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回大佬伪装学霸那些年 作者：一把油纸伞 　　文案： 　　六中一姐纪烟，人美身娇性子烈，作天作地不怕死。 　　却偷偷暗恋班上那个穷小子。 　　穷小子阴郁话少、家庭不幸、穷困潦倒，还惨遭校园暴力。 　　然后穷小子亲手结束掉这错误一生。 　　纪烟重生了。 　　回到他刚转校来的那日。 　　誓要爱他陪伴他拯救他。 　　纪烟收起浑身的刺，在他面前文静内敛的笑：“程烨，要不你等会做我同桌吧？” 　　少年烦躁看她一眼，懒散地掀起眼皮，冷淡地回：“让开，别烦我。” 　　* 　　后来臭水黑巷，没眼色的流氓地痞过来调戏她。 　　纪烟没所谓地站起来拍拍灰，肮脏的手就要碰到她的下巴。 　　黑暗里，有人一脚把地痞踹在地。 　　下一秒，纪烟肩膀被人固住，程烨那双如坠深渊的眼盯着她。 　　压着情绪，抖着身问她：“他碰你哪了。” 　　纪烟悄悄扔下手里的板砖。 　　娇弱地往嘴上指指，眼泪都要冒出来：“他亲我这了。” 　　少年看她，看穿了她心思，但一颗心仍因她沉沉浮浮。 　　程烨认命了，指尖滚烫用力，去刮她面上的灰。 　　“既然招惹了我，死都不会放你走了。” 　　** 　　本该像野马，可我，只想要你。 　　1v1治愈系，双向拯救。 　　烨哥是真穷，烟姐是真美。 　　主角：纪烟，程烨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暗恋的穷小子突然反撩我 　　立意：高中少女重生，这一世誓要拯救在乎的人，互相勉励，互相至于，最终在一起的故事。 ======================= 第一章 　　纪烟睁开眼，望着卧室里熟悉的天花板，愣了很久。 　　床头手机上显示 2013.8.31。 　　心跳一滞。 　　她……重生了？ 　　门外温柔的女声响起，纪烟浑身力气被抽干，冲出房外。 　　“烟烟……”张韵有些吃惊，看了眼她：“烟烟，快回去把鞋子穿上，小心着凉。” 　　“妈……”纪烟声音一颤，差点腿一软就倒下去。 　　面前那双温暖的手扶住她，她眼眶一红。 　　她真的重生了！ 　　回到一年前，高二前期，一切浩劫还未开始的时候。 　　上一世高二开学不久，张韵出了远差，返程时雨大路滑，车当场摔进山沟，人再没能活着回来。 　　十五六岁的年纪，丧母之痛走不出来，纪烟从那时开始打架犯浑夜不归宿，纪父纪永昌对她愈加失望，出差离家的日子变得越来越长。 　　而很快小三上位的继母聂芳带着女儿进了纪家，聂芳的女儿舒霏霏比纪烟小一岁，长的清纯无害，人前白莲花人后绿茶婊，也因此，纪烟很快就被嘴甜的舒霏霏代替，变成了纪家彻彻底底的局外人。 　　后来啊，在她旷课逃学混事干尽的时候，却遇到了程烨。 　　2014年夏，纪烟一遍遍把他刻画进她的日记本，她小心翼翼满载欢喜，偷偷喜欢他，是她不可告人的秘密，也是她不愿沉溺的最后一缕浮萍。 　　可是再后来，他也走了，遗书上“再见，世界”寥寥四字，道尽孤寂，留下满片唏嘘。 　　“程烨在家自杀了？！” 　　“你们说程烨？他啊，怕是早就有抑郁症，平时那阴测测的样子，看起来好欺负，一直都被隔壁一中的校园暴力，听说昨天下午放学还被一群人堵在巷口打了……这心里头郁结太深，死了都成了怨气鬼……” 　　“我也觉得他心理有点问题，谁跟他说话都爱答不理的，我以前甚至都不敢看他眼睛，总觉得瘆得慌，怪吓人的……现在人不在了，反而还松口气……” 　　五月的天，高考将至，得知噩耗的纪烟全身冰凉。 　　穷困潦倒、无人理解、校园暴力。 　　她心头唯一的那根弦，断了。 　　她站在校外，听着车水马龙喧嚣声，疾驰而过的风，剧烈的刹车声一过，“砰——” 　　有周围人的尖叫声，耳边呼唤声此起彼伏。 　　她身子轻盈起来，重重闭上眼。 　　她死了么？ 　　如果……如果一切能重来…… 　　再一睁开，她回到了一年前，从不可置信到接受。 　　日历上清晰写着，2013.8.31，明天高二开学，还被自己标记了红圈。 　　这时的张韵还没出门，程烨还没转校过来。 　　时间飞速倒流，这一世，纪烟发誓，一定要让她在乎的人好好活着！ 　　* 　　灰蒙蒙的天。 　　高二开学日，纪烟从衣柜里拿出校服裙套上，看着镜中的自己微愣，一年前的她，黑发齐肩，肤白貌美，眉目如画，桃花眼潋滟照人，胭脂粉唇带着娇俏，那时候还没有腿玩年的说法，单单裙下那一双腿，纤细白皙，明晃晃的让人移不开眼。 　　那时候她是整个六中最美的女生，一颦一笑间都牵动人心扉，她无拘无束，无忧无虑。 　　收回思绪，纪烟抓起桌上的牛奶喝了一杯，单手套上小黑鞋往外走。 　　徐嫂急匆匆追出来：“小姐，把伞带上吧，看起来要下雨了。” 　　“谢谢徐嫂。”她淡淡接过，挂在书包边上。 　　上完一节语文课，外头黑压压的乌云没散，雷声震震，秋雨席卷而来。 　　雨势很大，盖住了一半外头的议论声，人群里闹闹嚷嚷。 　　“老刘今早是不是还没来，现在交作业还来得及不？” 　　“你死了这条心吧，老刘在办公室跟新同学谈话呢！” 　　闻杨难得从手机里抬起头，稀奇道：“转校生？男的女的？” 　　纪烟一身校服裙，从椅子上起身，拿起数学册，算好时间往外走，按上一世，这时候老刘已经在办公室和程烨交接。 　　“你去哪？”闻杨拦住她。 　　今日的她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样，粉唇微亮，嘴角轻轻勾起来时竟有了几分沉淀后的娇媚。 　　纪烟淡淡扫一眼，挥着手里的东西：“交作业去。” 　　* 　　班主任老刘年近五十，脾气火爆，要求严格，但上一世她顽劣不恭、成绩一落千丈，是老刘始终不愿放弃，甚至在继母闹到学校来时，老刘始终护着她，他到最后都希望她能振作起来。 　　高二这时候已经过了文理分科，纪烟选的理科，分到三班，成绩中等偏上。 　　她敲了下门，听到“请进”。 　　“刘老师，我来交作业。”她表明来意。 　　老刘推着鼻梁上的镜框，微微蹙了下眉：“怎么这个时间来交？下次记得早自习之前交过来，下不为例啊，放这儿吧。” 　　说完，他又偏过去和站在纪烟身侧的男生絮絮叨叨。 　　纪烟把数学册放上那沓厚厚的作业簿上，微微侧头看他。 　　十六岁的年纪，男生发梢黑亮，身姿清瘦，穿着件黑色卫衣，头微微垂着，比上一世高三时阴郁的样子青涩了不少。还是那剑眉星目，雕刻般的五官一半隐在阴影间，内收外挑的眼，神情恹恹下垂，只不过这时候，他瞳孔里还尚有光彩。 　　他站的有些垮，长而微卷的睫毛下，目光平静得可怕，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他的脚底，明显暗了一层，纪烟飞快看他身子，他周身湿漉漉的，发梢微微蓄水，凝在发尖处顺着下颌往下滑，落到性感的喉结处，没入领口……她挨的他近，甚至能感受他周围氤氲的雾气。 　　纪烟的胸口又开始砰砰的跳，不管哪一世，她似乎都对他毫无抵抗力。 　　“好了，手续差不多要办好了，哎你父母信息怎么没填？”老刘突然抬头问他。 　　他顿了一会，嗓音微哑低沉：“没有。” 　　“没有信息。”他淡淡补充。 　　纪烟往回走的脚步停了，没有，是指？ 　　老刘默了几秒，也不刨根问底，换了话题：“咳……我听说你之前在宁城一中成绩可是年级第一，怎么想着来咱们学校了？” 　　“离家近。”他说。 　　话已经截的刻意简短，任谁都能看出其中的敷衍。 　　他不想说实话。 　　老刘愣了下，没再多问，点点头道：“行，那你在这边要尽快适应啊，先去仓库那边领校服吧，你这一身都快湿透了，小心感冒。” 　　“那个……纪烟！” 　　纪烟回头，老刘叫住她：“你带程烨去仓库吧，他是咱们班新来的转学生，好好给人家带路。” 　　程烨微微看了眼她，十六岁朝气蓬勃的少女，黑发随意在耳后扎起，转过身来，那张脸儿，如出水芙蓉般精致撩人。 　　女生猫儿眼黑溜黑溜的，也不生疏，望着他笑：“好呀。” 　　声音脆生生的，笑起来两颊粉嫩，嵌两个小小的梨涡。 　　她趁老刘不注意，朝程烨轻轻勾了勾手指：“走吧，新同学。” 　　程烨收回目光，没什么表情，淡淡跟着她往外走。 　　“程烨，程烨……”她步伐不快，嘴边在碎碎念。 　　这不是梦吧？这是真的程烨吧？ 　　而程烨并没有看她。 　　四周有人好奇的看着一前一后的两人，期间不断有人跟前头女生打招呼，他垂着头，目光微微下垂，只看得到她白嫩的脚踝，透着股清纯的粉意，细软腰肢不盈一握，似乎稍稍一用力就能折断。 　　让人忍不住想要禁锢。 　　他眼神黯了黯，甩开这荒唐的想法。 　　“程烨，我叫纪烟，烟火的烟。”前头的人突然停住脚步。 　　她眼尾一挑，细软的裙摆飞扬，有意无意间扫过他裤腿，有些痒。 　　几秒后，他倦倦收回目光，闭了闭眼，一句话也没说。 第二章 　　“程烨，我叫纪烟，烟火的烟。 　　她站在他面前，眼睛湿漉漉的，如迷途麋鹿，稍一看怯生生的，仔细一看，却能发现她眼角发梢都是朝气和狡黠。 　　程烨下颌收紧，这种时候，应该从鼻腔发出一句“嗯”，更符合大众待人友善的性格。 　　走廊上雨更大了，倾斜着往外飘。 　　周围人打量的目光更甚，他半眯着眼，舌尖抵住上颚，眉目间些微烦躁。 　　厌恶这样的场景，厌恶这样的朝气，想要抓狂，想要将所有人赶出视线以外，只看得到自己的脚尖。 　　就这么一声不吭，到了楼底。 　　“仓库在操场那边。”纪烟指了指前头，需要跨过整片广场。 　　雨哗啦啦的往下肆虐，程烨懂了她的意思，冷淡的扯了扯嘴皮：“你回去吧。” 　　反正没谁能陪到最后，不如一开始就孤身一人。 　　话音未完，他就这么直着身子，背脊挺拔，单单走进瓢泼大雨中，如海上的一叶孤舟，那般寂寥。 　　他的身子不歪不斜，仅仅几秒钟，才要晒干的衣服又一股脑黏在身上，全身湿透。 　　纪烟在屋檐下看着，总觉得他会就这么消失掉，如上一世般，悄无声息。 　　雨水很畅快，四周空无一人，程烨的眉舒展开，这才该是他的世界，空洞寂寞，然后身后的水花声越溅越大。 　　下一秒，雨停了，他手臂被人飞快拽住，“程烨，你踏马疯啦！这么大的雨，你不要伞了？！” 　　女生的眉头拧得很紧，娇润的脸颊一瞬间失了血色，雨声很大，他只看得到她粉唇动来动去，听不太清她的声音。 　　她五指深深按在他皮肤上，那么细的手指，力气倒不小，另一只手举得很高，伞堪堪撑在他头顶，雨水浸透她纯白的衬衫，隐隐勾勒出女生胸前的弧度。 　　不是回去了么，为什么要追出来？他心中疑惑，但没多问。 　　程烨走的很快，纪烟在旁边大步追着，踮起脚尖手臂堪堪伸直，伞才能举到他头顶，偶尔有几个被淋成落汤鸡的男生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幕，惊得一时忘了挪步。 　　直走到仓库时，负责发放校园物资的老师刚好不在。 　　周围静下来，纪烟收起伞，轻轻一拧衣角，水能蓄成一股线往下哗啦啦的滴。 　　脚底黏湿淌水，她一抬脚就往外漏，纪烟有些烦躁的“啧”了一声，抬眼看程烨在看她，目光很轻很轻，又像是透过她在若有所思什么。 　　她心头一悸，故意恶狠狠的说：“看什么看，还不都是因为你！” 　　她一说完就后悔了，这么口无遮拦，这家伙不会心里脆弱到想不通又不活了吧？ 　　程烨倒没什么表示，只淡淡收回目光。 　　没一会，负责老师回来，嘴边还有没擦净的辣椒，心虚的说句抱歉，满嘴辣条味：“不好意思，刚刚……有点事出去了，你们这是要申领校服么？” 　　纪烟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老师，指指程烨：“他领。” 　　什么有事？这老师绝逼是出去偷吃辣条了！ 　　* 　　秋雨来势汹汹，去的也快。 　　回去路上天气又阴冷了几分，纪烟一路上追着问了好多，絮絮叨叨半天，没忘记重要事：“哎程烨，你原来是云城人么，我听你说这里离你家近。” 　　“……” 　　又是刨根问底的作势，程烨攥紧了手指，步伐加快。 　　“ok，那问个其他的，你真的是大学霸啊？”见他不想回答，她也不恼。 　　上一世他转校来，半期考全班前几，后来一次比一次下滑的多，所以她从来不知道他原来还是宁城一中的年级第一。 　　“……不是。”他破天荒开了次金口。 　　“那为什么老刘那么说？” 　　也许是她刚才一个喷嚏打完，鼻尖红红，双臂抱紧冷得哆嗦的样子让人起了恻隐之心。 　　他蹙紧了眉，在宁城一中的时候啊……不堪的回忆。 　　“听别人乱说的。”他眸子沉了，结束了这个话题。 　　“哦。” 　　“程烨。”纪烟喊他。 　　“……” 　　“要不你等会做我同桌吧？”纪烟眨眨眼，发出真诚的邀请。 　　一路上的铺垫还算顺利，她觉得顺理成章。 　　程烨的眸子第一次切切实实放在她身上，她这才发现，他有双很撩人的桃花眼，双眼皮褶很深，盯向她时，眼角微微挑起来，有种说不出的魅惑。 　　纪烟听见自己快要撞出胸腔的心跳。 　　但他讨厌这样的顺理成章，讨厌这样的自以为是。 　　他没有任何停顿，说：“不。” 　　纪烟：“……” 　　残忍！ 　　* 　　纪烟被程烨一杀了。 　　她神色恹恹，拿纸巾擦拭浸湿的衬衫，闻杨从男厕以光速窜回来，激动地捶自己胸口：“什么情况，你和新同学什么情况？！” 　　纪烟头也没抬：“你又从你那八卦市场淘到什么新闻了……” 　　李靖雪问闻杨：“她和新同学？什么意思？” 　　闻杨：“老子刚才上厕所，听好多哥们在讨论，刚才见你追着给人家打伞，有这回事？” 　　“对啊。” 　　李靖雪胸口一痛：“集美你怎么回事，你可是咱们六中一姐，怎么能上赶着给一男的当舔狗啊！你的尊严呢？！” 　　话语间，程烨从前门进来，换了一身干净的新校服，白衣黑裤，领口一颗散开，露出精瘦的锁骨，他那双黑亮的瞳仁依旧冷漠而枯涩，毫无期待，淡淡朝着窗边后排走过去。 　　教室内有一瞬间的噤声，而后是女生们围在一起窃窃私语打量的声音。 　　“这谁？”李靖雪激动的问。 　　闻杨：“新同学吧。” 　　“刚刚就他？”李靖雪抓住纪烟的手。 　　“嗯。” 　　李靖雪眼睛一瞬间变得浑圆，“卧槽，这也太踏马极品了！宝贝你赶紧洗洗身子，给我上、了、他！！！” 　　纪烟：“……” 　　闻杨：“……” 　　不带这么双标的啊姐妹！ 　　窗外淅淅沥沥，雨势转小。 　　纪烟往窗后位置看，程烨已经睡了几节课，偶尔被路过的人撞到桌角，倦倦的抬一下头，发梢微卷，眼里还有茫然。 　　她注意到他眼睑下很深的阴影，也不知他多久没有好好休息过。 　　转过身来，没再打扰。 　　* 　　放学铃响，程烨从臂弯里抬起头，听着耳边一拥而散的声响，抓起桌边的包，上头被人蹭来蹭去落了些灰，里头湿漉漉的旧衣服，满是水汽。 　　看着空无一人的教室，他神色淡漠，书也没装，站起身来，淡淡背着包往外走。 　　校门口，纪烟看着司机：“李叔，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 　　“小姐，这……”李叔不确定。 　　“真的没事，我和我妈打电话说过了。” 　　“好吧。” 　　车就这样开走。 　　纪烟手指握住伞柄用了些力，余光瞥见那抹身影，朝着另一条路，越走越远，她想也没想，迅速跟了上去…… 　　* 　　租的房子阴冷潮湿，外头挨着几家苍蝇馆，地沟油漏得整条小巷都是，臭熏熏的让人鼻子不适。 　　轻飘飘的小雨，还不至于把头顶淋湿，巷角的路灯坏了，世界归为黑暗，只听得到很缓很缓的脚步声。 　　程烨后背被雨水浸湿，凉的瘆人，手臂蓦地被人攥住。 　　他下意识要攥紧拳，身子突然一顿：“……奶奶。” 　　老人撑着把伞，站在他身后，苍老的脸上满是皱纹沟壑，眼睛红肿异常，似是才哭过：“烨儿，你爸的……判决书下来了。” 　　判决书，下来了。 　　似是一瞬间被抽干了血液，他浑身乏力，指尖在抖，身形一颤。 　　“……还是不去看看他么？” 　　“……”他五指收紧，喉中血腥味上来，仍旧没有作声。 　　沉默是最压抑的等待。 　　黑暗中，老人深深叹口气，“烨儿，我也要回去了，你爷爷老毛病又犯了，下雨天，痛的下不了床。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学习，其他的都不要想，答应奶奶，好吗？” 　　老人步履蹒跚，似要伸手拍拍他肩膀，手在半空又停住，迟迟没有落下。 　　过了好久，才见到他舔了舔干裂的唇，说了句“嗯。” 　　夜色黑下去了…… 　　* 　　老人背着行李，程烨帮她拦了辆车，在道路尽头看着，一直到车驶走看不见，霓虹灯在他脸颊上晃来晃去，他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背脊依旧挺得很直。 　　他……是一个住吗？他的家人呢？父母呢？ 　　他此刻……又在想些什么呢？ 　　纪烟躲在柱子后面，疑问很多，强忍着没有迈出步子。 　　程烨终于走了，回到巷角处，将背上的包扔在脚边，淅淅沥沥的雨打在他眼睑上，他垂着头，从裤兜里摸了好久，背靠着冰冷的墙，浑身无力般蹲下。 　　而后指尖亮起一点星火。 　　他眯着眼，嘴边起了一圈一圈浓重的烟气，胸腔低低的震了震，咳得压抑。 　　没人注意到他，孤寂得让人几乎遗忘。 　　纪烟身子有些抖，一步步往后退，那样颓然的程烨，她没见过。 　　就好像，那一刻，他是程烨，却从不是那个她认识的程烨。 第三章 　　三班体育课，难得的艳阳天，阳光丝丝缕缕倾泻下来，让整个六中都显得朝气蓬勃。 　　大部分人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的不行，男生们聚在一起练习，几天后有个班级篮球赛。 　　江阳泽是他们班体委，又是校篮球队成员，帅气的投了好几个三分上篮，引起周围女生尖叫声、加油声此起彼伏。 　　纪烟不喜欢体育课，但还是被李靖雪拉着过来凑热闹。 　　身姿绰约的女生，换上了条运动裤，显得腿愈加笔直，调笑间笑容娇媚，走到哪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江阳泽看到纪烟，一下子步子都迈不动了。 　　闻杨拍他：“兄弟，你留着球生蛋啊？赶紧投啊！” 　　江阳泽手里头都是汗，貌美如花的女生在看着，他觉得芒刺在背，一投球，球直接弯了个弧度，竟然往场外直愣愣的飞。 　　“小心啊！！”有人喊。 　　话还没完，球很快落下，一路滚到男生脚边。 　　纪烟望过去，几米的距离，她能看到程烨空荡荡的黑眸。 　　就好像喧闹拥挤的世界，通通都与他无关。 　　他站在那头，淡漠看这一切，无动于衷。 　　“新同学，帮忙把球扔过来一下！谢了！” 　　他黑色的眸子眨也没眨，浓密的睫毛垂下，盖住一瞬间的不耐，谁也没看，脚下一动，就要走开。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啊？”纪烟还在看，江阳泽不想自己难堪，他有些恼。 　　闻杨赶紧拉住他，“算了算了，我去捡。” 　　闻杨几步跑过去，把球拿起来，看了眼程烨颀长的背影，目光变得怪异。 　　* 　　阳光下，他的背影挺清瘦，步伐倒很快。 　　漫无目的的走了一会，绕到仓库后面，纪烟柔柔蹲在那里，手里拿着根绿色包装的火腿，眼角微弯，下颌柔和。 　　在喂一只橘色的流浪猫。 　　猫看起来很小，发出的声音都还轻很细，一下一下，舌头一路舔上她纤细的手腕，嫩白皮肤上能清晰看到那纹路蜿蜒的血管。 　　女生简单校服，侧脸精致，黑发顺滑，蹲下时身姿细软，望着小猫，眉梢间都是笑意，细如一轮弯月。 　　让人差点移不开眼。 　　纪烟也没回头：“你来啦。” 　　毫不惊诧。 　　就好像，算准了他会出现。 　　程烨收回目光，来仓库后面，纯粹是因为这边清静。 　　如今这点清静之地，也被眼前的人给占据了。 　　他抬脚想走。 　　“刚刚怎么那么不乐于助人呀，程烨。”女生已经几步走过来，马尾扎的高，细细软软的，偏头间扫过他胸口。 　　带来一股莫名的奶糖香，他指尖一颤。 　　“……” 　　只一瞬，他眼神蓦地变得凛冽。 　　变得厌恶。 　　纯粹、干净，毫无攻击性。 　　都是他厌恶的本源。 　　光亮一下子照进来，就显得他的黑暗愈加丑陋。 　　“不想。”他说。 　　纪烟笑了笑，眉头往上挑的样子有些痞：“你这样，可是会被别人讨厌的哟。” 　　程烨蹙眉看她，纪烟拽住他衣角，指尖白嫩如葱，灵活细腻，如蛇吐信般缠绕上来，她唇瓣微红，笑的轻快。 　　她看着他，刚好她脚下的橘猫也抬头看她。 　　“嗯。” 　　被她讨厌吗？被所有人讨厌吗？无所谓。 　　他音调沉下去：“我不在乎。” 　　纪烟的五指颤了，风一阵窜过，竟有些冷。 　　不在乎……吗？被所有人抛弃，也不在乎吗？ 　　她以前一直不明白怎样的人，能悄然自杀，她以为是他走过的路太黑暗，而现在她发现，他自己本是黑暗，但路太亮，他不愿走了。 　　“我不会放弃你。”她突然冒出一句。 　　程烨的脚步只顿了一刻。 　　女生鬓发微卷，头顶暖阳洒过来，能看见她头顶毛绒绒一片，和她的笑一样柔软。 　　莫名其妙，他这样想。 　　* 　　秋意渐浓，树梢叶子转色，开始簌簌往下落。 　　纪烟一大早起来喉咙痛的不行，窗外哗啦啦的倾盆大雨，她看了眼日历。 　　9.15 ，刻骨铭心的日子。 　　上一世的这一天，张韵接到公司电话，让出趟远差，就在这次大雨中丧了命。 　　纪烟强打起精神，趁着张韵还没出门，冲到浴室洗了满满一身凉水澡，从里头出来，只觉得头晕得快要炸裂。 　　她敲开卧室门，张韵穿戴好衣服从里头出来。 　　“烟烟，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张韵担心，用手去试她额头。 　　“妈，我觉得头晕的厉害……” 　　张韵皱眉：“我先给你学校请个假，你今天在家好好休息，妈妈……” 　　“别去！”纪烟似是猜到她要说什么，“能不能……在家陪陪我。” 　　她声音有些激动，张韵吓了跳。 　　“妈妈这趟差很重要，烟烟听话，妈妈到那边给你买最喜欢吃的抹茶蛋糕好不好？”张韵为难道。 　　“我不要什么蛋糕，妈妈，你听我的，不要去行不行？！”她神色紧张，近乎执拗，因生病而显得脸色越加苍白。 　　张韵心头怪异，只得安抚着坐下，握着她的手答应：“好好好，妈妈找人过去，妈妈不去，你乖乖把药吃了。” 　　纪烟松口气，这一天，只要张韵不出门，是不是就会躲过这一劫？是不是就会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徐嫂找来退烧药，她赶紧和水吞下，很快困意就上来。 　　张韵轻柔的给她掖了掖被角：“睡一觉吧，醒来烧就退了。” 　　纪烟不放心，死死抓住张韵的手，好几次要睡着时都狠狠掐一把自己，再疼醒。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睡……不能睡！ 　　“妈妈就在这儿，陪着你呢，你呀，还像小时候那样黏着妈妈，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张韵仍然挂着宠溺的笑，呢喃声逐渐安抚了她紧张的思绪，纪烟头中一片昏沉，缓缓垂了眼。 　　不知过了过久，纪烟猛地从床上惊醒。 　　手指蓦地一动，还有人在握着，她刚松口气，抬头一看，像从头顶淋了一盆凉水。 　　徐嫂握着她的手，“小姐，你醒啦。” 　　“我、我妈人、人呢？出、出差去了？”一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她死死咬住下唇，颤抖着问。 　　“没有，之前先生来电话，让夫人去公司一趟……” 　　“走多久了？！”她猛地从床上跳下来，脸色死白，差点乏力的跪了下去。 　　“两、两个小时左右吧？小姐你——” 　　两个小时？！她到底是睡了多久？！ 　　她顾不上穿着睡衣，就这么飞快冲出家门，外头雨势越来越猛，很快就将人淋得全身湿透。 　　“小姐！小姐快回来啊！！——”徐嫂的声音还在后头。 　　她漫无目的跑，分不清东南西北，很快将人甩在身后。 　　下午六七点的时间，夜场旖旎正浓。 　　没一会手机铃声突兀响起，她盯着上头的名字，全身抖成筛子，差点不敢接通。 　　“烟烟……”是纪永昌沙哑的声音。 　　“你妈妈她……出车祸了。” 　　“……抢救无效。” 　　头脑中“轰”一声炸开，似有万千高楼林立在顷刻间轰然倒塌，她抑制不住的颤抖。 　　噩耗还是来了么？ 　　不管出没出差，她还是走了么？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同样的语气、同样的话，她听了两遍！ 　　是命运在捉弄她么？就算再来一次，也无法改变吗？！ 　　明明上一秒，闭眼前，还在她面前温柔笑着的女人，再睁眼，就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 　　纪永昌在手术室外抱着头痛哭，纪烟双目赤红，依旧没有上去安慰他，她恨！如果不是这个男人的一通电话，张韵就不会出事！！ 　　但他什么都不知道，无知者无罪，又怎么能怪他？ 　　哭声片片交织在一起，人群奔走间，走廊上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纪烟捏着拳头，淡淡走过去，一滴泪都没落。 　　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她冷血，自己妈妈走了都不难过。 　　她看着人声鼎沸的世界，突然有些理解程烨了。 　　走出令人窒息的医院，街边三三两两的同龄人笑着挽手走过，夜要深时，正是家家户户温馨聚餐的时间。 　　她一条一条巷子走，头脑晕沉，拐进最后一个死胡同，路灯坏了。 　　有人声一点点传开—— 　　“你为什么要躲着所有人？！” 　　“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你把我们当什么？你说话啊！” 　　前头黑压压站了几个人，在激烈争执些什么。 　　男生在远处蹲着，抬头扫了这几人，懒懒散散的站起身来，把指尖的烟蒂摁在边上，一秒后，火光灭了。 　　傅裕走上前抓住人衣领，激动得差点把人抵在门上，他额间青筋冒起：“你到底在干些什么？跑到云城来，就住这个鬼地方？！” 　　有女生焦急地喊：“傅裕，你先别激动……” 　　就住这个鬼地方？ 　　也对，阴冷潮湿、昏暗狭窄、臭水环绕，还有化着浓妆穿着暴露的女人时不时轻佻的经过。 　　程烨谁也没看，舌尖死死抵住上牙槽，面无表情：“就住这儿。” 　　他眸子里的光全没了，看他们的时候像在看一堆死物。 　　“你是程少啊！