜都被周舜华抢先后,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唐师师心情愉悦,连饭都多吃了小半碗,她抬起手,示意自己好了。杜鹃端来铜盆,唐师师洗了手,刚刚伸手出来,周舜华就半跪在地上,用白净的棉帕包住唐师师的手指,仔细地擦拭着。   别说另外几个人,便是唐师师自己都觉得太娇贵了。她什么时候,成了一个擦手都要别人代劳的人?周舜华能做到这个程度,这个女人的忍耐、心性着实可怕,难怪日后熬过了四朝七帝,成为最后赢家。   唐师师吃完饭,懒洋洋起身,去外面消食。卢雨霏四个人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唐师师难得有兴致,去花园里看秋景。如今已是深秋,花园里凋败的厉害,树叶被霜冻成深红色,枯黄的树叶宛如在地上铺了层地毯,踩上去轻声作响。   唐师师带着四个妻妾、数不清的丫鬟出行,那阵仗宛如太后南巡。唐师师顺着环廊走动,一阵风吹过,树叶簌簌落下,宛如下了一场金色的雨。唐师师袖摆落了一片叶子,她将落叶拿开,回头望去,见一众女子衣冠精美、面容姣好,静立于落叶中,美好的宛如画卷。   唐师师笑道:“我们家妻妾满堂,和乐融融,真是好呢。”   丫鬟们见唐师师兴致高,凑趣道:“王妃,现在只是世子妃和几位美人伺候您,等来年府中添了小主子,那就更热闹了。”   唐师师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笑而不语。卢雨霏看到唐师师的笑容,真是刺眼极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唐师师觉得妻妾满堂和乐融融,那她怎么不给靖王安排妾室?唐师师要求卢雨霏贤惠,不断给卢雨霏塞妾,结果自己把太后送来的美人全部送走了,连燕安院有些姿色的丫头也打发了。唐师师一个妾都容不下,劝儿媳妇贤惠倒嚷嚷得响亮,卢雨霏简直恨得牙痒。   唐师师在花园里转了一圈,筋骨活动开,心情也开阔起来。她高高兴兴回燕安院,此刻燕安院外,许多人在侧门张望,见到她回来,连忙涌上来:“奴给王妃请安。王妃,您可算回来了,管事婆子们正等着您指教呢。” 第88章 打脸   唐师师淡淡点头, 漫不经心道:“我知道了。让她们在耳房等着,我一会过来。”   “是。”   唐师师回正房润了嗓子,坐下歇了一会,才不紧不慢走向耳房。唐师师这段时间要养胎, 并不管王府里的事, 但是这些人为了表忠心, 时常跑过来和唐师师说些奉承话, 然后将这段时间的安排告诉唐师师, 装模作样地请唐师师指示。   唐师师如果不喜欢,随便更改, 反正真正执行时的麻烦事也不是唐师师管。唐师师如今像极了那些养尊处优但不肯放权的老祖宗,虽然不干活,但是所有事都要经过她的同意。   卢雨霏跟着唐师师去耳房,她站在唐师师身后, 听那些刁滑婆子一脸谄媚地给唐师师献好。唐师师有什么不懂的、不满意的,直接打断婆子的话, 让对方重新解释。   而管事婆子没有任何不悦, 继续好声好气地说, 生怕惹唐师师不高兴。卢雨霏听了一会, 心里又羡慕又嫉妒。   她也曾短暂地管过家, 只不过前段时间惹恼了靖王, 被彻底革职了。卢雨霏当家期间, 这些婆子可不是这样的,她们在王府侍奉了十来年,一个个根盘错节、老奸巨猾, 卢雨霏动一个, 就会牵扯出一连串。她想要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 生怕得罪了这些人,被她们暗中使绊子。   卢雨霏原来还安慰自己,管家是个情商活,就是因为人情世故难周全,所以才需要她啊。这种事只有卢雨霏能做,聪明才智、为人处世但凡差一些,那就做不了。   谁想,并不是耿直的人不能管家,而是因为卢雨霏的身份不配耿直。殊不见唐师师坐在这里,压根懒得和婆子周旋,有什么不高兴直接甩到对方脸上,那些老滑头还不是好声好气地道歉,然后赶紧改掉么。   卢雨霏深深叹了口气。   唐师师听婆子们叨叨的心烦,她压根不知道这些名字代表着谁,听婆子讲述谁安排在什么岗位上,可不是一头雾水?唐师师不耐烦了,直接挥手道:“好了,具体的细节不必说了,把厨房、采办、库房……反正所有要记账的地方,不说远了,就今年吧,账本一齐给我送来。”   管事婆子们怔了一下,有几人飞快地交换视线,谄笑道:“王妃,您有所不知,这么大的王府,每日流水非常多,账本并不是一个小册子,而是分好几本呢。王妃如今不能耗神,这么多账本,恐怕王妃看不完。”   唐师师冷了脸,冷冰冰说:“我一天看不完可以分好几天看,一个月还看不完,那就留到明年看。我身为王妃,想看什么是我的事情,你们连这都想管?”   管事婆子们被吓到了,齐齐低头:“老奴不敢。”   唐师师如今金贵,婆子们哪敢说唐师师不好。资历最长的那个婆子暗暗给众人使了个眼神,赔笑道:“王妃说的是,她们也是关心王妃,一不留神僭越了。王妃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她们计较,老奴这就给王妃送账本过来。”   婆子说着,频频打眼色,刚才质疑的那几个人干笑着弯腰,嘴里不住讨饶:“王妃饶命,奴等知错。”   唐师师收了眼神,淡淡道:“行了,起吧。没事就退下吧。”   “老奴遵命。”   婆子们相继退下,门口,彤秀停在门外,等所有人都出去了,才进屋给唐师师道万福:“王妃金安。王妃,门房送来许多邀约帖子,请王妃过目。”   是外面的邀帖,唐师师来了兴致,说:“拿上来吧。”   彤秀应是,上前递来帖子。唐师师翻开最上面的一张,看见上面写着郑老夫人。唐师师想了想,隐约记起来这是一位年纪颇大的老夫人,当初赵承钧选世子妃,就是托了郑老夫人说媒。   和卢雨霏有关系,似乎还和奚夫人关系不错,唐师师想都不想,就把帖子扔掉。   卢雨霏和彤秀看到唐师师的动作,都惊讶了。彤秀拐弯抹角地提醒:“王妃,这位是郑老夫人,素得王爷敬重。当年娶世子妃时,就是郑老夫人说的媒。”   “我知道啊。”唐师师坦然地望着彤秀,“这和我不想去有什么关系?”   彤秀哑然,一时说不上话。对啊,唐师师不是刚刚进门不敢得罪任何人的新妇,也不是急需站稳跟脚的寒门王妃,她背后有太后撑腰,肚子里有孩子保障,委实不需要看任何人脸色了。   郑老夫人德高望重又如何,声望再高,能高得过姚太后?   唐师师一个个往后面看,卢家的帖子,扔掉;李家的,路太远,扔掉;奚家的,想都不必想,远远掷开。   唐师师帖子一个扔一个,挑三拣四,毫不遮掩。后面还有一叠,唐师师懒得看了,直接将盖子一合,推给彤秀说:“我不想看了,扔掉吧。”   彤秀眉头快速地跳了跳,最后选择沉默,安安静静地把盒子撤下去。彤秀蹲身捡散落的帖子,有一张落在卢雨霏脚边,彤秀正要拿时,见卢雨霏蹲下,提前一步捡起请帖,递给彤秀。   彤秀抬眼看了看卢雨霏,点头示意,重新撤开距离。这时候管事婆子将账本送来了,丫鬟们怕唐师师看账本累,又是拿靠枕又是换养神汤,忙得不亦乐乎。   在一众纷乱中,唐师师坐在人群中心,坦然自若地低头看账本,没有丝毫不适。仿佛,她生来就该被众人围着,享受所有人为她跑前跑后。   卢雨霏垂下眼睛,心中再一次叹气。自从唐师师封妃后,卢雨霏叹气的次数比以前一年都多。之前卢雨霏从没有在意过,等有了唐师师对比,卢雨霏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多么卑微,她的生活多么无奈。   一个女人的生活会从她的脸上表现出来,唐师师刚刚来靖王府时,虽然娇气,但并不是这样肆无忌惮的性子,她亦会看人眼色,阿谀奉承。一年过去,曾经那个小心翼翼的唐师师不见了,现在的她敢随手扔郑家的请帖,敢公然呵斥经年的老奴,敢理直气壮地要求看账册。   卢雨霏既觉得唐师师不贤不孝,又羡慕她可以随心所欲。只有被偏爱的人,才有底气挥霍。   而给唐师师底气的人,不必想,自然是靖王。   晚上,赵承钧回来时,意外地发现燕安院竟然是安静的。他进正房后,下意识寻找唐师师,丫鬟在旁边轻声提醒:“王爷,王妃在东耳房。”   赵承钧走到最东边,发现她靠在软垫上,正聚精会神地看账本。赵承钧在门口看了一会,轻轻咳嗽。   唐师师惊醒,这才发现赵承钧回来了。她连忙站起身:“王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让人通报……”   “是我没让他们传。”赵承钧止住唐师师的话,走到她身边,自然而然垂眼,“看什么呢?”   “账册。”唐师师并没有掩饰,这是王府的账本,她既然敢敲打那些老奴,就不怕赵承钧知道这件事。果然,赵承钧并不在意,只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你喜欢就去看吧。但是记得掌握分寸,不要累到自己和孩子。”   “我知道。”唐师师合上账册,今日的查账暂告一段落。她跟在赵承钧身侧,走出耳房,问:“王爷用晚膳了吗?”   “没有。”   “那正好。”唐师师笑道,“刚才厨房把饭菜送过来了,我这就让他们摆饭。”   赵承钧听到皱眉:“我说过,你不必等我,按时吃饭就是。”   “我偏不。”唐师师拿乔的理直气壮,她微微扬起下巴,说,“这是王爷您自己说的,让我不要委屈了自己,其他所有人、所有事都可以为我让步。如果没人陪我,我容易胃口不好,那就劳烦王爷委屈自己,前来将就将就我了。”   赵承钧失笑,轻轻点她的眉心:“油腔滑调。”   唐师师并不怕他,反而拦住他的手指,嫌弃地推开:“不要碰我的额头,我今日好不容易贴了花钿,你小心给我弄歪了。”   赵承钧被顶撞的习惯了,压根不在意这小小的出格。他反手握住唐师师的手,揽住她肩膀,带着她往饭厅走:“走吧,你饿了许久,孩子要受不了了。”   “王爷只关心孩子?”   “……还有你。”   日近深秋,饭后,天色很快就黑下来。唐师师沐浴后,将丫鬟都打发出去,自己在房间里梳头发。赵承钧在东间看书,卧房里静悄悄的。   唐师师眼睛不由落向红木箱,这里面有她的衣服和天书。以前唐师师每日都要检查剧情,然而自从她搬到燕安院,和赵承钧同住后,唐师师很少有机会看书。   白日人来人往都是丫鬟,晚上又有赵承钧,自从上次看完,唐师师再没找到机会翻剧情。她犹豫了一会,还是觉得不能大意,赵承钧这厮又阴又能忍,在他面前搞花样,翻车的一定是她自己。   唐师师收回目光,继续梳头发。过了一会,赵承钧放下书回来,见唐师师还坐在梳妆镜前,讶道:“你怎么还在梳发?”   唐师师这才意识到她走神了,压根没注意到自己在做什么。唐师师装作无事般放下齿梳,说:“我随便梳的。最近头发长得特别慢,多梳头发能快一些。”   赵承钧静静注视着唐师师,她在心虚。如果不心虚,解释什么?   赵承钧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说道:“天色晚了,该就寝了。”   唐师师不情不愿“嗯”了一声,往床上走去。她熟练地爬上床榻,整理被子时,她看到床上两床锦被,微微愣怔。   被面轻轻塌陷,赵承钧坐到床沿,问:“想什么呢?”   唐师师嘴唇抿了抿,她犹豫良久,还是说了出来:“王爷,今日冯嬷嬷就走了。”   赵承钧等了一会,不见下话,惊讶道:“是啊。你想问什么?”   唐师师之前一直避而不谈,似乎只要她不触碰,这个问题就不存在。现在冯嬷嬷走了,唐师师再也无法忍耐。   她抱着一种早死早超生的心态,豁出去问:“王爷,先前她们说的话并非全无道理。关于纳妾一事……您如何安排?”   赵承钧眼眸微动,目露了然之色。原来,她担心的这个。赵承钧神情不变,淡淡说:“那天我已经安排好了,不考虑纳妾,日后也不许再提。”   唐师师不由皱起眉,似乎听到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赵承钧不动声色,问:“不然呢,你是怎么想的?”   赵承钧说完,截在唐师师回话前,似是而非地提点了一句:“这里没有外人,你尽可说心里话。”   唐师师正要说话,被赵承钧这句话拦住。她顿了好一会,似乎在斟酌语言,最后彻底放弃,实话实说道:“王爷,若说您纳妾我有多高兴,必然是假话。但是,您为什么不纳呢?”   赵承钧听到她前一句,才悄悄地松口气。她要是甩出来一句三从四德贤妇不妒,就该赵承钧头疼了。幸好,唐师师没说那些鬼话。   他放下心,至于后面的问题,那就完全不重要了。赵承钧将唐师师的头发束起,全部撩到另一边,然后给她正了正靠枕,说:“为什么一定要纳妾呢?如今我的生活刚刚好,应付你一个就够我头疼了,我何必再给自己添麻烦。”   这其实是赵承钧真话,但是唐师师并不信。或者说,她压根不相信男人会忍住情欲的诱惑,一心过苦行僧生活。唐师师忍住尴尬,飞快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嗫喏道:“可是,我已经显怀,做什么事都不方便。王爷都不介意吗?”   赵承钧忍不住笑了,他摸了摸唐师师头顶,将她刚刚梳好的头发揉得杂乱,说:“人之所以为人,就在于能控制自己。如果连这点事情都控制不了,与牲畜何异?”   “可是其他人都……”唐师师说不下去,声音越来越低,“怀孕足有好几个月呢。”   唐师师这段时间和赵承钧同塌而眠,有时候她晚上睡觉还不太规矩。这种事情,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其实这段时间赵承钧也很难受,但是谁知道命中率如此之高,一次就中了呢。赵承钧只能压住内心的波动,依然用一副古井无波、清心寡欲的口吻,说:“孕期内妻子确实不能行房事,然小欲都控制不住,谈何克制酒色财气等大欲?兽类尚且知道守着怀孕的伴侣寸步不离,在妻子怀孕期间去外面乱搞,在我看来,禽兽不如。”   唐师师噗嗤笑了,彻底放心。这种事情女人管得再严都没用,说白了,还是得看男人。   只要他想,妻子全天跟班都没用,如果他不想,美色满园也无妨。   赵承钧诚然不是个好人,但却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他这样说,那就真的不会,在这一点上唐师师完全信任赵承钧。   赵承钧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内心颇有些无可奈何。他依然安慰她,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安心吧,我答应你的事情,决不食言。”   唐师师正要说什么,忽然表情一怔,全身都僵硬起来。赵承钧被吓了一跳,立刻问:“怎么了?”   唐师师似乎陷于巨大的惊讶中,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赵承钧:“他踢我。”   赵承钧愣了一会,才意识到“他”是谁:“你是说孩子?”   “对。”唐师师惊喜地拉过赵承钧的手,将他的手掌放在自己肚子上,“就在这个位置。”   赵承钧表情严肃起来,如临大敌。两人屏息等了一会,然而并无动静发生。   唐师师又尴尬又失望,连忙道:“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动了……但是刚刚,他真的踢我了!”   赵承钧覆住唐师师的手,说:“我相信你,你不必着急。兴许是他累了,等明日……”   赵承钧还没说完,唐师师肚子的某一处轻轻隆起,这回赵承钧和唐师师都感受到了。唐师师惊喜,不由扬高声音说:“刚刚他又踢了!”   “我感觉到了。”赵承钧看着唐师师的小腹,目光殊为神奇。赵承钧头一次知道,原来孩子还没生出来的时候,是会动的。   其实也不能怪赵承钧无知,他是郭贵妃的幼子,下面没有弟弟,出宫后身边也没有妻妾,他如何知道孩子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呢?这是赵承钧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自己的子嗣。原来,他真的有了一个孩子,一个和他血脉相连的孩子。   唐师师在赵承钧眼里顿时成了珍贵物品。他将唐师师放好,接下来一直在研究唐师师的肚子。可惜孩子并不给面子,动了两下后,就再也不理会他的父亲了。赵承钧一腔热情,研究了很久,最后唐师师被摆弄烦了,似笑非笑道:“王爷明明说不喜欢小孩子,现在看来,也未尽是。”   赵承钧默然。过了一会,他极其无奈地叹气。   人年轻的时候绝不能承诺太早。不然,会打脸。 第89章 年关   自从赵承钧发现胎动后, 从此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天天就寝前都要摸一摸。   原本唐师师想着提早让赵承钧和孩子培养感情是好事,便随他去了。但是后面情况愈演愈烈,已经达到一天要问十来次的程度。   唐师师烦不胜烦。这日晚上, 唐师师换了就寝衣服, 散开头发准备睡觉。她出来时, 发现赵承钧已经在卧房里, 低头正写写画画。听到声音, 他头也不抬,问:“他动了吗?”   唐师师默默吸气, 忍无可忍,骂道:“没动。你烦不烦人?”   赵承钧被骂也不恼,他放下笔,看着纸张上的东西, 轻声喃喃:“不应该啊。按照前几天的记录,这个时间段他该动了。”   唐师师挑眉, 好像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唐师师凑到赵承钧身边, 好奇地低头看:“你在写什么?”   “他胎动的时间。”赵承钧细致地指给唐师师看, “这是日期, 这是胎动的时辰, 这是他活动的程度。”   唐师师看着眼前字迹工整、详实细腻的记录, 完全沉默了。赵承钧字写的非常好看, 记东西亦简单利落,可见思维缜密,办事严谨。   唐师师笑道:“王爷记得真好, 可比账本详细多了。王府没请您当账房, 真是可惜了。”   赵承钧轻轻捏唐师师的手:“别胡闹。”   他还好意思说她胡闹?唐师师暗暗翻了个白眼, 问:“王爷记这个做什么?”   赵承钧煞有介事,说:“凡事有果必有因,他的动弹一定是有规律的,绝不可能无缘无故踢你。既然这样,记下他这段日子胎动的时间,慢慢的,就能提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动了。”   唐师师眨了眨眼睛,毫无波澜:“然后呢,提前知道后,又能做什么呢?”   这话把赵承钧也问住了。他想了片刻,说:“好歹能提前了解孩子是什么性格。”   唐师师用力抿唇,努力掩饰住自己内心的情感。如果这件事换成其他人,唐师师一定大肆嘲讽,但这个人是赵承钧,她不敢笑,只能委婉地说:“王爷若真想了解他的性格,与其做这些,还不如了解了解我。若是女儿,她一定像我,若是男孩,那就像我弟。”   赵承钧挑眉,笑道:“说来说去,没一个像我?”   唐师师睨了赵承钧一眼,理直气壮道:“我又不清楚王爷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哪知道像不像?”   “那是因为你没有问过。”赵承钧放下笔,拉她坐在自己身边,淡淡瞥她,“说起来,你还从来没问过我以前的事情呢。”   唐师师噎住,她默默回想,发现还真是。唐师师没想到挖了个坑,最后反把自己套住了,她立刻顶撞回去,娇横道:“你都不问我,凭什么让我问你?”   你看,永远不要和唐师师吵架,因为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会把错误推到别人身上。赵承钧无可奈何,说道:“这么说,错处还在我了?”   “当然。”唐师师理直气壮地轻哼一声,“我闺中喜欢做什么,进宫后经历了什么,王爷似乎一次都没问过吧。”   赵承钧微微叹气,他不问进宫后的事情,是因为无需问。他在紫禁城生活了十三年,太明白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有多么压抑了。至于不问她闺中的岁月……是因为赵承钧不想问。   不必想,必然和齐景胜有关,而且一问一个准。赵承钧又不是闲的没事干,他实在不想自寻烦恼。   赵承钧握住唐师师的手,声音低沉,不知道说给谁听:“无妨,以前错过了就错过了。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留在我身边了。”   唐师师眉尖动了动,轻声道:“那未必吧。万一哪天,王爷觉得我多余了,那该怎么办?”   赵承钧皱眉,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不许浑说。”   唐师师这话是试探赵承钧,赵承钧现在对她确实很好,但是谁知道以后会不会留子去母?唐师师见赵承钧不悦,立刻转为笑脸,说:“我就是随便说说,我当然相信王爷不会。”   赵承钧还是不说话,眸光冷淡的吓人。唐师师终于意识到她好像玩大了,她赶紧扶住脑袋,有气无力地说:“哎呀,不知道为什么,我头晕。”   赵承钧唇角动了动,没忍住笑了,没好气地瞥她一眼:“行了,就你毛病多。回去睡吧。”   唐师师虽然嘲笑了赵承钧记录胎动时间的行为,但是赵承钧内心十分坚定,被万人称赞不骄傲,被人泼冷水也不气馁。他依然日日记录数据,就这样过了一个月,他竟然真的能说出孩子大概胎动的时间了。   晚上赵承钧回来时,会说明日大概什么时辰孩子会动。唐师师最开始不信,可是连续几日,竟然次次猜中,唐师师十分惊讶,从此叹服。   连这等小事都肯花心思研究,大概这就是别人能做大事,而唐师师不行的原因吧。   唐师师怀孕进入中期,不再像最开始那样遭罪,她的肚子逐渐隆起,脸颊也圆润起来。赵承钧看到她的脸终于变圆,好生松了口气。   唐师师却不满意,她总疑心赵承钧在说她胖。日子一天天过去,唐师师的肚子越来越大,外面的风也冷起来。   眨眼间,腊月到了。王府在置办年货,今年府里添了王妃,还添了小主子,王府上下都喜气洋洋的。刘吉早早就安排下人装扮过年的东西,如今才进腊月,府中到处都红彤彤的,看着热闹极了。   去年卢雨霏刚刚过门,有意展示自己,下令大办除夕宴。今年卢雨霏不敢再出头,乖乖龟缩在宜年院里,赵承钧不欲大办,吩咐下面人,准备顿家常饭就好。   然而今年王府人口前所未有的多,下人们走路都带着喜气,竟然比往年都更有年味。   书房,幕僚正在禀报边防的事情:“……自从王爷离开后,肃州总兵严防死守,昼夜点兵,不敢怠慢一丝一毫。幸好防范及时,如今草原已经降雪,鞑靼就算想突袭,他们的马也受不了这么长时间的寒冷了。万幸有惊无险,我们总算能放下心,好好过个年了。”   马二高声道:“那帮蛮人一肚子坏水,有本事正面上,看老子不杀他个人仰马翻。幸好王爷防范的及时,要不然,就被他们钻空子了。”   四月末时赵承钧发觉边关有异动,查证后发现是鞑靼人从中搞鬼,有意引发边关兵变。赵承钧顾不上过端午,立刻带人奔赴肃州,将一切阴谋扼杀在萌芽状态。之后赵承钧因为另一桩急事,又赶紧回王府,遥遥在西平府指导肃州。幸好有惊无险,这一关平安渡过了。   马二是赵承钧的亲信,上次赵子询逃婚,偷偷去驿站追赵子询的人就是他。马二义愤填膺,不断骂鞑靼人是孙子。其实也不怪马二这样生气,鞑靼人先是在围场设伏,想要暗杀靖王,失败后又煽动边关军民情绪,阴损招数不断。   燕朝的人如何能不气?马二骂骂咧咧的,赵承钧正要说什么,看了眼时间,突然收起话,起身道:“你们先商量肃州的事,我去去就回。”   赵承钧说完,都不等幕僚询问,就大步走向门外。   赵承钧走后,马二十分纳闷,问:“怎么了,王爷为什么出去了?”   幕僚也肃起脸,缓慢摇头:“不知道,兴许有什么突发事件吧。”   赵承钧说是让他们先商量,但是赵承钧不在,他们商量给谁听?马二百无聊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闲话:“这次多亏了王爷啊。要不是王爷发现的早,恐怕肃州危矣。”   鞑靼被赶回漠北后,一直不死心,多年来时刻想着复辟前朝,重回中原。先前鞑靼内乱,没时间骚扰边境,谁知这几年鞑靼内出了个人物,统一鞑靼内各部落,野心也蠢蠢欲动起来。   尤其是这几年,边境摩擦越来越频繁,连北庭也被煽动的不安分起来。外忧逐渐逼近,而燕朝内部却沉迷内斗,连个挑大梁的主心骨都没有。姚太后一天只想着提拔娘家,内阁争权夺利不断,而皇帝呢,还在西内里斗蛐蛐呢。   书房里一片附和声。这是显然的事,弥天大祸消弭于无形,全亏了赵承钧,可笑金陵还什么都不知道,只以为这天下歌舞升平,路不拾遗。马二想起一桩趣事,拿出来当笑料讲给众人:“你们人啊,练兵练了一辈子,其实都是外行。听说皇上在御花园里组建了一支军队,皇帝亲自练了半个月,如今已经能横扫千军,十丈之外取人首级,连鬼神见了都怕。皇帝对这支队伍非常满意,说能连出此等神军,堪称有史以来第一名将,所以钦封自己为威武大将军,一品大将呢。”   马二说完哈哈大笑,其他人也哂然,但是笑过之后,谁都没有说话。   姚太后弄权,小皇帝荒唐,他们对金陵颇为轻视。然而,更深的话,他们谁也不能说。   这种事,得看天意。书房里气氛有些诡异,幕僚接过话,问:“这么久了,为什么王爷还没有回来?莫非外面出什么事了?”   其他人也被说的紧张起来:“不至于吧,都年关了,还能有什么大事?”   “那可未必。”幕僚一脸凝重,“王爷绝不会无的放矢,兴许,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大事。”   此刻,众人口中的赵承钧正坐在燕安院里,问唐师师:“他今日有没有按时动?” 第90章 闲忙   唐师师听到, 忍不住想翻白眼。碍于周围有许多丫鬟在场,她硬是忍住,点头道:“没错,他动了。”   赵承钧果然十分欣慰, 他本来想亲手试一试, 可是现在不同于私下, 屋里还有许多丫鬟在, 赵承钧忍住动手摸一摸的冲动, 说:“那就好。果然,我的预料是准确的。”   唐师师眼风都不往赵承钧这里扫, 敷衍道:“是是是,王爷料事如神,连这种事情都能掌握。”   赵承钧见唐师师眼睛一直盯着下方,不动声色问:“你在看什么?”   唐师师扬起册子, 给赵承钧展示里面的图形:“图样册子。绣娘过年要休息,得趁现在, 把明年初春的衣服裁出来。”   原来是做衣服的图样, 赵承钧曾经从没有关心过这些, 他的世界里只有边关军事, 律政变更, 血海深仇, 哪知道衣服上绣什么样的花, 衣裳要如何裁剪?赵承钧升起了兴致,问唐师师:“哪件是你的衣服?”   “正在挑呢。”唐师师从小爱美,但是现在怀了孕, 之前许多衣服都不能穿了。这可难倒了唐师师, 她不肯穿宽大朴素的袍子, 但是细节太多的衣服,她穿不了多久就会累。唐师师试图在舒适和美观之间寻找平衡,赵承钧见她挑挑拣拣,拿不定主意的样子,伸手指了一个道:“我看这个不错。”   “太肥了。”   “你现在还想穿瘦的衣服?”   唐师师砰地一声合起册子,恼怒地瞪着赵承钧:“你这是在说我胖?”   赵承钧语塞,搞不懂为什么唐师师能从任何一个话题上跳回这一点。赵承钧试图安慰她:“你如今正怀孕,圆润些才健康,前段时间你太瘦了。”   唐师师眨了眨眼睛,顿时涌上委屈:“你都不否认,你果然觉得我胖了。”   赵承钧放弃了,他就不应该接任何和“胖”有关系的话题。他见隔扇外站着一个人,当机立断道:“谁在外面?有什么事?”   丫鬟小碎步走进来,垂着头道:“回禀王爷、王妃,布坊的人来了,想给王妃请安。”   “是她们呀。”唐师师想起来了,吩咐道,“她们是来送布料的吧,让她们在门房等等,我一会过去。”   赵承钧听到后,说:“既然你这么想做衣服,何必等着,让她们进来就是了。”   唐师师犹豫:“可是王爷您外面还有事要忙,我现在召人进来,恐怕会浪费王爷的时间。”   “都到年关了,还能有什么事。”赵承钧眼睛都不眨,仿佛被他扔在书房,眼巴巴等他回去议事的属下压根不存在一般,说,“正好今日我没什么事情,可以陪你看衣服。让她们进来吧。”   赵承钧能陪她,唐师师当然十分开心。她双眼骤然变亮,笑着说:“难得王爷有时间,快请。”   布坊的人接到传话,抱了许多样布进来。掌柜媳妇进门后,发现靖王也在,好生吓了一跳。   唐师师却沉浸在选衣服的快乐中,压根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的反应。她手指从一匹匹布料上划过,好容易看上一匹,扯开比划在自己身上,回头问赵承钧:“你看这个怎么样?”   赵承钧点头:“嗯,好看。”   “是吗?”唐师师皱眉,“可是颜色太淡了,容易显得气色不好。”   赵承钧没想到唐师师竟然不满意,他根据她的话,指了一匹红色的:“这匹鲜艳,不会显得没气色。”   “但是太艳了。”唐师师依然皱眉,“明年我不能戴太多首饰,穿上这一身,到底是看人还是看衣服呀?”   赵承钧只好陪她试另一个颜色,结果唐师师白的嫌淡,红的嫌浓,蓝的嫌冷,绿色的又嫌弃不吉利。赵承钧听得头疼,最后一挥手道:“行了,不用挑了。既然你拿不定主意,那就都留下。”   做不了选择的话,那就不要做选择,全都要了。唐师师瞬间没话说了,她小小地挣扎道:“可是这样会不会太奢靡……”   “不会。”赵承钧说,“身外之物再贵也有价,你开心却是无价的。”   唐师师被哄得噗嗤一笑,双眸闪闪发光。布坊的人听着咋舌,这个世界真可怕,盛传冷酷严明的靖王,私底下竟然这样哄女人?   布坊的人光想想就浑身一个激灵。   屋外传来一阵笑声,夹杂着女子们相互问好的声音。丫鬟跑进来行礼,道:“王妃,世子妃带着三位美人过来了。”   今日布坊的人进来送布料,唐师师顺便通知了卢雨霏几人,叫她们一起过来选料子。卢雨霏几人不知道赵承钧会回来,就按时间来了。   内外有别,赵承钧陪唐师师无妨,但是其他女眷来了,他就不方便再待下去了。赵承钧听到丫鬟的禀报,对唐师师说:“你们慢慢选,我先出去了。不要急躁,不要跑动,不要使小性子。”   “我知道了。”唐师师无奈,推赵承钧的胳膊,“我都记住了,你快出去做你的事情吧。”   布坊的人就这样目瞪口呆地看着王妃把靖王推开,而靖王临走时,还不放心,特意停下来嘱咐:“不要逞能,小心身体,有不舒服立刻派人来找我。”   “好。”唐师师连连点头,巴不得赵承钧赶紧走。不知道的还以为赵承钧要出远门呢,他就是去前院书房坐一会,晚上就回来了,何必搞得这么隆重?   卢雨霏几人守在抱厦,卸下披风后没多久,刚好碰到赵承钧出门。卢雨霏几人连忙行礼,恭送赵承钧远去。   等赵承钧走后,卢雨霏一边往房间里面走,一边问:“王妃今日不舒服吗?”   引路的丫鬟非常奇怪:“没有啊,王妃今日精神很好。”   “那……”卢雨霏疑惑,“那为什么王爷回来了?”   说话间卢雨霏几人已经走到隔扇外,唐师师坐在罗汉床上,正好听到卢雨霏的话:“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提起王爷?”   丫鬟福身,垂着头回道:“回禀王妃,世子妃正在问王爷为什么回来。”   卢雨霏笑了一声,接过话道:“没错。听说今日书房聚了许多人,世子一大早就出去了,午饭都不回来吃。我见王爷突然回内宅,以为出了什么事。”   唐师师挑了挑眉,问:“这几天他们很忙?”   “当然。”卢雨霏说,“马上就年关了,官署再过几天就要放假,得趁这几天把积案旧案了结,还有西平城的布防、值班、巡逻,都要提前安排好了。世子仅安排西平城就忙得脚不沾地,王爷不光要管西平城,还要考虑其他地方,我本以为王爷会更忙。”   “是吗?”唐师师表情越来越迷惑,赵承钧和赵子询按道理在管同一波事,为什么从卢雨霏这里反馈的消息,和唐师师感觉到的完全不同呢?   赵承钧真的很忙吗?她为什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卢雨霏原本以为赵承钧是唐师师叫回来的,现在看唐师师的表情,似乎并不是。卢雨霏也纳罕了,问:“既然不是王妃身体不舒服,那王爷回来做什么?”   “不知道。”唐师师轻轻嗤了一声,随口道,“兴许是闲的吧。”   闲?世子院里的四个女人一齐惊讶了,赵子询这段时间忙得不见人影,已经许久没回后宅了。赵承钧比赵子询管的事情更多,按理只会更忙,唐师师竟然说靖王闲?   众女面面相觑,谁都没法理解谁。   喧喧嚷嚷中,除夕很快到了。三十这天,一大清早就有爆竹声,人人都换了新衣,喜气洋洋地互道吉祥话:“新年吉祥,福寿安康。”   燕安院里,走廊甬道洒扫一清,到处都亮堂堂的。正房内,唐师师已经八个月身孕,肚子隆起非常高,赵承钧扶着她,小心翼翼地让她坐在罗汉床上:“有什么事让丫鬟去做,你自己就不要动了。”   唐师师撑着腰,后腰非常酸痛。赵承钧见她脸色不好,问:“腰疼?”   唐师师委屈地点头。她现在已经顾不上自己的身形好不好看了,如今她动不动就腰疼,稍微活动就累得气喘,晚上甚至连翻身都困难。好在有赵承钧陪着她,唐师师有时候半夜被惊醒,小腿抽筋抽的厉害,但是她连坐起来都没法,赵承钧觉轻,很快就会醒来,帮她揉腿。   昨天夜里唐师师又被惊醒好几回,她缓过来后就继续睡了,但是赵承钧睡眠不好,也不知道后面有没有睡着。唐师师对此有点愧疚,但又不想开口让赵承钧去另外的房间睡。   她怀孕这么辛苦,凭什么只让她一个人受罪,却让赵承钧安安稳稳休息?孩子是他的,赵承钧被他自己的孩子折腾,不是应该的吗?   唐师师秉承着我过不好别人也不能好的原则,装不知道,死活不开口让赵承钧出去住。好在赵承钧也从没提过,一直任劳任怨地陪着唐师师。   赵承钧听到唐师师的话,轻声叹气,伸手帮她揉腰。赵承钧第一次知道女子怀孕竟然这样累,要不是亲身经历,他根本无法想象,看似弱柳扶风、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女子,竟然要经受这么多辛苦。她们要忍受的痛,不比上阵杀敌的战士少。   天底下不是所有男人都会上阵杀敌,然而绝大多数女人都会生儿育女。赵承钧想到这里十分唏嘘,兴许见得多了,有些事情就失去了敬畏感,因为所有女人都要生孩子,所以生育似乎变成了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赵承钧亲自陪唐师师经历了怀孕反应后,才知道当年母妃怀他们兄弟三人有多不容易。可惜当时年少,他一心向往着外面,即使少有陪母妃的时候,他也在和母妃说父皇。   少年崇拜父皇,哪会知道,父皇只是偶尔来看他们,父皇再喜欢他,也不耽误后宫不断生下其他皇子公主。唯有母妃,才是真正无保留爱他们的人。   赵承钧手上力道适中,唐师师的腰痛大大缓解。她见赵承钧半垂着眸子,似乎有心事的样子,问:“王爷,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当年的我究竟有多么不懂事。”赵承钧声音很低,似乎带着无限慨叹,“我甚至,没有和母妃说过一句感谢。”   唐师师默然,赵承钧停了停,继续说:“那时候我只知道嫌弃母妃唠叨,不耐烦她叮嘱我读书上进,插手我的衣食住行。殊不知,后面想听的时候,已经再没有机会了。”   “王爷……”   赵承钧反握住唐师师的手,淡然道:“我没事,只是有感而发罢了。养儿方知父母恩,可恨我明白的太晚。” 第91章 辞旧   唐师师听到赵承钧提起恭烈贵妃和世宗的事, 默然了好一会。早在刚刚来到靖王府的时候,冯嬷嬷就隐晦地提点过,在靖王府,为世宗殉葬的恭烈贵妃是禁忌。   一个生育了三个皇子的贵妃被殉葬, 简直是匪夷所思, 亘古未有。后面唐师师打听到, 赵承钧的两个同母哥哥, 相继死在永熙初年。   永熙初, 那是孝宗继位,姚太后刚刚翻身做主的时候。这其中的因果关系唐师师不敢去想, 但是看最初在驿站相见时,冯嬷嬷和赵承钧生疏的样子,恐怕另外两位王爷未必是自然死亡。   甚至再顺着想想,赵承钧的未婚妻一个接一个出事, 兴许也不是偶然。外面因此传出了赵承钧命硬的说法,说他命里带煞, 杀气太重, 会把身边的人都克死。他的父母, 他的兄弟, 他的未婚妻……无一幸免。   这个说法唬住了许多人, 京城至今都流传着赵承钧克妻的说法。然而换个角度想想, 并非赵承钧克死了身边人, 而是他的所有亲朋好友中,唯有他活下来了。   唐师师暗暗地想,这个人, 应当是姚太后吧。后面的事情也顺理成章, 唐师师是姚太后的人, 姚太后有意显示自己的仁德,所以赵承钧的婚礼才终于举办成功。唐师师每每想到这里就吓出一身冷汗,庆幸自己逃过一劫,那么这段时间赵承钧非常紧张,也可以解释了。   唐师师没有接恭烈贵妃的话题,她无法理解眼睁睁看着自己生母被逼殉葬是什么感受,她若是贸然安慰赵承钧,只会显得轻挑冒失。而且这个话题毕竟敏感,一个说不好,她会里外不是人,万一传到姚太后耳朵里更是完蛋。   所以唐师师握着赵承钧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说:“王爷,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些不是你的错。只要你有心,任何时候明白都不晚。你若是有遗憾,以后好好教导孩子,让他全了你的念想,岂不正好?”   赵承钧感受到手掌下血液汩汩流动,仿佛透过腹腔,听到了另一个生命脆弱的心跳。这是他的孩子,一个承载了他的血脉,有着郭家血统,眉眼中会有哥哥们影子的小生命。   赵承钧从来不觉得赵承铤是他的兄弟,如今龙椅上那位小皇帝更是和他毫无关系。二哥三哥都走得早,死前没有留下骨血,他多年耽搁戎马,直至今年才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这个孩子,竟然是他们家唯一的后代。   赵承钧心中越发疼惜。孩子还没有出生,他就已经想好了以后的安排,甚至连孩子启蒙时的课本都想好了。赵承钧和唐师师说:“你说让他先学写字好还是先学武艺好呢?我外公一族都记性好,听说要从小背诵辞典,才不会浪费孩童时期的潜力,长大以后天生就能过目不忘。对了,我二哥尤其擅长书法和丹青,说不定他还有绘画天分……”   唐师师听着不乐意了,打断赵承钧道:“王爷,他还没出生呢,你给他安排一系列条条框框,万一他生出来就是一个普通人呢?再说了,为什么不能像我?不是我夸海口,我们家从我外祖父起,各个酒量好,算数快,算账从来不用算盘。”   赵承钧点头:“像你也好。尤其是女儿,一定要遗传你的酒量,以后不必担心她被人占便宜。”   越说越不像话,唐师师眉毛都立起来了,愤愤掐赵承钧的手:“你说什么呢,有你这样咒自己女儿的吗?呸,新年不能说不吉利的话,你快收回。”   “好好,我收回。”赵承钧无奈地扶着她,“你先别急,慢慢说。”   赵承钧哄唐师师的时候,刘吉停到门外,拱手道:“王爷,世子和世子妃来了。”   赵承钧和唐师师动作都停住,唐师师收回手,临走时不解气,又返回来掐了他一下。赵承钧默默忍下,坐正了,说:“传。”   赵子询和卢雨霏进门,依次给两人问好:“儿臣给父亲、王妃请安。父亲、王妃新年安康。”   卢雨霏跟着福身:“给王爷、王妃拜年。”   唐师师随便应了一声,没有上心,但是赵承钧却突然注意到一个问题。   赵子询叫他为父亲,却称呼唐师师为王妃。以前赵承钧没有注意过,今天两个称呼并排一起,他才意识到不对。   赵承钧这时候回想,发现赵子询确实没有在任何公开场合叫唐师师为母亲。这是何意?不承认唐师师的地位,或是,单纯不愿意这样叫她呢。   赵承钧静静望了赵子询一眼,一言不发。今日不光有赵子询夫妻拜年,王府外许多官员亦会来拜访,没过一会,刘吉来报:“王爷,知府大人来了。”   西平府的知府,总是要赵承钧亲自接见。赵承钧起身,赵子询见状要跟着一起走。赵子询脚步微抬,很快走到隔扇外,没想到赵承钧却迟迟没有出来。   赵子询惊讶,重新返回内室,发现赵承钧还停留在原地,低声交代唐师师:“你自己小心,有什么要拿的东西让丫鬟代劳,不要自己去取。无论去哪儿,都必须带着丫鬟。”   “我知道。”唐师师倒背如流,“不要急躁,不要搬重物,不要生气。我都记住了,你快走吧。”   卢雨霏侍奉在一侧,听到这些话惊讶地瞪大眼睛。唐师师好大的胆子,竟敢这样对靖王说话?她悄悄去看赵承钧的脸色,意外的是赵承钧竟毫无不悦,依然耐心地对唐师师说:“多小心些总没有坏处。你先让丫鬟陪你说话,我送走知府后就回来陪你。”   唐师师嗯嗯点头,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仔细看还有些不耐烦。反而是赵承钧,一步三停,左叮咛右嘱咐,好容易才出了门。   相比之下,唐师师才像那个没心没肺的渣男。   赵承钧走出门外,依然不忘叮嘱门口的丫鬟。卢雨霏惊叹地看着这一幕,轻声试探:“王妃,王爷走了。”   唐师师诧异地看着她:“我知道啊。”   唐师师没明白卢雨霏想问什么,卢雨霏也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说。卢雨霏唯有今日拜年才能和赵子询碰面,同行来燕安院请安。两人一路沉默,还是刚才拜年时,卢雨霏才听到赵子询说第一句话。他们夫妻生疏至此,卢雨霏连和丈夫说句话都成了奢望,而唐师师呢,赵承钧对她千叮咛万嘱咐,出门时几次停下来和她说话,唐师师竟然还不耐烦。   人和人真是不能比。唐师师想要起身,周围的丫鬟见了,连忙围上来扶她。唐师师扶着腰,艰难地走动,抱怨道:“大肚子太烦了,连路都看不到。以后我再也不想生了。”   丫鬟们吓了一跳,慌忙道:“王妃切不可说这等话,呸呸呸,童言无忌,刚才的话不作数。”   “是啊,王妃,今天是新年,可不兴说丧气话。您再忍忍,再过两个月,小主子就出来了。”   丫鬟们簇拥着唐师师说话,又是安慰又是哄着。卢雨霏跟在最后,默默抚了抚自己的肚子。   唐师师说的那些苦恼,卢雨霏一点都理解不了。她求之不得的,有人却弃如敝履。   这个世界如此不公。   除夕是团圆节,儿孙都要聚在长辈膝下承欢。王府没有老太妃,唐师师便是辈分最大的人,今日一整天,所有人都围在唐师师身边,一边心惊胆战地守着她,一边绞尽脑汁逗唐师师开心。   等到了晚上的团圆宴,几个妾室也来了。周舜华几人全部穿戴一新,身上穿着精致华丽的袄裙,头上插着珠翠钗环,人手一个做工讲究的手炉,或站或立,围在花厅中说话。   花厅中无需熏香,美人们身上的脂粉就足以让大厅变得香喷喷。唐师师看着眼前满堂珠翠,再看看自己,轻轻叹了口气。   唐师师叹气,花厅中马上安静下来了。过了一会,周舜华笑道:“大好的日子,王妃何故叹气?”   “我在羡慕你们。”唐师师一脸低落,说道,“真羡慕你们身轻体便,能戴复杂的发饰,也能穿紧身的衣服。不像我,只能穿宽松的孕装。”   周舜华、任钰君几人都愣住了。周舜华仔细看唐师师的表情,她怀疑唐师师在故意嘲讽她。   欲扬先抑,明贬实褒,以抱怨的口吻,说出炫耀的事实。   她这叫抱怨吗?在几个尚未生育,还在努力争宠固宠的妾室面前,抱怨自己因为怀孕穿不了好看的衣服?   啊呸,不要脸。她们之前实在太低估了唐师师,没想到唐师师竟是如此高段位、深心机的女人,连炫耀都炫耀的这么气人。   周舜华勉强笑了笑,说:“王妃怀孕是喜事,等再过两个月,就又像从前一样美了。”   唐师师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叹道:“希望吧。我从小到大都长不胖,这还是第一次长这么多肉呢。”   束腰节食、每一餐都不敢多吃的众女再一次沉默了。周舜华停顿半晌,道:“王妃天生丽质,自然不同寻常。”   “这有什么好的。”唐师师放下帕子,苦恼地说道,“有时候真羡慕你们,可以交到知心的朋友。不像我,所有人只看了我的脸,就说喜欢我。” 第92章 迎新   花厅中死一般的沉默, 卢雨霏、周舜华及剩下几个姬妾,谁都没法接话。   赵承钧从外面回来,发现花厅里安安静静的,奇道:“怎么了, 为什么没人说话?”   赵承钧回来了, 卢雨霏几人赶紧站好, 恭恭敬敬行礼:“参见王爷。”   唐师师听到赵承钧进来, 缓慢地站起身:“王爷。”   赵承钧见到她的动作, 大步穿过人群,握住唐师师的手:“你不要动。说了好几次, 不用讲究虚礼,你保重好自己最重要。”   唐师师果真没有执意行礼,顺着赵承钧的力道缓慢坐下。赵子询跟在赵承钧身后,等唐师师坐稳后, 拱手道:“王妃。”   唐师师点头:“世子。”   赵子询给唐师师请安后,卢雨霏妻妾几人才能次第行礼:“妾身见过世子。”   赵子询淡淡点头, 他自然而然地听到周舜华身边, 卢雨霏看到, 眼神微黯, 任钰君如同老僧入定, 古井无波, 纪心娴倒是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 要和周舜华争个高下。   然而这些都和唐师师无关了。唐师师在上方稳稳坐着,刘吉弓着腰问:“王爷,是否摆饭?”   赵承钧点头:“去吧。”   刘吉领命而去。赵承钧眼神扫过四周, 问:“刚才进来时, 你们为何安安静静的, 莫非闹了不愉快?”   这话没人敢应承,卢雨霏立刻撇清:“儿等不敢。”下人们也齐刷刷跪了一地:“王爷息怒。”   “今儿过年呢,你做什么?”唐师师恼怒地拍了赵承钧一下,凶道,“我在给她们传授孕期的经验,你倒好,一进来就吓人。”   赵承钧被凶得很无奈,他怕她受委屈,她还反过来怪他?众人亲眼看到靖王被人凶被人打都不生气,还好声好气地哄道:“好好,是我误会你了。别动气,小心孩子。”   燕安院的人见怪不怪,而不在靖王跟前伺候的,此刻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好在刘吉回来的及时,解救了惊骇到快要晕过去的众人:“王爷,王妃,饭摆好了。请您移驾。”   众人顿时警醒,赵承钧先动,但是他站起来后没有离开,而是回身扶起了唐师师,陪着她慢慢走到摆饭的地方。后面一众人没人敢比靖王走得快,只能慢慢挪动着,小心地跟在唐师师身后。   赵承钧和唐师师坐好后,丫鬟立刻鱼贯上前,给二人摆好碗筷。赵子询落座下手,卢雨霏不敢坐,主动站到唐师师身边,说:“儿媳侍奉王妃用膳。”   这也是习俗,姑娘嫁人前是娇客,嫁人后就成了半个丫鬟,要在婆家鞍前马后,任劳任怨。就像平时吃饭,公婆、丈夫、小叔、小姑都可以坐下,儿媳却不能,要站在后面侍奉婆婆吃饭。   之前唐师师也摆过婆婆的谱,但那毕竟在私下,如今是除夕宴,赵承钧、赵子询都在场,唐师师不敢做的太张扬。何况,她并不想得罪赵子询。   唐师师飞快扫了眼赵子询,笑道:“不用了,除夕宴是家宴,今日我们一家人好好坐下吃一顿饭,你就不用伺候了。”   卢雨霏依然执意:“这是礼法,礼不可废。”   唐师师偷偷去看赵承钧,赵承钧似乎没听到旁边的动静,不曾表态。没有表态就已经是最好的表态,赵子询立刻接道:“她伺候王妃是应该的,越是除夕这等大场合,越要规整礼仪。王妃让她伺候便是了。”   唐师师惊讶地扫过饭桌上的两位男子,这种恶婆婆磋磨儿媳的戏码,这两人竟然都不管?既然赵承钧和赵子询都这样说,那唐师师还有什么可推辞的,她半推半就,为难道:“那好吧。辛苦世子妃了。”   卢雨霏早就拿定主意要伺候到底,但是她下定决心是一回事,婆家的人完全不心疼她,又是另一回事。她的丈夫赵子询不维护她,做主立她为世子妃的靖王同样不管她死活,卢雨霏内心复杂,但还要笑着,净手给唐师师布菜:“王妃,您试试这个。”   卢雨霏都站着给唐师师布菜,其他几个妾哪敢坐下。周舜华几人也跟着侍奉在唐师师身后,不过多做些打下手的活,不敢抢卢雨霏的风头。唐师师深知凡事有度,过犹不及,她如果真的使唤卢雨霏一晚上,等传出去后,又成了唐师师的不是。   唐师师用帕子擦拭嘴角,打算寻机打发卢雨霏回去。她看到赵子询不断朝她身后望,唐师师回头看了一眼,笑道:“我竟忘了,几个美人都没吃饭呢。周美人可是世子的心尖宠,若是饿着了世子会心疼,罢了,世子妃,几位美人,你们都回去用饭吧。”   周舜华浑身一僵,唐师师这样说,岂不是将她设成靶子?周舜华连忙行礼:“妾身不敢。妾身能伺候王妃是荣幸,一点都不累,请王妃开恩,让妾身继续伺候吧。”   唐师师心里冷笑,现在知道当靶子难受了?当初赵子询把她竖起来当靶子时,怎么没见他们心疼?唐师师说:“好了,这是家宴。好好的一顿饭,不要推来推去,搞得大家都不舒服。你们都回去吧。”   唐师师这样说,其余人不敢再推辞。周舜华没法替自己说话,只能忍着旁人针扎一样的目光,道谢后小心落座。   卢雨霏坐在最末席,而周舜华三人是妾,不能和主子同桌,另外设了一张小席面。赵子询明知道唐师师在故意针对周舜华,还是不得不道谢:“多谢王妃。”   唐师师微笑:“我应该做的。毕竟家和万事兴,我们都是一家人,要相互为对方考虑,世子说是不是?”   赵子询低头:“王妃所言甚是,儿臣受教。”   赵承钧看似专心用膳,一言不发,然而内心却渐渐落定。他观察了一整天,赵子询一直喊唐师师王妃,没有哪怕一次,称她为母亲。   真是意外之喜。   唐师师其实也不习惯别人给她夹菜,这种宫中才有的做派,唐师师适应不来。身边没有卢雨霏杵着,唐师师也松了口气,放开手脚吃自己喜欢的菜。   她碗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根青菜,唐师师嫌弃地挑出去,筷子伸到一半,被另一双筷子夹住:“还挑食?”   唐师师抬头,和赵承钧对视半晌,最终不情不愿地吃下去。赵承钧又给她夹了两筷子,说:“这些菜对你身体好,越到临产的时候,越不能挑食,知道吗?”   宫斗小课堂又开始了,唐师师不耐烦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卢雨霏刚刚坐下,还没吃两口,被唐师师和靖王这一通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的秀恩爱搞得食不下咽。难怪唐师师把她们打发走了,原来,是她们耽误了靖王?   这一顿饭桌上四人,人人心思不同。饭后,唐师师去侧厅休息,卢雨霏本来要跟着侍奉,被赵承钧打发走了。   卢雨霏很识趣,见状不敢再跟进去打扰。她退出来后,发现赵子询已不知所踪,周舜华也不见了。卢雨霏站在光辉明亮的王府大堂,和同样华丽却冰冷的任钰君、纪心娴相对无言。她悲哀地认识到,阖家团圆的除夕夜,她只能和死对头一起守岁。   何其讽刺。   卢雨霏以为赵子询和周舜华一起出去了,其实并不是。此刻赵子询站在背风处,漠然地看着朔风将灯笼吹的砰砰作响。   身后的随从还在劝赵子询:“……世子,您应当早做准备。这半年来,王爷对那个女子越来越宽容,可见王爷已完全被美人计笼络住了。朝廷谋害靖王府之心不死,若是她这一胎生出儿子,外有宫中支持,内有王爷偏宠,恐世子的继承人之位危矣。”   赵子询语气淡淡,嗤道:“不过是个还没出生的奶娃娃,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凭什么和我争?”   “是女儿当然好,但万一是个男孩,世子应该早做准备。”随从苦口婆心道,“那毕竟是靖王的亲生子嗣,就算比您小了十多岁,但王爷春秋鼎盛,再把持王府二十年不是问题。真到了那时,您就危险了。”   “那依你们看,应该如何?”   “属下认为,有两计。”随从伸出两个指头,说,“其一,世子早日生下儿子,嫡长子最佳,有了继承人,您的筹码就更重了。其二,斩草除根,防患于未然。”   西风呼啸,席卷在王府曲折纵深的回廊中,像是小孩子哭一样。周舜华从墙后收回身体,按紧帽子,快步离开。   侧厅内,唐师师躺在榻上,已经睡着了。守夜对她来说实在太晚了,她又在怀孕,本来就容易困乏,很快就睡着了。   赵承钧在一旁守着她,翻看来往邸报。往日习以为常的东西,今日不知道怎么了,他许久没法集中精神。   他的耳边不禁浮现起赵子询对唐师师那声疏离又克制的“王妃”。已经整整一天了,赵承钧不停地回放这一幕,近乎成了折磨。   他教那个孩子遵纪守礼,喜怒不形于色,如果有想要的东西,绝对不能让人看出来。他教的时间太长了,以致于,现在连他都看不穿赵子询。   赵子询,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唐师师这一觉睡了很久,后来她迷迷糊糊被冻醒,问:“什么时辰了?”   赵承钧沉浸在思绪中,忽然被打断,低头才发现是唐师师醒了。他给唐师师拉了拉毯子,说:“快子时了,马上就要贺岁。你要起来看看吗?”   唐师师想要坐起来却使不上力,赵承钧扶着她坐好。唐师师刚睡醒,浑身发冷,她把毯子裹得更紧了一点,说:“有什么好看的,我现在又笨又重,衣服丑人也丑,做什么都不方便。我出去做什么?”   赵承钧失笑,温声道:“不会。你一直很好看,即便怀孕也不会减损你的美貌。”   “你骗人。”   “真的。”赵承钧握住唐师师的手,牢牢包在自己的掌心里,“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最好看,毋庸置疑。”   唐师师依然噘着嘴不说话,可是眼睛中逐渐流露出笑意。这时,外面突然爆竹声大作,人群欢呼起来。窗纸上映出一阵阵亮光,赵承钧和唐师师一起回头,看向窗外。   新年来了。   唐师师看着外面满天火树银花,忽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她还是一个朝不保夕的侍女,每天都在为如何抢女主戏份而头痛。她跟踪周舜华到戏楼,阴差阳错中了计,险些替周舜华顶罪。那时候她骑虎难下,只好抽赵承钧的剑为他献舞,没想到一眨眼,一年过去了,她肚子里已然怀了他的孩子。   唐师师垂眸看向自己的肚子,颇感人事无常。那时的她,哪能想到她最终嫁的人并不是男主,而变成了男主的父亲呢。   赵承钧也想到了去年的事情,两人握着手,谁都没有打破此刻的氛围。过了一会,唐师师笑道:“王爷,新年快乐。祝王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这是去年唐师师对赵承钧说的话,赵承钧记起来后,低声笑了。他垂眸看向唐师师的眼,目光专注幽深:“好。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岁岁有你。   别人家正月是最繁忙的时候,但是对神泰七年的靖王府,正月却是一个担惊受怕的月份。   唐师师的肚子越来越大,眼看临产期一日日逼近。王府上下,无论是内宅还是外院,无论是主子还是下人,无论是王府的人还是姚太后的人,都提起心来。   二月二十,深夜,已经安静下来的靖王府忽然喧闹起来。卢雨霏顶着一脸憔悴爬起身,听到院外的人砰砰砰敲门,急声道:“世子妃,王妃发动了!” 第93章 留子   卢雨霏大晚上被吵醒来, 她胡乱披了件衣服,张嬷嬷已经到外面开门了。过了一会,张嬷嬷回来,肃着脸对卢雨霏说:“世子妃, 王妃要生了。”   “我知道。”卢雨霏飞快地整理头发, 说, “我刚才听到了。嬷嬷, 给我更衣, 我去前面守着。”   张嬷嬷应了一声,赶快挑亮灯光, 把所有人都叫起来给卢雨霏整顿。卢雨霏这里才刚刚穿好罩衣,外面又来人了。   张嬷嬷出去接话,这会张嬷嬷很快就回来了,不过她的表情却不怎么好:“世子妃, 刚才报信的婆子说,王爷下令, 任何人不准出门。如果发现有人未经允诺在王府里走动, 一律以犯上作乱处置。”   屋里所有丫鬟都倒吸一口凉气, 犯上作乱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尤其这里是皇家, 被打死了都要担心会不会连累亲族。靖王下这么严苛的禁令, 那就是钉死了, 不让任何人出门,也不让任何人传递消息。   卢雨霏衣服换到一半,听到这里, 她把自己头上的珠钗拔下, 随手扔到妆奁上, 说:“得了,不用换了。白忙活一场。”   张嬷嬷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吓得手指哆嗦,整个人惴惴不安。只是生孩子而已,又不是没见过女人生产,王爷为什么要搞这么大阵仗?   不知道,还以为是宫变呢。   卢雨霏深呼一口气,跌坐在凳子上,许久没有力气动弹。静了一会,卢雨霏觉得屋里气闷,说:“把窗户支开,通通风。炭都快烧没了,撤下去,换盆新的上来。”   “是。”丫鬟领命,提着炭盆去外面捡炭。趁屋里人少,卢雨霏靠近张嬷嬷,压低声音说:“嬷嬷,王爷不让出门,你就在角门跟前守着,小心留意外面的动静。一旦有什么消息,赶紧来告诉我。”   张嬷嬷应了一声,连声道:“老奴明白。”说完,张嬷嬷踌躇,悄悄用气音问:“世子妃,您说她这一胎,是儿子还是女儿?”   卢雨霏抿着嘴,脸色阴沉,看不出表情来。是儿子还是女儿?卢雨霏当然希望是女儿。   万望老天开恩,这个节骨眼让她生出儿子来,可不是好事。   张嬷嬷出去了,卢雨霏一个人坐在寝房里,走来走去,坐立不安。最后卢雨霏实在是慌得不行,干脆找来一串佛珠,坐在塌边,一边拈佛珠一边在心里祈祷:“是女儿,一定是女儿。”   卢雨霏心神不安地等了许久,快鸡鸣时分,张嬷嬷耷拉着脸色回来了。一看到张嬷嬷的脸色,卢雨霏心中就重重一沉。   “世子妃,王妃生了。是个男孩。”   与此同时,王府许多个院子里,都有人悄悄从角门跑回来,将这个消息传递给屋里主子:“王妃生了个男孩。”   燕安院里,稳婆抱着襁褓,笑呵呵地将孩子的脸展示给赵承钧看:“恭喜王爷,您看,是个大胖小子,足有八斤重呢。”   那个孩子皮肤通红,脸被泡的皱巴巴,此刻还闭着眼睛,尚且不知他来到了怎样一个世界。这是赵承钧第一次看到新生儿,他觉得惊讶,也觉得神奇。   孩子出生,竟然是这个样子的?在赵承钧的印象里,小孩子都包在大红襁褓里,干净体面,白白胖胖。赵承钧便一直以为,小孩子一出生就是白白净净的。   原来,他们刚来到人世的时候,这样小,这样脆弱。稳婆见赵承钧认真注视孩子,壮着胆子让赵承钧伸开手,她将襁褓放在赵承钧手上。赵承钧全身都僵硬了,他有些无所适从地看着手心小小的孩子,心想,这就是他的儿子。   他和唐师师的儿子。   他当年刚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赵承钧的手臂完全不敢动,刘吉见赵承钧姿势僵硬,熟练地上前接过襁褓:“王爷第一次当父亲,还没学会怎么抱孩子呢。等以后多抱几个,王爷就会了。”   赵承钧没抱过小孩子,刘吉却游刃有余。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刘吉用的是“第一次”,似乎完全忘了养子的存在。赵承钧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刘吉接过孩子后,他着实松了口气,问:“王妃呢?”   “王妃在产房里面,已经睡着了。”   唐师师怀孕怀的艰难,生产倒还算顺利,基本没受什么折腾就生出来了。赵承钧看向门窗紧闭的产房,说:“你们把他抱下去,让奶娘好生喂养。刘吉,你亲自去盯着。”   刘吉一迭声应下:“哎,老奴遵命。”   刘吉是照料着赵承钧长大的,如今能继续照料小主子,无疑脸上光彩极了。刘吉一颗心都扑在孩子身上,这是王爷好不容易得来的子嗣,未来王府的继承人啊。襄王、滕王和王爷三支王脉,独有这一个儿子,在刘吉眼里,这可不是无价之宝么。   刘吉领着奶娘去了,他是太监出身,在宫里伺候过皇上和贵妃的,对伺候人的事再熟悉不过。将孩子交给刘吉,赵承钧也放心。   将孩子送走后,赵承钧终于放了心,大步走向产房。门口进进出出的丫鬟婆子吓了一跳,产房男子可不能进,会有血光之灾,更甚者会妨碍仕途!然而她们看到赵承钧的脸色,无人敢说话,沉默地让开。   赵承钧完全不把那些鬼怪之言放在心上,一个男人能不能成事,仕途上能不能寸进,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归咎到女子产房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这里面是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他成大业是为了庇佑他们,有什么可避讳的。   他走进产房,一闻到里面的血腥味,内心就是一悸。   她那样娇气怕疼,手指磕在桌子上都要哄很久,如今竟然流了这么多血。杜鹃端着一盆热水出来,一抬头见到赵承钧,险些吓得跪下:“王爷?”   赵承钧立刻用眼神警告她:“安静。”   杜鹃自知失言,赶紧把嘴巴闭上。赵承钧问:“她在里面?”   “是。”杜鹃小声地回,“王妃太累了,已经睡了。”   赵承钧挥挥手:“出去吧。”   杜鹃应是,她本来想说什么,看到赵承钧轻轻走向床帘后,又觉得什么都不用说。她抱好水盆,悄悄合上帐子,轻手轻脚退下。   赵承钧掀开床帐,他看到床上的人时,即便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还是重重一疼。床上的被褥已经换过了,但血腥味依然在,她头发被汗水完全打湿,脸色苍白,唇无血色,靠在枕头上虚弱地睡去。   赵承钧坐到床边,轻轻挽过她汗湿的头发,拢在鬓边。她那么爱美的人,竟然能累到毫无知觉地睡去,可见受了多少罪。   赵承钧坐在床边看了好一会,唐师师毫无转醒的意思。丫鬟看到,生怕赵承钧降罪,小心翼翼地说:“王爷,王妃生小郡王太累了,过一会就醒了。”   赵承钧是最高爵位亲王,他的女儿封郡主,儿子中嫡长子封世子,日后承袭亲王,其余诸子一律封郡王。唐师师生下儿子,是嫡长子还是嫡次子并不好说,但是称其为小郡王并没有问题。   赵承钧站起身,说道:“让她继续睡吧,谁都不许吵醒她。王妃休养是最大的事,若是有人敢拿外面的事到她跟前说,或者引其他人来见她,被本王知道,一概格杀勿论。“   丫鬟跪了一地,胆战心惊地低头:“是。”   赵承钧让丫鬟好生照料唐师师,自己大步往外走。燕安院外,此刻已经密密麻麻站了一圈守卫,赵承钧出门,对侍卫首领说道:“看好大门,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任何人进门。”   “是。”   赵承钧离开院子,此刻晨光熹微,清风阵阵,东方一轮朝阳即将升起。赵承钧一夜未睡,但是没有丝毫困意,反而精神百倍。   他知道,在外面等待他的,是更大的风浪。   一夜的时间,已经足够让消息扩散开。赵承钧去书房,冷静地铺开纸张,给朝廷写奏折。藩王封地上添了新丁,还是嫡子,必然要上报宗人府,记入赵家族谱。   顺便,可以把孩子的名字取了。   下一辈从子字,赵承钧本以为起名顺手拈来,然而等轮到自己孩子,才发现根本不是。赵承钧一会嫌这个字太轻挑,一会嫌这个字不够庄重,一会又嫌太过古板,他挑挑拣拣许久,导致写奏折的时间远超出他的预计。等人来给他请安时,他竟还没有写完。   赵子询站在门口,俯身道:“父亲。”   赵承钧放下笔墨,将纸上的墨迹晾干,缓慢收在书架中。赵承钧声音平静,一如往常般冷淡从容:“进吧。”   赵子询进门,背后还跟着几个人,俱是赵承钧身边的近臣。他们给赵承钧问好,往常他们主臣无话不谈,如今这些人行礼后,竟然沉默了。   片刻后,是赵子询率先打破沉默,合手拜道:“恭喜父亲,喜得贵子。”   赵承钧只是淡淡“嗯”了一声。马二再也忍耐不住了,粗声粗气问:“王爷,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   “按部就班,驻守边疆,为国效力。”赵承钧不紧不慢,回道,“不然,该有什么打算?”   马二哽住了,脸涨的通红:“王爷,您明知道末将不是这个意思。”   马二是个粗人,成不了事,幕僚接过话,先是有礼有节道了喜:“臣恭贺王爷,再添一位公子。世子风度翩翩,敏而好学,小公子冰雪可爱,活泼健康,实乃靖地之福。”   赵承钧点头,道:“多谢吕先生夸赞。等小儿满月宴,还请先生出席,为小儿取字。”   “谢王爷,臣诚惶诚恐,不胜荣幸。”吕幕僚和和气气和赵承钧说话,忽然话音一转,提起另一个人,“王爷喜得麟儿是大好事,小公子是靖地的希望,我等必肝脑涂地,誓死效忠小公子。不过,小公子的母亲,不知王爷作何打算?”   终于还是来了。赵承钧从知道唐师师怀孕起,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唐师师昨夜临产,才今天上午,他们就堵到赵承钧书房了。   赵承钧端坐在书案后,表情淡淡,语气从容,一如往常发号施令般,强大又自信:“她是本王的王妃,昨夜还诞下嫡子,自然该荣养在王府,以嘉其功。”   马二有些站不住了,吕幕僚暗暗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然后回过头,依然进退有度地和赵承钧说:“王妃生下小公子自然是功,但是,这个女子却是宫廷送来的。她和姚太后往来甚密,前段时间姚太后还派身边的得力嬷嬷来封赏此女。王爷,臣知道您爱子心切,但是天下贤德良善的女子何其多,您大可以找一个大家闺秀照料小公子。趁小公子还小,不记事,赶紧把小公子换给另一个女子养,这样既不必担心小公子被教坏,也不必担心王府失和,母子生隙。”   赵承钧不说话,吕幕僚弯腰,深深拜道:“请王爷下令,留子去母,赐死小公子的生母。” 第94章 去母   幕僚深拜, 头几乎触到地上。阳光从窗格中射入,在空中照出一棱棱的光束,屋角的金兽静静地吐出烟雾,舒展在暖阳中。   书房中陷入一种诡异的僵持。吕幕僚的意思也是其他属臣的意思, 他们不在乎赵承钧到底宠爱谁, 也不关心坐在王妃位置上的女子姓奚姓李还是姓唐, 但是无论如何, 不能是姚太后的人。   唐师师是姚太后送来的美人, 和宫廷关系匪浅,听说她本人恃美行凶, 行事十分嚣张,这样近乎是打在靖王府脸上的美人计,就算不杀,也该冷藏, 要不然何以安靖地众多臣民的心?   退一步讲,就算碍于姚太后的颜面, 赵承钧需要立唐师师为妃, 在形势没明朗之前不能杀唐师师, 那也不能让唐师师亲手抚养靖王府的子嗣。昨夜出生的小公子姓赵, 在幕僚、马二等人眼里, 这就是他们靖王府的人, 日后帮王爷和世子夺天下的助力, 但唐师师却不是。   儿子当然要留,女人,却得杀。   他们今日前来, 就是逼着赵承钧表态。要么杀唐师师, 要么限制唐师师的行动范围, 反正总得拿出一个解决办法来。   赵承钧坐在书案后,感受到众人无声的催促。如果是以前,他不会做明显有悖民心的事情,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让一步也无妨。然而这次,赵承钧不想让。   这是他强行留在身边,捧星星给月亮,千辛万苦才哄好的女人,凭什么他们一句话,就想从他身边夺走她?唐师师怀孕后,他千里迢迢从肃州疾驰回来;她孕吐最严重的那几个月,他陪着她孕反,陪着她难受;如今唐师师圆润的下巴,昨夜生下来足有八斤重的孩子,都是赵承钧一勺一勺喂出来的。   他在唐师师身上倾注的心血,远比他生命中任何一件事情都多。他允诺过陪唐师师朝朝暮暮,一辈子受她驱使,供她出气,如今仅过了一年,他怎么能放手?   群臣的态度很明显,赵承钧的决心同样很坚定。唐师师一定会是他的妻子,也会是他所有孩子的母亲。身为母亲,抚养自己的儿女,本就是天经地义。   赵承钧大可直接摆明这是他宠爱的女人,想打她的主意万万别想。但事情不是这样简单的,他保下唐师师容易,但是维持住王府的人心,让所有人依然无怨无悔地效忠他追随他,才是最难的。   唐师师身上毕竟有姚太后的标签,赵承钧处理不好这件事,就无法处理日后举兵伐京的事。   至于缓兵之计,暂时撒谎稳住众臣,那就更不在赵承钧的考虑范围内。一来这违背了赵承钧处事必信的原则,二来,当权者不怕决策错误,只怕犹豫不决。他现在不明确表态,等拖到后面,只会让人心、妻儿,一个都保不住。   赵承钧心中将接下来会出现的情景过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后,他开口道:“你们的顾虑我都明白,但是人无信不立,我已和朝廷、臣民昭告唐氏为王妃,岂能出尔反尔,自己毁诺?她当王妃以来,内和外安,未闻有过,如今还诞下嫡子,既无大错,何故废之?何况,本王之所以站在这里,就是为了守护疆土,保家卫国,让百姓能安心地入睡。她虽然是宫廷秀女,但也是大燕的臣民,父母的女儿,你们随着我出生入死,咒骂鞑靼人屠杀手无寸铁的平民,现在,你们却要杀了一个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也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的女子,仅是因为她认识姚太后?”   所有人都沉默了,一阵难熬的寂静后,吕幕僚说:“王妃确实无错之有,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是姚太后送来的人,她的美色就是最大的罪过。望王爷为了大局,忍痛割爱。”   赵承钧回道:“且不说本王是不是这等公私不分的人,便说本王真的被迷惑了,那错的也是本王,与她何干?”   “王爷!”众人慨然,齐齐下拜道,“望王爷以大局为重。”   赵承钧忍着气,说:“好,你们说大局为重,本王便和你们谈大局。本王父母兄长皆已亡故,前两任未婚妻也不治而亡,坊间本就有本王克妻克亲的名声,若是王妃再出什么意外,本王孤煞之名,岂不是再也摘不掉了?”   众臣顿时沉默。百姓愚昧,最信鬼神之道,一个克母克妻的人,显然是不适合当皇帝的。   众人只能退了一步,另一个幕僚提出折衷的办法,说:“王爷宅心仁厚,留着王妃的性命未尝不可。但是,小公子是王府的未来,决不能让他被姚太后的人抚养长大。请王爷将小公子搬离内宅,禁止王妃再见到小公子。”   赵承钧振袖,不紧不慢道:“本王自来到封地以来,一直教化百姓忠孝友悌,嫡庶有别。若是本王绕过正妻,而将嫡子交给其他女人养,传出去岂不是会被百姓认为本王宠妾灭妻?长此以往,本王还如何取信于民,提倡忠孝?”   马二不懂这些文绉绉的话,但是他好歹知道,赵承钧不同意留子去母,连将小公子抱走都不同意。马二着急,脱口而出:“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到底要怎么办?”   赵承钧说:“她既是王妃,又是孩子的生母,抚养孩子天经地义。她心诚纯孝,不是奸恶之人,理该让她将孩子抚育成人。”   赵子询听到这里,垂着眼道:“父亲,她是宫廷送来的美人计。”   “我知道。”赵承钧微微加重语气,“但她更是靖王妃,本王的妻子,孩子的母亲。”   得了,众人哪里还听不出来,说来说去,赵承钧偏心王妃。听赵承钧的话音,他要一直让唐氏做王妃,并且是名正言顺、实权在握的那种。   他们远远低估了这位王妃的受宠程度,原本众人以为,赵承钧对唐氏那么好,全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现在孩子已经平安降生,唐氏也该处死了。结果,赵承钧对王妃极为偏袒,甚至比对孩子都上心。   他们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靖王顺势而为也就罢了,靖王不肯,他们还能冲进王府里为难王妃?   他们怎么敢!没有哪个男人能容忍外人这样对待他的妻儿,就算是过命的兄弟也不行。都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但从古至今,没见过哪个男人能脱了衣服生活。   自古和主公的宠妃过不去的,全都不得好死,吕幕僚很快转过弯来,圆场道:“王妃深明大义,又有王爷教导,想来必能明辨是非,弃暗从明。王爷便是我们一众人的主心骨,既然王爷信任王妃,那臣等自然信任王妃。”   赵承钧松了口气,斩钉截铁道:“这是自然。”   最足智多谋的吕幕僚已经表态,其他人没什么可说的,纷纷行礼,为刚才对王妃的不敬言论道歉。书房中气氛非常微妙,众人很快提出告退。在他们出门前,赵承钧的声音冷不防从后面传来:“今日这些话,出了这道门,本王就当没听过。今后,她就是靖王府名正言顺的王妃,若是再有人欲对她不利,本王一概按律处置。”   众人两两对视,知道赵承钧看起来平静随和,就事论事,其实对他们要逼死唐师师的举动非常生气。这一次是法不责众,再有下次,他们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几人纷纷垂下眼,各自应诺。   唐师师睡了很长的一觉,她甚至觉得自己自出娘胎以来,从没睡过这么久。唐师师手指动了动,丫鬟们听到动静,纷纷围上来:“王妃,您醒了吗?”   唐师师费力地睁开眼睛,尝试了好久,才终于能看清人影。她眼睛扫过四周,问:“什么时辰了?”   “戊时了。”   “戊时。”唐师师喃喃,“我竟然睡了这么久。”   她生下孩子的时候天是黑的,没想到一觉醒来,天还是黑的。唐师师突然想到什么,连忙道:“孩子呢?”   “王妃别急,小郡王在呢。”帘子外,杜鹃的声音由远及近,她怀里抱着一个大红襁褓,身后跟着两个圆润敦厚的妇人,正是孩子的奶娘。唐师师看到襁褓,眼睛都亮了:“快把他给我。”   杜鹃将襁褓放在床上,靠在唐师师身边。众多丫鬟围过来,和唐师师一起看孩子:“王妃,小郡王的鼻子又挺又翘,像王妃。”   “还有嘴,红嘟嘟的。