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权臣白月光(双重生) 作者:金枕头   【本文文案】   宋玉璃是才学动人,艳冠京华的女子,世家官眷无不羡慕记恨她的才学,她的姿容。   然而家中突逢大难,宋家没了主心骨,就连一个秀才都觊觎起她的婚事来了。   为了保住宋家,她硬着头皮糊弄起了苏九卿。   宋玉璃:其实咱俩小时候定过娃娃亲,真的。   苏九卿似笑非笑:是吗?好,那我娶你。   苏九卿,皇上面前的红人,年仅二十岁就执掌皇城司,朝堂之上,便是皇子也不敢小看他。   他为宋玉璃撑腰,为宋玉璃扫清障碍,敢把皇子拉下马,权倾朝野,位极人臣。   这时候世人才明白,宋玉璃才是苏九卿的白月光朱砂痣。   苏九卿这辈子是载在她手里了。   只是他们不知,苏九卿两辈子都栽在同一个女人手里,且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是如此。   非考据党,设定各朝代大乱炖,不必较真。   女强标签是因为上榜才有的,非女强文   内容标签:重生 甜文 爽文   主角:宋玉璃,苏九卿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权臣无限宠妻日常   立意:权势并非无所不能,人与人之间的爱才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第1章 楔子   子时刚过,月悬当空,京城里正是万籁俱寂,灯火均歇的时候。   皇城司都指挥使苏家,却并不太平。   “就凭你,也想杀我?”苏九卿捂着腹部的伤口坐在床上,他伤的不轻,血水顺着指缝沁出来,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   宋玉璃双手紧紧攥着手里的匕首,浑身上下都抖得厉害。她衣袖周围沾满了鲜血,面色比苏九卿还要苍白。   “就算是我,也一样杀的了你。”宋玉璃轻声说道,声音里尽是森然的冷意。   这样的宋玉璃别说苏九卿,便是她自己都不曾见过。   她曾是京城最有才情,最守规矩的大家闺秀,孝顺父母,爱护弟妹。后来宋家败了,她嫁给苏九卿,受尽折辱,她隐忍六年,只为这一击必中。   今夜,图穷匕见,她和苏九卿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宋玉璃的刀尖不知不觉地垂下:“是你设计陷害我父亲,让他下了大狱!是你在他流放途中派人追杀,让他客死异乡!”   听到她的话,苏九卿的脸上浮现出微妙的表情,他抬眼看着宋玉璃,欲言又止,却终究只垂下眼睑,一声不吭。   宋玉璃咬牙切齿道:“就连我的母亲和妹妹也是被你毒杀!苏九卿,嫁给你六年,我日日夜夜都想杀了你。”   “是谁告诉你的?”听到此,苏九卿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神色阴枭犹如暗夜修罗,“是太子还是三皇子?”   宋玉璃冷冷看着苏九卿,“事到如今,是谁告诉我的又有什么意义?”   六年前,宋家覆灭,她的至亲先后去世,苏九卿以为他隐瞒的很好,可其实早有人将真相告诉了宋玉璃。为了接近苏九卿,宋玉璃不惜落入教坊司,再设计引苏九卿来救她,就此成了他的妾室。   这些年来,宋玉璃时时刻刻都在观察苏九卿,猜测他的喜好,了解他的习惯。她一直伪装的乖顺,这样苏九卿心情好时,总会教她几招,如何用刀,如何下毒,如何杀人……   而今夜,正是宋玉璃筹划多年的结果。   她在苏家众人的饭食中下了迷药,如今所有人都睡死过去,没人会来救苏九卿,等到明天天亮之时,众人只会看到他的尸体。   苏九卿轻轻咳嗽一声,伤口随着他的动作流出更多的血来,他的身体似乎摇摇欲坠,只能虚弱地靠在床边,丝毫看不出平日里杀伐决断的样子。   他定定看着宋玉璃,琉璃色的眸子里有种古怪而微妙的神色,许久,他的嘴角渐渐勾起一丝讥讽的笑容:“你我也算同床共枕了六年,你当真舍得杀我?”   苏九卿有四分之一的戎狄血统,生的轮廓深沉,一双琉璃色的眸子在夜色之中,愈发显得疏离,配上他漫不经心的笑容,叫宋玉璃不知为何,心中隐痛。   “我隐忍六年,就是为了今日,你不必拖延时间,今日你的人都被我迷晕了,不会有人来救你。”宋玉璃一边说,匕首慢慢抵上苏九卿的脖颈。   冰凉的液体砸在苏九卿的脸上,宋玉璃微微一怔,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哭了。   苏九卿轻轻叹了口气:“我倒没看出来,你竟有这个本事。”   他神色间略带着一丝玩味:“把刀放下吧,你不是能杀人的人。”   宋玉璃被苏九卿一激,手下又用了些力气,一抹鲜红自苏九卿脖颈间沁出来:“谁说我杀不了人?”   苏九卿低头看着那把匕首,仍是笑吟吟的样子,他似乎已从被偷袭的震怒中回过神来,轻描淡写地说道:“你知道人被割断喉咙是什么样子的吗?”   宋玉璃微微一怔。   “人被割断喉咙,血会瞬间从喉咙里喷溅而出,你若站在这个位置割下去,我的血便会喷的你满头满脸,你知道血的味道是什么样的吗?那玩意儿有点腥还有点咸……”苏九卿这样说着,而后就在宋玉璃晃神的片刻,他突然跃起,将宋玉璃一把按在床上,夺下了她手中的匕首。   那不过是电光石火的刹那,不等宋玉璃回过神来,她手中的匕首已到了苏九卿的手里。   苏九卿站起来,丝毫没有方才的虚弱,他把玩着手中的匕首,脸上却仿佛蒙上了一层寒霜,眼神凶狠的仿佛受伤的野兽。   一股凉意自宋玉璃的背后冒出来。   她心生一丝绝望,万万没想到苏九卿竟强悍如斯,腹部中了一刀,流了那么血,竟还像个没事人一般。   “药是谁给你的?”苏九卿不耐烦地问道。   宋玉璃微微一怔。   “蠢丫头,你以为若没有人帮你,你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在家中饮食里下药吗?”苏九卿见宋玉璃一副吓怕了的模样,不禁缓和了口气,“我教了你那么多,你却还是这样没脑子。”   宋玉璃回过神来,是了,苏九卿说的没错,若不是有人故意纵容,她如何能背着苏九卿弄到强效的秘药,若论用毒用药,苏九卿才是这皇城里的祖宗啊。   “我若当真杀了你父母兄妹,又为何要留你在身边?”苏九卿随手将匕首拍在桌子上,气道,“凡事多动动脑子!”   宋玉璃咬了咬唇,声音颤抖着问道:“那你敢不敢发誓,我的父母、兄长、妹妹并非你所杀!宋家家破人亡,与你毫无半点干系!”   苏九卿沉默下来,他的神色突然间变得扭曲而复杂起来,许久他才缓缓道:“我不敢。”   “那我找你复仇又有什么错!”宋玉璃怒道。   这一次,苏九卿的脸上竟莫名其妙有了些心虚,他避开了宋玉璃的目光,随手扯过外衣披上,不由分说,转身便要走:“今日宫中定是有事发生,我要先入宫一趟。”   踏出房门的一刻,苏九卿突然回眸看了宋玉璃一眼,不耐的神色间竟有一丝温柔:“别胡思乱想,等我回来,跟你好好解释。”   说罢,他大步流星地离开房间。   宋玉璃坐在床上,愣愣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直到苏九卿走远,她才勉强回过神来。   是她错了吗?若当真不是苏九卿所为,那她这六年来所做的一切,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宋玉璃低声喃喃道:“是我错了吗?我父亲,真的不是他杀的?”   “不是他。”   突然有个声音回答,宋玉璃吓得站起来,可黑暗之中,房间里四处都看不到人,只有一缕惨白的月光自窗外隐约透进来。   “是谁?”宋玉璃回答。   “宋玉璃,你实在叫人失望,六年了,你却杀不了一个苏九卿,是因为你能力不行,还是因为你已经不舍得杀他了。”黑暗中的神秘人继续说道。   宋玉璃拿起桌子上的匕首,怒喝道:“你是谁?”   “罢了,也不能怪你,苏九卿心思缜密,实在无懈可击,是我们白费了功夫,不过好在没有留下马脚,所以宋大小姐,抱歉了。”   下一刻,宋玉璃只觉心口一凉,匕首已插在了她的心口上。   她慢慢倒在床上,血自胸口涌出来,蔓延了整个床面。   恍惚之间,宋玉璃迷迷糊糊地想,也不知苏九卿回来,会不会觉得难过,可惜到了最后她仍然不知道那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第2章 地契   “小姐,小姐,不好了!”小丫鬟聒噪的声音传来,宋玉璃慢慢睁开眼睛,她自床上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并不在苏家,而眼前的一切却仿佛是她过去的闺房。   小丫鬟云香推门而入,满脸惊慌地扑到她床前,大喊道:“大小姐,宫里传出消息,老爷被下了大狱!”   门外,母亲的哭泣声由远及近,宋玉璃愣愣地看着云香,小声问:“今天是何日?”   云香只当宋玉璃刚睡醒还迷糊着,焦急道:“今日是二月出三啊小姐!您糊涂了吗?”   二月初三,正是父亲被皇上治罪,打入天牢的日子。   宋玉璃恍惚地看着云香,一时之间竟分不清自己这是刚从梦中醒来,还是突然入了梦中。   她懵懵懂懂地从床上起身,由着云香帮她梳洗,看着铜镜中神色茫然的少女,她渐渐回过神来,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确认自己真的回到了十四岁的时候。   这一年,父亲下了大狱,宋家的灭顶之灾,才刚刚开始。   宋玉璃有些不敢置信,只觉得自己的一生仿佛都在一场梦中耗尽了,那到底是梦还是真的?若只是梦,为何如今她脑中清楚的知道今日将要发生的事,若是现实,她又为何坐在这里?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看着镜中尚且稚嫩的脸,渐渐定下神来,无论如何,这日子总得一日日的过下去,不是吗?   今日府中大乱,云香也是心神不宁,连宋玉璃的鬓发都梳不利索,扯断了她的头发,让她疼的抽了一口冷气。   “小姐恕罪……”云香吓得跪在地上,忍不住轻声啜泣起来。   宋玉璃低头看着她,想着当初她也是这般混乱,六神无主,可怕又有什么用呢?   怕就能让父亲从天牢里出来吗?   “起来吧,继续梳头。”宋玉璃淡淡开口,“我今日想梳一个稳重些的发式。”   云香愣了愣,抬头看向宋玉璃,只见她神色平静,只盯着镜子中的自己:“打起精神来,日子还长着呢。”   却不知这句话,她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对云香说的。   梳洗过后,宋玉璃又吃了早点,这才稳稳当当地到了母亲的房间去。   宋玉璃的母亲宋夫人初闻噩耗,已然不知所措,只坐在房中,默默垂泪。   “你可算过来了,我方才派人三番四次催你,你竟还有心思吃饭。”宋夫人埋怨地看了宋玉璃一眼,嘟囔道。   宋夫人不过三十五岁,虽生育了三个子女,却天生丽质,容貌妍丽,瞧着不过三十岁上下的样子。她向来不是担心事的性子,如今丈夫莫名其妙下了大狱,全然慌了手脚。   宋玉璃多年不见母亲,呆呆瞧着宋夫人容颜依旧的年轻模样,突然间喉头哽咽,眼中渐有了些泪水,竟是一动也不能动了。   宋夫人瞧了宋玉璃一眼,只觉女儿今日与过去大不相同,只如今家中这般情况,她也顾不上了。   “大事不好了,你父亲今早不知怎的触怒了皇上,被下了大狱了。”宋夫人一边说,一边默默垂泪。   宋夫人不知缘由,宋玉璃却清楚的很。   宋玉璃的父亲宋子元在朝中官拜吏部尚书,乃是当今皇上的肱骨之臣,只是这两年因陷入夺嫡的风波之中,为皇帝所忌惮。   他今日上朝,是参奏今年科考舞弊大案,可未料到却落入了奸臣的圈套,不但证人当朝翻供,更让皇帝以为他是结党营私,倾轧同僚。   其实这次宋子元下狱,皇上也不过是一时的不快,并没有置他于死地的意思,只是宋家在宋子元出事以后,动作太慢,未能及早止损,才一步步走向了衰落。   宋玉璃也是后来进了苏府,才渐渐想清楚这些的。   她心中难过,慢慢走到宋夫人身边,伸手抱住母亲的肩膀,轻声劝道:“阿娘,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咱们得想法救救父亲。”   宋夫人哭道:“我如何不想救他,可那些朝堂上的事情,我们这些深宅大院的女子哪里做得了主?我平素里从不过问你父亲官场上的事,如今他在京中与谁交好我也不知道,这可怎么办啊。”   “娘不认识官场中人,也不奇怪,但如今父亲人在天牢,上上下下都得打点,您得赶紧清点库房,多准备些银子才是。”宋玉璃宋夫人听了,觉得宋玉璃所言颇有些道理,忙转头对身边的刘嬷嬷说道:“你去把宋福找来。”   刘嬷嬷点点头,出门去了。   宋福乃是宋府的管家,管着宋家上上下下的大小事宜,因宋玉璃的母亲不善管家,宋家的大小事宜多是宋福在管,宋夫人乐的清闲。   上辈子,宋家败落的如此之快,也和这个宋福脱不了干系。   当初,宋子元刚一出事,宋福便偷偷变卖了宋家的田产铺面甚至是祖上收藏的古董字画,全部折成现银,偷偷运出京城。   后来,宋夫人想用些银钱上下打点,才发现宋府已被搬空,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   是以,这一世宋玉璃头一件要做的事便是要把宋福稳住,将管家的大权收回来。   刘嬷嬷腿脚快,不一会儿,宋福便跟着刘嬷嬷入了宋府。   宋福虽已年过四十,模样却十分年轻,瞧着不过三十岁上下的模样,俊秀优雅,说话亦是斯斯文文的,最是稳重。   只今日,他一进屋,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夫人啊,奴才愧对主君,愧对夫人啊!”   宋夫人吓了一跳,道:“你这是怎么了?先起来说话!”   宋福不起,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爬到宋夫人脚下,抽抽噎噎地说道:“今早听闻主君出事,奴才知道这事定是要用钱的,忙将家中的地契铺面单子都寻了出来,却发现……却发现……”   “发现什么?”宋夫人心惊肉跳,直觉不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城郊那千余亩水田的地契竟不翼而飞了!”   “什么?”宋夫人浑身一震,慢慢坐倒回椅子上。   方才经宋玉璃提醒,宋夫人最先想到的就是京郊那千余亩的水田,那是宋子元母亲的陪嫁,水田肥沃,出产极高,是如今最卖的上价钱的,这好端端的,地契怎就没了呢?   宋夫人越想,面色越白,几乎要背过气去。   一时之间,满屋子的人更是哭成了一团。   直到宋玉璃慢悠悠地开口:“地契丢了,倒也无妨。”   一时之间,宋夫人和宋福齐齐看向宋玉璃。   “我朝历来地契有三部分组成,官契、私契和契尾,三联内容相同,合在一起,才是地契。如今是家中的私契遗失,可官契和契尾还在布政司有备案,只需稍加查证,再补一份就是了。”宋玉璃笑吟吟地看着宋福,“这些事,想来宋叔定是知道的吧。”   宋福瞧着宋玉璃,勉强笑了笑,伸手抹了一把冷汗:“知道,自然是知道的。”   宋福一出口,宋玉璃便心中发凉,她当年只当宋福是大难临头之时,才私卖宋家田产,可如今看来,只怕那千亩良田,定然是早已被他卖掉了。   宋玉璃心中大怒,面上却不见半分恼意,只道:“只是补办私契手续繁琐,如今父亲又不再府中,只怕又要耽误些日子了。”   宋福原本面色煞白,几要露出凶相,听宋玉璃这般说,才勉强笑了笑道:“大小姐说的是。”   “宋叔,如今父亲出事,正是用钱的时候,母亲想要你将家中财产清点一番,看看有多少银钱可用,也好心中有数。”宋玉璃继续说道,“一个时辰可够用?”   宋福干笑道:“够用够用。”   说罢,他便行了礼退下去。   待宋福走了,宋夫人才焦急道:“这地契怎会说丢就丢呢!若是家中进了贼人,可如何是好,你如何就不追究了呢?”   宋玉璃看着宋夫人,无奈道:“阿娘还没发现吗?这是家里有内贼啊。”   宋夫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宋玉璃,竟是一时哑口无言。   宋玉璃顾不得解释,她抬头看向宋夫人身边站着的刘嬷嬷道:“刘嬷嬷是我母亲身边的老人了,我信你的忠心,眼下有个极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去做。”   刘嬷嬷是宋夫人的乳母,如今年纪虽然大了,但力气胆识都是有的,她知道宋夫人的性子过于温良,却未料到大小姐竟是个有魄力的,小小年纪,却已有些心机和手段了。   这让她心中一喜,重重点头道:“大小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老奴。”   “我要你盯紧了宋福,这一个时辰,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每一点每一滴的细节你都不要放过。”宋玉璃冷声说道,“再还需要嬷嬷寻个可靠的人,盯紧了秋兰园的那位。”   宋夫人一脸惊讶:“你派人去盯周姨娘做什么?”   秋兰园住的是宋子元的一个妾室,宋子元与宋夫人夫妻恩爱,并不怎么搭理妾室,这个秋兰园的周姨娘乃是前些年宋子元的姑母相赠,不好推辞,这才收了下来。   上个月,周姨娘刚刚生下一个男婴,也算是对宋家有功,宋夫人纵然觉得她碍眼,却也没怎么折腾过她。   宋玉璃闭了闭眼,却不知该怎么告诉宋夫人,她对周姨娘的怀疑。上辈子,宋家一倒台,这个周姨娘便带着孩子人间蒸发了,自此再无音信,宋玉璃觉得可疑,故而叫刘嬷嬷派人盯紧了。   刘嬷嬷早就看周姨娘不顺眼,也不问缘由,一口应了下来,转身便走了。 第3章 奸情   宋玉璃对她十四岁时朝中势力划分并不十分清楚,上辈子,宋子元最终判了流放,之后不久便死在流放途中,宋家其余亲眷罚入奴籍。   那时候人人都说,宋子元是被皇城司都指挥使苏九卿派人杀害,宋玉璃派出去打听的丫鬟小厮也是这样来报。   半年后,宋玉璃的哥哥离奇身亡,宋玉璃备受打击,发誓要杀苏九卿报仇,这才卖身给教坊司,趁着苏九卿喝醉,故意与他纠缠,才成了他的妾室。   她进入苏家的第四年,外头又传来了母亲和妹妹被人毒杀的消息,宋玉璃备受打击,因此大病一场。后来,她无意间得知,杀害母亲和妹妹的毒药,竟是出自皇城司。   想到此,宋玉璃的心中五味陈杂。   人人都知道,苏九卿并不亲近女色,当年她是用了些手段才叫苏九卿买下了自己,之后的几年,宋玉璃极力伪装成一个安静本分的女人。   她生命中的前十四年都是深闺中的大小姐,与世无争,后面六年却费尽心机,想知道深宅大院外面的一切。   也许是宋玉璃表现的安分,也许是苏九卿并不在意她知道多少,那几年苏九卿在家中做事,从不避讳宋玉璃。她也因此学到了一些手腕,可始终却找不到杀他的机会。   直到六年后,宋玉璃拿到了药力强劲的秘药,这才有了后来那一场失败的刺杀,和一个也许永远不会有结果的答案。   往事已矣,宋玉璃收敛了心神,开始仔细盘算如今到底该如何行事。   这辈子无论如何总比上辈子强些,宋玉璃想着,待她拿些银子疏通一下,起码让她去天牢见到父亲,或许能有转机。   想到这,宋玉璃打起了精神,她站起来转头对宋夫人道:“阿娘若是有了心情,不若我们打点些被褥衣裳,想法子给父亲送去,天牢阴冷,如今又是春寒料峭的时候,若是染上风寒,更是不好。”   宋夫人正是六神无主,听女儿这般说,忙点头道:“好好,我去准备。”   她瞧着女儿镇定自若的模样,心里也渐渐有了些主心骨,开始替夫君收拾衣裳。   而此时,宋福回到库房,将账簿一一翻了出来。他自小是宋子元的书童,因机灵能干,很得宋子元信任,后来宋夫人进门不理庶务,宋子元便将家中内外一并交于他管理。   宋福起先也是兢兢业业了些时日,只是人心思变,加上又无人管束,便暗地里私卖一些宋家的产业,充作私库。   那京郊千余亩的水田早在上个月便被他卖掉了。   今日宋子元一出事,宋福便准备好了要跑路,他在房中来回踱步,看着那些根本抹不平的账务,心中焦躁,终究是下定决心,出了房门,朝秋兰园去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刘嬷嬷便跟上去,刘嬷嬷对内宅熟悉,瞧着宋福去的方向,面色愈发阴沉下来,她一路跟过去,见宋福进了秋兰园,周姨娘身边的丫头竟还站在门口把门。   可刘嬷嬷机灵,知道秋兰园后头有个狗洞,她钻进去,恰好摸到了周姨娘屋外,在墙根下听着。   “你若要走,我和孩子可如何是好?我不依,你定要带我一起走!”周姨娘的声音隐约传来。   宋福长叹了一口气:“夫人再不管事,可那么多的亏空她哪里看不出来,今日我说丢了地契已经让她起疑,若你我今日一同跑了,便是傻子也看得出你我的关系了,到时候报了官,咱们都跑不了。”   “可……可……主君出事,万一要抄家……”周姨娘一边说,一边呜咽起来,“可怜我这无辜孩儿,也要跟着受磋磨。”   “傻丫头,主君的事这一时半会儿哪里判的下来,你且先安心住着,等风声过了我再接你。我的心肝儿,只要沉住气,日后可都是我们的好日子了。”   说罢,二人免不了你侬我侬了一翻,刘嬷嬷冷着脸听着,气得几要晕过去,却终究记得宋玉璃的嘱托,小心翼翼退出去,又命自己手底下的一个丫鬟就守在那狗洞附近,盯着秋兰园的动静。   刘嬷嬷一路回去见了宋玉璃,气得浑身发抖,几度张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许久,才将所有事一一与宋玉璃说了。   宋玉璃蹙眉听着,面上并没有太大波澜。她上辈子遭逢大难,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事她未曾放在心上,只细细思索如何处置。   此时,宋夫人尚在屋内收拾宋子元的衣物,宋玉璃回眸看了一眼,沉吟半晌才轻声道:“刘嬷嬷别着急,也不必叫我母亲听着,总还有几个时辰的功夫,咱们从长计议。”   刘嬷嬷眼睛一红,哽咽道:“夫人是我看着长大的,她打小就不经事,本就不该做大夫人,我来时也想了很久,也没准备告诉她的。”   宋玉璃不禁失笑。   母亲的性子宋玉璃是最明白不过的,没有心机,也无手段,只生的一副好皮囊,小时候父母宠爱,嫁人后丈夫又是翩翩君子,不但入得朝堂,就连家里的事也都打理的井井有条,不必她操心。   也正因为如此,宋夫人半点人情世故不通,于管家之事也不慎在行,宋子元不在,宋家就彻底没了主心骨。   这些事宋玉璃也是后来进了苏家,跟着苏九卿学了一些才想明白的。   她心中感叹,面上却不好说母亲的不是,只和刘嬷嬷道:“宋福今日就能走,可见这府中大半家产已入了他的囊中,咱们先寻个理由绊住他再说。”   刘嬷嬷听此点头道:“是,决不能让那狗娘养的跑了。”   宋夫人整理完衣物,出来瞧着刘嬷嬷回来了,忙问:“如何了?”   刘嬷嬷笑道:“夫人放心,管家正在收拾账本呢,只东西繁多,需得多处理一阵子。”   宋夫人听了,才安下心来。她本就身子骨弱,又受了惊吓,如今微微松了神,便觉浑身酸软,只歪在软塌上。   宋玉璃瞧她面色苍白,想起上辈子她这身子从父亲出事后就没好过,忙上前探了探宋夫人的额头,入手处一片滚烫。   “阿娘病了,快把她扶进屋休息,再请个郎中过来。”宋玉璃皱着眉头道。   刘嬷嬷见了,忙上前将宋夫人扶进内室。   宋夫人这一病倒,很快便来势汹汹,待宋福拿了账簿过来的时候,宋夫人已烧的有些迷糊了,只宋玉璃和刘嬷嬷带着几个丫鬟仍在屋中坐镇。   宋福见内室里乱成一团,心中暗喜,与宋玉璃道:“大小姐,这两年宋家名下的铺面田产庄子的账本都在此处了。”   宋玉璃取过一本,装模作样的翻了翻,便撂在一边。宋夫人自己就不懂庶务,更不必提教宋玉璃了,这些东西她是一概看不懂的。   宋福就是拿住了这一点,才敢这般大模大样的来交账。   “宋叔辛苦了。”宋玉璃叹了口气道,“如今母亲也病倒了,父亲又在牢里,我一个小丫头当真是六神无主了。我已去信给叔父,要他入京来帮忙,可这几日,还需得宋叔多费心了。”   “那是自然的,主君和夫人待我等不薄,我等自当尽心尽力。”宋福忙道。   “我想父亲摊上这么大的事,日后使银子的地方必定很多,我娘当年嫁过来时,还有不少嫁妆,都还在她的私库里。如今我想一并交给宋叔去办,看看哪些好变卖的,便先出手,多换些银子回来。”宋玉璃言笑晏晏说着,又朝刘嬷嬷使了个眼神。   刘嬷嬷点了点头,回内室取出一个箱笼,自里头拿出三份地契,递给宋福。   宋福听此,眼中流露出一丝贪婪的目光,而后又被他收敛了回去。   “这三分地契宋叔收好,这两日便劳烦您多去跑跑,能卖几个银钱便卖几个。”宋玉璃叮嘱道,“如今家里这境况,买家定会杀价,宋叔掂量着办,能尽快兑出现银是最要紧的。”   “小姐放心,奴才定竭尽所能。”宋福忙起身接过地契,喜滋滋地走了。   待宋福走后,刘嬷嬷才流露出一丝心疼来:“那三张地契也是四百多亩良田啊。”   宋玉璃冷笑道:“若不放些诱饵,如何能稳得住他,嬷嬷放心,宋福吃下去的,我都得叫他吐出来。” 第4章 手腕   却说宋福本是准备当夜离开宋家,但见那三份地契在手,免不了起了贪念。   他有心寻个相熟的商人,将这地低价出让,从中抽成获利,第二日便兴高采烈地出门去了。   宋福前脚离开,后脚刘嬷嬷便带着几个粗使婆子冲进秋兰园,将院子里一干人等尽数绑了,只将周姨娘和襁褓中的孩子扣在了宋夫人的屋里。   宋夫人病重,宋玉璃已然成了宋家的主心骨,后院的婆子们都以她的话马首是瞻。   周姨娘被五花大绑扔在宋玉璃面前,吓得嘤嘤哭了起来。   她本是良家女子,父母早亡,因生的貌美,兄嫂又刻薄,将她卖入大户人家,又辗转送进宋府。   宋子元为人宽厚,但却不爱女色,并不常来,那宋福倒是常常嘘寒问暖,纵然只是个管家,但宋福生的英俊,举手投足又有些贵气,周姨娘春心寂寞,被撩拨了几次便按捺不住,二人这才滚到一处。   宋玉璃心知今日必须唬住周姨娘,才有翻盘的机会,因而起先便面色阴冷。   她的模样随了母亲,自带那锦绣玉团堆砌出来的矜娇与贵气,平素里低眉顺目,最有大家闺秀的温柔,只今日她却故意画了凌厉的妆容,剑眉入鬓,胭脂口脂均选了深色,目中再带些杀气,便有了些女魔头的味道。   她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森森的寒光映在她的眼睛里,十分可怖。   周姨娘跪在地上,瞧着宋玉璃的模样,不禁有些慌张。   “这两日家中多有变故,姨娘和弟弟可还安好?”宋玉璃一边玩着匕首,一边笑意盈盈地问道。   周姨娘面色苍白,但神色间还算镇定:“我本以为是夫人叫我,却未料到是大小姐。如今主君遭难,家中人人都是难过,可大小姐便是不高兴,也不好拿我撒气吧。”   宋玉璃脸上的笑容更胜了些。   “姨娘可别误会,这两日府里乱糟糟的,只怕惊扰了弟弟,这才将你们接到这儿来。”宋玉璃和蔼可亲地说道。   那襁褓中的婴孩儿许是饿了,咿咿呀呀小声哭了起来。   满场的静默,只有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   周姨娘抬头看了一眼抱着婴孩儿的奶娘,眼中流露出一丝牵挂,那自然不是秋兰园里之前用的乳母,而是刘妈妈刚从宋夫人房里选出来的。   宋玉璃眉头微蹙,道:“哎呀,这孩子的哭声可怜,听得人心都快碎了,快让我抱抱。”说着,她伸出手,那乳母便将孩子抱到宋玉璃眼前。   宋玉璃一手抱着孩子,一手仍拿着匕首在孩子的眼前晃了晃。   “弟弟可要乖乖的,姐姐送这个给你玩可好?”   那孩子不识宋玉璃的气息,哭声愈发响起来,几乎是嘶声竭发。   周姨娘心中大痛,从地上站了起来:“大小姐,匕首岂是玩具,怎能交给孩子来玩?”   宋玉璃将孩子递给奶妈,这才转头笑道:“姨娘且安心,这孩子可是我弟弟,又不是什么旁人的野种,我怎会伤害自己的至亲呢?”   她话里有话,周姨娘的脸上划过一丝恐惧,身体仿佛被鞭子抽过一般,狂抖起来。   “大……大小姐……我……”周姨娘还想申辩两句,却被宋玉璃骤然打断。   “姨娘想好了再说,弟弟这般年幼,正是脆弱的时候,一不留神说不得就要夭折的。”宋玉璃声音愈发阴沉,一字比一字更狠。   周姨娘心知事情败露,想到宋福如今不在府中,心中生出一丝绝望,她双腿发软,跪在地上。   “大小姐这是都知道了?”她呆呆问道。   宋玉璃抬低头瞧着周姨娘,眼神似在细细端详:“姨娘如今还年轻,又生的貌美,若能带着这个孩子离开京城,我再许一些银钱给你,这日子也是好过的。宋家如今也是千头万绪,我无意与姨娘结仇。”   周姨娘愣愣瞧着宋玉璃,大约是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好事,她颤抖着问道:“大小姐要我做什么?”   宋玉璃微微一笑,她倒未料到这周姨娘是有几分聪明的。   “我要你诓住宋福,将他私吞的宋家财产尽数吐出来。”   周姨娘起先还报着一丝希望,以为宋玉璃只是怀疑,却不见得知道奸夫是谁,还想着拖延到宋福回府,或有转机,哪里想到,宋玉璃竟是什么都知道的。   “我不会背叛他的。”周姨娘红了眼眶,啜泣起来,“他或许不是个好人,但他待我却是极好的。”   宋玉璃微微垂下眼睑,并不意外:“姨娘是重情重义的人,却不知我若用姨娘和孩子的性命做交换,宋福会不会愿意将他私吞的家产拱手送上?”   周姨娘愣了愣,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宋玉璃弯下腰,凑到周姨娘耳边,轻柔说道:“我可以和姨娘打个赌,我赌宋福不会选你们母子。他本就有妻子,膝下有三个儿子,最大的今年十六岁,听说十分聪慧,已过了乡试,是个秀才。”   周姨娘浑身上下抖若糠筛,她闭了闭眼,爆发出一声啜泣。纵然百般不想承认,但周姨娘知道,宋玉璃说的对。   一旦事发,宋福完全可以否认一切,周姨娘手中毫无凭据可以证明这孩子是宋福的,到那时候,她是不忠的姨娘,一顿乱棍打死,孩子陈塘,两条小命不过瞬息便烟消云散了。   宋玉璃轻声叹息,示意乳母给孩子喂奶。   那襁褓中的婴儿得了奶水,吃的砸吧作响,憨态可掬。   宋玉璃笑道:“这孩子生的眉清目秀,过个几年,定能长成个美男子,姨娘想不想见他成人,让他给您养老送终?”   此话一出,周姨娘那紧绷着的精神终于彻底崩溃,她趴在地上,呜咽着哭了起来,整个人如同疯癫。   “求大小姐放我们母子一条生路,只要……只要能保住这孩子,让我做什么都行……”   自这孩子生下以后,她日日害怕她和宋福的事情被戳穿,月子里就胡思乱想的厉害,如今宋玉璃说的话句句扎在她心上,让她不禁一时失态。   房中余下的嬷嬷和丫鬟看向宋玉璃,又是钦佩,又是震惊。方才去押周姨娘,诸人便想了许多法子如何叫她招供,却未料到宋玉璃三言两句,便把她彻底击溃。   只有宋玉璃知道,这审人的法子还是她上辈子从苏九卿那学到的。   苏九卿曾告诉过她,屈打成招是最下成的法子,真正的酷吏,折磨的不是□□,是人心,便是再硬气的人,只要找准了他的软肋下手,总能撬开他的嘴。   未料到,竟有一日,她把他教的法子,当真用上了。   这一日,入了夜,宋福才回到宋府,他本欲今日便走,却因那三张地契耽搁了,他已想好说辞,只说今日寻好买家,明日问宋夫人要了私章,钱货两讫之后,才悄然离去,如此又可多赚上千两白银。   他深夜回来,主屋早已熄了灯,宋福心中难耐激动之情,免不得又去秋兰园瞧瞧周姨娘和孩子。   这个时辰,孩子已然睡下,周姨娘却还未就寝,瞧他来了,竟是眼中含泪。   “这是怎了?”宋福吃了一惊道。   周姨娘呜咽着扑进宋福怀里,浑身颤抖道:“我们的事大小姐好像知道了。”   宋福浑身一僵,如遭雷劈,脸上的血色不禁褪尽,连青筋都爆了出来,他森然问道:“你说了什么?”   周姨娘摇了摇头:“大小姐想是没有证据,只是试探,我什么也没说,她也没多问。”   宋福听此,这才松了口气,想宋玉璃不过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宋夫人如今又在病中,定是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我……我实在待不下去了,夫君,明日你带我和宝宝一起走吧。”周姨娘啜泣道。   宋福忙伸手帮周姨娘擦掉泪水,温声安抚道:“说什么傻话呢,明日若是你我一起逃了,那宋家必定察觉,到时候报了官,下了海捕的公文,你我又能逃到哪去?我明日先与夫人请辞,只说要去外地处理田产商铺,等他们发觉不对的时候,我早已逃之夭夭。到那时候,我再派人来接你们母子,岂不是两全其美。”   周姨娘一脸惶然,她紧紧攥住宋福的手:“你若一去不回,又当如何?”   宋福伸手将周姨娘搂进怀里:“你说什么傻话,我怎会丢下你和孩子。”   周姨娘推了宋福一把,气道:“不行,我一个人在宋家,无依无靠的,害怕的很。”   宋福无奈道:“那你想如何?”   周姨娘咬着唇,盯着宋福道:“你需得给我说个去处,若你不来,我去何处寻你?可不许说什么一般的宅子打发我,你这些年贪了那么多银两,总要地方放置,你的银子在哪,我便去哪。”   宋福变卖宋家的家产,为了以防万一,自然不敢以自己的名义存进钱庄,只能折成现银存放。   周姨娘要套出来的,正是宋福的藏银之处。   只她过于急功近利,叫宋福听了出来。   宋福渐渐变了脸色,他冷冷盯着周姨娘道:“我看你不是想离开宋家,你是想着我的银子了吧。”   周姨娘心虚地后退半步:“我……我也是为了孩子……”   宋福冷笑一声,伸手掐住周姨娘的脖子。   周姨娘短促地“啊”了一声,随后却愈发发不出声音来,她拼命捶打宋福的手,几欲晕阙的时候,宋福才慢慢松开了手腕。   宋福冷冷瞧着周姨娘一字一顿道:“你最好给我乖乖闭嘴,否则我第一个要你的命!”   说罢,他转身离开,徒留下周姨娘在黑暗中默默哭泣起来。   宋福前脚走了,后脚躲在外头的宋玉璃和刘嬷嬷便进了房间。   黑暗之中,没人点灯,窗外一轮冷月映入房间,照出周姨娘瘫坐在地上萧索的轮廓。   那声声压抑的啜泣,仿佛野兽受伤的呜咽,传入宋玉璃的耳中。   “姨娘如今可想明白了?”宋玉璃淡淡说道。   周姨娘无声的点了点头。   刘嬷嬷见此,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包,拍在桌子上。   “这毒药吃下去以后,不必一盏茶的时间便会腹痛不止,需得疼够十二个时辰,才会肠穿肚烂,吐血而亡,你明早让宋福吃下,余下的,便不必你管了。”宋玉璃轻声说道。   周姨娘不说话,仍默默垂泪。   “这世道女子活着不易,姨娘纵然犯错,我却怜你命苦,此事了后,我会派人送你和孩子出城,天大地大,宋家日后的事,也就与你无关了。”宋玉璃说罢,转身离开。   刘嬷嬷跟在宋玉璃身后,她今日见过宋玉璃的手段,如今对她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不禁感叹道:“大小姐的手腕定是主君教的吧,夫人若有您一半的心思,也不至于此了。”   黑暗之中,宋玉璃莞尔一笑。   她那个温文尔雅,正人君子的父亲哪里会教她这些,教会她这一切的那个男人,她如今却不知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他呢。 第5章 婚约   待到第二日一早,周姨娘特意梳妆打扮了一番,之后便带了一碗燕窝银耳莲子羹去宋福房中寻他。   宋福昨日已起了疑心,可早上醒来,便见周姨娘亲自过来,只见她双目微红,脖子上也有淤青,端的是一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你怎过来了?”宋福板着脸,声音却不知不觉软了一些。   “我……我听说你今日要走,来送送你。”周姨娘声音轻柔着说道,“昨日都是我的错,郎君这番离开,可万万不能忘了我们母子啊。”   宋福听此,只当周姨娘是怕得罪了自己,这才放下戒心,点点头道:“你知道轻重,乖乖听话,我自不会亏待了你。”   而后,他自然而然拿起那碗燕窝一饮而尽。   周姨娘见他喝完,心中松了一口气,眼中神色却慢慢变了,她定定看着宋福,轻声问道:“若郎君走后,我们的事东窗事发,夫人处置了我和孩子,又该如何是好?”   宋福笑道:“你又胡思乱想什么,夫人如今自顾不暇,且不提主君得罪了人,根本就出不来了,等宋家一倒,哪里会有人追究你我。”   此话一出,周姨娘愣愣看着他,颤声问道:“你怎知道主君出不来了,你还知道什么?”   宋福心知自己失言,慌乱道:“我,我能知道什么?”   躲在暗处的宋玉璃听到此,冷笑一声,带着刘嬷嬷和几个家丁慢慢走了出来。   “我看宋管家知道的可是真不少呢。”宋玉璃冷声道。   宋福眼看宋玉璃出现,再瞧周姨娘慌乱的神色,已然明了自己是被出卖了怒吼道:“你这贱人!”   然而他的手刚准备给周姨娘一巴掌,便觉腹中剧痛,不禁慢慢蹲在地上,刹那间冷汗自额间沁出来。   “你……你们……”宋福疼的厉害,几乎说不出话来。   两个家丁搬过椅子来,宋玉璃在宋福的院子里坐定,瞧着他哀嚎着满地打滚。   周姨娘已退到她身边,吓得满面泪水,浑身发抖。   宋玉璃命人将周姨娘带走,严加看管起来,而后才对宋福说道:“我本以为宋叔只是贪财,没想到今日竟有这意外收获。”   宋福不可思议看着宋玉璃,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才刚刚及笄的少女竟然真的能煽动周姨娘,反过来给自己下毒?   可是,若不是宋玉璃,这阖府的人又有谁有这样大的胆子?如今大少爷不在府中,夫人又病得起不了身,他宋福自小练就一身察言观色的手段,今日才发现,自己竟然看走了眼,错看了这个大小姐。   宋福上下打量着此时的宋玉璃。   宋玉璃今日起的早,正是初春时节,清晨寒凉,她穿了一件厚厚的夹袄,外头罩了件狐皮的大氅。十四岁的少女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她面容白皙,五官小巧,乍一看是如同宋夫人一般的大家闺秀,只一双眼睛随了她的父亲,微微上挑,如狐狸一般狡黠。   “大小姐平日里瞧着知书达理,对下人都是和风细雨,一句重话都没有,却原来都是装得,今日大小姐处置了我,这消息传出去,大小姐可想过自己的退路?”宋福回过神来,艰难说道。   大夏重文轻武,民风保守,喜女子宜室宜家,别说抛头露面,便是性子过于强势尖锐,也会被人说三道四。   宋玉璃出身书香世家,自小学的就是谨言慎行,恭谨柔顺,平日里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今日这一番教唆投毒,别说宋福,便是宋家其他的佣人心中也都打着鼓呢。   “是啊,若非宋家如今无人,我也不至于这般作为。”宋玉璃轻描淡写道,“宋叔你自身难保,竟还关心起我的退路了,不若先想想你的退路吧。”   她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眼下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把你知道的都交代了,把银子都吐出来,我自会给你解药,放你离开,否则一日之后,你必定肠穿肚烂而亡。”   宋福冷笑一声,不答反问:“大小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何知道这毒药从哪来,如何买?你到底是大小姐,还是何方妖孽?”   古人最讲怪力乱神,宋福此话一出,周围的仆役们也不禁神色微变,看向宋玉璃的目光带上了疑惑。   这毒药确实是宋玉璃派人去黑市上买的,这交易的地点在哪,黑市的贯口和习惯,甚至价钱,她都交代的一清二楚,显是早已知道。   宋玉璃瞧着宋福,心中感叹未料到这人在这样的绝境中,竟还有倒打一耙的心思,不禁微微一笑:“看来宋叔当真十分好奇啊。”   宋福勉强笑了笑。   “事到如今,为了救我父亲,为了宋家,我也不怕你们知道。”宋玉璃料到此事一出,众人定会起疑,因此早有准备。   她自袖中拿出一块玉佩给众人看过,只见那玉佩质地细腻,雕工精湛,一看便并非凡品。   “这是皇城司都指挥使苏家的祖传玉佩,皇城司都指挥使苏九卿自幼便与我有了婚约,私下亦有接触。宋叔,我劝你还是乖乖听话,若我审不出,将你送到苏九卿手里,只怕宋叔到时候便是一心求死都死不了了。”   听到皇城司三个字,别说宋福,便是宋家的其他仆役也都变了脸色。   皇城司乃是直属大夏皇帝的特务机构,负责皇城保卫和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大夏官场历代都有宁上菜市口,不入皇城司的说法,可见皇城司之可怕。京中多少妖魔鬼怪的传说,都与此相关。   而皇城司如今的都指挥使正是苏九卿,苏九卿自十六岁担任副指挥使,二十岁担任正使,因其手段残忍狠毒,如今已是可止小儿夜哭的存在,京中官员,便是私底下也很少愿意称呼其姓名,大多数人都以“那位大人”代称。   一众仆役听到苏九卿的名讳,面色大变,看向宋玉璃的神色更多了一分惧怕,宋玉璃瞧着面色惨白的宋福笑道:“我劝宋叔还是配合一些,也好少受些嘴。”   宋福听此,脸色惨白,只得将所知道的一切尽数吐了出来。   却原来,早在半年前,便有神秘人买通了宋福,监视宋子元的一言一行,且最近两个月,宋子元书房中写过的任何只言片语,也是由宋福传递出去的。   宋福心知这京中有人要对付宋子元,所以才变本加厉贪墨宋家家产,只等宋子元一倒,就赶快跑路。   宋玉璃听着宋福说的话,脸色渐渐变了,她上辈子只知道父亲是因夺嫡之争出了问题,却从不知道他是被人陷害设计,想到竟有人敢这样对付朝廷命官,不禁也是胆寒。   她心知如此一来,想要救出父亲只怕难上加难,只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眼见宋福将一切交代清楚,宋玉璃也不想为难他,命人寻了催吐的药物给宋福灌下,又逼他喝了两斤牛奶,这才给他喝下解药。   如此一番折腾,宋福已没了半条命,被五花大绑的捆了,死狗一般的锁在柴房里。   他已交代了藏银的地点,宋玉璃忙命人将银子取回,存入钱庄,手里便多了二十万两的银票。   有银钱在手,她才觉得安稳了一些。   而此时,皇城司内,苏九卿正靠在椅子上,神色懒散地听着影卫们的汇报。   他穿一身白底绣猛虎的官服,头戴官帽,琉璃色的眸子漫不经心地瞧着下面的人。   “宋玉璃说她与……与您早有婚约,故而知道如何得到毒药。”那影卫说到此处,免不得有些停顿,而后才继续道,“大人,您看此事如何处置,可需上报皇上。”   “早有婚约?”苏九卿的眼底略过一丝惊讶,而后不气反笑。他本就有四分之一戎狄血统,轮廓较旁的大夏人深沉许多,眸色极浅,笑起来的时候,显得格外危险。   “是,她自称与您早有婚约,且私下接触颇多,是以才知道如何拿到那断肠散。”   断肠散正是宋玉璃给宋福下的毒药,那药倒确实是皇城司惯用来刑讯逼供的东西,只因药效痛苦,常有人因此身亡。   “这说法倒也有趣。”苏九卿神色玩味,他看着影卫呈上来的宋玉璃展示的玉佩图画,将自己腰间的玉佩取下来端详起来。   “顾烟,你怎么看?”苏九卿突然问道。   房梁之上,突然翻下来一个面无表情的黑衣男子,这人瞧着三十岁上下,模样十分普通,神色木讷,他瞧了瞧那图画,再看看苏九卿的玉佩,认真道:“玉佩一模一样。”   苏九卿眯着眼睛想,宋玉璃从哪里弄出来一枚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玉佩呢?   “安排人手,盯紧了宋家,有任何消息,都马上报我。”   “是。” 第6章 宋子元   自宋玉璃拿回银子之后,宋家上下对宋玉璃愈发信服了,尤其是知道她竟是苏九卿的未婚妻,府中的仆役愈发气壮起来。   这京城里,能和皇城司攀上瓜葛的人家,那可不是都得横着走。   宋玉璃对此只能沉默以对,并要求知道内情的仆役三缄其口,众人知道皇城司的厉害,也不敢造次。   于宋玉璃来说,谎称是苏九卿的未婚妻,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宋家如今生死存亡,她必须得以雷霆手段将宋福拿下,要速战速决,手段必然激烈,与她过去的行事作风十分不同,而蹭一下苏九卿的名声,无疑是十分合适的选择,既可以狐假虎威,也能安抚宋家的众人。   拿下宋福的第二日,宋夫人终于退了烧,自昏迷中清醒过来。宋玉璃得了消息,匆匆忙忙去看她。   屋内满是清苦的药味儿,宋夫人正搂着小女儿抱头痛哭。   宋玉璃的妹妹宋雨彤今年不过十岁,还是不谙世事的年纪,这两日府里乱糟糟的,她被关了两日,终于忍不住来寻母亲。   “我命苦的孩子啊……”   宋夫人呜呜咽咽地声音听得宋玉璃脑壳疼,她上前一步,自丫鬟手里拿过药碗,柔声哄道:“母亲可别伤了身子,我和妹妹可都指望着您呢,先把药喝了。”   “是是,我可不能倒下。”宋夫人听了宋玉璃的话,这才振作了些,一边念叨着,一边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   刘嬷嬷这两日已对宋玉璃钦佩万分,听着宋夫人的话,不禁露出一丝无奈的神色。   这还当了真的,指着夫人啊,这宋家早麻烦了。   宋雨彤年纪尚小,扎着两个小髻,她生的比宋玉璃还像宋夫人,性子也随她,一边抹泪,一边对宋玉璃道:“姐姐,我想爹爹了。”   宋玉璃只得耐着性子哄道:“雨彤放心,姐姐一定想法子把爹爹带回家,可你得帮我一起照顾好母亲,母亲快快好起来,咱们就可以早点见到爹爹了。”   宋雨彤听此,这才点点头,两只手帮宋夫人拿着药,结结巴巴道:“阿娘喝药,阿娘喝药。”   眼看这病的病,小的小,宋玉璃的脸上不禁又蒙上了一丝忧愁,她又安抚了宋夫人一番,才从内室出来。   外头,一众管事的和嬷嬷都在等着她。   宋福被捆之后,宋玉璃已将府中众人梳理了一遍,宋福的心腹和身契不在宋家的仆从大多打发去了些不重要的岗位,又或者愿意离开的,可拿一笔遣散银子走人。   余下的人,她按着亲疏远近,让刘嬷嬷重新安排妥当,发了对牌领差事,如今宋家内外,已彻彻底底到了她的手上。   这两日宋玉璃头疼的厉害,却不敢多睡半刻,如今父亲尚在狱中,正是分秒必争的时候。   将一干需要定夺的庶务处理妥当,宋玉璃遣散了管事的,只留了刘嬷嬷等几个心腹。   刘嬷嬷压低声音道:“大小姐,我家那口子刚从大理寺那儿回来了,那牢头儿说今夜想法子给您安排妥当,您今日可做些准备了。”   宋玉璃面露喜色,笑着点了点头,若能见着父亲,下一步到底该如何做她便清楚了。   “你多准备些碎银子,牢里牢外的,必须一个个都打点妥当,不可有遗漏。”   刘嬷嬷道:“老婆子省的。”   说罢,她欲言又止。   宋玉璃瞧她神色,微微一笑道:“嬷嬷还有什么要说的,可以一并说出来。”   “大小姐,您和那位大人……”这事刘嬷嬷早就有些疑惑,她是宋府身边的老人,又和宋夫人亲近,这宋玉璃打小定没定过亲事,与苏家是否有接触,她哪里会不知道。   昨日听宋玉璃那般说,她心中也是存了疑惑的,是以终于忍不住一问。   提起苏九卿,宋玉璃多少有些脸上发热,这苏九卿的名声实在太好蹭,她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玉佩是多年前两家交往时的礼物,至于婚约……那是我编的……”   刘嬷嬷听着不禁一脸骇然:“大小姐糊涂,此事若是传扬出去,您日后又该怎么嫁人啊。”   宋玉璃听此,不禁失笑:“日后的事还是等日后再说吧,眼下先过了这关再说。”   这日入了夜,宋玉璃便带着亲信悄悄到了天牢。   天牢内外早已打点妥当,她和刘嬷嬷将宋夫人收拾的被褥提前准备好,走了进去。   牢中阴冷,宋子元只穿着单衣,正拥着一床破棉被瑟瑟发抖,听着脚步声,他抬头看过去,却见一个娇小的身影走到牢门前,取下兜帽,火光之下露出姣好的面容。   “玉璃?你怎到这里来了?”宋子元吃了一惊,踉踉跄跄起身。   宋玉璃瞧着父亲狼狈的样子,不禁露出心痛的神色。   才不过两日的功夫,宋子元便老了许多,明明才是不惑之年,却满头白发,胡须凌乱,单衣下裸露的皮肤满是冻疮。   “父亲……”宋玉璃多年不曾见过父亲,一时哽咽,眼泪落了下来。   牢头将牢门打开,给二人准备了座位热水,又带着其余人等退下,留给二人叙话的时间。   宋玉璃打了一盆热水,帮宋子元梳洗干净,又取出棉衣,帮父亲穿好,见他满脸老态,宋玉璃免不得鼻子又是一酸。   她的性子随父亲多些,母亲宋夫人多病,自小她见的最多的,除了奶妈婆子,就是父亲宋子元。   宋子元为她开蒙,教她读书习字,为人处世之道,上辈子宋子元流放离京时,因宋家乱作一团,宋玉璃甚至没能送他一程,却未料到这便是永别。   如今时隔多年,宋玉璃再见到父亲,竟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慌乱的如同少女,只趴在宋子元怀里,轻声啜泣。   宋子元伸手摸了摸宋玉璃的鬓发,笑道:“都是大姑娘了,怎还如此爱哭。”   宋玉璃抹了一把眼泪,气道:“女儿这么伤心,爹爹竟还取笑我。”   宋子元微微一笑:“好啦别哭了,家中可一切都好?你母亲那性子,只怕六神无主了吧。”   宋玉璃想到正事,这才坐好,擦干眼泪。她思索再三,还是将这两日发生的事一股脑地告诉了父亲,只隐去了自己谎称是苏九卿未婚妻的事。   她想着横竖日后也没人会提及了,也不必叫父亲知晓才是。   宋子元听了这些事不禁大吃了一惊:“枉我对宋福信任有加,他竟如此害我?”   “宋福心思歹毒,待事情了了,我想将他报官,交由大理寺审讯。”宋玉璃轻声道,“至于周姨娘,我已做主,给了她一笔钱,派人将母子二人送出京城,”   宋子元点了点头,神色间有些复杂:“如此也好,也是我耽误了她。”   宋玉璃撇撇嘴,心中暗暗无奈,她就知道父亲是这样的人,是以才敢放心处置周姨娘。   宋子元看着宋玉璃尚且有几分稚气的脸,眼中略过一阵复杂神色,宋家人丁单薄,夫人又不顶事,如今竟要一个刚刚及笄的女儿抛头露面,替他奔走,一时之间,他五味杂陈。   宋玉璃瞧宋子元的神色,心知他难过,却也顾不得许多道:“父亲不要胡思乱想,只要女儿在一天,定要护你周全。您现在赶快好好想想,有哪些关系我可以去联络疏通,好早日救你出来。”   宋子元听此,这才回过神来,又叫宋玉璃拿了纸笔,将可以联络的旧部和同窗好友一一写下来。   朝中局势复杂,他一时半会儿与宋玉璃也解释不清,只好将一些细节尽可能记录下来。   不一会儿便写了整整三张纸。   宋玉璃小心将名单收好,预备等回家以后再做研究。   “我不好久留,待再有机会,再来看您的。”眼看目的达到,宋玉璃起身,朝宋子元福了福身子,“女儿走了。”   宋子元摆摆手:“去吧,此去尽力而为,也不必得失心过重,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必过于焦虑。”   宋玉璃听到父亲熟悉的强调,微微一笑:“是,知道了。”   她方要转身离开,却听见外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那牢头一脸慌张,额间沁出冷汗。   “不好了,皇城司的人来了。”   众人均是脸色一变。   “是谁?”宋子元问。   “是……是苏大人……”那牢头苦着脸说道,众人一通手忙脚乱,将宋子元重新锁进牢中,可苏九卿这趟来的急,宋玉璃想躲,是躲不了的了。   想到又要见到曾经朝夕相处过六年的男子,宋玉璃不禁咬了咬唇,头一次生出紧张之感。   今夜宋家一有动静,苏九卿那边便得了消息。   “天牢?她是要去看宋子元?”苏九卿听着属下地回报,喃喃道。   顾烟抱着剑,跟在他身后,面无表情道:“是。”   苏九卿若有所思地捏了捏自己腰间的玉佩:“走,咱们去会会这位宋大小姐。”   顾烟迟疑片刻,没有说话。   苏九卿转头看他一眼:“怎么了?”   “大人为何要盯着宋玉璃,她只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那可是我未婚妻。”苏九卿冷笑一声,站起来,将披风披在肩上,走出皇城司的大门。 第7章 过往   苏九卿一直觉得宋玉璃是个奇怪的女人。   那日有个应酬,他在教坊司喝多了酒,便随手寻了一个房间躺下。没多久,便听到有人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还点了一支催情香。   世人皆知,苏九卿身边并无女人,有人说他不举,有人说他是断袖,只有苏九卿自己知道,他只是单纯的不喜欢。   女人娇弱又麻烦,总是哭哭啼啼,感情用事,他在苏家见多了父亲的那些莺莺燕燕,烦的时候恨不得将她们都杀光。   所以苏九卿的身边没有女人,虽然因他生的俊美,成年以后又位高权重,投怀送抱的女子并不少见,但因他杀□□声,敢用药暗算他的,这却是第一个。   那个少女看上去年纪不大,她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笨拙地推了推他。她身上有种清淡的香味,不像是脂粉味,有点像栀子花的清淡味道。   苏九卿觉得这香气不错,便伸手将她按在床上。   那天小丫头一直在哭,但他却没有停,直到后半夜,他才终于看清了那姑娘的脸。   苏九卿有些吃惊,他认识宋玉璃,宋子元的案子是他一手操办,宋家的每一个人他都曾见过。   该是过的如何窘迫,宋玉璃才会用这种法子攀上自己啊。   苏九卿忍不住想。   他并不想与宋家人有任何瓜葛,但看着宋玉璃蜷缩在床角轻声啜泣的样子,他终究是心软了一回。   许多年后,苏九卿仍然在暗暗后悔,这世上没什么事比心软更麻烦的事。   宋玉璃不愧是名门出身的闺秀,她安静又柔顺,从不发脾气,从不吵闹,苏九卿便觉得她起码不是个很麻烦的女人。   后来,他渐渐发现,她比他想象中的要聪明,她似乎很喜欢听他讲外面的故事。权力的斗争、诡谲的政局乃至逼供的手段,各种各样的毒药,似乎凡是内宅以外的事情,她都很感兴趣。   苏九卿瞧着有趣,便有意无意地透露一些,她学的很快,也有些灵气,这让他一度考虑,要不要带宋玉璃多出去走走,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可是,不等他行动,一把匕首便插进了他的腹中。那是十分拙劣的刺杀,但苏九卿却直觉事情并不简单,是谁透露给宋玉璃的消息,又是谁帮她拿到了秘药?   他心思缜密,料到今夜不太平,马上带人入宫。果然,皇宫内出了岔子,三皇子和太子的人马对上,一夜之间血流成河,待到天亮之时,他按着皇帝的吩咐将两个皇子都抓了起来。   后来家中有人来报,说宋玉璃死了。   当胸一刀,当场毙命。   他赶回家时,只见宋玉璃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如纸,已经凉透了。   苏九卿说不上那是一种什么感觉,那女人伤他的地方尚且在隐隐作痛,可她突然间就没了气息。   怎么就死了呢?连句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   苏九卿觉得心里莫名堵得慌,他把这归咎于习惯。更何况,打狗也要看主人,敢动他身边的人,这仇无论如何他都要报。   那些日子,皇城司是京城闻风丧胆的存在。太子和三皇子一党被苏九卿血洗一空,天牢里的人多到装不下。   皇城司的刑室日日都是鲜血淋漓。   苏九卿只想知道一件事,是谁杀了宋玉璃。   后来,他终于杀了那人,给宋玉璃报了仇。而原因无外乎是那些权利争斗的事情。   之后数年,苏九卿权倾朝野,而身边也再也没有了任何女人。   人人都说,他是喜欢宋玉璃的。可苏九卿却不承认,他不曾为宋玉璃流过一滴眼泪,又怎么算得上喜欢她呢?   苏九卿四十岁那年,他突然间患上了咳血之症,这之后他飞快的病倒,稀里糊涂便奄奄一息。临死之前,他突然间又梦到了那个夜晚,宋玉璃质问他,为何杀她母亲和妹妹。   “蠢货,不杀她们,她们就要杀你了啊。”苏九卿迷迷糊糊说道,他闭上眼睛,突然感到眼角有什么液体滑落。   再一睁眼,他又回到了二十岁这一年。   他仍是皇城司都指挥使,而宋子元才刚刚被下了天牢,在宋家盯梢的影卫告诉他,宋玉璃说他们早有婚约。   婚约?他混了两辈子,怎么都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婚约?   苏九卿一边想着,一边走进地牢。   抬眼看过去,只见十四岁的宋玉璃神色慌张地看着他,火光之下,她稚气未脱的脸色一片苍白却又带着一丝丝红晕。   那么年纪轻轻却又充满朝气的样子。   苏九卿突然觉得,活着的宋玉璃,真好。   宋玉璃深吸一口气,迎上苏九卿。   二十岁的苏九卿已然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岁月似乎对这个男人格外宽容,除了眉眼间更锋利的锐气,宋玉璃几乎看不出他和六年之后有什么不同。   这样的夜,苏九卿穿着一件黑色的大氅,只隐约露出银白色的官服,他手中握着剑,身后跟着形影不离的影卫顾烟。   宋玉璃躲不开,只好大大方方地福了福身子道:“见过苏大人。”   她神色平静,低着头盯着地面,只有心里却在打着鼓,也不知为什么,宋玉璃觉得苏九卿的目光里隐约带着一些复杂,仿佛已将她的一切内心看透了。   “顾烟,搜身。”苏九卿并不多说废话,淡淡开口。   顾烟应了一声,如一道鬼魅一般自宋玉璃眼前走过,那不过一个刹那,宋玉璃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像是被一道黑影蹭了一下。待她回过神来,顾烟已回到苏九卿身边。   他手里拿着两样东西,一枚玉佩和方才宋子元手书的名单。   苏九卿伸手拿过玉佩,又取出自己腰间的那一枚凑到一处。   两枚玉佩均是雕刻成蝴蝶形状,质地相似,显是从同一块玉石上取下。   “你的玉佩到底从何而来?”苏九卿抬头问道。   宋玉璃听苏九卿问起玉佩,心中咯噔一下,他是如何得知自己也有这样一枚玉佩?总不会她拿他扯大旗的事情被他察觉了吧。   想到这,宋玉璃愈发紧张起来。   “这玉佩是我母亲给我的。”她硬着头皮编道。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何宋子元手里会有一枚和苏九卿手中一模一样的玉佩。   上辈子,宋玉璃还是入了苏府以后才发现这件事的。她当初也曾旁敲侧击问过苏九卿,苏九卿只说是亡母遗物,并不多言。   而那时候宋家旧人大多故去,宋玉璃也没人可问,这件事便一直留在她心里。前两日她为了镇住宋福,这才命人将玉佩取出来,谁成想竟这么快便惊动了这位大魔王。   “你母亲?”苏九卿挑了挑眉。   苏九卿的身世在上京的世族圈内,有几分微妙,只因他的生母莲姬并非名门闺秀,甚至不是良家女子,而是一名舞姬。   莲姬有一半戎狄血统,舞姿动人,在上京城一出现,便引得众人追捧。她曾在教坊挂牌,后来突然有一天,却被苏九卿的父亲苏昭接入府中。   嫁入苏家第二年,莲姬便生下了苏九卿,此后不久,她就病故了。   有人说,她是戎狄的奸细,因此被秘密处决了,也有人说她桀骜不驯得罪主母,杖毙而亡。   苏九卿向来视自己的出身为耻,更不知道这块玉佩的底细。   宋玉璃看着苏九卿刹那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继续说道:“我母亲说她年少时曾与令慈交好,我出生以后,令慈来探望我母亲,她因此将这玉佩赠与令慈。”   此话一出,苏九卿便神色古怪地看了宋玉璃一眼。   “我娘在我三岁时便已病故,那时候宋大小姐好像还没出生吧。”苏九卿的口气甚至带了一丝讥讽。   宋玉璃听此,脸色苍白,结结巴巴道:“那大约是我记错了,待我回家问过母亲后,再与大人答话吧。”   至此,苏九卿已然知道宋玉璃是在耍他,他怒极反笑,瞧着宋玉璃慢慢道:“不着急,宋小姐若是想不起来,可以到皇城司去慢慢想。”   宋玉璃心头一凉,难得露出心虚的神色。   “苏大人,我知道那玉佩的来历。”宋玉璃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宋子元突然开口道。   苏九卿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他转身走到宋子元面前,隔着铁栏看向他。   “宋大人知道?”   宋子元点了点头,无奈地拱了拱手:“还请苏大人不必为难小女,在下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九卿点了点头,笑道:“宋大小姐但凡嘴里能多几句实话,我也定不会为难她。”   宋玉璃尴尬地看了苏九卿一眼,心下却忍不住泛着嘀咕,她怎么总觉得苏九卿对她特别没好气呢?   她似乎没怎么得罪过他吧?   便是他知道了她谎称二人有婚约的事,那说起来吃亏的好像也是她宋玉璃吧?   宋玉璃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看着宋子元接过那两枚玉佩。   只见他摩挲着两枚玉佩上的花纹,眼里流露出一丝温柔的遗憾。   “这两枚玉佩乃是闻家祖传之物,是我与玉璃母亲的定情信物。后来,我妻子与莲姬相识,义结金兰,便将其中一枚转赠,约定日后若宋家有女,便嫁给苏大人为妻。”   宋玉璃:???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宋子元,只见他神色温和,眼中尽是追思,丝毫不像是作伪的样子。   “这件事是你母亲与内子私下商定的事,苏家并不知晓,也做不得数,是以你母亲病故后,我们便没有再提,只将玉佩收着,算是留个念想。”宋子元笑了笑道。   苏九卿神色阴沉地看着宋子元:“宋大人可是当真。”   “女儿的婚姻大事,我又岂会妄言。”宋子元镇定道,他拱手朝苏九卿认认真真行了一礼道,“若苏大人未曾发现此事,我本不欲多言,但如今你既都已知晓,还望多多照拂小女一二。”   苏九卿看着宋子元,半晌才轻笑一声:“那是自然。”   他从宋子元手中接过玉佩,将其中一枚还给宋玉璃,说道:“这枚玉佩物归原主,宋大小姐可要好好收好了。”   宋玉璃接过玉佩,十分尴尬地不敢抬头去看苏九卿的脸色。   这突然之间,她真的成了苏九卿的未婚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父亲说的是真的吗?宋玉璃心中充满着疑惑。   “夜深了,我送宋大小姐回府。”苏九卿突然说道。   宋玉璃回过神来,下意识答道:“不必了……”她话未说完,便见苏九卿手里玩味地拿着宋子元写的名单。   “嗯,这么晚了,难免路上有些麻烦,我还是同苏大人一路吧。”宋玉璃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说罢,宋玉璃又走到宋子元面前,她双手抓着天牢的栏杆,依依不舍地看着父亲道:“爹爹,女儿走了,等过两日,女儿定还会来看你。”   宋子元温和一笑,点了点头,伸手握住宋玉璃的手,手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划了几个字:“你且放心,爹爹在这儿不会有事,回去以后照顾好你母亲。”   宋玉璃瞪大眼睛看着宋子元,只见宋子元平静的眼中掠过一丝狡黠。   方才宋子元在她手背上写的字是:婚约有假。 第8章 周易安   宋玉璃做梦一般上了马车,只觉脚下发软,一路沉默不语。   苏九卿则歪在榻上,将宋子元写给宋玉璃的名单打开,一目十行地看完。   宋玉璃毫不在意,讥讽道:“这纸上写着什么,皇城司只怕靠猜也猜得到,苏大人何必惺惺作态。”   苏九卿抬头看她一眼,将那纸条还给宋玉璃道:“不瞒宋大小姐,皇城司确实有这本事,且十分擅长监听和刺探情报,是以苏某有一事不解,宋大小姐是如何知道断肠散的出处?”   宋玉璃心中咯噔一下,她至此才终于确信,宋家也有皇城司的眼线!她这两天扯虎皮谋大旗的事,苏九卿早就知道。   “是我母亲寻来的,想来是我的外祖父有些法子吧。”宋玉璃避开苏九卿的模样,装模作样道。   闻家世代从军,懂一些江湖上的旁门左道,倒也说得过去。   宋玉璃这慌扯得并无不对,若苏九卿不是那个活了两辈子的人,大约也就被他蒙混过关了。   “是吗……”苏九卿拉长了声音道。   宋玉璃难得乖觉地点了点头,一脸认真地说道:“如若不然,我这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知道这些。”   苏九卿笑了笑,心中更确信了三分,不再追问宋玉璃。   宋玉璃见终于蒙混过关,忍不住开口问道:“今日既见到苏大人,我便忍不住想问您一句,如今宋家的局面,到底要如何来解?”   苏九卿抬眼看了宋玉璃一眼:“宋大小姐何以见得苏某人知道解法?”   宋玉璃笑了笑,讨好地说道:“苏大人如今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最能揣测皇上的心意。现在朝中两位皇子斗的厉害,我父亲这一遭说白了就是被殃及池鱼。如今他想要从天牢里出来,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只是具体要拜哪个山头,还苏大人指点一二才是。”   “宋大小姐聪慧,但却不够心诚。所谓无利不起早,我皇城司向来只忠于皇上,要我帮宋家,大小姐还是得给我个理由才是。”苏九卿瞧着宋玉璃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不怀好意的样子,便觉得小腹隐痛,又怎会轻易随了她的心意。   “这个……这个……苏大人,你我可是有婚约在身的,帮帮自己的丈人,这还需要别的理由吗?”宋玉璃厚颜无耻地朝苏九卿笑了笑,“您说是吧?”   “婚约?”苏九卿玩味着这两个字,看向宋玉璃。   他于这个所谓鬼扯的婚约其实是半信半疑的。   苏九卿母亲早逝,自他记事起,便是有父亲和苏家大夫人抚养长大,苏家大夫人无法生育,对他一直是不咸不淡,只父亲苏昭倒是对他寄予厚望。   苏昭与宋子元关系平平,更从未提及过所谓婚约,若不是那一对玉佩为证,苏九卿根本不会认这件事。   而若当真有这婚约,上辈子为何无论是宋子元还是宋玉璃都丝毫不曾提过此事。这两枚玉佩只怕另有出处,不过苏九卿并不着急,只要宋子元活着,他总能查清楚的。   不过此时,他看着宋玉璃那小心翼翼的目光,突然觉得如今这般,也算有趣。   苏九卿微微一笑:“是啊,如此说来,我帮一帮宋家也是理所当然的。”   宋玉璃点了点头,笑道:“更何况,这笔买卖苏大人不吃亏,宋家如今落魄,但我父亲才华横溢,胸有丘壑,难保日后不会被启用。苏家如今虽负圣恩,可花无百日红,有我宋家做盟友,于苏大人的仕途只有好处,没有害处啊。”   “宋大小姐口才了得。”苏九卿随手将名单铺在马车的小几上,将宋玉璃下一步该如何行事一一摊开说了,又补充了许多细节。   宋玉璃竖着耳朵仔仔细细地听着,甚至还从袖中取出一小盒胭脂,用手指沾了,在不同人的名字旁边留下不同的印记。   苏九卿瞧着宋玉璃一脸认真的模样,神色间不禁流露出一丝微妙的怅惘。   宋玉璃自小聪慧,又十分好学,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当初她入了苏府,但凡苏九卿闲来无事,当着她的面说过任何与朝局政事有关的,她都是这般小心翼翼的记下来。   这个世道,女子本无权参与这些,更没人会想知道。后宅女子,大多精于管家,只宋玉璃却始终对前朝事耿耿于怀。   他曾问她为何要记这些。   她说,当初父亲出事,她正是因什么都不懂,才没能帮上什么忙,如今有机会知道一些,自然要抓住机会。   苏九卿很想说,你如今便是知道,也用不上了,但那些刻薄的话终究是没说出口。   马车到了宋家门口,宋玉璃将那名单小心翼翼叠好,收进怀中,而后朝苏九卿认认真真地行了一礼。   “无论如何,今日玉璃谢过苏大人了。”宋玉璃真挚地说道。   苏九卿面色不变,只道:“宋大小姐不必多礼,若宋家日后翻身,别忘了苏某便是。”   宋玉璃点点头,下车离开。   待宋玉璃走后,苏九卿将腰间玉佩取下来细细摩挲半晌,才微微一笑:“还真是有些意思呢。”   “大人可当真要娶宋小姐?听说老太爷在边关给大人说了一门亲事。”顾烟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苏九卿脸色一冷:“顾烟,你近来关心的事是不是有点多了。”   “说的是西北大营林将军家的二女儿。”顾烟继续道。   “闭嘴!回府!”苏九卿随手丢出一枚核桃,顾烟闷哼一声,终于不说话了。   夜色漫漫,马车自宋家大门前转了个弯,往苏府的方向慢慢离去。   这一夜注定漫长。   回到宋家的宋玉璃顾不得休息,一进屋便寻了纸笔,将方才苏九卿告诉她的事一一记录下来。   这朝廷里谁与谁要好,谁和谁有旧怨,哪些人贪财,哪些人讲义气,宋玉璃终于摸了个大概。   她连夜按着名单上的人员,定了个章程出来,只等明天天一亮,便挨家挨户的上门。   直到三更天,眼看天都快亮了,宋玉璃才放下纸笔,疲惫地揉了揉额角。   云香帮她煮了一杯浓茶,放在案上,小声道:“小姐也小心些,可别累坏了身子。这些事,按理该是夫人去做的,如今倒是全推给您了。”   宋玉璃苦笑道:“母亲自来只知道风花雪月,如今哥哥和叔叔又都不在,我若不再努力些,父亲又靠谁来救?”   按着宋玉璃的记忆,宋子元下狱后第十日,便被皇帝下旨,判了流放,彼时兄长和叔叔都还不曾赶回京城。   消息传出去,江南宋家便迅速和宋子元做了切割,斩断了联系。宋玉璃的哥哥归家之后,只能靠着自己多方奔走,只是彼时宋家一无银钱,二无人脉,朝中诸多人见风使舵,再无转圜余地。   “那夫人出身闻家,起码可以让闻家去帮主君求求情吧?”云香撇撇嘴道。   “闻家?闻家如今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我们,不落井下石便不错了。”宋玉璃神色微冷,淡淡道。   宋玉璃的外家闻氏,在军中任职,她母亲的姐姐正是当今皇后,闻家和宋家本都是铁杆的□□,宋子元这次被人陷害入狱,也正是因夺嫡之争而起。   “那还有太子呢?往日大小姐和太子……”   “云香,不可胡说!”宋玉璃打断了云香的话,面色冷了下来,“你自小与我一同长大,我把你当妹妹一样看待,可从今往后,你若再提太子一句,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云香不明就里,但瞧着宋玉璃的神色,也知道她是真的动了怒,忙道:“奴婢以后再也不说了。”   宋玉璃这才放下心来。   眼看天色渐渐破晓,她将浓茶一饮而尽道:“好了,你帮我重新梳洗一番,今日还有的忙呢。”   这是宋子元下狱的第四日,宋玉璃带着礼物出了宋府,开始家家户户上门拜会。   她吃了几家闭门羹,却也送出了数份礼物,得了几句准话。   回家的路上,宋玉璃不禁打起了瞌睡,直到外头隐约传来的争吵声将她吵醒。   “还请这位姑娘通融一番,我只是想跟宋大小姐说几句话。”   “哪里来的登徒子,我家小姐岂是你说见就见。”   “在下周易安,是宋大人的学生,如今老师遭难,我也想尽自己一分绵薄之力。”   宋玉璃迷迷糊糊醒来,听到周易安三字,微微蹙了蹙眉头,她觉得这名字耳熟,于是道:“云香,叫这位公子上前说话。”   云香应了一声,这才让开。   周易安便站在马车外说道:“在下周易安,宋大人乃是周某授业恩师,今次科举,周某名落孙山,老师知我才学,不肯亲信,亲自调出我的考卷,这才发现了其中的问题。”   “你等等!”宋玉璃打断了周易安的话,她眉头紧蹙,“云香,叫这位周公子上车,外头人多嘴杂,不可多言。”   “这……这一个外男……”云香瞪大眼睛道。   “你们不说,谁知道车上是谁?”宋玉璃气道。   纵然云香有些不愿意,却还是将周易安放进了车上。 第9章 登州周家   周易安年不过二十,是个穷书生,穿一件灰扑扑的棉衣,脸上身上都满是尘土,手背上还有冻疮。   宋玉璃仔细打量着周易安一番,只觉得他眉眼间确有几分眼熟。   “你来过宋家?”   周易安拱手道:“宋大小姐好眼力,在下两年前曾与您有一面之缘。”   宋玉璃歪了歪头,而后微微吃惊道:“两年前?你是登州周家那个?”   周易安一脸苦涩,轻轻点了点头:“正是在下。”   两年前登州大旱。   登州首富周家开仓赈粮,在登州城内设了四处粥棚,几乎散尽家财。原本登州守备承诺,等朝廷的赈灾粮一到,会先还周家一部分,可谁曾想,赈灾的官员一到,不但没有还周家粮食,反污蔑周家哄抬物价,是奸商,将周家人治罪入狱。   周家被抓,粥棚断了供,赈灾的官员层层盘剥赈灾款,流民过的比之前还不如。没过多久,登州大乱。   此事因此惊动了朝廷,宋子元亲往登州查看,拨乱反正,还了周家一个清白。可等宋子元打开牢房才发现,周老爷已在狱中被人折磨致死,周夫人自尽,周家小姐被赈灾的官员折辱而死,周老爷一家四口,只余下周易安一人。   宋子元心中难过,不但参奏了赈灾的官员,也将周易安收入门下,带回京城。   周易安第一次进宋府时,宋玉璃年岁尚小,偷偷躲在宋子元的书房里看书,恰好与周易安打过照面。   彼时的周易安瘦的脱形,满脸凄凉,目光呆滞如行尸走兽。   宋玉璃吓了一跳,问了宋子元,才知道这前因后果。   没想到两年之后兜兜转转,再相见时,宋子元也成了阶下囚。   “真是世事难料啊。老师今次为我出头,反被人算计陷害,我……我实在愧对宋家。”周易安说着,渐渐红了眼睛。   “此事也不全怪你。”宋玉璃轻叹了口气,想起方才宋子元的一位同窗好友与她所说的话,心中五味陈杂。   “宋大人敢在朝堂之上参奏主考官科举舞弊,纵然证据不全,本不至于落个诬告的罪名。只是如今太子与三皇子相争,皇上认为宋大人参奏此事动机不纯,这才震怒。”   如今看来,这话当真是一点错也没有。   宋玉璃想着,只要她能让皇上相信,父亲并非因党争而这样做,或许事情就有转机。   思及此,宋玉璃眼前一亮,她抬头看向周易安:“周公子可愿为我父亲冒一次险?”   周易安正色道:“宋大人与我,如再生父母,只要能救宋大人,便是要我的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宋玉璃听此,微微一笑:“若是如此,那还请周公子留个联络方式,待我准备好了,再邀你详谈。”   周易安微微一怔,道:“不知宋小姐要做什么?”   “告御状。”宋玉璃微微一笑,一字一顿道,“还得是天下读书人一起告御状!”   那日与周易安拜别之后,宋玉璃心中兴奋不已,她回到家中,将自己关在父亲的书房里,奋笔疾书,写了数封信件,让云香送出去。   这件事说白了因党争而惹皇上不喜,只要让皇帝知道,此事并非因党争,而是科举之中确有舞弊,那皇上就算明面上不肯承认,私下里也定会从轻发落宋子元。   宋玉璃写的最后一封信是给苏九卿的,她将自己的计划大大方方地写给苏九卿,邀请他帮自己好好参详一番,若能再在皇上耳边美言几句那就再好不过了。   “云香,这封信你派个可靠的人送到苏府。”宋玉璃封好信封,喜滋滋道,却未料到云香却是一脸慌张地走了进来。   “大小姐!夫人带着二小姐去闻家了。”云香道。   宋玉璃微微一怔,而后露出无奈的笑容:“可是吃了闭门羹。”   云香迟疑片刻,才点点头:“夫人如今正跪在闻家正厅苦苦哀求,闻老太爷大人和闻夫人气得脸都白了,刘嬷嬷劝不回来,命人回府通报。”   宋玉璃心中长叹一声:“走吧,我们去接她。”   宋玉璃到了闻家,远远地,便听到宋夫人歇斯底里地哭泣声。   “爹娘,你们不能这么见死不救啊!我姐姐是皇后,哥哥是大将军,我的侄儿们各个都有本事,如今我家沦落到这番境地,你们怎可以这样对我!”宋夫人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宋雨彤吓坏了,也站在门口哭。   闻家老太爷和闻夫人面色铁青,坐在上首,皆是一声不吭。   闻老太爷一生戎马,又是国丈之尊,膝下子女无论嫡庶各个有出息,今日一大早却被这个最缺心眼的小女儿骂的狗血淋头,心中正是恼火。   前两日宋子元出事,闻老太爷如何不知是因太子所累,这最风口浪尖的时候,无论是太子还是闻家,最不可和宋子元搅和在一起。他们若为宋子元求情,便是坐实了结党的事实。   宋子元是他最得意的女婿,他怎会不救。可救总得讲个方法,偏偏他这个小女儿是个混不吝,什么也听不进去,闻老太爷头疼不已。   宋玉璃眼见这情境,忙上前福了福身子,道:“玉璃给外祖父外祖母请安。”   二老瞧着宋玉璃进退有度的模样,面上的神色才稍霁了些。   “起来吧,自家人不必这么客气。”闻老太爷道。   宋玉璃忙起身将宋夫人扶了起来,拿出帕子帮她细细擦过了眼泪。   “阿娘,外祖父和外祖母可都是咱们的至亲,如何会不帮我们。您赶快坐下,咱们慢慢说。”宋玉璃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宋夫人在一旁坐下。   闻老夫人瞧着点了点头,不禁瞪了自家女儿一眼,心道这外孙女都比自己这个女儿有样子,也不知她前世欠了什么债,今生竟就生了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孽障。   宋夫人本就哭累了,如今声音也嘶哑,只坐在那里泪眼摩挲。   闻老夫人跟身边伺候的女使挥了挥手,便有人将年幼的宋雨彤带了下去,又把丫鬟们尽数撵到外头去,只留下四人在里面说话。   宋玉璃轻轻叹了口气,对宋夫人道:“阿娘忒着急了些,如今父亲的事,外祖父和外祖母怎会不上心,只是这事情插手,却总得有个避人耳目的法子,总不好叫外祖父明目张胆的去跟皇上求情吧。”   宋夫人还是没转过弯儿来,怒道:“那如何不行?”   闻老太爷心情本好了一些,听女儿这傻话,气得脸红,将茶碗狠狠摔在地上:“我怎就生了你这么个蠢的像猪一样的女儿!”   宋夫人多年不曾见父亲发脾气,不禁瑟缩,再不敢吭一声。   宋玉璃哀叹一声,轻声解释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外祖父去求情,皇上拿一句法不容情挡回来,咱们又能如何?”   宋夫人听此,顿时愣住了。   “皇……皇上……怎会如此……”   宋玉璃也觉得自家母亲蠢的可以,只得耐心继续道:“阿娘,伴君如伴虎啊,但凡是要去跟皇上讲的事,哪一件不是得细细思忖,少说合计个两三日才行,这里头字字句句都是有讲究的,哪怕说错了一个词,说不得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祸。”   闻老太爷和闻老夫人听了宋玉璃这话,不禁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   宋夫人听闻,心中不禁绝望,抹着泪道:“可你父亲已在天牢里呆了四天了。”   “阿娘放心,外祖父不会不管爹爹的,只是这事需要从长计议,您在这里,他们怎么能静下心来商议?不若咱们先回去,等外祖父想好了对策,自然会告诉咱们的。”宋玉璃继续道。   “当真?”宋夫人抬头看了闻老太爷一眼。   闻老太爷冷哼一声,扭头不语。   闻老夫人见此,安慰宋夫人道:“你爹爹自然会管,你且先回家去,等有个结果了,我们派人通知你便是。”   宋夫人听此,这才露出一点喜色,拉着宋玉璃退了出去。   待她们离开,闻老太爷才露出一丝惋惜地神色:“有道是,娘傻孩子精,我看玉璃啊很有咱们家老大的风范,若是能为太子所用,倒是个贤内助。”   “可不是。这孩子瞧着有女婿的稳重,又圆滑,可惜啦,如今太子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娶宋子元的女儿。”闻老夫人也跟着叹息道。 第10章 皇后   宋夫人闹的这一出,没多久便传进了宫里。   皇后刚刚午睡醒来,便听家中人传信,说妹妹去闻家闹了一通,不禁柳眉倒竖,气道:“闻颖那丫头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闻颖正是宋夫人的乳名。   皇后年过四旬,容颜老去,这两年,皇上已极少到她宫中来,她看向铜镜之中的自己,只见鬓发之中已能看到几丝斑白,眼角的皱纹早已难用脂粉掩盖。   想到妹妹家的事,皇后不禁头疼欲裂,气道:“陈姑姑,你来替本宫揉揉额头,本宫今日头疼的厉害。”   身旁伺候的宫女应了一声,上前一步,帮她轻轻揉着额角。   “娘娘这两日忧思过甚,还是得保重凤体才是,如今太子可就指望您和闻家了。”陈姑姑低声劝着。   提起太子,闻皇后发出一声嗤笑:“哼,太子如今翅膀硬了,哪里还需要本宫?”   皇后话音未落,便有宫女匆匆走进来,跪在地上。   “启禀皇后娘娘,太子……太子殿下他……”   皇后神色一冷,目光如剑一般看向那宫女:“太子又怎么了?”   “殿下要奴婢传信,若……若娘娘不肯答应他纳宋大小姐为侧妃,便要退了闻家的亲事!”那宫女浑身颤抖,抖若糠筛。   皇后听此,一时怒火中烧,将梳妆台前的胭脂盒狠狠砸向铜镜。   胭脂盒顿时粉碎,红色的胭脂在铜镜上留下一道道血红的瘢痕。   “这个孽障!本宫苦心谋划,他竟如此不识好歹!倒不如奏请皇上,废了他算了!”   一时之间寝宫之中,宫女太监跪了一地,齐声道:“皇后娘娘息怒。”   皇后自梳妆镜前站起来,气得浑身发抖,面色苍白,许久才缓过神来,陈姑姑忙将茶盏递给皇后,又用眼神示意,让那小宫女退了出去。   “娘娘消消气,殿下年轻,正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时候,宋家如今又是那境地,自然最是心疼宋家小姐。”陈姑姑劝道。   皇后闻氏与宋夫人是嫡亲的姐妹,宋玉璃自小也常入宫中,和太子魏思源可谓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比起众星拱月着长大,有些任性矜娇的闻氏嫡女闻幼薇,魏思源更偏爱宋玉璃的温婉柔顺,一心要纳宋玉璃为太子妃。   只是,闻家为了巩固地位,自然不会让这个位置旁落他人。   魏思源为此与母亲闹过几回,却终究是拗不过,只得转而要求纳宋玉璃为侧妃。   可如今宋家出事,这件事算是没了下文,魏思源为此茶饭不思,已和皇后闹了两日。   “不行,本宫定要绝了太子的痴心妄想。”闻皇后沉默了一会儿,神色间渐渐凌厉起来,“太子如今决不能再走错一步!”   陈姑姑的手小心翼翼说道:“娘娘若是当真想绝了太子殿下的心意,奴婢倒是有个办法。”   闻皇后抬眼看了陈姑姑一眼道:“说来听听。”   “殿下如今这个样子,无外乎是因为宋家小姐待字闺中,若娘娘为她寻一门亲事,嫁了旁人,太子殿下自然就不会再闹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如今宋家这般境况,只怕寻不到什么好人家。本宫那个妹妹虽然糊涂,但对女儿还是在意的,若要让她答应可是不容易。”   陈姑姑小心翼翼道:“娘娘可在闻家的姻亲之中选个出来,既是知根知底的,又有闻家照应,应该能让宋夫人满意。”   皇后听此微微一笑,抬眼看了陈姑姑一眼:“听你这般说,你是有人选了?”   陈姑姑是皇后入宫时从娘家带进来的贴身丫鬟,自小便和皇后一同长大,对闻家的事十分熟悉,乃是皇后最信任的人之一。   “我瞧着邹家不错,他家长子也有十八岁了。”   “登州守备邹家?”皇后挑了挑眉,“你是我那个庶妹?”   “是啊,都是闻家的人,想来也不会亏待了宋大小姐。”   皇后略一思忖,轻笑起来:“如此也好,倒是给我解决了一个麻烦。”   皇城司。   苏九卿坐在主座,托腮听着下头影卫的汇报。   “方才宋夫人和宋玉璃已一同回到宋家,听闻是宋夫人在闻家吃了闭门羹,闻大人不在府中,闻老太爷也没他们好脸色。”   苏九卿哂笑一声:“宋玉璃从一开始就没准备求闻家,这定是她那个蠢娘的作风。”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刚刚收到的信笺打开,那是宋家的家丁刚刚送过来的。   信中说,宋玉璃已联络了宋子元十几个旧识,将于两日后在早朝上奏请皇上重新调查科举舞弊一案。这十余人皆非□□羽,且多为御史或者翰林院中的文职,他们官职并不算高,但都颇有才名,在天下读书人心中有些地位。   且宋玉璃手中,还有一名人证,乃是参加科考的举子,此人文采风流,才高八斗,是宋子元一手□□出来的学生,名曰周易安,然而这样的学生却在科考中落榜,乃是因为周易安的试卷被人掉了包。   周易安已将自己的考卷默写出来,只要皇上打开封存的考卷,对一对字迹,谁是谁非,自然真相大白。   信的末尾,宋玉璃写到:我父为官清正,为江山社稷呕心沥血,披肝沥胆,实不该是如此结果。今次成败在此一举,还望苏大人守望相助,我宋家上下必定感恩戴德,玉璃愿今生来世定结草衔环,报您恩德。   苏九卿眯着眼,在“今生来世”上瞧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将信折起来。   他心中想,若再来一世,他们可就纠缠三辈子了。   瞧着宋玉璃这番表现,苏九卿几乎已经确定她也是重生的。这人如今这番胆识见地,绝非一个十四岁的闺阁少女该有的,而若上辈子的宋玉璃有这番能力,也根本不会让宋家沦落到那下场。   “倒是聪明了许多。”苏九卿低笑道。   坐在房梁上百无聊赖的顾烟低头看了苏九卿一眼,问道:“少爷在夸谁?”   苏九卿白他一眼:“不是夸你。”   说罢,他起身,将椅子后面的大氅披在身上:“走吧,咱们进宫一趟。”   大夏国传到德兴帝已是第五代,德兴帝自十八岁登基,已执掌朝政三十年,是个十足的老狐狸。   如今太子渐长,外家势大,德兴帝有了些忌惮,加上三皇子的生母郑贵妃得宠,两个皇子之间的争斗便日益显现。   时至今日,虽德兴帝暂时并没有废太子的打算,但也有意平衡两方的关系。   此次科举的主考官乃是郑贵妃的亲弟弟,而宋子元身为闻家姻亲,是自然而然的□□。   虽说宋子元参奏主考官并无私心,但因三皇子事先铺垫,又有证人当场反水,这才叫皇帝误以为宋子元是党同伐异,陷害忠良,将他打入天牢。   可这三四日,众人的表现已让德兴帝回过味来,只是事已至此,他也并不准备宽恕宋子元,反而想借此敲打太子和闻家。   此时,御书房中,德兴帝看着站在一旁的苏九卿,来回踱步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你的意思是如今因为闻家见死不救,宋家已经和闻家反目了?”   “正是如此。”苏九卿道,“且就臣近日来的调查,本次科考,郑大人确实是有些私心的。”   “你不必说的那么委婉,郑煌安如此胆大妄为,朕也不会轻易放过他,只是最近……”德兴帝冷笑一声,“朕还是希望太子消停些。”   “可是这件事只怕没那么轻易了了。”苏九卿说到此,停顿了片刻,才从袖中取出一份试卷:“这是新科探花袁侍郎的考卷。”   德兴帝半信半疑地接过苏九卿手中的考卷,瞧了一眼。   “这份试卷朕见过,写的确实极好,怎么了?”   苏九卿又取出一张考卷:“这是宋大人那个落榜的学生周易安默写的试卷,臣已经对过了,和袁侍郎的那一份一字不差,且笔迹也是一模一样。”   德兴帝微微一愣,不可思议地将苏九卿手中的考卷接了过去,二者对比,他渐渐变了脸色。   自古以来,科考舞弊都是屡禁不止,一般来说,都是主考官将考题泄露出去,作弊的人家提前写好文章或者干脆雇抢手代写,可这探花郎倒好,竟是买通了考官,直接把别人的卷子掉包成了自己的。   这是何等嚣张,何等目无法纪。   “周易安如今就在京城,且还在四下联络一些读书人,只怕过两日还会有动作,这份试卷他默写了十几分,如今已在诸位御史的案头上了。”苏九卿说道。   德兴帝的面色渐渐难看起来。   科考舞弊至此,已然足以让天下读书人侧目,皇帝再稀里糊涂,将原本无罪的大臣打入牢中,更是丢人丢大发了。   这件事如果就此爆出来,那可谓是皇家的奇耻大辱。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德兴帝想到此,一时怒火攻心,将手中的试卷搓成一团,狠狠扔在地上。   他来回踱步,胸膛起伏不定,目光之中渐渐有了杀气。   苏九卿见火候差不多了,才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此事确有些难办,但臣却觉得说不定也是一个转机。”   德兴帝冷冷看他一眼道:“这又如何说?”   “如今宋大人落难,闻家见死不救,两家已经彻底撕破了脸,想来便是宋大人官复原职,也再难重归于好。朝中两位皇子相争,大臣们不是投靠这家,便是投靠那家,可宋大人这一番起落,可就变成孤臣了。”   此话一出,德兴帝已明白了苏九卿的意思,宋子元成了孤臣,两边靠不上,便只能一门心思效忠皇帝,成为继皇城司之后,牢牢攥在德兴帝手中的人。   德兴帝微微一笑:“你倒是机灵。”   苏九卿亦笑道:“不过是给自己寻个帮手,毕竟在皇上身边,可是个苦差事啊。”   德兴帝冷哼一声:“给朕做事,你还要叫苦叫累不成。”   “微臣不敢。”苏九卿笑道。   话都已带到,德兴帝心知肚明,他沉吟半晌,才缓缓开口:“这件事,朕心中有数,你去把周易安稳住,没有朕的旨意不许他抛头露面。”   “遵旨。”苏九卿说罢,转身离开。   从宫中出来,苏九卿已然心中有数,他迟疑片刻,终于还是骑着马,准备亲自去一趟宋家,将此事告诉宋玉璃。 第11章 对弈   宋玉璃今日好不容易将宋夫人带回家中,刚刚用了饭,便听说苏九卿来了,只当他是来问婚约的事,不禁吓了一跳,忙将宋夫人拉到内室按在床上。   “阿娘一会儿只需称病,苏九卿那厮我来招待。”   宋夫人微微一怔道:“这是怎么了?咱们家怎会跟皇城司扯上关系?”   宋玉璃这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硬着头皮道:“阿娘不必多问,这件事是我那日在天牢里和爹爹商议过的,只是怕您不知就里,说错了话,您只需安心养着,待我出去打发了他便好。”   自宋子元出事以后,宋玉璃的表现早已让宋夫人对这个女儿十分信任,因此只点了点头,便躲了起来。   宋玉璃安抚了母亲,这才深吸一口气,到正厅去招待苏九卿。   苏九卿正坐在厅中喝茶,见宋玉璃面色苍白,神色恹恹地,不过两日的功夫,脸颊仿佛都瘦的凹陷了下去。   他不禁皱了皱眉头:“宋大小姐气色不好,还是要保证身体。”   宋玉璃勉强勾了勾唇角:“大约是不曾梳妆的缘故,苏大人见笑了。”   苏九卿一晒,他曾与她朝夕相处六年,如何不知道宋玉璃平日素面朝天的样子,这分明就是累的。   宋玉璃瞧着苏九卿变化莫测的神色,正心虚以为他是来问婚约的事,不禁心中提起一口气,小心翼翼道:“家母大病初愈,身体不济,已然睡下了,今日家中只我一人在此,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苏九卿原本是想说宋子元的事,但听宋玉璃那心虚的口气,便知道她这是怕他追问婚约之事,不禁心中好笑。   他琉璃色的目光中略过一丝笑意,懒洋洋道:“我今日确实有些事想请教宋夫人。”   宋玉璃心中咯噔一下,苏九卿果然是为这件事来的。   她心里打鼓,面上却露出一个懊恼地神色:“实在不好意思,今日不凑巧,不若大人改日再来。”   苏九卿微微一笑:“无妨。我今日恰好有空,不若你我在此手谈两局,等夫人醒来便是。”   宋玉璃瞪着眼睛看向苏九卿,一双凤眼睁的圆溜溜的,显得难得的有生气。   苏九卿花了一点力气控制自己的神色,淡淡道:“怎么?宋大小姐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宋玉璃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没……没有。”   “想来也是,你我毕竟也有婚约在身,宋夫人也没见过我这个女婿吧。”   宋玉璃:“……”   因苏九卿赖着不走,宋玉璃只得强打起精神来,叫云香搬了棋盘过来,二人立马杀了一局。   宋玉璃的棋路与宋子元相似,端的是大开大合的招式,招招都是阳谋,胜在稳扎稳打,攻守有度。   苏九卿则善于进宫,如一把出鞘利剑,横冲直撞,有古人遗风。   宋玉璃起先还忐忑不安,杀到中盘,便渐渐静下心来,只一心一意关注眼前棋盘。   眼看她马上要将苏九卿的黑龙绞杀,便听他开口道:“科考舞弊之事,我已向皇上密奏,此事七日之内,必有回音,你可放下心来,至于你联络的那些宋大人的旧识,也叫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大人是要我先暂缓所有行动?”宋玉璃一时怔忪,落子慢了片刻。   苏九卿点了点头道:“如今皇上已心中有数,你不要闹的太大,免得伤了皇家颜面,反倒适得其反,待时机成熟,我自会传信与你,到那时候再叫众臣参奏主考官,与皇上呼应起来。”   宋玉璃听此,心中一喜,知道这件事若皇上有了旁的心思,便是成了一大半。   她心不在焉,子落错了位置,顿时被苏九卿钻了空子,脱困而出,还反将白子逼入绝境。   “哎呀。”待宋玉璃回过神来,不禁惊呼出声,她有些懊恼地看了苏九卿一眼,心中暗暗怀疑他方才是不是故意分散她的注意力。   “怎么了?”苏九卿不动声色问道。   宋玉璃摇了摇头,努力想要扳回一局。   这一盘二人杀了足足半个时辰,也未分出胜负,宋夫人只怕在内室也憋急了,但苏九卿不走,宋玉璃也只能硬着头皮和他下下去。   二人下完一局,又重来一局。   宋玉璃这两日四处奔走,本就心力憔悴,下了两局棋,已困得睁不开眼睛,没过多久,她手中突然一松,歪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云香站在一旁瞧着,方要上前将她叫醒,便见苏九卿突然伸手拦住。   “叫她睡吧。”苏九卿道。   此时的宋玉璃眼底青紫一片,面色发白,显是累及了。   苏九卿站起来,走上前去,将宋玉璃打横抱起。   云香脸色惨淡,几乎要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叫出声。   苏九卿抱着宋玉璃将她安置在软塌上,用随手帮她盖好棉被,转头道:“叫她好好休息吧,天气寒冷,别着凉了。”   云香忙点了点头。   苏九卿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宋玉璃这一觉睡得浑浑噩噩,再醒过来时,仍是天光大亮,她只觉浑身上下都轻松许多。   她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是在和苏九卿下棋的时候睡着的,不禁有些茫然。   云香瞧着宋玉璃醒了,不禁忙上前查看。   “大小姐您可终于醒过来了,您再不醒,刘嬷嬷可就要去请大夫了。”   宋玉璃坐起来,揉揉眼问道:“苏九卿走了?我睡了多久?”   “苏大人昨日就走了!您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云香说道,她起身给宋玉璃倒了一杯水。   宋玉璃咕咚咕咚喝下去,也觉得惊奇,看来这一次她是真的累惨了。   “他没说什么吧?没见着阿娘吧?”宋玉璃忙追问道,却见云香脸色古怪,十分微妙。   “没……什么也没……”云香说着说着,忍不住脸红了。   宋玉璃觉得奇怪,只当她是被苏九卿吓得,便也没再追问。   “府中如何了?可有什么消息?”她将空杯子递给云香,轻声问道。   云香神色复杂地看了宋玉璃一眼,支支吾吾了半晌才道:“今日一大早,邹夫人带着邹家少爷和小姐起来了,还带了好多东西呢。”   宋玉璃眉头微蹙,想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你是说邹姨妈?他们来做什么?”   “听说是来给小姐说亲事的。”云香答道。   宋玉璃微微一愣:“给我说亲?”   不等宋玉璃回过神来,便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没一会儿刘嬷嬷走了进来,瞧着宋玉璃醒了也是一愣。   “大小姐醒了。”刘嬷嬷道。   宋玉璃点点头,从榻上下来,坐到椅子前,云香命丫鬟们拿了梳洗的水盆胭脂,如鱼贯入,房间内马上热闹起来。   “邹夫人带着邹家少爷和小姐今早便到了。夫人如今正和二小姐在前厅招待呢。”刘嬷嬷皱着眉头说道,“邹夫人这一次带了不少礼物,听说是要给邹家少爷提亲的。”   丫鬟们搬了镜子,宋玉璃瞧着自己那惨淡的气色,将一盒颜色鲜艳些的胭脂递给云香,而后才问道:“宋家如今这境况,邹姨妈为何要来提亲?”   “这老奴可就不知道了,只是夫人……夫人她……”刘嬷嬷话没说完,宋玉璃却也想到了。   “娘很愿意是不是?”宋玉璃无奈地低笑道,“她啊……”   如今宋家这境地,能给宋玉璃找这样一个归宿,宋夫人自然是千恩万谢着答应了。   按着大夏律法,只要不是诛九族的大罪,娘家犯事,是祸不及出嫁女的。趁着宋子元还没判下的时候,将宋玉璃嫁出去,可不就是让她脱离苦海吗?   邹家虽不在京城,但邹大人乃是登州守备,在当地也是数得上的人家,邹姨妈又是宋夫人的庶姐,定然会好好照拂宋玉璃。   这样的归宿,于现在的宋玉璃来说,可以说是最好的结果了。   但如今宋子元如今身陷囹圄,宋玉璃俨然已是宋家的掌家之人,此时如何能离开嫁人。   刘嬷嬷等一干奴仆心知肚明,于是愈发惶恐。他们既不想耽误宋玉璃的前途,可又真心实意的不愿她离开。   “刘嬷嬷且安心,我是不会嫁的。”宋玉璃说完,慢慢起身,“走吧,咱们去见客。”   宋玉璃到正厅时,宋夫人正在抹泪,邹夫人也跟着擦着眼角,见着宋玉璃出来了,更是十分夸张地说道:“玉璃啊,你们真是受苦了。”   宋玉璃欠了欠身子,照例与邹夫人一家见过礼。   邹夫人是宋夫人的庶姐,出阁前二人年岁相近,关系一直融洽。后来邹夫人嫁到了登州,才渐渐断了联系。   邹夫人膝下有一儿一女,儿子邹守正今年十八岁,十分谦和恭顺,只是脑子不太行,读书虽用功,却才刚过了乡试。   邹守正生的清秀,只神色间有些木讷,他瞧着宋玉璃明艳动人,不禁心生欢喜,低头微微红了脸。   邹家小姐闺名清雅,今年十六岁,是头一次来京城,四处打量,看着什么都很好奇,尤其对宋玉璃最有兴趣。   宋玉璃一落座,便不客气地看向宋夫人道:“方才在里面听闻,邹姨妈要为我说亲事?”   宋夫人瞧着宋玉璃灼灼的目光,不知为何,突然间有些心虚起来:“这个……”   邹姨妈未料到宋玉璃这般态度,面上那关怀的目光微微一顿,才道:“玉璃啊,这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的,你们小孩子就不要过问啦。”   “是啊,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如今我父亲还被关押在天牢里,只怕我的婚事,这一时半会儿是定不下来的。”宋玉璃淡笑着说道。   邹姨妈听此,手中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帕,她勉强笑了笑,朝宋夫人道:“外甥女如今果然是大了,这主意多的很嘛。”   宋夫人也跟着皱了皱眉头:“玉璃,怎好对姨妈这样无礼。你和清雅说来也是头回见面,你们去玩吧,让我们长辈说说话。”   宋玉璃施施然起身,面上的神色却渐渐冷了下来:“邹姨妈多年不曾入京,亲戚之间来走动走动,自然是欢迎的,若是有旁的事,只怕不能随了你的愿了。”   说罢,宋玉璃头也不回,径直走了出去。   正厅内,邹姨妈瞪大了眼睛,和宋夫人面面相觑了半晌,才说道:“好妹妹,你这女儿可了不得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宋家如今是她做主呢。”   宋夫人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如今家里确实是玉璃做主的。”   邹姨妈愣在当场,竟是不知如何应对了。 第12章 邹家   宋玉璃蹙着眉头,一路出了正厅,往书房去了。   只没走上两步,身后便有人叫住了她。   “还请宋小姐留步。”   宋玉璃回头一看,正是邹守正。   他大约是从正厅里小跑着追出来,见宋玉璃停下脚步,他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   “宋小姐。”邹守正整整衣衫,恭恭敬敬向送宋玉璃行了一礼。   宋玉璃无奈,只得回礼道:“邹公子。”   邹守正见此,不等说话,又是微微红了脸,轻声道:“家母突然入京提亲,确实唐突,宋小姐放心,若你不同意这门亲事,我们定不会逼你。”   宋玉璃瞧着邹守正,心中很是无奈,上辈子邹姨妈也曾传信表达过自己的意思,却不知为何这辈子竟直接杀上门来。邹姨妈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性子,邹守正倒确实个谦谦君子,宋玉璃不愿太伤他颜面。   “那便多谢邹公子了。”说罢,她转身离开,徒留下邹守正神色怅惘地目送宋玉璃的背影。   “哥,这个宋玉璃这么傲气,还不给母亲面子,你对她这么客气做什么?”邹家小姐邹清雅走过来。   邹守正微微蹙眉道:“宋家遭此大难,宋小姐心情不好,自然脾气大些,你又何必这么挤兑她。”   邹清雅撇撇嘴,嘟囔道:“我就是瞧她不顺眼。”   邹守正摇了摇头,轻声道:“她若不愿,我们也不好相逼,这两日你也多劝劝母亲吧。”   邹清雅仍是十分不服气,冷哼一声:“要劝你去劝吧。”   因邹家三人住进宋家,宋夫人身体又好了许多,不是叫宋玉璃作陪闲聊,就是摆宴招待,宋玉璃不胜其扰,总跑到书房去躲清静,如此过了两日,宋夫人看不下去了,单独将宋玉璃叫到内室,想和这个大女儿好好谈谈心。   “我知道你记挂你父亲,可是如今宋家这境况,再怎么也比不得从前了。你嫁进邹家,以前或许是低嫁,如今已是不容易了。你也不要眼界太高,耽误了自己。”宋夫人一见宋玉璃,便絮絮叨叨地说道。   那些话宋玉璃这两日已反复听了好多遍,无外乎是那一番说辞。   “阿娘,父亲出来之前,我绝不会答应任何婚事。”宋玉璃烦躁至极,气道,“我知道阿娘的性子绵软,也不求你为我分忧,但如今父亲的事还未了结,我这边千头万绪,您能不能别拿这些无关的事打扰我。”   宋夫人委屈地看着宋玉璃,眼圈先红了一个,讷讷道:“我知道自己没用,现如今连你都嫌我,可叫我如何是好。”   宋玉璃瞧着母亲又抹起了眼泪,心中不由叹息一声,只得安抚道:“阿娘,我只求你再宽限我几日,父亲那边已有了眉目,过几日说不得就有转机了。”   “当真?你父亲真的能出来了?”   宋玉璃点了点头,将一封信笺递给宋夫人。   “这是苏九卿苏大人传过来的信。   宋夫人忙打开,只见信中只有八个字。   明日早朝,静候佳音。   宋夫人见了,立刻眉开眼笑起来。   “苏九卿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有他这话,定是作准的。”   宋玉璃点点头,又叮嘱道:“如今朝堂上的事最是莫测,苏九卿帮咱们的事情,母亲可万万不要说出去才是。”   宋夫人连连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第二日一早,果然有消息传出来,一位御史又将科考舞弊的事情提了出来,说有一书生状告主考官郑煌安调换试卷。   皇帝震怒,下令重查此事。   下朝之后没多久,之前宋玉璃联络过的宋家旧识和宋子元的同窗好友纷纷传来消息,表示明日会联名上奏,如此只需等事情查清,皇上自然会让宋子元官复原职。   收到这消息,宋夫人高兴极了,中午便摆了宴,虽不敢请外头的人来,却可以叫自己家的人一起庆祝庆祝。   这顿饭自然是要叫上邹家三人的。如今宋家只邹守正一个外男,宋夫人便叫人将菜色分食,每人面前一个小几,也算是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邹夫人和宋夫人都有了些醉意。   邹夫人又斟了一杯酒,走到宋夫人身边道:“我就说嘛,妹夫为官清正,定会没事的。来,咱们干了这杯。”   宋夫人也跟着又饮一杯,她面颊微红,神色间也有了些茫然:“也是多亏了玉璃四处奔走,可怜我生的蠢笨,也没能给夫君分忧。”说到此处,宋夫人又忍不住委委屈屈掉起眼泪来。   邹夫人笑道:“妹妹又妄自菲薄了,说到底你才是宋家的女主人,哪能事事都由着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说了算,那不得乱套了。”   宋夫人道:“你不知道,玉璃能干的很,这些日子,事事都是她在张罗,还联络上了苏……”   “阿娘!”宋玉璃心中一凛,忙打断宋夫人的话。   宋夫人忙噤声,将苏九卿三字咽了回去。   一时之间,满堂静谧,邹夫人的脸上露出愕然之色,显然虽然宋夫人只说了一个字,但朝堂上如今举足轻重,又姓苏的,也只有那一个人罢了。   “我看阿娘是醉了,还是早点休息吧。”宋玉璃神色阴沉,起身扶着宋夫人便入了内室,再未理会其余三个人。   正厅之中,邹夫人面色铁青,她回到座位,咬牙切齿道:“怪道这宋玉璃眼睛长在脑袋上,不把我们邹家放在眼里,没想到是巴结上大人物了。”   邹清雅这两日早就看宋玉璃不顺眼了,听母亲这般说,好奇道:“阿娘,你知道宋夫人说的是谁?”   “这京城里姓苏的还能有谁,不就是皇城司的苏九卿吗?倒也是,若论权势,这满城的年轻人里,只怕他是头一位了。若能得他在皇上面前说几句话,也难怪皇上这么快就下令重查此事。我道这宋玉璃有什么天大的本事,到头来还不是靠勾引男人!”   邹清雅瞪大眼睛:“阿娘,你是说宋玉璃靠的是这个……”   邹夫人冷笑道:“想来是的了,如若不然她一个没出阁的小姑娘,如何能将这朝堂事都翻过来。”   “哼,当真是不要脸。”邹清雅听此,露出一个鄙夷的神色来。   “母亲,妹妹,你们这般在人背后胡言乱语,不太好吧。”邹守正看不下去,终于开口道。   “哥哥心里也别想着这个宋玉璃了,人家早就攀上高枝儿,根本看不上你。”邹清雅嗤笑一声。   “哎……你们真是……”邹守正听不下去,狠狠将筷子一摔,起身离开。   宋玉璃将宋夫人扶进内室。宋夫人心知自己闯了祸,也不说话,只躺在床上,满脸内疚之色。   “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阿娘不必内疚,好好休息就是了,以后可万万不能再这么不经心了。”宋玉璃打告诉宋夫人起,便没打算她能一直憋住不说,只是未料到她竟说的这么快,心中也是无奈。   “你身子骨弱,好好休息便是,余下的都有我呢。”宋玉璃安抚着母亲睡下,这才出了内室。   云香见宋玉璃出来,已跟了上来,小声道:“方才邹夫人一个人出门去了。”   宋玉璃面色阴沉:“去哪了知道吗?”   “刘嬷嬷派人跟着呢,一会儿应该就有信儿了。”   宋玉璃点点头,跟着邹夫人只不过是为了谨慎起见,如今正到了最紧要的时候,她万万不能再掉以轻心。   “你命人去套车,你我出去一趟。”宋玉璃道。   “小姐要去哪?”云香问道。   “皇城司,去找苏九卿。这件事得速战速决,晚了只怕夜长梦多。”   只不等马车准备好,前门便传了消息,说苏九卿来了。   宋玉璃叫人带他到书房稍后,自己则开了私库,想选一件礼物送给苏九卿。   这一次皇上能这么快下令调查科考一案,定是苏九卿下了功夫的,她总得表示一番。   宋家是书香门第,收藏的多是些文房四宝,诗书画作之类的,宋玉璃挑了好一会儿,才从角落里取出一把镶满宝石的短刀。   前世,宋子元流放之后,宋家便被抄家,这些东西也都跟着充了国库,如今宋玉璃瞧着这些,只觉得仿佛是捡回来的似的,也不心疼,叫云香拿上,准备送给苏九卿。   她们刚刚走到书房外,便听着里面隐约传来说话声。   “你就是那个苏九卿?”邹清雅轻声问道。   苏九卿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常服,比起官服少了一丝威严,多了一些闲适。他生的俊美至极,乃是邹清雅平生所见,她瞧着他的模样,不禁红了脸,几乎是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苏九卿本是在书房里等宋玉璃,却不料突然撞进来一个小丫头,看她穿着也不像是佣人之类。苏九卿心中不耐,脸色愈发冷了。   “你是谁?”苏九卿冷冷问道。   邹清雅咬了咬唇,扭捏道:“我……我是宋家的客人。你是来找宋夫人还是来找宋玉璃的?”   苏九卿生平从未被女人这样问东问西过,宋玉璃又迟迟不到,他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冷声道:“顾烟,把她给我丢出去。”   顾烟从房梁上跳下来,吓得邹清雅发出一声尖叫。   那声音短促,愈发叫苏九卿觉得刺耳。   顾烟伸手按住邹清雅的肩膀,邹清雅从未被外男碰过,吓得几乎要哭出来。   “等,等等!”终于赶到的门口的宋玉璃大喊了一声。   顾烟瞧了苏九卿一眼,又面无表情地缩回了房梁。   “苏……苏大人,不好意思,这是我表姐,刚从登州过来,对京中的事情还不太熟悉。”宋玉璃尴尬地说道,她将邹清雅护到身后,迎上苏九卿并不太友好的目光。   苏九卿讨厌一切聒噪的人,这一点她上辈子就发现了。当年,她刚刚入了苏府的时候,京中不少女人闻风而动,以为苏九卿就此破戒。   某花魁娘子更是公开向苏九卿投怀送抱,结果被他扔进了护城河。   宋玉璃知道这个故事的时候,十分庆幸自己当初选了用药,若不然只怕也是同样的下场。   苏九卿点了点头,神色稍霁了一些。   宋玉璃忙给了云香一个眼神,让云香带着邹清雅离开。   谁成想邹清雅也许是在登州骄纵惯了,竟不肯走了,她又羞又恼,怒道:“宋玉璃,你不会要和外男独处一室吧。”   苏九卿终于忍无可忍:“顾烟,把她丢出去。”   这一次,不等宋玉璃求情,邹清雅已滚进了书房外的花丛里。 第13章 皇城司   苏九卿这一次来找宋玉璃,是因为他已经按照皇上的吩咐把周易安绑了票。   周易安在外面实在危险,德兴帝十分不放心,生怕他当真联合天下的读书人搞一个轰轰烈烈的逼宫,让他下不来台。   是以,苏九卿早已派人摸到了周易安下榻的客栈,把他打包住进了皇城司。这件事十分微妙,他思忖再三,还是决定亲自与宋玉璃讲清楚。   谁成想,他在书房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个聒噪至极的小丫头。   “你告诉她,下次若是在这般聒噪,我会割了她的舌头。”苏九卿冷冷对宋玉璃说道。   宋玉璃无言地看着苏九卿:“她是我表姐。”   “我知道。登州邹家的女儿,邹清雅,年十六,性子骄纵。”苏九卿冷冷说道。   邹夫人进京第一天,苏九卿就知道她要做什么,更知道这背后是皇后的影子。但苏九卿心知宋玉璃根本不会理会他们,故而并未插手,但因为这件事,苏九卿多少有些恼火。   尤其是当影卫告诉他宋夫人的反应以后,苏九卿十分确定一件事,那个婚约就是宋玉璃瞎诌的。   “不知苏大人突然前来,是有何事?”   宋玉璃眼看苏九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忙转移了话题,心中犯着嘀咕,这个邹清雅到底干了什么,怎就把苏九卿惹到这种程度。   “我来是要告诉你,按照皇上的吩咐,我已将周易安带到了皇城司。过两日会让他作为证人面圣,若我猜得不错,到那时候,你父亲便可出狱了。”   宋玉璃睁大了眼睛,嘴角不知不觉的勾起一个弧度,她笑道:“当真?这……这怎么可能……”   曾经让宋家家破人亡的大祸,如今这么轻巧便冰消雪释,宋玉璃不敢置信。   她看着苏九卿,只觉得这几日过的如坠梦中。   “这是真的吗?还是只是我的一个梦?父亲,母亲,我……”宋玉璃一时之间,只觉得混乱不已,她又哭又笑,刹那间有些失态。   苏九卿瞧着宋玉璃的反应,不禁微微怔忪。   是啊,上辈子宋家落了那般的下场,可如今才不过五六日,便翻云覆雨至此,宋玉璃这个样子,倒也是情理之中。   宋玉璃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狼狈不堪,泪水打湿了妆容。   她知道,这一次事情如此顺利,是多亏了苏九卿的帮忙,可若是这样,那上辈子他又是害的宋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之一。   一时之间,宋玉璃的脑海中思绪万千,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不知不觉上前一步,用力抓住苏九卿的衣襟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苏九卿不动声色地看着宋玉璃的手,慢慢抽回目光,轻声道:“宋家能这么快的获救,一来是宋大小姐寻到了周易安这个人证,如今科考舞弊之事已是铁板钉钉,无回旋余地。二来,宋大人为官清正,朝堂之中愿意为他说话的人本就不少。”   宋玉璃抬头看向苏九卿,见他声音微顿,眼中却突然有了一丝笑意:“三来,自然也有我皇城司在其中出了力,谁让宋大小姐与我有婚约在身呢。”   “啊……”宋玉璃呆呆叫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抓着苏九卿的衣襟,整个人都快要跑到他怀里了。   她仿佛踩了尾巴的猫,忙退了三步,低着头,结结巴巴道:“这个……这个……”   宋玉璃厚着脸皮道:“苏大人说的是,那个云香……”   候在门外的云香应声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十分精巧的木匣。   宋玉璃打开匣子,只见里头一把镶满宝石的匕首,犹如璀璨星河,让人眼前一亮。   她取出匕首,递给苏九卿。   “一点薄礼,不成敬意,待家父出狱,玉璃定还会登门道谢。”宋玉璃向苏九卿行了一礼。   苏九卿看了看那把匕首,点点头,命顾烟收下。   他迟疑地看了宋玉璃一眼,轻声道:“那我便告辞了。”   “等等,苏大人能不能带我离开一会儿?”宋玉璃勉苦笑道,“邹家小姐到底是我表姐,您方才那样把她扔出去,若我仍留在家中,多少有些棘手。”   苏九卿听此点了点头:“有理。”   于是乎,苏九卿就以有要事相邀的名义,带着宋玉璃出了宋家。   终于摆脱了邹氏母子三人,宋玉璃松了口气,忍不住心思活跃起来。   虽说如今父亲的事暂且告一段落,但她仍有许多事要处理。宋家的田产商铺,账务还需得可靠的人查证,城郊的庄子回头也得巡视。   宋玉璃想到这,暗暗下定决心:“苏大人可知京中最大的书铺在何处。”   苏九卿挑了挑眉:“你要买书?”   “我想买一些讲账本的书。”宋玉璃道,“如今宋家的庶务都在我这,可我还不会看账本,想去过问铺面庄子的事务都不好开口。”   苏九卿啼笑皆非地看了宋玉璃一眼:“这市面上哪有这样的书?”   宋玉璃顿时傻了眼。   士农工商。商人本是下乘,纸张金贵,哪有人会为商人写书。   京中世族,深宅大院里管家的妇人,大多也都是从家中长辈那里学来的管家之道,也就是宋子元宠妻无度,里里外外都一肩挑,搞得现在宋家竟连个看得懂账本的人都没有。   “顾烟,去皇城司。”苏九卿道。   外头赶车的顾烟得了令,调转马头,朝皇城司去了。   宋玉璃“啊”了一声,不懂苏九卿的意思。   “去皇城司,我教你。”苏九卿道。   他以前也不是没教过。   于是,宋玉璃便跟着苏九卿在皇城司的府衙呆了一整天。   苏九卿的书房,藏了不少机密要务,除了他的护卫顾烟,便是皇城司的人也极少有有资格进入。   这一次,他倒是为宋玉璃破了例。   苏九卿的书房因没有下人收拾,十分杂乱,书本乱糟糟地堆在案上,笔墨纸砚倒有大半散落在地上。   宋玉璃瞧着,无语地看了苏九卿一眼,却见他毫不在意,绕过满地的杂乱,走到桌案前,从里面抽出一本书,递给宋玉璃。   “这是账本,你先看着,有不懂的再来问我。”   宋玉璃只好勉强无视房中的其他,开始仔细研究账本,遇到不会的,则会问一问苏九卿。   苏九卿则坐在一旁,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本话本在看,有一搭没一搭地帮宋玉璃解答着疑惑。   宋玉璃看完一段,抬眸看向苏九卿。   只见苏九卿躺在软塌上,单手枕着胳膊,随手翻着手里的书。   阳光正好,照在他的脸上,愈发让他浅色的眸子显得妖异。   这有点像上辈子她和苏九卿朝夕相处的那几年,偶尔也有这样的时候,她央着他学东西,他也会这样,丢给她一本书,陪她一起。   若是遇到不懂的事,宋玉璃会转而问他。   有的时候,苏九卿要见什么人,便会叫人隔一个屏风,宋玉璃在里面看书,他便在外头处理,从不避讳她。   这样的信任,于宋玉璃而言,却如同毒药,她透过看着苏九卿隐约的背影,想的却是,到底如何才能杀的了他。   想到这,宋玉璃突然有些难过,她很想知道,当年苏九卿到底为什么要害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只是这件事,只怕永远都会是一个秘密了吧。   邹清雅趴在卧房里哭得肝肠寸断,直让邹夫人头疼不已。   “死丫头,瞧你那点出息!惹谁不好,偏要惹那苏九卿,那可是个魔头!”   邹清雅一边抹泪一边怒道:“还不是那个宋玉璃,定是她在苏九卿面前讲咱们家的坏话,否则便是看在我是女儿家的份儿上,他也不该是那样的态度。”   “我看你是失心疯了吧,怎么瞧着那苏九卿模样俊秀,你还看上人家了不成?”邹夫人怎会不知道女儿的心思,冷笑道。   邹清雅也不避讳,哭道:“是,我就是瞧着他生的俊朗,喜欢他怎么了!凭什么宋玉璃可以不要脸的倒贴,我就不行。咱们邹家虽说攀不上苏家,但我给他做个妾室总可以吧!”   邹夫人气得火冒三丈,上前两步,便一巴掌甩在邹清雅得了脸上,把她打蒙了。   “妾室?你知道妾室在这样的高门大院里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吗?你知道妾室的子女又有多么屈辱吗?”邹夫人本就是庶女出身,她生的美又自小有心机,在闻家步步为营多年才终于谋的了一个正妻的归宿。   她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女儿倒是活回去了,竟然想给人家当妾?   邹清雅捂着脸,哭得愈发大声起来:“阿娘竟然打我,我要回去告诉爹爹去。”   “随你。”邹夫人脸若寒霜地出了门。   宋子元有可能翻身的消息,叫邹夫人心急如焚。   邹家老爷能力有限,但在攀附一事上十分有心得,当年邹家在登州也算有些头脸,邹老爷却宁愿入京求娶闻家庶女为正妻,此后,他攀附闻家,官路亨通。   如今,邹家在登州也是数一数二的门第了。   这次宋子元出事,皇后娘娘却传信到登州,要撮合邹守正和宋玉璃。邹夫人虽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想到宋玉璃嫁过来,定会陪嫁一大笔嫁妆,便也欣然接受。   可谁料宋玉璃性子竟如此倔强,不但死咬着不同意婚事,这没过两天,宋子元眼看就要翻身了。   如此一来,这趟浑水里哪还有邹家的好饭吃。   想到这,邹夫人心中暗恼,却又实在不甘心。   邹夫人一边心中盘算,一边出了宋府,入了一家小酒楼。   二楼雅间,陈姑姑早已等候多时了。   “三小姐,多年不见了。”陈姑姑笑盈盈上前道。   邹夫人亦是笑脸相迎,二人寒暄过后,说到了正题上。   “皇后娘娘特叫我来问你,听说宋玉璃如今和苏九卿有些来往,可是真的?”陈姑姑问道。   邹夫人面色微变,点了点头:“可不是,今日一早,苏九卿便来找宋玉璃,二人说着说着,又一起出门去了。我这大外甥女,实在有些不知检点。”   陈姑姑微微一晒:“娘娘的意思是,宋大小姐这婚事,无论如何是不能在京里面了。”   “可是如今……”不等邹夫人说完,陈姑姑打断了她的话。   “还望邹夫人加把劲,娘娘说了必要时可以用些非常手段,事成之后,必不会亏待了邹家。” 第14章 迷香   宋玉璃在苏九卿那呆了一整日,待到了傍晚,才回到宋府。   宋夫人见此多少有些不快。   “你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怎好跑到皇城司呆上一整日,尤其你姨母还在这里,万一传扬出去,多不好。”   “只是商议一些事情,故而晚了些,以后都不会了。”宋玉璃搪塞道。   谁成想,宋夫人话锋一转道:“好在你姨母也不是那般拘于小节的人,邹家那个哥儿也是真心实意的喜欢你,我瞧着等你父亲出来,咱们便把这个事定下来吧。”   宋玉璃无语地看着宋夫人:“阿娘,若等父亲出来,你就真忍心看我远嫁?”   刘嬷嬷也跟着帮腔道:“就是啊夫人,再说了若是老爷官复原职,那邹家又算的了什么?咱们家可是京中正经的二品大员,起码也该找个门当户对的才是。”   宋夫人没想到经此一役,连自己身边的老人都向着宋玉璃说话了,心中酸涩地揪着自己的袖子。   只是她也知道刘嬷嬷说的对,嘀咕道:“咱家落难的时候,姐姐这般不计较地来相助,如今咱们缓过来,就朝人家摆出那脸色,实在不太好看啊。”   “夫人这话说的,咱家也没上赶着求他们啊。我是个粗人,不懂那些书上的之乎者也,但夫人啊,都说嫁女嫁高,娶妻娶低,咱们不能委屈了大小姐啊。”刘嬷嬷一番话下来,宋夫人也回过味来了。   是以,第二日一早,她便跟邹夫人聊了一通,委婉地表达了并不想成这门婚事的意思。   她本以为依着邹夫人的脾气会大闹一通,未料到邹夫人却笑道:“罢了罢了,强扭的瓜不甜,你不愿意,我怎好勉强。只是好不容易上京一趟,你有空也陪我回家去看看可好?”   这里说的家自然是邹夫人和宋夫人的娘家闻家。宋夫人上回和父母闹的不愉快,正有心缓和关系,于是立马答应了。   两个夫人去了闻家,只留了几个小辈在。   邹守正性子老实,自入京以后,便依着父亲的嘱托,挨家挨户拜访邹家的故友。   邹清雅自那日丢了脸,便呆在自己的院子里,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宋玉璃本想着继续研究研究账本,可宋夫人前脚走了,后脚云香便来报,说邹清雅病了。   “病了?”宋玉璃蹙眉道。   “可不是,今早刚用了早饭便腹痛不止,在床上打滚呢,我想着便是水土不服,也不至于疼的那么厉害吧。”   “那还不赶快叫大夫。”宋玉璃叹了口气,只觉得这邹清雅大约是和自己八字犯冲吧。   不一会儿,大夫入了府,查看了一番,只说是肠胃上的毛病,开了药方,叫赶快服下。   邹清雅服了药,果然好些了。   宋玉璃被邹清雅这么一闹腾,很是身心疲惫,带着云香回了自己房中,预备歇一会儿才做事。   “若是邹小姐那儿有什么不好,再来报我。”   云香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邹清雅虽然有些烦人,但好歹也是宋家的客人,总得全须全尾地送走了,若有个好歹,宋家说不清。   宋玉璃一边想着,一边慢慢闭上眼睛,很快睡了过去。   而此时,邹清雅却在屋中来回踱步,毫无半点病态。   被她打发出去探听消息的丫鬟回来,走到她身边,附耳道:“奴婢刚才去瞧了,宋大小姐已经歇下来。”   邹清雅点了点头,目光中略过一阵阴狠,她喃喃道:“宋玉璃,别怪我心狠,谁让你这样折辱我!”   说罢,她从自己的箱笼里取出一支线香和一条红绸子,交给身边的丫鬟。   “你待会儿悄悄将这线香点在宋玉璃院门前,远远地瞧着,等里面的人倒了,再把红绸子系上。”   那丫鬟点点头,转身走了。   这是邹夫人定下的计策。   皇后那边催得紧,如今宋夫人又改口变了卦,若邹家再不下手,再过两日宋子元出狱,婚事就更不成了。   方才邹清雅那一番肚子疼的说辞不过是假装,为的是撇清自己的干系。   邹夫人花了重金,雇了一个江洋大盗,要他今日潜入府中,以红绸为标记,要他奸污宋玉璃。   到那时候,别说是嫁给邹守正了,只怕邹家愿意让宋玉璃做个妾室,便是抬举了。   想到这,邹清雅不禁觉得愈发痛快万分。   宋玉璃睡了没多久便在一阵惊叫声中惊醒。   她勉强睁开眼睛,只隐约听着屋外一阵阵喧哗。   她连叫了三声,云香才匆匆赶过来,神色慌张的厉害,浑身都在发抖。   宋玉璃眉头紧蹙,从床上坐起来:“出了什么事?”   云香面色惨白,压低声音道:“家里不知怎的,混了贼人进来,还闯进了邹家小姐的房间。”   “贼人?”宋玉璃愣了愣。   “可不,那贼人点了迷香,满院子的人都被迷倒了,邹家小姐叫人给糟蹋了。”云香说到这,几乎称得上恐惧。   宋玉璃愣愣瞧着云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若不是邹少爷刚好赶回来,邹家小姐连命都没了。”云香打了个冷战。   宋玉璃皱了皱眉头,忙起身带着满屋子的丫鬟出了门去,刚走到门口,便见着地上竟有一截线香,只燃了一点,不知何时,已被掐灭了。   “捡起来,收好了。”宋玉璃愈发有种不好的预感,叫云香将线香收好。   此时,邹家的小院已被刘嬷嬷带着可靠的家丁围了个水泄不通,下等的仆从尚且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   刘嬷嬷就守在院子门口,见着宋玉璃,忙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老奴在邹小姐院门口发现了一支迷香,门上还挂着红绸子,方才我已将邹家的仆从都拘起来了,总共六个丫鬟,关在柴房里呢。”   宋玉璃点点头:“做得好。”   话音刚落,那院子里突然传出一声尖叫。   “我已无颜面活在这世上了!”   众人忙匆匆进去,只见邹守正手里握着一把剪子,显是刚从邹清雅手里夺下来的。   宋玉璃使了个眼神,云香便带着一个可靠的丫鬟搀着邹清雅,入了内室。   宋玉璃压低声音对邹守正道:“邹公子,咱们借一步说话。”   邹守正心如乱麻,瞧着宋玉璃来了,忙起身行了一礼,神色木木地道:“宋小姐来了。”   二人到了院子里。   宋玉璃叫刘嬷嬷将方才发现的事情又说了一遍,而后道:“按理说出了进贼人这般的大事,是得报官的,但这到底影响着表姐清誉,何去何从,还需邹公子拿个主意。”   邹守正摆摆手,闪闪躲躲不敢看宋玉璃的眼神:“我有什么主意,还是等母亲来定夺吧。”   宋玉璃无法,只得坐在院子中等邹夫人回来。   这到底是在宋家出了事,宋玉璃也十分纳闷,这青天白日,邹家又是外地入京,没有什么仇人,怎会遇到这种事。   邹夫人在闻家,听宋家出了事,叫她回去,只当是宋玉璃的事成了,心中暗暗得意。   一路和宋夫人急匆匆赶回去,面上还假装一副惶惶然地模样,只是演的十分浮夸,也只有宋夫人是瞧不出来的。   这一路入了宋府,眼看带路的丫鬟拐了弯,去了邹清雅的院子,邹夫人不禁愣了愣。   “这到底出了什么事?”邹夫人皱着眉头问道。   那丫头难以启齿地看了邹夫人一眼,讷讷道:“是邹小姐病了。”   邹夫人越发觉得心头打鼓,她有些懵懂地进了邹清雅的小院,瞧着那门上挂着的红绸,不禁眼皮狂跳。   “让她滚!我不要看到这个贱人!”邹清雅暴跳如雷的尖叫声从屋里传出来。   宋玉璃退了两步,眉目间隐约透露出一丝不耐,她转头看着邹姨妈来了,忙福了福身子道:“姨妈还是进去瞧瞧表姐吧。”   邹姨妈见宋玉璃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儿,不禁面上血色尽退,后脊发凉,她踉跄了两步,走进邹清雅的闺房,许久爆发出一声大哭。   “我的女儿啊!”   宋夫人被这凄惨的声音吓了一跳,她看向宋玉璃,小声问道:“玉璃这是怎么了?”   宋玉璃只得压低声音,将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如此宋夫人也吓得面色惨白起来。   “这京中繁华之地,又是二品大员的家里,怎会出这样的事?”宋夫人压低声音道,而后又不禁拉着宋玉璃左右看了半天,“还好你没事呢。”   宋玉璃无奈地看了宋夫人一眼:“阿娘,眼下可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而此时,皇城司地牢。   苏九卿好整以暇地拿起紫砂壶,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地牢里阴暗潮湿,鞭子挥动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带着阵阵回音,等那惨叫声弱了许多,顾烟才从牢房里走出来,对苏九卿抱了抱拳。   “大人,都招了。”顾烟将一份签字画押的状纸递到苏九卿面前。   他一目十行的扫过,果然不出所料。   这采花贼是有人雇佣的,买家是个蒙面的中年女子,由黑市里的掮客牵头,双方只见过一面。   对方要这采花贼潜入宋府,点名道姓要他欺辱宋玉璃。   若不是皇城司的人提早发现,按着苏九卿的吩咐,将红绸换到邹清雅的闺房前,那倒霉的可就是宋玉璃了。   “大人预备如何办?”顾烟问道。   “人给我关好了,等养好了伤,再好好审审。”苏九卿脸色阴沉地说道,“问出那迷香的来源来。”   那迷香苏九卿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正是上辈子宋玉璃迷倒苏家上下的迷香。   也就是说,这幕后之人与和上辈子挑拨宋玉璃杀他的,是一伙的。 第15章 图穷匕见   因邹清雅出事,宋府的气氛又跟着紧张起来。   邹清雅受了刺激,一直哭闹着要寻死,邹夫人好不容易劝下了,又叫人熬了一碗安神药给她灌下去,这才消停了些。   邹夫人得空,失魂落魄地去见宋夫人,眼睛红肿的厉害。   “我听闻邹家手底下那些丫鬟都被玉璃关在柴房里?”邹夫人咬着牙关,颤声道。   宋夫人忙道:“确是如此。”   “还得劳烦妹妹帮我,将那些丫鬟都处置了。”邹夫人压低了声音,杀气腾腾道,早在计划这件事时,邹夫人就是预备要将这些丫鬟灭口的。   宋夫人听此,一脸骇然:“啊?那可是六七条人命,这……”   “清雅本就不是京城人。这件事只宋家知道,只要那几个丫鬟没了,待我们回到登州,根本不会有人知道!”邹夫人一边说,声音已是哽咽,作势便要跪在宋夫人面前。   “我的好妹妹,姐姐这辈子只求你这一件事。”眼看邹夫人这般,宋夫人又是着急又是难受,眼泪也跟着吧嗒吧嗒掉下来。   “那可都是人命啊,给她们一笔银子,将她们远远打发了可好?”宋夫人信佛,又是最绵软的性子,如何肯干这样的事,任邹夫人如何苦苦哀求,也是不敢的。   邹夫人见此,只得道:“难不成你要见死不救?”   宋夫人也是急了,一个劲儿地哭,倒是比邹氏还要伤心的样子,只是说什么也不肯松口。   “若不然你只当不知道这件事,将那些丫头放出来,交给我可好?那些丫头身契都在我手上,这如何处置与你宋府无关。”   宋夫人听此,这才勉强答应,命人带邹夫人去见那几个丫鬟。   这六七个丫鬟其实真正知情的,只有邹清雅身边的大丫鬟,余下的并不明就里,但邹夫人生怕有人看出蛛丝马迹,是以要将这些人一并了结了。   邹夫人走进柴房,只见丫鬟们都被五花大绑地捆着手脚,嘴也都捂着。   她“哎呀”一声,忙叫自己身边跟着的嬷嬷将她们嘴上蒙着的布巾解开。   邹清雅身边亲近的大丫鬟见着邹夫人,眼泪滚滚落下,声音嘶哑道:“夫人,小姐如何了?”   提起女儿,邹夫人愈发生气,心中暗道若非这丫鬟办事不利,如何会让自己的女儿遭这样的罪。   不过她面上却不显,只拿着手帕擦眼泪:“如今她和活死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那丫鬟听了,更是难过。   “如今这件事闹大了,宋家要将你们统统报官,我于心不忍,正在和宋夫人商量,只好委屈你们再在此呆上一两日。”   丫鬟们听了,自然千恩万谢一番。   邹夫人摆了摆手,她身边的嬷嬷端着一海碗的水,依次给几个丫鬟喂下去。丫鬟们被捆在柴房一天一夜,早已饥渴难耐,见有水喝,各个狼吞虎咽,人人都喝了一大海碗。   “可怜见的,都是花一般的姑娘。”邹夫人状若心疼地叹息了一翻,才和嬷嬷走了。   第二日一早,宋玉璃方醒了没多久,刘嬷嬷就跌跌撞撞地跑进她的闺房,噗通跪在地上。   “大小姐,不好了,昨日扣在柴房里的丫鬟,今早全都死了?”   宋玉璃猛然站了起来,惊讶道:“死了?”   刘嬷嬷浑身颤抖地点头:“可不是,今早那看院子的小厮听里头一点动静也无,进去一瞧,只见这些人都死了。”   宋玉璃眉头紧蹙:“怎么死的?”   “瞧着像是叫人毒死的。”刘嬷嬷声音颤抖着说道。   “昨日可有人去过柴房?”   刘嬷嬷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邹夫人带人去给她们喂过一次水。”   宋玉璃面色顿时阴沉下来,她已然明白,这是邹夫人想要隐瞒邹清雅失身的事,这才下此毒手。   只是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恐怕目的不止这一个呢。   宋玉璃心中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走,咱们去见母亲。”   宋夫人此时正在和邹夫人用早饭,二人有说有笑,并不知家中出了这事,她见宋玉璃怒气冲冲地过来,吃了一惊。   “女儿这是怎么了?”   “看来阿娘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昨日被我关在柴房的丫鬟,竟一夜之间暴毙身亡了。”宋玉璃一边说,一边审视着邹夫人。   “什么?”宋夫人吓得花容失色,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粥碗中,将一碗滚烫的热粥洒在她的衣裙上。   身边伺候的丫鬟忙上前帮她收拾了一通。   宋夫人却仿佛没有感觉一般,呆呆看着宋玉璃,许久才回过神来,瞧着邹夫人。   可邹夫人却神色如常,饮了一杯茶,又将茶杯放下,笑道:“瞧把妹妹吓得,不过死了几个奴婢罢了,她们可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奴籍,便是死了,也不打紧。”   “奴籍?奴籍便可草菅人命吗?”宋玉璃冷冷道,“更何况,此事发生在我宋家,此事决不能就此捂下,我要报官。”   宋夫人听此更慌了:“不能报官,可不能报官。”   邹夫人似早料到宋玉璃会有如此一说,冷笑着看了她一眼道:“外甥女可要想好了,我女儿光天化日被人轻薄,你却下令将她身边伺候的人都锁在柴房里,不过一夜,又全都死光了。你们宋家可比我们邹家更说不清。”   “如今我们便能说得清了吗?”宋玉璃冷声道,“人是死在我宋家的,若是姨妈他日想起这件事,上衙门告我们一个草菅人命,可是一告一个准的。”   宋夫人听此,面色大变:“怎会这样,姐姐你明明跟我说,这事不会连累宋家的。”   宋玉璃瞪着宋夫人:“母亲,你早知道此事,却由着姨妈胡来?”   宋夫人浑身一颤,如遭鞭刑一般,额头也沁出冷汗来:“我……我没想到姐姐当真会如此做。”   邹姨妈心知,事情到了这一步,两家早晚也得撕破脸,因此,十分淡然地微微一笑:“没想到玉璃倒是反应如此之快。”   “不如姨妈道行深远,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宋玉璃冷冷道。   邹清雅出事,她便觉得是有内鬼里外勾结,这才将那些丫头们关押起来。   如今邹夫人心急火燎地将那些丫鬟们统统灭了口,可见邹清雅受辱,不可能只是一般的采花案。   想到出事那日,自己院门口那一株迷香,宋玉璃心中有些猜测,却未料到这么快便要印证了。   “道行?我若道行够深,怎会叫女儿吃亏,着了你们的道。”邹夫人面色扭曲地站到宋玉璃面前。   宋玉璃表面上还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女,比邹夫人矮了一个头,然而两人对视,宋玉璃的气势却丝毫不输。   邹夫人冷笑道:“我女儿是在你们宋家被欺辱,门前还点了迷香,如今她贴身丫鬟尽数在宋府暴毙,难不成是你们宋府设计陷害,故意要折辱我女儿?事后竟还杀人灭口。”   宋夫人惊道:“你怎这样含血喷人,那些丫鬟明明是你自己杀的!”   邹夫人大笑:“你们又有什么证据?如今宋子元眼看就要出狱,这节骨眼上你们敢让宋家再吃官司吗?若落下一个仗势欺人,草菅人命的嫌疑,皇上还会愿意把宋子元放出来吗?”   却原来在这等着呢。   宋夫人听了这话,一下子慌乱起来:“姐姐,你为何如此对我?   邹夫人面容扭曲,她看向宋夫人,知道今日她与宋家已是彻底撕破了脸,便再无顾忌,索性将自己的目的统统说了出来。   “想要宋子元安安稳稳放出来,那些丫鬟的死宋家可得帮我隐瞒妥当,而后我还要我的好外甥女落发出家!否则,你们就看着宋子元继续在牢里蹉跎吧!”邹夫人歇斯底里道,她恶狠狠瞪着宋玉璃,半点伪装也没有。   宋玉璃听此,微微一笑。   邹夫人瞪着宋玉璃:“你笑什么?”   “姨妈终于把此行的最终目的说出来了。”宋玉璃早觉得奇怪,为何邹家会莫名其妙来烧宋家的冷灶,却原来当真是为了她的婚事。   “如此,我倒有些不明白了,在背后指使你的人,到底为何对我宋玉璃的婚事,这样在意?”   邹夫人面容扭曲地看了宋玉璃一眼,笑道:“不若宋大小姐猜猜看?”   “我不猜。”宋玉璃温柔地答道,她挥了挥手,等在外面的家丁冲了进来,将邹夫人五花大绑的绑了起来。   “邹姨妈是客人,你们定要把柴房打扫干净了,再把人扔进去。”宋玉璃叮嘱道。   家丁们领命,带人走了进去。   没一会儿,宋家的家丁已将邹守正还有邹家带来的奴才也都绑起来,一起丢进柴房。   宋玉璃坐镇正厅,等着丫鬟们一一来报。   刘嬷嬷急匆匆上前道:“大小姐,咱们千算万算,还是走脱了一个,邹夫人身边有个心腹老嬷嬷,方才趁乱溜了。”   宋玉璃轻叹了口气:“罢了,本也没想能将此事捂住。”   别说是邹家身边的奴婢,这事闹的动静如此大,宋家许多小厮丫鬟也都有所察觉,邹姨妈也不能一直这样关着,宋玉璃这样做,不过是为了让邹姨妈幕后之人引出来罢了。   她的手里端详着那半截线香。   这种线香的味道很清淡,燃起来也并不呛人,她前世时,也曾接触过数次。   曾经对付过她的到底是谁,这眼看就要真相大白了。   一个时辰后,刘嬷嬷匆匆来报。   “小姐,宫里来人了。”   宋玉璃问道:“谁的人?”   “是……是皇后娘娘宫里的陈姑姑。”   好啊,这场戏倒是越来越好看了。   宋玉璃冷冷一笑:“还不有请。” 第16章 太子   宋玉璃坐镇正厅,不一会儿便见着皇后身边的陈姑姑走了进来,她一脸笑容地和陈姑姑打着招呼。   “家中出了些事情,母亲最是慈悲,瞧不得那些,病得起不来身,还请姑姑见谅。”   她小时候也曾出入宫中,见过这位姑姑,知她是皇后娘娘身边最得用的心腹。   “宋大小姐折煞老奴了,宋夫人既然病着,就不必惊动了,老奴今日来是皇后娘娘思念家中人,本想叫宋夫人话个家常,既然宋夫人不在,还得劳烦大小姐去一趟啊。”陈姑姑笑盈盈道。   宋玉璃微微一怔,这陈姑姑来此,竟不是要找邹氏,而是要找她?   “既是皇后有请,我又怎敢不从呢。还容姑姑等我换身衣裳。”   说罢,宋玉璃转身,入了内室。   她心中暗自盘算,却是想不通皇后的意思,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因是入宫,云香忙帮她取出一套颇为华丽的衣裳,宋玉璃站在屋内,由着云香帮她打扮了一翻,这姑娘心态不好,连手指都跟着发抖了。   “不必惊慌,既是皇后明目张胆召我入宫,必不会对我如何,邹氏那里,如果有人要将她带走,你们也不必硬碰硬。”   云香愣愣道,“可是……可是……”   宋玉璃长叹一口气:“叫刘嬷嬷随我入宫,至于你,帮我捎个信给苏九卿。”   这些事,宋玉璃本不愿意惊动他,毕竟他们之间如今唯一的干系就是那个虚构的婚约,可是事情到了现在,已然并非她能解决,若不求助于人,宋玉璃当真是半点把握没有。   云香抹着泪道:“奴婢一定把信送到苏大人手中。”   宋玉璃跟着陈姑姑上了马车,不言不语,心中盘算起来。   若皇后当真是要给邹氏解围之人,那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宋子元说来也是簇拥太子一党,虽说是身陷囫囵,但眼看就要出来了,皇后在此时落井下石,只怕还有些什么是宋玉璃所不知道的。   这般想着,马车已到了宫门前,不知外头出了什么骚动,陈姑姑突然下了车。   没一会儿,外头便传来声音。   “奴婢给太子请安。”   宋玉璃心头一惊,忙掀起帘子下车行礼,只见一个穿杏色长衫的年轻男子面色阴冷地坐在辇车上。   “玉璃妹妹你快起来。”魏思源瞧着宋玉璃,神色缓和了一些。   宋玉璃起身,便见魏思源灼灼的目光盯着自己。   魏思源生的随了母亲,闻家的女子大多貌美,魏思源也颇有一分闻家人的文秀,一身杏黄的太子常服,上面以金线绣满了贵气的金龙纹路,举手投足都是雍容华贵之气。   “玉璃妹妹怎么突然入宫来了,可是宋大人的事又有了转机?”魏思源一脸关心地问道。   他这两日和皇后为了宋玉璃的事闹的十分不愉快,宋子元出事,他一心一意想救他,可皇后和闻家却对此并不在意。   那日他在后宫,将皇后逼急了,皇后才言道:“宋子元性子执拗,整日里把他那套礼义廉耻挂在嘴边,闻家举荐给他的人,他一概不用,倒是爱从寒门之中提拔官员。这样养不熟的狼,弃了便弃了。”   魏思源心中又惊又怒,至此他才明白,宋子元之所以会一下子被打落谷底,只怕皇后和闻家也没少出力呢。   “母后,那可是您的妹夫,闻家的姻亲,朝中的栋梁之才。”   “太子错了,等你日后登基,天下什么样的栋梁之才不是尽你所有,不必为一个宋子元这般费心费力。”皇后冷冷地看着魏思源,“本宫觉得太子说这样一番冠冕堂皇,实则是为了宋玉璃吧。”   魏思源听了,又羞又恼,却咬牙道:“是,孤就是为了宋玉璃,若孤要纳她为侧妃,母后又以为如何?”   “你做梦!”   自此,饶是魏思源如何使劲,皇后都不为所动。   未料到,今日,魏思源却在宫里见到了宋玉璃。   他本以为宋玉璃是为宋子元的事而来,可看到跟在宋玉璃身边的陈姑姑,他面色也跟着冷了下来。   “是皇后娘娘召见。”宋玉璃低声道。   魏思源点点头:“既然如此,孤也与你一道前往,今日还不曾向母亲请安。”   宋玉璃听此,也不答话,却见陈姑姑一行人面色变得难看起来。   她不禁若有所思。   入了后宫,宋玉璃下车换轿,魏思源的辇车和她并行,时不时地便跟她说两句,目光灼灼,那挡也挡不住的热情叫宋玉璃后知后觉地想了起来。   宋玉璃对魏思源的记忆仍然停留在前世的十四岁,他们自小是青梅竹马,也曾有几分情谊。   他是她的太子哥哥,年少有为,位高权重,通身的气派和贵气。   宋玉璃的及笄礼和他的加冠礼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   宋玉璃送了魏思源一个扇坠,魏思源送了宋玉璃一支簪子。   那日,魏思源偷偷跑到她的小屋,亲手帮她插上簪子,小声道:“玉璃妹妹,你日后做我的太子妃可好?”   宋玉璃羞红了脸,细声细气地斥责了他。可是没过多久,宋子元入狱,这件事也便跟着烟消云散了。   她还记得,她最后一次见魏思源,是他和闻家嫡女闻幼薇成亲后的回门宴上。   那时候,宋子元仍被关在天牢,宋夫人带她回闻家,想借机结识达官显贵。她心事重重,呆呆坐在桌边一角,抬起头便能瞧着新婚的夫妇恩恩爱爱和和美美的模样。   两个人隔空相望,魏思源撇开自己的脸,躲避着宋玉璃的目光。   那是他们上辈子最后的交集,没过几日宋子元判流放,宋玉璃认苏九卿为仇敌,此后六年,一颗少年心老却,哪里记得年少轻狂的那些小事。   重活一世,及笄礼上相互对望的刹那于宋玉璃来说,已是沧海桑田,早已不知道滚去心里的哪个角落去了,而于魏思源来说,却不过是几日前的事情。   这辈子,瞧着魏思源的样子,宋玉璃才终于意识到,魏思源对她还是存了些情谊的。   如此,她倒是明白,皇后为何对她的婚事这般上心,不惜指使邹氏来求娶,眼看求娶不成,又想出法子,要毁她清誉,却不知为何阴错阳差,把邹清雅搭上了。   宋玉璃越想心越沉,若是如此,那迷香的来历,难道真的是皇后的人?   那个关于苏九卿害死他父亲的骗局,竟是皇后设下的。她一直觉得这些事定与三皇子脱不了干系。   可若是这些都是皇后所为,那宋家当初的覆灭,始作俑者又到底是谁。   闻家和太子,可是宋子元一直拥戴的,若是闻家要置宋家于死地,那叫宋子元如何自处,宋夫人如何自处?   宋玉璃想到这里,心中突然有些慌乱。   自重生回到十四岁以后,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宋玉璃身心疲惫,并不愿多想上辈子的事。   可是魏思源和皇后却将她的记忆勾起,一时之间,那些曾经痛苦和煎熬一起扑面而来,竟叫她无法挣脱。   “玉璃妹妹,你且放心,无论如何孤都会想法子,救宋大人的。”魏思源见宋玉璃一脸郁郁寡欢,以为她是因宋子元的事失魂落魄,心中暗下决定,定要让玉璃妹妹再笑起来。   宋玉璃勉强笑了笑:“那便多谢太子殿下了。”   魏思源听到这个称呼微微一怔:“你还是叫我太子哥哥可好?”   “殿下说笑了,那是玉璃儿时不懂事,叫错了的称呼,怎能作数呢。”   正说着,二人已到了皇后的寝宫,魏思源还有些话要说,却只能先行咽下,和宋玉璃一同走进去。   皇后早就得了消息,知道魏思源和宋玉璃一同来了,心中暗恨宋玉璃是红颜祸水,而邹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今日定要想法子在太子面前戳穿宋玉璃的面具。   一个十四岁,待字闺中的小丫头,竟把登州守备的夫人玩的团团转,不但平安无事,还叫邹家吃了一个大亏。   这样的女子,皇后怎能容她。   皇后乃是闻家嫡长女,不但生的貌美,自小也手腕高强,今上还是皇子的时候,闻家将她嫁给皇四子的他,一路鼎力相助,才叫皇帝登上宝座。   闻家外掌兵权,内控宫闱,皇后怎会允许自己对付不了一个宋玉璃。   宋玉璃走进寝宫,皇后已身着华服,等候多时了。   她忙朝皇后行了一礼。   皇后忙叫人请她起身,还赐了座位。   “玉璃这也长成大姑娘了,本宫也老了,当真是岁月不饶人啊。”皇后笑意盈盈地上下打量着宋玉璃,神态亲厚和善。   而宋玉璃轻轻柔柔道:“娘娘说的哪里话,娘娘瞧着还和玉璃刚进宫时一样美。”   “玉璃这张小嘴还真是甜啊。”皇后听了这话,不禁笑的花枝乱颤。   然而话锋一转,她突然说道:“你今年也有十四岁了,宋家如今又这般境况,你的婚嫁只怕会受些影响,本宫到底是你的姨母,不若由本宫来为你安排一桩婚事如何?”   魏思源听了这话,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母后!”   皇后娘娘看向魏思源,神色阴冷:“你坐下,本宫与宋玉璃说话,你又插什么嘴?”   宋玉璃早料到如此,起身行礼道:“父亲尚在狱中,玉璃如今无心婚嫁,还请娘娘赎罪。”   魏思源听宋玉璃这般回答,这才放下心来,又坐回座位上。   “这是人之常情,只是日子嘛总是要过的,何况你们宋家近日可是出了不少事啊。”皇后娘娘笑盈盈答道,“我怎听说,近日登州邹家住在你们府上,却突然间死了几个丫鬟,连邹家的小姐也叫人给轻薄了。”   魏思源面色微变:“那玉璃妹妹你……”   “娘娘多虑了,不过是些无稽之谈。”宋玉璃笑道,“也不知是哪里传出来的流言,这不是要逼死邹家姐姐吗?”   “哎,如今世道乱着呢,这些传言未必就是空穴来风。”皇后娘娘笑道,“玉璃可要保重好自己,保重好你母亲啊。”   “玉璃谨遵皇后娘娘懿旨。”宋玉璃淡淡道。   二人打了机锋,魏思源虽不明就里,却也听出了皇后口气中的暗示。   这之后,皇后又与宋玉璃扯了一通有的没的,这才放她离开,而魏思源自始至终都面色苍白,坐在殿中一声不吭。   没多久,皇后推说乏了,将宋玉璃送出寝宫。   宋玉璃前脚刚走,后脚皇后便褪去面上那些假慈悲的笑容,面色沉沉地看向魏思源。   “整日想着你的玉璃妹妹,你却不知你这妹妹如何心肠歹毒!本宫那妹妹多病,如今宋家是宋玉璃掌家。只因为邹家那小姐得罪了她,她竟就雇了江湖上的凶徒,辱了邹家小姐的清誉,还为了灭口,将邹家小姐身边服侍的丫头都给杀了。”   魏思源站起来骇然道:“这怎么可能!”   “本宫还会骗你不成?”皇后瞪了魏思源一眼,“如今邹家人被她扣在府里呢!你只看宋子元如何忠君爱国,却哪里知道他这个女儿如何嚣张跋扈!若不是如此,你父亲为何会这么不留情面,将宋子元下了大狱!”   “孤不信,孤不信!”魏思源一脸颓然,不可思议地低声喃喃道。   他失魂落魄地转身,喃喃道:“孤要亲自去问玉璃妹妹。”   说着,他脚下踉跄地出了寝宫。   皇后娘娘冷眼瞧着,嘴角渐渐勾起一丝阴狠的笑容。   陈姑姑笑道:“娘娘如今可以放心了,这太子殿下是对宋玉璃死心了。”   “如今可不光是要他死心,本宫是把宋家得罪透了,若叫宋子元放出来,咱们不但少了一个帮手,还多了一个仇人。”   “娘娘的意思是?”   “宋家必须得给本宫死!” 第17章 清醒   宋玉璃走出皇后寝宫,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皇后的心思如今也是昭然若揭,看来确实如她所料,是因太子不肯放手,才闹出了这出戏码。   宋玉璃心中觉得好笑,上辈子,宋家没能翻盘,魏思源不还是娶了闻幼薇做太子妃,也没见他对她有半分怜悯。   只是她仍然不知道,上辈子那个给她迷香的人到底是不是皇后。   不等宋玉璃想清楚,魏思源便追了上来。   他叫住了宋玉璃。   “玉璃妹妹。”魏思源低声道。   宋玉璃无奈,转身看向他:“还请太子殿下慎言,这四字我担当不起。”   魏思源的神色微有些扭曲,明明没过多久,他却觉得宋玉璃整个人从里到外都不一样了。   想来,也是家中突遭大祸的缘故,魏思源这样想到,就算偶尔手段尖锐了些,也不算奇怪。   “好,算孤说错了,宋小姐。”魏思源说道,神色间暗淡了许多,“宋小姐是在怨孤没有帮你吗?”   宋玉璃微微一愣,不禁有些想笑,魏思源这是以为自己在跟他怄气吗?   这会不会有些太自信了,不过魏思源金尊玉贵的长大,如此想,倒也正常。   “殿下多虑了,如今宋家风雨飘零,我实在没有心思思虑其他,还请殿下不必介怀。”宋玉璃眼看自己就要走到轿子旁,她心里怕宋家出事,于是福了福身子道,“家中尚有诸多事,我这就告退了,还望太子殿下赎罪。   “那你待孤便没有半分情谊吗?”魏思源脱口而出。   宫墙之下,四处都是宫女太监侍卫,魏思源情急之下,声音极大,宋玉璃面色一变:“殿下慎言!你我之间,清清白白,并无其他。”   宋玉璃说完,便见魏思源变了脸色。她知道,魏思源是真的有些恼火了。   上辈子跟着苏九卿的那几年,宋玉璃也是摸透了男人的脾气。这些养尊处优的男人,哪个不是想要女子对他们小意温柔,时时刻刻都是个笑脸。   在宋子元出狱的节骨眼上,邹家的事已经够她烦的,她不想再生事端,是以小心翼翼斟酌字句,放缓了语气,才说道:“殿下也该知道,如今宋家这样子,我实在没有旁的心思,待家父逃过此劫,咱们再从长计议可好?”   魏思源听此,这才面色稍霁了些。   身为太子,魏思源自小身边便有无数的莺莺燕燕,这其中最出挑的便是宋玉璃,美貌、才情、出身,无一不是上乘。魏思源早已将宋玉璃当做自己的女人了。   可如今宋家出事,皇后却是铁了心的不肯答应,魏思源心里恼火,他年过二十,却仍被皇后控制的死死的,其中的不满,不足为外人道。   是以,他如今对宋玉璃这般,既是因为宋玉璃的缘故,也是因为对皇后和闻家的逆反之心。   魏思源微微一笑:“你放心,孤定不会叫宋大人蒙冤的。”   宋玉璃这才松了口气,想着干脆乘胜追击,再巩固一番,便咬了咬贝齿,笑道:“殿下待玉璃的心意,我如何不知,只是宋家如今这样,只怕我是配不上殿下的。”   这话一出,自然而然解释了宋玉璃之前的冷淡,是因为自卑。魏思源自然越听越高兴,又与宋玉璃东拉西扯了一通。   宋玉璃听得打哈欠,好不容易送走了魏思源,这才朝宫门走去。她才刚转过拐角,便见苏九卿站在墙角下,负手而立,似笑非笑看着她。   “啊……”宋玉璃吓了一跳,差点惊叫出声,“你……你……你怎么在这?”   她也不知道苏九卿是什么时候到的,更不知道苏九卿在这站了多久,说来从此处到魏思源说话的地方足有十丈远,宋玉璃说话时还故意压低了声音,他应该是听不见的吧。   “你的丫鬟送信给我,你不会忘了吧?”苏九卿淡淡道,只是一双眸子里阴沉的很。   苏九卿本在审问前几日抓的那个采花贼,云香突然跑到皇城司,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信交给他。他唯恐皇后为难宋玉璃,这才快马加鞭的入宫,借着面圣的由头,拐了个弯到皇后寝宫外等候。   却未料到,宋玉璃哪里需要他帮忙,堂堂太子殿下,也不过被她放在掌心玩弄。   宋玉璃硬着头皮问道:“大人是何时到此的?”   “从你说从长计议的时候到的。”苏九卿笑了起来,声音温柔至极,他今日穿着官服,衣衫上的虎头直勾勾盯着宋玉璃,直让她头发发麻,后背发凉。   宋玉璃讨好地看着苏九卿说道:“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不好驳他面子,苏大人不必当真。”   苏九卿轻笑一声,眼底却冰冷至极,他一字一顿道:“无妨,宋大小姐好手段,一边说和我有婚约在身,一边又和太子殿下暧昧不清,为了救你父亲,你倒是当真手段了得,荤素不忌啊。”   宋玉璃面色一白:“大人误会了。”   苏九卿瞧着宋玉璃的样子,心却如在热油上滚了一圈,格外恼火。   他心知,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宋玉璃嫁他也好,自称未婚妻也好,都对他并非真心。   前世她把他当仇人,这辈子她要救她父亲。   她这个人,看着柔弱,实则最是冷硬决绝,没有心的。   上辈子,她拿自己当武器,只为了对他报仇,这辈子她以姿容为武器,对付魏思源,又有什么不对。   宋玉璃心心念念,从来都是宋家,而非他苏九卿。   世间最是无情人。   苏九卿这般想着,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   宋玉璃小心翼翼瞧着苏九卿,这人的脸上依旧毫无波澜,可眼底的温度却是越来越冷了。   苏九卿对人向来喜怒无常,尤其是对女人。   上辈子他一直不娶妻,苏家不少小丫头都存了心思,曾有一个最是冒尖的,经常找借口到书房里去。那丫头伶俐,从不做逾距的事,也不动苏九卿书房里的东西。   有一次,却不知为何惹恼了苏九卿,当场被拖下去活活打死。   还有一次,苏九卿出去办事,隔了小半年才回,回来时还带回一个舞姬。人人都道那女子是苏九卿在江湖上的红颜知己,宋玉璃也以为后宅里很快就要热闹了,谁料二人不知怎么有了争执。   苏九卿把她打的吐血。   那舞姬自此再未在苏家出现过。   宋玉璃在苏家的六年,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她一直记得苏九卿曾告诉她的话。   “别惹我,我不打女人,但我会杀人。”   现在,宋玉璃便觉得,苏九卿似乎是要杀人了。   到底是男人,对颜面在意的很,她不过跟魏思源说两句话,苏九卿就发了这么大的火气。   这般想着,宋玉璃慢慢开口:“我对太子确无非分之想,大人若是不信,等我父亲出狱,两家人可以开门见山的将婚事做个了断,绝不叫大人颜面蒙羞。大人若仍觉得不忿,我也愿意落发出家,自此远离京城,再不回来。”   这一番话说的斩钉截铁,叫苏九卿几乎站不住。   他冷冷看着宋玉璃,慢慢道:“落发出家?宋大小姐可想好了,如此一来,你这辈子可就毁了。”   宋玉璃咬了咬牙:“只要能叫苏大人消气,让我做什么都行。”   苏九卿嗤笑一声,不置可否。   “走吧。”苏九卿道,“我送你出宫。”   宋玉璃愣了愣,心想,这果然是气消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跟上苏九卿的步伐,二人走了没多远,便见皇后娘娘的轿子等在宫墙边。   她站在轿子前,回眸看了苏九卿一眼。   只见宫墙之下,苏九卿神色冰冷,唯独腰间宝剑上镶嵌的珠宝,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   罢了,今次是把苏九卿得罪了,宋玉璃想着,日后再想法子弥补吧。   回到宋家,想到邹夫人还被她关在柴房,宋玉璃便顾不得想苏九卿了。   光是这件事已让她焦头烂额了。   邹家的事决不能拖太久,还是得早些了解才是。   宋玉璃盘算许久,决定从邹清雅的身上突破。   邹清雅身边的丫鬟都被撤了,如今一个人被锁在小院子里,两个粗使婆子看着她,不叫她寻死觅活。   宋玉璃进屋时,邹清雅正躺在床上,呆呆看着房顶,她眼角有两行清泪滑落,对宋玉璃置若罔闻。   “表姐今日身体可好多了?”宋玉璃开口,见她不答,也不恼,只慢慢说道,“表姐可知,你的那些丫鬟都已被邹姨妈鸩杀,只要仔细些,你失身的事情便无人知晓。”   邹清雅听到失身二字,面上一阵扭曲,仿佛痛苦不堪,她从床上坐起来,恶狠狠瞪着宋玉璃,这一切的痛苦原本该是她来承受的。   “可是邹姨妈却不这么打算的。”宋玉璃淡淡道,“她要报官,只是为了威胁宋家。”   “报官啊表姐,若是如此,你的事可就宣扬出去了,到那时候,你还能活命吗?”宋玉璃似笑非笑看着邹清雅。   “你胡说!娘怎么会!”邹清雅目眦欲裂。   “邹夫人也是没办法,毕竟皇后娘娘逼得紧,若不然日后怪罪下来,只怕就不是失去一个女儿这么简单了。”宋玉璃笑了笑,回来的路上她已然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想了个通透,是以格外胸有成竹。   邹家并不是铁板一块,邹夫人再耍心机,可邹清雅却是得活命的。   邹清雅听宋玉璃提到皇后娘娘,脸上警惕起来:“你都知道了?”   “是啊,我都知道了。”宋玉璃面色一暗,“知道是皇后娘娘指使你们邹家,只因太子对我有意,皇后娘娘便要想法子让我赶紧出嫁,一计不成,便要毁我清誉。”   是啊,一个落魄官员的女儿,是生是死,于那些达官显贵来说,又算的了什么呢?   “可如今到这一步,邹夫人是要牺牲清雅表姐的性命和清誉了,我不知清雅表姐会不会心甘情愿为邹家的前途而死?”   邹清雅如何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邹夫人膝下只两个孩子,但她是个女孩儿,早晚也得出嫁,邹夫人真正指望的,一直是邹守正。   这一次为皇后办差,她做的不好,只怕会影响邹守正的前途,而自己又失了身,日后找个好人家也是不行了,还得多陪嫁嫁妆。   邹清雅出身邹家,最明白邹家人的脾气。   权衡利弊,视财如命,想当初逼死周家的时候,她爹爹可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你想如何?”不过片刻,邹清雅便想明白了,她看着宋玉璃,沉声问道。   “我请表姐帮个忙。”宋玉璃淡淡道,“只是第一步,我要知道,表姐引狼入室,为何会把自己给陷进去?” 第18章 邹清雅   邹家到底如何行事,原本是给宋玉璃下的套为何反而坑了邹清雅?   宋玉璃对于这个问题,一直有些疑惑,借着这个机会,她是想跟邹清雅问个水落石出的。   邹清雅听了这话,面上露出古怪的神色,她嗤笑一声,看向宋玉璃:“你当真什么也不知道?”   宋玉璃摇了摇头:“我确实并不知晓。”   邹清雅听此,神色复杂地看了宋玉璃一眼,将这件事的始末细细讲了一遍。   “我原本以为是你将计就计,派人将那红绸神不知鬼不觉地绑在我的院门上,可若你当真不知这件事,总不会是我那几个丫鬟搞的鬼吧。”邹清雅嗤笑一声,她看向宋玉璃,“却原来我这机关算计,你却是如有神助。”   宋玉璃听此,并不答,她心中隐约有了些猜测,只是却需要印证。   “好了,既然把话说开了,我们不若来谈谈合作。”宋玉璃道。   邹清雅道:“你要如何?”   宋玉璃轻声道:“我要一份你亲笔所写,签字画押的口供,承认这件事是你们邹家自导自演,陷害我,却又将事情搞砸了。”   “那不可能。”邹清雅一口回绝,神色间多少有些慌乱,若是有了那份口供,那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她失身的事情了。   “这份口供我不会马上报官,定会藏好,若是邹姨妈当真与我对簿公堂,我才会拿出来。到那时候,你失身之事,已然败露,我拿不拿出这份口供也无甚干系。”宋玉璃说道。   “只要你将此事写下来,我便安排你离开京城,宋家虽说没落了,但我世叔在江南还有些势力,我会托他们照顾你,等到了南方,无人知晓你的身份,你再好好寻个人家嫁了,岂不比留在京城又或者去登州更好。”   邹清雅一时之间有些心动,只是背叛家人和生身父母,这于她来说,也是压力骤增。   见邹清雅的神色松动,宋玉璃又继续劝道:“我还可以给你附上一大笔嫁妆,定比邹家出的丰厚,全部折成银票,交给你一并带走。”   “且容我一个人好好想想。”邹清雅声音颤抖地说道。   宋玉璃也不逼她,她起身,感慨地看着她:“表姐,女子活在这世上,处境艰难,纵然你我相互看不惯,但我却不会为难你。如今这局面,何去何从,还请你细细思量。”   说罢,宋玉璃离开,徒留下邹清雅一个人静静坐在闺房之中。   那一日,邹清雅在房中枯坐一整日,后来,她起身,问看守要了三坛杏花酿,尽数饮下。   登州人善饮酒,邹清雅更是海量,便是三坛,也不过微醺,她坐在铜镜前,看自己姣好的面容。   十六岁啊,还是花朵一般的年纪,因饮了酒,她面飞红霞,灿若桃花。   她轻轻给自己挽起一个妇人的鬓发,一行清泪自眼角流下,一滴滴地砸在她的手背上。   许久,她起身,大声道:“来人,给我拿笔墨纸砚!”   不到入夜十分,宋玉璃便收到了邹清雅的口供,与口供一起的,还有一份留给邹家的家书,邹清雅直言,若有一日邹氏当真要将此事对簿公堂,让宋玉璃在公堂之上,将这封信交给邹氏。   宋玉璃当机立断,着刘嬷嬷带着可靠的人将邹清雅送出宋府,趁着夜色离京。   两个少女站在宋府后门,月色当空,邹清雅着妇人打扮,盘的是时下年轻少妇最爱的发髻。   “表姐,此后海阔天空,只怕再难相见了,保重。”宋玉璃没有行女子之礼,而是如男子般拱了拱手。   邹清雅瞧着觉得有趣,不禁笑了起来,也学着宋玉璃的样子道:“保重。”   拿到口供,宋玉璃才松了口气,她如今把苏九卿得罪了,便也没了靠山,只觉处处都要靠着自己,顿时有些喘不过气来,而邹清雅的口供于她来说,无疑是个护身符,有了这个,她终于显得不那么被动了。   而另一边,苏九卿回到苏府后,便铁青着一张脸,提着剑进了后院,不多时,便是一阵刀光剑影,落叶纷纷,一大片林子被他剃了光头。   他这趟练剑便练到后半夜,就连晚饭也不曾用。   影卫们知道他的脾气自觉远离,只有顾烟是个憨憨,敢在这节骨眼上找他。   “大人,宋府又有响动了。”顾烟道。   月色之下,苏九卿剑露寒光,照在顾烟的眼睛里,顾烟微微垂下眼睑,在刺眼的光线下,却不曾扎眼,只是自然而然后退半步。   苏九卿冷哼一声,又挽了一个剑花,骤然刺出九剑。   顾烟头顶上的一株桂花树发出簌簌不断的声响,叶片飘落而下,而这其中每一片,竟都被切成了两半。   “宋家的事与我何干?”苏九卿冷声道。   顾烟疑惑地看了苏九卿一眼,点了点头:“属下明白了。”   说罢他转身便要离开,动作干脆利落。   苏九卿一时气结:“你回来!”   顾烟又转回头来。   “宋家如何了?”   顾烟这才老老实实道:“方才宋大小姐将邹家那位小姐送出京城了。”   “送出京城?邹清雅要回登州?”   顾烟摇摇头:“看方向,是朝南方去了。”   苏九卿听此,嗤笑一声:“她倒是心软的很。”   “那邹小姐需要咱们的人拦下吗?”顾烟问道。   “不必,随她去吧,只这两日,给我加紧审那个采花贼。”苏九卿平静说道,“宋家任何风吹草动照例来报我,但不必干涉。”   “属下遵命。”顾烟抱拳说罢,转身便走。   苏九卿抱着剑立在瑟瑟的树木之中,月色如银霜披了他满身。   后院里静悄悄的,苏九卿看着满院狼藉,不知想到了什么,陷入沉思之中,许久,他轻哼一声,喃喃道:“宋玉璃,你终究是要求我的。”   自秘密送走邹清雅后,宋玉璃又舒服了两天,只等宋子元的事情平安出来,再跟邹家摊牌,然而左等右等,她却只等到了一个新消息。   “你说什么?”宋玉璃看着眼前的书童,几乎要站不稳。   那是宋子元一个关系极好的同窗派来的,只见书童哭丧着脸道:“我家大人叫我支会您一声,他之前提给皇上,要求重查科考案的折子,被退回来了。”   宋玉璃攥紧拳头,咬牙问道:“皇上便没留什么话吗?”   “上面只批了八个字,兹事体大,容后再议。”书童唉声叹气道,“宋大小姐,我家大人说,这事只怕是宫中有人作梗,皇上怕科考弊案动摇国本,咱们还需得想些办法才是。”   