你怎么能……”傅裕另一只手烦躁的抓后脑勺，似是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你有什么困难，发生了什么，只要你开口，谁他妈不愿意帮你？你凭什么就这样一走了之？！” 　　“松手。”程烨低声说。 　　眼睛半眯，只低头看他抓起皱褶的领，目光凛冽。 　　傅裕一瞬间泄了气，松手。 　　程烨在空气中看了眼他们，极轻的冷笑一声：“回去吧，别来找我了。” 　　他的身影在黑暗中就要隐去了，傅裕看得心头一酸，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够不到。 　　“还有，我不是程少了。” 　　“我是程烨。” 　　一无所有的程烨。 　　傅裕攥紧拳头，大喊一声：“烨哥！！” 　　他的脚步没有顿，也没有回头。 　　下一秒，“咚——”一声。 　　是人倒地的闷响声。 　　几人吓得猛地屏息转身，那白裙少女，发如瀑布，肤若白瓷，就这么静静倒在地上，几步之遥，血色尽失。 　　“啊！”有女生被吓到。 　　“怎么回事？这是谁啊？！” 　　程烨脚步顿了，回头，看清了地上的人。 　　纪烟娇弱的身子倒在地上，白裙之下，白嫩细腿暴露在外，而她那双向来生动的眸子，此刻已紧紧闭上。 　　他的心突然一滞。 　　傅裕还不死心的盯着程烨，就这么看到他拳头攥了又松，终于转过身来，快步朝这边走。 　　“烨哥……” 　　程烨长臂一伸，穿过女生脖颈，将人拦腰抱起，女生无意识的靠在他怀头，身形娇小，就这么被抱上了楼…… 第四章 　　醒来的时候，眼睛酸涩，头疼欲裂，纪烟缓缓撑起身来，望着陌生的环境，目光还有些茫然。 　　借着夜光，沙发边陈旧脱色，窗户半开，有风轻微吹过，半透明的窗帘跟着飘动，隐隐约约能看到人隐在黑暗中的背影。 　　纪烟心下一紧。 　　这是……哪儿？ 　　她强撑着要站起来，一瞬间被飘过来的烟草味呛到，胸腔震动，剧烈咳嗽起来。 　　阳台外的人背脊一僵，把手中星火灭了，从外头进来，将阳台门掩上。男生穿着简单的长袖，额发垂得很低，从黑暗中朝她走来时，纪烟呼吸一滞。 　　“啪——”四周豁然亮起来，是他摁开了灯。 　　“程烨？” 　　他抬头扫一眼她，“嗯。” 　　全身湿透的女生，被他一步步抱上楼，不方便擅自给她换衣服，只拿毛巾大致擦了擦，她黑发半湿，倚在沙发边，白皙光滑的小腿垂在一侧，裙上溅起了些许泥泞，似是跌落人间的仙子。 　　“这是你家？你抱我上来的？”她站起身来，肩上薄被顺着往下滑，她身子黏糊糊的，不舒服。 　　水渍干了大半，偶尔有几处湿哒哒贴在身上，将她粉色的内衣带半透出来。 　　她朝他走近，刚好一滴水从她睫毛间滑到嘴角。 　　不容亵渎的仙子，一瞬间染上一丝人间欲念。 　　程烨有些仓皇的背过身去：“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哦。”纪烟少有的听话。 　　她把浸湿的白袜脱下来，想到什么，又从浴室里出来，光着一双白嫩嫩的小脚，轻柔踩过来：“程烨！” 　　程烨刚回过身来，看了眼她光裸的脚，又僵硬着转了过去，“……说。” 　　“我衣服换了，一会穿什么？” 　　程烨显然也愣了下，看眼外头的夜色，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多管闲事把这个包袱搬回了家里。 　　房子是他一个人住，家里没女人的衣服，天色又太晚了，实在不适合放她一个人在家，他出去买衣服。 　　权衡了下，程烨说：“给你找——” 　　“找”字尾音还没收，“啪！”一声，纪烟已经一溜烟窜进浴室，飞快关上了门，几秒之后，哗啦啦的水声从里头传来。 　　程烨：“……” 　　他还没开始找，她就进去开始洗了？一会怎么给她？！ 　　* 　　等到热气完全升腾起来，温热的水覆在皮肤上，热度一点点浸透入毛孔，纪烟深深吸口气，闭着眼，一点点回过神来。 　　张韵……真的不在了。 　　那个温柔又可怜的女人，终究只能留在自己回忆中了。 　　那么现在……她只剩他了吗？ 　　这间屋子里的东西，明明每一样都那么真切。 　　但她禁不住住害怕，会不会到那一天……自己……仍然改变不了他的命运？！ 　　这样想着，身子在热气中冷不丁颤栗几下，手中的花洒一滑，“砰”一声砸到地上。 　　声音不大不小，在衣柜里翻找东西的程烨手臂顿了顿，随手抽了件宽松的黑色上衣，眉心皱起，烦躁得又想抽根烟。 　　肆掠而下的水声响个不停。 　　程烨狠狠吸口烟，“啧”了一声，还是转过去扣响了浴室的门。 　　“纪烟？”他声线很沉，带着些不确定。 　　一秒、两秒。 　　里头水声很大，除此之外毫无动静。 　　程烨抬头，又要再敲一次。 　　下一秒，门把猛地从里头拧开，女生在里头，试探着开了很细很细的一条缝。 　　程烨的手僵在半空中，眼里情绪隐去，转身就要走。 　　“我洗好了……把衣服给我。” 　　她声音瓮声瓮气的，不知是否因为被雾气氤氲过，说话间白雾从里头往外钻，她的声音变得格外娇。 　　程烨把衣服拽过来，递给她。 　　然后定睛一看，像是整个人被定住一般，后背一僵。 　　女生只堪堪露出半截光裸手臂，水珠从上头细细往下滚落，白嫩细腻的皮肤在他面前晃荡，拽住他手中的衣物，碰到他滚烫的手掌，指尖微微一颤。 　　他下颌一紧。 　　“程烨。”她娇滴滴的声音都快嫩出水。 　　“？” 　　“你松手啊……” 　　程烨：“……” 　　他飞速放手，几乎是硬塞到女生手中，转身就走。 　　纪烟轻轻合上门，将衣服往头上套，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间力气这么大，手指都给她弄红了…… 　　* 　　从浴室里慢吞吞出来，程烨已经窝在沙发上开始看数学，手里白花花一沓草稿纸，看见她出来，指尖捏了捏眉心，手里的稿纸被揉成团，朝不远处的垃圾桶扔去。 　　算什么几把算，被她这么一扰，一道题算不出来。 　　纪烟看了眼，里头已经塞满了整整一桶演算纸，战况惨不忍睹。 　　她收回眼，肿的跟核桃似的眼睛红红的，程烨的衣服套在她身上，完全可以当裙子穿了，身子在里头空荡荡的，只留一双又细又白的腿，娇嫩玉润，引人遐想。 　　程烨眉间的川字还没抚平，也不站起身，目光从她身上很快扫过，指了指门。 　　“你该回去了。”他言简意赅，说完低头，手边的笔尖在纸上点来点去。 　　早就料到他会赶人，只是没想到居然会让她洗完澡再走。 　　实在是善心大发了。 　　纪烟听着想笑，但刚经历过那样悲痛的事，她咧咧嘴，笑得比哭还难看。 　　然后她问：“有水么？喝的水。” 　　程烨闻言把笔放下，盯着她看了三秒，然后站起来，到厨房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放桌上。 　　绕开她身子就要再往沙发走。 　　他的忍耐就快到极限了。 　　喝完就走，他这样想。 　　“……” 　　下一秒，程烨衣角被人一把拽住，不似之前轻飘飘的勾人，这次小姑娘用了十足的力气，硬是拉住他不让人走。 　　程烨侧过脸，光影下他轮廓棱角分明，那双眼已经泛起了浓重的戾气。 　　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习惯了黑暗，她闯进来，自以为是，满屋是香，瞬间就有了人烟味儿。 　　但他不喜欢，更不想去适应。 　　“走——” 　　他的声线在空中一顿，一句疑问“走不走”还没说完。 　　“不走。”她打断他。 　　他这才偏头去好好看她。 　　女生垂着头，死死盯着脚尖，额间的发还带着水汽，一双漂亮的猫儿眼此刻耸拉着，眼下有不正常的红肿，平时带着娇俏的粉唇此刻也血色半失。 　　下一秒，纪烟的肩微微抖了下，头顶的呆毛往下搭。 　　他微微俯身，指尖带茧，很轻的抬了下她的下巴。 　　纪烟哭了。 　　她一双眼里蓄满晶莹，一滴一滴往下落，但却强忍着说：“我不想走。” 　　程烨眼中的凛冽开始消散。 　　“……别哭。”他说。 　　纪烟飞快抽了张桌上的纸巾，盖住眼睛，“我没哭。” 　　程烨看着她纸巾上浸湿的泪珠，“……” 　　没哭才有鬼。 　　他松开手，懒得管她，兀自往沙发上坐，又抓起手边的物理资料看，他看的书和云城这边的教材版本不同，看来是原来那个学校的东西。 　　他看书时很专注，空气中一下子就剩下她吸鼻子的轻微声响。 　　一直到纪烟把纸扔掉，平复好情绪，端着水杯坐在他旁边，他拿着笔写字的手都没缓一下，完全把人当成了空气。 　　纪烟也不指望他能多说什么，只要不赶她走，只要今晚不回那个冷冰冰哭丧声遍起的家，什么都好。 　　她喝完一杯水，望着墙角发呆。 　　半晌，很静很静地，“我只有你了。” 　　他听到她说。 　　只有你了，这一辈子，活过来，再见到的你，还那样生动。所以，求求你，不要也这样轻易地、突兀地从我视线里消失，再也不回头。 第五章 　　夜很长，也注定是一场不平凡的夜。 　　向来冷漠的男生，突然偏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复杂晦涩。 　　一种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难道她……早就认识自己了？ 　　想想又觉得是在扯淡，宁城离这儿南北两边，怎么可能有这么碰巧的事？ 　　那她这么晚不回家，家人呢？ 　　默了好几秒。 　　程烨懒得想，再烦，也不能狠下心把个刚哭过惨兮兮的女生夜半三更的赶出家门。 　　算了，就当日行一善。 　　他把手边物理书右下角书页折起个角，恹恹的站起身说：“很晚了，真不走？” 　　纪烟一听“走”字，把手攥的很紧，咬着唇不说话。 　　把底线坚持到底。 　　程烨看她一眼，“这儿只有一个卧室。” 　　他除开话少，还有轻微的洁癖，从他收拾的毫无生活气息的家里就能看出。 　　纪烟抬头瞄他一眼，刚哭过的黑眼仁还透着股茫然，很低的“噢”了一声。 　　她站起身来，拢了拢身上宽大的T恤，说：“好吧，我睡床，你睡沙发。” 　　程烨：？ 　　要不是她眼角还带着晶莹的泪珠，委屈巴巴的站在面前，他差点以为她站在几十米高的神坛上俯瞰众生。 　　他嘴角努了努，差点就没憋住问：为什么不是你睡沙发，我睡床？？？ 　　纪烟看他眉间皱起，妥协道：“算啦算啦，要不然你也一起睡床吧？挤一挤也没事。” 　　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程烨怪异的看了她一眼，还是没什么表情，兀自进卧室去衣柜里取被子和枕头。 　　事儿真多，他想。 　　枕套是新的，他三两下铺好，给她放床头，新被子是一片深灰，一处花纹也没有，简洁随主人，纪烟微微低头，能闻到被子上淡淡的薰衣草香。 　　他头埋得很低，专心做着手上的事，指节修长，头顶光晕在他发上徘徊，显得整个人柔和了不少。 　　“哎，程烨。”她忍不住说话。 　　“……”他现在很烦。 　　“程烨！”她加大了分贝。 　　程烨两手拧着刚铺好的被子，站在床角，黑着脸看她。 　　“你人真好。” 　　还提供免费住宿。 　　女生站他床对面，眼睛微肿，鼻尖通红，因为哭过，说出的话还瓮声瓮气，偏偏眉梢一弯，很轻盈的笑了一下。 　　明明滑稽的表情，在她生动的五官下，竟晃得他一下子没回过神来。 　　“……” 　　程烨理好最后一角，站直身，和她擦肩而过，说：“不好，一晚50。” 　　“什么？”纪烟很懵。 　　他眼皮很缓的抬了抬，“你睡床，住宿费，一晚上50.” 　　他好不容易多说几个字，居然还是为了要钱！ 　　纪烟睁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很缺钱吗？” 　　“对。”他特别坦然。 　　纪烟深吸口气。 　　原来……原来他是这样——公私分明、循规蹈矩的、坦诚见人的好少年啊！！ 　　纪烟突然诡异的笑了声，“好啊。” 　　她脱下鞋子光着脚丫跳上床，黑色的衣衫在她身上晃来晃去，衬得她露在外头的皮肤如雪般白。 　　然后她偏过头，见人正抱着自己的被子和床单往外走。 　　“包服务吗？我给你100一晚哦~” 　　程烨顿了顿，把手里东西往沙发上一扔，“不包。” 　　“那150呢？” 　　“也没有。”他拒绝的飞快。 　　纪烟眼看他身影就要消失在视线内，急了：“250！！” 　　250……她骂他了，完了。 　　程烨飞快转过身来，黑眸闪了一瞬，面无表情的朝她走近。 　　近了，她看见他凌厉的下颚线微微动了动，嗓音沉下来，“你想要什么服务？” 　　什么……服务？ 　　那一瞬间，纪烟懵了。 　　这魅惑至极撩人心尖的声音……是程烨？！ 　　她嘴张了张，还没想好怎么说。 　　他就已经直起身来，恢复一贯冷清，眼中夹霜：“不睡就出去，少招惹我。” 　　纪烟听着那人脚步声渐远，小声嘀咕一句：“就招惹，你管我！” 　　前头的脚步顿了一秒，似乎毫无异常。 　　* 　　沙发很小，程烨将就着挤了一晚，一觉睡的很浅。 　　早上六点就醒，这是他一贯的生理作息。 　　听见里头嘤嘤呀呀睡梦声时，程烨撑起身子，在沙发上呆坐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卧室里头还有个人。 　　他直起身倒杯水喝下，在阳台上抽了根烟醒神，洗漱过后，又看了会书，墙上指针已经接近七点。 　　里头的人还没动静。 　　他走近，才发现昨晚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把关上的卧室门打开，成半掩的模样。 　　该说这人心大还是什么？屋里头明明还住着个男生。 　　六点那时的梦中呓语声已经消失，里头归为一片寂静。 　　他犹豫了下，还是推开了门。 　　纪烟端端正正躺在床上，意料之外没有熟睡，她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只露一个脑袋在被子外，如瀑黑发四散开来。 　　听到声响，她眼角眉梢都没动，直愣愣盯着天花板，不吵不闹。 　　程烨就站在几米远的门口，换上了白T牛仔裤，头上一顶黑色鸭舌帽，压得很低，只堪堪能见到点眉眼。 　　她没问他是不是要出去，她眼角余光都没留给他。 　　安静的可怕。 　　“我出去了，你醒了就自己回家。”他说，说完纪烟也没反应。 　　程烨看了眼手臂上的手表，转身就要走。 　　“我妈走了，就昨天。”她突然没头没尾的来一句。 　　程烨脚步一顿。 　　“我爸打电话让我回去参加葬礼，怕外人说闲话。” 　　“可是他直到刚才，还在另一个女人的床上……我听到了。” 　　“我妈明明还尸骨未寒啊……” 　　此刻的女生，如一朵枯萎的玫瑰，这么静悄悄的躺在暗黑的世界里，毫无声息。 　　她眼角顺着往下滑落一滴泪，滚到枕套上，瞬间浸湿一片阴影。 　　她似乎很难过。 　　程烨心头有些堵，没来由的堵。 　　明明昨晚还那样明媚的朝他笑，一转眼就开始擦眼泪。 　　人可真是矛盾，他不禁一阵烦闷。 　　哭声很轻很轻，她把头也藏进了被子里，他只看得到她外头的被子一颤一颤。 　　手机微信弹出来，老板在催他什么时候过去。 　　程烨指尖揉了揉太阳穴，烦躁的“啧”了一声。 　　几步走过去，拉开人被子，“要哭出去哭。” 　　她因为缺氧两颊很红，抬眼见程烨俯身和她很近，明明自己已经哭得这样梨花带雨，他居然还能毫无波澜说出这种绝情的话。 　　她也怒了：“程烨，你没有心！我在哪里哭你都管我！” 　　这样的话对程烨来说没有任何杀伤力，他三两下把被单给她翻开：“被子湿了，还得洗。” 　　如果她没看错，他刚才皱眉，是在嫌弃她？ 　　纪烟胸口本就闷，这下彻底堵死了，她索性也赖皮起来，仰着头躺床上一抽一抽的，“死、死抠门！小气鬼！我又不是白睡……呜呜呜你别忘了！老娘可是花了50大洋睡的啊呜呜呜……” 　　她越说越激动，胸口抽的厉害，倒真像是被他气到了。 　　程烨毫无波澜，轻飘飘看她一眼，手里动作没停：“50亏了，100.” 　　纪烟怒目圆睁，差点被气得骂一句卧槽。 　　过河拆桥啊这家伙？！ 　　她深吸一口气，瞬间不哭也不抽噎了，“行，后天开学给、你！！”最后两个字咬的很重。 　　程烨终于站起身来了，如释重负的吁口气，似是终于丢掉了几百斤的累赘一样。 　　他往门外走。 　　里头传来一阵怒号：“穷光蛋！死抠门！！” 　　男生脚步都没顿一下，开门，走了。 第六章 　　张韵去世三天，葬礼举行得并不隆重。 　　和上一世一样，黑色的字，白布搭上的帘，白花插满了整间大堂。照片中那个女人温柔浅笑，和她有七分像。 　　那个从来对别人都礼让三分的女人，出生于书香世家，她心底藏有一个梦想，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当一名人民女教师，有机会去教书育人。可惜年轻时遇上能说会道的纪永昌，三两句将人哄得神魂颠倒，她放弃了她的梦，跟着他一步步打拼到了现在的纪氏。 　　如今纪氏昌盛，她却永远长眠于此，剩下片片凄惨哭声。 　　心底有些凄凉。 　　纪烟站在门口，望着相框里的人：“妈……” 　　到这一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也走了。 　　上一世她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到追悼会上大哭大闹，徐嫂拦也拦不住，纪永昌红着脖子叫人把她拉出去，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能给张韵体面。 　　但这一世—— 　　纪永昌眼圈很黑，看样子昨晚在别人床上也睡得不好，他皱着眉头和别人说着什么，看见自己，加快了步子往这边走。 　　“烟烟……”他拍了拍她肩膀，像是怕她突然闹起来：“你要学会接受现实，你妈妈她……” 　　纪烟不留痕迹的退开了些，她手指擦了擦眼泪，情绪却很平静：“爸，我知道，妈妈只是换了个地方陪着我们，她在天之灵，也会一直注视着我们，不会离开的。” 　　她刻意把“我们”两个字咬的特别重。 　　一直注视着……我们？ 　　纪永昌听后脸色变了变，面前的女儿面色苍白，唇间还在颤抖，眼睛通红，他看着也心疼几分，便没多想，“你能这样想，爸爸太欣慰了……烟烟果然长大了啊。” 　　纪烟附和几句，盯着他离开的背影。 　　纪永昌匆匆忙忙走到拐角处，朝后打量四周，见没人看过来，才谨慎的接起电话。 　　“你现在打过来干嘛？这么多人，万一被听见……” 　　“你在瞎说些什么？我这边等火化完就回来……” 　　“……知道，我先挂了。” 　　纪烟隐在暗处，指尖陷入掌心，一直到音乐声停止，她才悄无声息的发出一声冷笑。 　　* 　　“小程，今天辛苦了。” 　　李哥站门口，随手从烟盒里抽根烟递给他：“这几天网吧生意好，我那边酒吧刚装修也忙不过来，多亏你搭把手，解了哥燃眉之急啊。” 　　程烨淡漠收下烟，借火点燃，夹在指尖：“应该的。” 　　李哥看他一眼，垂着头额发很低，年纪和自家弟弟差不多大，语气也柔了几分：“你要是经济上有什么困难，可以给我说，我能帮……” 　　“李哥，过来下，有人找！”里头有人催促道。 　　李哥憋住后面的话，见男生一动不动，拍拍他肩膀叹口气：“我先进去了，下周你记得再来啊。” 　　程烨很浅的点了下头。 　　指尖的星火还没灭，程烨身形颀长，一直往里走到很黑很窄的死胡同里，摁灭了手边一口未抽的烟，毫不留恋的丢进垃圾桶，发出很轻的声响。 　　他的眸子空荡荡的，似乎没什么能影响到他的思绪。 　　“程烨……” 　　身后有人叫他。 　　程烨回头看清，女生五官清秀，一头波浪卷发，穿着明丽鲜亮的衣服，眉头皱的很深。 　　“你跟踪我？”他眼里近乎是厌恶，胸腔开始剧烈抖动。 　　是任琴啊。 　　过去很多事他压在心底，这些人为什么总是要一个个的跳出来，一遍遍的质问，一遍遍的提起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提醒他那些不堪的过往？ 　　“不是……傅裕给我说你在这儿，我就想着来看看你。”她说。 　　当初他在宁城，被带上警车那一刻，车窗后面密密麻麻的人群，众人神色各异，大多是背后说闲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只有傅裕几人追着车跑了半天街，一声声呼喊里满是不可置信。 　　而这个名义上从初中开始和他们玩在一起的一中校花、任家大小姐任琴，在穿着一身高档碎花裙斜睨着走进警局的时候，所有人都给她端茶送水。 　　她见到他的第一面，是质问：“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做这种事！程烨！” 　　当时他盯着她那双杏眼，差点讽刺的笑出声来。 　　她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人会无条件的一直相信你，亲人不会，更妄论朋友。 　　现在的程烨也笑：“来看我笑话么？现在看到了，你可以滚了。” 　　他甚至都不会再浪费精力去生气。 　　只是看她的眸子里，带了些阴暗，像在看一堆垃圾。 　　任琴不喜欢这里阴沉沉的臭味，蹙着眉说下去：“程烨，我知道你还在记恨我，当时我也是被发生的事情吓懵了，所以说出那种话……那些都不是我的本意啊！” 　　“……”黑压压的乌云开始往这头挪，空气中都是股阴冷。 　　“程烨，我真的不是有意——” 　　“滚。”他打断她的话。 　　听到“滚”一字，她下意识脸色发白。 　　她一直知道他性子里的狠辣，但他从没有这样满怀戾气的跟自己说话。 　　任琴颤抖着，红着眼我见犹怜的模样：“你非得要这样和我说话吗？难道你就真的这么绝情？” 　　“……”程烨烦躁的揉了揉太阳穴，准备抬脚往另一边走。 　　“我现在就住在云城，学校离你也不远，来日方长，我会常来看你，只要你——” 　　“程烨！” 　　一声清脆的女声突然打断任琴的话。 　　她的身后，女生从一辆黑色宾利下来，她换上了一条浅白色的半身百褶短裙，上衣一件日系海军领短半袖，玉颈修长，纤细的手臂露在外头，一双细腿如雪藕般白。 　　她垂头很快冲司机说了什么，接过一件浅色一粒扣斗篷，搭在肩上，朝这边走来。 　　车缓缓开走，她的身后，乌云密布，唯独她头顶那一片，满是轻纱白云。 　　他的眸中，她如白雪，一点点拂开他瞳中阴霾。 　　纪烟几乎是小跑过来，站在了两人中间，把任琴的视线遮了个大半。 　　程烨脚步还是没有迈出去，他问：“你来干什么？” 　　“想你呢。”她毫不含糊，当着任琴的面手指勾了勾程烨的下巴。 　　她为了隔开两人，此刻离他很近，只要微微一抬头，鼻尖就能触到人胸膛，满满令人心安的烟草气息。 　　程烨下意识头一偏，她手捞了个空。 　　“小气鬼。”她小声嘀咕。 　　纪烟一出现，似乎就没了任琴说话的空档，任琴脸色很难看，虽不知道面前这人是什么来头，但看她衣着价值不菲、司机接送的模样，也定然不是什么村野丫头，反正来日方长，她不能这时候坏了形象。 　　“那我先走了，程烨，改天我再来看你。”她退开几步，脸上丝毫看不出刚才的阴狠。 　　“咦？姐姐你这就走了吗？” 　　姐姐？！ 　　任琴脸上差点崩裂几道痕，她和程烨同岁，看起来有这么老吗？！ 　　“……嗯。”任琴捏了捏拳头，压了好几下才没说出那句：别叫我姐姐。 　　“不上楼坐坐吗？”纪烟勾了勾唇，眨眨猫儿眼。 　　她离得他近，从任琴这个角度看过去都快挤程烨怀里了。 　　但那个一向有轻微洁癖、讨厌外人接触的男生，却一步都没后退，他垂着眸子，一双桃花眼恹恹的，却在看着纪烟。 　　任琴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不了。” 　　房子主人都没开口邀请，她有什么资格上去坐坐？ 　　任琴飞快转身，就怕自己崩不住情绪。 　　“姐姐，下次再来哦~” 　　任琴脚步顿了下，离开的更快了。 　　纪烟这才收回笑，退后了几步。 　　程烨一直看着她。 　　纪烟说：“我看见了，她在跟你说话。” 　　程烨没说话，唇角抿成一条线，这样不遮不掩的盯着她。 　　“你刚刚很烦躁了，她还一直说，真没眼力劲，活该被气走！”她扬了扬眉，像个小兔子。 　　“我刚刚帮你把她赶走了，你得报答我。” 　　程烨：“……” 　　他就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看在她一出现，刚才烦闷的思绪散了好几分，程烨难得的问了句：“什么报答？” 　　纪烟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俯身过来。 　　然而程烨并不卵她。 　　她只好自己踮起脚，将他衣领往下拽。 　　女生温软的奶糖气息扑面而来，她细腻的发丝在他脖子上扫来扫去。 　　鬼使神差的，他跟着俯了身，她明艳艳的粉唇就在他耳鬓间，热气升腾时，他能听清她细微的呼吸声。 　　程烨眼神蓦地一黯，下意识要推开人。 　　“让我再睡一晚呗。” 　　她突然出声。 　　他眼里霜雪化开，后背一僵，动作明显顿住。 　　她缓缓退开几步，眸子里满是询问，掩住那层很浅的狡黠。 　　她是故意的，故意用引人误导的字。 　　半晌，程烨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她是说在他家再住一晚。 　　程烨当即拒绝：“别想。” 　　纪烟猜测他应该是想说“想都别想”的，说两字单纯是为了省字。 　　她头顶的呆毛一瞬间耸拉下去，手垂在身侧，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你那天的100，还没结清。”他毫不怜香惜玉，无情戳穿。 　　纪烟努了努嘴，说不上理。 　　这几天忙张韵的葬礼，她确实忘了，这会身上也没带钱。 　　她舔舔嘴：“要不然，今天住了，到时候一起结？你只赚不亏啊。” 　　她一谄媚的笑，嘴角两个小梨涡跟着显出来。 　　程烨收回眼，头顶乌云快要飘过来了，他思绪一瞬间收拢。 　　“不，我这里没有赊账。” 　　他说，无情的转身往胡同里走，身影渐远了。 　　纪烟站在原地，看了眼头顶的云，今晚的月亮，怕是也出不来了。 第七章 　　云城的天，开始逐渐转凉。 　　窗外阴冷的风往里头肆虐的刮，空气中似浮有一层很浅很浅的灰，雾蒙蒙的看不清远方。 　　程烨打完热水从后门进教室，神色依旧很淡，他昨晚没睡好，头顶的发有几根微卷翘起来，眼下皮肤有些暗。 　　自从那日纪烟在他床上睡下之后，他每天一躺上床，总觉得心头闷得慌，被单上若有若无的陌生奶糖香，无一不昭告着自己，这儿被其他人入侵过。 　　