这唇色比女孩子还鲜艳,等小郡王长大了,不知道要引的多少春闺少女为他争风吃醋。”   丫鬟们一起哄笑,唐师师也被逗笑,满怀爱意地看着孩子。   孩子现在的模样算不上好看,皮肤红一块白一块,小脸皱皱巴巴,头发也歪歪扭扭的。可是在唐师师眼里,这便是天底下最可爱的脸。   丫鬟们正七嘴八舌地看孩子,忽然一股无形的冷肃席卷全场,丫鬟们马上知道,靖王来了。   侍女们站直,垂着眼睛行礼:“参见王爷。”   唐师师动了动,欲要行礼,被赵承钧快步拦住:“你这是做什么。安心躺着,月子时务必要好好养着,小心以后留病根。”   唐师师嗯了一声,靠在赵承钧的手上,慢慢躺回枕头。赵承钧坐在床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你终于醒了。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唐师师摇头,赵承钧见她虚弱的靠都靠不住,心里疼惜的无以复加。他声音越发柔和,说:“我让厨房给你备了鸡丝粥,现在吃点吗?”   这么一说唐师师真的饿了,生孩子是体力活,她现在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赵承钧回头吩咐下人:“去端饭菜过来。奶娘,把孩子抱走。”   唐师师听到立刻拦住:“为什么?我才看了没几眼,为什么要抱走?”   “没人要抱走他。”赵承钧轻声对唐师师说,“你先吃饭,等吃完了,再把他抱回来。”   听到赵承钧这样说,唐师师这才放心。奶娘抱着孩子离开,杜鹃端来粥,她正要试温度,被赵承钧拦住。赵承钧从杜鹃手里接过碗,对丫鬟们摆手:“你们都下去吧。”   杜鹃见状,识趣地告退:“是。”   丫鬟们鱼贯后退,赵承钧并不避讳外人,他试了试碗壁上的温度,舀了一勺,稳当当喂到唐师师嘴边:“张嘴。”   唐师师张嘴含下,皱眉道:“味道好淡。”   “你刚刚生产完,不能吃重油重盐的东西。”赵承钧温声细语,说,“乖,把剩下的吃完。”   最后一个丫鬟退出内室,杜鹃留在后面关门,丫鬟羡慕地说:“王爷对王妃真好,不嫌弃产房不吉利,还亲自喂王妃吃饭。换成其他人家,媳妇生完孩子后,还哪有人管?”   杜鹃用力瞪了她们一眼,说:“小声点,快出去。”   丫鬟们低头,快步走开了。杜鹃透过纱帐,再次往里面望了一眼。纱帐朦朦胧胧,一个男子坐在床边,耐心地喂刚生产完的妻子吃饭。杜鹃放了心,合上门,悄悄离开。   燕安院正房广阔纵深,赵承钧和唐师师在内室,根本没听到门口的动静。赵承钧喂唐师师吃完,将碗放在一旁的桌几上,说:“我给他拟了几个字,拿不定哪一个好。一会你来看看。”   事关孩子的名字,唐师师当然一口应下。她想到什么,微微迟疑了一会,问:“王爷,今后孩子住哪儿?”   “自然是跟着我们住。”赵承钧神情平静,轻描淡写道,“放心,他身边配了两个奶娘,四个嬷嬷,好几个大丫鬟。刘吉会派人盯着,不会累到你的。”   唐师师很明显松了口气,她当然不怕累,她怕的是孩子被送走。   还留在她身边,简直是意外之喜。   这件事来的太快太容易,都让唐师师觉得这是假的。她咬了咬唇,犹豫了好几次,磕磕巴巴问:“王爷……其他人,就没有说过什么吗?”   赵承钧依然从容,说:“没有。他是我的儿子,王府其他人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怠慢他呢?你放心,所有人都很喜欢他,他们也很感谢你。你这段时间辛苦了,生出这么健康的一个孩子,全是你的功劳。接下来你要安心养身体,早点把身体恢复,才能更好地照顾孩子,也让王府内外的人放心。”   唐师师无疑长长松了口气,她一直担心靖王府外院的人不喜欢她呢。没想到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外院并没有这样想,反而对他们母子抱有善意。唐师师眼中骤然发光,粲然一笑:“好。”   她一定要赶快恢复过来,继续履行靖王妃的职责,绝不叫任何人失望。 第95章 满月   三月, 风吹玉门,冰雪消融,大地逐渐露出绿意。   阳光过窗入户,将榻上晒得暖融融的。唐师师现在还不能见风, 但是在窗边晒一晒太阳, 抱着孩子在屋里走一走, 已经完全没问题了。   唐师师抱着孩子, 缓缓在屋里走动。赵承钧进门, 看到她的动作,问:“他又不肯睡觉?”   唐师师回头见是赵承钧, 微叹了口气,轻声说:“是啊,折腾一上午了,还不肯睡。我想让他趁现在睡一觉, 不然他睡在下午,到晚上时他睡饱了, 夜里又要闹。”   孩子趴在唐师师怀里, 半合着眼, 已经有些迷瞪。赵承钧走到跟前, 从唐师师怀里接过孩子, 说:“给我吧, 你歇一会。”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 二十多天过去,孩子已不再是刚出生时皱皱巴巴的小猴子,而变成了白白胖胖的发面馒头。抱着这么大的一个小火炉, 就算他还不重, 不间断地抱几刻种后也够受了。   唐师师将孩子交给赵承钧, 小心地从孩子身下抽出自己袖子,轻声交代:“他睡得不牢,不要吵醒他,不然他又不肯睡了。”   赵承钧点头,十分熟练地抱着孩子。第一天他还不敢抱,如今抱的次数多了,赵承钧早已无师自通。   赵承钧的手臂比唐师师的稳,孩子可能感觉到父亲身上不好惹的气息,没有再像刚才那样欺负母亲,而是很快睡安稳了。唐师师坐在一边活动手腕,瞧见孩子这么快就睡着了,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欺软怕硬,每次你一回来,他就格外听话。只有我和丫鬟时,他可不是这样的。”   赵承钧走到塌边,平稳地把孩子放在塌上,听到唐师师的话,他失笑:“你自己的儿子,他欺软怕硬,你说该怨谁?”   唐师师飞快地挑起一边眉毛,倚到另一边,问:“王爷这是在说我欺软怕硬?”   “我可没说。”赵承钧把孩子放好,坐到唐师师身边,拉过她的手腕仔细揉捏,“抱着太累就让丫鬟来,他足有九斤呢,小心手腕受不了。”   赵承钧说她欺软怕硬,唐师师生气了,她想抽回手,但是使力好几次都抽不回来,唐师师放弃了,任由赵承钧慢慢在她的腕骨上打转:“朝廷回信了吗,他的名字定下来没有?”   “今天刚送来,定了。”赵承钧说,“宗人府取了诰字,已经写到族谱里了。”   唐师师不高兴地哼了一声:“还是用了你取的字。你是不是在信里夹带了私话?”   “说话要讲证据。”赵承钧轻轻怼了唐师师一指头,说道,“给宗人府的信是你亲眼看着放入信封的,我在里面什么也没提,具体是谁开信,我亦无法得知。这说明连宗人府的人也觉得,我取的名字更适合男孩子。”   先前赵承钧给孩子取名字,无法定夺用哪个字,就让唐师师帮忙选。结果两人越选越多,意见十分不统一。赵承钧喜欢“诚”“诺”“诰”之类阳刚的字,而唐师师嫌弃俗,选了“谊”“谧”“谨”之类的字。   两人谁都无法说服谁,最后赵承钧将这些字写在奏折里,送到宗人府,让宗人府从里面选一个给孩子做名字。   今日刚刚送回结果,宗人府拟定“诰”,已经登上族谱,一锤定音了。   “赵子诰。”唐师师抿唇,低声埋怨,“一听就是男孩子。”   赵承钧挑眉,哭笑不得:“不然呢?”   唐师师依然不痛快,一想到这件事就耿耿于怀:“你真的没有买通宗人府的人?分明是我取的名字更好听。”   “好好,你取得更好。”赵承钧说,“等我们女儿出生的时候,由你来取名,这样总行了吧?”   唐师师回头看他:“你怎么知道下一个是女儿?”   赵承钧忍俊不禁,唐师师没发现语言中的陷阱,完全顺着他的话走,可见她并不排斥给他生儿育女。赵承钧笑道:“是儿子也行。”   唐师师怔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恼怒地瞪他一眼:“谁要给你生孩子。”   唐师师肌肤皓白如雪,她扶着手腕,轻轻转了转腕骨,侧身倚在坐塌的围栏上。纤细雪白的手搭在围屏上,随意垂着,在阳光下白的几乎发光。赵承钧视线落在她的手上,慢慢上移,看到她皮肤莹润,脖颈修长,红唇雪肤,乌目湛湛。她倚塌时,神情娇矜,自有种烟视媚行、不食人间烟火的大美人感。   唐师师月子中养得好,现在她的下巴依然精巧,但是脸颊侧添了些肉,比刚怀孕时丰盈不少。她前段时间太瘦了,身上都能看到骨头,像现在这样骨肉匀停,气血充盈,反而比之前更美。   而且产后和少女不同,她腰肢很快恢复纤细,但是胸臀却变圆润了,皮肤更是细腻的如同瓷器一般。如今的她属于少女的青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母性的温柔,如拂去灰尘的明珠般,绽放出莹莹光辉。   赵承钧很满意,这才是一位王妃该有的样子。他的妻子就该骄恣明媚,从容不迫,不识人间疾苦。太瘦削或者眉目间太阴郁,都是丈夫做的不好。   赵承钧手心捏着唐师师纤长柔软的手指,渐渐有些意动。他心里默默地算,太医说,生产后多久可以行房来着?   唐师师没有注意赵承钧,她在想孩子的事,说:“幸好朝廷的信赶在满月之前送回来了,要不然,酒席都不好办。满月礼的座位你看了吗,还有没有要更改的?”   赵承钧随意嗯了一声,道:“已经很好了,无需更改。这些事你随便看看就行了,我养着这么多奴仆,可不是为了让他们吃白饭,而让你亲力亲为。你的当务之急是养身体,至于其他事情,都可以抛给下人。”   “我知道。”唐师师说,“我就是看看单子,具体的事都是丫鬟去做,累不着的。再说,都一个月了,我又不是纸糊的,哪有那么娇贵。”   赵承钧心说她可比纸糊的娇贵多了,他正要说什么,眼角余光瞅到坐塌,问:“你刚才说,他睡觉不安分?”   “对啊。”唐师师叹气,“和你一样,稍有风吹草动就醒了,我们说话小声些,不要吵醒他。”   赵承钧叹气:“他已经醒了。”   唐师师惊讶,赶紧站起身,发现赵子诰躺在塌上,大眼睛咕噜噜看着房顶,一边看一边啃手。唐师师无奈,侧坐在塌边,把他的小拳头从嘴里拉出来:“你呀,好的不学坏的学,就知道折腾你娘。”   赵承钧跟着她走到方榻另一边,手臂撑着围屏上,仿佛把唐师师和孩子都围在自己怀中:“晚上让两个奶娘轮班吧。现在太阳这么足,估计他很难睡着了。”   唐师师也觉得,她拿出帕子,细细地给孩子擦手。孩子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男女,忽然咧开嘴,对着赵承钧笑了出来。   赵承钧一怔,惊讶道:“他笑了。”   唐师师正在给孩子擦手,听到这话赶紧抬头:“什么,他会笑了?”   “对。”赵承钧也坐下来,搭着唐师师肩膀,仔细看孩子的脸,“刚刚确实笑了。赵子诰,再笑一次。”   唐师师期待地看着孩子,然而这次赵子诰眼睛咕噜噜转,怎么都不肯笑了。唐师师失望,委屈道:“我抱他那么久,他都不对我笑。”   赵承钧赶紧抱着哄大的:“没事,他还小,以后还会再笑的。”   “那不一样。”唐师师依然非常失落,“分明是我照顾他的时间更多一点,但是他第一次笑不是对我,竟然是对你。凭什么?”   赵承钧无奈,这也要争。赵承钧说:“没有,他当时眼睛看着的是你,说不定在对你笑,恰好你没看见而已。快看,他又笑了。”   这回唐师师也看到了,她内心的失衡总算找回来一点。接下来两个人一直在塌边逗赵子诰笑,直到刘吉进门,不得不打断赵承钧:“王爷,刘大人来了,已等了许久了。”   赵承钧恋恋不舍地放下孩子,忍痛和妻儿告别:“我先去外面议事,一会回来陪你。”   “好。”唐师师头也不抬,打发道,“你快走吧。”   连看都不看他,赵承钧又停了一会,发现他丝毫无法和赵子诰竞争唐师师的注意力,只能安安静静出门。到外面后,春色明媚,鸟鸣阵阵,处处洋溢着春回大地的热闹感。赵承钧和刘吉走在这种勃勃生机中,刘吉笑道:“王爷,您先前还说不喜欢小孩子,一听到小孩子哭就头疼,现在依奴才看,您分明和小主子相处的很好。”   赵承钧默然,无言以对。事实证明有些话不要说太早,一旦后面被打脸,那就完了,每个人都可以嘲笑他。   而且前期越坚定不移,后期打脸越痛。   其实赵承钧并没有说假话,更不是刘吉等人以为的年少不知事,后面才懂女人和家庭的好。在此之前,他是真的打算终生不婚的。   谁知道他会遇到唐师师,还阴差阳错做了荒唐事。并非他想要成婚,他只是想和唐师师成婚而已。   然而这些,不必说给外人听。   孩子马上就要满月,这一个月唐师师专心调养身体,闭门谢客,隔绝外界一切声音,每日只接触孩子和赵承钧。虽然赵子诰闹人,但是有许多人搭手,稍微麻烦些就有丫鬟婆子代劳,唐师师只需要动嘴就行了,并不算累。唐师师不必劳累,又能享受孩子降生的乐趣,赵承钧还时常跑回来看孩子,这一个月唐师师过得极其舒心。自然而然的,心情状态就带到了面部表情中。   唐师师如今眉眼柔和,皮肤晶莹,眼珠莹润的像是含了汪水一样。卢雨霏等人在满月宴上第一次见到唐师师,都吓了一跳。   要不是唐师师手里抱着孩子,先前她的大肚子也骗不了人,卢雨霏几乎怀疑唐师师压根没怀孕,这个孩子是别人替她生的吧?   不光是卢雨霏这样想,来做客的夫人太太看到唐师师,也惊叹不已:“王妃恢复的真好。果然年轻人就是底子好,才一个月,腰就瘦成这样了。”   “哪有。”唐师师抱着孩子,抱怨道,“我胖了许多,连胳膊都比以前粗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太太笑道:“女人都是这样,闺中时连一根针都拿不动,等生了孩子,十来斤的孩子,单手抱几个时辰都不累。王妃成日抱着小郡王,胳膊可不是越来越有力么。”   众人一起笑,唐师师含笑看着怀中的孩子,说:“他长得特别快,现在我抱一会没问题,等再过几个月,恐怕我就吃不消了。”   “孩子长得快是好事,有丫鬟婆子在呢,让小郡王赶快长才好呢。”另一个太太捏了捏赵子诰的胳膊,惊喜道,“呦,瞧瞧,这小胳膊紧实的很。以后,是个读书练武的好料子。”   太太们围着赵子诰,你一言我一语,聊得不亦乐乎。孩子是最容易打开场面的话题,唐师师听太太们说自己当年育儿的经验,时不时请教一二,场面一时和乐融融。   卢雨霏站在唐师师身后,默默垂下头,落寞地盯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她不想听这种话题,但是她是儿媳,在这种大场面上,必须随时侍奉着婆母。唐师师坐在主位上听众人奉承,卢雨霏就要站在唐师师身后,随时端茶送水,嘘寒问暖。   没有唐师师以前,卢雨霏是世子妃,这种场合一向是她出风头的地方。但是现在有了唐师师,卢雨霏不光从王府中消失了,连在客人的眼中,也消失了。   众人说话,再也不会关注卢雨霏,所有人都小心打探唐师师的喜好,根本无人能看到站在唐师师身后的卢雨霏。现在唐师师生出嫡子,没有被留子去母,没有被剥夺抚养权,依然稳稳当当坐在王妃的位置上。众人一看就知道唐师师甚得靖王宠爱,地位稳若金汤,众夫人赶紧巴结唐师师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记得卢雨霏?   这些落差卢雨霏都能忍,谁让她是世子妃,而唐师师是王妃,天生比人家矮了一头呢?卢雨霏真正无法忍受的,是两人成婚后,全然不同的走向。   卢雨霏和赵子询如许多贵族夫妻一样,短暂地甜蜜了一个月后,不可挽回地渐行渐远。两人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多,妾室通房也越来越多,最后,夫妻两人只剩礼法上的客套体面。   但是唐师师却不一样,她明明那么作,那么骄纵,却越作越得宠,名分有了,孩子也有了。唐师师成婚半年有余,身边至今没有其他姬妾,眼睛依然如少女一般,明亮水灵。   这是没有受过伤害,没有在冰冷的南墙上撞过的人,才会拥有的眼神。唐师师年轻,美丽,还受宠,以她和靖王的年纪,再生几个孩子根本不成问题。   卢雨霏悄悄抚摸自己的小腹,眼中十分低落。自从唐师师怀孕后,许多人都慌了,尤其是唐师师生下儿子后,卢家彻底炸了锅。卢家不断催卢雨霏赶紧生孩子,连交好的朋友也劝她抓紧,卢雨霏自己也想,然而这种事情,委实不是她说了算。   她求子的药吃了不知道多少,观音、道士、佛祖全部供过,可就是怀不上。她求而不得,却还要近距离听唐师师和其他太太谈育儿的烦恼,这简直是在卢雨霏心上剜肉。   卢雨霏不羡慕唐师师风光,只羡慕唐师师得宠。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懂,丈夫爱不爱你,愿不愿意体谅你,相差实在太大了。但凡卢雨霏和赵子询关系再和缓些,卢雨霏何至于剜心至此?   然而同人不同命,谁能知道风流俊秀的赵子询婚后无情,而威严冷漠的靖王却十分宠妻呢?明明在同一个府邸,待遇却天差地别。大概,这就是卢雨霏的命吧。   唐师师今日出席满月宴,算是正式宣告社交圈,她重新复出了。满月宴开始后,赵子诰被刘吉抱到前院,给男子们看了一圈,之后才送回后院。   幸好如今已经开春,天气不算冷,孩子包裹的严实些并不要紧。赵子诰毕竟还小,今日见了这么多人后累极了,蔫巴巴的。唐师师看着心疼,让奶娘带着他去后面睡觉。   唐师师本来想自己哄,但今日她是东道主,要应酬客人,不好脱身。奶娘领命离开,唐师师左思右想不放心,她找了个空档,悄悄回后院看。   奶娘和丫鬟看到唐师师,赶紧行礼:“参见王妃。”   唐师师摆摆手,说:“起来吧。他睡着了吗?”   “小郡王今日很听话,没哄一会就睡着了。”奶娘拉开帘子给唐师师看,“已经睡了好一会了。”   赵子诰闭着眼睛,呼吸平稳,看起来睡得非常踏实。唐师师放心,轻声道:“你们仔细看着,不要让人打扰他。过一会他可能会饿,喂奶后如果他还能睡着,就让他继续睡,如果他清醒了,那就抱到花厅,我来照看他。”   “是。”   唐师师又看了一会,确定没问题了,才打算离开。走前唐师师忽的眼睛一尖,看到一样东西。   唐师师从襁褓上拿下来一个精致的玉钩,问:“这是什么?”   奶娘惊讶地睁大眼:“这不是王妃的东西吗?民妇以为是王妃给小郡王配的装饰品,心想还挺好看,就留在襁褓上了。”   唐师师把玉钩来回翻过来看,暗暗皱眉。她问:“你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民妇没注意。但民妇哄小郡王睡觉的时候,就已经有了。”   唐师师抿着唇,睡觉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那就是从花厅抱到后院的时候,或者在往返前院宴客厅的路上,就被人悄悄放到孩子身上了。   幸好这只是个玉钩,如果是其他东西,岂不是不堪设想?不过,对方大费周折,为什么在襁褓上挂了个玉钩子?   奶娘见唐师师脸色不对,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跪下道:“王妃饶命,民妇什么都不知道。难道这个东西不对劲吗?”   唐师师正要呵斥奶娘粗心大意,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一件事来。   玉钩……出生时拳中握玉,见帝王方松开,这不正是钩弋夫人吗?   唐师师忽然浑身冰冷,如坠冰窟。钩弋夫人是历史上有名的宠妃,本是平民之女,因为受到皇帝宠爱而一步登天。后来她生下皇子,众臣担心子幼母强,外戚专权,所以说动武帝,留子去母,将钩弋夫人赐死了。   这个人在赵子诰的襁褓上放玉钩,是不是想借钩弋夫人的故事提醒她,小心被留子去母?   这些事情,是已经发生了,还是正在发生? 第96章 自立   初春天气, 唐师师忽然出了一身冷汗。唐师师也知道放玉钩的人是谁了,多半是姚太后的人。   奶娘见唐师师脸色不对,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王妃, 怎么了?这个玉钩子有问题吗?”   唐师师用力掐自己掌心, 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她佯装无事般笑了笑, 说:“没事, 是我大意了, 这个小玩意是我放在孩子身上的,今日满月宴忙, 我竟然忘了。”   说完,唐师师无意般提道:“照顾小孩子最容易落东西,这件事不必和其他人说了,免得另生波折。之后你要眼睛都不错地看着他, 不能再让他身上多了或少了什么东西。”   奶娘是从民间找来的奶水充裕的女子,进了王府后本就战战兢兢, 现在听到唐师师的话, 哪还敢多想, 忙不迭应了。唐师师让奶娘拿来全新的襁褓, 把孩子身上的衣服解开, 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幸好这次没有再发现其他东西, 除了襁褓上挂了一个玉钩, 孩子身上并没有红点、黑青等痕迹。唐师师长长松了口气,让奶妈搭手,给赵子诰换了身新衣服。   尽管唐师师的动作已经放轻, 但赵子诰还是被吵醒了。他蹬了蹬腿, 闭着眼睛呜呜地哭, 唐师师连忙俯身,轻轻拍着他的襁褓:“娘亲在这里,别哭,继续睡吧。”   他似乎能辨认出母亲的气息,呜咽了一会,声音慢慢降低。唐师师依然耐心地拍打着,轻声哄他睡觉。   赵子诰哭声渐渐停止,半张着嘴,重新睡着了。唐师师坐了好一会,见他不再动弹,示意奶娘过来,继续看着他。   奶娘接替唐师师的位置,轻轻给孩子打扇。唐师师在房间里走了一圈,见外面花丛被剪的零零落落,问:“这是怎么回事?”   奶娘抬头望了一眼,说:“刚刚花园的人过来修剪枝叶,说是小郡王身体娇,容易招蚊虫,所以把外面的花花草草都剪了。”   唐师师轻轻“哦”了一声,顿了顿,说:“她们剪得太粗糙了。这样狗啃一样的形状,被客人见了,成何体统?是谁修剪的,我叫她过来问话。”   奶娘想了想,说:“一个挺精干的婆子,似乎姓吴。”   唐师师当然知道是谁,她让奶娘继续看着孩子,自己去后罩房,名正言顺地叫吴婆子过来问话。   吴婆子很快就过来了,她垂着眼睛,跪下给唐师师行礼:“参见王妃。”   “不必拘束,我只是问些事情。”唐师师叫吴婆子起来,装模作样问了些修剪花草的问题,吴婆子一一答了。唐师师说:“这个院子是诰儿住的,眼见天气热起来,飞虫越来越多。他皮肤嫩,经不起虫子叮咬。你随我过来,我指给你看,哪些地方要修剪,哪些地方要留着。”   吴婆子恭敬地束着手:“是。”   唐师师站起身,丫鬟们作势要陪着,唐师师挥挥手,说:“我就在院子里指一下,用不着这么多人。你们去前面看着诰儿。”   丫鬟没有多想,齐齐应是:“遵命。”   唐师师带着吴婆子在庭院里走动,走到一个避光的角落后,唐师师停下,作势给吴婆子指前面的树,问:“吴婆婆千辛万苦引我过来,所为何事?”   吴婆子垂着头,从远处看,正是一副恭敬听训的模样。她嘴唇的动作微不可见,说:“想见王妃一面可真不容易。老奴冒死前来,是为了给王妃提醒。”   “哦?”唐师师也不动声色,问,“提醒什么?”   “提醒王妃小心性命,勿要步了当年钩弋夫人的后尘。”   “为何?”   “有人建议靖王,留子去母。”   气氛顿时沉默,吴婆子仿佛没察觉到般,继续不紧不慢地说:“王妃付出这么多,费尽千辛万苦才生下孩子,若是被留子去母,自己性命不保不说,连孩子也要叫别人母亲,未免太可惜了。”   唐师师心里一沉,果然,和她猜测的一模一样。唐师师收回衣袖,像是在打量周围的花草,问:“这种事按道理是机密,吴婆婆是如何得知的?”   “这种事只对王妃是机密罢了。”吴婆子说话一点都不客气,似嘲非嘲道,“前院属臣已经讨论遍了,唯独王妃不知而已。”   唐师师心里又是一沉,赵承钧明明说前院的人都很认可她,十分拥护她和孩子。莫非,赵承钧在骗她?   这个想法在唐师师心里一闪而过,她没有表现出来,依然淡然道:“看来是我耳闭目塞了。是谁提出的?”   吴婆子似乎笑了下,意有所指道:“主使人不知,但是,提出效仿古人、留子去母那天,世子也在场。”   唐师师明明知道吴婆子在挑拨离间,但她还是忍不住生气。赵子询,竟然是他!他可真是好样的。   唐师师知道吴婆子就等着她失去理智,如果她真的气冲冲跑去质问赵承钧,那就完全落入吴婆子和姚太后的陷阱了。唐师师用力掐自己掌心,维持着灵台清明,问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待在内院,竟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们什么时候提出这个法子的?”   “早了。”吴婆子说,“大概在王妃刚刚生产完那天,靖王就召集会议,和属下商议了许久。按线人的说法,从那天开始,靖王和世子就在谋划此事。”   她刚生产完那天?唐师师默默在心里算时间,似乎就是这天晚上,赵承钧和她说,前院很感念她的功劳,对她的评价由差转好。她就说赵承钧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原来,是当天刚刚商议过事情。   吴婆子想离间唐师师和赵承钧,殊不知,这样反而给唐师师吃了定心丸。赵承钧做决定从不拖泥带水,他要是真决意留子去母,早在他回来的那天晚上,唐师师就会因为产后病暴毙离世。绝不会平平安安坐完了月子,把身体完全养好后,再被人暗杀。   赵承钧那么果决的人,他不会做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   看来吴婆子的话有真有假,王府家臣提议杀她留子,多半是真的,赵子询牵头,多半也是真的。只不过,赵承钧否决了。   唐师师悄悄松了口气,内心那根弦慢慢松懈。原来,她刚才一直害怕听到的,并不是赵子询害他,而是赵承钧。   她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一得知赵承钧已经否决,她立刻如释重负,内心的阴影一瞬间消散。唐师师没有表现出来,而是一脸沉痛地对吴婆子说:“多谢吴婆婆提醒,接下来我会小心的。”   吴婆子看到唐师师害怕的表情,如愿以偿,微微笑道:“王妃放心,有老身在,必然保你性命无忧。老身已经在前院布下天罗地网,一旦靖王等人打算行动,老身必能第一时间得知。王妃尽管放心吧。”   唐师师点点头,哀苦道:“有劳吴婆婆。如今我的性命全仰仗吴婆婆,请婆婆盯着密切些,妾身在此谢过婆婆。”   吴婆婆摆摆手,说:“王妃,勿要说着等丧气话。此事何去何从还没有定论,您不必如此悲观。今儿是您儿子的满月宴,不远处还有人看着您呢,你得高兴些。”   唐师师努力摆出笑容,微微抬高声音,道:“我刚才说的那些地方,你都记住了吗?”   唐师师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没必要继续和吴婆子做戏了。言多必失,她要是戏过了,被吴婆子看出不对来,那才叫得不偿失。   吴婆子低头,一瞬间恢复到角色中,唯唯诺诺道:“老奴记下了。”   “好了,下去吧。今儿客人多,你小心冲撞了贵客,等明天你再来修剪。”   “奴婢遵命。”   吴婆子含胸缩背告辞。唐师师在庭院中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她们,才缓步回到正房。   房间中,丫鬟奶娘都围在孩子身边,看得好不仔细。她们见唐师师进来,齐齐行礼:“参见王妃。”   唐师师颔首:“起吧,不要吵醒孩子。”   丫鬟们应诺,静悄悄站起身。唐师师走到襁褓旁边,看着赵子诰红扑扑的睡颜,不觉露出笑容。   再多纷纷扰扰,一旦回到孩子身边,仿佛就全无干系了。唐师师问奶娘:“他中途醒来过吗?”   “没有。”   唐师师继续嘱咐:“你们好生看着,算时间快到他吃奶的点了,一会如果他醒来哭,多半是饿的,你赶紧喂奶,知道吗?”   奶娘喏喏点头:“民妇省的。”   唐师师又交待了几句,带着丫鬟离开。丫鬟见唐师师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奇怪问:“王妃,您不回宴客厅吗?”   “花厅里气闷,我随便走走。”唐师师漫无目的地在王府中走动,她现在心里乱成一团,这样子回花厅,一定会被那些人精看出来。不如在外面吹吹风,等心绪完全静下来后再回去。   唐师师毫无头绪地走,忽然脚步一停,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假山后面,树叶掩映间,隐约能看到赵子询正和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站在一起,似乎在争论什么。   唐师师感兴趣地挑眉,说的这样激动,他们在讨论什么?   假山后,书生正激愤地劝说赵子询:“世子,王爷给这个孩子取名‘诰’,可见他对此子给予厚望。世子,这样发展下去可不妙,您得早做准备。”   赵子询皱着眉说:“父亲私下找我谈过,他对赵子诰的宠爱只是对幼子的宠,绝不会影响到王府传承。他亲口允诺,世子之位依然是我的。”   “世子!”书生着急,劝道,“当权者说的话如何能信?现在二公子还小,靖王自然这样说,等再过十来年,二公子长大了,靖王岂会绕过自己的亲生儿子,将王位传给并无血缘关系的世子?”   赵子询听到这些话也沉了脸,冷冷问:“那依你之见,应该如何?”   书生是赵子询招募的幕僚,早早捆到了赵子询这条船上。他猜到赵子询听到这些话会不高兴,但是忠言逆耳,这些话总得有人捅破。书生正要说什么,忽然眼睛放大,顿时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王妃。”   赵子询回头,见唐师师穿着精致的白袄红裙,带着众多丫鬟,缓慢从回廊中走过来。唐师师看到他们,笑了笑,道:“世子,你们怎么在这里?”   赵子询垂下眼睑,给唐师师行礼:“参见王妃。儿臣不胜酒力,在此处醒酒,没想到打扰了王妃清净。儿臣知罪。”   书生见了,也跟着行请安礼:“草民参见靖王妃。”   唐师师眼睛扫过书生,最后落在赵子询身上,恍然大悟道:“原来世子在这里醒酒。世子酒量似乎不好,我这就让丫鬟准备醒酒汤,给世子送过来。”   “不敢劳烦王妃。”赵子询低着头,推辞道,“儿臣酒已经醒的差不多了,这就要回去。多谢王妃好意,儿臣不敢当。”   “这如何能行,酒这种东西最霸道了,往往自己觉得清醒了,其实还醉着呢。”唐师师说完,眉梢轻轻一动,斜着瞥了杜鹃一样,“杜鹃,还不快去准备醒酒汤?”   杜鹃福身,领命而去。赵子询见状不好再推辞,拱手道:“谢王妃。”   唐师师微笑着站在回廊上,轻轻缓缓道:“自家人,不妨事。”   自从唐师师变成王妃后,赵子询少有和唐师师独处的时候。此刻赵承钧不在,唯有唐师师和他面对面,赵子询有些不自在,主动打破寂静,问:“今日是二……二弟的满月宴,二弟怎么样了?”   “他睡着了。我抱着他出了一身汗,便出来走走,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世子。”   今日所有人都在谈论赵子诰,赵子询和别人说没事,但对着唐师师说起孩子,就觉得非常别扭。她明明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却是他名义上的母亲,那个孩子更是牙都没长,竟然成了他的弟弟。   整件事情就非常荒唐。   书生刚才对着赵子询大谈唐师师如何如何,等真见了人,书生竟然连头都不敢抬。久闻靖王的王妃非常漂亮,但是,这也太漂亮了吧。   难怪靖王不肯杀她,这样的美人,换成任何一个男人都舍不得。   好在尴尬的氛围没有持续多久,杜鹃提着醒酒汤回来了。唐师师示意杜鹃将食盒递给赵子询,说:“前面还有应酬,我就不打扰世子了。醒酒汤要趁热喝,世子自便。”   她说完,带着众多扈从扬长而去,如一场清梦般飘然而逝,就快就看不到了。唯有一股暗香遗留在花园里,似有非有,似散非散,不断提醒赵子询刚才的事情。   赵子询手里提着食盒,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怅然若失。书生在一旁咋舌:“这便是靖王的王妃?也太年轻了吧,一点都看不出来刚生了孩子。”   “是啊。”赵子询低头,静静看着手中精致典雅的食盒,“一点都看不出来。”   唐师师走出许久,脸上表情都淡淡的。杜鹃察言观色,悄悄问:“王妃,您不高兴?”   “没有啊。”唐师师勾唇一笑,悠悠道,“本王妃最是古道热肠,乐于助人。帮助了世子,我为什么要不高兴呢?”   杜鹃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她觉得唐师师的情绪不太对,但是又看不出来哪里不对,索性抛开不管,说道:“王妃帮了世子,世子和世子妃也会反过来孝敬王妃。这样一来一往,王妃和世子的关系越来越融洽,我们王府和和美美的,多好。”   唐师师笑了笑,没接话。和和美美?怎么可能。   赵子询刚刚正在和书生说她的事情吧,见她出现,马上打住了。他想要杀她的心,竟然还不死。   她自认在成为王妃后,一直对赵子询以礼相待,没有在赵承钧面前诋毁过他一句。她一心想和男主结个善缘,将来做个有名无实、清闲安分的嫡母皇太后,没想到,男主并不愿意宫里有两个太后。   留子去母。呵,赵子询就这样回报她。   唐师师今日不知道走了什么运气,总是能撞到别人密谋现场。唐师师回花厅时,不想兴师动众,所以没惊动众人,走了侧门。没想到她刚进门,正巧听到卢家婆媳和卢雨霏说悄悄话。   卢太太问:“雨霏,你有消息了吗?”   唐师师停住,立刻示意身后的丫鬟安静。唐师师没听到卢雨霏回答,不过,想来卢雨霏的回应并不乐观,卢太太长叹一口气,说:“菩萨也拜了,药也吃了,为何还怀不上?你纯孝至善,菩萨连她都赐子了,为什么不保佑你呢?”   不必想,卢太太话中的“她”,必是指唐师师。片刻沉默后,卢家大少奶奶说道:“娘,您也别太逼着世子妃。世子妃还年轻呢,说不定再等等,肚子里就有好消息了。”   “等等等,我等得起,世子等得起吗?”卢太太怒道,“那位孩子都满月了。听闻这些天王爷时常往内宅跑,更甚者亲手抱孩子,这才一个月,王爷就把那对母子宠成这样,等时间长了,哪还有你们的立足之地?”   卢家大少奶奶听着叹气,她对卢雨霏说:“世子妃,你也该抓紧了,得赶快生下嫡长孙来。有了孩子,你才算真正在王府站稳跟脚,而且有另一个小孩子争宠,也不至于让王爷把所有宠爱都给那边。”   杜鹃气得瞪大眼睛,恨不得站出去和她们理论。唐师师对丫鬟们比了比手,示意她们安静,悄悄随她来。   唐师师绕到侧门,在墙外绕了一圈,重新大张旗鼓地进门。这回有丫鬟跑进去禀报,唐师师走到侧厅,笑着说:“卢太太怎么躲到这里来了?难怪我在花厅找了许久,都不见卢太太。”   卢家女眷见到唐师师,纷纷站起身。卢太太赶紧迎接到门口,笑着陪唐师师落座:“我许久不见女儿,害怕她在王府做错事,于是便想着找个没人的地方,敲打她几句。王妃,这些天,小女没给您添麻烦吧?”   “卢太太这是说什么话?”唐师师笑着睨了卢雨霏一眼,卢雨霏顿时全身紧绷。唐师师收回视线,不紧不慢道:“世子妃知书达理,贤惠大度,帮了我不少忙,怎么会添乱呢?”   卢太太和卢雨霏都松了口气。唐师师是卢雨霏的婆母,还是隔了一层的嫡婆婆,简直是婆媳关系中最难处的那一种。要是唐师师说卢雨霏不好,不光卢雨霏,连卢太太、卢家嫂子都没脸再上王府的门。   卢太太说:“王妃仁德,愿意包容她。小女在家被她爹宠坏了,办事冒冒失失的,我生怕她在婆家也这样。幸好有王妃在,愿意好好教她。”   卢太太对着唐师师说这些话颇有些不自在,唐师师实在太年轻了,按年纪当她的女儿都使得,但现在卢太太却要好声好气地恭维唐师师,就为了让女儿在婆家的日子好过一点。   卢太太想到这里颇为唏嘘,再往前一年,唐师师在王府里只是个侍女,卢太太作为世子妃的娘家人,每次上门多么风光,哪里注意过一个小小的侍女?没想到现在,就轮到她们伏低做小,小心翼翼地巴结唐师师了。   唐师师笑道:“儿媳半个女,世子妃便和我的亲生女儿一样,教导她是我的分内之事。世子妃聪明伶俐,一点就通,没什么不好的。不过……”   唐师师这一句不过,把卢太太和卢雨霏的心都提起来了。卢雨霏脸色苍白,卢太太也讪笑着,问:“她哪里不好?王妃不必顾忌我,她若是做错了,就该说。”   “可能是我太吹毛求疵了。”唐师师笑着看了卢雨霏一眼,摇头道,“没什么,卢太太就当没听到吧。”   唐师师这样一说,谁能当没听到?卢太太坐都坐不住了,卢雨霏赶紧福身行礼,肃容道:“儿媳惶恐,请王妃不吝赐教。”   众人围着唐师师好说歹说,唐师师才屈尊纡贵,慢慢说:“仔细论起来也不算世子妃的错处。世子妃进门两年来,事事尽心尽力,唯有一处不妥,那就是没有子嗣。”   卢雨霏愣住了。唐师师说完后叹了一句,道:“卢太太你也知道,在皇家,最看重的就是子嗣。世子今年都十九了,膝下一个孩子都没有。这个年纪对于皇家来说,有些太大了。”   卢太太和卢家嫂子一齐失语。自家姑娘无子,母亲和嫂嫂哪能在婆家面前抬起头来?   卢太太讪讪地笑,颇有些讨好地问:“那依王妃看,该怎么办?”   “我哪知道该怎么办呢。”唐师师用扇子遮着嘴,莞尔一笑,“我只是一个年轻的新人,虽然辈分上是他们母亲,但是资历太浅,哪敢管世子和世子妃的事?这些事,自然看世子妃如何安排了。”   这时候,唐师师仿佛才看到卢雨霏还维持着蹲身的动作一般,连忙道:“世子妃,你这是做什么?都怪我,刚刚忙着说话,竟然没瞧见你行礼。世子妃快起来吧!”   唐师师话音刚落,燕安院的丫鬟就半是扶半是架地拉卢雨霏起来。卢雨霏脸色已经惨白一片,卢太太尴尬地笑了笑,说:“王妃这话实在让我无地自容。卢雨霏是您的晚辈,别说是子嗣之类的事,就算是您打她骂她,我也只有给您叫好的份,哪会有二话呢?说来怪我,是我这个母亲没有思虑周全。她还有几个陪嫁丫鬟,正好开了脸,送给世子伺候,如果能早日生下子嗣,那就是她的功德了。”   “这样啊。”唐师师握着扇子,不紧不慢道,“我记得世子妃身边足有四个陪嫁丫鬟,要是都开了脸,谁来伺候世子妃?”   卢太太梗住,唐师师一句话,竟然钉死了所有丫鬟都开脸。卢雨霏身边已经有三个妾室了,若是再加四个,她要如何过活?   但是卢太太看着唐师师的笑脸,愣是不敢反驳。她勉强笑了笑,说:“无妨,伺候的人多得是,我这里有两个多余的丫鬟,正好留给她。”   唐师师眼睛缓慢扫过卢太太身后的丫鬟,她的眼睛形状优美,黑白分明,此刻含笑看着人,几乎叫人惊心动魄。   两个丫鬟气都没法喘了,唐师师倏忽收回眼神,笑着点点头:“好啊,既然卢太太早有安排,我也不方便插手,那就这样吧。”   唐师师说完纳妾的事后,花厅派人来找,说小郡王醒了,哭着要找母亲。唐师师回后院看孩子,卢家女眷送唐师师到门口,目送唐师师被众人簇拥着,众星拱月般离去。   卢雨霏低声问:“娘,她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别说了。”卢太太叹气,“我们都低估她了。这位年轻貌美,正当风华,又给靖王生下第一个儿子,以后得宠的时间恐怕长着呢。你斗不过她的,能避则避吧。”   卢太太发现她们是真的看错了,唐师师表面上不显山不露水,下手却极其狠毒。他们才刚刚说了唐师师坏话,紧接着唐师师就过来施压,敲打之意委实太直白了。   她不光是敲打卢雨霏,更是敲打卢雨霏背后的家族,让所有人都没脸。这样的女人,怎么会是个胸大无脑的花瓶呢?   是卢太太大意了,奚家风光了七八年,却在唐师师手下铩羽而归、沦为笑柄。那时候,卢太太就该明白的。   卢雨霏茫然一会,问:“那四个丫鬟,当真要……”   卢太太和卢家少奶奶都不说话,卢雨霏便明白了。卢太太不忍心再看女儿,用帕子拭泪道:“女儿,每个人都是这样过来的,你忍一忍就好了。放心,那几个丫鬟卖身契都在娘手里,等她们生下孩子来立马发卖,将孩子抱到你身边养,也算是你生的。”   卢雨霏垂下眼,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一早,唐师师抱着赵子诰晒太阳,丫鬟站在唐师师身边,说:“世子妃真是贤德呢,昨日散宴后,世子妃将四个陪嫁丫鬟叫到屋里,勉励了一通后,竟然一次性给四个丫头都开了脸。今日到处都在说这件事。”   “是吗?”唐师师不痛不痒地应了一声,问,“那世子怎么说?”   “世子没有收用,而是劝世子妃不要多想,然后,就去周美人屋里了。”   唐师师轻轻一笑,果然呢,多情的人最薄情,赵子询这样说,卢雨霏怎么可能不多想?就算卢雨霏本来不愿意,现在,也一定要将这四个丫鬟塞给赵子询了。   要不然,周舜华越来越得宠,哪还有卢雨霏立足之地?不过这本就是唐师师的目的,她巴不得赵子询的后院乱起来,越乱越好。   唐师师将赵子诰抱起来,耐心地逗他笑。赵子诰似乎感觉到母亲在陪他玩,咧嘴笑了出来。   丫鬟们一起欢呼:“王妃,小郡王笑了!”   唐师师也忍俊不禁,每当看着赵子诰,她都觉得十分幸福,仿佛世界上所有事都和她无关了。唐师师突然就想通了,她为什么一定要讨好男主呢?当太后,为什么一定要扶持别人的儿子呢?   当年赵承钧的母亲恭烈郭贵妃多么得宠,但姚太后上位后,还不是立刻被殉葬了。要是多年后,赵子询也效仿姚太后,给她搞殉葬这一招,唐师师怎么办?   养不熟就是养不熟,与其赌赵子询的良心,不如拼一把,扳倒男主,换自己儿子当皇帝。 第97章 恃宠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 眨眼间,赵子诰满一百天了。   百日宴唐师师和赵承钧都不想大办,最后两人很快敲定,在自己家里摆顿饭就好。   丫鬟在外面摆桌子, 赵子诰被放在塌上, 塌边围满了人, 众人一起道:“用力, 再加把劲儿, 哎呦,翻过来了!”   屋子里顿时一片笑声, 热闹极了。唐师师笑着把赵子诰抱起来,说:“真厉害,能自己翻身了。”   刘吉在旁边凑趣道:“俗话说三翻六坐八爬,普通人家的孩子总得四五个月才会翻身, 小郡王三个月就会了,可见养得好。”   丫鬟们都纷纷应和:“没错呢, 王妃平日对小郡王多上心, 有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小郡王有王爷这样的父亲, 又有王妃细心照看, 可不是长得好么。”   唐师师笑着睨了丫鬟们一眼:“就你们谄媚, 平时没见你们这么多话。”   “哪里谄媚了?”杜鹃叫屈道, “奴婢分明说的是实话。小郡王像王爷, 是天生将才,手脚特别有劲。上次他抓到我的头发,怎么抽都抽不出来, 险些给我拽秃了。”   杜鹃说着给众人扒拉头发:“王妃您看, 就是这里, 是不是少了一块?”   唐师师挑眉,不吃这一套:“呦,你这是和我讨头发来了?”   “奴婢哪儿敢。”杜鹃笑道,“您的头发长得又黑又密,奴婢羡慕许久了。王妃您要是真心疼奴婢,那就给奴婢传授一两个养发的方子,奴婢就心满意足了。”   丫鬟们一起笑,纷纷伸手去掐杜鹃,杜鹃一边讨饶,一边和丫鬟们笑倒成一团。赵子诰不知道丫鬟们为什么笑,他只知道这些姐姐们很高兴,他也乐弯眼睛,笑的咯咯作响。   唐师师笑着逗赵子诰的下巴:“你笑什么?别人在告你状,你还跟着笑?”   周围又一通哄笑。赵承钧含笑看着唐师师和丫鬟们说笑,目光温柔包容。说也奇怪,以前赵承钧最烦吵闹,可是现在丫鬟们的调笑声震天响,赵承钧也不觉得烦。可能是因为,坐在其中的是他的妻子和儿子吧。   只要看着她们,就觉得无比满足,哪里会觉得吵呢?   因为是家宴,赵子询和妻妾也在这里。赵子询的妾室队伍又扩大了,七个女子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站在一起蔚为壮观。   无论是妻还是妾,无论是受宠的不受宠的,此刻都羡慕地看着唐师师怀里的孩子。三个月大的小孩正是招人疼的时候,再铁石心肠的人看了心都要化了,别说她们是群深闺女子,天生渴盼孩子。卢雨霏落寞,纪心娴眼红,任钰君苦涩,连周舜华都露出期盼的目光。   周舜华讨厌唐师师,但是对于她的孩子,却怎么都讨厌不起来。白白胖胖的壮小子,胳膊和腿如藕节一样,连手指都小的那样可爱,谁能不喜欢呢?周舜华特别想抱一抱,然而她自知身份,一个世子的妾,有什么资格抱王妃的嫡子?周舜华知道不可能,压根也不去自取其辱。   周舜华不由看向自己的小腹,她比唐师师还要大些,唐师师孩子都生出来了,而她却毫无音信。周舜华也渴望当母亲,但是她之前又是落水又是受伤,后面被扔到山庄苦了半年,周舜华生怕自己的身体被熬坏了,没法再怀孩子。   如果真是这样……周舜华赶紧打住,不敢再想下去。如果真是这样,她就算杀了卢雨霏,将其挫骨扬灰,又有什么用呢?   周舜华一时内心又酸又涩,像是被揉碎了浸泡在酸水里,说不出的难受。人生际遇不可捉摸,周舜华原本自信自己的家世,自信自己的才华,也自信于她得到了赵子询的爱。她知道自己在赵子询心里是不同的,赵子询会去其他女人房里过夜,可是唯有她,能和赵子询谈史论今,商讨政事。   她才是唯一走进赵子询心里的人。   周舜华因为这三样依仗,一直不把卢雨霏、任钰君等人放在心上,她看这些女人时,甚至会觉得怜悯。她们拥有的,只是身体罢了。   然而等遇上唐师师,周舜华所有的自信瞬间破灭。唐师师家世、才华全部逊于她,看唐师师的性格和脑子,也不像是能得到男人真心欣赏的。然而,唐师师偏偏得到了周舜华最求而不得的东西。   周舜华最介怀的,不是赵子询有其他女人,也不是赵子询对她的爱没那么深,而是名分。在学堂时期,赵子询那样欣赏她,不惜为她和父亲对抗,却始终没有给她正妻的名分。周舜华只能作为一个妾,陪在心爱的男人身边。   但唐师师却做到了,虽然目标不是赵子询,但她搞定了更难打动的靖王,直接从源头解决所有。姚太后同意并不稀罕,真正难得的,是靖王愿意娶她,愿意将她光明正大地领到人前,而不是用权力侵占她的美色。   这一点周舜华不得不服。周舜华至今想不懂,唐师师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靖王看起来可不像个恋爱脑。   周舜华暗暗叹气,人不可貌相,男人那档子事,真的没法说。   赵子询也静静看着这一幕。以他的角度而言,叫一个还没长牙的奶娃娃为弟弟,真的非常尴尬。可是,又无法否认,赵子诰真的很可爱。   赵子询看着唐师师坐在人群中央,所有丫鬟围着她说话,她或挑眉,或斜眼,一举一动风情天成,娇艳不可方物。仿佛一朵娇贵的红蔷薇,天生就属于王权富贵。   她才是权力最好的装饰品。赵子询想到这里有些许难言的悸动,他时常觉得唐师师还是死了好,但是等看到她,又忍不住被她吸引。   明明最开始,唐师师喜欢的人是他,她时常追在他身后跑,为了夺得他的注意力不择手段。只不过,父亲强行夺走了她。后面她怀了孩子,那就更不必说了,她只能一心一意留在父亲身边,乖乖当靖王妃。   一个女人有了孩子,那就彻底被拴住了。   唐师师抱着赵子诰,没有忘记自己的目标,逮到空就敲打卢雨霏:“世子妃,你别光看着孩子笑,若是真喜欢,便自己生一个。你有动静了吗?”   屋中笑声戛然而止。卢雨霏的表情一下子怔住,一屋子的重量仿佛都向她倾轧而来。卢雨霏尴尬,微弱地摇头:“没有。”   唐师师似乎是遗憾地叹了口气,又问后面那一连串女人:“你们呢?”   剩下几人低头的低头,绞手的绞手,一切尽在不言中。唐师师终于能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训别人了,说道:“你们也该抓紧了,世子年纪已经不小,膝下早该有子嗣了。倒也不是说非要儿子,只要世子的孩子,生个姑娘出来也好啊。”   众女诺诺应是。有一个年轻美丽的婆婆,别提多么窒息了,更可怕的是,婆婆比她们还能生。   唐师师怀里抱着赵子诰,声音清凌凌的,说:“我也不是给你们压力,这种事情顺其自然,你们不要太紧张。这样吧,世子侧妃的名额还空着,一共两个侧妃,谁先怀上子嗣,谁就填侧妃的缺。世子,世子妃,你们看如何?”   卢雨霏当然不敢说不行,赵子询想了想,似乎也找不到理由反对。毕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唐师师都是为了他好。   赵承钧眸光微动,静静望了唐师师一眼,没有说话。唐师师没注意赵承钧,她沉浸在宫斗大计没有遇到任何阻力的喜悦中,拍板道:“好,那这件事就这样定了。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唐师师说完,内心颇为得意。二桃杀三士,当初赵子询用这招来对付她,现在,她也用同一招分化赵子询的后宫团。   唐师师自从摆脱讨好男主的惯性思维后,心态发生变化,对待卢雨霏等人的手段也随之不同。以前她总想着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毕竟,以后深宫是卢雨霏和周舜华说了算,就算唐师师的目标是太后,也没必要得罪两位皇后。   所以她不敢得罪赵子询,也不想得罪卢雨霏、周舜华,卢雨霏三番五次冒犯她,唐师师都能忍则忍。但是现在唐师师想通了,去他娘的后路,为什么要在别人的屋檐下忍气吞声,她直接做后宫唯一的主宰不行吗?   她决定了,扶持自己的儿子当皇帝。这样一来,没有皇后也没有两宫太后,唐师师就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女人。   理想非常饱满,但路还要一步一步走。唐师师的雄图霸业大概分两个方面,第一,挑拨赵子询夫妻关系,坚决不能让他生出儿子来;第二,挑拨靖王和赵子询的关系,尽量说服靖王,改立她的儿子为太子。   这才是真正难的。   唐师师说完后,正打算补充点什么,彰显一下自己作为婆母的慈爱。突然她耳边一痛,一缕头发被赵子诰揪住了。   你别说,这小子手劲儿还挺大,唐师师相信杜鹃被薅秃一块头皮了。   赵承钧立刻黑了脸,上前握住赵子诰的手,微微呵斥:“松手。”   之后众人才反应过来,赶紧围上来:“王妃,您怎么样了?小郡王,快松手。”   众人一起上前,然而不敢动唐师师更不敢动赵子诰,只能干站着着急。最后,还是赵承钧把赵子诰的手指掰开,将唐师师的头发解救出来。   唐师师长松一口气,揉着被拽痛的地方,都说不出话来。丫鬟们围在唐师师身边,又是帮唐师师揉头皮,又是帮唐师师整理头发:“王妃,疼得厉害吗?快来人,赶紧取冰块过来。”   赵承钧接过赵子诰,他看到赵子诰手心里攥着的乌黑长发,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混账,你娘每天精心照顾你,你就这样欺负她?”   唐师师疼还没缓过来,听到赵承钧骂孩子,立刻回骂赵承钧:“他还小,你骂他做什么?”   赵承钧挑眉,一时无言以对:“这还成了我的错?”   “他才多大,哪懂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他那是和我玩呢。”唐师师看见赵承钧抱着孩子生气,伸手把孩子抢过来,“你才三个月,他就敢凶你。我们走,不理他了。”   唐师师抱着孩子出门,丫鬟们惊讶地看看赵承钧,又看看唐师师的背影,乖觉地追着唐师师去了。   丫鬟们很清楚,王妃凶王爷不会有事,但如果王妃一个人出门,稍微磕着碰着,那就完了。   丫鬟们走后,屋里剩下几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唐师师竟然如此大胆,敢当众给靖王难堪。刘吉左右瞧瞧,说:“王爷,郡王最近长得快,王妃一个人抱着郡王,恐怕力气不够。奴才过去看看?”   这种时候还是得靠宫里人,赵承钧顺着台阶下台,说:“你腿脚不好,罢了,还是我去吧。” 第98章 玩伴   晚上, 散宴后,赵子诰早就睡着了,唐师师让奶娘把孩子抱走,自己回房卸妆。   今天是赵子诰满百日的日子, 唐师师上了全套妆容。久不上妆, 突然戴上一整套头面, 唐师师竟然有些不习惯头发的重量。   顶着这么多首饰站了一整天, 唐师师早就累了。她坐在菱花镜前, 叮叮咚咚卸首饰。她小心卸开发髻上红玉挑心,然后拔下两边的金衔珠步摇, 解开脑后的珠花。最后,唐师师抽出白玉点翠簪,满头青丝顿时如瀑布般,荡悠悠倾泻而下。   唐师师没有理会身后的头发, 而是伸手去揉头皮。今日发髻梳得高,头皮紧绷了一天, 都有些疼。镜子中, 一个绛红色的人影逐渐靠近, 赵承钧停在唐师师身后, 两手按在唐师师发侧, 轻轻揉捏:“头疼吗?”   “不是头疼, 是被首饰扯的疼。”唐师师抱怨道, “这些东西也太重了,看着不打眼,没想到戴在头上越来越沉。”   都是实心的金子, 上面镶嵌的点缀也是货真价实的宝石, 可不是重么。赵承钧手上的力道不轻不重, 低声说:“要是太累,下次不用戴这么多首饰。西平府里你就是最大的,还有谁敢说你?”   “那可不行。”唐师师从妆奁中取了把犀牛梳,缓慢地梳头发,“我身为王妃,本来年纪就轻,要是衣服首饰压不住场面,还有谁信我?”   赵承钧不置可否,他垂眸看着唐师师乌黑的长发,毫无预兆地问:“你怎么想起催赵子询生孩子?”   唐师师的手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后她继续梳头发,说:“不是我催他们,是别人催我。我是年轻养母,又是后进门的,难为的很。我要是管得多了,别人说我容不下长子,我要是什么都不管,别人又要说我捧杀。眼看世子都要二十了,膝下一个孩子都没有,外面人早就指指点点,说我狭隘善妒,不想让世子传承家业,所以故意苛待世子妃,不让世子有子嗣。这可真是冤枉我,我只能一个劲儿的对他们好,不敢说不敢骂,还得想方设法让世子妃开枝散叶。就算世子妃生不出来,后面那几个妾室生出来一个也行。”   唐师师一边说,一边悄悄从镜面里观察赵承钧。这是她第一次给赵子询上眼药,还不太熟练,不知道赵承钧相信了没有?   赵承钧不说话,他垂着眼睛给唐师师按头发,从唐师师的角度,实在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唐师师再接再厉,继续说道:“今儿我提起抬侧妃,其实本来想抬周舜华。我知道世子最喜欢她,抬她为侧妃也是顺水推舟。但是我和周舜华、任钰君、纪心娴同一批来王府,要是我只抬周舜华,却不封任钰君、纪心娴,恐怕她们会埋怨我不公,世子妃也要怪我多管闲事。索性我什么都不说,让她们凭本事上位。谁先怀孕,谁就封侧妃,这样总没得可怨了。”   赵承钧轻声笑了笑,问:“为什么?”   “这还不简单。”唐师师放下梳子,伸手去盘后面的头发,“世子经常去周舜华屋里,她怀孕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名正言顺封周舜华为侧妃,其他人谁也说不了什么。这样,也算我给世子卖个人情了。”   赵承钧笑,挑了她的一缕头发,握在掌心慢慢把玩:“你连这种事情都管?”   “不然呢?”唐师师正在盘头发,被赵承钧打搅,好几次都扎不住。唐师师忍无可忍,从赵承钧手里夺过头发,瞪了他一眼道:“别闹,我要盘头发沐浴了。世子和世子妃夫妻处的就和仇人一样,这种事情我不管,还有谁能管?赵子诰现在还不能下地,等到明年,就该满地跑了。王府里只有他一个孩子,太孤单了,所以我想着让世子赶快生一个出来,给他做玩伴。”   赵承钧挑了挑眉,松开手,由着唐师师把头发抽走,盘成一个松松散散的发髻。唐师师整理好头发,打算起身,去净房沐浴。没想到赵承钧却不让开,他左手抚过唐师师脖颈,轻轻在她的脖颈上摩挲。   唐师师头发全部扎起,修长的脖颈、流畅的肩线展露无疑。唐师师被他摩挲得发痒,笑着捉住赵承钧的手,说:“快让开,我要去沐浴了。”   赵承钧轻轻笑了,慢慢俯身,从镜面中盯着唐师师,缓声说:“求人不如求己,这种道理,夫人不懂吗?”   赵承钧的眼神幽黑幽黑的,似乎有种意有所指的味道。唐师师被他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不由坐正了,问:“你什么意思?”   赵承钧笑了,伸手环住唐师师的腰,将她从梳妆台前打横抱起。唐师师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叫出声来,又赶紧捂住嘴。现在天都黑了,要是被丫鬟看到这一幕,成何体统?   唐师师压低了声音,轻斥道:“放我下来,丫鬟就在外面,你做什么?”   赵承钧双臂如铜墙铁壁般,完全没有放松的意思。赵承钧声音不知不觉变得沙哑,说:“要是真担心赵子诰孤单,与其关心别人,不如你自己生一个,给他当玩伴。”   唐师师知道赵承钧想干什么了,她脸红到脖颈,又羞恼又愤怒,恨恨锤赵承钧的胸膛:“流氓,登徒子,你一晚上竟然在想这种事。放我下来,我还要沐浴。”   这有什么难的,赵承钧从善如流地改变了方向,抱着唐师师去净房:“我陪你。今天你不是累了么,正好我来帮你。”   “不用!”   第二天唐师师醒来时,床帐四合,光线昏暗,看不出来什么时辰。身边的被衾已经变凉,看温度,赵承钧已经走了很久。   好了,唐师师知道现在时候不会早,估计全府的丫鬟婆子都知道她今日起迟了。反正脸已经丢出去,她破罐子破摔,重新躺回被褥。   她看着自己身上紫紫青青,倒在枕头上,完全不想动弹。   她再一次确定了,她真的对这种事有阴影。上次有药物在,唐师师神志不清醒,感触尚且没那么深,但是昨夜她完全清醒,被迫折腾了半夜,当真是记忆深刻。   虽然他们已经生了一个孩子,其实这只是唐师师的第二次而已。看得出来赵承钧也忍了很久,到了后面简直是放浪了。他在她耳边轻声说:“抱歉,你暂且忍忍。”可是动作上,却丝毫不见怜惜。   唐师师一想到那些画面就脸红,她赶紧捂住脸,轻轻拍打,想让脸上的温度赶快降下来。外面听到了声音,丫鬟敲了敲门,轻声问:“王妃,您醒来了吗?”   唐师师没办法,只能装作刚醒的样子,叫丫鬟进来伺候。   唐师师昨天睡前换了中衣,下床前,她又特意提了提领子,将衣服下的痕迹遮住。唐师师自以为她已经足够冷静平淡,端庄肃穆,没想到丫鬟一见了她,还是全部红了脸,悄悄垂下头去。   唐师师也被搞了个大红脸。唐师师自己不知道,虽然她遮掩住痕迹,但是她面若桃花,眉目含春,眼睛水润晶莹,看着就勾人遐想,能不能看到痕迹,又有什么区别呢?   丫鬟低着头,不敢看唐师师。她们捧来衣服,问:“王妃,今日您穿那一身?”   唐师师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看了一眼,说:“蓝色那一套吧。”   丫鬟们应诺,依次给唐师师换衣服。唐师师系上明蓝色垂纱裙,裙面上用银线勾了花纹,走动间莹莹生辉。打理好裙子后,两个丫鬟捧着玉白色短衫上前,唐师师转身,双手从袖中穿过,伸手系好扣子。   丫鬟们跪下给唐师师整理裙角,戴上玉佩,将裙面稳稳压住。唐师师今日不见客,不必盛装,她随意绾了个斜髻,插入一支蓝玉流苏步摇,又从妆奁里挑了对水头很好的淡蓝色耳坠,就算完成了。   天气一天天热了,唐师师还要整天哄孩子,实在不适合梳太复杂的发髻。她打扮极简,但是唐师师长得好,再加上每一件首饰都价值千金,戴在她身上画龙点睛般,如过岚清风,山间明月,清新雅致,整个屋子都随之亮堂起来。   丫鬟们由衷称赞:“王妃,您真好看。”   这类话唐师师实在听太多了,她懒得探究其中真假,问:“赵子诰呢?喂奶了没有?”   “刚刚喂了。小郡王吵着要找您,但是之前您在睡觉,王爷不让人来打搅,所以我们让奶娘抱着他去别处玩了。”   唐师师一听就心疼了,连忙道:“快抱过来。以后无论我在做什么,他一哭就赶快来通知我。”   “可是王爷说……”   “管他怎么说。”唐师师想都不想,嫌弃道,“听我的,不要理他。”   丫鬟们面面相觑,垂头行礼:“诺。”   奶娘很快就把赵子诰抱来了,唐师师把孩子放在塌上,手里握着拨浪鼓,扑通扑通逗赵子诰玩:“诰儿,娘亲这在里,快过来。”   赵子诰马上就被拨浪鼓吸引了视线。他看到唐师师在不远处,不断地蹬手蹬脚,想要让唐师师抱他。但是娘亲怎么样都不肯过来,赵子诰着急,用力踢脚,从塌上翻过来,由躺着变成趴着。   丫鬟们一阵欢呼:“郡王自己翻身了。”   赵子诰翻身后就再也爬不动了,他用力朝唐师师的方向伸手,忽然嘴一瘪,哇地哭了出来。唐师师连忙放下拨浪鼓,把赵子诰抱起来:“不哭,娘亲在。”   唐师师缓慢拍着他的背,赵子诰倚在唐师师肩膀,抽噎了几声,马上不哭了。他从哭到停止转换得非常快,脸蛋上的泪还没流下去呢,他就又破涕为笑。唐师师用帕子擦干他的脸,轻轻点他的脑门:“你呀,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这么爱娇?”   杜鹃和唐师师亲近,闻言噗嗤一笑:“王妃,小郡王这是像了您呢。”   唐师师作势要打她,杜鹃连忙跑开,唐师师手里抱着赵子诰,行动不方便,就指使两边的丫鬟,说:“给我捉住她,狠狠地打。”   丫鬟们一拥而上,杜鹃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一口一个“好姐姐”讨饶。一个丫鬟笑道:“王妃有命,你别说叫我好姐姐,便是叫我姑奶奶也没用。”   小丫头们哈哈大笑,赵子诰见众人你追我赶,看得目不转睛,咯咯笑着拍手。   赵子询从燕安院经过,听到里面欢声笑语,他不由停下脚步,远远看向那座恢弘壮阔的建筑。随行的人听到,羡慕道:“不知道王妃在陪小郡王玩什么,燕安院每天都欢声笑语。最近在王妃身边伺候可是个好差事,不光事清闲,人轻松,还动不动有赏赐。王爷出手十分大方,只要把王妃伺候好了,那银钱简直如流水一般,数都数不完。”   赵子询看了几眼,就收回视线,淡淡道:“走吧。”   “哎?”侍从没跟上,赵子询刚刚还看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变脸了?侍从不敢耽误,赶紧追上:“是。” 第99章 亲疏   七月日暮, 夕阳已经落下,天空呈现出霭霭的青蓝色。凉风穿过窗柩,珠帘轻轻晃动,五光十色的琉璃珠相互碰撞, 发出叮当的清响。   唐师师支臂撑在窗沿, 一边打扇, 一边看着赵子诰被他的父亲进行惨无人道的训练。唐师师看了一会, 忍无可忍说:“会坐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一定要让他坐够一炷香吗?”   只见赵承钧扶着赵子诰坐好,然后松开手, 让他自己坐在榻上。赵子诰往往过不了多久就会朝后仰倒,赵承钧中途接住,再将他扶起来,开始新一轮的计时。   赵子诰不知道第几次摔倒, 他发现自己每次往后倒,就会被父亲接住, 然后再扶起来。他不知道他爹在训练他, 只以为父亲陪他玩, 乐得咯咯直笑。   唐师师轻轻叹气:“傻小子呦。别人欺负你, 你还笑呢。”   赵承钧也很无奈, 他发现赵子诰玩出乐子来了, 每次他刚刚扶好, 赵子诰就故意摔倒,等被赵承钧接住后就乐得拍手,如此往复, 越玩越乐。   赵承钧没办法, 微微沉了脸, 说:“没和你开玩笑,坐好,不坐够一炷香不许躺下。”   赵子诰看着赵承钧笑,口水都流出来了。唐师师在后面吃葡萄,瞧见赵承钧被赵子诰糊了一手口水,噗嗤一笑,险些呛到。   赵承钧无奈地用帕子拭手,他放下帕子后,瞧见那边唐师师还在咳,亲手给她递了杯温水过去:“他还小,不省心就算了,你是怎么回事?”   唐师师就着赵承钧的手喝水,将嗓子里的痒意压下去后,唐师师好容易能说话,立刻嘲讽道:“王爷真威风,管完儿子又来管我。我又不是你军营里的兵,你呵斥我做什么?”   赵承钧只说了一句,唐师师就能顶他十句回来,而且随着时日加深,她的气焰越来越嚣张。赵承钧无可奈何,但是也知道怨不了谁,因为是他自己惯得。   赵承钧说:“行了,嘴上还有水,用帕子擦擦。”   唐师师到处找帕子,赵承钧随手递了一块过去,唐师师擦了一下后,察觉到上面不同寻常的奶味,皱眉问:“这是刚刚给赵子诰擦过口水的?”   赵承钧一瞧,好像还真是。赵承钧忍着笑,唐师师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了,她气得把帕子扔到赵承钧身上,恼怒道:“你还敢笑?快给我找水来!”   赵承钧接住帕子,回头指着赵子诰说:“听见没有,你娘嫌弃你。”   唐师师用力推他:“你快去!”   赵承钧虽然调笑唐师师,但还是去外面给她找湿帕子。刘吉已经把温水打好,赵承钧在铜盆里拧了拧帕子,重新拿回内室,给唐师师擦脸:“凑过来些,不要动。”   唐师师皮肤娇嫩,脸上更是柔软紧致,宛如凝脂。赵承钧手掌握着她的下巴,另一只手缓慢地拭过她的脸颊,将上面的水渍擦干净。   “好了。”赵承钧俯身,专注看着唐师师的脸,说,“这回擦干净了。”   赵承钧转身放下帕子,唐师师自己嗅了嗅,总疑心还有奶味和口水味:“真的擦干净了?为什么我还能闻到味道?”   赵承钧听到这话,什么也没说,直接抬起唐师师的下巴闻了闻,然后煞有介事说:“我怎么没闻到。莫非是我闻得不仔细?”   唐师师没料到赵承钧这一招,完全愣住了。等反应过来后,她飞快朝后面的丫鬟侍从扫了一眼,悄悄掐赵承钧的手臂,低声骂道:“流氓!”   赵承钧笑着将唐师师两只手捉住,环着她坐在榻上,说:“这就叫流氓?那你恐怕没见过真正的流氓招数。”   赵承钧的话直白了当,意有所指,唐师师被说的红了脸,她憋了半晌,骂道:“登徒子!”   赵承钧失望地叹气:“你翻来覆去怎么只会骂这两句?我来教你些新的。”   他说着手就不规矩起来,唐师师赶紧躲到榻里面,恼怒地瞪圆了眼睛:“谁要学了?”   她怕赵承钧真的在这里做些什么,虽然嘴上硬气,但是行动上却悄悄爬到赵子诰身边,装模作样抱起赵子诰。有孩子在,赵承钧总不能对她做那些事。   赵承钧只是吓吓她,没打算当真做什么。要做,也不是现在。   外面光线渐渐黯淡,屋里已经到了上灯时分。丫鬟鱼贯进屋,熟练地将灯台点亮。赵承钧隔着一盏朦朦胧胧的宫灯,看到昏黄的光线照映在唐师师身上,她和孩子宛如披上了柔光,如夜明珠般莹莹生辉。   赵承钧由衷感叹,怪不得说五指有所短,有所长,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感情上真的不一样。赵子诰出生仅仅五个月,但是赵承钧在赵子诰身上花费的心思,已经远远超过养赵子询十年。   这才只是五个月而已,日后赵子诰学走路、学说话、读书习武,他又要偏袒多少心思?而且,孩子母亲的加成,真的很大。   赵承钧曾经不懂,现在他自己当了父亲,渐渐明白为什么当年父皇偏爱他们兄弟三人,却对姚太后生的那对姐弟不闻不问。换位思考,赵承铤和南阳公主当年,恐怕过得并不好。   难怪姚太后上位后,会对母妃和他们兄弟三人怀有那么大的恨意。赵承钧推己及人,如果有人敢对唐师师和孩子不利,他不顾一切也要让对方脱一层皮。   他能理解姚太后当年的疯狂,但是,不代表他可以原谅。母妃,二哥,三哥,或许还要加上另外两位无辜的女子,这些人命,赵承钧总要和姚太后讨回来。   想到这里,赵承钧的目光愈发柔和。正因为山雨欲来,这片刻的安宁才显得尤其可贵。夏夜纳凉,娇妻爱子围坐在灯下欢笑,这样的生活,不正是许多男人梦寐以求的吗?   唐师师怀里抱着赵子诰,示意赵承钧来看:“瞧,他的指甲又长长了。”   赵承钧发现果真如此,他说:“现在光线太差,等明日天亮了,让人将他的指甲剪了。他现在下手没轻重,不能让他把自己抓了。”   赵承钧说着,拿起唐师师的手,仔细看她的指甲:“你的指甲也该剪了。”   唐师师蹭的一声抽回自己的手,戒备地瞪着他:“不。我又不会抓伤自己,剪我的做什么?”   赵承钧似笑非笑,眼眸中流露出某种意味深长的意思。唐师师猛地反应过来,双颊绯红,正要呛回去,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咚咚咚的跑步声。   唐师师的话自然而然停下。丫鬟跑到门口,给赵承钧和唐师师二人行礼:“奴婢给王爷、王妃请安。”   唐师师问:“天都黑了,发生了什么事?”   “王妃,是喜事。”丫鬟小心揣测着唐师师的脸色,说,“刚刚荔枝姨娘反胃,太医来看诊,说是喜脉。”   唐师师微微一怔,她前段日子才说谁怀孕了谁就能上位当侧妃,竟然立竿见影,这么快就有人怀孕了?唐师师反应过来后,立刻笑道:“果真是喜事,该赏。来人,把我的那对金镶玉镂葡萄纹手镯拿出来,赐给荔枝添喜。你给荔枝姨娘传话过去,说今儿天黑了,我不方便去看她,等明日我过去。还有,让荔枝紧着自己,想吃什么直接和厨房说,不必委屈自己。只要她平安生下孩子,不拘男女,我都立刻将她提为世子侧妃。”   丫鬟大喜,应话后接过手镯,欢欢喜喜地去了。等人走后,赵承钧问唐师师:“荔枝是谁?”   唐师师说:“是世子妃的陪嫁丫鬟之一,前段时间开了脸,你不记得了?”   赵承钧还真不记得了。他开始还奇怪荔枝是种吃食,怎么就成了姨娘,后面才慢慢听出来,这是赵子询的一个妾。   赵承钧不由皱眉,冷声道:“赵子询到底有多少个妾室?仅我有印象的,便有周舜华、任钰君,以及一个姓纪的。现在怎么又多了荔枝?”   “不只是荔枝。”唐师师轻声纠正赵承钧,说,“除了荔枝,还有樱桃、石榴、桑葚。”   赵承钧光听着就头晕了,算上世子妃,赵子询后院里足有八个女人。这还是有名分的,没名没分的尚且没算。赵子询要应付这么多女人,难怪他学问上不得寸进,办事也总是心不在焉。   赵承钧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问:“他后院哪来这么多女人?”   唐师师抱着赵子诰,幽幽道:“男人嘛,三妻四妾是寻常。说出去,谁人不羡慕世子有个贤德的正妻?”   赵承钧眉梢微动,他知道了,这些话又是冲着他来的。赵承钧站起身,走到塌的另一边逗弄赵子诰:“你还小,一切如同一张白纸。你可别学你娘,没多少聪明,倒全用来对付我了。”   唐师师挑圆了眼睛,不服道:“我做什么了,你就埋汰我?”   “还试探?”赵承钧轻轻夹了夹唐师师的鼻尖,说,“我的态度你还不知道吗?放心吧,我不会纳妾的,此生有你和孩子就够了。”   唐师师眼睛中洋溢出笑意,嘴上却强硬道:“你现在这样说,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嫌孩子少,怪我没给你纳妾,妨碍了你开枝散叶。”   赵承钧什么也没说,只是示意丫鬟过来,把赵子诰抱走。唐师师一看这阵仗,顿时生出种不祥的预感,警惕地缩到后面:“天还早呢,你把孩子抱下去做什么?”   “开枝散叶。”唐师师躲得再快,不及赵承钧一伸手,就把她抱了个满怀。赵承钧捉住她不听话的双手,抱着她大步往床榻走去:“既然你嫌孩子少,那就到里面好好努力,省得你冤枉我。”   唐师师本来以为荔枝怀孕已经够迅速了,没想到只过了半个月,另一个丫鬟石榴也诊出有孕。   唐师师听到消息的时候颇为稀奇,赵子询女人并不少,婚后这两年,没少见赵子询和女人厮混,但没一个传出怀孕。为什么唐师师提出册立侧妃后,才一个半月,就有两个丫鬟次第怀孕。   莫非先前无孕,是被人为控制的?   唐师师心里嘀咕个不停,但是她不能把自己的怀疑表露出来,要不然显得她嫉恨世子,不想让世子有子嗣一样。唐师师大张旗鼓给两个丫鬟发了赏赐,所有待遇一视同仁,有荔枝的就有石榴的,绝不肯轻待了谁。   王府里一下子热闹起来,所有人都知道,又有两个侍女要一步登天了。王妃就是从王爷的侍女一跃成为王妃的,从此独宠后院,现在这两个侍女差些,只能封世子侧妃。但是比起她们原本的身份,侧妃简直是一飞冲天,谁知道她们会不会成为另一个唐师师呢?   荔枝和石榴被唐师师的例子激励着,满心欢喜地等待着肚子里的胎儿落地,最好一举得男,母凭子贵。   王府喧喧嚷嚷地闹了一个月,王妃生出小郡王,世子的两个丫鬟纷纷有孕,众人被这些接连不断的好消息砸的晕乎乎的,仿佛连空气都浮躁起来。   八月底,一场大雨飘然而至,下的轰轰烈烈,浩浩荡荡。唐师师坐在房间里给赵子诰绣小衣裳,外面惊雷一阵连着一阵。不知为什么,唐师师被这阵雷声吵的心烦,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唐师师暗怪自己多心,她正要静下心绣花,外面忽然传来女子凄厉的哭喊声,唐师师被吓了一跳,手指一抖,将指尖扎破了。   唐师师“嘶”了一声,杜鹃看到,赶紧给唐师师找棉布包扎。唐师师止住杜鹃的动作,手指含在嘴唇里抿了一下。幸好伤口不大,血珠很快堵住了。   杜鹃见状,立刻用帕子给唐师师擦拭手指,嘴里愤愤骂道:“外面是什么人,这样大胆,竟然敢惊扰王妃?来人,快把她抓起来。”   唐师师听到女子的声音停在燕安院门外,可惜还没接触到门,就戛然而止,连声音都听不到了。唐师师知道她被人抓起来了,赵承钧最注意安全,岂是什么人都能冲过来的?   唐师师直觉有异,对丫鬟们说:“她哭得那么凄厉,说不定真有要紧事呢。把她带过来吧。”   丫鬟们有些犹豫,她们见唐师师执着,只能遵命。那个哭喊的女子很快被抬过来,她身上已经被淋得湿透,头发披散,滴滴答答黏在身上,像是水鬼一般。   唐师师皱眉,这不是卢雨霏的陪嫁丫鬟之一樱桃吗,前段日子已经给赵子询抬了妾,内外出行也算半个主子。她怎么会落得这副模样?   樱桃看到唐师师后,立刻没命地磕头,涕泪俱下:“王妃,请您开恩,救救荔枝吧!”   唐师师听到皱眉:“荔枝?她不是正在养胎吗,发生了什么事?” 