宋玉璃面色苍白,她慢慢坐回椅子上,声音嘶哑:“多谢你家大人了,我心中有数,日后若有动向,自会派人通知。”   书童告退之后,云香已吓得手脚发软,还是刘嬷嬷老成持重,递上一杯香茗:“大小姐别慌,咱们再慢慢想法子。”   宋玉璃点点头,心中盘算起来,皇上突然改了口风是因为苏九卿和她翻了脸还是皇后的影响?   她很快将苏九卿否掉了,苏九卿的性子她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人虽说冷清冷血,但为人还是一言九鼎的。   这定是皇后使了绊子。宋玉璃心想,她咬了咬唇,突然间有了个主意,只是这也太铤而走险了些。   她还是需要有人商议商议才行,于是她起身:“刘嬷嬷,帮我安排一下,我要去见我父亲。”   自苏九卿默认了宋玉璃给宋子元送吃送喝的事,宋子元在狱中的生活很是悠哉。   每日好酒好菜供着,闲暇还能读书习字,狱卒们知道他背后有苏九卿撑腰,更不敢怠慢。那刚刚入狱时瘦的陷落的脸颊,这两日也养了回来,连白头发都似乎少了许多。   宋玉璃到时,宋子元正在气定神闲的练字,她凑近看了看,只见桌上的宣纸写着:宁静致远,淡漠明志。   瞧着父亲的字,她的心也跟着定了下来。   宋玉璃将事情与父亲细细说了一遍,宋子元皱着眉头,越听眉头皱的越深。   “闻家这些年只沉迷于争权夺利,哪里还有半点忠臣良将的觉悟,你外公果然是年岁大了,不复年轻时的热血。”宋子元轻声感叹道。   “只是父亲,事到如今,我们又该如何应对。”宋玉璃蹙眉道,她咬了咬牙,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宋子元。   宋子元听此,倒是十分惊讶,毕竟印象里宋玉璃是个性子十分稳妥之人,怎会想出这样铤而走险的计策。   “此事你一个人行事只怕不行,最好还是与苏九卿配合。”宋子元道。   提到苏九卿,宋玉璃有些尴尬道:“只是女儿最近得罪了苏大人,怕他不愿帮这个忙。”   宋子元皱了皱眉:“你和苏九卿……”   宋玉璃摇了摇头:“无事,父亲放心,若需要他来配合,我便去皇城司与他商量商量。”   “不妨事,你若不方便,便由爹爹同他来说。”宋子元笑了笑,“待会儿你出了天牢,便着人去给他递个话,要他来天牢一趟。”   宋玉璃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苏九卿自然也知道了皇上讲重查科考案的折子退掉的事,他心知宋家如今危局,宋玉璃便是上天入地的想法子,也得来求他。   他只要在皇城司守株待兔就行。   然而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宋玉璃跑到天牢去看宋子元的消息。   而后,没过多久,便有宋家人带着信登门前来。   苏九卿急忙打开,却是宋子元的信,邀他入天牢相见。   “倒是好大的排场,如今连见面都不肯了。”苏九卿冷笑一声。   顾烟迟疑片刻:“那咱们还去吗?”   “我倒是想不去。”苏九卿喃喃道,有那么一刹那,他突然起了心思,若是由着宋子元出事,这一切会不会跟上辈子相同。   宋玉璃费尽心机入了苏府,对她假意讨好六年,朝夕相处,不比如今,瞧着她对太子挤眉弄眼的强?   苏九卿阴沉沉地想,可是,他到底做不出那样下作的事来。   “走吧,备马。”   “是。” 第19章 逃脱   苏九卿到天牢时,宋子元正在摩挲那块蝴蝶形状的玉佩,神色中带着些许怅惘和惆怅。   玉佩上的蝴蝶只有一半,色泽油润,显是经常把玩的样子。   “这玉佩精巧,乃是京城巧工坊鲁大师亲手雕琢,当年你母亲在世时,便曾感叹其绝妙。”宋子元微笑着说,伸手向苏九卿要来另外半块玉佩。   两枚玉佩扣在一起,便是一只完整的蝴蝶,由坠子悬着,来回晃动,仿若翩翩起舞。   苏九卿神色不变:“您与我母亲这般熟悉?”   宋子元失笑:“你母亲当年艳冠京华,苏大人纳她入门时,京中不少男子抱头痛哭,食不下咽。只可惜,她身份低微,入了豪门,只能为妾,自此郁郁而终。”   苏九卿看着宋子元,心中微妙而复杂。   莲姬去世时,苏九卿不过三岁,一个幼童,根本不记得多少母亲的事情,如今便是莲姬的样貌,他也记不清了。   在苏九卿的记忆里,他的母亲始终是父亲苏昭的正妻,苏夫人的模样。   那也是名门贵女出身的女子,做事滴水不漏,因先天不足,膝下无子,是以对苏九卿还算疼爱。   可惜,苏九卿越大,面上戎狄血统的痕迹便越明显,别说是苏夫人,便是他父亲苏昭,也与他并不亲近。   年少时,苏九卿也曾胡思乱想,若生母在世,大概也会如旁人家那般对自己嘘寒问暖吧。   “为人父母,大都仔细为子女考虑,便如你母亲当初有意与我们宋家结亲,大约是怕她的出身会连累你日后婚事…”宋子元说完莲姬,突然话锋一转,“而你和玉璃的婚事,当初也不过一句戏言,除了这玉佩并无证据。若苏大人对小女不满,不愿成婚,也无关系。”   苏九卿挑了挑眉:“宋大人的意思是?”   “昨日小女来此,虽说是与我商议案子,可我看得出来,她心情十分不畅快,我追问之下,才知是跟苏大人起了龃龉。”宋子元看似随意,实则神色渐冷。   苏九卿面色阴冷:“那你就不想知道,我们因何事不欢而散?”   宋子元摇了摇头,只道:“玉璃自小聪慧文静,事事谨慎,从不行差踏错一步,我信她不会做刁蛮任性之事。”   苏九卿面色渐渐冷下来:“难不成今日宋大人是要来与我计较此事?”   宋子元失笑:“我如今哪有这般的资本,只是这婚事说来也是我宋家高攀,我这两日思索良久,也觉得之前做事唐突了些,若苏大人无意,便当我们不曾提过。”   苏九卿这才渐渐回过味来,宋子元根本不是来求他帮忙的,而是替自己女儿抱不平呢,口气里就是我家女儿事事完美,你们俩吵架定是因你仗势欺人,既然如此,咱们一拍两散。   “大人如今自身难保,竟还顾得上这些。”苏九卿面色铁青道。   宋子元摇了摇头,轻声道:“自我入狱那日,本就没想过要出来。只是这两日思索良久,却不愿再叫女儿为我抛头露面,更不愿拿她的婚事交换我的自由。”   苏九卿冷声道:“所以您的意思是。”   “我今日会将我们的计划和盘托出,但请苏大人能拂照一二,若您不肯,我也无话可说。”宋子元神色郑重地朝苏九卿行了一礼。   那日听了宋玉璃的话,宋子元便心疼了女儿,想她孤身一人,攀扯那样位高权重的男子,定会忍气吞声。宋子元想到此,十分后悔,当初不该替她原这个慌,是以想好了这一番话,讲与苏九卿听。   “宋大人倒是不卑不亢的很啊。”苏九卿心里一股邪火,咬牙切齿道。   他们宋家人倒当真是相亲相爱。   女儿为了父亲委曲求全,父亲为了女儿舍生忘死。   只他苏九卿凭白做了恶人。   宋子元莞尔一笑:“读书人,多有些迂腐,还请苏大人见谅。”   而后,宋子元便将他和宋玉璃商定的计划说了出来。   宋玉璃预备先将邹氏放出来,故意引她去告宋家草菅人命之事,等事情闹大,上了公堂,再将邹清雅的口供公之于众。   此事传出去,自然会有人同情宋家遭遇。   而后,再叫周易安联络众多读书人,要求彻查科考弊案,还宋家清白,如此一来,事情闹大,皇上便是不想查,也只能查了。   “可若当真如此,只怕宋大人难免会被迁怒,到时候不明不白死在狱中也未可知。”苏九卿冷冷道。   “我便是死在狱中,皇上迫于压力,也会还我清白,到那时候,宋家门楣光辉仍在,妻女仍是良籍,我又何惧之有。”宋子元坦然道。   苏九卿皱了皱眉头,意识到,宋子元归根到底,是一心一意要将科举弊案掀出来。   “大人对这件事如此看中,到底是因为什么?”   宋子元神色温和地看着苏九卿,轻声问道:“苏大人见过登州大旱吗?百姓易子而食,又或者吃观音土腹胀而亡,当地的商贾散尽家财,搭起粥棚,却被赈灾的官员抓入牢中。”   他说着说着,眼中隐约已有泪光。   苏九卿知道,这说的是周家。   那一年,宋子元入登州赈灾,回京时却揭出震惊朝廷的登州弊案。赈灾的官员不但克扣粮饷,还将赈灾的富商搞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如今这家人唯一的后嗣就是周易安。   这之后,周易安寒窗苦读数年,却又被人替换了考卷。   “宋某人做这件事,不为功名利禄,争权夺利,只为这天下间还有一个理字。”宋子元声音微颤,咬牙说道。   苏九卿活了两辈子,见多了尔虞我诈,自私自利,如宋子元这样的人倒是第一次见,不禁失笑。   “宋玉璃知道吗?”   “自然不知。”宋子元道。   “她这般辛辛苦苦救她的父亲,却没料到,她父亲却只想走死路。”苏九卿淡淡道。   宋子元略一迟疑,平静道:“我若死了,她也可解脱。”   “解脱?”苏九卿咀嚼着这两个字,“宋大人以为,以她的性子,能够解脱吗?”   宋子元微微一愣,抬头看着苏九卿,可苏九卿却已起身,转身朝牢房外走去。   “宋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配合宋玉璃的行动,但请大人好好保重自己的性命。”   宋玉璃在家中忐忑了两日,终于收到了宋子元传出的口信,要她按计划行事。宋玉璃放下心来,带人去了柴房。   邹夫人已在柴房被关了数日,地上的血迹都已干涸,变成一条条黑色的血痕。   她数日不曾沐浴,吃喝拉撒都在柴房里,早已被折磨的面黄肌瘦,满头乱发如杂草一般。   宋玉璃叫人打开柴房的大门,搬了凳子在门口,笑道:“姨母住的可还习惯?”   邹氏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嘶哑道:“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我邹家好心帮你,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宋玉璃笑了起来:“您说话还是这么厚颜无耻,不过我如今也不在意,前几日我入宫见过太子,殿下心疼我,许我侧妃的身份,下个月与太子妃一同过门,能成这门亲事,还多亏了姨妈您的帮忙。”   邹姨妈听此,微微变了脸色:“你胡说!”她骂骂咧咧,“皇后娘娘绝不会同意的。”   宋玉璃嗤笑一声:“皇后娘娘怪罪你们邹家办事不利,早就不会管你了。姨妈还是自求多福吧,这两日若您肯服软听话,待我出嫁后或许还能给表姐寻一门亲事,否则……”   说罢,宋玉璃起身,转身走了。   “我不信!皇后娘娘不会   邹氏心知宋玉璃这定是诈她,可她思来想去,也不想不出宋玉璃想借机做什么,她亦心知皇后心狠,若当真是太子铁了心要娶宋玉璃,那皇后娘娘只怕更不敢叫人知道,她曾想毁了宋玉璃的清白。   这一夜,邹氏心里辗转反侧地睡不着觉,想自己一对儿女,也都落在宋玉璃手里,不禁流下眼泪来。   直到破晓,她才迷迷糊糊闭上眼睛,可不等她睡过去,门外便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   没一会儿,大门打开,只见一个三十多岁,蓬头垢面的男人走了进来。   邹氏吓了一跳:“你……你是……宋家的管家?”   宋福冷冷看她一眼,掏出匕首,帮邹氏解开绳索,压低声音道:“随我来。”   宋子元和宋夫人成亲时,邹氏也曾来贺喜,故而认识宋福。这次回来,她见没了这人,还曾跟宋夫人打听过。   宋夫人只推说宋福犯了错,被辞退了,却未料到,这人一直就绑在柴房,后来为了给邹夫人腾地方,又将他挪到一处杂物间关押。   那地方隔壁就是马厩,臭气熏天,宋福这些日子受了不少苦,可却借机偷听了不少事,知道邹氏这两日的所作所为。   今夜,他趁乱逃出来,也将邹氏带了出来。   宋福沉沉说道,“我知道,皇后娘娘的差事你办砸了,如今我再给你指一条明路如何?”   瞧着宋福一身狼狈的样子,邹氏对他的遭遇也是心中有数。   她冷笑道:“一个背主的奴才,能有什么出路?”瞧他这样子,邹氏也猜到宋福定然是做了什么得罪了宋家。   “我不过是另立新主。”宋福气急败坏道,“我的新主君可比宋子元那穷酸书生强多了。”   “那是何人?”   周围静悄悄的,夜色之中,宋福悄悄周围,见没人,才压低声音道:“我的新主君乃是当朝三皇子!”   邹氏瞪大眼睛看他。   宋福得意洋洋道:“如何?这是不是一条好出路?”   邹氏听此,心中转过数念,终于咬了咬牙道:“好,我跟你走!”   二人如此结伴出了宋府,往三皇子的外公家,郑府去了。” 第20章 公堂   不过三更天,当朝右丞相郑远洲已起身,将朝服穿戴齐整,郑远洲今年已六十有五,但保养得当,精神矍铄,头发才白了一半,瞧着仍像是知天命的年纪。   没一会儿,门外小厮气喘吁吁地跑来:“老爷,老爷……”   “慌什么?”郑远洲斥责道。   小厮上前拱手道:“老爷,门房那回话,外头来了两个人。一个叫宋福,说是宋子元宋大人府上的管家,还有个妇人,自称邹闻氏,乃是登州守备的夫人。”   郑远洲惊奇地看了那小厮一眼:“这二人跑到我府上做什么?”   “他们说是要来投奔您的,据说宋府里出了命案,若不跑,他们可就没命了…”小厮笑道。   “哼,不过是些臭鱼烂虾,口气倒是不小。宋家如今老弱妇孺,能有什么命案,我要上朝了,你叫大少爷瞧瞧去。”郑远洲漫不经心道,最后检视了一翻自己的衣着,出门去了。   邹氏和宋福在客厅里惴惴不安等到天亮,才终于见到了郑家大少爷郑煌安。   郑煌安乃是郑远洲嫡长子,如今官居翰林院的大学士,之前的科考正是他主持的,也是他将周易安的卷子调换,让他落榜。   “宋福,宋家出事以后,我不是叫你赶快跑吗?怎还留在京城?”郑煌安一见宋福,便十分不满道。   宋福这条线早在科考之前,郑煌安便搭上了。后来宋子元追查科考弊案,他便要宋福将宋子元在书房里的文书复制给他,是以他早知宋子元手中人证,这才能在朝堂上翻供。   宋福苦笑一声:“大人有所不知,宋家那位夫人软弱不堪,那位大小姐倒是厉害的很,我一时不查,着了她的道。直到昨晚,我才有机会逃跑,不过我也给您带了一个礼物来。”   说着,他朝邹氏使了个眼神。   邹氏上前一步,朝郑煌安噗通跪下,眼中含泪,呜咽道:“还请大人为妇人做主。”   郑煌安瞧邹氏穿着华贵,却一身狼狈,不禁笑道:“你又是何人?”   邹氏一边呜咽,一边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出来,只是这其中细节有诸多改动。   比如说,那采花贼自然得说是宋玉璃雇佣的,丫鬟们也是宋玉璃毒死的。   郑煌安听得面露异色,结合宋福所言,不禁笑道:“这宋家大小姐倒是个奇女子啊。”   科考一案,郑煌安近日正是烦恼,虽然宋子元下了大狱,但皇上最近对此事有所松动,郑煌安正想着如何把宋子元钉死,没想到这现成的把柄就找上门来了。   听邹氏说完,他捋了捋胡须:“你们俩现在我府上住下,换身衣裳,养精蓄锐,待明日我送你们去大理寺敲鼓鸣冤!”   宋福和邹氏皆是面露喜色,忙磕头跪谢。   宋玉璃等了两日,果然收到了大理寺的传召,她梳洗了一番,又好生安抚过宋夫人和妹妹,这才带着刘嬷嬷和云香出了门。   大理寺卿本就是郑家的人,郑煌安提前打过招呼,邹氏一击鼓,他又耽误了一刻钟,直叫门外看热闹的人围过来,这才装模作样地问道:“何人击鼓?”   邹氏事先演练过,倒豆子似的将“冤情”吐了出来。   大理寺自然传了宋玉璃来见。   因郑煌安故意制造舆论,宋玉璃到时,大理寺外已是热闹非凡,众人瞧着宋玉璃下马车,窃窃私语起来。   “都说宋家大小姐知书达理,没想到这么心狠手辣啊,这才十四岁,再大些可不得了。”   “可不是,这手上六七条人命,当真是个女魔头!”   “不只是人命,她还毁了人家邹家女儿的清白!”   宋玉璃对这些话一概不理,她走进大理寺,朝邹氏笑了笑道:“姨母不辞而别,倒叫玉璃好找。”   邹氏的眼底略过一丝阴狠,表面上却装作害怕的模样,瑟瑟发抖:“你……你这魔鬼……还不赶快放了我儿子女儿。”   大理寺卿见宋玉璃神色如常,毫不半点愧色,不禁皱了皱眉头,狠狠拍了一把惊堂木:“好一个宋玉璃,年纪轻轻,竟然还心生歹念,买凶污了邹清雅的清白,又软禁邹闻氏一双儿女,毒杀六条人命,你可认罪?”   宋玉璃如今不过十四岁,面上还有三分稚气,眼神间的从容却仿佛是阅历极深的女子,这大理寺卿见她如此淡定,心中不禁泛起嘀咕。   这若是普通人家的小姑娘,上了公堂,早就吓得腿软了,又怎会如此胸有成竹?   宋玉璃笑了笑,在大堂之上,长身而立。   “大人,邹闻氏这句句都是诬告。是她来我家做客,本是要为邹家公子提亲,可我母亲不同意,便心生歹念,雇佣江湖人士,对我下手。可没想到,阴错阳差,却将自己的女儿奸污,事后又毒杀丫鬟灭口,还请大人明察。”   宋玉璃口齿清晰,三言两句将事情解释清楚。   大理寺卿微微一怔,忍不住看了邹闻氏一眼。   邹闻氏跪在地上,怒道:“你血口喷人,我有证人!”   大理寺卿恍然大悟,点了点头道:“那就宣证人上殿。”   没一会儿,宋福走了进来。   “小的宋福,是宋家管家,虽说我是宋家人,但实在看不惯大小姐的恶行,邹闻氏所说句句属实啊。”宋福一边哭一边道。   大理寺卿点点头,瞪着宋玉璃道:“宋玉璃,你可还有什么好说的?”   “大人有所不知,宋福乃是我家逆仆,我父亲对他全然信任,他却私下变卖我宋家家产,被我责罚因而怀恨在心,这才来此诬告于我。”宋玉璃一边说,一边自袖中拿出一本账簿。   “这是宋福历年在我宋家私自变卖的财产,做的假账,我都已着人一一考证,记录造册。”   宋福听此,面色顿时难堪起来,他倒未料到宋玉璃竟还私下里做了这件事。   “宋福在京郊还有一处大庄子,光是那庄子便市值纹银五百两,这是地契。”   宋玉璃将地契乘上,又走到宋福面前,她似笑非笑地俯下身,在宋福耳边耳语道,“宋管家,按我朝律,诬告徒一年半,若是通奸,可是死罪啊。”   刹那间,宋福面上血色尽褪。   大夏以礼教治国,对通奸之罪十分严苛,按照律法,通奸的男子一律死刑,女子则由其主家随意,可死刑也可作为奴隶卖掉。   宋福本以为宋玉璃是猝不及防,不会想到邹氏肯告到官府来,只要他一口咬死了,宋玉璃便是将此事翻出来也不见得会有人信。   可是,如今他见她有备而来,手上攥着他私卖宋家财产的证据,宋福不禁心虚,若是宋玉璃再把周姨娘弄出来,不但他自己一命呜呼,三个儿子更是终身不得科举。   大理寺卿未料到宋玉璃一出场,这事就先反转了,不禁蹙眉道:“宋福,宋玉璃所说可是真的?”   邹氏目眦欲裂的瞪着宋福,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宋福竟然手脚不干净,不禁道:“宋玉璃,你刚才跟他说什么?你是不是在威胁他?”   宋玉璃微微一笑:“我说了何事,姨母问问宋管家,自然知晓。”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宋福身上。   宋福的脸色扭曲,突然哇地吐出一口白沫,倒在地上,浑身抽搐起来。   旁边的衙役看了,忙上前将他按住,检查了一会儿才道:“大人,这人癫痫了。”   外头看热闹的百姓愈发兴奋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这人手脚不干净啊。”   “五百两啊,我这辈子还没见过那么多银子呢。”   “这宋福也真不是东西。”   大理寺卿见此,面色难看地挥挥手,着人将宋福拖下去。   邹氏眼看情况不对,忙大声道:“便是宋福私德有亏,但妇人所言句句属实!”   “咳咳,邹氏,你这般说,可有物证?”大理寺卿清了清嗓子,问道。   邹氏自然称是:“我们邹家的丫鬟如今还埋在宋府后院呢。”   大理寺卿听此,忙派人去挖尸体。   只衙役们还未走远,便见皇城司的人已抬着尸体来了,而领头的正是苏九卿。   “苏大人?”大理寺卿忙起身朝苏九卿行了一礼,面上不禁沁出冷汗来,心中暗暗后悔,不该蹚这趟浑水。宋子元这般虎落平阳的也就罢了,苏九卿他可是招惹不起啊。   苏九卿负手走进公堂,大理寺卿忙给他设了座,他好整以暇地坐好,又喝了一杯茗茶,这才慢悠悠问道:“听闻大理寺今日在审宋家的案子,苏某人正好今日得空,便带着人去宋家后院挖了挖,帮王大人把尸体运过来了。”   大理寺卿擦了把冷汗,赔笑道:“怎敢劳烦苏大人。”   苏九卿笑了笑,也不答话,只挥挥手。   几个护卫便将六具尸体一一抬了上来。   正是冬日,这三四日的功夫,尸体还未腐烂,只隐约透出尸臭,宋玉璃捂着鼻子,后退了几步。   她抬眼看了苏九卿一眼,却见他故意避开她的目光,面上仍是冷厉之色,她心中暗暗嘀咕,那日他不是和父亲说好了吗?怎还莫名其妙的别扭着?   因有苏九卿在场,大理寺卿越发不敢造次,一本正经地问道:“宋玉璃,如今人证物证聚在,你还有何话说?”   “人证物证?”宋玉璃冷笑一声,“邹氏的人证宋福本就与我宋家有仇,所说之话不足为信,而这些丫鬟的尸体不知邹氏又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是我宋家人所杀?”   邹氏怒道:“你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想说是我杀的?如今是我家女儿被人欺辱,我又为何要杀自己家的丫鬟?”   大理寺卿听了,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于是猛地拍了一下惊堂木道:“邹氏所言有礼!”   外头的百姓听此,更加议论纷纷,也有女子窃窃私语道:“今日过后,这事情闹大了,邹家小姐只怕是活不成了……”   “可不是……”   宋玉璃意味深长地看了邹氏一眼,她慢慢走到邹氏面前,低头问道:“姨母今日来告,可曾想过表姐的前途声誉,此事本可善了,您今日这一击鼓,表姐可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邹氏如何不知,可是若为了邹清雅畏首畏尾,她便完成不了皇后交代的任务,灰溜溜回到登州,不但儿子的前途没了保证,便是丈夫面前,她也没好果子吃。   她那个相公可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   邹氏想到此,咬牙道:“我便是不报官,女儿也是没什么活路了!”   宋玉璃的脸上露出一丝悲悯神色,她转身,看向大理寺卿道,朗声道:“大人,我手中还有一份证据,乃是邹家小姐邹清雅签字画押的口供!她已说明,那入我宋府,欺辱于她的歹徒,根本就是邹闻氏自己雇佣,她本欲陷害于我,却阴错阳差害苦了自己的女儿!这些丫鬟也是邹闻氏为了灭口毒杀的!”   一时之间,满堂哗然。 第21章 招供   大理寺卿拿着邹清雅的口供,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神色间渐渐变了脸色。   邹清雅这份口供写的条理清晰,内容明确,每一处细节环环相扣,句句真言。大理寺卿审案多年,见此心中便信了三分。   邹氏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宋玉璃手上会有这样的东西,她面色苍白,就连声音都扭曲的尖锐起来。   “那不可能!你根本就是胡言乱语!我女儿定然是被你藏起来或者是杀了,否则她怎会说这样的话!”   宋玉璃冷笑一声:“这份口供是邹家小姐亲笔所书,你是她亲生母亲,她的笔记你应当是认识的。”   邹氏听此,上前一步,大理寺卿将口供递给师爷,师爷浏览过后,又交给邹氏。   她一目十行的看过,心中大痛,邹清雅的字迹她如何不知道,只是如今到了此时,她定是不能认得。   “大人,这,这根本就不是我女儿的字迹!”邹氏一边喊着,突然发了狠,手下发力,竟要将这份口供撕成两半。   顾烟早已在旁边盯着她,见她神色不对,立马上前,卸了她的关节。   邹氏发出杀猪一般的凄凉叫声,那状纸被顾烟截下来,交还给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见此,不禁抹了一把冷汗。   他偷偷瞧了苏九卿一眼,却见他毫不在意,只是旁观,心中有定了定神。   瞧他这样子,倒不像是要偏向宋家的模样。   这般想着,大理寺卿又问宋玉璃:“那邹清雅现在何处?”   宋玉璃顿了顿,轻声道:“邹清雅已离开京城,由宋家人护送,去往江南。”   “如此单凭这一纸状子,如何能作数?”大理寺卿道,一边说着,他拿起惊堂木拍了一下道,“除非你能将这邹清雅叫到大堂上来佐证!”   宋玉璃微微一怔。   大夏最讲礼教,女儿告母,实属大不敬,便是邹清雅回来,又如何肯说话。   “我宋府之中,有邹清雅平素练字的册子,上面不但有邹清雅的笔记,亦有邹守正的笔记,而京中也有不少富贵人家的小姐与邹清雅有书信来往,只要都取来印证,便知我这口供到底是真是假。”宋玉璃说道。   邹氏却怒道:“谁知那是不是你威逼利诱我女儿写下来污蔑我的!”   宋玉璃轻笑一声,看着邹氏:“姨母方才还道这并非清雅表姐的字迹,如今怎又说是我威逼利诱了?”   邹氏心知露了马脚,抱着胳膊哎呦哎呦只说自己疼的厉害。   “大人,我还有物证。”宋玉璃再度开口,又从袖中取出一个手帕包裹的东西,她将手帕摊开,之间上面是一长一短,两截线香。   大理寺卿见此,愈发头疼起来,摆摆手问道:“这是……”   “这是那日凶徒所用迷香,那日这凶徒总共点燃两根迷香,一根点在我的院中,一根点在邹清雅的院中,迷香渠道特殊,若能追查出这迷香的来历,自然就能知道幕后主使之人到底是谁。”   大理寺卿看了看这线香,仔细观察,又抬头看了苏九卿一眼。   “一根迷香又如何能查出来历?”他含糊道,“这也不可算作证据。”   邹氏见苏九卿,一颗心本是悬着,她知道此人与宋玉璃私下有些来往,本以为他是来拉偏架的,生怕他拿着官威压制大理寺卿,忙道:“大人,宋玉璃这些物证都不过是她一面之词,我可是人证物证俱在的,总不能因她宋家官大,就欺压我这妇人啊。”   大理寺卿听此,顺势点了点头,一副邹氏说的有礼的样子。   宋玉璃咄咄逼人:“那大人也该先印证邹清雅口供真伪,不是吗?”   “这……”大理寺卿略一迟疑,道:“那个……今日为时已晚,先将宋玉璃收押,待本官和师爷细细查证之后,再行宣判。”   说罢,大理寺卿拍下了惊堂木。   宋玉璃微微一怔,只听身后的百姓也是一片哗然。   “我怎么觉得宋家小姐说的是真的呢?”   “就是就是,这大理寺的人为何不肯查验邹家小姐的笔记?”   大理寺卿听着外头的议论声,面色微红,气道:“去去去,将外头看热闹的人轰出去。”   宋玉璃心中焦急,她今日本以为当庭便能将这案子辨个清楚,却未料到大理寺卿竟已被三皇子买通。   若是收押,只怕免不了要被动私刑,宋玉璃不怕吃苦,却有些担心自己这十四岁的身子骨能不能受的了。   她心中焦急,忍不住看向苏九卿。   却见苏九卿仍是懒洋洋地,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   宋玉璃心中暗骂这人难不成当真是来看热闹的?   也不知是不是凑了巧,苏九卿就在此时抬头看向宋玉璃,嘴角竟还勾起一丝笑意,他歪了歪头,挑衅地看着宋玉璃,似乎在说:“我倒要瞧瞧你还有什么本事。”   宋玉璃咬了咬牙,从袖中取出自己的半枚玉佩飞快地晃了晃,瞪着苏九卿:“再不帮忙,我可就要把你我的婚事抖搂出来了!”   瞧着宋玉璃一双凤眼竟瞪得圆溜溜的,苏九卿不禁轻笑出声。   这声音略大,满堂的人都听见了。   大理寺卿微微一怔,问道:“苏大人笑什么?”   苏九卿站起来,玩味地看了宋玉璃一眼:“人道是兔子急了也咬人,我瞧着这兔子的牙口也不怎么尖嘛。”   众人均是摸不着头脑,只宋玉璃气得胸膛起伏,恨不得冲过去挠他。   大理寺卿干笑一声,实在不明白苏九卿讲的这个笑话是什么意思,十分尴尬。他刚要宣布收押宋玉璃,却听苏九卿又了口。   “王大人可否将那迷香给我瞧上一眼?”苏九卿道。   大理寺卿干笑一声,不明白苏九卿的意思,只得将线香给他看一眼。   苏九卿装模作样端详了一下,又交给顾烟,顾烟只看了一眼便道:“大人,这香我好像见过?”   “你只看一眼就能看出这香眼熟?”苏九卿凉凉地说道。   顾烟轻咳了一声:“是,我确有这本事。”   宋玉璃深吸一口气,再次忍住自己挠人的冲动。   顾烟继续说台词:“这香和咱们关起来的那个人身上的一样。”   苏九卿恍然大悟:“你说的对,确实是一模一样。”   说着,苏九卿挥了挥手:“去,将那人提过来。”   顾烟抱拳称是,离开大理寺。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便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拎了回来。   大理寺卿默默地想,从大理寺到皇城司光是来回路上就得一盏茶的功夫,求问你们把人关在哪里?   顾烟把那昏迷不醒的人扔在地上。   邹氏定睛一看,面上凉了半截,几乎是瘫坐在地上。   她万万没有想到,当初她雇的那个采花贼竟落在苏九卿手里!   好一个苏九卿,在旁边坐着看了那么久的戏,却原来把所有人都耍了!   苏九卿好整以暇道:“前几日有一天夜里,皇城司巡夜,见有人在街上鬼鬼祟祟,身上还带着不少迷香,就带回去审了审,可惜这人有点不经打,晕了大半日也没醒。”   正说着,顾烟又不知道从哪里拎了一桶凉水,泼在那人身上。   那采花贼被一盆凉水泼醒,打了个激灵,茫然地坐起来,见自己是在公堂之上,邹氏又在现场,不禁吓了一跳,只当事情已经败露,顿时叫道:“好你个婆娘,花十两银子就想买我去欺辱宋家的小姐,可当真是害惨我了。”   邹氏面上苍白如纸,她大叫道:“你血口喷人!这都是诬陷!我……我不认识此人!”   苏九卿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慢慢说道:“邹夫人是觉得我皇城司专找此人来构陷你吗?”   邹氏冷汗沁了出来:“妇人不敢,但……但我确实不认识此人!或许迷香一样,只是巧合,又或者是有人陷害我!”   “其实要想印证此人到底是不是欺辱你女儿之人,也很简单,将你女儿从江南叫回来便是了。我皇城司做事比一般的府衙快写,两日之内必将你女儿带回,到时候还在此处,三堂会审,一切都就水落石出了。”   宋玉璃微微皱眉,抬头看向苏九卿。   那采花贼听了这话,也点头如捣蒜,他早就被皇城司打怕了,昨日苏九卿便交代他,若是好好配合审案,他才有活命的机会,更何况他深恨邹氏,让他惹了这些不该惹的人。   “对对对,叫那小妞儿回来对峙,我连她身上有几颗痣都能说得清楚!”   邹氏狠狠瞪着那采花贼,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苏九笑了笑道:“邹夫人觉得如何?”   邹闻氏的脸色先是苍白,而后涨了红,又渐渐褪得毫无半点血色,她脚下发软,渐渐萎靡着跪在地上。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若是将邹清雅叫回来与这采花贼当面对质,到时候不但母女反目,这邹清雅定然性命不保,邹家也将一辈子钉在耻辱柱上,沦为九州的笑柄。   大理寺卿见邹氏的样子,便知大势已去,心中叫苦不迭,他又不知道这里头还有这么多事,郑家一开始可没说这采花贼是邹家雇的啊。   更别提苏九卿显然是馋了一脚。   这趟浑水他是蹚不过去了。   “邹氏,你可还有什么好说的?”   邹氏惨笑一声,幽幽道:“我招,我都招。”   大理寺卿随即点了点头,狠狠拍下惊堂木道:“宋福逆主诬告杖责三十,邹闻氏所犯案件太大,先行收押,容后发落,至于这贼匪。”他迟疑片刻,看了苏九卿一眼。   苏九卿慢条斯理道:“案大夏律,□□掳掠者斩,但念此人受人雇佣,只为钱财,不若先判个宫刑,再行流放也可。”   那采花贼面色煞白,哀嚎道:“你还不若杀了我呢!苏九卿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大理寺卿审案子审的脑壳疼,一听这尖声尖气的,便觉得心烦意乱,忙挥了挥手,派人将他拖了下去,没一会儿,但听着贼人一声惨叫,再没了声息。   宋玉璃自然当庭释放,她走出大理寺,只见苏九卿负手而立,站在外面等她。   她气呼呼地走到苏九卿面前,瞪她一眼,咬牙道:“如今我算明白了,那日灭了我院中线香,将红绸换到邹清雅门上的人,是你!”   苏九卿嗤笑一声,讽刺道:“宋大小姐可算想明白了。” 第22章 了断   宋玉璃瞪着苏九卿,他俩自那日皇宫不欢而散,便再不曾见过面,后来父亲说苏九卿同意帮忙,她以为他已然消气,可如今瞧着他阴阳怪气的样子,宋玉璃实在气不打一处来。   “大人好心机,玉璃佩服。”宋玉璃阴沉沉道。   “比不得宋大小姐的胆识,靠着一份口供,便想翻云覆雨,险些翻了船。”苏九卿讥讽道。   宋玉璃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眼前这个人对他有恩,有恩,不能骂也不能挠,只能好言好语的说话。   “这也是依仗着苏大人,才顺利过关了。”宋玉璃巧笑兮颜,十分乖巧道。   苏九卿见她这装模作样的讨好样子,就觉得心中莫名的暴躁,愈发不快起来,他宁愿见她发怒,也不愿瞧着她收敛起自己的爪子,对他讨巧卖乖。   宋玉璃看着苏九卿又莫名阴冷的眼神,心中暗骂这厮好难伺候,她忙转移话题道:“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大人,若非大人出手相助,只怕那日被贼人折辱的就是我了。”   苏九卿冷哼一声:“说到此,我却要说,你为何放邹清雅离开?若非你一时心软,今日本不需我出手。”   宋玉璃听苏九卿这般说,略微迟疑片刻才道:“邹清雅为人尖酸刻薄,心胸狭窄,我素来不喜她,但人生在世,一言九鼎,那日我要她写这份口供,便许她一个前程,若我出尔反尔,实在有违家训。”   苏九卿不禁失笑:“你们宋家人实在蠢的很。”   宋玉璃瞧他一眼,心道你这样的莽夫,自然不明白文人傲骨。   “宋家人若无高风亮节,苏大人又怎会愿意与我父亲合作?”宋玉璃一边说,一边斜着眼睛看了苏九卿一眼。她一双凤目本就狭长,侧脸瞧他,又嘟着嘴巴,说不出的娇媚。   苏九卿瞧着宋玉璃那嘚瑟的小模样,心中不禁有些痒痒,前几日的不爽顿时烟消云散了大半。   宋玉璃瞧着苏九卿脸色稍霁,这才道:“我还有一事相求,我想私下见见邹闻氏。”   苏九卿挑眉问道:“何事?”   “邹清雅临走前曾给我一封信,说若他日需要用到那份口供,便让我将这信交给她母亲。”   苏九卿本还想刺她两句,但却见宋玉璃神色落寞,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便答应下来:“好,我帮你。”   宋玉璃未料到此事在苏九卿这里,竟如此好办,邹氏好歹也算是个重犯,毕竟一个谋害官员亲眷加上六条人命的案子,苏九卿只需出示皇城司的腰牌,一路入天牢便畅通无阻。   “皇城司本就凌驾于百官之上。”苏九卿漫不经心道,“我在外面等你,若是有事,便叫我。”   宋玉璃点了点头。   邹氏被关押在女牢,与宋子元不在一处,但格局也都差不多。天牢中阴冷潮湿,邹氏衣着单薄,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她见宋玉璃站在铁栏外,不禁微微一怔,而后才冷笑一声恶狠狠道:“你竟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宋玉璃平静地说道:“我为何不敢?又不是我手上沾着六条人命。”   邹氏恶狠狠道:“是,我恶贯满盈,我害了自己的亲女,如今我邹家颜面尽失,只怕我也要活不成了,你便如此迫不及待看我笑话吗?我亦是闻家出来,日后成了罪人,你娘的脸上也一样没有光彩!”   宋玉璃低垂着眼睑,轻声道:“是啊,闻家脸上亦没有光,只是我不懂你今日与我对簿公堂之前,可曾为你的女儿想过一分一毫?若不是她已离开京城,你这番作为就是在逼死她。”   “逼死她?”邹氏冷笑道,“那她写下那份口供不也是逼死她娘我吗?”   “她不想的,若不是你先逼她,她又怎愿意将自己的母亲至于此种境地。”宋玉璃淡淡道,“这封信是她要我转交给你的。”   宋玉璃说着,将那封信从铁栏之间塞了进去。   那轻飘飘的一页宣纸飘飘荡荡落在地上,邹氏如被针扎一般避开。   宋玉璃神色暗淡:“信我送到了,日后只怕你我也不会再相见,姨妈保重吧。”   说罢,宋玉璃转身。   “你等等!”邹氏叫住了她,颤颤巍巍道,“清雅她如今在哪?过的好吗?”   “她会去杭州,自此隐姓埋名,对外只说是新婚丧夫,宋家在那边有些势力,我亦为她陪嫁了一份嫁妆,她也许会选个合适的男子嫁人,便是独居亦不至于饿着冻着。”宋玉璃轻声说罢,转身离开。   天牢之中,渐渐回归宁静。   邹氏呆呆看着地上的纸张,突然手脚并用,将信捡了起来。   阿娘,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你我母女情分大约便缘尽了。您定会怪我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可是我今年才十六岁,我不想死,下半辈子便是遭人唾骂,便是自绝于邹家列祖列宗,我也仍然想活着。   阿娘,女儿不孝,为了自己活命,便要把亲娘卖了,若有下辈子,您来做我的女儿,我必报答您的养育之恩。   邹家人心狠,父亲冷血,哥哥怯懦,而我无情,阿娘这辈子你嫁错了人,下辈子定要瞧好了,日子不在于大富大贵,只要一家人齐齐整整,平平安安,就是福分了啊。   您这次办砸了差事,皇后娘娘不会放过您,父亲也不会放过您。我在您给我买的那盒胭脂里藏了毒药,若您受不住了,便叫哥哥帮您取来,这也是我作为您的女儿,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邹氏看完这信,又反反复复瞧过,却只有这么几行,她又看了一遍,只觉心中胀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黑暗之中,冰冷的泪自她眼眶而出,很快湿了满脸。   许久,邹氏发出一声嘶声竭发地大喊,带着模模糊糊的哭腔,犹如野兽般的嚎叫。   “啊!啊!”   宋玉璃还没走出天牢,便听到隐约传来的哀嚎声,她脚下一顿,义无反顾地继续往前走。   苏九卿瞧她脸色难看,不禁笑道:“你总不会还要同情她吧?”   宋玉璃轻轻吸了一口气:“同情不同情的又有什么不一样。如今皇后娘娘要她死,三皇子也要她死,只怕邹家更恨不得她早点死。”   “你还当真心软上了?”苏九卿惊讶道。   “她到底是我姨母,我儿时也曾被她抱过,妆匣之中尚有她送的簪子。”宋玉璃轻笑一声,“苏九卿,你说,这世上到底是什么,竟可以叫人六亲不认,骨肉相残?”   “能叫人骨肉相残的东西多着呢。”苏九卿伸手在宋玉璃的额头上弹了一下,“小傻子,想那么多做什么,先顾好你自己。”   宋玉璃吃痛,眼泪汪汪的捂着额头,气道:“你轻点!”   十日之后,邹氏死于牢中。   邹守正抱着邹氏的骨灰踏上了回登州的路。   宋玉璃没去送他,邹守正只怕如今是半点也不想见他的,更何况宋子元的事并没有结束。   而此时,宋夫人递了入宫觐见的帖子,亲自入皇后寝宫。   宋夫人乃是闻氏幺女,皇后乃是闻氏嫡长女,二人差了十岁。皇后自入宫便日日操劳宫中事物,年轻时与郑贵妃争宠斗法,还流了一个胎儿,因此显得格外操劳。   而相反,宋夫人自嫁了人,里里外外都是宋子元料理,她一无妾室争宠,二无琐事烦忧,婆婆和叔伯都在江南,宋府里她又是说一不二的。   接连生了三个孩子,各个都是聪明伶俐。   是以光看面向,宋夫人也比皇后要年轻了许多。   “姐姐……”宋夫人瞧着皇后,薄唇微抿,眼里泪水涟涟。   皇后笑了笑,故作镇定道:“妹妹今日怎么有空到我宫里来了?家中一切可好?”   宋夫人瞪了皇后一眼:“姐姐这是明知故问,我家老爷可是为了太子和闻家才被连累,姐姐不但不肯帮忙,竟还故意将三姐找来难为我家玉璃,如今三姐死了,邹家在京城里更是抬不起头来,姐夫今年的考核,多半也不会评优了。”   邹氏在闻家姊妹中行三,宋夫人想到昔日姐妹如今惨死,和邹家也是反目成仇,不禁愈发委屈起来。   “你胡说什么呢!”皇后故作生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位三姐最是糊涂,她定是信了郑家人的话,与本宫又有何干?”   宋夫人嘟哝道:“三姐可都说了,就是你指使的!”说到此,宋夫人顿时眼泪汪汪起来,“姐姐怎可这般待我?那可是你的外甥女,我的亲生女儿啊,差点……差点……”   想到此,宋夫人呜呜哭了起来。   皇后瞧着妹妹没出息的样子,心中便是一阵烦躁。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皇后气道,“你以为本宫不想救宋子元吗?也得看看如今什么形式!当初爹爹和哥哥百般阻拦,科举弊案乃是大事,那姓周的书生又不过一介布衣,哪里用得着为他出头。若宋子元当初听了劝,何至于到今日?”   听此,宋夫人哭得声音更大了。   “我是个傻的,但我知道夫君的心思。他与那些个只知道争权夺利的蛀虫根本不一样!他是心怀天下的大丈夫,你们倒好,一个个只会落井下石!”   皇后听到此,已是怒火中烧,她抬手将手中的茶碗狠狠摔在地上。   宋夫人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后她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忙跪下来,小声啜泣:“妹妹失言了,姐姐见谅。”   皇后心中冷笑,却不多言,只摆摆手道:“你去吧,宋子元的事不必来求本宫。今日你既来了,本宫便与你敞开天窗说亮话。无论是太子还是闻家,这一次都不会再管宋子元了。他已是弃子,你不若提前准备退路吧。虽说是嫁出去的女儿,但你若回闻家,哥哥定会护你周全的。”   宋夫人听此,心中绝望:“姐姐,你们的心太狠了。”   她哭道:“我不走,我便是死,也是他宋子元的鬼!”   说着,宋夫人站起来,抹着泪转身走了。   皇后脸色铁青地看着妹妹的背影,许久才冷哼一声。   陈姑姑道:“娘娘不必动气,五小姐自小便是这样的脾气。”   皇后淡淡道:“是啊,本宫有时候倒也羡慕她,做事随心所欲,从不瞻前顾后,这一生纵然短暂,也是畅快淋漓。”   陈姑姑笑道:“娘娘说笑了,这人呐,哪能只图畅快。” 第23章 赴宴   那日,宋夫人和皇后争执了一番,很是消沉了几天,直到闻家送了帖子过来,说是府中摆家宴,邀她和宋玉璃一起过府一叙,宋夫人才振作了不少。   “你瞧瞧,姐姐那么嚣张又如何?爹娘终究是疼我的。”宋夫人高高兴兴地说着,拉着宋玉璃打扮了一番。   宋玉璃瞧着宋夫人兴致勃勃的样子,不禁无奈道:“家宴而已,阿娘何必这般兴奋。”   宋夫人不知为何会收到闻家的宴请,宋玉璃却是清清楚楚。   这一次闻家摆宴,乃是因为太子魏思源始终不松口和闻家的婚事,所以皇后娘娘便背后策划了这个宴席。   表面上是闻家的家宴,而魏思源会在期间因与闻家大少爷有约,而“巧合”的也出现在闻家。   后来,闻幼薇中途离席,再回来时,竟还换了身衣裳,也不知那日发生了什么,之后不久太子妃的人选便定了下来。   至于其他人都不过是顺带凑数的而已。   这日一大早,宋夫人就带着宋玉璃和宋雨桐到了闻家。   闻家是武将出身的世家,礼教并不十分森严,宋玉璃和宋雨桐到时,只见闻家几个小辈都在后院的演武场。   男子们多在演武场,一旁闻家几个有亲缘的女孩则凑在凉亭里笑闹,桌子上摆了各式各样的果脯蜜饯,茶酒都有,四散着杯子。   其中瞧着最扎眼的,便是闻家的嫡长女闻幼薇了。   闻幼薇今年十六岁,乃是闻家家主闻冲唯一的女儿,也是闻家长房最小的孩子,自然是千娇百宠着长大。   她刚刚打过马球,身上穿着胡服,腰间修长,笑声爽朗,一看便是矫健青春的模样。   宋玉璃走上前去,带着宋雨彤一起福了福身子,照例与闺秀们问好。   京中官场最是踩地捧高,这些贵女们也免不了带上父辈的习气。她们心知宋玉璃如今身份尴尬,被她如此一个照面,不禁面面相觑,又偷偷去看闻幼薇,没人搭腔。   闻幼薇面上笑容不变,故意等了一会儿,才奇道:“哎呀,玉璃妹妹来了,你们怎么都不打招呼呢?咱们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可不能因她父亲出了事,就不理她啊!”   她开了腔,余下众人这才笑着跟宋玉璃见礼。   宋玉璃早料到如今这境况,也不多言,只带着宋雨彤安静坐在一旁,静静微笑。   “玉璃你好像瘦了些。”闻幼薇把宋玉璃到自己身边,心疼道:“多谢表姐关心。”宋玉璃柔声道。   闻幼薇叹了口气,幽幽地抬起眸子看向宋玉璃:“前两日我入宫去见皇后娘娘,还听她在感慨你的婚事,如今宋家这境况实在委屈你了。”   宋玉璃笑了起来,她本以为今日说不得会是暗箭难防,却忘了在座的也都不过是些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哪里有什么手段,便是威胁也如此不入流。   “委屈谈不上,宋家如今一切都好,早晚也会雨过天晴的。”   一个绿衣女孩儿开口道:“玉璃妹妹似乎极有信心啊。”   她叫柳如烟,是闻幼薇嫂子的胞妹。   闻大少爷的夫人柳氏亦是出身武将世家,柳家如今只有柳如烟一个女孩到了适婚年纪,她的父母一门心思想多结识权贵,这才处处上赶着和闻家凑近乎。   “玉璃妹妹毕竟是读过诗书的,最是临危不惧。若叫我摊上这些事情,抛头露面的,说不得就忍不住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了。”另一个一声红衣的女孩开口笑道。   那女孩儿亦是闻家世交的女儿,叫沈秀,性子颇有几分泼辣,伶牙俐齿,与闻幼薇是手帕交。   这些话显然都是提前套好了的说辞,三人一唱一和的演着,在宋玉璃看来,实在有些尴尬。   “你们胡说什么呢!”闻幼薇气道,“可不许这么欺负我妹妹。”   “不过是姐妹们私下里讨论,怕什么?”沈秀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宋玉璃,“玉璃妹妹知书达理,也定不会介意的。”   宋玉璃垂着眼睑,不发一言。   柳如烟听了沈秀的话,似乎更好奇了:“怎么就抛头露面了?”   沈秀掩嘴笑道:“你们竟是不知道?”   邹家和宋家闹上大理寺的事,京中的人家谁会不知道,只是这事毕竟过于难堪,哪家的贵女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都是关上门私下里说两句罢了。   一时之间,人人神色古怪,就连闻幼薇都有些紧张,生怕沈秀这个口无遮拦地说出什么来。   沈秀也并非无知,她明眸流转,忽然话锋一转道:“哎,此事说白了还是与玉璃妹妹的姻缘有关,可惜啊,那秀才和妹妹无缘。”   柳如烟气道:“哎呀,秀才怎配得上玉璃妹妹?玉璃妹妹可是宋大人亲自开蒙,乃是京中最负盛名的才女!”   “秀才怎么了?如今宋大人获罪,能有这样的归宿也就不错了,可别挑挑拣拣,日后嫁不出去,说不得就得嫁个商人或者农夫什么的。”沈秀一边说,一边挑衅地看着宋玉璃。   一时之间,满场的姑娘们都不敢说话了。   沈秀和柳如烟都是同龄人中容貌家世出挑的女子,平素又和闻幼薇玩的极好,因宋玉璃在京中颇有才名,抢了她们的风头,三人对她都是十分记恨,如今得了这机会,自然一唱一和,奚落宋玉璃一番。   这若是上辈子的宋玉璃,大约真的会被气得浑身发抖,眼圈发红,恨不得扑上去撕烂了沈秀的嘴,但如今的宋玉璃早修炼出了些不动如山的本事。   她不动声色斟了一杯茶给自己,饮了一口,才慢悠悠道:“姐姐们好歹也都是出身名门,说话粗鄙犹如村姑一般,若是传扬出去,败坏了名声,才是真的嫁不出去呢。”   沈秀和柳如烟听此,都是一愣。   “且不提,闻家表姐可是有大姻缘的。”宋玉璃淡笑道,“这节骨眼上,还是谨慎些才是。”   闻幼薇面色微变,心中暗暗吃惊,气道,难道宋玉璃知道闻家今日安排太子与她私下相看的事情?   众女虽不知道太子今日会来的事情,但闻幼薇在和太子议亲的事京中早就有传言,众人见闻幼薇神色不定,心中更明白了几分,愈发不敢乱说话了。   如此,气氛竟莫名僵硬了下来。   “幼薇,你这身胡服可是在柳叶斋定的?你个子高,身量足,穿这样的衣裳真是好看。”突然,一个女声打破了沉默。   闻幼薇回过神来,见是林参将家的女儿林沅沅,忙接下话茬道:“是啊,这是柳叶斋新到的样式。”   林沅沅与闻幼薇同岁,生的并不十分貌美,一张脸和和气气的,一看便是好脾气的样子。   如此,这个话题才终于被带了过去,众女说说笑笑,又聊起其他,只是众人不约而同,都躲躲闪闪,不敢跟宋玉璃对视。   宋玉璃十分无所谓,怡然自得地带着宋雨彤吃吃喝喝。   没一会儿,屋内有女使过来言说,宴席已备好,于是众贵女便起身入偏厅用饭。   闻幼薇由沈秀和柳如烟簇拥着走在前头,宋玉璃则远远坠在最后,没一会儿,其余人便走的远了些,只林沅沅仍一个人优哉游哉走在她前面。   宋玉璃主动开口:“方才还要多谢林姐姐帮我解围。”   林沅沅回眸,笑着对宋玉璃道:“有什么可谢的,宋大小姐有勇有谋,便是没有我,也一样不会吃了亏去。只是那气氛尴尬,叫人好没意思。”   二人说着说着,便并排走在一起。   宋玉璃亦是笑了起来:“姐姐性子温婉,倒不像是边关归京的。”   林沅沅的父亲乃是一个参将,多年驻兵漠北,林沅沅亦是两年前才从边关回到京城。   这样一个女子,人人都以为会是关外野人,但却没想到她虽然没读过多少书本,却十分谦和有礼。   林沅沅道:“家母是扬州人,大约是自小受她影响深远。”   说着,她抬头四下看了看,见周围没人,才压低声音道:“今日沈秀和柳如烟只怕还会找你麻烦,千万小心,今日尽量不要落单。”   宋玉璃眨眨眼,心中了然:“多谢。”   沈秀和柳如烟想对付她,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过去还顾忌宋家的势力,如今愈发肆无忌惮。   宋玉璃心知肚明。   上辈子,二人便在宴席中间,合伙将她诓骗出来,糊了她一身泥巴,叫她在魏思源面前出了丑。   这件小插曲于上辈子的宋玉璃来说,实在无关紧要,毕竟那时候,她满心焦虑,想的都是宋子元在狱中如何,那些小女儿的恶作剧根本不被她放在心上。   只是如今回过味来,宋玉璃亦是想到,这大约也是闻幼薇指使的小把戏吧,为的是让魏思源对她彻底失去兴趣。   闻家今日大宴,男宾四桌,女宾四桌,排在最末的自然是小辈们。   七八个闺秀坐在一起,吃过了饭,便有人提议去玩投壶,还得有些输赢赌注。   沈秀笑道:“不如谁若输了,便必须按照赢的人的吩咐做一件事如何?”   众女都说可以。   大家都是自小玩到大的,谁投壶厉害些,众人都是心知肚明。   这个游戏,沈秀第一,宋玉璃最差。   没一会儿,便有闻家的侍女端上了花瓶和羽箭。   花瓶立在院子中间,每人执一支羽箭,将羽箭投入瓶中,投中最多者胜。   闻幼薇笑道:“玉璃妹妹并不善此,如此游戏对她不公,不若我们让她一支如何?”   沈秀笑道:“倒也可以。”   宋玉璃巧笑兮颜地上前:“多谢各位姐姐了。”   她说着,上前一步,取出一支羽箭,轻巧地一扔。   羽箭落瓶,发出一声脆响。   “叮当”   沈秀瞪大眼睛看向宋玉璃。   只见她微微一笑,又取出一支箭。   又中了。   沈秀指着宋玉璃的鼻子,“你你你”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大约是凑巧而已。”宋玉璃笑了笑,心中暗想,上辈子被苏九卿拉着,学了好久的投壶,没想到竟还当真派上用场了。   沈秀是输不起了,她咬着唇想了良久才道:“我去换身衣裳,一会儿再与你比试。”   等她走了,才有一个姑娘小声道:“什么换衣裳,是去搬救兵了吧。”   果然,没过多久,沈秀便带着几个少年过来。   “就咱们几个姑娘投壶比赛有什么意思,不若两两分组,分开比赛才好。”沈秀得意洋洋道。   这些少年都是与闻家交好的世家子弟,今日来此,也是带着互相相看的目的,大家很快分好了组。大部分人都会选和自己的哥哥一组,若是没有兄长在此的,才会与相熟世家的男子一组。   宋玉璃在这些贵女其中,倒是十分坦然。   宋子元尚在狱中,但凡脑筋正常的世家子弟,都会与她划清界限,绝不敢和她有任何瓜葛。   果不其然,分组过后,宋玉璃落了单。   宋玉璃随手将羽箭扔进瓶中,笑道:“罢了,我不玩了。”   说着,转身便要走。   沈秀却是不让了,忙道:“慢着,咱们可还打赌了呢。”   宋玉璃回眸看了沈秀一眼:“如此,算我输就是了,你要如何?”   她坦坦荡荡地说出来,倒格外显得沈秀有些小气和故意刁难。   一时之间,不但闻幼薇眉头微蹙,便是其他几个世家的女孩和男孩也都有些看不惯了。   “阿秀算了吧,这本就是胜之不武。”沈秀的哥哥最先开了口。   沈欢和沈秀是龙凤胎,生的眉眼间有些相似,平日里关系也好,他明年便要往军中任职,家中也早已说了亲事,正是最需要谨言慎行的时候,故而先开口。   “不行,既然是说好了的赌约,怎可不比就作废?”沈秀气道。   宋玉璃懒懒看了她一眼:“本就已经比了,是你耍赖又要重新来比。”   此话一出,沈秀的脸上愈发绷不住了,若不是沈欢拉着她的胳膊,她几乎要冲上去挠宋玉璃的脸。   “你……”沈秀气道,“我看你是给脸不要脸,也不瞧瞧自己家如今什么地位,竟敢在此与我们撒泼。”   “阿秀,慎言!”闻幼薇也觉得沈秀闹的过分了些,皱着眉头呵斥道。   而此时,院外一墙之隔,闻家大哥闻飞卓正和魏思源立在墙下。   他们都是已经加冠的男子,不似院子里的半大小子,不好再与那些未出阁的小姐们接触,是以二人走到此处,便没再继续。   魏思源面带寒霜,看了闻飞卓一眼:“闻家如今倒是好家教。”   闻飞卓不动声色轻笑一声:“殿下,这世上本就是如此,弱肉强食,宋家失势,宋家的儿女自然就会受人欺凌,他日若是太子……只怕也是如此。”   魏思源看着闻飞卓,渐渐变了脸色。   “你说的对。”魏思源缓缓开口。 第24章 践诺   沈秀和柳如烟都是武将世家的出身,自小家中父母也都是大字不识几个,幼时闺学里,她们都曾与宋玉璃一起读过书。   宋玉璃有父亲亲自开蒙,加上本身的性格使然,自来都是女先生夸赞的对象。   沈秀柳如烟自小冒尖儿,但在功课上,总比不过宋玉璃,免得不一见面,就要阴阳怪气几句。   但那些都不过是小事,如今日这般言辞激烈,却还是头一回。   宋玉璃挑眉看着沈秀,心中并不生气,只是疑惑,沈秀缘何如此致力于挑动自己的怒火?   她觉得古怪,是以愈发不动声色。   “阿秀,快跟玉璃妹妹道歉!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胡话!”闻幼薇气道。   沈秀也知自己失言,只拉不下脸来,低头不语,还是沈欢上前一步拱手道:“舍妹无状,还请宋小姐见谅。”   柳如烟也跟着帮腔道:“就是,再说了宋大人最是君子端方,等误会解除了,定会官复原职。玉璃妹妹,你说对吧?我听说,你家进来也是多方走动,想来快有结果了吧。”   闻幼薇也道:“是啊,听说皇城司也有插手,宋大人定会转危为安的。”   宋玉璃心中冷笑,原来这三人是在这等着她呢。   先拿那些话激怒她,进而引出皇城司和苏九卿,为的只怕是想套出她的话来。   看来,大理寺那日,苏九卿出手的事,已经引起了皇后和闻家的怀疑,他们如今和宋家算是暗地里撕破了脸,皇后更心知决不能让宋子元再出来,是以想了这一出,是想知道宋家如今还有什么底牌。   “表姐慎言,朝廷大事,可不是我等女儿家该议论的。”宋玉璃微微一笑,一句话便将众人的话堵了回去。   她福了福身子道:“如今我宋家落魄,想来你们也是不愿与我一起玩的,我自请离开了。”   说着,她飞快转身,趁着还没人回过神的功夫,拉起宋雨彤便走。   宋雨彤年纪尚小,怯生生跟在姐姐后面,她性子随母亲,有些头脑简单,等周围见不到人影了才轻声问道:“阿姐,方才她们为何要这样骂我们?”   “不必理会那些人。”宋玉璃笑道,伸手摸了摸宋雨彤的发髻,“你可吃饱了?”   宋雨彤点点头:“吃饱了。”   “那咱们便去寻娘亲。”宋玉璃笑道,今日她这里都如此艰难,只怕宋夫人那边也不会好过。   二人穿过一条花廊,拱门前面便是夫人们说话聊天的地方,宋玉璃方要带着宋雨彤过去,却见一年轻男子拦住二人去路,正是魏思源。   宋玉璃眉头紧蹙,照例行礼道:“太子殿下。”   不过半月的功夫,魏思源清减了许多,面容也憔悴了。他瞧着宋玉璃,神色间有些阴郁。   “宋小姐。”魏思源拱手,而后他小心翼翼后退半步,与宋玉璃拉开距离。   这样的动作叫宋玉璃难得的露出一丝惊讶神色。   看来这半个月里,魏思源经历了不少。   魏思源瞧宋玉璃的样子,不禁低笑起来:“之前是孤太唐突了。”   “哪里,太子殿下是真性情。”宋玉璃本能地吹捧。   魏思源摇摇头:“你不必为孤说话,那日宫门前,孤答应帮你营救父亲,这半个月来,孤联络了不少朝臣,亦向父皇上书,却一无所获,这才明白其中艰难凶险。”   宋玉璃倒未料到魏思源竟会做这些事,想来这半个月他是碰壁不少,是以认清现实。   “想孤明明是堂堂太子,却连自己想要器重的大臣都救不了,实在是难堪至极。”魏思源说着说着,眼圈竟微微红了。   “大理寺的案子孤也听说了,母后……母后做事狠绝,孤险些害了你的清白和宋家人的性命!可就算孤知道了这些事,却甚至不能向母后质疑一句。”说到此,魏思源几近哽咽。   “殿下不必介怀,殿下贵为太子,牵一发而动全身,本就不该参与这些,让皇上不喜。”宋玉璃只好耐着性子劝慰道,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对魏思源有过丝毫的信心。   站在魏思源的位置上,他如今羽翼未丰,对闻氏依仗颇多,本就不可能做什么。   上辈子,到宋玉璃离开人世,太子和三皇子都没斗出个所以然了,又如何能在这时候帮她做什么。   宋玉璃越是这样好说话,魏思源便越愧疚,想到自己已下决心迎娶闻幼薇,更是心中大痛,只觉此乃平生一大憾事。   “孤今日来此,是预备与闻幼薇私下相看,若是不出意外,她便是孤未来的太子妃了。”魏思源声音微颤,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宋玉璃瞧着魏思源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只是面上仍道:“无论如何,我还是得恭喜殿下。”   魏思源惨笑一声,发出一声细不可闻地长叹:“玉璃,不,是宋小姐。你看似柔弱,无依无靠,却比谁都心硬,于你而言,这世上再无人无事比你家人更加重要。至于其余人,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宋玉璃微微一怔,竟从魏思源的话里读出一丝哀怨。   “若孤能帮你救出宋大人,只怕你对孤定不会如此生分吧,便比如苏九卿苏大人,那日是大理寺的经过,孤已知晓,想他如此帮你……你们……”魏思源说到此,突然发现自己失言了,戛然而止。   “罢了,无论如何,此事已与孤无关。”魏思源说着,又是一拱手,“宋小姐,他日若宋大人顺利出狱,你可愿考虑太子东宫做自己栖身之地。”   不考虑。   宋玉璃心想,且不提魏思源能不能在夺嫡之中胜出还是未知数,便说闻幼薇是太子正妃,她到底有多想不开才会跑到东宫去给自己添堵。   “太子的好意,玉璃铭记在心,只是以后的事,便留给以后再想吧。”宋玉璃委婉地说道。   魏思源笑着摇了摇头,心知宋玉璃是糊弄他,眼底不禁流露出一丝宠溺,随即转身离开。   他今日来,便是想要自己死心,也算是对他年少时的念想做个了断,而宋玉璃果真如他所愿,干脆利落地给了他一个了断。   好不容易打发了此人,宋玉璃松了一口气,拉着宋雨彤刚准备离开,却见身后传出窸窸窣窣之声,宋玉璃回头去看,却是一个小丫鬟被脚下衣衫绊了一下,磕在地上。   宋玉璃心中咯噔一声,上前一步,拉住小丫鬟的胳膊。   “你都听到了?”宋玉璃冷声道。   小丫鬟吓傻了,呜呜哭道:“奴……奴婢什么也没听到……”   那小丫鬟穿着闻家最下等佣人的衣裳,瞧着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面色苍白,浑身都在发抖。   宋玉璃皱着眉头,冷声道:“我宋家如今虽然落魄,却也不是好惹的,你一个下等的小丫鬟说话,想来无人相信,若你敢将今日所说之话吐露半字,定叫你全家上下都不得安宁。你可听明白了?”   那小丫鬟点头如捣蒜。   宋玉璃瞧她怯生生的模样,慢慢松开了手,道:“去吧。”   那丫鬟忙站起来,慌不择路地往前院冲了过去,她刚过了那拱门,便见她身后闪电般地伸出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脖颈。   宋玉璃一声惊叫几乎卡在喉咙里,下一刻,她见苏九卿闪出身形,随着一声清脆的骨头断裂的声响,那小丫头浑身剧烈抽搐了片刻,再没了声息。   而目睹这一切的宋雨彤只细细地抽出一口气,连尖叫声都没喊出来,便晕了过去。   “你……”宋玉璃将宋雨彤抱在怀里,无奈地看着苏九卿。   苏九卿今日难得穿了常服,一件宝蓝色的锦绣长衫,并未收袖口,也是广袖飘飘,竟难得的有些斯文。   然而这样的苏九卿在宋玉璃看来,却像是给猛虎穿上丝绸,实在是违和的很,尤其他一出手就掐断了一个人的脖子,浑身上下戾气重的很。   苏九卿面色清冷,他将那丫鬟丢进树丛之中,冷声道:“此处是闻家后院,像这样粗使的丫鬟根本不可能进到这里。”   宋玉璃微微一愣。   “你警惕性太低了。”苏九卿道,“这丫鬟要么是乔装打扮,要么是被人雇佣,特来听你和魏思源的墙角。”   呵呵。   到底是谁在听墙角?   宋玉璃在心里默默无语,看来她和魏思源说的话又被苏九卿听到了。   想到这,她不禁头疼的厉害。   “还是苏大人想的周到,若不然我可要栽了。”宋玉璃习惯地露出一个笑脸,不忘狗腿道,“苏大人今日怎也在闻家?”   苏九卿看她一眼,冷声道:“大理寺那次我帮了你,此后京中有不少新传言,你可知道?”   他另一只手中竟还握着一把折扇,随手挑起墙边细柳,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宋玉璃面前。   “什么传言?”   宋玉璃近来只顾得考虑宋子元的事,对无关紧要的,倒并无打听。   “人人都说,我如今是你裙下之臣,是以事事偏帮于你,如此一来,宋子元要翻案,也是指日可待了。皇上听了此事,很是不悦,将我敲打了一番。”   此话一出,宋玉璃脸上的笑容不禁微微僵硬,她干笑一声,十分尴尬道:“这就是皇上误会了。”   苏九卿却冷笑一声,神色间竟是平添了一分狰狞。   “这怎就误会?我帮你,可不正是因为你我的婚约吗?”苏九卿挑眉问道。   宋玉璃低头不语。   “你对魏思源句句谨慎,以你的性子日后根本不可能入太子东宫,为何不肯明说?还是说你怕有朝一日,还会求到魏思源那里?若魏思源当真有能力救你父亲出来,你是不是连想都不想,就会答应嫁给他?”   那是自然。   宋玉璃在心里想,若不是怕宋子元气出个三长两短,就连去爬皇上的龙床这样的事,当个妖妃,她也是想过的。   这世道,这朝堂,一个女子,想要救自己的父亲,又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呢?   再多的奚落难过,哪怕是尊严被踩在脚底下,于宋玉璃来说,又算的了什么呢?   她没有那么多高风亮节,虽说自小学过礼义廉耻,但早在上辈子,宋玉璃便知道,礼义廉耻并没有什么用。一个女人,生于这世间,再没有比礼义廉耻更没有用的东西了。   “我本以为,苏大人在意的,会是跟我父亲的合作。”宋玉璃慢慢说道,“苏家历代执掌皇城司,苏大人年纪轻轻就已大权在握,但如今太子与三皇子夺嫡之争,势均力敌,瞧着只怕要斗上十年八年的,我说的可对?”   苏九卿瞧着宋玉璃道:“接着说。”   “苏大人做孤臣,难保不会受到波及。如今我父亲被□□抛弃,若能逃出生天,必然会与苏大人结盟,成为朝中的第三股势力。我以为,苏大人是为了这个……”   宋玉璃越说,苏九卿面色便越难看。   宋玉璃迟疑片刻,继续道:“按苏大人今日所言,若您对我这个未婚妻还是有些企图的,那玉璃也并不觉得不妥。你我本就有婚约在身,您若愿意……”   宋玉璃说到此处顿了顿,她小心翼翼观察着苏九卿的表情,却见他眼底一片猩红,简直是要把她捏碎了一般,不禁后背发凉,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我随时都愿意履行婚约。”   苏九卿冷笑一声:“婚约?以你宋家如今的地位,你凭什么嫁我?”   “是,我宋家如今势力大不如前,但只要我父亲能出来,以他的才学必定会受重视。”宋玉璃道。   “我不需要那些。”苏九卿冷冷看着宋玉璃,“我要找盟友,找谁不可?”   宋玉璃露出一丝疑惑,苏九卿这是什么意思?总不会是喜欢她吧?   她不禁惊悚地想。   上辈子他们俩朝夕相处六年,她也没见苏九卿瞧她的眼神变过一回,这辈子,就凭一对玉佩,一个婚约的谎言,苏九卿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真心实意想娶她了?   这个想法实在过于惊悚,宋玉璃马上将这念头打消了。   “所以大人的意思是?”宋玉璃小声问道。   苏九卿嗤笑一声,慢慢凑到宋玉璃耳边:“若是无媒苟合呢?宋大小姐肯吗?”   宋玉璃听此,不禁微微一怔,而后她才反应过来,苏九卿这是怕她说话不算话吧?   是了,苏九卿眼高于顶,又是心胸狭窄,锱铢必较的性子,最恨被人耍弄。   他大约是觉得宋家拿婚事吊着他,而宋玉璃又与魏思源多多少少牵扯不清,若是宋子元出来后,宋家再反悔,他搞不好会抓瞎。   要将宋家和苏家绑在一起,最简单的办法,自然是婚姻,可宋玉璃如今的身份嫁苏九卿那是高嫁,苏九卿自然不会坐实。   可若宋子元翻身,宋玉璃再反悔,苏九卿可不就是什么也捞不着了吗。   想到此,宋玉璃了然地点点头:“大人放心,我们宋家岂是过河拆桥之人。您若不放心,也可先立字据。”   “字据?那你若是退亲呢?”苏九卿冷笑道。   宋玉璃觉得这人脑子不太正常,不会是练功走火入魔了吧。   “我就是要与你行周公之礼,这样日后便是你想反悔,也是不能另嫁他人了。”苏九卿一字一顿道。   饶是宋玉璃脸皮再厚,此时也忍不住红了脸。   “大人想哪天?”她迟疑片刻,轻声问道。   苏九卿险些被宋玉璃气的背过气去:“就今晚!” 第25章 害羞   宋玉璃抱着宋雨彤在闻家一处厢房, 颇为头疼地叹了口气。   方才她自与苏九卿分开后,便抱着宋雨彤绕过那丫鬟的尸体,另寻了一条路, 才拦下一个女使, 要了一间客房, 只说自己的妹妹疲倦睡了, 想寻个地方歇脚。   好在宋家如今落魄,那女使便是瞧着不对,却也并不关心,只随手给她指了一间房间便走了。   方才宋雨彤亲眼看着苏九卿杀人,宋玉璃怕她醒了若是胡言乱语一番, 叫人听着实在不好, 只得这般呆呆守着她, 等她醒过来,好好教育一番再说。   宋玉璃瞧着宋雨彤的睡颜, 心里却忍不住想起苏九卿方才说的话。那人今日也不知为何突然气急败坏,说些有的没的, 不过于宋玉璃来说,本也无甚关系。   她又不是真的不通人事,这辈子也不曾想过要如何嫁人, 若能靠着所谓的贞操,攀上苏九卿这样一棵屹立不倒的大树, 倒也不错。   横竖她多攥些银钱, 若苏九卿不肯娶她,她便和邹清雅一般,跑到南方去,做个小寡妇, 再嫁人也罢,自己过也罢,只要宋家不倒,她总过的不会差。   “苏九卿啊苏九卿,也只有你们男人,在意这些。”想到这,宋玉璃喃喃笑道。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我的心肝儿,可叫我好找。”   “三郎,你轻点……”一个女子娇俏的声音传来。   宋玉璃心中咯噔一下,忙将宋雨彤抱起来,左右看了看,只得躲到墙角的一处衣柜后面,那衣柜和墙角之间有个缝儿,恰好能够藏人。   她刚挤进去,便有人撞门而入。   外头一男一女跌跌撞撞地冲到榻上,很快在榻上缠绵起来,心肝儿宝贝的乱叫,声音很是不堪入耳。   宋玉璃无奈地低头,却发现自己一双绣鞋旁边竟还有一双男靴!   她猛然抬头,才见着身侧,竟有一个年轻男子。   那人瞧着还不过是个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脸红的像是着了火,衣衫凌乱,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拿着腰带。   宋玉璃有些茫然地睁大眼睛,手一松,几乎要把妹妹从怀里丢下去。   还是那少年眼疾手快,帮她拖了一把。   然而如此一来,少年的手松开了裤子,裤子无声地落在地上,腰间只剩下亵裤了。   正在此时,外头的女子传出一声□□,宋玉璃只觉得那少年眼看就要羞愤欲死了。   她忙将宋雨彤抱好,以眼神示意他将衣衫整理好。   想来,方才宋玉璃抱着宋雨彤进来的时候,是那少年在此处,因衣衫不整,这才匆匆躲到衣柜后面,却没有想到,又有人进来,宋玉璃也躲过来。   外头那两人瞧着一时半会儿没有完事的意思,宋玉璃累的不行,便蜷缩着身子坐在地上。   少年便也跟着蹲下,双手乖乖拢在胸前,浑身僵硬,小媳妇儿似的一动不动。   她见这少年眼熟,想是方才投壶的时候,也跟着过去过。   少年羞臊了一阵,见宋玉璃如此从容淡定,也慢慢定下神来,他慢慢蹲在地上,小声道:“在下陈谦,父亲是闻将军帐下的一个参军。”   宋玉璃点点头,想也知道,能来这样的场合,定是闻家的故交,这位陈谦的父亲,只怕很得闻家器重。   “我是宋玉璃。”虽说她觉得陈谦定然知道她的名字,但出于礼貌宋玉璃还是自报了家门。   陈谦点点头:“我知道你,你现在……嗯……挺有名的……”   宋玉璃淡淡一笑,想自己总不会有什么好名声。   陈谦今年不过十六岁,父亲出身低微,全靠刀剑搏出功名,他这次受邀入闻家,母亲也是耳提面命,要他不可在小姐门前唐突。   他因喝了几杯酒,怕自己失态,这才寻了一处客房,想眯一会儿,谁料刚解了衣衫,便听外头传来脚步声,他生怕失礼,这才躲到这里。   没想到,却成了这么个境况。   陈谦瞧着宋玉璃淡然自若的模样,不禁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市井传闻。   大理寺一场官司,宋玉璃可谓是满城皆知,更有不少传言,有人道苏九卿对宋玉璃只怕有些心思,否则怎会亲自去帮她撑腰。   可今日陈谦见宋玉璃被几个京中贵女如此挤兑,心中对她多有怜惜,此时又见她面不改色,从容淡定的模样,不禁心生敬佩。   “我听过许多与你有关的传闻,但瞧你的样子,却觉得传闻多是虚假。”陈谦小声道。   宋玉璃觉得这少年有趣,抬头看他一眼。   “你与我不过一面之缘,如何就觉得传言不实了?”她笑道。   陈谦长这么大,还没和陌生女孩这么近过,他瞧着宋玉璃巧笑兮颜,身上更是带着一股淡淡的乳香,不禁小腹邪火乱窜,忙红着脸低下头。   “你瞧着便不像坏人。”   陈谦生的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的,带着些少年的活力和青涩,又因自小习武,身材修长,不失为一个倜傥的少年郎。   宋玉璃瞧着这样的陈谦,不禁失笑,想自己若非家中出事,或许父亲也会安排一个这样的亲事给自己吧。   “陈公子,看人可不能只看脸啊。”宋玉璃笑道,“你且瞧外面那女子,定是生的花容月貌,如今却还此偷情呢。”   陈谦听此,更是红了脸。   二人沉默不语一番。   外头二人妖精打架又足足打了大半个时辰,才终于结束。   没多久,外头那女子道:“三郎,你到底何时才肯娶我?”   宋玉璃觉得这女子声音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你再等等,我婆娘才没了半年,若我现在去提这事,我娘定是要打断我的腿。”那男人懒散道,“你便再耐心等上半年,可不能叫人知道了,否则看出端倪,猜到是你我气死了我那婆娘,可是要出大事的!”   “哼,大局大局,又有谁来怜我?我可是身家性命都给了你了,如今我爹娘总要我相看,我又有什么法子?”那女子又抱怨了一声。   宋玉璃心中转过数念,朦胧间猜出了那男子的身份。   行三,发妻刚刚去世的,今日出现在闻家的都是未婚男女,已婚的只有闻家自家人,也就是闻家二房的少爷,排行老三的闻飞涟。   “好了,我的好如烟,你便先搪塞着,只要等上半年,我便去你家提亲,可好?”闻飞涟一番安抚,宋玉璃却是一声惊呼差点提到嗓子眼。   那女子可不是正是柳如烟吗。   想上辈子,柳如烟确实给闻飞涟做了续弦。   只是后来,闻飞涟战死沙场,柳如烟年纪轻轻便守了寡,带着儿子在闻家深居简出,并不常见了。   宋玉璃倒未料到二人原来早有私情。   待闻飞涟和柳如烟出了门,宋玉璃又等了一会儿,才抱着宋雨彤出来。   房间内的气息十分暧昧,陈谦红着一张脸,歪歪扭扭走出来,结结巴巴道:“那个,宋小姐,我先走了,若叫人撞见了,只怕对你名声不好。”   宋玉璃点点头道:“陈公子不必多言,我都明白,你若方便,还请从后门离开,以防被人瞧着。”   陈谦忙点了点头,匆匆走了。   闻飞涟和柳如烟显然是惯在此处偷腥,临走之前,早将床榻收拾的干干净净。   宋玉璃待陈谦走后,将窗户打开,又轻轻唤着宋雨彤。   宋雨彤这才幽幽转醒,瞧着宋玉璃呜呜哭了起来。   “雨彤怎么了?”宋玉璃故作惊讶道。   “阿姐,方才那个……”   “方才你坐在那里,不知怎的就睡着了,想是做噩梦了吧,无妨,醒了便好。”宋玉璃伸手擦了擦宋雨彤额间沁出的冷汗,笑道,“走吧,咱们去寻母亲,时候不早,也该回府了。”   宋雨彤不疑有他,轻轻“嗯”了一声,跟着宋玉璃出了房门。   而此时,苏九卿正坐在前院,百无聊赖的与世家公子们推杯换盏。   三日前,苏九卿的父亲苏昭寄回家书,与家书同来的,还有一张画像,是林参将家的三女林沅沅,只说已与林家说好,要他过两日闻家家宴中,与林沅沅相看一番。   这是上辈子并不曾有过的事,苏九卿蹙眉看着,心中暗暗猜测或许是因为大理寺的事情在京中疯传。   人人都知道他为宋玉璃出头,此事传到父亲的耳朵里,又是另一番想法。   苏九卿性子要强,自执掌皇城司以来,对父亲的话并非句句都听,但婚姻大事,他总不可这般忤逆父亲,只得来了,却未料到反倒撞见了魏思源和宋玉璃的一番谈话。   上辈子,他们是相处过六年的,苏九卿亦是心思缜密的人,只听宋玉璃的话,便知道她心中所想。   正如魏思源所说,宋玉璃才是这世上最冷心冷肺的人,明明该是一朵菟丝花,却比谁心都硬,比谁都懂得如何趋利避害。   论能屈能伸,没人比她更厉害。人心、□□……无一不是她的利器。   便如同这个莫名其妙的婚约,从头到尾,都不过是宋玉璃为了她爹爹,编造出来,而他明明心知肚明,却还是甘愿上钩。   苏九卿不愿细想其中的缘由,只觉得自己仿佛是被宋玉璃耍弄,玩弄于股掌之上。瞧她敷衍魏思源的样子,苏九卿便忍不住想,她对自己,是不是也是这般,只是他身在局中,根本什么也感受不到。   想到此,他再忍不住,这才上前,去跟宋玉璃理论,最后却莫名其妙说了那样一番话。   闻家亲眷多是武官,这次来闻家,有不少人是为了相看亲事,众人见苏九卿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心中自然明了。   “饶是苏兄做那么大的官,也一样被逼着跑到这样的场合里。”有人调侃道。   “就是啊,也不知今日苏兄要相看的是哪家的姑娘?”   “哎,苏兄怎会轻易告诉你们,总得为姑娘家的颜面着想啊。”   众人哄堂大笑了一番。   苏九卿抬眼看了众人一眼,他如今位高权重,欲与哪家小姐结亲,自然是这些权贵们想要打探的内容,只是他自然是不好多说什么,是以只懒懒散散地随口道:“捕风捉影可不好。”   在场的都是人精,见苏九卿不肯说,又换了个话题,品评起今日来府的小姐们。   “沈小姐性子泼辣,伶牙俐齿的,比那些柔弱女子瞧着更有味道。”   “我瞧着还是柳家的如烟小姐好些,瞧她身段便知是练家子,听闻她的鞭子耍的极好,一会儿咱们不若去找她切磋一番?”   “你们这些大老粗,怎还和小姐们舞刀弄枪的,若只论容貌,自然是宋家那位大小姐最美,知书达理,若不是家中出事,今日只怕想见她的最多。”   一时之间,不少人又跟着笑了起来。   “谁不知道宋家小姐最美,可你们敢娶吗?”又有人调侃道。   “怎么不敢?”突然间,角落里一个少年开口,正是陈谦,他显是喝了几杯酒,眼中微醺,耳朵也是通红,结结巴巴道,“咱们当兵的又不靠官场那一套,功名都是靠战场上一刀刀拼出来的,岳家再厉害,还能帮我们打仗不成?”   这自然是少年的天真,若没有可靠的家世,战场上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立功的,但比起比拼资历的文官,武将确实是有实力的人更容易出挑。   少年们听了,一时雄心大盛,纷纷道:“说的好!”   陈谦听此,备受鼓舞继续道,他一边说,眼睛一边闪闪发光:“待过两年,我建功立业,定要八抬大轿娶自己最爱的女子进门!”   他眼中放光,那边宋玉璃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本欲带着宋雨彤去寻宋夫人,却没想到自己迷迷糊糊迷了路,兜兜转转,又绕回了后院。   此时柳如烟和闻幼薇都不在院中,少年们也都去前厅喝酒,只沈秀带着几个女孩在后院里玩闹。   先是投壶、荡秋千,现又在踢毽子。   宋玉璃与沈秀玩不到一处,便带着宋雨彤安静坐在一旁。   没一会儿,林沅沅也过来了,咬着下唇,似是左右为难的模样。   “林姐姐这是怎么了?”林沅沅性子温和,很对宋玉璃脾气,见她似有难处,她忙问道。   林沅沅瞧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道:“我今日来此,其实也是家中逼我来相看的。”   宋玉璃微微一怔,而后笑道:“原来如此,却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哥儿?”   今日来此宴席,都是非富即贵,能相看的家族势力,自身实力,都是京城里拿得出手的。   林沅沅眉头紧皱,轻轻叹了口气才道:“是皇城司的苏九卿。”   宋玉璃听此,不禁一怔。   “苏九卿?”   林沅沅点了点头。   “我父亲驻边已有一年,今年年初,苏将军接替防务,与我父亲说上话了,二人说来说去,不知怎的就有意儿女的亲事,这才传书,让我借机相看。”   “这是好事啊。”宋玉璃笑道,“苏大人年少有为,定是个好归宿。”   林沅沅勉强笑了笑,面色间颇有些犹豫:“市井传闻,苏九卿对女子从来都不假辞色,只怕我是入不了他的眼。”   宋玉璃心中升起一丝微妙之感。   其实林沅沅说的没错。   苏九卿的脾气有些不近女色,上辈子宋玉璃便发现,他身边并无伺候的姬妾,而她入苏府之后,苏九卿也不曾娶过妻子或有过别的女人。   这是一个对于男女之事十分没有兴致的男人。   而上辈子,林沅沅所嫁之人,也并非苏九卿。   “不妨事,姐姐可以先见见,若觉得不喜,将亲事推了就是。”宋玉璃眨眨眼,笑道。   林沅沅苦笑:“妹妹有所不知,我父亲一心攀附富贵,这桩婚事,只怕没有我说不的机会。”   “那林姐姐不喜欢他吗?”宋玉璃轻声问道。   林沅沅迟疑片刻,问道:“我尚且没见过他,又哪里知道会不会喜欢?”   “那又何必徒增烦恼,见见再说嘛。”宋玉璃玩笑道,“姐姐尚且没见着,又怎知自己喜不喜欢,也说不定等瞧着了,姐姐自己先恨不得赶快嫁了呢。”   林沅沅听此,脸色红了红,小声道:“我听说那日在大理寺,妹妹是见过他的,他是什么模样,你可愿意先说与我听听?”   宋玉璃微微一怔,抬头看向林沅沅的眼睛,见她目光炯炯,却带着一丝欲说还休的探究,不禁心中微冷。   她道今日林沅沅为何频频对她示好,却原来是在此试探呢。   想来,林沅沅对苏九卿早就看好,只是听说了大理寺的事,因而对宋玉璃有些顾忌,前头百般铺垫,只是想套出她与苏九卿的关系。   刹那间,宋玉璃的心中涌起一丝酸涩,她从不曾想过要真的诓骗苏九卿婚约之事,本是想着等宋子元出狱后,便登门道歉,将事情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只是如今看来,似乎这件事得提早了。   “苏大人丰神俊朗,气度不凡,我那日确实远远瞧着,想来定会是林姐姐的良配。”宋玉璃中规中矩地答道。   林沅沅轻轻点了点头,笑道:“愿确如妹妹所说。”   说罢,她起身,朝宋玉璃福了福身子,这才转身告辞。   林沅沅前脚走了,后脚沈秀便走到宋玉璃面前,笑道:“怎么?就连林沅沅都不和你玩了?”   宋玉璃今日乱七八糟经历一堆,心中正乱,瞧着沈秀也没什么好气,冷声道:“沈小姐与我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还是少说为好。”   方才刚来时,宋玉璃还是忍气吞声,未料到没多久,这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沈秀不禁吃了一惊。   “宋玉璃,我看你是反了天了!”   宋玉璃不想与沈秀争吵,起身拉过宋雨彤道:“今日天色已晚,我们先走了。”   说罢,便要走。   沈秀气急,一把拉住她的袖子道:“想走?没那么容易!”   她今日几次找宋玉璃的麻烦,宋玉璃都没接茬,身边还总有人劝阻,如今终于没什么人了,沈秀自然不会放过宋玉璃。   沈秀自小习武,筋骨不错,她伸手抓住宋玉璃,竟叫她一动也不动。   “我倒要看看你往哪里跑。”沈秀冷笑一声,一下子便把宋玉璃拽了回来。   宋玉璃虽没练过武,上辈子却跟苏九卿学过几手擒拿,尤其是遇到这般难为人的情况。   只见,她顺势曲肘,狠狠撞向沈秀的胸口,沈秀吃痛,不但松了手,还踉跄着后退了足足一丈,跌倒在地。   “你!”沈秀坐在地上,气得面色发白,伸手指着宋玉璃,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宋玉璃今日窝了不少火气,瞧她这般,冷笑一声:“沈小姐号称将门虎女,文试比不过我便罢了,如今武技也不如我,实在贻笑大方,还是闭门练上两年,再出来走动吧。”   她话音未落,便听身后传来噗嗤一声轻笑,宋玉璃回眸,才见一群少年郎竟都挤在院门口,而发出笑声的,正是闻家三少爷闻飞涟。   “哎呀呀,这是谁家姑娘,可真凶啊。”