而那个主动为别人敞开大门的蠢货，就是他自己，活该这几天失眠遭罪。 　　他一进教室，外头里头打量的眼神就飞快扫过来，女生们围成一圈小声议论着，时不时有人发出娇憨的笑声。 　　“哎，程烨。”江阳泽抱着个篮球，拦住他的步子。 　　程烨安稳拿着手里水杯，微烫的水温透过玻璃传到指尖，他手指动了动，微微低头看他。 　　江阳泽这才发现他比自己高，语气仍然不屑：“一会来跟咱们打场球呗。” 　　程烨说：“不了。” 　　他眼神又空洞起来，望着前方，绕过江阳泽要走过去。 　　江阳泽嘴角讽刺地一勾，把手里篮球往地上猛地一摔，“砰”一声，球从地上飞速弹起来，砸到还在往前走的人的后背上。 　　纯白的衬衫瞬间印上一团灰蒙蒙的污渍。 　　很沉闷的一声，程烨不偏不倚，脚步顿住了。 　　江阳泽露出恶趣味的笑。 　　室内的气氛攸然间变得拔刃张弩起来。 　　“怎么了这是？？那不是老江和新同学么？” 　　“什么情况啊卧槽，吓得我不敢说话……” 　　议论纷纷、窃窃私语此起彼伏。 　　“你不会是不敢比吧？”江阳泽讽刺的笑出声。 　　他早就看不惯这人整天阴测测的样子，就连他女神纪烟凑上去，他也瞧都不瞧一眼。 　　他算个什么东西？ 　　看那半吊子的样，原来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 　　“你在搞什么？”闻杨皱着眉从外头进来，要走过去打圆场。 　　江阳泽没理，走过去捡起球，朝程烨后背狠狠推了一把：“你说话啊！哑巴吗？！” 　　见他仍然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毫不反抗，站着没动。 　　江阳泽起身时表情得意起来，声音也愈加放肆：“是男人就比一场，磨磨唧唧的别踏马像个娘们似的，你们说是不是？” 　　他身后几个平时玩的好的男生，这时候也开始放肆的大笑起来，忙不迭的附和。 　　谁也没看见，程烨的下颌线绷得死紧，他手指深深陷入掌心，眼里尽是嘲讽。 　　激将法么？呵，真是跳梁小丑的做派。 　　他连应付一声，都觉得浪费时间。 　　最终程烨一声没吭，在所有人屏息以待的注视中，他缓缓靠近座位，课桌间塞满了情书，他面无表情，全数扔进后排垃圾桶中，最后波澜不惊的坐上课椅，掏出教材开始看。 　　男生精致的棱角若隐若现，目光只深深埋在额发下，没人看得清他的情绪，所有动作都那么顺其自然，就好像刚才的闹剧，他才是看客一般。 　　江阳泽一拳打在棉花上，众目睽睽之下，心头一阵窝火。 　　“你给老子说话啊！！”他几步走过去，要拉住人衣领。 　　闻杨一把将人拽住：“江阳泽你到底在闹什么？都看到你在找茬，烟姐不在你就开始犯浑是不是？？” 　　“明明是他——” 　　“你们在干什么呢？！” 　　老刘适时出现在教室门口，蹙眉看闹嚷嚷的教室：“吵什么呢，上课铃没听见么？赶紧回自己座位上去，一个个这么大的人了……” 　　江阳泽扯开闻杨，不甘心地“啐”了一口，回到位置上去。 　　闻杨也往回走，李靖雪低声冲他道：“什么情况啊，我看老江像魔怔了一样。” 　　“别管他，纪烟一请假，这人这几天都神经兮兮的。”闻杨挨着她坐下，问：“对了，烟姐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才回来上课？” 　　李靖雪也摇头：“没说具体时间，也不知道最近跑哪儿去了，好几天没见到人影儿了……” 　　说着，李靖雪叹口气往后排看了眼，纪烟的座位在后排中间，上头空空荡荡，程烨坐在后排靠窗处，垂着头写什么，也没抬头听讲。 　　她转过身来，偷偷在课桌下给纪烟发微信，却没注意到，在她转身之后，程烨的笔停了几秒，他微微侧头，看了眼纪烟的座位，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雪花飘啊飘】：宝贝，你让我转交给程烨的100块还有衣服已经给他了，他收了。 　　没一会那头纪烟就来了消息。 　　【不一样的烟火】：欧克，谢了宝贝。 　　【雪花飘啊飘】：……我实在憋不住了！你和他到底进行了什么金钱交易啊？？ 　　几秒种后。 　　【不一样的烟火】：（邪魅一笑）你真想知道？ 　　【雪花飘啊飘】：（眨星星眼） 　　【不一样的烟火】：唉本来想给他留点面子的，但是谁让你是我最好的姐妹呢。偷偷告诉你，我私底下让他给我打杂，给我洗衣服，洗一次一百块，包上门、包熨烫。 　　李靖雪：？？？！差点一激动在课堂上叫出声来。 　　过了好几秒，她才发过去一行字。 　　【雪花飘啊飘】：woc？！！真的假的，他居然这么狮子大开口？这是暴利啊姐！虽然你的确有钱，但也不能这么败啊！ 　　【不一样的烟火】：这叫看脸服务姐妹，他长成那样，老娘觉得值翻了！！ 　　闻杨见她在课桌下摸摸索索的，要凑过来看，李靖雪赶紧一个哆嗦捂紧手机屏幕：“看什么看，一边凉快去。” 　　闻杨：“……” 　　她得赶紧揣紧纪烟高冷美艳的形象，她的姐妹，怎么能被外人看到如此花痴的言语？！ 　　【雪花飘啊飘】：不过话说回来，你真看上他了？我总觉得他有点怪怪的。 　　【不一样的烟火】：怪点好，难驾驭，不那么容易被别人拐跑。 　　李靖雪：“……” 　　她总觉得她和纪烟说的怪不在一个点上。 　　想起今天下课江阳泽和程烨那幕，她虽然没看清程烨的眼睛，但总觉得他在隐忍。 　　隐忍，沉默。 　　到最后某一天，弦绷紧断裂，就是爆发的那天。 　　她犹豫着要不要给纪烟说今天的事。 　　【雪花飘啊飘】：……其实今天下课吧，江阳泽他和程烨 　　老刘镜片下的目光第五次扫到李靖雪身上，看她时而喜笑颜开时而面色凝重的盯着课桌里头。 　　他终于忍无可忍：“李靖雪，你来回答黑板上这题！” 　　李靖雪手一抖，“蹭”一下站起身来。 　　闻杨跟着倒抽口气，抄起手边的书竖立起来，头埋在里头悄悄冲她对口型。 　　“……b……” 　　李靖雪苦着的眉头豁然松展开，铿锵有力道：“B！” 　　老刘“啪”一下把书扔讲台上，用力敲黑板：“B什么B，你当你做选择题呢？这明明是道填空题！你、你下课到我办公室来一趟，现在给我坐下！好好听课！！” 　　李靖雪生无可恋的回到位置上，一脚踹到同桌闻杨腿上，闻杨“嘶”一声，满脸苦逼的说：“姐姐，我说的是b的平方……” 　　“你踏马是结巴还是口吃？！滚！” 　　而这边，纪烟脸颊一鼓一鼓，咬着嘴里一根橘子味的棒棒糖，盯着微信屏幕皱眉。 　　【雪花飘啊飘】：……其实今天下课吧，江阳泽他和程烨ooxx飞*&YIHHIlf 　　【不一样的烟火】：？ 　　江阳泽和程烨？ooxx？！！ 　　她惊得从机座上一跃而起，满脸惊悚…… 　　* 　　周六。 　　程烨出现在狂潮网吧门口。 　　李哥飞快从里头出来，举着手机边说边走，似是有什么急事，他看到程烨，拍拍人肩膀：“进去吧，晚上八点我再过来，这期间麻烦你了。” 　　说着也没等他回话，径直上了车启动开走了。 　　说是守店，其实要做的事不多，最多就帮忙记下账，激活卡，送点零食饮料。 　　下午这阵人也不多，恹恹的容易发困。 　　李美是李哥的妹妹，从外头红着脸跑进来，还挂着笑脸：“程烨哥，我听我哥说今天下午你要来，反正我下午也没事，就想着陪你一起守店。” 　　这时间段人本就少，一个人绰绰有余，多出那个人，完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程烨心头很想笑，现在这些前赴后继靠近自己的人，当有一天他们知道他原来那些事儿之后，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但毕竟是老板的妹妹，他懒得多费口舌。 　　李美到底是个小姑娘，虽说脸上明晃晃的写着喜欢他，但还是矜持的坐在一边，在手机上和朋友聊天，时不时偷瞄他一眼，然后笑的脸颊绯红，飞快在群里打字。 　　程烨觉得很烦，舌尖顶了顶上牙槽，飞快站起身往外走。 　　“程烨哥，你去哪？” 　　程烨脚步没停，“抽根烟。”他说。 　　他微微低着头，倚在透明的门框外，烟雾缭绕间，他的眉头皱的很深。 　　“美美，到底是哪位大帅哥把你魂儿都给勾走了啊？发张照片来看看呗。” 　　李美举起手机，在很隐蔽的位置偷偷拍了一张他的模样，她沾沾自喜的看了会，放大，心头突然一滞。 　　他那双撩人的桃花眼，似是堆满了死物，在这样温暖的季节，毫无聚焦的望着远方，让人看得后背莫名一颤。 　　程烨等烟味散了些，才回来坐下。 　　不知是不是错觉，李美往远处挪了半步，一句话都没再说。 　　好一会，服务台提示音突然响起。 　　李美犹犹豫豫的声音响起：“那个……程烨哥，三楼五包间的客人要一杯可乐，常温的。” 　　“嗯。” 　　程烨很快把可乐调好，放五色琉璃的玻璃杯里，端起托盘往楼上走。 　　楼道间隐隐约约能听到其他人打游戏打得热火朝天的起哄声欢呼声，这些事情，都好像离自己很远了。 　　三楼vip包间，在云城来说，已算是比较奢侈，住一晚消费甚至比很多酒店高，因此选在这种地方住宿的人并不多。 　　红地毯铺了满满一层楼，门外几颗葱郁龟背竹立着，五号包间的门口立着个牌子“请勿打扰”。 　　程烨长指一曲，按响了门铃。 　　十几秒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门开了。 　　猝不及防地，程烨看到了纪烟的脸。 　　肌肤胜雪，长睫如鸦羽般煽动，红扑扑的粉颊之下，唇红齿白。 　　一双眼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他。 第八章 　　程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但也没愣几秒，女生已经退后几步，将门敞开，方便他进。 　　“好久不见呀，程烨。”她一身清爽的长衣长裤，故意娇着声音说话。 　　程烨也习惯了。 　　屋内不算很大，一台电脑桌，液晶电脑屏幕显示在桌面位置，桌上摆了几本翻开来的书，书包挂在门后，升降椅朝门的方向歪着，一张洁白的床，一间半掩着门的卫生浴室。 　　她没怎么动过房间里的东西，整体看上去很整洁。 　　床头点了香薰，有股淡淡的薰衣草味。 　　程烨兀自走到桌前，把托盘放下。 　　“呀！”纪烟突然叫了声，身子扑到窗台边上。 　　程烨看过去，零几年的大楼，窗台看起来有些年份了，上头的锁扣已经断掉半截。 　　女生娇软的身子背对着他，光裸的手臂露在外头，因爬上窗台，脚上的拖鞋不知掉到哪儿去了，脚趾匀称粉嫩，肤白如玉。 　　程烨移开目光，三两步过去看清，窗台坏掉了，窗户锁不上。 　　他微微俯身，问：“你就住这儿？” 　　纪烟点头，“对呀。” 　　他眉间拧起：“……还是不回家？” 　　纪烟的脸色下意识变了，只一瞬间，又恢复过来，她指尖开始缠绕耳边碎发，状似不经意的说：“嗯，那女人在我家住。” 　　她又笑了笑：“我才不想见到她，那场面多滑稽啊。” 　　程烨想起上一次她在他床上，说起她妈妈葬礼的时候，还在无声的哭。 　　这一次，她站在他面前，说起那个破碎的家时，已经能够从容的笑出来。 　　她那天站在他家楼下，让他再收留她一晚，他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而躲在这四四方方的陌生环境里，只是为了不让人见到，她在独自疗伤。 　　程烨头脑中有根弦开始绷紧，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他来回踱了几步，烦闷的想抽根烟，手指碰到裤兜里的烟盒，又看了眼纪烟，松了手。 　　“你要抽烟么？”纪烟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把窗户打开，自己往床边走：“抽吧，没事。” 　　他手指没动，唇角终是松动了：“纪烟，住这里不安全。” 　　这是程烨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喊她的名字。 　　她直勾勾的看他，那双眼儿黑溜溜上挑：“为什么？” 　　“这里锁坏了。” 　　“我都住好几天了。”她说，目光却也没挪开。 　　程烨手指死死往肉里头陷，他觉得自己的声线都变得不受控起来：“……你不能一直住外面。” 　　“你在担心我？”她眼里尽是期待光芒，照的他恹恹无力。 　　她在步步紧逼，从他进门的那一刻，就已经走入她设下的圈套。 　　他在担心她。 　　她这样问，程烨答不上来。 　　事情往另一个方向偏移太多，他哑着嗓子，忍得喉头都是腥味：“……没有。” 　　他站起身来，有些像落荒而逃：“我下去了。” 　　“你什么时候离店？”她问他。 　　那一刻，程烨回头，看她一副娇憨的模样，突然觉得，他再也甩不掉这姑娘了。 　　“八点。”他说。 　　“好哟。” 　　她唇角的梨涡陷得很深，心头一弯湖水被搅乱，他看着她开心的掩上门，传来里头脆生生的笑声。 　　程烨回头，下楼的那一刻，鬼使神差般，勾了勾唇。 　　* 　　下午七点四十五。 　　李哥风尘仆仆的进了网吧，他额发有些湿，沾着露气，低声骂了句这雨来势汹汹。 　　彼时程烨正坐在前台，清点交接账单。 　　一旁的李美困得迷迷糊糊，李哥看到人惊了：“美美，你怎么还在这儿？！” 　　李美看到自家哥哥，赶忙凑过去撒娇：“这不是外面雨下大了嘛，我又没带伞……” 　　李哥斜睨她：“整天就知道往外头跑，这周末你作业做完没呢？一会回去爸妈又该说你了。”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哥你别念经了……” 　　程烨算完最后一单，把手里票据给李哥：“这是今天的账。” 　　李哥笑着收下：“谢了啊，改天哥请你吃饭。” 　　看出他确实是真心实意的邀请，程烨站起身来，冲他很淡的笑了一下。 　　却在下一秒，看到门口进来一群人时，笑容刹那间变得诡异僵硬。 　　“琴琴，这网吧设施行不行啊，比起宁城那边，怕还是要差上一大截吧？” 　　几个男生簇拥着往里走，中间唯一的女生化了浓妆，一身黑色皮衣皮裙，笑的十分妖娆。而她身边那个扎着小辫，痞里痞气的男生嘴里吹一声口哨，去捏人的腰肢，笑的流里流气。 　　“老大你这话说的，琴姐的眼光什么时候出错过？” 　　“就是，还是咱们琴姐慧眼识珠……” 　　被捧到天上去的男生猥琐一笑，凑任琴耳边亲昵说了句什么，嘴里叼根烟走过来，也不看人：“直接开五个vip包间，最贵那种。” 　　他想的倒是美滋滋，两人一个包间，他和任琴刚好凑一对，到时候发生什么，也没人敢来打扰。 　　“老大，那个……我还没满十八。”有人凑他跟前小心翼翼道。 　　被人一脚踹开：“没满十八你踏马跟着来吃屎？滚回去。” 　　李哥彼时还站在前台外侧，剩下几人以为前台正中的人才是老板，齐刷刷把卡拿出来。 　　然后前台的人站直了身，面无表情的说：“包间满了，换大厅吧。” 　　“你踏马——” 　　小辫男一扬下巴，蓦地看清了眼前人，然后目光刹那间变得惊悚起来。 　　还没待他开口，任琴惊慌失措出声：“程烨？你怎么……我、我和他……” 　　程烨面无表情，目光很淡漠疏离。 　　看着任琴恨不得扑上去的样子，小辫男阴沉着脸，满眼阴鸷：“琴琴！” 　　任琴理都不理他，“程烨，我和他什么都没有，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不知道你也在……” 　　“啊！——” 　　很急的一声尖叫。 　　突如其来的变故，小辫男一拳砸到程烨脸上，他被力道击中，朝着身后猛地一退，后背是展示柜，上面零零碎碎的零食饮料和玻璃杯往下掉，噼里啪啦砸的粉碎。 　　程烨摔在地上，嘴角被砸的往外渗血，酒瓶被打碎，冰冷液体从头顶一点点往下流，他眉梢都没动一下，盯着自己掌心陷入的玻璃碎片，一颗颗往外拔。 　　“周义你在干什么啊？！”任琴崩溃大喊。 　　李美着急：“程烨哥！你没事吧？” 　　周义露出讽刺的笑，心头爽翻。 　　一楼大厅处的客人纷纷取下耳机，站起来朝这边看，议论喧嚣声渐起。 　　李哥头疼的看着一地的狼藉，要去拉人。 　　结果周义身后的小弟们突然拽住李哥和李美的手臂，一群人是练家子，力道之大，两人瞬间动弹不得。 　　程烨已经起身，拍了拍满是碎渣的裤腿，眸色沉静：“不上网就出去。” 　　周义看他这不咸不淡的神色，更火：“我还以为一中令人闻风丧胆的程大少有多威风呢，结果就这点出息？哈哈哈笑死爷爷我了，这屁大点能耐怕丢人现眼，所以见不得人躲到云城来了是不是？！” 　　“哈哈哈笑尿我了，程大少居然沦落到给别人当网管？怕以前的威风都是装的，实际是就是穷光蛋一个吧？” 　　“一中傅裕那帮小子，整日把程烨挂在嘴边，我还当是多狠的角色呢，结果到了咱们面前，还不配给老大提鞋呢！” 　　周围肆意声愈加猖狂，连带着一楼二楼的看客们也伸着脖子发出嗤笑。 　　程烨下颚绷得死紧，额间有青筋隐隐冒起。 　　掌心的血很浅很浅的往外流，他又想到了那令人窒息的一晚。 　　满屋狼藉，鲜血淋漓。 　　程建章站在黑暗中，身边倒着一个人，他看着他，突然露出诡异笑意。 　　他的呼吸加快，身子抖得快要控制不住。 　　头脑“嗡嗡”作响，体内血液沸腾翻涌，他听得到满屋疮痍惨叫，喉头一抖，眸色带上了瘆人的红丝。 　　他快要病了。 　　他快要……朝着周义走近，满身杀意，红透了的眸子闪着血光。 　　所有人都被他的模样吓到，周义咽了咽口水，很缓的往后退。 　　“程烨——” 　　“程烨——！！” 　　他淌在黑湖死水中，突然有缕光，有抹熟悉的声音在呼唤他。 　　有一股很急的力道将他从里头往外拉。 　　他的眸光有了些聚焦。 　　纪烟背着个鼓鼓的紫色书包，长发盘成丸子头，一身宽松休闲装，急匆匆的往台阶下跳。 　　她身后的伞柄挂在书包带上，还在一摇一摆，长睫如鸦羽煽动，她如一股清风很缓的吹进来。 　　许是女生模样太过精致，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呆了，忘了阻拦。 　　她身姿瘦弱，却义无反顾的站在他的面前，将他护在身后。 　　他看到她白嫩脖颈如玉，听到她声线清丽。 　　她说：“以多欺少啊？要点b脸吧你们！” 　　周义还没从这仙女惊人的美貌中回过神来，已经被一脚踹到地上。 　　后背一阵剧痛，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站在面前的女生。 　　这……这仙女打人这么厉害？！ 　　“怎么，还来不来？”她嘴角一勾，手握成拳，问的轻巧。 　　周义直觉不简单，问：“你、你是谁？” 　　纪烟回头看了眼程烨，她猫儿眼很轻的眨了眨，回头嚣张道：“云城六中纪烟，程烨，我罩的，谁再打他主意，欢迎来学校找我玩！” 第九章 　　“你——” 　　周义阴悄悄打量了纪烟好一会，带着身后一群人，“呸”一声走了。 　　任琴脸色难看，临走时很深的看了眼程烨，没有说话。 　　纪烟回头，程烨的黑色T恤上湿漉漉的，还在往下带着酒气。 　　李美显然被吓到了，好半天才唯唯诺诺的喊一声：“哥……” 　　李哥看着满地狼藉，手指很烦躁的去挠头顶的发，往楼上走。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人的心绪都变得微妙。 　　程烨站了半晌，眼里的戾气终于褪散开，他垂着头，盯着五指，好一会，才蹲下身去捡满地的玻璃渣。 　　纪烟没有作声，跟着他蹲下，也去捡。 　　一时间没人说话。 　　过了会，李哥从二楼下来，满身烟味，手里拿了袋东西，“程烨。” 　　程烨站起身来，手指间都是残渣，说：“今晚损失的，我会赔。” 　　李哥双目赤红，躲闪着不看他的眼：“兄弟……赔就不用了，你在我这儿一直都尽心尽力……这点东西，你拿着，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程烨后背一僵，唇颤了一秒，没说话。 　　他五指修长，接过袋子，里头沉甸甸的，能感觉出是钞票。 　　话说到这份上，他很清楚，这份工作，彻底黄了。 　　纪烟手指一顿，锋利的碎片一瞬间扎进肉里。 　　“哥！”李美不可置信的喊。 　　李哥沉默的转到另一边去，叹了口气：“唉，你也知道，我这地方，再被人砸几次场子，生意怕也就开不下去了……希望……你能理解。” 　　白炽灯下，程烨下颚曲线棱角分明，喉结上下很缓的滑动。 　　他说：“嗯。” 　　“谢谢。”他还说。 　　谢谢这么些天的照顾，谁也不欠。 　　那样肃穆的夜晚，他沉默着把所有狼藉残渣收拾完，背上包，带上鸭舌帽，寂寥地走出了网吧大门。 　　晚风肆虐，雨势很急。 　　夜晚的路灯昏昏黄黄，豆大的雨点砸在他头顶、发梢，刺得他半眯着眼。 　　纪烟望着他孤寂的背影，似乎一切又回到了转校来那天，阴雨绵延，她在后头看着，他的身姿就这么隐入风雨中。 　　雨势越来越大，程烨的步伐停了，他转过头来，看着纪烟，淅淅沥沥的水珠从她美好的脸颊边滑落，睫羽上颗颗水珠，她眼神湿润。 　　似有什么思绪拉扯着神经，他蓦地拽住她，一把将人拉到一侧屋檐下。 　　“伞呢？”他全身湿透，问她。 　　“书包边上。”她用手指了指。 　　“……为什么不撑？” 　　他眉间拧得很紧，衣衫已经完全黏在身上，宽肩窄腰、分外分明。 　　纪烟突然笑了：“想和你一样呀。” 　　想和你一样，一无所物去感受这个世界，无论好坏。 　　程烨觉得这逻辑很扯，什么跟他一样？他是没伞才不撑，谁愿意站在大雨下淋雨？ 　　他没再说话，兀自从她书包边取出伞，撑开，拽了她一把。 　　纪烟赶紧狗腿的跳到伞下，两人就这么朝着黑暗的胡同走去。 　　她挨的他近，手臂突然攥紧他，程烨顿了下。 　　“我怕淋雨……”她吐了吐舌，有些可怜兮兮的解释。 　　她像只小猫，他突然这么想。 　　遇见陌生人时尖着嗓子露出利爪，很凶很凶。遇见他时，又收起所有锋芒，黏人娇柔，很软很软…… 　　大风无情的刮，他没再停顿，一直往前走，就好像这暗黑的路，有人陪，再也不怕了一样。 　　* 　　纪烟在程烨家临时住几天，为了方便，纪烟提早就网购好了沙发床，上门安装。 　　所以等到她一进屋收拾好，就对着电话里头吩咐：“行，上来吧，屋里现在有人。” 　　没几分钟，果然有人敲门。 　　她穿着他的拖鞋，跳过去开门，风吹起她披散的长发，她指了指客厅，问程烨：“旧沙发搬走行不行？” 　　安装师傅站在门口和他大眼瞪小眼。 　　他看了眼人身后的还没拆封的家具，只得认命的点头，去拿鞋套。 　　没两下，旧的破皮的沙发被挪走，一张柔软奢华的沙发放到了客厅中央，沙发是明黄色折叠款，和屋里整体暗黑的色调极为不搭，一拉开来睡两个人绰绰有余。 　　等师傅走了，程烨把门带上，看她一股脑扑到新沙发上，整个身子陷进去开心的模样。 　　他怀疑她是早就料到他会收留她，连地址都记得这么清楚。 　　“程烨，我对你可真好，这床让给你，我睡里面那个又窄又硬的硬板床怎么样？” 　　程烨说：“随你。” 　　她考虑到女生的矜持，还是忍痛割爱选了卧室。 　　上次用过的被套已经被洗干净铺好，她扑上去，留了个后脑勺给他：“我想了想，咱们是同学，也不能占你便宜。我每天给你150块，怎么样？” 　　为了不让他后悔，她算了算，一天150，十天就是1500了，只包住，不包吃，多划算呀。 　　“不用。”他回答的很干脆。 　　“你不认真想想？你真让我白住？”想到上次哭花了他的床单都要翻一番赚的奸商，肯这时候大发善心？ 　　“不是。”程烨摇头：“我是说，一天50就够了，同学价。” 　　纪烟嘴张了张，“……” 　　是她看错了…… 　　神踏马同学价！ 　　她就知道，这家伙永远都是死抠门！ 　　* 　　最近程烨有些反常。 　　课间操爱缺席，课上总趴桌上打瞌睡，被老刘叫起来好几次，眼睑下阴影深黑，眸间暗沉，盯着黑板上的题清醒几秒，然后面无表情的说出正确答案。 　　老刘次次抓不到把柄，只能压着声音说“坐下”。 　　闻杨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我靠，这哥们儿是真牛皮啊！” 　　“这是什么鬼才？听都不用听的！实名羡慕了……” 　　课下纪烟瞅了他几次，那人睡得沉，一次都没醒，硬生生睡过了两节课。 　　晚上回家，纪烟看会电视，望向旁边带着耳机写作业的某人，问：“你英语完形填空做没做？” 　　上一世她就英语不行，时隔太久，也记不住那时候的答案，导致这一世英语仍旧半点长进都没。 　　“……” 　　没应声。 　　纪烟把电视关了，扯过英语练习册，朝某人走近。 　　她扣响了他桌面，程烨笔都没停一下，俩耳朵都塞着耳机，也不知是不是真没听到。 　　她也不懊恼，索性一屁股坐桌上，指尖在他耳廓边一挑，很轻一下，扫过他下颚。 　　她指尖微凉，带着轻微的挑逗。 　　下一秒，她手腕被猛地攥住。 　　程烨从作业堆里抬起头，他指尖很烫，唇抿得紧，黑眸深幽泛着光。 　　“做什么？”他声音低沉。 　　纪烟毫不畏惧，淡淡抽出手，指间夹着他的耳机，塞到自己耳朵里，几秒后嘟囔一句：“什么嘛，音乐都没放呢，还装听不见我说话。” 　　“刚刚问你英语完形填空做没做？” 　　程烨黑睫颤了颤，左手肘往前移点：“做了，没带回来。” 　　纪烟将他的小动作全部看在眼里，也不管他说什么，弓着身子去拽他左胳膊：“那你刚才动什么？” 　　程烨手肘撑得更用力：“……没什么，痒。” 　　女生桃花眼扑闪一眨，看透似的，黑葡萄似的瞳仁转了转，一把抱住人身子。 　　程烨后背一僵，温香软玉一近，那股莫名的馨香袭来，他手下意识一松。 　　胳膊下的练习册被人一把抽出来。 　　上头第二本大红色的册子赫然几个大字——高二上英语练习册。 　　程烨：“……” 　　打脸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 　　“喔哟哟~程烨。”纪烟笑的像只偷腥的猫儿，一双眼弯成月牙：“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没想到你还是老手呀！我又不抄你作业，博采众长，借鉴借鉴，你干嘛那么小气。” 　　程烨心头腹诽：我看你才是脸不红心不跳的小骗子，你不抄才有鬼了。 　　他很想说让她自己做，盯着她粉嘟嘟的脸颊，蓦地心生无力。 　　算了，随她去吧，他突然这么想。 　　* 　　纪烟把最后一道完形填空一字不落的照搬到自己作业本上之后，打个哈欠，困了。 　　抬眼见那人坐姿都没变一下，还在奋笔疾书。 　　“今天周末哎，你明天起来接着做呗，干嘛这么赶？”她一边说一边起身，往浴室走。 　　