第100章 假孕   樱桃跪在地上, 水滴不断从发梢滴落,在地上聚成浅浅的水洼。她已经完全湿透了,脸上湿淋淋的,分不出是雨水还是泪水。   樱桃不顾自己狼狈的模样, 砰砰砰给唐师师磕头:“王妃, 请您一定要救救荔枝。奴婢和她从小一起长大, 最是知道她脑子有多笨, 胆子有多小, 她绝不会故弄玄虚,欺骗王爷和世子啊!”   唐师师慢慢皱眉, 听樱桃的意思,恐怕荔枝怀孕的事有变。唐师师示意杜鹃,让她给樱桃取了块干棉布,说:“你不要激动, 先把身上的水擦一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樱桃被动地接过棉布,迷迷糊糊地擦了把脸。眼睛上的水珠被擦干, 樱桃的心也慢慢定下来。   她就知道, 来找王妃准没错, 偌大的王府中, 唯有王妃有可能, 也有能力管荔枝的事。荔枝有救了!   樱桃手里握紧棉布, 膝行两步, 苦涩道:“回王妃的话,荔枝被太医发现是假怀孕。但是请王妃明鉴,荔枝她绝没有胆子欺骗世子!最开始太医诊脉的时候, 她当真被诊出喜脉。她这个人傻, 太医说她怀了孕, 她就信以为真,这些日子傻傻的等。没想到前几天来了月红,她才意识到不对劲……她来找我拿主意,我劝她和世子妃坦白,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说,就被世子发现了。”   唐师师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荔枝前段时间怀孕阵仗那么大,闹了半天,竟然是假怀孕?荔枝和樱桃是好姐妹,樱桃的话唐师师并不全信,唐师师想了想,决定保险起见,还是再问几个人为好。   唐师师问:“世子为什么会发现她假怀孕?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奴婢也不清楚,但是奴婢敢用性命担保,绝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樱桃焦急,一脸恳求地看着唐师师,“王妃,请您大发慈悲,救救荔枝吧。世子不知听了何人挑拨,觉得荔枝是故意装怀孕,以谋求侧妃之位。世子大怒,说是要杖毙荔枝。“   “谋求侧妃之位……”唐师师慢慢重复这几个字,忽然灵光一闪,眼睛瞪大了,“不好!”   唐师师让人看好赵子诰,她带着丫鬟,急匆匆往宜年院走来。唐师师最开始还怀疑这两个丫鬟做套,故意假怀孕,被人发现后就来骗唐师师,想借唐师师的手脱身。但是樱桃提到侧妃的事后,唐师师突然想起来,诊出有孕的两个妾都是卢雨霏的陪嫁丫鬟,万一这一系列并不是针对荔枝等丫鬟,而是冲着卢雨霏来的呢?   雨水浩汤,唐师师赶到宜年院时,裙角已经被打湿了。她刚刚跨入宜年院的大门,就被里面的场景吓了一跳:“世子妃?”   卢雨霏跪在雨里,身后张嬷嬷也跪着,着急地给她撑着伞。然而伞只能遮住上半身罢了,卢雨霏的膝盖以下已经被完全打湿。   张嬷嬷急的六神无主,她听到身后有声音,一回头见是唐师师,简直喜出望外:“王妃!王妃,请您给世子妃做主啊!”   唐师师敛着眉,慢慢从抄手游廊走近。她停在回廊前,隔着半条石子甬道,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世子妃为什么跪在这里?”   “王妃,世子他被那几个小贱人挑唆,误会了世子妃,以为世子妃在谋算侧妃之位。王妃明鉴啊,世子妃已经是正妻了,她算计侧妃之位做什么?荔枝和石榴为什么假装怀孕,世子妃也不知道啊。”   唐师师悄悄挑眉,呦,不光荔枝假怀孕,连石榴怀孕一事也是假的。卢雨霏这个跟头是真的栽狠了,如此老辣的手段,幕后之手恐怕是个熟人吧。   唐师师马上就想到了周舜华。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唐师师什么也没表示,淡淡对卢雨霏说:“雨天寒气重,女眷跪着哪受得了?世子妃起来吧。”   卢雨霏脸色苍白,声音嘶哑地说:“可是,世子正在气头上。世子说让我在外面反省。”   “世子好大的威风。”唐师师垂眸扫了卢雨霏一眼,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说,“我这个王妃再不济,也终究是他的嫡母,这点主我还是做得了的。起吧。”   “谢王妃!”张嬷嬷忙不迭应是,赶紧扶着卢雨霏起身。有唐师师这句话,就算最后赵子询追责,她们也大可推到唐师师身上。   至于唐师师如何交待,张嬷嬷才不关心。   卢雨霏踉踉跄跄站起来,被丫鬟婆子系上披风,脸色苍白的像纸一样。唐师师问:“世子在哪儿?”   “世子在后院审问荔枝和石榴。”张嬷嬷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主动引路,“今天雨大,世子不知道王妃降临。王妃请随老奴来。”   宜年院如一个缩小的王府,中轴线笔直,前中后结构齐全。卢雨霏住最前面的正房,后面的后罩房、配殿、跨院,用来安置赵子询的妾室。唐师师走到宜年院后院,刚刚走进跨院,就听到一声清脆的茶盏碎裂声:“现在,你们二人还有什么话说?”   屋里,女子凄楚的求饶声响起:“世子饶命,妾身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妾身并非故意装孕,明明一个月前,太医不是这样说的。”   只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听起来,另一个人已经吓傻了。赵子询听到求情的话,并没有怜香惜玉,反而更怒了:“这么说,莫非是太医冤枉了你?”   女子期期艾艾地哭,嘴里说着不敢。太医上前一步,拱手道:“世子明鉴,微臣行医多年,医德昭昭,无愧于心。微臣和石榴姨娘无冤无仇,今日才第一次相见,微臣怎么会构陷石榴姨娘呢?石榴和荔枝两位姨娘确实没有怀孕,若是世子不信臣,大可换其他人来复诊。”   赵子询说:“太医不必说了,我自然信得过你。是这两个贱婢胆大包天,来人,将她们拉出去杖毙。”   屋里顿时响起哭声,石榴大呼冤枉,另一个女子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了,哭求道:“世子,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看在奴婢伺候过世子的份上,请世子不要迁怒其他人,世子妃是无辜的。”   然而赵子询已经非常厌烦了,哪还顾念当初云雨之欢的情谊。他看都不看地上的两个丫鬟,冷冷道:“拖出去,杖毙。”   里面的婆子应诺,拖着两个丫鬟就往外走。两个丫鬟哀哀哭着挣扎,但是婆子毫不顾忌,粗暴地将她们拖到门口:“两个贱蹄子,都安分些吧,你们欺瞒世子,还敢喊冤?今日让你们好好见识见识王府的规矩……呀,王妃?”   唐师师束着手站在回廊下,静静看着里面这一幕闹剧:“什么规矩,我怎么不知道?”   里面人听到声音,连忙赶出来。赵子询沉着脸走出门,看到真的是唐师师站在外面,眉头紧紧拧着:“王妃,你怎么来了?”   一众女人跟着赵子询走出来,瞧见唐师师,各有各的表情。她们压住真实想法,温顺地给唐师师行礼:“参见王妃。”   “你们这里哭喊的声音都快传到燕安院了,世子还问我为什么过来?”唐师师身上系着披风,拾阶而上,杜鹃在一旁给唐师师撑着伞,等唐师师走入屋檐后,杜鹃转身倾斜伞面,将雨具靠在廊柱上。   另一个丫鬟递来帕子,唐师师接过手帕,擦了擦手上的水,不紧不慢问:“世子妃跪在雨天里反省,两个丫鬟也要被杖毙,世子是不是该给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子询抿唇,实在很不愿意让唐师师插手这些。他神态冷淡,语气中暗藏抗拒:“这是我的家事,不敢劳烦王妃操心。”   唐师师轻笑一声,她将帕子交给丫鬟,一双手交握在身前,白净冰冷,精美的像是玉器一样:“这王府里,还有本王妃管不了的事?”   唐师师先前一直自称我,现在却用上了“本王妃”。屋子内外的气氛凝滞,无论主子还是下人,此刻都垂下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   后院中,一时静的只能听到雨声。   赵子询沉默片刻,拱着手微微一拜:“王妃自然无所禁忌。这些事腌臜,恐污了王妃耳朵,请王妃海涵。”   “无妨。”唐师师眼角瞭了眼旁边,随意指了一个人,说,“就你吧,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从头如实道来。”   小丫鬟突然被指到,顿时慌了,磕磕巴巴道:“回禀王妃,今日洗衣坊的人收衣服,偶然发现荔枝姨娘的裙子上有血。洗衣丫鬟以为姨娘有流产之兆,赶紧来禀报世子,没想到一盘问,却发现不是小产血,而是经血。世子大怒,立刻叫太医过来给荔枝姨娘诊脉。等太医的时候,石榴姨娘表情不对劲,世子看出来石榴姨娘也说谎了,大为恼怒。世子妃给两位姨娘求情,世子盛怒之下,让世子妃去外面跪着……后面太医来了,世子让太医给两位姨娘诊脉,没想到,两位姨娘都没有怀孕……”   丫鬟的说辞乍一听很合理,怀孕期间总不会来月事,荔枝的月事痕迹被人看到,由此暴露,合情合理。然而问题偏偏也出在这里,荔枝要是真的假怀孕,那么为什么要把染血的衣服送去洗衣坊,她总不至于没常识至此。而一个洗衣服的粗使丫鬟,又是如何接触到世子的呢?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荔枝和石榴谎称有孕,有什么目的?怀孕这种事做不得假,十个月后生不出孩子来,等待她们的还是死。后宫宠妃都不敢做这种狸猫换太子的事,两个无根无基的丫鬟,哪来的胆子?   所以,唐师师更倾向于相信,荔枝和石榴真的以为自己怀孕了,开开心心上报,结果中了别人圈套。唐师师不懂药理,但是高门大院中能人辈出,如果有某些药物,吃了后能让人呈现出妊娠的症状,以致于连脉搏都改变了,也未尝没可能。   本来怀孕前三个月就很容易误诊,太医邀功心切,将相似的脉搏一概推断为喜脉,并不难理解。幕后之人精心设计了全套,诱着荔枝、石榴一步步入内,现在,矛头更是直指卢雨霏。   毕竟唐师师刚说过谁怀孕谁就能当侧妃,卢雨霏的两个陪嫁丫鬟便相继假称怀孕。任谁看,都不信这里面没有卢雨霏的指示。   唐师师心里大致梳理明白了,她眼睛轻轻瞥向周舜华,只见周舜华低着头,一副哀戚无辜的模样。唐师师心中冷笑,淡淡开口道:“我允诺封有孕之人为侧妃,本是想讨个喜头,没想到竟闹成这副样子。荔枝和石榴假报怀孕是该罚,但她们只是两个无依无靠的丫鬟,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我能理解世子心情悲愤,但毕竟是两条人命,依我看,不妨从长计议,等查清楚了再做发落。”   张嬷嬷听到这番话,连忙附和道:“王妃说的是!世子,世子妃最盼望传承子嗣,这段时间为求子喝了多少药,吃了多少苦,您又不是不知道!世子妃性情温柔良善,她怎么会做这种弄虚作假的事情呢?这其中一定有人搞鬼,请世子明察啊。”   “温柔良善?”赵子询冷冷看着卢雨霏,语含讥诮,“我看未必。”   众人听到哗然,看赵子询的态度,赵子询显然不信卢雨霏是清白的。卢雨霏本来脸色就十分苍白,听到赵子询的话,她唇上血色尽失,霍然抬头:“世子,你怀疑我?”   赵子询没说话,但不表态已经是最大的表态,卢雨霏浑身力气仿佛被抽干,半边身体一软,险些摔倒:“我们夫妻两年,你竟然不信我?”   丫鬟婆子连忙扶住卢雨霏。周舜华站在赵子询身边,似乎叹了口气,劝道:“世子妃,妾身知道您舍不得陪嫁丫鬟,但是,也不能错怪世子啊。莫非她们欺骗世子,世子揭穿骗局,还是世子做错了?”   周舜华不说话还好,她一开口,卢雨霏仿佛受到更大刺激,咬牙切齿道:“我们夫妻的事,用不着你一个妾室管。”   赵子询本来已经平静了,听到卢雨霏的话,脸色又阴沉下来:“大胆!舜华为你考虑,你不感恩就算了,竟然还反过来欺辱她?你简直是不识好歹,不堪为妻。”   卢雨霏眼泪刷的掉下来:“我不配,那你休了我,立她为正妻吧!”   卢雨霏说完,猛地推开张嬷嬷,转身往外跑。然而外面正在下雨,台阶上积了水,卢雨霏本就五体不勤,此刻她心绪激动,没看清脚下的路,不慎踩滑,重重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女眷顿时发出一阵尖叫,张嬷嬷惨叫一声,连滚带爬扑到台阶下。杜鹃等丫鬟吓了一跳,立刻围到唐师师身边。唐师师冷着脸,怒斥道:“荒唐!”   唐师师说着快步走到门外,她朝台阶下一望,倒吸一口凉气。   台阶上蜿蜒出一团血迹,混着雨水,滴滴答答溅在地上。张嬷嬷抱着卢雨霏,满手都是血迹,哭喊道:“快来人,快去叫太医!” 第101章 灭妻   雨声渐渐转小, 内室里暗香缭绕,落针可闻。过了一会,赵承钧问:“太医,世子妃怎么样了?”   太医收回手, 叹息着摇头道:“回禀王爷, 孩子大概一月有余, 但是邪寒入体, 恐怕保不住了。”   张嬷嬷在旁边听到, 悲痛地捂住嘴,哀求道:“太医, 真的没法子了吗?世子妃四处求子,为了怀孕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如今好不容易才怀上,这个孩子当真保不住吗?”   “保不了。”太医拈着胡子, 缓缓摇头,“难怪世子妃宫寒, 原来是胡乱吃药的缘故。求子的药不能乱吃, 尤其外面那些生子偏方, 许多都是江湖术士骗人。世子妃因为吃药致使宫寒, 今日先是在雨中跪着, 后面又在台阶上摔了一跤, 寒气入体, 这一胎彻底保不住了。就算勉强用针灸将孩子稳住,这个孩子也是个死胎,等到四五个月, 死胎再也留不住, 继续留在母体里只会滋生胎毒。到时候只能用药艾引产, 反而对世子妃身体伤害更大,说不定会让世子妃再也无法怀孕了。”   张嬷嬷一听,跌坐在地,彻底傻眼了。唐师师叹气,问:“太医,那依你之见,现在怎么做最好?”   “用药物流产,趁胎儿还小,将脏东西彻底流出来。世子妃还年轻,以后好生养几年,还有怀孕的机会。”   唐师师听着都觉得唏嘘,今日本来说两个妾室假怀孕,吵了半天后,倒让真怀孕的人流产了。现在鸡飞蛋打,不光一个孩子都没落着,还要连累嫡妻好几年不能怀孕。   唐师师简直到底怀疑谁才是细作,依她看,赵子询才是真正不想让自己孩子出生的人。   赵承钧显然也气得不轻,此刻当着许多人的面,赵承钧没有发作,依然平静得体,对太医说:“大人更重要,既然孩子保不住,那就请太医开药吧。”   太医领命,随着太监出去写药方。身后张嬷嬷发出痛苦的哭号声,赵承钧冷冷扫了她们一眼,淡淡说:“世子妃需要静养,你们都随我出来。”   张嬷嬷的哭声戛然而止,众人大气不敢出,随着赵承钧转移到外间。赵承钧坐到最上方的主位,唐师师敛起裙子,坐在赵承钧身侧。   赵承钧不动声色,先是叫来一个太监,示意道:“去通知卢家吧。世子妃不慎落胎,如果卢太太有时间,可以过来开解开解。”   太监领命,弓着腰退出正厅,一溜烟消失在雨雾中。把外面的事都安排好后,赵承钧才不紧不慢,视线缓慢扫过堂下众人:“你们办的好事。”   被扫到的人全都垂下头,噤若寒蝉。赵子询顶着赵承钧的怒气上前,行礼道:“父亲,儿臣有错。”   赵承钧已经懒得问赵子询错在哪里了,屡次三番,教而不改,赵承钧早已对赵子询失望。赵承钧直接开口,吩咐道:“去搜查荔枝和石榴的屋子,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全部呈上来。”   刘吉见赵承钧真动了怒,他不敢大意,亲自上前领命:“奴才遵命。”   刘吉走后,屋子中陷入无边无际的沉默中,气氛沉甸甸的,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唐师师见状,亲手给赵承钧倒了杯茶:“王爷息怒,是非曲直慢慢查,您不要气坏了自己身体。”   见是唐师师,赵承钧的表情好看了些。他接过唐师师手中的茶,问:“赵子诰呢?”   “在主院里睡着呢。”唐师师说,“我让两个奶娘、四个嬷嬷一起盯着,不会有事的。”   赵承钧稍微放了心。下面这些人一个个都不省心,唯独提到赵子诰,能让赵承钧轻松一二。   很快,刘吉带着人回来了。他身后的小太监端着一个漆盒,一个香木盒,刘吉打开其中一个,拈出里面的药丸,呈给赵承钧看:“王爷,这是从荔枝和石榴屋里找到的。”   赵承钧扫了一眼,已经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他看向跪在一边的荔枝和石榴,沉声问:“这是什么?”   荔枝和石榴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最开始只是世子和王妃来了,就算闹得再大也只是内宅风波,谁知道后面竟然演变成世子妃流产,彻底惊动了王爷。王爷过问,那就不再是简简单单的内宅之事了。   石榴抢先开口,说:“回王爷,这是暖香丸,莺儿给我的。”   荔枝似乎被吓了一跳,惊讶地看向石榴:“莺儿还给了你?”   石榴一听,同样露出惊诧之色。唐师师明白了,问:“这两样药,都是莺儿私底下给你们的,但是你们却不知道对方有,是吗?”   “是。”荔枝期期艾艾地说,“前段日子,莺儿找上奴婢,说这是她们家祖传秘方,吃了之后一定能生儿子。奴婢怀孕心切……就吃了。”   石榴震惊地张大嘴:“她也是这样和我说的,而且她说,只给了我一个人。”   “什么?”荔枝失神喃喃,“她明明说,这是她们家独门秘药,不能外传,只给了我一个人。”   “两位姨娘,这可不是什么生子秘方。”刘吉将药丸放进盒子里,用帕子擦了擦手指,说,“暖香丸是种禁药,服用之后,短期内能让人出现恶心、嗜睡、反胃等表现,服用的时间长了,还会导致停经,连脉搏也会露出妊娠之相。此药足以以假乱真,好些有经验的太医都会误诊,最开始给两位姨娘诊脉的太医,应当就是被骗过去了。”   唐师师惊讶地看向那个小巧白皙的药丸,她刚才只是猜测,没想到,世上竟真的有这种药。   唐师师顿时脊背生寒,不由生出一种后怕来。女子小日子停止,同时还恶心、嗜睡,任谁都觉得自己怀孕了,谁会防备这是别人下药呢?有这种药丸在手,想算计谁,岂不是手到擒来?   唐师师脸色严肃起来,问:“这药如何来的?”   刘吉回道:“王妃有所不知,这种药最先出现在宫里。暖香丸短期内能让女子露出妊娠之兆,但是长时间服用,会损害女子根基,甚至导致终生不孕,而一旦停止,妊娠兆头就消失了。当年许多妃嫔为了一时恩宠,饮鸩止渴,栽赃陷害,暖香丸在禁廷中风靡一时。后来事情败露,景宗震怒,大力整顿宫廷,将涉事之人全部打死,这种药才渐渐销声匿迹。后面为了保护皇家血脉,宫中再不许提起暖香丸,没想到过了三十年,这种药竟然出现在我们王府。”   景宗是赵承钧的祖父,比姚太后还要早一朝,难怪唐师师不知道。唐师师想通了关节,问荔枝:“你吃之前,知道这是什么吗?”   “奴婢不知。”荔枝哭哭啼啼的,哀声道,“奴婢怎么敢欺瞒世子,奴婢只以为这是求子的药,连着吃了一个月。后来奴婢以为自己怀孕,就把药停了。”   荔枝的解释合情合理,暖香丸吃后会表现出妊娠症状,荔枝误以为自己已经怀孕,自然高高兴兴停了药,静等孩子到来。没想到,停药之后,怀孕症状消失,她又来月事了。这一次荔枝慌了神,还没等她想好该怎么办,就被人捅了出去。   紧接着,就演变成现在的局面。   唐师师挑了挑眉,悠悠问:“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吗?樱桃跑过来和我求情,说你和她一起长大,情同姐妹。你如果真的相信这是求子药,那这么灵验的药,你为什么不分享给你的好姐妹?”   荔枝支吾了,跪在地上,诺诺说不出话来:“奴婢……奴婢……”   瞧见荔枝的脸色,不必等她回答,唐师师已经明白了。唐师师轻轻瞥了樱桃一眼,意味不明地笑笑:“可真是好姐妹呢。”   樱桃震惊地看着荔枝,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荔枝崩溃,哭着爬到樱桃身边,用力抓住樱桃的手:“对不起,樱桃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樱桃你比我聪明,比我漂亮,即使没有孩子也能活的很好。可是我不行,我只有这一条路……”   樱桃脸色苍白,没有推开荔枝的手,但也没有回应。唐师师唏嘘,她又拆散了一对姐妹花呢。   二桃杀三士,那两个侧妃之位,看来远比她预料的还要威力大。荔枝得到求子药后,出于私心,自己偷偷昧下,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和石榴都是这样想的,正好,完美中了别人的陷阱。   其实若荔枝告诉樱桃,樱桃聪明,未必能中计。就算荔枝在怀孕后,和同样诊出有孕的石榴坦诚相待,都能发现,莺儿在骗她们。   可惜,她们谁都没有。这就是丛林法则,谁先暴露,谁就将选择权交给别人,所以谁都不肯先踏出第一步。   唐师师唏嘘片刻,马上又恢复无情,问:“莺儿呢?”   丫鬟们听到这里,露出为难之色。一个丫鬟跑出去问了问,回来后嗫嗫道:“王妃,莺儿前几天得了风寒,病死了。”   唐师师意外地挑眉,死了?经丫鬟们一提,唐师师也有印象了,她想了一会,问:“是不是前两天病逝的那个丫鬟?我记得给她拨了二十两抚恤银子,她哥嫂将她接回家了。是她吗?”   丫鬟回道:“正是她。因为她是病死的,总管怕给主子过了病气,所以把她的东西全烧了。剩下的衣服体己交给她家人,让她哥哥嫂嫂带走了。”   这么一来,就死无对证了。唐师师心想真不愧女主,下手真的高。如今剧情已经完全跑偏,书里内容已没什么参考价值,唐师师没法借助书本剧透,只能求助地看向赵承钧:“王爷,线索断了,你看这该如何是好?”   刚才唐师师问话,赵承钧就坐在一边听,这毕竟是内宅的事,迟早要交到唐师师手里的。结果赵承钧没欣慰多久,就听到唐师师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赵承钧叹气,认命地给她收拾烂摊子。赵承钧放下茶盏,道:“暖香丸是京城的东西,而且已经销声匿迹三十年。不是在京城长大的人,恐怕接触不到这些。”   唐师师一想也是,莺儿这里线索断了,那换另一个方向接着查。王府里从京城来的,除了赵承钧、刘吉、彤秀等人,就只剩唐师师这些宫廷美人。赵承钧绝不可能下药,目标基本能锁定在宫廷秀女中。冯茜已死,唐师师和纪心娴都是外地女子,神泰二年应征选秀,一到金陵就送进了宫,没有机会接触暖香丸。在京城长大,知道许多宫闱秘闻,还有足够的身份接触暖香丸这等禁药的,只有周舜华、任钰君这两个公侯小姐。   唐师师能想明白,其他人也能,众人一下子将目光集中在周舜华和任钰君身上。   任钰君上前一步,福身道:“妾身是清白的,妾身愿意让王妃搜索住处,以证清白。”   周舜华也看不出任何表情波动,淡然道:“妾身问心无愧。王妃若是怀疑,尽可搜查,妾身绝无二话。”   两个人都大义凛然,反倒让唐师师踌躇了。女主宫斗三十年未逢败绩,可见处事周全,周舜华敢站出来说,多半证明她已经把痕迹清理干净了,无论唐师师再怎么查,都查不出破绽。   唐师师不敢贸然下令,万一什么都没搜出来,她如何下台?唐师师犹豫不定,这时候内屋突然传来声音,似乎是卢雨霏醒了。   唐师师松了口气,借口去看卢雨霏,将这件事拖了下来。   她得再想想。   内室中,卢雨霏从床上醒来,得知自己孩子已经没了,顿时恸哭出声。唐师师看着心酸,无论她和卢雨霏有多少恩怨,此刻身为母亲,她都对卢雨霏恨不起来。丫鬟给唐师师搬了圆凳,唐师师坐在床边,劝道:“别哭了。流产伤身,现在不养好,以后一身是病。为自己身体想一想吧。”   卢雨霏怎么不知道伤身体,可是如果人间的痛苦能忍住,怎么还叫痛苦呢?卢雨霏顾不得眼前的人是谁,握着唐师师的手,恸哭道:“他没了,我盼了这么久,都不知道他是男是女,他就没了!都怪我,我应该赶紧叫太医来的……”   卢雨霏情绪激动,掐的唐师师手疼。唐师师不好抽手,只能忍着。唐师师心说孩子都没了,为什么还要自责,就算骂也该去骂赵子询。   世子妃刚刚流产,唐师师能进去安慰,其他人却不太妥。赵承钧停在屏风外,他看到卢雨霏拽着唐师师的手哭,哭了许久都不放开。赵承钧眼睛微眯,寒着脸对赵子询说:“世子妃刚刚失去孩子,你这个做丈夫的不进去安慰一二,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赵子询很不想面对卢雨霏,但是赵承钧发话,他不得不遵从。赵子询慢吞吞进屋,卢雨霏看见赵子询后,又是哭又是闹,不过总算放开唐师师了。   唐师师趁机抽身,走到屏风外,悄悄问赵承钧:“王爷,接下来怎么办?该去搜吗?”   赵承钧瞥了唐师师一眼,道:“刚才审问人那么威风,我还以为你心里有数了,结果你不知道?”   “我知道,但是我不敢啊。”唐师师委屈,“我派人去搜她们俩的屋子简单,但万一什么都没搜出来,那我怎么下台?”   赵承钧轻轻点唐师师的鼻尖:“瞧你这点胆子。对着我那么凶,结果在外人面前怂成这样?”   唐师师依然委委屈屈。赵承钧无奈地叹气,说:“罢了,拿你没办法。再等等,刘吉应该快回来了。”   唐师师惊讶,借着赵承钧的遮挡环顾四周,发现确实没有刘吉的身影。唐师师后知后觉,吃惊道:“你趁人不注意,派他出去拿东西了?可是,你刚才不是说线索已经断了吗?”   “说归说,做归做。”赵承钧拿起唐师师的手,见手腕上被掐红了好一片,心疼地在上面摩挲,“这叫声东击西。都是我小时候玩剩下的招数,还敢拿来糊弄人,真是无知者无畏。”   唐师师慢慢想起来,赵承钧是在宫里长大的,周舜华在紫禁城学了三年,而赵承钧还在娘胎的时候就开始搞宫斗。多年来耳濡目染,还有上一届宫斗赢家郭贵妃言传身教,赵承钧才是在场宫斗水平最高的人。   姚太后都搞不赢赵承钧,周舜华那些伎俩放在赵承钧面前,算得了什么呢?   唐师师默默感叹幸好她没脑子搞宫斗,要不然被赵承钧卖了,她恐怕都替他数钱呢。唐师师正要打听赵承钧让刘吉去找什么,刘吉就回来了。   “王爷。”刘吉进门,垂着手站在赵承钧身后,说,“奴才在莺儿那里,找到一样东西。”   刘吉的声音不大,可是整个屋子莫名安静下来,连卢雨霏都停止哭闹,定定地看向这边。赵承钧不慌不忙,问:“什么东西?”   刘吉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布包,展开后,是一根金簪。   许多人看到这根簪子脸色都变了,任钰君瞧了瞧簪子,又看向周舜华,疑惑道:“这不是周妹妹的簪子吗?我许久不见周妹妹戴,还以为妹妹丢了。为什么妹妹的簪子会出现在莺儿那里?”   唐师师心想可真是好姐妹啊,这一刀捅得真给劲儿。任钰君连罪名都网罗好了,唐师师顺势而为,问:“周舜华,这是你的东西吗?”   周舜华脸色苍白,神色不见仓皇,可是一开口,微微颤抖的声线就暴露了她:“是妾身的。”   “竟然是你。”唐师师肃着脸,大义凛然说道,“是不是你偷偷买通莺儿,给荔枝和石榴下药,谋害世子妃?”   周舜华立刻跪下去,五指指天道:“妾身以性命发誓,妾身绝没有谋害世子妃!”   周舜华确实没料到卢雨霏会流产。卢雨霏怀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谈何别人呢?周舜华最开始只想害最蠢的两个丫鬟,挑拨赵子询和卢雨霏的关系,让卢雨霏在赵子询心中扣上汲汲营利、道貌岸然的帽子。她怎么知道,卢雨霏已有身孕,还正巧摔了一跤,跌流产了呢?   这样一来,惊动了赵承钧,所有事情都没法收场了。周舜华眼睁睁看着一切越来越失控,最后所有事情都超出了周舜华的预料。周舜华最开始还想莺儿已经死了,人证物证俱无,或许靖王查不出什么。然而,她还是太低估靖王了。   政局上的阴谋阳谋都骗不过他,何况后宅女子的勾心斗角呢?西北局势复杂,赵承钧每天面对的,可是国与国、间谍与间谍的争斗。   周舜华对天发誓,信誓旦旦,但赵承钧可不吃这一招,他说:“暖香丸的痕迹能掩藏,但是治伤寒的药不能。那个丫鬟死于伤寒,只要仔细查查这段时间谁抓过药,丫鬟死前接触过谁,一切就能水落石出。”   周舜华脸色瞬间煞白,说不出话来。显然,莺儿并不是自然死亡,许多东西根本经不起查。卢雨霏在屏风里听到这一幕,疯了一般,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嘶喊道:“是她害了我的孩子!是她!将她拖出去打死,我要让她血债血偿!”   赵子询脸色大变,快步走出屏风,似乎想要求情:“父亲……”   然而赵承钧完全懒得听,他只是一抬手,就止住了赵子询未说完的话。赵承钧脸色淡淡的,仿佛在处置一只爬进屋里的蚂蚁一般,云淡风轻道:“杖毙吧。”   “父亲!”赵子询失声大喊,可是这次赵承钧不给他犹豫的机会,刘吉很快招手,让太监把周舜华拉出去。   太监接触到周舜华的胳膊时,周舜华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挣脱束缚,扑在地上,抬起头凄然道:“王爷饶命,妾身已经怀了世子的骨肉。王爷打死妾身死不足惜,可世子的骨肉,王爷就不顾了吗?”   所有人都被这个发展震住了,唐师师愣了片刻,怀疑地挑起眉:“你也怀孕了?”   唐师师瞧瞧周舜华,又瞧瞧赵子询,目光十分狐疑。赵子询的子嗣缘未免太巧了吧,荔枝、石榴怀孕,卢雨霏怀孕,现在这三人的孩子都没了,一转眼周舜华又有了?   赵子询是同一天召幸她们的吗,时间如此巧合?   显然,不光唐师师觉得可疑,赵承钧、卢雨霏也觉得不可能。但这毕竟是世子的女人,刘吉不敢硬拉,抬头征求性地看向赵承钧:“王爷,您看?”   赵承钧冷冷看着这个女子,说:“召太医来。”   太医刚刚离开,又被人拉回来了。他匆匆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行礼后,谨慎地按上周舜华的脉搏。   太医行医经验丰富,然而这次,他按了许久,眉头却越皱越紧。赵承钧心中已经有数了,问:“太医,怎么样?”   太医收回手,一脸为难道:“微臣才疏学浅,不能诊断。请王爷另寻高明。”   张嬷嬷焦急地问:“是喜脉吗?”   “这……”太医眉毛拧成一条,最后拱手道,“微臣不知。医无一定,现在月份太浅,微臣不敢妄言,等满三个月,胎儿定形后,微臣才能诊出确切消息。”   唐师师马上就想起了暖香丸。暖香丸足以以假乱真,让有经验的太医都诊不出来。唐师师看向周舜华,目光颇为感叹。   抛开立场不提,周舜华真的是个够聪明也够狠的硬茬。周舜华已经把整件事筹谋的这样详细,但是为了以防万一,竟然能狠下心让自己吃暖香丸。要知道,暖香丸吃多了,是会导致不孕的。   事实证明周舜华这个决定是对的,要不是她留了一手,现在她就要被杖毙了。太医毕竟只是医不是神,事关王府子嗣,太医就算有八分把握,也不敢拍板说周舜华一定没怀。万一一板子下去,周舜华身下流了血,太医也得跟着陪葬。   张嬷嬷哑声,卢雨霏在屏风后,激动地大喊大叫:“她没有怀孕!她根本没有!怎么会这样巧,一要仗责她就怀孕了呢?王爷,王妃,请您给我的孩子做主啊!”   卢雨霏哭声近乎崩溃,赵子询却绷着脸,说:“父亲,怀孕第一个月不容易诊断,她与莺儿有来往,确实该罚,但是舜华已怀有身孕,若是父亲执意杖责她,恐怕孩子也保不住。请父亲看在儿臣未出世的孩子的份上,饶了她这一次。”   赵承钧静静地看着赵子询。谁都能看出来周舜华在谎称怀孕,赵子询对另几个女人赶尽杀绝,却一力袒护周舜华。仅是家事他就这般拎不清,等日后面对皇族外戚、党派纷争,赵子询怎么能做出公正的处理?   赵承钧内心颇为失望,相比之下,周舜华这点小事实在无足轻重。唐师师看出来赵承钧心情不好,她代为开口,说:“女人的肚子娇贵,轻易打不得。既然周美人说自己有孕,那这顿板子就暂且留着,等孩子生出来后,我们再慢慢清算。”   唐师师特意加重了“生出来”,她倒要看看,周舜华能糊弄一时,能不能糊弄一辈子。用不着十个月,等过了三个月,肚子就要显怀了,唐师师拭目以待,周舜华要去哪里给自己搞个大肚子。   周舜华脸色不变,磕头及地,平静道:“谢王妃开恩。”   唐师师哼了一声,说道:“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这条命能赊着,全是仰仗肚子里的孩子。九个月后,这个孩子平安降生还好,要是孩子出了什么差错……你知道后果。”   周舜华额头抵在地上,地板上的凉意仿佛穿过身体,麻痹心脏,渗进了她的声音里:“我知道。”   赵子询看周舜华跪着心疼,赶紧让人将周舜华扶起来。卢雨霏在屏风后看到这一幕,心如死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世子妃……”张嬷嬷惊慌大喊,内屋又是一阵人仰马翻。赵承钧冷着脸,甩袖离开,唐师师叹了一声,对周舜华和赵子询说:“你们好自为之。”   说罢,她就系上披风,快步追着赵承钧而去。 第102章 妻儿   外面的雨已经变成毛毛细丝,不撑伞也没什么要紧。唐师师示意杜鹃退后,她自己提起披风,快步跑向赵承钧:“王爷。”   赵承钧见她不撑伞就追过来,沉了脸,轻斥道:“胡闹,怎么不带伞?”   “伞太累赘,雨已经停了,不撑伞也无妨。”唐师师追到赵承钧身边,自然而然地靠在赵承钧身侧。赵承钧无奈,伸手给她挡住天上蒙蒙的雨丝。   他身强体壮,淋一淋雨无妨,唐师师怎么行?唐师师靠在赵承钧身边,问:“王爷不高兴?”   “我能高兴吗?”赵承钧语气不善,说,“我原本觉得他虽然沉迷女色,但在大是大非上还拎得清。现在看来,我太高估他了。”   唐师师眼睛转了转,温温柔柔道:“周舜华在世子身边陪了三年,比世子妃还早呢。要不是你横插一脚,世子想娶的人,一直是她。”   赵承钧冷哼,垂眼瞥唐师师:“你向着谁说话?”   “我当然向着王爷啊。”唐师师不动声色地挑拨,“世子什么都好,唯独在女色上糊涂。不过世子以后要继承王府,他就是西北最大的人,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在女人上糊涂就糊涂些吧,又不是皇帝,不怕女色误国。”   说者有心,听的人也有意,赵承钧越发沉默了。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藩王,爵位、仕途都已经到头,确实没什么可讲究的。但赵子询不是。   若赵承钧有意于天下,那赵子询就必须按照太子培养。普通人宠妾灭妻无妨,一个皇帝或者太子在女人身上糊涂,那就是大麻烦了。   赵承钧接下来一路没有再说话,唐师师深知点到为止,后面就乖乖巧巧陪着赵承钧,没有再提世子的事。等回到燕安院后,唐师师一进门就去看赵子诰,而赵承钧一进门,先给唐师师要了帕子和水。   她淋了一路的雨,虽然雨丝不大,但她的头发还是被沾湿了。赵承钧进入内屋,见唐师师抱着赵子诰,口中念念有词:“你个没心没肺的,我一下午不在,你都不念着我?你倒是和奶娘玩得欢,早知道我就不回来了。”   赵承钧无奈,示意丫鬟婆子出去,他拉着唐师师坐下,用帕子抱住她的头发,缓慢擦拭:“你呀,他想你想的哭,你要心疼,他不哭,你又要吃醋。你就不能念别人点好?”   唐师师生气,愤愤瞥了赵承钧一眼,道:“我就是这么狭隘心短,王爷要是嫌弃,找宽宏大量的贤妇去。”   “你看,你又来了。”赵承钧将唐师师拉回来,严肃说,“不要动,头发还没干。”   唐师师的头发只沾了水汽,很快就干了。反倒是赵承钧,难得动气,一动气老毛病就犯了。唐师师见他皱着眉不说话,轻声问:“王爷,你头疼又犯了?”   赵承钧淡淡嗯了一声。唐师师将赵子诰递给赵承钧,说:“喏,接着。”   赵承钧猝不及防被塞了赵子诰,他下意识抱住,问:“你做什么?”   唐师师脱了鞋,跳上床榻,挪到赵承钧身后,—双纤细的手按住赵承钧太阳穴,缓慢打圈:“王爷,现在好些了吗?”   赵承钧没想到这个发展,好笑道:“好多了。你有这个心就够了,下来吧。”   “不用,我可是贤妻良母,王爷头疼,我当然要为王爷分忧。”唐师师半跪着按摩,一边按—边问,“王爷,莺儿的东西不是都烧了吗,你怎么找到周舜华的簪子的?”   赵承钧嘴上说着不用,但是娇妻在侧,他还是不由闭上眼,感受唐师师轻一下重一下的揉捏:“很简单,后宫也好,后宅也罢,但凡封闭之地,没有人不贪的。丫鬟们说是将莺儿的东西烧了,把她的其他财物全部转交给哥嫂,但莺儿是死的,经手的人却是活的,怎么可能不顺手昧一两件。尤其周舜华有事所托,收买人心用的东西必然贵重,如此,被昧下的概率就更大了。贪财的人都怕死,随便敲打一二,就都说出来了。”   唐师师听到咋舌:“我以为我已经很懂风光背后那些阴暗的人心沟渠了,没想到王爷比我更懂。王爷一出生就是皇子,听说少年时还十分受宠,你怎么知道这些?”   唐师师随口一说,赵承钧听到却突然心疼。赵承钧懂,是因为他有更长的人生阅历,见过更多的人事变幻,但唐师师才多大,她懂这些,必是因为童年时受过很多冷遇吧。   被宠爱的孩子永远肆无忌惮,只有知道自己不受宠,才会早早懂事,早早地明白人情冷暖。   赵承钧按住唐师师的手,忽得问:“你小时候在唐家不受宠吗?”   “对啊。”唐师师松开手,两手交握着抱在赵承钧肩上,说,“我娘亲宠我,恨不得对我有求必应,但是她能对我做的实在有限。我从很小就知道,我是没有挑选的权力的,府里有什么好东西,先给弟弟,然后给二妹,最后才能轮到我。”   赵承钧光听着就心疼,他的童年和唐师师不同,甚至可以说截然相反。他一向是优先的那个,多年来也将这份优先视为寻常,他从来没有想过,宫里那些轮不到好东西的皇子公主,是怎么生活的。   赵承钧问:“会缺很多东西吗?”   “也没有。”唐师师失笑,她靠在赵承钧肩上,难得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唐家好歹是首富,唐明喆再宠妾灭妻,脸总是要的。苏氏不敢苛刻我衣食住行,我生活无忧,最多是些意气之争罢了。”   生活无忧,却有很多细小的碎枝末节。管事孝敬了新鲜的水果,轮不到唐师师,临清上了最时兴的首饰,轮不到唐师师,有宴会了要换新衣服,也轮不到唐师师。   林婉兮总是用自己的私房钱补贴,想尽力弥补唐师师,唐燕燕有什么,唐师师就应该有什么。但是这种事情哪里补贴的过来呢,后来唐师师就不让林婉兮掏钱了,她们母女在唐家形同虚设,每个人都敢上来咬一口,林婉兮花这份冤枉钱做什么。   赵子诰躺在赵承钧怀里,眼睛滴溜溜转,似乎他也能听懂母亲的话。赵承钧听着心疼的不得了,说:“你受委屈了,你父亲也太失职了。”   “有什么委屈的,都过去了。”唐师师两手抱着赵承钧,忽然转了语气,笑盈盈地看向赵承钧,“王爷,闺中时毕竟在自己家,有委屈忍一忍就过去了。但嫁人是到了别人家,受了委屈可没处说。我父亲宠妾灭妻,世子看起来也是一样,你以后若是宠妾灭妻,那我可过不下去,只能抱着赵子诰回娘家了。”   赵承钧沉了脸色,喝道:“乱说什么?”   “你看,这还没纳妾呢,你就开始凶我。”   赵承钧单手抱着赵子诰,另一只手握住唐师师,将她拉到身边,紧紧拥住:“不会的。”   唐师师本来想问不会什么,不会让她回娘家,还是不会宠妾灭妻?但是赵子诰打了个嗝,唐师师赶紧替他拍肚子,等她回来后,刚才的事也忘了。   唐师师比那些女子还要小心眼,若他身边出现另一个女子,无论是什么缘故,唐师师和他再不可能复原如初,他的家庭也会随之分崩离析。   姚太后和母妃势如水火,赵承钧三兄弟从没有把赵承铤当手足过,想必赵承铤也是如此。赵承钧恨着姚太后,而他自己,也曾给别人带去过痛苦。   一山尚且不容二虎,一个家庭中,如何容得下两个女人?他若是此生志在混吃等死,只想当个富贵闲王也就罢了,若想谋求更高的功业,就必须稳定好家庭。   他膝下已有两个儿子,长子已经成人,幼子冰雪可爱,不必担心后继无人,也能享受天伦之乐,一切都恰到好处。除了赵子询的小家庭一团糟糕外,其他部分再没有遗憾,赵承钧很珍惜如今的生活,他不想让任何事情破坏它。   今生不会有妾,若将来谋得大业,亦不会有妃嫔。   有她,有孩子,已足矣。   唐师师在赵承钧身上靠了一会,渐渐觉得生活安稳,岁月静好。如果可以,她觉得一辈子就现在这样,也不错。屋里渐渐暗下来,但是没人敢进来掌灯,赵承钧想了一会,对唐师师说:“等将来安稳下来后,我带你回临清看看,怎么样?”   “好啊。”唐师师一口应下,语气中不无怀念,“今年是神泰七年,我已经有六年没回去了。六年,不知道临清的河道变成什么样子。不过西平到临清要走旱路,一路山高水长,恐怕不好走。”   赵承钧没有接话。她以为赵承钧所说的安稳是指在西平府安稳下来,殊不知,赵承钧指的是天下安稳。   真到了那时,就可以从金陵走水路去临清了,一路沿着运河,比旱路平安许多。   赵承钧说:“到时候我另外安排,绝不会累着你和孩子的。对了,赵子询这件事后,你好生肃清王府,该赶走的赶走,该发卖的发卖,不必和他们讲颜面。还有赵子询的后院,能清则清,他那些女人也太多了。”   唐师师笑,从赵承钧身上抬起头来,说:“清理王府可以,清理世子后院恐怕不行。我要是真做了,世子非得记恨我—辈子。”   “他敢。”赵承钧语气顿时加重,他意识到吓到了赵子诰,又放轻声音,说,“你尽管放手去做,若是谁有异议,让他们来找我。要是赵子询敢对你不敬,我就把他扔到军营里,让他好生清醒清醒。”   唐师师笑了,点头应下。赵承钧和唐师师说了这件事后,第二天,唐师师就大张旗鼓地整顿内务,肃清王府。   王府内许多人清闲惯了,突然被动了地盘,各个怨声载道。唐师师压根不管,不严重的就留着,犯错太多的就给一笔银子遣散,一通快刀斩乱麻,许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革职了。   有些老人不服,偷偷去找刘吉、彤秀伸冤。刘吉垂着手不管,而彤秀是不敢管,于是王府众人就看清楚了,王妃这是奉了王爷的意思,杀—儆百呢。   少数人闹了一波没成,很快所有人都乖觉了,再不敢和唐师师对着干。他们最开始觉得唐师师因为怀了孩子,所以得宠,现在他们终于意识到,唐师师就是单纯的得宠。   和孩子无关,她才是王爷捧在手心的宝贝。   卢雨罪伤了身体,大受打击,自流产后许多天都卧床不起。卢太太接到消息后,火急火燎赶来探望卢雨靠。唐师师没有跟去,而是让人将卢太太送到宜年院,好生和卢雨靠说话。   卢太太开解了卢雨罪很久,然后到燕安院来,找唐师师道谢:“多谢王妃,小女她心气高,脾气傲,没能保住孩子,也算是她的教训了。那天的事情她都和我说了,感谢王妃冒着雨赶去,为她说—句公道话。”   唐师师心说她可不是为了卢雨靠,唐师师道:“这是我分内的事,卢太太不必客气。孩子没了,谁都难受,望卢太太好生开解世子妃,早点想开,把自己的身体养好才是最要紧的。”   “我明白。”卢太太如今面对着唐师师,越发小心翼翼。她发现赵子询对女儿当真没有一点怜惜之情,反而一昧偏宠姓周的那个女子,连周舜华谋害主母、伪装怀孕,他都不管不顾。卢太太看着简直心惊,卢雨靠才多大,丈夫就这样无情。卢雨靠接下来有好几年不能生育,等把身体条养好后,后院庶子庶女不知道该有多少,长此以往,卢雨靠后半辈子可怎么过啊?   卢太太光想着就害怕,夫婿靠不住,儿子很可能不会再有,卢雨罪能依靠的,竟然只剩下年轻受宠的婆母唐师师。可怜天下父母心,卢太太心疼女儿,她知道以前卢雨靠得罪过唐师师,现在就只能加倍赔笑脸,小心翼翼地供着唐师师:“我女儿在闺中被宠坏了,不知轻重,听说之前还发落过王妃的宠物。那只狐狸在哪儿,若是伤着了,我这里有药,缺药还是缺郎中,王妃只管开口。我们庄子上有人养过狐狸,要是王妃不嫌,我把那个人送来伺候王妃?”   唐师师看到年纪比自己大了一倍的长辈这样讨好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唐师师不由想,她不在身边,林婉兮无人可依,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唐师师一想到就难受,看在自己母亲的份上,唐师师对卢太太客客气气的,说:“不必,狐狸被王爷养在庄子上了。那里靠近草原,郁郁葱葱,更适合狐狸活动。卢太太手里有异人,还是自己留下来吧。”   卢太太心酸,有求于人就是如此,舍下脸面送礼,人家却还不收。卢太太实在不知道她能帮衬到唐师师什么,宠爱、银钱、地位、孩子卢太太能想到的,唐师师都有。   卢太太目露愧色,说:“王妃不计前嫌,替雨靠撑腰,我们却连像样的报答都拿不出来。不知王妃喜欢什么,只要能帮到王妃,妾身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卢太太这话已经颇为讨好,她毕竟是按察使夫人,若不是为了女儿,何至于这样低声下气?唐师师忍不住叹气,如实说:“我亦是有儿女的人,明白太太的心情。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这里实在没什么缺的……   唐师师说着,忽然微微一顿。卢太太察觉到了,连忙追问:“我知道王妃锦衣玉食,什么都不缺,但能给王妃解解忧,逗王妃一乐,就是妾身莫大的心愿了。王妃若有什么想要的,尽管直言,只要在西平府的地界上用的着我们,我们卢家万死不辞。”   其实唐师师还真有一件事不方便出面,那就是徐家。养母和生母是非常尴尬的关系,尤其唐师师生下了自己的儿子,她和徐太太,此刻便很微妙。   唐师师最终目的是拉赵子询下马,换自己的儿子当太子。动摇赵承钧的心思非一朝一夕之功,而徐家用的好了,便是一颗杀伤力极大的棋子。   卢太太正好在这时候撞上来。卢大人是西平按察使,管一省刑名,监视一两个人再轻松不过。而赵子询的亲舅舅陈泰游手好闲,尤其好赌。   这简直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她可以利用卢家掌控徐家的动静,而她要付出的,不过是对卢雨靠好一点。这对唐师师来说完全是无本买卖,唐师师很快拿定主意,示意丫鬟们退下,慢慢对卢太太说:“这些事我本来不该对卢太太说,说出来惹人嘲笑,但是,却当真有些麻烦。”   卢太太一听就懂了,问:“王妃为什么事烦恼?不知我能不能帮上忙?”   “谈不上烦恼,一点小事罢了。”唐师师借着摇扇子的动作遮住嘴型,轻声说,“卢太太应当听说过徐家吧?听说那位徐家太太极其思念儿子,她的娘家人也不省心,时常打听世子的消息给徐太太。按理这种事是人伦常情,人家母子血脉相连,我们总不能拦着。但是王爷为了世子费尽心血,当真把世子当嫡长子养唉,这怎么说呢?”   和聪明人说话,永远不用说得太明白,卢太太毕竟是个闯荡多年的按察使太太,闻言已经懂了︰“王妃的话十分有道理,当断则断,天底下哪有这种藕断丝连的事情呢?我们家老爷掌管刑狱,认识不少三道九流的人,如果有什么事,我会转达给王妃的。”   唐师师微笑,支着扇子颔首道:“多谢卢太太,之后有劳卢太太费心。”   卢太太不得不说长松了一口气,释然道:“能给王妃分忧,是我分内的事。再说,这本就与雨靠有关,我这个当母亲的,多操点心是应该的。”   卢太太这话并不假,卢雨靠是世子妃,光侍奉唐师师这个嫡婆婆就已经很难了,如果再多一个婆婆,那日子还过不过了?他们结亲的人家是靖王府,可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徐家。   解决徐家的隐患,剪断赵子询和徐家的来往,亦是卢太太想看到的。   卢太太和唐师师对话后,各自放下―桩心头大患。唐师师多了一路眼线,心里十分开心,然而这次她轻松了没多久,就被一道懿旨惊得鸡飞狗跳。   “什么,姚太后下旨,让我们去京城过年?” 第103章 上京   传信的太监恭声道:“回王妃的话,正是如此。宫使正在前面和王爷问安,王爷让奴才给王妃传信,王妃好早做准备。”   太监这样说,可见他们上京一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屋里都是自己人,唐师师没有掩饰真实心情,皱眉良久:“太后为何突然想起让我们去京城?藩王无诏不得回京,往年,王爷都是在西平过节的。”   “金陵的宫使说,太后娘娘听说小郡王平安出生,十分欣慰。娘娘思及还没有见过小郡王,颇为想念,正好很快到年关了,娘娘就想让王爷王妃带着小郡王入京,宫里一起热热闹闹过个年。”   唐师师依然拧着眉,姚太后的说法根本立不住脚,赵承钧和姚太后完全没有血缘关系,赵子诰出生,和姚太后有什么干系呢?更重要的是,这件事在原书中,完全没有发生过。   唐师师已经许久没有检查剧情了,但是她敢确定,书中根本没提过赵承钧提前入京,他进入金陵之时,就是他起兵造反、篡位自立之时。   唐师师不知道赵承钧起兵的具体年号,可是看目录的位置,绝不会是现在。   这是继纪心娴取代唐师师成为赵子询的妾室后,剧情第二次大幅度脱轨。唐师师顺着原本的剧情想,如果没有她的扰动,唐师师不会在驿站遇到靖王,不会早早得罪赵子询,不会跟去围场秋狩,相应的,也不会粘上靖王侍女这个标签。唐师师会是一个漂亮而无害的靶子,被卢雨靠当做争宠的手段,献给赵子询。她早早成为了赵子询的妾,自然不会和赵承钧有任何关系。   如此一来,赵承钧会沿照他原本的轨迹,终身未娶,英年早逝,赵子诰的存在更无从说起。靖王府没有新生儿降生,姚太后也就没必要召赵承钧入京,所以在原书中,回京过年这件事压根没有发生过。   然而现在,因为唐师师小小的干扰,结果偏差越来越大。唐师师离开了赵子询,反而阴差阳错成了靖王妃,还生下了赵承钧的亲生儿子。姚太后不放心赵承钧,也不放心唐师师,干脆借着孩子的名义将两人叫回京城,亲自试探一番。   唐师师想到这里,一时内心复杂。任何一次小小的变化,都有可能造成截然不动的结局。事到如今,太多的事情被改变了,唐师师也不确定接下来会不会按照原书的记载发展,书中已经写好的大结局,是否还会发生。   若是不会,她和孩子,命运将何去何从?   下人们见唐师师脸色不好,以为唐师师不放心路上安危,劝道:“王妃放心,王爷从军营中召集精兵,陪着王妃、小郡王一起上路。有王爷亲自坐镇,这一路一定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王妃只管安心等着就是了。”   唐师师表情依然不好,说道:“我不是担心赶路,而是担心孩子。他才七个月大,从西平到金陵相隔万里,万一他在路上有个头疼脑热,这可怎么办?”   这确实是个很严重的问题,然而太后下令,他们能怎么办呢?丫鬟们劝︰“王爷最疼小郡王了,这些事王爷一定会安排好的。王妃多带几个太医随行,身边也多带些药,以防万一。”   为今之计,只能这样了。唐师师和丫鬟们盘算路上要带哪些东西,要准备什么药物,又是好一通人仰马翻。燕安院忙得脚不沾地,其他地方也不平静。   卢雨靠刚刚流产,以她的身体,自然不适合赶路。唐师师念在卢家有用的份上,亲自去了趟宜年院,向卢雨靠转达这个消息:“世子妃,太后前些天传来懿旨,让我们去金陵过年。本来这种场合应该带着你,但是你刚没了孩子,身子正是虚弱的时候,要是路上把你累到了,简直得不偿失。所以,我和王爷商量过了,王爷带着世子入京,觐见皇上、太后,你则留在王府,一来养身体,二来,照应着王府上上下下。”   卢雨靠躺在床上,现在才九月,她就已经穿上了夹棉衣服,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卢雨靠对这个结果早有准备,旨意刚送到王府的时候,卢雨靠这里就听说了。卢雨靠当然想跟着去京城,但是她身体摆在这里,如何上京?怀孕对身体来说是一场大战,卢雨靠不慎流产,还是用药物流的,身体大为亏空。这一个月她连下地走路都困难,怎么能坐车赶路呢?   就算卢雨靠强撑着赶到京城,气色太差,恐怕也不适合觐见太后。不如老老实实留在王府养病,早日把身体养好,才能早点怀孕生孩子,这才是卢雨罪的当务之急。   卢雨罪遗憾了一会,很快就接受了:“我明白,谢谢王妃体恤。儿媳本该侍奉王妃左右,现在却反要连累王妃为我担心,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从西平府到金陵山长水遥,王妃要照顾王爷,还要照顾二弟,恐怕分身乏术。我只恨自己身体不争气,不能给王妃分忧。不知道这一路,谁随行侍奉王妃?”   卢雨靠身体不好是事实,相比于难受自己不能走,她更关心谁要跟着去。从西平到金陵少说要走两个月,赵承钧去金陵后,在京城过年、应酬,恐怕也要耽误不少功夫。这一来一回,至少要花费半年。   赵承钧去京城,赵子询作为世子,势必要跟着去。卢雨靠本来就不能怀孕,这半年不在赵子询身边倒没什么要紧,问题是,赵子询要带哪个女人随行?   唐师师来卢雨靠这里看望,其他女人心里有盘算,全都跟来了。此刻屋中站着周舜华、任钰君、纪心娴,还有樱桃几个陪嫁丫鬟,所有人都眼巴巴盯着唐师师。   唐师师的下一句话,可是关系着她们的生死哀荣。如果能够随行,那就意味着接下来半年,她们可以在赵承钧身边独宠。半年的时间已足够怀孕,一旦怀了孩子,那她们的下半生也会随之改写。   这样重要的机会,谁都不想错过。而现在,足以改变她们命运的转折点,就掌握在唐师师的下一句话中。   众女眼睛都不眨地等,唐师师也停顿片刻。随行的人不能马虎,赵承钧身边没有其他女人,唐师师又被太后点名随行,她不用操心赵承钧的事,反而要替养子考虑接下来宠幸谁。   这个感觉,可真是奇妙。   唐师师结合书中的剧情,权衡过后,对卢雨靠说:“你只管安心养身子,其他事情用不着你操心。不过世子身边不能没人侍奉,这样吧,任”   任钰君脸上露出喜色,还不等她高兴完,另一个女人从她身边抢先一步,说:“王妃,妾身愿意侍奉王妃。”   任钰君明显愣住,其他女人也交换了眼色,脸色各有各的精彩。纪心娴轻哼一声,阴阳怪气道:“周姐姐,你不是怀孕了么,怎么还要跟着去京城?”   “对啊。”唐师师笑着接话,“去京城可和出门上香不一样,路上颠簸不说,还要风餐露宿,居无定所,恐怕不利于养胎。周美人怀胎不满三月,万一路上累流产了怎么办?我看,周美人最好还是留在王府。”   周舜华怎么肯?首先她不能把这种便宜让给其他女人,再次,她并没有怀孕,要是赵子询离开半年,那周舜华假怀孕—事不就彻底暴露了吗?   到时候王府里只有卢雨靠,周舜华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无论如何,这一次周舜华必须跟去京城。   周舜华垂下眼睛,在众人嘲讽的眼神中不动如山,说:“谢王妃和世子妃关心,但是我已离家六年,一下次去金陵不知道在何时。   我祖母年事已高,作为孙女,理应回京尽孝,尽子孙的本分。何况,我也想亲自向太后娘娘谢恩。”   周舜华搬出了蔡国公府和姚太后,众女一下子不好说话了。周舜华毕竟是国公府的嫡女,她们能怎么说呢,是拦着周舜华尽孝,还是拦着周舜华孝敬太后?   纪心娴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说:“周姐姐真是孝顺,孩子都没怀稳,就急着要回京孝敬祖母。要是蔡国公夫人知道,指不定该如何感动呢。”   纪心娴这话充满了讽刺意味,其他人听到了然一笑。其实众人心知肚明,周舜华根本没有怀孕,她急着随行,就是为了把孩子造出来,或者找机会让孩子“流产”。   可真是“孝子贤孙”呢。   卢雨罪淡淡接口:“周美人命好,内有世子宠爱,外有国公府撑腰,肚子里还有个贴心小棉袄给姨娘分忧。哪像我,做什么都要靠自己。”   眼看她们再说下去就得吵起来,唐师师及时制止,说:“好了,你们一同伺候世子,便是一家姐妹,相互之间不必分得这样清。既然周美人不怕落胎,那我没什么可说的,还是转达世子,让世子定夺吧。”   纪心娴皱起眉,十分不服气:“王妃,你又不是不知道,世子最常去周姐姐的屋子。要是交给世子定夺,岂不是又便宜了她?”   唐师师微笑:“那是世子的事情。你们若有不满,和世子说吧。”   唐师师说完便站起身,说道:“好了,赵子诰离不了人,我该回去了。世子妃安心休养身体,等下次我再来看你。”   唐师师露出离开的意思,宜年院的妻妾们纵一肚子话都不好再说,只能福身,恭敬地送唐师师出门:“恭送王妃。”   唐师师走后,卢雨罪立刻沉了脸,对着周舜华不假辞色:“我累了,送客。”   众女鱼贯退出,出门时,纪心娴故意从周舜华身边挤过,然后夸张地捂住嘴,不阴不阳地说:“哎呀,我没有看到周姐姐,险些撞到了孕妇。周姐姐,你肚子没事吧?”   周舜华被纪心娴当面挑衅,脸色很不好看,她念及日后大局,忍耐着说道:“我没事。”   “那就好。”纪心娴阴阳怪气的,说,“要是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一个低门小户的平头百姓,可担待不起。周姐姐走路可要小心些,别一不下心摔了一跤,把孩子给摔没了。”   纪心娴说完,冷冷哼了一声,扬长而去。周舜华气得脸色冰冷,任钰君从后面走过来,经过时,低声在周舜华耳边道:“妹妹好手段,佩服。”   周舜华回头,冷冷地看着任钰君。任钰君对她笑了笑,施施然离开。   唐师师将选择权交给赵子询,果不其然,赵子询选择了周舜华。宜年院气得炸了锅,一下午摔坏许多瓷器,后来唐师师以主持公道的姿态出面,又挑了任钰君同行。   唐师师的理由都是现成的,周舜华和任钰君家都在金陵,周舜华要回公府尽孝,那任钰君就不回侯府吗?周舜华要拜谢太后,任钰君就不用吗?   赵子询对此无言以对,只能同意。   虽然还有许多人不能去,但毕竟不再是周舜华一个人的天下,群愤平息很多。后来纪心娴也来唐师师这里闹,唐师师以随行人数不能太多为由,—概推拒。   纪心娴、樱桃等被留下来照顾卢雨靠,唯有周舜华和任钰君随行。唐师师紧锣密鼓地准备了半个月,他们紧赶慢赶,出发的日期还是落到了十月。   十月初,西平府的街道飘满落叶,唐师师抱着赵子诰登车,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马车队伍,悠悠启程,直指金陵。   这是赵子诰第一次出门,他葡萄―般的眼睛盯着马车,咿咿呀呀乱叫。唐师师将赵子诰的手捉住,轻声说:“诰儿,我们要去金陵了。”   赵子诰一动不动看着唐师师,似乎在问,他们为什么要去金陵。唐师师默然良久,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去金陵,更不知道,他们要去多久。   此去一别,荣辱祸福,皆是未知。 第104章 故人   唐师师从金陵来西平时,足足走了三个月有余。她来时孤身一人,无知无畏,一头撞入那个威名赫赫,却又一无所知的男人的世界。   如今两年过去,时过境迁,唐师师重新走上来时的路。然而这次,却不再是她一个人。   当初那个神秘的男人已成了她的夫婿,她甚至生下了他的儿子。唐师师来的时候不招人待见,路上磕磕绊绊,住宿也有颇多不如意之处。现在有人保驾护航,赶路霎间轻松许多。   虽然依然有委屈之处,但是比起第一次,唐师师已经非常满意了。因为有赵子诰在,赵承钧路上十分小心,不光让精兵伪装成家丁,时刻环绕在唐师师马车周围,甚至从军中调来最好的斥候,专程为唐师师的马车开道殿后。   就算这样赵承钧还是不放心,他们的队伍离开封地后,赵承钧不让众人声张是靖王,而是乔装成普通官员,只说要回京述职,带着妻儿一起赴任。丫鬟们在外面时,只称呼唐师师为“夫人”。   两个月后,唐师师在一个阴雨罪罪的午后,掀开车帘,看到了金陵的城墙。高大巍峨的城门矗立在似雪似雨的雾霭中,拔地而起,寂静无声,沉默地注视着古往今来的人群。   六朝粉黛,虎踞龙盘,金陵,她又回来了。   赵承钧大概是得罪了太多人,进城时依然十分低调,没有惊动任何人。赵承钧在金陵—样有王府,早在一个月前,府邸中的仆人就接到信,早早将王府整理出来了。   杜鹃扶着唐师师下车,唐师师再一次踩在实地上,由衷地松了口气。连杜鹃也叫苦不堪,哒哒哒抱怨道:“可算来了,金陵要是再不到,奴婢的骨头就该散了。王妃,原来这就是帝都金陵,和西平府一点都不一样!”   “可不是么。”唐师师累得连说话的心情都没有,她让奶娘将赵子诰抱过来,小心地掀开襁褓。唐师师见赵子询脸红扑扑的,倚在奶娘肩上,呼吸均匀。唐师师压低声音,问:“他睡了?”   “回王妃,刚刚睡着的。小郡王累得狠了,他平时睡觉那么轻,这回连进城门都没有吵醒他。”   唐师师又仔细看了看赵子诰,见他安安稳稳睡着,就又盖住襁保,低声说:“让他好好睡吧。一会把他抱到正房,让他在床上睡。对了,金陵湿冷,你给他脚底下放个汤婆子,检查的勤快些,一凉了就换。”   奶娘应下:“奴明白。”   嫡簸领着奶娘去安置赵子诰,唐师师强撑着精神站在二门前,指挥下人们将箱笼―一卸下,搬入主院。周舜华也下了车,走到唐师师身后请安:“王妃,妾身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吗?”   唐师师瞧见周舜华,扫了眼她依然平坦的小腹,似笑非笑道:“不必了。周美人身孕已经四个多月了吧,现在还没有显怀,看来是路上太颠簸,没有养好。周美人当务之急是养身体,我这里没什么要紧的,用不着周美人操心。”   周舜华八月份说自己怀孕,现在已经十二月了,她的小腹毫无动静,说是未婚都有人信,实在不像一个怀胎四月的肚子。现在周舜华能用宽大的衣服遮掩,唐师师倒要看看,等再过一个月,周舜华要如何解释。   一路上这种话周舜华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以往她都低着头,不争不辩,只当自己听不见。但是现在她却笑了笑,对唐师师点头道:“多谢王妃关心,妾身会好好养的。”   唐师师觉得周舜华的话不太对劲,但这里不是深究的地方,她和周舜华说话的功夫,赵子询已频频朝这个方向看来。得了,唐师师十分有自知之明,很快放赵子询的心尖宠离开:“周美人赶路辛苦了,你们快回去歇着吧,我这里有丫鬟帮衬就够了。”   这次周舜华没有客套,当真回去了。周舜华走远后,杜鹃不忿︰“她连侧妃都不是呢,在王妃面前摆什么谱?真是给脸不要脸,不识抬举。”   “行了。”唐师师喝止杜鹃,说,“快去收拾东西吧,早点把东西放好,我们也能早点休息。”   杜鹃应下,连忙跑去督促小厮搬东西。唐师师将物件大致放好,坐下才刚喝了一口茶,宫廷的使者就来了。   唐师师来不及换衣服,赶紧迎出去。赵承钧―进城就被叫走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府中只剩唐师师和赵子询两人有资格接待宫廷使者。唐师师匆匆整理了妆容,她赶到前厅时,赵子询已经在了,正在陪内侍说话。   穿着大红蟒袍的公公看到一位娇艳窈窕的丽人走入正厅,笑着站起身来,拱手道:“奴才不曾拜会王妃,想必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靖王妃了吧?”   “公公请起。”唐师师侧身让过半礼,笑着示意红衣公公起身,“正是妾身,公公快请坐。”   来人是姚太后身边的太监,稍微客套了两句后,就半推半就地坐下。赵承钧不在,唐师师坐上座,公公客座,赵子询陪坐在唐师师下手。   唐师师再一次感受到辈分的好处,即便她是个女眷,可是在这种场合,依然是她说话,赵子询陪衬。公公寒暄时,主要目标也冲着唐师师:“太后娘娘念叨了许久,可算把王爷王妃盼来了。王妃,这一路可太平?”   “托了太后和皇上的福,一切太平。”唐师师笑着问,“妾身许久没给太后娘娘请安,不知近来娘娘怎么样?”   “太后凤体安康,有劳王妃挂念。”公公眼睛笑眯眯的,说,“太后也十分挂念靖王和王妃。这些日子娘娘总挂在嘴边,说靖王离京已经十二年了,一别数载,走的时候靖王还是个年轻文弱的皇子,—转眼,靖王连儿子都有了。太后很是想念靖王,今日得知靖王和王妃入京后,立刻就要出宫来靖王府,我们这些奴才好劝歹劝才劝住。”   唐师师闻言静静微笑,她可不信姚太后会想念她和赵承钧,想着他们死还差不多。但是公公的话已经说到这里,潜台词很明白,唐师师只能接道:“是我们疏忽了。今日我们本该立刻进宫给太后请安,但是一来天色已晚,二来风尘仆仆,面见太后恐会失仪。不知太后娘娘什么日子方便,好让妾身给太后问安?”   “太后最喜欢王妃,王妃无论什么时候去,娘娘都会高兴的。”公公笑眯眯道,“择日不如撞日,奴才看明日就不错。”   竟然逼的这样紧,唐师师笑了笑,一脸开心地说:“这再好不过。有劳公公替妾身传话,明日,妾身去谒见太后娘娘。”   公公目的达到,笑的更加真诚了∶“这是自然,能替王妃传话,奴才荣幸之至。王妃今日还要收拾王府,奴才不便打扰,这就告退。”   “公公这是说什么话。”唐师师客套着,给杜鹃使眼色。杜鹃上前给公公换茶,顺势在公公手里塞了沉甸甸的一个荷包。   公公隔着袖子掂了掂里面的重量,终于露出些真心实意的笑。他站起身,说:“时候不早了,奴才该回宫复命了。王妃留步。”   唐师师站起身,亲自送公公走到门口:“公公慢走。”   公公再三说留步,唐师师是女眷,送到门口就不方便再走。赵子询本来跟在唐师师后面,这时候他越过唐师师,亲自送公公出府。唐师师停在正厅门口,含笑目送,等再也看不见大红的内廷使者蟒服后,才折身回屋。   “又不是朝贺,进宫给长辈请安,穿朝服做什么?”唐师师想到这里颇为头疼,她坐在玫瑰椅上想了想,问,“我进城时只隐约扫了几眼,没看清楚。似乎这两年金陵的流行,和西平府颇为不同?”   唐师师是王妃,不能打开车帘往外看,杜鹃这些丫鬟跟在车外,最能直观感受到京城的不同。杜鹃应和道:“没错,金陵穿的衣服和西平府很不一样,好些裙子我连见都没见过。”   唐师师叹气:“金陵和西平隔得这么远,风尚自然不一样。明天就要进宫,穿得太隆重露怯,穿得土里土气又让人笑话。现在这个时辰,订做也来不及了,罢了,去成衣店买几身,暂时应应急吧。”   杜鹃皱眉,为难道:“可是,王爷还没回来,王妃如何出门?”   女眷上街必须有男子陪同,未出嫁时是兄长,出嫁后便是夫婿。唐师师听到这里也头疼了:“他去哪儿了,能找到吗?”   杜鹃摇头,她一个内宅丫鬟,连金陵城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哪里知道靖王去哪儿了?赵子询从外面送公公回来,听到唐师师的话,停顿片刻,说:“王妃如果想出门,儿臣愿意陪同。”   唐师师一怔,看到赵子询后知后觉地想起,对啊,只要有男子陪同就可以,儿子自然也行。唐师师心里只有赵子诰,压根没把赵子询当儿子,所以一时半会还真没想到赵子询。   唐师师着急买衣服,于是没再推辞,痛快地应下了:“好,有劳世子了。”   靖王不在,唐师师就是王府中最大的,她吩咐要出门,门房很快就套好了马车。这一路上为了掩人耳目,靖王府的马车非常低调,没有镶金饰玉也没有印靖王府的标记,但是木质却极好,坐在里面很舒服。   唐师师为了省事,直接让车夫去金陵最大最贵的成衣店。有心不一定能解决问题,但是有钱一定可以。   只要钱花的够多,没有什么烦恼是解决不了的。   马车停在成衣店前,杜鹃最先跳出来,然后扶着唐师师下车。唐师师提着裙子,施施然走下木台,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前。成衣店的小二见来了位年轻貌美、衣着华丽的小夫人,忙不迭跑过来招揽:“小的见过夫人,见过郎君。两位真是郎才女貌,请问二位要看什么?”   赵子询听到这话微微一怔,还不等他反应,唐师师就冷冰冰打断了店小二的话:“他不是我的郎君,是我的儿子。”   店小二愣住,赵子询若有若无的遐思也顿时烟消云散。他轻咳一声,肃着脸说道︰“不得无礼。这是夫人,岂容尔等冒犯?”   店小二谄媚的笑脸完全垮掉,他看看修长俊俏的赵子询,再看看年轻娇艳的唐师师,心里想着真是见了鬼了。借他十个脑袋,他也猜不到这样两个年岁相当、容貌相当的男女,竟然不是夫妻,而是母子。   就简直离谱。   店小二尬笑着赔不是,唐师师自己家也是做生意的,知道这些小人物的辛苦。唐师师第一次见赵承钧时也认错了这对父子,她自己都这样,怎么能怪一无所知的店小二?   唐师师不轻不重呵斥了几句,就将这件事放过。店小二悄悄擦了把汗,赶紧引着唐师师进店看衣服,再不敢提刚才的事。   唐师师正有此意,她才走了没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而震惊的声音:“唐唐师师?”   唐师师回头,看到来人,同样意外了:“是你?”   唐燕燕见真是唐师师,嘴都要合不拢了。她提着裙子,飞快跑到唐师师身边,惊讶道:“我刚才还不敢认,没想到真的是你!大姐姐,你这些年去了哪里,为什么从来不联系我们?” 第105章 妹妹   唐燕燕跑近,王府侍卫们瞬间警惕。唐燕燕感受到侍从不友善的目光,被迫停在唐师师三步以外。   唐燕燕目光扫过唐师师背后的阵仗,抿嘴笑了笑,对唐师师说:“姐姐,几年不见,你连家里人都不想认了?”   竟然在这里遇到唐燕燕,真是流年不利。唐师师内心翻了个白眼,但是唐燕燕毕竟算她妹妹,大庭广众之下,唐师师也不好直接翻脸,于是抬起手,示意侍卫不必紧张,这个人她认识。   侍卫接到唐师师的授意,缓慢将刀收回刀鞘。唐师师笑着看向唐燕燕,笑容十分标准,完全没有上前叙旧的意思:“我刚才忙着赶路,没注意到二妹也在。二妹何时来了金陵?”   唐燕燕不理会唐师师的冷淡,上前挽住唐师师的手,亲昵地抱怨道:“还不是为了陪齐哥哥参加会试。我多年来习惯了临清,故土难离,很不想适应新的地方,但是齐哥哥要来京城参加会试,实在没办法,我只能随着公公婆婆迁往金陵。我明明说了我将齐哥哥照顾的很好,但是爹和娘就是不放心,硬是也搬到京城,连商铺也搬过来了。姐姐你是不知道,这些年我又要被公公婆婆塞吃塞喝,又要被爹娘唠叨,真是烦死了。”   唐燕燕说着,夸张地捂住嘴,像是才反应过来一半,惊讶道:“姐姐,你是不是还不知道,齐哥哥考中举人了?”   六年过去了,唐燕燕的戏还是这样烂。唐师师呵呵笑了笑,说:“是吗,我才知道呢。恭喜二妹,成了举人夫人。”   “姐姐说哪里话。我又蠢又笨,小时候也没有姐姐好看,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姐姐样样比我好,这种生活应当属于姐姐才是。”唐燕燕说完,笑着拍了下脑门,自责道,“瞧我,只顾着说自己,竟然忘了问姐姐。姐姐,你这些年去哪儿了?你自从进宫后,杳无音信,爹派人了打听了好几次,都一无所获。早知道你在京城,我们早就搬来了。不过,既然姐姐你也在金陵,为什么不给家里送信?你不在的这些年,爹和大娘特别想你。”   唐师师一直保持着微笑,直到听到唐燕燕提起“大娘”,她笑容微冷,眼神凉凉地扫了唐燕燕一眼:“二妹多心了,我不止小时候比你好看,准确说,我一直都比你好看。”   唐燕燕笑容愣住,唐师师淡淡勾了下唇角,继续说道:“还有,什么叫爹和娘唠叨你,苏氏是个妾,你应该叫她姨娘。”   唐燕燕笑脸收敛起来,以前她再恶心,在人前也总是对唐师师笑脸以待。因为苏氏说了,唐师师毕竟是嫡长姐,她们不能给人落把柄。曾经唐燕燕顾忌自己的庶女身份,但是现在,唐燕燕不想顾忌了。   她现在可不是个普通的富太太,她是举人夫人。虽然齐景胜暂时没考中进士,但仅仅是举人,就已经超过天底下许多男人。她有这样一个出息的夫婿,而唐师师嫁人这么多年都不敢联系家里,现在还披金戴银,可见给人当了妾。姐妹两人如同云泥之别,唐燕燕还怕她什么?   唐燕燕冷冷笑着,针锋相对地说道︰“姨娘确实是妾,可是这些年姨娘帮爹打理生意场上的事,出入应酬,迎来送往,已经和正妻无异。许多人来唐家,都不知道唐家还有个大娘子呢。大娘是享福的命,身体娇贵,管不了这些琐事,只能让姨娘这个劳碌命代劳。姐姐以前不是最是亲近大娘么,这些年,怎么没见姐姐回去过?”   两人谁都没有耐心维持姐妹情深的戏码,唐师师冷淡地抽回手,当着众人的面用帕子擦了擦手指,说:“我这些年并不在京城,今年随夫婿进京述职,这才来京。之前夫君任职的地方离临清有些远,我怕吓着家里人,就没有送信。”   唐燕燕的眉头慢慢皱起来,什么,随夫进京述职?妾是没有资格称主家为夫的,唐师师直呼夫婿,可见不是妾。而且能回京述职,可见对方是个官员,很有可能官位还不小。   不应该啊,唐师师不可能过得比她好。唐燕燕不死心,重新摆出笑脸,亲亲热热地挽住唐师师手臂:“姐姐,别的事情不说就罢了,你连嫁人都不告诉家里,未免太过分了吧?你嫁到了哪里,为何没回家省亲?”   唐师师见唐燕燕靠过来,浑身都开始起鸡皮疙瘩。她不留情面地推开唐燕燕的手,可是唐燕燕就和感受不到一般,再一次粘过来。赵子询见唐师师和故人叙旧,远远站在另一边等她。现在看到唐师师和那个女子似乎有不愉快,赵子询皱眉,慢慢走过来:“王夫人,您在做什么?”   唐燕燕余光扫到一个英俊高大的男子靠近,她本来没当回事,直到男子停在唐师师身边,还喊了句“夫人”,唐燕燕完全愣住了。   唐燕燕不可置信地扫过赵子询,又看向唐师师,嗓音都微微颤抖:“这是……   唐师师生怕唐燕燕说出“这是你的夫婿”,她现在是王妃,名节十分重要,稍有不慎是要死人的。唐师师当即截住唐燕燕的话,淡然道︰“还没有给你们介绍,这是我的长子。子询,这是我的家妹。”   