闻飞涟自小风流,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弯弯的,他前脚刚和柳如烟私会过,后脚便心痒得惦记起后院的年轻姑娘们了。   是以,寻个理由,便撺掇着少年郎们跑的后院来瞧,却未料到正遇到这场面。   沈秀见沈欢也在其中,立时道:“哥,宋玉璃欺负我!”   沈欢心知妹妹跋扈,可当着外人的面,却也不愿落她的面子,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一步道:“未料到宋小姐有如此身手,只是大家都是亲朋,动手似乎不太好看。”   宋玉璃眉目冷淡,回眸扫过众少年,朗声道:“沈秀对我咄咄逼人,众人有目共睹!我宋家如今落魄,尔等若要欺我我和妹妹年幼又是女流,大可以想法子折辱,但我好歹也是闻家的亲眷,今日若在此吃了什么亏,他日若宋家无碍,必定双倍奉还,还望沈家少爷也掂量掂量。”   这话说的直白,让沈欢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沈秀从地上爬起来,怒道:“我不用我哥哥帮忙,宋玉璃你敢不敢跟我比一场?”   若论手上的真功夫,宋玉璃自然不是沈秀的对手,她傻了才白白给沈秀机会,只阴阳怪气道:“沈小姐这是输了一概不认,迟早赢了才消停。那我自然是得认输的,毕竟若要比脸皮,这院墙都是比不过你的。”   沈秀气得头冒青烟,伸手指着宋玉璃说不出话来。   “只是玉璃自小学的是诗书礼乐,琴棋书画,于这如地痞流氓一般,打架斗殴,动辄骂人,并不擅长。”宋玉璃笑道。   闻飞涟大笑起来:“好一个宋玉璃,咱们小时候,我可没看出你是这么个牙尖嘴利的性子。”   宋玉璃骂的爽快,看热闹的听得高兴,只沈家兄妹却是万分的难堪。   沈欢亦不是什么好脾气,见此,上前一步道:“咱们到底都是武将出身的人家,女子动手十分不美,便又我们男子来替?可若是无人肯替宋小姐出战,便只能请你与我妹妹斗一场。”   宋玉璃不禁被气笑了,沈欢是吃定了没人帮她,故意叫她尴尬。   然而沈欢话音未落,便有一个少年站了出来,正是陈谦。   他面色微红,口齿尚且结结巴巴地:“我……我愿替宋小姐出战。”   宋玉璃眉头微蹙,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可陈谦却不再看她,只转头对沈欢认真道:“沈兄今日实在不公。”   二人说着,便要划出道来。   沈欢笑着欠了欠身:“我沈家人输人不输阵,最看脸面,叫陈兄见笑了。”   说罢,二人竟真的拔出武器,要比划起来。   而此时,苏九卿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闻氏后花园的一处亭子里。   闻家钟鸣鼎食,历经数代,院子极大,花园中有一处小山,山顶有个亭子,可俯瞰整个闻家。   他坐了没一会儿,林沅沅便红着脸来此,细声细气地与苏九卿打招呼。   苏九卿心不在焉,只往下看。   此处地高,恰可见到闻家后院。   他见宋玉璃和沈秀起了冲突,眉头便禁不住蹙了起来,再见沈欢和陈谦莫名动了兵器,更是泛着嘀咕。   宋玉璃如今地位尴尬,想来在闻家也见不得什么好脸。   沈家人最爱面子,苏九卿远远瞧着,实在放心不下。   “苏……苏大人……”林沅沅说了半天,却听苏九卿一直不回话,不禁唤了一声,她紧张地攥紧了衣袂,悄悄抬头看向苏九卿。   男子侧着脸,面容刚硬带着一丝冷漠,五官俊秀,却不带一丝女气,再配上那双琉璃色的浅眸,叫人实在移不开目光。   林沅沅心中狂跳,脸颊也跟着泛起了红晕。   “下面在干什么?我去看看?”苏九卿瞧着沈欢打落了陈谦的剑,慢慢走向宋玉璃,便再也坐不住了。   他站起来,径直施展轻功,从假山上飘然而下,犹如一只大鸟,徒留下林沅沅在假山上,哑然失色。   陈谦武技不如沈欢,长剑被打落在地,不禁面色惨白,低下头:“是我输了。”   沈秀立刻嚣张起来,走到沈欢身边道:“哥,我要宋玉璃给我道歉。”   宋玉璃负手而立,神色间却比任何时候都更高傲,更冷漠,她看向沈欢,冷声道:“沈家好家教。”   “我沈家本就没什么家教,都是边关长大的野孩子,父辈们一刀一枪拼进的京城,自比不了尔等锦衣玉食的矜娇。”沈欢冷声道,而后却上前一步,拱手,“今日舍妹无礼,我先替她给宋小姐赔个不是。”   沈秀瞪大眼睛看着沈欢:“哥!你这是!”   然而沈欢话锋一转:“可是,还请宋大小姐也给沈秀道个歉。否则,就别怪我沈家无礼了。”   宋玉璃瞪大眼睛,头一次被沈欢的逻辑绝倒了。   “我沈家父辈奋勇杀敌,是来京城里笑话别人,而不是被人笑话的。我既已胜,你便该道歉。”   陈谦听此,愈发羞愧起来,急的几乎要掉下眼泪。   “宋小姐,实在对不住,我技不如人。”   沈欢话说到此,宋玉璃亦是无话可说。人家是直来直去,就是要仗势欺人,且凭的是手里的硬功夫,日后便是传扬出去,他们也认了。   人活一口气,本也没错。   宋玉璃微微一笑,感慨道:“沈公子是个好哥哥,只可惜,我亦有傲骨,世间万事,总得讲个理字。道歉?我没错,便不会做。”   沈欢面色阴沉,方要说话,突觉眼前一道蓝影闪过,苏九卿已落在沈氏兄妹和宋玉璃之间。   “这边倒是热闹的很。”苏九卿冷声道,“后院之中,打打杀杀,沈二,你倒是长本事了。”   众少年见苏九卿,立刻齐齐变了脸色。   苏九卿在京中一众世家子弟中,那就是正经的学神级人物。   十四岁时,苏九卿也曾纵马长街,乃一等一的纨绔,然而自从入了皇城司,他便迅速成为皇上的左膀右臂,世家子弟的标杆,加上武技出众,在这些少年心中颇有威望。   眼前这些人,哪个不曾被苏九卿揍得屁滚尿流过。   看着他来,已有不少人打了退堂鼓。尤其是,众人突然想到,早些日子,宋家在大理寺的官司,可不就是苏九卿出头帮她收拾了吗?   现在看来,二人当真是如传闻之中,有些私交的。   想到此,沈欢深吸了一口气:“苏大哥,你是要替宋玉璃出头吗?”   苏九卿淡淡道:“是又如何?你可敢与我一战?”   沈欢不禁露出一丝怯意。   “不战而败,你当真不怕你老子打断你的腿?”苏九卿又笑了一声。   沈欢听此,咬了咬牙道:“战!”   苏九卿长喝一声,攥掌为拳,猛地攻向沈欢。   二人过了三招,沈欢便被苏九卿按倒在地,一顿猛揍。   少年们面色发白,瞧着沈欢鼻青脸肿的样子,急忙忙走了。   待苏九卿终于停手,沈欢才一瘸一拐地爬起来,拉着沈秀,低头丧气地走了。   宋玉璃抱着宋雨彤就坐在一旁,待人都走了,才起身欠了欠身子,道:“多谢苏大人替我出头。”   苏九卿面无表情地瞧着她,慢慢上前一步,凑到她耳边道:“别忘了今晚。”   宋玉璃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他看着苏九卿一副更不爽的样子,内心很是纠结。   因围观了一场苏九卿单方面围殴沈欢的大戏,不少世家子弟留下了浓重的心理阴影,纷纷离开。   宋玉璃也抓住机会,带着宋雨彤去寻了宋夫人,终于从闻家出来。   宋夫人心情不佳,眼圈也是红红的,想来宴席上也是受尽了奚落,宋雨彤年纪小,受了惊吓,很快便昏昏欲睡。   只有宋玉璃斜靠在马车上,想到今日宴中所经历的一切,不禁忍不住感叹一番。   这一日当真是度日如年啊。   她回到宋府,足足睡到天黑,才又起来用了些饭,没多久便听到院门外一声轻响,丫鬟婆子们都纷纷倒下。   云香瞧着莫名其妙,出门去看,却眼前一黑,也没了知觉。   苏九卿慢慢走进宋玉璃的闺房。   宋玉璃给苏九卿倒了一杯水,笑道:“苏大人来的准时啊。”   苏九卿一晒,坐到宋玉璃对面。   白日里许多话不好多言,苏九卿此时才目光炯炯地看向宋玉璃。   “宋大小姐好本事啊,不过露个面,便又将陈家那小子迷得团团转,竟要为你出头。他的功夫比沈欢可是差了不止一点半点。”苏九卿开口便有些阴阳怪气。   宋玉璃挑了挑眉,突然似笑非笑道:“苏大人今日去闻家,只怕是另有要事吧?佳人如何?林家小姐可入的了您的眼?”   苏九卿微微一愣,他倒未料到宋玉璃竟知道了此事。   “我……”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是无从下口。   宋玉璃却抢了苏九卿的话:“其实苏大人不必介怀。这玉佩虽是一对,但你我的婚约确是我杜撰。”她一边说着,一边将玉佩取出,放在桌子上。   “我并不知这玉佩后面的来历,想来,待我父亲出狱,定会与苏大人说个清楚。”   苏九卿抬眼看着宋玉璃,冷声道:“你是何意?”   宋玉璃笑道,难得的这笑容不是平素里她讨好苏九卿的样子,反而带着些真心实意的疏朗:“之前为救父亲出此下策,还请苏大人见谅。你今日既与林家小姐相看,想来也是父母之意。玉璃纵然救父心切,也不愿耽误苏大人的姻缘,是以才将此事和盘托出。”   苏九卿看着宋玉璃慢慢变了脸色。   他眼神渐冷,咬牙道:“你是因为不愿耽误我姻缘,还是根本是要反悔今天你答应我的事!”   苏九卿心中暗恨,宋玉璃阴险狡诈,果真是早有预谋,她见瞒他不得,这才想了这种过河拆桥的招数。如今宋子元的事只差临门一脚,皇城司的作用已是可有可无,是以,宋玉璃才借题发挥,拿相看林家小姐的事拿捏他。   宋玉璃倒没想到苏九卿会想歪到那上面去,不禁失笑:“大人错怪我了。”   她迟疑片刻,缓缓道:“我本以为大人与我家合作,并非贪图儿女之情,只为与宋家日后的合作,却未料到你竟有这想法。”   苏九卿冷声道:“所以你现在反悔了?”   “那倒不是。”宋玉璃迟疑片刻,她当真是没想到苏九卿这样色急,想来,是自己被耍弄的不甘心吧。   宋玉璃慢慢起身,站到苏九卿面前,咬了咬下唇,轻声道:“大人若对此事执着,玉璃愿将白日的允诺兑现,且若大人愿意,宋家日后仍会是你的盟友。朝堂风云变幻,有我宋家这般的盟友,不好吗?”   一边说着,宋玉璃一边慢慢解开腰带。   她外衫滑落在地,露出内里贴身的亵衣,衣襟微微敞着,桃红色的肚兜若隐若现。   苏九卿呼吸一窒,电光石火之间,他将宋玉璃一把抱住,丢在床上,将棉被劈头盖脸地遮住她。   宋玉璃被被子蒙着脸,闷闷地想掀开,却被苏九卿一把按住。   “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男人咬牙切齿地说道,“如此不知礼义廉耻。”   宋玉璃无辜地眨眨眼:“可是,这是您今日说的啊。”   她想,这男人还真够难伺候的。   “你……”苏九卿明显被气得狠了,手都在发抖,“若你我并无婚约,你委身于我,难道不怕日后我不娶你吗?”   “我可以出家,或者与邹家表姐那般,改名换姓,离开京城。”宋玉璃乖乖答道。   苏九卿心中冷笑,好啊,原来连退路都想好了。   他心中不知为何觉得难受,竟是丝毫没有了旁的心思,更不想看着宋玉璃的脸,只按着被子,一动不动。   他不说话,宋玉璃只好乖乖躺在床上。   二人就这么僵着,许久,宋玉璃终于忍不住道:“被子有点闷。”   下一刻,她觉得被子的重量一松,宋玉璃掀开被角,目光之中,只余下苏九卿的一道背影。   宋玉璃笑了出来,她慢慢坐起来,自言自语道:“这是怎么了?总不会害羞了吧?”   虽说闹不懂苏九卿的意思,但宋玉璃隐约觉得,苏九卿日后帮不了她太多,是以准备快刀斩乱麻,第二日她便开始着手要宋子元出狱的事。   如今苏九卿当着众人的面维护她,只怕皇后那边很快便会发现端倪,若是有了防备,着手他们,可就麻烦了。   现在宋玉璃已是万事俱备,只欠将周易安这个东风弄出来了。   周易安如今按着皇上的旨意被关在皇城司,苏九卿总不能明目张胆的将他放出来,而捞出周易安的人选,宋玉璃早已想好,那便是长公主魏惊鸿。   长公主魏惊鸿乃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十八岁下嫁新科探花,婚后不久便育有一子,后来却很快夭折。这孩子死后不久,那位探花驸马也跟着去了。   自此,魏惊鸿便深居简出,躲在公主府里,养了一些面首,荒唐度日。   皇上对此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便也不太管她。   魏惊鸿年少时与宋夫人有些交情,宋玉璃靠着这条线,搭上了公主。   她已研究了数日,自有把握打动公主出手相救。   公主府内,魏惊鸿懒洋洋地打开宋家呈上来的画像。   周易安眉清目秀的脸呈现在她面前,再看履历,就连魏惊鸿身边的静姑姑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这位周公子和驸马倒确实有几分相像。”   魏惊鸿轻笑一声:“有意思。这位周公子有意思,宋家那位小姐,也十分有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女主比较没心没肺的 ̄感谢在2020-06-28 22:37:16 ̄2020-06-29 21:38: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86529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围猎   魏惊鸿是大大方方到皇城司把周易安要出来的。   她已年过三十, 却保养得当,如同二八的少女,一身明艳的华服, 巧笑兮颜地坐在皇城司的大堂上。   “上个月初五, 本宫曾在醉仙楼与周公子闲谈过, 本宫瞧他言谈不俗, 本欲邀他到公主府做个客卿,谁知隔天寻人却见不着了,这多方打听才知道,这是被苏大人给关起来了。”   苏九卿一晒:“如此说来,倒是我坏了公主殿下的好事。”   “都是公事, 苏大人不要误会, 若这位周公子当真是作奸犯科, 那本宫必也不会饶他,只是若其中有什么误会, 说开了也就无事了。”魏惊鸿轻笑道。   苏九卿笑了笑:“殿下说的对。”   他说着,挥了挥手, 叫顾烟将周易安提了出来。   “人我就送给长公主了,皇上那里……”   魏惊鸿忙道:“自也是我去说,大人放心便是。”   没一会儿, 周易安便被提了出来。   他瞧着虽有些苍白,但精神不错, 只是脸上的神色颇为迷茫:“这位姑娘是……”   魏惊鸿莞尔一笑:“公子不必多言, 是宋玉璃托我,跟我走便是。”   周易安一脸迷茫,却还是跟着离开了皇城司。   而此时,得到消息的宋玉璃终于松了口气。   她细细算着日子, 再有十日,一场上京城的腥风血雨,即将由宋家来揭开序幕。   十日后,惊蛰。   按着大夏国的传统,这一日,京中会举行盛大的春猎仪式,世家子弟,无论男女都会出席。   毕竟大夏的先祖是靠着骑兵夺得天下,将前朝陈国一路撵在蜀中,苟延残喘。   京城城郊的猎场外,策马奔腾的骑手如一股洪流杀入林场之中,而领头的正是皇帝和几位成年的皇子。   太子魏思源和三皇子魏思静年纪最长,分别跟在皇帝两侧。   德兴帝看了一眼身侧的两个儿子,笑道:“今日朕要看看你们两个的表现。”   魏思源笑着点头道:“儿臣必不辜负父皇的期望。”   魏思静也跟着点头称是。   “老三今日瞧着心事重重的,是怎么了?”德兴帝挑眉看了一眼魏思静,笑道。   魏思静只比魏思源小一岁,已然十九,生的男生女相,浓眉大眼,平素里最是活泼,今日却话少的很。   “儿臣许久不骑马,今日当真有点紧张,怕比不过太子殿下呢。”魏思静答道。   德兴帝哈哈一笑:“不到最后,谁又知道输赢呢?朕最看好的便是你们兄弟俩,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二人听此,脸上不由自主略过一丝五味陈杂的神色。   魏思静尤其受到鼓舞,豪爽大笑:“父皇说的对,那儿臣便先行一步了。”   说罢,他猛拍马股,冲进密林之中。   而魏思静脸上的笑意却在这之间渐渐褪去。   他今日确实是有心事。魏惊鸿把周易安弄出皇城司的第一天,他便收到了消息。   这两日,魏思静花了不少银两,雇佣江湖上的好手,伺机追杀周易安,却始终没有得逞。如今已是第十日了,魏思静十分害怕,若当真叫周易安逮着机会,将科考舞弊一案再次掀到台面上,只怕他也再无力阻拦。   而此时猎场四周的平地上,各世家的仆从正忙的热火朝天,将扎营的帐篷搭起来。   这次围猎一般会进行三到五日,为了避免往返城中麻烦,各世家的子弟也都是住在帐篷里的。   宋家今日一早,更是早早出发,此时,帐篷都已扎好。宋家人丁稀少,只宋夫人宋玉璃和宋雨桐三个女眷,是以只搭了一个帐篷,多带丫鬟仆从和家丁,以保证安全。   宋玉璃坐在帐篷里,帮宋雨桐扎了一个利索的小髻,笑道:“待会儿啊,我们带雨彤去骑那匹小马驹,好不好?”   宋雨桐咧着嘴,笑的格外开心。   “这乱糟糟的,咱们又都是女眷,何必非得过来。”宋夫人却十分紧张,不停地往外张望。   宋玉璃笑道:“阿娘怕什么,这周围都是女眷在住,男人们都在猎场附近,与咱们隔着远呢。”   正说着,云香从外头掀开帐篷的帘子,探头进来道:“大小姐,我瞧着沈家小姐往这边来了,你可千万躲着点。”   她话音未落,沈秀的声音便远远传出来。   “宋玉璃,你出来!咱们比比骑马如何?”   自上回在闻家,沈秀被宋玉璃赢了一招,她便在心里窝着一股火气,总想要赢过宋玉璃,如今得了这样的机会,她如何肯放过。   宋玉璃十分无奈地走出去,轻声叹道:“沈秀,你有完没完?”   沈秀今日穿了件男装,头发扎成一束,英姿飒爽地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瞧着宋玉璃冷笑道:“我看你就是胆小如鼠,怕了我。”   没一会儿,柳如烟也骑着一匹小马走了过来,笑盈盈道:“玉璃妹妹一起来玩吧,咱们平素里少有这机会四处走动,这些小马都十分温顺,不会有事的。”   这二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倒是十分合适。   宋玉璃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也好,你们等我换身衣裳。”   她回了帐篷,宋雨彤和云香都十分不赞同,但宋玉璃心中却有另一番考量。   今日魏惊鸿会秘密带周易安进入猎场,引三皇子的杀手来攻,到时候众目睽睽之下,苏九卿再以捉拿刺客的名义,将杀手们活捉,把事情闹大,周易安当众告个御状,便是皇上也下不来台,只能彻查科考一案。   宋玉璃亦怀了私心,想靠猎场近一些,或许有机会亲眼看到周易安跪在皇上面前的那一刻。   没一会儿,宋玉璃换了衣裳,骑上宋家养的小马驹,和沈秀柳如烟并骑而行。   三人在营地里走了一圈,又吸引了几个闺秀,只闻幼薇因在与太子议亲,怕横生事端,不敢出来。   一群女孩子们说说笑笑,四处乱走,宋玉璃不动声色的往猎场周围靠近。   没一会儿,她们便遇到了几个世家子弟。   远远的,只见陈谦背着弯弓,和几个世家子骑着马一路小跑过来,几个人的马背上都挂着猎物,显是满载而归。   只是几个人的面容却十分凝重,见着宋玉璃等一群姑娘,忙上前道:“诸位小姐还是不要往前走了,前头似有刺客,只怕刀剑无眼,会伤到你们。”   这些小姐们听了,立刻各个花容失色,皇上还在林中,却闹了刺客,只怕定会是腥风血雨的恶战。   如此,没人再敢贪玩,纷纷调转马头,准备回营地,尤其一些武将家的小姐,有的父兄都在负责围猎的防卫工作,若是闹不好都是掉脑袋的差事。   然而就在此时,宋玉璃却听柳如烟发出一声惊叫,她身下那匹温的小马驹子突然发出一声嘶鸣,朝密林深处狂奔而去。   “如烟危险!”沈秀眼疾手快,狠狠抽了一下马股,也跟着柳如烟而去。   这事本与宋玉璃无关,可偏偏沈秀是个莽撞性子,这一鞭子不但抽了自己的马屁股,还顺带着刮了宋玉璃的马眼睛一下。   如此一来,宋玉璃的马惊了,跟着窜进林中,无论她如何勒紧缰绳,这马都像是发疯一般,在树林中横冲直闯。   她心中暗骂自己倒霉,只好抱紧了马脖子,尽量俯身,闭上眼睛。   她任由这疯马在密林里乱窜,而隐约之中,却听到不远处传来刀剑相击的声音,宋玉璃心中暗叫不好,自己总不会真的撞见刺客所在之地了吧。   粗糙的树叶不断刮过宋玉璃的脸颊,眼前的一切都快的只余下一道道残影,宋玉璃被颠的想吐,她受不了的闭上眼睛,趴在马上的样子,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   苏九卿站在德兴帝身边,冷冷看着皇城司的人将刺客们一个一个抓起来,每个人一抓到便卸了胳膊和下巴,双腿直接打断,码成一排摆好。   周易安跪在地上,手臂、背上有数道血口,苍白的脸惊魂未定,他抬头看了一眼德兴帝,又似乎不敢瞻仰天颜一般慢慢低下头,哆哆嗦嗦道:“草……草民……周易安……叩见陛下……”   德兴帝皱着眉头道:“周易安?”   “草民是宋子元宋大人的学生,也是今年参加科考的考生。”周易安忙解释道。   “朕知道。”德兴帝冷冷说着,转头看了一眼站在身侧的苏九卿,“他怎会在此处?”   苏九卿干咳一声,小声道:“是长公主殿下将人要走的,只说是府上想要他当客卿,臣本以为您是知道这事的。”   听到魏惊鸿的名字,德兴帝挑了挑眉,他自然不信这事苏九卿全然不知是怎么回事,但他对自己这个大女儿却还有几分信任。   “罢了,先审刺客,再追究你的失察之罪。”德兴帝冷声道,他此时心中十分恼火,春猎大事,竟有人敢派刺客进林,看来他自以为万无一失的防卫,根本不堪一击。   苏九卿拱手称是。   他方要下令审讯,便听远处传来一阵阵喧闹声。   侍卫们如临大敌,神色凝重地盯着越来越近的嘈杂之声。   马儿的嘶鸣,女子的尖叫由远及近,一时之间,众人均是屏住呼吸。   没一会儿,只见三匹疯马载着三个小姑娘冲进了包围圈,而后面,还跟着几个半大小子,大呼小叫起来。   一直躲在一旁的顾烟反手抽刀,鬼魅一般砍断了那三只疯马的马蹄儿。   柳如烟、沈秀和宋玉璃依次被扔向空中。   德兴帝大怒道:“他们是怎么进来的?你皇城司是干什么吃的?”   苏九卿一边道:“皇上赎罪!”   人却已经飞起,如一只大鹏鸟一般,将三个小丫头拎起来,扔在德兴帝面前。   确切的说是只扔了柳如烟和沈秀,而宋玉璃是被他轻轻放下的。   后面跟上来的陈谦等人也是脸色大变,跪了满地。   德兴帝的目光扫过跪了一地的人,最后慢慢停在离他最近的周易安身上。   “都抓起来,分开审问。”他一边说一边指着周易安道,“至于他,由朕亲自来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29 21:38:28 ̄2020-06-30 22:37: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梓祎mm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锦瑟 10瓶;梓祎mm 6瓶;长安 5瓶;枕头521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药   周易安跪在德兴帝面前, 他低着头,脸上尽是汗水和泥水,浑身瑟瑟发抖, 狼狈不堪。   “去, 叫个御医过来, 给他处理一下伤口。”德兴帝对身边的随从说道。   他身侧的太监领了旨, 叫了一个御医过来,当着德兴帝的面给周易安宽衣解带。   只见周易安的上半身一片狼狈,都是新伤,稍旧一些的才开始结痂,大多数都还是血肉模糊。   德兴帝蹙眉看他一眼道:“你不是在公主府藏着吗?怎会伤成这样。”   周易安道:“草民深谢公主大恩, 只是身上肩负使命, 是以, 到公主府第二日偷偷逃跑了。可草民离开公主府后便一直被人追杀,这两日东躲西藏, 只为了今天的围猎。”   德兴帝挑了挑眉:“为了见朕?”   周易安张了张嘴,却一度哽咽, 说不出话来,许久才轻声道:“是,皇上, 草民并非贪图富贵之人,功名利禄草民都可以不要, 但恩师待我恩重如山, 还请您为恩师做主。”   苏九卿趁着这个时机,凑到德兴帝耳边,压低声音道:“他陛下,他是登州周家仅剩下的一点血脉了。”   “登州周家?就是那个散尽家财赈灾, 却落了个家破人亡,朕还给他们家提了一块匾的那个周家?”德兴帝的脸上露出一点异色。   “正是。”   刹那间,他的面色变得难看起来。   这事说起来可就有些尴尬了。   当初周家散尽家财,救济百姓,却被赈灾的官员陷害,险些灭门,还是宋子元在登州巡视,救下周易安这么一根独苗。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过了几年,科考弊案,他们偏偏换的,又是他的试卷。   难不成周家人和他们魏家犯冲吗?   德兴帝心中暗暗嘀咕道。   “罢了,既然已见到朕了,你有什么冤屈便一并报来吧。”德兴帝阴沉着脸道。   周易安本就是饱读诗书,口齿伶俐,三言两语便把其中的事情道了个清楚,还指名道姓地提到了几个舞弊的官员和成绩绝对有问题的考生,其中不乏一些官员的子侄。   德兴帝越听脸上的神色越难看。   而此时,宋玉璃等人也被扣在皇帝的行营旁边,一个个被反手绑了,关在一处。   柳如烟惊了马,一路狂奔,简直是九死一生,小声在一旁啜泣,沈秀也没了最初的胆大妄为,面色苍白,瑟瑟发抖,倒是宋玉璃反而十分镇定。   她心知他们这些人不过是小喽啰,今日的防务本就是魏思静插手,故意留下漏洞,好叫杀手能顺利将周易安堵截,如今事情败露,皇帝震怒,只怕经手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而这些误闯猎场的世家子弟,几乎囊括了各个重要部门,若当真都按刺客处置,那整个大夏的文武官中层有一半都得大换血。   科举弊案已经够丢人的了,皇上不会在此时发难。   “宋小姐,你方才惊了马,可有受伤?”陈谦也被绑在一旁,小声问道。   宋玉璃摇了摇头回道:“多谢陈公子关心,我并无大碍。”   陈谦听此,微微一笑,柔声道:“你且放心,皇上并非是非不分之人,不会为难我们的。”   宋玉璃心道那可不见得。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进到营帐,一看竟是宫中的嬷嬷,她们走过来,十分粗暴的将宋玉璃沈秀和柳如烟提起来,带了出去。   柳如烟猝不及防,被推到沈秀身上,二人又跌在一起。   宫人们见着大吼:“干什么呢!别想趁机耍什么鬼把戏,你们这样的小姐我们见多了。”   柳如烟和沈秀何曾受过这样的气,顿时红了眼睛,沈秀更是差点骂出声来,还是柳如烟按住她的手腕,示意她不要多言。   “你们做什么?她们好歹都是官眷,你们要带她们去哪?”陈谦急忙道。   那宫人听了,冷笑一声:“我们奉命来给她们搜身!怎么?你们想让我们在这儿搜吗?”   少年们听了,立刻红了脸。   宫人们轻蔑地一笑,带着三个姑娘另外换了一个房间。   搜身的方式简单粗暴,三人被解开绳索,先检查身上的东西和衣衫里有没有夹层,再将随身携带的东西统统翻出来。   宋玉璃身上最为简单,只带了一个香囊。   香囊里的香料被悉数倒出来,还有通医理的宫女来一样一样的检查。   沈秀的东西就杂乱了。   鞭子、匕首、还有跌打损伤的伤药就有三四瓶,柳如烟亦有不少琐碎东西。   这些玩意儿被一一检查过,尤其是药品,被那通医理的宫女挨个闻了闻,直到闻到一样,她的面上突然露出惊讶的目光。   “这药是谁的?”她突然问身旁的宫人。   那宫人指了指沈秀道:“瓶瓶罐罐的都是她的。”   沈秀面色一白,她皱了皱眉道:“我的药都是内服外敷的金疮药,因我习武,偶尔会受伤,这才单独携带。”   “习武?习武你带堕胎药做什么?”那通医理的宫女开口问道。   一时之间,众人脸上,均是露出惊讶的神色。   沈秀更是面色骇然,她怒道:“你含血喷人,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带这些东西做什么?”   那宫人却笑道:“东西都是从你身上翻出来的,你还好意思问我?你这样的人宫里面见多了,小宫女不甘寂寞,和侍卫的,和太监的,什么样的没有,我见你们好歹是官眷,不好动粗,劝小姐还是早些交代了,少丢些脸面。”   沈秀素来自诩伶牙俐齿,然而在这些宫人们面前,却是毫无还手之力,她气得浑身发抖,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闷了许久,才道了一声:“那……那不是我的药……”   宫人听此,笑了笑:“罢了,我们的职责已尽,你既不肯说,我等便先行复命,看皇上怎么处置罢了。”   说着,那宫人当真转身便走,只留下三个姑娘在营帐之中,面面相觑。   沈秀狂怒道:“那药根本就不是我的!是谁陷害我?”   虽说刺客的事与她们无关,待查验清楚,自然会放三人离开,但这瓶药却十分节外生枝,因牵扯到刺杀皇帝这样的事情,药品之类的细节定会查案的人知道,若是传扬出去,只怕沈秀也只有上吊和出家两条路可选了。   可若是有人陷害,却又有些说不通,又有谁会知道,她们三人会惊了马,恰好遇到追杀周易安的刺客,反被绑到这里来,搜了身。   除非还有一种可能。   宋玉璃蹙着眉头细细想着,看向柳如烟。   有人确实带了这样一瓶药,却因为怕被人发现,趁乱塞到沈秀这里。   而这里面最有可能做这件事的,只会是柳如烟。   柳如烟面色苍白,蜷缩在角落里低头不语,她见宋玉璃盯着她不妨,不禁怒道:“你盯着我做什么?”   宋玉璃笑了笑:“我只随便看一眼,柳姐姐又怎觉得我是盯着你呢?”   沈秀气道:“宋玉璃,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怎的,见我如今惹了麻烦,你幸灾乐祸吗?该不会是你栽赃嫁祸的吧?”   宋玉璃不禁好笑:“沈秀,麻烦你用你的猪脑子好好想想,你我都不曾有肢体接触,我要怎么嫁祸给你?再者,我平白无故,带一瓶堕胎药做什么?”   “你这个人,向来不检点,过去还和太子勾勾搭搭的,惹闻妹妹伤心,我看最有可能就是你。”沈秀小声嘀咕着,只声音却渐渐弱了。   她心知宋玉璃说的没错,她和宋玉璃今日自始至终不曾接近过,宋玉璃又如何能趁乱将这药弄到她身上。   “也不好说呢。”柳如烟轻声道,“你前些日子使的那几招,我瞧着好像在哪见过,宋家没有家传技法,我也不曾听说玉璃妹妹拜过武师,不知那几招擒拿格斗的技巧是谁教你的?”   沈秀觉得柳如烟说的有礼,宋家也没有家学,宋玉璃定是跟野男人学的!   宋玉璃似笑非笑看了柳如烟一眼,悠哉道:“那日我与沈秀冲突,如烟姐姐似不在现场,不知我施展了什么招数,又是你听谁说的?再者,姐姐也不必过于紧张,要查药是谁的,容易的很,宫中多少有经验的嬷嬷,只需检查我们三人还是不是完璧之身,自然就知道,这药是谁的。”   柳如烟听此,脸上最后一丝血色渐渐褪尽了。   那堕胎药确实是她的。   她于三日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却不敢声张,只得派人去外头去买药,药买回来,她却又不敢吃,只得带在身上,却未料到今日遇到这种巧事,方才入营帐时,她便知道宫中的嬷嬷是要搜身的,忙将药塞到沈秀的袖间。   如此,自然也不是万无一失,但总归可以拖延片刻,万一皇上那有些什么变化,也说不得就能蒙混过关。   而宋玉璃打那药一被找出来,便知道定是柳如烟的。   毕竟,她是撞见过柳如烟和闻飞涟偷情的,心知今日这事绝难善了,只怕柳如烟性命堪忧。   三人被关在营帐里足足四个时辰,起先三人还拌几句嘴,后来也慢慢没了声息,直到临近子时,才有宫人进来给她们松了绑。   “三位请了。”之前那位通药理的嬷嬷走进来,笑道。   宋玉璃疲惫不已,却还是强撑着问道:“敢问嬷嬷要带我们去哪。”   嬷嬷答道:“皇城司查案,奉劝各位谨言慎行。”   皇城司?   宋玉璃心中泛着嘀咕,这案子还有何可查的,她们不过误闯进去的,也要审吗?   一边想着,三人被带入了一个宽大的营帐,只见苏九卿坐在上首,神色淡然,瞧着宋玉璃,倒像是没见过的样子。   “我办案子不喜废话,如此便开门见山了。刺客的案子已经与你们三人无关,只听说从某位姑娘的身上搜出一些少见的药,如今我们验过方子了,现下需要追查买家。三位还是先说清楚,药到底是谁的?”   此话一处,沈秀和柳如烟均是面色惨淡,几乎要跪倒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周五上夹子,所以周五更新应该会在明天晚上呦,木有那么早啦 ̄推荐一下基友的文《渣了修清道的侯府公子后》   【尤酌版】   尤酌常喝的酒里被人放了药。   为求保命,情急之下她耍计拗了一个年轻俊美的道士….   药散酒醒,尤酌虚抬着手儿,写下了一个独家酿酒的方子留给对方作为补偿。   而后周转躲到平津侯府当起了小婢女。   公子年及弱冠,夫人要给他选一个婢女作为通房丫头。   众婢女为此献媚讨好,各种花招层出不穷,惟独尤酌不争不抢,叫夫人频频满意。   某小娘皮扶着桌沿不知所措,强撑着不自觉打颤的腿/步步后退,眼泪汪汪声音也慌,“公子…莫…急,奴婢…”   俊颜皮笑肉不笑,修长的手绕着腰带转圈玩,“嫌公子磨叽?哦?知晓了…”   再后来   可以卷铺盖走人的尤酌,摸着隆起的肚皮犯起愁来。   【郁肆版】   郁肆清修多年,回家之前去江南游玩一遭,不料在那里被人玩儿了。   众家贵公子得知平津侯府大公子归来,纷纷上门携礼庆贺。   郁肆懒于应酬心不在焉。   一双长眸无意落到一旁的低眉顺眼的倒酒少女。   巡她周身八道,怎么越看这小婢女越发像江南一梦对他始乱终弃,看不清样貌的小娘皮……   cp:[清心寡欲不服管的表面道士·实则如狼似虎·心计城府X武功高强不得不假装柔弱超会酿酒小娘皮] 第28章 太医   一瓶闺阁小姐私藏的堕胎药本不会惊动皇城司, 只是这次倒是凑了巧,那查验药物的宫女恰好是某位宠妃身边伺候的人。   那宠妃曾有身孕,后却被人设计流产, 精神恍惚乃至疯癫, 被打入冷宫。她那身边伺候的宫女忠心耿耿, 多年来, 一直在查访当初害的主子流产之人,是以将此事报给了皇城司。   此事闹到现在,已然不是几个女孩儿的事了,重点是以药做引子,牵出一桩谋害皇嗣的陈年旧案。   皇上因科举弊案的事, 心中正是恼火, 周易安不到眼前, 他还能假装不知此事,如今事情这般, 他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将周易安封口, 可就成了昏君了。   而这个谋害皇嗣的案子恰好撞了枪口,皇上这下找打了出气筒,勒令皇城司彻查。   然而这样的事, 由苏九卿亲自来查,仍然是有些奇怪的。   按理说, 他不是应该跟紧科举弊案吗?   宋玉璃蹙了蹙眉头, 心中有些急躁,她只盼着周易安那边万无一失,而苏九卿不去好好盯着,跑到这里查什么堕胎药。   “劝你们最好从实招来, 还可少些苦头,若是由我查出来,那事情就是另一回事了。”苏九卿漠然地看着三人。   沈秀第一个跪在地上:“不是我,我是冤枉的。”   柳如烟轻声啜泣,也不说话,只宋玉璃从容淡定地站在原处,负手看着苏九卿。   自那夜之后,苏九卿和宋玉璃再没见过面,周易安被放出来,苏九卿也是马不停蹄,将消息散布出去,还要派人守在周易安身侧,以防他真的被三皇子派去的杀手干掉。   今日,亦是苏九卿调整防务,叫三皇子的杀手有机可乘。这些事要做到不动声色,不被人抓住把柄,并不容易。   好不容易等他将周易安安稳稳送到皇帝面前,下一刻宋玉璃也跟着出现。   三个小丫头,两个人惊了马,后面还跟着一大堆年轻的少年,领头的便是当初在闻家时,出手相助过的陈谦。   陈谦年少,尚不会藏着,心中所想都在脸上,那双眼睛更是紧紧盯着宋玉璃,拔都拔不下来。   后来被收押了受审,也是时时询问宋玉璃的境况。   苏九卿心里有点泛酸。   宋家还没翻身呢,宋玉璃就这般受欢迎了。   然而,不等他回过神来,便传出宫女搜出堕胎药的事,虽然心知那药定然不会是宋玉璃的,但当苏九卿看到宋玉璃时,心中还是忍不住有了些莫名的微妙心思。   苏九卿上下打量着宋玉璃,似笑非笑道:“宋大小姐似乎最是从容。”   宋玉璃坦然道:“不做亏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门。”   苏九卿挑了挑眉:“你在说我是鬼吗?”   宋玉璃无语地看着他:“大人何必曲解我的意思。”   “是不是曲解,宋小姐心知肚明。”苏九卿阴阳怪气道。   而后不等宋玉璃反驳,他收回目光,说道:“你们三人说来也都是名门闺秀,父兄无不是朝廷中得利的,今日这事已然闹大,无论查出个什么来,只怕都难善了了。”   苏九卿说到此,声音顿了顿,他等了片刻才继续道:“此事往轻了说,是家中族人皆是丢人现眼,面上无光,往重了说,只怕藏药的那位小姐性命不保,却不知那位情郎到底能不能保住心爱之人的性命。”   柳如烟听了这话,身形一晃,几乎要一头栽倒在地。   她面色惨白,浑身颤抖,心虚的样子已是掩饰不住了。   到底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女,眼看她脸上的泪珠几乎滚落,这般的异常,在场的人都已注意到。   沈秀更是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柳如烟,她一边不信柳如烟会做出这样出阁的事情来,一边却又不敢细想方才那药为何会在自己身上。   苏九卿瞧着柳如烟的模样,心中已是知晓。   他抬手打开那瓶作为证据的堕胎药,取出一颗来,放在桌案上。   “谁的药,自己来吃,或许还可以为你遮掩……”苏九卿淡淡道。   他说着,转身出了营帐。   另一边,这消息已传了出去,替柳如烟买药的丫鬟心知事情不妙,忙将此事与柳家人交代了。   柳如烟的父母一时怒火中烧,差点背过气去。   “如烟若是死了,我也不活了。儿子不得力,好不容易有个女儿还能帮你攀附富贵,若今日折在这里,不但柳家丢人,只怕大房也要跟着没脸!”柳夫人放声大哭道。   柳如烟的族姐正是闻家嫡长子闻飞卓的夫人,如今已有了身孕。柳家因这姻亲这两年一直扶摇直上,却没想到今日竟折在这里。   柳老爷皱着眉头,狠狠拍了把桌子,骂道:“还不是你这妇人,痴心妄想,要让如烟嫁给闻飞涟,鼓动女儿做那没脸的事!如今还好意思在这哭!”   柳夫人呜呜哭了半晌,道:“那我们如今该怎么办啊。”   柳老爷沉默了半晌,才慢慢道:“如今只能厚着脸皮求人了。”   苏九卿在营帐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里面的动静,却见一个陌生的宫人带着一个老御医笑盈盈地走过来。   “苏大人,奴婢是司药局的人,奉皇上之命,带御医来给三位姑娘诊脉。”那宫人一边说着,一边笑道。   苏九卿挑了挑眉:“皇上之命?”   那宫人迟疑片刻,才缓缓道:“陈妃娘娘与皇上说,这事毕竟顾及官眷的颜面,皇城司这喊打喊杀的,有所不便,不若叫太医诊脉,便知其中缘由。”   苏九卿似笑非笑看了那宫人一眼:“好,既然是皇上的意思,那救去诊吧。”   营帐之中,只余下三个女子。   柳如烟忍不住发出一声啜泣。   沈秀原本想质问她为何那药会在自己身上,但瞧她的样子,却一时心生怜悯,再问不出口。   宋玉璃亦是心头长叹一声。   她盯着柳如烟道:“去吃了吧。苏九卿敢这般说,定不会随便将你交出去。孩子落了,日后再好好调理身子,以后不见得没有机会。”   柳如烟满脸泪光,瞪着宋玉璃道:“我沦落至此,你一定高兴的很吧!”   宋玉璃一时无语地看着她。   这一下,就连沈秀都忍不住道:“人家宋玉璃说的没错。我也没想到,你竟干出这么出格的事情来。”   柳如烟见沈秀也不向着她说话,愈发难过起来。   “快吃了吧。”宋玉璃催促道,“若不然一会儿苏九卿回来,你若再不认,只怕他就要找大夫来给我们轮流诊脉了。到时候你只怕想悄悄打掉这孩子,也是不能了。”   柳如烟心中大痛。   她自小便喜欢闻飞涟,只可惜闻家觉得她出身不高,不同意这亲事,闻飞涟才另娶他人。   后来,她跟着姐姐出入闻府,一来二去和闻飞涟又联系上了,又有了关系却不甚被闻飞涟的妻子撞破。   那女子身子本就不好,一时被气得狠了,就此一病不起,没多久便撒手人寰。   柳如烟也吓得夜不能寐了一阵,后来又忍不住和闻飞涟多有来往。   本想着,半年后她便与闻家摊牌,到时候,闻家人便是不愿,却也不得不收了她,横竖是做填房,闻飞涟娶她,也不算太低。   可没想到,事情提早撞破,如今棘手的很了。   柳如烟一边想着,一边抹着眼泪,她颤抖着走到桌前,将那丹药拿起来,方要吞,便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吓得她忙将丹药放回原处。   只见一个宫人带着一个穿官服的御医走了进来。   那御医背着药箱,白发苍苍。   宋玉璃等三人忙福了福身子。   那宫人冷着脸道:“皇上有命,特派人来诊脉。”   柳如烟听此,面白如纸,仿佛丢了魂似的跌坐在地上。   苏九卿也跟着走进来,吩咐人搬过桌椅。   老郎中依次为三位女子诊过脉,捋着胡须,一脸老神在在的模样。   苏九卿不动声色问道:“如何,太医可诊出些什么?”   那太医点了点头:“三位小姐中,有一位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   此话一出,柳如烟面色愈发惨白了。   “哦?是哪位小姐?”苏九卿懒洋洋问道。   太医看了三人一眼,伸出手指,指向宋玉璃道:“是这位小姐。”   一时之间,三人均是一脸茫然。   宋玉璃最是发懵:“什么?”   那宫人却毫不意外,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将这女子带下去吧。”   这下子,连沈秀和柳如烟也愣住了。   “怎么回事?”沈秀忍不住开口道。   那宫人笑了笑:“太医既然说了这位宋小姐已有身孕,那自然这药也是她的。你们二位这就没事了,想来马上就可以离开了。”   宋玉璃很快回过神来,想也知道,这定是有人运作的结果,她冷笑一声,看向那宫人:“我瞧姑姑眼生,却不知这位姑姑是如何得知我姓宋的?还是说您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这位有孕的姑娘必然得是姓宋的?”   那宫人未料到宋玉璃如此犀利,心虚地清了清嗓子:“奴婢在宫中任职,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是以认得宋小姐,又有何奇怪。宋小姐也不必在这顾左右而言其他,其他的事还是到皇上面前去分辨吧。”   “怎就要去皇上面前分辨了?”苏九卿突然开口,他微微勾了勾嘴角,眼里竟还有一丝戏谑的味道,“皇上命皇城司查证此事,这若要分辨,也该是与我这里分辨一番吧。” 第29章 犬系   陈妃是这两年新晋入宫的宠妃, 因与柳家有些关系,一入宫便知趣的站了皇后一队,渐渐受了些皇恩, 成了皇上眼前的红人。   那位宠妃正是被她自外头带回来的药设计陷害, 是以柳家一出事, 她便忙不迭的出手。   这位宫人正是她从家中带进宫的心腹, 最是尽心尽力。   “苏大人,我可是奉了皇上的命令。”那宫人见苏九卿不肯放人,恼怒道。   “巧了,我奉的也是皇上的命令,彻查此事, 还是说皇上准备将这件事交给陈妃来查?”苏九卿慢条斯理说道, 瞧着是要与那宫人一论长短的架势。   那宫人见苏九卿硬的不吃, 心中转过数念,笑道:“苏大人严重了, 咱们说白了都是为了皇上办事,陈妃娘娘也是特派御医来相助, 如今御医诊过脉,已是水落石出,苏大人继续办案就是了。”   “水落石出?”苏九卿重复着这个词, “就凭一个御医的一面之词?又有谁知道,这人会不会被什么人收买, 胡说一通?”   宋玉璃一被诊出“有孕”, 柳如烟便知这是家中人有心帮她,她心头一通狂跳,可看苏九卿一心维护宋玉璃的架势,她不禁心中又生歹念。   “苏大人如今证据确凿, 你却不肯审讯宋玉璃是不是因为你和宋玉璃有什么私情?大理寺的时候,皇城司为宋家和邹家的官司出人出力,我们可是都知道的。那日在闻家,你对她也是百般维护。”   沈秀看着柳如烟的脸,头一次发现自己的好友竟是这样的人,一边不动声色的陷害自己,一边还能这样空口白牙,颠倒黑白。   “柳如烟,你要不要脸,明明是你……”沈秀看不下眼去,怒道。   柳如烟没想到昔日好友在这节骨眼上,竟不帮自己说话,不禁微微一愣,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那宫人听此,冷笑一声,借驴下坡道:“好啊,苏大人,你这是以权谋私啊。”   “你倒是巧言善变。”苏九卿冷冷说道,他挥了挥手,示意一番,两个皇城司的侍卫便上前一步,将那宫人和御医都五花大绑捆好,另外堵上了他们的嘴。   柳如烟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苏九卿竟会如此做。   “那两个绑走,宋玉璃我单独审。”苏九卿懒懒说道。   顾烟站在苏九卿身侧,迟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大人,这样好吗,好歹名义上也是皇上派来的人。”   苏九卿瞪了顾烟一眼,没说话。   很快,营帐里只剩下宋玉璃和苏九卿两个人。   苏九卿屏退左右,而后故作严肃道:“宋小姐,说说吧,你这已有两个月的身孕是怎么回事?孩子是谁的啊?”   宋玉璃瞪了苏九卿一眼,气道:“你能正经些吗?周易安如何了?皇上预备怎么处理?你可想好了后招?”   这一番连珠发问颇为不见外,苏九卿不知为何竟露出一个微微的笑容,他忍不住问道:“你就不怕我真的信了那御医?”   “要是这样的雕虫小技都能糊弄的了苏九卿,那我才要看不起你了!”   宋玉璃今日穿了一身骑装,头发束成一束扎在脑后,和平素里总是精心梳洗的装扮不同,显得干练而有锐气。   她这样一番打扮,再加上颇有些恼火的神色,格外有生气。   苏九卿瞧在眼里,不禁笑了出来。   “周易安的话皇上都听了,事已至此,科举之案他定会下令彻查,你父亲应是无恙了。”苏九卿轻声说道。   周易安和皇上整个对话的全过程,苏九卿是一直跟在一旁的,他对皇上的性子了解,听皇帝的口气便知道,这件事已经有着落了。   尤其后来长公主魏惊鸿也是闻风而动,赶了过来,与皇上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痛斥科举舞弊的弊端,还透露出一些对周易安的偏爱,说他与已故的驸马柴平十分相似。   驸马柴平曾是皇上十分看中的肱骨之臣,皇上听此,更加动了心。   宋玉璃看着苏九卿郑重的模样,慢慢吐出一口气,她有些回不过神来,更有些不敢置信,她竟然真的做到了,她真的帮父亲赢得了一个洗刷冤屈的机会。   她一边想,一边忍不住咬着唇红了眼眶。   宋家出事以来,她从未哭过。如此多方奔走,也是咬牙坚持,受的屈辱和挫折,她都一并咽下从未有过怨言。   想到宋子元上辈子的惨死,这辈子一路走来的艰辛,宋玉璃终于崩溃了,她肩膀微微颤抖,突然伸手抓住了苏九卿的衣襟,轻轻靠了上去。   此时,她实在需要一个人,静静陪着她发泄连日来的五味陈杂。   “谢谢,苏九卿,谢谢你。”她轻声说。   苏九卿低头,看着衣襟上渐渐泅出了的水渍。从他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宋玉璃挂着泪珠的睫毛,微微颤抖的脖颈。   那纤细的一段,微微颤抖,细腻白皙的犹如珍珠一般泛着光泽。   苏九卿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自袖中拿出帕子,递给宋玉璃。   “还是别哭,你若在一会儿红着眼睛出去,只怕外头的人都以为你当真有孕了呢。”   宋玉璃噗嗤笑了出来。   见她情绪稳定了些,苏九卿才继续问道:“余下的情绪待你父亲出去以后,再发泄吧。药的事你可想好了如何善了。”   宋玉璃一边擦干眼泪,一边随意笑道:“还得麻烦苏大人和皇城司了。”   她眨眨眼,催促道:“苏大人可得早日查清楚了,还我个清白。毕竟凶手已经近在眼前了。”   苏九卿笑道:“你猜出来了?”   “陈妃娘娘上赶着帮柳家解围,以柳家如今的实力,只怕是不应该吧。”宋玉璃狡猾地眨眨眼,轻笑道,“也只有柳如烟那个傻子,竟敢硬和这样的事牵扯起来。之前好歹还是德行有亏,如今只怕是成了谋害皇嗣的同谋了。”   苏九卿瞧着宋玉璃嘚嘚瑟瑟的小模样,不禁低笑出声。   他忍不住伸手揪了揪宋玉璃的头发。   宋玉璃一时吃痛,“哎呦”一声,瞪了他一眼。   “你做什么?”   苏九卿笑道:“瞧你嚣张的样子,十分不喜。”   宋玉璃一时气结,无语地瞧着他。   “如此,这局怎么破,你可想好了?”苏九卿趴宋玉璃当真生气,忙转移话题道。   宋玉璃点了点头:“柳如烟不是傻子,只要让她明白过来,为了保命,自然会断尾求生。”   而此时,沈秀和柳如烟仍留在另一个营帐之中。   “柳如烟,你这也太卑鄙无耻了。”沈秀怒道,“我竟与你这样的人为友!”   柳如烟冷笑道:“沈秀,你不用在此装什么好人,你之前对宋玉璃可比我狠多了。”   “我不喜欢她,自然要欺负她,但还不至于要她去死,更何况她本就是无辜的,定是你家买通了那御医,叫人不齿!”沈秀怒道。   她话音刚落,营帐外便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二人定睛一看,不是宋玉璃是谁。   因宋家的事有眉目,宋玉璃心情极好,笑吟吟地瞧着二人:“沈秀,我倒是没想到,你也会帮我说话了呀。”   沈秀面色立刻阴沉下来:“你死到临头,倒是心情不错。”   “好端端的,你可别随便咒我。”宋玉璃微微一笑,走到柳如烟面前,手里拿着一枚堕胎丸。   柳如烟避开宋玉璃的目光,看向别处:“你和苏九卿倒当真是有私情,竟许你这样四处走动,不过就算你们扣了宫人和御医又怎样?有本事就杀人灭口,反正所有人定然都知道他们二人来过此处。”   宋玉璃笑了笑道:“柳如烟,你也不傻,应当知道皇城司介入一瓶小小的堕胎药是什么原因。谋害皇嗣可是大罪啊,你也不想想,陈妃的人为何要来帮你脱身?”   柳如烟微微一怔,抬头看向宋玉璃。   “你这药到底怎么来的?”宋玉璃慢条斯理地轻声问道,“不妨好好回忆一下。”   她一边说,一边将药丸轻柔地塞进柳如烟的手心。   柳如烟攥着药丸,如同一个烫手的山芋,她脸上红红白白了半晌,额间渐渐沁出了冷汗。   她渐渐明白了宋玉璃这话中的暗示。   确实,若陈妃与此案无关,她为何肯这样帮柳家,帮自己?   无论谋害皇嗣还是欺君之罪,那都是要诛九族的。   而柳家要面对的,本来只是个有辱门风的女儿。   这孰轻孰重,柳如烟如何不懂?   她苍白着脸,眼中的泪水渐渐沁出来。   “我说,我都说。”她哭着道,而后供出了买药的丫鬟还有卖方的联络方式,交易的地点等等。   苏九卿站在营帐外,听此,便带人进去记录一番,待写完最后一笔,苏九卿干脆利落道:“如此,除了柳如烟,你们两个可要走了。”   沈秀听此冷笑一声,转身便走,再不看柳如烟一眼,仿佛柳如烟是什么恶心的脏东西一般。   宋玉璃临走之前看了柳如烟一眼:“需不需要派人通知孩子的父亲,也说不得会有几分生机。”   柳如烟惨淡地看了宋玉璃一眼,冷声道:“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宋玉璃听此,也不多言,转身便走了。   她离开皇城司的营帐,苏九卿不放心她,便远远坠在她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也不发一言,只这么走着。   没走两步,便遇到在营帐周围徘徊不走的陈谦。   陈谦见她出来,再忍不住冲到宋玉璃面前。   “宋小姐,你没事了吧?”   不待宋玉璃开口,苏九卿嘲讽的声音已在她身后响了起来:“陈公子方才的样子,倒有点像小狗瞧着了自己的主人。”   宋玉璃回头,瞪了苏九卿一眼,心想这人胡说什么。   苏九卿却毫不在意的回瞪她。   陈谦愣了愣,渐渐红了脸:“我娘也是这样说我爹的。”   苏九卿:……   作者有话要说: 面对犬系陈小将,苏大人无言以对 第30章 回京   自那日围猎归来, 当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宋家自然难得的喜气洋洋。   皇上已经下令彻查科举弊案,负责此案的是个德高望重的老翰林,性子最是耿直, 必不会屈服于三皇子和郑家的淫威。   宋玉璃亦是十分上道, 传信宋子元在文坛中的旧友, 这些人不乏泰斗级别的人物, 马上写了数篇文章,夸赞皇帝的英明。   文章传到德兴帝耳边,让德兴帝心中的烦躁消了不少。   然而太子和三皇子,却各自都有了新的烦恼。   三皇子那边,因科举弊案, 不得不抛出一个吏部尚书袁家抵罪, 心中滴血的很。皇后却因为意外陈妃意外被掀出谋害皇嗣一事, 受到牵连。   如此三下五除二,不过一个月, 两个诛九族的大案告破,一时震惊朝野。   太子和三皇子的势力各有损伤, 都十分不甘,却也只能偃旗息鼓,过了这风声再说。   这一次, 若按势力划分,中立党算是大获全胜。   然而, 苏九卿却恼火的很, 原因无他,只因那不知从哪里横插一杠子跑出来的陈谦,越发变本加厉。   也不知这人是不是个愣子,饶是苏九卿明里暗里阻拦他许多次, 陈谦仍然是没完没了的往宋家跑。   今天送上两只刚猎的獐子,明日又不知从哪弄的上好东珠,总之是隔三差五,寻个什么理由便杵在宋家不出来。   不出三日,全京城都知道,陈小将对宋家小姐是有心的。   “哎呀,那个陈小将军又来了,小姐你当真还是不见?”云香掩嘴笑道。   宋玉璃无奈地摇摇头,纠正道:“不是将军,陈谦如今也不过是校尉,你要么叫一声陈公子,要么称呼他的官职,不要胡乱叫,小心祸从口出。”   云香笑道:“小姐就别嘴硬了,我去打听了一圈,这个陈小将虽然年纪小,但在军中却是有些名气的,假以时日,当个将军容易的很。”   宋玉璃摇了摇头,神色疏懒,对云香的话并不在意:“陈谦年纪尚小,头一回与女子亲近,自然一时之间有些昏了头。”   云香掩嘴一笑:“小姐就别嘴硬了,待主君出来以后,就有人管着您了,到时候只怕该给您安排一桩婚事,早早将您嫁出去了。”   宋玉璃瞪了云香一眼:“小丫头如今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主仆二人难得清闲在家,闲聊两句,外头就有人来报,说是陈校尉又来了。   “东西退回去,若执意要送也不必强求,人我就不见了。”宋玉璃淡然道。   “可是……可陈校尉是来辞行的。”那仆人犹犹豫豫道。   宋玉璃微微一怔,终于道:“那便见见吧。”   这两日陈妃的母家被判了满门抄斩,陈谦虽也姓陈,却好在不是一家的,并未被牵连。   柳家因柳如烟的事也比之前落魄了不少,军中腾出了不少官职,如今都叫这些武将世家的子弟补了缺。   陈谦和沈秀的哥哥沈欢都在其中,过两日便要换防到边关,一走可就是三年。   宋玉璃到正厅,只见陈谦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全然没了之前的意气风发,见着宋玉璃,更是眼圈发红,几乎要哭出来。   “宋大小姐。”陈谦颤声行礼道。   宋玉璃有些不解道:“您这是?”   陈谦叹了口气,道:“再过三日,我便往边关换防,这两日我一再与父母言说,要他们登门提亲,他们却是不肯。宋大小姐,我心慕于你,却连求娶的资格都没有,实在枉为男儿。”   宋玉璃不禁莞尔:“陈大人与我不过数面之缘,缘何非我不娶?”   陈谦是个实诚人,不懂什么花言巧语,听此结结巴巴道:“宋大小姐,我是当真心中有你,那日你我在闻府巧遇,那般境况你却临危不乱……后来我便对你魂牵梦绕,念念不忘。父亲母亲都说我是疯了,只有我知道,此生我都不会再爱上别人了。”   这般真情意切的表白,让宋玉璃不禁愣住了。   两辈子呢,她倒当真不曾人这般记挂在心上过。   她微微晃神了一阵,才慢慢说道:“可是婚姻大事,素来是父母做主,你的心思便是再情真意切,却终究是打动不了你的爹娘。陈校尉可知是什么缘故?”   陈谦摇了摇头。   这确实是他最无可奈何的地方,他和宋玉璃年纪不大,若是父母同意,完全可以趁离京之前,先将婚事定下来,三年后再迎娶也可以,然而这一回,无论他如何说,陈家父母却始终不肯点头。   “陈校尉年少,尚未经过风浪,对我只凭一腔热血。可我家出身文官,于你的仕途并无半分作用,他日你若仕途不顺,眼看旁人靠着妻族升官进爵,陈校尉不会心中意难平吗?”宋玉璃娓娓说道。   陈谦听此,方要反驳,宋玉璃却又抢先道:“陈校尉自然会说绝不会如此,但你的父母又凭什么信你?你如今有大好前途,大好男儿应当建功立业,待你三年之后,登坛拜将,便如苏九卿苏大人那般,独当一面,你的父母自然相信你的决定。”   又或者说,到那时候你爹娘又如何管得了你?   宋玉璃在心中补充道。   陈谦没想到宋玉璃竟会说出这样一番振聋发聩的话,他站起来,恭恭敬敬朝宋玉璃又是一拜:“宋小姐见识不凡,是我想法太浅了。”   说着,陈谦的脸渐渐红了:“玉……玉璃……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等我三年,待我登坛拜将,必十里红妆娶你!”   说罢,陈谦豪气冲天地转身离开了。   宋玉璃哑口无言地目送陈谦的背影,无力地表示,“那个……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而半个时辰之后,皇城司内,听到影卫转述的苏九卿狂怒地摔了杯子。   他在书房里来回踱步,面色铁青,心中盘算着,他好不容易将那碍眼的陈谦踢出京城,结果那混不吝的小子竟还不准备放弃。   苏九卿沉吟片刻,冷声道:“顾烟,宫里面有消息了吗,宋子元什么时候放出来。”   “看皇上那意思,也就是这个月了。”顾烟迟疑了片刻,才道,“还有,苏将军来信了。”   苏将军指的正是苏九卿的父亲苏昭,苏昭此次结束轮值,即将归京,以他的年纪,儿子又如此能干,只怕回来以后定会在兵部任个职位,不会再出京了。   之前他安排林家姑娘与苏九卿相看,被苏九卿搅和了,苏昭十分不悦,特写信训斥,言说他这个做儿子的不给父亲面子。   苏九卿一概置之不理,只是如今父亲马上要回来了,他总是要给个面子的。   “罢了,信给我吧,叫下头开始预备预备,总该是好好迎接的。”苏九卿看过信笺,微微一晒,笑道。   顾烟抹了把冷汗,深为苏昭老爷子心累。   没过几日,宋玉璃收到消息,宋家二叔和宋临风马上要入京了。   宋家出身江南,宋子元身为长房入京入仕,二房则是当地有名的士绅,颇有名望。   宋子元出事,宋玉璃便传书江南宋家,但她那位二叔性子奸猾,观望许久,如今见宋家翻身,这才慢悠悠接上宋玉璃的哥哥宋临风入京。   纵然对这位叔叔不以为然,但宋玉璃还是带着人亲自到大门前迎接。   这一日恰好凑了巧,也是军中三年一换防的日子。这一日,在边关呆满三年的将领会回到京城,而另一批新的将士则会出发,前往戎狄边境,保家卫国。   是以,城门前热闹的很,各个世家,送行的,接人的,马车连着马车,好不热闹。   宋玉璃将马车停在角落里,在车上安安静静的等着,按着计算宋临风和宋二叔应是比驻军到的晚一些。   没过一会儿,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乃是去边关换防的将领即将开拔。   宋玉璃掀开帘子看过去,只见一队少年人皆是银鞍白马,身穿铠甲,腰悬佩剑,当真是少年意气,封侯拜相的豪情。   为首的二人正是沈欢和陈谦。   二人都是世家子弟,又自小练武,均是身材修长,眉目清秀,在一众将士中格外显眼。   为首的陈谦像是在搜寻什么,瞧着宋玉璃的马车,他面上一喜,翻身下马,走过去拜了一拜。   “宋大小姐,未料到你竟来送我,今日一别,只怕三年之后才能相见,若我有幸平安归来,定……定会登门拜访。”   因大庭广众之下,陈谦不好说的直白,说到后面,脸色已红,声若蚊蝇一般细细小小的。   即将出发的沈欢在身旁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虽然隔着车帘,宋玉璃仍能感到陈谦那灼灼的目光,可一句有幸平安归来,她原本想要澄清的话突然间说不出口。   许久,宋玉璃只得道:“祝陈校尉凯旋。”   陈谦听此,灿烂一笑,也不再言语,转身上马,端的是豪情万丈。   然而就当他想要再发出一番豪言壮语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号角的响声。   号角声沉闷悠长,原本闹哄哄的城门前骤然间安静下来。   苏九卿带着苏府私兵,骑着马,慢悠悠走到城门前。   他走到陈谦面前,似笑非笑看他一眼,突然拔出长剑。   剑光森然,刹那间晃了陈谦的眼,让陈谦忍不住伸手挡住脸。   苏九卿今日没穿官府服,只穿了一件玄色劲装,衣衫上以金线绣花开富贵的图案做装饰。   只他的气质,却与富贵闲人一类毫不沾边,反而带着一股子气势汹汹的冷酷杀气。   他身后,苏家的私兵列成两队,足有百人,皆是一般的装扮,手中长刀出鞘。   寒气森然,一时刀光剑影,逼得街上看热闹的人,也忍不住后退两步。   号角声再响,天地间一片肃杀之气。   陈谦骇然地与苏九卿对视一眼,突然间有些相形见绌。   与他们这支还不曾经受过战火历练的队伍相比,苏九卿的人马犹如一把朴实无华的马刀,虽不名贵,却饮过无数人血。   即便只放在一旁让人观赏,却也带着逼人的杀意。   而陈谦和沈欢带着的人,却仿佛是镶金带银的一把匕首,便是再华美,却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杀人的刀。   城门外,只见一支足有百来人的队伍渐渐由远及近,正是苏昭所率的回京换防述职的将领。   这些人都自边关归来,大夏国这几年与戎狄多有冲突,驻边三年,这些将士们犹如饮过血,开过刃的利剑,人人饱经风霜,目光犀利阴冷。   苏九卿瞧着这队人马,嘴角微勾,狠拍马股,短促地喊了一声:“上!”   苏府的私兵顿时倾巢而出,朝城外的队伍奔了过去。   两队人马眼看就要相撞,苏九卿更是手中持剑朝自己的父亲冲过去。   苏昭一身盔甲,灰尘扑扑,瞪着儿子气势汹汹朝自己跑过来,不禁目眦欲裂。   直到二人的马几乎要撞到一处,苏九卿才猛地勒住缰绳,两匹坐骑几乎鼻息对着鼻息。   扬起的尘土喷了苏昭满头满脸。   苏昭一张脸气得通红,怒吼道:“苏九卿!”   苏九卿双手抱拳,懒懒道:“父亲,儿子来迎父亲归家。”   作者有话要说: 苏九卿:装逼?不好意思我才是祖宗感谢在2020-07-02 23:51:49 ̄2020-07-05 19:37: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饭饭呀呀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魏惊鸿   苏九卿少年得志, 很是出息,然而与父亲苏昭却素来并不和睦,其中微妙与他生母莲姬多少有些关系。   自苏九卿执掌皇城司后, 苏昭便远遁边关, 本以为能缓和一下父子关系, 如今瞧着, 却是并没有太多。   “苏九卿,你成何体统!”苏昭咬牙切齿地怒道。   “儿子不敢,只是想告诉父亲,您不在的这些时日,我日日勤勉, 训练将士, 今日您回来, 特来展示一番。”苏九卿微微一笑,让出道路, “父亲请。”   他收剑入鞘,那一百多名私兵也把刀收了起来。   苏昭人在外面, 不好和儿子当场翻脸,只得铁青着脸,带着人浩浩荡荡入了城。   而陈谦和沈欢的部队也同时开拔。   城门前聚集的人渐渐散去, 很快只余下宋家的车马。   没一会儿,三辆马车跟着十几口箱子浩浩荡荡入了京城。   宋玉璃掀开车帘望过去, 打头的便是哥哥宋临风。   宋临风年十八岁, 是宋子元和宋夫人的嫡长子,自十二岁起便在江南白鹿书院读书,今年已过了会试,明年便是入京科考。   宋家出事后, 因宋二叔始终观望,所以并无告诉他京中之事。   直到最近两日,消息传到南方,宋临风再也按捺不住,立刻启程,今日才到京城。   宋临风生的与父亲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是十分温文尔雅的读书人,瞧着宋玉璃,他立时红了眼睛:“玉璃,是哥哥来晚了。”   他十二岁离开时,宋玉璃尚不过是八岁女童,如今却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   宋玉璃瞧着宋临风亦是心中感慨。   前世,宋临风回京后没多久便因父亲的事情多方奔走,却终究被害,而这辈子,这件事终于不会再发生了。   “哥哥回来的正是时候,过两日正好与我一同去接父亲。”宋玉璃笑了笑道。   “哎呀,大侄女不容易啊,大哥更不容易。”正说着话,宋二叔宋子文自车上下来,一副长吁短叹的感慨模样。   宋子文性子奸猾,只会锦上添花,绝不雪中送炭,上辈子宋玉璃遭过他的白眼,对他并无多少好感,是以只淡淡唤道:“二叔。”   “哎,大侄女,咱们先回家聊吧。”宋子文脸皮甚厚,对宋玉璃的冷淡不甚在意,笑道。   如此,宋家人回了家。   宋临风离家多年,宋夫人瞧着儿子长得这么大,一边哭一边心疼,宋雨彤更是对这个哥哥没多少印象。   这一晚,宋夫人难得和三个子女聚在一起,也算是享了一遭天伦之乐。   “要是你父亲出来,咱们家也算是团圆了。”宋夫人叹息道。   宋玉璃笑了笑:“阿娘放心,就快了。”   宋夫人也跟着笑起来,只是笑着笑着,眼泪便跟着流了下来:“是是是,等你爹爹出来,我定也要喝上一杯,好好庆祝一番。”   那一夜,宋夫人又哭又笑,到了很晚才睡下。   待人都走了,饭厅之中,只余下宋临风和宋玉璃二人。   宋临风缠着宋玉璃将这两个月以来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宋玉璃想了想,将她与苏九卿的瓜葛省略,凶险处也是轻描淡写。   只这些日子经历之事当真是跌宕起伏,她起先不觉,待说完了才觉得口干舌燥,嗓子都有些微微的刺痒。   而听完这一切,宋临风满脸的心疼和懊恼,他低声道:“我当真是枉为兄长了!”   此时的宋临风又羞又恼,一面替宋玉璃心疼,想她一个女流之辈,期间奔走,多有不便,也不知要忍受多少闲言碎语。   而另一边,他亦觉得羞愧,因宋临风心知,若与宋玉璃易地而处,只怕做不到她这般的能力,不禁难过。   宋玉璃瞧着宋临风难过和心疼的模样,心中感叹,哥哥读书刻苦,只是年纪尚轻,又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自然比不得旁人的七窍玲珑心肝。   “哥哥不必难过,日后家族振兴,也都得靠你。明年科考,妹妹等着哥哥高中,想父亲也是如此。”宋玉璃轻声道。   宋临风心知如今如何赌咒发誓,也是无意,但心知却下定决心,今生今世,无论宋玉璃嫁给何人,又或者不嫁人,他总要护这个妹妹周全。   毕竟若无她,便无宋家今日。   之后又过了两日,大理寺卿联合这次负责审案的老翰林终于将卷宗整理完毕,交由皇帝呈览。   皇帝看完后,当即下令释放宋子元,官复原职,还赏了许多金银财宝,以做补偿和嘉奖。   另一边,按着作弊之人的名单将冒名顶替之人全部革职,并判了流放。那位顶了周易安的探花郎,被判流放三千里,永不得回京。   而探花郎的名号,则落在了周易安的头上。   宋子元出狱那日,天牢外围满了人,除了宋夫人带着三个子女,周易安也在当场,还有不少读书人,还有原本落榜,却发现自己其实在榜的书生们,无不在天牢外等候。   出门之前,宋子元特意换了身衣裳,又收拾了头发,他这些时日因苏九卿的关照和案件闹大的福,狱卒没人敢为难他,还好吃好喝的供着,是以,宋子元的气色不错。   他自狱中走出来,但见满眼望过去,俱是亲朋好友,外头一圈圈的儒生见他出来,齐齐跪下叩拜道:“谢宋大人为我等做主。”   宋玉璃笑盈盈瞧着宋子元,轻声道:“父亲,咱们回家吧。”   宋子元瞧着宋玉璃展颜一笑:“好,咱们回家。”   宋夫人呜咽一声,扑到了宋子元怀里,满脸的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她抽噎道:“你这冤家,再不可胡作非为了!”   宋子元不禁莞尔:“夫人,这是在外面。”   然而宋夫人哪里顾得许多,哭得如同孩子一般,满脸的妆容花了大半,最后实在无法,宋子元只得扶着她到马车上去哭。   回到家中,宋子元难得的开了一坛酒,与全家人痛痛快快饮了,仗着醉意,他拍着弟弟的肩膀,笑道:“子文啊,做兄弟,有时候也得实诚些,江南宋家与我京城宋府同气连枝,做事,留些余地才是。”   宋子文知道哥哥是什么脾气,见他敲打自己,不禁流下冷汗来,点头哈腰道:“知道了大哥,弟弟之前实在是疏忽了,可我也这不也是来了吗,还带了不少银子,想着给哥哥疏通打点之用。”   宋子元斯斯文文一笑,慢悠悠道:“二弟,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啊,若不然……此番我劫后重生,见你不喜,明日你便收拾收拾,回江南去吧。”   他话未说尽,但宋子文的冷汗已沁了出来,他听出了哥哥的话中之意,暗下决心,明日就卷了铺盖,赶快回去。   宋子文瞧着宋子元清冷的眼神,十分心虚,吓得赶紧尿遁而去。   宋夫人喝的微醺,被刘嬷嬷扶了下去,宋雨彤年纪小,也被丫鬟带走。   很快,厅中只余宋子元、宋临风和宋玉璃三人。   “爹爹对二叔还是如此心软。”宋临风冷声道,“他将妹妹与我的家书扣下,直到京中有了消息才通知我,实在可恶至极。”   宋子元轻叹了口气:“我本想着你如今年少,待你高中之后,再将人情世故教与你,却未料到竟突遭此难。宋家日后在朝堂上,只怕更加举步维艰,你早些知晓其中的事情也好。”   宋临风微微一愣,喃喃道:“父亲这是为何?”   宋子元微微一晒,有些无奈大儿子的单纯,后悔将他送到书院读书,而不是在身边□□。   “玉璃,你来说说。”   宋玉璃听此,忙跟宋临风解释道:“父亲是直臣,过去与闻家交好,被划为太子一党。然而科举之案,闻家怕父亲连累他们,落井下石,如今咱们家已与闻家翻脸,也就是和太子翻脸。”   宋临风听此,渐渐变了脸色:“可三皇子那边……”   宋子元点了点头:“是啊,咱们家如今两边都得罪透了。”   宋临风纵然不通晓政事,但也不至于对朝堂丁点不知。如今宋家得罪了太子和三皇子,已是艰难,尤其若是日后皇上有个山陵崩,无论哪个皇子继承皇位,都不会有宋家的好果子吃。   “那父亲预备如何?”宋临风皱着眉头,愁云惨淡道。   “为今之计,只能做个孤臣啦。”宋子元轻叹一声,“这两日我在狱中,长公主派人传话与我,问我愿不愿意与她结盟。若苏家、宋家和长公主加在一起,会不会成为这朝堂上的另外一股力量呢?”   此话一出,就连宋玉璃也露出骇然地神色。   而此时,长公主魏惊鸿府中。   极尽奢华的公主府处处都是金碧辉煌,周易安穿过偌大一片花海,行至尽头,便是魏惊鸿的寝宫。   远远的,便能听到女子的娇笑之声,周易安拘谨地低着头,随着丫鬟们行到房门前。   “公主殿下,周易安到了。”   屋内,魏惊鸿慵懒的声音传来:“叫他进来吧。”   周易安神情惶恐,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   房中燃着一缕带着些许甜文的幽香,魏惊鸿倚在一张美人榻上,身上穿着半透明的纱衣,里头竟只有一件肚兜,这样单薄的衣衫根本遮挡不住她玲珑的曲线。   魏惊鸿年过三十,却保养得当,模样仍仿佛是二十几岁的女子,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风情。   “公主殿下。”他不敢上前,低着头跪在地上,脸颊已红的滴血,就连耳朵也仿佛烧着了似的。   魏惊鸿瞧着周易安羞涩地模样,掩嘴一笑:“周公子尚未娶亲?”   “不……不曾……”周易安低头不说话。   “你说话声音小,离着本宫又太远,凑近一点,本宫有话与周探花说。”魏惊鸿娇声道。   周易安听此,只得站起来,走了数步,又跪下。   “太远,再近些。”魏惊鸿笑道。   “再近,再近……”   直到周易安跪到美人榻前,魏惊鸿才终于心满意足,她伸手勾起周易安的下巴,细细打量着他的眉眼,轻声道:“周易安你想不想复仇?谁灭你家满门,你便也灭他家的满门如何?”   周易安盯着魏惊鸿的脸,刹那间瞪大了眼睛,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本宫可以帮你。”魏惊鸿凑近到周易安的耳边,她吐气如兰,像一条蛇,吐着蛇信,试探着周易安的身体,却危险的仿佛随时都要将他一口吞下。   “本宫可以帮你报仇雪恨,本宫还可以让你封侯拜相,位极人臣,你的官会比你老师的职位更高,甚至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周易安愣愣看着魏惊鸿的脸,他们靠的太近,可他此时此刻,已然忘却了这一切,任由心中惊涛骇浪。   “想要得到你只需要做一件事。”魏惊鸿的手指划过周易安的唇,她笑着,仿佛在看一个猎物。   “做本宫的驸马。”她轻声说道,“也说不得有一日,你的儿子也能登基大宝,继承皇位。”   这话仿佛一个霹雳,周易安浑身一震,瘫坐在地上。   他瞧着魏惊鸿仿佛一个疯子,只能踉跄着后退,转身夺门而出。   魏惊鸿瞧着周易安张皇失措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公主殿下,您吓到驸马了。”屋内的角落里,一个宫女自阴影中闪出来,无奈地说道。   魏惊鸿轻笑一声:“不妨事,他总会回来的。” 第32章 身世   自父亲归家之后, 宋玉璃整个心终于放了下来,这一放下,她便突然病倒, 高烧不退, 数日都只能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   待宋玉璃好不容易能下床走动, 已是半个月后, 而后便听到了一个新消息。   皇上赐婚,让周易安做了魏惊鸿的新驸马。   “什么?”宋玉璃瞪大眼睛看向宋子元,书房里宋子元正在练字,被宋玉璃一惊一乍的叫唤,吓得手一抖, 好好的一幅“宁静致远”就此报废。   他无奈抬头看了宋玉璃一眼道:“你如今怎也这么经不得事了?竟比你哥哥听说时还要夸张。”   宋玉璃结结巴巴道:“可是, 可是长公主比周易安大了八岁啊, 周易安怎就同意了?”   虽说是赐婚,但皇帝也是不会乱点鸳鸯谱的, 这定然是周易安私底下点头同意,才会降下明旨。   宋子元搁下手中湖笔, 轻轻叹息一声:“易安瞧着沉稳,内心终究是放不下家中的事。”   宋玉璃听此,渐渐明白过来。   “爹爹的意思是……”   “听闻长公主如今正私下派人收集袁家买卖官爵的证据, 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发难了。”宋子元抬头看了宋玉璃一眼,温声道。   户部侍郎袁家乃是宰相郑大人的姻亲, 两家平日里好的蜜里调油, 一个负责揽权,一个负责搂钱,乃是三皇子最器重的大臣。   而这个户部侍郎袁家正是当初登州周家几乎满门被灭的幕后凶手。   赈灾的官员是袁家指派,赈灾的粮食也是经由袁家层层盘剥, 到了登州。   这些年周易安从不曾放弃过复仇。   而如今看来,魏惊鸿大约正是以此为条件,要下周易安这个人。   宋玉璃听此,一时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   周易安的选择,似乎在情理之中,便如上辈子的她,为了复仇,咬咬牙混到苏九卿身边。   这世上无论男女,总归是要做权利的奴隶。   “再有一事,我却不知你的意思。”宋子元神色复杂道,“太子妃的人选如今也定了闻家嫡女闻幼薇,但东宫传话来说,若你愿意,可纳你为侧妃。”   “爹爹放心。”宋玉璃听了这话,忍不住气笑了,“女儿对东宫没有半点兴趣,您也是明白的。”   宋子元对宋玉璃的回答并不意外,点点头:“如此,我便心中有数了。”   宋玉璃大病初愈,瞧着面色尚有几分苍白,然而即便如此,却掩盖不了她日渐妍丽的容貌。   宋子元端详着女儿的脸,笑了起来:“我们家阿璃长大了,如今也是惹了不少男子的喜爱。太子魏思源算一个,陈家的小将军算一个,就连苏九卿,我瞧着……”   “爹爹!”宋玉璃打断了宋子元,无奈道:“我与苏大人并无关系。”   宋子元笑了笑道:“好,不打趣你,只如今爹爹官复原职,也该为你的未来物色夫婿了。先是相看一年,再筹备婚事一年,也无多少时日了。”   宋玉璃不知为何,这说着说着,竟又绕到自己的婚事上了。宋子元虽是读书人,为人却不迂腐,相反他反而十分开明,极力希望女儿能嫁的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于婚姻大事上,常爱开宋玉璃的玩笑。   然而这一次,不等他说上两句,外头突然有下人来报,说是苏九卿苏大人登门拜访。   宋子元听此,只得道:“叫他进来吧。”   宋玉璃心知近来宋子元和苏九卿因为朝堂上的事时常商议,故而准备告退,可却被宋子元拦住。   “不妨事,今日只怕说的是私事。”宋子元神秘的笑了笑,“你在这听着,也行。”   宋玉璃莫名其妙,但既然父亲这般说,她便也还是留了下来。   苏九卿走进宋子元的书房,未料到宋玉璃也在此,不禁微微一怔。   影卫前两日才告诉他,说宋玉璃病了,瞧着像是风热的样子,连日吃的都是清心败火的药。   苏九卿亦觉得宋玉璃这些日子过于劳心,心中虽然有些记挂,却并不觉得紧张。   宋玉璃自小锦衣玉食,底子不错,上辈子宋家落魄后,也少见她有个头疼脑热。   然而今日瞧着,见她面色蜡黄,显是大病初愈的样子,苏九卿不禁心中一紧。   “听闻宋大小姐抱恙,今日既能起身,应是无恙了吧。”苏九卿欠了欠身子,竭力让自己的神色显得不冷不淡一些。   宋玉璃福了福身子:“多谢苏大人关心,已无碍了。”   “苏大人突然来此,不知有何要事?”宋子元问道。   苏九卿神色复杂地看了宋子元一眼,自腰间摘下那半个蝴蝶玉坠,在宋子元面前展示了一番。   “今日特来向大人请教,此物的含义。前几日,我问过家父,家父说这玉乃是我母亲遗物,若是如此,那另外半块玉佩,大人又是怎么拿到的呢?所谓婚约只怕也是大人和宋大小姐杜撰的吧。”   宋子元大约早就料到苏九卿是要问这玉的事情,轻声道:“婚约之事,却是我等骗你,如今我宋家与苏大人既是盟友,自不好再瞒你。”   “此玉实为宋家家传之物,我年少时,曾与你母亲打赌,后来输了,输了半块玉给她。”宋子元瞧着那玉佩,似是想到从前,神色间多少有些怅惘。   苏九卿见宋子元的样子,眉头紧蹙:“你与我母亲……”   宋子元摇了摇头:“并无男女之情,只是当时受人之托看顾你母亲,你出生时,我也曾到场庆贺。”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苏九卿,似有些话藏在心里,欲说还休,却始终不能说出:“苏大人出生之时,正是苏家鼎盛,你父刚刚受封,就连皇上也曾到场道贺。”   “如此说来,那婚事……”苏九卿沉吟片刻,并无多做纠缠,而是话锋一转,提及其他。   宋玉璃见此,忙道:“婚约一事自然无效,大人尽可以不必在意。”   苏九卿瞧着宋玉璃的样子,一时气结地点了点头,冷笑道:“我年纪在此,家父进来也帮我相看了不少女眷,宋大小姐如此说,我也就放心了。”   可你的脸色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放心的样子。   宋玉璃在心中想,她觉得苏九卿最近这些时日越发像个被踩了尾巴的猫,古里古怪的。   她笑了笑,也不知该说什么,十分尴尬。   宋子元轻咳一声,温声道:“那便恭喜苏大人了。”   苏九卿闭了闭眼睛,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抱拳道:“如此,我便告辞。”   他要离开,宋玉璃自然负责送客。   二人并肩在院中行走。   苏九卿平素里总是冷着一张脸,瞧着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宋玉璃隐约却觉得他此刻心情十分不好。   “苏大人风华绝代,想来定能觅得一个好妻子。”宋玉璃轻声道。   “那你呢?”苏九卿打断了宋玉璃的话,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似笑非笑道,“以宋小姐的性子,既能用婚事骗我,那轮到自己时,却不知你真正想要的婚事,又是什么样子的。”   宋玉璃眨眨眼,反应了一回才明白,苏九卿真的是要和她讨论婚姻大事。   她沉吟片刻,认真答道:“玉璃性子冷淡,不怕苏大人笑话,我一时半刻并无成婚的打算。”   “那陈谦呢?陈校尉可是心心念念想着你呢。”苏九卿嘲讽似的说道,“愿为佳人觅封侯。”   宋玉璃莞尔:“陈公子性子至纯,为人和善,如我这般工于心计的女子只怕配不上他,那日城门前所言,不过是鼓励他建功立业,做不得数的。”   听了此话,苏九卿面色稍霁,点点头:“如此,甚好。”   宋玉璃也不知道这甚好在哪里,但至少苏九卿是心满意足的转身走了。   现在的男人,一个个的心思怎么都这么难猜呢?   宋玉璃忍不住在心里感慨。   而此时,御书房中,苏昭站在德兴帝面前。   德兴帝看他一眼,淡淡道:“听说你最近在给苏九卿相看亲事?”   “是啊陛下,九卿他如今已是加冠的年纪,早该成家立业,前两年臣在边关,内子替他张罗,他一概不理,如今臣回来了,自然要好好让他成婚。”   德兴帝听此笑道:“那孩子,当真是顽劣。听说你看中了你那个姓林的副将。”   “是,林家家口简单,那位林姑娘也是个柔和的性子,她爹爹在我帐下,带兵勤勉,又非野心勃勃之辈。”苏昭忙道。   “朕见过那女子的画像,门第低了些,样貌也是平平啊。”德兴帝叹了口气道。   苏昭听此,微微一怔,有些拿不准地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门第可以再低一些,但那女子的样貌性情,务必得是个绝好的,否则以九卿那性子,旁人定拿不住他。”德兴帝说到此处,脸上的神色愈发柔和,甚至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慈爱。   “这个孩子,朕对不起他。”德兴帝低声感慨道。   苏昭忙道:“陛下说的哪里话,这孩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概都是陛下所赐。”   德兴帝摆摆手,似不愿再多言,只从桌案上抽出一道折子:“必勒格的信朕看过了,他欲出使我大夏,想来也是为了苏九卿来的。