他似乎是在算一道很复杂的大题，眉头皱起，好半天答：“有事。” 　　“什么事？” 　　程烨能有什么事？不是才被辞退了。 　　他没有再说，纪烟也没挂在心上，兀自洗漱了往床上躺。 　　夜很快深了。 　　外头一直静悄悄的，纪烟迷迷糊糊间，听到一阵很轻的关门声。 　　她眼皮直打架，昏沉着爬起床，推开卧室门。 　　客厅灯关了，桌上的书本放的整整齐齐，显示是被程烨整理过，她在茶几上吃的水果皮被他扔掉，桌面擦净。 　　“程烨？” 　　她蹑手蹑脚的喊了声，往沙发走。 　　晚风吹进来一瞬，她看见沙发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哪里有人动过的痕迹？ 　　她飞速跑到前面去开灯。 　　亮起的那一瞬，纪烟的心沉到谷底。 　　敞亮的屋子里，除了她，空无一人。 　　他……大半夜的去哪了？ 第十章 　　快天亮的时候，程烨进屋，满身烟酒气，想着立刻去洗澡。 　　路过卧室，瞥见紧闭的房门，他最终垂下手，默默走回沙发，硬生生躺到七点半，才下床进了浴室。 　　纪烟肿着两个核桃眼，几乎一夜没睡。 　　从卧室里揉着眼往外走，刚好和从浴室出来的人碰上。 　　男生周身裹着雾气，穿着件纯白短袖，脖颈处挂条乳白色毛巾，额发还在顺着往下淌水。 　　桃花眼带着水汽，很淡的看了她一眼，问：“早上吃牛奶煎蛋，可以么？” 　　纪烟轻轻“嗯”了声，抬脚往浴室挪。 　　女生神色恹恹，一双眼儿耸拉着，少有的没有挂着笑脸。 　　“没睡好？”他突然问。 　　纪烟小声嘟囔：“还不是因为你……” 　　他也没听清，浴室门从里头被关上，声音挺大。 　　这丫头居然还有起床气么？ 　　他摇头往外走。 　　浴室里头，纪烟握着手机，屏幕闪几下，开机。 　　震动声消息声不断传来，有徐嫂、闻杨、李靖雪的电话和短信，最多的，还是纪永昌的22个未接电话。 　　她盯着屏幕，思绪些许复杂。 　　其实纪烟和纪永昌算不上多亲近，早些年他四处打拼，徐嫂和她在家的时间居多，偶尔张韵飞回来匆匆看她几眼，又忙不迭的出门。纪永昌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倒是每年没落下过她的生日礼物。 　　小时候她看着别人家一家三口的幸福模样，还尚且幻想过有一天也能和纪父这样亲近，但经历过上一世的事后，她愈渐不知道该怎么回家去面对这个有两个家庭的男人。 　　半晌，她短短回了几字“一切安好”，群发，然后关掉手机，屏幕彻底转黑。 　　她现在还有其他事要做…… 　　* 　　晚饭时候。 　　程烨取下身上深灰色的围腰，面无表情的把厨房里炒好的菜端上桌。 　　土豆肉丝、番茄炒蛋、酸汤杂菜。 　　一荤一素一汤，简单的家常菜，被程烨弄的满屋子都是香气。 　　他端上菜的时候，指尖微微弯起，她看到他右手食指内侧有一条很深的疤。 　　蜿蜒曲折，已经快融入肤色，看起来年代久远。 　　纪烟热腾腾的心有一瞬间的凉。 　　她压下心疼的表情，不去问他过往，笑嘻嘻的坐下拿过筷子：“程大厨，你不是包住不包吃么？怎么拿了两副碗筷呀。” 　　她总爱娇滴滴的调侃他，也只有他能受得住。 　　程烨很专注的吃饭，自顾自的夹菜，好半天才从碗里抬起头来：“我一个人，吃不完。” 　　见他一碗饭很快见底，也没怎么夹肉，一盘番茄炒蛋倒是快要扫的精光。 　　鬼才相信他吃不完呢。 　　程烨一碗吃完，走到厨房去盛第二碗，回来时就看到女生面颊粉嫩，一双上挑的眼儿挫败地盯着碗里的番茄，筷子扒拉几下，也没见动嘴。 　　程烨无奈的叹口气。 　　“给我。”他把碗放她面前，白花花的米饭还在冒着热气。 　　纪烟偷偷瞄他一眼，乖巧的把番茄一片一片的夹给他。 　　见他面无表情，黑眸沉沉。 　　很快夹了根肉丝，扔他碗里，朝他狡黠的眨眼：“你要多吃点肉，吃哪补哪，不然瘦瘦弱弱的一阵风就给刮走啦。” 　　程烨看了她一眼，黑睫很缓的盖住思绪，不赞同的挪开了碗。 　　“你是说我弱不禁风？”他突然问，唇角一抹很浅的笑意。 　　这是纪烟第一次看到他笑。 　　不带讽刺，略有玩味。薄唇轻飘飘一扬，黑眸亮起光泽。 　　她刹那间被击中，动弹不得。 　　半晌才螺旋式摇头：“没有没有，您壮的跟头牛似的！” 　　程烨收起笑容：“……” 　　算了，当他没问。 　　* 　　晚上11：30. 　　外头准时的关门声传来。 　　纪烟掐准时间，一把掀开被子，外衣没脱，她径直下床，跟着出了门。 　　凌晨的云城，笼入一片暗黑中，四下静谧。 　　楼道上看，程烨的身影隐入巷口，他拐到一个很偏的停车库里，四下都是恶臭的下水道味。 　　纪烟躲在柱子后，看他在一辆黑色重摩托前停下，头盔卡紧，腿一跨骑上，“嗡嗡”两声，飞吹开他额角，衣袖中兜风，他就这么冲了出去。 　　纪烟赶紧拦住一辆出租，紧随其后…… 　　摩托车一路拐到五环以外，程烨把车停下。 　　绕了段路，原本人烟稀少的地蓦地强光闪烁，人群轰然炸开，尖叫声此起彼伏。 　　临近零点。 　　男男女女热情高涨，浓妆艳抹，露着膀子，眼神迷离，人群中欢呼雀跃，酒意盎然。 　　夜里的云城，五环之外，竟是这样热闹非凡。 　　这里是……什么地方？ 　　人潮汹涌，密密麻麻，有人从她身边擦着走过，纪烟退开一大步，再一回头时，程烨的身影蓦地消失在视线里。 　　对面孤寂的那条街上，空无一人，只有白色的雾气在往上升腾。 　　她愈渐焦急起来。 　　“哟~”有人突然吹了声口哨。 　　众人散开，中间簇拥着的男人坐在雕花头层牛皮的休闲椅上，烫着个黄毛，嚣张的眼神半眯着打量她。 　　他身后站着几个保镖似的人物，规规矩矩地一动不动。 　　有女人如水蛇般在他怀里扭，“裴少~” 　　手里一颗紫葡萄伸他嘴里，男人眼睛都没移一下，色眯眯道：“小妖精。” 　　男人拍拍女人的腰，女人有些不情愿的站起来。 　　“小姑娘，哪儿来的？”被叫做裴少的人问纪烟。 　　十六七的年纪，不似夜场里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妖媚的妖姬，她五官太过出众，鼻梁小巧，眉头秀气，一双猫儿眼懒懒散散扫过来，又略带些清纯的笑意，比万千情场里千篇一律的挑逗技能高了不是一星半点。 　　那双眼，是她最致命的甜美。 　　瞬间秒杀这夜里最耀眼的美艳。 　　“哎哟哟，这是哪儿来的小美女，人娇滴滴的，怎么问你话不回答？这可是裴二少，把人哄高兴了，爷爷们能赏你口饭吃！”裴少周围小弟开始拍马屁 　　一声声调笑声，猥琐至极。 　　纪烟觉得很烦，她知道裴二少，裴景龙，裴氏家二儿子，二世祖，顽劣不学好，高中没读完就辍学了，整天在花花世界里混日子。 　　“我从娘胎里来的，难道你不是？”她轻飘飘的说，转身愈走。 　　裴景龙有些不高兴，“哟，还挺口齿伶俐的？你搁我这儿玩什么欲擒故纵呢？你是哪个队的？” 　　哪个队的？纪烟皱着眉很懵。 　　裴景龙也没等她回答，转头手挥了挥，“把张金丽叫来。” 　　纪烟被拦着走不掉，几分钟后，张老板蹬着个恨天高匆匆跑过来，她明显是这里的头，众人见她都笑意盈盈。 　　张金丽娇笑着去拍裴景龙的肩上的灰：“裴少，您找我什么事？” 　　“这姑娘叫什么？被你教的这么撩人。”裴景龙一脸痞笑。 　　张金丽抬眼望了眼纪烟，茫然道：“裴少，这丫头我不认识啊，她不是咱们俱乐部的……要不，裴少，你看看咱们这位新人——” 　　说着，张金丽一把拉过身后唯唯诺诺的人：“还不快过来！” 　　身后女生年纪跟纪烟相仿，一双眼里满是怯懦，本应上学的年纪，被硬生生打扮成大波浪V字裙博人眼球。 　　她那副害怕娇羞的模样，刹那间令在场大部分男人看的心痒痒。 　　“叫裴少爷好啊！你个榆木脑袋！”张金丽不耐烦的用手指去掐她。 　　女生不敢看裴景龙的眼睛，垂着头走过去，很小声的喊：“裴少爷好。” 　　“裴二少见谅啊，这丫头是新来的，还不懂规矩，以前在村里呆惯了，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还得您多□□□□才是……” 　　裴景龙没什么表情，手挥了挥，他身后的保镖端起桌上一杯满满的威士忌递给她。 　　杯弓蛇影中，裴景龙嘴边一抹玩味的笑，歪着头吸口烟。 　　因为生来是人上人，所以连做着最卑劣的嘲讽都那么理所当然。 　　女生手指都在颤抖，鞋后跟被不合脚的高跟鞋磨得破了皮，一阵一阵的疼，她没喝过酒，她爸喝上瘾，姥姥说那是赔钱玩意儿。 　　她不敢接…… 　　裴景龙的眉头皱了，张金丽一把冲过去就要把酒灌她嘴里。 　　酒杯被人猛地拦下。 　　电光石火间，纪烟动作飞快，满满一杯威士忌，她轻松仰头，细白的脖子肤白似雪，酒液滴水未漏，全数被她灌了进去。 　　眼尾一颌，唇红齿白。 　　她指尖擦了擦唇角，勾起轻蔑的一丝笑意：“谢裴少赏酒，不过Macallan（麦卡伦）25年，不如JohnnieWalker（尊尼获加）好喝。” 　　在场的人全都看呆了，有周围起哄的人开始吹口哨。 　　这酒够烈，她居然一口喝了？！ 　　裴景龙蓦地笑出声，兴致盎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张金丽赶紧把那吓破胆的女生往前推，说：“裴少，她叫樱子！” 　　裴景龙不耐的揉了揉眉：“闭嘴，没踏马问你。” 　　他手指扬了扬，直指纪烟。 　　纪烟眸间蓦地扬起冷意，她已经浪费太多时间在这儿，这人还死活缠着他，甩都甩不掉。 　　烦死人。 　　她双臂交叠，“嗤”笑了一声，下巴微扬，说：“你还没——” 　　“资格问我”四个字还没说出口。 　　下一秒，男生结实的手臂一过，有人在身后猛地揽住她腰，将人往后用力一拽。 　　她目光一睁，飞快屈身想要给人一个过肩摔，像是被一下看穿意图一般，动作被抵住，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已经飞快撞入一个硬邦邦的胸膛里。 　　“你——”她挣扎着要出来，一抬头，看见男生那双摄人的眼。 　　时间瞬间凝固住。 　　黑眸里暗流开始飞速流动，他指腹带茧，微微粗糙，用了几分蛮力将她细腰扣紧。 　　她嚣张无畏的气焰刹那间消下去，再一睁眼，眼眶清亮乌黑，黑发柔软的搭在下巴。 　　纪烟委屈巴巴的嘟着粉唇，糯糯叫他：“程烨……” 　　程烨眼皮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然后她说：“他们都欺负我！！” 第十一章 　　程烨的手箍住她肩，眸色在夜里沉得可怕。 　　他身形颀长，挡在她前头，五指拽得她手臂有些疼。 　　“怎么，程烨，这是你马子？”裴景龙“嗤”一声笑开。 　　有小弟在后头跟着笑：“哟，程少今天也想来押一注？” 　　押……一注？押什么？ 　　纪烟听的云里雾里。 　　就见到裴景龙故弄玄虚的站起身来：“来，程少，我敬你一杯。” 　　他身后的人开始往杯里斟酒。 　　裴景龙朝向他兀自端起酒杯，恍然大悟似的：“哦不对，是敬曾经的程少——” 　　“毕竟现在的你……”他指尖点了点唇，眼里□□裸的讽刺：“给你喝这样的酒，都觉得有点浪费呢。” 　　说完，他手臂一扬，“啪”一下将酒杯往地下砸去。 　　四下静默几秒，酒水淌在程烨脚边，发出刺啦刺啦的气泡声。 　　宁愿扔掉，都比给他喝了好。 　　裴景龙死死盯着他的模样，心头快意四起。 　　当年自己十三岁，在宁城附中打了人，他被几个男生摁着头跪在地上，当时的程烨，也像他今天这般高高在上，那人薄情寡义、性格狠辣，将他从头打量到脚，然后不耐烦的收回目光，说：“别踏马什么人都给我找来，老子懒得亲自动手。” 　　他连看他一眼，都如地下蝼蚁，卑微入尘。 　　今非昔比，如今的程烨的眸子盯着地上的透明玻璃片，思绪藏在眉间，已然没了当初的风光。 　　没人看得透他在想什么。 　　纪烟手握成拳，胸口起伏，被程烨的力道死死箍住，向前不得。 　　裴景龙心头得意：“听人说程少以前不是最喜欢下注吗？这样，你今天跪下叫我一声爸爸，我今晚给你押把大的，就赌你赢，怎么样？” 　　程烨额间青筋冒起，眸间浮浮沉沉，整个人绷得死紧。 　　“我知道你技术好，连赢几场不在话下，你可考虑清楚了，这一场要是赢了，赌注可够现在的你逍遥一辈子了，你们说是不是？”他指尖比了个数，周围人吸口气。 　　“哈哈哈裴少果然出手阔绰，这波接济穷人的操作666……” 　　“裴少牛笔！” 　　裴景龙身后的人接二连三地发出难听的怪笑声。 　　羞辱、嘲笑，接踵而来。 　　程烨舌尖死死顶住上颚，喉结很缓的动了下，喉头间满是腥味。 　　这是他曾犯下的罪孽，无处申讨。 　　他如海上最后一片浮叶，浮浮沉沉太久，就快要溺亡。 　　下一秒，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飘飘盖住他的手。 　　他垂眸，看到女生娇小的五指很轻地包裹住他捏成拳的手，他棱角硬挺，而她柔软似水。 　　指尖微凉，带着颤抖。 　　她在……心疼他么？ 　　还没待纪烟开口。 　　张金丽突然为难的走近，附在裴景龙耳边说：“裴少，不好意思，程烨今晚被咱们向董押过注了，您今晚……要不压谢二身上？” 　　裴景龙不耐烦的“呸”了声：“向董那个老不死的玩意儿，他懂个几把的车！” 　　“谢二今晚副手是樱子，您看……”张金丽再接再厉，就想着让这二世祖多下点注，她能多捞点油水。 　　裴景龙看眼樱子，村野丫头，长的还行，重在纯的很，多教育教育应该能成器。 　　他嘴角一勾，手一挥，身后人开始开支票，他看了眼程烨，将支票在嘴边夸张吹口气，递给张金丽：“张老板，今天爷爷我高兴，给这小丫头押个200万！可得给我争口气啊，小丫头。” 　　说着，他起身流里流气的勾了勾樱子的下巴，樱子不敢偏头躲，硬生生接下。 　　周围欢呼声突然浪潮高起，不知是谁吹了声口哨，夜里音乐开始放起来。 　　同时车库门自动打开，几辆价值不菲的豪华跑车陆陆续续被开出来。 　　四周有人开始呐喊欢呼，纷纷往后退。 　　纪烟看了眼，瞳孔一缩。 　　五环外的路被人群让开，六辆价值不菲的豪车稳稳停在线外，一条蜿蜒曲折的公路一路延伸到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去，如深渊中鬼魅。 　　主持人站在高处，开始激昂介绍起参赛人员。 　　观众们激动呐喊，跟着音乐声扭着身子嗨起来。 　　纪烟终于懂了，原来……这是一场生死攸关的地下飙车！ 　　而刚好主持人举着话筒，慷慨激昂的念到“程烨”二字。 　　而这也是程烨赚钱的途径之一！ 　　纪烟的心，猛地下坠，后背冰凉。 　　程烨深深看一眼她，说：“我该走了。” 　　纪烟抖着唇：“程烨！！” 　　她死死扯住他的衣摆，再说不出一句话。 　　他沉黑的眸子只盯着她，压着风云情绪，唇间也在抖。 　　他指尖滚烫，流着热血，一根根将她五指扳开。 　　他似乎有万千话要说，最后只说：“别乱跑，等我回来。” 　　程烨转身，没有回头，带上裁判员递来的头盔，熟练带上，朝聚光灯处走。 　　他似是这里的招牌，周围叫他名字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大多数赛手都带有副手，基本是打扮美艳穿着暴露的成熟女性，大多是张金丽的人，她们在这场危险的比赛中毫不怯场，笑眯眯冲着众人飞吻。 　　只有不远处局促的樱子和一位面色沧桑的男人站在一起，想来就是刚才张金丽口中的谢二。 　　谢二见到张新面孔，笑着调侃：“这么小，就出来赚钱？” 　　樱子垂着头把头盔带上，“嗯。” 　　谢二说：“别怕，一会哥哥带你飞，绝对爽翻天哈哈哈。” 　　只有程烨，谁也不看，聚光灯下他侧脸如刀削，面无表情钻进全黑的跑车里，黑暗中他全身绷紧，满眼通红。 　　他身上背负数不清的罪孽，一个一个，都得要全部还清。 　　所以，他放弃不起。 　　发动机剧烈“嗡嗡——”几声，车下开始冒起白烟。 　　“砰”一声枪响，几辆车如子弹般飞速弹射出去…… 　　程烨再一次觉得自己的身子飘起来，只有在夜半时，这样空寂的自由中，他才能寻得半点慰藉。 　　四下尖叫声此起彼伏，几台大屏幕上播放着此时的盛况。 　　纪烟突然颓然蹲下身来，无边的恐惧将她包围。 　　她将头埋进手臂，一眼都不敢多看。 　　她会不会再次……失去他？ 　　另一边。 　　谢二的红色保时捷很快逼近，他看了眼前头的黑色跑车，加大油门。 　　“啊！！”伴随女声颤抖的尖叫。 　　千钧一发之际，谢二像发了疯的野狗一般，突然猛地向左打方向盘，朝程烨的赛道冲了过来—— 　　那一刻，程烨后背冰凉，望着黑压压的路，突然想起纪烟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睛…… 第十二章 　　下一秒，时光斗转般。 　　“啊！！——” 　　有观众突然尖叫起来。 　　主持人举着话筒口齿不清的在断断续续说着什么，人群中哗然声、骚乱声变得混乱。 　　远处似是天际边传来的砰然巨响，一盏路灯蓦地熄灭。 　　车胎在地面发出的滋啦刺耳声，似很遥远。 　　纪烟后背一抖，站起身来。 　　“发生什么了？！” 　　“出车祸了！！” 　　“快看看是哪辆车啊……哎呀幸好，不是我押的那辆，还以为老子的钱又拿去打水漂了。” 　　“……” 　　嘈杂的声音似一双双无形大手生生按住她的脉搏，纪烟下颌开始剧烈抖动，荧幕上明明暗暗，她死死压着眼皮，不敢去看。 　　不是他……不会是他的！ 　　“嗡——”一辆黄色超跑从远方驶回，速度丝毫未减，冲破冲刺线，哗啦停住。 　　周围人像是陡然失忆般，把几分钟前才发生的那场事故抛到脑后，又个个激动万分的开始欢呼雀跃，呐喊着胜利者的名字。 　　车上下来的男人取下头盔，搂过副驾驶上的红衣女人，一口亲下去。 　　“老郑威武！老郑牛皮！！” 　　“喔喔喔喔卧槽！你们看到没？！老郑第一！老子赌赢了！！！今晚赚翻天了哇哈哈哈！！” 　　紧接着第二辆。 　　第三辆。 　　…… 　　天空逐渐亮出一点鱼肚白，缓缓下起小雨，迟迟没有那辆黑色的跑车出现。 　　周围有人开始打着哈欠往回走。 　　一场惊心动魄的赛场接近尾声。 　　绵绵的雨砸在纪烟头顶，她倔强地站在原地，一步也没肯后退。 　　酒劲上来，她头脑中晕晕沉沉。 　　突然有些分不清这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还是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她赤红着双眼，雨逐渐将她发梢浸湿，下唇被咬破，她的身子站在那样漫天乌黑中，如一根无依无靠的浮萍，就快要摇摇欲坠。 　　下一秒—— 　　发动机的轰轰巨响突然从远处驶来，黑夜中凛冽车身镀上一层墨黑，似堕入深渊的黑暗骑士般冲出暗夜桎梏，那样猝不及防地、一刻不停地朝着光亮疾驰而来。 　　纪烟的瞳孔，盯着那抹黑，一点点放大。 　　她似是听不到周遭喧嚣，看不见霓虹光亮，耳边呼呼风声，她两眼全是他。 　　他没有事！他好好的回来了！ 　　程烨周身黑衣，从车上下来，汗水浸湿了整个头盔，他取下，发尖上全是润湿的汗珠往下滴。 　　周遭有唏嘘声。 　　“程烨不是这里的王牌吗？怎么这次跑的成绩这么差？比他平时跑两圈的时间还长……” 　　也有鼓励声：“程烨加油！！烨哥别灰心，下次再起飞！！” 　　还有庆幸声：“还好我今天没押他，老刘今天可赔惨了……” 　　而话题中心的男人棱角分明，双目赤红，带着血色，这么一点点隐入黑暗。 　　他的眼，看向纪烟。 　　一步步、一步步的走近了，黑眸摄住她。 　　有那么一瞬间，她看见他很轻的颤了下，压抑的眉沉沉如风雪。 　　“哭了？”他问。 　　纪烟胸口剧烈起伏，万千思绪过后，她突然猛地拽住人衣袖。 　　她从没有此刻这般害怕过失去他，当人完完整整的站在面前时，那些呼啸之后飘散的喜欢又全都聚集而来。 　　寸寸缠上心头。 　　她胸腔都在抖，几乎是狠狠撞进他怀里。 　　女孩柔顺的发梢扫过他脖颈，一团娇小的身子隐在他身边，她手指紧紧贴住他的腰，小小的人儿，竟也活生生有几分力气。 　　程烨想推开她，却听到她瓮声瓮气的声音：“嗯，哭了……” 　　她头埋在他颈间，狠狠吸鼻子。 　　他突然觉得心口胀胀的，手臂抬起来，想摸摸她的头。 　　“谁让你偷偷跑来接这种活？！我不是每天给你钱了吗？！嫌少吗？狗男人！！” 　　程烨：“……” 　　居然骂他狗男人？ 　　他的手僵在空中垂下了。 　　半响之后，他胸腔似乎震了震，说：“先松开我。” 　　他身上有汗，黏糊糊的难受。 　　纪烟抬起头来，脸上表情已经恢复自然。 　　“哦。”她鼻尖微红。 　　程烨说：“这样来钱快。” 　　纪烟愣了下，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她“狗男人”那个问题。 　　他现在已经不会轻易被她气到，只面无表情的看她，连刚刚下车时的狠戾都藏了起来。 　　纪烟瞳孔一张，两颊带着酒后的微红，她说：“程烨，你也太不知足了！都说知足者常乐，怪不得你整天都臭着脸。” 　　“……” 　　程烨不想搭腔。 　　她见他不看她了，去拽他的手臂，“哎，程烨，我养你好不好？” 　　她说的异常认真，清澈的瞳仁里映出他略带冷气的模样。 　　她很浅的笑，似一汪春水：“我很有钱的！” 　　他薄唇抿得很紧，说：“不好。” 　　这像什么话？让她来养他？ 　　且不说她是女生，他是一活生生的男子汉。 　　还有，“你现在还寄我篱下。”他提醒道。 　　“……” 　　纪烟一瞬间耸拉着脸，不说话了。 　　绵绵小雨有加大的势头，天色也要亮起来。 　　方才喧嚣一片的场地人走了大半，而奢华的设施摆件全部被收拾的干干净净，若是白天路过，只当这是冷清至极的五环山路，没人会知道几小时前这里举行过多么盛大的活动。 　　救护车长鸣着赶来，有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往这边匆匆的走。 　　程烨眼里充血，长睫很困倦的闭了闭，脑海中翻涌出出事前的那一刻。 　　黑夜中，谢二像是不要命似的朝他的车疾驰而来，车速太高，谁也不敢轻易点刹车。 　　他搞不懂为什么很少参赛的谢二一来就把自己视为眼中钉，高速之下，思绪转的飞快。 　　他蓦地记起谢二。 　　在那个冰凉彻骨的冬日，谢二和他的父亲邋邋遢遢的跪在程家宅外，鹅白大雪铺满整个世界，单薄褴褛的衣衫下，老父唇色苍白，不停磕头：“程少，程先生，求求你们，不要让我孩子辍学，我给你们道歉，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求你们，我给你们跪下了！！” 　　谢二跟着懵懵懂懂的哭着磕头，发出砰砰响声。 　　“爸爸！”那时的程烨年纪尚小，衣着光鲜，于心不忍的看向他身边的男人。 　　男人不怒自威，握住他的手，力道用了几分：“烨儿，男人必须从小就学会心狠！将来你才会知道，这世道有多么险恶。我绝不会容忍欺负我儿子的人继续在这个学校读下去的！” 　　“你看看他们，多像地上爬来爬去的蚂蚁啊……” 　　…… 　　又是上半辈子欠下的债啊，他这么想。 　　那个傲气凌然的男人，如今在监狱里，也是这般狠心吗？ 　　他全身放松，喉间咽血，突然很轻的发出一声冷笑。 　　因果相报，他突然不想再跟这个世界抗争了，就这样撒手而去也挺好，不再去恨、不再去爱。 　　再也没有痛苦…… 　　“程烨，去死吧！！”一声剧烈的暴呵传来。 　　“嗡——”一声。 　　程烨突然想起一个人的眼睛。 　　女生猫眼圆润勾人，眸子永远干净澄澈，那样不掺任何偏见的看他，娇滴滴的喊他的名字。 　　“程烨，我等你回来。” 　　她在夜色里，抖着唇，眼里千万思绪，只说这一句。 　　他说让她等他回来的…… 　　他心口蓦地一滞。 　　猛地扯过方向盘往左边打，车轮擦过栏杆，发出滋滋的摩擦声，整个车来回旋转翻滚，巨大的眩晕之后，最后停了下来，他额间全身尽是冷汗。 　　“砰——” 　　“啊啊啊！” 　　而他的身后，剧烈的撞击声之后，那辆红色跑车如风筝般越出栏杆，直直滚了下去…… 　　程烨将目光从救护车上收回，压着嗓子很沉很沉：“回去吧，下雨了。” 　　纪烟很轻的移开目光，跨坐上他的摩托，头盔没带好，程烨沉默着给她拢紧，卡好。 　　他的背宽厚有力，她很紧的抱着，指尖细嫩，抓的泛白。 　　风雨交加，在耳后飞跃。 　　纪烟将脸埋在他后背，阖上双眼。 　　刚才离开的最后一幕，担架上那个血肉模糊的人被抬了上去，看起来死气沉沉毫无声息，而那人的脚上，还穿着那双不合脚的大红色高跟鞋，被挤压得整只脚都变了形。 　　纪烟心口一滞，那个人……是樱子！ 第十三章 　　天边白光乍现，云城又迎来新的一天。 　　纪烟很少熬通宵，再加上回来时冷风夹杂，这时候那烈酒后劲上来，难受的趴程烨肩膀上直哼哼。 　　程烨掏出钥匙开门，将人半扶进卧室，她脸撑他掌心上，双眼微闭，秀气的眉轻轻皱起，脸颊绯红细腻，带着软糯的肉感。 　　程烨找来帕子给她洗了把脸，拍她两颊：“纪烟，还去学校吗？” 　　墙上的指针跳过七点半，还在往前锲而不舍的转。 　　纪烟翻了个身，“唔——”发尾扫到他膝盖边上，触得他像被电到般往后退。 　　她嘴动了动，程烨低下头去听。 　　“去踏马的辣鸡学校，次次请老娘家长……去个鬼哦，烦都烦死了！” 　　程烨：“……” 　　他明白了。 　　这人是重度厌学者。 　　他从床上起身，打算不管她。 　　爱去不去，反正他不奉陪了。 　　昨夜汗湿了的衣服带着浓重的烟酒气，他转身在衣柜里翻找起校服，如果收拾的快，应该能洗个澡出门，八点左右到校。 　　下一秒，女生的眼睛攸然挣开，鸦羽般精致的长睫迷茫的眨了眨，她看向他瘦削的后背，白嫩如葱的指去勾他的衣角。 　　“程烨……” 　　他以为她清醒了，动作没停，“嗯。” 　　“噗嗤咯咯咯……”她突然望着他喜上眉梢，笑出声来。 　　那张眼里闪闪的满是流光溢彩，他一边拽着校服，一边转过身来，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笑什么？”他问。 　　“我开心呀！这不是梦，你没死，你现在好好的站在我面前！你居然还活着！！” 　　程烨的手指僵了下，额上青筋一跳。 　　听这意思，这丫头是希望他死还是他活？ 　　怎么话说的四不像呢？ 　　结果女生越说越激动，突然撑着床沿要站起来，她衣衫凌乱，歪歪斜斜的盯着他，脸颊绯红，红唇艳丽，笑的明丽。 　　程烨下意识想后退一步。 　　被纪烟识破似的，她一个扑身就挂到他身上，双臂极其自然的勾住人脖颈，女生特有的馨香味扑鼻而来，身娇体软。 　　程烨知道她是醉了，没想到她居然还会耍酒疯！ 　　他拍她的肩。 　　