赵子询第一次听她叫自己的名字,往常,她都是叫他“世子”的。这两个字从她的嘴里出口,仿佛带上了某种撩人的热意,撩的他心底某个地方飘飘然,连血液都翻滚起来。   赵子询其实没注意唐燕燕是谁,不过毕竟是唐师师的妹妹,赵子询给面子,对着唐燕燕颔首示意:“唐二姑娘。”   唐师师笑着,悠悠说:“不应当叫姑娘,现在,应该称呼为齐大少奶奶了。”   唐燕燕的心乍紧乍松,一下子飞扬起来。她刚才还以为唐师师嫁了这样一位青年才俊,没想到,这竟然是她的长子。   哈哈哈,唐燕燕痛快地想,唐师师,你也有今天。在唐家的时候唐师师多心高气傲啊,齐哥哥给她买吃的买用的,唐师师如施舍一般,淡淡点点头,不咸不淡说声“还不错,谢谢”,有时候甚至连“谢谢”都懒得说。然而即便如此,齐哥哥都像着了魔般,一心讨唐师师欢心,如果能得她一个笑,简直如得了天大的奖赏。   可是现在呢,唐师师被送进宫,她走的时候搞那么大阵仗,最后却一点名堂都没混出来,反而嫁给了—个老鳏夫。他们家长子都这么大了,那个男人岂不是七老八十,鹤发鸡皮?   唐燕燕光想想就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唐师师竟然嫁了个老头子,难怪她衣着如此华丽,原来全是用陪老男人换来的。唐燕燕都有些怜惜唐师师了,目光中满是怜悯:“姐姐,难怪你不想联络家里。但是我们毕竟是一家人,有些事你不想告诉外人,但大可以回家啊。”   赵子询最开始还保持平静,后面越听越皱眉,这个女子在说什么?嫁作靖王妃,怎么就成了不能见人的事情了?   赵子询正要开口提醒一二,忽然眼神—凝,脸色凝重起来。唐师师察觉赵子询的表情不对,她顺着赵子询的目光看过去,见商铺外的拐角处,正站着一个人。   唐师师视线接触到来人,表情也慢慢变淡了。   齐景胜。   —别多年,没想到,她和他再次相见,竟然在这种场合。   唐燕燕回头,看到是齐景胜,兴高采烈地拉着齐景胜走过来。齐景胜像块木头―样被唐燕燕挽着,目光一直停留在唐师师身上,似悲伤似欢喜,似怀念似感叹。   赵子询皱眉,本能地不悦。这个男子那是什么眼神?他和唐师师什么关系?   然而唐燕燕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无暇注意丈夫的异样。唐燕燕亲密地倚在齐景胜肩膀上,娇声说:“齐哥哥,这是大姐姐呀,你没认出来吗?对了,这位是姐姐的长公子,公子,这位是我的夫君,齐景胜。”   齐景胜目光终于移到赵子询身上。他在外面等了许久,不见唐燕燕出来,只好进锦衣阁找她,没想到,却在里面看到了一个无论如何都预料不到的人。   唐师师。   他看到了唐师师,同样看到了她身侧的那个男子。齐景胜看到她盘起妇人发髻,十分痛苦,可是他又知道,迟早有这一天。   从唐师师被花鸟使看中,应召入宫开始,他和唐师师的未来就彻底断绝了。她迟早会嫁为他妇,甚至,飞入帝王家。   但是齐景胜没有想到,有生之年,他竟然能亲眼看到这一幕。也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   齐景胜一直以为这是唐师师的夫婿,直到听到唐燕燕说,这是她的长子。齐景胜惊讶了,以唐师师的年纪,绝不可能生出这么大的儿子,那就是说,她嫁给别人当继室?   甚至是一个,年纪很大的男人。   齐景胜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他心底惋惜的同时,也生出不甘。如果她嫁得更好也就罢了,但是对方明明不如他,那么当初,为什么不留下来呢?   唐燕燕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其实她语气中的幸灾乐祸再明显不过。赵子询从齐景胜身上收回注意力,正要纠正,被唐师师打断:“是啊,说来遗憾,我自嫁人后,还没带子询等人回过娘家。子询,这位是齐景胜,是我们通家之好的兄长,在去年中了乡试,如今是我的妹夫。齐世兄,这是子询,我丈夫的长子。”   赵子询又不是蠢,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唐师师打断,如今哪还能不明白,唐师师不想让他澄清,或者说,她故意让对面误会,觉得她嫁给了一个老男人。   靖王的年纪诚然比唐师师大,但是,也没有大到那种程度吧?赵子询觉得无奈,可是架不住唐师师兴致勃勃,他只能顺着唐师师的意,静静注视唐师师胡闹。   唐师师自己也承认了,这让唐燕燕愈发得意。唐燕燕如打了场大胜仗一般,亲昵地拉过唐师师的手,明知故问道:“姐姐,你来锦衣阁做什么?”   唐师师微笑,在男人面前,唐师师向来不吝于展示自己美好的一面。唐师师十分有耐心地陪唐燕燕作秀,说:“明日有急用,想买几套成衣。”   “姐姐你还在买成衣啊?”唐燕燕露出吃惊之色,随即苦恼地跺了下脚,说,“可惜我的衣服大多订做,不太懂买成衣的门道。不过我名下有个布庄,对金陵的锦缎多少有了解。姐姐你喜欢什么,尽管让店小二拿出来,我替你一起买了。”   赵子询立刻说:“不用。”   简直是笑话,靖王府的王妃看上什么东西,还需要别人付钱?但是唐师师伸手止住赵子询的话,笑道:“子询,你有所不知,我二妹不光是唐家最受宠的二小姐,同时还是齐家的大少奶奶。唐齐二家可是经商大家,加起来足以垄断运河一半生意。二妹手头宽裕的很,这些小钱,根本不在二妹眼睛里。”   唐燕燕被人捧着,越发飘飘然,当即一口咬定:“没错。姐姐难得来京城,我作为东道主,还能让姐姐花钱?姐姐喜欢什么尽管拿,今日我请。”   唐师师笑眯眯说了声“好”,随后挑衣服,一点都不手软,专门挑着贵的来。   赵子询跟在唐师师后面,真的颇为无奈。何必呢?多大人了,为什么要做这种幼稚的事情。   赵子询无奈中还觉得好笑,他忽然生出种奇异的感觉,平时父亲纵着唐师师胡闹,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   明明是很蠢的事情,可是她喜欢。只要能看到她的笑脸,似乎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赵子询怔住,控制不住地走神,都没注意到唐师师已经把衣服挑好了。唐燕燕听到账单的时候有点肉痛,但是她转念想到唐师师嫁给了一个老男人,现在过得很不好,唐燕燕顿时觉得就算让唐师师坑点钱,又有何妨?   唐燕燕咬牙,豪爽道:“好,这些都记在我的账上,随后你们去齐家支银子。”   “爽快。”唐师师笑眯眯地说,“二妹在齐家可真是受宠,随手就能花费这么大笔的银子,可见齐家公婆一定很喜欢你。”   唐燕燕想到婆婆,笑容微微收敛。婆婆一向不喜欢她大手大脚,尤其现在齐家要往官宦门第转型,极在乎面子。要是这种事传到公婆耳朵里,恐怕婆婆又要骂了。   齐景胜一直安安静静的,听到这里,他轻声接口:“母亲也很想念你。”   唐师师怔松,眼中露出怀念之色。是啊,齐太太和林婉兮是闺中蜜友,多年的手帕交,当初齐太太就是怜惜闺蜜过得不好,才给唐师师和齐景胜定亲的。没想到阴差阳错,谁都没有如愿。   提到齐太太,唐师师眼神沉静许多。她能对着所有人睁眼说瞎话,唯独对真心关爱过她的人,无法说出一句不好。唐师师语气转低,轻轻问:“太太这些年,身体可好?”   齐景胜低声道:“母亲一切都好。”   唐师师对着齐景胜,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干巴巴道:“等后面闲下来,我亲自去齐家拜会太太。”   赵子询暗暗皱眉,产生一种诡异的,苦命鸳鸯阔别重逢、物是人非的既视感。这个男人只是唐师师的世兄和妹夫吗?为什么他觉得,不止。   唐燕燕―看唐师师和齐景胜叙起旧来,立刻警惕,不动声色地挤到唐师师和齐景胜之间,挡住了两人的视线。唐燕燕笑着,热络说︰“姐姐,你回京后,还没回家看过吧?正好明日我和齐哥哥要回娘家,你也一起来吧。”   唐师师想了想,说︰“未尝不可。但是,明天上午我走不开,下午怎么样?”   “没问题。”唐燕燕一口应下,“那就说好了,明日我和齐哥哥在家里等你。姐姐一定要来哦!”   “好。”唐师师含笑,示意杜鹃记下地址。唐燕燕把唐家的地址报给唐师师后,心满意足,说:“时间不早了,齐哥哥回去还要温书,我们得回家了。大姐姐,一言为定,明日唐家见。”   唐师师微笑看着唐燕燕挽着齐景胜远去:“好啊,明天见。”   等齐家的背影看不见后,赵子询无奈,问:“王妃为什么不明说?”   唐师师轻哼一声,理直气壮道:“我愿意喽。”   赵子询第―次感受到什么叫束手无策,他拿这位骄纵的王妃没办法,只能问:“王妃那您现在玩够了吗?”   “差不多了。”唐师师挥挥手,说,“难得有人请客,走吧,回王府。” 第106章 猜忌   唐师师回到王府,刚进二门,就见赵子诰身边的丫鬟在门口等着。唐师师心里一咯噔,连忙掀开车帘问:“诰儿醒了?”   丫鬟瞧见唐师师回来了,一路小跑追到车边,说:“是呢。小郡王醒了,正闹着要找王妃呢。”   唐师师一听就急了,马车刚刚停稳,她就赶紧提着裙子下车。没想到马还没站稳,猛地往前窜了一段,唐师师站在车沿上,脚下忽然滑动,她险些从车上摔下来。   丫鬟们被吓了一跳,惊慌叫嚷:“王妃小心!”   但是丫鬟们也都是女眷,身上穿着裙子,干着急却跑不过去。赵子询正在整理缰绳,他听到身后的尖叫声回头,瞧见唐师师正站在马车边缘,摇摇欲坠。赵子询心中一跳,下意识箭步上前,一把扶住唐师师的胳膊:“小心!”   赵子询握住唐师师的胳膊后才意识到不妥,唐师师是他名义上的嫡母,本人还十分年轻貌美,母少子强,最应该避讳。可是刚才那—刻他就和鬼迷心窍了一般,神志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上前拉住了唐师师。   周围有许多丫鬟看着,这么紧急的状态,赵子询竟然走神了。赵子询之前碍于赵承钧,一直和唐师师保持距离,这是他第一次触碰到唐师师的身体。   她原来这样纤细,冬日穿着这么多衣服,可是赵子询一手就能将唐师师胳膊圈住。她鬓边的步摇甩在赵子询耳边,发出叮当一阵清响。步摇上的珠子似乎擦到赵子询耳朵,玉珠温润微凉,像她身上的香料―样,淡而深幽,勾的人想不住探寻,找出香味的源头在哪里。   赵子询微微愣神,他明明知道有许多人看着,他应该立刻松开唐师师,退开距离,并不着痕迹地表明自己只是出于孝心,撇清立场。可是赵子询不知道怎么回事,肢体反应格外慢,许久都没法回神。   赵子询怔然中,手心突然松了。唐师师挣开赵子询的手,看都不看赵子询,提着裙子就往内院跑:“诰儿在哪儿?他醒来多久了?”   刚才那一幕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丫鬟们只看到王妃差点摔下马车,世子扶了一把,很快王妃就抽回胳膊,世子也恢复翩翩君子的模样。丫鬟们见唐师师还跑,吓得不得了:“王妃小心些,小郡王有奶娘姬娘看着呢,并没有哭。”   但是唐师师哪里听得进去,她压根没注意周围,用最快地速度赶回主院。一进门,她就急声问道:“诰儿呢?”   “参见王妃。”奶娘、丫鬟发现唐师师回来,齐齐行礼。因嫡把赵子诰抱出来,笑着道:“王妃莫急,小郡王在这里呢。郡王很听话,一下午都没有哭。”   唐师师抱住赵子诰,摸到他圆嘟嘟的小手小脚,才觉得放心。赵子诰看到唐师师后立刻活跃起来,咿咿呀呀乱叫,唐师师抱在他坐在床上,问奶娘孩子的事:“他什么时候醒的,喂奶了没有?”   “申时醒的,已经喂了。”   唐师师又问了几个问题,慢慢安下心来。赵子诰现在已经会爬了,手脚利索的很,他看到唐师师的步摇在后面晃来晃去,呀呀叫了两声,伸手去够唐师师的步摇。   赵子询跟在唐师师后面进屋,唐师师和奶娘问话,他插不话来,又不好不告而别,只能静静等着。赵子询不知为何,目光落在唐师师的步摇上,甚至回想起刚才那种温润的触感。   正是因此,赵子诰一动,赵子询就看到了。他心中一紧,连忙道:“王妃,小心他的手。”   唐师师回头,瞧见赵子诰在抓她的步摇,赶紧拦住他的手。唐师师轻轻拍赵子诰的小手,嗔怪道:“不长记性,还敢抓我的头发?信不信我告诉你父亲,让他收拾你?”   赵子诰似乎是听懂了唐师师的话,气势明显萎靡下来,一双葡萄般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唐师师。丫鬟们看到后笑:“小郡王怕王爷,一提王爷就安静了。”   唐师师也忍俊不禁,轻轻捏赵子诰胖乎乎的脸蛋:“欺软怕硬,你就知道欺负我。”   赵子询静静看着这一幕,明明唐师师就坐在不远处,可是他却觉得远在天边。唐师师和赵子诰仿佛在另一个世界中,赵子询光能看着,却摸不到触不及,完全无法融入。   丫鬟们见状给赵子诰求情,说笑中,赵承钧从外面回来了。赵承钧心里想着事,没有留意周围,他一进门,看到赵子询站在屋里,专注地盯着唐师师,心里猛地一咯噔。   赵承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情绪,但是这股排斥感来的又急又猛,强烈到赵承钧无法忽视。赵承钧脚步顿在门外,门口的丫鬟回头看到赵承钧,连忙行礼道:“参见王爷!”   丫鬟的声音惊醒屋内众人,众人才看到赵承钧回来了,纷纷请安:“王爷万福。”   唐师师也放下孩子,起身行礼:“王爷。”   赵承钧转瞬将那股情绪压下,他平静地走入屋子,扫了眼地上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唐师师回道:“太后让我明日进宫请安,我怕带来的衣服和金陵时兴的不一样,就去成衣店买了几套。”   这对赵承钧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事,靖王府家大业大,区区几套衣服,在赵承钧眼里都不算钱。赵子诰看到赵承钧,在塌上欢快地拍手,扑腾着手脚要让赵承钧抱。赵承钧俯身,将赵子诰接住,稳稳地抱在手臂中:“你是越来越状实了,差不多有二十斤了吧?”   “有。”唐师师笑着坐在赵承钧身侧,抱怨道,“他现在能到处爬,稍不留神就爬到床边了,不省心的很。”   刘吉插话道:“小郡王身体好,做什么都比别的孩子快一步。依老奴看,用不了多久,小郡王就能走路了。”   唐师师光想着就头疼,赵子询现在会爬都这么闹人,要是学会自己走路,岂不是一时一刻都安生不下来?赵承钧听到这话却露出思索的神色,他将赵子诰放在塌上,扶着他的手,说:“都快成小胖子了,别总被人抱着,自己站一会。”   赵子诰腿脚发育的特别好,此刻被赵承钧扶着,当真能稳稳站住。赵子诰好奇地看着赵承钧,赵承钧示意他往唐师师的方向走:“自己走,去找你娘。”   唐师师拍拍手,温声对赵子诰说:“到娘这里来。”   丫鬟围在旁边一起鼓劲,赵子诰看到唐师师,眼睛变得晶亮,他小腿一蹬―替,竟然真的在赵承钧的扶持下走过来了。最后赵子诰小胖腿一蹬,猛地扑向唐师师。   丫鬟们一起鼓掌,又是叫又是笑。唐师师连忙接住赵子诰,高兴地将他抱起来:“诰儿真棒,都会走路了。”   赵子诰被母亲举起来,高兴地咯咯笑,露出他那四颗大门牙。赵子诰已不再是刚出生的他了,他一激动,唐师师的手臂就撑不太住。赵承钧连忙护住唐师师,说:“小心。他现在份量不轻,别伤到你的腰。”   赵子询看着赵承钧和赵子诰互动的画面,越发觉得格格不入。   仿佛眼前这三人才是一家,他只是一个外人。事实上,他也真的是个外人。   一个嫡嫡见赵子询不说话,怕冷落了世子,连忙道:“世子若是看着孩子喜欢,那就赶紧生一个。等明年两个孩子―起在家里跑,   那才叫热闹呢。”   簸蔗说完后,气氛微妙了片刻。唐师师笑着接话,说︰“对啊,周姨娘身孕已经四个月了吧,等再有六个月,府中又要添小孩子了。我之前说过,谁怀孕就把谁封为侧妃,现在周姨娘已经过了四个月,按理说胎像稳固,不会发生危险了。正好趁着过节,就把周姨娘的册封宴一起办了吧。”   世子侧妃和王妃不同,根本用不着通知礼部,自己家里吃一顿饭就好。虽然仪式简单,但唐师师毕竟不是善人,她说这些话,当然是有目的的。   一来她们回到京城,周舜华总要去见蔡国公府的人,封成侧妃双方颜面都好看;二来以周舜华的心气,她回金陵后绝不会闲着,   唐师师现在推她一把,周舜华才能更快更好地搞出事来。   周舜华越算计,赵子询越偏袒,赵承钧才会对他们越失望。到时候唐师师推自己的儿子上位,就会顺理成章。   赵承钧听到这些话微微皱眉,但是并没有说话。他其实并不同意,周舜华这个女子表里不一,手段下作,还说谎成性,要不是顾忌赵子询的颜面,赵承钧早就处死此女了。留着她的性命已经是赵承钧的底线,还要封她为侧妃?   赵承钧不赞同。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多少要考虑时局。在西平府时,蔡国公府远没有卢家有用,所以赵承钧一力押着赵子询和卢雨靠成亲,现在到了金陵,周家拿来用一用,未尝不可。   所以赵承钧虽然不同意,但也默认了。赵承钧不说话就是可以,赵子询颇有些受宠若惊,姓忙合心十考王妃。”An,等回去后我一定好生提点她,让她尽心尽力孝敬王妃。”   唐师师含笑:“世子有这心就够了,周侧妃如今怀有身孕,明年六月就要临产,她自己都不舒服,哪用来伺候我?我这里不缺人,让周侧妃好好养着,六月份平安生下孩子,就是对我最大的孝敬了。”   唐师师不断提醒时间,周舜华现在“怀孕”四个月,明年六月就该生了。寻常人家晚产十天八天正常,晚生两三个月,那就说不过去了吧?赵子询听到预产期也头疼,但周舜华是他自己的女人,他能怎么办?赵子询只能硬着头皮帮周舜华遮掩:“多谢王妃关心,我会让她注意的。”   赵承钧一直默默听着,这时忽然问话:“你为何称呼她为王妃?”   赵子询和伺候的下人都愣住了,赵子询迟疑,问:“不然该如何尊称?”   赵承钧口吻淡淡,听不出什么心绪,说道︰“她是我的妻子,你应当叫她母亲。”   赵承钧语气平静,唐师师没听出端倪来,脱口而出:“不要,母亲给我叫老了。”   赵承钧挑眉,轻轻瞥了唐师师一眼:“你觉得我老?”   “没有。”唐师师气焰顿时萎靡,不情不愿地改口道,“那也行,想叫就叫吧。”   唐师师不明所以,赵子询却听出些不对劲来。赵承钧从来不做没因由的事,他说这句话,绝不是随口一提。   赵子询没猜透赵承钧的用意,但他后背却本能生出一股寒意。   赵子询和赵承钧相处了十一年,对赵承钧的狠心和绝情体验甚深。赵承钧这样说,是不是代表对他生出了猜忌?   为什么呢?难道就因为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当年貂蝉及凭一己之力就能分化董卓吕布整个利益集团,如今换成了唐师师,赵承钧也一样无法免俗?   赵子询心里说不出害怕还是失望,他垂下眼眸,恭声说:“王妃是父亲的正妻,自然也是我的母亲。若是父亲喜欢,儿臣改口就是。”   唐师师明显露出不情愿之色,赵承钧瞧见,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唐师师闷闷地说,“我喜欢听别人叫我王妃。”   女人都爱年轻,谁愿意听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子一口一个母亲?听起来就像一个老妈妈一样。   赵承钧叹气,他并不是―定要在称呼上做文章,他只是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在意起这些细节。赵承钧松了口风,说:“罢了,我只是想到了,随便提一句,并没有其他用意。一切照旧即可。”   赵子询应是,但心里完全不信。赵承钧说他没有其他用意,只是随口一提,但是谁信呢?   他果然在敲打自己。那些人说的没错,无论赵承钧嘴上说的多么好听,一旦有了自己的儿子,他还是会偏向亲生子嗣。   赵承钧前面说的那些话,不过是想稳着赵子询,继续利用他罢了。赵子询心中嗤笑,表面上恭恭敬敬的,对着赵承钧、唐师师行礼问安,慢慢告退。   丫鬟送赵子询出门。赵子询走出主院后,鬼使神差问了一句:“王妃一直用什么香料?”   “什么?”丫鬟愣了一下,没跟上节奏,“王妃不用香料呀。小郡王现在到处爬,见什么都要尝一尝,王妃怕香炉烫着小郡王,早就让我们把熏香撤走了。”   “原来如此。”赵子询对丫鬟笑了笑,温文尔雅道,“多谢。”   赵子询风度翩翩,丫鬟看到世子对自己温柔一笑,走路都晕了。赵子询见惯了女人这种目光,他表面上君子谦谦,心中却毫无波动,冷漠地转身离开。   走出一段路后,赵子询低声喃喃︰“不用香吗?”   那他今日闻到的味道,是哪里来的?这时候赵子询突然想起,一年前在南山山庄时,赵子询去找周舜华,推门时无意撞见唐师师浴后梳妆。那时,屋里就漂浮着这种清幽的香气。   原来,竟然是她的体香。   主院里,唐师师遣散丫鬟,一边陪赵子诰玩,一边和赵承钧说话:“明日我进宫见太后,赵子诰就不带了。宫里人若是问起来,就说他水土不服,身体不适,不能进宫。”   赵承钧也是这样想的,小孩子脆弱,进宫充满了不确定性。赵承钧已经离京十二年,宫中许多人脉都疏远了,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他未必能照应到。   赵承钧说︰“好,明日让刘吉在王府看着他,我陪你进宫。”   “不用。”唐师师将爬到床榻边缘的赵子诰抱到里面,说,“今天太后只说了让我一个人进宫,王爷若是同去,恐怕太后会不高兴。我毕竟在储秀宫住了三年,又不是不认识宫里的路,我一个人没关系的。”   赵承钧还是不放心,但是有些话点到为之。他和唐师师都心知肚明,姚太后宣唐师师进宫,真正的目的是敲打唐师师,以及套话。要是赵承钧跟去,这些话就没办法说了。   这样一来,反而惹姚太后起疑,不如大大方方去,既安了姚太后的心,也能给自己赢得缓冲的时间。   这些事赵承钧和唐师师谁都没有挑明,赵承钧内心明若雪洞,即便他千般不放心,此刻也只能无奈同意:“好。你自己千万小心,如果有危险,不必顾忌颜面,赶紧出宫。”   “我知道。”唐师师笑道,“我们进京并不是秘密,太后娘娘亲自宣我进宫,我能出什么意外?太后一定会全须全尾地送我出宫的,王爷尽可放心。”   赵承钧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明白归明白,等轮到自己心尖尖上的人,他就是放心不下。赵承钧说:“明日我要去吏部和宗人府,宗人府离宫城不远,中午我去宫门口接你。”   “不用。”唐师师说,“你明天有许多事情要做,没必要为我白跑一趟。宫门到王府的路没多远,我自己回来就够了。”   赵承钧摇头,虽然没说什么,但态度十分坚决。唐师师见劝不动也不再劝,她忽然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笑着问赵承钧:“王爷,你猜我今日遇到了谁?”   赵承钧怔了一下,想到她下午曾出府一趟,去成衣店买衣服。成衣店再结合唐师师的语气,赵承钧已经猜到是谁了,他却装不知道,配合地问:“是谁?”   “唐燕燕。”唐师师扬起下巴,似笑非笑道,“一进金陵就遇到了故人,真是令人开心呢。今日这些衣服,就全是我的好妹妹付的账。”   赵承钧眸光微敛,他扫过从橱柜堆到地上的盒子,慢慢挑眉:“是别人出的钱?”   “对啊。”唐师师非常开心,高高兴兴地和赵承钧分享坑人的快乐,“有便宜不占是王八,我随便说了些话,她就上赶着做冤大头。呵,活该。”   赵承钧并不能理解唐师师的快乐,他看着地上那些衣服,内心幽幽叹气。他还以为这些是唐师师买的,结果竟然是别人付账。赵   承钧一出生就是皇子,十岁起成了亲王,有他在的地方,从未让别人出过钱。   更别说,唐师师还是他的妻子。赵承钧问:“你二妹住在哪里?”   “齐家呀。”唐师师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赵承钧一噎,顿时将剩下的话咽回去了。他本来想带着唐师师拜访唐燕燕,随便将买衣服的钱加倍还给唐燕燕。他只顾着想回礼的事,竟然忘了,唐燕燕顶替了唐师师的婚事,嫁给了齐景胜。   那还是算了,赵承钧默默放弃这个计划。改日,他让刘吉上门还礼吧,钱可以还,人就不用去了。   赵承钧看着没心没肺、满床乱爬的赵子诰,心中悠悠叹气。他怎么忘了,不光姚家、郭家、内阁在金陵,齐景胜也在。   真是麻烦。 第107章 利诱   第二天,唐师师起了大早,换上金陵新时兴的白色织金长袄,下面穿着藕荷色马面裙,前往宫城给太后请安。   姚太后是当今皇帝的祖母,按礼该称太皇太后。可是姚太后赐死了皇帝的生母,不称太皇太后,依然以皇太后的身份临朝称制,垂帘听政。朝野上下,也俱以姚太后称之。   唐师师递了自己的身份名牌,很快就有人来接她。那个姑姑看起来二十上下,穿着绿色宫装,头发抿得很紧,对唐师师轻轻福身,   问:“敢问可是靖王妃?”   唐师师侧身避过姑姑行礼,点头道:“是妾身。”   “太后已经等待王妃多时了。”姑姑笑着让开一步,说道,“王妃请随奴婢来。”   唐师师跟着姑姑往慈宁宫走。唐师师对慈宁宫并不陌生,五年前她刚刚入宫时,和众多秀女一起住在储秀宫,每日练习琴棋书画,规矩礼仪。储秀宫美人如云,内斗严重,想要在众多秀女中过得好,成绩出挑反倒是其次,讨姚太后欢心,才是最重要的。   慈宁宫前的那条甬道,唐师师来来回回走了不知道多少遍,但是这次,唐师师却走了另一条路,从外廷进入慈宁宫。   慈宁宫中,姚太后正在逗雀儿,冯去娥站在帘子外禀报︰“娘娘,靖王妃来了。”   “呦,来了呀。”姚太后慢悠悠收回指甲,在宫女的服侍下洗了手,才不紧不慢道,“宣吧。”   唐师师停在慈宁宫殿前,宫人掀开厚厚的门帘,一股热浪席卷而出,和着里面的龙涎香,熏得人头晕脑胀。唐师师定了定神,迈步跨入门槛,她一直垂着眼睛,隐约瞅到雕花落地罩内有人影晃动,立刻敛衽行礼:“臣妾参见太后娘娘。”   殿内没人应声,唐师师不急,垂眸盯着地面上的砖缝,稳稳保持着万福的动作。过了一会,暖阁内传来一道斯文缓慢的女声:“靖王妃来了,你们怎么没人通报?快请靖王妃起来。”   “臣妾不敢。”唐师师依然垂着眼睛,说,“妾身仰慕太后已久,幸得太后提拔,今年得以重回金陵。妾身昨日抵京,今日便贸然求见,心中十分忐忑,请太后恕罪。”   “你又没错,有什么罪可恕?”姚太后慢悠悠道,“外面冷,进暖阁说话吧。”   唐师师暗暗松了口气,再次施礼道:“谢太后。”   唐师师走入落地罩,穿过雕花门后,里面的香味更馥郁,奴婢也明显多起来。宫女嚰娥们见了她,全都露出笑脸:“靖王妃。”   唐师师笑着回礼:“冯嫡娘,素兰姑姑。”   西窗的通炕前,一个穿着藏蓝色比甲、赭绿色长袄的中年女子倚在炕几前,正在剥栗子,脚踏下跪着好几个宫女,静悄悄给女子捶腿。唐师师马上认出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姚太后,她垂着头给姚太后请安:“妾身参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姚太后长长的指甲撬开栗子壳,缓慢剥开一块皮,说道:“靖王妃是稀客,快坐吧。”   小宫女搬来绣墩,唐师师道谢后,轻轻坐在绣墩边缘,只占了不到三分之一的空间:“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妾身都离宫两年多了。这两年,娘娘一切可好?”   “哀家什么都好。”姚太后撂下一块栗子皮,笑道,“仔细说来唯有两样事放不下心,一样是皇上,另一样就是靖王。这两个人都是哀家的心头肉,可惜啊,一个个都子嗣不丰,这让哀家日后下了九泉,如何去见世宗陛下?”   姚太后这话没人敢应,唐师师笑着,说:“太后娘娘多虑了,您风华正茂,皇上也意气风发,您祖孙二人相守的时间还长着呢。何况皇上和皇后青梅竹马,感情深厚,等过了年,太后就能抱到重孙了。”   姚太后将栗子壳完完整整剥开,细细清理上面的碎屑,叹气道:“哀家倒是巴不得明年就能传来好消息,可惜啊,皇帝无心情爱,成天想着打打杀杀,真是愁煞哀家。”   唐师师顺着劝道:“英雄出少年,皇上宏图霸业,文成武德,实乃一代明君,娘娘有什么可愁的。”   姚太后被说的笑了,道:“文成武德,哀家也不奢望他立多大功业,只要让哀家少操些心,哀家就烧香念佛了。不知道皇帝什么时候能长大,像他靖王叔一样成家立业,功成名就。”   姚太后今天的话处处带刺儿,唐师师不敢硬接,笑着道:“太后这话太冤枉皇上了。皇上贵为一国之君,这天下之事无论大小琐碎,全都要皇上拿主意。而靖王只是藩王,只管听从皇上和太后的安排就是,哪能和皇上比?”   姚太后笑了,她将栗子仁放在玉碟上,道:“你倒是好口才,离宫这些年,一点都没有变过。这颗栗子赏给靖王妃吃吧。”   冯|簸诺了一声,弯腰捧着玉蝶,放在唐师师面前。唐师师站起身谢恩,用指甲拈着栗子仁,小块小块放进嘴里。   姚太后亲手剥的东西,总不至于有毒吧?但唐师师转念一想,便是有毒她也得吃,于是马上释然,放心地将栗子放入口中。姚太后见唐师师吃的没有一点犹豫,唇边微微含笑,问:“今日怎么只有你一人来了?”   姚太后不再说冠冕堂皇的套话,开始和她话家常了。这是好事,至少代表唐师师前几关过了。唐师师用手遮着嘴,将栗子完全咽下,端起茶润了润嗓子,说道:“妾身也想带赵子诰来沾沾娘娘的福气,但是这个孩子多病多灾,在路上一直哭,昨日更是哭了一宿。妾身怕他传了病气给太后娘娘,便让他在府里养着,等健壮些了再来拜见太后。”   姚太后毕竟是生育过的人,见状说道:“兴许是换了水土,不适应了。孩子小时候都是多病多灾的,稍有不如意就要生病,等他习惯了金陵的气候就好了。”   唐师师露出松了口气的样子,道:“多谢太后。太后是天底下最有福气的人,希望他应了娘娘的话,早点好起来。”   姚太后又和唐师师说了些育儿的话题,你来我往,十分融洽。姚太后虽然以赵子诰的名义召赵承钧和唐师师回京,但实际上并不在意赵子诰的状况。又不是她的孙子,关姚太后什么事?   姚太后问唐师师:“这些年,你在靖王府过得怎么样?”   唐师师轻轻叹气,说:“托娘娘的福,妾身侥幸得宠。但是其他几位姐妹妾身没能保下来,愧对娘娘。”   “这有什么可惭愧的?”姚太后倚着炕几,不经意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她们能不能得宠,三分靠自己,七分靠运道。她们不能得到宠幸,可见是命里无福,怨不得别人。”   唐师师应是,心里不免戚戚。她本来想打听被送回金陵的那几个美人怎么样了,可是现在听姚太后的话音,似乎不用打探了。十个正当韶华的少女,十条鲜活的人命,在姚太后嘴里,完全是命中注定。   她,周舜华,任钰君和纪心娴命足够好,所以活了下来。如果没活下来,那也是活该。   姚太后又问:“靖王对你怎么样?哀家记得,靖王还当皇子的时候,眼高于顶,十分挑剔,对什么都不屑一顾。哀家以前还和南阳感叹过,不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入靖王的眼。”   姚太后口中的南阳是南阳大长公主,姚太后的女儿,也是当今皇后的生母。后来南阳公主嫁回了姚家,和姚太后完全是一条船上的人。   唐师师斟酌地说:“靖王看在孩子的份上,对妾身尚算和气。”   姚太后笑道:“你勿要谦虚,哀家听冯嫡嫡提起过,靖王对你十分宠爱,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宠溺的很。可见靖王长大了,会疼人了,要是他还是少年时那副冷脾气,哀家恐怕得头疼。”   唐师师温顺说道:“太后谬赞,妾身愧不敢当。妾身出身卑微,能有今日全仰仗太后提携,如今可以成为靖王的正妻,妾身已经知足了,更多的不敢奢望。”   “怎么不敢奢望。”姚太后淡淡道,“你是他的正妻,理应享受靖王府的尊荣。我记得,你儿子最后定了诰字,是吧?”   唐师师心中―动,原来,这个字是姚太后挑的。唐师师越发警神,应道:“是。”   “那就对了。这才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子,世子之位理应由他来坐,一个来路不明的农妇之子,有什么资格拦在你儿子前面?”   唐师师心想姚太后和赵承钧不愧是同一批宫斗班出身,离间人心的手段一样的稳准狠毒,直击要害。姚太太想继续利用唐师师监视赵承钧,但是又怕唐师师倒戈,竟然想出用儿子吊着唐师师。为人母亲,自然希望孩子百般好,有谁能看着现成的爵位不动心呢?   而以唐师师的身份能力,又完全无法撼动赵子询的地位,所以唐师师只能依附姚太后。有赵子诰在,姚太后根本不愁唐师师不听话。   唐师师除了佩服,说不出其他话。唐师师适时地露出迟疑之色,说:“可是,世子毕竟跟着王爷长大,已当了十来年世子了,这些年从未有错……   “那有什么?”姚太后不屑一顾,嗤道,“说白了,不过一个养子罢了,不足一提。立谁为世子虽然看靖王的意思,但是,也要征求朝廷同意。你明白哀家的意思吗?”   唐师师垂下眼睛,道:“妾身明白。但是妾身愚笨,不知道这些事如何办,妾身对太后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请太后指教。”   姚太后满意地笑了,说:“不着急,有谁是一生下来就什么都会的,慢慢学就是了。男人都靠不住,唯有儿子才是自己的,只有你的儿子成了靖王,你将来才能安享晚年,生荣死哀。到时候照拂唐家的生意,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吗?”   唐师师应是:“太后娘娘说的是,妾身受教。”   “你生来命里带福,注定要旺家旺兄旺父的。”姚太后话音一转,从威逼改为利诱,“唐家已经阖家搬来金陵了,你还没见过家里人吧,以后有时间,多回娘家看看。可惜去年会试齐景胜没有考中,不过他年纪还轻,再沉淀三年,参加下一次一定没问题。到时候唐家有你这个王妃,又有一个进士女婿,飞黄腾达,就在你们这一代。”   可真是美好的前景啊,然而唐师师内心毫无波动。唐家兴旺,关她什么事呢?莫非让唐师师好生奋斗,不断提携唐家,最后让苏氏的儿子继承—大笔家产吗?   做哪门子的春秋大梦呢,想都别想。   唐师师心里不住翻白眼,表面上却一脸诚恳,嗯嗯应是。姚太后一辈子以宗族为重,视自己与姚家为一体,完全没想到天底下还有唐师师这样自私的人。姚太后恩威并施,觉得把唐师师彻底拿捏住了,就端起茶盏,露出送客之意。   唐师师很识趣,不等姚太后发话,就主动请辞。唐师师走出宫门后,发现时间还早,日头刚刚挂到半空,离她和赵承钧约定的午时还有好长一段时间。   今日赵承钧在吏部交接,出来的时间早不了。唐师师看了看天色,懒得再等,于是让人去六部传信给赵承钧,不必来宫门接她了。之后,唐师师登上王府的马车,吩咐车夫:“去北门桥。”   本朝礼教森严,不允许女子抛头露面,而且出门必须有男子陪同。但是回娘家没那么多讲究,只要征得公婆同意就行。唐师师公婆都在太庙里,嫡婆婆刚刚才见过,反正没人敢说姚太后的不是,唐师师也不管那些条条框框了,打算自己回去。   车夫应了一声,问:“王妃,您怎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金陵城依山傍水,秦淮河横穿东西,沿内秦淮西段是功臣贵戚的住所,两岸多有皇子公主、达官贵人,靖王府就在风景最好的新桥附近。而北门桥,就有些偏远了。   唐师师不置可否,给了唐家的地址,说道:“去便是了。”   “遵命。”车夫应了一声,驭使马匹调头,殷勤道,“王妃坐好,小的这就走了。” 第108章 娘家   唐家,门房开门,听到是唐师师来了,怔了一下,才往里传信:“老爷,夫人,大喜事,大小姐回来了。”   唐师师坐在车中,听到门房的话,自嘲地笑了笑。   她不在家这些年,苏氏都堂而皇之称夫人了,连“二夫人”都不愿意屈就。可见苏氏这几年如何嚣张。   “夫人”是朝廷给诰命夫人的尊称,按理是不能随便叫的。但是这些年奢靡享乐之风兴起,全民追捧金银,连官宦皇室也公然放债开店。世人重利,礼教便会没落,称谓、衣着等限制,慢慢也没那么严格了。   唐家便是其中代表。家里有钱,安态1便十3”什么风光就叫什么,连苏氏一个妾室,都敢自称“夫人”。   门房进去禀报后,没一会有人出来拆门槛,引着唐师师的马车停在二门。唐师师下车后环视四周,果然,处处充斥着一种财大气粗的嚣张感,唐明喆就差把“有钱”这两个字涂在墙上。   丫鬟引着唐师师走向正厅,才刚走近,唐师师就听到屋内传来唐燕燕夸张的笑声。   丫鬟给唐师师掀起门帘,唐师师迈入门槛,看到屋里金玉满堂,富丽堂皇。唐明喆和苏氏坐在雕花黄花梨太师椅上,齐景胜坐在客座第一位,唐燕燕亲昵地依在齐景胜身边,看那架势,恨不得绕在齐景胜胳膊上。   他们看到唐师师进来,好几人忍不住站起身。齐景胜目光怔然,苏氏暗自打量,而唐燕燕十分做作,她捂住嘴巴,故意高声问:“大姐姐,你怎么才来?”   唐师师飞快地扫了一圈,没有看到林婉兮的身影,脸上表情瞬间就冷了。她心情不好,口吻也说不上友善,道:“我出门的地方离这里比较远,路上堵。”   唐燕燕长长“哦”了一声,善意地替唐师师圆场:“姐姐刚来京城,一定还没找到好地段,住的很远吧。这又没什么关系,姐姐你不用不好意思。京城的地价实在太贵了,寸土寸金,要是只是贵还没什么,关键有些地方,有钱都买不到。”   唐师师笑笑,赞同道:“没错,我也是这样觉得的。”   唐燕燕更开心了,上前挽着唐师师的手,抱怨道︰“住在京城真麻烦。幸好齐哥哥考中了举人,公公婆婆找人托关系,在国子监附近买了屋宅。国子监里面全是有权人家的子孙,附近的屋舍特别紧张,我找了好久,才给爹娘找到这处宅子呢。”   唐师师笑了笑,友情地纠正她:“如果你指的是苏氏,你应该叫她小娘。”   唐师师这话一出,屋内都安静了。最后,唐明喆咳了一声,威风八面道:“行了,都坐吧。过一会就开饭了,钱致家的,你去请大夫人过来用饭。”   钱致家的媳妇应了一声,转身往屋外去了。唐师师听到唐明喆去请林婉兮,心头的火这才暂且压下。   唐师师压着裙子坐下,唐明喆朝后看了看,只见跟着―堆丫鬟,没看到任何男子。唐明喆问:“大姐儿,你的夫婿呢?”   唐师师随口回道:“他今日在朝中有事,来不了了。”   唐明喆应了一声,语气中的失望十分明显。唐燕燕昨天就把唐师师的事传回家里了,女眷们都惋惜大小姐那么好的品貌,却没挑到好人家,唐明喆却觉得未尝不好。   嫁给少年人,无论从商还是从政,少说都要奋斗二三十年,等大权在握的时候,唐师师也老了。但如果一开始就嫁给大权在握的男人,立马省了中间的等待时间,而且老夫少妻更容易偏宠,唐师师想要什么,撒撒娇,不就成了?   这可比少年郎的回报率高多了。唐明喆一反常态,十分期待唐师师回娘家。他今日左等右等,好容易等到唐师师过来,却遗憾地发现只有她一个人。   更遗憾的是,唐师师的夫婿,看起来混的并没有唐明喆想象中好。   唐师师的马车很简朴,从家里到北门桥需要这么久,可见住处也很偏远。虽然唐师师服饰华丽,奴仆众多,但是衣服能花几个钱,而且唐燕燕昨天说了,这些衣服是她出钱买的。   唐明喆越打量越失望,下意识地,他连唐师师身后的奴仆也轻视了。雇下人能花几个钱,唐家十两银子就能买一个丫头。一个人的马车,衣服,行头,才是真正反映实力的。   他们刚刚坐好,外面传来丫鬟的问安声,唐师师听到声音,蹭的站起身:“娘!”   几乎同时,门帘被人从外面掀开。林婉兮看到果真是唐师师,眼泪瞬间扑簌落下:“师师。”   唐师师看到林婉兮的时候眼眶一酸,差点也落下泪来。六年了,她不敢想也不敢问,憋着一口气往前走,就怕自己稍微松懈,就再也见不到林婉兮了。林婉兮比她进宫的时候更瘦,眉目郁郁,好在除了气色不好,并没有其他毛病。   林婉兮抱住唐师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住地唤唐师师的名字。丫鬟们认出来这是王妃的生母,上前扶住林婉兮,小心地侍奉林婉兮坐下:“夫人,哭太多了伤身。您先坐下,有什么话慢慢说。”   林婉兮和唐师师母女相认,齐景胜看着,眼中露出落寞之色。苏氏察觉到齐景胜的不对劲,眼神眯了眯,温柔笑道:“大夫人,大小姐难得回来,勿要因为哭耽误了时间。大小姐出门一趟不容易,我们这么多年不见了,多说说话,不要做悲戚哭丧之态。”   林婉兮听到,生怕唐师师被她影响了心情,赶紧止住泪水。唐师师瞧见母亲的样子就心疼,她淡淡瞟了苏氏一眼,说:“无妨。我和婆婆分开住,平时不用侍奉长辈,想回娘家自己就能做主,用不着请示别人。”   苏氏笑了:“这倒好。差点忘了,大小姐嫁给了官老爷,和燕燕这种做人媳妇的自然不同。”   说起官老爷,林婉兮又想哭了。昨天苏氏似笑非笑地将街上的事透露给林婉兮,还特意说明,唐师师夫家的儿子和齐景胜―样大。林婉兮一生就这一个女儿,平时疼惜的比眼珠子都厉害,骤然得知唐师师嫁给了一个年龄足以做她父亲的男人,如何能受得了。   昨天林婉兮哭了一晚上,今日她暗暗告诫自己,在女儿面前一定要摆出笑脸来,不能再惹唐师师伤心。可是林婉兮的眼泪不争气,苏氏只提了一句,她就忍不住了。   林婉兮赶紧把泪擦干,对唐师师笑道:“没事,嫁人了好。姑爷有职位在身,凡事不用你亲自动手,还不用伺候婆婆,这是多好的日子。”   唐师师想了想,没印象赵承钧有什么官职,于是如实说道:“他现在还没有官职呢,说不上官老爷。”   唐家的人一起感叹。唐明喆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姑爷未曾授官,那家中叔伯父兄,总是有职位在身的吧?”   唐师师仔细回想,赵承钧的父亲是皇帝,哥哥也是皇帝,好像都没有官职。她回道:“他父兄都无官,叔伯好像有,但是都在外地,而且许多年不来往了。”   这是实话,藩王无诏不得回京,而且不允许私下来往。两个手握重兵的藩王相互勾结,想干什么,造反吗?   王府的丫鬟们一起露出奇怪的表情。王妃的话听起来没错,可是仔细想想,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唐明喆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了,他本来指望这是个年过不惑但手里有权的官老爷,可惜,听起来像是个庸庸碌碌、一事无成的老酸儒。唐明喆失望,指望与对方家境丰厚,他问:“姑爷为何不来?”   “我也不清楚。”唐师师静静看着对面这个男人,直到现在,他都在掂量她的价值。唐师师突然意兴阑珊,淡淡说:“我一向不过问外面的事情。他去见什么人,会什么客,我都―概不知。”   苏氏闻言,问道:“那这样说来,大小姐管的是内宅的事了”   唐师师摇头,坦然而疑惑地看着他们:“为什么要自己管?明明有管事婆子啊。”   “那姑爷家里有什么产业?”   “大概有块地吧。”唐师师十分诚实地抖露赵承钧的家底。赵承钧确实有块地,也不算大,仅仅一个省那么多。   唐明喆表情纠结,问:“商铺呢?”   唐师师露出犹豫的表情,唐明喆便明白,多半是没有了。   唐明喆深深叹了口气,没官职,没家财,没前程,年龄还大,真是一无是处,和齐景胜完全不能比。林婉兮听着都快哭出来了,   她怕惹唐师师伤心,一直忍着。苏氏看到林婉兮的表情,嘴角爬上   一丝笑意,她像一个热心的姨娘一般,关切地安慰道:“姑爷仕途平平没什么,只要子孙出息,一样能兴旺起来。我听燕燕说,昨天遇到你们的时候,你的长子也在。二姑爷说你们家大公子丰神俊逸,一表人才,一看就是读书的料。不知道大公子考了哪一场,和二姑爷是不是同年?”   “他呀。”唐师师想都不想,随意回道,“他这些年帮着他的父亲做事,没听说过他下场科考。估计,不考了吧。”   苏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这简直是意外之喜,唐师师的夫家从家族,到资产,再到前途、子孙,全部不如齐家。唐师师入宫时矫情成那样,苏氏还暗暗担忧过,他们会不会得罪了一个未来的宠妃娘娘。结果最后,唐师师却嫁了一个全方位不如齐景胜的人。   这种事怎么说呢,真是大快人心啊。   唐燕燕噗嗤一笑,随后才装模作样地捂住嘴。齐景胜有些尴尬,也有些怜惜,宽慰唐师师道:“无妨,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未必唯有科举一条路。”   “我知道。”唐师师对着齐景胜浅浅一笑,“谢齐世兄。”   齐景胜曾经最喜欢看唐师师笑,在他漫长的读书生涯中,她的笑成了他用功的唯一动力。只要他考中了功名,唐家就会把她嫁给自己。齐景胜为此不断用功,不断刺激自己头悬梁锥刺骨。他开始考中了童生,想着等一等,等成秀才后再举办婚礼。后面考中了秀才,他又觉得以举人身份娶她,她会更高兴。   在齐景胜为了举人努力时,他等来的却不是两人的婚讯,而是唐师师入宫的消息。   他终于成了举人,却也永远失去了她。   现在唐师师同样坐在对面对他笑,齐景胜却失去了靠近的勇气。他另娶她人,她也嫁为人妇,总角婚约终成空。   世事何其悲哀。   齐景胜目录哀戚,唐燕燕发现了,十分不快。自从唐师师进门,齐景胜就像丢了魂一眼,唐师师都嫁人多久了,齐景胜竟然还是忘不掉。唐燕燕生气,故意笑着对唐师师说:“没关系,人老才好啊,年纪大了会疼人。”   唐师师停下来,似乎想了想,低头轻轻一笑:“这倒没错。”   唐燕燕看着唐师师的笑,直觉告诉她不对劲。一个嫁给不喜欢的老男人的女子,会露出这种笑容吗?唐燕燕觉得哪里不对,追问道:“姐姐,你当初明明进了宫,为什么会嫁到宫廷外面?你和大姐夫到底是怎么成的?”   唐师师正要说话,门外忽然传来呼天抢地的声音。一个管家手脚并用地跑过来,哭丧着脸道:“老爷,大事不好了,府外被北镇抚司的人围住了。对方还问我们,这里是不是临清唐家。”   “什么?”唐明喆蹭的站起来,慌得手脚冰冷,“锦衣卫!怎么会招惹到他们?”   管家同样两股战战:“不知道啊。老爷,您前段时间盘商铺的时候,是不是不小心惹到了大人物?锦衣卫我们可得罪不起啊。”   “我倒是想。”唐明喆慌得在地上团团转,口中念念有词,“我要是能接触到那些大人物,巴结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得罪?到底是哪一家,竟然攀上了锦衣卫的高枝?”   唐师师听到北镇抚司的时候,就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不等她把自己的怀疑说出来,另一个管家也手脚并用地跑过来,惶然道:“老爷,那些锦衣卫特别客气,他们说刚才只是个误会,他们替靖王爷寻人,并非要为难唐家。”   “靖王?”唐明喆皱眉,“这是哪个王爷?似乎从没听过。”   果然,唐师师叹了口气,说:“父亲确实没听过,因为靖王一直在封地,昨日才抵京。”   唐明喆怀疑地挑起眉,问:“你怎么知道?”   说话间,外面的门被人推开。唐师师应声回头,看到赵承钧沉着脸出现在门外。金陵的阳光冰冷而苍白,赵承钧站在门口,高大英武,面色冷峻,如同披了一层金光。   他瞧见唐师师,明显松了口气,径直朝唐师师走来:“你果然在这里。说好了在宫门口等我,怎么自己走了?”   唐师师站起身,无所谓地说道:“我回娘家,又不是去什么危险的地方,哪用得着你。”   赵承钧真是被气的不轻,他就不应该对唐师师抱有期望,这才第二天,就给他搞出这么大一个“惊喜”。赵承钧接到消息说唐师师自己走了,出来后问人,竟然没人知道唐师师去了哪里。赵承钧险些被吓死。   北镇抚司的指挥金事跟在后面,笑道:“靖王,如今王妃已经找到,我们兄弟就先撤了。”   赵承钧忍住气,暗暗瞪了唐师师一眼,转身去和指挥金事寒暄:“多谢。改日本王亲自做东,请诸位喝酒。”   “靖王殿下的酒,下官一定到。”指挥金事抱了抱拳,眼睛扫过唐师师,飞快地打量了一眼,笑道:“下官参见王妃。下官另有要务在身,今日就不奉陪了,先行告退。”   唐师师淡淡点头,笑了笑算作回应。赵承钧送指挥金事出门,这群锦衣卫来得快,去得也快,像阵风一样,唐明喆还没反应过来,锦衣卫就已经走了。   唐明喆努力消化听到的东西,刚才那番对话虽然字数少,可是蕴含的信息量非常可怕。锦衣卫围住了他们家门,就为了帮一个王爷找王妃?而且,那位靖王爷直接冲着唐师师而来,别人叫唐师师王妃,唐师师还应了。   唐明喆愕然良久,最后,苏氏试探地问道:“王妃是'   “我啊。”唐师师坐回原位,不在意地撩了撩袖子,说,“坐吧,都站着干什么。”   唐家众人震惊,一时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唯有唐明喆眼前一黑,险些晕倒。这时候赵承钧从外面回来了,他看到唐明喆脸色不太好的样子,心想这毕竟是唐师师的父亲,他的岳父,为了夫妻生活和谐,他最好还是对岳父恭敬些。   于是赵承钧拿出自己最和善的姿态,面带微笑,对着唐明喆微微拱手:“岳父。”   唐明喆两眼一翻,彻底昏了过去。 第109章 姑爷   唐明喆摔倒, 唐家人吓了一跳,又是掐人中又是叫郎中。赵承钧没料到竟然是这个结果,他皱眉,低声问唐师师:“为什么会这样?你先前没和父亲说吗?”   唐师师嗯了一声, 完全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 坦然地将一切推到赵承钧身上:“都怪你,任谁听到自己家被锦衣卫围了起来, 对方还问这里是不是唐家, 吓都要吓死了,哪顾及得了其他?你到底想找人还是想吓人呀?”   赵承钧拧眉, 他觉得好像不是这样, 但是又找不出问题所在。好在唐明喆只是一时背过气去, 不等赵承钧绑太医来, 他自己就醒了。唐明喆悠悠转醒,隔着人群看到赵承钧站在自己大女儿身边, 正低声说话的样子,唐明喆顿时清醒,他毫不留情拨开苏氏,笑着看向唐师师:“师师啊,你离家六年, 为父想你想的好苦。快让为父来看看, 你瘦了没有。”   唐师师当着赵承钧的面, 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唐明喆对着唐师师伸手,想让唐师师扶他起来, 但是唐师师站在原地不动, 一副听不懂唐明喆话音的样子。唐明喆没办法, 只能自己站起来,依然对着唐师师笑脸有加:“师师,这位是……”   说完,唐明喆热切地看向赵承钧。他当然知道这是谁,以唐师师的胆量,还不敢请人来冒充王爷。就算唐师师有这个狗胆,刚才锦衣卫的态度也做不了假。   唐师师看着唐明喆的眼神就恶心,但是当着众人的面,她忍住不耐,介绍道:“这是我的夫婿,靖王赵承钧。”   赵承钧淡淡对唐家众人点头:“方才多有冒犯,请见谅。”   唐家人一齐倒吸一口凉气,唐燕燕不敢置信,苏氏更是连话都不会说了。林婉兮看看唐师师,再看看她身边英武伟岸的男子,诧异地皱眉:“师师,你不是说你嫁了一个普通人吗?”   而且还是一个没官没职没钱没产业的老男人,结果,她带来了一个王爷?   赵承钧略略挑眉,低头瞥唐师师:“普通?”   唐师师笑道:“是啊,谁说王孙贵族不是普通人。他虽然是王爷,但也和普通男人没什么区别。”唐师师怕赵承钧深究这个问题,赶紧转移话题,给他介绍唐家的其他人:“刚才王爷已经知道了,这是我的父亲唐明喆。这是我的母亲林氏,这位是我二妹唐燕燕,大弟唐文睿,这位是二妹夫,齐景胜。”   齐景胜……赵承钧听到这个名字,眸中光芒微微变化。被唐师师指到的唐家人纷纷露出拘谨紧张之色,唯独齐景胜,安静地,甚至带着些敌意地看着赵承钧。   赵承钧心中了然,这就是唐师师的前任未婚夫,多年的青梅竹马。要不是花鸟使横插一脚,现在齐景胜就该是她的丈夫了。赵承钧昨夜还想过尽量避免让唐师师和齐景胜见面,没想到今日,就撞到了。   赵承钧一时心情复杂,看来,这就是命中注定。   赵承钧和齐景胜对视,两人的气氛微妙至极。但是唐明喆没有在乎这种微妙,他等唐师师介绍完屋里人后,忙不迭开口,将赵承钧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草民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在失礼,失礼。”   赵承钧听到唐明喆的话,最后望了齐景胜一眼,回头淡笑着和唐明喆回话:“不敢当。您是师师的父亲,理应由我亲自登门拜访。但是今日事发突然,我不知师师在何处,恰巧在宫门口遇到了北镇抚司的人,便托他们寻找师师。没曾想,惊扰了岳父岳母。”   唐明喆笑的欢畅,脸上哪有刚才的嫌弃。唐师师这个死丫头,故意吊着他玩,刚才她说丈夫没有官职,不曾科举,父兄不显,他就真以为唐师师嫁了一个庸碌俗气的老男人。谁知道,她竟然嫁给了王爷!   怪不得,他就说,唐师师明明被选秀选入宫廷,怎么会嫁到外面来?原来她没成嫔妃,而是被赐给了藩王。   这比跟了皇上更好,谁不知道如今天下是姚家的天下,后宫是姚家的后宫。要是唐师师成为嫔妃,在姚太后和姚皇后的打压下,何时能出头?相反,和王爷攀上关系,那好处就现成多了。   唐明喆心里美滋滋地想,只要能和王府攀亲,就是做妾也使得,唐师师竟然还成了正妃!这简直是天大的荣幸啊,唐明喆身为商人,嗅觉最为灵敏,他越看赵承钧越喜不自胜,恨不得立刻和赵承钧把酒言欢,推心置腹。   唐明喆笑着,亲切问:“师师和姑爷是不是还没用饭?正好家里要摆膳了,你们用了饭再走吧。”   老丈人发话,赵承钧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他含笑应承:“好。多谢岳父。”   唐明喆立刻高声发话,一迭声催着丫鬟下人摆饭。他吩咐完后,对着赵承钧伸手,示意他移步饭厅。   赵承钧略后退一步,让道:“请岳父先行。”   唐明喆在临清是土霸王,但自从来到金陵后,他处处赔小心,挖空心思巴结门路,哪被人这样客气地对待过?而这还是位当朝王爷,唐明喆内心自豪感爆棚,大笑着说道:“王爷不必客气,快请进。”   有赵承钧在,唐家其他人谁敢领先,全战战兢兢等在后面。赵承钧没有先走,而是回身对唐师师伸手,示意唐师师先进。   唐师师和唐明喆不一样,赵承钧让,她就理所应当地上前,拉着林婉兮道:“娘,我们走。”   林婉兮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唐师师拉走了。唐明喆眼睁睁看着唐师师抬头挺胸地从他和赵承钧身前走过,笑容慢慢僵住。唐师师这个死丫头,她做什么?没见王爷还等着吗?   唐明喆连忙去看赵承钧,惊讶地发现赵承钧没有任何异色,仿佛习惯了一般,从容地跟在唐师师身后,唐明喆甚至从赵承钧的动作中看出一丝小心来。唐明喆嘴角抽了抽,立刻恢复笑意,跟着走上去。   只见屋中出现了很神奇的一幕,唐师师拉着林婉兮一马当先,赵承钧和唐明喆跟着后面,最后,才缀着浩浩荡荡的女眷队伍。唐燕燕特意留在最后,压低了声音,急切地问苏氏:“娘,这是真的吗?她真的嫁给了王爷?”   苏氏也很不想相信,奈何一切迹象都奔向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样子。苏氏握了握女儿的手,低声说:“不急,先看看。她凭什么有这么好的运气,说不定是她嫌嫁了老男人丢人,故意找人来骗你爹呢。在饭桌上娘亲打听一二,一定能试探出她的底细。”   唐燕燕心中稍定,用力点头:“好,全靠娘亲了。”   苏氏和唐燕燕母女二人相互安慰一会,拉着手走入饭厅。   此刻饭厅里的丫鬟战战兢兢,连筷子都不会摆了。唐家世代商贾,虽然在临清也是一等一的人家,但是他们连县衙的门都没进过,哪里接触过皇子王爷这个级别?虽然赵承钧看起来很和气,可是,这毕竟是王爷呐!   走到饭桌后,唐明喆坚决地请赵承钧做主位,赵承钧无奈,再三推辞了。开什么玩笑,于理他是客,唐明喆是主,于情他是晚辈,唐明喆是岳父,他怎么能坐在岳父上首?   唐明喆有些飘飘然地坐上主位。他正要和赵承钧说话,发现赵承钧转身,亲手去扶唐师师。唐明喆看着有些吃惊,在他的认知里,男人就是家里的天,无论妻妾,都该小心翼翼奉承着男人,仰仗丈夫的宠爱过活。商家都如此,那些高门大院规矩只会更多,但为什么在唐师师这里,更像是靖王供着她?   唐明喆一心关注着赵承钧一举一动,平时被他奉若座上宾的二女儿一家,此刻完全成了透明人。唐师师走到饭桌前,却不坐,说:“长辈没有落座,我们岂能坐下?”   众人愣住,唐师师这是要做什么?苏氏本来熟门熟路地往女主人的位置走,唐师师不紧不慢地,砰的一声把酒杯撞倒了。   众人齐齐看向唐师师,唐师师脸色不变,轻飘飘说:“抱歉,手滑。”   唐师师的态度很明显,苏氏顿时僵硬在原地,十分尴尬。这时候王府的丫鬟识眼色,扶着林婉兮坐到次位:“夫人,您快请坐。”   正东为主位,是在场地位最高之人的座位,旁边的位置相应便是女主人的地方。林婉兮完全懵着被放到次位上,她久未出席宴会,即便出席,也多挤兑在角落,她已经很久没有以女主人的身份登场了。这个象征着女主人的座位一直被苏氏占据着,最开始几年林婉兮还伤心生气,后面,她连气都不会了。   因为见得太多了,连林婉兮都习以为常。   苏氏已经站到椅子旁边,现在眼睁睁看着林婉兮从她面前经过,坐在了她平常的位置上,苏氏脸都变青了。苏氏尴尬不已,但还是笑着圆场:“妾身差点忘了,这是大夫人的座位。”   苏氏给自己铺了台阶后,走向桌子另一边,她正要坐下,唐师师又悠悠地说:“一个妾,有资格上桌吗?”   场面再一次寂静。这回苏氏的脸色再也无法保持了,她含怒瞪了唐师师一眼,看向唐明喆时,立刻变得楚楚可怜:“老爷!”   唐师师完全不理会,她压住裙子,慢悠悠落座。她刚才把酒杯撞翻了,唐师师闲闲伸手,转着酒杯玩。   最后赵承钧把她手里的酒杯抽走,说:“你不能喝酒,把王妃的酒具撤下去吧。”   赵承钧怕唐明喆误会,特意回头说:“并非我不给岳父面子,而是她最近不能喝酒。若是岳父想喝酒,我替她喝。”   唐师师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向赵承钧,眼神中的意思非常明确。在唐家,赵承钧替唐师师喝酒?   赵承钧想到唐师师说她是他们家祖传的酒量,而且到她这一代已经减弱很多,自己也觉得压力很大。但无论如何,唐师师不能沾酒。   唐明喆是商人,最懂得看眼色,他见状知道靖王不喜欢喝酒,马上说道:“这套酒具只是摆上来做样子的,我们家平时不喝酒,我这些儿女也沾酒就醉。来人,把酒撤下去吧。”   沾酒就醉……赵承钧没有拆穿唐明喆的话,点头道:“好,多谢岳父。”   唐明喆等人说话,苏氏就被晾在一边。等撤下酒具后,唐明喆一心和赵承钧攀谈,哪里顾得上理会苏氏。苏氏掌权十多年来,从未受过此等难堪,唐燕燕替自己的娘打抱不平,忿忿道:“爹,我娘她……”   唐燕燕没说完,就被唐明喆打断。唐明喆颇有些气急败坏,骂道:“不识礼数的丫头,你大姐姐说话,哪有你插话的道理?你娘在桌上坐着呢。”   苏氏脸上血色顿失,如被人闷头打了一棍一般。唐师师含笑,说:“既然人都来齐了,上菜吧。”   话里话外,完全把苏氏当伺候的仆人。   苏氏被落了个没皮没脸,她再也站不下去,赶紧找机会离开饭厅。她刚才还和唐燕燕说,在饭桌上试探唐师师一二,结果,苏氏连上桌的机会都没有。   席面摆好后,唐明喆寻了个机会,问:“王爷,您什么时候来的京城,怎么都不和唐家知会一声?若是知道您来,我等必亲自去城门外迎接。”   赵承钧微微正色,说:“此事说来话长。我应太后之诏回京,路上为了安全,一直以假身份示人。我们昨日抵京,今日去六部及宗人府报备,实在无法脱身。我本打算等忙完后,陪王妃一同回娘家,没想到,王妃比我快了一步。”   赵承钧说着淡淡瞥向唐师师,唐师师装看不到,专心吃面前的菜。唐明喆应了一声,了然道:“难怪师师回来后不肯说出王爷名号,原来是为了隐蔽。”   赵承钧听到皱眉,慢慢看向唐师师。唐师师自知理亏,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看赵承钧。   赵承钧轻轻笑了,看着唐师师,慢悠悠问:“哦?她是怎么说的?”   唐明喆没多想,爽快道:“师师先前说王爷无官无职,不曾科举,亲族在外,家无恒产。嗨,这个丫头,和小时候一样,就会开玩笑。”   赵承钧气笑了:“原来,她是这样说我的。”   怪不得唐家见了他如临大敌,顾不得刚才唐明喆激动到昏厥,原来,毛病全在唐师师这里。   如果有一天他折寿,那一定是被唐师师气得。   赵承钧控制住情绪,回头对唐明喆笑了笑,说:“王妃说的倒也不差。我多年在西北主持军务,不曾授官,少时试着做过会试和殿试的题目,让礼部主考单独给我批改,但没有占用参试名额。我的父兄皆已过世,其余的叔伯堂兄,除了在父皇丧仪上,再不曾见过。至于家无恒产……王妃担忧得很对,等回去后,我这就置办。”   唐师师无辜地眨眼睛,低声道:“没错呀,和我说的一样。”   唐师师话音没落,桌下突然被什么人捏了下手。唐师师吃痛地抬头,见赵承钧静静看着她,目光充满了“回去再和你算账”的危险感。   唐师师轻哼一声,用力掐了回去。胆子肥了,竟然敢掐她?   唐师师的动作不小,眼见众人已经朝这个方向看来,赵承钧有点无奈,反手握住唐师师的手,强行中止她的挑衅举动。唐明喆问了半天,全围绕着赵承钧打转,一直安安静静、毫无存在感的林婉兮突然开口,问:“王爷和师师什么时候成婚?”   赵承钧知道林婉兮的重量和唐明喆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他郑重起来,说:“去年九月。对不住,因为一些原因,无法邀请岳父岳母前来,也没能给岳母报信。”   去年九月就成婚了,林婉兮怔松,又问:“二小姐说昨日见到了王爷的长子。敢问王爷今年贵庚,原配王妃什么时候过世的?”   利益熏心的父亲,和一心疼爱女儿的母亲,关心的事情果然完全不一样。赵承钧微微叹息,正容道:“我今年二十六岁,比她大七岁。在她之前,我曾有两位未婚妻,但都未过门而逝,她是便是原配正妃。岳母尽管放心,师师在王府不会受委屈的。”   林婉兮不由皱起眉:“可是二小姐明明说王爷的长子和师师一般大……”   “是养子。”赵承钧很郑重地解释,“实不相瞒,我曾经一度不打算成婚,故而早早收养了继承人。没想到后面遇到了她……”   唐师师幽幽地,说:“怎么听起来很后悔的样子?”   唐明喆立刻对唐师师怒目而视,连林婉兮都惊讶地看向唐师师。赵承钧却不以为忤,笑着道:“没什么后悔的,能遇到你,是我的福分。”   唐师师眼中含笑,瞥了赵承钧一眼,轻轻哼了一声。   坐在桌子对面的唐燕燕完全震惊了,天哪,唐师师比以前更拿乔了,要命的是,靖王竟然还由着她拿乔?他可是王爷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竟然当着外人的面,说遇到唐师师是他的福分?   唐燕燕不服气,她看看唐师师的夫婿,又看看自己身边的齐景胜,生气极了。曾经齐景胜在她眼中是完美无缺的如意郎,现在,顿时变得庸碌不堪。   唐燕燕怀着一种阴暗的心思,挑拨道:“王爷已经有继承人了?这样真好,姐姐就不用着急怀孕了。姐姐做什么事都急,生怕落在别人后面。”   唐师师淡淡接口:“确实不急着怀孕,因为我已经有孩子了。”   唐燕燕的表情尬住,试探地问:“姐姐竟然已经生完孩子了,不知道是个小外甥还是外甥女……”   “男孩。”   唐燕燕张了张嘴,彻底无话可说。已婚,已育,男孩,她感受到人生赢家全方位无死角地降维打击。 第110章 心结   唐明喆见冷场, 连忙笑道:“女大十八变,一转眼,我两个女儿都成婚了。这是好事啊, 师师已经怀孕生子, 接下来只要燕燕努努力, 早日和景胜生出子嗣, 为父就再无遗憾了……”   赵承钧一直悠然含笑,听到这个名字,笑容微敛。   齐景胜。赵承钧抬头,正好和齐景胜的目光对了个正着。赵承钧已经忍了很久了, 今日从他进门起,齐景胜不停地偷看唐师师, 目光似悲似喜,似叹似怀,显而易见旧情未了。赵承钧在场他都如此明目张胆, 那赵承钧赶来之前, 齐景胜是什么样的?   简直无法无天, 当赵承钧是死的吗?   赵承钧既生气, 又欣慰唐师师全程专注怼唐燕燕和苏氏,没往齐景胜那个方向看过。至少看起来,唐师师已经放下了。   这让赵承钧多少生出些他才是唐师师正牌夫君的成就感。齐景胜再如何旧情难却,唐师师也是他的人了, 还给他生下了儿子。或许, 是时候让唐师师生第二个孩子了。   赵承钧若有所思, 饭后, 唐明喆极力邀请赵承钧和唐师师留下看戏。唐师师呷了口茶, 淡淡说:“我不能离府太久, 听戏就免了吧。我上午进宫,中午又在唐家吃了饭,再不回去,诰儿该哭了。”   听到唐师师的话,唐明喆顿了下,试探问:“师师是从宫里直接来唐家的?”   唐师师点头,漫不经心道:“是啊。有点远,路上堵,父亲不会嫌我来晚了吧。”   唐明喆被堵得一噎,唐师师之前说过路远,那时候他们不知道唐师师身份,误以为是唐师师夫家不好,住的偏远。谁能想到,唐师师竟然是夫家太好了,所以才住的远。   唐明喆尴尬地笑,林婉兮听到唐师师要回去看孩子,急忙说:“你们竟然把孩子一个人放在在家,快回去吧,这里用不着你们。对了,孩子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叫赵子诰,太后娘娘给挑的名字,现在十个月了。”唐师师握住林婉兮的手,说,“娘,我们今天先走了,等改日我带着诰儿来看你。”   林婉兮一口应下,对唐师师说:“外面天气冷,小心把孩子冻着,等天暖了你再来也无妨。”   “从西北到金陵那么远我们都走来了,唐家这点路哪里走不了?”唐师师说着用帕子掩了掩唇角,不紧不慢说道,“可惜唐家是苏姨娘管着门,我想接娘亲去王府看孩子,都要经过别人的同意。罢了,既然父亲信任苏氏,我们这些小辈多嘴什么?娘亲……”   赵承钧听到这些话既无奈,又觉得好笑。唐师师这个性子啊,真是得理不饶人,娇气的过分。果然唐明喆听到后坐不住了,他飞快瞥了赵承钧一眼,见赵承钧丝毫没有责怪唐师师的意思,立马接话道:“师师啊,你久不回家,不知道家里现在的安排。管家权早就给林氏了,苏氏不过替你娘管着事。”   唐师师“哦”了一声,轻轻道:“是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苏姨娘这些年又要照顾弟弟,又要帮我娘管事,恐怕累的不轻。杜鹃,给苏姨娘包一个封红做赏金,以后,就不牢苏姨娘帮我娘分担了,姨娘专心照顾弟弟就行了。”   唐燕燕脸色骤然变化,唐师师这是什么口吻,她在打发下人吗?苏氏主持唐家十来年,以前连唐师师都要在苏氏手下讨生活,现在唐师师不过是嫁人风光了些,竟敢这样对待苏氏?   唐燕燕气得要死,可是唐明喆眼睛都不眨,一口应下:“这是自然。王爷王妃尽管放心。”   赵承钧见唐师师气终于出够了,才不疾不徐道:“好了,我们走吧。”   唐师师跟着赵承钧起身,唐家众人一起站起来送两人出门。赵承钧去外面检查马车,林婉兮趁着在二门等车的机会,悄悄和唐师师说:“师师,你就这样和靖王说话?”   唐师师被问得懵了一下,她仔细想了想,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冒失的话。这是在外面,唐师师顾忌颜面,在王府里她还要更过分呢。   唐师师说:“没什么呀,他不在意这些的。”   唐师师说的理直气壮,林婉兮欲言又止,担忧道:“那你也太随心所欲了,哪有你这样和夫婿说话的?以后你要小心些,男人都喜欢贤良大度的,皇家更是讲究多。你今日当着王爷的面指责苏氏,说不定会让王爷觉得你骄纵善妒。娘这里一切都好,用不着你出头,你过好自己的日子最重要。”   “我知道。”唐师师在心中叹气,她握住林婉兮的手,说,“他不是那种伪善的人,我也无需在他面前装模作样。我既然当了王妃,替你说一两句公道话还是使得的,要不然我做什么王妃?他对我很好,诰儿也很好,娘你只管安心享受就是。”   林婉兮听到这里微微放心,这时候马车来了,唐明喆跟着车走到唐师师身边,亲切慈爱地对唐师师笑道:“师师啊,你是这些孩子中最像为父的,为父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最喜欢你。你不在这些年,为父和你娘想你想的厉害,以后,你要常回家看看。”   唐师师冷冷笑了笑,都懒得给唐明喆正眼,直接转身对林婉兮说:“娘,我走了,过几天我来接你。”   “哎,好。”林婉兮关切地看着唐师师,“等你忙完了再来,我这里不着急。”   唐明喆恨铁不成钢瞪了林婉兮一眼,又对唐师师笑道:“王妃要多回唐家,你要是一个人带孩子忙不过来,让你娘和苏氏去王府帮你。都是一家人,用不着客气。”   唐师师充耳不闻,赵承钧走过来,听到林婉兮和唐明喆的话,应道:“多谢岳父岳母。我们今日先走了,改日回来孝敬二老。”   唐明喆见状颇为唏嘘,女儿全程拉着脸,反倒是贵不可言的女婿礼数周全,毕恭毕敬。赵承钧和唐明喆、林婉兮打招呼后,扶着唐师师上车,随后他没有骑马的意思,竟然也跟着登车了。   唐师师看到赵承钧竟然跟上来,眼睛都瞪大了。赵承钧暗暗扣住唐师师的腰,含笑在车窗中对二老告别:“我们走了,岳父岳母回去吧。”   唐师师看着赵承钧的模样就知道大事不妙,她试图用眼神和父母求助,然而唐明喆欣慰地看着他们,连林婉兮都悄悄用帕子擦拭眼角,感叹女儿果真嫁了个好人。赵承钧就这样端着庄重得体的笑容离开众人的视线,等马车驶出唐家后,赵承钧笑容转深,反手将唐师师压在车厢座位上。   马车里没有任何丫鬟,赵承钧将唐师师两只手都圈住,悬在她上方,悠悠问:“王妃,这是怎么回事,你不解释一下?”   唐师师试图挣扎,然而两只手像被铜墙铁壁困住了一般,完全撼动不得。唐师师一边挣扎手腕,一边滴溜溜转眼睛:“没什么呀,我又没说错。”   还不承认。赵承钧伸手探向唐师师腰迹,唐师师怕痒,一边笑一边躲:“别闹,外面还有人呢。他们又没问你是谁,只问我你官职大不大,父兄没有没有高官,我一想你好像没当过官,就只能如实回复啊。”   无论发生什么,唐师师都坚定地认为自己没错。赵承钧都被她气笑了,他上身压低,紧紧盯着唐师师,问:“那年纪呢?要是我今日不来,你就打算告诉你父母,你嫁了一个没官没职、年纪还大的男人?”   “你确实比我大,又不是我冤枉你。”唐师师扭了扭腰身,忽然意识到什么,挑眉看向赵承钧,“说了半天,你最在乎这一句?你该不会在吃齐景胜的醋吧?”   “没有。”赵承钧矢口否认,“我又不是无事可做,怎么会做这样无聊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我并不在意。”   唐师师高兴,立刻道:“好,那我就不说了。”   赵承钧沉默片刻,幽幽道:“你还是说吧。”   其实他在意的很。   唐师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唐师师也不急着坐起来了,她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躺在马车座位上,似有所思道:“我记得,许久之前,似乎有人和我说过,等过几年风声过去,就放我出府,让我和齐景胜完婚。”   赵承钧眼睛缓慢眯起,他明知道唐师师在激将他,但还是被她得逞了。赵承钧光听着这些字眼就刺耳不已,可是他也知道,怨不得别人。   因为这是他自己说的。   当时唐师师才刚刚进王府,赵承钧一心防备唐师师勾引赵子询,听到这个女子的过去后,赵承钧生出些怜惜,便允诺等事情了结,放唐师师自由。谁能知道,赵承钧成功防住了赵子询,却把自己栽进去了。   原来这世上有些事情,明知道是毒酒,也愿意睁着眼睛饮下。她便是他戒不掉的毒。   唐师师见赵承钧脸色不好,显而易见非常在意“完婚”那两个字。唐师师莞尔一笑,忽然主动伸手,挂住赵承钧的脖颈,说:“我和他早就不可能了。他娶了我的妹妹,即便没有你,我此生也再不会和他产生交集。他已婚,我已嫁,就这样两不相干,各自欢喜,也挺好的。”   唐师师活动,赵承钧就顺势松了手,让她抱在自己身上。赵承钧当然知道唐师师已是靖王妃,无论如何,都不会和齐景胜发生什么了。但是,他一想到唐师师和另一个男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年少时曾心无杂念地喜欢过对方,赵承钧就如鲠在喉,难以介怀。   赵承钧也不知道自己怀着什么心情,问:“你们两人相伴那么久,最终却失之交臂,你不会遗憾吗?”   “有什么可遗憾的?”唐师师轻哼一声,道,“最开始我同意订约,是因为他是我能接触到的男人里,前程和人品最好的。但是后面我被召选入宫,他没怎么反抗就同意换亲,恐怕人品也没那么好。买卖不成仁义在,散了就散了,以后各奔前程喽。”   赵承钧听到眉梢动了动,但什么都没说。以赵承钧今日之见,齐景胜当初未必没有反抗,只不过唐师师连见都不愿意见他,齐景胜无论有什么话都传不到唐师师这里来。慢慢的,齐景胜就没力气反抗了。   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抗争,坚不坚持,又有什么区别。   唐师师这个人,才是真正的绝情。   赵承钧暗暗叹息,但是他不会帮前情敌说话,便由着唐师师误会下去。