他的婚事你需得抓紧时间办,待必勒格来时,最好能让他出席婚礼,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他到底是九卿的舅舅。”   苏昭连连称是,而后退了下去。   必勒格乃是戎狄可汗,自他继承汗位之后,戎狄与大夏的战事便渐渐少了许多,只是戎狄内部结构分散,许多小部落各自为战。   必勒格虽然力主与大夏通商,靠贸易交换生活必需品,但仍有不少不服管教的部落,不断在边境骚扰大夏。   自苏昭驻边以后,采取雷霆手段,将那些不听管束的部落一顿猛揍。这些人这才消停许多。   必勒格也趁机一统戎狄,这才腾出空来,要求出使大夏。   此行不但是为了与德兴帝商议诸多通商条款,更是为了见一见他的外甥苏九卿。   “大汗想接回巴德玛公主的儿子?”戎狄金帐之内,必勒格的汉人谋士万永言惊讶地问道。   王座之上,一个年近四十,满脸胡须,瞧着饱经风霜的男子点了点头。   他浓密的毛发之下,一双琉璃色的眼睛却精明且犀利,如同老鹰一般,盯着手中的酒杯。   “听说那孩子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十分聪慧,我要去瞧瞧,草原上的雄鹰本就不该被关在笼子里。他呆在上京,永远会被夏国的国君忌惮,倒不如到草原上来。以他的能力,日后做戎狄的主人也说不定。”必勒格悠然说道,“巴德玛的儿子,也定是个像他母亲一般狡黠聪慧又勇敢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新副本开启 ̄ 第33章 公主大婚   魏惊鸿和周易安的婚事定在五月, 德兴帝本觉得匆忙,有意等中秋过后再办,但魏惊鸿心急, 在御书房与德兴帝撒了一回娇, 这才哄得德兴帝将日子提前了。   礼部因此忙的人仰马翻, 好不容易将公主大婚的章程制定出来。   仪式就在公主府举行, 因周易安父母双亡,宋子元又是他师父,宋家便以新郎家人的身份出席了婚礼。   宋玉璃因此莫名落了个差事,在公主府做起了婚宴的总管,不得不暗暗吐槽自己这劳碌命。   “这是奴婢们拟好的座次表和名单, 宋小姐且先过目, 看看何处不适合, 需要添减。”静姑姑将名单递过来。   宋玉璃仔细瞧了一遍:“林夫人去年在皇后娘娘的琼华宴上曾与周夫人拌过嘴,这两个人不能坐在一处。还有, 孙大人虽然只是五品,但他夫人出身侯门, 最忌讳因夫家不显怠慢了她,她的位次往前调两个。”   静姑姑一边听着一边暗暗记下,心中感叹, 宋子元这女儿生的好,俨然已有大户人家当家主母的派头, 也不知日后谁家的儿郎能有幸娶到她。   如此忙活了大半日, 终将婚宴上的琐事都定了下来。   宋夫人端了碗银耳莲子羹进来。   “玉璃,来喝点汤,败败火,这些事最是心烦, 天气如今热了,要不要拿点冰盆进来?”宋夫人俨然成了宋玉璃的私人秘书,一整日不干别的,就围着宋玉璃转悠,生怕她不舒服。   “你爹爹也是的,这大病初愈,怎好叫你忙这些。”宋夫人嘀嘀咕咕道。   宋玉璃不禁无奈:“阿娘,这可本来都是你的活。”   宋夫人听此笑道:“好啦,你就别取笑阿娘了,想当年阿娘只操办过一回你哥哥的周岁,你爹爹便再不敢让我来了。”   宋玉璃惊奇地看了母亲一眼:“这是为何?”   她话音刚落,便见下了朝的宋子元走进来,他尚且穿着官服,想来是一得了空便到公主府来帮女儿分忧。   “天可见怜,你阿娘那日连宾客的人数都算错了,愣是少摆了一桌,临时添置上,碗筷又不齐全,人家以为咱家瞧不起他们,差点没当场掀了桌子。”宋子元笑盈盈道。   “你这个人真是!又当着女儿的面取笑我,好啊,你们各个都是聪明人,就我一个傻子,罢罢,傻子不与你们说话!”宋夫人被夫君在女儿面前揭了短,一时又羞又恼,瞪了宋子元一眼,气呼呼地走了。   宋子元一时失笑,看着宋夫人离开的背影,神色间颇为复杂怅惘,继续道:“是以后来,再有这些事也都是我亲自操办的,不愿你母亲心烦,可如今瞧着却并不是好事,我若有个万一,可就没人护着你们了。”   这天下哪个女子不希望有个夫君宠爱自己至此,能帮自己料理一切,可是啊,谁又能保证自己一帆风顺,护心爱之人周全。   宋子元此时心中五味陈杂,可想宋夫人到了这个年纪,又哪里是改的了的,不禁黯然。   “是以,爹爹日后定要保重自己啊。”宋玉璃笑道,“今日爹爹来的早,想来朝堂上是有些进展了。”   宋子元听此,笑道:“是啊,吵赢了一场,一吐近日来的浊气。”   今日早朝,皇上将科考之案彻底处理干净,光是当场被拖下去的官员就有五六个,三皇子见自己断了左膀右臂,免不得出来求情,宋子元借机将三皇子一党骂了个狗血淋头。   期间还夹枪带棒,讽刺了太子的人,险些让闻飞卓当场暴起。   而苏九卿也跟着宋子元打起配合,加上一些身处中立阵营的文人,暗地里讽刺起两位皇子夺嫡,把朝中搞得乌烟瘴气,还是该好好清理清理。   德兴帝笑着看下头吵成一团,最后才笑了笑道:“诸位都是国之栋梁,只要一心为国,没有私心,朕必不会亏待你们。可若是整日只想结党营私,朕也不会轻饶。”   如此一番敲打,以苏九卿和宋子元为首的中立阵营大获全胜。   宋子元性子里最宠爱子女,惦记宋玉璃辛苦,下了朝便跑到公主府来,想着叫女儿休息休息。   宋玉璃笑道:“爹爹就是这样宠着阿娘,才叫她什么也不会的。如此又要宠我,日后女儿嫁了人,定会叫夫家嫌弃。”   宋子元一时莞尔,便道:“好好,你去做,我只在旁边看着吧。”   于是,父女俩,一个做事,一个瞧着,有一搭没一搭聊起了日后的打算。   “待袁家把户部的位置腾出来,应会从有经验的官员里补个缺,到时候周易安应也会去户部,做个侍郎。”宋子元聊起正事来。   “如此,兵部、户部、吏部可就都在皇上掌控之内的。三皇子和太子的势力大不如前。”宋玉璃笑道,“皇上倒是好盘算。”   “这也是长公主的算盘。”宋子元轻笑起来。   这段牢狱之灾,让宋子元的眼角生出了些许细纹,笑起来时最是明显。   宋玉璃听宋子元的话,觉得奇怪,她看向宋子元,见他神色间仍是宽厚温和,可不知为何,却仿佛蒙上了一层狡黠和隐忍的光。   “你母亲不顶事,你哥哥明年科考,我不愿让他分心,可有些事,总得有人替我分担。”宋子元轻轻摸了摸宋玉璃的发髻,轻声道,“玉璃,别怪爹爹给你太多压力。”   “爹爹请说。”   “长公主欲废太子和三皇子,自皇上的幼子里另选贤君。”宋子元压低声音,轻声道,“此事,苏九卿和我亦会参与。玉璃,咱们家这一次才是真的掺和到夺嫡的事情里来了,若是败,只怕要满门抄斩。”   没人被打了脸,还能对他们笑脸相迎。   宋子元这一遭被闻家和郑家一起阴了,他缓过气来,又岂会真的不报复。他宠妻无度,倒也没到宠妻族无度的份上。   皇后的判断并没有错,得罪了宋子元,便该将他一脚踩死,若踩不死,那日后死的是谁,可就说不准了。   宋子元冷笑道:“玉璃,若你对太子确有情谊,定要嫁给他,那父亲为了你,便忍下这个亏,如今既你对魏思源毫无半点意思,那宋家也不是任人欺辱的主。”   “我早就想如此了。”宋玉璃笑了起来。   半个月后,魏惊鸿大婚。   公主府里热闹非凡,三皇子和太子接连被申斥,皇上又对准驸马周易安十分看重,魏惊鸿如今可谓炙手可热,来捧场参加她婚礼的人自然络绎不绝。   这日一大早,公主府的门前便是车水马龙,几乎将整条街都堵了个水泄不通。   因周易安是预备成婚后直接住进公主府的,是以仪式上许多事情便从简了。   迎亲的队伍自公主府出发,周易安和魏惊鸿入宫拜见过皇上,再回到公主府设宴。   今日的宴席满京城的权贵到的齐全,便是太子和三皇子的心腹,也定要来把面子做足了。   宋玉璃走进后院,抬眼望过去,认识的不认识的,莺莺燕燕倒是一大堆了。   她才刚准备悄悄到角落里坐下,便见林沅沅迎了上来。   林沅沅今日亦是盛装,只是神色间颇有几分落寞,她瞧着宋玉璃,忙到她身边,十分亲切。   “玉璃妹妹,可算瞧见你了,我便知道,你今日定是在此的。”林沅沅亲厚的挽上宋玉璃的胳膊。   宋玉璃多日不见林沅沅,只隐约听宋子元提起,说苏九卿已将林家的婚事推了,想来是没相中她。   不过苏九卿性子古怪,上辈子也不成婚,这事于宋玉璃看来,倒是实属正常。   “周易安是我父亲的弟子,今日宋家也算半个主家,是以我一直在帮家母的忙。”宋玉璃笑道。   林沅沅拉着宋玉璃在一旁坐下,神色间很是羡慕:“还是妹妹厉害,这样的场合若是我来经手,只怕早就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了。”   宋玉璃听此,笑了笑不言语。   见她不说话,林沅沅又道:“妹妹这样贤惠,日后也不知道会有哪家的男儿能娶得了你。听说前些日子,陈谦时常上门,你们……”   她一边说,一边看向宋玉璃,却见宋玉璃脸上仍是笑盈盈的,眼底却冷漠的没有一丝温度。   林沅沅不禁微微一怔,原本要说的话,竟是说不下去了。   “林小姐若有事,直说便是了。”宋玉璃淡淡道。   林沅沅听她换了称呼,不禁更是难过,她压低声音道:“前些日子,苏家来信,回了亲事,想是苏大人没看得上我。也是,如我这般,没有才学,家境又比不得你们这样的金贵小姐,苏大人那样的天之骄子定是看不上我的。”   宋玉璃淡淡道:“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则是缘分,没有也不必妄自菲薄。”   话至此,宋玉璃已然觉得索然无味了,她站起来欠了欠身:“实在不凑巧,婚宴琐事甚多,我先告辞了。”   林沅沅显然是因为被苏家拒了婚事,心有不甘,想从宋玉璃这里套些话出来,只怕心中还自觉苏九卿是因为门第的缘故瞧不上她,故而口气里不经意间带着些酸劲儿。   “妹妹留步!”林沅沅抓住宋玉璃的衣襟,声音也跟着扬起了两分。   一时之间,不少人朝二人望过来。   宋玉璃的脸色愈发阴沉,她看着林沅沅,压低声音道:“林小姐可千万注意些,今日是长公主大喜的日子,若是惹出事端了,可不是小小一个林家能担待的起的。”   林沅沅咬着唇,眼圈却先红了。   “那日我与苏大人在闻家相看,苏大人见你有麻烦,便丢下我去帮你出头。玉璃妹妹,你若与苏大人本就有些瓜葛,便该好好谈婚论嫁,又怎可以朝三暮四,又与陈谦牵扯不清。”   宋玉璃满心无语地看着林沅沅:“林小姐,便是如此又与你何干呢?你只是一个和苏九卿相看不成的官家小姐而已。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做主,你若如此不平,合该去找苏九卿的父亲去说。”   林沅沅被宋玉璃说的渐渐红了眼睛,两行清泪自眼角流下,而后她不再言语,只抹着眼泪转身走了。   一时之间,官眷里不少人议论纷纷。   “这是怎的了?宋家小姐不是知书达理的吗?怎么把林小姐给说哭了?”   “知书达理?不过是伪装罢了,且瞧她爹爹如今在朝中耀武扬威的样子,便知道,这家人哪里还有点读书人的斯文。”   沈秀坐在一旁,听着这话,狠狠将筷子拍在桌子上,冷冷一笑:“宋家失势的时候,也没见你们同情人家,如今他家得势嚣张一点,你们又看不惯了。你们看不惯的东西可真够多的。”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求一下作收啊 ̄ ̄作收停在250这个数上好几天了o(╥﹏╥)o 第34章 苏九卿的嘴   沈秀在闺秀中素有混不吝和跋扈的恶名, 过去也只与柳如烟交好,自柳如烟出家之后,她闷闷不乐, 更是炮仗一般的脾气。   平日里去哪里都是怼天怼地, 人人瞧着, 都不愿理她。   此时, 她这般开口,众女都不敢再吱声。   宋玉璃觉得有趣,走到沈秀身边坐下,拿了副干净碗筷,风卷残云的吃了饭。   这些日子, 她张罗魏惊鸿的婚事, 吃也吃不好, 睡也睡不好,如今可算歇下了。   宋玉璃吃饭斯文, 速度却快,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咽了两碗饭, 又喝了一大碗汤,这才恹恹地将碗放下来,用帕子捂嘴, 打了个饱嗝。   沈秀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喃喃道:“你这饭吃的, 堪比行军了。”   宋玉璃笑道:“你见过行军如何吃饭的?”   “年少时见过, 还同将士们一起吃过,一个汤碗,饼就泡在汤里,一股脑儿喝下去。”沈秀说着, 想想,又道,“哎,不对啊,你怎么跑我这儿吃起来了?”   “你这清净。”宋玉璃用帕子抿了抿唇角,这才施施然站起来,“母老虎一个,没人敢近你身。”   她笑道,而后不等沈秀骂她,她便一溜烟儿又走了。   直把沈秀看的愈发目瞪口呆。   宋玉璃吃饱喝足,又叫人泡了一杯浓茶消食,这才觉得好了些。   魏惊鸿是个不甘寂寞的,又是二婚,并不愿意独自躲在新房里等婚宴结束,前头仪式了结,她便入内室换了衣裳,出来与世家的女眷们应酬。   至此,宋玉璃终于功成身退,可以美美的去补个眠了。   她本是想绕路去公主府的客房,这些时日,她早就把这地方里里外外都走遍了,十分认得路。   然而走了一半,却见沈秀早就在一旁守株待兔。   “你可算了,跟我走。”沈秀见着宋玉璃,二话不说便拉住她的胳膊,往偏僻处走。   宋玉璃不明就里被她拉走,却见她弯弯绕绕跑到一处墙角下。   那墙角处有个破洞,墙另一头乃是一处庭院。   沈秀给宋玉璃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看过去。   只见林沅沅和苏九卿站在院中。   林沅沅似在抹泪。   宋玉璃尴尬地看了沈秀一眼,压低声音道:“你方才那般着急,就是为了来这里让我一起听墙角。”   沈秀瞪了宋玉璃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苏九卿对你分明就是有意思!”   宋玉璃觉得沈秀好笑,也不多言,只静静听着。   林沅沅声音哽咽,却还是艰难道:“不怕大人笑话,自那日闻府见过大人,我便心生恋慕,一心一意想伺候大人。我知林家并非勋贵,大人看不上我也是理所当然,可……可我还是想要奋力一搏,即便日后不做正妻,只要能追随大人,我亦心甘情愿。”   今日魏惊鸿大婚,前厅里十分热闹,三皇子和太子的人轮番跟苏九卿和宋子元敬酒。   苏九卿不耐烦,便跑到后院透透气,却未料到会遇到林家这位姑娘。   若不是她方才自我介绍,苏九卿已然快不记得林沅沅是什么模样了。他隐约记得,自己当初就已经隐晦提出不愿意,林家也知趣,并无多言,却未料到却是林家小姐还不曾死心。   “你想我纳你做妾?”苏九卿冷声问道。   林沅沅咬了咬唇:“自来没有女子愿意做妾,我只求追随苏大人左右……”   “你只要回答是还是不是。”苏九卿打断了林沅沅的话。   许久,一个细弱蚊蝇的声音道:“是。”   苏九卿嗤笑一声,上下打量着林沅沅。   林沅沅今日显是精心打扮过的,一条月白色长裙,参加婚礼其实是素了一些,但极衬她的容貌和气质,婷婷袅袅站在那里,如弱柳扶风,姿态娴静。   “我觉得你弄错了一件事。”苏九卿慢吞吞道,“我拒了你家并非是因为看不上林家的家世,相反,若是因家世而不愿意,那我父亲根本不会与你家提及此事。”   林沅沅微微一怔,抬头看向苏九卿。   “我不愿意只是因为,我看不上你。”他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说,一边还轻轻勾了勾嘴角,“还请林小姐不要再多想了。”   墙外,沈秀和宋玉璃一起捂住了胸口。   苏九卿啊,苏九卿,就算再不怜香惜玉,这话说的也太……直白了吧……   “苏大人……当真是……”沈秀喃喃着,却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形容。   宋玉璃却是习惯了一些的。   上辈子的苏九卿,也是这般不解风情,毕竟他是个将倒在自己身上的花魁直接扔下楼的男人。   也不知苏九卿是哪里来的阴影,在宋玉璃的印象里,他对女子一直是这般,别说是怜香惜玉,便是平常对待也极其不常见。   尤其是后来几年,他身边有了宋玉璃,却始终不曾娶妻,让不少世家动了心思,与他“巧遇”的女子更是如过江之鲫,以至于苏九卿练就了一样本事。   那就是在不动声色中,以最快的速度让女子哭着跑开。   “你太丑。”   “你太矮。”   “我不喜你这样的眉眼。”   “算命的说我们八字不合。”   没有最扎心,只有更扎心。   苏九卿一直没有成亲,倒当真是一点也不奇怪的。   林沅沅不可思议地看着苏九卿,一时之间就连眼泪都忘了滑落,她肩头微颤,神色凄迷。   苏九卿挑了挑眉,有些奇怪她为何还不走,于是继续嘲讽道:“你生的不够美艳,读书也不出众,更不会舞刀弄枪。我苏九卿身边的女人,总是要会一技之长的。林小姐会什么?在人背后嚼舌根子吗?这倒是世家女子都会的东西。”   沈秀呼吸一窒,伸手攥住宋玉璃的手腕,越掐越紧。   “苏大人说话,也太……”   宋玉璃翻了个白眼,自她手中将自己的手腕夺下了,一边柔一边道:“他就是想故意把林沅沅挤兑走。”   果然,林沅沅再忍不住,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掉落。   苏九卿见人哭了,于是再接再厉:“你方才说宋玉璃如何,但有一点,你确实比不过她。”   宋玉璃一脸狐疑,看向沈秀:“林沅沅刚才还提到我了?”   沈秀点头如捣蒜:“若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拉你过来。林沅沅方才可是好一番编排你,她也觉得苏九卿对你有意。”   “是什么?我有什么比不过宋玉璃?”林沅沅呜咽道,“除了家世,我到底哪里比她差了?”   “你生的不如她貌美,若想改变这一点,可能再投胎才会比较快。”苏九卿直言不讳。   如此,林沅沅再也忍不住,转身泪奔而去。   苏九卿看着林沅沅离开的背影冷笑一声,而后他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墙角,转身走了。   宋玉璃和沈秀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尴尬。   “苏九卿私下里,竟是这样的?”沈秀有些狐疑地问道。   宋玉璃眨眨眼:“我又如何得知?”   沈秀嗤笑一声,冷声道:“我家虽是武官,但却并不是丝毫看不清朝中事的!”   宋玉璃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神色,沈秀无奈,只得压低声音继续道:“宋家这一回能翻身,靠的正是苏九卿背地里使力气,再加上长公主的参与。如今长公主捉了周易安做驸马,那苏九卿又是为了什么呢?”   宋玉璃蹙眉道:“咱们闺阁女子,不好谈论政事。”   沈秀一口气没提上来,只想大骂宋玉璃放屁。   不谈论政事?   宋玉璃这何止是谈论,只怕处处都有她的手笔吧!   然而想到哥哥临走前的嘱托,沈秀还是勉强忍住了要跟宋玉璃翻脸的冲动。   临走之前,沈欢对沈秀说:“沈家虽染依附闻家,但现在朝中的局势,你却不该只捧着闻幼薇。如今皇上有意平衡世家势力,定会重用长公主这步棋。你若有机会,应当与宋玉璃化解矛盾,便是做不来好友,也不可多有得罪。”   沈秀有些不服气:“宋玉璃那人,心冷奸猾,会买我的账吗?”   沈欢却笑道:“你那脾气,又有几人能买账,若有机会,适当施以援手,再刺探她与苏九卿的关系,京中事,她知之甚深,又与苏九卿走的那么近,但凡能透给咱们只言片语,也是够用的。”   是以沈秀今日,一再与宋玉璃示好,却没想到宋玉璃上来便与她打太极。   “你这人,又在这里装糊涂。”沈秀抱怨道,“我看苏九卿就是图你,方才林沅沅在这里说了不少编排你的话,我健苏九卿的脸色越发冷了,定是心中不喜,这才这般刺激她。”   “你竟还能瞧出苏九卿的脸色是喜还是不喜?”宋玉璃惊讶道,“他不总是一个样子吗?”   沈秀:“我真的快要被你气死了!”   宋玉璃逗弄着沈秀,见她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禁噗嗤笑了出来。   她如何看不出沈秀的心思,只是沈家兄妹心机深沉,又是闻氏一党,她不愿意与沈秀深交。   “今日到底谢谢你替我说话,旁的咱们就不说什么了。”宋玉璃笑着福了福身子,“只是,有些事,你又怎能指望,我会当面说出来?”   沈秀见宋玉璃要走,也是无法,一咬牙,打出最后一张底牌。   “陈谦到边关后,与你传信三封,均被皇城司派人拦截。他觉察不对,这第四封信,是陈谦拖我哥哥,夹在沈家的家书中带回来的,你可想要?”   宋玉璃微微一愣,看向沈秀。   沈秀自袖中取出两张薄纸,在她面前晃了晃。   沈秀轻声说着,神色间十分复杂,“宋玉璃,你口口声声说苏九卿对你无意,那若是如此,他为何要截陈谦的信?”   这一问,倒当真把宋玉璃问住了。她看向沈秀,目光间有些迷茫。   “我沈家虽然趋炎附势,但却是满门忠烈,一心报国的。我哥哥自幼习武,如今在边关,只盼着挣下军功,日后能光宗耀祖。”沈秀一边说着,一边将信递到宋玉璃面前。   “今日我拿这信不过想跟你交换一点消息,长公主到底要做什么?”沈秀的手躲开宋玉璃,她盯着宋玉璃的眼睛,轻声问道。   宋玉璃瞧着沈秀灼灼的目光,轻笑一声:“我能告诉你的只一件事,不要和闻家凑的太近。”   说着,她拿下沈秀手中的信,而这一次沈秀并没有躲开。   她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轻轻点了点头。   “多谢了。”   沈家祖上原本也曾显赫一时,却因祖辈站错了队伍获罪,一度衰败地只能举家搬迁到边关,及至沈秀的父亲,善于钻营,手里又有些本事,跟着闻家,这才有了起色。   是以,沈家人并不是那种什么也不懂的行伍之人。   长公主一出现,沈家人便嗅出了其中的敏感信息,这是一伙已将太子和三皇子都得罪光的势力,而今日,沈秀间接从宋玉璃口中印证了这件事。   长公主、苏家和宋家,只怕是想要在太子和三皇子之外,另立新主了。   宋玉璃将信件小心翼翼收到怀里,眉宇间掩饰不住的有些郁色。   她方才扫了一眼,确信是陈谦的笔记,想到沈秀方才所说之话,宋玉璃心中也生出了疑惑。   所以苏九卿为何要扣下陈谦的信?   她心中觉得微妙,一抬头,却见苏九卿在小路的尽头,负手而立,想是在等她。   “墙角听的可好?”苏九卿挑了挑眉,扬声问道。 第35章 贪念   苏九卿只怕早在和林沅沅谈话时, 便已经发现墙外有人偷听,是以他打发了林沅沅后并未离开,而是绕道一圈, 又转了回来。   果不其然, 他将宋玉璃堵了个正着。   宋玉璃站在那里, 神色微妙的拿着两张薄纸, 苏九卿并不知晓纸上的内容,但他却隐约觉得宋玉璃的神色有些阴郁。   “陈谦在边关给我写的信被你截了?”宋玉璃扬了扬手中的纸张,冷声问道。   她于陈谦并无多少好感,但这并不表示,她对苏九卿这样的行为会不感到愤怒。   无论陈谦与宋玉璃究竟有何关系, 说到底也是宋玉璃自己的私事, 苏九卿管到她身上, 实在是有些手太长了。   苏九卿知晓方才偷听他和林沅沅谈话的乃是两个女子,却并不知晓另一个人的身份。   他听宋玉璃提起陈谦的信, 面色也跟着冷了下来。   “是又如何?皇城司有权查验一切与边关往来的信件。”   宋玉璃淡淡道:“那不知苏大人可查出什么来了?若是并无通敌叛国之类的罪证,可否将信件归还与我?”   苏九卿这才回过神来, 宋玉璃是真的生气了。   他怒极反笑,轻笑问道:“你这是在为陈谦与我生气?”   宋玉璃沉默不语。   “怎么?难道宋家大小姐竟当真动了心思?是啊,陈谦年少, 又是一片赤诚之心,自然比不得我这般手段狠辣, 心思龌龊之人。但边关多有战事, 宋大小姐最好祈祷,陈谦能安安稳稳活过这三年。”苏九卿咬牙切齿道,他的眼底略过一丝阴霾。   他是杀人无数的人,捏死陈谦和捏死一只蚂蚁差不多。   刹那间, 他怒火上涌,当真是动了杀机的,若是陈谦在当场,只怕苏九卿的剑已出鞘。   宋玉璃不动声色瞧着苏九卿的反应,只觉得一种可笑的念头在心中徘徊。她沉默许久,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苏九卿,你为什么生气?”   她突然间产生了一种格外荒唐的感觉,也许沈秀说得对,苏九卿当真是有几分喜欢她的。   苏九卿冷冷盯着宋玉璃,眼神阴冷如同塞北的野狼。   此时,他表面上冷漠,心中却是有些方寸大乱的。   是了,他为何就生气了呢?   苏九卿自己问自己。   是因为陈谦给宋玉璃写信吗?   不会,陈谦算的了什么呢?不过是一只乳臭未干的狗崽子,宋玉璃温柔些,他便感激涕零的扑过去,想舔舔她的手指。   他与苏九卿,是天与地的差别。   而苏九卿生气,则是因为宋玉璃的反应。   宋玉璃是什么样的脾气,苏九卿再明白不过。她表面瞧着温顺,内里却比谁都要冷淡,仿佛一个冰疙瘩,冰天雪地里,任谁穿再多衣裳,也是捂不化的。   可是这样的宋玉璃,却对陈谦的几封信如此重视。那些信,苏九卿看过。   虽然他名义上说的是陈谦沈欢年少,初到边关,难免心绪不稳,需监视一阵子。然而只有苏九卿自己知道,他心中的难熬。   信中的陈谦如他这个人,年轻而激情。   他说:“宋大小姐,边关五月仍有飘雪,风冷的紧,不急上京的温暖。”   他说:“我们在边城捡到了一窝兔子,准备养起来。战士们一个个吵着要吃兔肉,我准备把它们藏起来,省着一不留神,就没了。”   他说:“这兔子我得养上三年,归京的时候,做送给你的礼物。”   一个年少而炙热的灵魂。   而苏九卿审视自己,只觉得自己早已满心风霜,面容纵然年轻,心却是老了的。   纵然心中犹如狂风骤雨,表面上苏九卿仍是不动声色的模样,他微微一晒,淡淡道:“你为何会觉得我生气了?”   宋玉璃松了口气:“是我多虑了,那么还请劳烦苏大人归还信件,说到底那是我的私事。”   “已经烧了。”苏九卿冷冷道,“宋大小姐还是要搞清楚了,虽然是你的私事,但如今边关领兵的乃是闻家人,此事若叫有心人知道利用,再反扣陈谦一个泄露军机的罪责也未可知。”   宋玉璃心知苏九卿强词夺理,但人家皇城司确实有此权利,说理是说不通的。   她点了点头:“是,苏大人说的对,我会请陈校尉不要再给我写信,定不会耽误你的大事。”   “那就好。”苏九卿道。   宋玉璃没好气地转身要走,突然间想起什么,回眸笑道:“还请苏大人再有这样的事,事后知会我一声也好。否则,倒叫我误会,苏大人是有意坏我姻缘呢。”   苏九卿微微一怔,而后心中又莫名生出怒气来。   宋玉璃瞧着他变幻莫测的神色,神色越发柔和,眼里更是闪亮亮的:“毕竟如今我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只怕日后这样的事多着呢,若苏大人总是这样自作主张,耽搁了我的婚事,我便只好赖上你们苏家了。”   而后,宋玉璃不再理会苏九卿,转身便走,徒留下苏九卿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自那日之后,沈秀突然间和宋玉璃熟络起来,整日里往宋家递帖子,今日邀她去看衣裳,明日带她去城郊骑马,又或者上香祈福。   总之古代闺秀的乐子,沈秀带着宋玉璃玩了个遍。   宋夫人觉得稀奇,私下里问宋子元。   “沈家难不成看上咱家玉璃,要给沈家的孩子说亲事?”   宋子元老神在在地笑道:“别瞎说,根本不是一回事。”   宋夫人气道:“那有什么意思,还是赶快把玉璃叫回来,我得带她相看相看了,她如今也该是定亲事的年纪了。”   这日,沈秀又拉宋玉璃去城郊骑马。   沈家在塞北经营马场,专供京中贵族,在城郊有一处庄园。这两日庄子里进了些小母马,性子温顺,不排斥人,沈秀听着心痒,便拉着宋玉璃来骑。   二人在马场里闲散瞎逛。   沈秀又问道:“你和苏九卿如何了?”   宋玉璃气道:“我与苏九卿本就丁点关系也没有。”   沈秀撇撇嘴道:“我才不信呢。”   宋玉璃懒得理会她,气道:“我说了你只怕也不信。苏家与我们宋家,本就是合作关系,苏九卿与我来往,不过是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与我并无太多关系。”   沈秀眨眨眼,笑道:“那如此,今年的乞巧节,你敢去花宴吗?”   乞巧节乃是大夏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尤其是上京城的世家,惯例会举办一场花宴。   花宴的主持者轮流坐庄,在家中后院,栽种鲜花,遍请京中不曾婚嫁的男女聚在一处,大家互相相看,若是喜欢,男子便送女子一枝花,女子若也有意,便再回赠男子一块点心。   如此相看,既合自己的心意,又在礼数之内,素来很受欢迎,每年花宴后不久,定亲的人家更是络绎不绝。   “我如今待字闺中,自然该参加。”宋玉璃淡淡说道,嘴角甚至勾起一丝笑意,她喃喃道:“如此也好,我倒要看看,苏九卿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今年也是凑了巧,花宴商量来商量去,竟预备在公主府举行。   魏惊鸿此次重回上京城的政治舞台,正需要这样一场活动,来重新和命妇官眷们熟络起来。   这场花宴,不但要办的漂亮,还得热热闹闹,宾主尽欢才是。   天气入了七月,燥热的厉害。   公主府的院子里,蝉鸣凄厉,屋内处处用冰桶镇着。   魏惊鸿斜斜倚在美人榻上,一手拿着笔,一手拿着册子,在上面勾勾画画。   因天热,她里头穿着肚兜,外头只罩了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玲珑的曲线尽显。   “这几个人不必请了,都是当年落井下石的,如今本宫也不想见他们。还有这两家,瞧着名字便令人作呕。”魏惊鸿一边说着,一边任性地将名字划掉,而后慵懒地搁下毛笔。   “好了,静儿,你照着这个来做就好。”   静姑姑掩嘴笑了笑,转身便见周易安下朝回来。   她福了福身子,退了下去。   外头热的很,周易安放下官帽,接下外衫,又自冰桶里取出一碗冰镇酸梅汤,一口饮尽。   魏惊鸿瞧着他翻动的喉结,轻笑一声,招招手道:“本宫也要喝。”   周易安看着魏惊鸿的衣着,不禁暗暗红了脸,他低下头走到她身边。   魏惊鸿如一滩软泥,歪在周易安怀里,由着他将半碗酸梅汤喂给她,这才餍足地叹了口气。   “本宫还是想喝。”   周易安忙道:“大夫说了,公主早些年伤了身子,不可再贪凉。”   魏惊鸿轻笑一声,抬眼看了周易安一眼,叹气道:“本宫的小夫君如今倒是愈发像我爹爹了。”   周易安自成婚以来,被魏惊鸿调戏多了,可是这两个月下来,仍是十分不习惯的红了耳朵根。   而魏惊鸿又十分恶趣味,最爱逗弄他,见他害羞,她手脚更是不老实,四处乱碰。   周易安紧张地攥住她的手,小声告饶道:“这……这青天白日的……实在是……实在是……”   魏惊鸿心中感叹,这小书生调戏起来好玩,只可惜太正经了,她总怕吓着他,于是慢悠悠坐起来,似笑非笑道:“罢了,不逗你了,说说正事吧。”   周易安听此,面上的青涩才渐渐褪下。   “今日我已呈上了参袁家贪赃枉法,中饱私囊的奏本,皇上瞧了单独宣了我。”   魏惊鸿点了点头:“他问你是不是因为私仇了?”   周易安点了点头:“是,我照你教的,全都说了。我承认自己是为了私仇,但也说奏折上所说之事,句句属实,绝无伪造。”   魏惊鸿听此,满意地点点头,她轻笑道:“如此一来,父皇定是会信了的。待花宴过后,袁家只怕也要到头了。”   听此,周易安的面上略过一丝扭曲的仇恨,却被他很好的掩盖压抑下来。   魏惊鸿看在眼里,伸手抚摸周易安的脸,她微微一笑,吐气如兰:“想不想再狠一些,让袁家人恨不得生在这个世上?”   二人的脸贴的极近,周易安咽了口唾沫,轻轻点点头:“想。”   魏惊鸿的唇贴在周易安的脸上,她模糊的笑起来:“若是想,便该好好表现了。”   没过多久,房间里便传出阵阵□□之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8 23:23:59 ̄2020-07-09 22:29: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枕头521 2瓶;865298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吻   乞巧节这日, 满城的官眷都十分兴奋,各家的主母无不打起精神,带着家中未婚的小儿女们, 打扮的花枝招展, 往公主府去了。   公主府今年以来, 一下子办了两场大宴, 风光无限,而这一次,宋玉璃也乐的清闲,终于只是个单纯的客人,不必再如之前那般, 里里外外的忙碌。   宋夫人早在花宴前, 便打听了不少适婚公子的境况, 本着门当户对的原则,她选的几乎都是朝中三品以上文官家的公子。   不但家世相当, 人品、样貌、才学……也都是经得住打听的。   便是如此,宋夫人仍是紧张万分, 一再与宋玉璃道:“虽说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但娘与你爹爹都不是那般迂腐之人,今日你且先仔细瞧着, 若是不喜欢,咱们便不考虑。”   宋玉璃忍不住笑道:“阿娘, 你今日已说过三遍了。”   宋夫人埋怨地看了她一眼, 又压低声音问道:“好歹是婚姻大事,你怎这么不上心。我可是问过你的,若你当真喜欢陈谦或者苏九卿,可都要与阿娘说清楚, 爹娘必会为你多方奔走。”   “阿娘!这两个我一个都不喜,你就不必说了。”宋玉璃无奈道。   宋夫人却总觉得宋玉璃口是心非,又是千叮万嘱了一遍。   到了公主府,只见魏惊鸿一身华服,妆容妍丽,手中一把团扇,张罗来往宾客,好不热闹。   院子里更是百花盛开,如云如团,仿佛一副织锦,很是喜庆。   宋玉璃进院子的时候,院中已有了不少人,众人围在一起,她凑过去看了,才见中心有一张长桌,一男一女正在其中作画。   那女子瞧着十六七岁的年纪,容貌清丽,如出水芙蓉,十分美丽,男子瞧着刚到弱冠,谈吐温和,广袖长衫,宋玉璃慢慢挤到沈秀身侧,笑道:“这二人是谁?”   沈秀瞪宋玉璃一眼:“今日也来的这么晚,实在叫人不喜。”   “你快说快说。”这些日子,宋玉璃与沈秀混的熟了,知道此人是刀子嘴豆腐心,对她说的话并不在意了。   “女的是袁家的千金袁如霜,男的是新科的翰林,姓闵,是周易安的同窗。”   沈秀翻了个白眼道:“起先二人先是对诗,莫名念了半个时辰的酸诗,又开始对画。”   宋玉璃瞧过去,果然二人都在作画。   袁如霜画的是院中一处丁香,花朵细细碎碎一大片,烟紫如雾,姿态妖娆。   而姓闵的公子则在画丁香花旁的一簇竹子。   竹子修长纤细,可那公子的笔力深厚,只寥寥数笔,竟也显得刚劲有力。   闵公子画画速度快,画完之后,他还在竹子旁题了一首小诗。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袁如霜的丁香这才完成。   瞧着闵公子画竹的笔力,袁如霜的脸上露出倾慕的笑容:“闵公子好画工,好风骨。”   闵公子听此,也低笑道:“袁姑娘温柔细腻,这花也十分趁你。”   二人旁若无人的吹捧两句,袁如霜这才福了福身子,回到众姐妹身边。没多久,闵公子便在一众少年的起哄声中递上一支栀子花。   袁如霜满面嫣红的接过,又回赠了一支紫薇。   魏惊鸿瞧在眼里,面上笑容惊艳,她伸手自发间取下一支金簪:“袁家小姐学识好,诗文也好,本宫再送一点添头给美人。”   说罢,身边的侍女将金簪放在托盘里,递到袁如霜面前。   那金簪赤金打造,用料十分奢侈,袁如霜见了面色却不改,只笑着行礼:“多谢公主殿下了。”   沈秀瞧着,撇撇嘴:“袁家的商铺遍布全国,家里日进斗金,便是公主府的金簪,她也是瞧不上的。”   宋玉璃拍拍沈秀的背,示意她别多说了。   如今的天气,尚有些炎热,宋玉璃和沈秀躲在凉亭里,朝外望去。   没一会儿,沈秀笑道:“瞧瞧,那不是苏九卿苏大人吗?”   宋玉璃挑眉,果然见苏九卿站在人群之中,神色一如既往的冷峻。   “林家的婚事推了以后,苏家便开始马不停蹄的帮苏大人物色婚配的人家,只是不知为何,寻的都是些小门小户的女子,外面如今传言,苏家那位主母,十分不喜这个庶子。”沈秀压低声音,侧耳小声与宋玉璃道。   宋玉璃摇了摇头:“不会,苏家只这一个男丁继承门户。苏家的主母是疯了才会不和他搞好关系。”   “这倒也是。”沈秀点了点头,忍不住又噗嗤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还有说法,说是苏大人有隐疾,所以苏家才只能找小门户的人家,好拿捏一些。”   苏九卿肯定没有隐疾。   宋玉璃尴尬地想,不但没有,此人自小习武,精力体力绝非常人,想当初……宋玉璃忙将自己从记忆里拽出来,轻轻咳嗽一声。   “我觉得不能吧。”她一本正经道。   沈秀没看出她的尴尬,只抬头道:“快看,有人给苏大人送花了。”   宋玉璃抬眸,果然见一个娇羞的姑娘站在苏九卿面前,手中抱着一支花。   苏九卿眸色沉沉,不知说了什么,那姑娘神色渐渐有些伤心。   最后,苏九卿还是接过了花,那姑娘转身走了。   也许是受到鼓舞,不少对苏九卿有些想法,但又觉得他平素里过于冷淡的女子上前,没多久,苏九卿的手里便捏了四五支花。   “苏大人还挺受欢迎。”沈秀揶揄道。   宋玉璃笑道:“苏家唯一的继承人,又身居高位,年少有为,自然受欢迎。”   若单纯以条件来论,整个花宴最受欢迎的,只怕就是苏九卿了。   沈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而后她呼吸一窒,道:“快看,有人朝这边走过来了。”   宋玉璃循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一个面目清秀的年轻男子走过来。   那男子瞧着眼熟,他定定站到宋玉璃面前,轻声道:“宋姑娘,我是你哥哥的同窗,今年的进士,这花送你。”   说着,他递给宋玉璃一株海棠。   宋玉璃接过,起身福了福身子道谢。   只是她并无回赠对方花朵的意思,那年轻人瞧在眼里,笑了笑转身离开。   也许是受到鼓舞,这之后,宋玉璃也收到了不少花,宋玉璃一边收,一边便能感到不远处有一视线盯着自己。   她看过去,却只能瞧着苏九卿与旁人闲聊,神态自若的样子。   宋玉璃看在眼里,拉起沈秀往偏僻处去。   沈秀纵然跋扈之名在外,却也有不少年少不更事的少年喜欢她这样的类型,竟也收到了几支花,心情意外的好。   “你可是要梳洗?怎么总往僻静的地方跑,我的花还没收完呢。”沈秀笑道,“今年可是我收的最多的一年。”   “花宴上,自来都是越接近婚龄的人收到的花最多。”宋玉璃笑了笑道,“这有何稀奇。”   沈秀撇撇嘴:“我最讨厌你这副胸有成竹的嘴脸,仿佛事事都看得透,若如此看得透,你倒是说说,你未来的夫君究竟会是如何样子的?”   宋玉璃似笑非笑看沈秀一眼,懒洋洋道:“我瞧着陈谦就不错。”   她一边说,一边意味深长看向身后一处假山。   沈秀惊呼:“你竟当真怼陈谦有些意思。”   “那是自然。”宋玉璃一边说,一边轻移莲步,往假山的方向走过去。   沈秀跟在她身后,不明就里。   宋玉璃走到假山后面,看似闲庭信步实则目标明确:“陈谦人如其名,性子谦和有礼,日后也定会是良人。我不选他,难道要选整日里神色阴晴不定的苏九卿吗?”   她说一句走一步,及至最后一个字,已走到假山中空的山洞里。   只见苏九卿藏身其中,面色诡异。   跟在宋玉璃身后的沈秀愣住了。   刹那间,苏九卿的身上仿佛弥漫出一股看不见的杀气。   沈秀吓得后退半步,结结巴巴道:“我先走了,在外面等你。”   待沈秀匆匆走了,苏九卿的嘴角才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容。   “没想到宋大小姐竟玩了一招请君入瓮。”   宋玉璃笑盈盈地看着苏九卿:“毕竟苏大人爱听墙角的脾气实在太叫人好猜了。”   这世上觉得苏九卿脾气好猜的,大概只有宋玉璃一人了。   宋玉璃上前一步,人也隐在假山里,她几乎和苏九卿相对而立,几乎贴在一起,这样的距离,他们仿佛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   “你要做什么?”苏九卿冷冷说道,他仿佛一只炸毛的猫,浑身上下都紧紧绷着,僵硬的厉害。   “来印证一件事。”宋玉璃答。   “什么事?”   “苏大人对我到底是不是有什么旁的想法?”宋玉璃戏谑地笑道,“大人于我身上,似有些关心过度。”   苏九卿嘴角微勾,双手攥拳,将方才收到的花束递到宋玉璃面前:“若我对你有想法,你当真肯嫁给我吗?”   这样大大方方的承认,倒是苏九卿的风格。   “也会考虑一下。”宋玉璃挑了挑眉,笑道,“毕竟苏大人于我有恩,又年少有为,做夫婿再合适不过。”   苏九卿微微一怔,而后低笑起来。   “宋大小姐定是伤人心的高手。”   他抬眼看向宋玉璃,二人的脸贴的极近,苏九卿可以看到宋玉璃微微颤抖的睫毛,闻到她脸颊上的胭脂香味。他已许久未曾与宋玉璃这样亲近了,何况是这个年纪的宋玉璃。   刹那间,苏九卿的心跳如擂鼓,琉璃色的眸子渐渐变的深沉。   宋玉璃扬起一丝嚣张的微笑,她慢慢闭上眼睛,扬起的脖颈,雪白的皮肤在暗淡的假山中,发着光。   苏九卿突然有些恍惚,记忆里关于宋玉璃前世的一些一起涌出来,他鬼使神差的俯身在她唇角落下一个吻。   下一刻,宋玉璃低笑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宋玉璃如果想,是可以当个海王的23333感谢在2020-07-09 22:29:18 ̄2020-07-11 07:35: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implo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拒婚   假山之中的气氛骤然间微妙起来, 宋玉璃只觉得自己周身像是有热气喧腾一般,多了几分炎热。   苏九卿当真是对自己有几分情谊的。   宋玉璃想到此,心中骤然间升起一丝微妙的情绪。   她上辈子与苏九卿朝夕相处六年, 苏九卿都不曾动一丝凡心, 可这辈子, 宋玉璃什么也没做, 反叫他有了这般的心思?   果然,这世间的女子需得有地位,背后有势力,才能得上一分真心。   宋玉璃的唇很软,带着一丝口脂的香气, 是她惯用的味道。   苏九卿听到宋玉璃的笑声, 才慢慢回过神来, 靠后一步。他此时有些心中茫然。   一直以来,苏九卿都不觉得上辈子的自己对宋玉璃有男女之情, 虽然他们有肌肤之亲,但那更多的是例行公事。苏九卿觉得, 那样的宋玉璃和任何一个世家子弟房中的通房丫头或者小妾无异。   宋玉璃只是个落难的世家官眷,费尽心思的投靠他这棵大树,想得一世的安稳。   苏九卿把她当宠物养着, 纵然有些情谊,也不过是日久天长生出来的, 直到后来, 宋玉璃给他的那一刀。   他才骤然间明白,宋玉璃可不是她表面上那般的温顺柔和,反而天生反骨,她收敛爪牙的六年, 都是为了那天的一击。   可是,不等苏九卿报一刀之仇,不等他解释一切,宋玉璃便死了。   此后数年,他帮她报仇,也不过是为了了解那日的遗憾。   至少苏九卿是这般以为的。   可是如今,他突然间想不明白,自己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   宋玉璃见苏九卿一脸茫然,挑了挑眉笑道:“大人如今这样,倒好像刚才是我轻薄了你一般。”   苏九卿回过神来,看向宋玉璃。   这个表面乖顺,内里却棱角分明的女子,正挑衅地看着宋玉璃。   他冷笑一声:“轻薄,这也算轻薄?”   说罢,苏九卿按住宋玉璃的肩膀,将她一把抵在墙上,俯身再印下一吻。   这个吻并不是方才蜻蜓点水的轻巧,而是一个缠绵悱恻的深吻。   二人本就有过肌肤之亲,这样的亲吻十分熟练,苏九卿一再加深这个吻,他的手自然而然扣住宋玉璃的手掌,将她按在墙上。   宋玉璃只觉得呼吸困难,整个人都被苏九卿拢在怀里,四处仿佛包裹着独属于苏九卿的气息,带着霸道的侵略性,让她气血翻涌,头脑间更是一片空白。   这个吻足足持续了一炷香的功夫,苏九卿才放开她。   他淡笑道:“这才叫轻薄你。”   宋玉璃气息不稳,唇上带着一抹水色,口脂几乎都被苏九卿吃了,实在是狼狈不堪的很。   “苏九卿你简直禽兽!”宋玉璃骂道,她大口大口的喘息,平息着狂跳的心口,方才那点嚣张的气焰尽数被苏九卿吞噬在这个吻里。   苏九卿莞尔一笑,伸手撩起宋玉璃额间的碎发,态度亲昵的与之前判若两人。   他并没有想通,自己为何对宋玉璃这般上心,若说是动心,这于苏九卿来说,实在还有些遥不可及。   只是此时,苏九卿突然觉得,娶宋玉璃回家也很不错。   他喜欢方才那个吻,他喜欢她在他身边的感觉。   他们上辈子相安无事相处了六年,大约这辈子也可以。   “我娶你吧。”苏九卿笑道,“过两日我叫父亲去你家提亲。如此你我的婚事都尘埃落定,也省的那些人惦记。”   宋玉璃愣了愣,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看向苏九卿。   她皱了皱眉头,直觉觉得奇怪,想不通苏九卿的意图。   “你与我父亲的合作,想来是不需要再以婚约的形式来稳固吧。”她轻声说道。   苏九卿一时怔忪,不禁心中感叹,若宋玉璃是个男子,只怕会是一个强大的对手。   这个人的脑子里似乎只有勾心斗角,争权夺利,旁人对她的每一分好,她都得细细考虑是不是算计。   可谁又是天生这般的呢?   若不是上辈子经历坎坷,宋玉璃也定当如同普通的闺阁小姐,脑子里想的尽是风花雪月吧。   想到此,苏九卿的心中渐渐有了一丝怜惜。   “我说娶你,并不是因为政事上的考量。”他淡淡说道。   宋玉璃略一迟疑,问道:“当真?”   “当真。”   她像是松了口气的模样,淡然道:“若是如此,那我拒绝。”   苏九卿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问道:“什么?”   “我不想嫁给你。”宋玉璃笑眯眯地摆了摆手,“苏大人,您这样的性子做夫婿,实在并非良人。”   她似不愿与他细讲,只笑着说完,转身便出了假山。   宋玉璃动作太快,而苏九卿又实在震惊,直到她走了,他才回过神来。   她一路跑出假山,确认苏九卿没有追上来,于是又寻了个僻静处,重新抹好口脂,这才回到宴席之中。   沈秀离开假山后,便回到宴席之中,见宋玉璃出来,脸上带着惊魂未定。   “你……你……你……”   宋玉璃翻了个白眼,气道:“我什么我?我好好的!”   沈秀惊魂未定:“你和苏九卿……”   “已无半点瓜葛。”宋玉璃淡淡道。   这样的事沈秀听了一半,自然说什么都不肯放过,抓着宋玉璃的衣襟,怎么也不肯让她将此事蒙混过去。   宋玉璃无奈,只得压低声音,说道:“苏九卿想娶我,我拒绝了。”   沈秀一口唾沫呛在喉咙里,咳嗽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你……你……你为何?”   “苏九卿性子冷僻,女子选夫君,是一辈子的事,怎可不仔细考虑。”宋玉璃坦然说道。   她于苏九卿心有余悸,此人心机深沉,上辈子她被吃的死死的,重活一世,她对他仍是十分忌惮,有道是伴君如伴虎,伴苏九卿也是差不多了。   沈秀啧啧感叹道:“宋玉璃,我过去是看错你了,你当真是个奇女子。”   宋玉璃夹了一块糕饼扔进沈秀的碗里:“吃你的吧。”   花宴过后,京中不少人家定下了亲事,其中十分亮眼的便是户部尚书袁大人家的千金和闵翰林的亲事。   闵翰林出身贫寒,袁大人的千金袁如霜在京中也素有才名,说起来二人十分般配。   而另一件事便是长公主魏惊鸿有孕了。   德兴帝因此大喜,赏赐了公主府一大堆药材补品。   只是如此一来,几家欢喜几家愁。   苏九卿得了消息,突然间将自己关在书房生起了闷气。   想宋玉璃竟干脆利落拒绝了自己的婚事,苏九卿实在百思不得其解,且不提魏惊鸿一有孕,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前世,他从未让宋玉璃喝过避子汤,她入苏家六年,却不曾有孕,又是何道理?   此事不可细想,若是细想,只会叫人怒火中烧,恨不得闯进宋家,把宋玉璃绑起来拷问。   是以,苏九卿便只能独自一人,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生闷气。   “少爷,老爷来了。”顾烟探头探脑地从房梁上落下一个脑袋,小心翼翼道。   苏九卿冷声问道:“来做什么?”   “似是你的亲事。”顾烟老老实实回答,“我健他手里拿着不少画像。”   苏九卿淡淡道:“不见。”   然而他话音未落,苏昭已推开大门,冷声道:“现如今为父的话你是一句也不肯听了?”   一时之间,苏九卿的眼底流露出一丝燥郁之色。   苏九卿和父亲之间关系十分冷淡,因他是庶出,苏昭自小待他并不十分待见,就连照顾也都是浮于表面。   苏家主母性子内敛,深居简出,因自己无所出,故而将苏九卿接到膝下抚养。   可是也许是苏九卿脸上的戎狄特征太明显,苏夫人只觉得这孩子仿佛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她不能生育的可悲。   因此,待苏九卿长到九岁,苏夫人便张罗着让他搬出了自己的院子,单独居住。   自此以后,苏九卿独自长大。   苏昭倒是为他选了几个好师傅,无论文韬武略,都仔细培养。   然而几年下来,他似乎并不在意苏九卿的进境,更不在乎苏九卿的感受。   苏九卿天性敏感,对苏家的一切看在眼里,他不动声色的练武,出落的越发优秀,却也越发的没有情感,对一切事都冷冰冰的,尤其是自己的父母。   而这一切,他知道,都是因为他身上的戎狄血统。   “若又是关于我的亲事,你不必再多言了。”苏九卿冷冷道。   苏昭怒道:“你年已二十,本就该成家了,为父难道不该为你操心吗?”   苏九卿抬眼看了苏昭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嘲讽:“其实我并不明白父亲的意思,你为我物色妻子,至今选出之人,无一是京中世家,大多都是你旧部的孩子,官衔最高的一个也只是个六品官。”   说到此,苏九卿声音顿了顿,苏昭的脸色变幻莫测,他笑了笑,慢慢道:“我如今身为皇城司指挥使,难道便连娶一个官宦之女的资格都没有吗?还是父亲觉得,一个有戎狄血统的孩子,根本不配娶四品官以上的人家。”   苏昭听此,眼底难得划过一丝愧疚和复杂,他道:“那自然不是。这与你戎狄的血统无关,只是皇城司指挥使本就是要职,若你妻族势力过大,皇上难免会怀疑你争权夺利。”   这样的理由苏九卿自然也听过许多次了。   他笑了笑,不再言语。   苏昭见苏九卿油盐不进,只得叹了口气道:“罢了,你若不喜欢,为父也不能逼你。这些画像都是我挑选过的女子,家世虽不显,但胜在模样俊秀,你且悄悄,有没有看着顺眼的。”   说罢,苏昭将那些卷轴放到苏九卿的书桌上,转身离开。   待人走了,苏九卿才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他将那些卷轴扔到一旁,又从书桌上拿起一封信,打开来,仔细阅读。   “戎狄王必勒格已至边关,即将入京,昨日问及君之近况,尽答之。”落款的名字是沈欢。   “顾烟,必勒格入京,为何要问我的消息?”苏九卿冷声道。   顾烟的声音自房梁传来:“不知。”   苏九卿似也没想要顾烟帮他回答,只冷声道:“我总觉得父亲忌惮我的婚事跟必勒格也有关系。”   “少爷的意思是?”   “我的生母,只怕出身没那么简单。”苏九卿说到此,将信件丢在桌子上,眼中掠过一抹郁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1 07:35:24 ̄2020-07-11 23:20: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佘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糯米、肉肉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逼问   自那日花宴过后, 宋玉璃深居简出,有意避一避近日来的风头。   只魏惊鸿自有孕后,在家闲着无聊, 便常派人请她过去陪伴。   魏惊鸿年纪渐长, 不比年轻时来的轻松, 才刚一个月, 便有些不稳当,害喜也比平素里更厉害些。   宋玉璃到时,只见魏惊鸿正俯身抱着一个痰盂,吐得昏天黑地,平素里浓妆艳抹的一张脸, 如今素面朝天, 还有些苍白。   “殿下辛苦。”宋玉璃由衷觉得魏惊鸿不容易。   魏惊鸿摆摆手, 命人将痰盂拿走,又摆上一盘能酸掉人牙的梅子, 含了一个,这才有气无力道:“叫你见笑了。”   她说着, 指了指房中的椅子道:“快坐。”   宋玉璃点点头,坐到魏惊鸿身侧。   “这些日子整日闷在家中,无聊的紧。驸马管的严, 不肯叫本宫操心,外头的事一概不知, 今日叫你来, 定要与我讲讲。”魏惊鸿生的美艳动人,美目流转间,露出一丝委屈,颇有些小女儿的天真。   饶是宋玉璃, 瞧着她朱唇微微撅着,也忍不住有几分心动。   “驸马也是担心您的身子。”   魏惊鸿娇嗔道:“小丫头不老实,也在这跟本宫绕圈子,且先说说袁家如何了?”   宋玉璃微微一愣,而后才明白,魏惊鸿这是惦记朝堂中的事呢,只得老老实实一一道来。   “驸马和朝中几个御史已上了折子,参奏袁家贪赃枉法,皇上震怒,下令追查,如今袁家二房的生意和店铺尽数被封,大房在朝中也是岌岌可危。”   魏惊鸿莞尔:“袁家那些酒囊饭袋,定是如此。那袁如霜呢?婚事如何?”   “闵翰林是重信之人,早早放出话来,说不会因此取消婚约,还主动将二人的婚事提前了,想来是怕袁家出事,婚事反倒不好办了。”宋玉璃老老实实道。   魏惊鸿点点头:“不出所料。京中可还有什么大事,本宫这两天瞧驸马回来的时候少,出去的时候多,只怕是领了什么差事吧?”   宋玉璃未料到周易安竟是这样的性子,外头发生的事,当真是一概拦着魏惊鸿,不叫她知道。   她不禁颇有些心虚,可想到自己与魏惊鸿的地位天壤之别,想来她这位“师兄”也是怪不到她头上的。   “戎狄的汗王必勒格将要入京,驸马被安排了迎接之职,是以忙碌了些。”   魏惊鸿神色微变,冷声道:“必勒格?难怪……”   她低声喃喃着,眼中若有所思。   这晃神不过短短一瞬,而后魏惊鸿又恢复了常态,与宋玉璃轻声叹道:“驸马如今,是什么也不愿意告诉本宫了。”   刹那间,魏惊鸿似乎欲言又止,然而她很快掩盖了心绪,换了个话题,与宋玉璃闲聊起来。   宋玉璃在公主府呆了半个时辰,直到周易安回府,才起身告退。   周易安听闻宋玉璃在府中,自免不了要来同宋玉璃打个招呼,而后又送她到门前。   这男子成婚前后,变化倒是极大。   宋玉璃上回瞧周易安,只觉得他不过是个青涩书生,如今再见,却瞧他一身官袍,眉目间平添了两分沉稳,神色安然,有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仿佛是刻意压抑着什么情绪一般。   “老师近日身子可好?听闻临风兄尚在苦读,我亦不好叨扰,还请宋小姐帮我捎句话,待明年他高中之时,我再与他把酒言欢。”周易安言笑晏晏地说道。   宋玉璃自然点头应下。   而后,周易安话锋一转,笑道:“公主殿下向来关心朝政,为皇上分忧,只是她如今这身子,实在不易过于操劳,你若有机会,便多劝劝她。”   宋玉璃笑道:“那是自然。”而后,她略一迟疑才继续道,“周大人近日可好?”   周易安反问:“宋小姐为何有此一问。”   他眉眼安宁,听宋玉璃问这样的话,似乎当真是有些惊讶似的。   宋玉璃摇了摇头:“没有什么。”   离开公主府,坐在马车上,云香瞧着宋玉璃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禁开口问道:“小姐怎么了?这么心事重重的。”   宋玉璃问道:“若有一家人,杀你父母亲人,叫你险些灭族,你复仇之时,会是什么心情?”   云香被宋玉璃问愣了,却还是一五一十答道:“奴婢定会又高兴,又难过吧。”   “是啊。”宋玉璃喃喃道,“可周易安为何会如此平静呢?”   这样的周易安让宋玉璃瞧在眼里,觉得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奇怪。   云香闹不懂宋玉璃什么意思,也不追问,只服侍着她回到宋府。   宋玉璃回到宋家,刚下车便见一辆空马车,正被家中小厮带到后院去。   “家中来人了?”宋玉璃下车时,随口问道。   一个小厮答:“是皇城司的苏九卿苏大人到了。”   宋玉璃听此,刹那间有种回到车上,再转一圈的冲动。   她并未把之前花宴上苏九卿所说之事放在心上,她相信苏九卿对她确有几分情谊,但想来,也不过是这些日子以来,相处后的好感。   苏九卿此人,性子如何孤僻,宋玉璃是深有体会的。   然而,也许是头一回被拒绝,心有不甘。   苏九卿近日来动作频频。   先是放出风声,将之前议亲的人家都推了,还放出风声,说自己早已心有所属。   这些风言风语传了几日,不知为何,突然又销声匿迹了。   尤其必勒格来访,又有人说,必勒格带了一个戎狄的公主来和亲,皇上有意让苏九卿收下这个公主。   本是谣言,却不知为何,突然间就传的有鼻子有眼,很快,就连成亲的日子都出来了。   而苏九卿却显然并不把这些谣言放在眼里,在一次公开场合的应酬上,他故意说得:“我本心有所属,绝不会将就。”   一时之间,京中处处都在猜,让苏九卿放在心上的女子,到底是谁。   而在这节骨眼上,苏九卿跑到宋家来,又是为何?   宋玉璃满心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走进宋家大门。   彼时,苏九卿正坐在客厅,和宋子元品茶。   宋子元十分纳闷,今日苏九卿来此,既不谈正事,也不说明来意,只是东拉西扯了一通,直到听说宋玉璃回来了,他脸上的神色才多少有了些波动。   “宋大人,今日来此,是有一些事希望您告知。”苏九卿笑了笑,话锋一转,突然开始谈正经事。   “请讲。”   “一来,我想听一些关于家母的事,不怕宋大人笑话,这些日子以来,我私下调查,知道一些陈年旧事,觉得有趣,是以想要您为我答疑解惑。”   宋子元听苏九卿打听此事,不禁面色一紧,方要开口说什么,可苏九卿却抬手,示意他等自己说完。   “这二来嘛,是想问关于宋大小姐的婚事。”苏九卿慢条斯理道,“纵然您说,这对玉佩无关婚约,但我对令千金确有些意思,是以厚着脸皮来与你商议,若您点头同意,我过两日便会登门提亲。”   宋玉璃刚进正厅,就听见苏九卿说的这番话,且抬头便可看到,他琥珀色的眼睛咄咄逼人望着自己。   合着是故意等她进来才说的?   宋玉璃满头问号瞧着他,心中很是有些烦躁。   宋子元起先还在犹豫如何搪塞苏九卿,关于生母之事,谁料他话锋一转,竟是觊觎自己的女儿。   “大人说笑了,小女顽劣,只怕会惹大人生气。”宋子元笑道。   “可我就喜欢她惹我生气的样子。”苏九卿慢条斯理地答道,“说实话,我救宋大人,确是为了宋玉璃,如今宋家有了翻身的机会,过河拆桥不认账,似不是君子所为。”   说着,苏九卿看向宋玉璃笑道:“我说的对不对,宋大小姐?”   好啊,这是在骂她呢。   但她可以假装听不懂。   宋玉璃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在二人面前福了福身子:“玉璃有礼了。”   “宋小姐有的礼,苏某人愧不敢当。”苏九卿阴阳怪气道。   宋子元将二人的反应瞧在眼里,心中却有一丝担忧。   他迟疑片刻,才轻声道:“苏大人,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但若小女确实不愿,我自然也不好勉强。再者,此事按理也不该苏大人自己来,该是您父亲出面才是。”   苏九卿听了这话,转头看向宋子元:“宋大人的意思是……”   “只怕,求娶玉璃这件事,只是您自己的意思,苏将军并不知晓吧。”宋子元难得笃定答道。   苏九卿神色僵硬,而后才渐渐勾起嘴角。   他眼里毫无温度,只嘴巴凝着一丝假笑,他一字一顿问宋子元:“宋大人何以见得,我父亲就定然不会同意?”   是啊,宋家和苏家按理说,门第相当,立场一致,若结姻亲,也无可厚非。但宋子元方才的意思,分明是知道,苏昭绝不可能同意苏九卿和宋玉璃的婚事。   宋子元轻叹了一声,站起来道,“公务繁忙,一时分不开身,还请苏大人见谅。玉璃,送送苏大人。”   如此生硬的逐客令,实在是苏九卿平生少见。   宋玉璃点了点头,朝苏九卿使了一个手指。   “苏大人,请吧。”   苏九卿看看这父女俩,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宋大人,我还会再来叨扰的。”   宋子元礼貌地欠了欠身,一副并不在乎的样子。   苏九卿陪着苏九卿出了宋府,一路二人均是冷着脸,不愿说话。   眼看就要到正门之前,苏九卿才回眸看了宋玉璃一眼:“你当真对我,没有半分心动?”   宋玉璃笑了笑道:“说不动心那是假的。苏大人年轻有为,又生的极好,玉璃对您确有些仰慕,但有一件事,我清楚的很,于苏大人心中,朝堂纷争,又或者您自己的权势胜过一切,我这般的小女子,便是能一时被你放在心上,那也只是一时而已。”   苏九卿皱着眉头,看向宋玉璃:“我没有。”   宋玉璃笑着摇了摇头:“只怕我比您自己更懂您。”   “宋玉璃,这世上也只能你把过河拆桥说的如此冠冕堂皇。”苏九卿冷笑一声,“如今看来,我才是真的中了你们宋家的美人计。”   宋玉璃愣了愣,只觉得苏九卿这声音里十分哀怨。   苏九卿瞧着宋玉璃,心中微冷,转身走了。   而宋玉璃回到正厅,宋子元似乎尚在那等她,见她进来,笑道:“可终于走了,为父喝了一肚子的茶水,可是撑得厉害,这都是你招惹来的。”   宋玉璃故作生气道:“到头来,还不是我打发走的,如此要爹爹何用?”   宋子元哈哈大笑,他不问宋玉璃和苏九卿之间的感情瓜葛,也不逼宋玉璃做决定,只淡笑道:“不妨事,也就这一遭了,必勒格马上入京,苏大人想知道的,只怕很快就会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 苏大人内心是很哀怨的感谢在2020-07-11 23:20:41 ̄2020-07-13 07:00: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糯米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劫匪   戎狄入京朝拜, 是大夏国立国之后的大事。   自必勒格入京前数日,整个京城便陷入忙碌之中,处处戒严, 警备森森, 各部的官员也是早出晚归。   这样的节骨眼上, 袁家的事, 也终于尘埃落定。   袁如霜和闵翰林成亲第二日,袁大人便被革职查办,受到牵连的官员也有数人。   沈秀觉得事情有趣,特意跑到宋家来与宋玉璃八卦。   “那闵翰林倒当真是个有情有义,袁家这样的节骨眼上, 人人都避之不及, 他却还敢娶袁如霜, 如今人人都管他叫痴情翰林。”沈秀捧着一杯花茶,笑眯眯道。   那花茶是宋玉璃闲来无聊泡的, 这两日天气渐凉,她身子易寒, 故而做茶来喝。   “痴情翰林?”宋玉璃勾了勾嘴角,不置可否。   若她没记错,上辈子袁家落难时比这辈子晚上许多, 那年南方水患,照例是袁家人揽了救灾的活儿, 修的堤坝, 却一夜之间就被冲毁,至万人死于洪水,天下皆惊。   彼时,那位闵翰林在御史台做官, 每日写文章骂袁家,花样迭出,俨然是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   这样的人,这辈子突然换了方向,迷上了袁如霜?   宋玉璃实在不信,且他总觉得此人有些意思。   “闵翰林是驸马同窗?也是登州人士?”她问道。   沈秀点点头。   “你若有心,可仔细打听打听,这人的师承,家乡,定会有些发现。”宋玉璃似笑非笑道。   “你这人,自己冷心冷肺,便觉得人人都是如此。”沈秀翻了个白眼。   宋玉璃道:“你若不信,我们便打赌。”   “好,赌便赌,若你输了便去城外相国寺寻一支桃花给我。”沈秀大笑道。   相国寺的桃花十分招桃花运,常有京中适婚的女子去折一支养在家中,传闻得此花的,必然能有好姻缘。   “怎的?你如今恨嫁了吗?”宋玉璃笑了笑道,“那便一言为定。”   之后数日,袁家被抄家,袁如霜因嫁了人,没受牵连。   沈秀得意洋洋与宋玉璃说她是赌赢了的,说什么也要去一趟相国寺。   宋玉璃懒得与她计较,只道:“这赌少说也得小半年才算见着真章。”   沈秀瞪着宋玉璃道:“小半年?我可等不了那么久。”   她其实早就想出城游玩,只是近来封城,父母约束,又无小姐妹一起,一直不得行。   今日得了空,便死皮赖脸拉着宋玉璃出了城。   城外相国寺自前朝时便成立,古木森然,钟声袅袅,一派禅意。   这个时节,桃花不开,只有大片大片的绿叶可看。   沈秀气得丢出一根枯草,气道:“怎如此扫兴。”   宋玉璃无语地瞧着她:“桃花春天开,待明年吧,明年我再摘一支送你。”   她好心哄着,沈秀这才勉强接受。   没有桃花,二人在相国寺吃了斋菜,沈秀仍是不甘心,拉着宋玉璃又四处玩耍,及至黄昏,宋玉璃才劝道:“瞧你是玩疯了,天都快黑了,该回去了。”   沈秀这才依依不舍,和宋玉璃分开上了马车。   玩了整日,宋玉璃亦是有些疲惫,她靠在车上,本是闭目养神,而车子没走多远,便停了下来。   外头车夫的声音传来。   “小姐,瞧着外头不知怎的,好像有戎狄人挡路。”   宋玉璃听此,睁开眼睛,心道,难道是必勒格到了?可前两日还听父亲说还得四五日的。   她觉得奇怪,便偷偷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却只见黄昏的官道丧突然闪过一丝寒光。   惨叫声传来。   车夫大喊道:“不好,是打劫的!”   那之后,场面一度混乱起来。   临近中秋,不少人来相国寺上香,这个时辰是有些晚的,但官道上的车马也有不少。   那些世家官眷哪里见过在京郊打劫的悍匪,一时之间马儿的嘶鸣声,女人的惊叫声响成一片。   宋玉璃的马车还在后面,车夫瞧着不好,忙调转马头,朝小路里飞奔。   马车晃得厉害,宋玉璃抓紧马车的边缘,心中狂跳起来。   京城重地,戎狄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里打家劫舍?更何况,必勒格已入大夏境内,若京中当着有人有个三长两短,他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   宋玉璃想不明白,可情势危机,却不许她多想。   云香在她身边,吓得满脸是泪,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尖叫。   外头的车夫突然大叫一声:“不好,咱们被包围了。”   他话音未落,便听一声沉闷的声响,马车夫胸前中了一箭,一头栽下马车。   车帘被掀开,宋玉璃只见外头,十几个穿着骑装的戎狄人,正骑着马追上马车。   “冲着我来的?”宋玉璃瞪大眼睛,喃喃道。   下一刻,一个戎狄人跳上马车,将马匹强硬地停了下来。   果然,宋玉璃猜的没错,外头的戎狄人停下马车,便掀开车帘看了她一眼。   这伙人马足有二十几人,皆穿相同的衣服,领头的人从怀中取出一幅画像看了一眼,与宋玉璃仔细比对过,之后才嘀嘀咕咕了什么。   那些劫匪听此,便上了车,将宋玉璃和云香拉下来,又五花大绑。   此处是京郊荒野,人烟稀少。   宋玉璃和云香被绑了,一路跌跌撞撞,被戎狄人押着走。   他们也不知是不会说夏国话还是不肯说,宋玉璃提出的问题一概不回应,相互交流也只说戎狄话,就这般押着宋玉璃到了一处破庙。   此时,天色渐渐黑了,戎狄人点了篝火,不知从哪里猎了一头鹿烤了。   宋玉璃和云香均是腹中空空,闻着鹿肉的香气,饿得直咽口水。   “各位,劳驾给我们分些吃的啊。”宋玉璃道。   那领头的戎狄人看她一眼,用刀割了一块鹿肉,又示意手下将她们的绳索解开。   鹿肉腥味重,这些戎狄人也无甚手艺,肉烤的半生不熟,并不好吃。   只是宋玉璃和云香都饿了,便是有些腥膻,也还是吃的津津有味。   二人吃饱了,突然见领头的那个站起来,面色不知为何大变,叽哩哇啦说了一通。   劫匪们听了,立刻起身拔刀,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云香紧张的哭起来,小声道:“小姐,我怕。”   宋玉璃道:“怕亦是无用。”   下一刻,这破庙的屋顶上突然“轰”一声巨响,一群黑人从天而降,和那些戎狄劫匪战到一起。   这些黑衣人十分训练有素,剑术招式也差不多,人数比劫匪多些,破庙之内,一时喊杀震天。   宋玉璃正看得傻眼,一个蒙面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将她一把拉起来。   她觉得那人身形十分熟悉,不禁出声道:“苏九卿?”   苏九卿低笑一声,给二人松绑,淡淡道:“走吧。”   此时,战斗已经基本结束,戎狄劫匪死伤过半,也有受伤之人在地上哀嚎。   “大人,这些人如何处理?”顾烟问道。   苏九卿颔首:“无论死活都拖回去,死的验尸,活的先疗伤,再审问。”   “是。”   皇城司照例在顾烟的指挥下干活,苏九卿把云香交给属下照顾,拉着宋玉璃的手腕便往外走。   他的步子迈的大,宋玉璃一路踉踉跄跄跟着,抬眼便见他眉宇间一道深深的皱纹,似十分恼怒。   二人转到角落处,苏九卿才停下,他摘下面巾,冷冷看着她,琉璃色的眸子在夜色里泛着光。   “你如何招惹到这些人?”他口气里竟都是恼火。   宋玉璃冷冷道:“苏大人且搞清楚些,我不过是个官家小姐,哪里有本事招惹戎狄的劫匪,大人身兼皇城司要职,此事好像不该我来查吧?”   苏九卿瞧着宋玉璃扬着小脸,针锋相对的模样,许久才无奈道:“他们是戎狄赫赫有名的杀手,隶属于与必勒格不同的势力,此次入京我们已追踪他们数日,本以为他们要刺杀必勒格,却未料到会在此时出手。”   还有一点,苏九卿没说。他对这些人原本胜券在握,不急于抓捕,乃是想搞明白幕后主使之人。   近来,他查出一些蛛丝马迹,这些人与三皇子似还有些联系,周易安如今对三皇子的势力步步紧逼,只怕他们会铤而走险,刺杀太子或者旁人也说不得。   只是今日万万没想到,苏九卿等来的却是宋玉璃被抓的消息。   且消息还是沈秀夺了旁人的马,一路狂奔回城传回来的,皇城司早在一个时辰前,便没了这伙人的踪迹。   如此,苏九卿突然意识到,这伙人此时入京,搞不好要针对的是自己。   而他们又是如何准确无误,第一步便找到宋玉璃下手的呢?   想到这里,苏九卿当真是后背发凉的很。   宋玉璃看着苏九卿神色复杂的样子,渐渐回过神来。   “你在害怕?”她轻笑一声,突然道。   “后怕。”苏九卿坦然道,他叹息一声,方才的烦躁渐渐在看到宋玉璃的那一刻被安抚了。   他伸手摸了摸宋玉璃的头发,突然间想到上辈子,这人也是这般,不过他一转身的功夫,突然就没了。   这女人实在太脆弱了。   宋玉璃由着苏九卿对她摸来摸去,她看得出来,这一次苏九卿是真的吓坏了。   其实她也吓到了。   毕竟是劫匪,若苏九卿不出现,也不知道她会有怎样的下场。   或死,或生不如死。   下一刻,苏九卿的手摸上宋玉璃的后颈,将她带进自己怀里。   宋玉璃靠在苏九卿结识的胸膛上,慢慢闭上眼睛。   她是贪恋这一刻的安稳的,贪恋一个温暖的胸膛,一只按在她后颈上的手。   宋玉璃突然发现,也许她对苏九卿,比自己以为的,还是要亲近一些的。   “走吧,送你回家。”许久,苏九卿突然说道,他后退一步,在宋玉璃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而后仿佛觉得赚到了一般,轻声笑了笑。   此事京中尚未传开,沈秀那里三缄其口。   宋玉璃回到宋家,只说马车受惊损坏,车夫失足掉下车,耽搁了回家的时间。   但戎狄劫匪竟在京郊迫害百姓和官眷,仍是让皇帝大为震怒,勒令皇城司限期查清幕后主使之人。   皇城司地牢里,地上的血流的到处都是,拷打的声音此起彼伏,苏九卿坐在为首之人的面前,以戎狄语慢条斯理的问道。   “我们来交换条件吧,你可以不必供出你的雇主,但只要你给出一条有用的信息,我便绕你一个兄弟的命。”   那奄奄一息的戎狄人缓缓抬起头来。   “当真?”   “我没必要骗你。”苏九卿淡淡道,“而你也没有选择。”   戎狄人听此,突然微微一笑,用生硬的夏国语缓缓说道:“必勒格汗王想把汗王之位传给你,苏大人。” 第40章 必勒格   四日之后, 必勒格抵京。   戎狄的使团入城的时候,京城几乎所有的人都倾巢而出,道路两旁的酒楼茶肆皆是人满为患。   那日虚惊一场, 为了宋玉璃的闺誉着想, 宋家并未声张, 便是宋夫人也只当宋玉璃是马车出了故障, 因而归家晚些而已。   沈秀在京中最大的酒楼里定了一间包房,拉着宋玉璃也来看热闹。   只见戎狄的使团足有百人,人人的腰间都悬着弯刀,他们与中原人相去甚远,浅色的卷发和眸子, 高挺的鼻梁在日光下十分显眼。   “有朝一日, 戎狄人竟也能大摇大摆入得上京城了。”沈秀冷笑一声, 神色间并不友好。   沈家几代人都埋在边关,沈秀对戎狄人十分不待见。   “既看不惯, 又何必来看?”宋玉璃无奈道。   沈秀回眸瞪她一眼:“你便不想知道,那日绑了你的人都是什么样的人吗?”   宋玉璃斟了一壶茶, 又捏了一块点心填进嘴里才道:“想杀我的,定不是戎狄人,便如戎狄人觊觎我大夏国土多年, 却始终攻不破。若有朝一日,他们真的攻城略地, 那也定是我大夏国内出了奸细。”   戎狄人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苏九卿看起来并不准备告诉她。   自那日二人分开后,宋玉璃再不曾见过苏九卿,她心里泛着嘀咕,总归是有些不好的预感。   沈秀呸了宋玉璃一口, 气道:“整日里与我咬文嚼字,我又听不懂,快来看,我好像瞧着必勒格了。”   宋玉璃听此,也放下点心,凑到窗边瞧过去。   必勒格既没有坐马车,也没有乘轿子,而是骑着马进入上京。   他身形庞大,如一座小山似的,压在一匹汗血宝马上,这个天气,他穿着绸衣,头顶的帽子上插着一圈鹰羽。   必勒格瞧着是四十岁上下的年纪,蓄一把胡须,举手投足间,有种放荡不羁的豪放。   沈秀眯着眼问道:“我若在这里,一箭朝他射过去,会如何?”   宋玉璃凉凉地道:“沈家大概会被满门抄斩。”   沈秀气呼呼瞪了她一眼。   队伍的最后,是戎狄送给大夏国的礼物,好几车的上好皮子,后面还有一眼望不见头的笼子,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走兽,而最后一个木笼里,却装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是标准的戎狄血统的美人儿,蜜色的皮肤如同抹了蜂蜜,在阳光下泛着光泽,轮廓深沉而秀气的脸叫人看一眼,便会被吸引。   而最重要的是她妖娆的身材,她上身只穿了一条抹胸,纤细的腰身和饱满的胸膛人人可见。   苏九卿遥遥看着那车中的女子,淡淡问站在身旁的苏昭:“我母亲可也是这样入城的?”   苏昭气得脸色铁青,却因不得发作,一声不吭。   必勒格带来的使团有大半是要随他一起觐见陛下的,而苏九卿和苏昭带领的人马正是迎接他们的。   必勒格远远便瞧见了苏九卿,他的嘴角勾着笑容,待靠近时,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苏九卿,笑道:“你就是苏九卿?我终于见到你了。”   苏九卿欠了欠身,浑然不在意地说道:“必勒格汗王,久违了。”   必勒格哈哈大笑起来,他看向苏昭,似笑非笑道:“你是个幸运的男人,有一个像苏九卿这样的儿子。”   苏昭脸色先是发白,而后转红,最后成了黑色。   他冷声道:“汗王说错了,苏九卿有今天,都是我的悉心教导和陛下的栽培。”   必勒格哈哈大笑起来:“走吧,去见你们的陛下,我有一笔买卖要和他谈。”   必勒格进入正殿,十分顺从的按照大夏国的礼节向德兴帝行了君臣之礼,给足了德兴帝面子。   这之后,必勒格献上礼单,除了照例的牛羊之外,还有那个被装在木笼里的女人。   “格桑是我们草原上最美的女人,按照惯例,我将她先给陛下。”必勒格俯身轻声说道。   德兴帝的面上流露出一丝复杂神色,他看向必勒格,淡淡道:“朕的年纪,不再需要美人了。必勒格汗王还是把她带回去吧。”   “皇上说笑了,送出去的礼物哪有收回的道理。这个女子已属于陛下,若您不喜欢,杀了她也无妨。”必勒格说的十分轻巧。   德兴帝轻笑一声:“你们戎狄人也懂什么叫美人计吗?”   “戎狄人只是喜欢送礼物给朋友,牛羊甚至是女人。”必勒格笑道。   这句话显然取悦了德兴帝,于这件事,他未再说什么。   二人的见面并未持续多久,早在必勒格入京之前,两国便为领土和通商问题,进行了数轮磋商。   戎狄人要求互市,且均取消税负,这个德兴帝准了。   大夏与戎狄做买卖,总归是赚的多,赔的少。   可另一个要求却是关于领土,到底该以河为界还是以山为界。   这件事两个国家的老祖宗当年就撕过很多回,必勒格照例打蛇上棍,越说越好像是大夏欺负戎狄似的。   这一回,德兴帝没有松口,两侧的御史都擦了把冷汗。   果然,关于领土的细节,暂且搁置,日后再让双方使团争出个结果出来。   必勒格自正殿出来,只见苏九卿已等在外面,见他出来,他欠了欠身,淡淡道:“必勒格汗,使团入京以后的安全和防卫交由我来管理,还请您随我来。”   必勒格瞧着苏九卿,眼前一亮,脸上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和喜爱。   “我在草原上听过你苏九卿,你有戎狄血统。”   苏九卿点点头:“确是如此。”   “你的血统才是这世界上最高贵的血统。”必勒格低语道,“若有机会,我想跟你单独见面,私下聊聊。”   苏九卿笑了笑:“那就今晚。”   戎狄使团下榻的地方是京中一座大宅,乃是一个富商所有,苏九卿征用了宅邸,作为戎狄使团临时的居所。   必勒格所居住的正是这个宅子的主屋,这富商早年得罪过不少人,常有杀手刺客追杀,因此在主屋中留有一条密道。   苏九卿,密道出口在另一条街的杂货铺里,这一日夜,他利用这条密道,秘密去见了必勒格。   “我听说,孤狼那些人已经落在了你的手里,想来你对我此行的目的已然知晓。”必勒格看着苏九卿,眼底的笑意掩饰不住。   苏九卿一晒:“那些杀手说你要让我到草原继承汗王之位。”   那日,那些戎狄杀手已将他们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   苏九卿的生母莲姬正是必勒格的妹妹巴德玛,年幼时曾因战乱与哥哥失散,这才流落到大夏,成了一名舞姬。   而就在苏九卿两岁的时候,必勒格已经联系上了自己的妹妹,想要把她接回草原,却未料到巴德玛突然病故,此事这才作罢。   必勒格点点头:“戎狄人强者为尊,我的儿子们很不争气,如今我叔叔的孩子实力强大,我的儿子对付不了他,只有你,反而最像我们家族的人。”   苏九卿挑了挑眉道:“你就不怕我到了草原,将你取而代之?”   必勒格一晒:“我今年已经四十五岁了,这在草原上本就是快要去见祖先的年纪,我并不怕这些事。”   苏九卿淡淡道:“可是在大夏,如我这般的人,活到六十岁七十岁,也并无难事。”   “可是苏九卿,你不是一个甘于平庸的人,你是雄鹰,不应该被困于方寸之间,你蔑视权威和礼教,在这里,你连娶一个心爱的女人都做不到。你的血统注定了你无法真正得到皇帝的信任,你心甘情愿如此吗?”   苏九卿眯了眯眼:“看来汗王对我是志在必得的。”   必勒格笑起来:“我对此,十分有信心。我会在这里呆一个月,希望我走的时候,你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宋玉璃半夜间醒来,她睁开眼,便觉屋内坐了一个人。   她的惊叫声含在喉咙里,下一刻才意识到那人是苏九卿。   他穿着一身黑衣,身上有些霜露的潮湿,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宋玉璃只穿着贴身亵衣,她坐起来,抱着被子,一脸狼狈地瞪着苏九卿。   “深更半夜你做什么?”宋玉璃气道。   苏九卿满心的愁云,不知为何,瞧着惊慌失措的宋玉璃,突然间就消散了许多。   “半夜睡不着,突然想瞧瞧你。”   宋玉璃一脸疑惑,她喃喃道:“这人莫不是傻了吧。”   苏九卿突然起身,凑了过来。   宋玉璃吓了一跳,整个人蜷缩到床角,抱紧了被子,惊恐地看着他:“你做什么?”   苏九卿低笑着摇了摇头:“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   今夜的苏九卿有些古怪,宋玉璃两辈子加起来也从未见过他这样多愁善感的样子,眼里似乎尽是惆怅。   必勒格的话让苏九卿很是惊诧和不安,他身处高位多年,自然知道在他的这个位置上,通敌之罪是多么严重。   他便是不答应必勒格,只要他将这个风声散播出去,此事便多多少少会影响皇帝的判断,对自己极为不利。   而不知为何,上辈子并不曾发生这些事。   苏九卿隐约觉得,必勒格来到京城,定是因为这辈子的变数。   他一路往苏府返,一边想一边不知不觉拐进了宋家。   毕竟宋玉璃是这世上唯一也活了两辈子的人。   待苏九卿到了宋府,他才突然意识到,如今已是深夜,他便悄无声息潜进来。   宋玉璃睡得正好,懵懂的脸十分安然。   他禁不住坐了一会儿,却未料到宋玉璃恰好醒了过来。   “必勒格说,我的母亲是他的妹妹。”苏九卿难得的眼底透露出一丝茫然,“他想要我去戎狄做汗王。”   “什么?”宋玉璃愣了愣,未料到苏九卿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个消息实在过于震惊,以至于宋玉璃忘了气愤苏九卿半夜登堂入室的浪荡之举。   仔细想来,上辈子戎狄确实也派了使团,但领头人并非必勒格。   难道这些变数,都是因为宋家导致的?   一时之间,她也有些狐疑。   “此事若传入皇上的耳朵里,只怕……”   苏九卿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这件事非同小可,一时之间,宋玉璃几乎忘了她此时的处境,帮苏九卿仔细分析起来。   “且不提戎狄素来有我大夏的探子,皇上对此事不见得全然不知晓,一直隐忍不发,只怕也有试探之意,便说戎狄贫寒,照我来看并不是个好去处。”宋玉璃认认真真道,“大人还是想法子回绝了才好。”   可是,如此一来,宋玉璃忍不住蹙眉:“如此看来,那日劫持我的劫匪,会不会也与此事有关?”   否则,她实在想不通,那些戎狄人劫持她做什么?   “是啊。”苏九卿叹息一声,伸手摸了摸宋玉璃的后颈,“人人都知道,你才是我的软肋。”   宋玉璃只觉一双微凉带着薄茧的手划过她的皮肤,让她微微战栗起来。   她忍不住红了脸,狠狠瞪了苏九卿一眼。 第41章 撩拨   苏九卿没个正形, 与宋玉璃说了两句话,便开始撩拨,宋玉璃气道:“还不快滚。”   “不过说两句话, 宋大小姐便要下逐客令吗?”苏九卿调笑道。   他话音刚落, 便听门外传出一阵摩挲声, 云香的声音隐约传来:“小姐?”   宋玉璃和苏九卿皆是一惊。   苏九卿身形轻巧地上了宋玉璃的床, 不等她反应过来,便揽住她蒙头盖上被子。   云香推门而入。   宋玉璃只得闭着眼,假装熟睡。   她躺在床上,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贴紧了苏九卿,清晰地感觉到那人身上的热气, 侵袭而来。   黑暗之中, 宋玉璃感到苏九卿的手还住了她的腰。   她浑身僵硬, 方要掀开被子,却被苏九卿飞快抓住双手。   “别动!”那人的热气喷在她的耳后。   宋玉璃的脸在黑暗中刹那间变得通红。   温香软玉在怀, 苏九卿也绝非君子,身上一阵阵热气涌出来, 免不得呼吸急促。   刹那间,上辈子的记忆骤然间喷涌而出。   他们毕竟是有过肌肤之亲的,还不止一次, 于苏九卿来说,那些曾经的旖旎回忆, 只要想起来免不得就会有些异动, 更何况曾经朝思暮想过的人,如今就在怀里。   宋玉璃觉察出苏九卿的变化,脸色愈发黑了起来。她的手搭在苏九卿的胳膊上,狠狠掐了他一把, 只可惜他是练家子,手臂硬的像石头,并无什么效果。   云香进来转了一圈,没察觉到什么异样,嘀咕道:“难道是我听错了?”   说罢,她转身走了。   待人一走,宋玉璃便离开掀开被子,狠狠推了苏九卿一把。   苏九卿抵着墙壁,闷笑起来。   他有些依依不舍地又用力抱了她一下,这才自床上下来,压低声音道:“宋玉璃,若我去戎狄,你肯与我同往吗?”   宋玉璃翻了个白眼:“滚!”   苏九卿听此也不恼,笑道:“我走了。”   说罢,他转身出了房门,不出一丝声响地消失了。   宋玉璃见他真的走了,这才起身,难得地露出一丝怅惘之色。   被褥里还藏着苏九卿的气息,宋玉璃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突然便有些睡不着了。   思绪纷乱之间,宋玉璃一会儿想着如今朝中局势,一边想着必勒格的意图,而后她后知后觉地想,这样大的事,苏九卿为何第一时间跑到她这里来?   想到此,宋玉璃又想起方才不过刹那的接触,上辈子的记忆也跟着纷至沓来。   曾经的亲密无间,对如今的宋玉璃来说,也不过是半年前的事,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早些睡觉。   而此时,深夜之中的皇宫,一封密奏已呈现在德兴帝的面前。   已过子时,处处都灭了灯,只有御书房仍灯火通明,德兴帝神色诡异地坐在桌案前,将那封密奏来来回回看了数遍,才不可思议地皱紧了眉头。   “传朕旨意,宣三皇子觐见。”   外头的太监总管听了,不禁略一迟疑。   “皇上,现下已是子时一刻了?”   “去吧,你且放心,老三此时,定是睡不着的。”德兴帝冷笑一声。   没多久,三皇子魏思静果然匆匆入宫,跪在德兴帝面前。   德兴帝屏退左右,尤其将身边的影卫尽数都遣出去,才开口道:“老三,你这消息从何处而来?”   魏思静听此,忙道:“父皇明察,儿臣近些日子刚刚训练了一些探子,因怕戎狄使团入京,对父皇不利,这才令底下四处探查,却未料到得到这样的消息,且必勒格对此并不曾隐瞒,还常与属下谈论。”   德兴帝冷笑一声:“必勒格是心知苏九卿不会愿意,是以在断他后路呢。”   魏思静脸色微变,小心翼翼道:“虽说如此,但必勒格毕竟是戎狄大汗,若当真重金许诺,苏九卿那厮难保不会动心。父皇,他身上毕竟也流着戎狄人的血!”   今日必勒格一入京,魏思静便收到了必勒格有意要将苏九卿带回戎狄,作为储君培养的消息。   这些日子,郑家被长公主一党打的毫无还手之力,接连折损势力,魏思静正暗暗咬牙,却未料到戎狄人却送了如此大的一个把柄给他,他如何能不心动。   是以,他马上写了密奏给皇帝。   他心知自己这位父皇多么多疑,便是再信任苏九卿,也绝不会允许有威胁大夏国安危的人存在。   那苏九卿这一遭,定然不会有好下场。   想到此,魏思静暗暗出了一口气。   “儿臣心知父皇惜才,若是父皇不忍心,儿臣愿意代为效劳。”魏思静见德兴帝神色微妙,又加上一句,此时他脸上毫不掩盖地露出杀机。   德兴帝闭了闭眼睛,轻声道:“罢了,做的干净些,不要叫戎狄人留下把柄。”   魏思静心中一喜,忙点头称是,转身离开。   御书房中静悄悄地,德兴帝突然觉得有些疲惫,他走到书架前,突然伸手从角落里,取出一幅画卷打开。   画卷之上,一个妖娆女子明眸流转,舞姿动人,栩栩如生。   德兴帝看着画卷上的女子,轻轻叹了口气:“朕当年杀了你,如今又要杀你的儿子。你若底下有知,却不知会不会入我梦中来……”   德兴帝遣散了影卫,秘见魏思静的消息,第二日便传到了苏九卿的耳朵里。   苏九卿看着密报,冷笑一声:“顾烟,我猜魏思静听到了什么风声。”   顾烟自房梁上探头下来:“那大人预备如何?”   “那些杀手如何了?”苏九卿淡淡问道。   “还有三人能答话。”顾烟老实回答,这话说的十分微妙,那些被皇城司关押的戎狄劫匪总共有七八个活口,但经过几日的审讯,如今已折了一大半,或神志不清,或重伤昏迷,但绝无任何一个有性命之虞。   因当初苏九卿要留活口,皇城司便让他们定然都是活口。   “好好审,看看能不能撬出魏思静的事来。”苏九卿神色阴沉的命令道。   “是。”   纵然朝堂之上暗流汹涌,但表面上还是一团祥和。   皇城司负责京中一切防护事宜,戎狄使团的安全自然也在这范围之内。   必勒格是个很能折腾的客人,今日要看杂耍,明日要看歌舞,这一日,他心血来潮,要到京郊去看运河。   上京城城郊有一运河,自这里登船,沿途经过苏杭、淮南,最远可至长江。   若在逆流而上,便可到蜀中前唐的地盘。   这条运河贯穿整个大夏的领土,是商贸往来的重要枢纽。   为了欢迎必勒格,这日运河上更是专门安排了赛龙舟的节目。   如今七月流火,天气渐凉,倒是个好时节。   运河边如此热闹,京中不少富贵人家也跟着去了。   宋夫人苦夏厉害,宋雨彤又恰巧身子不爽快,宋子元便只带了宋玉璃一人前往。   运河畔画舫林立,宋玉璃登上船,便见沈秀亦是装扮好了,喜气洋洋拉着她到了围栏边。   只见运河两岸,波光粼粼,画舫停在岸边,运河中央,两艘龙舟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快略过,又在远处的急弯处骤然转弯,掀起泼天的巨浪,引来无数喟叹之声。   “瞧瞧,瞧瞧,今日这龙舟,赛的比端午时还好看呢。”沈秀兴奋地说道。   “只怕不光是冲着戎狄使团去的吧?”宋玉璃笑道。   沈秀笑道戳了一把宋玉璃的肩膀:“就属你鬼机灵。听闻今日好彩头,三皇子自掏腰包,赢了的龙舟能得千两黄金!”   宋玉璃惊讶道:“倒是大手笔。”   “可不,听闻他属龙,近来又有高僧指点。”沈秀说到此,压低声音道,“说他如今潜龙在渊……”   宋玉璃不置可否,据她所知,上辈子太子和三皇子争来争去,三皇子始终是被压着打的那个,闻家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三皇子身边的左右手郑家和袁家,也委实不像样子。   此时,运河中最大的一艘画舫,自宋玉璃的眼前飘过。   那画舫上张灯结彩,乐声阵阵,她抬起头,便能瞧着穿着花里胡哨的戎狄使团和其中的苏九卿。   苏九卿今日穿着官服,白底银纹的老虎在阳光下格外张扬。   他站在必勒格身边,不知说了什么,必勒格哈哈大笑起来。   苏九卿不经意间抬头,恰好与宋玉璃的目光撞在一起。   他朝她微微一笑,琥珀色的眸子竟是宝石般的光芒。   宋玉璃像是被蛰了一下,不自然地后退半步。   “怎么了?”沈秀莫名道。   “太晒了,咱们下去。”她说着,拉着沈秀躲到船舱里去了。   苏九卿看在眼里,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必勒格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道:“在我们戎狄,若是哪家的男人看上了一个女子,便会骑着马,带着兄弟冲到那姑娘的帐篷前,和他的父亲兄弟打一架。若是赢了,那姑娘就归这小伙儿了。”   苏九卿微微一晒:“那若姑娘不喜欢那男人呢?”   必勒格笑道:“怎会不喜欢?在草原上,能打架的男人,姑娘们都喜欢。”   “所以这就是我们的不同。”苏九卿淡淡道,“有道是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草原上,能打仗有力气的男人才能护得住妻子,是以,女人们只能等着男人来选。因为若不这般,她们便会饿死冻死或者被旁人掳掠。但我们大夏如今是太平盛世,自不必这般委屈求全。”   这话说的十分尖锐,必勒格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硬。   “那若是大夏率先放弃了你呢?”   苏九卿笑了笑道:“必勒格汗多虑了,我若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岂不是枉费您的欣赏。”   必勒格露出一个古怪的神色,他道:“但愿你还能如此自信。”   宋玉璃躲在船舱里,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沈秀见此,气道:“龙舟画舫你不看,躲在这里无聊,你这人真是没趣儿的很。”   “你懂什么?”宋玉璃笑道,她只是不想见着苏九卿。   这两日一入了夜,她便忍不住想起那个苏九卿突然造访的夜晚,便是将床褥都换了个遍,宋玉璃似乎还能感受到苏九卿在那里的气息。   她如今便是听到苏九卿三个字,便觉得脑壳疼,怎能忍受这样的折磨。   沈秀方要嫌弃她两句,便听外面传出一阵脚步声,没多久,林沅沅走了进来。   宋玉璃挑了挑眉,只觉得不像是好事。   林沅沅自上回花宴闹了个没趣,已与宋玉璃多日不曾相见,听闻最近她的亲事也定下来,是个门当户对的参将家,本以为她今日不见得前来,却未料到还是来了。   “宋玉璃,我想与你单独聊聊,你可愿与我到岸上去谈?”林沅沅细声细气道。   宋玉璃本不愿理会她,可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又觉得不忍,于是叹道:“好,我们去外面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5 07:12:05 ̄2020-07-16 22:00: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佘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遇险   运河两岸, 杨柳依依,宋玉璃和林沅沅沿着河岸散步,身后丫鬟仆从们远远的坠着, 听不到二人的谈话。   林沅沅眼圈通红, 忽而开口道:“我是真心喜欢苏大人的。以往在边关, 便听闻他的事, 入京后更是魂牵梦萦,之前言语间冒犯你,也是一时情急,还请见谅。”   这样的低姿态倒叫宋玉璃颇有些惊讶。   她笑了笑道:“不妨事,小女儿在闺中, 本就没什么事情, 有些小龃龉也是常事。”   林沅沅向来知道宋玉璃性子大气, 见她这般,顿时安下心来。   二人有说有笑又聊了一阵, 倒是比初见时关系融洽了不少。   今日阳光正好,岸边微风习习, 并不炎热。林沅沅和宋玉璃有说有笑,却听身后传来一阵喧哗。   宋玉璃回眸看过去,只见竟有一群黑衣人与穿皇城司官服模样的人打成一片, 喧闹着朝这边来了。   皇城司那边,为首的正是苏九卿。   苏九卿觉得今日之事十分古怪, 这些戎狄模样的杀手突然冲向必勒格所在的画舫, 皇城司照例派人拦截。   却未料到这些人且战且退,很快到了岸上,引他们脱离运河范围,越发往密林的方向去了。   苏九卿方要下令截杀, 便看到岸边呆呆站着的宋玉璃和林沅沅,不禁气结。   宋玉璃眼看杀手们朝她的方向过来,忙拉起林沅沅道:“快,咱们快跑!”   这样的时候若是沦为人质,那多半是小命没有的。   林沅沅自小在边关长大,跑的比她还要快些,二人带着仆从丫鬟,慌不择路地,竟朝林子深处的方向跑去。   苏九卿一边对敌,一边用余光瞧着二人,见她们的方向不对,怒喝一声:“回来!”   然而,为时已晚。   宋玉璃被林沅沅拉着,一头栽进树林里,林中一片静谧,稀疏的树木间,影影绰绰有不少黑影。   林沅沅突然停下脚步,宋玉璃猝不及防撞在她身上。   她感到林沅沅浑身一阵颤抖,几乎站立不稳,于是也跟着探头向前看了一眼,只见矮树之间,有不少黑衣蒙面人手持弓弩,阳光下,处处都泛着寒芒。   这些人清一色的眸色浅淡,面目狰狞。   宋玉璃心中咯噔一下,拉起林沅沅便往回跑。   一边跑,宋玉璃一边朝苏九卿大喊:“快撤,有埋伏!”   她身后,立刻传来阵阵骚动,戎狄语的叫骂声传来,而后便是铺天盖地的箭雨。   宋玉璃不敢回头,只咬牙拼命往前跑,想今日只怕要命丧于此了。   身后不断传来血肉刺破肉体的声音和惨叫声。   先中箭的是跟着林沅沅和宋玉璃的年迈婆子,而后则是年纪小的丫头和青年仆役。   宋玉璃不敢回头,只闷头朝苏九卿的方向跑过去,苏九卿亦带着人且战且退,往宋玉璃的方向汇合,最后带着皇城司的人退到河岸边上。   此时,刺客们已全部露出行迹,那小树林中,竟足足埋伏了五六十人。他们人数上占据优势,而皇城司只余二十人,且还有宋玉璃林沅沅和余下的几个毫无战斗力的平民。   苏九卿慢慢蹙起了眉头,以戎狄语开口问道:“你们受谁指使?”   那些刺客见事情败露,免不得是一场恶战,面面相觑一番,也不说话,只展开弓弩。   苏九卿见此大吼一声:“所有人都跳水!”   而后,他自己却没有再动,只带着皇城司的人站在岸边,以手中长剑,打掉来袭的弓弩,为余下的平民争取时间。   宋玉璃心中记挂,却也只能转身,跳入河水之中。   宋家出身江南,家中儿女但凡曾去老家住过的,都是识水性的,但林沅沅家在漠北,却是不善此道,一入河中,便沉了底。   宋玉璃忙下水将林沅沅拉起来,往河对岸游过去。   她将林沅沅推向岸边,这才回眸去看苏九卿的状况。   只见皇城司人也尽数跳入水中,也不知是谁受了伤,水面上泛起一片血色。   戎狄杀手们显是不识水性,站在岸边哇哇狂怒了一阵,用弓弩朝水中射箭,直到这些人离开了射程范围,才不得不沿着运河搜寻可以渡河的法子。   宋玉璃喘息着上岸,带着宋家的家丁去帮皇城司的人。苏九卿的属下有不少人负了伤,更有一个伤势严重,瞧着像是要挺不过去了。   苏九卿的肩膀也挂了彩,但他似乎毫不在意的样子,只自贴身的锦囊里翻出伤药,闷不吭声地给属下们上药。   宋玉璃也清点了一下自家下人的伤亡,婆子和丫鬟几乎全军覆没,只云香身子好,运气也不错,竟是全须全尾,家丁也死了两个。   林沅沅的家人也差不多。   她和林沅沅并排坐在树下,看着苏九卿带着皇城司的人给所有伤员包扎伤口。   “这京城之中,怎会有戎狄人?”林沅沅面色苍白地问道。   宋玉璃摇了摇头,喃喃道:“是啊,五六十号杀手,悄无声息地埋伏在京郊,如今在我大夏国,戎狄人已能随便进出了吗?”   想到之前的劫匪,宋玉璃皱了皱眉头。   也许是因为差点中了陷阱,苏九卿面色十分难看,稍加修整之后,便提着剑朝宋玉璃和林沅沅走来。   二人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衣衫贴着身体,露出女孩儿家姣好的曲线来。   “戎狄杀手随时都有可能追来。我们必须马上赶回画舫,方才落水,已然离着画舫越来越远了,只是生死攸关,跑不动也要跑。”苏九卿淡漠说道,“我已命顾烟先行一步,去取两身衣裳,待会儿会折返送过来。”   林沅沅见着苏九卿,怯生生地低下头,只宋玉璃装模作样,一本正经地福了福身子:“那就多谢苏大人了。”   苏九卿瞧她的样子,微微一晒,也不多言,转身便走。   如此足足走了半个时辰,宋玉璃和林沅沅才回到画舫,二人都是穿着斗篷进到船舱的,待宋玉璃脱下衣裳,沈秀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   宋玉璃轻叹了口气:“一言难尽啊。”   没一会儿,外头传来敲门声。   却是个皇城司的影卫。   “宋大小姐,今日之事只怕还需劳烦您提供一些线索。苏大人请您换身干爽衣裳,他马上就到。”   “好,我知道了。”宋玉璃应了一声,忙用布巾擦干身体,又匆匆忙忙换了身衣裳。   沈秀看的目瞪口呆。   宋玉璃摆了个噤声的手指,压低声音道:“日后再说。”   没一会儿,苏九卿便到了。   他亦换了身衣裳。   沈秀见此,忙借故离开。   船舱之中,只余下宋玉璃和苏九卿两个人。   宋玉璃蹙眉道:“今日这埋伏可是针对你?你到底……”   她话未说完,苏九卿已上前一步,将宋玉璃狠狠抱紧怀里,像是恨不得将她嵌在身体里。   宋玉璃惊叫一声,方要推拒,下一刻苏九卿的大手已捧上她的脸,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去。   这吻如疾风暴雨,宋玉璃一时之间竟是全然无法挣扎。   苏九卿凶狠的像一头野兽,二人的牙齿碰撞在一起,磕到了宋玉璃的唇角。   她一时吃痛,张开嘴,苏九卿趁机长驱直入,搜刮她口中的每一个角落。   他吻着吻着,似乎还不过瘾,一把将宋玉璃拦腰抱起,扔到船舱里的软塌上,又俯下身,继续亲吻。   一边吻,他的手指已然开始熟练的四处点火。   刹那间,上辈子的记忆一同涌出来。   仿佛记忆里对这具身体也产生了反应,宋玉璃面色潮红,伸手按住苏九卿的手,结结巴巴道:“你……你干嘛……”   苏九卿的双眼因为情动而变成深色,他喘息着看着宋玉璃,伸手摩挲着她的嘴唇,当真如同一只老虎,在细细嗅着自己的猎物。   “今日我差点以为会护不住你。”苏九卿声音嘶哑地说道,他似乎第一次有些后怕,“若是如此,我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宋玉璃微微一怔,愣愣看着苏九卿。   她并未想过,苏九卿对她的情谊会有如此浓烈,一时之间,不禁呆住了。   苏九卿把宋玉璃拉起来,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就这么抱着,不许她动一分,许久才小声道:“今日若不是你,我只怕要命丧当场了。”   若是进了戎狄杀手们的包围圈,一通乱箭,便是苏九卿也无法保证,自己就一定能从其中跑出来。   可,宋玉璃若因此被伤到一分一毫,苏九卿也更无法容忍。   他在岸边见她无恙时,便已几乎无法忍受地想把她这样拥入怀中。可是大庭广众,他不愿让宋玉璃难堪,是以才等到现在。   宋玉璃被苏九卿抱在怀里,身边都是他的气息,还有淡淡水汽。没一会儿,她便清晰地感觉到苏九卿身上的变化,不禁面色更红了。   “你先放我下来,好不好?”宋玉璃小声道。   “不好。”苏九卿执着地抱紧了一些,低笑起来,“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就这样抱着你一会儿就好了。”   二人紧紧贴在一处,耳边只有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宋玉璃的头枕在苏九卿的肩膀上,只觉得安心至极。   她突然觉得,她其实是喜欢苏九卿的吧。 第43章 风雨欲来   刺杀事件在京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苏九卿自执掌皇城司以来,还从未受过这样的暗算,他心中有气, 以护卫戎狄使团的名义把京城各个世家查的鸡飞狗跳。   德兴帝心知肚明, 私下里训斥了三皇子一番, 嫌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如今打草惊蛇,只怕一时半会儿很难再下手。   但眼下树欲静而风不止,魏思静想要息事宁人,可苏九卿却不准备将此事了了。   皇城司几乎搜完了京城内外的每一个角落,那些戎狄刺客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再没踪迹。   苏府之内, 苏九卿拿着城防图仔细观察, 神色间的戾气仿佛随时准备大开杀戒。   顾烟推门而入,压低声音道:“探子来报, 确在那里发现了些蛛丝马迹。”   苏九卿冷笑一声,而后在城防图上画了几处圈, 笑道:“走,去找必勒格。”   必勒格因遇到刺杀,这两日都窝在使馆, 并不出门,今日见苏九卿到, 以为他已想通, 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想来,你已查清了害你之人。大夏人阴险狡诈,你该好好考虑一下与我一同回草原。”   苏九卿勾了勾唇角:“我还不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做出叛国之举。”   说着, 苏九卿将一封信交给必勒格:“只是我这人睚眦必报,最是小心眼,谁要我的命,我便要他的命。汗王既然有诚意与我合作,不知能否帮我这一回。”   必勒格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你要做什么?”   苏九卿淡淡道:“请汗王派人,将这封信送给太子。”   “太子?”必勒格不明所以,“此事是太子所为?”   苏九卿摇了摇头:“看过这封信,你便知分晓。”   必勒格打开信,发现这封信是以必勒格的口吻所写,言说要与太子魏思源合作,因为之前在运河上出现的刺客乃是三皇子魏思静所派。   魏思静与必勒格的叔叔勾结,戎狄刺客都是荣敌人派进来,被魏思静放入京城的。   “这……”必勒格不禁一怔。   “这信所写的是七分真三分假。魏思静手下确实圈养了一批戎狄刺客,但却并无与您那位野心勃勃的叔叔联系。”苏九卿一晒,大大方方解释道。   “所以,你已查清,那日的刺客是谁指派?”   “正是如此。”苏九卿淡淡一笑,“此事不必我来出面,只需交给太子,自有人借机将魏思静拉下马,再无翻身的机会。”   必勒格哈哈大笑起来:“好一招借刀杀人,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苏九卿冷笑一声:“敢动我皇城司,便该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样的本事。”   之后没过几日,三皇子突然被秘密软禁在府中,郑老太公上奏折要求告老还乡,而这一次,皇帝准了。   这些震动因有戎狄使团在此,进行的十分隐秘,并不曾大肆炫耀。   宋玉璃还是听了宋子元说了,才知道的。   单看京城,仍是一派繁华,郑家和三皇子府也不曾有半分寥落的迹象。   然而,只有朝堂上紧要的官职才明白,三皇子已在夺嫡的斗争中彻底落败了。   如此,一晃十来天过去了,戎狄使团的出使也到了最后,临走之前,必勒格仍是不厌其烦地劝说着苏九卿,可惜,苏九卿却不为所动。   “汗王说笑了,我既生于大夏,长于大夏,并没有背井离乡的打算。”   必勒格却笑着低声道:“苏九卿,话不要说的那么满,也许你很快便会来找我。”   苏九卿蹙眉看着必勒格,并不全然理解他话中之意。   宋玉璃自那日在运河边受惊,回到家便被大呼小叫的宋夫人给关了禁闭,不但大夫一天三回诊脉,各种补品汤药更是流水似的送进来,到最后宋玉璃整个人胖了一圈。   直到宋子元看不下去,好说歹说,才将夫人劝走。   宋玉璃这才逃出生天,捂着胸口哀怨地看了宋子元一眼:“父亲怎来的这么晚。”   宋子元笑道:“女儿见谅,为父公务缠身,这不一得了空,便来救你。”   宋玉璃这才点了点头。   “长公主递了帖子来问你伤势,你今日若得了空,去瞧瞧她也好。”宋子元笑道。   宋玉璃因此收拾了一番,往长公主府去了。   这两日,京中的变化她也听宋子元提起,想来,周易安的心事也算终于了了。   往公主府的路上,马车恰好经过一处宅子,只见宅子外面挂着幔帐,白色的灯笼尤其醒目。   “这是谁家?”宋玉璃心头一跳,不禁蹙眉问道。   云香瞧了一眼道:“这是闵翰林家。听闻他家夫人自缢了。”   宋玉璃怔了怔:“袁如霜?”   云香点点头,神色间有些迟疑。   “可是有什么传闻?”   “听说袁大人被判流放以后,袁家一心想救他,便拖闵翰林在朝中疏通关系,银子跟流水一般的宋进袁家。这半年来,袁家掏空了剩下的家底,听说如今连饭都要吃不起了。袁家小姐便求闵翰林给些银钱,闵翰林却不肯。前两日,袁家的小少爷,生生饿死了。”云香神色复杂道。   宋玉璃一时怔忪,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此时,马车已到了长公主府,宋玉璃下车,恰好遇到下朝归家的周易安。   周易安一身官服,腰杆挺直,斯文秀气的仍是谦谦君子的模样。   他瞧宋玉璃,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你可算来了,公主这两日总是念叨。她如今身子不好,大夫要她安心养胎,最是烦闷,你若有空,便常来瞧瞧她。”   宋玉璃的脸色却有些难看。   周易安看了出来,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袁如霜自尽了。”宋玉璃蹙眉道,“我记得她的夫婿与你是同窗,也是登州人。”   与周易安这般的聪明人,话不必说满,他已明白宋玉璃要问什么。   周易安微微一笑:“当年赈灾之时,闵兄的姐姐与我妹妹一般,都被赈灾的官员临时征召入府,不过两日,便成了一具伤痕累累的尸体。你可知,那官员到底是谁?”   宋玉璃蹙了蹙眉头:“父亲不曾与我讲过。”   “那官员正是袁家的表亲,不过仗着一个户部尚书,又是魏思静的狗腿,便可以草菅人命,为所欲为。如今被人报复,也实属人之常情。”周易安依旧是言笑晏晏的样子,眼底甚至并无多少仇恨。   但宋玉璃却觉得后背发冷,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没错,只她想到那日花宴,袁如霜瞧着闵翰林的样子,突然间觉得有些齿冷。   “你要报仇,我们一直都知道,我父亲也从未阻止过你,但此番作为,实在有些下乘,我只怕你迷失本心。”   周易安笑意更浓,反问道:“你又怎知如今这样,不是我的本心?”   宋玉璃皱了皱眉,再未多言。   魏惊鸿如今养胎,正是百无聊赖地时候,她已显怀,因年纪不比当年,瞧着多少有些憔悴。   她见宋玉璃来了,才终于有了些笑意,二人闲聊一阵,魏惊鸿才笑道:“前两日太子来寻本宫,想本宫帮忙牵线搭桥,约你相见。这事私密,本宫不敢假手他人,这才特叫你来了,才相告。”   “我与太子殿下并没有什么可聊的。”宋玉璃笑了笑道。   “可孤确有话要与你说。”魏思源的声音自殿外传来。   宋玉璃微微一怔,起身转头,只见魏思源慢慢走进来,朝魏惊鸿拱了拱手,“多谢长姐。”   魏惊鸿笑着起身:“无妨,你们聊。”   说罢,她走了出去,只留下宋玉璃和魏思源在殿内。   如今魏思静被软禁,魏思源的眉宇间显然宁静了许多,压力尽卸,他上下打量着宋玉璃,俨然是关心的模样。   “那日听闻你在运河遇到了刺客,家丁都死了好几个,可曾受伤?”   “不曾。”宋玉璃答道。   魏思源点点头笑道:“想来有苏九卿在,你也不会有事。”   宋玉璃眉头微蹙:“殿下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魏思源笑道:“你还是这样的性子,不给孤留半分颜面。”   宋玉璃笑了笑,不再言语。她与魏思源实在并没有什么话可说。   “你与苏九卿……可还有来往……”魏思源说的隐晦,但宋玉璃却明白他的意思,他在试探她和苏九卿的关系。   宋玉璃挑了挑眉:“此事与太子无关。”   “罢了,想来你也是不肯与孤说实话的,只是孤今日想提醒你,近来不要与苏家走的太近,更不可……更不可谈婚论嫁……”说到此,魏思源声音顿了顿,“玉璃,天大的恩情,也不能把自己搭上。”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宋玉璃是彻底不懂了的。   她莫名看着魏思源,却见他拱手一拜,转身便走。   因见过魏思源,宋玉璃只觉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自公主府离开后,也仍是心事重重。   她坐在马车上,沉默许久才道:“云香,去皇城司。”   云香愣了愣:“什么?”   宋玉璃道:“去皇城司。”   “可是小姐,这……这青天白日的……”云香话未说完,但宋玉璃知道她的意思。   这青天白日的,她一个大家小姐,跑皇城司去,实在不像什么样子。   过去,或许还可以说是为了宋家奔走,如今又有什么名义?   宋玉璃眉头紧蹙,淡淡道:“别问,去就是了。”   苏九卿人在地牢,这两日,他把那几个戎狄人翻来复起审了好多遍,却仍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觉得奇怪,魏思静与戎狄通敌自然是他杜撰的,但魏思静到底是如何豢养戎狄杀手?他在运河之上,毫不在意的刺杀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这些事,苏九卿并无彻底查清,只好去□□手里的俘虏。   而此时,属下来报,说宋玉璃来了。   苏九卿不禁有些狐疑。   宋玉璃在正厅等了一会儿,苏九卿才姗姗来迟。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衣角也溅了几滴红色。   宋玉璃却不甚在意,飞快道:“魏思源可能会对你下手!”   苏九卿多日不见宋玉璃,哪里听得进去她说什么,只是心猿意马地打量着她,笑道:“最近气色不错。”   宋玉璃一时气结。   苏九卿见她生气,嗤笑一声,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不妨事,魏思源又能翻出什么风浪来?不过是刚刚干掉了三皇子一党,正嚣张罢了。”   宋玉璃却觉得不对劲,而后才发现自己怎就跑到苏九卿怀里去了,她气得要命,将他一把推开:“别动手动脚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7 10:03:01 ̄2020-07-18 08:30: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lic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饭饭呀呀呀、枕头521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弃子   苏九卿又是数日不曾见过宋玉璃, 心里想的紧,自免不了想亲近亲近,只他知道宋玉璃面皮薄, 见她脸上当真有了愠色, 只好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待魏思静的事了了, 我便去你家提亲, 如何?”苏九卿笑道,“宋玉璃,我心中有你。”   宋玉璃微微一愣,见他看似口气轻佻,眼底却是一片认真。   “我若不肯呢?”宋玉璃面上带着一丝红晕, 故意道。她并非矜娇爱撒娇的性子, 但不知为何, 面对苏九卿,便忍不住拿乔。   苏九卿看她面带羞涩的样子, 心里痒得厉害:“那我便去宋家门前跪着,跪到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心悦于你, 到时候,便是有人想娶你,也不敢来, 我自然就能娶到你了。”   宋玉璃愣了愣,不禁失笑。   这样的无赖, 实在不像是苏九卿的风格。   二人笑眯眯瞧着对方, 正是含情脉脉地时候,顾烟突然进来,声音急促道:“大人,太子带了东宫的私兵, 已将皇城司包围了,苏昭苏大人也在。”   苏九卿微微一怔,蹙眉道:“什么?”   “说是皇上的懿旨,太子说您通敌叛国,与戎狄早就暗通曲款。”   宋玉璃听此,也跟着变了脸色。   她亦未料到,魏思源来的如此之快。   然而不由分说,魏思源带着人已冲入了皇城司正厅。   三皇子魏思静被软禁之后,德兴帝对魏思源愈发重视,而魏思源也从德兴帝知道了苏九卿的事。   他知道苏九卿与宋玉璃走得近,是以忍不住出声示警,却未料到宋玉璃出了公主府,便到皇城司。   魏思源生怕苏九卿察觉到什么,反倒让自己的阴谋落空,是以才不得不带着人马匆匆忙忙把皇城司堵了个正着。   魏思源杀到二人面前,见着宋玉璃,他的面容露出一个扭曲的神色。   “玉璃,你太叫我失望了。”魏思源咬牙道。   苏九卿挑了挑眉,却不看魏思源,而看向他身边的苏昭。   “父亲这是……”   苏昭淡淡道:“奉皇上的懿旨,暂且接管皇城司。”   苏九卿神色间露出一丝阴沉,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昭:“您倒当真是个好父亲。”   苏昭微微一晒:“你也是个好儿子。”   父子二人之间,□□味十足。   苏九卿不答,只淡淡道:“顾烟,送宋大小姐回府。”   宋玉璃微微一怔,心知自己此时也做不得什么,倒不如早点离开,与长公主和宋子元商议。   她点了点头,朝众人福了福身子,匆匆走了。   离开皇城司,宋玉璃直奔宋府,闯进了宋子元的书房。   “爹爹,太子将皇城司围住了,说是奉了皇上之命,要抓苏九卿!”   她话音刚落,才见着宋子元的书房之中,竟还有一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周易安。   周易安瞧着宋玉璃,毫不惊讶,只笑了笑道:“未料到玉璃竟也去了皇城司。”   宋玉璃眉头微蹙,她皱了皱眉,看向宋子元,再看了一眼周易安,冷声道:“你早就知道消息,却不曾告知?苏九卿和我宋家,难道不是盟友吗?”   周易安轻叹了口气:“有些话我不方便讲,便让老师与你说吧。只是苏九卿,只怕不过是一颗弃子罢了。”   说罢,周易安转身便出了书房。   宋玉璃见他走了,只好继续追问宋子元:“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子元神色难看,许久才叹了口气:“玉璃,苏九卿对咱们宋家有恩,可是这一次,为父也无能为力。”   他瞧宋玉璃一脸不解,便道:“那半块蝴蝶玉佩可还在你身上?”   宋玉璃听此,忙将玉佩取出来。   宋子元接过玉佩,细细摩挲道:“苏九卿的母亲莲姬,不但是戎狄人,更是必勒格的亲妹妹,是戎狄打入上京城的奸细。那是个奇女子,以歌舞妓坊做媒介,将京中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到漠北。”   宋玉璃瞪大眼睛看向宋子元:“什么?”   “莲姬很美,善歌舞,天下闻名,举国的文人墨客都会来见她,且以为她写诗作画为荣,后来,就连皇上也忍不住去看了她的舞。”宋子元神色复杂地说道,“后来,皇上将莲姬藏在一处别院,一有空,便会去寻她。”   “什么?”宋玉璃忍不住惊叫出声,“那苏九卿……”   大约是猜到了宋玉璃的想法,宋子元苦笑道:“你猜的没错,苏九卿并非苏昭苏大人所出,而是皇子。”   此事十分辛密,除了苏昭莲姬和皇上三人之外,原本并无人知晓。德兴帝得知莲姬有孕之后,纵然心知后患无穷,却还是心软,将她留下。   彼时,皇城司的指挥使苏昭乃是德兴帝的心腹,因早年伤了身子,膝下无所出。德兴帝便要苏昭纳了莲姬,给自己未来的孩子一个名分。   而宋子元知道此事,却是莲姬生产之后。   莲姬纵然一心为了戎狄,但总归对自己的骨血有了一分真心。她与德兴帝相识前,便与宋子元认识,知他君子风骨,故而以信物相托。   希望有朝一日,若苏九卿因他的血脉遭遇什么灾祸,可以凭蝴蝶玉佩为信物,让宋子元告知苏九卿身世。   却未料到这十多年后,阴错阳差,反倒让苏九卿先帮了他。   宋玉璃看着宋子元,只觉得脑海间一片空白,她活了两辈子,却未料到竟有这样一件事,却是她并不知晓的。   上辈子,宋子元病故,苏昭也在几年后故去,这世上,也只余下德兴帝一人,知道此事。   “那必勒格知道这件事吗?”许久,宋玉璃才颤声道。   “想来之前是不知道的,否则,只怕他早就拿了此事来做文章。但他此次突然亲自出使京城,对苏九卿还如此青眼有加,只怕是知道了什么风声也说不定。”宋子元眉头紧蹙。   他看着宋玉璃面色苍白,不禁愈发担心:“只是必勒格如此作为,反倒叫皇上起了疑心,若苏九卿只是有一半戎狄血统,倒也没什么,可他身负戎狄王室和大夏皇室的血脉,若有一日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只怕对皇位会是个巨大的威胁。皇上也正因此,下定决心,不会再留他于世。”   “那是他的亲生儿子啊!”宋玉璃脱口而出,而后却也嘲讽地笑了起来,“是了,皇族之中,本就没什么骨肉亲情。所以莲姬当初的死,只怕也不是什么病故那么简单吧。”   宋子元点头:“确实如此,莲姬进入苏府之后,仍在给戎狄传递消息,后来被苏昭发现,皇上亲自过去,赏了她一杯毒酒。”   这倒当真是个奇女子,一心一意为了戎狄。   大概也正因为此,皇上对苏九卿才是那番作为吧。   “爹爹,我想救他。”宋玉璃轻声说道。   宋子元似乎早已料到宋玉璃会这般说,他轻声喟叹道:“可是玉璃,宋家百年,都谨记忠君爱国,要杀苏九卿的,是皇上,若宋家救他,便是不忠,苏九卿身为异族,若宋家救他,便是叛国。”   宋子元起身,走到宋玉璃面前,帮她挽起一丝鬓发。   他素来温和的目光中充满着怜惜与不舍。   “玉璃,你告诉爹爹,你可是心悦于他?”   宋玉璃沉默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是,我心悦于他。”   宋子元道:“那你便去做自己想做之事。”   宋玉璃愣了愣,看向宋子元。   “我宋家纵然忠君爱国,却也绝不是忘恩负义之辈。”宋子元苦笑一声,“你爹爹我便是这样的性子,我自然知道你的性子。”   宋玉璃听此,不禁笑了起来:“爹爹错了。”她说,一边说着,她眼中渐渐涌起一股热意,“我并非为了报恩。我只是,心悦于他。”   半个时辰之后,宋玉璃自宋府出门,再次往公主府而去。   她本以为会被阻拦,却未料到仍是畅通无阻地见到了长公主。   长公主仍是懒懒散散的模样,她见宋玉璃,笑道:“本宫就知道,你会再来,提前已为你备好了茶。”   宋玉璃福了福身子,却道:“还请长公主见谅,我此时是丁点也喝不下去的。”   魏惊鸿听此也不意外,只起身走到宋玉璃面前,她如今显怀,是以单手护着小腹,轻声道:“你若是想本宫为苏九卿求情,便不必了。此事父皇已有定论,其中细节,非你所知,苏九卿此次,没人救得了他。”   宋玉璃摇了摇头:“我却觉得公主定有法子。”   魏惊鸿惊讶道:“为何本宫就定有法子。”   宋玉璃笑道:“设局之人,又如何不知道怎么解呢?”   不等魏惊鸿回过神来,宋玉璃伸手按住她的肩膀,绕到她身后,袖中藏着的匕首亮出寒光,抵在魏惊鸿的脖颈上。   端茶的侍女吓得掉了托盘,茶水撒了满地。   宋玉璃拽着魏惊鸿,径直退到一处屏风前面,眼里杀机毕露。   “殿下如此可想到法子了?”   魏惊鸿猝不及防被人暗算,轻轻咳嗽了数声,气道:“你做什么?你疯了不成?”   宋玉璃淡淡道:“公主不必如此,倒好像您有多么无辜似的。”   “若不是您推波助澜,必勒格如何会知道苏九卿有大夏皇室血脉,因而动了心思想将他带回戎狄。若不是您与必勒格里应外合,又如何能让三皇子雇佣到戎狄侍卫,让他偷袭苏九卿,反以通敌卖国之罪名被抓?公主殿下好计谋。”   魏惊鸿渐渐变了脸色。   “你是如何确定这一切都是本宫所为?宋玉璃,本宫倒不知道,你竟如此聪慧。”   宋玉璃微微一笑:“其实我不确定,只是想诈一下公主殿下而已。毕竟若是您所为,一切都说得通。”   许多事,当宋玉璃知道苏九卿身世之后,便也跟着串了起来。   因她有上辈子做对比,心知必勒格入京这样的变故定然起源于京中的变故。   若说这辈子有什么不同,那便是魏惊鸿加入政局之中。   上辈子,周易安失踪,苏九卿并未与魏惊鸿合谋,在宋玉璃进入苏家的那六年里,魏惊鸿和她的公主府都不过是一个边缘的人物。   而这辈子,宋家翻身,周易安成了驸马,魏惊鸿借由周易安,成功复出,且频频进出皇宫,与德兴帝越发亲厚。   魏惊鸿本就是皇室子女,莲姬与德兴帝之事虽然隐秘,但当时魏惊鸿已年长,难保不会从什么蛛丝马迹里探得消息。   “若我不知苏九卿的身世,定然不会怀疑到殿下。但殿下所谋乃是皇位,又怎会与有皇上血脉的苏九卿合作?如此一来,我便想通了。”宋玉璃笑盈盈道,“此事,端看谁获利最多。”   魏惊鸿渐渐变了脸色,她的目光中渐渐有了一丝杀机。   “你想如何?”   “自然是要苏九卿活命。”宋玉璃轻声道。   魏惊鸿冷笑道:“你要我放虎归山?”   此时,周易安也闻讯赶来,他见着屋内情形,不禁面色大变。   “宋玉璃,你……”   宋玉璃笑道:“周师兄来的正好,替我好好劝劝长公主。纵然放了苏九卿,日后必是大患,但我今日若一刀下去,二位的皇位梦可就什么都剩不下了。”   一边说,宋玉璃的手上一边用了些力气。   匕首划破魏惊鸿娇嫩的脖颈,透出一丝血气。   魏惊鸿疼的抽了一口冷气,神色间头一次有了慌乱。   她委实没有想到,宋玉璃这样一个闺阁小姐,一出手,竟真的敢下手。   仿佛是料到魏惊鸿在想什么,宋玉璃扣住魏惊鸿肩膀的手用了些力气,魏惊鸿顿时觉得小腹有些隐痛。   “公主殿下,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你想好。您是怀着身孕的,如今三个月的胎还没做满,最是矜娇。若是一会儿吓着了,累着了,腹中孩子出了问题,可就什么都没了。您这般年纪,想再生养,只怕也得调养数年。”宋玉璃一边说,一边看向周易安。   周易安的神色果然顿时软化。   魏惊鸿瞪了他一眼厉声道:“周易安,你敢!”   周易安轻声叹息:“殿下,您才是不容有失的那个啊。”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以后发现,本章信息量巨大 第45章 逃亡   宋玉璃来时, 是预备与魏惊鸿做长久的准备,却未料到周易安答应的如此迅速。   她自然借机与周易安谈起了条件。   “苏九卿如今可是被关押在大理寺?”宋玉璃问道。   周易安点头:“确在大理寺。”   其实德兴帝完全可以召苏九卿入宫,一杯鸩酒赐死, 但或许他到底心疼自己的骨血, 将此事交给了魏思源。   魏思源将人关在大理寺, 人是活不过今晚的。   魏惊鸿轻声道:“大理寺如今尽数在太子掌握之中, 想要从里面救人只怕不容易。”   宋玉璃摇了摇头:“我不要你们去大理寺,我只要长公主准备马车伤药和银钱,陪我一同到城门外等候。”   “你便如此笃定苏九卿能逃出大理寺?”魏惊鸿秀眉微蹙,不可思议道。   “他定能。”宋玉璃笑道。   这日黄昏,长公主府中一辆马车优哉游哉走到城门边, 除了赶车的车夫, 车上只有魏惊鸿和宋玉璃两个人。   “这是你与苏九卿提前商量好的?”魏惊鸿问道。   “不是。”宋玉璃冷冷回答。   “那你怎知他会走, 且会从此门离开?”   宋玉璃并不答。   她自然不好告诉魏惊鸿,那是因为上辈子苏九卿便做过关于逃亡的计划, 皇城之中权利倾轧,苏九卿身居高位, 又岂会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他看似张狂,实则心思滴水不漏,无论何事都会给自己留三分余地。   必勒格行事那样张扬, 苏九卿定然早早有旁的筹划。   如此,宋玉璃在门外等到后半夜, 果然等到几个黑衣人自墙上翻身落下。   领头的正是顾烟。   顾烟瞧着外头停了一辆马车, 不禁一愣,手中刀刃拔出,却听身后苏九卿道:“不必,定是接应之人。”   可是今日苏九卿余下的心腹已倾巢而出, 硬是从大理寺将人劫了出来,这里又怎还会有接应之人?   顾烟心中微妙,下一刻,他便见马车上车帘微动,从上面跳下两个女子。   前面的一个是魏惊鸿,而魏惊鸿身后,持刀的,正是宋玉璃。   月光惨淡,城门里传来阵阵喧闹之声,很快便会有人追过来。远处的城楼犹如狰狞巨兽,在黑暗中默默凝视着一切。   天上黑云密布,看不到丁点星月。   苏九卿仍穿着白日里的衣裳,隐在黑暗里,看不真切。   但宋玉璃听得出来,黑暗中他呼吸急促,只怕状况并不好。   “快上车。”宋玉璃蹙眉道,她将魏惊鸿仍下,走了两步,拉住苏九卿的手。   果然,那双手冰凉如斯,而苏九卿的腰腹处,有一片血色。   宋玉璃不由分说架住他的胳膊,二人率先上了马车,顾烟也跳上车,狠狠抽了一下马股,一行人便朝官道上狂奔而去。   城门下,只余下魏惊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好歹也是自己弟弟,总不该逼上绝路的。”   直到上了车,宋玉璃才发现,苏九卿伤的真的很重。   他几乎坐不住,只能半躺在车上,浑身上下冰凉的厉害,伤口处仍在汩汩流血,也不知有没有伤到肺腑。   宋玉璃将他的衣衫解开,自马车上取出干净的白布和伤药重新帮他包扎。   她上辈子做过这些,很是轻车熟路。   先剪开破碎的衣衫,将伤口彻底露出来,再以清水清洗,将表面的脏污擦干净,再重新倒金疮药,最后则得用白布好好扎紧。   马车颠的厉害,宋玉璃取出一枚夜明珠照明,只能勉强看清伤口,也不知苏九卿脸色如何。   “扎的紧一些,这一次伤口深,不够紧止不住血。”苏九卿声音嘶哑地说道。   宋玉璃无声地点点头,使劲一嘞,直听到苏九卿闷哼一声,这才开始绕第二圈。   待她处理完伤口,马车也跟着停了下来。   “少爷,夜深赶路不便,您也需要好好休息,咱们先在此避上两日,待第一轮追兵离开,再赶路。”顾烟在外面说道。   苏九卿勉强坐起来:“不,此处离京城太近,咱们跑上一夜,等天亮时便弃车,另外寻路,绕道北方。”   绕道北方。   宋玉璃的手微微一颤。   苏九卿察觉到了她的动作,不禁轻笑起来。   “若是现在后悔了,还来得及,我叫顾烟护送你回去,魏惊鸿还需要你父亲的支持,不会为难你。”   “我不回去了。”宋玉璃轻声道,“我离开宋家时,已与父亲交代清楚,待过了这一阵子,我父亲便会宣称我已暴病身亡。此后,京城里便没有宋玉璃这个人了。”   苏九卿愣了愣,他抬头看了宋玉璃一眼。   黑暗中,只有夜明珠幽幽的冷光,照的她的脸越发苍白。   苏九卿突然觉得心口微热。   他早在重生回来以后,便开始着手准备这些事。   起先不过是因为习惯使然,后来也曾萌生过若宋子元还是判了流放,他便跟出京城,把人劫了,寻个地方藏起来,等风声过了再带宋玉璃去看。   上辈子宋家家破人亡,于宋玉璃来说,实在是个沉重的打击。   然而今日,他倒也不曾料到,曾经准备的一切竟给自己预备上了。   杀出大理寺时,苏九卿也曾想过,宋玉璃会不会来救他,而后却又觉得她便是帮忙,也应是让宋子元给皇帝递折子之类。   他心里也曾过一丝念想,宋玉璃会不会陪他远走天涯,可很快他又打消了。那女子最会审时度势,又岂会做这样的事。   是以,当宋玉璃出现在城门外时,他有一瞬间的空白,竟是有种身在梦中的感觉。   “你当真要与我一起?”苏九卿试探着问道。   宋玉璃微微一笑起来:“是,我陪你一条路走到黑。”   眼前的姑娘笑得眼睛弯弯,苏九卿心口一热,突然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宋玉璃猝不及防,夜明珠自她手中滚落,滚进了角落里。   马车上顿时暗淡下来。   只有喧嚣的马蹄儿声混合着两个人的心跳和呼吸声,在黑暗之中,十分刺耳。   许久,苏九卿才调整了口气,调侃道:“向来明哲保身的宋大小姐也会如此?”   宋玉璃咬了咬唇角,轻哼一声:“如今是被你坑惨了,好好的世家小姐不做,成了逃犯。”   苏九卿哈哈笑了起来,他用了些力气,将宋玉璃紧紧按在怀里,小声问道:“你如今瞧着,倒像是爱惨了我。”   说罢,他不等宋玉璃反驳,已俯身堵住了宋玉璃的唇。   这是个温柔缱绻的吻,与之前的疾风暴雨不同,苏九卿吻的又认真,又专注。   他的唇碾过宋玉璃的唇,并不急于深入,似乎只是单纯的,想和她贴在一起。   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苏九卿才松开宋玉璃。   他声音嘶哑道:“玉璃,有你陪我,我此生已无憾了。”   宋玉璃原本还想损他两句,可不止为何,听到苏九卿语气中的认真,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之后,二人不再说话。   苏九卿等了一会儿,才发现,宋玉璃竟靠在他的臂弯里睡着了。他不禁笑了起来,伸手揽过她的腰身,将她整个人都靠在自己身上,而后也闭上了眼睛。   天快破晓的时候,宋玉璃睁开了眼睛,她适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在苏九卿的怀里。   而她自己,竟还环着他的腰。   宋玉璃小心翼翼地抽回手,而她只动了一下,苏九卿便也跟着睁开眼睛。   “醒了?你倒是心大,逃命的时候也能睡着。”苏九卿笑道。   宋玉璃清了清嗓子,只得道:“有你在,总归是不怕的。”   过了一夜,苏九卿的伤口瞧着好了许多。   这人恢复能力惊人,早在上辈子,宋玉璃便已经领教过的。   马车突然渐渐停了下来,外头传来顾烟的声音。   “少爷,我们到了。”   苏九卿“嗯”了一声,从车上下来。   只见马车竟停在一处驿站。   驿站中见着马车,马上窜出几个人来,他们牵着马和一些乔装的物品,竟然还有数封通关文牒。   苏九卿捡了一套小厮的衣裳递给宋玉璃道:“把衣服换了。”   宋玉璃换了衣衫下车,只见苏九卿也换了一身锦衣,脸上还稍作易容,一派富贵公子哥儿的派头。   “如何?”苏九卿笑道。   宋玉璃瞧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你这身量,瞧着便不像是个富贵闲人的模样。”   苏九卿挑了挑眉,问道:“哦?那你说如何?”   宋玉璃狡黠一笑,笑道:“且看我的。”   一刻钟后,一个商队自驿站出发,十几个男子全部骑上马朝关外的方向狂奔,而那辆马车则一路南下。   车辙印在官道上留下道道痕迹。   绕过京城,想要去边关,最近的一城便是利州。   利州地处要地,是连接京城与燕云十六城的咽喉,一直有重兵把守,且通商频繁。   几日后,一队南方前来的商队入城,为首的乃是个清秀的少年公子,他一身矜娇地派头,面容白皙,身量也瘦瘦小小,仿佛没长开的模样。   小少爷在马上摇摇晃晃的,前头一个马夫打扮的人帮他牵着马。   一入了城,他便蹙眉,咬牙切齿回头道:“管家,今日说什么我也要住客栈!要沐浴!”   管家瞧着四十岁上下的模样,留一把络腮胡,面上全是褶子,他乐呵呵道:“是少爷,这两日风餐露宿,委屈少爷了,今日咱们便住好的。”   一行人到了利州最大的客栈。   管家上前道:“小二,两间上房。”   谁成想,那小少爷却不乐意道:“两间?管家如今倒是好潇洒,我父亲的钱便是由着你们这些下人挥霍的吗?除了我,这里还有谁需要住上房?”   谁料因入了秋,此时正是戎狄与大夏经商来往的旺季,房间紧张的很。   店小二查了查账,赔笑道:“几位客官,刚好不巧,这上房倒是有两间,最次等的,只剩下三间房了。三间房可住六个人,你们除了小少爷,可是七个人呢。”   小少爷冷哼一声:“牵马的还用住房间吗?睡马棚里就是了。”   管家一脸迟疑地看了看小少爷,又看了一眼那牵马的小厮。   “好吧,小二,余下三间房,我们都包了。”   “好嘞,客官里边请。”店小二瞧出这些人里,虽然这小少爷任性,但却是其中管事的人,是以格外殷勤,将他带到上房去。   那小少爷手中折扇刷刷地挥着,很有些派头,一进房门便道:“小二,先给本公子准备一桶热水来。”   “是是是,公子稍等,店里常备热水,我马上派人给您送上去。”店小二赔笑着下了楼。   果然很快便有人抬了热水上楼。   小公子待人都走了,这才反锁房门,将衣衫解开。   只见层层衣衫落进,他上身竟是以纱布层层缠起来,正是个女子。   那女子解开纱布,重重松了口气,把自己整个人都埋进热水里,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房间的窗户微动,一个黑影轻巧地迈进房间,正是方才那个牵马的。   女子发出一声低呼,而后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压低声音道:“苏九卿,你进来做什么?”   苏九卿抹了一把脸,将伪装卸掉,露出棱角分明的脸,他似笑非笑:“宋大小姐好狠的心,竟然叫我睡马棚,我可不睡马棚,只好委屈大小姐与我睡在一起了。”   宋玉璃的顿时红了脸,她将那块小的可怜的洗澡巾捂在胸前,气道:“你再不滚,我便大叫非礼了!”   “那也无所谓。”苏九卿似笑非笑道,“我便说,我们家这位小少爷与我早有私情,乃是一对断袖。”   这世上,若要与苏九卿比不要脸,宋玉璃自然是自愧不如的。   她终究是服了个软,气道:“我那不是为了不露出马脚,你……你……你先出去!”   苏九卿嗤笑一声,转身翻窗而出,临走前还来了一句,“晚上来找你。”   宋玉璃瞪大眼睛,等等,你晚上来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为啥逃亡被我写的这么甜呢,好奇怪XD 第46章 前尘   苏九卿从来都不是什么守信的君子, 说是晚上来,可当宋玉璃洗完澡,穿好衣裳, 坐在房中擦干头发的时候, 苏九卿便又来了。   他十分无辜地靠在床边, 眼睛不由自主地将宋玉璃上下打量了一个遍。   他看她红扑扑的脸颊, 滴着水珠散落在肩膀上的长发,身上虽然仍穿着男装,却掩不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身和□□的胸脯。   美人出浴,美不胜收啊。   宋玉璃已然知道他的脾气,并不觉得意外, 只恨恨瞪他一眼。   “你若收拾好了, 一会儿带你出去逛逛, 利州有我的旧部,还算安全, 便是四处玩玩,也不碍事。”苏九卿带着笑意说道。   宋玉璃瞧着他的笑容, 不禁也跟着笑起来。   她近来发现,不知为何这辈子的苏九卿反而比上辈子性子开朗了许多,哪怕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明白了诸多事情,但却显得释然和平静。   这让宋玉璃觉得安心和好奇, 她偶尔也会想, 两辈子到底有什么不同,让苏九卿有这样的变化。   利州这两日正好是大集,宋玉璃和苏九卿便出门闲逛,宋玉璃照例扮做少爷, 而苏九卿则是随从,二人并不起眼。   今日街上行人众多,几乎可以称得上人山人海,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两个人走着走着,苏九卿突然抓住了宋玉璃的手。   “少爷小心些,可别挤散了。”他笑道。   宋玉璃斜睨了他一眼,丝毫不像是害羞的模样,反而带着些矜娇和傲气。   “那你可得抓好了本少爷。”她说着,反手握住苏九卿的手。   二人的目光撞在一处,苏九卿有些惊讶地看着宋玉璃,让她噗嗤笑了出来。   而后,苏九卿便也笑了,那是他脸上少见的笑容,带着一丝恬淡和率直。   两辈子加起来,宋玉璃也觉得,在利州的这一日,于她而言是难得的快乐回忆。   苏九卿带着她说利州风物,吃当地特色的美食,利州已接近边关,食物多是北地风味,羊肉是当地居民的主调,各种馕或者馍馍还有烩饼,都十分常见。   晌午的时候,苏九卿便带着宋玉璃在路边的小摊坐下,要了两大海碗羊汤。   宋玉璃瞪着眼前比她的脸还大的碗,一时气结:“我又吃不下这么多。”   苏九卿笑道:“无妨,还有我呢。”   后来,她果然只吃了半碗就饱了。   苏九卿便将余下的端走,吃了起来。   他吃东西瞧着是斯斯文文的模样,可速度却快极了,不过片刻,便将宋玉璃剩下的半碗,吃的干干净净,只差喝汤了。   “这是利州最好的羊汤馆子,每回到这儿,我都会来吃。”苏九卿道,“你觉得如何。”   宋玉璃点点头:“汤汁醇厚,羊肉肥美却不油腻,店家实在,用料也足,这其中似还加了几位西域而来的香料,既去除了羊肉的腥膻,又衬托了鲜味,确是人间美味。”   苏九卿低笑起来:“到底是读过书的,便是夸吃食都能夸出一朵花来。”   这话分明是揶揄,宋玉璃气得瞪了他一眼。   之后,两个结账要走,苏九卿自然而然拉起宋玉璃的手,他们刚要转身,还未走远,便听身后有人道。   “瞧着了吗?那两个定然是一对儿。小公子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个兔儿爷,只怕是私奔了,从家里逃出来的。”   “大庭广众,恬不知耻,有辱斯文!”   苏九卿面色一冷,宋玉璃却抓紧了他的手。   两个人十指相扣,宋玉璃纤细白皙的手指被苏九卿包着,格外分明。   “走了,不要节外生枝。”宋玉璃压低声音道。   苏九卿似乎是有些生气的,这之后他一路冷着脸。   利州的午间,太阳极大,宋玉璃也有些疲惫,便拉着他回客栈休息。   二人自然而然进了同一间房。   苏九卿仍是冷着脸,坐在桌子旁不吭声。   反倒是宋玉璃伸手揽过他的脖颈,调笑道:“怎么了,被人误会是断袖,便不高兴了。”   苏九卿不言语,只伸手攥住她的手。   宋玉璃有些意外,她向来知道,苏九卿骨子里藐视一切,最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却未料到他对两句闲言碎语,竟如此在意。   许久,苏九卿才突然开口,声音嘶哑道:“只是突然想到,京中如今只怕也是这般闲言碎语。”   宋玉璃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苏九卿这是在为她生气呢,不禁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啊你,大男人一个,也这么心思敏感?”宋玉璃道,心下却想比起上辈子,她这又算的了什么呢?   若她当真是个在乎名声的女子,那她两辈子加起来,可都别活了才是。   苏九卿却似是有点别扭,他闭了闭眼睛,淡淡道:“只是突然间发现我也会拖累你。”   “你救了我那么多回,我陪你一次,也是应该啊。”宋玉璃笑道。   苏九卿摇了摇头,低头不语。   两辈子活下来,苏九卿都自觉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对朝局之变换,始终都有些漫不经心的态度。   可千算万算,他却未料到,这一次竟被魏惊鸿将了一军,如今不得不一路北逃。   过了利州,便是大夏最贫瘠的土地,余下的城池少有平民,多是驻守的官兵。   如今入了秋,草原上多蚊虫,而冬日一到,便是连绵四个月的大雪。   更不必说,没有食物的寒冬,也不知该如何度过。   宋玉璃自小哪里吃过这样的苦楚。   “你留在利州吧。”苏九卿突然开口说道,他拉着宋玉璃坐下,认认真真道。   “什么?”宋玉璃愣了愣。   “塞北苦寒,我舍不得你去。”苏九卿伸手摸了摸宋玉璃的脸颊,“你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的。狂风呼啸,整日出不了帐篷,大雪铺天盖地,冬日漫长的像是看不见尽头,皮肤大片大片冻得皲裂……”   宋玉璃自然知道,苏九卿并不是开玩笑。   上辈子,有一年冬,天气格外冷,戎狄许多部落没了口粮,大举南侵大夏,连破三城。   皇帝震怒,苏九卿领兵出征。   那一战一直打到夏,苏九卿不但夺回三城,还帮戎狄人搬了一回家,直把他们撵到天山脚下,才算了解。   那一年夏日,苏九卿回京时,已瘦的皮包骨头,手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宋玉璃问他怎么弄的。   他说大雪里行军,便是如此。   炎炎的夏日,京城已要吃冰酥酪消暑,而边关仍是大雪漫天。   “我陪你过去,等冬天我回利州过冬。”宋玉璃沉默许久,才终于开口,她并不怕风霜,但确实没有信心,一个娇养在京城的女子,能不能受得了塞北的风霜。   这一日,苏九卿一直在她的房中呆到入夜,宋玉璃躺在床上,苏九卿便坐在桌边看她。   宋玉璃心中忐忑不安,原本还想入非非,只是之前数日风餐露宿,她实在太累了,一沾枕头便一觉到了天亮。   半梦半醒之间,宋玉璃忽然想到,苏九卿为何会知道利州的事,草原的事?他这辈子可根本没来过的。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继续出发,又赶了半个月的路,终于离开了大夏的国境。   宋玉璃换回了女装,苏九卿也不再扮做随从。   秋日时节,漠北一望无际的原野一眼望不见尽头,几乎与天边接在一起。   苏九卿嫌顾烟等人碍事,便寻了个理由,命他们去戎狄王庭去寻必勒格,自己则带着宋玉璃一路沿着记忆中的线路到了戎狄人的一处城池。   说是城池,不过是荒漠中一片土城,周围都是牧民,羊群如白云一般四处攒动。   苏九卿和宋玉璃并骑在草原上狂奔,马儿累了,便停在一条小溪边。   宋玉璃坐在岸边,静静看着小口小口饮水的马儿。   苏九卿坐在一旁,架起篝火,在烤一只从乡民手里买来的肥硕獐子。   肉类的香气涌动。   草原上,安静极了。   说是安静,但其实宋玉璃能听到风吹过草地的声音,能听到小溪潺潺的流水声,还有马儿蹄子乱踢的声响。   但宋玉璃就是觉得安静,仿佛天地之间,只余下她和苏九卿两个人,并肩去哪里,都是四海宽广。   宋玉璃抱着膝盖,盯着小溪。   “你这两日不太爱说话。”苏九卿不动声色地问道。   从利州离开之后,宋玉璃似乎便有了心事,可问她怎么了,她却从来一句话不说,只老是这样,若有所思。   “突然间想到一些过去的事。”宋玉璃声音淡淡地说道。   “什么事?”苏九卿抬头问道。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桃花开的特别早,我心血来潮,酿了桃花酿,就埋在院子里的花树下。本想着,待到夏日里起出来喝,结果有一日你生气,便把酒都挖出来喝掉了。”宋玉璃轻声说。   苏九卿点点头,他记得,那是上辈子宋玉璃到苏府的第三年。   他抓了几个不知死活的书生,在京城里四处散布关于皇帝的罪状,斥责几大世家,把持朝政,以至于民不聊生。   苏九卿把人抓了,狠狠揍了一顿,又杀了领头的两个,余下的统统判了流放。   只因那里面有一个人曾在宋子元门下读书,宋玉璃便托他照顾,暗地里送了一些银钱给那书生傍身。   却未料到,那书生当着苏九卿的面,大骂宋玉璃恬不知耻,不但苟且偷生,还败坏了宋家的名声。   读书人骂人,总能骂的格外难听,苏九卿生气极了,便错手杀了他。   苏九卿回到家里,宋玉璃又连连追问他,那书生如何了。他听得烦了,便跑到树底下去挖她的酒喝。   然而此时想来,曾经的愤怒和生气都早已烟消云散,记忆里最深的,是宋玉璃埋得那些酒,带着淡淡的桃花香气,却因为时间不够,酸涩难咽。   苏九卿笑起来:“是啊,你的桃花酿啊……不知何时我才能再喝到。”   宋玉璃抬头看向苏九卿,直到苏九卿回过神来,也慢慢抬起了头。   那人向来心思缜密,今日竟被她简简单单套出话来。   宋玉璃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颤抖地伸出一只手,指着苏九卿的鼻梁,许久才哽咽道:“苏九卿,你这个大骗子。”   苏九卿怔了怔,才渐渐回过神来。   “玉璃,我……”   宋玉璃站起来,她转身,眼泪已跟着落下,下一刻她被苏九卿抱住,她拼命挣扎,却摔倒在地上。   她躺在黄绿交叠地草地上,苏九卿按住她的胳膊,亲吻她的眼泪,而后是唇。   那个吻,如同野兽般的撕咬,带着慌张不安和内疚,虔诚却又狂热。   苏九卿一边吻,一边模模糊糊唤宋玉璃的名字:“玉璃,玉璃……对不起……对不起……”   宋玉璃任由他吻着,脑海中却是阵阵的发晕。   从在利州的那日起,宋玉璃便有些起了疑心,她辗转反侧了好几日,心中一直有个疑问,苏九卿难道也是重生的吗?若是如此,他又为何要帮自己。   宋玉璃今日本只是试探一番,却未料到苏九卿竟就这样上了套。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便只想逃走。   然而苏九卿又如何肯放开,他吻着她,从未有过的深入和疯狂。   记忆里上辈子的宋玉璃与这辈子仿佛渐渐融合在了一起,他心里有些难过的想,她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   苏九卿有些恐慌,又有些说不出的心虚。   刹那间,他也控制不住自己,除了狠狠吻她的唇,让她说不出话来,苏九卿也不知自己能做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九卿才放过宋玉璃。   他喘息着伏在她身上,双手不由自主地寻到宋玉璃的手指,紧紧扣在一起。   “宋玉璃,你不许跑。”苏九卿凶狠地说道,“你哪里也不许去!” 第47章 变故   许久过后, 宋玉璃慢慢安静下来,她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 浩瀚无边的蓝色, 漂亮地像是一块柔软的丝绸, 没有一丝瑕疵。   这地方有种神奇的魔力, 叫人的心思好像也变得宽广起来。   苏九卿躺在宋玉璃身边,把她抱在怀里,细细地亲吻她的额头。   “我第一次去找你的时候,你就回来了?”宋玉璃轻声问道。   “是。”苏九卿照实回答。   “那为何为难我?”宋玉璃回眸看他一眼,气道。   苏九卿低笑起来, 他不说话, 只继续吻她的脸, 她的眼睑,她的唇, 她的鼻尖。   他打定主意,不准备答她的问题, 只想将这事揭过去。   宋玉璃被他不断骚扰,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你从一开始……唔……就知道我回来了?”宋玉璃气道。   “嗯。”苏九卿的嗓子里模糊地蹦出一个音,干脆利落地堵住了宋玉璃的嘴。   也许是因为彼此间没了旁的秘密, 苏九卿全然没有了顾及,长驱直入, 仿佛要将宋玉璃彻底吞入腹中。   唇齿的纠缠, 犹如灵魂相连,宋玉璃睁开眼,便能看到苏九卿琉璃色的眸子,像一片温柔的湖。   他的神色向来冷漠, 但此刻却柔和而带着虔诚,他垂着眼睑,就这么定定地盯着她,简直要将宋玉璃溺死在其中。   这个吻足足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当苏九卿终于放开她时,她已然有些迷迷糊糊。   “你……你……”宋玉璃喘息着,她浑身都有些发热,苏九卿的气息包裹着他,两个人的热度凑在一起,彼此传递着。   “你就是个流氓!”宋玉璃气得推了他一把。   苏九卿发出一声低笑,亲了亲她的耳垂。   那是她最敏感的地方,以往若是碰到那里,宋玉璃眼底的水光便总能添上几分,这辈子也是如此。   宋玉璃仍想板起脸来,可惜杀伤力愈发差了起来。   两个人拥在一起,宋玉璃可以感受到苏九卿身体的变化。   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她便也故作不知。   “獐子糊了。”许久,苏九卿突然叹了口气。   宋玉璃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都怪你!”她气道。   苏九卿也不反驳,老好人的嗯哼了一声,他起身,将宋玉璃拉起来。   两个人方才一通“肉搏”都有些汗津津的,苏九卿从马背上拿下斗篷,披在宋玉璃的肩膀上。   他牵过自己的马,扶着宋玉璃上去,而后也翻身上马,扯着另一匹马的缰绳。   两匹马一路小跑,回到戎狄的土城。   苏九卿的体温本就偏高,尤其是此时,他看似波澜不惊,可宋玉璃却知道,他某些地方的反应可并不如他看起来的那般淡定。   待回到二人所居住的小屋,苏九卿便再也无法维持淡定了,他甚至等不及进门,伸手将宋玉璃拦腰抱起,几步冲进屋内,径直把宋玉璃按在床上。   宋玉璃惊呼一声,看向苏九卿。   他喘息着,野兽一般地盯着她,眼底也仿佛蒙上了一层血色。   “玉璃玉璃……”他喃喃着俯身,亲了亲她的鼻梁,仔细打量着她的脸,小心翼翼的模样。   他喉结上下翻动,显然是方才便有此意,他们彼此之间已然没有了秘密。   这一路走来,二人朝夕相处,擦枪走火在所难免,但苏九卿始终克制。他于□□上并非十分执着的性子,否则上辈子也不至于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而这辈子,他总是怕宋玉璃心有芥蒂,是以一直小心翼翼的隐忍。   如今这局面,他这才不可收拾起来。   宋玉璃笑了起来,她双手揽过他的脖颈,轻咬他的唇,小声说:“你轻点……”   这之后,便是漫天的不可收拾。   情到浓时,宋玉璃只觉得全身仿佛要化成一滩水,快要被火蒸干了。   她呜咽着,泪珠自眼角滑落,被苏九卿一一吻去。   他唤她:“玉璃,玉璃……”   这辈子,我终于又让你成了我的人。   那之后三天,除了吃饭,宋玉璃几乎没从房间里出来,苏九卿似乎是要把多少年来亏欠地都补回来,像是恨不得一辈子都赖在她身上。   如此到了第四天,苏九卿终于吃了个饱,餍足地把宋玉璃搂在怀里,嘴角甚至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宋玉璃浑身没力气地枕着他的肩膀,被他小鸡啄米似的亲来亲去。   “别闹!”宋玉璃被他的胡茬刺挠地难受,伸手捂住他的唇。   苏九卿便捉住她的手,又亲了一下。   “你……”宋玉璃一时气结。   苏九卿见她当真有了急了,忙软了口气道:“罢了,不闹你了。”   宋玉璃斜睨了他一眼:“过去瞧你,可不是这样的性子。”   苏九卿脸皮甚厚,理直气壮道:“老房子失火,自然如此。”   他上辈子活了四十几岁,只挂念过宋玉璃这一个女子,上辈子是怅然若失而不自知,这辈子既然明白自己的心意,又有什么不可以大大方方的。   宋玉璃被苏九卿的没脸没皮逗笑了,她问道:“那当年你有没有替我报仇?”   这自然说的是上辈子的事。   苏九卿早就想与宋玉璃说道说道,听此点点头:“有。”   这之后,他娓娓道来,讲他上辈子没有宋玉璃的后半生,无非是争权夺利,南征北战。   他立下过许多功劳,打赢了许多对手,但却活的索然无味。   当宋玉璃听他说道,他四十岁便病故的时候,不禁微微一怔。   苏九卿自幼习武,身体康健,怎么说也该是活到七十岁的年纪,怎会那么早病故。   “如今想来,说不得是有人下毒吧。”苏九卿无所谓道,“那时候我掌管军权,想来皇帝也是忌惮我的吧。”   宋玉璃蹙眉,觉得有点不对,若真如他所说,苏九卿也该是老狐狸了,怎就那么轻易就叫人毒死了呢。   苏九卿大约是料到她的想法,笑道:“其实那时候每天都无所事事,权力、富贵,我什么都有了,除了那九五之尊的宝座,我都经历过了。如今想来,只怕是自己也活的有些无趣了。”   宋玉璃愣了愣,看向苏九卿。   “那时候,总会想起你,笨的要命。”苏九卿气得掐了宋玉璃的腰,没用什么力气,宋玉璃不觉得疼,只觉得痒。   “哎呀。”宋玉璃叫了一声,气得瞪他一眼,“你做什么?”   苏九卿瞪着她,手下又来一下。   宋玉璃气得往床边躲,整个人蜷缩着,又被苏九卿捞回来。   她趴在他身上,脸色微红的看着他。   苏九卿抓着她的手,放在他的小腹上。   “就是这儿,我还记得。”他气道,“一刀扎进去,没有留手。”   这人活了四十几岁,竟然还这么记仇。   宋玉璃冷哼一声,也掐了他肚子一把,可惜这厮身上硬的很,少有能揪起来的地方。   苏九卿再忍不住,又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两个人又是一通胡闹,直到太阳快下山才起来准备找些吃的。   宋玉璃恹恹地坐在床上,身上随便披了件苏九卿的外衫。   她自己的衣裳被苏九卿激动的时候撕碎了,宋玉璃气得踢了他好几脚。   苏九卿只好灰溜溜地去给她买衣裳。   这一走足足走了半个时辰,外面才传来脚步声。   宋玉璃听到声响,一边走一边气道:“苏九卿,你买个衣裳需要这么……”   院门打开,苏九卿身后还跟着一人,宋玉璃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陈谦。   陈谦一抬头,便见宋玉璃未曾梳妆,亵衣外头只披了件宽大的长袍,虽然该遮的地方都遮的严严实实,可这样凌乱的衣衫再加上宋玉璃脖颈上数个吻痕,都叫他刹那间血色上涌,动弹不得。   苏九卿未料到宋玉璃会跑出来,回头一掌把陈谦打飞,而后哐当关上大门。   宋玉璃刹那间从脖子红到耳朵根,躲回房间里。   过了一会儿,苏九卿一个人进了屋,抱着宋玉璃一顿乱啃,气道:“日后定要将你锁起来,谁也不许见!”   宋玉璃气道:“谁知道你买衣裳竟还会买回一个陈谦来。”   苏九卿也是无奈。   他倒是未料到陈谦如此神通广大,他和宋玉璃在这个小镇落脚才不过十日,陈谦便找了过来,且带了一封皇帝亲笔所写的密信和一个就连苏九卿也有些出乎意料的消息。   一盏茶的功夫后,陈谦终于踏进了苏九卿和宋玉璃的小院。   宋玉璃衣衫齐整,头发挽起一个妇人的髻,陈谦看着,眼睛微微有些发红,可他终究不再是离京前的那个毛头小子,很快调整了心思,将信摆在桌子上。   这封信苏九卿已经看过,是以他将信件直接给了宋玉璃。   宋玉璃看完之后,震惊道:“周易安是前陈细作?”   前陈乃是大夏之前的朝代,自魏家先祖夺下江山之后,前陈便退守蜀中。大夏历代皇帝都曾派兵攻打,但因蜀中地势险要,都是无功而返。   近年来,因久攻不下,大夏也不愿再劳民伤财,与前陈的关系日渐缓和,两方还偶有通商,显出一些平和的态势。   可谁又想到,苏九卿离开大夏之后,前陈突然从蜀中出兵,沿长江而下,攻打大夏的土地。   而后没多久,京郊竟也出现了一支前陈的精兵,这支不过三千人的精兵以闪电般的速度拿下京城,杀了德兴帝和魏思源,将皇族软禁,而其中的内应竟是周易安和闻氏。   德兴帝临死之前,写下一封诏书,传位给苏九卿,交由心腹带出京城。这个信使一路狂奔到了边关,将诏书交给陈谦。   这才辗转到了苏九卿手里。   苏九卿阴阳怪气道:“好啊,我这个亲爹有些本事,皇位好好的时候,生怕叫我夺了去,如今快丢了,转手就送给我了。”   纵然知道时机十分不对,但宋玉璃还是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加个更,么么哒 第48章 一时别离   风凉话该说都说了, 然则于苏九卿来说,九五之尊的宝座实在并没什么吸引力,只是宋家还在京城, 且以宋子元的性子, 若是大夏国破, 只怕也是个以身殉国的结局。   宋玉璃两辈子都在为宋家奔走, 苏九卿舍不得她难过。   他几乎是当下就点了头,只是要等顾烟等人回来。边关虽有数万将士,但此事非同小可,只怕还得同必勒格合作才行。   陈谦因此在小镇上住下,苏九卿瞧着他碍眼, 命他到距离小院最远的地方去住。   奈何这镇子太小, 从这头走到那头也不过两盏茶的功夫。   陈谦百无聊赖, 每日去跟苏九卿报道。   苏九卿自然懒得理他,宋玉璃瞧着陈谦每每失落的模样, 只好负责打个圆场。   “京中如今怎样?”宋玉璃问道。   陈谦神色黯然:“宋大人不肯就范,被周易安下令关进天牢, 苏大人殉国了。如今皇宫由闻氏掌控。闻家世代忠良,却没想到是这样狼心狗肺之徒。”   苏九卿听此,冷笑一声:“苏昭死了?怎么死的”   说起这个养父, 苏九卿多少有些心思复杂。   他自小便知道,父亲对他严厉多过慈爱, 长大后更是疏远, 犹如陌生人一般。   苏九卿始终想不明白苏昭对他为何是这样的态度,只当是因为自己身上的戎狄血统,直到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才恍然, 苏昭留不下后嗣,养子又是这样的身份,肯心平气和的把他养大,也算不错了。   “闻家派人攻入皇宫,苏大人率禁军抵抗,被闻氏所杀。”陈谦神色黯然地说道。   宋玉璃心中唏嘘。   “朝堂上呢?如今还剩下谁了?”苏九卿冷声道。   陈谦苦笑:“其实大部分人并不知道事情真相,周易安称太子谋反,刺杀圣上,又将宗室子弟屠戮殆尽,说是叛军所为。如今,他奉长公主腹中的孩子为帝,把持朝政。”   宋玉璃微微一怔,不禁感叹:“好算盘啊,如此无论前陈成不成气候,横竖做皇帝的都是他的血脉。”   苏九卿摇了摇头:“只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周易安是北方人,又始终在登州和京城徘徊,他到底如何与前陈联络?若只是狼子野心,必勒格不是更方便吗?三千前陈精兵,竟这般轻而易举入我王都,绝非一时之功。”   陈谦点点头,“那来送信的使者说,皇上猜测他本就是前陈的人。”   宋玉璃道:“可大夏户籍制度实行百年,周家上下自开国起,都是我大夏子民,这都是有据可查的。”   “罢了,这些细节,等攻入京城,问他本人就是了。”苏九卿淡淡道。   山河飘摇,陈谦心中忐忑不安,但苏九卿却始终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宋玉璃觉得有趣,私下问他,他却笑道:“天下大事,朝代更迭,本就是如此,有什么和奇怪的?大夏败了便败了,若周易安赢了,皇帝让他去做,我带着你,在这草原上牧马放羊,一生也是快哉。”   “你倒是什么都参透了。”宋玉璃笑道。   “死过一回,看透了的。”苏九卿淡漠地答道。   陈谦到后一个月,必勒格的兵马终于到了。   他倒是个爽快人,因怕走漏风声,草原上会有人对苏九卿不利,必勒格干脆带着自己的兵马亲自来迎接。   浩浩荡荡足有万人的戎狄军队远在百里之外,小镇上便能听到隐约而来的马蹄儿声。   如同滚雷霹雳,隆隆传来,大地都仿佛震动起来。   苏九卿带着宋玉璃和陈谦到镇门前迎接。   只见天边起先是几个小黑点,而后是密密麻麻的烟尘,直冲天际,最后便是一望无际的人。   顾烟和苏九卿的护卫们在最前面,见到苏九卿,便冲过来。   众人瞧着陈谦,不禁都是脸上发懵,尤其顾烟,他是奉苏九卿的命令去监视过陈谦几次的,自然知道他和苏九卿也算“有仇”,未料到他竟也跟到这里来。   顾烟不明就里,只当陈谦是来寻宋玉璃的,于是压低了声音与苏九卿说:“这小子想挖您墙角?可需要属下替您出手,先把他做了?您放心,绝不会叫宋小姐知道。”   苏九卿脸色一黑,气道:“滚!”   必勒格随后就到,他挑了挑眉,目光在宋玉璃和陈谦两个汉人身上打量片刻,而后才朝苏九卿笑道:“大夏的皇帝实在愚蠢,竟将你这样的珍宝送给我们戎狄。”   苏九卿似笑非笑:“汗王不必多言,我是怎么过来的,想来你是最清楚不过的。”   必勒格哈哈大笑,丝毫不觉得心虚道:“是啊,我确实瞧出来有人算计你,不过倒也没想到,竟有大夏的人敢追到戎狄来。”   他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突然间腰间的弯刀出鞘,朝陈谦劈过去。   陈谦反应速度极快,侧身躲过一击,手中佩剑也跟着出鞘。   弯刀和长剑相击,砰出一道火花。   陈谦虽然年轻,但到底是在边关历练过,也与戎狄有过几次摩擦,毫不手软,双手挥剑,砍而不刺,剑剑看向必勒格要害。   顾烟刚要出手,却被苏九卿拦住。   必勒格未料到陈谦瞧着年少,身形也瘦削,力气却不小,这一剑剑下来,震得他手臂发麻。   但陈谦佩剑并非宝剑,没一会儿便砍出数个豁口。   必勒格的眼里露出一丝狡黠,又与他拆了数招,陈谦手中的剑突然断裂。   弯刀迎面劈向陈谦震惊的脸。   下一刻,苏九卿反手出剑挡住弯刀。   刀锋削落陈谦一缕碎发。   “还不错,有点进步。”苏九卿淡淡笑道收剑,“只是经验不足,方才必勒格汗王刀刀劈在你同一个豁口上,剑必然会断。”   必勒格退了一步,也哈哈大笑起来:“是只凶狠的狼崽子。”   陈谦瞪了必勒格一眼,退到苏九卿身边。   他在边关,也呆了一年,与戎狄交手,有些仇恨,瞧着必勒格左看右看不顺眼。   必勒格却未料到,一个毛头小子,竟有这样的战力。   “大夏若是总有这样的人出来,于我们戎狄来说,倒是个麻烦。”必勒格阴森森道,其中的暗示意味十分明显。   苏九卿瞧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陈谦不过是边城一名普通的士兵。”   刚刚升了参将的陈谦看了苏九卿一眼,却没有吭声。   必勒格忌惮地看着苏九卿:“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这次投奔汗王,却并不想成为草原上的霸主,而是要回到大夏,夺回属于我的王座。”苏九卿道,“汗王可愿祝我一臂之力?”   苏九卿这般说,乃是打了一个时间差,他知道,必勒格并不清楚如今大夏的情况,但他想要解下京城之围,非得与必勒格借兵不可。   必勒格纵然喜欢他,但到底是草原上的汗王,没有利益的帮忙,他又怎会肯呢。   果然,听到此,必勒格笑了起来。   “你果然没有辜负你母亲的期望。”必勒格道,“草原上的雄鹰便该如此。”   苏九卿并不在意必勒格说的漂亮话,而是继续道:“事成之后,我许戎狄四城,并尽快开放互市,戎狄人可以与大夏人交换丝绸、粗盐和粮食。”   陈谦听得目眦欲裂,但他心知若没有这样的权宜之计,借不到兵马,只怕更加麻烦,因此也只悻悻看了一苏九卿一眼,并未多言。   必勒格自然是爽快答应了。   之后,陈谦回到大夏,边关有许多闻家的旧部,陈谦不得不拿着圣旨,一城一城的劝降,有不从的便当场革杀。期间也有数次血战,陈谦的武技和心智也是日进千里。   这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草原上的冬日也来了。   大雪遮天蔽日,仿佛没有白昼的下着,必勒格的人马不得不扎营安寨,静待春天的到来。   苏九卿把宋玉璃送回利州,起先宋玉璃不肯,直到他给了她一个任务,准备大军开拔后的粮草。   戎狄的骑兵从来不带口粮,他们攻城略地,烧杀抢夺,城里的百姓就是他们的口粮。   上万人的饭票,委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若不是无人可用,本不必叫你来办。”临走前一日,苏九卿帮宋玉璃收拾行装,厚厚的斗篷和帽子,宋玉璃穿起来,如同一只小狗熊,圆滚滚的。   苏九卿交给宋玉璃一份名单。   “这是我列出来的,能帮得上的信息,你可以一一试试看。”   “放心,我知道的。”   “若遇到麻烦,去找陈谦。”苏九卿道。   “你不吃醋?”宋玉璃有些奇了。   苏九卿无奈地叹息:“这种时候,哪顾得上吃醋。“宋玉璃笑了起来。   她抱住他的腰:“你放心,我是你教出来的,一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办不好也无妨,我有办法兜底,你自己的安全最重要。”苏九卿又叮嘱了一遍。   宋玉璃被说烦了,摆摆手,示意知道了。   她离开的那日,苏九卿一直把她送到大夏和戎狄的边界,身边的心腹更是尽数交给宋玉璃。   离别之际,他瞧着她的样子,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宋玉璃笑的捂住了肚子。   “明年开春!等我回来!”   苏九卿勉强勾了勾唇角,轻轻点了点头。   大雪漫天,宋玉璃摆摆手,翻身上马,朝着大夏的国境走去,她一直没有回头,只深吸了一口气。   寒风呼啸,她耳边只有凛冽的风声,走了很远,宋玉璃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远处,透过遮天蔽日的白雪,苏九卿的身影只剩下一个小点,因站得久了,身上落满了雪花,渐渐与天地都融为一体。   他阵阵的叹息仿佛还在耳边。   “平安归来啊,宋玉璃。”   “我答应你,苏九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1 14:53:01 ̄2020-07-21 20:21: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枕头52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归家   四个月后。   宋玉璃坐在房间里噼里啪啦打着算盘, 几个账房先生一一和他对了本月的账目,分毫不差。   她松了一口气,瞧着窗外的天气。   冬去春来, 天气正好, 外头阳光漫天。   宋玉璃已在利州呆了四个月了, 靠着苏九卿给她的存银, 她在利州开了一间粮食店,暗地里分批次收购粮食,运往边关,又与身在江南的邹清雅有了联系。   邹清雅到江南后,嫁了一个富商做续弦, 正是做粮米生意, 借着做生意的名义, 运了不少粮米过来,都被宋玉璃送了出去。   而随着粮食一起过来的, 还有南方传递的消息。   前陈的兵马出了蜀中,沿着长江沿岸, 已夺下三个郡县,眼看就要打到杭州了。   而京城之中,仍被周易安和闻氏控制, 认真算来,苏九卿控制的是利州以北的地区。   只怕过不了几日, 便要起兵, 露出自己的獠牙来。   到那时候,中州大地便是一片战火狼烟。   宋玉璃心中感叹,利州的平静只怕也维持不了几日了。   送走了账房先生,顾烟自房梁上翻下来, 沉默地将一封信递给宋玉璃。   四个月来,苏九卿并不曾传过来只言片语,宋玉璃心知是大雪封路,往来音信不通,如今瞧着信,她便知道,苏酒器只怕快来了。   这封信只有四个字,用的甚至不是笔,而是碳灰之类的东西,像是在行军路上写的。   雪停,速归。   也不知他从哪里找来的纸。   宋玉璃瞧着,小心翼翼地折好。   四个月的分别,宋玉璃却极少梦见苏九卿,大多数时间,她都累的沾枕便睡。   可如今闲下来,宋玉璃才觉察到自己有多么思念苏九卿。   这种思念并无持续太久,半个月后,苏九卿的戎狄大军便到了。   与苏九卿一同前来的,还有陈谦率领的驻边军,他抽调了一半兵力,回援京城。   他们进城是在深夜,顾烟带着利州的人马先一步冲进太守的府邸,把睡梦中的太守揪了起来。   宋玉璃拿着圣旨负手站在他身旁。   太守看着尖刀,结结巴巴道:“你……你们是……”   宋玉璃亮出苏九卿的腰牌:“李大人,接旨吧。”   她将德兴帝写给苏九卿的传位诏书念完,而后笑盈盈道:“大人,从龙之功可不是随时都能有的机会。”   李太守听此,忙道:“下官这就命人打开城门。”   苏九卿带人入城后,直奔太守府邸,果然见着宋玉璃等在那里。   二人四个月不曾相见,都瘦削了不少,苏九卿满身风尘仆仆,一路急行军,狼狈的很,他瞧着宋玉璃,露出一个笑容来。   宋玉璃伸出双手,和他拥在一起。   苏九卿不说话,只嗅着宋玉璃发间的头油香味,莞尔道:“日后说什么,也不和你再分开了。”   宋玉璃一时莞尔:“胡言乱语,行军你也带着我吗?”   “自然要带着。”苏九卿笑道,“恨不得把你揣进我的护心镜里。”   二人旁若无人,顾烟却是受不了,轻咳了一声。   宋玉璃面色一红,将苏九卿一把推开。   李太守傻了眼,看看宋玉璃,又看看苏九卿,想了想噗通跪在地上:“下……下官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这一声皇后娘娘十分取悦了苏九卿,他想着这小官还挺上道,于是道:“起来吧。你不必惊慌,大军只修整一夜,天亮便出发。”   宋玉璃未料到苏九卿走的这般早,不禁微微一怔。   苏九卿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挥了挥手,示意李太守退下。   房间里的其他人便也跟着离开。   待人一走,宋玉璃便忍不住问:“你明天就走?”   “兵贵神速,这支兵马,拿下京城的禁军还好,若是闻家那老狐狸觉出味来,调兵过去,只怕我们未必能拿下京城。”苏九卿蹙眉道,“前陈的兵马一旦北上,和闻家合兵,那大夏可就真的亡国了。”他淡然道。   宋玉璃回过神来。   “你与我一起走。”苏九卿拉过宋玉璃的手,捏了捏。   宋玉璃本以为苏九卿会留在她后方,不禁一怔。   “你……”   苏九卿笑道:“一日也不能叫你离开我了,四个月,想的心都疼了。”他说着,将宋玉璃的手放在胸前,按了按。   微凉地铠甲带着坚硬的触感,苏九卿看着宋玉璃呆呆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他轻声道:“你不在我身边,我安不下心来。”   他说着,把宋玉璃按进怀里。   宋玉璃闭了闭眼:“我也是。”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宋玉璃跟着苏九卿的军队一同出发。   这些士兵悄无声息的来,又悄无声息的离开,利州城中,除了一家悄然关门的粮店,与之前没有丝毫的不同。   这一次苏九卿带来的兵马尽数都是骑兵,脚程极快,不过三日的功夫,便到了京城脚下。   宋玉璃被苏九卿安排在队尾,不必急着赶路。   “横竖攻城还是得一两日的,等你到时,我恰好打下京城。”苏九卿轻描淡写地说道。   宋玉璃觉得不对,她眨眨眼问苏九卿:“你是不说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苏九卿看她瞪着狐疑的眼睛,难得笑了起来:“倒是瞒不过你,离开京城前,我在皇城司还留了一些旧部,前两日我已命顾烟与他们联系上了。他们会在合适的位置留一条密道,我们的人趁夜潜入,先把宋家人移出来,免得他们威胁我,白日里再强攻,便是他们把魏惊鸿挂到城门上也不管。”   宋玉璃:“……”   苏九卿伸手揉了揉宋玉璃的头发,噗嗤笑了起来:“骗你的。沈欢已在城中策反了一批兵马,这些人会趁机制造混乱,到时候我们里应外合,胜算极大。”   宋玉璃松了口气,而后又咬了咬唇:“那我家人……”   “我会派顾烟亲自看顾,不会有失的。”苏九卿安慰道。   宋玉璃心知,这到底是在战中,苏九卿能这样看顾自己,便已是不错了。   军中许多将领都是京城人事,便如陈谦,亦是父母兄妹俱在,苏九卿又岂能顾得过来。   宋玉璃骑术一般,果然远远坠在后面,待她赶到京城时,正如苏九卿所言,战事已经结束。   城门大开,四处都是焦土的味道,尸体已经清理干净,街道上只余下斑驳的血迹和残留的武器,显示着这场恶战有多么艰难。   宋玉璃骑在马上,心中彷徨地奔到家门,遥遥地便听到屋里的哭声。   她心里咯噔一下,翻身下马,冲进家里,喊道:“阿娘,爹爹!”   只见正厅之中,宋夫人正扑在宋子元怀里,失声痛哭,而宋临风亦站在她身侧,默默垂泪。   宋玉璃停下脚步,看着家中亲人,一时失神。   宋子元瞧着宋玉璃,又惊又喜,可似又想到什么,神色间满是复杂。   宋夫人更是连头也不抬,只喃喃道:“雨彤,我的雨彤。”   宋玉璃微微一怔,环顾四周,果然不见她的小妹宋雨彤。   “阿娘……爹爹……”她喃喃着,轻声道。   宋夫人这才看到宋玉璃,她突然间从宋子元怀中挣扎着起身,冲向宋玉璃,扯着她的衣袖气道:“你这死丫头竟还好意思回来!你不管不顾的和那个苏九卿跑了,可想过你爹爹的处境!你妹妹的处境!”   宋夫人一边哭一边摇晃着宋玉璃的肩膀,直到宋子元将她拉住。   宋子元朝宋临风使了个眼神,宋临风忙拉着宋玉璃走了。   不过半年不见,宋临风却似乎成长了许久,神色内敛,仪态之中,也有了许多父亲的风范。   他带着宋玉璃到了后院,轻声道:“你的院子,父亲一直替你留着,每日派人打扫,我和小妹也时常过来看看。”   “雨彤怎么了?她现在何处?”宋玉璃急声道。   宋临风的动作一滞,轻叹了一声。   “城破之时,闻氏族人趁乱逃走,雨彤也在其中。”   宋玉璃怔忪看着宋临风。   “为何雨彤会跟闻家人在一起?”   宋临风听此,只得将细细讲此事从头讲来。   宋玉璃离开后,宋子元便上奏德兴帝请罪,因苏九卿毕竟是德兴帝的血脉,并未为此事怪罪宋家。   然而,后来朝堂哗变,周易安把持朝政,便将宋子元关进天牢,一来是防止宋家变成苏九卿的内应,二来也是想若苏九卿攻城,可将宋家人做威胁。   而闻家到底是宋夫人的娘家,为了多多照应牢中的宋子元,宋夫人便时常带着宋雨彤到闻家走动,这一来二去,竟给宋雨彤定下了一门亲事,正是宋家二房那个不成器的闻飞涟。   当年柳如烟未婚先孕,又牵扯到刺杀皇帝那一节,不得不削发为尼,若闻飞涟有些担当娶了她,本也无碍,可偏偏他怕刺客的事连累自己,不肯出头,才叫柳如烟只能出家。   此事虽没有摆到明面上,但到底是不好看的。   世家子弟听了此事,都不肯叫家中女孩嫁给闻飞涟。闻飞涟没个续弦,闻家二房也是心怀芥蒂。   这才死活要跟宋夫人攀亲。   只是宋雨彤如今才十一岁,两家便说好,待她十四岁及笄再迎娶。   “这样的事,如何能答应!”宋玉璃怒道,“阿娘疯了不成!”   宋临风亦是脸色沉重:“闻家势大,若不低头,他们便要对父亲不利,母亲这才……”   宋玉璃闭了闭眼,强压下自己的怒火。   到底是自己的母亲,她总归是不忍心说出什么难堪的话来。   然而,她身后,只听踉踉跄跄的脚步声,乃是宋夫人冲了过来。   “你还有脸回来!你竟还有脸回来!”   宋玉璃回眸,只见宋夫人伸手拉住她的衣袖,右手高高扬起。   她脸色冷淡,伸手拉住宋夫人的手腕,狠狠推了她一把:“母亲,你闹够了没有!”   宋夫人大约未料到宋玉璃竟会这样对她,不禁怔住了。   “闻家狼子野心!不忠不孝,不仁不义!阿娘难道是第一天认识他们吗?你当他们真心会去庇护爹爹?与他们谈婚论嫁,无异于与虎谋皮!更何况,便是没有这些事,你又岂能把雨彤单独留在闻家!”宋玉璃从未这样生气过。   她大声质问宋夫人:“她才十一岁啊!”   宋夫人呆呆看着宋玉璃,眼眶中渐渐蓄起泪水,她脚下发软,瘫坐在地上,突然失声痛哭起来。   “是我,是我害了她……”   而此时,宋子元慢慢走进院子里,他并不看瘫坐在地上的宋夫人,只轻声对宋玉璃道:“长公主派人接你入宫,快去吧。”   宋玉璃点了点头,不再看宋夫人一眼,朝门外走去。   临走之前,宋子元叫住了她。   他神色间满是哀伤:“玉璃,是父亲错了。只以为我能为你们的母亲和孩子遮风挡雨,便一味骄纵,却未料到让你母亲一错再错。”   宋玉璃深吸了一口气,回眸看向宋子元:“所以父亲,以后不可再错了啊,您护的了我们一时,护不了我们一世。”   宋子元点点头:“是,你说的对。”   至此,宋玉璃不再言语,只大步朝门外走去。   隐约间,她听到母亲惊恐的声音:“我不去祠堂,为什么要关我祠堂。”   而宋玉璃并无再回头。 第50章 传承   德兴帝在位之时, 寝宫大殿内多燃着沉水香,香气沉稳,带着些许雍容, 自魏惊鸿入主之后, 香气便换成了龙脑和冰片, 清新怡人。   宋玉璃走进寝殿, 只见魏惊鸿正坐在摇床边上,微笑着看着床上熟睡的婴儿。   她未施粉黛,面色略显苍白,不过神色之间,还算平静。   “你来了, 家中可好?”魏惊鸿抬头, 明知故问道。   宋玉璃一时拿捏不准魏惊鸿的意思, 不禁挑了挑眉:“公主殿下是真心发问?”   魏惊鸿哈哈笑起来:“不该叫本宫公主了,如今本宫荣升了太后宝座, 皇帝是他。”   她指了指躺在床上的婴儿。   这婴儿身上盖着锦被,里面的小衣也是明黄色的绸子, 鲜亮的很。   “我看过父皇的传位诏书,本想着,守到苏九卿回来就离开, 可苏九卿不想当皇帝,思来想去, 竟还是预备叫他当了。”魏惊鸿说到此处, 不禁笑了起来。   “是本宫看错了人。”她哀叹一声。   宋玉璃却摇了摇头:“殿下也没有看错。若按殿下开始的计划,苏九卿确实是您谋取皇位的绊脚石,只是又有谁会想到,周易安竟是这样一个人。”   提到周易安, 魏惊鸿神色有些微妙,她看着宋玉璃笑道:“他不叫周易安。”   宋玉璃怔了怔。   “自他杀了父皇之后,我便想法子派出亲信去查了他的底细。我找到了周家曾经的管家,专门画了周易安的画像送去给他看过。他左看右看,也觉得不像,还说周易安下巴上有三颗小痣,可驸马周易安下巴上可没有三颗小痣。”   “什么?”宋玉璃失声道。   魏惊鸿看到宋玉璃这样惊讶的样子,不禁跟着笑起来,“苏九卿刚听我说完时,也是这样。”   后来,魏惊鸿才查出来,他姓李,乃是前陈皇室后裔,蛰伏在大夏多年,登州内乱之际,他觉得有机可趁,便将周易安掳走,杀了全部知情之人,这之后改名换姓,以周易安之名拜宋子元为师,成功混入权利中枢。   然而,魏惊鸿纵然一心为了皇位,但到底姓魏,哪里会跟周易安走。她身边还有几十个忠心耿耿的死士,彼时,苏九卿已破城而入,周易安不敢耽搁时辰,便将她和孩子都留在皇宫,自己带着闻氏逃出京城,一路往南,想来是要去和前陈的军队汇合。   这其中凶险,实在叫宋玉璃叹为观止。   她低头看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那孩子眯着眼睛,熟睡地正香甜。   而又有谁会想到,一个还不曾满月的孩子,如今竟是大夏的国运所在。   寝殿外传来阵阵脚步声,也无人通传,只见苏九卿身穿铠甲,腰悬长剑,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大约早就知道宋玉璃在此,瞧着她也不意外,只笑道:“太后娘娘,不打声招呼便将我夫人请来,我还以为你要抓了她威胁我呢。”   魏惊鸿冷笑一声:“没大没小,你该叫长姊。”   “别了,你是君,我是臣,还是叫太后好些。”苏九卿笑道。   “若是君臣,你引两万戎狄铁骑南下,我就该治你通敌叛国之罪!”魏惊鸿气道。   “太后娘娘,你也比我不差,三千前陈精兵,就差住进皇宫里了。”苏九卿阴笑道。   二人都是尖酸刻薄的性子,你来我往,斗嘴的方向倒是越发小儿科了。   只是如今这二人却是大夏风雨飘摇之中的领军之人,一个是当朝太后,一个是军政重臣。   宋玉璃听得直想翻白眼,气道:“你们吵,我走了。”   说着,她转身便走。   苏九卿从善如流:“我送你。”   魏惊鸿瞧着,这才气道:“我还不曾与玉璃谈正事呢。”   “正事休提了,她不会答应。”苏九卿笑道,转身拉着宋玉璃的手。   皇宫之中,他也不避讳,横竖如今,这里上上下下都是他苏九卿的人。   二人出了寝殿,就这样悠然散步。   宋玉璃好奇道:“魏惊鸿要与我说什么?”   “无非是高官厚禄引诱你,想让你帮她一起劝我登基。”苏九卿冷笑道,“她算盘打的好。如今危机关头,我自然是最好的人选,有兵有权,可血统不正,待前陈退兵,她大可以让那些穷酸的儒生讲些乱七八糟的大道理,将我拿下,再从宗室里选一个年纪小好把持的出来。”   宋玉璃不禁一时失笑:“长公主这人,倒是越挫越勇。”   她今日瞧着,魏惊鸿对周易安的背叛似乎并不十分在意,对德兴帝和太子的死更不见伤心,如今竟还有心思与苏九卿斗法,倒当真是个奇人。   “她是一门心思当女帝的人,我过去倒是看走了眼。”苏九卿蹙眉道,“周易安在时,她未必没瞧出端倪,但为了除掉皇上和太子,许多事只怕她都是默许的,皇家亲情,比纸片还薄。”   宋玉璃点头,轻声叹了口气。   苏九卿这两日又是打仗又是首尾,十分疲惫,方才刚刚将军中事务处理完毕,本想休息一阵,但瞧着宋玉璃,他却又心痒难耐的很。   二人本是奔着出宫的方向,可苏九卿却不知怎么七拐八拐,寻了一处僻静的宫殿。   闲置的宫殿里没有人。   苏九卿突然搂着宋玉璃的肩膀慢悠悠晃进去。   宋玉璃不明就里被他带进宫殿,下一刻便被按在宫墙上,亲吻起来。   二人四个多月都不曾亲近,苏九卿心痒难耐,心思更是不单纯。   他一边亲,一边卸下身上的铠甲,金属跌在地上,发出七零八落的声响。   宋玉璃想要挣扎,却被抓住了手腕,男人极具攻击性的亲昵仿佛一只野兽一般,将猎物死死地按在怀里。   宋玉璃呜咽着,浑身抖得厉害,脸上一片绯红,就连脖颈也免不了蒙上一些血色。   苏九卿亲的上瘾,几乎要将宋玉璃揉碎在自己的骨血里,他的右手小指一勾,宋玉璃的腰带被解开,衣衫散开。   “你做什么?这白日,白日宣淫……”宋玉璃话未说完,苏九卿突然抱着她的腰,把她抗在肩上。   宋玉璃吓得挣扎,却被他轻轻拍了拍大腿。   “别动!”苏九卿气道,“你既然到了,先是回家,又入宫去寻魏惊鸿,都不肯来找我,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苏九卿,你分明是强词夺理。”宋玉璃气道,“快放我下来!”   她狠狠砸了苏九卿的背。   后来,苏九卿把她放下来了,但自然不是在冷宫外的院子里,而是在房中。   宫中空置的宫殿虽然没有人居住,也时常有人打扫,是以殿里干干净净,并不脏乱。   宋玉璃被按在床上,苏九卿很快欺身上前,他亲着她的脖颈,亲昵地委屈道:“家中不便,我又能怎么办?你何时能嫁给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挺了挺腰。   宋玉璃惊呼出声,而后便顾不得答他的问题了。   一时之间,屋内春色无边。   待云收雨霁,苏九卿才又问一遍:“不若我现在就去你家提亲?明媒正娶过门,于你和宋家,也算是名声两全了。”   宋玉璃却摇了摇头:“雨彤如今被闻氏掳走,生死未卜,我哪里有心思成亲。”   听到宋雨彤的名字,苏九卿欲言又止,却终究没说什么。   他道:“这一场,前陈筹划多年,来势汹汹,只怕非一朝一夕能够平定,你也要劝宋大人,心中有些准备。”   宋玉璃又如何不知,一个十二岁的豆蔻少女,被贼人掳走,没有父母兄弟在身边,无依无靠,能活下来,就算不错了。   她轻声叹息:“你不要乱来,总归是要父亲母亲心思平复些了再提。”   如今局势不明,苏九卿又是整个京城实际上的掌控之人,平素里日理万机。   这一番温存,已然是勉强挤出来的功夫,之后,苏九卿便得继续处理那永远处理不完的军务。   他把宋玉璃送到宫门口,迟疑了片刻,才轻声道:“沈欢死了,你若有空,便替我去沈家看看。”   宋玉璃愣了愣,失声道:“什么?”   沈欢原本与陈谦一同驻守边关,周易安动手之前,恰逢换防,沈欢便先一步回到京城。   之后不久,前陈的精兵攻城,沈欢临危受命,守城月余,战死当场。   后来,陈谦派出的人马入京到沈家打探消息,传递信件,都是沈秀代兄长回复的。   甚至此次苏九卿攻城前,负责挖密道的,也是沈秀。   想到昔日好友,宋玉璃心中蒙上一丝阴霾,她出了皇宫,便直奔了沈家。   如今的沈秀,不但是沈家的当家人,更是护城军的头领,手底下有一支五千人左右的队伍,是苏九卿入城以后,将昔日沈欢手下的兵重新整编,交给她的。   宋玉璃到时,便见沈秀一身男儿的打扮,头发简单束起,身上穿着铠甲,身边一个副将打扮的人正与她说着什么。   “去他妈的禁军!那些缩头乌龟有什么本事,凭什么让我们护城军给他们让地方?告诉兄弟们,谁也不许搬,若是不服,便去宫里找苏将军说去!”遥遥地,宋玉璃便听到沈秀的大嗓门,她声音嘶哑了许多,也凶悍了许多。   副将听此,唯唯诺诺地去了。   沈秀把副将骂出去,一抬头才见着宋玉璃,不知在门口听了多久,不禁笑道:“你来也不说一声,今早听说你入城了,还没顾得上找你。”   宋玉璃道:“哪里敢麻烦沈大将军,我这不就不请自来了。”   沈秀白了宋玉璃一眼:“我去你大爷的。”   话说完了,她才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了。   沈秀轻叹一声:“军中厮混了小半年,如今改不过来了,你别嫌我。”   宋玉璃失笑:“我嫌你什么?”   不过一年没见,沈秀瞧着瘦了,长高了,也黑了。   她与沈欢是龙凤胎,眉眼间本就相似,如今这一身打扮,乍一看,与沈欢当年出征时的模样,实在像的很。   宋玉璃勾了勾嘴角,眼前却渐渐有了水汽。   她上前一步,轻轻抱了抱沈秀。   昔日小儿女,如今手持刀枪,实在叫人五味陈杂,不知该说什么话。   沈秀却失笑了。   “一年不见,你倒是心更软了,定是与苏九卿好的很吧。”沈秀酸道,“他入城时,还把自己的亲兵派到宋家,就为护你家人。”   宋玉璃道:“别说他,说说你。”   沈秀看出宋玉璃眼中的担心,只是最痛苦难过的日子,她已经挺过来了,跌跌撞撞,靠着一股子冲劲,靠着哥哥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就这样一步步拼过来。   此时蓦然回首,曾经的眼泪和鲜血已经渐渐淡漠了,只余下一种怅然若失。   “没什么好说的,就是那样而已。”沈秀漠然道,“哥哥守城,中了一箭,抬回家里的时候,已经不行了。我们沈家人,战死沙场的太多了,父亲母亲都在哭,但其实我们都知道,这是早晚的事。”   她说着,勉强勾了勾唇角,却根本笑不出来。   “弟弟们年幼,父亲早年落下病根,哥哥去后一病不起,沈家无人,便让我来了。开始我装作是哥哥,掩护皇上的信使去漠北找陈谦,将京城里的事告诉他们。后来便开始搜集情报,送到利州去。”沈秀笑道,“你在利州接手的大部分情报,都是我做的分析。”   “你如今倒是本事大的很。”宋玉璃笑眯眯道。   “比不得你,咱们彼此彼此。”   二人就此,不再提此事。   苏九卿攻下京城一个月,传令大夏境内,驸马周易安和闻氏刺杀皇帝和太子,之后丧心病狂,屠戮皇族。如今长公主监国,过继宗室子,为帝。   但只有朝中的核心要臣才知道,被封为皇帝的根本不是什么宗室子,而是长公主和周易安的儿子。   那之后,苏九卿整饬军队,准备亲帅大军南征,收复大夏失地,捉拿闻氏叛徒。   大军开拔之前,苏九卿偷偷来找宋玉璃。   他如今半夜三更溜进宋玉璃的闺房,已然是轻车熟路,宋玉璃更是见怪不怪。   睡梦之中,宋玉璃迷迷糊糊睁开眼,便见苏九卿坐在一边。   她揉了揉眼睛,又闭上了。   “再过十日我就要出征了,你便不想与我说句什么?”   宋玉璃抱着被子,嘀嘀咕咕道:“我说跟你同去,你怎么也不肯,如今要走了,又何必做这矫揉造作的模样?”   苏九卿一时气结,掀开被子,滚到床上,气地咬了咬宋玉璃的耳朵。   宋玉璃吃痛,倒抽了一口冷气,用手紧紧捂住耳朵,睁开眼瞪着苏九卿。   “你若与我成亲,我便带你一起。”苏九卿小声道,“你是我夫人,名正言顺。”   宋玉璃翻了个白眼,懒得里她,翻身又睡了。   苏九卿自然不甘心,念叨着:“纳吉,聘礼那些,咱们都省了,只选个日子,摆些酒席,名正言顺了才好,若不然京中那些世家,只怕会背地里笑话你。”   “怕他们干什么?笑话我砍了就是了。”宋玉璃近些日子,越发暴躁了,想来是跟沈秀呆久了。   苏九卿愣住了,不禁笑道:“那就说好了,这两日我在苏家备一些酒席,请些客人朋友吃了,便算是成亲。”   他说完,不等宋玉璃反驳,便在她鼻尖上一啄,翻窗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1 23:12:26 ̄2020-07-23 22:24: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佘巳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大婚   成亲这样的大事, 苏九卿又如何愿意草率,而宋玉璃留守京城,更是早就定下的事情, 一方面是战场危险, 到底不比大后方稳妥, 另一方面是为了叫魏惊鸿安心。   宋玉璃知道苏九卿是因为即将出征, 心里放心不下发神经,与苏九卿相处的久了,他才会表露出少年心性的一面,尤其对着宋玉璃的时候,时常像个愣头青似的, 做些奇奇怪怪的事。   故而宋玉璃心里根本没把那夜的事情当回事。   但出征前五日, 他突然带着媒婆去了宋家。   宋夫人仍在祠堂, 每日只有宋临风去看看她,宋子元坐在正厅, 看着苏九卿指挥着人马将一个个绑着红绸的箱子抬进来,面色铁青。   宋子元本是个性子极好的人, 如今瞧着苏九卿,却只想动手打人。   “苏九卿,你这是什么意思?”宋子元咬牙切齿道。   “岳父大人, 这是小婿的聘礼!”苏九卿笑吟吟道,显然是脸皮甚厚的模样。   “你一未纳吉, 二未问帖, 我宋家的女儿岂是说嫁就嫁的?”宋子元面色发白,额头上青筋都要爆出来了。   苏九卿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宋子元的神色仍是不好。   “大军即将开拔,此次出征, 少则两年,多则无期。若我临走之前,不与玉璃完婚,只怕反而对她的名声不好。虽然我们都不在乎这些,但宋家日后定是朝廷的中流砥柱,还请岳父大人好好想清楚。”   宋子元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你还要完婚?”   “是。”苏九卿正色道。   “如此草率!我绝不会同意!”宋子元气道。   “不草率。”苏九卿轻轻咳嗽了一声,神色间难得的有些心虚,“我已说服了太后,婚宴由宫中来办,一应仪典所用的东西,都由宫中内库筹备。”   宋玉璃走进书房时,听到的便是这一句。   “什么?”她不禁失声道。   苏九卿见她过来了,回眸一笑道:“如何?”   宋玉璃瞪了他一眼:“你发什么疯?魏惊鸿也陪你疯?”   “魏惊鸿现如今还依仗着我帮她把前陈打回老家去,自然我说什么她都肯应。”苏九卿笑道。   宋玉璃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宋子元亦是如此,他轻轻叹了口气道:“罢了,为父老了,这些事,你们自己商议吧。”   宋子元一走,苏九卿就走到宋玉璃身边,将她抱进怀里,难得做小低伏道:“总归得有个仪式,昭告天下,你是我的人,若不然我这一走,不知多少年,万一你跟旁人跑了怎么办?”   还有一点,苏九卿亦是在魏惊鸿面前,强调宋玉璃的地位。   他这些日子以来,在京中使了不少雷霆手段,朝堂上不服他的人很多,毕竟他是靠着戎狄的军队打回京城的,有些迂腐老臣,如今是敢怒不敢言。   但苏九卿走了以后,这些人难保不会对他身边的人出气。   苏九卿坚持在出征前与宋玉璃成婚,且要嚣张到跑进皇宫里办婚礼,亦是为了让那些老臣们知道,宋玉璃是他苏九卿心尖儿上的人,若他们敢轻举妄动,也要好好想想后果。   因这突然冒出来的事,宋家也跟着忙碌起来。   婚礼定在三日后,也就是出征前两天。   宋家免不得也得准备些红绸之类的,还有嫁妆也是个问题。   还是魏惊鸿想的周到,聘礼嫁妆都是她从皇宫内库和公主府搜刮了一通,又安排人分别装箱,送到宋家的。   苏九卿和宋玉璃的婚礼,出钱出力出证婚人的都是魏惊鸿,想到此,她实在有点忧伤。   总之,纵然这婚事办的匆匆忙忙,但大婚当日,整个京城倒是难得的热闹起来。   京中经过战事,原本颓然的气息一扫而空。   大婚当日,自宋家到皇宫的迎亲队伍周围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宋玉璃在宋家的正厅拜别了父母,宋子元面色仍是有些难看,宋夫人亦是强颜欢笑,她之前一直被宋子元关在祠堂,因宋玉璃要成婚才被放出来,面色苍白,神色间也有些恹恹的。   然而,在宋玉璃盈盈拜下,说道:“女儿拜别父母。”的时候,宋子元和宋夫人还是偷偷红了眼眶。   宋玉璃瞧着,心下也是酸涩。   宋子元:“日后常回来看看。”   宋玉璃笑道:“那是自然。”   宋夫人仍是觉得草率,心中暗想那苏九卿对宋玉璃实在不好,竟就这样,就把人给娶回去了。   “苏九卿若欺负你,你便回家来住!”宋夫人道。她还不知道苏九卿马上要出征的事。   宋玉璃不禁想笑:“好好好,知道了。”   这之后,宋玉璃转身出门,宋临风早就在门口等待多时,见她过来,便弯下腰,将宋玉璃背起来。   宋玉璃体态轻盈,宋临风虽也瘦削,背的却不吃力。   他一边走一边哑声道:“玉璃,我知你这些年为家中奔走,与其说是你不想离开家,倒不如说是宋家离不开你。哥哥不如你,但宋家不是你的责任,嫁了人,便好好过日子,这边一切有我,你不必担心。若日后,苏九卿欺负你,或者你过的不顺遂,想如何便如何,就算是和离,宋家的大门也永远为你敞开。”   宋玉璃笑了起来。   宋临风自小到书院读书,兄妹之间感情生疏,但无论如何,到底是血浓于水,宋玉璃心知宋临风是真的为了自己。   “大哥的话,小妹记住了。”她柔声说着。   宋临风笑了笑,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   离开宋家,宋玉璃坐上送亲的小轿子,便往皇宫城门去了。   身后,十里红妆,一百零八抬的嫁妆箱子,自宋家一直蜿蜒到宫门前。   他们在宫中拜天地,高堂自然是魏惊鸿来当,论君臣,她如今也算君了,论血脉,她是苏九卿的姐姐。   仪典之上,魏惊鸿穿着太后的玄色和正红搭配的礼服,雍容华贵地看着苏九卿和宋玉璃。   大内总管吟诵唱词,文武百官都是宾客,拜过礼,宋玉璃被宫女牵引,到偏殿休息。   苏九卿如今炙手可热,便是有人看不惯他,也是表面上热情有加,心里暗暗不爽。   这一日,免不得是要灌他酒的。   就连魏惊鸿都忍不住把他叫到跟前,两个人酒杯碰到一处。   魏惊鸿酸酸道:“这下该满意了吧?婚事也给你们办了,两日后便要出征。”   苏九卿笑了笑,压低声音道:“太后娘娘且放心,定将前陈打回老家去,就看你想怎么收拾周易安了。”   魏惊鸿柔柔地轻声叹了口气,眼神之中却有一闪而过的杀意:“身上全不全的无所谓,别叫他咽气就行了。”   “臣遵旨。”苏九卿一边笑道,一边与魏惊鸿碰了杯,二人将手中酒一饮而尽,露出一个默契的笑容来。   这一日,苏九卿到天黑之后,才到了他的喜房。   魏惊鸿捡了一处宠妃的寝宫给二人腾做喜房,这一夜,他们是皇宫里住的。   苏九卿到时,宋玉璃仍安安静静坐在床上,头上的盖头没掀。   四个嬷嬷站在旁边,引导着二人掀了盖头,喝下合衾酒,这才退下去。   待人都走了,苏九卿拉着宋玉璃倒在床上。   “可算好了,罗里吧嗦的,真是麻烦。”苏九卿气道,“倒还不如请三两好友,喝上一杯,来的痛快。”   宋玉璃笑道:“那又为何要弄成这样?”   苏九卿抱着她的肩膀,在额头上啄了啄,撒娇一般的抱怨道:“还不是为了你?起先是预备随便的,后来,魏惊鸿说着世间的女子,谁不想要一场盛大的婚礼,若不然旁人会笑话,说她的丈夫不疼她。”   宋玉璃噗嗤笑出来:“这可不像魏惊鸿说的话。”   苏九卿哂笑:“她自然是为了试探我。所以我便说,苏家如今没人了,既然要盛大,婚事不若就在宫中办,你帮我弄弄,想来你成过两次婚,定然能办的好。魏惊鸿听完这话,脸都快绿了。”   宋玉璃哈哈笑起来,她想象得出,魏惊鸿是什么样的表情。   “如何?没叫你失望吧?”苏九卿笑道。   宋玉璃点了点头,真心实意地笑道:“还不错。”   苏九卿听了这话,备受鼓舞地翻身,压在宋玉璃身上,他亲了亲宋玉璃的额头,轻声道:“玉璃,你以后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了。”   宋玉璃瞧着苏九卿深情的目光,点点头,而后有点羞涩地叫了声:“夫君?”   苏九卿刹那间红了眼,他凶狠的吻上宋玉璃的唇,飞快解开她的腰带。   明明不是第一次,但或许是红烛喜服,鸳鸯戏水的被衾,满眼的红色有了氛围。   这一夜,苏九卿做的异常凶狠,直到后半夜,宋玉璃软软地靠在他怀里,任由他不知疲倦地耕耘。   “够了苏九卿……真的……够了……”宋玉璃呜咽着。   苏九卿亲了亲宋玉璃的额头:“明日你又不用早起,来,乖,你翻个身。”   宋玉璃蜷缩着,说什么也不肯乱动。   “我不……啊……你……”   那一夜,二人缠绵了整晚。   直到天快破晓,才迷迷糊糊睡去。   因第二天就要出征,所以宋玉璃和苏九卿成亲的第二天,仍是在皇宫里度过的。   其实这一整日他们也没怎么出过门。   下午宋玉璃起身,恹恹地洗了澡,苏九卿命人送了些吃食。   二人吃过了没多久,苏九卿便又把宋玉璃抱上了床。   很快,屋里又传出了响动。   血气方刚的男子,体力竟然,如此两夜,天快破晓的时候,苏九卿才终于放过宋玉璃,他撩开她额间的湿发,亲了亲她的额头。   宋玉璃迷迷糊糊靠在苏九卿的怀里,浑身酸软,腰部以下仿佛不是自己的。   “我要走了。”苏九卿说道,声音里竟还有些委屈。   宋玉璃渐渐回过神来,看向他。   “我把顾烟和我的心腹都留给你,万事小心,若瞧着情势不对,就去利州。”苏九卿道。   “且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宋玉璃笑了起来,“你自己多保重。”   苏九卿抱了抱宋玉璃,轻笑地着点了点头:“睡一会儿吧,出发的时候我叫你。”   宋玉璃点了点头,沉沉睡去。   然而这一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再睁开眼时,大军早已开拔。   充满了苏九卿气息的房间里静悄悄的。   宋玉璃呆呆看着床边的幔帐,轻轻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啦 ̄ ̄ 第52章 陷阱   战事紧张, 苏九卿走后两个月,也不曾寄出过一封家书,宋玉璃只能从魏惊鸿拿给她看的战报里, 猜测一些消息出来。   前陈筹划数年, 又有闻氏做奸细, 战事并不好打。   南方多水域, 前陈又操练水军多年,而大夏因防范戎狄的缘故,多是骑兵步兵,不善水战。   苏九卿这一仗打的十分吃力。   直到半年后,宋玉璃才收到苏九卿的第一封信。   而这时节, 京城已是春去秋来, 天色渐寒了。   苏九卿写信向来只谈要紧事, 一篇洋洋洒洒下来,全是写他如何布局, 如何行事,如何打击了前陈的嚣张气焰, 又或者遇到些什么麻烦,又是怎么解决的。   只临到信的末尾,苏九卿才小心翼翼写了一句:“许久不见, 想你。”   只六个字,他写的小心翼翼, 又十分潦草, 像是临时添上去的,墨质与之前并不相同。   宋玉璃瞧着莞尔,放进自己的妆匣里。   她给他回信,并不多言京中事, 只是将这半年里,她闲来无聊从兵书中总结的水战之法,分门别类的整理出来,想着苏九卿或许用的上。   最后,她想了想,便也添上一句:“亦想你。”   这一次,苏九卿的信回的极快。   说他已打到金陵,但前陈依仗长江为屏障,死死占据杭州,不肯退却,只怕他今年是没法回去过年了。   苏九卿话里话外透着委屈,宋玉璃于是笑着回:“那便明年再一起过年吧。”   年关将至,小皇帝却病了,小小的婴孩儿,也不知是真的因为身子孱弱,还是京中哪方势力蠢蠢欲动。   魏惊鸿吓得不轻,仗杀了寝宫伺候的十八个宫女太监,衣不解带亲自照顾。   她不放心朝中事,便将宋玉璃召进宫里,帮她处理一些政务。   寝宫之中,宋玉璃坐在桌案旁,拿着朱批的御笔一边回着折子,一边不时抬头看魏惊鸿。   魏惊鸿瞧着老了许多,眉宇间尽是郁色,她怀里抱着瘦小的婴孩儿,全然没有平素里的雍容和霸道,反而尽是慈母本色。   她看了孩子许久,才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到龙床上,盖上薄薄的一层被衾。   “睡着了?”宋玉璃小声问道。   魏惊鸿疲惫地点点头。   宋玉璃将手里批完的奏折放到一边,又拿起一本,笑道:“你啊,拼死拼活,机关算尽,如今劳心劳力的,到底图什么?”   魏惊鸿轻哼一声,斜睨了宋玉璃一眼:“你那般的出身和境遇,自然不懂。”   她神色间渐渐带上了一分凄楚和狠厉:“当年我母亲貌美,却无势力,皇后和贵妃忌惮她,便想法子无声无息叫她死在深宫。我自小受父皇宠爱,驸马得力,又有个聪明伶俐的孩子,皇后和贵妃都怕我倒向对方阵营,便先下手为强,杀了他们。”   宋玉璃怔忪地看着魏惊鸿。   “而最可笑的是,这些事父皇都知道,却丝毫不在意。他在意的是他的江山,他的权利,至于儿女们的死活,又算的了什么呢?受宠?再受宠,我也不过是个女儿罢了。你看苏九卿便知道,天家的父子亲情什么也不是。”   魏惊鸿笑道:“宋玉璃,你很幸运,遇到苏九卿这样的男人,有能力护着你,又不被身份所禁锢。”   新年过后,战事便越发胶着起来,苏九卿空闲的时间显然多了许多,起先是两三个月一封,后来渐渐紧凑,变成一个月一封,待到后来,大约是战事更加不紧,宋玉璃几乎隔三差五便能收到信件。   信中的内容也从军中的见闻变成了江南风物。   天气渐暖,苏九卿竟还有空闲弄了些菱角,叫信使一起送过来。   “听说江南女子都爱吃,想我家玉璃也定会喜欢。”   后来,还有胭脂水粉,扇面丝绸。   苏九卿俨然不像个将军,倒像个商贾,闲来无事,便往京城买乱七八糟的东西,信件里的内容也愈发琐碎了。   “金陵红粉斋出了新胭脂,叫桃花醉,和你当年酿的酒一个名字,也不知我何时才能喝到。”   “今日在街上瞧着一个女子,背影十分像你,我傻了,上去拉她,被骂是登徒子。”   “想你的紧,今年过年若还不能回去,我便不干了,挂印而去!”   然而那年冬天,苏九卿仍然没有回京城过年。   大夏盘踞金陵,前陈列兵杭州,双方来来回回又打了一年,各有胜负。   魏惊鸿有些沉不住气了,去信问苏九卿这是何意,还派了心腹大臣前去监军。   那大臣回来后禀告魏惊鸿,仗确实难打。   两边都是富庶之地,不缺粮饷,又隔着长江天险,对峙个几年,也是十分常见。大夏不善水军,苏九卿不得不就地重组军队,日夜操练,如此也得一两年才有成效。   这中间,双方还议和了一回。   前陈派了使臣来上京,言说愿以长街为界,双方握手言和,魏惊鸿自然不允。   两国争来争去,发现根本没的谈,于是又开始打。   这期间,前线不少将士换防,然而主帅苏九卿,却是一日也不能离开。   一晃又是第三年。   苏九卿水军练成,前方捷报频频,拿下杭州指日可待。   战事胶着,苏九卿的信来的少了许多。   宋玉璃起出去年酿的酒,安排人送到金陵。   那日苏九卿大胜而归,回到帅府,便闻到了熟悉的酒香。   顾烟也在那,拱手笑道:“夫人托我给您带酒。”   苏九卿笑了起来,他小心翼翼捧起酒坛,闻了闻,又依依不舍地放下。   “等仗打完了我再喝。”苏九卿笑道。   而后,大概是为了早日喝到宋玉璃亲手酿的酒,苏九卿仗打的更卖力了。   很快拿下杭州。   前陈不得不退守江城。   而负责镇守江城的,正是闻氏。   闻飞卓在帅府之中来回踱步,眉头紧蹙。   外面他的副将匆匆忙忙走进来,抱拳道:“启禀将军,苏九卿的人马已到城外。水军渡江而上,足有百艘战船,瞧那吃水,船上应是满人的。”   闻飞卓年轻的脸上略过一丝扭曲,他并不想和苏九卿对上,所以直到苏九卿离开大夏,进入戎狄地界,他才点头答应了周易安的合作。   本以为,只要前陈挥军北上,到时候大夏国破,闻家依旧是从龙之功,往日繁华无碍,可谁想到,半路杀出个苏九卿来,竟和魏惊鸿一个鼻孔出气。   闻家走到今日,可谓是被他一念之间,竟走出一步死棋来。   闻飞卓想到此,眼中的凶狠和杀气渐渐浓了。   “传信上京,该动一动我们的暗棋了。”   “是。”副将心领神会,转身离开。   宋玉璃自成婚后,便搬进了苏家住。   苏家宅子大,财产也多,只常年无人打理,苏昭死后,苏九卿更是无心于此,是以,苏家的产业大多空置着。   后来宋玉璃闲来无事,倒是一一理清,隔三差五,也巡巡庄子,查查账目,以防止底下的人中饱私囊。   这一日,她带着顾烟等人巡了京郊一个不小的庄子,账目有些奇怪,宋玉璃心中有了些疑心,便耽搁了许久,连唬带吓,那管事的终于承认,他虚增了两成成本,报低了三成收入。   宋玉璃免不得要查个清楚,如此准备回去的时候,已是傍晚。   天色昏暗,宋玉璃坐在小轿上昏昏欲睡,途经一片树林时,林中突然蹿出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身后还跟着不少黑衣人。   家丁们马上将宋玉璃团团围住,顾烟和手底下的人很快冲过去,将那些黑衣人尽数控制。   那女子一直低头不说话,宋玉璃却觉得她的身形眼熟。   她下了小轿,蹙眉道:“你抬起头来。”   女子颤颤巍巍地抬头,两只手捂着胸口,低声啜泣道:“阿姐……”   宋玉璃几乎震惊,她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的姑娘,不是宋雨彤是谁?   “雨彤,你怎么会在这里?闻家不是把你带到江南去了吗?”宋玉璃急忙忙上前一步,将宋雨彤扶起来。   她身上的衣着十分轻盈,以纱制为主,十分衬托那妖娆的身材,倒像是舞姬的打扮。   在场的男子一听是宋玉璃的妹妹,都不敢再随便乱看,各自撇过脸去。   一别三年,如今的宋雨彤已出落成十四岁的大姑娘,身形窈窕,眉眼间也别有一番风味。   宋玉璃解下身上披风,带着她上了轿子,压低声音道:“咱们不乱说,先回家。”   宋雨彤点点头,浑身颤抖着跟着宋玉璃上了轿子。   一上去,她的眼泪便没有断过,整个人紧紧偎依在宋玉璃的怀里,只把她的袖子都打湿了。   宋玉璃心中绞痛,她手指颤抖地抚着宋雨彤额间的碎发,轻声道:“好了,没事了,一切都会好的,有阿姐在呢。”   宋雨彤哭着点点头,伸手揽住宋玉璃的脖颈:“阿姐,我好想你。”   下一刻,不等宋玉璃应声,她便感到脖颈处一凉,一把匕首横在了那里。   宋玉璃怔忪当场,看着宋雨彤。   “雨彤,你这是?”   宋雨彤收了脸上的泪水,轻轻一笑,甜声道:“阿姐,我自来知道你对我最好,如今我可有一事得求着你呢。”   宋玉璃渐渐回过神来,她神色平静地看着她。   “你想要什么?”她问。   宋雨彤答道:“我想要你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卡文,憋了好久……感谢在2020-07-25 09:34:38 ̄2020-07-26 20:4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佘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锦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脱逃   宋玉璃睁开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许久,她才意识到她的眼前蒙着黑布, 双手被反捆在一起。   她后颈隐隐作痛, 不禁皱起了眉头。   那日, 她被宋雨彤挟持, 顾烟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而这三年间,宋雨彤似经受了一些训练,手下竟有几分功夫, 很快便退入了山林里。   山林之中, 有一伙人接应, 他们一见面,宋玉璃便被打晕。   此时, 她被蒙眼反捆,丢在一辆马车上, 正摇摇晃晃地走着。   宋玉璃定了定神,声音嘶哑地开口:“宋雨彤?宋雨彤?”   没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   宋玉璃听到有人上了车。   “宋雨彤, 是你吗?”   许久,宋雨彤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怎么了?”   “我要喝水。”宋玉璃神色平静地说道, “还有, 把眼罩摘下来,我不想戴。”   宋雨彤似乎愣住了,许久她才发出一声嗤笑:“宋玉璃,你以为你现在还是风光无限的宋家大小姐, 还是苏九卿生的夫人吗?你现在是我的阶下囚,你明不明白。”   “我当然知道。”宋玉璃勾了勾嘴角,“我还知道,我如今是最金贵的阶下囚。雨彤,你不敢杀我,更不能伤我,否则你们便要挟不了苏九卿。”   宋雨彤沉默许久,伸手解开宋玉璃脸上的黑色布巾。   宋玉璃适应了一会儿,才渐渐睁开眼睛。   此时,他们果然在一辆马车上,马车跑的飞快,车外马蹄儿声凌乱,想来,这队护送她的人马并不在少数。   宋雨彤穿了一身短打,头发束成一束,冷冷地盯着她。   “你被掳走以后,并没有离开大夏是吗?”宋玉璃看着她,“闻家把你留了下来,想让你成为一颗暗子。”   宋雨彤嗤笑一声:“如今你就算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宋玉璃神色平静地看着宋雨彤,她既不哭也不闹,只定定看着宋雨彤,澄澈的眼睛里带着些怜悯和无奈。   宋雨彤不喜欢宋玉璃这样的眼神,她有些烦躁地说道:“你不必这样看着我,更不必假装好姐姐的模样。你和爹娘,都不过是只顾自己的自私鬼罢了!”   她瞪着宋玉璃,冷声笑道:“你,宋玉璃,力挽狂澜救下宋家,又为了苏九卿,名声、家族什么都不要了,你好英雄啊,好厉害啊!可你想没想过我?有一个跟罪臣私奔的姐姐,你要我如何嫁人?如何说亲事?你让阿娘如何在京中世族里抬起头来?”   “可是雨彤,若没有苏九卿,宋家早已家破人亡。”宋玉璃轻声道,“宋家那时候的安稳、地位甚至性命,都是苏九卿给的啊。恩人有难,难道宋家便能见死不救吗?”   “强词夺理!”宋雨彤尖声道,她的声音也跟着扭曲起来,“你根本就是只顾你自己!”   她几乎浑身颤抖,眼中亦有了一丝泪水。   “你走了,爹爹又被关起来,阿娘什么也靠不住,便拿我去跟闻家谈条件,要我日后嫁给那个闻飞涟!”   宋玉璃蹙眉道:“阿娘确实懦弱,但你就因此便要报复自己的亲人吗?雨彤,这并非两家人的恩怨,如今闻家投靠前陈,你这是叛国!”   宋雨彤尖声道:“大夏做过什么对得起我们宋家的事吗?什么忠君爱国,都是狗屁!”   她几乎癫狂,伸手按住宋玉璃的肩膀,冷声道:“闻飞卓答应我,只要我抓了你,让苏九卿退兵,他便帮我进宫,当陈国皇帝的宠妃,到那时候,我才能过真真正正安稳的日子。”   宋雨彤说到此,笑了起来:“阿娘给我唯一的东西,大约就是美貌了,我总归是要好好利用的。”   宋玉璃瞧着宋雨彤认真又有些幼稚的神色,心中不禁有些悲哀。   宋家这几年的坎坷终究是在宋雨彤年少的心里留下了阴影,宋玉璃突然想起宋子元出事的那一年,小小的宋雨彤彷徨无措的眼神,她哀其不幸,一时之间,却无法怒其不争。   “你当着以为,一个大夏人跑去陈国做妃子,真的会得到重视吗?”宋玉璃问道,她压低声音,“雨彤,不要一错再错,这世上你最能倚靠的还是家人啊。”   宋雨彤冷笑一声,不再说话,她掀开车帘,坐在车辕上,朗声道:“再快点!”   宋玉璃不再言语,只心中盘算着情境。   如今他们定然还在大夏境内,宋雨彤这样赶路是因为怕大夏的追兵追上来。   魏惊鸿若是得了消息,定然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截他们,哪怕杀了宋玉璃,也绝不可让她离开国界。   宋玉璃心中明白,若是在大夏境内,她贸贸然逃走,只怕比在陈国还要危险,是以便沉默不语,任由这些人带她离开。   苏九卿是在宋玉璃被带走的第三日收到消息的。   他彼时正在围困江城,顾烟的飞鸽到了,他心头莫名跳的厉害,打开纸条,苏九卿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江城郊外,水流密布,苏九卿的大军沿河扎营,他冷冷看着信中的内容,下令给自己的副官:“传令所有影卫,沿水路去寻,定要找到人!”   而另一边,陈国也收到消息,闻飞卓派了使者来和谈。   苏九卿在营帐里见到得意洋洋的人。   “苏将军,想来消息你也收到了。尊夫人如今也是命悬一线啊,您可要早作决断才是。”   苏九卿冷着脸看着那文官的笑脸,他慢慢勾起一个阴冷的笑容,那笑容带着森然杀气,犹如地狱里走出来的阎王。   陈国的官员看着这笑容,忍不住后背发凉,他勉强笑了笑。   “大人……”   苏九卿一字一顿道:“若宋玉璃掉一根头发,我要叫你陈国一个人来陪葬,若宋玉璃流一滴血,我要你们一百人来陪葬,若她……若她真的出事。”说到此,苏九卿顿了顿,他缓缓拔出手中剑,抵在那官员的脖颈处。   “若她出事,我会把你们每个人的头颅,挂在江城城门上。”苏九卿身上充满了杀气,仿佛下一刻就要挥剑斩掉使者的头颅。   但那官员看着现在的苏九卿,连小腿肚子都忍不住抖了起来,他后退一步,连滚带爬的要走。   突然间苏九卿袖间寒光闪过。   那官员的两个耳朵掉在地上。   顿时,他满面鲜血,惨叫一声,坐倒在地,胯,下湿透了。   苏九卿的副官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将他拖了下去。   半个时辰之后,闻飞卓见到了头上裹着绷带,浑身抖若糠筛的使者。   “他只说了这些?便丝毫没有与我们谈条件的意思?”闻飞卓若有所思。   “是。”那使者点了点头。   闻飞卓一时迟疑,没再言语。   而此时,宋玉璃已被宋雨彤带到了江边。   涛涛的江水犹如巨兽的怒吼,震耳欲聋。   宋雨彤看着宋玉璃失神的神色,冷笑了一声:“不必看了,我不会叫你有逃走的机会。”   宋玉璃笑了笑:“你看我有逃走的意思吗?”   众人沿着河岸又走了一段,江水渐渐缓和,没一会儿出现了一个渡口。   那里早就等着一艘小船。   “过了河对岸,便是陈国的地盘,我带你去见闻飞卓。”宋雨彤道。   “如今闻飞卓和苏九卿在江城对峙,我一到,他定会把我逼上城楼,让苏九卿退兵,只怕我要血溅当场了,妹妹可记得替我收尸啊。”宋玉璃口气轻松地笑道,“毕竟姐姐我可是你荣华富贵路上的垫脚石呢。”   宋雨彤浑身一颤,有些愕然地看了宋玉璃一眼,一声不吭地把她带上了船。   江水滚滚,宋雨彤带着宋玉璃上船,她双手仍然被反绑,就那么安安静静坐在边缘,看着岸边的风景。   小船在江中开的飞快,渐渐开向了水流缓和之处。   宋玉璃轻声叹息:“雨彤,日后多保重啊。”   而后,不等宋雨彤回过神来,宋玉璃往后一仰,翻身落入滚滚长江水中。   “阿姐?”船上传来宋雨彤惊恐的声音,而宋玉璃早已没了踪影。   宋玉璃是识的水性的,她一路走来,早已悄悄磨断了捆绑手腕的绳索,伺机逃走。   上辈子,苏九卿便说过,皇城司的至亲有一种毒,人吃了不但会毒发身亡,身体甚至会迅速腐朽,溃烂。   她不可以被俘虏,就连尸体也尽量不要落在旁人手里。   滚滚的江水窜急,宋玉璃连喝了数口水,才勉强稳住身体,她拼命往岸边游去,很快上了岸。   她浑身湿透,慢慢爬上河岸,朝战事最胶着的地方出发。   她必须赶过去。   而苏九卿此时正在疯狂地攻打江城。   宋玉璃被俘不过三日,尚未到此处。苏九卿一心想要拿下江城,活捉闻飞卓,才有和闻家谈条件的资本。   是以苏九卿下令强攻,就连火油也是一股脑儿都倒进江里。   闻飞卓怎么也未料到,劫持宋玉璃不但没让苏九卿收敛,反而让他彻底发了疯。   一连三日不眠不休的攻城,让闻飞卓疲惫不已,而此时,宋玉璃已逃走的消息才传回来。   “余下的人还在沿途搜寻。”属下汇报道。   闻飞卓咬牙:“告诉他们,活的抓不到,有尸体也行!”   “是!”   宋玉璃看着河水中飘下来的尸体,一具接着一具,穿陈国或者大夏的军服,尸体大多都有残缺,血肉模糊的一片散发着焦糊的味道。   她看了一会儿,便转头,继续往上游走去。   上面正在打仗,而宋玉璃需得赶快回到苏九卿身边。   虽然只是感觉,但宋玉璃觉得,闻家的人马很快就要追上她了。   南方的山林多蚊虫,宋玉璃的衣衫早已被划破,裸露的肌肤被叮咬,被犀利的叶片划伤,狼狈不堪。   身后传来利器破空的声音,宋玉璃本能地趴下,一枚羽箭钉在她面前的土地上。   她从地上爬起来,甚至不敢回头,只在林中疯狂奔跑。   身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弓弦的声音此起彼伏,宋玉璃身后不停传来各种暗器羽箭破空的声音。   “快追,闻大人说了,死活不论!”   树影自余光中飞快略过,浓郁的硝烟和焦油的味道传来,宋玉璃知道她就快到了,而闻飞卓的手下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   他们愈发疯狂,暗器毫不在意地往宋玉璃身上招呼。   宋玉璃能感受得到,他们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终于,她被一枚暗器击中小腿,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宋玉璃轻声喘息着,钻心似的疼自脚踝处传出来,血飞快地染红了她身下的草地。   身后的人慢慢上前,领头的人冷笑一声:“还他妈挺能跑。”   众人哄笑起来。   “你若再跑,我们便只能把你变成一具尸体,到时候把你挂到城墙上,当众奸尸,看苏九卿服不服软。”他狠狠的威胁着,弯腰想要将宋玉璃拉起来,下一刻他的脖颈处鲜血突然喷溅而出,撒了宋玉璃一身。   宋玉璃愣了愣,只见几个黑衣人打扮的模样的人自她身后冲了过来,砍瓜切菜一般将这些追兵消灭干净,为首的正是苏九卿。   他面色铁青,仿佛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一般,杀人时不但砍下头颅,更要砍掉这些人的四肢,他浑身上下贱满了鲜血,剑柄更是滑不留手。   而后,苏九卿才慢慢走到宋玉璃面前。   他俯身,把她揽进怀里。   宋玉璃这才感觉到,他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她不禁笑了起来。   “苏九卿,别怕。”   而后,她闭上眼,心安理得地让自己晕了过去。 第54章 完结   宋玉璃这一觉睡得并不久, 再睁开眼时,她在大夏军营之中。   外面的喧嚣声喊杀声仍然此起彼伏,她小腿钻心似的疼, 额头滚烫。   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守在她身边, 她生的眉眼细长, 是典型南方水乡女子的模样, 穿着一件碎花襦裙,见她醒了怯生生道:“夫人,你醒了?”   “你是?”宋玉璃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嘶哑得说不出话来。   小姑娘帮她端了一杯水来,她一饮而尽。   “我爷爷是军医, 夫人需要女人照顾, 我爷爷便派我来了。”小姑娘瞧着十三四岁的年纪。   宋玉璃消耗太多, 很快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 江城已经被苏九卿拿下了。   小草把她叫醒,扶着她上了马车, 说是苏九卿已把江城收拾妥当,安排她到城内养伤。   宋玉璃腿上的伤不轻,那暗器是带了血槽的, 伤口格外不易愈合,加上连日的奔波, 只怕是要将养一阵子的。   她坐在马车上, 一路过去,便见着满地的血迹和尸体,血腥味和硝烟味充斥着整个江城内外。   城门上,几颗风干的头颅随着风摇摇曳曳。   宋玉璃仰头看过去, 看不出他们是谁。   马车摇摇晃晃进了城,血腥味儿和烧焦的味道愈发重了。   小草小声说道:“两军交战七天七夜,将军身先士卒,几乎屠尽了陈国所有的士兵。”   宋玉璃点点头,她看出来了,江城城中,四处的房屋毁了泰半,几无一片全瓦。   这场恶战,她可以想得到。   马车停在江城巡抚的府衙前。   宋玉璃被小草扶下车,苏九卿已等在门前。   他身上没穿铠甲,只穿了见黑色的劲装,显是清洗过的,见宋玉璃到了,他上前一步,将她抱进怀里,一路入了府衙。   这处江城最大的宅邸,七进的院落,屋内亭台楼阁,十分有江南水乡的风味。   苏九卿抱着宋玉璃,绕过一处烟雨长廊,将她抱进主卧,小心翼翼放她躺好,仔仔细细打量着她。   “这几日一直忙着打仗,也不曾帮你寻个地方养伤。”苏九卿俯身吻了吻宋玉璃的额头,喉结翻动,却不知该说什么似的,就这般拘束地看着她。   他们三年多不曾相见,之前宋玉璃受伤,苏九卿狂怒,亲自带人杀向战场,直打了七天七夜,彻底拿下江城,亲手杀了负责断后的闻飞涟。   闻飞卓带着残部继续沿长江窜逃。   至此,苏九卿才打扫战场,将江城彻底控制在了自己手中。   他心里惦记着宋玉璃的伤势,马不停蹄地派人将这府邸收拾出来,好让宋玉璃修养。   二人三年未见,至此,才好好看了彼此一眼。   经过战火洗礼,苏九卿比三年前更瘦了,身上更多了一股血火锤炼出的悍然之气,犹如一把出鞘的宝刀,经过千锤百炼,锋芒势不可挡。   宋玉璃瞧着这样的苏九卿,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欣赏的目光,她笑道:“瘦了,但也好看了。”   她极少说这样的话,苏九卿微微一愣,气道:“我自然是好看。”   他说着,伸手掐了掐宋玉璃的脸颊。   宋玉璃吃痛,“唔”了一声,眼底尽是水色。   苏九卿瞧着宋玉璃一双泪眼,不禁俯身咬住她的唇,狠狠吻了上去。   唇齿相依之间,苏九卿的舌撰取宋玉璃口中的每一个角落。   唇齿间的碰撞,似在发泄着多年相思之苦。   宋玉璃感到苏九卿抓住了她的手,二人十指相扣,苏九卿手上粗粝的茧子磨过她的手心,有种莫名的亲昵和缠绵。   “玉璃,玉璃……”苏九卿叫着宋玉璃的名字,任由思念的情绪涌上心头。   宋玉璃亦忍不住情动起来,她轻声唤了一声:“苏九卿……”   而后笨拙地解开苏九卿的衣襟。   三载寒暑,天各一方,每一个漫漫长夜里,心中想的无不是彼此。   身边一草一木,偶尔见着熟悉的场景,便越发思念在远方的人。   这情绪便如那桃花酿,深埋地下,只偶尔一缕幽香丝丝沁出来,便足以醉了人心。   而此时,陈酿开了封,那情绪便气势汹汹地涌了出来。   宋玉璃的手微微有些抖,笨拙的动作半天也没解开苏九卿的衣扣,而苏九卿更顾及她腿上的伤,亦不敢乱动。   两个人忙活了半天,都是汗津津的,却一件衣裳也没有揭开。苏九卿笑了出来,他躺在宋玉璃身边,将她抱进怀里,捉住她的手。   “算了,还是等你伤好再说。”   宋玉璃愣了愣,笑道:“这可瞧着不像你。”   苏九卿挑眉看她一眼,拿着她的手按在身下。   那灼热的脉动顿时叫宋玉璃闭了嘴。   “别点火。”苏九卿嘶哑着说道,他闭上眼,收紧了自己的怀抱,让宋玉璃靠得更近了些。   鼻尖都是女子头发上的桂花香气,苏九卿闻着这花香,笑道:“来,睡一会儿。”   下一刻,他便真的睡着了。   宋玉璃不禁失笑,她伸手拂过苏九卿眉宇间紧蹙的眉心,回抱住他:“睡吧。”   苏九卿再醒来时,已是黄昏,宋玉璃坐在铜镜前梳妆。   长长的头发如瀑一般放下来。   苏九卿起身,自她身后抱住她,吻了吻她的额发:“起的挺早。”   宋玉璃白了他一眼:“自是要比七天七夜不睡觉的人起的早些。”   苏九卿笑容更盛。   宋玉璃迟疑片刻,才又开口问道:“雨彤被闻飞卓带走了?”   苏九卿沉默一会儿,才道:“是,我的人亲眼看到,同闻飞卓一起离开的人里,有一个少女。”   “你没试着救她?”宋玉璃轻声问。   苏九卿脸上的温柔渐渐褪了色:“她不需要救。自始至终,她都是自愿帮闻飞卓做事。”说到此,苏九卿的声音顿了顿道,“她手上沾过人命。”   宋玉璃拿着的梳子落到地上。   她把它捡起来。   “玉璃,不要想你这个妹妹了。她有自己的命运。”苏九卿道。   “你还知道一些事?”宋玉璃蹙眉,“你如果知道,都可以告诉我。”   苏九卿沉默一会儿,突然说道:“上辈子,宋雨彤就是我杀的,我下的命令,顾烟动的手,一刀毙命。”   宋玉璃并不意外,早在上辈子,她就已经查到了这件事,也正是因此,她下定决心要杀苏九卿。   “无论前世今生,你母亲但凡遇到麻烦,便会忍不住去倚靠闻家。闻飞卓瞧着刚正,骨子里,却最是狡猾。那时候他为了对付我,便许诺宋雨彤,事成之后,娶她为妻。”苏九卿淡淡道。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宋玉璃的脸色。   苏九卿从来知道,宋玉璃把宋家的亲人看的有多重要。   上辈子,她在苏家,从嘴里省下月份银子,贴补母亲和妹妹。   后来苏九卿有所察觉,不着痕迹的贴补,结果发现,宋玉璃半点没花,又送了出去。   那些年,宋家的女眷还能有些体面日子,靠的都是宋玉璃的节衣缩食。   宋玉璃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说道:“后来,闻家要雨彤杀我?”   “确切的说是杀我。”苏九卿道,“我安插在闻飞卓身边的暗探告诉我,他给了宋雨彤一种药,无色无味沾在衣物上,两日便会毙命。”   “所以你便先下手为强?”宋玉璃的声音扬了起来。   “是。”苏九卿干脆利落地答道,“站在我的立场,这无可厚非。”   “那我娘呢?”宋玉璃道。   “闻家干的。宋雨彤死后,他们知道我已察觉,怕叫我抓到把柄,便杀了你母亲。”苏九卿道,“我的人赶到时,已经晚了。”   宋玉璃闭了闭眼,点了点头。   苏九卿瞧着宋玉璃的神色,心虚地很,他上前一步,将她搂进怀里,轻声道:“别怪我,那都是误会,这辈子我会尽量保全他们。”   往事如烟,宋玉璃知道,她若当真计较,是计较不过来的,她和苏九卿之间,早已恩怨交杂,理不清楚了。   无论如何,这辈子,至少母亲好好活着,至于宋雨彤……以后的路,只怕需要她自己走了。   宋玉璃这样想着,握住了苏九卿的手腕:“我没事,只是一时难以接受罢了。”   苏九卿松了一口气,叹息着吻了吻宋玉璃的额头:“我已派人去找,宋雨彤会没事的。”   打下江城之后,苏九卿的水军势如破竹,一路继续西进。   宋玉璃留在江城,身边只有小草陪她。   她腿上的伤渐渐好了,前方也传来了越来越多的消息。   苏九卿又攻陷了两个城池,几乎要把陈国打回老家去了。   陈国的国君派了使臣议和,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议和。   苏九卿甚至没有请示魏惊鸿,就自作主张的提了一个要求。   “要我停手也可以,把闻家叛徒都给老子送回来。”苏九卿在军营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剑。”   叛将自古以来,本就是这样的炮灰。   陈国的君主不过十六岁,是上位国君的嫡出之子,书房之中,他来回踱步,下面跪着刚刚从苏九卿那儿回来的使臣。   他唉声叹气道:“皇兄,你如何看?”   他的皇兄,正是化名周易安,一度成为大夏驸马的人。   周易安蹙眉道:“陛下三思。我陈国本就缺少将才,闻飞卓用兵虽不及苏九卿,但也是难得的良将,若是轻易出卖,日后夏国哪还有人敢归顺。”   陈国皇帝怒道:“我本也不需要什么人归顺!我们占据地利,天府之国,百姓安居乐业,是你非要挑起战争,说什么有机可乘,恢复祖宗基业,如今呢?闹成这副样子,要朕怎么办?”   十六岁的少年,慌得没了胆量,结结巴巴地说道:“将闻飞卓交出去,和夏国言和,咱们把兵马撤回来,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皇兄你说对不对?”   周易安闭了闭眼:“陛下当真以为,交出闻飞卓,苏九卿便会善罢甘休吗?”   少年人更慌了,他暴躁道:“那又如何?我又有什么办法,咱们此时应该速速收兵,将兵马收拢回蜀中,借着天险,苏九卿定不会打进来。”   “今年是不会打进来?那明年呢?后年呢?夏国一日比一日兵强马壮,一旦等他们有了实力,终将打破蜀中屏障,陛下难道想做亡国之君吗?”周易安厉声道,他上前一步,伸手抓住弟弟的胳膊,怒道,“皇上可还记得,我临走那年,您是如何答应我的?”   少年人看着周易安的冷若冰霜的脸,吓得哭了起来:“大……大胆……母妃说的果然没错,你早就有不臣之心! 你就是想害死朕,自己做皇帝!”   就连皇帝身边的太监也慌了神,尖声道:“快去寻太后娘娘,成王这是要谋反啊!”   一时之间,皇宫之中乱糟糟的。   周易安慢慢松开手,他有些失神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皇帝,脸上的神色渐渐平静下来。   他的嘴角甚至勾起一丝笑容:“罢了,是我强人所难了,陛下想如何,便如何吧。”   说罢,他转身离开。   苏九卿送走使臣的第十日,闻飞卓被陈国皇帝派来的使臣五花大绑地捆到他面前,一起送回来的还有宋雨彤的尸体。   宋雨彤是被一剑穿胸而亡的,她临死前尚且睁着眼,满脸都是惊讶和不解。   苏九卿蹙眉看着尸体,而后转身问闻飞卓。   “为何杀她?”   闻飞卓冷笑:“我要她去杀宋玉璃,她竟迟疑,我便知她定然要背叛我,我既已是穷途末路,自然留不得她。”   苏九卿冷冷看向闻飞卓。   昔日威名赫赫的少年将军,如今狼狈不堪,浑身的污泥。   “你明明知道她是宋玉璃的妹妹,论血缘亦是你的表妹。”苏九卿的声音愈发冰冷。   “宋家不过是我闻家养过的一条狗,我可不在意这条狗是谁的姐姐妹妹。”闻飞卓嗤笑一声,他扭曲地看向苏九卿,“我就是要故意恶心你,我知道,你怕宋玉璃怪你。”   说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苏九卿看得出了,闻飞卓已是一心求死。   “你叛了自己的家国,落得如今的下场,也是理所当然。”   他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侍卫上前。   刀搭在闻飞卓的脖颈上。   闻飞卓突然安静下来,他闭上眼,平静地等待自己的死亡。   “苏九卿,闻家输了吗?”他问道。   “一败涂地。”苏九卿冷声答。   鲜血溅起之后,闻飞卓的尸体倒在地上。   苏九卿瞧着地上的尸体,神色冷淡,他转头对陈国使者道:“告诉陈国国主,想我罢手,我还要一个人。”   陈国使者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您之前不是说好的……怎可般背信弃义?”   苏九卿甚至没理会他,只是继续说自己的要求。   “我要你们的成王殿下,我们大夏的长公主驸马周易安。”   陈国的使者自然是拒绝了苏九卿的建议,但苏九卿并不着急,下令集结兵马,继续西进,又接连打下了两个要塞。   陈国的地盘剧烈收缩,几乎要退回蜀中了。   大夏的兵马就地安营扎寨,山林之中,双方互相看不到对方的虚实。   苏九卿在山里住了半个月,便十分惦念留在江城的宋玉璃,彻底没了耐性。   而没了闻飞卓的陈国大军越发不堪一击,很快便被苏九卿砍瓜切菜似的打了个七零八落。   没多久,陈国国君的使者再次前来,这一次他带来了陈国皇帝最真诚的议和条件书。   周易安可以给他们,但大夏也必须承诺收兵。   苏九卿将这件事上了折子给魏惊鸿,魏惊鸿飞快地同意了。   双方交换了正式的国书,彻底握手言和。   交人的那天,苏九卿站在城门前,看着陈国的使者将周易安装在囚车上,摇摇晃晃送到夏国营地前。   苏九卿负手下楼,看着身着白衣,安然坐在囚车里的周易安,笑着欠了欠身:“驸马,久违了。”   周易安竟云淡风轻地笑了起来:“是啊,久违了。看不出来,苏大人对我竟这般另眼相看,竟愿用收复蜀中的机会换我一颗项上人头。”   苏九卿微微一哂:“这可不是我的意思,而是长公主的意思。”   周易安面色微微一僵,不再言语,许久才问道:“她还好吗?”   “驸马回了京城,自然就知道了。”   接到周易安的第三天,苏九卿赶回了江城。   宋玉璃站在城门前等他。   她伤已经好利索了,和小草一起站在门前。   一个月的功夫,江城已没了战火的痕迹,一场雨过后,路边更是长出了郁郁葱葱的小花。   宋玉璃穿了件素色衣衫,瞧着苏九卿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队伍里,周易安的囚车和宋雨彤的棺椁都格外醒目。   苏九卿看着宋玉璃的神色,轻声道:“抱歉,没能救得了她。”   宋玉璃摇了摇头:“这或许是命数吧。我……不曾怪过你。”   苏九卿听着,握住了宋玉璃的手,笑道:“我们回京。”   “我不想住在京城。”宋玉璃迟疑道,苏九卿却突然伸手将她抱上马。   她吓了一跳,惊叫一声,下一刻苏九卿也跳上马。   两个人同乘一骑,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苏九卿,这样不太好吧。”   “不妨事,我就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苏九卿这辈子就是要把宋玉璃捧在手心里。”   饶是宋玉璃自觉脸皮甚厚,也仍是被苏九卿说地红了脸。   过了一会儿,苏九卿又问:“你不想回京城。”   “看过大漠孤烟,见过江南风物,突然间不喜欢京城了。”宋玉璃笑道。   “那便去利州如何?”苏九卿低头,笑着吻了吻宋玉璃的头顶。   “利州?”宋玉璃怔了怔。   “你再去当个小少爷,我去给你做仆役,如何?”苏九卿笑着在宋玉璃耳边咬耳朵,“小少爷,我们生个孩子吧。”   宋玉璃气地捶了他一把:“我呸!你不正经。”   苏九卿哈哈大笑起来。   正是江南春暖花开的季节,大夏的军队浩浩荡荡走在官道上,路两侧花红柳绿,蝴蝶翻飞。   宋玉璃偎依在苏九卿的怀里,听他胸膛里震颤的爽朗笑声,也跟着勾起了嘴角。   “苏九卿。”   “嗯?”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宋玉璃突然问道。   苏九卿愣住了,而后低笑起来,“我也不知道。”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如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7 06:59:03 ̄2020-07-27 23:00: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佘巳 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主线故事到这里就走完了 ̄ ̄   番外会将苏九卿和宋玉璃平静的利州生活,然后会把长公主和周易安这条线交代清楚23333   给大家一个爱的么么哒 ̄ ̄这本写的蛮寂寞的,全靠大家的留言撑下来,想尝试权谋文,但好像有点失败哈哈哈。   放一下新文文案,预计这本番外更完以后就会开,有兴趣的请收藏呦 ̄《仙君被我炼成鼎炉了》   邵卿卿一不小心穿成了一本恋爱脑修仙文里的作死女配。   女配为了男主震碎大反派全身经脉,把他炼成鼎炉,最后却被大反派拧下头当球踢。   为了保护我方狗头,邵卿卿果断把大反派从地牢里放了出来。   邵卿卿小声问:裴景鸿,咱们打个商量,我今天放了你,以后你不杀我,好不好?   裴景鸿蹙眉:你这是被夺舍了吗?   南华宗首席大弟子裴景鸿,一生为剑痴狂,却因师父陷害,毁丹碎脉,被人炼成鼎炉,受尽折磨。   后来他堕入魔道,屠戮九州,被正道讨伐,身死魂销。   再睁开眼,裴景鸿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刚刚被炼成鼎炉,修为尽毁的那间暗室里。   大门打开一条缝,年轻的女子伴着光,一同走进来。   她颤颤巍巍,怯怯生生要放他走,脸上写满了:我很害怕。   裴景鸿笑起来,他声音嘶哑着说道:做我的属下,就不会杀你。   后来,邵卿卿带着裴景鸿,灭南华,斩昆仑,屠恶龙,混完了男主的奇遇,洗清一世的血债。   玄鸿仙君大名,彻响九州。   裴景鸿加冕仙尊的那日,华光映照九州,邵卿卿站在升仙台的角落里,偷偷看他,仍旧是初见时那副怯生生的模样。   华光过后,裴景鸿落在邵卿卿身边,笑道:仙子,双修吗?我当鼎炉的那种。   卿赠我以光,我还卿此生。   满级大魔王x外挂小白兔   女主穿越,男主重生,甜文不虐 第55章 番外一   半个月后, 苏九卿带着宋玉璃回到京城,魏惊鸿对苏九卿多少忌惮,但她如今, 大约是经历多了,竟也看开了。   二人关上大门,在书房里密谈了两个时辰,第二日清早, 魏惊鸿便以太后之名封苏九卿为镇北王,将利州以北都划给了他作为封地。   苏九卿拿气地图, 研究了好一会儿, 才感叹道:“除了利州,都是鸟不拉屎的地方。”   宋玉璃莞尔:“还不是你自己求的?”   苏九卿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轻声道:“连累你跟我一起吃苦。”   宋玉璃略一迟疑,轻声道:“那为何不去南方?”   苏九卿莞尔,神色间难得露出一丝复杂:“我亦是怀了一点私心, 必勒格绝非良善之辈, 我若镇守利州, 他必定不敢轻易来犯,我想借此机会,开通戎狄与大夏的互市,给后人留下一点可能。”   宋玉璃了然。   苏九卿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便也罢了, 如今知道自己的身世, 此次大夏国难又有戎狄出力, 他自然不愿意再置身事外。   如此, 利州便是他最好的归宿。   日后,苏九卿必定是要兴边贸,促融合, 如此历经几代,戎狄与夏国交流渐多,或许能开辟新的局面也说不定。   宋玉璃笑盈盈看着苏九卿,握住苏九卿的手:“我帮你,我们一起。”   重活一世,挽回了上辈子的遗憾,这一生已然是康庄大道在前。既是得了老天爷的垂怜,宋玉璃并非不知满足之人,自然想着多做点事。   若能造福一方,也算不枉此生了。   苏九卿瞧着宋玉璃眼底的光,这人显然已经兴致勃勃,想要大展拳脚了。   他心里有些痒,不禁低头吻了吻她的鼻尖,笑道:“不过如今最紧要的,是咱们也该有个孩子了。”   宋玉璃愣了愣,气道:“这青天白日,你……”   她话未说完,苏九卿便将她打横抱起来,一本正经道:“此乃家族延绵的大事,你我还需得努力才是。”   宋玉璃一时恍惚,不等她再多言,便被抱上软塌,缠绵起来。   此后,二人又在京城休整数日,宋玉璃又去了几趟宋府,与父母道别。   宋夫人得知了宋雨彤的死讯,哭得几乎晕阙过去,一夜白了头发。她因此心灰意冷,命人将宋雨彤昔日的闺房改成了一个佛堂,日日在里面吃斋念佛,已与出家无异。   宋子元心知若不如此,宋夫人只怕会熬不过去,是以也就随了她。   如今闻家已然灭族,宋子元心冷,上书魏惊鸿要告老还乡,却被魏惊鸿驳了,还提拔了宋临风入职翰林,担任要职。   于此事,宋子元对宋玉璃道:“她放心不下苏九卿,又心知扣不下你,是以拿宋家做人质。”   宋玉璃听此,不禁蹙眉:“是我连累家中人了。”   宋子元摆摆手,长叹一声:“如今大夏瞧着内乱平息,也仍是风雨飘摇,当今圣上身世复杂,日后若有有心者拿此事攻歼,太后独自在朝中,也未必能支撑的了,故而需要一些助力。”   宋玉璃瞧着宋子元的模样,心中了然,以宋子元那忧国忧民的性子,只怕也并非真的想要告老归乡,瞧着还是愿意为江山社稷出一番力的。   “女儿此去利州,不知何时能归,日后只怕没法在爹娘面前尽孝了。”宋玉璃轻声道。   宋子元笑道:“你知道自己的罪过就好,日后逢年过节,若得了空要常回来看看。”   说罢,父女二人相视一笑。   苏九卿封镇北王后半月有余,二人便启程出发,前往利州。   离开那日,除了宋家人,沈秀陈谦也前来相送。   沈秀仍是闺中女儿打扮,瞧着宋玉璃梳起发髻,不禁气道:“你如今倒是尊贵的,镇北王妃,到了利州,那就是地头蛇。”   宋玉璃笑道:“我做地头蛇难道不好,你去了,我定然好好招待。”   沈秀撇撇嘴,压低声音道:“我是当真想去利州了,近来我爹娘催得紧,四处帮我打听适婚的男子,丧妻的或者和离过的,也不嫌弃了。”   沈秀说来还比宋玉璃大上两岁,今年已有二十,确确实实是个京中的老姑娘了。   当年上京兵变,沈欢阵亡,沈秀不得不女扮男装,以兄长的名义四处联络军队,甚至还披甲上阵,杀过敌人。   虽然魏惊鸿荣登太后以后,为她论功行赏,但一个姑娘家,会武,还杀过人,却当真是不太好嫁人了。   文官家自不必说,上京城,出身差不多的武将,竟当真没有合适的,若是太低嫁沈秀又不肯,如此兜兜转转,便耽误了婚事。   宋玉璃神色复杂地看了沈秀一眼,而后笑道:“那你准备准备,待我在利州安顿好了,你来找我便是,定帮你许个好人家。”   沈秀咧嘴一笑,狠狠拍了一把宋玉璃的肩膀:“够意思。”   宋玉璃被她拍得差点趴下,不禁无奈一笑。   另一边,陈谦却站在苏九卿面前,低着头,不敢朝宋玉璃这儿看一眼。   陈谦驻守边关,后又入京,抵抗前陈的战事中,他一直在苏九卿帐下,算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如今也升了将军,负责京中防务。   苏九卿把他当弟子,懒洋洋地说了他几句,要他做事不可过于憨厚,如今身在朝堂的旋涡里,可不是满腔热血,忠君爱国便够了的。   陈谦闷声应了。   “今年多大了?”苏九卿念叨地差不多了,才话锋一转,突然问道。   陈谦答道:“二十岁。”   “还不娶妻?”苏九卿挑眉。   陈谦支支吾吾答不出来。   “可别是还在觊觎不该觊觎之人。”苏九卿话锋一转,冷声道。   陈谦的脸立马红了起来,他结结巴巴道:“大人,大人我……我真的没有……”   “吓唬你两句,不必当真。”苏九卿瞧这孩子老实巴交的样子,终于放下心来。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翻身上马,看向宋玉璃。   宋玉璃正与宋子元说话,今日送别,宋夫人并没有出现。   “你母亲觉得有愧于你,特托我向你告罪。”宋子元道。   宋玉璃笑了笑:“到底是我娘亲,我又怎会记恨她。日后等她释然了,我便回京来看她。”   宋子元笑着点了点头:“我自会帮你转达。”   宋玉璃看着父亲和兄长,心中感慨万千,她盈盈拜下,向二人行了大礼,才起身道:“玉璃拜别父亲和兄长。”   而后,她转身上了马车,跟着苏家的车队,朝利州出发。   到达利州的第一个月,宋玉璃和苏九卿住进了新建的镇北王府。   利州各级的官员前来问候,封疆大吏,不外如此。   宋玉璃不愿过于高调,没有将自己的粮店开张,而是借了邹清雅的商号在利州开了分号,经营南北贸易,主要是粮食和丝绸布料。   因她的货品齐全,且质量极好,很快就有戎狄商人过来洽谈,愿意以牛羊和野兽皮毛交换。   不过数月,宋玉璃便赚的盆满钵满。   而这些日子,苏九卿也没闲着,到了利州,便整顿边防贸易,没事还去寻访了一圈边境防务。   二人都忙的团团转,最长的时候,竟足有十几日没见过面。   直到冬日来了,大雪封路,苏九卿这才赶回镇北王府。   他回来时,恰好是个深夜,宋玉璃歪在床上看账本,一顶孤灯摇摇曳曳。   云香前两年嫁了人,留在京城,如今的丫鬟雀儿是她到了利州以后,重新采买的。   因宋玉璃常需要人帮忙整理商铺的事宜,雀儿是读书识字的。   “夫人还是小心眼睛,且明日再看吧。”雀儿轻声道。   宋玉璃摇摇头:“明日还有明日的要看,我看完了这本再说。”   她话音未落,便听到一声推门声。   一股风雪夹着寒风一下子卷入室中,将蜡烛吹灭。   宋玉璃吓了一跳,问道:“谁?”   黑暗中传来一声低笑:“是我。”   苏九卿大步流星地走进卧室。   雀儿见此,吓了一跳,悄声退了出去。   宋玉璃渐渐适应了黑暗,只见眼前一个阴影走到她面前,将她一把抱进怀里。   苏九卿满身风雪,声音还是嘶哑,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可算到家了。”他有些委屈地说道,一边说一边顺手解开自己身上的披风。   宋玉璃踹了他一脚:“先去沐浴。”   苏九卿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委屈道:“夫人十几日未曾见过夫君,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宋玉璃收回脚,笑道:“是,再帮我把灯点上。”   二人成婚四年,若加上上辈子的记忆,也算是老夫老妻了,宋玉璃瞧着苏九卿虽然欣喜,却并不如开始那般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苏九卿哀怨地发现,自己的家庭地位好像又下降了不少,只得耐着性子拿起火折子,帮宋玉璃点了灯,而后匆匆去隔壁沐浴。   