怀里人碰瓷似的悄无声息，如无尾熊般，脸颊贴在他胸膛处，砸吧砸吧嘴，像是睡着了。 　　程烨有些想无语望苍天。 　　他觉得他也快醉了！ 　　打不敢打、骂也不敢骂的娇小姐倒是睡得安稳，还知道抱怨：“我们去床上睡嘛，好冷哦。” 　　程烨：“……” 　　程烨垂眸看着胸前娇小的一团，五官美的惊人，明明是纪家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却偏偏跑来和他这个穷小子挤窝，天天绕着他跑来跑去，累得倒床就睡。 　　他一直想问她一个为什么？ 　　他从不相信无缘无故的示好。 　　因为失去的太多，对得到的就质疑越多。 　　他们无冤无仇、无情无义，她一次次的出现，像是预谋、又像是无辜，在他面前晃得次数多了，他却变得无所适从，竟然心安理得的对她顺从下去。 　　但她真的懂他么？ 　　当她终有一日发现他的人生早已油灯枯竭、坠入深渊之后，又会像其他人一样，拍拍衣袖，走的干净又果断么？ 　　他甩开思绪，耐着性子深吸口气，把人小心翼翼抱到床上，将一边的被子扯过来给她盖好。 　　“程烨，我……喜欢……” 　　她闭着眼，眉皱的很紧，抓他的衣衫也有些用力。 　　他俯着身，十指隐在两侧，将床单抓的起了褶皱。 　　缓缓阖上眼，心跳如擂鼓，不受控制般。 　　“喜欢什么？”他的尾音都带上了□□惑。 　　终究是忍不下去的。 　　想探究，想明了。 　　想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呼之欲出的答案。 　　她舔舔嘴唇，白齿隐现：“我……喜欢睡床，你别吵我。” 　　程烨：“……” 　　他就知道，他怎么会对她抱有期待？ 　　程烨身子一颓，仿佛一万只乌鸦从头顶飞过。 　　如果不是她确确实实的醉态万分，他估计会觉得她在故意耍他！ 　　他现在特别想把这个霸占他床、喧宾夺主的家伙给扔出去！ 　　程烨深吸口气起身，也不管她睡姿不雅了，径直摔上门往外走。 　　屋内的纪烟，眼睛突然很轻的眯开条缝，看着床边被抓起的皱痕，狡黠的笑出声来。 　　* 　　被屋内那家伙一弄，程烨完美错过了上学时间。 　　他跑阳台恶狠狠抽根烟平复了心情，然后进浴室洗澡。 　　洗到一半，浴室门突然响了。 　　人敲的挺急，小手一直捶。 　　“程烨！程烨你快出来！” 　　程烨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他身上水渍都没擦干，慌忙套上件黑色T恤，头发半湿着打开门。 　　纪烟明显已经睡醒了，脸颊恢复了一贯的淡粉，嘴唇却有些发白。 　　她面露急色，手足无措的去拨他的衣领：“程烨，我那个来啦，你能不能去帮我买姨妈巾呀？” 　　程烨眼皮一跳，还没来得及回答。 　　“你不去也可以……”她突然猛地转过身，纯白色的裤子上印着很鲜的一抹红：“那我就只有这么出去了，我没关系的。” 　　程烨：“……” 　　他怀疑她是在逼他上梁山。 　　她这样说，简直就像是扯着他的衣领捶着胸口吼：“你给不给老娘买？不买老娘丢你的脸了！” 　　程烨下颌绷紧，冷冷说：“你换件衣服出去。” 　　她不以为然：“其他的也会漏的啦。” 　　程烨抓起脖颈间挂着的毛巾用力揉了几下头发，泄愤似的扔到一边，烦躁的“啧”了一声。 　　就差那句没说出口的脏话：“艹，你让老子给你买女生用的那个？” 　　他来回走几步，眉间拧成一个“川”字，好半晌才冷着声音问：“……要买什么？” 　　她黑葡萄似的眼珠溢起一抹流光：“要‘自由点’的哟，日用夜用都各买几包！” 　　“嗯。”他套起外套往门外走，也不看她。 　　他知道她在他身后看着，粉嫩的脚趾一翘一翘的，彰显着主人的愉悦。 　　程烨回头看她，她立刻扬起笑意：“别黑着脸嘛，回来给你报销啦！” 　　程烨：“……” 　　用力摔上了门。 　　他为什么黑脸，她心里没点b数吗？ 　　他真是鬼迷心窍了，把这个烫手山芋捡回了家，当祖宗一样供着！ 第十四章 　　回来的路上，程烨接到老刘的电话，问他为什么早上没来学校。 　　他简单请了个病假，老刘也没深问，大约是上次填资料知道他家里一些情况，多叮嘱了两句注意身体的话，就挂断了电话。 　　巷子楼底，一到中午时间就冒着浓烟滚滚，苍蝇馆后头，满地的黑油。 　　偶尔几个打扮暴露的女人，娇笑着看他，发出咯咯咯的怪笑声。 　　程烨垂着头，把手机收回裤兜，攥紧手里的塑料袋，加快了步子。 　　到巷子尽头的时候，突然从背后窜出来几个抄着家伙的人，一棒朝着他头顶砸过去。 　　程烨反应很快，飞快闪了下，但位置太逼仄，他并不占上风，后背硬生生接下这一棒。 　　很沉很闷的一声。 　　他喉头一紧，恁是一声都没吭，手里攥着的白色塑料袋，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 　　十指收紧，他看清眼前的人。 　　为首的人眼熟，扎着个小辫，穿了条挂着链条的牛仔破洞裤，嘴里还在嚼着口香糖。 　　是那天在网吧碰见的周义。 　　“哟，巧啊，回家啊？”他看了眼程烨，打量四周，夸张的捂着鼻子：“这是人住的地方嘛？兄弟们，你们闻到什么没，臭死爷爷我了……” 　　“老大，是外头馆子里下水道的味道……” 　　“呸！”周义一巴掌给小弟抽过去：“是这小子身上的腐烂味！嘲讽会不会啊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给老子滚一边去！” 　　“哦，知道了老大。”小弟惨兮兮的往后退。 　　周义“咳”一声，程烨抬头，那双怎么也提不起兴趣的眼很缓的往六楼看了眼。 　　阳台上放了株百合，是纪烟某天端着花盆带回家的，当时她衣衫上沾了泥，手背上也脏脏的，一双猫儿眼弯成条月牙，她说这花好养活，就像人的生命，要有始有终。 　　百合绿叶还在随风摇曳，风很缓的拂过脸颊。 　　他不知她说那句话的意义何在，何为有始有终？ 　　但他此刻唯一知道的，是她还在家里等他。 　　他指尖攥紧，那双黝黑的瞳第一次泛起凛冽的光，他眉峰如刀削，冷淡问：“我赶时间，你什么事？” 　　周义也不客气，“任琴是不是在你那儿？！” 　　“不是。”程烨看着面前的人，浮夸、自大、还有少年儿没褪去的稚气。 　　张口闭口都是年少轻狂。 　　温室里永远养不出参天大树。 　　陪着他在这儿演情深深的戏码，浪费时间。 　　“他奶奶的！”周义最看不惯这小子目中无人的样子，一把扯过程烨手边的东西，看了眼，双目都要冒出火花来。 　　“这是什么？”他目呲欲裂，一把将东西扔到路边，里头“自由度”牌的卫生巾一包包跳出来，被污水染的到处是黑点。 　　“你他妈屋里是不是藏了女人？是不是任琴？！”周义像是蓦然间犯了狂暴症，手里拿着棍棒一步步朝人逼近。 　　程烨没后退。 　　目光只在脏兮兮的姨妈巾上顿了几秒。 　　他眸光始终恹恹，却陡然想起那丫头苦着脸站他面前的模样。 　　“老子说怎么给她打电话一直不接，然后就关机了，原来是背着我偷人来了！你他妈给老子——” 　　周义手里的棍棒一下就要砸过来，声音却猛地戛然而止。 　　短短几秒时间，他看见面前的人额间的眉动了动，电光石火间，程烨臂间一抬，只一刹那，他用力握住他的棍棒，飞快一拧。 　　周义手臂一僵，衣领就被人狠狠拽住，轻而易举地往上一抬。 　　他脚离地，有些慌乱的四下挣扎：“你、你要干嘛？！你放开……” 　　“……” 　　周义看见了他的眸子，登时没了声。 　　自暗黑的额发间缓缓显现，那双飞扬的眼里带着十万分的狠辣，如冬日里深幽无尽的黑湖，很淡很淡的瞅了他一眼。 　　那一眼，令人坠入冰窟。 　　程烨松了手。 　　周义双脚落地，腿一软刹那间跪了下去。 　　他微微抬头，见到面前一身黑衣的男生，像是完全变了个人，目光里闪着黝黑的光，冲他很轻很轻的勾了勾唇角。 　　他的手边，一瞬间闪了丝白光。 　　然后他就听到程烨很邪地笑了一声。 　　“少他妈来招惹我，这把刀，可是杀过人的。” 　　你可曾听过炼狱之音。 　　那一瞬间，他以为他落到了地狱…… 　　* 　　程烨抬脚走了。 　　胡同里恢复了一贯的冷清。 　　楼道里很黑很黑，二楼的黑影动了下，声控灯亮起，纪烟的五官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她微微眯了眯眼，盯着程烨走远的背影，唇边勾起很浅的笑。 　　终究是……要还手了啊？ 　　这样是不是证明，他对生活有了那么点期待？ 　　几秒之后，灯灭，女生发梢微扬，隐入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往楼上走去…… 　　* 　　程烨重新回来的时候，阳台那头水声哗啦啦的响。 　　他把东西放茶几上，很淡的说：“东西买来了。” 　　纪烟此刻已经换成了粉红色的蕾丝睡裙，身后黑发简单扎起，光裸的小白腿露在外头，有些气鼓鼓的抱怨：“你回来的好晚哦，我都饿了。” 　　他走近几步：“冰箱里有泡面。” 　　“那个太不营养啦。” 　　程烨瞅她一眼。 　　又饿又挑，活该饿死。 　　他走近。 　　见到女生把染上血渍的床单一股脑扔进了盆里，倒上洗衣液，浇着热水，气恼的搓几下，血渍不但没掉，她那白嫩嫩的手掌倒是红了一大片。 　　纪烟瞬间皱眉了，娇滴滴的大小姐也许是第一次做这种家务活，委屈巴巴的看他，嘴唇动了半天，说：“程烨，你这洗衣液过期啦？根本洗不干净啊！你看！” 　　盆里的水被染红了个遍，印记也没掉，她脸颊发梢上都是水珠，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溅上的，甩来甩去。 　　全落他身上了。 　　“别乱甩。”他扬起手臂擦了擦脸，蹲下身去看洗衣液。 　　日期新鲜，他还不至于穷到用过期用品的地步。 　　“让开。”他站在她身边。 　　纪烟主动给他让位，低下头去瞅那瓶洗衣液，软嫩嫩的细腰对着他，扭来扭去。 　　程烨下颌一紧，收回目光，专注在手上的动作。 　　他懒散的掀起眼皮，把床单简单拧了拧水捞起来，盆里的热水倒掉，放了盆冷水，再把床单放进去。 　　秋冬的天气，阳台上风大，冷水已然很冻手，他像是没知觉似的，五指修长，浸入水底，没有反应。 　　“你冷不冷？”纪烟起身来，没头没脑的问一句。 　　程烨淡淡摇头，过了会说：“你要是冷就先进屋。” 　　“不走嘛，我要看着你洗完。” 　　“……” 　　他不想接话，兀自在印记处撒上点盐，用冷水泡了会，血红色已经淡了些。 　　十分钟后，他开始抹肥皂，然后用手淡淡搓起床单来。 　　纪烟像个好奇宝宝样，去厕所换了姨妈巾就一刻不停的守在他面前，看他面无表情的洗床单。 　　男生目光专注，内收外扬的桃花眼收起锋芒，专心致志的看着手里的东西，瘦削的背饶是在做事时也挺得很直。 　　他博唇抿成一条线，眉间少有的平顺无皱，那样一双修长分明的手，拧着床单来回揉搓。 　　还是洗她染上血的床单。 　　她心头有瞬间的荡漾。 　　程烨，你还疼吗？ 　　她刚才其实差点没憋住的是这句。 　　待她回过神，程烨已经洗好最后一处，捞起床单，手掌用力，水柱开始往下滴。 　　纪烟有些不可置信，凑过去扒拉着看：“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完全洗干净啦？” 　　见着上头图案整洁如初，她如释重负的吁口气，突然又抬头。 　　女生桃花眼瞪得圆圆的，微张着唇有些怪异的望着他，眨了好几下睫羽。 　　“怎么？”他被看得芒刺在背。 　　“程烨！”纪烟突然皱起眉头很严肃的喊他：“你怎么会洗这个洗的这么娴熟？” 　　她黑漆漆的眼珠转了转，想到什么，不可置信道：“你不会以前也帮其他女生洗过吧？！” 　　程烨后背一僵，五指深深陷入床单里，指尖泛白。 　　他以前哪会帮别人洗床单，要论养尊处优，恐怕以前的他，比她还犹过之而不及。 　　那年，那间屋，满室鲜血，手上、脚上、衣服上、头发上，全身上下，渗透入五脏六腑。 　　都是无尽的血腥味。 　　他冲到花洒下一遍遍的冲洗，魔怔似的将皮肤都搓破了皮。 　　逃不掉，恐惧和无力如绝望的藤蔓一点点缠绕心扉，无处可逃。 　　他曾经是这样过来的啊…… 　　“……没有。”他狠狠阖上眼，将过往云烟盖住，掩住下颌颤抖。 　　他抬手去拿衣架，将床单铺开晾好。 　　“你怎么知道要用冷水洗呀？怪不得我越搓越多……”她背着手问他。 　　程烨回望她一眼，冷淡说：“我不知道。” 　　“那你怎么……” 　　“因为冷水，比较省钱。”他简明扼要。 　　纪烟：“……” 　　噗！ 　　她快吐了，这男人无时无刻不记得自己节俭持家的人设，简直太秀了！ 　　程烨面色坦然，突然想到什么，问她：“你今天给学校请假没？” 　　纪烟面色一变：“我忘了！” 　　她飞速冲到卧室把手机开机。 　　里面刷刷刷一堆消息弹出来，未接电话多了十几通。 　　甚至还有老刘的夺命连环call。 　　最致命的是，李靖雪给她发来的最新一条消息：“死丫头你死哪儿去了？！手机也不开机，你爸来学校了你知道吗？！现在和老刘在办公室里呢！看到光速回！！！” 　　她爸去学校了？还和老刘对峙上了？！ 　　纪烟眼皮一翻，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完了。 第十五章 　　纪烟旷课，不是什么大新闻。 　　重磅新闻是，烟姐那个神龙不见尾的校股东爸纪永昌，头一次这么匆忙的出现在老刘办公室。 　　并且和老刘面面相觑。 　　“纪董，您喝杯热水！”老刘弓着身子，额角冒汗，遇到校领导纷纷外出调研的节骨眼上，他居然只能独自迎接这尊大佛。 　　他把一次性水杯接上热水小心翼翼的递到纪永昌桌前。 　　“刘老师，真不用倒了，我不喝了。”纪永昌看了眼桌前排成一排空荡荡的一次性水杯，默默咽了口水。 　　老刘抬起手臂擦汗，有些讪讪的坐到一边椅子上，瞄了眼面前的人。 　　纪永昌这尊大佛，很少因为女儿纪烟的原因出现在学校，大多数时候开家长会汇报情况都是纪烟的妈妈出席。 　　纪永昌甚至没有打过一通电话给他，去询问女儿的近况。 　　而如今，当女生苍白着脸，一把撞开办公室门的时候，三人对视一眼，气氛才会显得这般尴尬。 　　“纪烟！你怎么不敲门就往里冲？谁教你的？”纪永昌飞快站起身来，不赞同的呵斥。 　　纪烟不在意的去拍身上的灰，看向面前这个和她几分相似的男人。 　　眼睛是天生多情的桃花眼，西装革履，不怒自威。 　　上一世她最是崇拜他，觉得他做事一丝不苟、话少情切，是以从来都在他面前没露出半点冒失。 　　“回来学校就好……”老刘适时出声，“那个，你们父女俩先聊，我就不打扰了。”灰溜溜的出了门。 　　很轻的掩门声。 　　纪烟浅浅的笑出了声：“爸。” 　　纪永昌的鬓发有些乱，眼里血丝纵横。 　　纪烟是他看着长大的女儿，他怎能不疼？只是不知为何从她母亲去世之后，她就对自己刻意疏远了许多。 　　徐嫂焦急的电话打来，说纪烟好几天没回过家，衣柜也被翻得乱七八糟，他连夜的飞机回城赶来学校，却得到班主任说她旷课的消息。 　　愤怒和担忧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涌上心头。 　　“你这几天去哪住了？学校不上，家也不回，你当真想让外人见见咱们纪家的人是什么教养吗？！啊？”纪永昌气得指尖都在抖，他一步步朝着人走近。 　　看起来乖乖背着手没作声的女生，站在灯光下，侧脸一半隐在黑暗中，看不出什么表情。 　　“说话！一个女孩子家家，一天天有家不回，传出去像什么话？你知道这外面的世界有多危险吗？！” 　　记忆里纪永昌很少这样梗着脖子大声吼她，应该说张韵在的时候纪烟从来没有做出这种出格的事，她把自己教育得端庄大气，在内在外都赞扬不断，给纪永昌挣足了面子。 　　所以上一世后来的纪永昌才会对叛逆不受控的纪烟那样失望，他的绝望在看到舒霏霏乖巧顺从的模样时重新燃起了希望，像是把爱全部转移了一般，他后来很少再主动关心起自己，一直到她上一世离开，她都记不清纪永昌最后是什么表情。 　　“我知道了，爸爸，以后不会让别人传出去了。”知道怎样才会让他消下火气，她吐了吐舌头，很顺从的认了错。 　　头微微下垂，她本就长的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再稍稍皱皱眉头，那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人再不忍心说下去。 　　“你自己好好想想你错在哪儿了，今天的课好好上，晚上回家，我让徐嫂今晚给你做你爱吃的蓝莓蛋糕。”纪永昌的神色缓和了些，他桌上手机震动不断，信息接二连三。 　　纪烟看着男人转身，捞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的点，他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疲惫。 　　走廊上欢快的上课铃响起，重复的音乐循环几遍。 　　纪烟说：“爸，你去忙工作吧，我回去上课了。” 　　她异常平静。 　　原本以为再次见面，她和他定会剑拔弩张，那些说不清的思绪被时间磨成平缓的线，她绕来绕去，平静得似棋局外的旁观者。 　　纪永昌点头，又垂眸去在手机上语音吩咐几句。 　　女生的脚踝快要淡出视线，她的身影看起来那么瘦弱纤细，似乎一阵风过去就能把人吹走。 　　他很少这样仔细的打量自己的女儿，记忆中她还停留在几岁时攥住他衣角不让自己走的模样。 　　软软糯糯的小公主，模样精致粉嫩，奶声奶气的望着他笑：“爸爸，我想要金、金色头发的……芭比娃娃！” 　　“好，爸爸回来就给你买。”他忍不住抱着她亲一口，笑的慈爱。 　　…… 　　那样的日子，逐渐消散在岁月中。 　　他和张韵越来越忙于自己的工作，夫妻俩貌合神离，聚少离多。 　　他甚至忽略了纪烟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部分，那就是成长。 　　“爸。” 　　即将消失的身影动了动，纪烟很浅的偏了下头，冲他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他望向她姣好的容颜。 　　“您知道么？其实我最喜欢吃的是抹茶蛋糕，最讨厌的——就是蓝莓味儿。” 　　纪永昌胸口一顿，表情很明显的僵了。 　　似有千万斤巨石压在胸前喘不过气来。 　　是他记错了么？ 　　蓝莓味儿……是霏霏喜欢的味道？ 　　抹茶味儿才是烟烟喜欢的味道…… 　　他的错愕与难堪，尽收女生眼底。 　　纪烟自始至终，都挂着很清浅的笑意。 　　那双带着娇媚的猫儿眼，干净澄澈的看向他，像是将他所有的不堪与丑陋都看了个透。 　　纪永昌眯着眼，第一次觉着眼前的女儿变得陌生。 　　“学校我会按时上的，您别担心。” 　　“但家回不回，我再看心情咯~” 　　她说着，很轻松的收回最后一点身影，关上门，蹦蹦跳跳的往外走了。 　　纪永昌颓然站在原地，“烟烟，回家吧”这样的话准备了千万遍，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去。 　　而下一秒跳跃的步子就陡然停住，嘴边的笑意变成冷意，十指握拳的纪烟，站在走廊边上。 　　眼睛眯了眯，看清栏杆边上的人。 　　男生单肩挎着个鼓鼓的书包，粉红色，上面缀有她最爱的凯蒂猫。 　　很漠然很缓慢的看向她。 　　最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刻的人，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 　　那双眼里，有滚滚黑墨，排山倒海，将她瞬间淹没。 　　“过来。” 　　程烨沉声说。 第十六章 　　“过来。 　　他这样说。 　　纪烟没有动。 　　是风在动，将他眉眼印的那般生动。 　　她眼角微涩，唇边凉薄，和来不及收回的苦笑。 　　通通落入他眼。 　　然后下一秒，她已然扬起笑意：“程烨，你来啦！你站在这儿干嘛，我还以为——” 　　话音戛然而止。 　　和着很轻很浅的风声，瞳孔陡然张大，少年纯白的衣袖拂过她脸颊，属于他特有的气息迎面而来。 　　只一刹那，纪烟只看得到他洁白的袖口，和清瘦的锁骨。 　　胸口怦怦直跳。 　　他给她挂上她落下的粉色书包，指尖触过她柔软的发梢。 　　“以为什么？”程烨问。 　　他依旧神色淡漠，黑漆漆的眸里却似浮起了很浅很浅的一层光。 　　纪烟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吓到，下意识开口：“以为你是特意在等我呀。” 　　“嗯。”他不置与否。 　　纪烟懵懵的抬头看他，“你说什么？” 　　程烨已经耸拉下眼皮，不耐烦的皱眉往教室里走。 　　三班教室里刚午休过，乱七八糟的成了一锅粥。 　　程烨从后门进去，书包也没背，薄唇轻抿平静的往座位上走，他的教材大多放在抽屉里，没怎么动过。 　　前排女生眼尖，立马转过身去小心翼翼的偷瞄，话刚出口：“那个……程同学……” 　　程烨眉眼稍抬。 　　纪烟匆匆从后门冲进来，气势汹汹的大喊一声：“程烨，你刚刚说什么？！” 　　女生白袜黑鞋，衬衫短裙，马尾飞扬，那张娇俏的脸上五官明艳动人，红扑扑的脸颊似一掐就能滴出水来，她红唇微张，胸口喘气。 　　三班炸开了。 　　所有人静默一秒之后，“哄”一声闹开。 　　李靖雪一把扯过闻杨的脖子，激动呐喊：“程烨给烟火表白了？！这么快？我的妈呀！！！留下老母亲的泪水……” 　　闻杨翻着白眼：“姑奶奶，你激动你踏马掐我干嘛？！！快松开我，老子快窒息了！” 　　江阳泽内心腹诽：程烨那狗崽子又哪里惹到烟烟女神了？看我等会怎么收拾他！！ 　　众女生心中惶恐：程同学到底犯了什么事？令六中一姐大动干戈咆哮至极？！求佛祖保佑，烨烨男神能平安在六中待下去…… 　　周遭时间似是蓦地暂停。 　　纪烟听不见外人喧嚣、纷纷扰扰，只清楚听见自己那如擂鼓般的心跳。 　　一下一下，都是因他而起。 　　她站定了，俯视着坐在位置上头都不抬起来看她一眼的人。 　　丝毫不给她面子的狗男人。 　　她盯着他头顶的发梢。 　　“程同学，这道题你都会啊，你好厉害！我算好多次都算不出正确答案来……”前排的吴小莉还在叽叽喳喳。 　　纪烟默默看了眼，高一物理，现在都高二上了。 　　捧得也太没水平了。 　　狗男人可禁不起捧。 　　“巧了，这题是我教他的，要不要也教教你啊？”纪烟笑着，红唇红晃晃的，看得人眼花。 　　吴小莉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用了。”飞快摇头转过身去，抓起书假装看起来。 　　纪烟赶走敌人，突然觉得浑身清爽，看着面前这人心无旁骛的做试题的模样，也觉得顺眼了许多。 　　她扯两下他的衣袖。 　　程烨力气比她更大，很快占了上风，令她动弹不得。 　　他指骨分明、五指蜷起，在很专注的算着数学。 　　纪烟才不管身后有没有人观看，她微微俯下身去，少女姣好的曲线很近，她气吐幽兰，灼热喷洒在他手背边，指尖一顿。 　　“这题选c哦~”她盯着试卷，脆生生的说。 　　引得他喉间一颤，笔下的圆弧线差点折起，变了模样。 　　“你不相信我！都说了选c啦！”纪烟睁大眼。 　　纸上落下一个极其生硬的d，和黏在一起的心猿意马的心跳。 　　不受控制。 　　程烨很低很低的“艹”了一声。 　　* 　　下午放学。 　　纪烟磨磨蹭蹭的不肯走，一直到最后一个人走出教室，她才不慌不忙的收拾起作业，放进粉色书包里，走出教室。 　　走廊上很静很静，一片空旷。 　　她下楼，出校门。 　　李靖雪在对面给她夸张的招手，纪烟回应着。 　　“亲爱的，我先走啦！”李靖雪说。 　　她的身前，停着一辆黑色越野，秋风飒爽，将李靖雪的发吹得四处飞扬，后座上下来一个人，西装革履的成年男人，手里拿着少女的天蓝色披肩外套，焦急地将人裹成个粽子，半推着让人赶紧上车。 　　李靖雪朝纪烟挥手，笑着跳上了车，扬长而去。 　　纪烟一直望着望着，直到车影成了一个黑色小点。 　　“回家吧。”突然有人出声。 　　纪烟猛地回头，发现几步之遥，程烨半倚在一颗苍天大树边上，似乎一直在注视着自己。 　　“好啊。”纪烟扬起笑，拧紧书包带，往前走。 　　程烨桃花眼很缓的分开，身子没动：“我是说，回你的家，我送你。” 　　纪烟的笑还在挂着，回头问：“为什么？” 　　“你一直住我家不方便，也不安全。” 　　“为什么会不方便、不安全？之前不是住的好好的吗？”她几步朝他走近，步伐带着佯怒，气势汹汹的质问。 　　纪烟的笑容也挂不住了，她秀气的柳叶眉皱得很紧，下齿咬着红唇，似再多说一句娇嫩的女生就要哭出来般。 　　程烨望着她飞速颤动的黑色长睫，叹口气说：“纪烟，好好珍惜眼前人，你还有家，还有人……在爱着你。” 　　他踽踽独行在无人岛间，无家可依之后，才知当这世上再无人爱、无人暖、无人记起、无人问津时，才是黄昏之后，黑暗来时。 　　他望着眼前的人儿，如凡间最美的圣物。 　　程烨心口一松，他突然想让她多幸福一点。 　　纪烟咬了咬下嘴唇，垂着头不知所措的摆着手，她发梢耸拉着，整个人颓颓站着，似乎在碎碎念什么，在矛盾什么。 　　直到程烨指尖微凉，抬起她的下巴。 　　纪烟猫儿眼红红的，瓮声瓮气问：“那你呢？你怎么办？一个人睡觉，你会怕吗？” 　　她害怕，她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为了自己短暂的幸福，让这样鲜活的他再次重蹈覆辙。 　　那样黑暗的屋、那样狭窄的胡同巷口，他一个人，最难捱的时候，会趴在阳台上，一直不停的抽多少包烟？ 　　程烨的指尖僵住了。 　　万千思绪从脑海中涌过，他从没想过她是在担心他。 　　指腹滚烫，一下一下，用力去擦她的泪珠。 　　他眸里有黯黑、有深邃，有所有她看不懂的情愫，在滚滚翻涌，快要溢满而出。 　　到最后，他整个后背都开始颤抖，那样一副总是冰封的表情开始破裂。 　　程烨抖着身子，咬着牙突然松松笑了：“老子不怕黑。” 　　“就怕你哭。” 第十七章 　　“还回不回家？”他声音沉沉地，一下比一下摩挲的重。 　　纪烟看他，她怀疑她不同意他会把她脸给揉坏。 　　她眼泪也干了，流不出来。 　　见这人眸子越来越黑，她索性闭眼嘟唇：“回去就是了，但是我要先回你那儿收拾东西再走。” 　　他的指腹终于离开她脸，她眼下红红的，分不清是她哭的还是他擦的。 　　“嗯。”他尾音还有些颤，淡然把手指垂在两侧，往前走去。 　　背影那么僵。 　　* 　　纪烟后悔极了，她觉得程烨绝逼是刚刚给她灌了碗迷魂汤，笑着说两句，她就跟个傻缺似的妥协了。 　　