同时赵承钧也相信了,唐师师对齐景胜确实没有任何男女之情。   她没有对任何人动心,包括赵承钧。曾经齐景胜是唐师师能接触的人选中综合评分最好的,现在,这个人换成了赵承钧。   但是没关系,赵承钧会让自己一直是最佳且唯一。他侥幸比齐景胜多几年阅历,早已拥有了掌握自己命运的能力。   赵承钧想到这里慢慢平静下来,他扶着唐师师的腰坐起来,替她整了整杂乱的衣物,说:“都过去了。以后有你,有孩子,这才是我们的生活。”   唐师师粲然一笑,亲昵地靠在赵承钧肩上,眉宇间是全然的依赖。赵承钧亦淡淡含笑,伸手环住她的肩膀。   马车声辚辚,外面不断传来各种叫卖声,隐隐还有船桨的声音。金陵水乡,依河而建,和规整肃穆的西平府大不相同。赵承钧静静享受了一会温香软玉、娇妻在怀的安宁,低声问:“接下来,你对唐家有什么看法?”   “没有看法。”唐师师闭着眼睛,语气殊为不客气,“只有我娘是我的亲人,其他人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唐师师说着想到什么,专门抬头叮嘱赵承钧:“唐明喆如果来找你要东要西,或者托你开方便之门,你不要管他。这个负心汉当初是怎么对我和我娘的,现在我嫁得好了,又想腆着脸来找我?天底下哪来这种好事。”   赵承钧轻声应承,但是他知道,事情不能做这样绝。那毕竟是唐师师的生父,该有的客气还是要有的。   而且,林婉兮是唐家大太太,今后要留在唐家养老的。以林婉兮的年纪,再生一个儿子不现实,那她就只能依靠庶子。打压唐明喆并不会让林婉兮过得更好,相反,给唐家些甜头,才能让他们知道,唯有讨好了林婉兮,才有前程利益可奔。   至于唐师师的妹妹妹夫一家……还是别来往了。维持这样一年一见的亲戚关系,就很好。   赵承钧想着,说:“你不是一直惦念着母亲么,改日,请母亲来看看诰儿吧。”   “好啊。”唐师师一口应下,眼中露出憧憬之色,“六年了,我当初走的时候都没想到,今生竟然还有见娘亲的机会。她一直喜欢小孩子,等她见了诰儿,一定会很高兴。”   赵承钧笑着听唐师师说以前的事情,能听得出来,她们母女感情很好,林婉兮很疼爱唐师师。这是赵承钧认识唐师师以来,第一次见她如此开心。之前无论册封圣旨还是华服珠宝,她会笑,却不会像现在这样双眸发光。   赵承钧突然想到宫里的姚太后,笑容微微收敛。姚太后,皇帝,姚家,他若是想让唐师师一直开心下去,就势必要解决这些人。   赵承钧环抱唐师师的动作十分温柔,眼中光芒却冰冷肃杀。 第111章 无情   自从见到唐师师后, 林婉兮也惦记着唐师师的孩子。好在没过几天,王府就派来马车,接林婉兮到府中做客。   靖王府的马车依然很低调, 可是这次, 唐家再没人敢轻视。唐明喆恋恋不舍地目送林婉兮上车,期间好几次提过让苏氏陪着林婉兮去, 都被王府的丫鬟回绝了。   丫鬟们并不怕唐明喆, 出门前王妃特意吩咐了, 只接林夫人,其余阿猫阿狗一律不理。丫鬟们知道唐家宠妾灭妻,王妃未出阁时, 曾受过他们许多闲气, 如此,丫鬟对唐明喆和苏氏更没有好脸了。   唐明喆遗憾地看着林婉兮远去, 心里不无扼腕。唐明喆越想越后悔, 上次唐师师来的时候,他怎么就没认出来这是上好的楠木呢?他只顾盯着马车华丽不华丽,车厢大不大, 他见唐师师的车平平无奇, 就觉得唐师师的夫家没什么钱,反倒疏忽了那辆马车行走时没有一点声音,车厢稳得过分。   原来真正的有钱人根本不在乎有钱, 寻常人巴不得向全天下炫耀的东西, 对他们来说只是日用品。可恨唐明喆明白的太晚, 在此之前, 他们已经得罪了唐师师。现在好了, 唐明喆连上门看外孙都不行。   唐明喆想到那位英武俊美、端方而疏离的靖王, 遗憾地叹了口气。明明是这么好的结交机会,可惜了。   林婉兮在车上坐了很久,才感觉到马车驶入府邸。林婉兮在心中默默感叹,原来唐家离靖王府这样远啊。   京城寸土寸金,什么人住什么地段,都是有讲究的。   外面传来丫鬟恭敬的声音:“夫人,王府到了,请您下车。”   林婉兮掀开帘子下车,刚刚站稳,就见唐师师从二门里出来,提着裙子跑向林婉兮:“娘,你终于来了!”   林婉兮看到唐师师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喝止住唐师师:“我就在这里呢,你急什么。”   唐师师才不管这些,她挽住林婉兮的手臂,搀着母亲往院里走:“我这不是见了娘亲高兴么,娘,快来,诰儿早就等着您了。”   林婉兮当然也想早点看到女儿,但是她听苏氏说官宦人家规矩严,唐师师嫁的还是皇家,讲究只会更多。林婉兮压低声音,提点唐师师:“听说宫里面讲究多,还有专门的教养嬷嬷。你是王妃,里里外外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稍有不端,恐怕别人会说你。”   “这有什么。”唐师师完全不在意,道,“这里又不是紫禁城,在我们自己府里,我乐意如何,除了王爷,还有谁能管我?”   “可这毕竟是王府,除了王爷还有许多人。须得防着别人说闲话。”   “娘,您尽管放心。”唐师师用力握了握林婉兮的手,说,“别的府不好说,但是在我们王府,还真就王爷说了算。没人敢指点我的,您放一千个一万个心好了。”   林婉兮依然将信将疑。这和她过往的生活经验完全不同,新妇嫁入婆家,哪个不得提心吊胆伺候着,慢慢熬到年龄大了,熬到孩子娶妻生子,才能稍微享些媳妇的福。林婉兮活这么久,像唐师师这样无所顾忌的,仅此一家。   唐师师带着林婉兮走入主院,林婉兮一路看着,见四周飞檐斗拱,雕梁画栋。虽然周围的草木看着有些凋败,但不掩建筑之精巧富丽。不过,最有皇家气派的并不是这些院落,而是散布其间的丫鬟下人。这么多人走来走去,愣是一点声息都没有,所有人都又快又轻,雅致的像是画里的纸人,一阵风就能吹走。   林婉兮看着心生惊叹,这便是王府,唐师师生活的地方。而唐师师还在低声和林婉兮抱怨:“金陵地方小,王府比我们在西平的小了一半不止。这里十来年没人住过了,好些地方已经衰败,等过了年,得找人来修。”   林婉兮惊讶,忍不住道:“这还差?”   “比起我们之前住的,实在差远了。”说话间主院到了,唐师师拉着拉林婉兮进门,道,“不说这些了,我们先去看诰儿。诰儿,你看谁来了?”   正院中丫鬟侍女早就排成一列,见了唐师师和林婉兮,整整齐齐行礼:“参见王妃,参见老夫人。”   林婉兮骤然见这么多人对她下跪,吓了一跳,下意识要扶人起来:“快请起,使不得。”   主子没发话,丫鬟如何敢起来。她们低着头,恭敬道:“奴婢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万福。”   唐师师对这些场面已经习以为常,她穿着长裙从众人头顶走过,随口道:“免礼,都起吧。”   “谢王妃,谢老夫人。”   林婉兮惊惶地穿过十字甬道,走入正堂,直到进了门,她脑子都是晕乎乎的。门内,奶娘抱着赵子诰已经站好了,见到唐师师后,矮身道福:“王妃金安,老夫人万福。”   赵子诰看到唐师师,立刻龇嘴笑起来,挣扎着要唐师师抱。唐师师伸手接过他,一边笑一边嫌弃:“瞧瞧你,口水流了一脸。这是外祖母,快和外祖母问好。”   赵子诰从小习惯了见人,并不怕生。他看到林婉兮后,黑玉般的眼睛盯着林婉兮,忽然咧嘴一笑,口中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声。   丫鬟们笑着凑趣:“王妃,小郡王这是在叫外祖母呢。”   林婉兮从进府到现在如在云端,一路都很不真实,直到看了赵子诰,她才终于确定这是真的。赵子诰一笑,林婉兮心都要被萌化了,她再也顾不上管王府的规矩,走近道:“这就是诰儿?”   “对。”唐师师说着将赵子诰抱给林婉兮,“诰儿,去找外祖母。”   林婉兮连忙接住。她已经许多年没有抱过小孩子了,忽然接触到柔软的、藕节一般的幼儿,她又是感动又是伤怀,说:“他和你小时候一样,只不过比你壮实些。”   唐师师侧坐在罗汉床上,闻言笑道:“可不是么,他刚出生就有八斤,现在才十个月,就二十多斤了。他要是再长下去,我都抱不动他。”   “哥儿就是要长得壮才好。”林婉兮抱着赵子诰,问唐师师一些喂养的问题,唐师师都一一答了。育儿的话题琐碎又真实,林婉兮慢慢平静下来,不再拘束。   便是王权贵族又如何,说到底,这是女儿的家。   丫鬟奶娘们见状,悄悄离开西次殿,将说话的空间让给这对母女。前几日在唐家时唐师师没法问,今日身边没人,唐师师才能放心打探林婉兮这些年的事情:“娘,我不在家这几年,他们有没有亏待您?”   “没有。”林婉兮对着女儿,轻描淡写将过去的岁月带过,“和往常一样,没什么亏待不亏待的。我本来就不爱和人应酬,这样清清静静的也好。”   虽然林婉兮这样说,但是唐师师哪能不知道自己父亲的秉性。唐师师在唐家的时候都被人克扣,等唐师师离家后,恐怕更没有人把林婉兮当回事了吧。   唐师师冷了脸,问:“娘,唐明喆和苏氏是不是做了什么?您有委屈尽管和我说,如今我还不至于怕他们。”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那是你爹。”林婉兮轻轻晃动赵子诰的小手,娓娓道,“其实真的没什么。你被钦差大人选入宫廷后,他们怕你在宫里得宠,并不敢对我怎么样。后来齐景胜考中举人,你爹一是想离齐家近些,二是想来京城打听你的动静,就一齐搬到金陵了。后来,还没等他打听出来,二小姐就在街上遇到了你。”   唐师师听到这里,心里稍微放心些许。她知道林婉兮必然有粉饰太平的地方,但是只要唐明喆和苏氏有所顾忌,不敢继续怠慢林婉兮,那就够了。唐师师本也没期望唐明喆会良心发现,给予林婉兮正妻的待遇。   林婉兮问:“你呢,你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怎么到了靖王府?”   唐师师眸光微微一动,同样不紧不慢地笑着,说:“说来话长,我入宫后被太后看中,在宫中教导了三年后,送去侍奉靖王。后来,就顺理成章成了靖王妃。”   林婉兮不懂靖王和太后的恩怨,她对皇家全部的了解都来源于戏文。林婉兮顺着戏文的描述,构想道:“太后应当是靖王的母亲吧?原来是太后指婚,这就好。虽说太后看重你,但你也不能骄狂,平时要勤入宫,多在太后身边侍奉。”   林婉兮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谆谆教导女儿和婆婆的相处之道。然而皇家哪和寻常人家一样呢?唐师师什么也没说,笑着应下:“我记下了,娘尽管放心。”   母女二人说了许多分别后的事情,慢慢的,仿佛这六年时光被温情弥补,她们依然是相依为命的母女。唐师师大致了解了过去后,问林婉兮:“娘,我和王爷走后,唐明喆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你这孩子。”林婉兮瞪了唐师师一眼,不赞同道,“那是你爹,你岂能直呼父亲的名字?”   唐师师对唐明喆没有任何孺慕之情,但是林婉兮是个传统女人,一生都在以夫为天。唐师师照顾林婉兮的情绪,勉强改了口,说:“那我爹是怎么处置苏氏的?”   “能怎么处置。”林婉兮微微叹气,“苏氏跟了他快二十年了,给唐家生儿育女,主持家事,人心都是肉长的,老爷怎么可能真的将苏氏发卖。他夺了苏氏的管家权,让我管,我都二十年不问家事了,连人都不认得,哪里管的来?我说我不会,老爷为难了一会,就让苏氏暂时替我拿着对牌钥匙,等我熟悉了人手,再交给我。”   唐师师听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林婉兮真的是……罢了,林婉兮一直都是和软的性子,半辈子都这样过来了,区区六年,还能指望她变了脾性吗?唐师师再关心母亲也不能替林婉兮生活,既然林婉兮习惯了不争不抢,那就由着她去吧,唐师师再想办法就是了。   唐师师想了一会,问:“娘,白氏生的儿子,我记得叫唐文轩,现在是不是该说亲了?”   林婉兮不知道女儿为什么提起白氏,如实回道:“没错,二少爷今年十四,大少爷十七,等过了年,两人都该说亲了。老爷正给两位少爷物色正妻呢,只可惜唐家刚来金陵,人生地不熟,不知道哪家的小姐要出阁。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唐明喆除了苏氏,还有好几个妾室,其中白氏给唐家生下了二少爷,名唐文轩,仅排在苏氏的儿子唐文睿之后。   唐师师若有所思,道:“没事,我就是随便想想。娘,苏氏的儿子不用管,但是唐文轩若是说亲,你记得留意些,让爹不要轻易定下。”   林婉兮不明所以,应下:“好,我会注意的。”   唐师师嘴上这样说,其实并没有对林婉兮抱希望。以林婉兮这种软和的性子,稍有风吹草动,她自己就被人带偏了,哪能给唐文轩把关。唐师师打算一会送林婉兮回去的时候,顺便派人给白氏带话。林婉兮拎不清,但白氏是个聪明人,想必白氏能听懂唐师师的暗示,知道该如何做。   林婉兮不是管家的料,但唐师师也不能让管家权继续握在苏氏手里。既然林婉兮管不了,那就找个能管的人来。   苏氏和林婉兮都老了,唐家是时候该娶一位厉害的少奶奶进门,为长辈分忧了。   林婉兮看着塌上被养的白白胖胖的赵子诰,不知怎么想起唐燕燕来:“你成了婚,生了孩子,娘就能彻底放心了。趁年轻身体好精力也好,赶紧把孩子生出来,要是像二小姐那样一直拖着,那就麻烦了。”   唐师师听到这里,微微挑眉,问:“唐燕燕嫁到齐家后,这些年过得这么样?”   “她成了举人夫人,自然是很好的。”林婉兮是个实在人,老老实实说道,“只可惜成婚几年都没有生育,齐太太和我抱怨了好几次,她每次提到你,都十分惋惜。”   唐师师沉默,没有接这个话。林婉兮知道唐师师现在已经成婚,再说过去的事情没有意义,但齐景胜毕竟是她看到大的,两个孩子青梅竹马多年却没能修成正果,想起来终究意难平:“景胜这个孩子……是个实诚人。你进宫后,他常来唐家看我,生怕我缺衣少食,被人怠慢。他是个好孩子,只可惜,你们缘分不够。”   唐师师垂头笑了笑,道:“他如愿成了举人,还娶了唐家最受宠的二小姐,意气风发,平步青云,只等两年后再中进士了。人家日子过得很好,还提以前的事做什么?”   林婉兮看着女儿欲言又止,最终轻叹一声,没有再说。多情总被无情恼,任是无情也动人。唐师师这样,也挺好。 第112章 作精   唐师师和林婉兮正在说话, 外面突然传来问好的声音。唐师师站起身,说:“王爷回来了。”   林婉兮连忙站起来,赵承钧进门, 见到林婉兮也在, 立刻拦住唐师师和林婉兮行礼:“岳母不可,快请起。”   尽管已经见过,但林婉兮见了赵承钧, 依然战战兢兢的。唐师师不像林婉兮那样紧张,她自在地坐在罗汉床上,抱起赵子诰, 问:“王爷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赵承钧从唐师师手中接过不安分的赵子诰, 说:“昨日你说要接岳母过来, 我特意回来看看。”   唐师师听到了然:“你一会还要出去?”   “嗯。”赵承钧抱着赵子诰,见林婉兮还站着,瞥了丫鬟一眼,“岳母怎么还站着, 快请坐。”   丫鬟们寒毛顿起,赶紧扶着林婉兮落座。林婉兮坐在罗汉床另一侧,见对面夫妻两人自在地说话,赵承钧抱赵子诰的动作也十分熟稔, 心中石头大定。   夫婿身份高不高、家里有没有钱都是其次, 对唐师师好才是最重要的。见微知著, 从仅见的这两面,能看出来靖王对唐师师很包容。   赵承钧对赵子诰有一种谜一般的执着, 他一回来, 又训练赵子诰走路。唐师师见赵承钧就回来一小段功夫都不放过儿子, 没好气地拍赵承钧的胳膊:“你训兵训上瘾了?这是你儿子, 不是你的兵。”   林婉兮看到唐师师手往靖王身上打,眼睛慢慢瞪大。然而赵承钧仿佛没感觉到一般,说:“他一个男孩,总被人抱着叫什么话,就该让他自己站着。”   林婉兮默默抚了下心口,感到心惊胆战。她见赵子诰在赵承钧的扶持下走的歪歪扭扭,但好歹能倒腾过来,林婉兮问:“诰儿都会站了,他多大了?”   唐师师回道:“十个月。”   “十个月学走路,那是很早了。”林婉兮说着,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前几日唐师师回唐家的时候她就感觉怪怪的,今日唐师师说赵子诰十个月,林婉兮终于想到哪里奇怪了。   林婉兮问:“你们去年九月才成婚,现在十二月,诰儿就满十个月了?”   唐师师和赵承钧一起沉默,过了一会,唐师师用力去拧赵承钧的胳膊。赵承钧自知理亏,按住唐师师的手,说:“九月份是朝廷册封的时间,西平府和金陵距离遥远,一来一回要耽误不少时间,所以实际成婚要更早些。”   林婉兮哦了一声,她不懂皇家的这些规矩,靖王这样说,林婉兮就毫无保留地相信。唐师师转头用力瞪赵承钧,这个混账,自己干了亏心事,竟然还敢当着她的面糊弄她娘!赵承钧含笑,轻轻包住唐师师的手。   难怪唐师师这样好骗,原来,全是像了林婉兮。   唐师师越想越气,一直气到用饭。林婉兮知道赵承钧用饭后还要出去,主动说:“师师,你陪着王爷用饭去吧,我替你们看孩子。”   “不用,这种琐事,怎么敢劳烦岳母。”赵承钧否决,他将赵子诰放在塌上,都不消吩咐,立马有丫鬟婆子上前照看。赵承钧转身去扶唐师师,唐师师狠狠斜了他一眼,绕过他的手自己走了。   林婉兮看到这一幕,再一次感到窒息。赵承钧脸上没有一点异样,平静地对林婉兮说:“用膳的地方在这边,岳母随我来。”   林婉兮赶紧笑了笑,对赵承钧道谢。引路这种事根本用不着赵承钧,马上就有伶俐鲜亮的丫鬟上前,温声笑道:“老夫人请这边走。”   林婉兮走到花厅,还没有坐下,就看到赵承钧走到唐师师身边,好声好气哄着唐师师落座。这一顿饭林婉兮吃的心惊胆战,期间,赵承钧给唐师师倒水夹菜,照顾的面面俱到,而唐师师却爱答不理的样子,直到快吃完,她才终于有了些笑模样。   林婉兮默默喝完了第二盏茶,给自己压惊。   饭后,赵承钧和林婉兮客套几句就出去了。等赵承钧走后,林婉兮再也忍不住,悄声问唐师师:“师师,你平时一直这样?”   这话说的唐师师怔了一下,她想了想,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唐师师点点头,坦然又无辜地回视林婉兮:“对啊,不然呢?”   她的语气太理所当然了,林婉兮一时失语。林婉兮早些年见唐师师对齐景胜呼来喝去,不理不睬,还担心唐师师嫁人后拿乔,欺负丈夫。现在看来,她太低估了唐师师了。   林婉兮这个母亲看着,都觉得自家女儿太作了。也亏靖王性情好,愿意包容她,宠着她,对她百依百顺。   林婉兮叹气,她本该劝阻女儿收敛些,可是话要出口时,变成了无可奈何的叹息:“你呀!”   一对夫妻有一对夫妻的相处方法,或许,就是因为唐师师作,才能降服了靖王吧。林婉兮又温顺又柔婉,遇到什么事都不争不抢,所以,她的夫家也没人把她当回事。   她的女儿比她命好,一辈子都被人捧在手心。唐师师出阁前虽然脾气娇,但绝不会当面撂脸色,说不高兴就不高兴,说使性子就使性子。姑娘们都是闺中娇,嫁人后收敛脾气,唐师师倒好,完全反着来。她出嫁后能愈发骄纵,想必是没有碰过壁,所以才无所顾忌吧。   林婉兮心中深深感叹。唐燕燕说唐师师嫁给老鳏夫做续弦时,林婉兮哭了一晚上,等最后误会解开,林婉兮反而更担心了。若是寻常人家,以唐家的财势,还能给女儿撑撑腰;但如果嫁入帝王家,那娘家就一点忙都帮不上了。   林婉兮担惊受怕好几天,每天做梦都在想,唐师师在王府被人欺负怎么办?靖王会不会冷落唐师师?靖王有没有得宠势大的妾室?直到今日入府一见,林婉兮才终于安下心。   唐师师过得很好,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好。   林婉兮和唐师师坐了一会,听到丫鬟传信:“王妃,侧妃和任美人来给您请安。”   今天林婉兮在王府,周舜华和任钰君作为晚辈,必然要来给林婉兮问好。唐师师淡淡应了一声,说:“让她们进来吧。”   林婉兮听到“侧妃”两个字,脸色微微郑重。她抬头,见两个窈窕美人进屋,容貌气质无一不佳,不像是妾身,反倒像是……千金小姐。   随后,那两个千金小姐垂头给唐师师行礼:“妾身参见王妃,参见林夫人。”   唐师师点头,道:“你们有心了,起来吧。周侧妃有孕在身,快赐座。”   林婉兮从头打量到脚,越打量越心惊。这两个女子有才有貌,举止得体,拿出去给大户人家当正头夫人都绰绰有余,竟然只是王府的妾室?林婉兮刚刚才安稳的心瞬间沉下去,有这样两个年轻貌美的妾,唐师师的日子岂能好过?   林婉兮手指冰凉,她听到唐师师向那位满身书卷气的女子询问饮食,林婉兮才知道,原来这位有孕在身,已经四个月了。   林婉兮想到才十个月大的赵子诰,心里又是一咯噔。   唐师师按流程“关怀”了周舜华的肚子,最后总结道:“王府已空置了许多年,有些地方难免不周全。这段时间你们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不习惯的,赶紧和我说。你们是世子的宠妾,肩负为皇家开枝散叶的重任,你们要赶快调理好身体,早日为世子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这才是最重要的,明白吗?”   周舜华和任钰君柔柔应是。林婉兮听到愣了好一会,惊讶道:“世子?”   “对。”唐师师看到林婉兮,这才想起来,连忙介绍道,“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介绍。娘,这两位是世子的宠妾,这是周侧妃,这是任美人。”   林婉兮像吃东西被噎住了一般,脸上的表情越发奇怪了。唐师师扮演了今日份的好婆婆,就打发她们下去:“好了,我这里没什么事情,你们回去歇着吧。”   “是,谢王妃。”   林婉兮憋了许久,等周舜华和任钰君出门后,再也忍不住,问:“那竟然是世子的妾?也就是你的儿媳妇?”   “对啊。”唐师师不明白母亲在奇怪什么,说,“她们可不算我的儿媳妇。世子另有正妻,只不过出发前世子妃不小心落了胎,不方便赶路,王爷就让世子妃留在西平府养病了。”   林婉兮被这个答案震住了,她消化了好一会,才问:“那王爷的妾呢?”   唐师师轻笑了一声,斜倚在扶栏上,慢悠悠整理袖子:“他不敢纳妾。王府里的美人,除了赐给世子那几个,其他全部我打发走了。”   林婉兮怔松片刻,彻底叹服。她的女儿……果真是干大事的人啊。   唐师师见母亲表情不对,问:“娘,您要说什么吗?”   林婉兮摇头:“你将所有事都处理的很好,我没什么可说的了。不过,世子妃落了胎,那位侧妃又怀了孕,你们府中孩子怎么挨得这样紧?”   唐师师挑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谁知道呢。娘,周侧妃怀孕已经四个月了,能看出来吗?”   林婉兮想了想,摇头。唐师师笑了,道:“您别小看刚才那两位。她们两人虽然是妾,但一位是蔡国公府的嫡女,一位是安宁侯府的嫡女,出身都高着呢。要不是王爷不喜欢这两人,强押着世子娶了卢家女,恐怕世子妃之位,落不到别人头上。”   林婉兮听到咋舌,在见唐师师之前,五品官都是唐家仰望不已的高门,然而现在,公侯家的女儿都在唐师师手下当媳妇。瞧刚才那两人对唐师师毕恭毕敬的样子,恐怕平日里,唐师师就很霸道。   林婉兮慢慢意识到,她的女儿虽然从她体中诞生,但是现在,已经走上了和她完全不同的道路。她也好,唐家也罢,都被唐师师远远落在后面,再也跟不上唐师师的脚步了。   林婉兮欣慰之余,也觉得伤感。并不是王府中没讲究,也不是靖王对唐师师无底线纵容,那些杀人不见血的明刀暗枪,阴谋诡计,从来没有消停过。   只不过,唐师师闯过来了而已。   林婉兮擦了擦眼角的泪,握住唐师师的手,说:“娘现在帮不上你什么,也没法给你出主意,但是你们府里的世子妃刚刚流产,你也要小心些。”   “我知道。”唐师师对着林婉兮粲然一笑,“娘,您只管放心就好了。我心里有数。” 第113章 宫宴   靖王府一行抵京时已到十二月, 他们安稳下来没多久,新年就到了。   除夕,宫中有宴会, 唐师师作为刚刚进京的靖王妃,必然要出席。三十这天, 唐师师一大早就起来, 梳妆,盘发,更衣,忙到辰时才将将打扮好。   今日是除夕宴席, 唐师师换上了隆重的礼服。她先是穿好中衣, 外面套青色竖领袄, 交领窄袖,领口处缀浅色祥云护领, 下系红色长裙。打底整理好后, 再换上青色鞠衣,面为鸾凤织金纹,里为深红暗花纱,腰上用一根玉带扎起,立刻显示出唐师师纤细的腰肢,修长的身形。等将叮叮当当的配饰挂好后, 丫鬟端来正红色大袖衫, 唐师师两臂伸展, 套上长可及地的大衫。   算上头上的珠玉首饰, 光这一身行头, 就有五六斤。   唐师师穿好后, 走路须得慢慢的, 只见走动时裙裾层层叠叠,最外面的大衫和玉佩却纹丝不动,看起来端庄又郑重。   赵承钧在外间逗赵子诰玩,他听到声音回头,见唐师师一身光华,缓步而来,都怔松了一下。   反应过来后,赵承钧笑道:“很好看。”   赵承钧仔细想想,发现这好像是唐师师第一次穿王妃品级的礼服。之前大婚时,按理她也应当盛装,但那时她肚子里已经有了赵子诰,怀相还不太稳,所有人都害怕唐师师出什么事,一应礼仪能简则简,婚服也大大简化了。   但是今日,她穿着王妃华服,宛如明珠初放,满堂生彩,熠熠生辉。赵子诰第一次看到这样隆重的唐师师,呆呆望了好一会,才认出来这是他的娘亲。赵子诰立刻扑腾起来,扭动着要让唐师师抱。   别人看着赏心悦目,而唐师师本人却非常辛苦。她缓缓走到塌前,光看着赵子诰,却不敢上手抱:“我现在不好弯腰,你自己坐着玩吧。要是让你将口水沾在我身上,我可没时间再换一身。”   赵承钧今日也穿着亲王品级服饰,听到她的话,问:“很重吗?”   唐师师沉重地点头:“非常重。不过没关系,我习惯一会就好了。”   赵承钧从小时不时就要穿着公服、祭服、冕服等出席典礼,慢慢习惯了,倒也不觉得沉。他忘了唐师师是第一次穿这种衣服,赵承钧伸手握住她的手指,说:“不要把重量全放在腰上,不然过一会你就该腰疼了。气息下沉,用腿去支撑。”   唐师师按照赵承钧的指点调整姿势,赵子诰趴在塌上,发现父亲走到母亲身边说话,目光十分专注,仿佛完全忘了他们还有一个儿子。赵子诰眼巴巴瞅了好一会,发现父母谁都没有理他,他心中不满,爬到塌边,用力拍身下的锦绣,嘴里还哇哇叫着。   唐师师回头,见赵子诰就趴在塌边,吓了一跳。丫鬟婆子们连忙上前,将赵子诰抱起来,嘴里笑道:“小郡王吃醋了,不让王爷看王妃,一定要让王爷看他呢。”   众人哄笑,唐师师本想虎着脸,最后也没忍住笑了。赵承钧点了点赵子诰的脑袋,说:“一日不管你就要上房揭瓦。把他抱到厢房吧,过一会该喂奶了。”   奶娘应了一声,上前将赵子诰抱走。今天唐师师和赵承钧都要入宫参宴,赵子诰显然不能去,只能和奶娘留在府里。唐师师见赵子诰被抱走,临走前眼睛还可怜巴巴地盯着他们,唐师师叹息,说:“今儿是除夕,明明是阖家团圆的日子,诰儿却要一个人留在王府。”   赵承钧想到这里也叹气:“他现在还太小了,不能带进宫。等过几年就好了。”   唐师师如何不知道不带赵子诰去才是对他好,这是一个无解的局,她能做的也只是叹息罢了。唐师师轻轻点头,没有留意赵承钧口中的“过几年”。   宫里设宴,不光赵承钧、唐师师,赵子询这个世子也要出席。唐师师打扮好后没一会,赵子询就带着周舜华、任钰君来了。   入宫道贺理应由世子妃出面,但一来卢雨霏不在金陵,二来周、任二人不是普通的妾,而是太后赏赐。如今过节,理应去宫中向太后谢恩,所以,赵子询半推半就带上了周舜华,任钰君不过捎带。   周舜华、任钰君同样盛装打扮,描眉画目,精心搭配,每一根头发都花了心思。然而她们毕竟是世子的妾,身份上和唐师师差了好几阶,再如何打扮,也比不上唐师师华贵明艳,光彩照人。   周舜华一进门,立刻感受到阶级的碾压。她看着正堂中央华丽而庄重的赵承钧、唐师师夫妇,再看看自己,一早上的用心顿时泄了劲儿。她身份在此,再如何打扮又有什么用呢?清汤寡水、荆钗布裙的女子,真能比得过锦衣华服、环佩叮当的贵族夫人吗?这不过是平民女子的希冀而已。事实上,人靠衣装马靠鞍,周舜华一早上精心搭配,比不过唐师师一件大红外衫醒目。   周舜华确实可以靠打扮技巧让自己变得显眼起来,然而她的搭配有如草木雕琢,唐师师的服饰却如山间猛虎。草木雕琢的再清雅,怎么比得上猛虎引人注目。   亲王正妃的服饰,张扬的大红,嚣张的金纹,每走一步都是明晃晃的权势威压。周舜华心里顿时不是滋味,以前她也时常参加宫廷宴会,但是没有一次,让她像现在这样从心底里感到卑微。   周舜华甚至连站到赵子询身侧都不行。她只是一个,仰人鼻息的妾。   赵子询带着两个美妾进门后,赵承钧淡淡朝周舜华扫了一眼,一言未发。唐师师知道赵承钧心里不高兴,她不想在大好的日子里闹不愉快,赶紧说道:“好了,既然人来齐了,这就走吧。”   宴会要从白天持续到子时,实在是桩体力活。唐师师更惨,她今夜陪皇后太后守岁后,明天一大早,还要入宫参加元日大朝贺。粗略算一下,唐师师相当于两天一夜没法睡觉。   唐师师光想想就头疼,但是宫廷赐宴,她不能流露出任何不满,还要对姚太后感恩戴德。唐师师在宫门和赵承钧分别,之后两人一个去前廷,一个去后宫。   唐师师先去慈宁殿给太后请安。今日姚太后这里热闹非凡,内外命妇、上下宫人,都要来给姚太后磕头。唐师师到时,慈宁殿已经围了许多人。   大部分人在殿外给姚太后磕个头、问个安就走,少数有体面的女眷,才能进殿和太后当面贺岁。唐师师作为靖王妃,一露面就广受关注,慈宁宫的太监看到她,都不用通报,立刻笑着引唐师师进门。   “靖王妃来了,王妃新年安康!王妃快里面请。”   殿内的人听到动静,都暂停说话。唐师师带着周舜华、任钰君进殿,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馥郁的暖香,她抬头,发现南阳大长公主也在。   唐师师只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乖顺地给姚太后行礼:“妾身唐师师参见太后娘娘,参见大长公主。祝太后娘娘和大长公主新年康泰,万福金安。”   南阳大长公主和唐师师说起来是同辈,但是此刻南阳并没有起身的意思,依然稳稳当当在姚太后身边坐着。姚太后笑道:“原来是你来了,拘礼什么,快坐吧。”   “谢太后。”唐师师起身,缓步移到座位上,只挨了个边坐下。周舜华和任钰君跟在唐师师身后,安安静静垂着脸,她们和唐师师不一样,主子没有询问,她们是不能主动说话的。   唐师师知道南阳大长公主是姚太后的长女,成年后出降到姚家,生了个女儿,又嫁回宫廷,正是如今的皇后。   说起来,南阳大长公主还算唐师师的大姑子。然而唐师师完全不奢望姑嫂亲睦等美事,听说南阳大长公主年少时并不得世宗宠爱,处处被郭贵妃的三个儿子压一头。如今郭贵妃的子嗣中唯有赵承钧还活着,赵承钧还是当年世宗最宠爱、最倚重的儿子,新仇旧恨加在一块,南阳大长公主不给她当众甩脸色,唐师师就谢天谢地了。   姚太后瞅见唐师师身后的女子,声调懒洋洋的,问:“这就是嫁给世子的那两位美人?”   妾不能说嫁,但是姚太后发话,谁敢纠正,唐师师点头应道:“没错,正是她们。太后兴许还有印象,一位是周舜华,蔡国公府周家的小姐,一位是任钰君,安宁侯府的姑娘。”   姚太后对这两个人没印象,但是说起她们的家族,姚太后就想起来了。姚太后又仔细瞧了瞧这两人,说:“几年不见,你们变化甚大,刚才哀家险些没认出来。”   姚太后养尊处优,一年不知道要见多少女眷,周舜华等人离宫已经快三年,姚太后记不住脸是常事。但一方面是时间长,另一方面,是她们真的变了。   不到三年的时间,周舜华、任钰君两人不至于变丑,而是那种难以言说的,变黯淡的感觉。不像唐师师,姚太后就算淡化了记忆,只要唐师师一出现在面前,姚太后立刻就能想起来。   那样鲜妍明亮、嚣张灼目的颜色,没有人能忘却。可是周、任不一样,任钰君今年才二十岁,浑身气息竟然像一个吃斋念佛的老妪般,暮气沉沉,古井无波。而周舜华也变了,曾经那股清高的、幽静的灵气劲儿被磨灭,反而露出种功利气息,整个人看起来特别浮躁。   任钰君福身,正要说话,被周舜华抢先:“托娘娘的洪福,妾身这三年在靖地过得很好。妾身一直惦念着太后娘娘,今日终于能向娘娘谢恩,妾身不胜感激。”   任钰君的话被噎住,重新退回自己的位置,眼底流露出一丝冷笑。姚太后听到周舜华这番话,心里遗憾更甚。枉她当年对周舜华给予厚望,看来,这个女子是废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姚太后精心给赵承钧挑选的周、任、冯等人,一一折戟沉沙,反倒是最没放心上的唐师师成了突起异军。姚太后当年把唐师师捧那么高,本是专门给这三人当靶子的,结果靶子没事,真正的鸡蛋全打了。   姚太后唏嘘片刻,很快就放下这一茬。她毕竟是太后,棋子毁了,再换几颗好用的就是了,哪值得她看第二眼呢?赵承钧老谋深算,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把周舜华和任钰君拨到养子身边,自己只留了唐师师,后面还借机赶走其他眼线。这副四两拨千斤的功力,姚太后也不得不服。   赵子询和皇家没有任何关系,周舜华和任钰君跟了赵子询,算是彻底废了。现如今,姚太后能用的,竟然只有唐师师。   姚太后安慰自己,蠢也有蠢的好处,至少好操纵。姚太后嫌弃唐师师愚钝,但却从没怀疑过唐师师二心。   姚太后在心中放弃了周舜华和任钰君,自然也懒得陪她周旋。姚太后没理会周舜华的示好,她笑了笑,说:“你们两人是好孩子,接下来要好生伺候世子,早日为皇家传宗接代。”   任钰君嘴边勾出一丝讽刺的笑,唐师师咳了一声,轻声提醒:“娘娘,周侧妃已经有四个月身孕了。”   “哦?”姚太后意外了,她好生打量了周舜华一眼,稀奇道,“她不显月子,都四个月了,哀家竟然没看出来。”   姚太后这样说,一直没搭理唐师师的南阳大长公主也朝这个方向看来,仔细打量周舜华的肚子。   任钰君唇边的讥讽更甚,唐师师低头喝茶,周舜华尴尬,连忙道:“妾身今日衣服穿得多,这个孩子不知道怎么了,月份显得格外浅,大家见了,都说看起来比实际小呢。”   周舜华今日进宫,衣服穿的层层叠叠,这样遮挡下来,要不是提前知道,还真没人往怀孕的方向想。唐师师八风不动,专心吹自己的茶。其实若真有四个月身孕,就算肚子不显,腰也是僵硬的,有经验的妇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怕就怕,她根本不是四个月身孕。   唐师师就当自己听不到,周舜华有没有怀孕关她什么事呢?她只等着六个月后收孩子。唐师师可记得清清楚楚,周舜华还欠着一顿板子呢。   南阳大长公主看完,也说:“看起来确实不像四个月。不过每个人体质不一样,本宫当年怀沛儿的时候,肚子也格外小。现在,沛儿还不是顺顺当当长大了。”   沛儿是南阳大长公主的女儿,如今的皇后姚沛儿。皇后在宫中可了不得,内有姚太后撑腰,外有大长公主帮衬,走的那是通天坦途。没人敢说皇后的不好,众人一起应和:“大长公主说的是。”   提起姚沛儿,南阳大长公主也叹了口气。她虽然口口声声说着为女儿好,送女儿进宫来过好日子,可是现在姚沛儿守活寡,也是不争的事实。南阳大长公主记得,沛儿和唐师师这几人差不多同期进宫,神泰元年姚沛儿完婚,神泰二年唐师师就进宫了。   如今一眨眼五年过去,唐师师生下儿子,周舜华都怀孕了,姚沛儿却至今没有和皇帝圆房。南阳大长公主嘴上不说,心里实在难以介怀。   她是不是,害了女儿?   南阳大长公主想到这里忽然坐立难安,她朝四周看了看,问:“皇后呢?”   宫女快步走出去问,过了一会,宫女回来,说:“回公主,皇后娘娘刚才说气闷,出去散步了。”   大过年的日子,皇后却一个人出去散步。姚太后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淡淡道:“殿里熏香烧的太重了,哀家闻了都闷,难怪皇后坐不住。冯嬷嬷,你去外面找找皇后,今日人来人往,勿要让人冲撞了皇后。”   冯嬷嬷诺了一声,小碎步退到门口,转身掀帘子出去了。唐师师垂眼,眼观鼻鼻观心,不对皇后的事做任何评价。   无论姚太后和南阳大长公主后悔也好,无悔也罢,都和唐师师无关。唐师师之前见过姚沛儿,那位年轻的皇后和她的母亲、外祖母不一样,看起来多愁善感,娇怯文静。在紫禁城这种地方守寡五年,皇后也是个可怜人,但皇后再如何可怜,她也姓姚。   姚家和赵承钧是天生的对立面,这些事,听听就算了。   提起了姚沛儿,姚太后和南阳大长公主都没有心情再应付其他人。唐师师闻弦歌而知雅意,见状站起身,说:“妾身叨扰太后许久,娘娘和大长公主还有话要说,妾身就不打扰了。”   姚太后点点头,没有留,顺势说道:“你有心了。等改日,你将赵子诰抱进来,让皇帝皇后一起看看。说起来,这是他们两人最小的弟弟呢。”   唐师师笑着应承:“妾身遵命,能被娘娘和陛下惦记,是诰儿的福分。太后和大长公主万福,妾身先行告退。”   唐师师缓缓退出内殿,内侍上前,引着唐师师出慈宁宫。周舜华走出慈宁宫的台阶,心里有些不快。她同样怀着孕,可是姚太后话里话外只提赵子诰,压根不关心她的孩子。   冬日的阳光是冷白色的,照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映射出一圈冰冷的华光。任钰君走到周舜华身边,看样子是扶着周舜华下台阶,实则悄悄在周舜华耳边说:“太后娘娘又提到让王妃抱孩子入宫了。太后娘娘这么喜欢孩子,为什么没有嘱咐妹妹呢?”   周舜华嘴唇紧抿,没有回应。任钰君轻声笑了笑,说:“可能是因为,太后娘娘看不上吧。”   刚才姚太后的态度差别并不难察觉,太后对着她们和对着唐师师时,态度截然不同。显然,她们已经被姚太后放弃了。   周舜华闻言,冷冷一笑,同样用温柔小意的声音回道:“姐姐和我又有什么区别呢?我至少,还有孩子和世子。”   孩子?任钰君冷嗤一声,讽道:“周妹妹当了几天侧妃,还真的拿自己当孕妇了?这块免死金牌,恐怕不好用。”   周舜华对此只是淡淡一笑:“谢任姐姐提醒。我如何生活,就不劳姐姐操心了。”   这两朵姐妹花相扶持着走路,越走越慢,和唐师师的距离越拉越远。唐师师就当听不到后面细微的说话声,安静地带着丫鬟在甬道中行走。也是巧了,她刚走了不远,迎面转来一队人,对面的引路太监看到唐师师,隔着老远就请安道:“奴才参见靖王妃。靖王妃新年吉祥。”   对面的人这才知道,这竟然就是靖王妃,这段时间在京城声名赫赫,却又见首不见尾的靖王妃。为首的老夫人上前给唐师师行礼:“臣妇蔡国公府周李氏,参见靖王妃。王妃万福。” 第114章 演技   蔡国公府……唐师师惊讶, 不由朝后瞥了一眼。这竟然是周舜华的祖母,蔡国公府的老夫人周李氏。   周舜华请求随行的时候就用给祖母侍疾当理由,没想到这样巧, 唐师师正好在宫里遇到了周李氏。   唐师师笑着请周李氏起身:“老夫人快快请起,我和您的孙女差不多大,如何当得起您行礼?”   周李氏依然规规矩矩行完全套礼节后才站直, 正色道:“尊卑有序,我等给王妃请安是天经地义,和年龄有什么关系?听闻我的二孙女在靖王府, 这些年,有劳王妃指教。”   “我的分内之事。”唐师师笑着, 侧身说道,“周侧妃,你不是惦记着给祖母侍疾么,老夫人就在这里,你还愣着做什么?”   周舜华顶着众人的视线上前, 面前是她的家人,后面是苍白冰冷的宫廷, 面无表情的内侍,以及似笑非笑的唐师师。周舜华从没有觉得见家人是件这么难受的事情,她低头,忍着尴尬给众人行礼:“儿给祖母, 母亲, 婶母请安。”   周李氏见了周舜华,目光微动, 最后唯有长长叹气:“既然进了王府, 日后就好生侍奉夫君和婆母。靖王妃, 我这孙女顽劣,今后,请王妃看在老身的面子上,多多包容她。”   唐师师含笑点头,她的眼睛划过蔡国公府和周舜华,善解人意地说道:“难得侧妃遇到家里人。周侧妃,接下来你不用跟着我了,多和祖母、姐妹说说话,勿要辜负了你的孝心。”   周李氏出面推辞,但唐师师态度很坚决,周李氏客套了两句后,也顺势应下。周舜华和唐师师不一样,唐师师能随便接母亲、家人入府,周舜华作为妾却不行。出了宫,谁知道下一次见面在什么时候。   唐师师放周舜华和公府团圆后,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让任钰君也去前面找安宁侯府了。唐师师甩掉两个尾巴,着实松了一口气。她无事可干,又不想进屋听那些人说鬼话,就缓慢在御花园里走动。   她路过一座假山时,隐约听到后面有说话的声音。唐师师停下脚步,朝后望去,看到一袭火红的背影。   只有一个人?   唐师师对这种服制并不陌生,在宫里能穿这么正的红色,除了皇后,不做其他人想。唐师师带着丫鬟,缓慢走入凉亭,问:“皇后娘娘?”   里面的人应声回头,唐师师看到真的是姚沛儿,连忙行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您身边伺候的人呢?”   “他们太吵了,我想安静一会,就将他们打发走了。”姚沛儿盯着唐师师看了好一会,忽然说,“我记得你。你是神泰二年的秀女,是不是?”   “是妾身。”唐师师没料到姚沛儿还记得她,心中也颇为复杂,“娘娘贵人多忙,还能记得妾身,妾身不甚荣幸。”   “我这些年一共也没见过多少人,哪能忘记呢?”姚沛儿坐在凭栏上,微微怔松,“都六年了呀。不,马上就七年了。”   今天是神泰七年的最后一天,等过了今天,她就入宫七年了。   几年不见,姚沛儿的精神状态更不好了。唐师师心中微微叹气,姚沛儿刚进宫时,年仅十三,青春活泼,得天独厚,她们这些秀女哪一个不羡慕皇后命好?可是随着时间过去,唐师师等人逐渐成长,姚沛儿却一年年沉寂下去。这座巨大的宫廷仿佛吸人精血的恶兽,慢慢抽干了姚沛儿的青春和情感。   唐师师离开宫廷时,姚沛儿就郁郁寡欢,难得一笑,现在,她竟然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姚沛儿的状况,实在说不上好。   姚沛儿坐在风口,像是感觉不到冷一般,问:“我记得你去靖王叔的封地了,为什么又回宫了?”   唐师师说:“妾身奉太后之诏,随靖王殿下回京城侍奉太后。今日除夕,妾身进宫给诸位娘娘贺岁。”   姚沛儿试探地问:“你和靖王叔是?”   “妾身是靖王之妻。”唐师师回道,“妾身于去年和靖王成婚,如今已经一年了。皇后娘娘还添了填妆,妾身在此谢过娘娘。”   姚沛儿终于想起来了,喃喃道:“原来是你……”   唐师师出宫差不多是三年前的事情,姚沛儿认得唐师师的脸,知道唐师师的名字,也听闻过靖王娶妻。但是今天,才真正把这三个人融合在一起。   姚沛儿倚着栏杆,看着地上的影子发怔:“原来不是回宫,是彻底解脱了。真好。”   唐师师心想这话可不能应,紫禁城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地方,怎么能用“解脱”这样的字眼呢?唐师师轻咳了一声,提醒道:“皇后娘娘,您贵为一国之母,洪福齐天,富有天下,世间女子人人都羡慕您。妾身的生活有什么可看的,哪值得您称赞?”   一国之母,富有天下?姚沛儿露出极淡的笑,声音也轻轻的,如一股烟般,一不留神就消散在风里:“富有天下,却从没有见过天下是什么样子。那里坐着的,只是一副衣服罢了。”   唐师师仿佛被风迷了耳朵,没听到姚沛儿说什么。姚沛儿呆了一会,问:“我记得靖王叔在西北吧。西北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问题很难形容,唐师师想了想,说:“西平府比金陵要冷一点,风也要再大一点。那里冬天不下雨,只下雪,最多的时候,雪能下三寸有余。背阴处的雪一冬天都不化,唯有等来年春天,才能消融。”   “三寸的雪……”姚沛儿眼睛中流露出惊奇,眼睛虚虚盯着前方,自言自语道,“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呢。都说金陵好,可是我没见过金陵,也没见过西北。”   姚沛儿见唐师师又沉默了,习以为常地笑笑:“你见我这样,是不是很吓人?在这个宫里寂寞,只能和影子说话。”   姚沛儿说完,轻轻地补了一句:“我也是影子。”   唐师师见姚沛儿这个样子,颇为唏嘘。亭子里常年不见阳光,冷气几乎要钻进人骨头缝里,唐师师拢了拢衣服,对姚沛儿说:“皇后,这里冷,您还是快点回去吧。大长公主和太后娘娘在慈宁宫,已问了您好几次。”   姚沛儿垂下头,低低道:“我知道。我走了,你也自己去吧。”   唐师师退后一步,让姚沛儿离开:“臣妾恭送皇后娘娘。”   姚沛儿很快走了,明明是皇后,却像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唐师师送走姚沛儿后,自己也觉得这个亭子凄清,很快回到设宴的正殿。   唐师师一进门,立刻有许多视线落到她身上。有些夫人还没见过唐师师,轻声问旁边的夫人:“这位是……”   这个女子乌发雪肤,身姿窈窕,漂亮的让人惊讶。若是某户人家的正室太太,以她的品貌,在金陵绝不会籍籍无名;可若不是正室,又怎么能出席除夕的宫宴呢?   有夫人消息灵通,悄悄告诉身边人:“前几天靖王不是回京了么。这位,便是靖王的王妃。”   众人恍然,原来是靖王妃,难怪她们都没有见过。唐师师刚刚站定,就有人上前来和她寒暄:“靖王妃,妾身给您请安。”   唐师师笑着,问:“请问夫人是……”   “妾身姓常,夫婿是通政使魏彬,现在在通政司供职。”   唐师师了悟,通政使家的太太,唐师师笑着寒暄:“原来是魏太太,我初来乍到,不认识金陵中的人,让太太见笑了。”   “王妃刚来,自然认不住人,等住几天就好了。”魏太太问,“王妃从西平府来,这一路上可顺利?”   “一切顺利。”唐师师轻轻颔首,“谢魏太太关心。”   魏太太身边另一个也是官宦模样的夫人说:“王妃这一路有靖王保驾护航,能有什么可担心的?听闻靖王特别心疼王妃,出动斥候为王妃开路,连王妃的车轱辘都用鹿皮包起来了。”   “哪有。”唐师师推辞道,“是因为我带了孩子。王爷心疼他小小年纪就要赶路,怕路上出闪失,才严加戒备的。”   魏太太惊讶,问:“王妃看着这样年轻,孩子都有了?”   “没错。”唐师师笑道,“已经十个月了。最近换了水土,正闹人呢。”   几个太太一听,纷纷给唐师师传授带孩子的秘方。她们见唐师师腰身窈窕,皮肤赛雪,却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都又羡又妒。靖王已经离开宫廷十二年了,金陵里属于四皇子的传说逐渐远去,众人能记起的,都是西北靖王杀伐果断的战名。谁人不知,靖王多年来立下功劳无数,以一己之力牵制着鞑靼、北庭、察哈台三大外敌。西北编军,足有三十万之众。   京师的驻军也是三十万。但是金陵承平日久,三大营里全是混日子的勋戚子弟,连地痞流氓都打不过,哪能和西北军一战?要知道,西北军那是实打实从战场上历练出来的。   这样一位声名赫赫的藩王,竟然娶了位娇滴滴的王妃。听说王妃还是姚太后送过去的,看来英雄果然难过美人关,便是靖王也不例外。   有人开头后,前来给唐师师请安的人越来越多。唐师师常常刚打发完一拨,路都没走两步,又被新的一拨人拦住。渐渐的,金陵所有夫人太太都知道,靖王娶了一位极其漂亮的王妃,已育子嗣,颇为受宠。   时间渐渐流逝,开宴的吉时过去了一刻钟,姚太后、南阳大长公主和皇后才姗姗来迟。姚太后在尊位上落座后,太监才唱喏,除夕宴开始。   如今皇帝年纪小,尚没有子嗣,先帝孝宗体弱多病,英年早逝,除了皇帝也没有留下其他子女。所以在场除唐师师外,再没有其他王妃。而且赵承钧是皇帝的叔叔,唐师师和南阳大长公主是同一辈的。   按理王妃要比公主级别高一点,但是唐师师怎么会干这种蠢事,在姚太后面前抢南阳公主的先。早在刚才入座的时候,唐师师便以长幼有序之名,极力请南阳大长公主上坐。   毕竟南阳是赵承钧的姐姐,说一句长幼有序不过分。姚太后和姚沛儿坐在最上方,南阳大长公主坐首席,唐师师便在第二席。   虽然席位比南阳大长公主后了一位,可一点都不影响唐师师引人注目。   众人看着灯光下神采奕奕、顾盼生辉的靖王妃,一点都不奇怪靖王为什么会折腰在这位裙下。她们这些女人看着都心旌动摇,何况男人呢?   唐师师毕竟长得漂亮,受靖王宠爱她们都能理解,但是等开宴后,姚太后也对唐师师青睐有加,就让众夫人大跌眼眶了。   开宴后没多久,姚太后主动倒了一杯酒,举杯看向唐师师。唐师师察觉到,连忙端起酒樽。   姚太后似乎是感慨万千,叹道:“一转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年靖王驻守西北,替皇上分忧,乃是朝廷的肱股之臣。这一杯,哀家敬靖王妃。”   唐师师连忙说:“太后娘娘这话折煞妾身,王爷一心为国。能为朝廷效力,我们求之不得。”   姚太后笑道:“靖王心怀天下,今年还喜得麟儿,实乃喜上加喜。来人,把哀家那串佛珠拿来。”   冯嬷嬷迟疑:“娘娘,那串珠子是护国寺主持开光,为您护体积福的。这十多年来您从不离身,恐怕……”   “拿来吧。”姚太后淡淡说道,“我已经是个垂垂老妪,还有什么福可积。不如赐给小孩子,护他长命百岁,一世安康。去拿吧。”   冯嬷嬷不再说什么了,躬身道:“奴婢遵命。”   殿中众人不知不觉都停下动作,静静看着上面这一幕。冯嬷嬷很快将佛珠取来,停在姚太后身侧。姚太后摆摆手,说:“拿给靖王妃吧。哀家没什么可送的,唯有跟了许多年的佛珠,还算有些禅性,便留给靖王的小郡王护身吧。”   冯嬷嬷毕恭毕敬地将佛珠拿到唐师师身边,唐师师惊讶,忙道:“这是太后娘娘的贴身之物,妾身怎么敢……”   “靖王妃,不必推辞。”姚太后坐在上首,淡淡开口,“这是哀家做长辈的一点心意,你收下便是。”   话说到这个程度,唐师师再推辞就是不知好歹了。唐师师起身,郑重给姚太后行礼:“妾身替诰儿谢过太后娘娘。”   姚太后缓缓笑着,道:“宫里什么都好,唯独孩子少。等天气暖起来,靖王妃要常带着小郡王入宫,哀家人老了,就喜欢看年轻人和孩子。”   唐师师福身:“妾身遵命。”   唐师师站直,从盘子上拿起佛珠,转身叫丫鬟收好。丫鬟们不敢大意,连忙包在锦帕里,贴身放好。   无论姚太后这话是真情还是假意,她当着众人的面赏赐唐师师之子,就是给靖王和唐师师体面。宴席上众夫人看着,又羡又叹。   宫里的东西无论漏点什么都是赏赐,但是赏赐和赏赐不同,拿到的东西离上位者越近,就表明越受宠信。皇帝赐自己没吃完的菜给臣子,被视为君臣同心之佳话,姚太后送自己身上戴了十多年的佛珠给唐师师的儿子,委实是天大的颜面。   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唐师师此人深不可测。她俘获了靖王不说,连姚太后都对她亲信有加。要知道,靖王和姚太后可有旧仇啊。   果真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真想不到,当初秀女中看起来最傻的那个,反而是心机最深沉、手段最高超的。众命妇称奇的同时,内心对唐师师的忌惮也强烈起来。   此女演技竟炉火纯青至斯,委实恐怖! 第115章 废长   今年的除夕宴, 无疑唐师师是全场焦点。不光姚太后和唐师师有说有笑,素来沉默的姚皇后也破天荒开腔,主动找唐师师聊天。一晚上,唐师师都风光无两, 无人能及。   周舜华看着众人对唐师师追捧有加, 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她就坐在唐师师身后, 她比唐师师更优秀更努力,可是, 没人能看得到周舜华。   因为她只是世子侧妃, 不是王妃。   任钰君同样像个隐形人一样坐在唐师师身后,和周舜华只隔了半臂距离。任钰君借着倒酒的动作,轻声对周舜华说:“羡慕吗?可惜, 风光都是人家的,你只是个无名无分的妾。”   周舜华被激怒,面无表情地看向任钰君:“任姐姐这话, 仿佛你成了正妻一样。”   “没错,我也是妾。”任钰君看起来丝毫不在意, 笑道,“可是我没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我从不和人比较, 也不想超越什么人。不像有些人, 心比天高, 命比纸薄。”   周舜华默默咬牙,脸色难看起来。任钰君举起酒樽, 对着周舜华敬了一杯, 慢悠悠环顾四周:“刚才没注意, 现在仔细看, 原来宴席上有许多熟人。我在安宁侯府不受重视, 认识的人不多,但周妹妹家族强盛,自小娇宠,恐怕有不少闺中密友吧。现在这些人要么嫁入高门当少夫人,要么嫁给进士郎当官太太,她们都抢着和王妃攀谈,却没人搭理你呢。曾经的好友如此势利,真让人唏嘘。”   周舜华稳住心绪,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问:“今日任姐姐怎么了,为何格外伤感?”   “昨日黄花,今非昔比,顾影自怜罢了。”任钰君眼睛扫了眼周舜华的肚子,意味不明地笑道,“周妹妹有孩子傍身,自然不懂我这种落寞人的心情。即便是妾,都能让世子为你灭杀正妻,周妹妹果然厉害。”   周舜华沉着脸,默然不语。周围觥筹交错,金碧辉煌,周舜华却被那些光晃得眼晕。周舜华看向最上方,盯着大殿中灯光最亮的地方,突然道:“贵妃也是妾,但是那些人给贵妃敬酒时,可没见她们在意妻妾有别的规矩。”   任钰君愣了一下,骤然失笑:“皇上的妾,那能叫妾吗?周妹妹,你哪来的胆子和贵妃比?”   周舜华没有说话。但是她心里却在想,为何不能。   她非但要做最尊贵的妾,甚至要当天底下地位最高的皇太后。以周舜华这两年的观察,靖王绝非安于平凡之人,等靖王起兵之日,就是赵子询大放光彩之时。   小皇帝荒唐,姚太后干政,这对祖孙并不得民心。赵承钧若真想起兵,区区金陵根本不成问题。   到那时,赵子询身为靖王府的世子,也会跟着水涨船高。现在周舜华是妾,再等几年,她就会是太子的宠妃。卢雨霏已经生不出孩子了,等周舜华成功将孩子诞下,她取代卢雨霏的位置只是迟早的事。说不准,周舜华能直接被封为太子妃。   她现在所受的冷落,都是为了有朝一日,一飞冲天。   然而这些,任钰君这个怨妇绝不会懂。就算她懂,没有世子宠爱,又能做什么呢?现在周舜华几乎没法想象,最开始的时候,她和任钰君竟义结金兰,以姐妹相称。   可怜她一片真心,终被任钰君辜负了。   周舜华不想再看任钰君,借口醒酒,去外面透气。她不想回去看众人奉承唐师师,便躲在背阴地,静悄悄想心事。   外面的灯被风吹熄了,周舜华坐在树下,竟然完全被阴影遮住。两个宫女抱着盘子从另一侧走来,一边走一边说话:“太后娘娘今天非常高兴,竟然下令,上元节要去揽月楼过呢。”   “这么好?我早就听太监说过,秦淮河的灯景漂亮极了,比之天上也不差。这次,我们终于能跟去看看了。”   “可不是么,这次全托了靖王妃的福。听说靖王妃没来过金陵,对秦淮河的灯神往已久,太后娘娘听了高兴,就下令大办上元节,带皇上皇后和内外命妇一起去宫外看灯。依我看,太后娘娘是想撮合皇上和皇后呢。”   “这是主子的事,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只要能出去,主子们做什么都行。”   “倒也是。唉,我开始觉得皇后命好,现在看来,靖王妃才是命最好的。夫婿宠爱,儿子听话,还有太后娘娘撑腰。真是要什么有什么。”   另一个宫女嘁了一声,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这还不止呢。上次靖王妃进宫的时候,我听太后娘娘和嬷嬷说过,有意立王妃的嫡子为世子。靖王妃不只是王妃,等儿子长大,人家还要当老太妃呢。到时候西北封地上就属她最大,不愁吃不愁穿,还有儿子孝顺,那才是真正享福的命。”   宫女惊讶,问:“可是,靖王府不是有世子吗?”   “嗨,废掉就行了,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这种事你还见得少吗?”另一个宫女不在意道,“再说了,世子是养子,靖王妃生的却是亲儿子。说不定,靖王也想废长立幼,顺水推舟呢。”   “也是,又不是没有亲生儿子,自家爵位还能落到外人手里?”   两个宫女正在絮絮说话,回廊后忽然传来重重一声咳嗽。冯嬷嬷站在灯光下,冷冷看着她们:“你们在做什么?不去里面伺候,在这里闲话什么?”   两个宫女吓了一跳,慌忙行礼,头也不敢抬地跑远了。等宫女走后,冯嬷嬷在四周望了望,没见着人,才放心地折身回去。   周舜华躲在暗处,紧紧捂着嘴,眼睛瞪得极大。   太后和靖王,竟然生出了废长立幼之心!更让周舜华不寒而栗的是,太后已经和唐师师说过这件事,看唐师师的态度,应当是默认了。   天呐,世子为靖王鞍前马后,费心费力,靖王和唐师师却在背后做这种事!周舜华既气愤靖王夫妻道貌岸然,又心疼赵子询被人利用,隐隐的,还生出一股惶恐。   若是赵子询被废……那靖王府,以及日后的天下,就和周舜华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她至死,都只是一个卑微的、不入流的妾。   周舜华如何能甘心?她怔怔地坐在树荫下,久到寒意渗透全身,双腿双手都变得冰凉,才慢慢回过神来。   她抬头望去,前殿广场有太监试烟花,想来快子时了。周舜华扶着树干,踉踉跄跄起身,往宴会厅走去。   除夕宴上少了一个小小的世子侧妃,根本无人关注。周舜华回去时,发现众人已经拱卫着太后皇后,去奉天殿广场看烟火了。周舜华又转身,赶往奉天殿。   奉天殿前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广场,平日百官在这里上朝,逢年过节时,宫廷在这里搭灯。小皇帝尤其爱玩,今年他让太监在奉天殿广场上摆满了烟花爆竹,有地老鼠、花筒、三级浪等,还有将许多烟花集成一体的烟花架,名目繁多,看得人眼花缭乱。   过年是女眷难得能消遣的时候,姚太后带了众多女眷,来奉天殿广场西殿观看烟花。宫女命妇们站在西殿前的台阶前,隔着栏杆,对广场上的景象指指点点。姚太后被人簇拥在最中央,听众人逗趣奉承,笑声不断。   而唐师师却有些焦灼,慢慢离开中心,朝边缘看去。别人没发现周舜华消失,唐师师却发现了。唐师师暗暗叹气,她只是一段时间不留神,周舜华又消失了。周舜华真不愧是女主,在宫廷里都敢乱走。   奉天殿广场没有隔断,男宾女宾混杂在一起。不远处皇帝带着群臣观赏烟花,周舜华若是走散了,保不准会惹出麻烦。   子时快到了,广场上已经有太监试验爆竹,爆裂声一阵高过一阵。女眷中也爆发出阵阵惊叹,得宠的女官围在太后跟前,不断给姚太后指点烟花。   唐师师却没有心思欣赏烟花,她焦急地寻找周舜华在哪里,这时候有一个花筒升到一半突然炸裂,炮筒带着火光朝唐师师冲来。唐师师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躲,不慎踩到了台阶边缘,趔趄了一下朝后倒去。   唐师师正惊慌失措,胳膊忽然被人撑住,随后用力一拉,带着她离开原地。唐师师本能地朝刚才的方位看去,发现没人,又惊讶转向另一边,见赵承钧的脸从她眼前掠过。黑暗中,他面无表情,神色冷峻,冷淡的像是玉雕一般。   紧接着身后的烟花炸裂了,唐师师吓了一大跳。赵承钧捂住她的耳朵,无奈道:“瞧瞧你这反应速度,那么大的烟花筒躲不过去,还自己给自己添乱。”   唐师师知道是赵承钧,瞬间不怕了,顶嘴道:“我又不知道那个烟花有问题,我要是好端端走路,怎么会摔倒?”   唐师师狠话没放完,地上忽然窜来一个地老鼠,滋啦滋啦地旋转着。唐师师被吓了一跳,尖叫着朝赵承钧身后躲去。   赵承钧笑着抱住她的肩膀,带着她离开地老鼠的活动范围。这时候子时来了,四周忽然炮声大作,各式各样的烟花一个接一个升上高空,炸出炫目的光辉。赵承钧微微俯身,双手捂住她的耳朵,说:“没事,有我在。”   赵承钧身后许多烟花腾空而起,在墨黑色的苍穹中绽放出五彩光芒,赵承钧的脸也在这种光芒中时隐时现,明灭不定。唐师师眼中许多光彩升空又坠落,唯有眼前的人,始终从容坚定地看着她。   唐师师眼中慢慢柔和起来,她轻轻点头,说:“好。”   皇帝看烟火看得热闹,可是广场上实况却不乐观。天上的烟花太多了,时不时有没烧完的炮筒掉下来,有的已经哑火,有的还会突然炸裂。更糟糕的时,黑色的硝粉不断从高空洒落,砸的人满身满脸都是。唐师师最开始还有心情欣赏烟花,但是很快,就站不住了。   她不断地检查自己的衣服,摸着脸疑神疑鬼:“我脸上有没有被火星砸到”   “没有。”   “那有没有变黑?”   “没有。”   唐师师十分怀疑:“真的?”   “真的。”赵承钧微微叹气,将她护在自己怀里,慢慢朝宫门的方向走去,“既然你不放心,那我们回去吧。我去和皇帝太后说一声。”   唐师师有些迟疑,今儿是除夕,皇帝和太后还没走,他们提前离开,是不是不太好?唐师师问:“没关系吗?”   赵承钧的回答依然简短而坚定:“没有。”   周舜华站在宫殿墙角后,看到赵承钧在人前毫不避讳地护住唐师师,带着她往安全处走去。周舜华手指扶在墙上,慢慢收紧,指甲下划出细细的白痕。   西施亡夫差,貂蝉灭卢布,靖王已经完全被唐师师蛊惑了。无论靖王现在怎么想,他偏向唐师师的儿子,只是迟早的事。   周舜华早已没有后退之路。是唐师师不仁在先,既然如此,也不能怪她不义。 第116章 立幼   唐师师回王府时, 夜已经很深了。她来不及换衣服,赶紧先去看赵子诰。   赵子诰已经睡着了,他今天一整日都没有见到娘亲,委屈地直哭。奶娘好容易把他哄睡着, 但是赵子诰睡得并不踏实, 眼睛半合着, 时不时抽一声,嘴里还塞着自己的小拳头, 看起来可怜极了。   唐师师瞧见心都化了,她围在赵子诰床边,轻声哄他入睡。赵承钧看了半晌, 手又开始难受:“他怎么含着手睡觉?”   依赵承钧的想法, 他想把赵子诰的手拉出来, 但是唐师师用杀人般的目光瞪了他一眼, 低声威胁道:“你敢!都这么晚了,他好不容易才睡着。他还是个孩子,想含就含着,你管什么?”   行吧,赵承钧无话可说,默默忍了。赵子诰似乎感觉到母亲的气息, 在唐师师的拍打下慢慢舒展眉心, 彻底睡着了。   唐师师放下心, 她蹲了太久,起身时腿麻,身体险些摔倒。赵承钧从后面扶住她, 正要说什么, 被唐师师眼疾手快捂住嘴:“嘘!”   赵承钧挑眉, 十分无奈,用眼神示意自己明白了。唐师师小心翼翼地放开手,轻声嘱咐丫鬟婆子:“好生照看小郡王,如果他醒了,立刻来叫我。”   “是。”   唐师师安排完儿子的事后,才放心地往外走。她回到和赵承钧居住的正殿,坐在榻上,立刻觉得浑身脱力。   太累了,以前她还羡慕那些可以去宫里过年的王孙贵族,现在想想,哪如在自己家里好好吃一顿。赵承钧见唐师师累得脸色苍白,过来握住她的手,问:“很累吗?”   “嗯。”唐师师说着偏头,将脑袋放在赵承钧肩膀上,问,“感受一下,重不重。”   赵承钧失笑,抬手按住她的太阳穴,缓慢打转。赵承钧说:“今日虽然是正日子,但毕竟穿的是常装,还不算隆重。等明日朝贺,要穿全套大衫霞帔,光头上的九翟冠就有四五斤,那才叫累。”   唐师师眼前一黑,脖子仿佛已经开始痛了。唐师师问:“每年元日都要这样吗?”   “嗯。”赵承钧应道,“不过我已经十来年不在京城了,现在朝贺是什么样子,我也不清楚。”   唐师师啧声,忍不住道:“何必呢?明明是过年,却像上刑一样,皇帝累臣子也累。大家都舒舒服服在家里休息,这样不好吗?”   “古时传下来的规矩,没法改了。”赵承钧叹气,“在其位谋其政,谁让他们是君臣呢?既然享受了百姓的供奉,自然就要尽到君主和臣子的职责。”   唐师师其实也只是抱怨一两句,明日一早,她依然会乖乖爬起来参加朝会。元日大朝贺是一年最重要的礼节,许多七老八十的臣子走路都颤颤巍巍,也要硬撑着去参加朝贺。这对天下人来说是荣耀,即便累得要死,也被视为光荣。   赵承钧看了眼时间,对唐师师说:“时候不早了,你先去换衣服吧,今日早点睡觉,明日恐怕还有的折腾。”   唐师师有气无力应声,废力从塌上爬起来,去净房卸妆沐浴。等唐师师收拾妥当后,已到丑时。   唐师师头发还是半湿的,她窝在床上擦头发,赵承钧从后面走来,接过她手中的巾帕,问:“还没干?”   唐师师回头见是他,放心地靠在赵承钧身上,说:“嗯。我头发留了这么长,哪有那么容易干。”   赵承钧刚刚去沐浴,现在已经换了中衣。他本来打算给唐师师擦头发,结果唐师师毫无正形地靠在他身上,赵承钧没法下手,无奈道:“坐好了,头发还没干。”   唐师师才不管,她躺在赵承钧臂弯里,闭上眼睛,越躺越舒服。赵承钧这样腾不开手,只能将她放在自己膝上,挽起她的头发轻轻擦拭。   唐师师闭着眼,说:“今天我遇到皇后了。”   “嗯?”   “没什么,只是有些感叹。”唐师师叹道,“她和我同岁,进宫也是前后脚。现在她才二十岁,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赵承钧想到皇帝皇后那桩糊涂事,淡淡道:“她没有做错什么,要怪就怪她的母亲和外祖母吧。明明在宫外可以嫁好人家,偏偏要进宫。她比皇帝大了六岁,成婚时皇帝才七岁。一个七岁的孩子能懂什么,简直荒唐。”   帝后大婚时,姚沛儿十三岁,皇帝七岁。当时所有人都觉得这桩婚事太儿戏了,但是姚太后一意孤行,执意要捧娘家,内阁只能让步。皇帝和皇后都是孩子,圆房自然是圆不了的,但是众人并没有放在心上,这种事情水到渠成,等皇帝再大一大,就懂了。   这样一等,就是七年。如今皇后二十岁,皇帝十四。十四岁已经到了知人事的年纪,皇家的男孩懂得还尤其早。但是皇帝和皇后之间,却陷入了一个怪圈。   皇帝依然把皇后当姐姐,却开始宠幸其他宫女。贵妃便是个小宫女,三天内被皇帝提拔起来的。皇后姚沛儿,渐渐活成了宫里的一个笑话。   要赵承钧说,这件事谁都没有错,要怪就怪姚太后和南阳。十三岁的小孩子本来就不该成亲,是大人利益熏心,害了姑娘一辈子。   唐师师听到这里,睁眼瞭了赵承钧一眼,笑道:“你也比我大了七岁。说起来,比皇帝和皇后相差还大呢。”   赵承钧表情不变,一派正经道:“这怎么能一样?”   唐师师忍着笑,重新闭上眼睛,不去看赵承钧的表情。赵承钧手里握着妻子绸缎一样的黑发,美丽娇俏的妻子正躺在他膝上,赵承钧心中渐渐变得柔软,问:“你不喜欢?”   唐师师装听不懂:“喜欢什么?”   “你说呢。”   “那自然是喜欢的。”唐师师煞有介事地说道,“虽说皇后温柔善良,可怜可亲,但是皇帝毕竟太小了。十四岁的少年不适宜纵欲,为了皇帝日后的身体和子嗣着想,这个年纪不宜沉迷后宫。”   赵承钧慢慢眯眼,唐师师明知道他并不是问这些。他静静看着唐师师,唐师师装模作样地闭着眼,眼睫毛却悄悄颤动,显然在偷看赵承钧的反应。   赵承钧点点头,说:“你说的对。年轻时要克制自己,这些事适合年纪大了之后做。”   赵承钧说着去挠唐师师的腰,唐师师噗嗤一笑,赶紧爬起来,说:“好了,明天还要朝贺,该睡了。”   唐师师怕痒,一边往后躲,一边试图推开赵承钧的手。赵承钧哪能让她逃走,他握住唐师师手腕,稍微用力就将她推倒在床铺上。唐师师头发凌乱地散在被子上,还没等反应过来,眼前就压上一个人影。   唐师师脸红了,手心推在赵承钧的胸膛上,欲言又止:“明天还要早起呢。”   “本来,我确实打算让你好好睡的。”赵承钧似笑非笑,眼睛中仿佛烧着一把火,明亮逼人,灼的人无处可避,“不过现在看来,你有精力的很。”   上元节。   秦淮河畔,十里灯火连绵。年轻的姑娘相伴在河边放灯,荷花灯摇摇晃晃,悠悠飘远,这时候一艘花船划过,荷花灯被船桨带出来的水波撞得倾斜,最终险险稳住,颤巍巍朝远处飘去。   灯火浪漫,影流千户。今日的秦淮河仿佛被人洒上了一层金粉,冷而艳,媚而傲。   在秦淮河风光最好的地段伫立着一座揽月楼,是皇家禁苑。揽月楼几日前就被锦衣卫戒严,今日防守更是达到顶峰。好奇的文人墨客坐在花船上,看到对岸的楼阁灯火通明,灿烂辉煌,穿着金缕玉衣的宫娥跑来跑去,恍惚间以为自己见到了天宫。   姚太后兴致高,携帝后来秦淮河逛灯过节,与民同乐,众多命妇宫眷随行。这是唐师师第一次看到金陵的上元节,金陵的冬和西平府、临清都不同,吴侬软语,天水交映,别有一番风味。   姚太后见唐师师看楼下的船灯,笑道:“靖王妃,金陵的灯会,和西平府不同吧?”   “是呢。”唐师师笑着回道,“妾身只恨自己眼睛少,看都看不过来了。”   姚太后听到开怀大笑。旁边有女眷凑趣,打趣道:“莫不是在西北时王爷亏待王妃,不让王妃出去看灯?要不然,王妃怎么会嫌眼睛不够用呢。”   今日上元节,家宴的感觉更浓些,姚太后带着女眷在楼上看灯,皇帝陪在皇祖母身边尽孝,赵承钧也来了。赵承钧听到,看了唐师师一眼,淡淡笑道:“去年上元节的时候她有孕在身,我担心万一,便不让她出门。没想到,她记仇记到现在。”   众人一起笑,唐师师佯怒道:“王爷,妾身什么都没说,你倒恶人先告状。王爷这样可不厚道。”   赵承钧眼眸含笑,纵容地看着她道:“好,是我管太多了。等以后,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姚太后虽然还笑着,但是眼中的光慢慢变淡。夫妻相处是瞒不过别人的,唐师师虽然在抱怨赵承钧,可是语气亲昵,态度自然,可见夫妻感情十分融洽。   在场这么多女眷,有谁敢当众这样和丈夫说话?唯独唐师师,毫无犹豫。   姚太后原本盼着自己的人得宠,好从赵承钧身边刺探消息。但是唐师师真的和赵承钧浓情蜜意,姚太后又不痛快了。   姚太后回头,见皇帝趴在栏杆边,被一众太监围着,对楼下花灯指指点点,玩的不亦乐乎。姚太后再看姚沛儿,像个木头人儿一样,呆呆地坐在屋里,许久不见她动一下。   姚太后说不出的窝火。她含笑对皇帝招招手,把皇帝从栏杆边召到自己身边来,然后握起姚沛儿的手,将皇帝和姚沛儿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说:“哀家平生最放下不下两个人,一个是皇帝,一个是靖王。如今你们靖王叔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哀家了却一桩心事,只愁你们两个了。你们靖王叔家的堂弟马上就要一岁了,改日让靖王妃抱到宫里来,你们多抱抱,也好早日给哀家生个重孙。”   皇帝是十四岁的少年,正是精力充沛、热血叛逆的时候,哪耐烦听这些话?他从姚太后手中抽回手,敷衍道:“朕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这七年他一直说知道了,却从没履行过!姚太后忍着气,继续笑道:“皇帝,你不能光说不做,糊弄哀家这个老婆子。你多和你靖王叔学学,勿要整日风风火火,不务正业。”   皇帝七岁登基,还没懂事就失去了父母陪伴,还有一大帮子宫女太监伺候着,脾气早被惯得骄纵不堪。他听到姚太后说他“不务正业”,立刻拉下脸,硬邦邦说道:“朕不务正业,不知太后看来,什么是正业?”   皇帝说完,不等姚太后说话,就一转身出去了。   阁楼上的气氛尴尬,姚沛儿更是难堪的坐都坐不住。片刻后,唐师师笑道:“皇上心性耿直,孩子脾性,这是跟太后娘娘赌气呢。”   姚太后勉强笑了笑,顺着台阶说道:“他呀,非要气死哀家才甘心。”   唐师师回道:“太后这话说得没道理,皇上正是亲近太后,才会和娘娘说这些赌气的话。”   有唐师师带头,其他人也纷纷劝慰,姚太后的脸色逐渐好看起来。姚沛儿坐在这样明亮的灯光下,觉得自己仿佛缩成了一个芥子,小的找都找不到。   赵承钧眼睛扫过周围,将所有人的表情和动作尽收眼下。他敛下眸子,静默不语。   过了一会,皇帝在太监们半是劝半是求的劝说下,回来和姚太后道歉。当着众人的面,姚太后没有给皇帝脸色看,只是淡淡笑着道:“你们是年轻人,在楼上陪哀家这个老太婆太憋闷了。哀家也不拘着你们,皇帝带好锦衣卫,去附近看看灯吧。不过不要走远,注意安全。”   皇帝闻言喜上眉梢,忙不迭应了。他应下后,姚太后不紧不慢看了姚沛儿一眼,道:“皇后,你也去吧。”   皇帝脸上笑容微顿,姚沛儿其实不想去,但是姚太后发话,她不敢违逆,只能站起来,垂头道:“是。”   姚太后开了这个口后,之后做戏做到底,让赵承钧和唐师师也去了。热闹的楼阁转瞬空了一半,赵承钧小心护着唐师师出门,并没有注意到,王府队伍中少了一个人。   周舜华避开靖王的侍卫,在阴影处躲了一会,又重新走上阁楼。她身份低微,除了节日庆典,根本找不到机会面见姚太后。今日上元节,就是周舜华最后的机会。   姚太后毕竟年纪到了,打发走闲人后,就闭目靠在软榻上歇息。冯嬷嬷跪坐在脚踏上,轻手轻脚给姚太后捶腿。   “娘娘难得开心一次,为什么把人都打发走了?”   “皇帝出宫一次不容易,让他们开心一会吧。”说着,姚太后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皇帝和皇后……唉,真是愁死哀家了。”   涉及到皇后,冯嬷嬷也不敢多说。这是姚太后的家事,再如何麻烦,都轮不到冯嬷嬷这个外人插嘴。   冯嬷嬷继续给姚太后捶腿,说:“娘娘放心,皇上待皇后越来越亲密了。最迟明年,您就能抱上重孙。”   姚太后冷笑一声,显然并不认同。姚太后闭着眼,悠悠道:“罢了,哀家还能多撑几年,还有时间。就是不知道唐师师这个棋子,能发挥出多大作用。”   