因苏九卿常出门在外,归来时间不定,镇北王府是一直备着热水,只苏九卿不耐丫鬟们倒好热水,就着半盆冷水,搓洗了一通,而后便匆匆起身,回到房中。   宋玉璃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账本,心里其实也是心猿意马,她出身地瞧着开头两行字半晌,便觉室内一阵风吹过,蜡烛突然间熄灭。   下一刻,苏九卿带着满身凉气扑在他身上。   宋玉璃惊呼了一声,账本落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开更 ̄ ̄感谢在2020-07-27 23:00:13 ̄2020-08-01 20:58: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叶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西河舞剑、佘巳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番外一   自来到利州, 苏九卿却比平日更加忙碌了,做一方诸侯并不轻松,既要调停与朝廷的关系, 又要和地方打成一片,好在苏九卿在军中多年,还算有些威望。   但戎狄近来似有些异动,必勒格年纪渐长, 部族中不少首领蠢蠢欲动,苏九卿亦是在其中斡旋。   如此走了数日, 再回来时, 宋玉璃却跑到乡下去收皮货,而苏九卿呆了不过一日, 又得去检查边防。   二人因此错过,才分开了十余日。   今日暴风雪已至,这北境之内, 只怕要消停上一个月了。   苏九卿身上带着阵阵凉气, 钻到宋玉璃身旁, 她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跟着出来,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你身上好凉。”宋玉璃道,伸手推了苏九卿一把,却被他抓住手腕。   宋玉璃被苏九卿带进怀里。   他低头亲了亲宋玉璃的额头, 半是玩笑半是委屈道:“我快马加鞭, 先一步赶回来, 你却嫌弃我。”   宋玉璃噗嗤笑了出来。   “你是在撒娇吗?”   黑暗之中, 她看不清苏九卿的脸,只靠在他胸膛,手被苏九卿抓住。   苏九卿低头咬了咬她的唇, 气道:“对,我在撒娇。”   下一刻,不等宋玉璃说话,苏九卿已狠狠吻住了宋玉璃的唇。   苏九卿是有些恼了的,他想她想的紧,可宋玉璃却永远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实在叫他有些恼怒。   宋玉璃被苏九卿狠狠吻住,再说不出什么来,他的唇狠狠压在她的唇上,唇齿之间,舌尖扫过她的口中,引她与他纠缠。   反反复复的亲吻让宋玉璃不禁微微红了脸。   苏九卿的身体也跟着渐渐热了起来,他微凉的发丝被身上的热气蒸干。   四肢纠缠之间,宋玉璃迷迷糊糊被苏九卿抱进怀里。   苏九卿的身上渐渐热的像个火炉,宋玉璃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仿佛要被苏九卿点燃了一般。   许久,苏九卿才松开了宋玉璃的唇。   “我想你。”苏九卿笑道,伸手摸了摸宋玉璃的额头,“你不在身边,心里便觉得发慌。”   “堂堂镇北王,这样的话说出去丢人。”宋玉璃笑道。   苏九卿把宋玉璃紧紧抱在怀里,咬了她的唇。   宋玉璃吃痛,闷哼了一声,气得瞪了他一眼。   他们坐了起来。   苏九卿的脸近在眼前,他琉璃色的眸子渐渐变成深色。   他亲了亲宋玉璃的唇,小声问:“想我吗?”   宋玉璃白他一眼。   “不想。”她气道,然而宋玉璃的嗓音自带了一分柔媚,十分没有气势。   苏九卿低笑一声,也不恼,伸手一挥,宋玉璃又报废了一件中衣。   “你若这样,便不会再给你求饶的机会。”苏九卿笑道。   宋玉璃闷哼一声,伸手拦住他的脖颈。   她仿佛是一支在大海上漂泊的小舟,被海浪翻滚着摇曳,外面风雪正紧,宋玉璃却觉得屋里热的要命。   她气得狠了,一口咬在苏九卿的肩膀上。   苏九卿也不觉得疼,声音里还带着笑意,他亲了亲她汗淋淋的鬓角,笑道:“想我吗?”   宋玉璃狠狠咬了他一口:“不想!”   她气道。   这人竟然威胁她!   苏九卿亦不恼,只是把宋玉璃抱的更紧。   “你什么时候这么不吃嘴上的亏了?可见是我太纵容你了。”苏九卿笑道。   宋玉璃挑眉看他,哼了一声:“便是如此,又怎样?”   本就是如此。   女子嫁了人,若能越发骄纵,才说明丈夫心疼,若是越发隐忍,却又有什么意思。   然而如此以来,苏九卿便更有了理由折腾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玉璃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放在架子上烤,被反反复复折磨了半晌,跌在床上。   苏九卿伏在宋玉璃身上,眼神愈发凶狠起来,他舔了舔宋玉璃的耳朵,看她脸上的红晕犹如烟霞,气道:“想我吗?”   宋玉璃实在被他弄得崩溃,只气道:“想你行了吧,想你行了吧?”   她本能地蜷缩身子,却被按住手腕。   苏九卿笑道:“不诚心。”   宋玉璃眼角发红,她抬头看着苏九卿,两个人鼻息交互。   她伸手抱住苏九卿的脖颈,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夫君,我想你了。”   下一刻,苏九卿如同野兽一般,紧紧咬住了自己的猎物。   宋玉璃气道:“你当真是个禽兽!”   苏九卿哈哈大笑:“你才知道,已是晚了。”   这一夜,被里翻红浪,苏九卿终于把十几日的思念狠狠发泄出来。   第二日,宋玉璃只睡到午后才醒来,苏九卿陪她一起,就躺在身旁看着她。   待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苏九卿便吻上她的眼睑,像大狗似的在她身上嗅来嗅去。   宋玉璃噗嗤笑了出来,伸手推开他。   苏九卿也不恼,笑道:“醒了?”   宋玉璃“嗯”了一声,声音仍是嘶哑。   “雪停了吗?”宋玉璃问。   “没有。”苏九卿答道。   而后,两个人沉默下来。   窗外风雪交加,呼啸而过的风声犹如野兽的嘶吼。   两个人静静窝在床上,地龙烧的火热,室内一片温暖。   宋玉璃懒洋洋地枕在苏九卿的胳膊上,只觉得心里难得的平静。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才起身,叫雀儿上了些吃食垫垫肚子。   一边吃,苏九卿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宋玉璃说起正事来。   “这场雪只怕要下一个月,待雪停了,戎狄人也会是弹尽粮绝,定会来侵扰边防。”   宋玉璃听此,心中了然。   “利州尚有余粮,其中三分在咱们家的粮铺里,可以先借给他们。”   苏九卿点点头道:“只是戎狄人蛮夷,若是借给他们,只怕有的部落不会讲信用。”   宋玉璃明白苏九卿的顾及,点了点头:“我会拟一些协议出来,需得签字画押,才能将粮食取走。再有必勒格从中调停,说不得是有些用处的。”   苏九卿心中放下心来:“走一步算一步吧。”   想要戎狄和大夏的边境平和,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戎狄年年侵扰边境,正是因为草原苦寒,没有粮食,物资匮乏。苏九卿打通边贸,正是为了让戎狄人尝到做生意的好处。   能和和气气换回东西来,如何不比刀剑上舔血来的舒服。   但千百年来,戎狄人惯于拼杀,要想改过这些习惯,只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苏九卿和宋玉璃都做好了长期的准备。   之后这一个月,二人困在家中,也出不去,只在家里聊聊正事,又或者看书,余下的时间,几乎都在□□上缠绵。   苏九卿如同老房子失火,再加上一副血气方刚的躯壳,仿佛是到了春天的野兽,只把宋玉璃弄得疲惫不堪,只好求饶。   “上辈子也不曾见你这般。”宋玉璃躲在床上,将被子紧紧裹着,气地将苏九卿的枕头踹下床。   苏九卿莞尔:“上辈子总有心事,如今却什么都了了,自然是要多多努力。”   说着他捡起枕头,爬上床,随手掀开宋玉璃的被子,兜头将二人罩在里面。   “就这一回。”苏九卿哄道。   宋玉璃咬牙切齿:“我信你的鬼话!”   如此一个月后,风雪歇了,宋玉璃盘点了库中的粮食,预备押到边关。   戎狄人要预支明年一千只羊羔崽子交换粮食,若是不能按时交羊,苏九卿便会关闭现有的通商渠道。   到那时候,食盐、香料、丝绸都不会再留给戎狄,而一旦再有风雪,戎狄人只怕要饿死不少。   “我想和你一起去。”宋玉璃说道。   这是她深思熟虑的结果。   一来,与戎狄的通商渠道一直是宋玉璃的商铺在打理,这条路她早就想走一遍,身为幕后老板,连自己的商路都不曾走过,可不是正途。   二来,宋玉璃也想实地考察一下戎狄人的境况,想知道,这一千只羊羔崽子对于戎狄部落来说,到底能否承受。   苏九卿没有迟疑地答应下来。   待一切收拾妥当,苏九卿和宋玉璃一起出发。   大雪刚过,边塞一片白雪皑皑。   二人带着粮食到了边境之处,只见必勒格早已等候多时。   苏九卿刚到边关时,必勒格曾派出过几波刺客,不再于伤苏九卿的性命,而在于探查他的意图。   那一阵子,舅甥二人互相试探了一翻,渐渐了解了对方的底牌和作风。   而此次苏九卿带来的粮食,可谓是解了戎狄燃眉之急。   必勒格瞧着苏九卿和宋玉璃,难得的露出一丝惊讶来。   “镇北王妃也来了。”   宋玉璃微微一笑,在马上欠了欠身道:“必勒格大汗,久违了。”   必勒格哈哈大笑一声:“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   他吹了一声鹰哨,天上盘旋的海东青发出一声鸣叫。   戎狄的骑兵一拥而上。   宋玉璃变了变脸色,苏九卿却只是微微一笑。   “儿郎们,给镇北王和镇北王妃开道!”必勒格大笑道。   戎狄骑兵们应声过后,呼啸而去。   不远处,顿时传来阵阵拼杀声。   必勒格笑眯眯地解释道:“有的部落不老实,听说有粮食,私自派了人来埋伏,既然是镇北王妃在,那咱们就早点收拾了他们,省着吓到了王妃。”   苏九卿一本正经道:“是,她胆子最小。”   宋玉璃不禁想笑。   没一会儿,胆子最小的镇北王妃便跟着苏九卿一起走过新鲜的战场。   雪地里,红色的血和新鲜的尸体十分刺眼,而宋玉璃面不改色地穿过去。   他们走了半日,才到了必勒格的部落驻扎的地方。   戎狄人以家族分成无数个部落,必勒格虽是汗王,但却管不了其他的部族,这一次购买粮食,必勒格也是以自己部落的名义与苏九卿达成了协议。   粮食运进营帐里。   不少衣衫落魄的孩子一拥而上,想去抢装了青稞粉的袋子,却被负责看守的戎狄士兵一鞭子抽在身上。   几个孩子一哄而散。   宋玉璃瞧着,微微醋了蹙眉。   苏九卿看在眼里,并无说什么。   戎狄人见着粮食,对苏九卿等人的态度好了许多,更是安排了欢迎的宴会,宰了好几只羊招待他们。   苏九卿和宋玉璃坐在上首,必勒格亲自将一只烤羊腿切下来,放在了他们面前的盘子里。   他笑道:“你们如今是我们草原上最尊贵的客人了。”   宋玉璃报以一个微笑,一张嘴,却闻到一股腥膻的味道,那味道难闻无比,让她胃里一阵翻腾,她捂着嘴忍了许久,终于还是吐了出来。   苏九卿吓了一跳,伸手拉住她的胳膊。   “你怎么了?”   宋玉璃摇摇头,方要说什么,却忍不住又吐了出来。   必勒格的妻子上下打量着宋玉璃突然笑着吩咐身旁的仆人:“去端一碗酸□□过来。”   苏九卿蹙着眉头,神色间全然没了之前的温和,反而变得十分紧张,他拉起宋玉璃,上下端详着她,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生病了?”   宋玉璃翻了个白眼,瞪他一眼,压低声音道:“我没事。”   然而苏九卿却是不依不饶,说什么也要随行的药店伙计来看一眼。   他们此次前来,除了粮食,也带了一些草药,还从药铺中抽调了一个识的药草,略懂医术的伙计。   那伙计把了把宋玉璃的脉,又询问了一番,而后便笑着拱手道:“恭喜镇北王,王妃有喜了。” 第57章 番外一   因这横生出来的波折, 苏九卿的塞外之行很快结束,一行人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赶回利州。   王妃有孕,苏九卿惊动了全塞北所有的大夫, 纵然人人都道宋玉璃年轻,底子不错,除了害喜厉害一些,并无别的大碍。   然而苏九卿看着宋玉璃整日恹恹地模样, 十分怀疑地问大夫:“总是吃不下饭,这也不要紧吗?”   “这……女子有孕都是如此?”   “那脸色也都如此难看?”   “女子有孕都是如此。”   “还闻不得一丝腥气, 便是衣衫上有香薰的味道也不可?”   “女子有孕都是如此。”   老大夫是利州的名医, 说话耿直,也不懂得婉转, 苏九卿听了,脸色愈发难堪起来。   宋玉璃无奈地扯了扯他袖子:“难为大夫做什么?”   苏九卿仍是意犹未尽,觉得不妥, 然则宋玉璃一再使了眼神, 他才只好将大夫放走。   “女子有孕, 大抵都不太好受,这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宋玉璃想的开,也并不太注意,反倒叫苏九卿心惊肉跳了几回。   勒令她不许出门、不许骑马……   起先这几个月, 外头天冷路滑, 倒也没什么, 后来渐渐开春, 天气暖和了,宋玉璃便忍不住想要出门去。   利州的春日来的晚,直到五月, 塞北的荒野才见着花草。   宋玉璃心痒难耐,便趁着苏九卿出门的功夫,好不容易说动雀儿带她出门去看风景。   马车刚出城门,宋玉璃便被苏九卿带人堵在外面。   苏九卿气势汹汹,身后十几个影卫,都是高头骏马,腰间带刀。   “王妃要去哪?你们便由着她胡来吗?”苏九卿厉声问道,“若是有个闪失,你们可有命赔!”   雀儿年幼,吓得面色都白了。   “王妃,咱们回去吧。”雀儿哭着看向马车里。   宋玉璃掀开车帘,与苏九卿对视一眼,二人互不相让,许久,她冷笑一声:“罢了,这天大地大,王爷最大。”   她是恼了的。   苏九卿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做事霸道,生来便不服气所有人。   宋玉璃对他的脾气早就摸得一清二楚,然则,这辈子,苏九卿温柔有加,她便总觉得,这人的性子与过去是不一样的。   可这一次,他却大大给了她一个没脸。   自己的丫鬟都被人吓哭了,她这个王妃在这个王府里又有什么地位?   自有了身子,宋玉璃的心思本就比过去敏感许多,一路回王府的路上,宋玉璃不禁越想心中越乱,一会儿想起上辈子自己在苏家受的委屈,一会儿又想到苏九卿那蛮横霸道的样子。   越想越觉得委屈憋闷。   自马车上下来,宋玉璃气呼呼地入了王府,一路走得大步流星,任由雀儿小碎步跟在身后。   苏九卿大约知道她在气头上,只闷不吭声跟在她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宋玉璃气得靠在软塌上看话本,却没发现书拿倒了。   苏九卿叫下人们统统退了下去,上前一步取下她手中书,温声道:“你如今胎未坐稳,怎可坐马车,舟车劳顿的?”   宋玉璃瞪他一眼,冷笑道:“如今王爷是改行当起大夫来了,利州城所有的大夫可都来帮我把过脉,人家说了我年轻,身子康健,如平常一般即可。”   苏九卿瞧着宋玉璃是真的恼了,知道她是憋闷,不禁有些心软。   “待你坐稳了胎,我亲自带你出去散心可好?”苏九卿难得的耐心。   宋玉璃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当真?”   “自是真的。”   然而苏九卿前脚答应了宋玉璃,后脚戎狄便传信,说必勒格大病一场,各部族之间蠢蠢欲动。   他不得不亲自带兵,前往坐镇,这一走便是两个月。   等他回到利州,宋玉璃已显了怀,浑身上下都圆润了不少,胃口也开了。   只脾气大了不少。   雀儿看着苏九卿,怯生生道:“王妃说了,王爷不守承诺,今日不许您进卧房,叫您去书房睡。”   苏九卿愣了愣,不禁笑道:“好,王妃说了算。”   两个月未见苏九卿,宋玉璃心中如何不牵挂,她不过随口一句气话,但雀儿年纪小,死心眼,竟真的执行了起来,搞得宋玉璃反而下不来台。   好在苏九卿知道她的性子,刚一熄灯,便抹黑进了宋玉璃的房间。   她身子瞧着比两个月前圆润了不少,肚子也显怀,鼓了起来。   宋玉璃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睛,毫不意外地看着苏九卿:“还知道回来。”   苏九卿笑着俯身,伸手放在宋玉璃的肚子上:“自是要回来的,娇妻幼子,怎叫人不惦念。”   他说着,便觉得宋玉璃腹中突然一阵蠕动,苏九卿惊讶地感到宋玉璃的肚子里似有什么东西推了他的手。   “孩子动了?”苏九卿不可思议道。   大夏的镇北王年纪轻轻,东征西讨,最是手段狠辣,犹如阎王,但此时,他坐在宋玉璃面前,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腹部的隆起,像是对待世上的珍宝一般,手足无措的样子。   “孩子动了?”苏九卿又唤了一声。   宋玉璃难得见苏九卿如此失态,不禁笑了起来:“这有何大惊小怪。”   苏九卿却仿佛找到了新的玩具,他把耳朵贴在宋玉璃的肚皮上,感受着孩子的每一丝动作。   “我觉得他在踢我。”苏九卿信誓旦旦道。   “自是要踢这欺负娘亲的爹爹的。”宋玉璃笑道。   苏九卿不禁莞尔,无赖地翻身上床,将宋玉璃圈在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明日我安排一下,带你去散心可好?”   宋玉璃点头:“嗯,这还差不多。”   苏九卿向来说干就干,很快便收拾妥当,带着一行人马,往利州城郊进发。   如今已是夏日,便是利州也有了些燥热。花开时节,利州城外漫山遍野是五颜六色的野花,杂乱排列,却有种浑然天成的美感。   苏九卿带着宋玉璃一路沿着溪流游玩,此行尽兴,直玩到入夜。   回来的时候,宋玉璃靠在苏九卿的肩膀上昏昏欲睡。   “玩的可尽兴?”   宋玉璃点点头,鬓发已有些凌乱地掉下几缕碎发。   苏九卿帮她收拾妥当,伸手拉开车帘。   只见夜幕之中,利州城遥遥可见,灯火通明,而深蓝色的苍穹之上,漫天星河,与利州城交相辉映,景色美不胜收。   “宋玉璃,你看。”苏九卿笑道。   已是半睡半醒地宋玉璃茫然间睁开眼,瞧着这景色,也跟着清醒了些。   “真美。”她感叹道。   苏九卿转头看着宋玉璃兴致勃勃的神色,只觉得外面那漫天的星河也抵不上她眼底的一抹亮光。   “是很美。”苏九卿点点头道。   宋玉璃生产前,苏九卿将一切事宜全都提前预备妥当,必勒格年岁渐长,戎狄诸多部族,不少已脱离他的掌控。   不少人忌惮苏九卿,恰逢宋玉璃生产,不少人蠢蠢欲动,更有胆大包天的,敢派刺客入利州城行刺。   苏九卿大怒,带着人马挑了几个部落,又杀了不少人才震慑住草原上那些不知天高地厚之徒。   见过了血光,人人都知道镇北王妃是镇北王心尖儿上的人,再无人敢造次。   宋玉璃有孕的消息传回京城,宋家亦是坐不住了,没多久便送来了十几个丫鬟婆子,都是有接生经验的,另还有些小孩子的衣裳鞋袜。   苏九卿亦是神经紧绷,又问魏惊鸿要了两个御医,一切准备就绪。   只宋玉璃却觉得有些大惊小怪,她摸着肚子道:“我却觉得这孩子懂事,不会叫我遭罪。”   没想到,这还真被她说中了。   宋玉璃生产的过程极顺,只疼了一个时辰,便生下了一个女孩。   眉清目秀的面容,被产婆抱着,递给苏九卿去看。   苏九卿瞧着他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一时之间,五味陈杂。   上辈子,宋玉璃始终不曾有孕,苏九卿知道她偷偷在喝避子汤,也不在意,他从不觉得自己这样的性子,会多喜欢孩子。   子嗣,有和没有,对苏九卿都不甚重要。   若当真怕无后,再过继一个便是。   然而,这一刻,当见到自己的孩子,那么皱皱小小的一团,缩在襁褓里,哭声又弱又小,让他一时之间,满心柔情涌了上来。   这是他和宋玉璃的孩子,将来是不是会继承他们二人的眉眼,秉性。   苏九卿一时之间,不禁浮想联翩,甚至开始考虑,要给这个女儿寻个什么样的好先生。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孩子的脸颊。   那孩子却仿佛本能一般,伸手攥住了苏九卿的手指。   苏九卿惊讶地看着她。   产婆连连笑道:“王爷瞧瞧,到底是父女连心,郡主知道是父亲在身边呢。”   “好好照顾她。”苏九卿轻声道,而后抽出手指,转身去看宋玉璃。   房间之中,仍有淡淡的血腥味,宋玉璃面色苍白,满头汗水,疲惫地闭着眼睛,瞧着苏九卿来了,笑道:“看到孩子了?”   苏九卿点点头:“像你。”   宋玉璃笑道:“我的孩子自然像我。”   苏九卿勾了勾嘴角,却有些笑不出来,人人都夸赞宋玉璃身体底子好,生产时也没遭太大罪,但苏九卿瞧着宋玉璃的脸色,心中却乌云密布,只想把刚才胡说八道的那些人统统砍了。   “很累,很疼?”苏九卿坐到宋玉璃身边道。   宋玉璃笑道:“生孩子哪有不疼的?”   “看你遭罪,心里难受,连带着对孩子也没了喜欢。”苏九卿气道,吻了吻宋玉璃的额头。   宋玉璃莞尔:“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   “快睡一会儿。”他催促道,“好好休息。”   “嗯。”宋玉璃点点头,乖乖闭上眼睛,她是真的累了,很快便睡了过去。   苏九卿看着宋玉璃的睡颜,眼底渐渐柔和起来,仿佛一汪湖水在琉璃色的眸子里荡漾。   “宋玉璃,谢谢你。”   谢谢你还记得爱我,谢谢你还肯爱我。   我们兜兜转转了两辈子,这一生,定是要白头偕老,终此一生的。 第58章 番外二   窗外雨丝纷纷, 天刚蒙蒙亮,静姑姑便走到幔帐外,轻声道:“娘娘, 该起了。”   魏惊鸿在偌大的龙床上睁开眼睛,有些疲惫地扶了扶额角。她慢慢坐了起来。   寝宫外,宫女们端着梳洗的胭脂水粉头油香膏,在外面站好, 齐声道:”奴婢伺候太后梳洗。”   魏惊鸿坐在铜镜前昏昏欲睡地闭着眼睛。   她年岁渐长,不再是从前那般精力充沛, 尤其是早晨, 总是十分疲惫。   “娘娘生了一根白发,奴婢帮您拔了吧。”静姑姑悄声道。   魏惊鸿点了点头。   而后她感到一点刺痛。   这是京城宫变后的第五年, 魏惊鸿三十九岁,大约是因为日夜操劳的缘故,身体早已不如往日。   她慵懒地起身, 往前殿走去。   负责照顾小皇帝的姑姑们拉着小皇帝的手跟在身后。   小皇帝魏凛已经六岁了, 正是顽皮的时候, 又蹦又跳地跟在魏惊鸿身后,喊着“母后,母后……”他跑了两步,差点被衣襟绊倒。   魏惊鸿停下脚步, 拉起他的手, 笑道:“皇上, 走路需得慢慢走, 这样方显得帝王的气派。”   小小的魏凛懵懵懂懂地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如今,大夏国的帝王, 虽然名义上是魏凛,但帝印和决策大权,都在魏惊鸿手中。   她已然实现了自己曾经的野心,成为这个国家至高的统治者。   魏惊鸿下了朝,魏凛年纪尚小,在龙椅上一直坐着已然是不容易,好不容易下来,很快便跟着奶母睡回笼觉去了。   而魏惊鸿还要批改奏折,与诸多大臣商定大夏国上下的全部事宜。   今日比之前,又多了些东西。   “利州来报,镇北王新添了一个女儿,王爷和王妃启奏,想给长女讨要个封号。”   魏惊鸿笑了起来:“他们俩动作倒是快得很。”   她想了想,才慢慢道:“就叫永安郡主吧,希望小丫头平平安安的长大,也祝我们的镇北王,永固山河安宁。”   大臣们听了,都直夸这寓意好。   只有站在一旁的静姑姑听了,抬头看了魏惊鸿一眼,而后又低下头,安安静静地没有吭声。   这曾是魏惊鸿的封号,后来因德兴帝登基,她从郡主成了公主,封号也跟着一起改了。   这之后要议的事却是前陈国主递上来的国书。   前陈自退回蜀中后,便彻底伤了元气,这些年来内斗频频,皇位三易其主,如今这位乃是三年前那位国君的侄子。   小皇帝亦是年幼,比魏凛大不了多少,两国都是多事之秋,没有力气斗了,内里便缓和了不少。   这位国君刚刚登基,先是说了一通抱歉的话,为三年前两国之间的摩擦致歉,而后更是开出天价,愿意以黄金万两,锦缎万匹,战马一千,求的大夏的原谅,释放前陈的成王殿下李显。   也就是周易安。   听到李显这个名字,魏惊鸿发出一声冷笑,她的手指在桌案上按了按,冷声道:“诸位爱卿有什么高见?”   有人迟疑半晌,才道:“根据混入蜀中的细作来报,前陈如今登基的这位皇帝与成王自幼相识,感情甚笃。”   魏惊鸿笑了笑,却道:“只怕不止如此。李显在前陈颇有威望,若非当年国君糊涂,定不会将他轻易送到我们手中。如今前陈群龙无首,投鼠忌器,才能让大夏安枕无忧。”   之后,魏惊鸿传令,回绝了前陈的国书。   这一番商讨过后,便到了晌午。   众多大臣告辞,魏惊鸿则随便用了些饭菜,也许是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她胃口不佳,很快吃完。   许是被前陈的国书勾起了一些回忆,魏惊鸿终究是忍不住对静姑姑道:“走,咱们去一趟幽兰居。”   幽兰居是如今李显的住处,又或者说是圈禁之地。   自三年前,苏九卿将周易安绑回大夏,他便一直被关在这里。   魏惊鸿亲自下旨,打造了一套玄铁铁链,将他手脚统统锁住,这铁锁无解,此后除非他断手断脚,再没可能逃脱。   幽兰居地处偏僻,宫人们踩高捧低,对这位冷宫里住着的前陈成王并不十分友好。   这样的天气,每天能分到的炭火不过小半盆,晚上用以取暖尚且不够,是以周易安白日里都是不燃炭的。   魏惊鸿到时,周易安正在来回踱步,天色太冷,若是一直坐着,便会觉得浑身上下仿佛连骨头都冻透了。这般站起来走一走,身上也能热一些。   三年圈禁生涯,让周易安瘦削了许多,面色也是苍白,遥遥地他听见频繁的脚步声,便微微勾了勾嘴角。   果然,没一会儿,魏惊鸿便到了。   周易安也不行礼,只笑眯眯地看着她。   “殿下,好久不见。”他笑道。   这样的天气,周易安身上也只能穿一件破破烂烂的单衣,颜色灰暗,几辨不出原来的色彩,他比魏惊鸿小八岁,可满头乱发之间,已隐约可见数根白丝。   魏惊鸿瞧着他狼狈的模样,并不意外,只神色淡淡道:“你的侄子愿意拿黄金锦缎和战马来换你一命,被我拒绝了。”   周易安的脸色微微一变,而后却恢复如常。   “想来殿下是舍不得我的。”   魏惊鸿歪在车上,身上穿着厚重的锦衣华服,手里抱着汤婆子,暖暖地,仿佛和在公主府时一样慵懒。   她年少时便是公主,自然而然十分懂得享受,便是此时也是一样。   “我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你说你图什么?”许久,魏惊鸿才突然开口。   她想起那一年刚刚知道周易安真实身份时,那些写在纸面上,看似轻描淡写,却惊心动魄的内容。   前陈的成王李显,乃是皇帝长子,虽是庶出,却最是有勇有谋。   那年,国君驾崩,太子继位,李显因呼声过高,而被太子忌惮。于是,他自请到大夏探查敌情。   第二年,李显找到了周易安,取代了周易安的名字,成为楔在大夏国的一根钉子。   这之后,李显不动声色的接近宋子元,不动声色地摸清了大夏的朝局。   或许是觉得有机可乘,或许是发现了其中致命的问题。他开始接近大夏的权利核心,并顺理成章的成为驸马。   他是个剑走偏锋的疯子。   当魏惊鸿复盘了李显全部计划之后,她真的有些迷惑了。   他所做的一切,看起来既不是为了荣华富贵,也不是为了权利地位,而只是一心一意想要光复陈国。   只此而已。   在魏家子弟疯狂地争权夺利的时候,偏安一隅的前陈,却有一位如此有抱负的王子,然而就是这样的人,却并没有继承皇位的权利。   魏惊鸿觉得这件事有些好笑。   周易安沉默了一会儿,他抬头看向魏惊鸿,淡淡道:“就是如你所猜测的那般。”   魏惊鸿失笑:“你当真是个疯子。”   周易安亦道:“殿下心智亦非常人,你我是同一类人。”   他这样说。   魏惊鸿瞧着周易安,想着他或许早已窥探过她。   魏惊鸿对过去的事已经有些模糊了。   她记得她十二岁那年,正是德兴帝最艰难的时候。   德兴帝非嫡非长,想在乱局之中杀出重围,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魏惊鸿的生母当时只是德兴帝的贴身婢女,后来成了通房,生下女儿后,又做了妾。   后来,那婢女因生的貌美,被朝中的官员看中,为了得到此人的支持,德兴帝便将她送了人。   那一年,十二岁的魏惊鸿就这般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被人绑起来,堵了嘴巴,推上了一辆马车,自此再未回来。   美丽却软弱的女人,在这世上比任何人都容易丢掉性命。   那女人很快便死了,但德兴帝却从其中尝到了甜头,因那位官员的支持,他最终被立为太子,只要等皇帝驾崩,他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帝。   魏惊鸿十四岁那年,德兴帝又动了联姻的心思,他想要拉拢闻家,便娶了闻家的女儿为妻,又想将魏惊鸿许给闻家人。   那时候,老皇帝已经重病,只等驾崩,京中局势变幻莫测,是后来的皇后,当初的王妃闻氏出了个主意:“现如今,闻家自然是追随王爷的,可禁军首领郑家却并非王爷的人,不若将郡主许给郑家,王爷自然无忧。”   那是德兴帝的第一个女儿,聪明懂事,且继承了生母的美貌,然而在皇位面前又有什么是不可以放弃的呢?   很快郑家回话,他们的家主对娶一个郡主并没有兴趣,但他见过郡主的姿容,想要风流一度。   人总归是容易麻痹的,这样的条件,若是在夺嫡之初,也许德兴帝会毫不犹豫的衣扣拒绝,然而此时,他距离皇位仅剩下一步之遥,这样的事,他终究是点头答应了。   魏惊鸿被一顶小轿送到了郑家。第二天一早又被送回来。   没有人绑她,也没有被捂住嘴巴,她甚至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但魏惊鸿不哭也不闹,就这么默默地承受了。   没人知道,荣宠一时的长公主,是用什么换来了皇帝垂怜的殊荣。   魏惊鸿十八岁那年,德兴帝正式给她议亲,对象是刚刚考中探花的柴宁。   德兴帝的算盘打的极好,柴宁出身贫寒,便是发现魏惊鸿非完璧之身,也定不敢声张。   而魏惊鸿却先一步找到柴宁,说明一切,让他退婚。   可柴宁却拒绝了。   明明是文文弱弱的书生,眼底却比谁都坚定,他看着魏惊鸿,一字一顿道:“公主心性,柴某佩服,愿与公主携手此生。”   十八岁的魏惊鸿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世上,也会有男子真心实意爱着自己。   后来,她和柴宁成亲,有了自己的孩子。   柴宁十分机敏,在朝堂上亦有些本事,渐渐成了肱骨之臣。而皇后和郑贵妃也渐渐显露出争宠的意思。   二人之间的争端越演越烈,柴宁在朝堂上地位极高,得皇帝的重用,二人都想拉拢,却被柴宁一一拒绝。   这之后,不知是谁家先出了手,买通公主府的仆从,在柴宁的饮食里下了毒。   慢性的毒药,最先毒发的是孩子,后来没过多久,柴宁亦去了。   魏惊鸿跪在德兴帝面前苦苦哀求,要求彻查此事,给柴宁报仇,却被德兴帝轻描淡写地略过去。   “惊鸿,世事如此,朕也觉得惋惜。”   只是惋惜而已。   魏惊鸿跪在大殿上,看着父亲的模样,轻笑起来。   是她痴心妄想,以为天家父女总归是有些亲情的。   后来柴宁葬了,魏惊鸿躲在公主府,闭门不出,她养了许多男宠,可却并不愿意他们近身。   午夜梦回,她总会想起柴宁,想他温温柔柔的朝她笑,叫她殿下。   而这世间,终究再没了这个人。   后来,宋子元入狱,那个叫周易安的书生便引起了她的注意,只因为他眉眼间与柴宁颇为相似。   可她看得出来,他和柴宁不是一种人,周易安表面谦卑和温和的外表下,尽是勃勃的野心。   这个人的心里烧着一团火,随时都可以燃烧一切。   “想不想报仇?”魏惊鸿问道,“为你的家人报仇。”   周易安迟疑地看着她,许久才谨慎问道:“公主与他们两家也有仇?”   那斯斯文文谨慎小心的模样像极了柴宁,刹那间魏惊鸿动了心思。   “是啊,很多仇。”魏惊鸿笑道,“你做我的驸马,我们联手复仇,你觉得如何?”   那天周易安落荒而逃,但魏惊鸿知道,他会回来的。   哪怕她曾嫁过人,生过子,哪怕她比他大八岁。   因为这世间没人能抵得过欲望。   大婚的那天夜里,魏惊鸿喝了不少酒。   周易安掀开盖头的时候,只见她满面的泪水,妆容已花了一半。   他愣了愣:“殿下?”   魏惊鸿迷迷糊糊瞧着眼前的书生,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她小声啜泣道:“柴宁……我想你……”   周易安僵在那里。   魏惊鸿扑在他怀里,而后开始脱周易安的衣裳。   那天,她一直在一边哭一边唤柴宁的名字,仿佛这些年压抑的思念,尽数都死在了这一夜。   第二日起,魏惊鸿便再也没叫错过周易安的名字。   魏惊鸿和周易安成亲后,她便开始动用一切力量扶周易安上位。   她告诉他,德兴帝的脾气爱好,性情和心病,告诉他如何迎合,如何适当表达忠心。   周易安比柴宁更适合这个官场,很快就弄清楚了该怎么做,在德兴帝的心中,一日比一日有分量。   而后,必勒格进京,而魏惊鸿得到一个了不得的消息。   “你说什么,苏九卿是我父亲的血脉?”魏惊鸿看着周易安。   “是,这消息来得隐秘,乃是如今朝堂里最大的秘密。”周易安冷声道,“殿下,苏九卿纵然有戎狄血统,但却是有机会继承皇位的。”   魏惊鸿的神色渐渐冷了,她想了许久,才道:“如此,咱们只怕要先跟太子合作了。”   想到这,她笑起来:“如此,三皇子一脉很快就得垮了,你大仇得报的日子就快来了。”   周易安笑了笑:“殿下不也是?”   魏惊鸿喜欢他叫她殿下,有时候,她还会闭上眼睛,要他一遍遍叫她殿下,而后她攥着他的手,在心里默默唤着柴宁的名字。   他们和太子合作,成功减除了三皇子的势力。   郑贵妃自缢,三皇子被圈进。   郑家急流勇退,而魏惊鸿派了一队人马,在郑家告老还乡的路上伏击,她什么也不想要,只想要郑大人胯,下那根命根子。   成功的消息传回来,魏惊鸿高高兴兴地喝了一大杯酒。   那之后,他们又成功对付了苏九卿。   苏九卿显然是德兴帝的一块心病,只需要稍加挑拨,便叫他下定决心。   一个混血的儿子,和虽然不争气但身世清白的太子之间,德兴帝几乎不需要选择。   后来,宋玉璃挟持魏惊鸿,救走苏九卿。   周易安却顾不得那些,只看顾她和腹中的孩子。   “可派人去追杀苏九卿了?”魏惊鸿腹中隐痛,却消停不下,气呼呼地问道。   周易安哄她道:“能派出去的都派出去了,殿下现在只需好好静养,别想那么多。”   他一边说,一边自然而然亲了亲魏惊鸿的脸。   魏惊鸿微微一愣,看向他。   “殿下,臣此时惟愿你和孩子平平安安。”他笑道。   “好。”那一刻,魏惊鸿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然而数月之后,就在魏惊鸿即将临盆的时候,一夜之间,突然火光冲天,门外尽是喊杀之声。   魏惊鸿要去查看,却发现公主府内外,皆是陌生的面孔。   她问,他们便说是驸马命他们来保护公主的安危。   魏惊鸿无法,只得等周易安回来。   三日之后,周易安才第一次踏入公主府,他身上穿着盔甲,满身的泥泞和狼狈。   只是他的气质却有了微妙的变化,不再那么谦卑有礼,不再那么温润尔雅。   “殿下。”周易安轻声道,“我已帮您报了仇。”   魏惊鸿道:“怎么说?”   “德兴帝和太子都被我杀了,皇后自缢,闻家已为我所用。”   魏惊鸿点点头,三天了,她并非完全无知无觉。   周易安看着魏惊鸿平静的模样,迟疑片刻才慢慢开口:“我是陈国人。”   魏惊鸿又点了点头:“猜到了。”她道。   下一刻,她只觉得腹中一阵绞痛,身下突然间流出细细的血水。   周易安的脸上划过一丝惊讶,他扶住魏惊鸿,面上头一次血色尽退。   “我要生了。”魏惊鸿平静地说,“扶我回去躺着。”   周易安低下头,应了一声。   她生的极快,不过一个时辰,婴儿的啼哭声便彻响了公主府。   “恭喜殿下,是个儿子。”喜婆笑道。   魏惊鸿无声地勾了勾嘴角,慢慢闭上眼睛。   好好睡一觉,她想,总得养精蓄锐才能继续斗下去。   她的一生,大约注定是要战斗的。 第59章 番外二   十年前。陈国皇宫。   十八岁的李显睁开眼睛, 蜀中连绵的细雨数日不停,雨水拍打窗台的声音此起彼伏。   他起身,宫女们伺候他穿戴整齐, 镜中是他年轻而俊秀的脸。   他是皇长子, 母亲虽不是皇后, 却也是贵妃,自小锦衣玉食,父皇对他比太子还要看中。   “殿下, 皇上宣您入宫。”有太监小心翼翼走到他身边轻声道。   李显点点头:“父皇的病可好些了?”   那太监并不答话, 只垂着头, 一声不吭。   李显脸色不变。   自今年开春以来,皇帝便缠绵病榻, 身子一日比一日沉重,太子动作频频,李显都看在眼里。   但这陈国皇宫里,最胸有成竹的皇长子却仿佛不在乎这一切一般, 每日里仍如往昔, 协助父亲处理政务, 余下的时间便都在王府中读书, 又或者去宫中陪伴父亲。   李显走进皇帝的寝宫,清苦的药味扑鼻而来,断断续续地咳嗽声让他终于蹙了蹙眉头。   他走到龙床边跪了下来。   “显儿来了?”陈国皇帝苍老的声音响起。   “父皇……”   李显抬头看自己的父亲。   才不到四十岁的男子,却因常年操劳国事, 早早白了头发, 脸色苍白如纸,唇色却是嫣红。   太监勉强扶他坐起来,他喘息着看着李显的脸。   “朕只怕没有多少时日了。”   李显道:“父皇不要胡思乱想……”   陈帝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笑道:“显儿,旦夕祸福,都是天命,不必难过,为父这些年,唯独放心不下的是这江山。我李家入主蜀中多年,励精图治,秣兵历马,终有今日,朕做梦都想要东征夏国,收复河山。”   李显自小跟在父亲身边长大,如何不知道他的抱负。这不光是他父亲的野心,也是他自小以来的野心。   “太子只是中庸之主,但皇后势大,若为父能多撑几年,或可废掉他,但如今……”说到此,陈帝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   李显心中却是了然。   “如今,朕只怕撑不下去,继位诏书朕已经拟好了,传位于太子。朕的儿子有个几斤几两,朕清清楚楚,待朕去后,你便离开蜀中吧,你的弟弟忌惮你,你若继续留在陈国,只怕会有杀身之祸。”   李显怔了怔,未料到陈帝竟与他说这样的话,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父皇,轻声道:“父皇要保的是我还是弟弟?”   陈帝瞧着长子的样子,心中惋惜,如此聪慧的孩子,却非嫡子。   他叹息道:“陈国国力衰竭,你祖父平庸,朕自继位,夙兴夜寐,才终于让国中有了中兴之态,朕不想再因储位之争,凭白让陈国损失。”   李显听此,心中了然,他朝父皇恭恭敬敬地拜下,轻声道:“儿臣明白了,待弟弟继位,儿臣便自请前往夏国,尽心尽力辅佐弟弟。”   陈帝听此,才终于放下心来,他松了口气,躺回龙床上,眼里荡着泪水。   “显儿,是为父对不起你。”   李显轻笑道:“父皇说的哪里话。父子之间,不必言说这些。”   天家父子,本无多少亲情。   但陈帝却是个慈父。   李显年轻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他道:“母亲性子冷淡,整日痴迷于驻颜之术。儿臣年少之时,乳母偷懒,儿臣的衣衫险些被炭火点着,是父皇将我抱到寝殿,自此同吃同住。父皇为我开蒙,教我兵法骑射,治国之术。父皇于儿臣,亦父亦君,亦师亦友。”   陈帝神色复杂地看着李显:“显儿,你……”   李显轻声道:“更何况,收复山河,还我大陈的威严,亦是儿臣的夙愿。”   陈帝点点头,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最像他性子的孩子,他早就知道,重情重义,又有野心。   一日之后,陈帝驾崩。   所有的皇子都闻讯赶来,哭了一地。   李显跪在地上,看着父亲僵硬的尸体,却没有掉一滴眼泪。   他知道,若不是当年父皇的垂怜,他只怕早晚会被母亲折磨致死。   父皇不明白母妃的心意,他却是懂得。   那个女人并不爱皇帝,她钟情于一个侍卫。他们曾经偷情,后来却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那侍卫为了她,自刎而亡,自此以后,李显的母亲便疯了。   宫中都在流传他的身世,可只有父皇并不疑惑,他把他带到身边照顾,尽心尽力传授知识,几乎是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李显有着和父亲一样的眼光和野心,他把全部的精力都倾注于收复陈国失地上,是以父亲临死前的安排,他心知肚明。   离开蜀中之前,他独自一人站在山峦之间,轻笑着喃喃道:“父皇,待儿臣颠覆大夏,自会回到蜀中,夺了这皇位,到时候,华夏九州,尽归我所有。”   野心勃勃的李显来到登州,恰好那年登州大旱,周易安一家身亡,他和自己的属下将周易安秘密杀掉,李显则摇身一变,盯着周易安的名字找到宋子元,成了他的学生。   后来他成了周易安,公主府内,魏惊鸿轻佻地笑着问他:“想报仇吗?”   他假装落荒而逃,却心中明了,自此以后,公主府便是他的栖身之所。而他多年的筹划,才终于要开始了。   魏惊鸿生产过后,身子一直有些虚弱,周易安将她接进皇宫修整。   她还是喜欢叫他周易安,李显这个名字,陌生而让人烦躁,只有把他当做周易安的时候,魏惊鸿才能从压抑之中松一口气。   宫变时的鲜血已被冲刷干净,汉白玉的石头每一块都冰冷异常。   魏惊鸿的轿子一路到了皇帝寝宫,那里装饰的富丽堂皇,丝毫看不出曾有个战斗的痕迹。   周易安亲自扶她下车,笑道:“从此以后,你便是太后了。殿下你看,如今你已然做到,权倾朝野。”   魏惊鸿嗤笑一声,冷冷看着他:“你杀了我父亲和弟弟,我还要谢谢你不成。”   “天家父女,有什么亲情可言,殿下说笑了。”周易安不以为意,“公主殿下始终想要的,不正是权利吗?如今我给你了。”   魏惊鸿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她嫣然一笑。   周易安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只怕陈谦已经拿到了德兴帝临死前传出去的急报,很快,苏九卿便会派人打回京城。   那几个月,魏惊鸿并没有哭恼,也不曾与周易安对着干,她住在皇宫里仿佛和住在公主府没有什么不一样。   周易安要她上朝,她便上朝。   周易安要她盖印,她便盖印。   皇后闻氏自缢于宫中,第二日闻飞卓照例笑的没心没肺的地求见。   “殿下,京郊大营都是硬骨头,需得虎符才肯调兵。”   魏惊鸿眯着眼睛看他:“你姑姑自缢了。”   闻飞卓道:“我知道。”   “她是被你逼死的。”魏惊鸿轻声道。   闻飞卓冷笑一声,似有些好笑地看着魏惊鸿:“她已经在闻家作威作福太久了。太子那样的人,我却要处处小心伺候规劝,而她恨不得榨干闻家的每一滴血来给太子铺路。我弟弟人在边关数年,就为了多占一点兵权。”   魏惊鸿点点头:“是啊,当狗总也得挑个好点的主人。”   闻飞卓听此,脸色都没有变:“殿下骂人,实在没有火候,不如那些酸儒。”   魏惊鸿轻笑,并不接话。   她不挑衅,不妄言,就这样看似认真地与周易安和闻飞卓周旋了四个月,直到苏九卿带来的人马突然出现在城中。   那一日,魏惊鸿早早叫了奶妈,将孩子抱到身边。   小小的男孩儿在襁褓中酣然入睡。   魏惊鸿摸着孩子的头,听到外面逐渐响起的骚乱声。   很快,寝宫的大门被打开,周易安一身铠甲,身上多少有些狼狈。   他有些恼火,看向魏惊鸿的模样十分不耐烦。   “跟我走!”他气道。   魏惊鸿优哉游哉取出匕首,横在孩子的脖颈间。   “我不走,孩子也不走。你若要滚,还是尽早滚的好。”   周易安又惊又怒,他低吼道:“魏惊鸿,那是你的亲骨肉”   魏惊鸿毫不在意,她冷笑道:“我们魏家人,又有谁会在意孩子呢?但我身为大夏公主,决不能被掳走。”   周易安脸色复杂地看着魏惊鸿。   他轻声道:“我以为你是会跟我走的,我……”   那一刻,男人欲说还休,但魏惊鸿不想听更不敢听。   她打断了他。   “若我和孩子都留在宫中,日后这孩子登基大宝也未可知,若你要硬抢,便只能带走他的尸体。”   后来,周易安妥协了。   他和闻飞卓匆匆离开,留下魏惊鸿等候着苏九卿的到来。   之后又是四年,午夜梦回,魏惊鸿有时还会迷迷糊糊唤周易安的名字。   他比她小八岁,还是个年纪轻轻的男子,却十分细心,冬日天寒,魏惊鸿午夜梦回,常见周易安将她的手抱在怀里暖着。   她的手贴在他的胸膛上。   他不曾近女色,有些羞涩,魏惊鸿过去常爱逗他,直到他恼羞成怒,将她狠狠抱进怀里,委屈道:“殿下撩拨人的本事实在了得,只怕不只撩过一两个。”   这话带着酸味儿,魏惊鸿听着哈哈大笑。   可是如今,枕边寒冷,故人远在天边,正与夏国的士兵兵戈相向。   魏惊鸿有时候会问自己,她和周易安,值得吗?   一个为了多年前的恩怨,一个为了自己的野心,拼上了一切。   如今魏惊鸿赢了,大权在握,却突然觉得寂寞和萧索。   孩子一天天大了,等魏凛都会背《弟子规》的时候,周易安又回到了皇宫。   而那时候,他的身份是成王李显。   昔日名满京华的驸马,后来运筹帷幄的成王,如今成了夏国皇宫里的一个阶下囚。   时隔四年,魏惊鸿第一次见他时,便觉他老了许多。   “听说你那弟弟二话不说,便将你推出来退兵,值得吗?”魏惊鸿问道。   他笑:“没有什么值不值,输了便是如此,我认。”   倒很是大气。   后来,魏凛渐渐长大,也会问魏惊鸿,那关在皇宫里的是什么人。   魏惊鸿告诉他,那是陈国的王爷,不过一阶下囚尔。   魏凛渐渐长大,课业也愈发繁重,总是不听话。   魏惊鸿又只能顾着朝廷,对他管教不多。   有一日,宫女来报,魏凛失踪了。   那一年他十三岁,正是最逆反的时候。   魏惊鸿吓了一跳,把皇宫挖地三尺,却在周易安那儿找到了他。   周易安在教魏凛写字。   夏国兴魏碑,周易安却写了一手好瘦金。   魏凛学的尽兴,周易安教的耐心。   两个人你来我往,眉眼间已像了七八分。   魏惊鸿到时,魏凛的神色有些慌乱。   她没说什么在,只道:“陛下,该走了。”   周易安便搁下笔,朝他躬身行礼。   魏凛乖乖走了,他有些依依不舍,走到门口又回头道:“改日再向先生请教。”   周易安微微一笑道:“荣幸之至。”   当然,魏凛再也没能来过,自那以后魏惊鸿加派人手,把周易安看的死死的。   魏凛二十岁那年,魏惊鸿归政于他。   自此,新帝独掌朝堂。   日夜忙碌,突然间闲下来,魏惊鸿有些不适,她带着宫女随便乱走,莫名其妙便走到了周易安的地方。   他被关了许多年,身子一年不如一年,明明比她小八岁,瞧着却像是比她老了似的。   她去时,周易安正在煎药,自己一个人,坐在小院里,拿着一根旧蒲扇,一边扇一边咳。   见魏惊鸿来了,他也不吃惊,只笑道:“如今闲下来,总算该好好养养了。”   魏惊鸿笑:“你关在这里,耳目却照样灵通。”   周易安心平气和:“我自有我的法子。”   那天,魏惊鸿就坐在院子里,看周易安自己熬了药,小口小口喝了。他面色不好,头发白了大半,一副垂垂老去的样子。   临走之前,魏惊鸿又忍不住问他:“这一生,你后悔了吗?”   周易安迟疑片刻,坦然道:“不悔。”   魏惊鸿点点头:“好。不悔便好。”   他出身高贵,自小锦衣玉食,花团锦簇,心底却藏着勃勃的野心。他想开疆辟土,却不为兄弟所容,想子承父业,却因庶出而名不正言不顺。   然则若当真在陈国当个闲散王爷,又或者篡位为帝,只怕这一生都不会遇见眼前这个女人吧。   李显眯着眼看魏惊鸿离开的背影,微微一笑。   这样的一生,亦是有趣至极呢。   五十二岁的那一年,周易安悄无声息地死在被圈进的院子里,他躺在躺椅上,惬意的闭着眼。   满园的牡丹花怒放,是魏惊鸿最喜欢的花。   魏凛小心翼翼地告诉魏惊鸿,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母亲流下眼泪。   许久,她淡淡道:“皇帝去为他上柱香吧。”她没说缘由,魏凛便也没问。   那一年,魏惊鸿六十岁。   寿宴过后,她迷迷糊糊睡着了,便见着年轻时的周易安朝她青涩一笑,他恭恭敬敬地行礼,笑道:“殿下,我先走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5 07:05:12 ̄2020-08-07 22:5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锦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番外三   镇北王府的安平郡主原本身体十分康健, 偏偏一岁半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险些没了小命。   后来, 苏九卿得一个高人指点, 说这都是因为苏九卿这辈子杀孽太重, 阎王因此惩罚子嗣。   后来那高人将安平的小名改成了小柒,意为这是苏家第七个孩子,前六个都夭折了, 让阎王万万要垂怜这孩子。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起了效果, 自此以后苏小柒再没生过大病。   苏小柒自小的生活是很幸福的, 她有一对十分和睦的父母,且位高权重, 在整个利州,再没有比她更尊贵的孩子了。   她的母亲宋玉璃性子温柔,带着一丝传说中京城的雍容尊贵,和北地女子的爽利随性很是不同。   而她的父亲苏九卿则是盘踞一方的镇北王, 听闻便是皇帝和太后也要给他三分薄面。   是以, 苏小柒自小众星捧月, 很是有些骄纵。   “小柒, 快起来。”天色已亮,宋玉璃推了推苏小柒的肩膀,将她唤起来。   女儿睡得迷迷糊糊,小嘴微微张着, 还在流口水。   苏九卿俯身在一旁看着, 瞧着她憨憨的模样,不禁大喜,低头亲了亲她的下巴。   苏小柒被苏九卿的胡子扎了, 呜咽一声,慢慢睁开眼睛。   “爹……娘……”她奶声奶气地说道,眼里尽是水汽,懵懵懂懂的样子。   宋玉璃将她抱起来,收拾起她蓬松细软的头发。   苏小柒快四岁了,已是懂事的年纪,她看苏九卿一身铠甲,有些疑惑地瞪大了眼睛:“爹爹要出门吗?”   苏九卿伸手捏了捏女儿的脸蛋:“是啊,要去看看你舅爷。”   “舅爷?”苏小柒沉默了一会儿,并不明白舅爷是什么,但显然她意识到一个问题。   小小的团子心中突然有了一丝危机感,她一骨碌从宋玉璃怀里出来,跳下床,啊呜一下抱住苏九卿的大腿。   “呜呜呜,爹爹不走,爹爹不走。”苏小柒大哭大闹着。   苏九卿一脸愕然,宋玉璃却是一脸不出所料的样子。   苏小柒近来由她亲自开蒙,正在读《百家姓》《千家诗》,字也学了几个,许是嫌这些枯燥,小丫头整日想法子躲懒,其中一大半的坏主意,是打在苏九卿身上的。   如今苏九卿要带兵离开,她自然如临大敌,死活不干。   “爹爹有要紧事。”苏九卿无奈道。   苏小柒仍是不干,把一哭二闹三上吊演绎到极致:“带我一起去,呜呜呜带我一起去,爹爹不要我了,不要我了。”   熊孩子满地打滚,苏九卿焦头烂额。   饶是他在战场上战无不胜,但面对这小丫头,却是半点脾气也没有。   宋玉璃瞧着父女二人,不禁莞尔。   而后,她勉强装作厉害的模样,上前一把将苏小柒捞在怀里。   “不许闹了,快换了衣裳,待会儿咱们用早膳,再去习字。”   听到习字二字,苏小柒更是哇哇大哭起来,伸出两只又短又胖的胳膊,拼命去扯苏九卿的衣袖。   她身上戎狄的血统已经逐渐淡了,五官生的越发像宋玉璃。   苏九卿瞧着她撒娇的模样,不知不觉心便化了。   “才不到四岁的孩子,习字何必这么早?”苏九卿忍不住道。   宋玉璃瞪他一眼:“我如她这般大时,已在背《出师表》了。”   苏九卿笑道:“夫人学富五车,自不能比。我就不一样,我这般大时,还只会舞蹈弄棒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上前一步,将苏小柒抱进怀里,用下巴上的胡茬去蹭她的脸。   苏小柒很快停下哭声,没多久便咯咯笑了起来。   “我跟爹爹去,去打仗。”苏小柒口齿模糊地说着,一边说还一边偷看宋玉璃的脸色。   这样的狠话,自苏小柒会说话起,便撩了不知道多少回,苏九卿已然免疫,只得道:“爹爹此去危险,待爹爹回来,送你一把剑可好?”   苏小柒迟疑片刻,重重点点头:“爹爹说话算数。”   “那是自然。”   至此,难缠的小丫头才终于消停了一会儿,被婆子带下去。   宋玉璃将苏九卿的披风拿过来,帮他穿好。   已是秋日,塞北天寒。   必勒格传信利州,说自己病危,苏九卿此去,多少有些凶险。   宋玉璃看在眼里,眉头微微蹙着。   “你这一趟太过凶险,多写信回来,若有个万一,我也好传信周围的守备出军。”   “我知道。”苏九卿笑道,低头亲了亲宋玉璃的脸颊,”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宋玉璃请叹了一声,帮苏九卿捋平了衣领间的褶皱。   “记住你说的话,也别忘了如今可是有两个人等你了。”   苏九卿点点头,笑道:“我知。”   苏九卿这一走便是三个月,最胶着的时候,音讯全无,宋玉璃教苏小柒习字,便也时常走神。   书房里,苏小柒看着母亲又是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不禁打了个哈欠,她跳下椅子,连跑带跳地出门去了。   宋玉璃回过神来,恰好看到她离开的背影。   “小柒,你又往哪跑?”   小柒瞧着母亲追来,尖叫一声,一边笑一边跑。   小短腿溜得快急了,宋玉璃根本跟不上她。   她一路跑,宋玉璃在后面一路追,一直追到正厅,恰好遇到苏九卿和顾烟带着人从正门回来。   他铠甲上染血,被顾烟扛着,面色苍白地走进王府,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   苏小柒呆呆看着这样的父亲,吓傻了。   宋玉璃上前一步,捂住苏小柒的脸,将她塞给身边的奶娘,而后走到苏九卿面前,蹙眉道:“怎么回事?”   苏九卿摆摆手:“进去再说。”   他回来的路上,被人放了一记冷箭,伤口的位置在肩胛,但因这箭尖刁钻,锻了三道血槽,苏九卿这一路上,竟都没止住血,这才瞧着狼狈许多。   回到内室,宋玉璃帮他脱下铠甲,拔出箭簇,又敷上止血药,很快便好多了。   这些年,苏九卿身在利州,日子也并不清楚,南征北战不说,还时常要调停戎狄和大夏的关系。   其中错综复杂,有不少怀揣其他目的的人要放他的冷箭。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回 了。   宋玉璃看着苏九卿满身的伤口,眉头紧紧皱着,也不吭声。   苏九卿瞧她要生气,忙转移话题道:“必勒格快不行了。”   宋玉璃一愣:“这么快?”   “草原颠沛流离,戎狄人本就比咱们寿命短些,何况必勒格这些年殚精竭虑,又常有刺杀,倒也不太奇怪。”苏九卿淡淡道。   “日后,只怕戎狄和大夏之间,更要有些摩擦了。”苏九卿一哂,道,“也不必惊慌,如今利州兵强马壮,待新汗王继位,敲打一阵便好了。”   收拾了伤口,苏九卿穿上外衫,取出离开前说好的礼物——一把木头削成的剑。   苏小柒被奶娘带进二人的房间,她看着父亲受伤的样子,原本有些受到惊吓,可看苏九卿拿了剑过来,很快便将这些事忘却脑后。   明明是个女孩子,却活脱脱像个野小子,拿起笔杆子便愁的要命,可拿起木剑,高兴地了不得了。   没一会儿又不知道疯到哪里去了。   宋玉璃无奈地摇了摇头:“瞧你把她惯得,像个野孩子。”   苏九卿莞尔:“怕什么,镇北王的郡主便是目不识丁,还能叫人取笑不成?”   “你我护的了她一时,却护不了她一世,总归是多学一些傍身的好。”宋玉璃道。   “是是是,夫人说的对。”苏九卿瞧着宋玉璃来来回回都在讲苏小柒,不禁心里有些吃味,气道,“夫人如今心中只有孩子,倒是没有为夫了。”   宋玉璃斜睨了他一眼,心中不禁好笑。   苏九卿这些年来,事事都是游刃有余,能征善战,也懂御下治国之道,只这老醋坛子的脾气,也是什么时候也改不了的。   “你都多大的人了,和自己的孩子争风吃醋?”宋玉璃笑道。   苏九卿揽过宋玉璃的肩膀,将她拉进怀里,笑道:“多大也吃着这醋。”   他一边笑着一边亲了亲宋玉璃的眼睑,而后是嘴唇。   他的吻已不是年轻时那般热烈和疯狂,却更加浓郁和温柔。   “夫人,三月不见,你可念我?”苏九卿声音嘶哑着说道,一边说,一边将宋玉璃压倒在床上。   宋玉璃面色微红:“这白日里的……”   苏九卿亲了亲宋玉璃的耳垂:“不妨事,咱们小声些……”   他话音未落,门外只听哐当一声,大门被踹开,苏小柒冲了回来。   “爹!娘!”而后,苏小柒呆呆看着二人,愣在当场。   宋玉璃一把推开苏九卿,成功碰到了他的伤口。   苏九卿捂着肩膀闷哼一声,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爹娘,你们在做什么啊?”懵懵懂懂的苏小柒好奇地问道。   “我们在切磋武艺。”宋玉璃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   天真的苏小柒小朋友打小就知道,阿娘严肃认真,绝不胡乱说话,是以她十分惊讶地瞪大眼睛道:“阿娘,你也会武功吗?”   宋玉璃点点头,一边说耳朵却红了起来:“那是自然。”   苏九卿坐在一旁,捂着伤口闷笑:“小柒,去玩吧,爹娘还得好好切磋一番。”   苏小柒不疑有他,重重地点点头。   这一日,她爹娘整整切磋了一下午,直到用晚膳的时候,苏小柒才见到他们。   阿娘像是累的狠了,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爹爹倒是精神抖擞,还时不时帮她们母女俩夹菜。   苏小柒瞧了半天,忍不住问道:“爹娘,那你们切磋武艺,最后是谁赢了?”   苏九卿一口水呛在喉咙里,咳了半晌才缓了下来。   “自然……自然是你阿娘赢了。”他道。   苏小柒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家武功最高的是阿娘啊! 第61章 番外四   沈秀生在利州, 她和哥哥沈欢出生的并不是时候。   两个人是龙凤胎,阿娘生产时遭了不少罪,险些没救过来。   彼时恰好是冬日, 奶水也少, 沈家上头已有一个儿子, 二房更有三四个孩子,沈秀和沈欢,实在多余。   利州苦寒, 那几年收成不好, 粮食特别贵, 别说戎狄们吃不饱饭,便是守军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   沈父随着驻边的军队奔赴边关, 沈母一个人拉扯两个婴儿,最难的时候几乎要走投无路。   沈秀四岁那年寒冬,她已经记事了,又是连年的大雪, 年景不好极了, 那日家里已是弹尽粮绝, 父亲人在边关, 突然断了联系。   只听是戎狄人又攻城了。   那些年景,这是常有的事,每个月前线都会有士兵带遗物和尸体回利州。利州城东有一块十分荒凉的屋棚,住在那里的都是军中将士们的家属。   她们大多都是穷苦人家出身, 在老家过不下去了, 只好跟着丈夫随军到利州安家。   沈家祖上也曾在京城呆过几年,后来被贬官,出了京城, 后代们虽仍在军中混饭吃,却比不得祖先们的威风。   那日,沈秀和沈欢饿得在家抹眼泪,沈母看着两个娇嫩的孩子,咬咬牙出门跟邻居们借了一小块饼。不过到四十岁的妇人,瞧着却老的像个老妪,满头的头发花白,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单衣。   她把那小块饼掰给沈欢吃一半,自己吃了一半,却没有给沈秀吃。   沈秀气得哇哇直哭,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落下去。   母亲瞧着她,眼里也沁着泪花,将她一把捞起来。   沈秀记得那日的情形,阿娘咬着牙,抱着她便往外走。   哥哥吓了一跳,拦住母亲。   “阿娘,别卖妹妹!”沈欢奶声奶气地说,含含糊糊的声音,却难得地大力气,死死拽着母亲的衣襟。   沈母终于崩溃,抱着两个孩子痛哭起来。   半个月后,风雪稍歇,父亲终于回来了,和父亲一同回来的还有哥哥的尸体。   沈家的长子战死了,那一年,少年十四岁。   沈秀十岁那年开始,沈家突然时来运转。   沈父在乱军之中,随手救下的战友乃是闻家的姻亲,这人感激沈父的救命之恩,将他举荐给闻家。   自此,沈家攀上了富贵,沈父也抓住机会,接连立了几个军功,不过五六年的功夫,便成了参将。   沈秀十四岁,沈家举家迁回了京城。   那一年,沈家二房,满门战死,只余下沈秀的堂妹,被父亲安排着,嫁到京城一户人家过日子。   京城的繁华于沈秀和沈欢来说,都是从未见过的盛景。   沈欢性子沉稳,又野心勃勃,自入京之后,虽叫人处处笑话,脸皮却厚的很,丝毫不在意,被人取笑,还能跟人一起笑。   沈秀问他:“哥,他们骂你呢!”   沈欢却笑着摸摸她的头:“骂两句又能怎样?不比冲锋陷阵地打仗强多了?妹妹,入了京,要学着能屈能伸。”   沈秀看着哥哥的神色,用力点了点头。   她明白,沈家几代人,都再也不想回边关去了。   那之后,沈秀也开始学着和京中的闺秀们套近乎,因是靠着闻家的关系入京,沈秀大部分时间都跟在闻幼薇后面。   那是个才疏学浅的大小姐,至少沈秀是这么想的。   闻幼薇既没有闺阁女子的才学,又没有边关女子的身手,但就靠着一个好出身,她便永远趾高气昂,走到哪,都有人趋之若鹜。   沈秀小心翼翼地巴结讨好她,还和闻幼薇的另一个跟班柳如烟交上了朋友。   她们平素里的消遣,除了奉承闻幼薇,便是一起骂一骂宋玉璃。   沈秀一入京便知道宋玉璃。   那是一次闻家的宴席,似乎是哪位夫人过生日了,宋夫人带着宋玉璃过来。   十二岁的豆蔻少女,矜持地低着头,行动处挂在腰间的禁步从不发出丝毫的声响。   沈秀远远地瞧着她,只见她低眉顺眼地,说话却文绉绉,叫人听不明白。   “这是谁?”沈秀小声问柳如烟。   柳如烟撇撇嘴,冷笑一声:“她啊,你竟没听说过。满京城最厉害的才女,十二岁,便可与大儒辩论,敢和太子殿下讲诗词歌赋,可是把全京城的女人,都比下去了。”   “太子?”沈秀愣住了,私底下闻幼薇可是不止一次说过她未来太子妃的身份,可听柳如烟的意思,这宋玉璃分明和太子很熟悉。   她心有所感,压低声音道:“你的意思是……”   柳如烟嗤笑一声:“若论起来,宋玉璃还是幼薇的表妹。姐妹俩自小争风吃醋,只是闻家势大,只怕宋玉璃日后是要撞到铁板了。”   沈秀抬头又看了一眼宋玉璃。   小姑娘端端正正站在寿星面前行了一礼,声音婉转犹如黄莺,但那时候的沈秀却觉得宋玉璃矫揉造作,实在叫人不顺眼。   之后两年,沈秀渐渐适应了京城的节奏。   整日里没完没了的花宴、诗会、喜事……   沈秀也到了说亲事的年纪,只可惜沈家的地位不上不下,她又是在边关长大,说了好多家,男方都有些拿捏。   父亲心里着急,沈欢却无所谓。   “嫁人有什么好的?”沈欢漫不经心地挽着手里的剑。   沈秀坐在一旁的台阶上,托着腮看他。   “待日后,我功成名就,京中想娶你的人,得从家门口排到大街上去。”沈欢冷笑着挽了个剑花。   沈秀被哥哥逗笑了:“怎的?到时候,你还要把人都打出去?”   沈欢毫不在意道:“若不是真心实意的,倒也无妨。”   “哥,那你就没有喜欢的女子。”沈秀嬉皮笑脸道。   沈欢握剑的手动作顿了顿。   “没有。”他淡淡地说道。   但沈秀心里清楚,他有喜欢的人。   他喜欢那个宋玉璃。   京中这般年纪的少年,没有人不喜欢那个叫宋玉璃的女女子。   沈家跟了闻家,便注定是要与宋家为敌的。   宋家出事那阵子,沈欢总是在练剑。   白天练,晚上也练,他练的满身大汗,然后去沐浴睡觉,大约是觉得如此自己便不会多想了。   那时候,闻幼薇每天都很高兴,沈秀便也得假装高兴。   闻幼薇得意洋洋地说道:“沈秀,如烟,你们等着看,宋家这一次是翻不了身了。”   市井间人人都在说,宋家是冤枉的,但官员们都知道,宋家再也起不来了。   沈秀问沈欢,他们该怎么办。   沈欢冷声道:“落井下石。”   她看着少年冷峻的侧脸,一直想问的话,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沈秀想问:“你真的一点也不会难过吗?”   可是怎么会不难过呢?   只不过比起那些,沈家的未来才更加重要。   后来,苏九卿出手,宋家危机解除,围猎之时,柳如烟毫不留情的陷害。   沈欢表面上倔强,心里却难过的很。   入京之后,她和利州的闺中密友都断了联系,在京城里,和她相熟的,也不过闻幼薇柳如烟。   可柳如烟不但自己败坏门风,还把这样的事嫁祸到她的头上,实在叫人齿冷。   沈秀突然发现,自己如今兜兜转转,十六岁的年纪,却连一个真正的好朋友都没有。   而此时,朝廷震荡,闻家也是风雨飘摇。   沈欢和父亲商量了好久,决定要离开京中这个权利旋涡,到边关去躲两年。   沈欢临行之前,沈秀去送他。   和他一起走的,还有那个叫陈谦的少年。   不过是个毛头小子,眼睛瞧着宋玉璃,像是眼珠子都拔不下来似的。   沈秀不屑一顾地撇撇嘴。   沈欢却叮嘱她,要她好好和宋玉璃套近乎。   他说:“沈家虽染依附闻家,但现在朝中的局势,你却不该只捧着闻幼薇。如今皇上有意平衡世家势力,定会重用长公主这步棋。你若有机会,应当与宋玉璃化解矛盾,便是做不来好友,也不可多有得罪。”   说的真好听。   沈秀不吭声。   沈欢温和地笑起来,压低声音道:“我这也是私心,你年纪不小了,也该想法子嫁人了。宋家在京中有些根基,叫她们也留意着,省着你变成老姑婆。”   他这声音压得根本不够低,站在二人身旁的陈谦显然什么都听到了,耳朵跟着红了一大片,面上也是一副不堪入耳的模样。   沈秀的余光扫到,气得跳脚。   “沈欢,我去你大爷的!”沈秀骂道。   沈欢笑了笑,打马而去。   沈秀瞧着沈欢的背影,暗暗气道,等他回来,定要好好揍他一顿。   后来,她和宋玉璃做了朋友。   再后来,苏九卿被囚,宋玉璃做了件惊天地的事,她劫狱,和苏九卿逃出京城。   就此叛家、叛国。   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沈欢恰好换防回来。   沈秀小心翼翼地看着沈欢的神色。   可他却是面色如常,只笑道:“倒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宋玉璃。”   沈秀撇撇嘴,心里到底是佩服的。   沈欢归家没多久,便出了事。   一夜之间,前陈的军队突然出现在城郊。   前陈三千精兵奇袭京城,沈欢临危受命,带着禁军和护城军在城楼上守了一个月。   这是必输的战斗。   对方有备而来,而沈欢一开始便觉察出掣肘之处。   这些军队是如何入大夏国境如探囊取物。   京中又为何无人预警。   更不必提城中补给时断时续。   护城军很快便抵挡不住。   沈欢中箭之前,沈家人便已隐约料到,此番沈欢只怕难以周全。   后来,城终究是破了。   沈欢被人抬回家中,他身中数箭,嘴里不断咳出血来。   沈秀默默地哭着,直到沈欢抓住她的手,断断续续地交代后事。   他说:“阿秀,沈家无人了,只怕后面的路,需得你替父亲撑着。皇上的密信我已派人送到陈谦手中,他日若有人联络,你替我出面。”   沈欢的话断断续续,并无多少时间讲些家长里短,多是在叮嘱军中事。   如此说了小半个时辰,他才说完。   “可都记住了?”沈欢笑道。   “记得了。”沈秀咬着牙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沈欢看着妹妹的脸,挣扎着张了张口:“阿秀,对不起。”   他只来得及说这一句,便咽了气。   沈家几代人都埋在军中,能说出遗言的,本就没几个。   后来,沈秀在沈欢的铠甲里翻出了他的遗书,内容她没有看,她也不想看。   她只是拿起沈欢的剑,穿上沈欢的铠甲,隐瞒了沈欢的死讯。   那天,前陈的残兵攻入城门,朝着沈家便去。   沈秀握着剑,带着家丁守在前院,冷冷听着门外喧闹之声。   他们寻到了地方,开始撞门。   沈秀抽出剑道:“把门打开,看哪个不要命的敢闯我们沈家!”   她作男子打扮,穿的是沈欢的铠甲,瞧着很有些戾气。   前院的大门开了,几个士兵冲了进来,瞧着院子里明火执仗的气势,沈秀站在中央,手中的剑尚且染着血。   她吼道:“来啊!”前陈的士兵们退了两步。   他们来上京城有要事,主帅也叮嘱,不可骚扰百姓,原本杀红眼的心渐渐褪去,众人面面相觑,自沈家门前散去。   这之后,加上魏惊鸿出面,再无人敢骚扰沈家。   沈秀接管了沈欢临终前所有的布置,以沈欢的名义和陈谦一直保持若有若无的联系,联络京中在暗处的反陈势力。   如此,直到苏九卿攻城。   那一日,兵荒马乱,沈秀带着人马守在地道前,将苏九卿带来的戎狄士兵一个个引入城中,看着那些异族的面孔,沈秀觉得诡异极了。   队伍的最后,她看到了陈谦。   陈谦瞧着沈秀,愣了半晌才讷讷道:“你不是沈秀吗?”   沈秀翻了个白眼,心想这厮如今好歹是个将军了,竟还像个傻子似的。   “哪来那么多废话!”沈秀大骂道。   陈谦点点头,而后张了张嘴,突然领悟到什么,再也没说话。   沈秀知道,他想说的是沈欢呢?   少年子弟,终究还是长大许多。   这之后,四年辗转,在苏九卿的支持下,沈秀一直掌控着当年沈欢留下的那只军队。   五千人马,拱卫京师,沈家既承过长公主的恩情,沈秀和宋家又关系紧密,在魏惊鸿和苏九卿之间,起着微妙的平衡。   只是沈秀的婚事就此彻底耽误了。   要降住护城军,就必须得比他们更野更泼皮更野蛮。   沈秀在京城磨炼的那两年闺秀气,也被磨没了。   将士们表面上叫她“将军”或者“头儿”,背地里叫她“凶婆娘”。   “听说那凶婆娘今日去相亲了。”   “可不是,那男的是个什么公子哥儿,和前面的妻子和离了,家里三妻四妾的,光孩子就四五个。”   “那怎么办,那婆娘二十岁了,整日里和咱们这些男人厮混,能有人肯娶就不错了。”   沈秀挑开营帐的帘子,便听几个副将在里面小声嘀咕着。   她狠狠大骂道:“老刘,我去你妈的!皮痒了?想挨军棍了!”   “哎呦,头儿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叫老刘的副将嬉皮笑脸道。   他是沈秀从战场上背回来的,后来还帮她挡过刀。   沈秀随手摘下上手足有十斤重的乌金护腕。   “草,那龟儿子竟跟我废话,我听着烦人,打了他一拳走了。”   众人听着哄堂大笑。   说着说着,就开始将青楼里的笑话。   说某某阿姑,滋味如何销魂。   “哪天带头儿去见识见识。”有人笑道。   老刘狠狠拍了一把那人的头:“老石,你他妈傻了,头儿是个女的,你让她去见识啥?”   兵油子们哄堂大笑,沈秀听得心里烦,把人都撵出去,营帐里才消停了些。   她枕在椅子上,心里不禁想起那个男人。   “我家中虽不及沈姑娘官职显赫,但娶妻回家是过日子的,你若过了门,需得先学一个月的规矩,不可再与外男有所牵扯,伺候公婆,和姑嫂更得谦和有礼。我今日来,还带了一个大夫,此人擅长妇科,沈姑娘这这么多年风餐露宿的,只怕身子有亏,若是不能生养,咱们这婚约可也是不能作数的。”   那人还说了些什么,沈秀也没仔细听,只上前一拳闷在他脸上。   她心里烦躁,心知母亲今晚定要念叨自己了。   可是啊,沈秀想,这辈子自己只怕是嫁不出去了,也不碍事,年轻时拼一身军功,多攒些银子傍身,等岁数大了便去投奔宋玉璃去。   他们镇北王府那么大,该是有一点容身之地的吧。   那两年,京中除了沈秀,还有一个问题青年。那就是陈谦。   当年那个说话结结巴巴,瞧着无所谓的年轻人,亦是许多年不曾成亲。   那些日子,他辗转南北,总在不同地方的军队四处调动。   沈秀知道,这是苏九卿的意思,他在培养自己的嫡系和继承人。   过去,这个机会也属于沈欢一份,而如今,这人只能是陈谦了。   沈秀因此对着陈谦更加没好气。   这一年,沈秀带着下属们喝酒,却恰好见着陈谦相看女子。   他和一个年轻姑娘在一个包间里独处。   沈秀偏偏路过时瞄见了,偏偏那几个好事的副将听到声响,一起跑去偷听。   习武之人,本就耳力非比寻常,听得真切的很。   那姑娘道:“陈将军今日没怎么说话,可是看不上我。”   陈谦道:“姑娘误会了,只是我现如今并无成亲的打算。”   “陈将军年少有为,不过二十几岁,已是将军,却始终不肯成亲,我却是不信的。京中人人都道你心中有人,还是有妇之夫,如今看来却是真的了。”   沈秀想,那倒是真的,陈谦喜欢宋玉璃。   “姑娘误会了,任谁年少时没有个喜欢之人,时过境迁,我并非心中仍挂念谁,只是我辗转各处,娶了妻子回家,便只能叫她独守空房,照顾家中老小,岂不是害了人家。”陈谦仍然老老实实答道。   “可是,谁家不是这么过的?”那姑娘恼怒道,“我看你就是没看上我,何必惺惺作态。”   “如此说……也可……”陈谦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那姑娘气得小口抽气,站起来转身便走。   隔壁满屋的副将听着,哈哈大笑起来。   “哎呀,小陈将军还是这么愣啊。”   沈秀也跟着笑了起来,笑的肚子疼,弯了腰。   沈秀二十五岁那年,宋玉璃和苏九卿回京述职,正是年节,她没少去找宋玉璃窜门。   苏小柒四岁,拿着一把小木剑,哼哼哈嘿,很是热闹。   沈秀便整日带着孩子疯跑,宋玉璃瞧着,怒道:“沈秀,你多大的人了?”   “宋玉璃,你是越来越小气了,连个孩子都不给玩。”沈秀哈哈大笑道,将苏小柒放下来。   苏小柒瞧着母亲生气了,拿着剑便跑。   院子里,只余下沈秀和宋玉璃。   宋玉璃瞧着沈秀看着苏小柒的眼神,笑道:“如何,羡慕了?羡慕便赶快成家,自己生个。”   沈秀嗤笑道:“说什么傻话,我一个人,怎么生得出来?”   “先得寻个想和你生孩子的人。”宋玉璃笑道。   沈秀一哂:“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已是认命。我认小柒做个义女,日后让她帮我养老送终便罢了。”   她神色落寞认真,倒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宋玉璃瞧在眼里,不禁叹道:“一个是你,一个陈谦,也不知是怎么搞得,你们俩若能看对眼,凑成对儿,这上京城不知多少人要烧香了。”   沈秀心头微微跳了跳,却不吭声。   她不是年少时那个傻劲了,宋玉璃这话显然是话里有话。   “有什么话,直说。”沈秀不耐烦道。   宋玉璃轻声道:“陈谦托我带话,想约你单独见个面。”   沈秀沉默。   “说来你们般配,都是行伍中人,年纪也相当。”   “他不是喜欢你吗?”沈秀懒懒散散地说道。   宋玉璃一时气结:“那是他十六岁的事儿,现如今十年都过去了,我孩子都四岁了,陈谦又不是个傻子。谁年轻时,没个喜欢的人?你那时候喜欢谁?”   “我喜欢我哥。”沈秀脱口而出,而后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许久,宋玉璃才道:“沈秀,退一万步讲,沈欢已经死了,更何况……”   “更何况,那都是十年前的事儿了。”沈秀勉强勾了勾嘴角,笑道。   后来,沈秀还是答应了。她和陈谦就约在上回那个酒楼,还是那个雅间。   沈秀坐在上回那姑娘的位置上,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陈谦年少时像豆腐脑儿,脸又白又嫩,丝毫不显年纪。   如今风吹日晒了许多年,肤色黑了些,五官渐渐长开,显出些许成年的沧桑来。   陈谦看着沈秀,仍是有些放不开地低着头。   “你这两年过的如何?”   “那么回事吧。”沈秀漫不经心道,“不过是得过且过而已。”   陈谦瞧着沈秀,张了张嘴,而后才低声道:“那年我跟随镇北王打回京城,见你在那接应,英姿勃发,便觉得好看。”   沈秀愣了愣,抬头看向陈谦。   “京中人人都以为,我不成亲是因宋玉璃,但其实不是。”陈谦无奈地看着沈秀,“人长大了,才渐渐分得清情感。年少时倾慕也罢,一时想入非非也罢,很快便淡了。”   沈秀冷冷看着陈谦:“你什么意思。”   “我当初,也以为我对你不过一时,是以我也不急不慢,总被人拒绝,也实在丢脸。”陈谦涩然一笑,“我辗转各处,操练兵马,却始终派人打听着你的境况。京中男子,与你年纪相仿的,总共也就那么几个。你连赵大人家那不争气的儿子都相看过,为何不来找我?”   沈秀愣住了。   她有些拿不准陈谦是说真的还是耍她。   若说这是真的,那实在有些让人忍不住想说脏话。   若说这是陈谦恶作剧,那他又确实不是那个性子。   说来也是奇怪,这两年二人兜兜转转,似乎都在相看,却始终没人相互介绍对方。   “大概是你条件太好了吧。”沈秀总结道,“本就是世家子弟,又在军中任要职,而我?一个闺名尽损,在军营里厮混的,谁会帮你我搭桥牵线?”   陈谦轻轻叹了口气:“是以,我便等了这许多年。”   听此,沈秀沉默下来。   她多少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陈谦。   “所以,你喜欢我什么?”   她有些狐疑地问。   “喜欢你洒脱刚烈,喜欢你意气风发,喜欢你活的肆意。”陈谦轻轻笑道,“沈秀考虑考虑吧,若是想好了,我便派人去你家提亲。”   这之后没多久,沈秀便答应了这婚事。   说白了,她这辈子也算是破罐子摔到底了,不管陈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也都没什么损失。   这婚事一出,京城一时震惊。   人人都道陈谦昏了头,也有流言传出,说是沈秀给陈谦下了蛊。   总之谣言越传越离谱,只当事人平静的很。   因都是“大龄”,二人的婚事办的简单。   仪典上,沈秀十几年来,第一次换回女装,穿着罗裙,不习惯地走到陈谦身旁,朝陈家父母行礼,敬酒。   陈家父母面色多少有些难看,可他们自来坳不过孩子,更何况陈谦羽翼已丰,和那些十五六岁便成亲的世家子弟又有所不同。   “祝你们白头到老,早生贵子。”陈母淡淡说着,将红包递给沈秀。   沈秀在盖头底下嗤笑一声,偏偏被陈母听到,顿时变了脸色。   陈谦忙道:“阿娘说的对。”   这才解了围。   新婚之夜,沈秀没有见红。   陈谦用匕首割了手指,把血洒在锦帕上。   沈秀的面色有点难看。   陈谦却只伸手揽过她的肩膀,把她按在怀里。   那是沈秀第一次靠着旁人的肩膀。   十年了,她的生命中,再不曾有人疼过,再不曾有人可以依靠,她靠着自己跌跌撞撞跑过十年,如今终于有人能一起分担,这温暖,实在叫人贪恋。   沈秀闭上眼睛,泪水莫名划过眼角。   陈谦手忙脚乱地帮她擦眼泪,哄道:“别伤心。习武的女子常有这样的事,我在地方军,常听说那些手下有功夫,或者杂耍班的女子,大多都是不落红的。”   沈秀听此,忍不住笑出来。   这个傻子,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哭。   第二年,沈秀和陈谦的长子和苏九卿宋玉璃家的老二一起出生。   两个男孩子,很快把京城搞得热闹起来。   就连始终对沈秀很不待见的陈母,也难得对她有了些笑容。   好在二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却井水不犯河水,好几日不见一面。   边关平稳,苏小柒也该请先生了,宋玉璃回到京城常住。   二人便时常凑到一处,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夏日里,两个男孩满地乱爬。   沈秀和宋玉璃坐在房间里,瞧着孩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你和陈谦还好?”宋玉璃小心翼翼问道。   沈秀眉眼平和:“他很照顾我。”   宋玉璃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当初生怕牵错线。”   “你们这些人,便总是想东想西的。”沈秀嗔怪道,“便如我,这两年就想不通一件事。”   “什么?”宋玉璃问。   “陈谦看上我什么了?”沈秀嗤笑道。   走到院子里的陈谦停下脚步。   宋玉璃瞧着沈秀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模样,不禁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啊……是不自知……”   陈谦推门而入。   只见,沈秀斜倚着椅子上,有些没个正经,可举手投足间,却自有一种上位者莫名的威严和魄力。   那十年军旅打磨出来的气质。   别说是上京城,只怕全天下,也不会有几个女子有这样的威势。   陈谦笑了起来。   沈秀自是不曾见过,她身披铠甲,手持长剑,骑在骏马上,纵横战场的模样。   那般耀眼张扬肆意的女子。   这世上,自是有人爱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