一直到站在程烨卧室床边的时候，她才幡然醒悟。 　　她被人下逐客令了？！ 　　而此时程烨站她不远处，神色淡漠，哪还有刚才那一丁点的不淡定？ 　　他转身面无表情的拉开衣柜门，里面一件粉白色的东西猝不及防往外掉。 　　程烨手疾眼快，一把攥住，阻止了它的自由落体。 　　手边冰凉丝滑的触感，令男生眼皮很快跳了下。 　　五指松开，一条粉红色蕾丝花边的冰丝内内，被他宽厚的掌心稳稳托住。 　　而它的主人，站在离他一米远的距离，意味深长的看了他几秒。 　　女生红唇张了张，没憋出一个字来，突然冲过来气急败坏的抢走他手里的东西，塞进自己的袋子里。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赶我走了！” 　　程烨听闻抬头看了眼她。 　　见女生裙摆被坐得折起一个角，细嫩的小腿蜷在一边，丢个后脑勺给他，自顾自的把衣服往包里扔，泄愤似的。 　　“虚伪！色-情！” 　　他眼皮一跳。 　　就听到人气鼓鼓控诉的声音：“说什么我住你那儿不方便、不安全！都是为你对我虎视眈眈、怕控制不住自己兽-性大发找的借口！！” 　　她说完，飞快回头“瞄”他一眼，还“哼”了一声。 　　程烨：“……” 　　她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到底是谁对谁虎视眈眈？？ 　　“我走啦。”纪烟站起身来，推开他，柔软的手指擦过他胸口。 　　很轻很浅的刮了下。 　　他皱眉看她，发现女生已经神色自若的叉腰站在衣柜前，最后检查一遍东西，面色毫无异常。 　　胸膛流火燎原般的热度袭来，他咬咬牙，只得自己暗自接下。 　　* 　　两人前前后后走，一直磨蹭到天黑。 　　纪烟的家在别墅区，离程烨那儿不远，以前那会李叔天天上下学接送，她很少走着回去。 　　夜里很静，四周路人也少，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很轻，就快走到尽头。 　　她从没像此刻这样祈祷这条路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昏黄路灯下，晚风钻来，纪烟站定，狡黠的回头冲他喊：“程烨，我好冷哦！” 　　她拢紧衣袖，应景的打了个喷嚏。 　　女生鼻尖红红，眼里尽是轻快的狡黠，她抿着红唇，梨涡浅浅。 　　像是荡在他心湖。 　　程烨在她身后，几步朝她靠近，一米八几的高个儿，单肩挎着个粉色的书包，周身黑衣，看起来还有些滑稽。 　　许是夜色将他周身寒气拂开了些，此刻的他少了些棱角，下颌线条柔和，看着她的眼里，清透明亮。 　　他似乎很轻很轻的叹了口气。 　　下一秒，大手拢紧她的衣衫，一颗一颗，五指修长动作，将她胸前的衣襟扣上。 　　她盯着他额前细碎的发，在他要起身的一瞬间，一把攥紧他的衣领。 　　电火石光间，她仰头，两人鼻息相接，相距仅仅几厘米近。 　　“程烨，一个人在家怕怕的话，来找我玩哦~” 　　她笑嘻嘻的说，说完就松手，扒下他肩上的包，背在胸前，一蹦一跳的朝他挥着手往家里走。 　　“千万别害羞哦！” 　　程烨站在原地，俯身的动作还没恢复。 　　清冷的眸子半眯，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久，然后从裤兜里摸了摸。 　　凑嘴边点燃，星火亮起。 　　他胸腔很闷的震了震，心跳也没缓下来。 　　不受控般。 　　真是，要疯掉了。 　　* 　　纪烟收回笑意，神色恹恹的打开家门。 　　看着鞋柜上多出来的两双女士拖鞋，她并没多惊诧。 　　倒是徐嫂匆匆看过来，欣喜地叫了声：“小姐！你回来了。”过来就自然的给她取下肩上粉色书包。 　　纪烟换好鞋，很规矩的看向众人，平静的喊了声：“爸。” 　　饭厅里，三人围坐一起，从左到右依次是纪永昌、小三聂芳以及小三的女儿舒霏霏。 　　曾经同样的座位，是她和张韵的位置。 　　纪永昌明显有些错愕的站起身来，他肚皮吃的圆滚滚的，碰到筷子，从碗上掉下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好在是在商界摸爬滚打的人物，很快回过神来，笑盈盈的说：“烟烟？！回来了……回来了就好，那个徐嫂，还不快拿副碗筷来！来烟烟，坐下一起吃，顺便我给你介绍介绍啊……” 　　“这位是聂芳阿姨，这段时间多亏你聂阿姨的照顾，爸爸才能渡过难关……还有……” 　　纪永昌措辞很犹豫，看了眼纪烟：“这是聂阿姨的女儿，舒霏霏，比你小一岁。” 　　聂芳柔柔弱弱的笑：“霏霏，快叫姐姐呀！” 　　一边的舒霏霏怯生生的看眼纪烟，一张脸涨的通红：“姐、姐姐好……” 　　纪永昌看的不忍心，忙打圆场：“孩子们才第一次见面，难免认生，你也别逼孩子，霏霏和烟烟年纪相仿，多玩段时间就好了。” 　　纪烟站着，打量着这一桌心怀鬼胎的三人。 　　心头冷笑。 　　真是好笑啊，第一次见面的几人，居然要亲昵的喊着最亲近的名字。 　　她扫了眼纪永昌，男人鬓发有几根白发，眸间微红，这时候了才吃晚饭，他看起来有几分疲惫。 　　她也是第一次发现，这个男人，看向自己的眼里，竟有几分小心翼翼。 　　也许他也是忐忑的。 　　她咽了咽到嘴边的话，改口说：“嗯，聂阿姨好，霏霏妹妹好。” 　　“爸，我吃过晚饭了，回屋做作业了。” 　　她草草敷衍几句，兀自往楼上走。 　　“纪……叔叔，姐姐她是不是不喜欢我？”舒霏霏怯懦的声音落在耳后。 　　“没有的事，你别想太多，烟烟可能只是今天太累了……” 　　谁也没看到纪烟身侧攥紧成拳的手，指尖陷入掌心中，也感觉不到一丝疼。 　　她这一世，决定和继母一家井水不犯河水。 　　她已经让步了。 　　可是下一秒，卧室门被推开，床和被子还停留在她离开那天的模样，她的桌前，一支略新的黑色中性笔躺在上头。 　　她记得她走之前，在日记本里写着最后一句悼念张韵的话，把笔盖上，一起放进了抽屉。 　　而现在，笔好端端的放在桌面上。 　　纪烟迅速环顾四周，乍一看整洁的布设，许多地方都乱了套，例如衣柜里从来熨烫得体的外套边角尽是褶皱，又例如一向根据发布新品时间摆放的鞋盒突然杂乱无章的叠在一起。 　　不会是徐嫂，徐嫂从不会乱动她的东西。 　　她心头一凉。 　　看来她没在这几天，有人进屋翻了她的东西！ 第十八章 　　“徐嫂！” 　　纪烟压抑着最后一丝情绪，将人喊来。 　　“小姐，怎么了？”徐嫂匆匆上楼。 　　“有谁进过我房间？”她站在床边，声线很冷。 　　“没有啊，我们都知道您不喜欢房间东西被人碰，这几天没有人进去过啊……” 　　徐嫂微微屈身，为难道：“小姐，难道是您房间里丢了什么东西？” 　　纪烟微微侧身，还未出声。 　　“怎么了？”纪永昌已然吃完饭，走上楼来问。 　　“我房间有东西丢了。”纪烟说。 　　纪永昌脸色一变，矛头直指下人：“徐嫂，怎么回事？！” 　　“先生……我也不知道啊，小姐没回来这几日，我特意吩咐过佣人不要进去乱动东西的……”徐嫂慌忙道，往后连退几步。 　　纪烟眉头一挑，看向纪永昌身后两人。 　　聂芳脸色藏得很深，只紧紧牵住舒霏霏，垂着头尽力让两人的存在感变低。 　　聂芳是什么时候和纪永昌好上的，纪烟不知道，但通过上一世的教训，她深知这母女俩都不是什么善茬，怕和纪永昌勾搭也不是一天两天。 　　聂芳深深看了眼怀里的女儿，唇间动了动，舒霏霏抬头，脸色憋得有些红，手指在身前蜷在一起，没敢出声。 　　纪烟看一眼，很明了是谁搞的鬼。 　　“算了，爸，那东西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她要喜欢，就当施舍给她好了。”她嘴边扬着很浅的笑，突然有些怪异的说：“但是爸爸，你也别什么人都往家里带，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遭了贼呢。” 　　“闹出笑话，可就不好看了呀~” 　　女生桃花眼很亮，轻盈的眨了眨，说的轻巧。 　　纪永昌听着脸黑了一大半：“你——”他回头看了眼聂芳和舒霏霏，两人略带委屈的皱眉看他，徐嫂也站在旁边。 　　他硬生生憋住，没说出口。 　　纪烟那含沙射影的话一出，四周佣人的脸色变了，通通看向一个人。 　　“纪叔叔，我没有……”舒霏霏见所有目光都刹那间集中在她身上，瞬间慌不择路的解释。 　　“闭嘴！”聂芳一巴掌扇到人后背上，近乎咬牙切齿的开口阻止。 　　舒霏霏闷生生挨一掌，还有些不甘，回头飞快看了眼纪烟，恶狠狠的眼神，对上纪烟笑盈盈的目光，有些滑稽。 　　到底是年纪还尚小的舒霏霏，还不会隐藏情绪，比起上一世的她，杀伤力小了许多。 　　这么多人看着，纪永昌脸上也挂不住，“你今晚好好休息。”他冲纪烟说，头也不回的往楼上走。 　　“永昌……”聂芳柔声细语的喊了声，那语气别提多可怜。 　　纪永昌后背顿了顿，也没回头，说：“……你们先回去吧。” 　　聂芳后背一僵，不可置信的看着男人的背影，手指死死攥紧。 　　好半天，才几乎连拖带拉的把舒霏霏一同带走，关上门。 　　徐嫂站在纪烟面前，心疼的理了理她凌乱的发梢：“小姐……您别难过，您有什么东西丢了？一会我再帮您找找……” 　　纪烟笑着摇头，眼眶微润。 　　她难过吗？心头很乱。 　　明明决定要跨过这道坎的，但一想到陌生的女人会霸占张韵的一切，就觉得胸口沉沉的喘不过气。 　　为她的母亲感到不值，为这个裂缝丛生的家感到不值。 　　夜色中，她长叹口气：“徐嫂，你也早点休息吧。” 　　她缓缓掩上房门，看向一尘不染的桌面，眼神闪了闪。 　　熟悉气息的卧室，根本没有丢东西。 　　丢的，只是张韵浓浓的爱而已。 　　* 　　那晚之后，纪永昌很少再回家。 　　家里再次只剩纪烟和徐嫂、李叔、和佣人们。 　　纪烟不再像以往那样总是询问徐嫂纪永昌的归期，她变得愈加平静，就好像默认了那个男人的第二个家。 　　日子一天天过得很快，十月国庆将至。 　　老刘站在讲台上奋笔疾书，慷慨激昂的讲着：“马上就要放七天长假，你们别以为回家就是放你们去玩，同学们，放假回来就是半期考试了！你们要做的，是在这七天时间里好好利用每一分每一秒完成作业、抓紧复习！明白没有？！” 　　下头一阵懒懒散散的声音：“明——白——了！” 　　“怎么这么快就就要考试了呀！烦都烦死了……” 　　“管它这么多呢，先玩了再说，哎作业发下来没有？到时候借我抄抄？” 　　纪烟偏过头去看程烨。 　　男生眼皮耸拉着，手肘撑在课桌上，在专心致志的写着什么。 　　老刘在上面讲的激动，有下没下的得敲黑板，程烨动作都没顿一下，继续他的事情。 　　纪烟半眯着眼，一直盯着他。 　　程烨觉得头顶炽热，一抬眸就和她的目光对上。 　　女生手掌撑着软糯脸颊，笑眯眯的看着他，被发现也不害臊，直勾勾的冲着他笑。 　　像朵太阳花似的。 　　他目光淡漠，还没移开。 　　“纪烟！纪烟！”就听到老刘在讲台上气急败坏的声音。 　　闻杨轻“咳”一声。 　　“宝贝，你中奖啦！”李靖雪去拉纪烟的衣角。 　　纪烟后知后觉的站起身来，毫不在意的拂了拂眼角发丝，铿锵有力的答：“老师，我在！” 　　老刘举着一把三角尺，再次用力的敲了敲黑板，忍无可忍道：“纪烟，你一直盯着窗外干什么？什么东西这么好看？！” 　　纪烟飞快偏头去看了眼程烨，男生浓黑的眉下一双眼很黑，很深的看她，像是幽深的黑湖，要将人吸进去。 　　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她笑眯眯地答：“咳……刘老师，刚刚看到一只鸟飞过去，长的眉清目秀的，可好看啦！” 　　“噗——”闻杨第一个先喷出来。 　　“噗哈哈哈哈……” 　　“牛笔牛逼，烟姐第一！！” 　　周围哄闹一片，老刘憋得脸色通红，气急败坏的叫人坐下。 　　程烨一句话都没听进去，笔尖微颤。 　　他只看的到女生朝他偏头，眉眼扬起的模样，粉唇晶亮冲他说：“程烨，想你啦~” 　　他的心，哗啦哗啦的，就像爆米花机按下开机键一样，霹雳哗啦。 　　炸开了。 　　* 　　放学的时候，天空乌云密布。 　　程烨从巷口便利店里出来的时候，外头开始下起哗哗大雨。 　　遇到雨水多的季节，路上湿漉漉的，他裤脚被浸湿，手上拿着冷冻速食，柜台上滴一声，塑料袋装好，他拧起往外走。 　　雨来得快，去的也快。 　　刚走到死胡同口楼底的时候，雨也快停了，他垂头看了眼自己几乎全湿的胸膛，有些无语上天的泄愤是这般无理。 　　好在带着冷气的食品被拧的很紧，没有沾湿，一楼住户又在大吵什么，门被砰砰砸开，里头的人冲到雨水里往外跑，后头人一边骂一边追。 　　人类因为柴米油盐无聊的争斗，程烨眼皮都懒得抬。 　　水渍一路滴在楼道间，滴滴答答，他上到六楼。 　　暗黑的楼道里，到处是贴满广告营销的传单。 　　“啊嘁——” 　　一道很突兀的响声。 　　昏暗的顶灯闪两下亮起。 　　程烨一垂头，看到蹲在门边上娇小的人儿。 　　夜色下，纪烟鼻尖红红，手臂收拢，抬头，娇气盈盈的看着他。 　　“surprise！~” 　　她站直身，手里托着一个小小的蛋糕盒，眼角眉梢带着暖气。 　　他眼眸一闪，看到她全身上下，粉白衣衫，皆是水汽。 　　她比他，淋得更湿。 　　* 　　程烨几乎是连拖带拽的把人丢进了浴室。 　　“等等！我的书包——”她挣扎，手指去推他胸膛。 　　程烨回去，三两下把门口淋得湿透的书包给丢进了屋。 　　“还有蛋糕哦！”她喋喋不休。 　　他看眼她，眸色变黯，几乎是气急败坏地把蛋糕盒扔桌上。 　　女生全身湿透，内衣若隐若现，穿着他宽大的拖鞋，脚趾粉嫩光滑，不自知的在浴室门口晃来晃去。 　　“进去。”他朝她走近，不自然的移开目光，声线暗哑。 　　纪烟摇头：“可是洗了没衣服换呀！” 　　“穿我的。”他说。 　　“可是——” 　　他头一次觉得她话好多。 　　男生目光灼灼，一把捏住人下巴。 　　纪烟被迫仰头看他，红唇见齿白舌粉，微微隐现，一双长睫眨了眨，茫然懵懂。 　　“洗不洗？”他下颌绷紧问。 　　纪烟嘴张了张，看惯了他面无表情的模样，蓦地觉得他隐忍压抑的模样有点生动？ 　　她突然有些恶趣味的想跟他杠。 　　“不洗不洗嘛！”她眉头一挑，娇着嗓音去逗他。 　　结果程烨眼皮都没动一下，“嗯”了声。 　　“逗我玩是吧？”他目光依旧懒散，手臂扬起，把人用力往浴室里推了下。 　　她后脚一退，他身子跟着往前。 　　浴室灯“啪”一下被他恶狠狠地摁开，他的眉间都皱的很紧。 　　“程烨，你、你干嘛？” 　　纪烟终于觉得心头警钟长鸣，有种不祥的预感。 　　程烨突然嘴角一勾，深邃的眸子闪了闪，薄唇边漾起一抹很浅的笑意：“帮你洗啊。” 　　她望着他，听着他从胸腔边传来的笑声，如大提琴般浑厚的低音，一下一下弹在她心底。 　　她胸口一震，飞快退后一步：“不不不不用了！” 　　程烨退后一步，笑意一秒褪开，面无表情的问：“还逗我么？” 　　“不敢了不敢了！”她双手捂住胸口，连连摇头。 　　您是爷！ 　　纪烟关上门，水声哗啦啦，她心头欲哭无泪！ 　　苍天呐。 　　她刚刚为什么不能再勇敢一点，说什么“不用”，直接说“好啊”！！！ 第十九章 　　从浴室里再次穿上他那件宽大的衣裳，纪烟悠然自得的走出来。 　　女生发梢浸湿，脸颊粉红，胳膊细白，套上男生又长又大的家居裤，一双黑眼瞳刺溜刺溜的转着，去瞄他。 　　程烨神色淡淡的坐在桌前，面无表情的在翻手里的教材，见她出来，才把耳机取下来一只，问：“来找我什么事？” 　　纪烟垂着头去卷裤脚，堪堪露出细嫩的脚踝。 　　她没回答他的话，兀自把蛋糕盒拆开，里头草莓蛋糕的香味扑鼻而来。 　　女生偷偷咽了咽口水，咬着下唇，指尖把蛋糕往程烨面前推：“你先尝尝这个……” 　　程烨说：“不用。” 　　他甚至眼神都没停留在上面几秒，眸光很浅的移开。 　　在他面前，似乎香气扑鼻的美食还没他手里在看的题吸引力来的大。 　　“迂腐。”她嘴一撇，小声嘀咕。 　　程烨没理她，索性把另一边耳机也摘了，微微侧过身去，手肘撑在耳边，将女生精致的五官完全遮住。 　　眼不见为净。 　　他垂下眼眸，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书本里。 　　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也不知她在背后摸索什么，没一会女生半倚到桌上，她柔软的发梢垂下来，扫到他胳膊。 　　程烨用力阖了下眼，有些烦躁的“啧”了一声。 　　不知道她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眼前光线一晃，女生手指浅浅擦过他鼻尖，一个塑料小勺子托起一团白花花的奶油，往他嘴边递。 　　“程烨，张嘴，啊——” 　　她朝他眼前凑，黑葡萄的眼睛晶晶亮亮的瞅他。 　　程烨皱着眉头一偏，说：“不要，你自己——” 　　“吃”字还没说出口，她一把将勺子往他嘴里塞。 　　甜甜腻腻的顺滑香味瞬间充满味蕾，程烨不喜欢甜食，吃的眉间拧成一个“川”字。 　　他最烦别人逼他吃东西，偏偏这个在老虎头上拔毛的姑娘手掌撑在他桌前，得意洋洋的盯着他：“好吃吧？这可是在我最爱吃的那家店买的！” 　　程烨指尖收紧，声线闷闷：“……太甜了。” 　　纪烟眼珠瞪得浑圆的，有些怪异的看了眼他，白嫩嫩的指尖一把捞起蛋糕中央那颗红艳艳的草莓，一把往他嘴里灌。 　　程烨：“……” 　　当他嘴巴是垃圾桶吗？ 　　被猝不及防灌了一嘴草莓，芳香的果味袭来，他嘴角下坠，动了动。 　　好半晌，他说：“好酸。” 　　水果不是当季的，他说的是实话。 　　结果纪烟手掌从桌上一撑，也不斜倚桌子了，站直身子说：“程烨，你真挑食，我不想伺候你了！” 　　她转身从书包里掏着东西，笔袋、作业、试题，一股脑放桌上，她抽出椅子，坐上去，后背瘫软靠在椅背上，手掌去揉小肚子：“你来给我补习吧，我累了。” 　　程烨：？ 　　她不想伺候他了，所以让他来伺候她是吧？ 　　他怀疑自己耳朵听岔了。 　　女生上挑的猫儿眼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眼里有隐隐的光。 　　程烨一股脑站起身来，眸子黯淡无光，问：“什么补习？” 　　“国庆回来就要半期了嘛，我英语不太好，你能不能……”纪烟长睫狗腿的眨了眨，意图明显。 　　“不能。” 　　然而程烨很简明扼要。 　　都没给她忐忑的机会。 　　纪烟被拒绝得这么迅速，也懵了一秒，狗男人居然回答得不假思索。 　　她也闷闷不乐起来：“程烨！你顾忌下同学情，考虑一下呗。” 　　“我不记得和你有这样的约定。”他说，黑发在灯光下有些亮，他把手里的笔盖盖上，开始合拢书页。 　　“你无功不受禄！你蛋糕都吃了！”纪烟急了，一把去扯他的衣袖。 　　程烨似乎很轻的叹了口气，说：“我真没空。” 　　他就知道吃了东西准没好事。 　　他是真的没空，网吧那工作丢了，本来打算空闲时间去找份兼职做做。 　　垂头看了眼她攥紧的手指，纪烟倔强的模样很像只撒娇的小猫，死死拉着他衣衫不让人走，黑鸦羽般的长睫一扇一扇的，澄澈的眸子里印出他冷漠的面容。 　　她粉唇动了动，终于使出杀手锏：“哼，那我雇你当家教嘛，一小时一百，每天五小时，行不行呀？” 　　她的指尖松开他，衣袖上有了丝褶皱。 　　然后程烨从容坐下了，果断的说：“好。” 　　纪烟在他平静的目光中，表情差点崩裂！ 　　她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果然，这狗男人果然最在乎的是钱？！ 　　天地良心！！她在他心里居然还比不过几百块钱！ 　　狗男人受到金钱的鼓励，已经开始立定计划：“英语重在词汇量的积累，你从明天开始下午过来，我给你补五个小时，从高一开始补，你每天按时完成我给你布置的任务……英语补起来很快，但是要掌握技巧，你基础怎么样？” 　　“不怎么样，只会几个单词。”她撇嘴说。 　　“比如？”他继续问。 　　纪烟狠狠瞪他一眼，脱口而出：“比如Dog Man！！” 　　程烨：“……” 　　果然，她在拐弯抹角的骂他呢。 　　* 　　国庆七天阴雨连绵。 　　纪烟把英语书架起，瞄了眼程烨。 　　男生在旁边皱着眉算数学，饶是一向好使的脑子，这时候也在草稿纸上不停划来划去，一直打叉。 　　他鼻梁挺拔，薄唇轻抿，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在灯光下好看的惊人。 　　只有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他眼里阴翳才会收拢几分，整个人柔和许多。 　　纪烟眯着眼睛，在桌底下发了条朋友圈动态。 　　——某人皱眉做题的样子好撩人，想变成他手边的数学题！ 　　李靖雪第一个回复：我发现了什么年度大新闻？！想变成数学题被做吗？！ 　　闻杨：我怀疑ls在搞颜色，但我找不到证据…… 　　楼下：楼上+1 　　甲：+10086！！！ 　　乙：是谁！告诉我是谁带走了我女神的芳心！！泪流满面…… 　　纪烟捂着嘴刚要偷笑。 　　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到她桌面上来，用力扣了扣桌。 　　纪烟呼吸一窒，就见到动态里的男主角面无表情的盯着她，说：“手机拿出来。” 　　纪烟：“……” 　　“这一页背到了吗？我一会听写。” 　　纪烟瞥了眼天书般的字母，眼神乱瞟。 　　“程烨……”她憋着一张脸，突然有种被捉奸的错觉。 　　女生大眼睛眨呀眨，凑近他，指尖挠了挠他掌心，“我看累了，想休息会呢。” 　　程烨收回手，默了会，“……去床上睡。” 　　她飞快站起身来，像得到赦免令般往卧室走。 　　“等等。” 　　她回头看他。 　　男生跟着她站起身来，像是看穿她所有心思般开口：“别玩手机，休息会起来继续背单词。” 　　纪烟：“……” 　　真是细致呢！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呢！！ 　　她偷偷睨了他一眼，默默把手机放到了桌上，落寞的进了卧室，关上门…… 第二十章 　　十月五号，晚秋季节，天气多雨而阴沉。云城的秋风飕飕的吹，寒气落在老柳树的枝条上，扫来扫去。 　　纪烟从车上下来的时候，离和程烨约定好的下午一点还差了二十分钟。 　　她路过最爱的那家奶茶店，猜想程烨应该不爱喝太甜的东西，进去要了两杯红豆抹茶，她爱吃甜食，又钟爱抹茶味，甜中带苦，在舌尖上久久退散不去。 　　店里人偏多，服务员给她递了张号牌，示意她在旁边位置上坐着等会。 　　纪烟今天穿了条露腿的连衣裙，长发披肩，仅仅是站在角落，也吸引了不少人频频关注的眼神。 　　“霏霏，你说你那个继父准备把你安排到六中去上学？”女生不大不小的声音传来。 　　纪烟接过奶茶袋，回头看了眼。 　　说话的女生一头短发，谄媚接过旁边人大包小包的衣服包装袋，对着展示台指了两杯奶茶。 　　旁边人头发微卷，手指拂了拂发梢，手腕上某品牌最新款的手链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她笑了笑，露出清纯无害的侧脸：“是啊，我本来不想去的，可是纪叔叔说那里各方面条件比一中更好……妍妍，我也没办法咯。” 　　纪烟看清，是舒霏霏的脸。 　　呵，熟人。 　　被叫做“妍妍”的女生羡慕的说：“霏霏，你继父对你可真好。” 　　“还好啦。纪叔叔在市中心又买了套房子，让我和妈妈过去住，那里离学校近，我走路去上学也方便。”舒霏霏骄纵的坐在位置上，刻意放大了声音说。 　　妍妍收回酸酸的目光，也不自觉的挺起胸膛。 　　周围有人看过来，她觉得自己识时务，巴结到这个要飞上枝头的丫头特别得意，椅子离舒霏霏更近了，笑着打趣：“嗨，哪还需要你走路去上学啊，霏霏，你现在可是纪家小姐，到时候肯定有专车接送的。” 　　她刻意把“纪家”两个字咬的特别重。 　　在云城，谁不知道纪氏名声？ 　　当初在一中她没正眼瞧过舒霏霏，只是最近发现她的穿衣打扮从朴素低调一下子变得奢华昂贵起来，她四处打听，发现这丫头的妈妈不简单，居然攀上了堂堂纪氏老总！最近她频频约人出来，希望能巴结点是点，到时候也能跟着舒霏霏沾点纪氏的光。 　　舒霏霏动作顿了下，眼里有一瞬间的僵硬。 　　纪家小姐？专车接送？ 　　纪永昌虽然明面上对他们好，是因为现在她妈妈对他照顾的周到，但就因为纪烟那天在家随口说了几句，纪永昌就急匆匆在外头买了房子，把纪氏那套正宅给纪烟住，连家里的司机和保姆也只留给纪烟一个人，她和她妈不但半点油水没捞到，还得被人背后嚼舌根。 　　舒霏霏心头冷笑，没说破。 　　总有一天，她会变成堂堂正正的纪家小姐！ 　　那一天，也不远了。 　　* 　　纪烟从奶茶店里浑浑噩噩出来，刚才的话语在脑海里飘散，冷风吹开来，她心头很不是滋味。 　　以前张韵在的时候纪永昌至少一周会回一次家，在她面前表演一出夫妻恩爱的戏码，再找借口出门。如今纪永昌每天家也不回，借口也不找了，恐怕也是去了那套新房，和别的人温馨去了。 　　她闷闷喝了满满一杯奶茶，走上六楼。 　　楼道里暗暗的，有很浓重的烟味。 　　她一口奶茶没吸上来，被呛了下，捂着胸口不停咳嗽。 　　黑暗中似是脚步跺响的沉闷声，她一抬头，见到六楼楼道上，程烨半倚在画满涂鸦的墙边，指间烟火掉开，用脚踩了下，星火灭了。 　　他身形颀长，隐在半黑的空间里，一双黑色帆布鞋，脚边满满一地的烟蒂。 　　“你去哪了？” 　　他的指尖似乎都在抖，声线有些暗哑。 　　纪烟一下子回过神来，飞快看了眼手表，刚刚在店里逗留一下，竟然已经超过约定的补课时间整整二十分钟，她抬头去看他，程烨的头偏开在一边，一双眸子隐在眉下，看不真切。 　　“刚刚去买奶茶了，人有点多。”她吐了吐舌头，把手里袋子递到他跟前。 　　杯子里还有些热度，传到他指尖，他眸间的沉意松动了些。 　　他一觉醒来，盯着时间发了很久的呆，他还以为……她不来了。 　　“不知道你爱喝什么味儿，就买的我喜欢的抹茶。” 　　“不用给我买。”他哑着嗓子说。 　　程烨转过身去，把门打开，里头很暗，窗帘被拉的很严实，整间屋子似乎变成深色调，和楼道里的昏暗溶在一起。 　　纪烟不适应这样暗黑压抑的房间，她换好鞋皱着眉进去，拉开一点窗帘。 　　背后突然传来“咚”地一声。 　　光线透进来，她飞快转身，见到程烨手边的奶茶此刻滚落到地上，浓香的奶茶香溢出到袋子里，淌来淌去。 　　他眼皮耸拉着，有些懊恼的要蹲下身去捡，黑发微卷，额发很低，他的身子眼看着靠在门边，歪歪斜斜的往前倾。 　　“程烨！” 　　纪烟发现他的不对劲，几乎是冲过去拉住人的胳膊。 　　