姚太后合着眼想靖王的事,正想的入神,外面忽然传来吵嚷的声音。似乎是有人想进来,被太监拦住了。   姚太后眼睛撩开一条缝,不悦道:“谁呀?”   冯嬷嬷给宫女示意,没一会,宫女回来,垂首道:“是靖王府的周侧妃。她说有很重要的事情禀告太后娘娘。”   “是她?”姚太后挑起一边眉毛,颇为意外,“她来做什么?罢了,让她进来吧。”   宫女应诺。没一会,周舜华从外面走进来,一进门就给姚太后行跪拜大礼:“妾身失礼,罪该万死,请太后娘娘治罪。”   周舜华去而折返,绝不是为了请罪,姚太后宣她进来,也不是为了听她说千篇一律的套话。姚太后问:“你不是随靖王妃去楼下看灯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周舜华双手贴地,额头紧紧靠在手上,说:“妾身本不该搅扰太后娘娘休息,但是这件事兹事体大,妾身实在没办法,只能强闯娘娘的休息之地。请太后看在妾身忠心耿耿的份上,饶妾身一命。”   “哦?”姚太后从塌上坐起来,慢悠悠扶在搭手上,问,“什么事?”   “靖王妃的事。”周舜华说着,再次深深叩首,“太后明察,唐师师已生二心,不堪为信。” 第117章 告密   姚太后原本没把周舜华放在心上, 然而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姚太后脸色严肃起来,呵道:“大胆!区区贱妾, 竟敢诬蔑靖王妃。”   周舜华知道想要获得姚太后的信任并不容易, 但姚太后只是呵斥她, 并没有赶她出去,就说明此事有戏。周舜华身体伏在地上,额头深深贴着地面, 说:“妾身知道自己位卑言轻,比不上靖王妃在太后心中的地位。但是,妾身所说句句真言, 绝无一字虚假。太后娘娘若是不信,大可回头想一想, 自从唐师师进入靖王府后,她可曾做过任何有利于太后娘娘的事情?”   姚太后顺着周舜华的思路回想, 竟然发现真没有。姚太后微顿,道:“她……她尝试过许多次,只是能力有限,没有成功罢了。”   “娘娘,这只是唐师师的伪装!”周舜华咄咄说道,“她一直扮猪吃老虎,装作一副愚蠢虚荣的样子,其实心机颇深。娘娘, 唐师师在宫廷时, 识人眼色、见风使舵分明很快, 为什么到了靖王府, 就屡屡坏事呢?太后娘娘不妨想一想, 这一路走来,冯茜死了,我和任姐姐成了妾,其他美人被遣走,谁才是最大的获益者?这一切环环相扣,若说后面没有人推动,妾身自己都不相信。唐师师上有王妃之名,中有靖王的宠爱,下有儿子傍身,她赚得盆满钵盈,唯有她,才是最可能做这一切的人。”   姚太后这些年顺风顺水,无人忤逆,慢慢脾性被养骄了,早失去了早年的警惕,竟然被周舜华的话带着走。姚太后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心里已经信了八分,但是面上还强横道:“胡言乱语,靖王妃是什么人,哀家还能不清楚吗?就算哀家看走了眼,宫中的嬷嬷,靖王府的内应,都能看走眼吗?”   “太后娘娘,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周舜华壮着胆子抬起头,恳切地盯着姚太后,“娘娘纵横后宫,独揽乾坤,是一等一的聪明人。聪明人的手段骗不过您,但是对于那些故意装蠢的人,太后娘娘难免心生轻视。这样一轻视,就容易中了对方的圈套。若是太后娘娘不信,不妨叫唐师师过来,试一试便知。”   姚太后纷杂的思绪慢慢平静下来,对啊,无论到底是谁说谎,试一试就知道了。真金不怕火炼,只要唐师师真的忠心,根本不怕试探。   唐师师围着白色狐领披风,好奇地看着金陵的灯市。金陵虽然没有西北冷,但是江南多湿,寒气如跗骨之蛆,驱之不去,冬天并不比西北好过。   赵承钧看唐师师披风系得松松垮垮,忍不住停住,低头将系带拉紧:“系紧些,小心冷。”   唐师师精心整理好的造型就这样被赵承钧破坏了,她气不打一处来,愤愤拍开赵承钧的手:“别动,我好不容易把领口整理好。”   “系那么松,会灌风的。”   “你这样太丑了!快松开!”   两人谁都没法说服谁,最后各退半步。唐师师重新系了披风,赵承钧来整理领口上的毛。   赵承钧随手抓了抓,见毛茸茸的白狐绒围在唐师师脸边,说不出的冰雪可爱,赵承钧没忍住捏了捏唐师师的脸,笑道:“很好看。”   唐师师被他敷衍的态度气得要死,她用力瞪了赵承钧一眼,道:“你都没有用心,哪里好看了?”   “你好看。”赵承钧看着唐师师,说,“有你在,还有谁能注意到衣服?”   唐师师嫌弃地瞭了赵承钧一眼,一转眼,眸中却流露出笑。唐师师故作正经地说:“好了,去看灯吧。”   姚太后为了撮合皇帝和皇后无所不用其极,正好,赵承钧借着给帝后创造独处机会的理由,脱离皇帝的队伍,自己带着唐师师单独走。赵子询本来跟在赵承钧身后,经过几个摊子后,不知道有意无意,赵子询和前面的距离越来越大,一波人潮涌过,赵子询很快看不到赵承钧和唐师师了。   赵子询很知趣,明白靖王的意思后,压根不会去讨嫌。每对夫妻各走各的,倒也利索,赵子询回头,发现队伍中只剩他和任钰君。   赵子询皱眉,目光扫过周围的侍卫、丫鬟、路人,确定没有看到任何像周舜华的身影。赵子询莫名觉得不妙,问:“侧妃呢?”   侍卫们左右看看,疑惑道:“属下不知。似乎,这一路没注意到周侧妃。”   赵子询眉头皱得死紧,他将侍卫丫鬟留给任钰君,自己只带了两个人,匆匆交待:“你继续看灯吧,我回去找舜华。”   任钰君雀跃的表情慢慢凝固着脸上,她笑容变淡,垂下眸子,低声道:“好。”   赵子询说完,都不看任钰君一眼,就转身朝后走去。任钰君站在原地,愣了半晌。她回头看,赵子询头也不回,往前看,靖王和唐师师的身影早就不见了。   任钰君露出苦涩的笑。人和人的差距,竟然这样大。靖王严厉冷酷,却对唐师师百依百顺,赵子询多情无情,唯独对周舜华不同。   而她,只是一个连出场都没有资格的配角。   唐师师并不知道身后的人已经跟丢了,她一心看四周花灯,哪有心思注意其他人。唐师师突然瞥到一盏极其漂亮的走马灯,惊喜地拉赵承钧的衣角:“王爷你看,走马灯!”   赵承钧抬头,也看到了。他难得见唐师师这样有兴致,说道:“喜欢就买下来吧。”   唐师师瞧见摊子上的字,赶紧拉住赵承钧,说:“看,买一盏灯要一百文,但是做游戏赢只需要十文。十比一百可划算太多了,十只箭里只要中五个就能随便挑一盏灯,王爷,我们也试试吧?”   赵承钧对此并不看好,但是唐师师喜欢,他还是点头应下:“好。”   唐师师付了十文钱,拿到十支短箭,跃跃欲试地投向靶子。然而这些箭重量并不均匀,唐师师也不是个擅长武艺的人,转眼六根箭丢出去了,唐师师连靶子的边都没摸到。   唐师师生气了,她扔下短箭,说:“没意思,不玩了。”   她说着就要离开,赵承钧握住她的肩膀,无奈道:“不要半途而废。还没有试完,怎么知道不行?”   说着,赵承钧拿起一只箭,试了试重量,随手扔向靶子。羽箭正中靶心,之后赵承钧都没怎么费力,一手扶着唐师师肩上,另一手单手投掷,一箭一个,很快就扎中四个。   然而问题也来了,一共十支箭,扎中五个才算赢,但唐师师刚才已经浪费了六支。唐师师就是判断出自己拿不到灯了,才愤而放弃。   唐师师抬头看向赵承钧,语气中颇为遗憾:“只差一个,还是拿不到了。”   “怎么会。”赵承钧说着从唐师师发髻上拔下一根簪子,熟悉了一下手感,就稳稳投了出去。“铮”的一声,簪子正中红心,唐师师呆了一会,才慢半拍摸上自己发髻。果然,那里少了根发簪。   唐师师幽幽地,说:“用一根金簪换一盏纸灯,王爷,您可真是做生意的天才。”   侍卫已经上前将发簪拔了回来,赵承钧接过,重新替唐师师插回发髻。他听到这些话,笑道:“这不是给你拿回来了吗?不过这根簪子边缘太尖锐,对你和孩子都危险。我回去给你重新打一套,不要用这个了。”   唐师师点头,反正她的首饰有很多,多一套少一套根本没区别。摊主早就看出来这行客人不是普通人,多半是哪家公卿贵族陪夫人体验民情。摊主见机极快,压根不追究赵承钧的举动符不符合规则,殷勤地对唐师师说:“夫人,恭喜您赢了。您喜欢哪一盏灯,小人给您取下来。”   虽然胜之不武,但是赢还是很让人开心的。唐师师高高兴兴地指向那盏走马灯,心满意足地提着灯离开。   走了没多久,路边有买糖葫芦的。摊主见唐师师眼睛落在糖葫芦上,立刻对赵承钧说:“郎君,夫人漂亮的像个仙子一样,您不给夫人买一串吗?”   赵承钧心想唐师师长得好看和买糖葫芦有什么关系呢?但是唐师师被人吹捧,开心地眼睛都亮了,赵承钧无奈,示意侍卫给钱。   唐师师手里还拿着灯,没法拿糖葫芦。赵承钧见状接过,说:“我替你拿着,想吃我喂你。”   唐师师看着赵承钧的手,本能怀疑:“万一你沾到我脸上怎么办?”   “不会。”   唐师师将信将疑地咬了一口,她一边咬着糖葫芦,一边含混不清地问:“我脸上有没有沾到糖?”   “没有。”   “真没有?”   赵承钧二话不说,用糖葫芦轻轻碰了下她的脸颊,道:“现在有了。”   唐师师愣了下,顿时火冒三丈。赵承钧笑着将糖葫芦交给手下,自己拿出帕子,仔细地给唐师师擦脸:“好了,别生气,现在没有了。”   赵承钧一时手贱,接下来一路都得小心翼翼哄着唐师师。唐师师乱七八糟买了一堆东西,总算消了气。她觉得有些累了,就和赵承钧往回走。   唐师师回禁苑时已经不早了。她让人将东西收好,自己去揽月楼上给姚太后请安。礼教森严,有长辈在,就算告退,也要征得姚太后同意。   唐师师上楼时,得知姚沛儿早早回来了,现在在包厢休息,但是皇帝却还没回来。唐师师对皇帝的家务事保持沉默,很快,她就被引到姚太后的歇息之处。   唐师师进门,不知为何,她直觉气氛不对劲。仿佛空气中有某些东西,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悄悄改变了。   姚太后半躺半坐地倚在塌上,听到唐师师进来,懒懒地撩了下眼皮,说:“靖王妃回来了。听说你在外面买了许多东西,想来玩得很开心。”   唐师师面对姚太后,本能提起三分小心,柔柔笑道:“让娘娘见笑了。妾身从没有见过这么繁华的灯市,一时好奇,就多转了转。”   姚太后脸上依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但是这次,唐师师莫名觉得姚太后在审视她。为什么呢?她只离开了不到一个时辰而已。   姚太后不经意般,说:“哀家记得以前靖王最厌恶麻烦,但是现在,竟有耐心陪你逛这么久。分别太久,哀家都不了解靖王了。”   唐师师笑:“您和王爷十三年未见,生疏是难免的。但无论如何,王爷都是您的儿子,对您的孝心不会变的。”   “是啊。”姚太后忽然笑了笑,对冯嬷嬷招手。冯嬷嬷上前,毕恭毕敬呈上一个锦囊,姚太后拿起锦囊,左右转了转,说,“哀家视他如亲子,却总有些不长眼的东西想离间我们母子间的感情。哀家迫于形势,有些话没法说,连给靖王送些吃食都要担心瓜田李下。这里面是强身健体的药,哀家不好直接赏赐,干脆你拿回去,悄悄兑在靖王的水里,给靖王喝了吧。” 第118章 强闯   唐师师盯着那个锦囊,脸色渐渐变白了。姚太后说这是强身健体的药,但是唐师师哪能猜不出来,这里面是毒。   唐师师大脑嗡的一声,仿佛变成一片空白,都感受不到肢体的存在。过了许久,唐师师才恢复意识,轻轻笑了笑,道:“王爷对衣食住行把控的特别严,并不喝来路不明的东西,下毒恐怕不妥。”   姚太后看着唐师师的脸色,慢悠悠说:“他不喝外人的东西,但如果是你亲手端给他的,想必他不会怀疑。靖王妃,你说呢?”   “妾身位卑言轻,凭借孩子才在靖王府占了一席之地,其实在靖王心中并不重要。妾身恐怕找不到机会。”   姚太后笑了一下,眼神毫无温度:“是找不到,还是不想找?”   唐师师抿嘴,知道她无需再寻找借口了。姚太后开始怀疑她了。   这瓶药,要么拿下,延续姚太后的信任;要么拒绝,彻底和姚太后撕破脸面。   唐师师早就预想过这一天,她知道自己聪慧不够,急智不够,演技也不够,姚太后怀疑她,只是迟早的事。可是唐师师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快。   她还没有完全在靖王府站稳跟脚,没有将自己的儿子立为世子。唐师师原本以为,她至少能利用姚太后将赵子询拉下马,然后再和姚太后摊牌。   可惜,天不遂人愿,一切都来的太早了。   唐师师不动,姚太后也等着她。唐师师知道自己不能沉默太久,她必须马上给出反应。姚太后不会蠢到给她见血封喉的毒,现在这瓶,多半是慢性毒。反正赵承钧迟早都要早逝,她接过毒药,稍微给赵承钧喝一点,并不影响最终结局。这样一来,她可以继续享受姚太后的庇佑,还可以在姚太后的帮助下,改立赵子诰为世子。   这一切都是她最盼望的模样。唐师师知道她现在应该伸手,接过这瓶药,并且对姚太后大表忠心。只要她拿住,她所有的危机都将迎刃而解,还能帮助儿子成为世子。   但是唐师师不知为何,迟迟无法动弹。唐师师僵持了好一会,突然站起身,后退一步,声音颤抖道:“太后”   唐师师剩下的话没有说出来,可是姚太后已经知道她的答案了。姚太后将锦囊扔到一边,冷笑道:“靖王妃和靖王真是情深意切。你都没有看这里面是什么,就忙不迭拒绝。你对我那好儿子真是一往情深啊,连一丁点危险都不想让他冒。”   唐师师低着头不说话。她不知道里面是不是真的毒,有可能是姚太后诈她,但万一是真的呢?片刻之前,他还陪她赢花灯,买糖葫芦,糖浆的甜味仿佛还萦绕在舌尖,唐师师怎么能做到面不改色地,将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药粉,加到他的茶水里?   她若是拿了这瓶药,无论瓶中是真是假,无论赵承钧会不会发现,她和赵承钧都彻底完了。如果赵承钧得知这些后,他会怎么做呢?他可能隐忍不发,可能将计就计,也可能会像赵子询那样,另置妾室,从此对妻子不闻不问。唐师师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胆子拒绝姚太后,可是一想到刚才那些情景,她就感到无法呼吸。   唐师师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徒劳地挣扎道:“太后,妾身不知道您听了什么人挑拨,竟然怀疑到妾身身上。兴许,这里面有些误会。”   “误会?”姚太后冷冷地勾唇,说,“如果觉得哀家误会了你,你只需拿起这瓶药,当着哀家的面让靖王喝下去就可以了。唐师师,你原本只是个商户之女,若不是哀家,你绝没有机会接触王孙权贵。你的王妃之位是哀家封的,你的地位是哀家赏的,包括你的儿子,没有哀家,也活不下来。你打算背信弃义,恩将仇报,背叛哀家吗?”   唐师师手心紧紧攥着,手指已经冰凉一片。她沉默片刻,低低道:“对不起,太后,妾身不能。”   不能。姚太后笑了,她倚在塌上看了看指甲,忽然猛地翻脸,一把将桌几上的东西扫到地上。刺耳的瓷器碎裂声响起,热水和碎瓷片一起迸溅,唐师师强撑住台面,没有往后躲。   “好,好得很!”姚太后气极,眼神如刀子一般,恶狠狠地落在唐师师身上,恨不得将她戳穿,“哀家对你不薄,你竟然这样回报哀家。哀家识人无数,没想到,却在你身上看走了眼。你是不是以为有赵承钧宠爱,哀家就动不得你?可笑,赵承钧只是利用你。哀家不妨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赵承钧对你并不是真心,你是哀家送过去的人,从一开始,你就是他棋盘上的子。”   姚太后的话无疑正戳到了唐师师的痛处,这就是她最害怕的事情。赵子诰是赵承钧的孩子,唐师师相信赵承钧不会亏待自己的骨肉。但是,她呢?   等赵承钧建成大业,扳倒姚太后之后,唐师师这颗棋子还有没有必要留着?赵承钧对她纵容的过分,他到底是真心如此,还是演戏而已?   唐师师心里乱成一团麻,但是低着头,依然不松口。姚太后都气笑了,她阴恻恻笑了两声,忽然沉下脸,说:“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莫非以为,当上了王妃,接下来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哀家能立你,就能废你。你可以用孩子当保命牌,但是你的娘家,你的父母、兄弟、姐妹,都保得住吗?”   唐师师低头死死盯着地面,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姚太后终于还是拿出唐家威胁她了。她自己虚荣,贪婪,非要挤进上层圈子,甚至不惜与虎谋皮。成了是她命好,不成,也是她活该。但是—人做事一人当,她自己做的选择,为什么要牵连其他人呢?   唐师师不在乎唐家偌大的家产,也不在乎首富的虚名,但是她不能拿母亲和齐家冒险。唐师师厌恶唐燕燕不假,但是齐太太对她们母女有恩,齐景胜也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她怎么能因为自己的贪婪愚蠢,害了齐太太和齐景胜?   唐师师慢慢抬头,问:“太后,您想怎么样?”   姚太后皮笑肉不笑地嗤了一声,换了个坐姿,慢条斯理说:“哀家本想让你将药下给靖王,提拔你当哀家身边的心腹,可惜你不识抬举。但是无论如何,这瓶药,总是要有人喝的。”   唐师师手指猛地蜷缩,她停顿没一会,点头道:“好。”   她声音干涩低哑,可是上前的动作却没多少犹豫。她正打算绕过破碎的瓷片堆,却听上首说:“谁准你绕开了?”   唐师师脚步―顿,她飞快抬头,见姚太后、冯嫡因都冰冷地看着她。屋里屋外都把守着姚太后的人,不会有人来救她的。   冷意慢慢从脚底蔓延到全身。唐师师用力掐了下手心,心想没多疼,忍忍就过去了。她收回脚,正要踩到碎瓷片上,外面忽然传来咚咚咚的走路声。   这个声音唐师师惊讶,下意识回头。这时,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砰地一声撞到墙上,发出一阵巨响。赵承钧肃着脸站在门外,他表情冷淡,目如点漆,看到唐师师身前的碎瓷片时,眼神油然变得锋利。   赵承钧身后围着许多宫女太监,这些人试图阻止赵承钧,但是赵承钧身边跟着的都是战场上杀过人、刀尖上舔过血的悍兵,太监哪是这些人的对手。战局都没有打响,胜负就定了,赵承钧一路闯入姚太后的内室,宛如进入无人之境。   后面的太监气急败坏,掐着嗓子嚷嚷道:“靖王,你这是要做什么?莫非想以下犯上?”   赵承钧压根没有理会太监,他大步走入内室,没有看任何人,直接走到唐师师身边,拉着她退开,一直站到碎瓷片的十步之外才停住。赵承钧低头看唐师师,问:“伤着了吗?”   唐师师被吓懵了,愣愣地摇头。赵承钧见她身上确实没有伤痕,这才放下心。随后,赵承钧抬头,冷冷看向不远处的姚太后:“本王在外面等了许久,久久不见王妃出来。不知道太后留着本王的王妃,在这里做什么?”   姚太后刚才面对唐师师时阴鸷愤怒,此刻见到赵承钧,她顷刻收回张狂,恢复了温雅有礼的太后模样:“哀家和王妃说些家常话,不留神时间长了而已。反倒是靖王,急匆匆闯进来,还弄出这么大动静,不知意欲何为?”   赵承钧完全不在乎姚太后的质问,冷声道:“原来只是说话,都过去这么久,无论有多少话也该叙完了。时候不早了,本王带着王妃回去了,告辞。”   赵承钧说完,不理会姚太后,拉着唐师师就走。姚太后暴怒,猛地一拍桌子,怒叱道:“赵承钧,你大胆!哀家是你的嫡母,你胆敢在哀家面前放肆?”   唐师师被这副阵仗吓得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赵承钧会突然闯进来,更没想到赵承钧一进来就和姚太后撕破脸,他和姚太后结仇日久,但是明面上,一直维持着虚假的母慈子孝关系。   赵承钧环着唐师师肩膀,将唐师师围在自己身侧,形成一个强势的保护姿态。赵承钧冷冷回视着姚太后,目光中的杀气冰冷直白,毫无遮掩:“本王的王位是世宗陛下封的,西北的底盘是本王自己打的,和太皇太后有什么关系藩王驻守边疆、拱卫朝廷是开国先祖的遗训,必要时有义务进京勤王,清君侧。太皇太后代孙儿打理朝政已经许多年了,归政之日近在眼前。剩下这几年,太皇太后还是多保重身体,修身养性吧,勿要动不动摔茶盏。本王的家事,更轮不着你插手。”   “你”姚太后大怒,气得说不出话来,赵承钧突然叫她太皇太后,就是在提醒她僭越。古往今来只有皇太后替年幼的儿子代理朝政,哪有皇祖母插手的?而赵承钧说清君侧,就完全是威胁了。   赵承钧压根也不理会姚太后,他低头,仔细地看着唐师师:“能走路吗?”   唐师师点头,示意自己没事。赵承钧握住唐师师的手,说:“那就好,我们走吧。”   他说完,拉着唐师师走出包厢,看都不看姚太后一眼。唐师师跌跌撞撞地被拉走,出门后,她看到走廊外围满了人,姚沛儿也从自己的包厢出来,惊慌地看着这一边。   赵承钧真的是硬闯进来的,甚至连遮掩都没有做。   赵承钧就这样一路大摇大摆地拉着唐师师下楼。揽月楼外,赵子询焦灼不安地站在马车前,不住踱来踱去。他频频看向门口的方向,等终于看到赵承钧的身影后,他大喜过望,三步并作两步围上来:“父亲,您终于出来了。太后那边没事吧?”   赵承钧表情淡淡的,说道:“没事。吩咐车夫,回府吧。”   赵子询眼睛扫过赵承钧,又扫过后面的唐师师,终究什么也没说,恭顺应道:“是。”   唐师师这一晚上累得不轻,哪还有刚才逛灯的好心情。她怏怏走上马车,连话都不想说。   赵承钧站在车前,扶着唐师师上车。他回头望了一眼,见剩下几辆马车安安静静跟在后面,帘子静静垂着,没有一个人东张西望。赵承钧收回视线,破天荒没有选择骑马,而是登上马车,陪唐师师坐车。   唐师师闭着眼睛靠在车厢上,她听到有人进来,一睁眼,竟然是赵承钧。唐师师惊讶,问:“王爷,你怎么进来了?”   赵承钧坐到她身边,熟练地扶着她的头,放在自己肩上,说︰“你刚才情绪不好,我陪你坐一会。”   唐师师本想自己坐,但是赵承钧的肩膀宽阔坚实,温暖有力,唐师师靠在上面,竟然不想费力气坐起来。她自暴自弃地闭上眼,任由自己靠在赵承钧身上,恹恹说:“我没事。”   “好。”赵承钧不去揭穿她,低声道,“是我自己想偷懒。”   马车辍鳞行进,车窗外的叫卖声依然热闹,刚才让唐师师兴奋不已的人间烟火,此刻瞬间成了镜中花水中月,倏忽远去,连声音都模糊起来。   唐师师慢慢数着马车的声音,她不知道金陵的地图,无法勾勒出马车现在走到哪里。但是她知道,靖王府越来越近了。   马车避开人群,拐入一条僻静的巷道,行路速度瞬间快了起来。喧嚣声渐渐远去,夜幕平静,只能听到马车碾过石板的声音。   唐师师没忍住,问:“如果我惹恼了姚太后,会不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   赵承钧覆住唐师师的手,他手掌宽大,微微用力就将她的手完全包拢:“不会。”   “现在毕竟在金陵,你的人马都在西平府,如果发生什么事清,他们根本赶不过来。”   “什么都不会发生的。”赵承钧按住唐师师的头,让她完全靠在自己肩膀上,说:“你只管放心做自己,其余的事情,一切有我。”   赵承钧的手心干燥温暖,按在她头发上,几乎让人忍不住想睡过去。唐师师疲惫地闭上眼,过了一会,小声地说:“这么晚了,不知道诰儿有没有睡着,一个人会不会主帕   “有奶娘和刘吉在,不会有事的。”   “我想诰儿了。”   “好。”赵承钧轻声说,“我们回家。” 第119章 人心   回到王府后,夜色已经沉沉。赵承钧先陪唐师师去看孩子,唐师师亲眼看到赵子诰安安稳稳睡着,才终于放心。之后赵承钧好劝歹劝,终于把唐师师哄睡着了。   今夜上元,金陵彻夜狂欢。天上还在燃放五彩烟花,赵承钧站在庭院阴影中,面无表情地听侍卫禀报。   “姚太后身边看的严,问不出来今日谁单独见过太后。不过,王爷和王妃在街上看灯时,周侧妃失踪了。”   赵承钧微微挑眉:“失踪?”   “说是被人群冲散了,后来世子回去找,果然在后面的街上找到了周侧妃。除此之外,没有人看到周侧妃去了哪里。”   赵承钧本能觉得周舜华可疑,然而凡事要讲证据,现在并不能证明是周舜华搞的鬼。上元节人多,女眷被冲散是很正常的事情。   赵承钧没法确定是不是周舜华,但是防着些总没错。赵承钧吩咐:“派人盯着她,之后她若有异常,立刻来禀报我。”   “属下遵命。”   赵承钧想到一路上精神都不太好的唐师师,微微叹气,说:“这段时间,你们悄悄跟着唐家,但是不要被他们发现。如果有宵小,你们私下解决,不要惊动其他人。”   侍卫抱拳应是。他顿了一下,问:“王爷,是否要提醒唐家,让他们这段时间减少出门?”   “不必。”赵承钧说,“我只是以防万一罢了,现在还不到这一步。”   在政治斗争中,当一方对另一方亲族动手的时候,往往代表已经到了最后一步。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双方都不会这样做。   姚太后并不蠢,如果她真的对唐家动手,那就是主动挑起战火,赵承钧马上就能让三十万西北军挥师北下。这对双方都是下下策,赵承钧不到最后关头不会选择靠兵力强攻,姚太后也不会屠戮唐、郭两家亲族,自毁长城。   赵承钧说完,尤其强调:“这些事不要让王妃知道。无论唐家还是周舜华,有动静立刻来禀报我,勿要惊扰王妃。”   “是。”   赵承钧又接连做了好几项安排,等全部布置妥当后,他的衣襟已经被寒露沾湿。赵承钧回屋,正殿中灯火暧昧,昏昏沉沉,他轻轻走到最里间,见唐师师陷在枕头中,已经睡着了。   赵承钧坐在床边,看了许久。她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即便是睡梦中都拧着眉。赵承钧无声叹息,微微俯身,伸手抚平她的眉心。   赵承钧没有问她和太后发生了什么冲突,看当时的状况和唐师师的神情,他基本能猜个七七八八。   赵承钧又去看赵子诰。赵子诰早就睡沉稳了,他半张着嘴,嘴里含着拳头,嘴角还慢慢滴口水下来。赵承钧握住他的小拳头,慢慢从嘴里拉出来。   他做完这些动作后,赵子诰依然没心没肺地睡着,察觉到嘴里的拳头不在了,还流连地砸了咂嘴。赵承钧无奈,但是眼睛却不由漾出柔光。   这是他的妻子和儿子,他的父母、兄长皆已亡故,外祖父和外祖母也不在人世,唐师师和赵子诰,就是赵承钧在世上仅剩的亲人了。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让别人伤害他们两个。   任何人都不行。   上元节过后,那天的事情也不了了之。这对谁都不是好事,所以不约而同的,赵承钧和姚太后都将那天的冲突压下。在表面上,皇家依然和和睦睦。   然而实际上,姚太后和赵承钧之间的硝烟已经被引燃,见了面连说场面话都做不到。而姚太后对唐师师的态度也急转直下,除夕时姚太后还公开称赞唐师师,给赵子诰赐佛珠,仅过了半个月,姚太后就和唐师师生恶。唐师师和太后短暂而虚假的甜蜜期,结束了。   唐师师对此心知肚明,她不仅仅是得罪了姚太后,更严重的是她阴奉阳违,欺骗太后。姚太后最开始有多信任她,现在就有多恨她。   唐师师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这事干的不地道,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她不打算出门了。宫里再有邀约,她就借口赵子诰水土不服,她要留在府中照看儿子,一律推拒。藩王在京城不能久待,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该回西平府了。   等回了西平,唐师师就不必害怕姚太后了。现在还在人家的地盘上,唐师师最好低调些。   唐师师计划的很好,但是没过几天,她接到一封很为难的请帖。太傅王政堂在月底过七十大寿,过寿的帖子送到了唐师师这里。   现在东宫无太子,太傅是个虚衔,但是王政堂德高望重,门生众多,曾经还当过赵承钧的老师,在朝中非常有名望。   人到六十古来稀,王政堂能过七十大寿,是相当了不得的喜事。再加上王政堂辅佐过好几朝皇帝,虽然现在不再管事,但是他的名望非同小可,连内阁和姚太后见了,都对王政堂礼让有加。这次太傅过寿,金陵里但凡有些脸面的人家,无不阖家登门,大贺特贺。   赵承钧和王政堂有师生之谊,要是赵承钧在西平府赶不回来就不说了,他现在明明就在金陵,若是不去参加太傅的七十大寿,怎么都说不过去。赵承钧原本让唐师师在家休息,他去祝寿就好,唐师师思来想去,觉得这样不妥。既然赵承钧有意天下,那文官的态度就非常重要,他们必须得拿出诚意来。   最终,唐师师也选择出门,亲自去给王太傅贺寿。   唐师师为防万一,将周舜华、任钰君扔在王府,她自己带着人参宴。反正这两人本就是侧室,唐师师不带她们出门,谁都说不了什么。   王家今日车水马龙,宾客满门。王家的大太太得知唐师师来了,忙不迭迎到二门,笑道:“妾身参见靖王妃。王妃家里还有小郡王,您托人来说一声就好,怎么敢劳烦您亲自过来?”   唐师师下车,走入二门,笑道:“太傅过寿,便是刀山火海也拦不住我。我今日没来迟吧?”   “没有。”王大太太笑着给唐师师引路,“王妃来的正是时候,太傅要是知道王妃来了,指不定多高兴呢。我家老太太在这边,王妃随妾身来。”   “谢大太太。”   赵承钧去前面给王政堂祝寿,唐师师就去后院,拜见太傅的夫人。这对老夫妻也真是福厚,两人都七十岁了,竟然谁都没有过世,身体硬朗,无病无灾。   王老夫人的屋里堆满了人,贺寿的孙女、外孙女,各支远亲,还有交好的夫人太太,此刻全围在老太太身边说话。外面丫鬟跑进来禀报:“老太太,靖王妃来了。”   众人一听靖王妃,纷纷站起身。唐师师进门,立刻笑着对王老夫人问好:“老夫人安。”   王老夫人颤巍巍要站起来给唐师师行礼,唐师师连忙拦住:“老夫人不可,我是来给太傅贺寿的,您万不可如此。老夫人快坐好。”   王老夫人虚推了两次,又在众人的搀扶下坐回去。唐师师来了,座位立刻要重新排序,王家几个孙女连忙让开,将最近的位置让给唐师师。   唐师师坐在王老夫人身边,笑道:“夫人身体硬朗,精神抖擞,真是福气。要不是提前知道,妾身还以为老夫人今年五十呢。”   王老夫人哈哈大笑:“王妃会说话,惯会哄我这个老婆子。老婆子已经老喽,比不上你们这些年轻人朝气蓬勃。老身记得许多年前,靖王还是个小孩子,时常来府中问学问,有时候老太爷不在,他就自己在书房等,一等―整天。那时候老太爷就说,靖王殿下敏而好学,必成大器。没想到一转眼,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唐师师笑着说:“多谢太傅指教。王爷在西北时有职责在身,时时都在遗憾没法回京向太傅问安。如今,王爷总算如愿了。”   唐师师这话说的很客气,王老夫人被哄得开怀,笑道:“多谢王爷、王妃抬爱。这么多年,王爷能记着我们家,老身不甚荣幸。”   “是我们该感谢您和太傅才是。”唐师师说,“要不是太傅悉心教导,老夫人慈爱贤德,王爷如何能习得真学?可见上天也觉得太傅和老夫人德行好,七十年了,依然保佑二老无病无灾。”   王老夫人笑:“王妃这话折煞老身。老身—介老妪,哪当得王妃这等高看?”   “我这是实话。”唐师师说着看向身后的人,“老夫人若是不信,不妨问问大太太二太太,是不是老夫人福德无量,得上天庇佑?”   王家几个媳妇当然笑着称是,王老夫人被哄得开怀,脸上笑出一层层褶子。王老夫人笑了一会,关切地问:“听我家大儿媳说,王妃已经育下子嗣?”   “没错,犬子名赵子诰,下个月就一岁了。”唐师师遗憾地叹了一声,“可惜他最近水土不服,不能出门,要不然,我就抱他到老夫人跟前,好沾沾太傅的学问和老夫人的福气。”   王老夫人笑道:“谢王妃看得起,能得您这句话,老身死也无怨了。”   “老夫人福泽深厚,长命百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做什么。我还指望着过几年赵子诰大了,让太傅指点他学问呢。”   王老夫人自然一口应下:“这有何难。这几年老太爷时常抱怨我家的儿孙愚钝,简直愚不可教,正好送小郡王过来,让老太爷教个聪明的学生,好歹泻泻心里的火。”   唐师师和众人一起笑,满堂儿媳孙媳见了,见缝插针地说讨喜话。其实这话就是场面话,很快唐师师和赵承钧就要回西平府了,王太傅怎么可能教赵子诰呢?   无论唐师师还是王家人,谁都没有把这些话当回事。   王老夫人笑了一会,看着面前美丽娇妍的年轻王妃,感叹道:“岁月不等人啊。老身记得,王爷年少时时常独来独往,老太爷私底下和老身提过好几次,说靖王什么都好,唯独太孤。老太爷担心过许久,生怕靖王太忙着外面的事,亏待了自己,幸好,如今靖王娶妻生子,成家立业,老身和老太爷也能放心了。”   “谢老夫人挂念。”唐师师笑道,“我们年纪轻,不晓事,今后,还有劳您和太傅多多指点。”   “不敢当。”王老夫人回道,“老身不过尽应尽之义罢了。”   唐师师在心里将这话过了一遍,觉得王老夫人的态度很模糊,没说支持,也没说不支持。唐师师暗暗叹气,心想冰冻三尺都非一日之寒,若想争取人心,哪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慢慢磨吧。再说王老夫人毕竟是女眷,真正起决定作用的,是王太傅。   说不定赵承钧那边,能获得意外之喜。   之后唐师师绝口不提朝事,陪着王老夫人回忆往昔,凑趣讨喜。她坐了一会,客人越来越多,没一会丫鬟跑进来,说:“老太太,老太爷发话,说可以开宴了。”   “好。”王老夫人在孙女媳妇的搀扶下站起来,说,“王妃,走吧,该入席了。”   唐师师虚扶了王老夫人一把,随着众人去花厅用饭。唐师师坐在席位上,心想用完这顿饭,她就可以回府了。   希望接下来,不要出什么幺蛾子。 第120章 惊险   唐师师入宴后,因为怕被人算计,全程都非常小心。她菜吃的很少,只动自己面前的,而且别人试过了,她才谨慎下筷。   宴席上一直风平浪静,身边人谈笑说话,自然如常,时不时有人站起来向王老夫人敬酒。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顿寻常的寿宴。   唐师师的心慢慢放松下来,心道大概是她草木皆兵了。唐师师吃到半饱,差不多准备放筷。她正想着,外面急匆匆走进来一个丫鬟,焦急地看着唐师师。   唐师师对这张脸有印象,这好像是靖王府的一个丫鬟,但是她今日只带了杜鹃和喜鹊随行,这个丫鬟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唐师师暗自警惕起来,和旁人说了一声,走到僻静处,问:“你怎么来了?”   丫鬟看唐师师出来,亦步亦趋地跟着。等到没人的地方后,她目露急切,压低了声音对唐师师说:“王妃,大事不好,周侧妃流产了!”   唐师师眼睛霍然瞪大,沉着脸看向丫鬟:“什么?”   “此事千真万确。”丫鬟急得像火上的蚂蚁一般,对唐师师说,“侧妃今天本来好好的,但是王妃和王爷出门后,侧妃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肚子疼。伺候的人本来说要请太医,但侧妃说王妃和王爷不在府中,请太医太麻烦了,还是忍一忍算了。谁知没过一会,侧妃身下就见红了。府里丫头们都慌了神,不知道该找谁拿主意,奴婢斗胆,跑出来知会王妃一声。”   唐师师脸色已经冷得像冰,今天王太傅过寿,赵承钧十分重视,除了她和赵承钧,赵子询也出门了。王府里只剩下周舜华和任钰君,唐师师本是怕周舜华搞事才留她在府里,没想到,就算这样,周舜华也不肯消停。   唐师师早就怀疑周舜华没有怀孕,没想到,她竟然挑这个时间点让自己“流产”。唐师师反过来想想也是,周舜华明面上的怀孕时间已经快六个月了,四个月可能不显怀,六个月是肚子飞速增大的时候,怎么可能还不显怀?   她再不找机会让自己落胎,就没法收场了。   唐师师问:“叫太医了吗?”   “奴婢出府的时候,周侧妃那里乱糟糟的,奴婢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叫太医。”   “你让太医算了,我亲自回去看。”唐师师本想交代丫鬟,但是转念一想,让谁安排都不妥当,这种事还是她自己看着最放心。唐师师拿定主意,说:“你去前面和王爷说一声,就说我要回府,让他安排马车。我去和王老夫人请辞。”   丫鬟应是:“遵命。”   唐师师在门口深呼吸,等将脸上的表情控制好后,才从容地走入花厅。她悄悄走到王老夫人身后,说:“老夫人,今日我本该陪着您尽兴,但是王府发生了一些急事,我得先回去了。”   王老夫人一听,自然满口道:“老身这边不要紧,王妃有事,赶紧回去吧。”   唐师师道谢:“谢老夫人。等来日,我带着赵子诰来给您拜年。”   王老夫人一口应下,她本来要安排儿媳送唐师师出去,唐师师一看王家几位她姓忙着招待客人,宴席上都忙不过来呢,哪能分出人送她。唐师师识趣地拒绝,说:“王爷会派人来接我的,还是让太太在您身边尽孝吧。老夫人保重,我先走了。”   王老夫人一听靖王有安排,便不再劝了。唐师师带着杜鹃和喜鹊出门,刚走出花厅,就遇到了方才的丫鬟。那个丫鬟看起来气喘吁吁,说:“王妃,奴婢已经通知王爷了。王爷让王妃往这边走。   唐师师没多想,让丫鬟在前面领路。唐师师随着丫鬟避开人群,穿过甬道,走到一个小花园中。   唐师师的眉头慢慢皱起来,前面绕开客人她还能理解,但是赵承钧接她,为什么会在花园里?唐师师脚步慢慢停下,丫鬟走出一截路,没听到唐师师跟上来,疑惑地回头:“王妃,您怎么不走了?”   唐师师停在原地,冷冷看着她:“往外走应该越走人越多,你为什么引我到花园?”   丫鬟笑道:“这是王爷吩咐的,从花园能抄近路,马上就到二门了。”   唐师师不知道王家的宅子是如何排布的,可是按照她对赵承钧的了解,他绝不会让她从僻静的花园里抄近路。唐师师二话不说,扭头就往回走,丫鬟见事情已经败露,突然转了脸色,飞快朝唐师师扑来。   杜鹃和喜鹊都吓了一跳,立刻挡在唐师师身边。四周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好几个人,这些女子做王家侍女打扮,可是眼神晶亮,一看就是练家子。唐师师吓了一跳,慌忙后退,这时候杜鹃和喜鹊被四个丫鬟捉住,寥寥几招就被制服。杜鹃惊慌失措,连忙对唐师师喊道:“王妃,危险,您快跑”   杜鹃话没说完,就被人捂住嘴。杜鹃用力挣扎,口中不断发出嗯嗯的声音。可是没一会,她挣扎的力道就弱下去,被帕子上的药迷晕了。   唐师师知道自己这次遇到大麻烦了,这几个人有备而来,还会功夫,多半是姚太后的人。唐师师没想到王府中竟然还有细作,如果不是看到熟悉的面孔,她绝不会跟出来。   既然赵承钧的话是假的,那周舜华流产,恐怕也是假的了。   杜鹃和喜鹊被擒住了,唐师师虽然担心,但是没有耽搁,立刻就往后面跑。她知道姚太后的目标是她,只有她逃出生天,才能救杜鹃和喜鹊,要是留在后面救人,只会主仆三人一起被擒。   那四个丫鬟有功夫,但是她们迷晕杜鹃和喜鹊需要花费—段时间,唐师师抓住这片刻机会,用力往外跑。为首的丫鬟皱着眉追过来,她看了看唐师师,对剩下几个人说:“你们处理这两个丫头,我去追她。”   “是。”   赵承钧本来在陪太傅说话,没想到吃到一半,王府的侍卫过来,悄声在赵承钧耳边说道:“王爷,周侧妃今日和一个丫鬟偷偷谈话,然后,那个丫鬟就出府了。”   赵承钧慢慢皱眉,直觉不对。王政堂看赵承钧脸色不好,问:“靖王,怎么了?”   “无事。”赵承钧放下筷子,起身,不慌不忙地对王政堂说道,“太傅您继续,我有些私事,先出去一趟。”   等离开宴客厅后,赵承钧顷刻冷了脸,问:“她出府后,接着去了哪里?”   “属下无能,跟丢了。那个丫鬟似乎练过,摆脱追兵的手法很熟练。”   是个熟手,那就是厂卫的人了。赵承钧问:“王妃呢?”   “应当在后院赴宴。”   赵承钧什么也没说,大步朝后院走去。   王老夫人正和孙女媳妇们说话,忽然见丫鬟跑进来,慌里慌张道:“老太太,靖王来了。”   什么?王老夫人精神一振,其他女客也止了话,纷纷站起来。未出阁的王家小姐们赶紧避让,她们躲在自己的母亲身后,看到一个男子穿着赭红色蟠龙曳撒,大步朝花厅走来。   随着赵承钧的脚步,满堂都安静下来,所有人畏惧又紧张地看着他。赵承钧停在王老夫人身前,拱了拱手,道:“搅扰老夫人宴客,本王失礼。不过,老夫人可知,王妃去哪儿了?”   这是女眷的宴会场所,外男闯入确实很失礼,但谁让人家是靖王呢。王老夫人连忙说无妨,她听到赵承钧后面的话,颇为惊讶:“王爷竟然不知?”   赵承钧眉梢微动,问:“知道什么?”   王老夫人也迷惑了,她皱着眉,诧异道:“刚才,王妃分明和老身说,王爷派人来接她,所以她先走一步。”   赵承钧心情更加沉下去,他没有给唐师师传过话,有人冒充他,给唐师师假传消息。   赵承钧二话不说,问清了唐师师离开的方向,大步朝外走去。赵承钧如雷霆一般倏忽而来,飘然而去,花厅中的女眷面面相觑,最后,王大太太问王老夫人:“娘,靖王这是什么意思?”   王老夫人肃着脸沉默,过了一会,她说:“可能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们快去检查各房的人,看看有没有缺的少的。”   唐师师用尽自己全部力气逃跑,她知道姚太后还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她动手,只要她跑到人多的地方,她就得救了。然而这个花园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唐师师越跑肚子越疼,小腹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坠一坠地痛。唐师师勉力忍着,踉踉跄跄跑到门口,眼看马上就要出去了,身后突然被一个人拉住。   唐师师看到外面有两个丫鬟走过,她张大嘴,试图呼救,嘴上却突然被捂了一块巾帕。巾帕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某种药物,唐师师马上反应过来是迷药,她屏住呼吸,用尽全力挣扎。   她在这里,她不要被姚太后迷晕。   可是外面那两个丫鬟却无知无觉,端着盘子走远了。唐师师陷入绝望,她已经感觉到迷药在生效了,她悲愤又不甘,眼中簌簌流下泪来。   她不知道姚太后打算怎么处置她,可是她有预感,等唐师师醒来,她所习惯的、珍视的一切,都将彻底毁灭。她好不容易觉得生活渐渐变好,她有丈夫,有儿子,她用了那么多努力才走到这一步,凭什么别人想摧毁就摧毁,想夺走就夺走?   唐师师泪眼模糊,连外面的世界都看不清了。挣扎中,她忽然感觉身后的力道一松,一直捂在她嘴上的帕子也变软了。新鲜空气从空隙中涌入,不等唐师师换气,她就感觉到一股迷幻冲入她的脑海,她身体一软,朝地上跌去。   迷药已经开始生效,唐师师想护住肚子,动作却变得特别缓慢。她心想这下完了,摔到地上该有多疼。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她的身体落到一半时,被人从后面接住。   唐师师眼中泪还没干,再加上迷药效果,视野中模模糊糊的。她隐约看到了赵承钧,但是她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幻觉,唐师师声音轻飘飘的,问道:“王爷?”   “是我。”赵承钧一把将唐师师抱起来,快步往外走,“不要怕,我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唐师师泪水决堤,揪住赵承钧的衣襟,哭得—塌糊涂:“刚才我以为我要死了。”   赵承钧看到唐师师哭成这个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恨。他当宝贝一样宠了这么久,怕她冷怕她累,平时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其他人哪来的胆子欺负她?赵承钧脸色紧绷,抱着唐师师的手越发用力:“不会的。有我在,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明明刚才还怕得要死,现在看到赵承钧,唐师师突然不怕了。她药效发作,神志渐渐模糊,失去意识前,她抓住赵承钧的衣服,低不可闻道:“我肚子疼。快叫太医。” 第121章 铁血   唐师师醒来后, 一睁眼,看到熟悉的红罗顶帐,身下的锦被亦是她熟悉的味道。唐师师隐隐绷着的那口气慢慢松开,真好, 她回家了。   床帐低低垂着, 外面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唐师师手指动了动, 外面的人听到动静, 说话声顿时停止。   很快,床帐被掀开, 赵承钧坐在床侧, 伸手探向唐师师额头:“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小腹有一些不舒服, 但是比起在王家, 已经好多了。唐师师轻轻摇头, 赵承钧见她脸色虽然苍白, 但精神头还算不错, 不由松了口气。   唐师师刚刚醒来, 声音都是沙哑的:“现在什么时辰了?”   赵承钧示意丫鬟倒水,他扶着唐师师坐起来, 亲手试了试温度,小心地喂给她:“申时了。”   唐师师以为自己睡了很久,原来, 竟只睡了一个时辰。唐师师小口小口啜水喝,只喝了半盏,就不想喝了。   赵承钧将茶盏放到丫鬟的托盘上。他放下东西后,忽然正了脸色, 对唐师师说道:“师师, 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唐师师看赵承钧这么严肃, 吓了一跳,手指不知不觉攥紧:“好。”   “你一定要冷静,千万不要激动。”赵承钧再一次铺垫后,才正色道,“你怀孕了,差不多一个月。”   唐师师眨了眨眼睛,慢慢挑眉:“还有呢?”   “但是你在王家受惊过度,胎像不太稳,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可能需要卧床保胎。”   唐师师“哦”了一声,淡淡道:“我知道了。”   赵承钧在唐师师醒来前几次斟酌,生怕言辞太生硬,吓到了她。赵承钧都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唐师师竟然这样平静。赵承钧意外,惊讶道:“你不吃惊?”   “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唐师师口吻十分无所谓,说,“我又不是没怀孕过,这次虽然月份浅,但是我大概能感觉到。”   赵承钧一时梗住,所以,折腾了半天,只有他一个人大惊小怪,措手不及?   不过唐师师比他料想的更快接受现实,这是好事。赵承钧松了口气,说:“你能接受就好。接下来一段时间,辛苦你了。”   赵承钧握着唐师师的手,心里颇为抱歉。别人家怀孕都是喜事,唐师师倒好,每次怀孕都多灾多难。怀赵子诰时差点被灌打胎药,这次怀老二,差点被人追到流产。   赵承钧心里说不出的心疼,上一次他不在唐师师身边,出现疏漏尚有情可原,这一次他就在王府守着,竟然还是差点被人钻了空子。赵承钧包住唐师师的手,轻声安慰:“放心,我已经问过太医了,他们说虽然胎相不太稳固,但是你生产后养得好,只要卧床静养,固本培元,不要大喜大怒,不会有事的。如果保胎顺利,差不多一个月,你就可以正常下地了。”   唐师师点头,心情十分镇定,仿佛笃定了自己不会有事。可能是因为回到了熟悉的环境,她有安全感,但更可能,是因为赵承钧在。   仿佛只要有他在,即便是苍天厚土,也无法轻易夺走他们的孩子。   唐师师突然想到一件事,问:“喜鹊和杜鹃呢?”   赵承钧说:“她们也回来了,只不过中了迷药,现在还在房间里休养。等明天,她们就能来伺候你了。”   唐师师长长松了口气。那些人目标是她,她们将杜鹃和喜鹊迷晕后,马上就赶来追唐师师。后来赵承钧及时赶到,救下唐师师。赵承钧抱着唐师师离开,留下善后的侍卫搜到了杜鹃和喜鹊,就将这两人一起带回王府。   她们中了药,后脑、四肢有不同程度的磕碰,但好在没有其他损伤。这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唐师师犹豫了一下,才轻声问:“那王家呢?”   提到王家,赵承钧的表情显而易见沉下来。他想到唐师师在,掩饰住神色,温声说:“我走的早,不知道王家的动向。不过听说,王太傅最宠爱的幺子喝醉了酒,不知道怎么走到花园,在一间纳凉房里睡着了。至于追你的那几个下人,听说是王家从外面借来的,并非王家家生子。她们被抓住后,全部自尽了。”   唐师师眼珠子转了转,听出许多门道来。她被人引去花园,这么巧,王太傅的幺儿也在花园睡着了,如果唐师师没有中途逃跑,她会被带到哪里呢?   唐师师知道姚太后不是个良善之人,没想到,她还是大大低估了姚太后。唐师师明白姚太后恨她,姚太后暗杀下毒都可,但姚太后竟然要诬陷她的名节。   她是一个年轻的王妃,一个一岁孩子的母亲,如果她沾染上不贞的罪名,不光自己性命不保,连赵子诰、唐家都要受到牵连。更可怕的是,一旦靖王妃和王太傅幺子有首尾的消息传出去,顷刻就会席卷金陵。到时候坊间的长舌妇一遍遍添油加醋,话不知道要传的多难听,真到了那时,靖王府和王家颜面扫地,赵承钧和王太傅的关系也会势必破裂。   姚太后这一招十分下作,但是又不得不承认,她的做法非常高明,可谓一箭三雕。   然而,这一切好处都建立在成功的基础上。恐怕姚太后也没想到,她竟然失败了吧。   赵承钧和王太傅并不是傻子,哪能看不懂今日这一切是谁主使,意欲何为。想来王家现在并不平静,王太傅一生英明,临老却被人这样算计,非得气个半死。   堂堂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尊崇有加,现在却用这种下作手段算计老功臣。这件事传出去,得寒了多少老臣的心?唐师师原本还烦恼王家不肯帮赵承钧,没想到一转眼,姚太后就加急送了波助攻。这可真是千里送人头,礼轻情谊重啊。   唐师师眨了眨眼睛,悄悄靠近赵承钧,低声问:“今日是王太傅大寿,我却在花园里惹出了乱子。太傅如何说?可有怪罪我?”   唐师师暗搓搓试探王家的后续。王太傅德高望重,门生遍布朝野,若是赵承钧得到了王太傅的支持,助力将不可估量。赵承钧确实有兵权在手,但是夺天下、治天下,可不只是武力强就够了。   兵权,民心,朝臣,缺一不可。   赵承钧没有回答,他扶住唐师师肩膀,小心地把她放回软枕上,说:“你安心养胎,这些事不必你来操心。放心,我会安排好的,你只管把自己身体养好,早日把自己喂胖,就够了。”   唐师师噗嗤一笑,她睨了赵承钧一眼,嗔道:“谁要吃胖了?”   赵承钧笑了笑,给她拉上被子,轻声说:“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   唐师师没多想,赵承钧事务繁忙,时常要中途离开一段时间。她只以为和往常一样,没有往心里去,开开心心地点头:“嗯。”   赵承钧摸了摸唐师师的头,含笑离开寝殿。等走出主院后,他的表情一寸寸冷下来。   刘吉跟在旁边禀报:“王爷,人已经押下,您看该如何处置?”   “带到前院。”赵承钧眸光肃杀,冷冷说,“勿要脏了王妃的耳朵。”   “是。”   前院,周舜华被扭送着跪到地上。赵子询站在不远处,表情焦急又心疼:“父亲,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赵承钧在中堂坐好,不紧不慢道,“她偷偷和姚太后的内应见面,之后内应骗王妃周侧妃流产,她正好装作肚子疼。还能有什么误会?”   周舜华跪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正月底的天气,阴冷的湿气渗透衣服,慢慢钻到骨子里。周舜华感觉到肚子隐隐不舒服,她告诫自己要沉住气,尽量不卑不亢地和赵承钧说:“王爷明鉴。妾身中午不慎吃了寒性的东西,腹中突然绞痛。妾身误以为是孩子出事,这才慌了手脚。但妾身绝非故意为之,至于那个谋害王妃的内应,妾身并不认识她。她上午时来给妾身送东西,妾身以为是王府安排,才和她寒暄了两句。其余的事,妾身一概不知。”   赵子询知道周舜华肚子里有胎儿,现在才两个多月,正是脆弱的时候。地上寒气那么重,要是跪的久了,保不准会出问题。赵子询赶紧求情道:“是啊,父亲,今日之事蹊跷。那些人明显有备而来,说不定王府里这些事也是他们故布疑阵。父亲不妨再多查几天,以免中了那些人的诡计。”   赵承钧极轻地笑了一下,淡淡说:“你们以为本王没有吗?周舜华,你既然说你冤枉,那本王问你,上元节那天,你离开王府的队伍后,去了哪里?”   周舜华支吾了一声,强自镇定道:“那天人太多了,妾身被人群冲散,不小心和世子走丢了。”   赵承钧静静看着周舜华,事到如今,她还在撒谎。赵承钧失去了耐心,说:“有人看到你悄悄回了揽月楼。”   周舜华哑然,赵子询的脸色紧绷起来:“什么?”   赵承钧声音中没什么情绪,问:“你和姚太后说了什么?”   周舜华垂下眼睛,拼命地想对策,但脑子却像混入浆糊一样,霎那间一片空白。赵子询看到周舜华的表情,心中也明白了。那天,周舜华并不是走丢,她是回去和姚太后告密了。   其实赵子询也暗暗奇怪过,时间过了这么久,为什么周舜华只走了这一小段路。周舜华解释说她发现自己走丢后,不敢乱走,站在原地等他。赵子询虽然觉得可疑,但也不愿意深想。没想到,一切当真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那样。   周舜华背叛了王府,投靠了姚太后。   周舜华脑子空白,眼睁睁看着自己错过最佳辩护时间。周舜华苦涩地闭住眼,完了,这次,连赵子询都不会信她。   其实,周舜华今日所为,亦非自己所愿。她又不是傻,在姚太后起事的这天装肚子疼,怎么可能不引起靖王怀疑?   然而周舜华根本没有选择,今天快中午的时候,一个丫鬟来给她送吃食,悄悄在袖子中展示了姚太后的信物。周舜华能怎么办,她只能按照姚太后的指示,配合着丫鬟装肚子疼,让丫鬟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出府。   那个丫鬟安慰周舜华,说今天唐师师不会全须全尾地回来,故而旁人根本不会知道丫鬟和唐师师说了什么。日后问起来,周舜华就说自己只是吃坏了肚子,下人胡乱嚷嚷,误以为胎相有问题。就算日后唐师师质问,周舜华也能推脱是下人传错话了。   当然,唐师师多半不会有机会质问了。   周舜华胆战心惊地等着后续消息,结果内应的好消息没听到,反倒听说靖王抱着唐师师回府了。周舜华瞬时产生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然而不等她反应,就被靖王的人控制起来了。   周舜华被人看的紧,根本没时间给赵子询传话,所以如今赵子询也不知其中实情,就算想替周舜华辩解也找不到入口。可是无论如何,周舜华毕竟是他的女人,赵子询壮着胆子说道:“父亲,舜华可能被奸人逼迫,不得已而为之。望父亲看在她怀有身孕的份上……”   赵子询不提还好,他一提,赵承钧又想起旧账了。赵承钧的目光凉凉地从周舜华身上扫过,说:“现在正月底,周舜华腹中的胎儿该有六个月了。先前你们说月份小,看不出来,现在六个月还看不出来,恐怕根本不是怀孕吧。勾结外人,谋害王妃,再加一条撒谎成性,死不悔改,任何一条都足以将她打死。看在王妃不宜见血光的份上,本王饶你一命。刘吉,吩咐下去,将周侧妃杖责三十,小惩大诫,立刻执行。” 第122章 报应   周舜华和赵子询一齐震惊地抬头, 赵子询脱口而出:“父亲,不可!”   赵承钧忍耐已到极限,冷冷地看着他们:“为何不可?”   赵子询咬了咬牙, 豁出去了, 实话实说道:“父亲, 先前舜华确实假报怀孕, 但是在上京路上,她真的怀上了孩子, 至今已有两个月。儿臣知道舜华做错了许多事,不可饶恕,但是她毕竟有孕在身, 望父亲看在她腹中孩子的份上, 多宽限些时日。好歹等她将孩子生下后,再行杖责。”   赵子询不敢求免掉刑罚, 只能尽力将杖责推迟。怀孕的时候不能打,等生下孩子要坐月子,更不能打;等出了月子, 又要照顾小孩,也不能打。这样一拖再拖,这顿板子就只能不了了之。   赵承钧正在盛怒, 赵子询不敢强行求情,只能想办法曲线救人。然而赵承钧压根信都不信, 他看着信誓旦旦、煞有其事的赵子询,都觉得可笑:“事到如今, 你们还想骗人。满口谎言, 无一句真话, 这就是王府的世子和世子侧妃。我已经给过你们一次机会, 这一次,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赵承钧说完,沉下脸,厉声说:“拉下去。”   刘吉不再耽搁,立刻带着人上前,拖住周舜华胳膊。周舜华被吓到了,疯狂挣扎:“靖王,我没有说谎,我真的怀孕在身!你如果不信,大可找太医来查!”   这种招数上一次就用过了,赵承钧知道周舜华有暖香丸,就算太医来也查不出什么,赵承钧早已失去耐心,理都不理,只是不耐烦地皱起眉。   刘吉一看,知道赵承钧嫌吵,熟练地将周舜华的嘴巴塞住。周舜华疯了一般,呜呜挣扎,赵子询脸色也变了,焦急道:“父亲,这次她真的有孕!儿臣以性命担保,绝无半句谎言。”   赵承钧依然毫无动容的样子。赵子询越发着急,眼看周舜华被拖走,赵子询忍无可忍,直接上手拦刘吉的动作。赵承钧坐在上首挑了挑眉,用眼神示意周围的侍卫,将赵子询拿下。   靖王府的侍卫全是赵承钧的亲信,赵承钧授意,他们二话不说就将赵子询押住。赵子询一个年轻人怎么敌得过军中精英,他都没挣扎两下,就被牢牢扣住了。   赵承钧都气笑了,缓缓道:“好,可真是好极了。我念在有外人在,屡次给你颜面,结果你不光谎话连篇,还敢攻击本王的人?”   赵子询也知道他犯了大忌,但他是个男人,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孩子被拖出去受刑?赵子询被人牢牢控制着,稍微一动胳膊处就传来钻心的痛。可是现在赵子询根本无暇注意疼,他费尽全部力气,抬头对赵承钧说道:“父亲,你也是有妻有子的人,怎么忍心用这种残忍手段对待一名孕妇?舜华她有孕在身,根本经不起板子!”   直到现在,他们还嘴硬。赵承钧冷笑一声,淡淡说:“就算她真的有孕在身,她知道心疼自己的孩子,那当初算计人的时候,她就没想过唐师师也可能怀孕吗?拖出去,即刻处刑。”   刘吉听到这里就知道,此事再无回旋余地。刘吉对赵承钧打了个千,很快拖着周舜华离开。   赵子询目眦尽裂,眼睛中几乎迸出血来:“不要,你们住手!”   年轻的世子在王府中显然没有任何话语权,无论他如何嘶吼,院外都传来板子的声音。砰,砰,砰,第三板子的时候,外面的声音停了一下。   赵子询绝望地闭上眼,他知道,他的孩子已经没了。   赵承钧眉梢微微一动,目光中露出惊讶之色。刘吉束着手快步到赵承钧身边,附耳说道:“王爷,见血了,似乎真的有孕。”   赵承钧走后,唐师师安安心心地躺在床上,卧床养胎。赵子诰醒了,吵着要找唐师师,唐师师现在不能下地,就让奶娘将赵子诰抱到床上,她陪着赵子诰玩。   赵子诰现在已经能蹬着走几步,他一挨到床沿就飞快地朝唐师师扑来,撒娇让唐师师抱。丫鬟们吓了一跳,赶紧把赵子诰抱住:“小郡王,不可!”   唐师师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覆住小腹。好在只是虚惊一场,唐师师松口气,说:“没事,放他下来吧。”   赵子诰被放到被褥上,他爬行已经非常利索,很快爬到唐师师身边,拉着唐师师的衣服,让唐师师抱。唐师师也想抱,但是她现在小腹不能用力,实在不敢抱他。   唐师师叹气,说:“你对你自己的体重有点数。你是大孩子了,要学会自己走。”   赵子诰听得似懂非懂,丫鬟们笑道:“小郡王,王妃肚子里有小宝宝了。等再过几个月,你就要添一个弟弟妹妹了,喜欢不喜欢?”   赵子诰哪能懂什么叫弟弟妹妹,他见丫鬟们笑,他也跟着笑,一边笑一边拍手。丫鬟们哄笑,高兴道:“王妃,您看,小郡王也喜欢呢。”   唐师师无奈,笑道:“他懂什么。不过这次可别是儿子了,再来一个赵子诰,我可吃不消。”   “有小郡王这个哥哥在,无论王妃诞下郡王还是郡主,都会被哥哥保护的很好的。”丫鬟说着,去逗赵子诰,“小郡王,你说是不是?”   赵子诰咧出自己的大门牙,咿咿呀呀叫。丫鬟们凑趣,说:“王妃您看,小郡王也答应了呢。郡王,您是长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以后可不许欺负弟弟妹妹。”   丫鬟不慎说了长兄,她吓了一跳,慌忙抬头去看唐师师。然而唐师师低头逗赵子诰,仿佛并没听到。丫鬟松了口气,背后吓出一层冷汗。   唐师师怎么可能没听到呢,她只是不想演戏而已。唐师师先前还假惺惺地说些场面话,现在,她连场面话都懒得说了。   让一个渣男回心转意的最快方法是什么?当然是拆散他的后宫,截断他的气运,并且给他生一个弟弟,抢走他的皇位。这样一来,他只能仰唐师师鼻息过活,可不是很快就回心转意了么。   唐师师靠在床上,一边回想书中剧情,一点逗赵子诰玩。她们正在说话,外面忽然疾步走来一个丫鬟,停在屏风外,似乎欲言又止。   唐师师看到了,问:“怎么了?”   “王妃,太医来了。”   “嗯?”唐师师奇怪,“太医刚刚才离开,为何又回来了?”   丫鬟走进屏风,压低声音说:“听说是周侧妃流产了,太医赶回来救人。”   唐师师慢慢挑起眉毛,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句形容她的心情。周舜华竟然真的流产了?不对,周舜华什么时候怀了孕?   唐师师淡淡给丫鬟们使眼色,丫鬟们会意,抱起赵子诰出去了。等人走后,唐师师问传信的丫鬟:“好端端的,为什么流产?”   丫鬟听到这里垂下头,低声道:“王爷查出周侧妃和内应勾结,下令将周侧妃杖责三十。没想到侧妃有孕在身,才三板子,就见血了。”   唐师师听到这里,无话可说。她算是明白为什么刚才传信丫鬟进门的时候表情很奇怪了,原来,竟是赵承钧打的。   上元节那天,唐师师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后姚太后就翻脸了。姚太后态度变化得这么快,只能是有人告密,而告密人选,委实不难猜。   再结合今天的事情,唐师师可以很轻松地确定告密者是周舜华。她都能猜到,更不必说赵承钧。她刚才以为赵承钧出去忙公务,没想到,他是去处置周舜华了。   周舜华装神弄鬼小半年,等真的有孕时,也没人信她了。阴差阳错地,她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子就这样流走了。   唐师师唏嘘,这是赵子询流掉的第二个孩子了吧,还是最喜爱的女人怀的。可惜,这个孩子也早早夭折了。仅此一事,就算是亲生父子也要生心结,何况赵承钧和赵子询是收养关系。唐师师原本还烦恼要如何不着声色地离间这两人,现在看来,根本不需要唐师师做什么。   赵承钧和赵子询生隔阂,只是迟早的事。   即便赵承钧立刻叫了太医过来,但无济于事,周舜华的孩子最终也没有保住。听说周舜华哭得几乎晕死过去,她挨了三板子,又经历流胎,身体大受打击,连床都下不来。   唐师师当天晚上特意熬到很晚,听到开门的时候后,唐师师一个激灵清醒,问:“王爷?”   外面的脚步声停了一下,随即,赵承钧走到内室,低低叹气道:“你怎么还没睡?”   “王爷没回来,我睡不着。”唐师师说着,不经意看向赵承钧,“王爷,周侧妃那边……”   “已经收拾好了。太医开了调养身体的药,至于喝不喝,就是她的事情了。”   唐师师轻轻哦了一声。她见赵承钧脸色平淡,以为赵承钧心情不好受,特意握着赵承钧的手说:“王爷,你不要自责,此事错不在你。你并不知道她怀孕,他们谎话连篇,不怪别人不相信他们。”   狼的故事说多了就没有人信,周舜华也是如此。周舜华害卢雨霏流产,如今,自己也阴差阳错落胎,兴许这就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吧。   赵承钧叹气,错误已经铸成,追究谁是谁非已经没意义了。赵承钧将被子拉高,对唐师师说:“我知道,我就算再不成器,也不至于让你来安慰。你自己都十分危险,不要管别人了,好好养好自己才是真的。”   唐师师见赵承钧并没有钻牛尖角,放松一口气,笑道:“我当然知道。我现在不方便去探望周舜华,便给她送些补身体的药物吧,也算是我这个嫡母的心意。”   赵承钧笑着点头,说:“甚好。”心里却知道赵子询和周舜华压根不会动他们送来的东西,那些名贵补品,终究是浪费了。   赵承钧想到赵子询,也觉得十分棘手。今天看赵子询的表情,明显和他生隔阂了。但是赵承钧现在腾不出手管赵子询,只能再等等,等他将外面的事处理完毕,再和赵子询化解心结。   赵承钧非常明白,冤有头债有主,周舜华撑死了只是把刀,姚太后才是真正的元凶。母妃和哥哥们的血仇还没有报,姚太后竟然又将手伸向唐师师。赵承钧忍耐了十三年,如今,轮到他还手了。   姚太后狂妄了太久,已经忘了害人时,也要做好被人报应的准备。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如此,赵承钧就不客气了。 第123章 回击   半个月过去, 唐师师在屋里安心养胎。太医来了两次,说她的脉搏很稳定,现在已无需时刻待在床上, 只要不要太剧烈, 在地上走一走也无妨。   唐师师松了口气,终于可以下地走动。但是丫鬟们依然不让她多动, 基本走不了几步, 就被丫鬟婆子拦住, 扶她到塌上坐。   唐师师闭门不出养胎,另一边周舜华也在休养。只不过,两人的状态截然不同。   周舜华流产当天, 唐师师人没有过去,但是送了份礼聊表心意。送出去的东西自然不能再打听,但唐师师知道,她拿去的那些药材拆都没拆,就全部扔了。   看得出来,周舜华和赵子询都非常恨他们。唐师师装不知, 依然吃好喝好,舒舒服服养自己的胎。杜鹃和喜鹊也回来了,那天她们受了惊,在地上磕出许多黑青。她们原本第二天就要回来伺候,唐师师将人打发回去, 让她们又养了五天, 才出来做工。   时间已经进入二月, 金陵的春比西北的早, 几场细雨后, 天气一日日暖和起来。昨夜下了雨, 今天阳光很好,唐师师靠在南窗软塌上,听丫鬟们说府里的动向。   “王妃,唐家派人来了。管家给王府送了新上市的锦缎,还给您和小郡王问安。王妃,您要见他们吗?”   唐师师叹气,京城中真的没有秘密,唐家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消息,这是拐弯抹角打听她的状况来了。唐师师说:“你告诉他们,我和诰儿一切都好,让他们谨小慎微,和气生财,不要和人逞强斗胜。我最近忙着照顾侧妃,腾不出手来,就不见他们了。”   杜鹃应诺,让小丫头去外面给唐家人传话。唐师师现在没心思应付唐家的人,她还在静养,不能劳心劳力,不如再等一个月,等胎相完全稳固下来之后,再给唐家和母亲传信。   于是,唐师师顺手捏了周舜华做借口,将唐家人打发走。不过这样一提,唐师师也想起周舜华了。唐师师问:“这几天周侧妃怎么样了?”   杜鹃撇撇嘴,压低嗓音,悄声道:“谁知道呢。她也太拿乔了,我上次替王妃去送东西,她连面都不露。不过,听跨院里伺候的小丫鬟说,周侧妃这些天消瘦了许多,脸都瘦脱相了。”   千盼万盼的孩子掉了,可不是心情不好么。唐师师叹了一声,问:“小产伤身,周侧妃得好好补一补。我送去的那些燕窝人参,她用了吗?”   杜鹃表情不屑,缓缓摇头。唐师师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她依然端着慈母模样,说:“周侧妃可能胃口不好。不过有世子补贴,想来不会缺了周侧妃的东西。杜鹃,你去给库房传话,最近周侧妃无论要什么,不必和我说,直接取了就是。”   杜鹃不忿,周舜华都和外人勾结陷害唐师师,她们为什么还要对周舜华好?唐师师执意,对杜鹃抬下巴:“快去。”   杜鹃不情不愿地去了。她走了后,喜鹊叹道:“王妃真是善人。不计前嫌,心地善良,难怪王爷喜欢王妃。”   唐师师笑了笑,看着赵子诰在自己身边爬,右手抚上小腹,轻轻说:“给孩子们积德罢了。”   周舜华勾结内应一事并没有定论。一来是当天赵承钧惩罚周舜华的时候,阴差阳错把周舜华孩子打掉了,这样一来,赵承钧也没法给周舜华定罪;二来,就是顾忌姚太后。   大家都能猜到当天是姚太后动的手,可是姚太后没承认,谁敢说呢?众人顾忌着背后的姚太后,只能默默忍了。但是明面上没惩罚,私底下众人对周舜华的印象都差到极点。尤其是伺候了靖王府很久的老人,看周舜华简直哪哪儿都不顺眼。   狐媚惑主,吃里扒外,死了都活该!因为这件事,众人连着对赵子询都颇有微词,打板子那天,赵子询不惜攻击自己人都要救周舜华,后面还对赵承钧摆脸色。外院的幕僚家将们听到,内心真是微妙极了。   这简直是上天都在帮唐师师,曾经她是外人,赵子询是自己人。尤其在那些属臣幕僚眼中,世子是他们效忠的少主,而唐师师是居心叵测的美人计,专门被朝廷送来离间王爷和世子的。曾经唐师师顶着红颜祸水的名头,无论做什么都不对,如今只过了一年,情况就完全翻转了。   唐师师是“温柔敦厚”的王妃,小郡王的生母。而世子呢,因为一个女人,就敢和王爷闹对立。刘吉从一开始态度就很鲜明,他的心思全部扑在赵子诰身上,对赵子询只维持面子情,现在,越来越多人将目光投向赵子诰,毕竟,这才是亲生的。   不需要唐师师做什么,他们自己就离心了。   唐师师人逢喜事精神爽,她一开心就想给别人找不开心,唐师师拿捏着慈母的架势,对丫鬟们说:“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府里频频出事,世子都掉了两个孩子了。我身为王妃,却没能管好王府,反而让王府子孙频繁夭折。这实在是我的过错。”   丫鬟们劝道:“王妃,您勿要自责。这和您没关系,兴许,是世子的子嗣缘还没到吧。”   唐师师叹气:“世子年纪已经不小了,他成婚也不晚,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没孩子。要我说,现在根本不必讲究嫡庶,无论男女,只要能生出来就好。可惜,世子的两个孩子都和王府没缘。””   奶娘是外面找来的人,不同在高门大院里伺候惯了的丫鬟,她脱口就出:“世子没儿子,但王爷年富力强,正值盛年。既然世子院里不跟心,那王妃和王爷多生几个不就成了。”   丫鬟婆子们齐齐噤声,唐师师垂眸看赵子诰,不置可否。奶娘慢慢意识到她好像说错话了,顿时渗出一头冷汗。   唐师师给赵子诰擦了擦嘴,轻轻说:“罢了,世子妃不在,这些事总得我多操心些。周侧妃刚没了孩子,心情悲痛,再加上流产伤身大,总要好生将养一段时间。一会挑两个清秀端正、性情温顺的丫头,送去伺候世子吧。”   如今王府大小事情,不过是唐师师一句话。再说嫡母给儿子赐人天经地义,婆子领命,福身道:“是。王妃想的真周全。”   唐师师叹气:“如今世子后院乌烟瘴气,我不上心,还有谁上心呢?喜鹊,你去叫太医过来,给周美人诊一诊脉,再好生开几个调养身体的方子。周侧妃不信我送去的补药,那太医开的,她总该信了吧?”   奶娘听着简直感动不已:“王妃您太善心了。我们街坊里的婆婆,哪个恨不得把儿媳当牛马使,您倒好,庶儿媳顶撞了您,您依然尽心尽力给她找太医。哪家姑娘能在您手下当媳妇,真是积了三辈子的德。”   唐师师抿唇微笑,一边谦虚,一边满意地听别人夸她更多。唐师师演的过瘾了,对喜鹊示意:“你把我的名牌拿上,去太医院请太医来吧。许太医擅长妇科,如果许太医没有出去问诊,就尽量请许太医过来。”   “是。”   唐师师交代完后,剩下的事就不关心了。属于她的戏份已经演完,至于太医能不能请来,请来后怎么说,都和唐师师没关系了。   唐师师靠在软枕上,懒洋洋晒着太阳,悠然看玉雪可爱的儿子在身边爬来爬去。周围还有丫鬟殷勤地给她送吃送喝,生怕把她累着。午后安逸,颇有些岁月静好的味道,唐师师晒了没一会,涌上一股困意。   她撑着额角,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她正想着要不要去睡一觉,外面有人开门,唐师师回头,见喜鹊回来了。   唐师师惊讶,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太医呢?”   喜鹊虽然是丫鬟,可是出门时有小厮接送,如果车不方便,也会有小轿代步。她去请太医,一来一回,至少要花费许多时间。   喜鹊福身,回道:“太医院忙,今日不出外诊。”   不出外诊?唐师师本能觉得不对,问:“怎么了?”   喜鹊四处看了看,悄悄说道:“听说是皇上今日去后湖游玩,不慎落到湖水里了。救起来后皇上就发烧了,现在,太医都在乾清宫,守着皇上呢。”   竟然是皇帝落水了。唐师师颇有些无语,皇帝荒唐爱玩,异想天开,那次上元灯节似乎把皇帝玩野了,动不动往外跑。今儿倒好,出去划船,还把自己掉到水里。   既然皇帝发烧,他们总不能和皇帝抢人,唐师师说:“既然皇上有恙,我等自然不该再去太医院添麻烦。黄鹂,你将我的那串佛珠拿出来,我没法进宫,就在王府里给皇上静心祈福。”   “是。”   今日下午,唐师师就在拈佛珠中度过。唐师师知道王府中的动静不会传到外面去,但是瓜田李下,小皇帝生病,她还是装个样子为好。   唐师师凑活地装样子,对于寻常人家来说,发烧不是小事,稍有不慎就要出人命。但是皇帝不在寻常人之列,他身边集结着全国最好的医药资源,落水而已,想来没几天就痊愈了。   姚太后,太医院,包括众多臣子,都是这样想的。但是谁都没想到,皇帝这一病,迟迟不见好转,反而急转直下。   姚太后愤怒地将佛珠扔到地上,串线断裂,浸染着檀香的梵珠在金砖上来回弹跳。   内外伺候的人一齐低头,偌大的乾清宫落针可闻。姚太后扔了佛珠还不解气,她站起来,愤怒地指着太医们骂:“庸医,你们这群庸医!谆儿只是落了水,没过多久就被救起来了,怎么可能邪寒入体,回天乏术?他才十四,年纪轻轻,怎么可能撑不过半个月?”   太医们深深俯身,长拜道:“微臣无能。”   姚太后却像落入什么魔怔中一样,在地上走来走去,不断喃喃:“哀家知道了,一定是你们给他下毒,想害死哀家的孙儿。说,是不是赵承钧指示你们这样做的?他给了你们多少好处?”   太医垂着眼睛,没人说话。杨首辅垂袖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全当没听到姚太后的危险言论。他见姚太后冷静的差不多了,才上前,拱手道:“太后,老臣自然盼着陛下身体健康,康复如初。但是,皇上现在的状况看着不太好,为了避免生乱,太后娘娘还是着手准备后事吧。” 第124章 惊变   杨首辅这句话说完后, 乾清宫鸦雀无声。姚太后哑着嗓子,反问:“你让哀家,准备什么?”   杨首辅耷拉着眼睛, 一动不动盯着金砖上的缝。乾清宫的砖并不是金子铸的, 而是御窑用特殊的黏土烧制,打十块,只留一块,这样耗费下来,一块砖的造价不低于同等大小的黄金, 说是“金砖”名副其实。听说这样的金砖十分坚硬, 就算下面人挖地道,用最锋利的匕首撬, 也撬不动任何一条砖缝。   帝王家的人如此害怕外人进宫杀他们, 却忘了,动杀手的,往往都是自己人。就算铺了再厚的金砖, 又有什么用呢。   皇帝落水确实很巧合, 但是出去玩是皇帝自己说的, 落水时身边带着的是自己人, 回来后, 皇帝在太医院和内阁眼皮子底下越病越重, 期间假手汤药饮食的, 也全是姚太后安排的人。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场不慎落水,感染风寒, 最后病情恶化, 危及性命的悲剧。这样的悲剧每天每地都在发生, 唯一不寻常的,就是此刻皇帝的叔叔靖王在京城。   巧合吗?是很巧合。但是有什么证据呢?姚太后非常怀疑皇帝是中了毒,为此她换了一波又一波太医,甚至偷偷带民间的郎中进来看过。然而无一例外,所有人都说皇帝风寒犯肺,不幸拉出陈年旧疾,能不能熬过全靠天意。   风寒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平时好好的一个人,得了风寒没几天就死了这等事,实在太常见了。姚太后只是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已经给自己的儿子准备过后事了,现在,又要轮到孙子了吗?   白发人送黑发人,足足两次啊。   姚太后深深地扶住额头,她这些年来保养得宜,无论什么时候都优雅从容,不慌不忙,现在,姚太后的精神仿佛一下子垮了,脸上露出深刻的皱纹。杨首辅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姚太后已经这么老了。   杨首辅人老成精,知道他该告退了。杨首辅轻轻退了两步,脚步顿住,官袍下摆的仙鹤轻悠悠晃了两下。杨首辅知道说这些话很不讨好,但是,窗户纸总是要有人捅破的,他若不说,就没有人能说了。   杨首辅垂着眼睑,轻声道:“太后娘娘,节哀。国不可一日无君,您也该考虑以后的事情了。”   皇帝死了不要紧,谁接下来继承皇位,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皇帝年轻贪玩,没有留下子嗣,先帝孝宗也没有其他儿子。按照礼法,遇到这种情况,就该从世宗的那一代找。   世宗众多儿子中,长子孝宗、次子襄王、三子滕王皆已亡故,按照继承顺序,接下来该轮到靖王了。   正好,靖王如今就在金陵。   杨首辅点到即止,说完后也不管姚太后听到没听到,轻声告退。   唐师师本来觉得自己的日子就是安逸养胎,逗弄儿子,时不时拿佛珠装一装担忧圣躬。不知道从哪一天起,她的生活突然变了。   京城里的气氛莫名紧张起来,赵承钧越来越忙,王府里的人走路越来越快,她和孩子的院子外甚至开始增添守卫。唐师师这几天没有出府,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她感觉到,好像有大事要发生了。   这时候唐师师心惊胆战地想起来,这些天,好像一直没听到皇帝痊愈的消息。   唐师师心里咯噔一声,她想到这件事背后代表的含义,浑身血液都凉了。她破天荒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从箱底翻出原书来,打开看最新的章节。   可惜这本书已经没多少参考意义了,按书中的时间线,现在她们还在西平府。周舜华刚刚和卢雨霏斗法获胜,并且被诊出有孕,靠着孩子一举翻身,被提拔为侧妃。   另外,书中没有唐师师的扰动,暖香丸一事并没有被人勘破,周舜华也不需要靠谎称怀孕来自保,她公布消息时,是真的有孕。   而现实中,暖香丸被赵承钧公之于众,当时周舜华为了活命,只能说自己怀孕。撒了一个谎,之后就要用无数个谎言弥补。以她完全平坦的肚子装怀孕,可不是沦为群嘲,等后面她真的怀孕时,也没法说明真相了。   一旦给众人留下说谎的印象,就再也没法扭转口碑了,甚至连累赵子询的形象也大为受损。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除此之外,封侧妃的时间和地点也不对,现实中唐师师和赵承钧突然被召往金陵,唐师师为了挑拨周舜华内斗,早早封她为侧妃。同样是侧妃,但一个是靠计谋和孩子赢来的,一个是被动接受,意义当然完全不同。   唐师师算算时间,发现周舜华书中和现实中怀孕的时间是一致的,而她被封为侧妃,虽然前后时间有细微的差别,但结果并没有出错。唯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这次周舜华惹恼了赵承钧,被杖责流产了。   一切有迹可循,又让人不可捉摸。   唐师师往后翻目录,发现目录中全是妻妾斗来斗去。唐师师大致一扫,不外乎是今天这个丫鬟想爬床,明天那个美人想给周舜华下药,全是些勾心斗角的琐事,没有任何关于时局的反映。   看周舜华怀孕的进程,直到她孩子两岁,他们一家都依然居住在西北。所以,在原书的剧情中,至少三年后,赵承钧才起兵造反。   如今,这一切都提早了,而且发展走势完全不同。如果书中的皇帝是病死,按照礼法,下一个皇位继承人就是赵承钧,赵承钧根本没有必要造反。所以,原书中造反的节点,极可能是皇帝有了子嗣。   唐师师完全呆住了,她靠在箱笼上,许久回不过神来。外面的丫鬟很长时间没听到唐师师的动静,有些害怕,问:“王妃,您在里面吗?”   “我在。”唐师师将书合拢,重新塞回衣服下面,说,“我一个人安静一会,你们不用伺候了。”   丫鬟们见唐师师没事,松了口气,应诺道:“是。”   唐师师将一切恢复原样,她在地上走来走去,实在静不下心,就去梳妆镜前梳头发。她盯着铜镜中的人影,眼中的光芒时明时灭。   原书中皇帝没有落水,也不是病逝。那么现在,皇帝为什么会发烧到生命垂危?   唐师师不敢想。她刚拿到书的时候雄心壮志,大放厥词要当太后。无知者无畏,就是因为她不懂太后、皇后这些字眼代表着什么,所以才无所畏惧,什么都敢说。随着她离王权中心越来越近,唐师师也越来越明白,一将成万骨枯,皇座之下皆是累骨,那些至高无上的荣光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   唐师师拿起梳子,她本来想整理头发,可是她尝试很久,梳齿卡在头发中,手指不断颤动,竟然都梳不下去。   唐师师原本吃好睡好,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失眠过。但是经过这天后,她晚上开始睡不着了。她时常睡着睡着,就会惊醒。唐师师睁开眼,发现一切只是场梦,她长长松了口气,但是等她坐起身时,却发现身边的被褥是凉的。   慢慢的,赵承钧连向唐师师掩饰痕迹、欺骗她一切如常都做不到了。皇帝落水的第二十一天,赵承钧一整天不在家,当天晚上落钥时,他没有回来。   唐师师心里咯噔一声。丫鬟们也感觉到京城气氛不太对,她们见唐师师脸色不好,安慰道:“王妃,王爷应该在外面参加宴会,来不及赶回来。王妃莫要担心,等明天王爷就回来了。”   这话与其说丫鬟在安慰唐师师,不如说她们在安慰自己。唐师师心知肚明,如今皇帝病重,金陵里哪户人家有胆子,又有心思举办宴会呢?   赵承钧从不会不告而别,除非是来不及。   唐师师手都冷了,却还勉强笑了笑,颔首道:“没错。让人在门口好生看着,如果王爷回来,立刻进来通报。吩咐厨房准备好醒酒汤和热菜,万一王爷回来,也有东西暖胃。”   “是。”   唐师师吩咐完后,看着外面暮色霭霭的天空,头一次觉得自己无事可干。以前有赵承钧时,她从来不觉得晚上难熬。照顾赵子诰,说家长里短,安排明日的菜单……她总觉得一眨眼,时间就飞没了。   现在,唐师师无事可做,只能去看孩子。她陪赵子诰玩了一会,很快赵子诰打哈欠,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唐师师见状,只能让奶娘抱赵子诰下去睡觉。   唐师师又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还是闲得发慌。丫鬟们见唐师师情绪低,提议道:“王妃,你今日累了一天了,要不奴婢伺候您沐浴,今日早早歇了吧。”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唐师师叹了口气,说:“备水吧。”   唐师师沐浴后,丫鬟拿来巾帕,给她擦头发。唐师师坐在榻上,心神微微飘远。   往常,都是赵承钧给她擦头发的。入夜后,正房里也没有这么多奴婢。   原来丈夫不回来睡觉,是这种感觉。   唐师师不由叹气。丫鬟听到,以为自己拽痛了唐师师头发,慌忙跪下请罪:“王妃恕罪。”   “没事。”唐师师对丫鬟挥挥手,说,“我自己来吧,你们都下去歇着吧。”   丫鬟们面面相觑,目露迟疑:“王妃……”   唐师师看起来很坚决,摆手说:“下去吧。”   “是。”丫鬟们应诺。她们将擦头发的用具放在檀木几上,轻手轻脚退下。唐师师拿起干净的帕子,才擦了两下就觉得手累。她头发为什么这么长,以前见赵承钧擦头发时,没觉得这么累呀?   她拎起自己半干的头发看了一会,既不想叫丫鬟回来,又不想让自己累着,随后将头发一抛,打算就这样睡觉。反正房间关了窗,不会着凉的。   唐师师披着长发上床,她躺在被褥里,发现整张床大的出奇,她刚才不小心磕到手肘,都没人来安慰她。唐师师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委屈,她翻来覆去滚了一会,慢慢睡着了。   今夜不知何故,唐师师总觉得很冷。半夜中她突然被惊醒,睁开眼后发现四处皆黑,影影幢幢。唐师师躺在床上反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她在王府,赵承钧今夜没有回来。   唐师师不由搓了搓胳膊,怪不得,她就说为什么这么冷,原来是胳膊放到外面了。原来她以前没被冻醒,全是因为有赵承钧给她拉被子。   唐师师不知道为何睡意全无,她慢慢坐起来,盯着黑暗中的帷帐发呆。外面守夜的丫鬟听到动静,轻轻敲门:“王妃,您醒了吗?”   “是我。”唐师师应道,“我没事,醒来喝口水,你们继续歇着吧。”   丫鬟听到果然是唐师师起来了,擒了一盏小灯,披衣进来给唐师师倒水。丫鬟将水放到唐师师手心,离开时接触到唐师师的手指,惊讶道:“王妃,您的手为什么这样凉?”   “刚醒来的缘故,过一会就好了。”唐师师没当回事,问,“诰儿呢?”   “小郡王好好睡着呢。”丫鬟站起身,说,“王妃您等着,奴婢这就去找汤婆子来。”   唐师师正要说不必,忽然听到后殿传来孩子啼哭的声音。小孩声音尖利,哭声穿透性极强,唐师师吓了一跳,立刻掀被子下床:“诰儿哭了?怎么了,他为什么突然哭了?”   为了方便照顾,赵子诰就住在唐师师和赵承钧主院后面的配殿里。唐师师拢了件披风,匆匆往后殿去。奶娘正抱着赵子诰哄,突然看到前院灯亮了,王妃带着人过来,连忙道:“参见王妃。王妃,是不是吵到您睡觉了?奴婢该死,但是小郡王以前都好好的,今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大哭。”   唐师师亲手接过赵子诰,柔声哄道:“娘亲在这里,诰儿不哭。”   唐师师抱着赵子诰走了两圈,他的哭声慢慢停息,但还在轻轻抽噎。奶娘和丫鬟见状,连忙接过:“王妃您肚子里还有一个,快把小郡王给奴吧。”   唐师师现在还在安胎,不能用力,她没有执着,顺势将赵子诰转让给奶娘。唐师师看着赵子诰哭得通红的小脸,问:“到底是怎么了?他以前从不夜哭,是不是着凉了?”   “不会啊。”丫鬟们摸不着头脑,“奴婢检查过好几遍门窗,绝不会有疏漏的地方,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奶娘是民间来的,见状,她压低声音,神神叨叨地说:“有可能,郡王被什么东西吓着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唐师师心中一紧,都不等她发话,丫鬟就冷着脸呵斥道:“放肆,天子脚下,哪有怪力乱神?你再在王妃面前说这些有的没的,仔细你的皮。”   奶娘也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正撞了皇家的忌讳。她讷讷低头,不敢再说一句话。   唐师师瞥了丫鬟一眼,说:“行了,大半夜更深露重,不要说这些火气大的话。既然诰儿睡着了,那就都回去吧。你们好好看着诰儿,不要再让什么东西吵醒他。”   “奴婢遵命。”   唐师师见屋子中没什么不妥,就带着丫鬟出门。她拢紧披风,刚刚跨过门槛,忽然听到东北方向传来一声巨大的钟鸣。   钟声悠长,带着阴湿的寒气,如水波般一层层往外传递。唐师师听到第一声钟鸣的时候就愣住了,接着,第二道钟声到来。   深夜鸣钟,而且是紫禁城的方向。   皇帝驾崩了。 第125章 驾崩   皇帝驾崩了。唐师师顿时方寸大乱, 根本听不到后面的声音。丫鬟们也慌慌张张地,问:“王妃,怎么办?”   怎么办, 唐师师也想知道怎么办,她自己都没有主意。但是唐师师知道, 现在她是王妃,全王府的主心骨, 她绝对不能露出慌乱之态。唐师师深吸一口气,说:“把其他人都叫起来,集中在一块,不许任何人在外面乱跑。仔细守着门,有任何风吹草动, 立刻来禀报我。还有,把红灯笼、红剪纸之类的撤下来, 衣服换成素色, 丧服暂时不要换。”   皇帝驾崩是国丧, 全国披麻戴孝,她们是皇族,守制只会更严。理论上皇宫报丧后才换衣服, 但是现在丧钟已响, 这些事情已经可以准备起来了。   唐师师的语气镇定从容, 有条不紊,丫鬟们被这种冷静感染,也慢慢定下神来:“是。”   丫鬟们跑去安排。唐师师折返回后殿, 去看赵子诰。奶娘是民间女子, 根本不明白紫禁城鸣钟是什么意思, 但是她从王府众人的表情上, 意识到事情不对。   似乎,发生了很大的事情。   尤其是唐师师去而折返,让奶娘更慌了。奶娘抱着赵子诰,哆哆嗦嗦问:“王妃,怎么灯都点亮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唐师师避而不谈,她低头看了看赵子诰,这个小子安静时哭得嘹亮,等外面鸣钟时,他反倒睡着了。唐师师见赵子诰没有被钟声吵醒,松了口气,说:“把他给我吧,今夜他和我去前面睡。”   唐师师说着要接过赵子诰,丫鬟们哪敢让唐师师抱孩子,赶紧上前抢过。唐师师也不和她们争,等丫鬟把赵子诰抱稳后,唐师师说:“走吧。把那块锦被拿过来,外面湿气重,不要把他冻醒。”   “是。”   丫鬟婆子小心翼翼地包着赵子诰,把他抱到正房。似乎刚才那一阵啼哭已经花光了赵子诰所有力气,这次这么大的动静,愣是没把他吵醒。到了正房后,丫鬟们忙着点灯、铺床、烧汤婆子,赶紧给小郡王换素色衣服。   唐师师换衣后,坐到罗汉床上,静静看着儿子的睡颜。她怕灯光把赵子诰晃醒,让丫鬟撤去了案灯,只留一盏小小的挂灯。唐师师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景,不知道赵承钧进行到哪一步,也不知道正常的权力交接应该是什么样。她只知道儿子睡着了,她在等他回来。   无论生死荣辱,无论成王败寇,他们一家人都在一起。   唐师师这一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宁。她抬头,望向沉沉的夜空。三更了,今夜恐怕许多人都无法入眠,不知道宫城里,此刻在做什么。   慈宁宫,姚太后睡下没多久,忽然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吵醒:“太后娘娘,您快醒醒,万岁爷好像不成了!”   什么?姚太后半醒半梦间猛地被惊醒,她披散着头发爬起来,因为睡眠不足,脸上全是耷拉的老态:“你说什么?”   御前太监跪在慈宁宫冰冷的地面上,涕泪俱下:“万岁爷,不成了。”   姚太后听到这些话心神巨恸,她手一抖,险些摔到地上。嬷嬷们惊吓,连忙扶住她:“太后……”   姚太后觉得自己这辈子已经在这一刻结束了,她混沌片刻,重新清醒起来,强撑起那个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威风。姚太后强势道:“扶哀家起来。摆驾乾清宫。”   宫人们连忙上前给姚太后换衣服。时间仓促,他们来不及给姚太后梳头发,此时此刻姚太后也没有心思讲究皇太后的体面。姚太后用有生以来最潦草的速度换了衣服,然而,还是晚了。   她刚刚穿戴好,都不等她套上护甲,外面就传来一阵阵跑步的声音,似乎是慈宁宫被人围起来了。远远的,一个太监一路敲锣,拉长了嗓子喊:“非常时刻,禁止出门,各宫在自己宫里待着。”   姚太后听到这个声音,脸色就黑了。她沉着脸,问:“外面怎么了?”   宫人们面面相觑,过了一会,打探消息的太监回来,脸色极差:“太后,慈宁宫被人围起来了,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姚太后脸色铁青,怒喝道:“大胆!哀家是太后,谁敢在哀家面前放肆?”   “他们说,是奉了靖王的命令。靖王说皇上病情突然加重,非常时期,禁止任何人在宫中走动。如有违者,就地格杀。”   姚太后脸色又是一沉,乾清宫被赵承钧把控了?她连护甲也不套了,冷着脸往外冲:“皇帝是哀家的孙儿,如今皇帝命垂一线,哀家岂能不过去护着他?哀家倒要看看,有谁敢拦着哀家。”   “太后娘娘三思!”宫人们连忙拦住姚太后,七嘴八舌劝道,“娘娘,如今外面情况不明,娘娘不可亲身犯险。”   姚太后恼怒地推开冯嬷嬷的手,怒斥道:“放肆!哀家是两朝太后,赵承钧的嫡母,他还敢将哀家怎么着了不成?都滚开,哀家要出去。”   冯嬷嬷没防备,被姚太后推了一下,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这一下摔得痛极了,但是冯嬷嬷不敢耽误,赶紧爬起来,继续拦着姚太后:“太后娘娘,今时不同往日,您要冷静啊。您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只有您好好的,大伙才有再起之日。”   姚太后慢慢冷静下来。刚才的盛怒劲过去,她仿佛突然失去了力气一般,头晕眼花,踉跄向后跌倒。宫人们赶忙扶着姚太后坐下,姚太后撑着头养了一会,问:“现在宫门怎么样了?”   太监出去打听,过了一会,说:“宫门被锦衣卫把守着,似乎是向大人的人手。”   向英,不是锦衣卫指挥使洪斐。洪斐对姚太后非常孝敬,这些年替姚太后办了许多事,但向英却是这一两年新升上来的,姚太后并不熟悉。显然,洪斐被人背叛了,他的手下另择了高枝。   不过锦衣卫里也说不上背叛,北镇抚司那些人一个比一个心黑,谁不是阴死了老大,换自己上位呢?   姚太后又问:“城门呢?”   “被羽林卫把守着,消息打探不出来。”   姚太后长长叹气,她听到这里,就知道一切都结束了。皇帝命危的第一时间,赵承钧控制了乾清宫、宫城门、皇城门,虽然外城还不知道,但是想来金陵城门也在他的掌控中。   皇帝和路权都在他手中,接下来,就看内阁的表态了。不过内阁那些老狐狸最识时务,赵承钧大权在握,又有名正言顺的继承理由,没人会和他过不去。   他都已经离开京城十三年了,竟然还能同时控制宦官、锦衣卫、二十六卫和五军都督府。姚太后这一回输的,似乎并不冤。   姚太后靠在椅背上,头一次生出这样强烈的疲惫感。以前和前朝后宫斗再狠,看折子再劳心劳力,她都不会生出这种自己老了的感觉。   外面传来悠长的钟声,姚太后闭住眼睛,苦笑出声。   这场耗时二十七年的斗争,她以为她赢了,最后,还是输给了他们。   郭沁月啊,你生的好儿子。   靖王府内,唐师师心惊胆战地抱着孩子等。赵子诰睡得特别踏实,小嘴一咂一咂,不知道梦里吃到了什么好东西。   唐师师看着儿子,总算体会到当初赵承钧说她没心没肺的感受了。唐师师叹了一声,再一次看向窗外。四更了,天快亮了。   唐师师正走神着,外面忽然传来说话声。唐师师一下子警醒,丫鬟跑进来禀报:“王妃,世子来了。”   唐师师雀跃起来的心一下子落下去,她“哦”了一声,淡淡道:“他来做什么?”   丫鬟没有回话,赵子询的声音已经停在门外:“王妃,今夜金陵城中生变。儿臣来迟,让王妃受惊了。”   唐师师毫无波澜,说道:“深更半夜,世子不留在屋里安慰你的两位美妾,来我这里做什么?”   赵子询想着女人胆怯,唐师师就算再张牙舞爪,实际上也是个女人。今夜这么凶险,她一个人待在屋里,恐怕早就吓得六神无主了。   即便赵子询也心慌胆战,可是想到唐师师更害怕,直到现在还要强撑颜面,便不由生出股怜惜,不忍心再苛责她了。赵子询说:“王妃不必慌张,有我在,必会护王府周全。”   唐师师暗暗翻了个白眼,心想你能有什么用,是能改变政变结果还是能冲锋杀敌?今□□宫这么重要的事,赵承钧带走了自己的心腹,给唐师师留下最精锐的侍卫,却没有带赵子询。   可见,赵子询在赵承钧心中,也不是个能帮忙的人。唐师师心里这样想,嘴上总是要留一点面子的,说:“世子有心了。不过我这里人手足够,世子还是回去安抚周侧妃吧。侧妃刚刚流产,身体还没养好,最需要陪伴了。”   本来是很寻常的话,可是落在赵子询耳中,竟然生出些不明不白的味道。唐师师的话阴阳怪气,仿佛,在吃醋一样。   赵子询心中悸动,他抬头,看到唐师师的侧影投在窗纸上,随着烛火摇摇晃晃,温柔又窈窕。赵子询一时寂静,他站在门外,没有进门,也没有离开。   唐师师不知道赵子询发什么疯,他愿意留着,唐师师也不能轰他走,索性随他去了。唐师师坐了一会,渐渐觉得困,她掩唇打了个哈欠,丫鬟见到,劝道:“王妃,您熬了半宿了,回去睡一会吧。”   赵子询也看到了,同样说:“是啊,王妃安心去睡吧,外面的事情有我。”   赵子询话音刚落,突然听到外面有动静。赵子询霍然回头,唐师师也站起来,问:“谁来了?”   一行灯光由远及近,等到走近了,一个穿着白衣的人给上房行礼:“奴才参见靖王妃。”   唐师师听出来这是个太监,她连忙开门,走出来问:“公公所为何事?”   白衣公公看到唐师师,笑了笑,说:“奴才奉秉笔大人之命,来给各家各户报丧。大行皇帝驾崩,举国同丧。”   唐师师拿不准太监的意图,但是这种场合,跟着哭就对了。一院子的人相对哭了一会,唐师师忍着眼泪,说:“妾身哀不能语,公公恕罪。”   “王妃节哀。”白衣太监说完,道,“奴才还得去南阳长公主府上,先行告退。王妃保重身体,勿要过度悲痛。”   唐师师应是,送太监出门。唐师师注意到,刚才太监提起南阳时,用的是“长公主”。   这个辈分很有深意。唐师师送太监走到院门,到门口时,太监突然停下,对唐师师说:“宫里的主子让奴才给王妃传话,主子让王妃好好睡觉,不要胡思乱想。等明日,自有分晓。”   唐师师吃了一惊,她试探地问:“多谢,不知这位主子是……”   白衣太监态度暧昧,笑了笑,却不肯说。他转身就要走,唐师师急追两步,在太监手里塞了个荷包,道:“有劳公公解忧。王爷今夜一直未归,不知王爷可在宫内?”   白衣太监不动声色地将荷包退回唐师师手里,笑道:“主子的事情,奴才怎么知道呢。不过王妃放心,宫里的主子们一切都好,王妃安心休息就是了。”   他说完,对唐师师拱了拱手,意有所指道:“王妃您是有福气的人。您今夜好好歇息,等明日进宫,还有不少事要折腾呢。”   唐师师呆在原地,目送着太监远去。赵子询和太监的身影都看不到了,她还回不过神来。   杜鹃跟着唐师师身后,身子微微发颤,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抖的:“王妃,刚才那个公公是什么意思?”   唐师师慢慢找回身上的知觉,低声道:“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道。可是她有预感,赵承钧赢了。   太监不肯说赵承钧名讳,也不称呼他为靖王,多半是大局落定,但是明面还没过,故而不肯说,怕犯忌讳。要不然,唐师师一个王妃,明日进宫做什么?   唐师师定了定神,对丫鬟们说:“去将府中鲜亮的东西全部撤下来,通知全府,换丧服。” 第126章 封后   任钰君守在屋内, 听到丫鬟回来,连忙站起来,问:“怎么样了?”   丫鬟脸色也很惊惶, 她凑到任钰君耳边,用气音说:“报丧的公公来了, 对王妃很客气。公公还说,明日接王妃入宫。”   任钰君捂住心口,跌倒在座位上。过了许久, 她心口还砰砰直跳。   靖王竟然真的……她以为自己这一生已经到头了, 万万没想到,竟有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的这一天。   靖王若成了皇帝, 那世子……岂不就是太子?   不远处另一间院子里, 里面的灯火也彻夜未熄。周舜华听到赵子询捎回来的口信,怔松良久。   伺候的丫鬟以为周舜华被吓傻了。她将药粥搅了搅, 放到周舜华手边,说:“侧妃,您不要太害怕,这皇家的事,什么都说不准。您一夜没睡,身体撑不住, 先把药粥喝了吧。”   周舜华唇边划过一丝苦笑, 她哪里是害怕呢,她只是太高兴……以及太不甘心了。   明明只差一点, 她就可以生下孩子,母凭子贵。她有孩子, 而卢雨霏没有, 再加上有国公府支持, 她原本应该被封为太子妃的。   可惜,现在什么都没了。   唐师师得到宫里的暗示后,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这时候才感觉到困。唐师师知道剧情中赵承钧称了帝,然而书面看到总不及亲身经历,再加上时间、地点、原因全都不对,唐师师实在不敢抱太大信心。   现在,她才觉得自己重新落回地面上。唐师师回房喝了盏安神茶,将赵子诰放在自己身边后,就沉沉睡去。   丫鬟们见唐师师睡着,不敢打扰,将屋内的灯具全部撤去,连屋外的光也用帷幔挡住,生怕搅扰了王妃睡觉。王府主院一上午都静悄悄的,唐师师沉浸在睡梦中,完全不知外界天翻地覆。   今天一早,唐明喆从起来就觉得眼皮直跳。昨天半夜突然传来丧钟声,他被外面的声音吵醒,明明不情愿,还是要起来换灯笼、窗纸,撤去所有犯忌讳的东西。唐明喆喜欢气派,唐家装点的美轮美奂,金碧辉煌,于是可想而知,不符合国丧的地方有很多很多。   唐明喆被折腾了一晚上,临到黎明才眯了会。可是没睡多久,起床的时辰到了。唐明喆今日要去谈生意,不能迟到,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在苏氏的伺候下换衣服。   唐明喆刚起来,脑子还不灵光。他瞧见苏氏手里的衣服,嫌弃道:“怎么找了身这么素的?去拿我那件遍地金锦袍来。”   苏氏温声提醒:“老爷,您忘了,昨夜大行皇帝驾崩,全国服丧百日,不能穿金。”   唐明喆者才想起来,对哦,皇帝死了。大清早就听到死人,真是晦气,唐明喆皱眉盯着眼前的衣服,嫌弃道:“算了,就这个吧。”   唐明喆换好衣服,嘴里还念念有词:“一百日内不能婚丧嫁娶,不能吃肉,不能去酒楼。啧……”   他后面什么都没说,但是苏氏和伺候的丫鬟们都知道,唐明喆在嫌麻烦。这种权力更迭跟他们是没什么关系的,普通市井小民连宫门都没见过,更不会对去世的皇帝有什么共情能力。   要难受,也是难受三个多月不能吃肉。   唐明喆压根没有往自家的方向想。在他眼里,皇帝是皇帝,靖王是王爷,压根就是两种身份,怎么会产生交集呢?   他去饭厅用早膳,因为起得晚,时间已经有些迟了。他频频看时间,不耐烦地催下人快点,一会骂小厮偷奸耍滑,一会骂苏氏办事不力。苏氏低着头,即便明明是唐明喆的错,她也没有回嘴,一一应了。   眼看时间要赶不上了,唐明喆匆匆扒了几口,顾不得烫,端起来吸溜吸溜地喝茶。他本来端的就不稳,这时候外面猛地炸出来一声“老爷”,唐明喆被吓了一跳,手一抖,嘴角被烫伤好大一片。   唐明喆站起来气急败坏地骂:“哪个龟孙,赶着给人奔丧呢?”   苏氏着急,围着他殷切地问:“老爷,烫的重不重?妾身让人找药膏来。”   小厮正引着一个人往里走,来人看到唐明喆正在吃饭,道:“呦,我来的不巧,打扰了唐大官人吃饭。”   唐明喆一见,正是他今日要去见的生意对象,他立刻换了笑脸,哪还有刚才的暴戾:“原来是陆掌柜,有失远迎,快请坐。”   陆掌柜瞧见唐明喆嘴角一片红,问:“大官人嘴上是怎么了?”   唐明喆说:“下人蠢笨,上了热茶,我被烫了一下。不过不妨碍,陆兄,我们今日不是约好畅香楼见吗,陆兄怎么自己过来了?”   陆掌柜笑道:“大官人,你忘了,今日酒楼不开门。”   唐明喆一想也是,国丧期间禁任何歌舞享乐。不过畅香楼不开,也该唐明喆另外找地方请客,陆掌柜怎么亲自来唐家了?   唐明喆心里琢磨着,他一回头,见苏氏还杵在跟前,不悦地瞪起眼睛:“你在这里做什么?没看我要忙正事吗,快滚下去!”   苏氏有意讨好却被呵斥,讨了个好大没脸。她颇觉丢人,捂着脸灰溜溜地离开。唐明喆一转身,对着陆掌柜又是一脸笑意:“陆兄,快坐。我家妾室没规矩,让您见笑了。”   “唐大官人这是说哪里话,嫂夫人贤惠持家,是兴旺之兆啊。”不知道怎么回事,往常对唐明喆爱答不理的陆掌柜今日十分热情,他坐下后,没说两句,就转到了唐明喆身上,“唐大官人,恭喜啊。我一直把你当手足兄长,没想到官人有这么大的好事,却不告诉小弟。”   唐明喆听着有些懵,他是商人,最明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在金陵人生地不熟,本是有求于陆家,为什么现在,姓陆的对他这么殷勤?   唐明喆笑着打了个哈哈,问:“在下愚昧,没听懂陆兄的意思。陆兄指的是什么事?”   陆掌柜一副都现在了你还和我装的表情,挤眉弄眼道:“还能是什么事,自然是大官人的喜事。听说现在靖王做了皇帝,要不是我家女儿在侯府里有门路,我都不知道这回事呢。恭喜恭喜,唐兄生了个好女儿,贵不可言啊!”   唐明喆手里端着茶盏,彻底愣住了。靖王,皇帝?靖王不是唐师师夫婿的封号吗?   他的大女婿,成了皇帝?   陆掌柜见唐明喆不接腔,还以为他想继续拿架子呢。陆掌柜了然,说:“唐兄真是贵人不露相,你有这样的女婿,还找我寻什么门路?你这是故意逗我玩呢。唐兄放心,武定桥那片地,就当我陆某送给唐兄的见面礼,分文不取,拱手送上。”   唐明喆终于反应过来了,他砰的一声把茶盏摔倒桌上,哪还有心思关心武定桥的地,慌里慌张道:“来人,备车,去靖王府。不对,快去将夫人请过来!”   有小厮没听明白,问:“老爷,是大夫人还是二夫人?”   唐明喆气得一巴掌呼到对方脑袋上,将他打了个对圈转:“混账玩意儿,什么大夫人二夫人的,唐家只有一位夫人!”   唐师师睡到自然醒,悠悠然醒来。丫鬟听到动静,挽起帘帐,笑着道:“王妃,您终于醒了。杜鹃姐姐怕小郡王吵到您,已经将郡王抱到侧殿去了。”   唐师师点点头,慢慢爬起来。丫鬟连忙在唐师师身后放软垫、靠枕,唐师师坐好,问:“什么时辰了?”   “巳时末了。王妃,您这一觉睡得可踏实,外面许多人等着给您请安呢。”   唐师师刚睡醒,脑子转不过来,随口问:“都是谁啊?”   “唐家,齐家,一些住得近的王孙公主。”丫鬟笑盈盈道,“还有宫里的司礼太监。”   “司礼监?”唐师师愣了一下,惊讶道,“他们不是给皇帝披红、代笔的么,为什么在我们王府?”   “皇上有令,着他们接王妃入宫。”   唐师师倒吸一口凉气,试探地问:“皇上是……”   “正是王爷。”丫鬟笑道,“登基大典还在筹备,但是今日早朝已昭告群臣,公告天下,只等着登基了。皇上下朝第一件事,就是派人接王妃和小郡王入宫。恭喜王妃,贺喜王妃。”   唐师师呆愣良久,不可置信道:“我睡了这么久,他们就一直在外面等着?”   “是。”   唐师师眼前一黑:“为什么不叫醒我!”   丫鬟为难:“皇上说了,不让吵醒王妃。司礼监的公公们也说,让王妃好生睡着,他们等一会不打紧。”   唐师师赶紧换衣服起身,她发现赵子诰已经打点好了,里里外外这么多人,全等她一个。唐师师不敢想象外面的场面,赶紧整理好仪容,跟着太监进宫。   司礼监的太监见了她都笑眯眯的,一点都不见久等的不耐烦。唐师师之前进过好几次宫,甚至还在宫中住过三年,可是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声势浩大,轰轰烈烈。   进宫之后,宫人们的态度也截然不同,完全不见先前对待她的轻忽劲儿。一个尚宫局的女官恭敬地将唐师师迎到一处宫殿,颇有些小心翼翼地说道:“娘娘,按理您该住坤宁宫,但是武宗皇后东西多,今天还没完全搬走,只能委屈您在这里将就些许时日。”   昨夜先帝的谥号还没定,众人暂称大行皇帝,今日内阁商议出先帝的谥号、丧仪,宫人们便全改成武宗了。   以“武”为谥,不是个好字啊。   唐师师环顾宫殿,只见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宽阔又明亮,看着就舒服。唐师师小户人家出身,对宫殿没什么执着,说:“这里就很好,辛苦女官了。”   “为娘娘效劳,是奴婢的荣幸,不敢称辛苦。”女官对唐师师毕恭毕敬,充满了讨好。今日早朝,内阁提出国不可一日无君,按照祖宗礼法,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武宗和孝宗都没有子嗣,该由靖王继承皇位。下面文武百官都没有异议,赵承钧意思性地推辞了三遍后,毫无悬念的,此事敲定了。   登基大典定在十四天后,但是现在赵承钧已经是实际上的皇帝,没有人会蠢到和他过不去。赵承钧成为皇帝后,做了三件事,第一件给大行皇帝拟定谥号,大办丧礼;第二件封自己生母恭烈贵妃郭氏为容德皇太后,封武宗皇后姚沛儿为皇太后,住慈宁宫东宫,太皇太后姚氏拥立孝宗、武宗有功,一并封为皇太后,住慈宁宫西宫。因为在世的两位太后都姓姚,所以又称东宫太后,和西宫太后。   后宫女眷从来只有升辈,少有降辈的,这次倒好,姚太后从太皇太后降为皇太后,这可真是亘古未有之奇观。   就和当初贵妃殉葬一样稀奇。   第三件,便是册封唐师师为皇后。只不过现在不能举行仪式,要随赵承钧的登基大典一起办。   唐师师突然就实现了自己的人生梦想,说实在的,有点晕。 第127章 入宫   唐师师暂住钟粹宫, 尚宫局已经将钟粹宫打扫的干干净净,但是唐师师看了一圈,暗暗皱眉。   这个宫殿以前的主人应当是个有情调的, 中间设了一层层屏风、隔断, 转角处摆着精致的小高几, 上面放着铜香炉或花卉, 衣柜、座椅等也都是纤细精巧的风格。这样看来美则美矣,但是不适合带孩子。   赵子诰刚过了一周岁生日,现在正在学步,他可以踉踉跄跄走两步, 但是站得还不太稳,所以屋子里一定不能有尖锐、易倒的东西。这样一来, 钟粹宫里许多东西都要换。   尚宫局想讨好唐师师,特意选了钟粹宫,没想到适得其反。   带孩子可不能讲究精巧, 凡事都以安全为重。等尚宫局的女官走后,唐师师把王府的丫鬟叫进来,让她们一一撤换殿里的东西。衣柜、箱笼等暂时留着, 但是那些香炉、盆栽, 就不必放了。   丫鬟们热火朝天搬东西。赵子诰看到大人们忙来忙去,眼睛望得目不转睛。他忽然跌跌撞撞往花盆走去, 揪着里面的一根叶子,不停地往外拉。   唐师师本来还奇怪这小子要做什么, 等看到他的动作,唐师师哭笑不得:“你倒是热心,也想学人家搬东西?你可别帮倒忙了,快松手, 花要被你扯断了。”   丫鬟们看到赵子诰的动作,一起笑:“小郡王这么小就懂得帮忙,以后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丫鬟说完,被旁边人轻轻撞了一下:“什么郡王,该称殿下了。”   丫鬟拍了下脑门,连呼罪过:“娘娘恕罪,奴婢叫习惯了,刚才没反应过来。殿下聪慧良善,以后一定顶天立地,造福百姓。”   唐师师听到她们的话只是笑,没理会丫鬟之间的贫嘴。唐师师也觉得赵子诰心性甚好,才这么小就懂得主动帮忙,别的不敢说,至少是个善良赤诚的孩子。唐师师自己自私自利,矫情伪善,可是轮到自己的儿子时,她就希望他真诚正义,乐观仁德,能在所有人的祝福和称赞中长大。   唐师师暗暗上心,以后给他挑身边伺候的人时一定要谨慎,万不能让人把他带歪了。   她们里面正说话,殿外传来一道声音:“什么顶天立地?”   丫鬟们看到来人,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低头给赵承钧行礼:“陛下万岁。”   唐师师回头,看到赵承钧身上明黄色衮龙袍,怔了一下,慢了半拍才福身:“参见陛下。”   唯有赵子诰一无所知,他并不明白他们搬家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父亲身上的颜色代表了什么意义,他只知道他已经好几天没见到父亲了,现在一瞧见赵承钧,赵子诰立刻乐颠颠向赵承钧走去,嘴里还含糊不清说话。   太监们看到小皇子走的跌跌撞撞,吓了一跳,立马就要上前搀扶。赵承钧伸手,止住他们的动作:“让他自己走。”   赵承钧发话后,奶娘们也不敢帮,只能眼巴巴瞅着赵子诰。赵子诰虽然会自己颠两步,可是这段距离对于他来说太远了,赵子诰才走到一半,左脚绊住右脚,扑通一声摔倒了。   赵子诰趴在地上,嘴一瘪,哇的哭了出来。   小皇子哭了,殿里顿时人仰马翻。唐师师本来觉得这个样子的赵承钧有些陌生,等看到这里,顿时觉得他还是他,干的什么混账事。唐师师赶紧上前,心疼道:“摔疼了没有?快起来,娘亲看。”   赵承钧不许,说:“让他自己爬起来。他又不是不会爬,一摔倒了就哭,哪有男子汉的样子。”   丫鬟都走到跟前了,听到赵承钧的话,瞬间不敢扶。唐师师听了生气,冷着脸道:“你不抱我来,我千辛万苦生出来的儿子,轮不到你来欺负。”   唐师师穿过丫鬟,抱着赵子诰从地上站起来。赵承钧看到她的动作简直心惊胆战,赶紧上前接过赵子诰,说:“你小心些,你肚子里还有孩子,不能使力。”   唐师师现在月份还没有完全稳固,腰腹不能用力,便由着赵承钧将赵子诰接过去。赵子诰刚才趴在地上哭得响亮,等一被人抱起来,哭声顿止,破涕为笑。   小小年纪,眼泪就如此收放自如。赵承钧无奈,在自己儿子胖乎乎的屁股蹲上拍了一下,轻斥道:“你啊,和谁学的,太娇气了。”   唐师师一听,笑了一声,说:“王爷向来朝夕不倦,严于律己,看来只能是和我学的了。”   赵承钧微叹:“我又没说你。”   “王爷说得对,我也没怨王爷呀。”   刘吉给众人打眼色,太监丫鬟低着头,鱼贯退下。他们知道,即便入了宫,王妃依然是食物链最上端。当然,现在该叫皇后娘娘了。   赵承钧放弃了,反正唐师师总是有理的,越辩解只会错越多。赵承钧不再争辩,他在宫殿中环视一圈,问:“你们在做什么?”   “这些小东西边边角角太多,我怕把他伤着,就让人搬到外面去。”   赵承钧这几天忙着前朝的事,没时间处理后宫,就让尚宫局给唐师师收拾一件宫殿出来。没想到,她们把钟粹宫收拾出来了。钟粹宫从位置上说确实不错,但是里面的摆设,委实不适合带孩子。   赵承钧抱着赵子诰坐到罗汉床上,说:“宫里许多年没有小孩子,她们想不到这些细枝末节。你暂且将就两日,等坤宁宫腾出来后,我让人将坤宁宫彻底修整一遍。”   唐师师坐在旁边,点点头:“好。我也不着急搬,你先忙要紧的事情,宫殿的事不急。”   赵承钧捉着赵子诰的手捏了捏,说:“你的事才是要紧。之前不方便和你说,昨夜,是不是吓到了?”   唐师师抿唇,道:“也没有。就是入夜还不见王爷回来,以为王爷外面有了人,不稀罕我们娘俩了。后来想想,应当不至于。”   赵承钧无奈:“有什么话直说,不要试探。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就绝不会食言。”   唐师师装模作样地说:“可是六宫粉黛三千,这是祖宗规矩……”   “祖宗没有这个规矩。”赵承钧淡淡说道,“祖宗只说了简朴勤政,遏制贪污,保家卫国。若想简朴,后宫就要削减,免得奢靡浪费,尾大不掉。”   唐师师心里满意,嘴上假惺惺道:“可是历朝历代都是三宫六院,佳丽三千。若是传出去,臣子恐怕不依。”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赵承钧说,“娶你一个已经够头痛了,何必另添别人,自寻烦恼。”   唐师师生气,作势要打他,被赵承钧接住手。赵承钧笑着握住唐师师的手,将赵子诰放在塌上,让他自己爬着玩:“我的话和先前一样,只要有你,有孩子,就够了。”   唐师师露出笑,含羞带嗔睨了他一眼,说:“还有孩子呢,放手。”   唐师师抽回手,靠在赵承钧身边,问:“王爷,昨天你走的突然,吓了我一跳。你在宫里一切可好?”   “一切顺利。”赵承钧揽住唐师师肩膀,说,“抱歉,是我考虑欠妥,让你担惊受怕了。不过以后再不会了。”   唐师师摇头,明白赵承钧的顾忌。她并不怨赵承钧不告诉她,起事是机密,稍有泄露,会连累所有人一起掉脑袋。赵承钧不告诉她才是负责的做法。   赵承钧见唐师师并没有怨他,心中安慰,说:“昨天你一宿没睡好,今天若是累了,就早点休息吧。”   唐师师摇摇头:“不必,我白日补过觉了,现在还不困。王爷……”唐师师说完一顿,无奈道:“看我,总是改不过嘴,该叫你皇上了。”   赵承钧完全不在意,说:“无妨,你叫什么都一样。十四天后才正式继位,现在叫王爷是对的。”   话是这样说,但是阖宫上下,哪个敢继续喊赵承钧“靖王”?唐师师努力地改口,问:“陛下,接下来,我要做些什么?”   赵承钧的登基大典定在三月二十,别看距今不过十来天,但是一日没正式登基,赵承钧的身份就不稳。迟则生变,登基越快越好。只要登基仪式落定,其他藩王再起兵,那就是造反了。   所以接下来这段时间尤其重要。权力交接向来是多事之秋,而且赵承钧上位还用了些非常手段。最近一段时间,恐怕有的忙。   赵承钧当然明白接下来要面临的局面。早在一开始,他就知道走这条路,他要面对什么,如今用的是合法手段登基,已经比他预料过的好了很多。   赵承钧说:“孝宗一脉断绝,我来继承皇位一符合礼法,二顺应民心,只要大义上站得住脚,就不怕其他人指点。接下来肯定有人不服,收拾几个出头鸟就好了。”   赵承钧最开始做的准备一直是强攻金陵,没想到姚太后帮了他一个大忙,将他召入京城。能用合法手段当然再好不过,小皇帝又没有子嗣,小皇帝死了,赵承钧作为血缘最近的人,登基顺理成章。   只要占住了正统和大义,接下来赵承钧要做的不过是用武力威慑。这在赵承钧看来根本不成问题,他那几个兄弟有几斤几两,赵承钧再清楚不过,收拾他们绰绰有余。   唐师师想到书中赵承钧靠造反登基,一样坐稳了皇位,这一世他用礼法名正言顺登基,守皇位更不在话下。唐师师想到这里微微愣怔,原书中赵承钧是在征讨反抗军的途中去世的,那这次,他还会早逝吗?   赵承钧说完,见唐师师眼睛呆呆的,盯着一个地方不知道在想什么。赵承钧微微眯眼,不期然问:“你在想什么?”   唐师师倏得回神,掩饰性地低下头,说:“我在想守孝的事。按道理先帝驾崩要守孝,可是你是武宗的叔叔,这……”   只有晚辈给长辈守孝,从没有叔叔给侄子守孝的道理。这确实是个很棘手的事,赵承钧想了想,说:“反正已经得了皇位,不必在乎这区区虚名,按制守二十七天罢了。不过话是这样说,但实际上你才是第一位,若是那两人敢和你摆太后的谱,你不必心软,直接教训她们就是。如果你不方便出手,那就来找我,我替你摆平。”   “不用。”唐师师撇撇嘴,说,“我就算再废物,也不至于连这点事都处理不了。那两位姚太后,我会安排好的。”   那就好,赵承钧放了心,将即将爬下床的赵子诰拎起来,重新放到罗汉床最里面,对唐师师说:“外面还有许多事情没安排好,我先走了。你累了就早点休息,不必等我。”   唐师师点头,目送赵承钧离开。她回来后,看着华丽却空荡的钟粹宫,无声叹了口气。   即便人还是那个人,可是进了宫,许多地方就不一样了。   兴许是因为换了床的缘故,唐师师这一夜并没有睡好。第二天,她无精打采地用早膳,王府的心腹快步走过来,低声在唐师师耳边道:“娘娘,太医院传来消息,说今日慈宁宫叫了太医。娘娘,您看……”   唐师师慢慢将嘴里的粥咽下去,问:“西宫还是东宫?”   “西宫。”   姚太后啊,唐师师放下汤匙,神色莫辨地笑了笑,说:“太后不舒服,本宫作为皇后自然该去侍疾。你们照顾好诰儿,其余人,随本宫去慈宁宫。”   “是。” 第128章 今昔   过去十四年里,慈宁宫无限风光,是紫禁城中最热闹的地方。如今只过去三天,慈宁宫就衰败了。   衰败无关于形,慈宁宫的琉璃瓦依然明光熠熠,但是那种没落的气息,从一砖—瓦中渗透出来。   一朝天子一朝臣,孝宗死了,武宗也死了,两位姚太后都没有任何后人存活于世。宫里人眼睛最势利,眼见太后是没有任何起复的机会了,自然纷纷托门路,逃离慈宁宫。   昔日繁华的慈宁宫,如今只剩下几个扫地的人。唐师师走到门口,老宫女才看到她,慌忙跑进去禀报。   杜鹃皱眉,在后面骂道:“没规矩,皇后在此,她们不过来问安,还敢跑?”   唐师师摆手,说:“罢了。”   宫女太监们前拥后簇,簇拥着唐师师走入慈宁宫。唐师师左右看了看,问:“这里怎么乱糟糟的?”   一个太监谄媚回道:“回禀娘娘,昨天东太后从坤宁宫搬到慈宁宫,东西都搬过来了,但是还没放好,看起来有些乱。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没见娘娘过来了吗,快将那些破烂扔出去,别堵了娘娘的路。”   唐师师瞧见地上胡乱堆放的梳妆盒、书本、衣料,心中颇觉讽刺。曾经这些都是皇后才能享受的尊荣,才两天,就变成了挡路的“破烂”。人生际遇,真是不可说。   唐师师止住太监的动作,淡淡道:“东太后刚刚搬来慈宁宫,人都没歇过来,哪有功夫收拾东西。在这里好好放着吧,本宫进去看看东太后。”   太监们一迭声说着小心,护送唐师师进殿。推开门,里面光线昏昏沉沉,姚沛儿没有开窗,坐在靠椅上,盯着窗户格子出神。   唐师师捂住嘴,遮住空气里细微的潮味。曾经慈宁宫东殿不住人,被用来堆放杂物,现在姚沛儿搬进来,又没有彻底清扫,味道可想而知。   太监见姚沛儿不懂,尖利喝道:“放肆,见了皇后娘娘,还不行礼?”   姚沛儿早就听到唐师师来了,但是她不想动,依然呆呆坐着。直到听到这里,她才露出些活泛劲儿,自嘲一笑:“皇后娘娘……对啊,现在皇后换人了。”   唐师师有孕在身,不想去湿冷的地方,于是没有继续向前,只是站在门口看姚沛儿。今日天阴,大殿里也阴沉沉的,姚沛儿靠在阴影里一动不动,像截没生命的木头,在阴冷潮湿中一点一点腐朽。而唐师师站在唯一的光亮处,背后是奴仆如云,春景正好。   唐师师突然就想起她作为秀女时,入宫的第一天,她们列队走向储秀宫,在慈宁宫东墙的那条夹道上,看到姚沛儿的凤辇风风光光走过。嫉嫉早早就把她们赶到路边,让她们低头下跪,不许左顾右盼。以她们的身份,连抬头看皇后一眼都是冒犯。   那个时候姚沛儿多么风光,所有秀女都又惊又羡地目送姚沛儿远去,悄悄在心里感叹姚沛儿命好。是啊,投胎在长公主的肚子里,顺心遂意地长大,年纪才十三,就被外祖母接进宫做皇后。这样的命,谁不羡慕?   谁能想到呢,那就是姚沛儿人生的顶峰。姚沛儿一出生就在山顶,所以之后每一年,她都在往更深的深渊里落去。   神泰二年唐师师进宫,姚沛儿是皇后;神泰五年唐师师成了最受宠的美人,以魁首之名送往靖王封地,姚沛儿依然稳稳当当做着皇后,虽然没圆房,可后宫中没人敢怠慢她﹔神泰六年,唐师师做了王妃,怀了孩子,姚沛儿还在穿着最华丽的衣服,守着最望门的活寡。   如今,唐师师成了新的皇后,肚子里怀了第二个孩子,姚沛儿依然是完璧之身。   唐师师一步步往高走,而姚沛儿一步步滑向深渊里。一个皇后自始至终都是完璧,委实匪夷所思,可是现在姚沛儿成了皇太后,更要守寡一辈子了。   唐师师想到这里忍不住叹气,如果早知如此,当初,南阳公主和姚太后会不会让姚沛儿进宫呢?或许,还是会的。   唐师师对姚沛儿说:“太后,东殿里阴冷,住久了对身体不好。太后若是不舒服,就开窗通通风,或者让宫女陪着去御花园走走。春天到了,御花园好些花开了。”   “难得你还记得我。”姚沛儿极淡地笑了一下,声音依然轻飘飘的,说,“春天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不想见人,恐怕怠慢了皇后,皇后还是去其他地方吧。”   太监立起眉,当即要呵斥放肆。唐师师抬手,止住太监的话,说:“既然东太后不喜欢被人打扰,那本宫也不强人所难,这就走了。东太后保重身体,再会。”   唐师师说完,就带着宫女太监离开。姚沛儿不想见她,她也没有多想见姚沛儿。反正面子情唐师师已经做到,之后姚沛儿过得怎么样,就不关唐师师的事情了。   唐师师走出东殿,一抬头,就看到正面的殿门紧紧闭着。以前姚太后一人独住慈宁宫,自然居主殿,但是现在赵承钧把姚沛儿也扔过来了,而且姚沛儿为东,姚太后为西,从名分上讲,姚沛儿比姚太后还尊贵些。按理,是该姚沛儿住主殿的。   然而虎老余威在,姚太后毕竟是把控宫廷多年的人物,姚沛儿对姚太后畏惧到骨子里,怎么敢和姚太后抢东西?姚沛儿搬到了配殿,整日发呆度日,不争也不吵,两人倒也和睦。   唐师师进出这么大的动静,姚太后不可能不知道唐师师来了。现在还关着门,是给唐师师下逐客令呢。   可惜,唐师师如果是个会看人眼色、替人考虑的人,她也不叫唐师师了。唐师师压根不管姚太后的抗拒,语气轻快道:“正殿门怎么关着?太后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帮太后把门打开?”   太监们一拥而上推门,没等太监上手,冯嫡娥冷着脸把门拉开,硬邦邦道︰“哪阵风把皇后娘娘吹来了?太后娘娘不舒服,吃了药,已经睡下了。皇后有什么事,还是隔日再来吧。”   唐师师挑眉,道:“太后娘娘不舒服?那本宫更要进来看看了。太后算是本宫的嫡婆婆,之前又对本宫有知遇之恩,太后生病,本宫怎么能置之不理。”   “你敢!”冯娘嫡黑着脸拦住唐师师,可是她一个人怎么敌得过双拳四手,很快冯嫡娥就被太监们拉开,唐师师堂而皇之、不紧不慢地跨过门槛,四处看了看,朝姚太后的方向走去。   宫殿还维持着之前的模样,这些隔断、香炉、落地罩,唐师师再熟悉不过。曾经她战战兢兢在这里给姚太后请安,换了个身份回京后,也须得小心翼翼和姚太后斡旋。谁能想到不过一年,唐师师就能无视姚太后的守卫,在慈宁宫大摇大摆,长驱直入呢?   冯嚰因看到唐师师直接冲着姚太后内室走去,气得两眼发黑,怒骂道:“无耻小儿,焉敢放肆!太后娘娘掌权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你哪来的胆子在娘娘面前放肆?”   “是啊。”唐师师掀开姚太后床前的帘子,含笑看向里面那个衰老的人,“娘娘当上太后的时候,我才六岁,连牙都没换呢。谁能想到,如今竟轮到我来探望太后。”   姚太后闭着眼睛,完全不理会唐师师。唐师师也不在意,她视线从姚太后脸上扫过,幽幽叹了一声,惋惜道:“才几天不见,太后娘娘竟然老了怎么多。我本来看不出娘娘年纪,如今一看,还是有变化的。娘娘先前委实驻颜有术,小女佩服。   ”   姚太后眼珠动了动,实在忍无可忍,睁开眼呵斥道:“大胆!你算什么东西,不过得志一两天,就敢来哀家面前放肆。哀家当了十三年皇后,十四年太后,多少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你真以为你封了皇后,就能和哀家耀武扬威了?做梦吧,你连自身都难保,你莫非以为,赵承钧会长久地让你在皇后之位上坐下去?”   “我能不能长久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娘娘这一生算是彻底完了。”唐师师不为所动,依然笑着,居高临下看向姚太后,“太后娘娘,当初你逼我喝下毒药,对我的孩子不利,找人诬陷我名节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日呢?大概是没有的,太后娘娘眼高于顶,哪能看到我这种小人物的悲痛。”   “可惜,天底下最得罪不得的,就是小人物。”唐师师松开手指,棕褐色的纱帐慢慢落下,将唐师师和姚太后分割成两个世界。唐师师隔成一层床帐,冷冰冰看着里面模糊的人影,轻声道:“恭喜,太后求仁得仁,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太后清净了。太后娘娘,祝您好好享受您的晚年。”   唐师师说完,毫不留恋地甩了下袖子,转身往外走。姚太后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隔着纱帐,恶狠狠盯着唐师师:“哀家落到今日的地步,就是因为心慈手软,错信了赵承钧,让他活到今日。你出身低微,还有细作身份,你风光不久的。哀家等着,你被赵承钧剥夺后位,打落尘埃,连亲生儿子都不肯认你的那一天!”   唐师师笑了一声,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道:“那太后务必活得久一点,小心看不到哦。”   唐师师压根不理睬她,姚太后不甘心,扯着干枯嘶哑的嗓子,嘶吼道:“本宫最大的错,就是让皇位落到不是亲生的儿子手里。你以为你比哀家好到哪里去,你的下场,恐怕还不如哀家!”   唐师师脚步忽的停住。姚太后说她失宠,唐师师不在乎,姚太后说赵承钧只是利用她,唐师师依然不在乎,但是姚太后说以后会是别人继承皇位,唐师师忽然没法忍下去了。   这一句,无疑正戳中唐师师痛脚。无论赵子诰多么乖巧可爱,无论赵承钧对她多么百依百顺,都比不过,赵子询才是太子。   等日后赵子询上位,他自然会供奉亲生母亲徐氏,唐师师没有生恩也没有养恩,算得了什么?姚太后至少有垂帘听政的功劳,虎老余威在,宫人不敢太过分。但是唐师师呢?   她什么都没有。姚太后说的没错,   等赵子询登基,唐师师的下场只会比姚太后更差。   唐师师停顿微许,内外的人都屏息凝气,不敢抬头。就连姚太后也倚在帷幔后,气喘吁吁地盯着唐师师。   可是唐师师最终也没有回头。她没有对姚太后说一句话,像是根本不屑于回应挑衅的胜利者一般,扬长而去。   冯簸娥被人控制在门口。她手脚被人牢牢钳制着,一动不能动,只能用眼神瞪着师师。她想过周舜华,想过冯茜,想过任何人,唯独没想到,是唐师师给了她们致命一刀。   冯簸簸和姚太后一生自负聪明,谁知,竟然在唐师师身上看走了眼。整整五年啊,她们一直被她玩弄在股掌。现在冯嫡簸也不知道,唐师师到底是真蠢,还是装蠢。   唐师师从冯嫡娥面前走过,冯嫡去不甘心,拼尽全力挣扎:“叛徒,奸细,忘恩负义!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冯簸蔗没说完,就被人用手捂住嘴。太监谄媚地跟到唐师师身后,献好道:“娘娘息怒,那个老媛娥神志不清,已经被奴才拿下了。此贼胆大包天,竟然冒犯皇后娘娘。娘娘,您说要如何处置?”   唐师师语气淡淡的,说道:“既然神志不清,那就不能在西太后跟前伺候了。发配到洗衣局,做粗活去吧。”   太监听到,抢着应道:“娘娘诚孝,奴才遵命。”   唐师师走出慈宁宫,回头最后望了眼慈宁宫的牌匾,说︰“西太后要静养,以后,不许放阿猫阿狗进来打扰太后养病。若是让本宫知道你们阴奉阳违,全都送去掌邢司论处。你们记住了吗?”   宫女太监们被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应下:“是。”   唐师师眼睛扫过众人,拂过袖子,不疾不徐走向钟粹宫:“本宫累了,回宫。”   “是。” 第129章 太子   晚上, 宫女在门口禀报:“娘娘,陛下来了。”   唐师师站起身,迎接赵承钧:“陛下。”   赵承钧已走入钟粹宫, 他扶住唐师师的手臂, 说道:“没有外人, 不必做这些虚礼。你用晚膳了吗?”   唐师师点头。赵承钧每天都极忙, 而且宫里不同于王府,规矩特别多,所以这两天,唐师师和赵承钧都各自在自己宫里吃饭。   像以前那样, 他回来陪她用晚饭的场景,已经许久没见了。   赵承钧听到放下心, 他又问了赵子诰的状况,唐师师一一回答:“他还是老样子,人小鬼大, 什么都想摸一摸。不过胜在不挑食,每顿饭都乖乖吃了。他今天晚上吃了许多,没一会犯困, 奶娘已经抱他回去睡觉了。”   赵承钧颔首:“那就好。最近我忙着安排朝堂上的事, 疏忽了你们。等忙过这阵就好了。”   赵承钧逼宫看似顺利,其实私底下花费了许多功夫。这个过程中, 有立功的,有抵抗的, 也有不吭声的。现在赵承钧上台,功臣要赏,不配合的也不能简单杀了,最要紧的, 是那沉默的大多数。   朝堂根盘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这么快就能清理好的。唐师师明白赵承钧忙,但他说忙过这阵就好了,唐师师也不太信。   登基这一阵忙完,说不定会有藩王叛乱,赵承钧又要忙平叛。等战争平息,还会有春耕秋种、天灾人祸、干旱洪涝,这么大的国家,哪能忙完呢。   唐师师说:“没事,我和诰儿自己吃就好了,陛下国事要紧,不必特意回来一趟。”   赵承钧听到这些话皱眉,他本来想说什么,但是想到一时半会脱不开身,他根本无法允诺唐师师什么,又只能压下。   这实在是个无解的难题,赵承钧有心无力,只能换了个话题,问:“白日你去慈宁宫,她们惹你生气了吗?”   “没有。”唐师师笑,“西太后在生病,东太后心情不好,不愿意和人说话,我去看看就回来了,能气什么?”   赵承钧仔细看着唐师师的神色,她虽然笑着,但是这种笑并没有进入眼底。赵承钧曾经在许多女人身上看见过这种笑,当初父皇来看母妃时,母妃就是这样的笑。   赵承钧心中顿寒。他一直都在尽力弥补,难道,他和唐师师也要走上宫廷的老路吗?   赵承钧慢慢冷静下来,他想起今日的来意,说:“再有十二天就是登基大典了,明日尚服局会来给你量身。如果翟衣细节你不喜欢,直接告诉她们,让她们尽快改。”   唐师师吃了一惊,问:“皇后翟衣要新做?”   “当然。”赵承钧握住唐师师的手,说,“可惜这次你还是有孕在身,发冠不能太重。我已经交代尚服局了,裁剪时不能太紧,配饰也不能太重,一切以你的身体为要。如果你觉得不舒服,赶紧说出来。”   唐师师欲言又止,委婉道:“其实,我可以用以前的衣服,没必要现做。”   十天连普通衣服都做不出来,翟衣怎么赶得及呢?未免太强人所难了。尚宫局肯定有姚沛儿当皇后时的礼服,依唐师师之见,改一改姚沛儿的衣服也行。   “那怎么行?”赵承钧想都不想,否决道,“我答应过你,一定把婚礼补回来,绝不让你留遗憾。没想到这次你还是怀孕了,只能尽力而为。”   唐师师眨眨眼,隐约想到刚成婚那会,她向赵承钧抱怨成婚不能请家人,赵承钧对她说,“会有机会补偿的”。那时候唐师师还嘲笑他婚礼怎么会有第二次,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   唐师师突然觉得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原来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在计划这些事情了。可是唐师师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在怀疑,他是不是打算留子去母,他是不是利用她欺骗姚太后。   唐师师感动中还带着心虚,她叹了一声,说:“何必。其实没关系的。”   赵承钧握住唐师师的手,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说:“你是我唯一的妻子,你的婚礼合该尽善尽美,华丽盛大,让天下所有女子都艳羡。”   这种话寻常女子听了大概会很感动,但是唐师师幽幽地,又忍不住泼冷水:“光艳羡婚礼有什么用。那毕竟是表演给别人看的,自己过得好才重要。”   赵承钧没接话,淡淡瞥了她一眼,道:“你觉得我在表演给别人看?”   “我没说。”唐师师立刻无辜地瞪大眼睛,“我只是说句实话而已,王爷可不要诬陷我。”   她一着急,称谓又换成了“王爷”。赵承钧伸手覆住唐师师的肚子,叹道:“你以后可别学你母亲,儿子还好,要是女儿,恐怕不好找婆家。”   瞧瞧这脾气,太难伺候了。   唐师师一听这话就恼了:“你说什么?像我怎么了,还没出生,你就这样挤兑你女儿?”   赵承钧也幽幽地,说:“我只是说句实话而已。”   唐师师气得不行,用力扔开赵承钧的手,自己进内殿去了。赵承钧忍着笑,跟到里面,揽住唐师师肩膀:“好了,故意逗你而已,别生气了。”   他说不生气就不气?唐师师冷着脸躲开他的手,但是赵承钧哪能让她躲开,赵承钧手指越发用力,将她的肩膀牢牢扣住,说:“有气发出来,不要自己憋着,小心憋坏身体。你放心,我们的女儿生来就是公主,驸马和婆家供着她、哄着她,这是天经地义。”   唐师师想了想,如果这一胎是女儿,一出生就是公主,脾气还大,确实有点灾难。唐师师没好气瞪了赵承钧一眼,说:“你没听人说过,宁娶孤寡女,不做皇家婿。要是她脾气太大,没人敢娶她,你还能下旨逼人尚公主吗?”   赵承钧竟然一副理所应当:“这有何难。”   唐师师又是气又是笑,用力锤了他一下,嗔怒道:“放开,我要取东西。”   赵承钧说:“你要取什么,我来帮你。”   “针线篓。”   赵承钧微微一顿,看着唐师师说道:“我只是玩笑话,你不要当真。无论这一胎是男是女,以后总不愁找亲家的。”   “谁跟你说这些了,我要给诰儿改衣服。”   两人折腾了一会,赵承钧重新把唐师师哄回塌上。赵承钧坐在灯边,看唐师师专注地给赵子诰缝小衣服,说:“这些事交给宫人做就够了,夜里光线暗,小心累着眼睛。”   唐师师没抬头,说:“没多少,我来吧。他皮肤嫩,贴身穿的衣服如果线没收好,容易把皮肤磨红。交给外人总不放心,不如我亲手来。”   刚才赵承钧总觉得无形隔阂,自从进宫后,两人相处远不如从前自在。但是刚才闹了一会,现在赵承钧看着唐师师在灯下缝衣服,又觉得一切都没变。   依然是他的妻,他的子。他相信日久见人心,他们未来的岁月还长着呢。   大概是刚才提到了出阁,赵承钧突然有些感慨,说:“等登基的事忙完后,也该考虑给赵子诰启蒙的事情了。举世大儒中我独属意王太傅,你觉得呢?”   唐师师之前在王家赴宴时,还开玩笑说过让王太傅继续教赵子诰。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这不过一句客套话,没想到,竟然成真了。   唐师师点头:“如果王太傅愿意,自然再好不过。”   唐师师眼睛看着针,心里却在想,王太傅是太子太傅,负责辅佐东宫的。让王太傅给赵子诰启蒙,是什么意思呢?   赵承钧不知道有没有想到这些,继续说道:“等这些事情了结后,派人去西平府,接卢雨霏过来吧。赵子询现在身份不同,身边没有正妻撑门面,终究不妥。”   唐师师在衣服上穿过一针,不经意问:“周舜华和任钰君是妾,不需要名分。但如果世子妃来了,该封什么呢?”   赵承钧眼睛跳了一下,回头看向唐师师。唐师师依然专心地缝衣服,头发自然散落在她脸侧,好看极了。   赵承钧不动声色,道:“你倒是提醒了我。储君乃一国之本,等登基后,立太子也该考虑起来了。”   唐师师穿过长长一针,将棉线拉出来,轻轻用剪刀剪断。她放下剪刀,轻声道:“我反而觉得,还不急。”   唐师师说出这句话后,她就知道自己承认了。她有私心,她想扶着自己的儿子上位,不想再便宜赵子询。赵承钧大概早就察觉到了,但他一直装不知道。   两人谁都不捅破这层窗户纸,现在,终于开诚布公了。   殿中静极,灯花发出噗的一声,灯光剧烈地晃了晃。赵承钧站起身,说:“乾清宫还有些奏折没批,你先自己睡,我明日来看你。”   唐师师同样平静地放下针线篓,起身行礼道:“恭送陛下。”   赵承钧深夜离开了,这可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王府的丫鬟们被吓了一跳,杜鹃赶紧跑进来,问:“王妃,怎么了?陛下为什么出去了?”   “乾清宫有要紧事喽。”   杜鹃见唐师师完全不当回事的样子,简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杜鹃自我纠结了一会,再次鼓足勇气,问:“皇后,陛下出去,您就不拦着些?要不,奴婢把陛下请回来?”   唐师师淡淡瞥了杜鹃一眼:“军国,朝政,功臣,哪个不比女人重要?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哪来的胆子,敢耽搁国家大事?”   唐师师这些话语气很不好,可是杜鹃莫名觉得,这话不是说给她听的。   倒像是,说给皇上听的一样。   杜鹃纳闷,莫非王妃和王爷又赌气了?皇后也封了,孩子也有了,这次是为了什么?   明明只剩下最后几针,但是唐师师气得坐不住,索性扔下不做了。她没有理会赵承钧,直接吩咐侍女:“熄灯,我要睡了。”   唐师师早就沐浴过了,此刻换了衣服就能睡。侍女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多话,默默去吹灯。   很快钟粹宫只剩下唐师师的寝殿亮着,唐师师换了中衣,将侍女们全部打发出去。自己从衣柜里翻出书,静静坐在灯下翻看。   和上次一样,没什么有用信息。书中赵承钧是强攻,这次换成了智取,但叔叔夺侄儿皇位终究名不正言不顺,何况世宗又不止赵承钧一个儿子,原本皇帝那一脉一直传下去就罢了,眼看赵承钧成了皇帝,他的那些弟弟们,哪个能甘心?   现在消息还没传出去,等再过几天,各个藩王们就要闹了。虽然故事经过已经殊为不同,可是,大势所趋,以及事件结果,从来没有变过。   唐师师合上书,烛火倒映在她的眼眸中,半明半暗,似语还休。所以,这一次,赵承钧还是会离开皇宫,亲征平叛。那么,他是不是还会在征战途中,中暗箭而死?   唐师师烦躁地拈到目录页,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找不出任何提示。这本书是按时间解锁的,但赵承钧现实中称帝比剧情中提前了两年,估计打仗也是。唐师师不知道前因后果,不知道具体日期,她甚至连那天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这本书是周舜华的回忆录,唐师师根据周舜华时不时的现实插叙,才知道赵承钧死于平叛途中。   唐师师撑住额头,觉得疲惫至极。她什么都不知道,难道她只能束手无策地,眼睁睁等着结局到来吗?   紫禁城里有宵禁,一旦入夜,偌大的紫禁城鸦雀无声,静得人心慌。赵承钧站在乾清宫的阴影处,听太监禀报:“陛下走后……皇后很快就熄灯睡了。”   真是毫不意外。赵承钧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这个太监看着脸生,以前从没有在人前出现过,放在人群里,基本是过一眼就忘掉的长相。他垂着眼睛,像个没感情的提线木偶一般,平直地说:“然后,皇后遣散宫女,在寝殿里看了一本书。”   “书?”赵承钧挑眉,“什么书?”   太监伸手,递上来一本靛蓝色封皮的线装书,看封面,已经有些年头了。   赵承钧看了一会,慢慢拿起来,眼睛停留在最上方的三个大字上。   《舜华传》。 第130章 储君   卢雨靠在靖王府,听到靖王成了皇帝,愣了好一会,才明白眼前这个太监在说什么。   “什么,你是说王爷……不是,父亲成了皇帝?那王妃岂不成了皇后?”   卢雨罪惊讶地都有些语无伦次,红衣太监微微笑着,说:“世子妃,您说的没错,武宗病逝,国无主君,首辅和众臣三次情愿,皇上终于同意继位。上个月二十的时候,皇上的登基大典,以及娘娘的封后大典圆满结束。皇后不放心世子妃一个人在西平府,就派奴才来,接世子妃进京。”   卢雨靠震惊良久。她有一会觉得这是周舜华的诡计,故意坑她呢。可是她看着太监明晃晃的宫廷打扮,招摇过市的赏赐,还有大张旗鼓的锦衣卫,怎么看都不像是陷害能拿出来的手笔。假传圣旨是要杀头的,天底下谁敢开这种玩笑?   卢雨靠终于惶恐地相信,这是真的。她的公爹成了皇帝,她们一家,飞黄腾达了。   卢雨靠本来在府中懒懒散散地养身体,得知这个消息后,还养什么身体,她立刻十万火急杀回金陵。赵承钧是皇帝,那赵子询就是皇子了。这么重要的机会,她可不能让周舜华抢了先。   赵承钧派人接卢雨靠时,顺便给卢家也送来了调令,调卢家老爷回京赴任。虽然品级上没变,但回京默认升半品,卢家也高高兴兴跟到金陵了。   现在升不升官已经是其次,他们攀上了皇枝,才是头号喜事啊。   卢太太在路上和女儿三令五申,等入宫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给皇后请安。这样想想,唐师师这个女人可了不得,本来只是个普通的商家小姐,因为选秀进了宫,阴差阳错成了王妃,现在更好,直接跳成了皇后。这种人生经历,励志的让人想都不敢想。   姚太后都倒台了,唐师师却顺顺当当封了皇后,可见这个女人厉害着呢。卢雨靠现在还不能生育,那讨好嫡婆婆就更重要了。   坤宁宫中,唐师师坐在软塌上,听宫人禀报今日发生的事。坤宁宫已经修缮完毕,唐师师正式搬入坤宁宫,皇后的职责也要履行起来了。如今已进六月,唐师师怀孕满六个月,肚子隆起非常高。孕妇本就喜怒无常,再加上天气热,唐师师这几天格外暴躁。   宫女说完宫里的事,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句:“皇后娘娘,南阳长公主递了牌子进宫,想见东太后一面。”   随着赵承钧继位,金陵中这些公主也重新排了辈分。皇帝的女儿称公主,姐妹称长公主,姑姑称大长公主。曾经武宗在位,南阳是尊贵的大长公主,现在皇位上的人换成赵承钧,她也要跟着降级,变成了长公主。   赵承钧登基后,没有对南阳、姚家做什么,连姚太后也只是圈在慈宁宫,让西太后安安稳稳养病。然而赵承钧没动静,南阳长公主和姚家却吓得够呛,这三个月来,南阳长公主一直想进宫见姚太后和姚沛儿一面,却一直不被放行。   唐师师听到南阳长公主的名字,表情没有变化,问:“牌子什么时候递的?”   “辰时中送来的。”   唐师师扫了眼沙漏,挑眉道:“都这么久了,长公主早回去了吧。罢了,你们下次早点来禀报我,今日就算了。”   宫女小声道:“长公主就等在宫门外。”   辰时中递牌子,现在是申时,南阳长公主足足等了四个时辰。唐师师心里啧了一声,然而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是南阳长公主铁了心把姚沛儿送进宫的,现在政治斗争失败,姚沛儿和姚太后被圈禁,南阳长公主又知道心疼女儿了?   早干什么去了。   唐师师依然无动于衷,说:“现在日头已晚,用不了多久宫门就要落锁,长公主一来一回时间不够,还是下次吧。”   宫女垂头,温顺应道:“遵命。”   宫女出去传话。南阳长公主等在宫门外,她一天滴水未进,现在精神已经到崩溃的边缘,全靠看女儿这一口气吊着。等听到宫女回话,南阳长公主眼前一黑,险些晕倒。   侍女们惊呼一声,连忙把南阳长公主扶住:“长公主。”   南阳长公主怆然看着天,忽然泪如雨下。