男生全身滚烫的厉害，被她这样用力一扑，背倚着门，很轻的闷哼了一声，许是周身都没什么力气，他一身灰黑色家居服，微微一俯身，头就搭在了她的肩上。 　　纪烟肩上肉少，被男生靠着，硌得微疼，她焦急的用手背去探他额头，“你发烧啦？你怎么不说？！” 　　“……我不知道。” 　　他病了，双眼皮阖得很拢，声音也闷闷的，全然不像平时那样清冷疏远的模样。 　　她拽住他的胳膊，很坚定的说：“走，我们去医院看看。” 　　程烨下颌绷得很紧，碎发很软，俯在她颈间摇头：“不去。” 　　“干嘛，去医院不花你钱，我养你呢。”她没好气。 　　“……不去。”他还是很执着的摇头。 　　这高个儿铁了心不去，她也不可能把人生拉硬拽给拖下六楼。 　　纪烟深吸口气，站直身来，手松开了他。 　　程烨脸色有些红，许是因为难受，眸子很淡的抬起头来看她，“你要去哪？” 　　纪烟有些好笑，他以为她又要走了吗？ 　　“程烨，你不让我走，是怕你自己在家烧傻吗？”她忍不住扬起笑意，目光揶揄的睨他一眼。 　　程烨唇角一抿，背有些僵：“……没有。” 　　“先去床上。”她说，又补充一句：“我还不走。” 　　纪烟后背挺直，用尽全力把男生弄到卧室床上去。 　　她走几步歇几步，感叹一米八几的个儿不是白长的，真踏马重啊！！ 　　好不容易丢上床，男生难受的阖上眼，一对长睫又密又黑，性感的薄唇轻轻闭上，许是因为病了，他唇色变成很浅很浅的一丝粉。 　　纪烟忍住了想要伸出去的魔爪，默默咽了口口水。 　　把被子给他盖上，她停下来歇了口气，又把退烧药给他吃了，喝了几杯热水，男生难得乖巧的躺下闭着眼，很久没有出声。 　　纪烟站起身来，脚去踢床脚，“自己病了都不知道，还跑楼道上去吹风，抽什么烟，耍什么帅，活该感冒！” 　　感冒了，最后心疼的还不是她！ 　　没动静，她吐了吐舌，转而又小心翼翼地给人掖了掖被角。 　　她俯下身子，望着男生完美诱人的模样，心口跳的很快。 　　鬼使神差般，女生轻轻伸出右手，想要将他眼角边的鬓发拂开，热气升腾间，她指尖都在轻颤。 　　下一秒，手腕被人猛地捉住。 　　掌心微润，带着很烫的热度。 　　纪烟身子一抖，黑发垂下，扫到他胸膛处，女生粉嫩唇齿间都是惊讶和尴尬，一双圆润的黑眼仁颤了颤。 　　“你……” 　　他缓缓挣开了眼。 　　原本以为睡着的人，一片清明的盯着她，说：“不活该，没耍帅。” 　　“……我在等你。” 　　像是很柔很软的一根羽毛，在她心口刮了刮。 　　他在楼道口，吹着呼呼刮的秋风，望着外头人来人往的浪潮，一个一个的辨认，在找她，在等她。 　　害怕她是因为意外，没能来。 　　纪烟后背一僵，热气从脚底往头顶哗啦啦的冲，她耳边嗡嗡鸣起，看到他黑沉沉的眸子里，似有四季花开，很慢很慢的，亮开了。 　　呼吸交错几秒。 　　纪烟几乎是从床上弹了起来，她手忙脚乱的站在边上，脖子以上憋得赤红，气急败坏的指着他：“程烨，你刚刚装睡！你刚刚明明醒着，居然还不睁开眼睛，狡猾！可恶！你就是想偷听我讲话看我笑话……” 　　她背过身，因为心猿意马的心跳，紧张得十指蜷起，一根呆毛从她头顶立起来，看起来可爱娇俏的不行。 　　“我一直醒着。”程烨嗓音沉闷解释。 　　没偷听，他本来也没睡着。 　　“那你为什么要闭眼睛？既然你闭眼睛了，就一直闭着不好吗？” 　　她的逻辑他不太懂。 　　他也不是刻意要一会睁眼一会闭眼的。 　　程烨眸子盯着天花板一角默了一会，她偏过头来偷瞄他。 　　然后她听到他有些无奈的说：“睁眼是因为，我想上厕所。” 　　说着，他撑起上半身，一脸无辜的看着她。 　　“……你刚刚热水给我喝多了。” 　　他淡淡看着她。 　　纪烟眸子瞪得浑圆，喵喵喵？？他的眼里为什么含有淡淡的控诉？？ 　　然后他坐在床边上，穿上拖鞋，黑眸再次摄住她。 　　纪烟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她看到他面无表情动了动唇：“扶我。” 　　“……我没力气了。” 第二十一章 　　六中半期联考那天，灰蒙蒙的天，小雨细细绵绵，下个不停。 　　考场是全年级学生在电脑上乱序排的，纪烟拽着个文具袋，一边喝早餐奶进教室。 　　旁边看书的人不多，大多数还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天。 　　纪烟看了眼自己考号，在靠窗那列第四排。 　　闻杨也在，看到她，贼兮兮地跑来问：“烟姐，有兴趣和咱组队提前交卷不？” 　　纪烟上半身趴桌上：“没兴趣。” 　　“哎哟一会整整两个小时干坐着，还不能上厕所，那不是受刑么？李靖雪说一会出去老地方约波火锅哎，你当真不去？” 　　火锅？！ 　　纪烟迅速抬头，眼中冒光：“还是桥头那家老字号？” 　　那家老字号开了十几年，那味道真是绝了，她下意识咽咽口水。 　　闻杨看有戏：“老地方呀！怎么样，有没有动心？” 　　“那必须——” 　　“的呀”两个娇俏的尾音还没发出来，前门不急不慢的走进来个人，白衣黑裤，似是没睡醒，蓬松的发在头顶，眼角眉梢都带着困意。 　　生病好了之后，程烨似乎更沉静了。 　　他垂眸看了眼考号，一步步朝她这边走过来。 　　在和纪烟对上视线的那一刻，男生眸子顿了下，在她和闻杨两人身上扫了圈。 　　然后背朝她，在她前面座位上缓缓坐下。 　　纪烟黑溜溜的眼珠飞快转了转，暗叫“不好”，女生清丽的音调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落在他耳里就是：“闻杨你在瞎游说些什么呀？什么提前交卷？你别在这儿误人子弟！” 　　闻杨缓缓打出一个：“？” 　　剧情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 　　“烟姐——” 　　前头男生校服整洁，垂着眼睑，修长的手指翻开下一页教材，似没半点迟疑。 　　纪烟看得心头一闷，气魄十足的打断闻杨：“整天不好好学习，干坏事尽冲第一，你别跟我说什么提前交卷，我这么爱学习的人，是不会听信你的谗言的！” 　　程烨手指一顿，薄唇轻抿，手指却差点连翻两页。 　　闻杨：“？？？” 　　烟姐你真牛皮，这flag立的，千万别秒收。 　　* 　　纪烟吸完最后一口牛奶，往走廊垃圾桶里一扔，抬腿往座位走。 　　哪知离开前还像和尚一样六根清净的程烨，此刻已经被邻桌的女生缠上了。 　　乖乖，她才走几分钟啊，这见缝插针的速度，实在佩服。 　　“同学，你数学怎么样？一会你能不能……帮帮我，我数学实在太差了……谢谢你了……”女生一头黑短发，刘海贴在额头上，皱成了苦瓜脸。 　　许是不认识程烨这转校生，女生满眼期待，手指交叠着放在胸口前，就差作个揖了。 　　纪烟瞅了眼女生桌前少的可怜的资料，估计又是个临时抱佛脚的主儿，这点求人的时间估计自己都能多背几个公式了。 　　程烨姿势倒是没动，也不知有没有回应人。 　　纪烟懒懒散散的往回走，她今天起床晚了，披着一头顺直的黑发，一双白袜到足踝处，黑色小皮鞋擦得锃亮锃亮的，显得脚很小一只，光裸的腿又细又长。 　　她皱着眉，明显不怎么高兴。 　　见她走近，那短发女生也停下了交谈，兀自回到自己座位上，把教材翻来翻去。 　　纪烟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指关节扣响了男生的课桌。 　　程烨很淡的抬头看她，眸子黝黑，问：“……什么事？” 　　没什么事儿，就是给你说，老娘现在特别非常尤其不爽！ 　　她舌尖舔了舔下唇，睨着眼问：“程烨，刚刚那女生让你一会给她看答案？” 　　程烨抬眸，薄唇紧抿，没有回答。 　　纪烟小腿在他眼皮底下晃荡几下，一本正经的说：“我告诉你哦，咱们学校抓作弊抓得可厉害了，你要是帮她了，你一会就等着死吧！” 　　女生猫儿眼睁得浑圆，亮晶晶的看他，还特意补充：“休想我来救你！” 　　一种奇异的柔软感自胸口升腾起来。 　　这是以往从来没有过的，一直沉闷的胸腔似一瞬间被卸空，他望着她，黑羽长睫盖住思绪，目光从她白嫩的腿肢上移过。 　　神色变深。 　　“哎。”纪烟不满他的走神，指尖去戳他的肩膀。 　　回想到刚才短发女生羞赧的表情，纪烟心头升起疑惑：“她刚刚是不是还问你要了微信或者手机号？” 　　怎么看那么长时间的对话，都不像是只言片语能支撑下去的，看看，她现在和他维持的对话也仅仅只有几十秒。 　　不能再多了。 　　程烨把手里的书页翻的很响，他指尖一顿，目光摄住她的：“纪烟，你三角函数背完了？” 　　男生语气不重，但却莫名有股威慑。 　　纪烟嘴张了张，答不上话来，她不但没背完，而是一点没看。 　　连佛的一根脚指头她都没去抱一下。 　　“没有呀，那个不重要……你先把你微信号给我嘛。” 　　她顺势一屁股坐在他桌角边上，丝毫不觉得尴尬，白嫩的皮肤透着点粉，细软的腰肢动来动去。 　　程烨不理她，垂下头继续默写教材上的公式。 　　“……你为什么不说话？”她双臂交叠，一双桃花眼恹恹下垂，不太开心。 　　程烨从教材里终于抬起头，面无表情答：“快考试了。” 　　“考试有什么呀，有我好玩么？”女生扬着精致的下巴，唇上嫣然，极其认真的问。 　　闻杨一口水喷出来，姑奶奶，这踏马为何如此语出惊人？！ 　　程烨眉头一皱，目光下意识暗了。 　　他下颌线棱角分明，嘴唇张了张，也没说出话来。 　　半晌，纪烟从他清明的眼神中读出了不一样的意思。 　　他刚刚……居然微不可查的弯了弯唇角？ 　　考试比她好玩？！这是默认了什么？ 　　纪烟的眸子越张越大，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然后听到男生暗哑的声线：“……别说胡话，好好复习。” 　　末了，他还不死心的加一句：“补课费，挺贵。” 　　纪烟颤抖着身子，一拳要给他砸过去，在半空中又顿住，舍不得。 　　md，然后小拳头捶在他桌上，骂了句：“山顶洞人！” 　　贵贵贵，永远都是跟钱过不去！最后捞油水的还不是他！ 　　* 　　墙上时针滴滴答答的转，考试进行到大半，监考老师是外头一中派过来的女老师，从进教室起就臭着张脸，扬着下巴，在教室里走来走去，把高跟鞋走的蹬蹬乱响。 　　纪烟盯着白花花的卷子上，如补丁般空来空去的字迹，再瞅瞅前面那人从开考到现在笔尖就没停过的样子，心头长长叹口气。 　　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唉，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当着程烨的面立下这令人心碎的flag。 　　满满两个小时啊，这是多么煎熬的时光！！ 　　窗外有人吹了声口哨，纪烟第一时间偏过头，李靖雪扒在门外，笑嘻嘻的冲她做了个飞吻。 　　这怕是精神病院出来的傻子？ 　　监考老师迅速呵斥：“哪来的学生？考完了就赶紧出去，别影响其他同学考试！” 　　闻杨听闻“蹭”一下站起身，潇潇洒洒的拿起试卷往讲台上走，回头痛心的看了眼纪烟，对着口型：“姐，你真不去？？” 　　“滚滚滚——”纪烟不耐烦的摆手对口型，回头就对上监考员那如针头般锋利的眼神。 　　陆陆续续又有几人交卷，聚在走廊上撒着欢走了。 　　纪烟无聊透顶，低头看卷子，突然感觉视线中有什么东西在晃动。 　　她眯了眯眼，一点点看清—— 　　右斜方的短发女生，开考前和程烨说什么悄悄话的那个，手指埋在桌下，开始不安分的动来动去。 　　纪烟还没来得及看清。 　　在那样空旷寂静的考场里，短发女生动作慌慌张张，趁着监考员转身的空档飞快往程烨桌上一扔。 　　事事不如意，纸条像是失去翅膀的蝴蝶，轻飘飘掉到到前后桌接壤的地上，安详躺落。 　　下一秒，一双黑色高跟鞋出现在眼前，监考老师飞快弯下腰，手指准确抓住纸条，翻开一看，目光蓦地一沉，转身毫不客气的扣响了女生的课桌。 　　“你！站起来！别写了。” 　　外校的老师逮着本校作弊的学生，本大大有赏，自然对教室里的一点风吹草动都格外注意，真遇到在眼皮底下作案的，论谁都不会放过这种机会。 　　短发女生眼神乱瞟，畏畏缩缩站起来，小脸吓得苍白：“老、老师……我，我没有……” 　　“考试作弊？！说，扔给谁的？”监考员不大不小的冷哼声响起，丝毫不给人解释的机会。 　　前头的程烨指尖一停，纪烟头脑一钝，就这么“嗡”地一声炸开。 　　周围议论声纷纷扬扬，纪烟脚尖点了点地面，目光冷了几秒，在监考员冰凉的眼神来回在程烨和她身上扫来扫去时，猛地站起身来。 　　她把手一摊，耸耸肩，说：“哎呀，作弊未遂，就被抓住啦。” 　　纪烟清脆的声线很动听，带着笑意的唇嫣色斐然，精致的五官在灯光下那般耀眼，没半点犹豫开口：“不好意思啦，老师，纸条是给我的哦。” 第二十二章 　　“不好意思啦，老师，纸条是给我的哦。 　　纪烟漫不经心的耸着肩，语调平静。 　　监考女老师年近四十，不屑的看了眼她，冷笑：“这位同学，作弊可是会被记过的，你这是什么态度？！” 　　这种学生她见多了，看起来无所谓的样子，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 　　纪烟没理她，撇了撇嘴，毫不在意的“噢”了一声。 　　短发女生嘴张了张，似乎吓得小脸苍白，没敢出声。 　　周围已经开始一片哗然。 　　“卧槽，纪烟作弊？！” 　　“……不可能吧，那吴玲玲是我们班的，成绩一直不太好，纪烟成绩怎么也比她好点吧，没必要抄她的去冒这种险吧？” 　　“你怎么知道是谁抄谁的啊？” 　　…… 　　监考老师不满，回头大声呵斥：“吵什么吵，安静！剩下的同学都继续考试！” 　　周围人闻声止住了议论，垂着头悄咪咪的瞟。 　　“你们俩，跟我来！还两个女生呢，作弊害不害臊！” 　　短发女生还想颤巍巍的解释：“老师……是我……” 　　“有什么话你留着一会儿给教务处说，别跟我说，快走！” 　　纪烟脚跟无所谓的从凳子边收回来，轻轻松松的往前走。 　　下一秒，女生脚步猛地顿住。 　　视线里，男生一双黑色帆布鞋，修长的腿伸长到过道上，他垂着眸把笔盖缓缓合上，“啪”一声响，然后很沉很沉的抬起头，歪着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里，从来昏暗的眸色晃了晃。 　　程烨下颌线扬起，眉头紧皱，似乎用舌尖顶了顶两颊，轻微鼓起。 　　她下意识懵了，看向他考卷，被笔迹填的密密麻麻。 　　他都要做完了啊，脑子果然厉害…… 　　“你……”女生嘴张了张。 　　“瞎踏马认什么错？” 　　却听到低沉的声线袭来。 　　程烨很不耐的站起身来，“啧”了一声。 　　从来阴郁暗沉的人，周身很莫名的被裹上一层狠辣的戾气，他谁也不看，手揣裤兜里站直，背线挺拔高大。 　　身后课椅在地上发出很刺耳的一声“滋——”响。 　　监考老师回过神来，茫然的看了眼站起来的两人：“同学，怎么回事？你……干什么，要交卷了？” 　　程烨没理她，兀自走到纪烟前边，将人挡在身后，“纸条丢给我的，记过也该是我。” 　　“程烨，你有毛病啊，你赶紧坐下写你的卷子！” 　　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被记过？他那么优秀，那么认真的做每一道题，他卷子都快写完了啊！ 　　纪烟胸口剧烈起伏，看着男生平静淡然的模样，就觉得心头似有千斤重的石头堆积而起，憋得很慌。 　　她急促的去拽他胳膊，被男生死死拽住，指尖微凉，力道很大，手心被他捏的微红，男生目光依旧淡淡。 　　“回去，坐下。”他侧脸棱角分明，一双桃花眼隐在发梢间，恹恹的盯着地面。 　　他在对她说，那样沉静的语气。 　　纪烟盯着他的桌面，男生文具袋简洁干净，一张卷子上字迹龙飞凤舞。 　　很缓的时间里，她摇头，僵持着不动。 　　周围又是一片哗然。 　　“咳咳……这是什么年度重头大戏……” 　　“你们有没有从中闻到不一样的气息……这两人？” 　　“呸呸呸，快做吧你，一会时间都来不及就要交卷了！” 　　“你——”监考员针锥般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射，“你们两个，跟着她，都给我一起出来！其余同学抓紧时间考试，还要半个小时交卷！！” 　　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剩下的人倒吸口气，开始垂下头奋笔疾书。 　　* 　　教务处办公室内。 　　教务处主任徐珲是个中年胖家伙，镜片下的眼睛闪了闪，伸着脖子打量面前神色各异的三人。 　　吴玲玲垂头丧气的站在一边，牙齿快把下唇咬破，伴随着偶尔几声吸鼻子的委屈声。 　　旁边的纪烟一脸无所谓的站着，歪着脖子到处打量室内的装潢，窗外冷风一股脑往里吹，纪烟鼻尖一红，很小声的打了个喷嚏，捂着嘴自然的摆摆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哈。” 　　而最边上的男生，鼻梁挺拔，眉骨深邃，从进来到现在，眼神一秒都没对焦过人，垂着眸子倦怠地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却在听到女生的喷嚏声后，很缓的抬了下头，脚尖向外，很精准的挤到纪烟和吴玲玲的中间，男生身形高大，窗外的风一瞬间被挡住，只吹得程烨眉间的发凌乱起来。 　　徐珲默默瞧着这一切，拿起茶杯嘬了一口，被呛的咳得更大声：“咳咳咳……” 　　纪烟默默把手从裤兜里取出来，抽了张纸递给人：“给。” 　　徐珲伸手接过擦了擦嘴，突然想到什么，怒目浑圆，猛地拿出气势来拍了拍桌，“回去，你给我站好！” 　　“你们几个，怎么回事，啊？！胆大包天了是不是？居然还敢考试作弊！这可是几校联考！真不怕被学校处分吗？！” 　　一旁的吴玲玲被吓得身子一抖，眼泪立刻开始啪嗒啪嗒掉：“对不起徐主任，我再也不敢了，是、是我鬼迷心窍了呜呜呜……求、求求您不要给我记过，我妈会打死我的……” 　　监考老师一路跟过来，睨着眼看面前的一切，火上浇油的补了一句：“现在知道错了，作弊之前怎么没有想过？！” 　　纪烟面无表情的又抽了张纸，递给旁边哭的梨花带雨的吴玲玲。 　　徐珲为难的扶了扶额，“李老师，那他们俩又是怎么回事？”他目光在纪烟和程烨身上扫了圈。 　　监考老师从鼻孔里“哼”了声：“这两人都说纸条是传给他们的，特别是这位女同学，根本没意识到作弊是错误的行为，认错态度极其不诚恳！” 　　纪烟说：“老师，你叫我站起来我就站起来，叫我过来我就过来，我没有一点不情愿，怎么就不诚恳了呢？” 　　“还顶嘴！”监考老师指尖指了指人，不可置信地回头冲徐珲道：“徐主任，您也看到了，这是认错的态度吗？我看也不用问了，跟这位男生也没什么关系，这纸条铁定是传给这女生的！！” 　　纪烟深吸口气，笑眯眯的看着面前快炸毛的女老师。 　　emmm……感谢神助攻！她正愁怎么说才能让人相信是她呢。 　　纪烟不住点头：“对，没错！就是我。我错了，你们记我吧。” 　　下一秒，手臂被人蓦地拉住，程烨用了七分力，眸间尽是黑意。 　　“纪烟。”他这么很低很低的喊了声。 　　纪烟的笑意刹那间褪散开，他很少这样哑着嗓子极其严肃的叫她。 　　她抬头去看他，却看到他眸里尽是冷然。 　　男生另一只手从裤兜里取出来，一步一步，站在她前方，宽厚的背脊遮住她脸颊，他将人护在身后。 　　冲着监考员，很缓很缓的抬头，力压全场：“无人指证，你凭什么说她作弊？” 　　许是程烨五官绷紧，一双眼如蛰伏已久的狼匹，透着黑暗中最压抑的光。 　　监考员不自然地退后一步，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她是谁：“是她自己说……” 　　程烨没等她说完就笑了。 　　唇角一侧勾起，一双幽深的眸子却夹霜带雪地透射出来：“那如果我说纸条是传给我的，你也相信？” 　　“我……”监考老师嘴张了张，突然被说的哑口无言。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来说！”徐珲指向最边上的吴玲玲。 　　“……我、我……”吴玲玲满脸泪水，满是泪花的眼看了眼程烨，又瞅了瞅纪烟，死命摇着头说不出话来。 　　纪烟手指动了动，被程烨背后的手一把拽住，用力摁着，动弹不得。 　　如果说之前的哭声带着丝畏惧，现在的吴玲玲只是站在边上垂头，一到关键时刻就开始抽气，答不上来。 　　回想起最初那刻，吴玲玲明明坐程烨邻桌，中间隔一个走道，手只需要微微朝右一挥，就能轻松传到程烨桌上，她却偏偏选择了坐在程烨后头纪烟的方向。 　　恐怕一开始，她就想递纸条给自己，栽赃陷害，凭借态度诚恳博得同情，而对比下，自己漫不经心的态度便更容易激起监考员的怒火。但吴玲玲唯一失策的，就是没想到纸条会偏离位置，落在她和程烨不明不白的边界线上，这才让程烨也遭了殃。 　　“我威胁她给我传纸条。”男生浑厚的声线响起，纪烟看到他的喉结很缓很缓的动了下，说的漫不经心。 　　他的目光很轻薄，似周围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或许猜到了一切，但又懒得解释。 　　事实真相，也许没人想真正知道。 　　语气浪费时间，不如直接承认，来的更快。 　　“就这样？”徐珲问。 　　“嗯。” 　　“那她呢？”监考员不甘心的指了指纪烟。 　　纪烟张嘴想说，被程烨打断：“她什么都没做。” 　　气氛突然变得紧迫压抑，徐珲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半晌他开口：“那个……李老师，你先回去继续监考吧，剩下的事，交给我处理就行了。” 　　监考老师死死盯着这一幕，不甘心的跺了跺脚，又不好忤逆教务处主任的话，不情不愿的出了门。 　　徐珲皱着眉问：“程烨，你说你威胁女同学？” 　　“嗯。” 　　“你认识她？” 　　程烨面无表情：“不认识。” 　　徐珲深吸口气，终于没憋住：“胡说八道！你不认识你还威胁别人？程烨，你以宁城一中第一名的身份过来，你需要威胁一个女生给你传纸条递答案？！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吴玲玲上个月月考成绩在五百多名，而你，在年级前五名！你还想骗我多久？啊？！” 　　程烨垂着眸子，眼皮都没动一下，一应接下这顿怒骂，不发一言，也不肯退后一步。 　　他的身后，纪烟娇小的身子被他掩盖的那样好。 　　掌心微润，纪烟稍微回握他，然后一把松开手冲到办公桌前，一拍桌面：“老徐，你吼什么吼，作弊的又不是程烨，你太过分了！” 　　他太过分了？！ 　　老徐捂着嘴扫了眼其他人：“好好说话！叫什么老徐？！” 　　徐珲心中油然一生自己家种的白菜被猪拱了的错觉，他确实是和纪永昌关系很熟，这丫头是他看着长大的，没想到还没长成大人呢，胳膊肘已经往外拐了，居然还凶他呢。 　　这下不仅是吴玲玲哭声止住了，就连程烨一向倦怠的眼皮也扬起来看着面前这诡异的一幕。 　　纪烟和徐珲认识，还是老熟人。 　　吴玲玲心中一沉，蓦地变了脸色。 　　纪烟也不想兜圈子了，手臂交叠冷然站在徐珲旁边，“吴玲玲，别哭了，你该说说实话了。” 　　此刻的她，瞬间收起刚才娇憨的模样，那样冷漠的眼尾上挑，眸色清澈淡然，很美很美。 　　吴玲玲倒吸口气，眸光很浅的晃了下。 　　呵，她讨厌纪烟那明丽耀眼的样子，但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此刻的局面，徐珲、程烨，在场所有人都向着纪烟，吴玲玲握紧拳头，在徐珲刀尖般锋利的目光下，全部供出了事实。 　　走出办公室，纪烟松了口气。 　　她理了理额发，状似抱怨：“程烨，你干嘛跟着过来，考试怎么办？” 　　程烨脚步放缓，面无表情的走在她后头。 　　没人看到，此时空旷的走廊上，天空微光将至，程烨淡淡眯起眼，盯着前头朝气蓬勃的女生，阳光眷顾她，她发梢金黄，整个人都铺洒上了一层晶莹。 　　他的眸中冰雪消融，看着她，缓缓升起光芒万丈。 　　“今天的考试题好难哦，我好多都不会，你也没做满两个小时，你说你到时候会不会跟我一样考不及格呀？”前头的人还在絮絮叨叨，梨涡莹润，何其娇媚。 　　“不会。” 　　“为什么？”她问。 　　“……我做完了。” 　　纪烟：“……” 　　语不惊人死不休。 　　她翻了个白眼，气冲冲的回头睨他。 　　她真是傻了，何必这时候自取其辱？！ 第二十三章 　　“我靠，这还是人吗？”有男生在下头“啧啧”摇头。 　　李靖雪一只手捂在嘴边，悄咪咪对纪烟说：“太可怕了宝贝，提前半小时交卷数学都能考一百四十几，这踏马恐怕是个学神，你连学神都招惹，你要game over！” 　　纪烟：“over个屁啊，我就不神了？” 　　李靖雪撇嘴看了眼她：“你神？神经病吧？” 　　“你闭嘴！”纪烟没好气。 　　老刘坐在第一排空位上，满脸老父亲的笑容盯着讲台上的男生。 　　程烨面容清俊，周身冷冽孤高，他个子又高，这样端端站在讲台上，看着手里卷子，眼睑垂下一片阴影。 　　他站得松松垮垮的，衣袖卷在小臂边，露出男生结实的肌理，“这道选择题，考高二平面向量的知识，题目说三角形ABC中AB边和AC边相等，D、E分别是AB和AC的中点，由此画图能看到……” 　　男生声线浑厚低沉，侧过身在黑板上写。 　　纪烟垂头丧气的趴在桌上，看了眼自己满是红叉，连90分及格线都没到的卷子，叹了口气。 　　“有些同学好好听课啊，多向新同学程烨学习学习别人解题的思路，为什么同样的题，别人拿着就能迎刃而解，而你们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多反思反思自己，别整天在课上就打瞌睡！”老刘从座位上站起，机关枪的似的目光在教室里扫射一圈，然后定格。 　　李靖雪立刻去扯纪烟的衣袖：“哎！在说你呢。” 　　纪烟不以为然：“闻猪不是也在睡么。” 　　然后下一秒，老刘激昂的声音响起：“闻杨！刚刚程烨讲的那道题你听懂了没？” 　　李靖雪一脚给他碾鞋面上，闻杨满脸红印，“蹭”一下从凳子上一跃而起，十万火急的念：“什么什么？……谁叫我？” 　　“我叫你！”老刘憋得脸青面黑，一巴掌拍在课桌上：“上课打瞌睡，不知悔改！出去！给我站教室外面去，好好清醒清醒！！” 　　闻杨身子一抖，委屈巴巴的“噢”了一声，噘着嘴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 　　李靖雪：“哦豁。” 　　纪烟：“哦豁。” 　　众人：“一首凉凉，送给闻猪。” 　　