下次吧,回回都有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宫女和门口的侍卫看见南阳长公主的模样,轻轻叹气,但是也没有任何帮忙的意思。一朝天子一朝臣,输家能保住命就是皇恩浩荡了,有什么资格要求尊严呢?   南阳长公主恸哭中,另一辆马车驶近了。里面的人掀开帘子,看了看前面,疑惑问:“这是怎么回事?”   传话的宫女瞧见马车,慢慢敛起眉︰“你们是?”   卢太太赶紧下车,将名帖双手交给宫女,说:“这位姑姑,妾身是西平府按察使卢家妇,也是世子妃的生母。这次随老爷回京赴任,今天刚到,赶紧就陪世子妃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宫女露出了然之色,卢家,原来这就是世子妃,皇上的养子赵子询的正妻。宫女立刻说:“原来是世子妃和卢太太,皇后娘娘等你们许久了,快随奴婢进来。”   卢太太哎了一声,连忙示意卢雨靠下车,随着宫女一起进宫。见宫女看过来,卢太太笑道:“小女身体不好,路上不舒服,让姑姑见笑了。”   宫女颔首笑了笑,引卢太太和卢雨罪往宫里走。南阳长公主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后面人抢在她前面进去。南阳长公主气急攻心,又悲又愤,喊道:“本宫从辰时就来了,既然皇后娘娘不见人,为什么这两个人可以进宫?”   宫女停下脚步,对着南阳长公主笑道:“长公主,您有所不知,这位是皇后娘娘的儿媳和亲家母,并不是外人。”   外人。南阳长公主被这两个字刺激,踉跄后退一步,险些摔倒。宫女懒得再理会公主府的人,回身对卢太太和卢雨靠笑了笑,说:“二位随奴婢来。”   卢太太余光悄悄从南阳长公主身上扫过,心想原来这就是公主,果真好大的气派。不过,既然是公主,为什么进不了宫呢?   唐师师坐在坤宁宫,等了没一会,宫人禀报:“皇后娘娘,卢太太和世子妃到了。”   唐师师放下手里的东西,莫可名状地笑了笑:“果真在今日。请进来吧。”   外面传来一迭声通报。卢雨靠听惯了别人叫她世子妃,一时间没感觉出哪里不对。卢太太和卢雨靠进门后,唐师师笑了笑,说:“你们可算来了,可叫本宫好等。快给卢太太和世子妃看座。”   卢太太却不敢坐,拉着女儿给唐师师行礼:“妾身参见皇后。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唐师师虚虚扶了一下,说:“都是自家人,行这些虚礼做什么。快坐吧。”   卢太太和卢雨罪这才落座。坐好后,卢太太一脸笑着,说道:“恭喜皇后,贺喜皇后。娘娘这一胎,看起来足有六七个月了吧?”   唐师师无奈地叹了一声,扶上肚子,满眼笑意地说道:“六个月了。夏天怀孕,真是哪哪儿都受罪。”   卢太太笑着接道:“这是娘娘的福气。妾身看娘娘容光焕发,肤色生光,不像上一次那样消瘦,估计,这是个心疼娘亲的闺女呢。”   唐师师也盼着是个女儿。她真是受够赵子诰了,一天都不得消停,就该生个乖巧可爱的公主才好。   至于赵承钧……哦,唐师师不关心他的意见。   唐师师听到卢太太说这是个女儿,眼睛中的笑都要溢出来了,说:“如果是个姑娘就好了。姑娘才会疼人,儿子一长大了就浑。”   卢太太笑着附和。她看到唐师师的肚子,颇为叹息。卢雨霸想生生不出来,唐师师倒好,满口说想要姑娘。   人和人啊,真不能比。   卢雨靠看到唐师师又隆起的肚子,不由低头,摸了摸自己小腹。卢太太看卢雨罪情绪不对,连忙引着她说话:“半年多不见,皇后和陛下一切可好?世子妃在路上念叨了许久,一直想给娘娘请安,奈何身体不整齐,走到一半病倒了。”   赵承钧虽然派人去接卢雨罪,但是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让卢雨罪跟着卢家一起赶路。本来卢雨靠才是队伍中的主心骨,但是她流了产,身体大受亏空,走到一半病倒了,之后反反复复一直不得利索。所以后面的事情都是卢太口口排,连刚才在宫门口,都是卢太太出面交涉。   唐师师看向卢雨靠,见卢雨靠比上次见还要瘦,血色也不太足,说道:“本宫和陛下一切都好,世子妃身体要紧,不必着急。这些日子,世子妃身体调理的怎么样?”   “托娘娘的洪福,妾身好多了。”卢雨靠虽然这样说,但是嘴唇上血色几乎没有,她顿了顿,问,“妾身身体不争气,不能随侍世子。不知道这些日子,世子怎么样?”   “世子一切都好,周侧妃和任美人十分细心,把世子起居安排的妥妥当当。”唐师师说着,突然想起来一般,道,“对了,前段时间周侧妃不当心,不慎滑了一跤,把孩子摔流产了。一会世子妃见到周侧妃记得避讳些,她不喜欢听别人提起孩子。”   卢雨罪“啊”了一声,不知道高兴还是伤感。周舜华怀上了孩子,而且还掉了,但是,卢雨靠却一点都不觉得开心。   唐师师见卢雨罪脸色差劲,不再留着她,让宫女领着她去赵子询的宫殿休息。   卢雨靠告退,卢太太却没有跟着离开,而是特意留下。等人走后,卢太太压低声音,对唐师师说︰“皇后,您之前让妾身注意徐家,妾身不敢怠慢,一直派人盯着呢。去年他们没什么动静,老老实实呆着,但是今年春天,陈泰又故态复萌,成日流连在赌坊,这次妾身带着世子妃上京,他们不知道怎么得到了消息,也要搬家。妾身走的时候,他们正在卖房子,听说,是要将地产都买了,换做盘缠来金陵呢。”   唐师师眉尖微动,还能是为什么,自然是得知赵承钧称帝的消息了。赵承钧成了皇帝,那赵子询就成了皇子。自家孩子有了如此大的出息,他们不跟到京城享福,苦守在西北做什么?   唐师师没表态,她沉吟片刻,说:“本宫知道了,有劳卢太太。”   卢太太连忙说不敢:“娘娘客气,这是妾身应该做的。”   卢太太说完了徐家和陈家的事,见唐师师兴趣不佳,很快就识趣告退。出宫时,卢太太跟在宫人身后,一路看着紫禁城碧瓦朱蔑,雕梁画栋,简直喜不自胜。   搁以前,他们想都不敢想,有朝一日竟然能和皇子攀上亲!最开始卢家只是想巴结靖王,毕竟背靠大树好乘凉,万万没想到,靖王这棵树竟然长成了通天之势!   卢太太一路美滋滋回府,此刻,卢家也处处洋溢着喜悦的气息。等夜深人静后,卢太太和卢家老爷说起宫里的事:“没见着陛下和世子,但是看到了皇后。皇后又怀孕了,已经六个月,肚子都隆起来了。她都怀第二个孩子了,身材、神情依然如少女一样,可见受宠的很。”   卢大人听到咋舌:“又怀孕了?靖王,不对,陛下真是精力充沛。”   夫妻两人感叹了一会,都纷纷遗憾为什么怀孕的不是卢雨罪。卢大人说道:“罢了,知足常乐,大姑娘能有今日的造化,已经很了不得了。最开始我不过盼着她当个长嫂主母,后来得知靖王有意选世子妃,动了送她进王府的心思。我当初想着,实在不行,当侧妃也行。谁能想到,她最后竟飞入了帝王家。幸好当初我有远见,坚决推了其他婚事,而是将她许配给靖王府的世子。”   “是啊。”卢太太跟着感叹,“幸好当初跟了靖王,要不然,现在真是肠子都要悔青了。这个孩子从小就好强,我还担心过她像个男孩子一样,以后可怎么许配人家。没想到,她竟是当太子妃的命!”   卢大人本来正在畅想,听到卢太太最后这句话,心里忽然咯噔一声。   卢大人脱口而出:“不对。”   卢太太不明所以,问:“什么不对?”   卢大人脸色煞白,良久说不出话来。他高兴的昏了头,竟然现在才注意到,赵子询,并没有被立为太子。   卢大人思及此处,突然冷汗涔涔,后背发凉。   靖王,或者说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131章 离心   赵承钧是什么意思呢?   赵子询也想知道。   赵承钧逼宫那天, 赵子询是和京城众人一起收到的消息。他听到太监传话的时候,无疑长松了口气,但是紧接着, 他就觉得气闷。   这么重要的事, 赵承钧防他像防外人一样, 赵子询没有得到哪怕一点提示。从筹划到准备到执行, 一点都没有。   偌大的靖王府,似乎没人记得,他们还有一个世子。赵子询不信,如果赵承钧有一个成年的亲生儿子, 举事时,他会不让儿子参与。   赵承钧在防他。无论嘴上说得再好听, 无论赵子询为赵承钧做过多少事,表过多少忠心,赵承钧依然不信他。   赵子询回到皇宫, 守在宫门口的太监见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细声细气道:“爷, 刚才陛下传话, 让您回来后,往乾清宫去一趟。”   赵子询点头:“我知道了。”   赵承钧登基三个多月, 唐师师已经被册封为皇后,而赵子询, 依然是个不清不楚的,世子爷。   赵承钧继位第二天,赵子询随着唐师师一同搬入宫城。唐师师去往钟粹宫,住了一个月后, 入主坤宁宫。而赵子询住在端敬宫,这历来是皇子及太子居住的地方,赵子询以为自己的册立旨意不日即达,没想到,他等了三个月,迟迟不见赵承钧的册太子印。   金陵的天气一天天变暖,赵子询的心情也一天天冷下来。他知道,立太子的旨意,多半不会到了。赵承钧从来没想过真的将家业传给他。曾经是靖王都不行,如今成了皇帝,更不会便宜他这个“外人”。   赵子询的身份就这样拖下来,宫人们不知道赵子询到底算皇子呢,还是王爷,还是太子,只好用“爷”含含糊糊喊着。周舜华安慰他,可能陛下这段时间忙,腾不出手来,等武宗和藩王的事情处理完后,就会册立他了。   这话赵子询听了笑了笑,却不信。如果真的忙,为什么不见赵承钧忘记册封唐师师呢?如果真的忙,为何还每日去看赵子诰和唐师师肚子里的孩子呢?   赵子询想到这里真是无比讽刺。赵子诰入宫后,也没有册封,但是所有人自动叫赵子诰“殿下”,轮到赵子询这里,宫人的态度就模糊起来。就连当初在靖王府称兄道弟的旧臣,见了赵子询,也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这些人的犹豫、迟疑、指点,就像是一把无处不在的刀子,慢慢地割在他身上,宛如凌迟。   赵子询到了乾清宫,宫人见到他,垂首行礼。过了一会,刘吉从里面走出来,对赵子询笑道:“世子久等了,请随老奴来。”   赵子询被刘吉话中的“世子”刺痛了一下。即便这种时候,刘吉还笑眯眯的,和多年前给他示好时别无二致。   赵承钧坐在御案后,正在批折子。赵子询给赵承钧拱手行礼:“参见皇上。”   赵承钧没有抬头,而是将手里的折子批完,才问道:“昨日,世子妃来了?”   赵子询垂眼看着地面,回道:“是。”   “听说世子妃路上生病了,昨天回去后,请太医了吗?”   赵子询眼中划过一丝讽刺,连卢雨霏什么时候到京、路上生病都一清二楚,赵承钧会不知道宫里的动向?问这些,又是在敲打他吧。   赵子询说:“回禀陛下,昨日皇后娘娘派了太医来,还送了许多补药。世子妃已经好多了,谢陛下、娘娘关心。”   这些事赵承钧确实都知道,他问这些,不过想调和一下跟赵子询的关系而已。要不然一进来就谈公务,太生疏了。   赵承钧拿起桌边的茶盏,慢慢撇动茶盖,说:“她身体不好,刚来京城,恐怕不习惯宫中的规矩。你最近多陪陪世子妃吧,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收收心,考虑子嗣的事情了。”   赵子询好险没忍住唇边的冷笑,他有过一个子嗣,不是被赵承钧打掉了么。当初铁面无情是他,现在温柔慈父也是他,好人坏人都让他做尽了,赵承钧到底想怎么样?   赵子询应下,可是语气却很冷淡。赵承钧听着就知道赵子询并没有上心,但是这种事情赵承钧也没法说,世子妃是他选的,打周舜华也是他下令的,他要是管的再多了,恐怕赵子询会愈发反感。   他当初替赵子询求娶卢雨霏本是好意,没想到,这两人竟成了一对怨偶。赵承钧点到为止,不再深谈,转而说起其他事情:“周王上个月和齐王暗通书信,这几日,两地都露出调兵的苗头。若是放任他们作乱,必成大祸,所以,朕打算亲征周、青二州。”   赵子询听到吃了一惊,这几日藩王不太平的事他知道,赵子询甚至想过要不要请命平叛,顺便招揽手下。没想到,赵承钧竟然要亲征?   赵子询立刻拱手道:“陛下,不可。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伤了陛下,那该如何是好?儿臣不才,愿意代陛下出征。”   赵承钧摆摆手,说:“朕心意已决,你不必说了。朕已和内阁商议过,朕离京后,由你暂时监国。内阁已理政多年,政令疏律自有章程,你只需把把关,勿要出大差错就好。如果遇到不能决定的问题,去问王政堂太傅。”   赵子询颇有些受宠若惊,他没有想到,赵承钧竟然把监国的权力交给他。历朝历代,唯有太子才能监国。   赵承钧这是什么意思?试探他还是提拔他?他是不是要坚决推辞?赵子询一时拿不定主意,而赵承钧说这些并不是征求赵子询的意见,他简单地通知过后,就说起下一件事:“朕不在这些日子……你多多照顾后宫内眷,勿要让她们受了委屈。”   赵承钧说的是后宫女眷,但是赵子询一下子就听出来,他说的是唐师师。最终权力的诱惑还是压过了谨慎,赵子询郑重下拜,说道:“儿臣必不辱命。”   赵子询从乾清宫出来后,一路熏熏然,回到端敬宫时仿佛还飘着。直到看到卢雨霏的脸,赵子询一下子回到现实,顿觉无趣。   卢雨霏不灵巧,不美丽,不温柔,和她在一起简直无趣透了。如果可以,赵子询想让周舜华做他的正妻。   而且,周舜华背后还有蔡国公府这层关系,赵子询更不想放弃了。可惜,有赵承钧在,他不会让周舜华扶正的。   赵子询心里腻烦,却碍于赵承钧的颜面,不得不和卢雨霏曲意逢迎,嘘寒问暖。赵子询问:“你今日身体怎么样了?”   卢雨霏咳了咳,有气无力说:“好多了。金陵湿气重,妾身从小长在西平,现在还不太适应。今日晌午皇后娘娘送来了薏仁赤豆粥,还送了许多祛湿的药,妾身果然觉得好些了。”   赵子询温柔笑着点头:“那就好。”心里却在想,三句话不离皇帝皇后,可真是赵承钧挑的好儿媳。   赵子询坐够了一炷香,立刻想要离开。卢雨霏和赵子询大半年没见,本来有许多话要说,可是瞧见赵子询露出走意,她有些失落,问:“世子外面还有事吗?”   “是。”赵子询眼睛都不眨,说,“皇上安排了一些要紧事,我急着出去见人,就不陪你了。你好好养病,我先走了。”   卢雨霏欲言又止,最后只能贤惠地笑笑,说:“妾身这里不要紧,世子快去忙吧。妾身恭送世子。”   赵子询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卢雨霏屋里离开。因为怕被卢雨霏缠上,赵子询没有回后院,而是径直出了端敬宫。他走在外廷路上,心中慢慢盘算,蔡国公府家族庞大,这一门助力必要利用好;任钰君虽然死板,但是安宁侯府在金陵还算有头有面,看来,以后也不能冷落任钰君了。   他正在想着,亲信从后面追上来,附在赵子询耳边,悄悄说道:“世子,徐家和舅老爷家来了。”   赵子询脚步一顿,亲信继续说:“徐太太说,许久不见世子,十分挂念。太太还问,世子今日有没有时间,太太想亲眼看看世子。”   赵子询走后,赵承钧在书房里坐了很久。这三个月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忙完登基的事,还要调整朝堂结构,刚刚把内部稳定下来,周王和齐王造反了。   根据锦衣卫传回来的消息,这两人计划打着查清武宗死因的名号起兵。赵承钧知道,武宗虽然是病死,可是天底下有许多人怀疑武宗的真实死因,这一仗,必打无疑。   不光是打给藩王看,更是打给全天下的百姓看。赵承钧要证明,无论武宗到底是怎么死的,现在他才是皇帝。他有能力坐稳皇位,也有能力开创一个更强盛的时代。   这一次只能赢,不能输。只有赢了,才能收服臣子,威慑诸王。如今许多人都蠢蠢欲动,赵承钧唯有一次将他们打痛了,才能让这群叔伯兄弟死心,要不然,接下来他们会一个又一个跳起来,烦不胜烦。   赵承钧借着朝事繁忙,减少了去坤宁宫的次数。他虽然没有出现,但是对她们母子的动向一直了然于掌。她肚子多大了,每日吃了多少饭,赵子诰学会了哪些词,今日又闯了什么祸,他都一清二楚。   唯一无法知道的,就是她肚子里的孩子。不知道这个孩子有没有胎动,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够不够乖。   赵承钧轻轻叹气,他并不是不想去,他只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赵承钧看完了那本书。同时,他也明白了许多之前没想通的事情。   原来如此。怪不得唐师师一见面就敢冲出来举报刺客,怪不得她三番五次缠着赵子询,怪不得她要跟去围猎,跑到树林里“散步”……   怪不得,当初卢雨霏立了别人为妾后,唐师师哭成那个模样。赵承钧以为唐师师情绪敏感,突然脆弱,没想到,她在难过别人抢走了她的身份。   而这一切变化,都是因为赵承钧。   赵承钧突然有点害怕知道唐师师对他的看法了。在唐师师眼里,他到底是谁呢?   赵承钧本来应该早早册立赵子询,但是看到这本书后,他不确定了。再加上这三个月确实特别忙,太子的事就一日日拖了下来。   同时,赵承钧也在反思,他对赵子询的教育到底哪里出现了问题?他到底做了什么,要让赵子询非杀了他才解恨?   赵承钧以为只要他精心教养,以身作则,就可以避免历史上养父子反目成仇的结局。可事实上,他避免不了唐师师和他生分,也避免不了血浓于水,亲疏有别。   所以,唐师师会偏向自己生的孩子,赵子询掌权后,也会接亲生母亲徐太太进宫。甚至赵承钧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两个儿子中,他更喜欢赵子诰。   这是人性。无人可以避免,他亦是如此。   妻妾不能相容,养子和亲子之间也不可能和睦相处。唐师师生气生得有道理,赵子询怨怼他,也有迹可循。   现在,已经到了必须做决定的时候。赵承钧站起身,神情从容平静,不紧不慢地吩咐道:“摆驾,坤宁宫。” 第132章 日久   坤宁宫,唐师师靠在美人榻上,一边捶腰,一边和杜鹃抱怨:“大夏天怀孕,真是活受罪。”   金陵的夏天本来就热,唐师师还挺着大肚子,可不是难受。杜鹃见状,问:“娘娘,奴婢让尚宫局送冰过来?”   唐师师有孕,根本不敢用冰,只能在屋里打扇。唐师师想了想,还是摇头:“算了,用太多寒性的东西对孩子不好,忍一忍就罢了。”   杜鹃连忙上前给唐师师摇扇子。她轻轻打扇,说:“娘娘,既然您不舒服,为什么不和陛下说?”   唐师师冷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和他说了有什么用?还不是要我自己忍着。”   刘吉刚刚走近,就听到这么一句话。赵承钧怕吵到唐师师休息,不让门口的太监通报,没想到,正好撞到这个场面。   刘吉面露尴尬,赶紧去看赵承钧,发现这位主老神在在,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刘吉试探地说︰“娘娘怀孕,脾气变化快,并不是埋怨陛下。”   赵承钧脸上没什么变化。刘吉怕他生气,其实赵承钧早就习惯了。他挨骂,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唐师师但凡哪里不顺心,就要找他出气。正常操作,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坤宁宫里的宫女们发现赵承钧来了,慌忙跪下行礼︰“参见陛下。”   唐师师这时候才知道是他来了,她在塌上愣了一下,然后示意杜鹃扶着她,慢慢站起来。赵承钧看着她的动作心惊胆战,立刻道:“你不要动,快坐下。”   但是这次,唐师师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坐回原位,而是依然要行礼。赵承钧心中叹气,上前扶住唐师师的胳膊,强行阻止她的动作:“坐着。”   唐师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硬邦邦道:“谢陛下。”   杜鹃站在旁边行礼,她眼睛看看唐师师,又悄悄瞅赵承钧,拿不准要不要圆场。皇后这个样子……不像是会好好说软话的。杜鹃留下还能见机抢救一波,要是退下,指不定皇后又把陛下气走了。   杜鹃犹豫的时候,刘吉清了清噪子,用眼神示意众人出去。杜鹃不情愿,还是被宫女们拉走了。   唐师师见赵承钧一进来就赶走宫女,轻轻哼了一声,挣开赵承钧的手,慢吞吞坐下,问:“陛下一进来就赶人,这是要做什么?”   赵承钧没在乎唐师师甩开他的手,他怕她闪着腰,依然上前扶着她坐好,然后才在她身边坐下:“你怎么这么大的脾气?”   唐师师笑了一声:“陛下嫌我脾气大?”   赵承钧知道他要是接了这个话,那今天就没完没了了,他明智地避开,说:“哪有,你在我眼中什么都是好的。我只是怕你伤到自己的身体。”   唐师师不阴不阳地说︰“外朝有那么多大事、急事等着陛下关注,我们母子哪儿敢打扰皇上?”   赵承钧暗叹,他就知道,该来的总会来。赵承钧不争论不辩驳,躺平任骂,说:“是我不对,这些天疏忽了你。他在你肚子里乖不乖,有没有折腾?”   唐师师不说话。赵承钧小心翼翼地哄着自家娇妻,她不回答,那他自己去找。赵承钧直接上手去摸,可惜这个孩子并不像赵子诰—样给面子,赵承钧在肚子上等了很久,都没见他动一下。   赵承钧颇有些遗憾地收回手,说道:“不应该啊,赵子诰在他这个月份时,最喜欢在中午动了。”   唐师师幽幽地,说:“兴许是他不认识你,心里面警惕,所以不想动吧。”   赵承钧被说的很无奈,但是他又知道,唐师师说的有道理。怀赵子诰时,他基本全程作陪,可是第二个孩子恰巧碰上了登基,相比之下,他陪老二的时间实在太少了。   赵承钧说:“好,是我的错,等我回来,我一定多陪他。”   唐师师隐约听出来些许不对,等他回来?这是什么意思?可是不等唐师师想明白,赵承钧就继续说:“我已经和王太傅商量过,等明年,让太傅的孙子入宫,陪赵子诰一起读书。”   赵承钧的声音平平淡淡的,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唐师师注意力被转移走,皱眉问:“明年就启蒙?”   “明年他都三岁了,差不多到时候了。”   唐师师还是皱眉,太早了吧。赵子诰都享受不了几年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就要去读书。但是唐师师理智上又知道,这是为了赵子诰好。   唐师师陷入情感和理智的纠结中。赵承钧静静看着她的侧脸,说︰“太傅最小的孙子比赵子诰大一岁,两人正好作伴。王太傅学问深厚,治家严明,他们家的男子都不许纳妾。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想来王七郎不会差,正好给赵子诰做伴读。”   唐师师就算再不懂政治,也知道皇子公主的伴读不是随便选的,往往都代表着背后的政治势力。赵承钧这是有意让赵子诰和王家走近?为什么呢?   唐师师心里疑惑,也就问了出来:“两个孩子都小,一个一岁,—个两岁,连话都说不清呢,为什么现在就要定伴读的事?”   “早定了也好。”赵承钧说,“早些说了,也让王家提早做准备。”   唐师师刚才就觉得不对,现在她越发怀疑了。唐师师皱眉,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你刚才为什么说等你回来,难道,你要出去?”   还不算蠢,好歹听出来了。赵承钧笑着揽住她,下巴轻轻放在她的头发上,说:“周王和齐王意欲谋反。过几天,我要离京亲征。我会把刘吉留在宫里,有什么事,你只管去找刘吉。”   唐师师吓了一跳,眼睛霍然瞪大。亲征……和书中,一模一样。   那他不慎中暗箭、英年早逝等事,是不是也要发生了?   赵承钧靠在唐师师带着清香的头发上,心想,如果这次他真的出了什么事,有王太傅、刘吉、宗人府这一批人在,他们一定会拥立赵子诰为皇帝。至于向英、杨首辅等人,赵承钧很确定,一个是成年而猜忌的赵子询,一个是年幼且单纯的赵子诰,他们一定会选择赵子诰。   到时候皇帝年幼,势必需要太后辅政,唐师师终于能实现她的梦想,真正达到随心所欲、出口成旨了。   赵承钧本来以为自己没私心,他一定可以公平对待亲子、养子。但是后来他发现,永远不要挑战人性。   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行。   他终究偏心唐师师。只要她这一辈子能高枕无忧,得偿所愿,赵承钧便是死,也能安心了。   唐师师垂下眼,陷入长久的沉默。书中赵承钧死后由赵子询继位,一时因为赵子询有周家、任家支持,二是因为没有其他选择。赵承钧没有亲生儿子,唯有赵子询这一个养子,而且赵承钧出征前,已经将赵子询立为太子,可见让赵子询继承皇位,本就是赵承钧的心愿。所以,赵子询没什么波折地继位了。   但是这次一切都不一样了。赵承钧有亲生儿子,赵子询也没有被立为太子。按照世人根深蒂固的宗族思想,赵承钧死后,当然该由亲生儿子继承家业,养子可以分些财产,但是皇位哪能不给亲子给养子呢?   而且赵承钧让王家的嫡幼孙给赵子诰做伴读,这样一来,王家就会站在赵子诰这边。刘吉也在宫里,刘吉是皇家血统忠实的拥护者,事发后,他必然会扶持赵子诰上位。   总而言之,现在的局面虽然不明朗,实际上对唐师师非常有利。如果让赵承钧选,他未必会选赵子诰,但如果赵承钧没有留下遗嘱就去世,那世人的偏见就会完全倒向唐师师。   唐师师默然,她已经占了八分胜算,只要她什么都不说,太后之位就是她的囊中之物。可是这样,赵承钧就要死了。   他用了那么长时间报仇雪恨,布局筹谋,却死在胜利的前夕。   唐师师垂下眼,问:“陛下执意要亲征?”   “是。”   “为何?”   赵承钧失笑,拥住唐师师,说:“因我而起,自该由我了结。从一开始,这些战争、阴谋、政变,就全是我的事情。你们只是被我拖入其中而已。”   “时和势密不可分,哪有什么你我之分。”唐师师语气不善,硬邦邦地说,“你就不怕,你在出征路上出什么意外?”   “我已行军多年,在西北不知打了多少仗。我和鞑靼人交手都没有意外,还怕我那两个草包弟弟?”   唐师师抿嘴,说:“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唐师师语塞,头―次觉得怎么说都不对。她要如何说呢,难道说你没有死在阵前,但是会在某次收兵时,被从背后射来的暗箭毒死?   唐师师还在想怎么样可以把这句话表达的真实可信又不会被人怀疑,她正在苦恼,头顶上传来轻轻的笑声。   赵承钧紧紧拥着她和孩子,下巴压在她的头发上,无声地笑了。他无意试探她,但是她愿意提醒他,挽救他,他已死而无憾。   唐师师听到他笑,莫名觉得不对劲。唐师师挑起眉,问:“你笑什么?”   赵承钧心想,她啊,终究不够聪明,也不够狠心。如果她能狠狠心,放任赵承钧去死,那接下来一生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当皇后再受宠,又怎么比得上太后随心所欲呢?   赵承钧说:“你衣柜里那套青蓝色的长裙,为什么不再穿了?”   唐师师听到脸色骤变。那套衣服唐师师从没有穿过,她在里面藏了书!赵承钧怎么会知道?   赵承钧一看她的反应,就知道她自从上次看完后,再也没有检查过。他暗暗叹气:“你可真是心大。”   唐师师坐在原位没有动,她没有试图去找,也没有装不知道,而是问:“你试探我?”   “没有。”赵承钧说,“我若是想试探你,就不会和你说这些话。但是你能提醒我,我还是很高兴。”   唐师师心跳慢慢平静下来,对啊,如果赵承钧刚才在试探她,根本没必要告诉她书的事情。想来书早就被放回原位了,如果赵承钧不说,唐师师压根什么都不知道。   唐师师霎间心情复杂,赵承钧紧紧抱住她,说:“你安心带着孩子在家里等我,我会回来的。”   唐师师眨了眨眼睛,里面漫起浓浓水雾:“好。” 第133章 生情   阳光安静,外面传来一阵阵蝉鸣声。过了一会,唐师师低低问:“你是不是怨我瞒着你?”   “没有。”赵承钧微叹,“真没有。你做的是对的,人心不可测,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不应该告诉任何人。”   “可是…”   “没有可是。”赵承钧放开唐师师,替她整了整鬓边的碎发,说,“我希望你能信任我,但是更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   唐师师抬头看着赵承钧,睫毛动了动,眼中突然落下泪。赵承钧将她眼角的泪擦干,说:“好好的,哭什么?但是,书是—根笔写的,人生却是自己的。我们接下来的路,不该由一本书左右。我们把那本书,烧了吧。”   唐师师震惊,本能说:“可是仗还没打完,你留着它,好歹能参考一二"   “不用。”赵承钧语气坚定,说,“一场战争的成败有许多因素,但是无论如何,不该被一本书牵着走。如果我要靠书的提示才能打赢,那这一战,不打也罢。”   唐师师逐渐平静下来,是啊,他们是作为一个人活在世上,如果因为莫须有的剧情就不敢哭不敢笑,不敢恨不敢爱,任何选择都不敢自己做。那这个人到底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无论这本书到底因何出现,现在,她都不需要它了。她的生活能不能过好,她接下来会遇到什么风险和危机,都该由她自己来面对。   唐师师点点头,眼睫上的泪还没干,轻声道:“好。”   宫人已经退出去了,赵承钧点燃一个火盆,毫不留恋地将那本《舜华传》扔到火焰中。别人或许贪恋先知和预言,可是赵承钧不需要。预言是为了让生活更好,但如果一切都由预言决定,只会是更大的悲剧的开始。   人生是自己的,选择,也是自己的。   火光熊熊,火舌卷上书页,边缘马上就燃烧起来。宫人在外面闻到烟味,吓了一跳,慌忙问:“陛下,娘娘,殿里怎么有烟味?”   “无妨。”赵承钧声线沉稳,淡淡开口道,“皇后心情不好,烧纸玩呢。”   唐师师又气又笑,愤愤打了赵承钧一下:“净乱说。”   赵承钧握住唐师师的手,将她牢牢圈住。两人无言,静静看着那本书在火盆中化成飞灰,最后,连《舜华传》三个字都被吞噬了。   赵承钧低头看唐师师,正巧这时,唐师师也抬起头来。赵承钧深深注视着她的眼睛,说:“等我回来。”   唐师师眸光动了动,用力点头:“嗯。”   七月初,周王和齐王打出彻查武宗死因的旗号,在开封、青州起兵。急报传回金陵,当日早朝上,赵承钧提出亲征。   群臣力谏,但是赵承钧执意。没过几天,赵承钧整军完毕,带着十万大军离开金陵,临走时,令养子赵子询监国。   七月十二,赵承钧离京。赵承钧走后,紫禁城就像没有声音了一般,唐师师待在坤宁宫,好几天都怏怏的。   宫人们知道陛下走了,皇后情绪低落,这几天所有人走路都静悄悄的,生怕勾起唐师师愁思。   其实,唐师师并没有那么脆弱。她当然担心赵承钧,可是要说有多害怕,也不至于。   她相信赵承钧。若是其他皇帝拿到一本可以预言未来、未卜先知的书,指不定多么宝贝,可是赵承钧却选择将它付之一炬。没有退路,没有正确答案,所以他的每一个选择都必须慎之又慎。   唐师师发自内心地敬佩赵承钧的心性。她的父亲给了她一个很糟糕的示范,她的母亲也不是一个强大自信的人,唐师师从小就不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家,什么是责任。唐师师不知道喜欢一个是什么感觉,可是,她打心底里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强大,理智,成熟。他从来不否认自己的功绩和成就,但是遇到错误,也不惮于承认是自己做错了。胜不骄,败不馁,能挑起大梁,也能承担责任。   他是一个好丈夫,也是一个好父亲。无疑,赵承钧的心智比唐师师强大许多,她待在赵承钧身边,有些时候觉得他像丈夫,有些时候觉得他像父亲。   能和他共度终生,是她的幸运。   她相信,他会顺利平息战乱,度过危机,带着和平安宁,回到她和孩子身边。而她要做的,就是照顾好诰儿,养好肚子里的老二,等着他回家。   唐师师安心养胎,她肚子已经七个月了,身体越来越重,渐渐连走路都不方便。唐师师待在坤宁宫里,一心养胎,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了。   今日,林婉兮进宫陪唐师师说话。唐师师月份重,皇帝还不在京城,林婉兮非常担心唐师师,时不时就要进宫来看她。   说来也奇怪,先前赵承钧在宫里的时候,林婉兮虽然思念女儿,但是并不担心。如今赵承钧不在,林婉兮左思右想,都觉得自己女儿不靠谱,她得勤快点看着。   唐师师挺着大肚子,也乐于让母亲在身边陪她。赵承钧不在宫里,太后形同虚设,唐师师就是后宫最大的人,她想让谁进宫就只是一句话的事。唐家更没人敢拦着,如今,唐家全家都小心翼翼地供着林婉兮,几个庶子争相讨好,见了林婉兮比见了亲娘都孝敬。   唐师师和林婉兮坐在坤宁宫,赵子诰围在地上,咚咚咚跑来跑去。唐师师靠着软枕,问:“娘,这些天,唐家有没有人欺负你?”   “没有。”林婉兮无奈,说,“有你和皇上在,还有谁敢给我不痛快?你爹已经将苏氏送去庄子了,管家也有少奶奶管。现在家里几个少爷、少奶奶,天一亮就来我这里请安,天色全黑了才走,连我喝口水都要抢着端杯子。昨天白氏还和我说过,要不把二少爷过继到我名下,记作我的儿子。这样,日后祭拜时,也有人给我烧香火。”   唐师师嗤了一声,说:“不要过继,就让他们当庶子。现在他们是庶子,做什么都要讨好你,一旦你把他们过继,成了亲生儿子,那就成了你的债。你补贴他们是天经地义,补贴的少了,他们还要埋怨你不慈。没道理给钱还要被人怨怼,不如让他们做外人,谁对你好,你就把钱给谁。这样一来,他们反而歌颂你的恩德呢。”   林婉兮昨天听完白氏的话后,多少有些意动,但是今日听唐师师说,林婉兮豁然开朗,再不动过继的心思了。林婉兮心里明白,那几个庶子嘴里说得再好,心里也更亲近自己的姨娘。她既然争不过人家生母,过继过来,又有什么用呢?   不如就维持现在的局面,他们兄弟相互竞争,几个姨娘也各自攀咬,林婉兮反而能过安生日子。   林婉兮绝了过继的心思,又说起另一件事:“师师,你父亲还让我给你传—句话。你认识一个叫陈泰的人吗?   陈泰?唐师师眼眸动了一下,问:“略有耳闻。他怎么了?”   林婉兮叹气,说:“说来话长,前些天,一个叫陈泰的人在杨家的赌场里赌钱,他在赌场里厮混了好几天,欠下三千两银子,还不肯罢手。杨家少东家派人去提醒,那个人说,他是皇帝的亲家,太子的舅舅,天下迟早都是他们家的,还在乎这区区三千两?杨家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派人好吃好喝地供着,昨天,杨老爷来找你爹,问陈泰是不是我们家的亲戚。你爹从没听过这个人,但是看杨老爷说的头头是道,他不敢大意,就暂且将钱垫给杨家,让杨家好好招待着,并让我今日进宫来问问你。”   唐师师一听火就来了:“唐家替他把钱还了?”   “和气生财,老爷怕得罪人,说三千两不是什么大钱。如果这个人真的和皇家沾亲带故,那这次就当唐家请他的。”   “请什么请。”唐师师冷着脸,说,“他算是什么亲家。娘,你有所不知,陈泰是徐陈氏的弟弟,也就是世子的亲生舅舅。这个人素来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现在倒好,都骗到金陵来了,还敢攀扯皇家。别管他欠了多少,愿赌服输,输了就还钱,还不上就去蹲大牢。”   “你说的叫什么话。”林婉兮不赞成地看着唐师师,“原来是世子的亲舅舅,怪不得。世子虽然是收养的,但血缘情分是斩不断的,你以后还要靠着世子,没必要为了区区三千两结仇,就当多门亲戚好了。”   唐师师冷哼:“他姓陈,陛下姓赵,我姓唐,他算我们哪门子亲戚?既然当初同意将孩子送走,那此后就不要再联系,眼看孩子长大了,出息了,他们又回来闹,这叫什么事?”   林婉兮语塞,这种事情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都没错,但就是处不来。亲兄弟因为嫡庶之分都要闹矛盾,现在赵子询还隔着一层,更加棘手。   林婉兮本来就没主意,唐师师强硬,她就按着唐师师的想法,问:“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以前,杨家对拖欠赌资的人是怎么处理的?”   “第一次威慑,还不还,那就只能报官了。”林婉兮说着皱眉,“陈泰毕竟是世子的舅舅,要是报官,世子颜面上恐怕过不去。”   “他现在姓赵,不姓徐。”唐师师冷冷地说,“再说,就算是他亲舅舅,舅舅赌钱的时候不管,事后闹出来了,他又嫌丢人?敢赌,那就要玩得起,赢了就吹牛,输了就赖账,算什么英雄?”   唐师师平生最恨两种人,一种是有家有室还去青楼的,另一种就是逛赌坊的。对于这些人,唐师师见一个就恨不得收拾一个。现在陈泰坑唐家的钱,败坏赵家的名声,还敢自称是太子的舅舅,话里话外觊觎赵承钧的天下。   唐师师用力翻了个白眼,掷地有声道:“让他滚大牢里清醒去!” 第134章 矛盾   八月, 酷暑。徐太太躲在城墙根下,望着不远处巍峨宏伟的红墙,威风凛凛的侍卫, 惊叹又艳羡, 怎么都不敢靠近。   她的儿子, 现在就在这种地方生活。徐太太觉得骄傲, 隐隐也觉得不舒服。   儿子抱给别人,过得不好她肝肠寸断,过得太好,她心里也不好受。为什么这些荣耀不是生父带给他的, 而是另一个父亲呢?   徐太太想起被官府带走的弟弟,鼓起勇气, 想去宫门口问侍卫。上次赵子询来找他们的时候,给她带了一道令牌,说有急事时, 就带着这块令牌去东华门。那里的侍卫看到了,自然会安排人来见她。   徐太太不明所以,但是陈泰已经被关了一夜了, 徐太太一宿辗转未眠,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赶紧带着令牌来找赵子询。   徐太太战战兢兢靠近东华门, 东华门正在检查进出人手,没有人注意她。徐太太正要一鼓作气冲到前面, 一个太监忽然拦在徐太太前面,笑了笑,说:“敢问可是徐太太?”   徐太太刚才的勇气顿时跑了个一干二净,她看着面前这位太监的通身气派, 吓得浑身发抖:“是我。你要做什么?”   “不是杂家,是一位贵人要见你。”太监说着侧过半个身子,虚虚乜斜着她,“徐太太,请随杂家来吧。”   徐太太浑身哆嗦着被带到宫里。她看着一路红墙绿瓦,奇花异草,仿佛双脚都飘了起来。她怀疑她已经死了,要不然,她怎么能见到天宫一样的地方呢?   徐太太头晕眼花,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周遭这一切,是她穷极一生都无法想象的生活。领路的太监终于停在一座建筑前,徐太太抬头,看到上面写着铁画银钩的三个大字,“坤宁宫”。   徐太太不知道这座宫殿是谁住,但是看太监恭敬的态度,应当是极其尊贵的人。徐太太脚都软了,从侧门进入后,秀美飘逸的女子像云彩一样从两边飘来飘去,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只留下阵阵馨香。   徐太太越发怀疑自己在做梦。   太监停在一座大殿前,他没有进门,而是停在门外,恭敬地下拜:“娘娘,人带来了。”   过了一会,珠帘响动,一个穿着鹅黄色长衫的女子从屋里出来,说:“娘娘开恩,进去吧。”   “谢娘娘。”太监说着,瞥了徐太太一眼,不轻不重地说道,“徐太太,进去吧。”   徐太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大殿的,进入后,她险些被里面的色彩晃晕。云锦堆叠,金玉满堂,站在其中,几乎叫人疑心这是梦境。尤其不真实的是上首的女子,她容貌惊人,皮肤莹白,长裙及地,绣绦逶迤,虽然挺着大肚子,可是丝毫不显臃肿,反而柔美的像会发光一样。   徐太太只看了一眼,就呆住了。这个女子美丽的出奇,更奇怪的是,隐约有一种熟悉感……   她好像见过这个女子。在哪里呢?   徐太太盯着唐师师发愣,周围的女子咳了一声,扶着徐太太跪下:“见了皇后娘娘,还不行礼?”   徐太太被人摆弄着跪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竟是皇后!徐太太霎间吓破了胆子,诺诺低着头,再不敢抬头看一眼。   唐师师放下茶,说:“徐太太请起。来人,看座。”   杜鹃搬来一个绣墩,徐太太又被人摆弄着坐下。徐太太坐在绣墩上,觉得自己手和脚都不对劲了:“皇后娘娘,您……您贵人多忙,找妾身来做什么?”   唐师师笑了笑,倚在扶手上,不疾不徐说:“徐太太,好久不见。”   听到这个声音,徐太太灵光一闪,想起一个人来:“是你!”   徐太太想起来了,几年前在西平府靖王府时,徐太太进府给世子妃拜年,曾遇到过一个极其漂亮的女子。那时候她还是个侍女,没想到,现在竟成了皇后。   徐太太内心感觉颇为复杂,她记性不好,可是这样漂亮的女子,就算想忘也忘不了。要不是侍女和皇后身份太过悬殊,徐太太见第一面的时候就该记起来了。   唐师师和徐太太有过一面之缘,她没在乎徐太太措辞上的失敬,说:“本宫今日请徐太太过来,是有一件事想请太太帮忙。”   徐太太一听,连忙说:“娘娘您说笑了,妾身有什么能帮得上您?您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唐师师微笑:“这件事,唯有徐太太能办到。前些天世子出宫,世子妃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想来,是去见徐太太了吧。”   徐太太顿时讷住,讪讪地说不出话来。唐师师没理会徐太太的不自在,继续说:“世子和徐太太母子情深,有天然的血缘羁绊,若是拦着你们不让见面,倒显得本宫很无情一样。但是,徐太太,人要有契约精神,既然答应了皇上,那就要说到做到。”   徐太太的表情难看起来,坐在绣墩上很不安宁:“皇后这话是什么意思?皇后以为我们贪慕皇家的权势吗?这是绝对没有的事情。妾身绝不贪皇家一个子,妾身之所以跟来金陵,只是因为爱子心切,想多看世子几眼而已。”   唐师师低头笑了笑,说:“本宫也没说徐太太贪慕虚荣。太太心疼儿子是人之常情,但是情不过法,世子姓赵,早就不再是太太的儿子了。徐太太若是舍不得儿子,那当初就该拒绝靖王;既然当时同意了,收了靖王府的好处,那现在,就不要藕断丝连。”   徐太太的脸色刷得变白。唐师师微微笑着,说:“皇上培养世子一场也不容易,从小给世子用最好的东西,请最好的夫子。这些年来衣食住行、读书习武,不说花费的时间、精力,仅说砸进去的银钱,就是一笔天文数字了。眼看皇上把世子培养出来了,徐太太跑过来认母子情深。徐太太,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徐太太脸从白转红,浑身火辣辣发烫。刚才她觉得皇宫明灿灿的,到处都在发光,但是现在徐太太只觉得刺眼,这里面所有东西都在嘲笑她!   徐太太蹭的站起身,她动作太猛,都把绣墩带倒了。杜鹃皱眉,在旁边呵斥道:“放肆!”   唐师师抬手,示意杜鹃退下。杜鹃行礼,静静退到另一边,但是看徐太太的目光依然不善。   唐师师面带微笑,说:“徐太太,听说你的弟弟被锦衣卫抓走了,这里面是一万两银票,足以支付令弟欠下的赌债。锦衣卫那边我已经派人去疏通了,想来过不了多久,令弟就能回家。不过,凡事有一有二,没有再三再四,剩下的钱徐太太不用还了,但是,我不希望再看到下一次。”   “来人,送徐太太出宫。”   宫女上前来引徐太太出门,徐太太避开宫女的手,浑身颤抖着,说:“不用你们扶,我自己会走!”   说完,徐太太头也不回,大步朝外走了。杜鹃看着徐太太的背影,气得直骂:“无礼至极,她算什么东西,敢在皇后面前摆谱?皇后好心替他们家还钱,她还委屈上了?”   唐师师轻轻笑了一声,升米恩斗米仇,莫过于此。拿了她一万两银票,还觉得她侮辱了徐家的脊梁骨。   呵,可真是高贵的自尊呢。   唐师师授意锦衣卫将陈泰抓起来,今天又大张旗鼓给徐太太送钱,确实存了故意的心思。她想激化赵子询和徐家的矛盾,好让赵承钧尽快看清赵子询的面目。唐师师做好了准备,但是她没想到,当天晚上,赵子询就怒气冲冲来找她算账了。   傍晚,唐师师正在喂赵子诰喝粥,外面忽然传来嘈杂声,还有宫女太监阻拦的声音。   “世子,皇后娘娘在里面静养,世子……”   唐师师放下汤匙,用手帕给赵子诰擦了擦嘴,对奶娘说:“抱他下去吧。”   奶娘眼睛前后看看,露出惊慌之色。旁边的宫女已经收起碗匙,福身道:“遵命。”   说着,宫女用力撞了奶娘一下,瞪道:“还不快走?”   奶娘如梦初醒,赶紧抱着赵子诰起身。奶娘出门时,正好看到赵子询怒气冲冲进门。世子脸上含着怒,眼睛被火烧的晶亮,丝毫没有平时谦谦君子的模样。   奶娘只看了一眼,赶紧低头,抱着赵子诰出门了。   坤宁宫内宫女给赵子询行礼,杜鹃站在前面,道:“参见世子。世子,天色不早了,您急匆匆来坤宁宫,有什么要事吗?”   赵子询忍着怒,说:“你们都出去。”   杜鹃皱眉,露出怒色。唐师师示意杜鹃退下,说:“既然世子有话要说,你们就先出去吧。”   杜鹃拧着眉,十分不赞同:“娘娘!”   “出去吧。”   杜鹃没办法,只能带着人走出门外。但是杜鹃留了心眼,没有关门也没有走远,就停在大殿门口。   等侍女们走后,唐师师不急不慢,问:“说吧,世子气急败坏,所为何事?”   赵子询胸膛起伏,几乎是从牙缝中蹦出这几个字:“唐师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唐师师挑眉:“什么事?世子,劳烦你将话说清楚,我做了什么?”   “你为何要羞辱徐太太,今日回府后,她寻死觅活,险些上吊死了!”   唐师师心里挑眉,看赵子询气冲冲的样子,徐太太寻死估计是刚发生的事情。那就巧了,她上午叫徐太太来说话,等到晚上,徐太太才寻死,还正好让赵子询知道。   可真是巧啊。   唐师师语气平淡,回道:“我和徐太太不熟,我怎么知道她为何寻死?”   “你!”赵子询气得不轻,他看着眼前这张年轻美丽又无动于衷的脸,简直恨不得将她的冷漠撕碎,“她今天只见了你。要不是你,她为什么会以泪洗面,说自己没脸活了?要不是你,舅舅怎么会被抓到诏狱里?”   呵,连陈泰赌博都怨到她身上了。唐师师目带讽刺,道:“舅舅?世子,你莫要忘了,你现在姓赵。”   唐师师实在太明白如何激怒一个人了,赵子询瞬间怒不可遏,高声喝道:“可她毕竟是我的生母!”   唐师师同样抬高声音,压住赵子询的气势:“本宫亦是你的嫡母。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你来质问当朝皇后,还在本宫的殿里大吼大叫。赵子询,这就是你的忠孝礼义吗?”   赵子询气红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唐师师。这个女人如此美丽,心肠却如此恶毒,她故意羞辱他的母亲,现在还用养育之恩压他。他是受了靖王府的恩德,但是,并不代表他们就可以肆意践踏他的自尊。   赵子询用力看着唐师师,一字一顿道:“好,唐师师,杀母之仇,我毕生难忘。”   唐师师同样不屑地笑:“本宫说什么了,她寻死关本宫什么事?还有,赵子询,本宫现在是你的嫡母,你没有资格直呼本宫的名字。”   赵子询乘着怒意来质问唐师师,现在冲动消散,血液里的躁动却更甚。他定定看了唐师师一眼,转身离开。   唐师师端坐在皇后宝座上,从始至终,没有给过赵子询一个正眼。赵子询快出门时,唐师师慢悠悠开口:“既然世子傲骨凛凛不可冒犯,那今日的一万两银票,劳烦世子补上。”   这个女人!赵子询握紧拳头,最终忍着,一言不发,掀袍离去。   等赵子询走后,杜鹃从殿外进来,频频皱眉:“皇后娘娘,您和世子闹这么僵,是不是不太好?”   唐师师轻嗤:“是他不敬本宫在先。别人欺我,本宫还要笑脸相迎不成?”   杜鹃依然很担心,委婉道:“娘娘,现在皇上不在京城,再说了,您和世子毕竟是一家人,不看僧面看佛面……“   唐师师淡淡看了杜鹃一眼,杜鹃顿时噤声,不敢再说。   不看僧面看佛面?唐师师冷笑,看谁的面子都不好使。她早就受够这个傻逼渣男了。   赵子询一路大步流星走回端敬宫,进了宫门,他依然气得双眼发黑,耳朵嗡鸣,根本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   端敬宫的人见世子表情不对,全都远远躲开,不敢靠近了触霉头。赵子询正在气头上,根本没心思应付卢雨霏,直接就去了周舜华房里。   周舜华看到赵子询来了,什么都没问,温柔地给赵子询解下外衫,端上凉茶,然后站在赵子询身后,柔柔地给赵子询揉太阳穴。   赵子询一碗清茶入肚,理智慢慢回笼。他这时候再想刚才的事,觉得他有些太冲动了。   现在赵承钧虽然不在,但是宫里处处都是他的眼线。要是让赵承钧知道赵子询敢吼他的心肝宝贝,绝对不会轻饶赵子询。   何况,他毕竟是养子,不敬皇后这等事传到朝堂上,终究是他不对。   赵子询现在已经有些后悔了。可是当时他看到徐太太脖子上的淤痕,根本无法冷静。尤其那个人是唐师师,这让赵子询格外不能忍受。   周舜华见赵子询冷静下来,温温柔柔地问:“世子,发生什么了,您怎么气成这样?”   赵子询回神,他放下茶杯,淡淡道:“外面的一些朝事。”   周舜华应了一声,她知道赵子询这样说,就是不想让她继续问的意思。周舜华识趣地闭嘴,转而道:“世子,您用饭了吗?妾身让尚膳局准备?”   赵子询点头。他匆忙被叫到徐家,去了后看到徐太太的惨状,怒发冲冠,哪有心思吃饭。等从唐师师那里走了一趟后,赵子询越发生气,更加没胃口了。   但是晚膳总是要吃的。周舜华出去备饭,赵子询坐在侧殿,四周都是周舜华的气息,甚至他额头上还残留着周舜华手指的馨香。可是不知为何,赵子询眼前频频浮现唐师师的模样。   她寝殿的摆设,她低头时耳畔垂下的碎发,她背对着门口梳发的样子……以及她嘲讽人时,眉宇间似笑非笑的薄凉。   别的女人都是温温柔柔的水,唯独她,爱恨都轰轰烈烈,让人伤筋动骨,无法自拔。   赵子询愣神时,外面忽然传来口哨的声音。赵子询回神,看向槛窗,外面站着一个灰衣人,做太监打扮,看起来急不可耐。   赵子询走近,低声问:“怎么了?”   灰衣人左右看了看,凑到赵子询身边,低不可闻道:“世子,成了。” 第135章 大结局   八月底, 前线传来消息,朝廷军征讨周王、齐王大获全胜,但是在撤军途中, 皇帝中了暗箭, 病倒了。   皇帝受伤, 大军自然没法行进。现在十万大军驻扎在途中, 心惊胆战地等着军医给陛下疗伤。   斥候将这个消息传到金陵后,朝中顿时掀起轩然大波。唐师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都凉了。   赵承钧不是有防备了吗,为什么还会中箭?难道已经写好的结局, 真的没有办法改变吗?   唐师师呆坐半晌,不敢相信这个消息。他答应过被她使唤一辈子, 这才多久,他怎么可以食言呢?   杜鹃见唐师师脸色不对,吓到了, 慌忙说:“娘娘,陛下身体素来强健,再说军中有御医随行, 陛下一定会平安归来的。陛下吉人自有天相, 娘娘不要太担心了。您肚子里还有孩子,要保重身体啊!”   如果是寻常, 唐师师也觉得赵承钧身体那么好,不过一次小小的受伤, 他一定会撑过来的。可是这次不一样。   这是专门定制给赵承钧的死局,是天要杀他,给赵子询让路。唐师师突然激动起来,站起来问:“世子呢?赵子询在哪儿?”   唐师师后悔了, 她当时不应该让赵承钧离开,更不应该让赵子询活着。赵承钧说不能用未发生的事情惩罚现在的人,唐师师信了,可是现在,赵承钧还是中暗箭了!   一定是赵子询,一定是他在搞鬼!宫女们见唐师师情绪不对,慌忙拦住唐师师:“娘娘,您怎么了,您要冷静啊!”   唐师师疯了一般挣扎:“放开我,我要杀了他!”   杜鹃听到这里吓得心尖乱颤,她连忙示意人关住门,自己用力抱着唐师师,说道:“娘娘,陛下只是受伤,并没有传来坏消息。您肚子里还有孩子,您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两个孩子想想啊!”   唐师师终究是个怀胎八月的孕妇,怎么敌得过四五个丫鬟的力气,很快就力竭了。她失力摔在塌上,眼睛中的泪簌簌而下。   杜鹃看着也难受,她跪在脚踏上,用力握着唐师师的手,不断提醒道:“娘娘,只是受伤的消息而已。陛下多谋善断,处事缜密,一定会没事的。”   唐师师哭得说不出话来,她现在唯有希望,这一切只是赵承钧的计谋。他没有受伤,或者受伤了,却很轻。或许要不了多久,前线就会传来他转好的消息。   可是唐师师的幻想落空了。接下来几天,外朝一直没有消息,五天后,报信的人回来了,却说:“暗箭上有毒,陛下中了毒,这些天一直在昏迷。”   唐师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直接晕了过去。   唐师师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醒来时,从王府带进宫的丫鬟们都围在她床前哭,奶娘抱着赵子诰站在不远处,不住唉声叹气。   唐师师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吃力地撑起身体,宫女们看到,连忙扶着她坐好。唐师师坐好后,立刻问:“怎么了?”   杜鹃嘴型几次开合,都说不出话来。最后,是喜鹊说道:“娘娘,姚太后出来了。”   什么?唐师师挑眉,喜鹊垂着眼睛,不敢看唐师师,低声说:“娘娘晕倒后,世子说娘娘有孕在身,气急攻心,不适合继续主持后宫。但是宫中不能没有主事的人,所以,世子请西太后出面,主持大局。”   唐师师心慢慢沉下去,好啊,赵子询为了获胜,不惜放虎出山,自毁长城。赵承钧花了怎么多年才将姚太后打入冷宫,赵子询一句话,就将赵承钧辛辛苦苦赢来的局面毁于一旦。   他竟然如此不择手段。他为什么觉得,自己可以与虎谋皮,而不被虎反噬呢?   到了这种时候,唐师师反而冷静了。她问:“还有呢?”   喜鹊嘴唇翕动,杜鹃拦住:“够了,皇后刚刚醒来,需要静养。”   唐师师眼睛静静盯着她们,红唇微动:“说。”   “娘娘……”   唐师师冷冷扫了宫女们一圈,挑眉道:“你们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杜鹃低头,喜鹊叹了口气,说:“西太后精力不济,世子让周侧妃协理六宫之事。而且,世子还说,娘娘怀孕辛苦,这几天在坤宁宫静养为上。”   唐师师眼睛看向窗外,轻笑:“我被圈禁了?他们可真是使得一手好棋。内阁和刘吉呢?”   “刘公公被世子送去照顾陛下了。世子说,多年来一直是刘公公贴身照料陛下,如果刘公公在,想必陛下能很快痊愈。阁老们还不知,锦衣卫也没动静。”   赵子询这一招确实高,刘吉是赵承钧身边最信任的太监,轻易动不得,但如果让刘吉去照顾赵承钧,那无论是谁都无法阻拦。只要刘吉出了宫,就只能任人宰割。   唐师师闭上眼睛,刘吉走了,下一个,就是她了吧。   唐家家财万贯,可是在朝廷中没有势力。王家虽然有伴读之名,但是王七郎还没有入宫,王家没必要为了她拼上全家性命。内阁,锦衣卫,都是如此,他们全部在观望。   或许他们想拥立赵子诰,但是放任唐师师和赵子询互斗。唐师师死了对他们更有利,毕竟如果唐师师在,拥立赵子诰后,唐师师就是皇太后。皇太后对皇帝的影响力,显然要大于臣子。   比拥立幼帝更有利的事情是什么?是拥立一个年幼且没了母亲的小皇帝。   唐师师想到这里,内心也坦然了。她慢慢靠在枕头上,说:“突然想吃口味重的东西。”   宫女们齐齐一怔,没跟上唐师师的脑回路:“娘娘,您说什么?”   “我说我饿了,去准备几个又咸又辣的菜吧。”唐师师抚上自己的肚子,叹道,“多大的事情,都不能亏到他。去备饭吧。”   宫女们都惊住了,都这种时候了,皇后竟然还有心思想吃的?但是杜鹃很快反应过来,她最先爬起身,说:“娘娘您稍等,奴婢这就去吩咐。”   “嗯。”唐师师说完,不忘提醒,“别放葱姜,但是多放蒜。”   “是。”   杜鹃跑去忙了,宫女们后知后觉,也纷纷给唐师师准备吃食。对啊,无论发生什么事清,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还是先吃饭吧。   唐师师依然好吃好喝,可是宫廷的气氛却一天天紧绷起来,渐渐有了风声鹤唳的意思。九月初的一天,唐师师正在喝鲜虾粥,外面走路的声音忽然紧密起来。唐师师眉眼不动,继续喝粥,宫女们急匆匆跑进来,说:“皇后,坤宁宫被人围起来了。”   唐师师淡定地将虾仁吞下,说:“我知道。是谁?”   “世子,周侧妃……还有姚太后。”   “呦,都来了。”唐师师看着手里的粥,颇为遗憾,“打断别人吃饭,太烦人了。”   唐师师被迫放下鲜虾粥,这时候,外面的人已经进来了。周舜华进来,看到唐师师还有心情吃饭,不得不说意外了一瞬。   她还有心情吃饭……真是心大。不过,唐师师的好运气,到此为止了。   唐师师也看到周舜华了,她淡淡瞭了下面几人一眼,说:“世子,周侧妃,你们见了本宫,都不请安?”   周舜华一噎,唐师师到底知不知道他们来是做什么的?都什么时候了,唐师师还有心思计较请安?   周舜华怀着怜悯的心思,给唐师师行了最后一个请安礼:“皇后金安。”   唐师师点头,应了。她看向姚太后,淡淡一笑:“原来是姚太后。好久不见,本宫身体不便,就不给太后请安了。”   姚太后衰老了许多,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那个叱咤风云的强人模样了。姚太后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说:“无妨。反正哀家和皇后,也不差这一会。”   唐师师轻笑,她身体后仰,支臂靠在引枕上,道:“说吧,你们今天来,到底有什么事。”   周舜华露出一副忧虑模样,率先开口:“皇后娘娘,今日一个西平府的老仆前来告密,说在王府里发现一个外国细作。你知道细作是谁吗?”   唐师师其实猜到了,但她漫不经心,说:“细作的事,本宫怎么知道?”   周舜华用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唐师师,说道:“是花园里修剪花草的吴婆子。皇后,妾身记得在王府时,你时常和吴婆婆见面,老仆也说曾亲眼目睹皇后和吴婆婆私下会面,吴婆子还亲手给了皇后一包东西。皇后,敢问那包东西是什么?”   唐师师心想不应该啊,赵承钧为什么没有把吴婆子处理掉?他们离开王府时,借着出行的理由,将所有底细不清的人全都留下了。唐师师本来以为,赵承钧会悄悄处理掉吴婆子这些人的。   竟然没有。   唐师师不动声色,道:“本宫不认识什么吴婆子,私下会面更是无稽之谈。周侧妃描述的这么详细,看起来,你更清楚那包东西是什么。”   周舜华不接唐师师的陷阱,依然按照自己的步调攻击:“妾身就知道皇后不会承认。幸好,忠仆将吴婆子带来了。”   说完,周舜华拍手,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从外面押着一个人进来,唐师师定睛一看,可不正是吴婆子。   吴婆子被人押着跪在姚太后脚下,唐师师看向老神在在、宛如老僧入定的姚太后,心想这才是忠仆。吴婆子分明是姚太后的人,现在,却被打为外国奸细。这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啊,不知道姚太后许诺了吴婆子什么,能让吴婆子做出这等牺牲。   吴婆子跪在地上后,宛如不认识姚太后一般,低头道:“老奴鬼迷心窍,听了鞑靼人的话,替他们偷取情报。老奴自知有罪,请世子责罚。”   周舜华皱着眉,说:“不对,你只是一个低微的剪花婆子,怎么能接触到王府的机密?说,你是不是还有内应?”   唐师师含笑看着这一幕,亲眼看着吴婆子露出纠结、害怕、为难等神色,最后她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指向唐师师:“回禀世子,老奴能偷到情报,全是靠王妃里应外合。那时候王妃还是王爷书房里的侍女,接触书信再简单不过。老奴自知通敌卖国,罪无可恕,请世子降罪!”   赵子询从进门后就一直闭着嘴,等下面人说的差不多了,他才站出来道:“放肆!如今王妃贵为皇后,肚子里还有八个月的龙种,绝不容你胡乱攀咬。你此话当真?”   “当真,奴婢若有一字虚假,天打雷劈!”吴婆子说完,抬头恳切地看向唐师师,说道,“王妃,您忘了吗,当初是您将机密书信交给老奴,还让老奴每月十五三更时去花园等您。小郡王满月的时候,您借着修建花草的机会,和老奴交代过很长一段话。王妃,这些事,您都忘了吗?”   吴婆子将时间地点都交代出来了,赵子询和周舜华一想,确有此事。赵子询又惊又怒,不可置信道:“皇后,你竟然真的勾结外敌!父亲对你百依百顺,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竟然如此背叛他?”   “我也想知道,是哪个混账背叛他。”唐师师盯着赵子询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背叛他者,必天打雷劈,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赵子询被那样的眼神看得胆寒,一时竟不敢直视唐师师。他避开视线,说:“皇后,铁证如山,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吴婆子,如实交代,你给皇后拿的那包药,里面到底是什么?”   吴婆子垂着眼睛,说:“是慢性毒。这种药刚下了不会有事,但是时间长了,会让人反应变慢,精神不集中,有时候,还会夜里睡不着觉,白日昏昏沉沉。”   赵子询瞪大眼睛,愤怒地指着唐师师道:“难怪父亲夜晚睡眠总不好,原来全是你搞的鬼!”   周舜华拧着眉,轻轻拉了下赵子询衣摆,一脸担忧说:“世子息怒。妾身想到另一件事,皇上多年习武,反应按道理很敏捷,绝不会中人暗算。这次被人偷袭,是不是因为这种毒?”   赵子询悚然一惊,露出惊痛不已、难以置信的神色。唐师师缓慢拍手,清脆的掌声在大殿中不紧不慢地响起:“两位一唱一和,配合紧密,这么好的演技,不去唱戏真是可惜了。”   赵子询和周舜华早就商量好了,今日无论唐师师说什么,他们都不予理会,绝不让唐师师带偏了节奏。赵子询表情无动于衷,心里却觉得意外,在他的印象里,唐师师一直是个咋咋呼呼、娇气做作的性格,她心比天高,胆子却没多大,今天已经被人扣上了通敌叛国的帽子,为什么,她都不害怕呢?   赵子询本以为,唐师师会哭的不能自已。明明赵承钧在时,她连手指磕破了皮,都要哭哭啼啼。   赵子询看着唐师师的脸,即便现在这种时刻,他依然觉得可惜。可惜,明明是这么好看的一个女人。   赵子询知道他对唐师师的感情不正常,她已经是他父亲的妻子,赵子询对唐师师抱有这种想法,实乃大不孝。可是有些事情就是因为得不到,控制不住,才显得尤其诱人。   如果当初,唐师师真的跟了他,可能赵子询新鲜一阵子,也就过去了。偏偏没得到,从此便耿耿于怀,越来越无法放开。   然而,女人终究不能和皇位比。有了江山,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赵子询狠下心,说:“皇后和鞑靼细作勾结,给外族传递情报,并胆大包天给皇上下毒,致使皇上中了暗算。我心中十分沉痛,然为了天下正义,我不得不秉公执法,治皇后一个谋害圣上、通敌叛国之罪。通敌叛国当株连九族,念在二弟年幼,我法外留情,留皇后一个全尸。皇后,这两样,你选一个吧。”   赵子询说着,从他背后走进来两个太监,一个手上端着酒壶,另一个端着白绫。赵子询知道,唐师师已经是皇后,通常的罪名根本奈何不了她。唯有通敌叛国之罪,才能彻底将她拉下神坛,并且将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并除掉。   等唐师师死了,年仅一岁的赵子诰,根本不成威胁。   唐师师看着毒酒和白绫,压根理都不理。她说:“我是皇后,就算我真的有罪,也该赵承钧回来罚我,你们算什么东西?这两样我是不会碰的,有本事,你们让赵承钧亲自来和我说。”   “大胆!”赵子询皱眉,“你通敌叛国,竟然还敢直呼皇上名讳!”   “通谁的敌,叛谁的国?”   所有人悚然一惊,众人惊慌回头,发现坤宁宫外的看守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没了,一个人影负手站在中庭中,不知道听了多久。   唐师师霍得回头,透过窗户,她看到那个她日思夜想,却又恨不得将其狠狠揍一顿的人就站在外面。唐师师眼眶一酸,立刻想往外跑,赵承钧吓了一跳,赶紧指示宫人:“快将皇后拦住。”   唐师师的宫女们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扶住唐师师。赵承钧大步穿过人群,看都没看两边的赵子询、周舜华、姚太后,就那样坦然地从他们中间穿过,径直走向唐师师。   “都说了多少次,你不要动,安心坐着。肚子痛不痛?”   唐师师摇头,眼泪吧嗒一声落下来了。赵承钧看着无奈,轻轻擦去她的眼泪,说:“我说了,很快就会回来。”   赵承钧眼里只有唐师师,仿佛剩下的人压根不存在。赵子询看到赵承钧的那一刻脸色就变了,他知道自己已经完败,他回头四望,果然,坤宁宫外站满了陌生的面孔,甚至连刘吉都全须全尾站在回廊下,看到赵子询的目光,他还和善地对赵子询笑了笑:“世子,久违。”   刘吉一出宫就被赵承钧的人接应到了。刘吉见了赵承钧后长吁短叹,毕竟养了十来年,怎么能没有感情。谁能知道,竟然全部都被赵承钧说中了呢。   赵承钧受到暗算是真,但是受伤是假。他装作重伤,以养伤之名不让人探望,然后自己带着心腹悄悄回京。   京城里的事情,比他最糟糕的构想,还要让人失望。   赵子询竟然能做到这一步。刘吉,赵子诰,唐师师,甚至连她未出生的孩子,赵子询都不肯放过。理智上赵承钧知道赵子询是对的,要想坐稳江山,必须斩草除根,可是情感上,赵承钧无法接受,这就是他培养了十二年的孩子。   赵承钧离开京城的时候就在想,如果这次什么都没有发生,如果这次赵子询愿意好好护着唐师师母子,等回来后,他会封赵子询为靖王。他收养赵子询时封他为靖王世子,理所应当,应该由赵子询继承靖王王爵。   赵承钧越不过人性,做不到将亲生儿子和养子同等对待。可是,他也没打算亏待赵子询。   结果,赵子询就这样对待唐师师。   唐师师见到赵承钧的时候才敢相信他真的没事,她将这段日子所有的担忧害怕、忐忑难安全哭了出来。唐师师越哭越气,也不看手边是什么,直接拿起来朝赵承钧扔去。   “你个没良心的,这么长时间,你就不能给我传个消息吗?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赵承钧看见她的动作,连忙将碗从她手里夺过:“小心划伤手。有没有伤到手指?”   唐师师拿东西砸他,赵承钧不忙着躲,反而关心唐师师有没有伤到手。赵承钧其实也很无奈,他当然传话了,并且好几拨人,来来回回在唐师师耳边说了好几次。谁能知道,她没听出来,还觉得对方在安慰她。   但是这些话唐师师听不进去,赵承钧只能认错,一边给她擦泪,一边说:“没错,都怪我。别哭了,对孩子不好。”   唐师师好容易抽抽搭搭止住泪。赵承钧将自己的大宝贝哄好后,这才看向下面那几个人。   赵子询、周舜华已经被人控制起来了,姚太后也被人束缚着。赵承钧叹了口气,问赵子询:“为什么?”   赵子询被人用刀指着脖子,一动都不能动。他听到这些话,觉得十分可笑。   事到如今,赵承钧竟然能问他,为什么?   可笑,可叹,可悲。   赵子询闭上眼,完全不屑于解释:“成王败寇,终究是我棋差一着,不及你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装假惺惺。”   赵承钧的人听了,简直气得手迸青筋。赵承钧居高临下,遥遥看着赵子询。这一刻,他仿佛透过时光,看到了那个瘦小敏又警惕的八岁孩子。   那时候赵承钧才十五,正值人生从云端落入低谷的冲击期。他的父亲死了,母亲死了,手足兄弟都死了。而他一个人在陌生荒凉的西北,朝不保夕,自己都不知道他能不能活到下一天。   徐经因为救他而死,赵承钧欠他一条命,便替徐经将儿子养大成人。赵承钧看到那个孩子眼神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孩子很像他。   聪明,但也危险。   可是赵承钧最终还是收养了他,多年来以王府世子培养,无论物质上还是教育上,没有亏待过一丁点。他以为这个孩子会长成他理想的模样,但是,没有,反而渐行渐远。   矛盾和分歧日积月累,已经侵蚀了他和赵子询的父子情分,唐师师的到来,只是最后一道催化剂而已。   野心是一步步膨胀的,谁都没有做错,但是最终,他们还是走到这一步。   赵承钧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冷静清明。赵承钧说:“世子赵子询意图谋反,勾结逆党,假传圣旨,谋害皇后。即刻起剥夺世子身份,赐毒酒。”   赵子询眼神动都不动一下,自始至终没有往赵承钧的方向看过。他大概真的觉得赵承钧出尔反尔,完全利用了他,赵承钧也无意辩解,继续下令:“世子侧妃周氏推波助澜,任氏知而不报,令周舜华殉葬,任钰君守陵。蔡国公府周家和安宁侯府任家纵女行恶,助纣为虐,抄家夺爵,三代内不得入仕。世子妃卢雨霏管理不力,念其体弱多病,不知者不罪,令其和世子和离,带聘礼及嫁妆回娘家静养,之后自由婚配,皇家不予干涉。”   侍卫称是,拖着赵子询和周舜华下去执行。刘吉于心不忍,跟到外面,亲自去送赵子询最后一程。小太监在前面倒毒酒,刘吉踱着步,将一本明黄色的制书拿出来,放在赵子询面前,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里面,正是赵子询的封王旨意。赵承钧出征前,就已经盖好了章。赵子询监国期间,只要他稍微对赵承钧上心一点,就能发现。   可惜,他没有。   赵子询和周舜华被拉出去后,赵承钧看着姚太后,姚太后也毫无畏惧地回视赵承钧。姚太后确实和赵子询合作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她是太后,赵承钧不能杀她。   赵承钧看懂姚太后的意思了,他笑了笑,慢慢从高台上走下来,说:“朕确实不能杀太后。不能赐太后毒酒,也不能让太后殉葬。但是,南阳和姚家能。”   姚太后的脸色变了,赵承钧停在姚太后的三步之前,微笑地看着她:“太后,如果朕是你,现在就选择自我了断。你死了,南阳、姚家和姚沛儿就能活。你不死,他们只能代你受罪。”   说着,赵承钧拨了拨太监托盘里的白绫。这是刚刚姚太后和赵子询威逼唐师师时拿上来的东西,看起来质量还不错。   赵承钧最终什么也没说,留下一盘被拨乱的白绫,说:“送西太后回慈宁宫吧。这次,不要再让人跑出来了。”   姚太后如失去了精气一样,皮囊一瞬间垮掉,被太监半是扶半是拖地“送”回慈宁宫。赵承钧接着又发出好几道旨意,处理了那些混乱中推波助澜,意图浑水摸鱼的官员。借着这个机会,正好狠狠敲打朝堂,收拾那些被姚太后养大了心的官员。   等将所有人收拾完后,赵承钧示意太监去外面处理残局,他进内殿陪着唐师师,问:“还饿吗?”   这么一说,唐师师摸了摸肚子,说:“饿。”   “知道饿就好。”赵承钧轻声道,“我让御膳监给你做了鲜虾粥,一会吃一碗?”   “不想吃虾了。”才一会的功夫,唐师师的口味就变了,说道,“我想吃鱼羹。”   “好。”赵承钧一口应下,他点了点唐师师的眉心,说,“对着别人窝窝囊囊,对着我脾气就大上天。刚才怎么不见你对他们凶?”   “我凶不过嘛。”唐师师理直气壮地埋怨,“再说,谁让你不告诉我?我以为你出事了。”   赵承钧看着她,真是又无奈又心疼。他叹了一声,道:“罢了,大概是上辈子欠了你,这辈子一定要被你折腾。放心,我说了,一辈子宠着你,让着你,让你住我的府邸,挥霍我的钱财,对我呼来喝去,耀武扬威,不高兴时还供你出气。一辈子还有那么久,我怎么会失言?”   唐师师轻哼了一声,不高兴地问:“为什么说这辈子宠着我,那下辈子呢?”   赵承钧失笑,揉了揉她的头发,深深地抱紧她:“下辈子也是。只要你愿意嫁我,我就永远爱你。”   “巧言令色。”   “真的。”   “当我不知道呢,你是为了孩子!”   赵承钧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奈道:“就会对我凶。”   但是又能怎么办呢?这是给他量身定制的美人计,即便一开始就知道前方是陷阱,他也甘心落下去。   所谓美人计,不过是愿者上钩。   ——《宫斗不如当太后》,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