* 　　半期完之后，十月中旬，恰逢六中八十周年校庆，每个班至少出一个节目，到十月十日晚演出。 　　文娱委员徐晓晴一到下课点就兴高采烈的开始拉人。 　　李靖雪凑过来：“烟火，你报个名呗，我记得去年元旦晚会你跳的那段民族舞，艳压全场哎，怎么样，今年想弄个什么节目？” 　　纪烟神情恹恹，对她来说跳舞已经是上一世那般遥远的事儿，上一世这时候她选择了跳舞，期望程烨能在人头攒动间看到她，哪怕一秒。但上一世那时候的她和程烨不熟，甚至生疏到没有对他说过一句完整的话。到最后炽热光圈洒在她头顶，台下一片沸腾，她一遍一遍的找，都没有看到他的脸，怀揣满心失望结束。 　　“算了，我今年还是安安分分当个观众吧……”她刚要拒绝。 　　徐晓晴已经拿着小本本走过来：“烟姐、靖雪……”她叫了一声，镜片下的眼睛闪着泪光。 　　不祥的预感。 　　纪烟和李靖雪开始同时抬起手臂不由分说的往后转身。 　　“我不凑数。” 　　“我不当替补。” 　　两人同时出声。 　　徐晓晴“哗啦”一下蹲下身子来，趴在纪烟桌上，委屈巴巴的说：“是老刘那个老家伙，他说不管我用什么方法都得把人数给我凑齐了，否则我就会被引咎辞退，从此再无光明之日……” 　　纪烟抿嘴：“好好说人话。” 　　“就是我把女主角的位置给你空出来了，就您这颜值和身段，这角色非您莫属！！” 　　“我能说不吗？”纪烟问。 　　“是老刘钦点的你，他说……那啥，你这方面还是能给班上出点力的……”徐晓晴垂着眼颤颤巍巍的说。 　　这方面能给班上出点力？这话怎么越听越奇怪？？ 　　“笑话！”纪烟一拍桌面，气宇轩昂的宣布：“老娘哪方面都能给班上出力，这点算什么？” 　　徐晓晴连忙点头说“是是是”，然后飞快在本子上写下纪烟的名字。 　　李靖雪听的目瞪口呆。 　　姐妹你清醒一点，你妈知道你怎么容易被骗吗啊啊啊！ 　　结果就听到徐晓晴清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还有靖雪，你也要参加哦。” 　　“替补？”她有些后怕的问。 　　“哎我看看……”徐晓晴翻了翻本子，“嗯……还有群演的位置哎。” 　　李靖雪：“……” 　　她沉默了，不是替补就是群演，她在人群中就这么不显眼吗？！！ 　　好半晌，她问：“这也是老刘钦点的？” 　　徐晓晴轻轻点了点头。 　　李靖雪嘴巴一歪：“那老刘钦点你没？” 　　“当然啦！老刘钦点我来找人呀，你们都是通过我层层筛选才找出来的人选！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李靖雪不想说话了。 　　她惊喜个锤子！！ 　　* 　　这部舞台剧挺简单，是老刘图轻松随手挑的剧本。 　　趁着午休时间，所有参演人聚在一起，准备第一次排练的时候，纪烟望着面前熟悉的同学们，突然陷入了沉思。 　　“所以，男主角是谁？”纪烟扫了眼面前站成一排像是练军姿的男生，鼻涕虫、圆滚滚、瘦竹竿……应有尽有。 　　emmmmm……她第一次发现班上男同学竟然各有特色、一应俱全。 　　“不会是他吧？”纪烟指了指面前给她捧着零食，狗腿子的闻杨，笑容逐渐僵硬。 　　闻杨惊恐的收起零食：“姐，你可千万别找我当男猪脚，我经不起学校男生的群殴啊！！” 　　“不是不是。”徐晓晴连忙摆手，“我看看，前几天跟我报名的男生是……” 　　说话间，面前几个状似家长的人扶着一个男生从众人面前经过。 　　男生眉头皱的很紧，右脚下打着石膏，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的很缓，旁边他爸爸似乎想去搀扶他，被他不耐烦的推开。 　　闻杨看清人，连忙喊：“江阳泽？？你脚伤的这么严重啊？！” 　　江阳泽偏过头来，刚想说什么，看到不远处的纪烟，嘴抿紧，蓦地垂着头加快了步子往楼上走。 　　徐晓晴一拍后脑勺：“哎对对对，男主角就是江阳泽！” 　　纪烟：“……” 　　众人：“……” 　　一片寂静的操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江阳泽已经那个样子了，总不可能打着石膏上台去跳华尔兹，一堆人顿时陷入瓶颈。 　　操场不远处徐徐走来一人，他长衣长裤，衣领干净整洁，内收外扬的桃花眼很缓的抬头看了眼这边，目光倦怠，又平静收回。 　　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一下拆开塑料包装袋，里头一个几元一个的面包，他一口嚼下，喉结性感凸出，很轻的上下滑移。 　　只是一眼，少年如画，就再也移不开眼。 　　“我有个想法。”纪烟一把拆开闻杨手里的零食袋，拿起一片薯片往嘴里嚼，然后两手“啪啪”拍两下：“我知道男主角找谁了。” 　　她说着往前走，余晖下女生裙摆飞扬，黑发秀清，回头来似总理般朝众人自豪挥手，“等我凯旋归来！” 　　在众目睽睽下，她飞快奔向那抹身影。 　　众人眯眼，定睛一看，那不是……新来的大学霸程烨吗？！ 　　然后，在男生面无表情嚼着面包的时候，她眸光晶亮，飞扑过去。 　　下一秒，程烨很轻很浅的往左边挪了一步。 　　惯例使然，她差点一头栽到地面上，摔个狗啃屎。 　　远处的闻杨第一个喷出来：“噗噗噗——” 　　李靖雪已经捂上眼没脸看：“……” 　　徐晓晴咽了口水，尴尬地说：“好了好了，大家今天就到这里吧，下次排练听通知，都散了吧散了哈……” 　　人群散开。 　　纪烟气喘吁吁，手在胸口扶了扶，没好气的喊：“程烨！！” 　　“嗯。”程烨应了声，眼皮都没动一下，继续吃他的面包。 　　纪烟瞄了眼，男生冷静矜持，清高孤傲，她不懂为什么一个三块五的面包他都能吃出三百五十块的气势来？ 　　“有个活儿给你接哟。”她气喘匀来，开始朝他疯狂眨眼睛。 　　程烨听到“活儿”两字，终于把目光移到她身上来了，问：“什么？” 　　“咱们班有个舞台剧，校庆时候要演出，现在缺个角色，差人……”她娓娓道来。 　　程烨顿了下，把最后一口面包吃掉，说：“学校节目给不给薪酬？” 　　纪烟的目光突然充满了同情：“……” 　　他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穷成这个样子，如此差钱啊？！ 　　算了，金钱交易就金钱交易吧，她也不知道这家伙有什么集体荣誉感，只要能让他勉强答应，她也认了。 　　纪烟深吸口气：“给，我给你付！结束了给你结算！” 　　程烨眉间动了下，然后点了点头：“嗯。” 　　“你都不问问是什么角色？”纪烟有点惊讶。 　　他转身把塑料袋扔进了一边垃圾桶，一股清新的雪松味儿传来，纪烟不自觉有几秒沉迷，然后听到他淡漠的语气。 　　“只要不是男主角，其他无所谓。” 　　纪烟：“……” 　　她嘴张了张，表情有些崩裂：“其实……就是男、男主角……” 　　电光石火间，程烨的面容变得异常僵硬。 　　他绷紧了思绪，眉头拧紧，眸色里积起冰雪：“那演不了。”他这么说。 　　许是他表情变化太快，纪烟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就见到男生已经兀自往教学楼下走，背影绷的死紧，步伐微快。 　　纪烟飞快追上去：“程烨？” 　　“……”他没有理她。 　　“干嘛不说话？”纪烟一脸茫然。 　　“……” 　　回应她的是一片静悄悄的空气。 　　纪烟回想起刚才信誓旦旦让他们等她凯旋归来的消息，突然觉得打脸来的太快，本以为放出杀手锏“金钱交易”就能搞定，谁知道这家伙翻脸比翻书还快！ 　　她也恼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一跺脚：“你不来算了，我演女主，哪个大猪蹄子爱演男主就让他演！” 　　程烨的步伐没有停。 　　她越喊越大声：“反正你也跳不来舞，到时候也没法跟上我步伐，我还怕你拖我后腿呢！班上那么多男生，我就不信挑不出愿意演男主的！” 　　跳舞？跟上她步伐？ 　　程烨的步子猛地顿住。 　　纪烟看着他清俊的背影，狠狠睨了一眼。 　　他转过身来，神色莫测的问：“要跳舞？” 　　“对啊，干嘛？”纪烟奇怪的看他一眼。 　　“单人还是双人舞？” 　　“其他的我不知道，徐晓晴说男女主是双人共舞啊，怎么了？”纪烟如实告知。 　　就看到面前这位上一面还波澜不惊的人，眸色蓦地沉了下去。 　　他喉结轻抖，神色复杂，狠狠压抑着什么思绪。 　　好半晌，纪烟僵持不下去了，她兀自抬脚要上楼梯。 　　听到身后的人动了动，声线微哑的问：“在哪报名？” 　　纪烟：？ 第二十四章(倒V开始) 　　“哎, 姐妹, 你使了什么招, 让学神心甘情愿来跳舞啊？”排练空档时间, 李靖雪凑到纪烟面前八卦。 　　“这叫心甘情愿？你睁大眼睛看看学神, 那脸黑的在额头上贴个月亮就成包公了！”闻杨转身又拍纪烟的肩：“说真的, 烟姐，是不是你威胁别人了？” 　　纪烟翻了个白眼：“我威胁他？笑话，这是我纪烟的做派？” 　　“这不就是您……”闻杨越说越小声, 最后“一贯的作风吗”几个字没说出口，烟姐是真健忘, 初中那会找他们班学霸给抄作业，人家还没说话, 她小拳头一举，也不知道咬牙切齿的说了什么, 那小男生当场脸色煞白，没多久就转班了。 　　纪烟没理他, 半倚在墙边, 抱着臂看角落处一言不发的男生。 　　程烨似乎不想理人，站在栏杆边上，抿唇很安静的盯着手里剧本。 　　都说认真的男人最迷人。 　　此刻看着这家伙鼻梁直挺、线条削切，修长指节攥住白纸，偶尔摩挲一下的模样。 　　这男人是该死的诱惑啊！ 　　纪烟站直身子，朝他那边走。 　　走近才发现这人眉头皱的很紧，薄唇抿紧, 偶尔动嘴很低的咬两下字眼。 　　噢，一向不屑于参与这种集体活动的男生，此刻居然在认真背着台词。 　　纪烟在他身后突然五指合拢，拍了个掌。 　　程烨耸拉着眼皮，吝啬于给她一个眼神。 　　“大学霸，你这么刻苦呀？”纪烟很俏皮的冲他眨了眨眼。 　　程烨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饱含深意——老子这么刻苦，是因为谁？？ 　　纪烟迎上他的目光，提议说：“你这么背台词没用，这是舞台剧，跳舞居多的，要不咱俩先排练一次？” 　　程烨状似不经意的扫了眼四周，他眉间沉了下，说：“不了。” 　　纪烟跟着他瞥了瞥周围，这会正逢午休时间，操场人多，打打闹闹的，确实不适合排练。 　　她点点头表示理解：“那好吧，等一会放学后咱们再练一下吧，对了，你把你微信号给我吧，今天该我大扫除，我做完了到时候联系你。” 　　程烨目光灼灼的，想起她上次考试前似乎很执着于他的微信号。 　　“放学后我在教室等你。”他说。 　　言下之意就是，不需要我微信号，你回教室就能联系到我。 　　纪烟那点小九九被猜到，也不气馁。 　　女生雪肤貌美，唇色莹润光泽，发梢在余晖下透着些许泛黄，许是被光线刺到不舒服，半眯着眼看他。 　　程烨不动声色的挪了几步，后背遮住光亮，使得他的面容隐入阴暗中，看不真切。 　　“万一到时候临时有什么变化，我才好通知你啊，你把你微信号先给我……”她精致的五官在余晖下晃了晃。 　　听到程烨沉吟几秒的声音：“你今天值日？” 　　纪烟：“怎么？？” 　　“我记得你前天让我给你带饭，你也说你要值日。” 　　“嗯？是吗？我都记不清了……”她开始打马虎眼。 　　程烨头指尖微微动了动，手里的纸被磨得唰唰的响：“我记得挺清楚的，你还骂我不乐于助人、丧尽天良。” 　　纪烟：“……” 　　哦豁，翻车了。 　　同一个借口用太多会引起大型翻车现场，就像此刻。 　　她飞快摆手：“那怎么能叫骂，一定是你记错啦！而且我今天真要值日，骗你我是你爸爸，真的！” 　　程烨：“……” 　　这是什么誓词，如此高端牛皮。 　　纪烟盯着他波澜不惊的脸，最后不甘心地问一遍：“你到底给不给我你微信号？” 　　程烨没动，要不是风轻轻吹散他的发顶，她会以为这家伙此刻被人点穴定住了，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倔强的坚持什么，就是要一个微信号而已，又不是要他挖掉身上几斤肉。 　　“小气鬼。”她垂着头嘀咕一声。 　　程烨眉头一挑，见到面前的女生唇瓣微张，闷闷不乐的垂着头，小白鞋去踢脚边的石头，恶狠狠的踢到他鞋面上，又往外弹。 　　程烨眸间极快的动了下，刚要张嘴说些什么。 　　纪烟飞快抬起头来，巴掌大的小脸，肤花似雪，“程烨，你给不给？” 　　她身子往前凑，胸前领结扫到他还没来得及垂下的手背上。 　　程烨眯着眼往后退。 　　一步、两步。 　　风一扬，女生深黑色的裙摆轻飘飘刮过他的裤腿。 　　程烨后背贴上栏杆边，触感微凉，他退不了了。 　　他说：“不给会怎样？” 　　她微一踮脚，瓷白肤的小臂扬了起来，握成小拳，一双精致桃花眼瞪的浑圆，气势汹汹的盯着他：“不给？不给的话，小心我打你哦！！” 　　那边齐刷刷十几双眼睛扫射过来，看着纪烟像个好斗的公鸡一样立起了鸡冠子，整装待发。 　　“还玩个球？烟姐要打人了！！”闻杨第一个反应过来要开始预备冲，被李靖雪一把摁住头，扼杀在摇篮里。 　　“有你啥事？打什么打？整天打打杀杀的，你要杀人还是放火？”李靖雪无语的朝他翻了个白眼。 　　闻杨：“我……” 　　他刚才说什么了？？ 　　为什么会被喷的这么惨？ 　　李靖雪眯着眼欣慰的看了眼自家姐妹，正感叹她终于在这场博弈中占了上风。 　　结果下一秒。 　　雄赳赳气昂昂的斗鸡·烟，就像被一把扼住命运的后颈，身子缓缓僵住，整个人蓦地颓散开来。 　　只因面前的男生，半眯着眼盯了她半晌，从胸腔内传来很轻的一声笑音。 　　低沉浑厚，似大提琴在心尖上敲。 　　程烨笑了，她抬头时，他嘴角还淡淡勾起一抹很浅的弧度，并未迅速褪开，彰显着面前人此刻的愉悦。 　　“笑什么？”她问。 　　程烨没回答她，兀自把手伸进裤兜了，将手机掏出来递给她。 　　纪烟飞快抓过来，他手机屏幕也没设置密码，很轻易就找到微信打开，把她加上。 　　“早这样不就好了，非吊着别人——” 　　女生软糯的声线戛然而止。 　　程烨一只手拿过手机，另一只手臂肌理分明，扬起来，伸到她头顶。 　　微光下她表情茫然，头顶有细软的绒毛，他掌心微润，很轻很轻的揉了揉她头顶的发，松开。 　　整个动作持续了不到三秒。 　　心头如沸水浇上热油，热烈又喧嚣，哗啦啦炸开。 　　她浑身竖起的刺，就这么一点一点垂了下去，乖顺又慵懒。 　　心跳如擂鼓般，一下一下，越敲越响。 　　只因是他。 　　“放学后，教室等你。”始作俑者声线清晰，异常平静。 　　留下她一个人，从脚底冲上来的血气，一瞬间染红了双颊，僵直着身子，很久才“噢”了一声。 　　她一定是被他施了美男计，不然为什么她的脚像灌铅般重，抬都抬不起来？！ 　　* 　　放学铃响了很久。 　　教室里除他之外空无一人，黑板上字迹被擦得干干净净，四周除开清浅凉风吹起书页的窸窣声之外，万籁俱寂。 　　程烨最后一题做完的时候，听见了人轻轻浅浅的脚步声。 　　纪烟没想到一进教室就被某人的目光摄住了，那双平时对谁都毫无感情的眸子，看着她时，她脑海中竟然魔怔的回想起他下午那声很浅的低笑。 　　她突然有点羞于直视他的神颜。 　　转瞬间，程烨已经单肩背起包，走到她面前来，紧接着把粉色书包递给她，说：“走吧。” 　　纪烟没敢看他的眼睛，直视前方。 　　于是看到他如鸽子蛋般大小的喉结，性感厚实的一抖，尾音微撩。 　　她心尖颤了颤。 　　“纪烟？”他眼神里有些疑惑。 　　纪烟用力阖了阖眼，她真是魔怔了，她到底在干什么？！ 　　“走走走……”她飞快夺过书包，往楼下冲。 　　一路奔到音乐练习室。 　　门没锁，偌大的房间里就放了张黑白钢琴，外头夕阳余晖很亮，似缕薄纱般铺洒进来，紧紧笼罩整间屋子。 　　纪烟潇洒的把书包一扔，许是平时没什么人来，沾了些灰尘，在微光中显露。 　　程烨垂着眸子走近，弯腰把书包给她捡起来，然后转身将自己的包也一并放上桌。 　　女生身姿细软，眼尾上挑，这么目光灼灼的看着他，说：“来吧。” 　　程烨抿紧嘴唇，舌尖顶了顶上颚，手放上女生的腰。 　　不盈一握，杨柳腰肢。 　　他曾经见过那里的灵活柔软。 　　但亲手一触，他整个后背都开始发僵，心头如野火燎原般逐渐蔓延全身。 　　燥热、不安。 　　全盘皆败。 　　音乐声放起，她身姿柔软，转了个圈，回头来微凉指尖擦过他硬挺的喉结，白嫩如葱，这么轻飘飘搭在他僵硬的臂膀处。 　　下一秒，“哒——”一声。 　　她一双小白鞋踩上他的脚。 　　“程烨，你跳错了，你刚刚要往后退，这样……再这样……”她举起双臂，给他示范起来。 　　女生身形曼妙，舞姿轻盈，白炽灯下，如朵逐渐绽开的花蕾，芳香四散开来，令人沉醉。 　　两人再次重来，音乐声响起。 　　几分钟后。 　　纪烟略不满的声音传来：“你又走错了，这次你该走右边。” 　　程烨：“……” 　　他说了不会演了，他真是疯了答应这姑娘来演什么舞台剧，要是以前的他，估计早把人丢出去了。 　　* 　　几次之后，两人默契渐入佳境。 　　她脖颈白皙，锁骨精致，身子软成一滩水，很轻的转了个圈，然后拉住他的手往后一倒。 　　指甲粉嫩晶莹，在他掌心松动，快要抓不住。 　　程烨瞳孔一缩，拽住人的细嫩手臂，往回猛地一扯。 　　她身子似柔弱无骨，一股脑覆上来，他飞快闭眼，也没能盖住满眼思绪。 　　纪烟睁眼，似周遭喧嚣被按下暂停键。 　　她懵懂的眨了眨眼，头脑边蓦地“嗡”了一声。 　　面前的程烨，眸光似海，深邃无边，有浪潮一下又一下狠狠冲撞而来。 　　她和他挨的那样近，臂膀之间，肌肤相接，几厘米的距离，浓重的呼吸声不知由谁而来。 　　心猿意马的心跳，肆虐而来的风声。 　　通通被放大。 　　程烨头脑紧绷的弦不断被扯紧，然后她嫣色樱唇动了动，他手臂收紧，快要压抑不住满腔思绪。 　　“程烨……”她喊了一声。 　　“？” 　　“你踩着我的脚啦。” 　　她无辜的扫了扫长睫。 　　程烨后背一僵。 　　然后听见纪老师说：“重来重来啦……” 　　程烨：“……” 　　他今晚估计要交代这里了…… 第二十五章 　　校庆那天, 下午时分工人就开始在表演厅忙忙碌碌, 准备设施搭台。 　　六中学生个个像打了鸡血一样, 为了看晚上的校庆会, 小卖部的零食被一抢而空。 　　化妆师是徐小晴请来的熟人, 二十五六岁的女性, 妆容精致，笑的和善，徐晓晴叫她“燕子姐”。 　　到底是群十六七岁年纪的小女生们, 平时没怎么接触过化妆，看着燕子姐打开工具箱, 里头各式各样的刷子眼影腮红，尽都凑过来看, 时不时发出惊叹声。 　　纪烟是主演，化妆时间最长, 她闭眼坐着，瓜子脸精致细腻, 肤白似雪, 长睫微微颤动，燕子姐看着都禁不住感叹一句：“小姑娘，你这皮肤可真好。” 　　“谢谢燕子姐。”纪烟说。 　　李靖雪侧头，见闻杨畏畏缩缩的趴在门口，一个爆栗给他砸过去：“闻猪，你猥不猥琐？人家女生化妆你们凑什么热闹？？” 　　闻杨揉了把头顶，不耐烦道：“怎么？我瞅瞅妹子都不行啊, 你这人还真——” 　　面前女生涂了层薄粉，一张小脸又白又嫩，笑起来时眼角眉梢带着暖意，弯成月牙形状，四周光晕那一刹那，都因她而充满生机。 　　闻杨心底像是有人在拿着鼓敲一般，眼皮没敢动，后头的话被活生生吞进了肚子里。 　　“我这人怎么？算了算了，千万别告诉我，你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李靖雪挑着眉，摁着他的头，一把推出门外，将门用力摔上，还“啪嗒”一声上了锁，生怕别人偷窥似的。 　　闻杨站在门口，一阵凉风过来，碰了一鼻子灰，竟也不觉得憋闷。 　　他刚才一定是疯了，居然觉得李靖雪其实还挺好看的？？？ 　　一定是他最近打游戏熬夜熬多了，改天还是去店里重新配副眼镜才行…… 　　* 　　纪烟换上提前准备好的服装，一套镶着蕾丝花边的纯白色露肩长裙，腰身处提高三厘米收紧，一双细白长腿堪堪露出丁点，脚下一双纯白色舞鞋，令人遐想无边。 　　“卧槽宝贝，你这也太惊艳了吧！”李靖雪夸张捂嘴。 　　众人皆惊叹：“我的天哪，真的好漂亮！！” 　　燕子姐走过去给她轻柔别上胸针。 　　纪烟推开门，男生们大多倚在走道边上打打闹闹。 　　周围唏嘘声四起，闻杨一把扯过旁边一哥们脖子，得意洋洋的讲：“看见没有，咱们烟姐，虽然平时就已经是非常特别格外漂亮了，这一打扮起来，闪瞎你狗眼没？” 　　哥们儿嘴巴张大，视线随着女生身影一直看，呆愣愣的点头：“是漂亮，嗯……” 　　“记住了，这是你永远得不到的爸爸，别瞎想了。” 　　哥们儿：“……” 　　所以炫耀一番就是为了嘲讽他么？？？ 　　纪烟倒是懒得管周围人在议论什么，只目光一下定格在最角落处的人，朝人走近。 　　许是今晚特意打扮过，她不像平时那样大大咧咧的跑，特意放缓步子走的小心翼翼。 　　他隐在夜色中，双臂搭栏杆上，纯白色衬衫后摆随着晚风缓缓摆动，也不知他皱眉在若有所思什么，后背挺直身子一动不动。 　　“程烨！” 　　她喊。 　　程烨半侧过头，发型被特意整理过，前头微微往上翘起，露出光洁额头，他薄唇轻抿，一双眼幽黑发亮，在夜色中冉冉升起。 　　迎着面前女生期待的目光，看到她细颈修长，香肩瓷白，锁骨精致，细腰娇柔，长腿纤细。 　　红唇轻轻勾起，一双水眸似会勾人。 　　若说平时的纪烟如一朵清雅高洁的百合，那此刻夜色中的她宛如一朵刚刚绽开的红色玫瑰，只需稍稍在黑暗中摇曳生姿，就美得令人心惊动魄。 　　那大片雪白嫩肤暴露在夜色中，程烨目光颤抖，喉结禁不住上下一滑。 　　躁动在黑暗中浮浮沉沉，飘摇起来。 　　他喉头滚动，绷住下颌低声骂了句：“艹” 　　“你看看我，今晚好看吗？”纪烟歪着头问。 　　她不自知，她的美，勾魂摄魄，已经扼住他七窍，快要断绝。 　　一股热气升腾而起，在锅炉里翻搅混乱，他脱口而出： 　　“……嗯。” 　　纪烟美眸亮了亮，桃花眼迸发处勾人的光芒。 　　然后见到程烨似有些烦躁的皱起了眉，手在裤兜里抓了几下，掏出烟来，要点燃。 　　无名之火在胸腔口熊熊燃起，他想借那点烟气压制下去。 　　“你疯啦？你在这里抽烟？！”纪烟三两下凑上去，花香扑鼻，她软若无骨的指尖去拽他指缝里的烟杆。 　　一不小心，擦过他柔软微烫的嘴唇。 　　如糯米般舒服的触感。 　　纪烟手一缩，僵了。 　　“……”程烨全身僵住，手一抖。 　　然后，烟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掉到了地上。 　　纪烟：“……” 　　程烨：“……” 　　再然后，纪烟飞快蹲下身子，毫不顾忌穿着的白色裙摆垂到地面上，捡起了烟杆，抖两下，拍了拍灰尘，笑容乖巧的揣进他裤兜。 　　“……你在做什么？”程烨匪夷所思。 　　“嗯？你没听说过三秒原则么？掉地上不到三秒，还能留着下次用呢……” 　　——你认真的么？？？ 　　程烨忍无可忍，嘴边“啧”了一声，手指迅速钻进裤兜里，攥住了那个还在不安分动作的小手。 　　“还要摸到什么时候？”他皱着眉看她。 　　“摸什……”纪烟垂头，看到他深黑的裤子边上，微微鼓起的一坨，是他弓起的手背，里头紧紧包裹着她微凉的手背。 　　意识到她刚才居然不自知的在他腿边摸了那么久，纪烟“噢”了一声。 　　趁着他松开手从裤兜里拿出去的时候，攸然在他腿间挠了挠，然后飞快收回手。 　　这一系列动作做的让人来不及反应，腿间刹那间热气升腾、燥热渐浓。 　　纪烟看着程烨的脸以肉眼可见速度黑了下去，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钻出来几个字：“纪、烟！” 　　她后退一大步，在月光下朝他狡黠的眨了眨眼，“开个玩笑嘛，等会期待你的表现哦~” 　　说完，女生潇洒转身，背对着他挥了个手。 　　程烨微微眯起眼，那抹纤细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视线中。 　　月光清冷洒在人身上，半晌，他很沉很沉的低笑了一声，再抬眼已有颓意。 　　他不恼也不厌，竟然还乐在其中。 　　这盘博弈中，其实是他退不了了。 第二十六章 　　“三班表演舞台剧的人呢, 快点过来集合, 马上开始了！”不知是谁在喊。 　　程烨站直, 往后台走, 纪烟站在人群簇拥中, 朝他笑意盈盈的挥手。 　　他步伐加快, 人群拥挤间，有人的帽檐很用力擦过他肩膀，急匆匆往另一头走, 程烨偏头倦怠的偏头看了眼。 　　男生头戴一顶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 身子不算特别高，穿着很简单的纯黑色长袖长裤, 手臂微垂，身影很像一个人。 　　程烨脚步顿了下, 喉头不自觉绷紧。 　　“程烨？程烨！你在发什么呆，马上出场啦！” 　　纪烟软糯清丽的声线唤回他的思绪, 程烨收回目光, 跟着人往前走。 　　喉头一滚，嘴角忍不住自嘲一笑，他在想什么呢？怎么可能会在云城碰到他…… 　　“哎你们紧张不？”李靖雪拢了拢露在外头的手臂，低声问。 　　闻杨眉头一挑：“一看你就是没见过大世面的人，这点排场算什么？” 　　纪烟有些好笑：“闻猪那你腿抖什么抖？” 　　“我……”闻杨一瞬间没找到措辞，对上李靖雪揶揄的视线，被将了一军, 红着脖子闹：“姐，我那是冷，真的好冷，哎你们不冷吗？？？” 　　“冷么？”纪烟看向程烨，很认真的问。 　　齐刷刷十几双眼睛刹那间聚焦到他身上来。 　　新同学孤高清冷，平日里总是一个人，偏生成绩逆天、颜值爆表，任谁都会对这个整天一副厌世脸的学霸大佬存有好奇。 　　闻杨为了找回面子，一脸期待的看着他，相信他不会拆台。 　　然后听见新同学波澜不惊的扫了他一眼，说：“……室内开了暖气，21度。” 　　闻杨：“……” 　　众人哄笑：“哈哈哈哈21度冷个锤子，闻猪你别抖腿了，小心一会紧张得尿裤子哦！” 　　* 　　主持人介绍音落下，舞台上灯光一黯。 　　后台的人自觉排好编好的队形，纪烟手臂轻轻放上程烨臂弯，深吸口气，迈出第一步。 　　身旁人衣袖擦过她光裸的手臂，属于他特有的雪松味儿侵袭而来，他胸膛滚烫，侧开身子退后一步，将人几乎拥在怀中。 　　黑暗中，程烨突然伸手盖住她冰凉的手背。 　　他声线暗哑，说：“别紧张。” 　　她隐约看见他斜飞浓黑的眉，立挺的鼻，和他在漆黑一片中一点点亮起的眸光。 　　周遭太暗，观众席上人群屏息安静，只舞台上身后群演一下又一下落下克制的脚步声。 　　就如她此刻的心跳，咚、咚、咚…… 　　“啪——”一声响。 　　舞台上灯光亮起，同时小提琴音轰然响起。 　　她红唇轻颤，就见到面前的男生拽住她的手臂，将她一把往后推了出去。 　　风声和着音乐在她耳边徐徐回荡，停顿的那一秒，她飞速踮起脚尖，立直身子，手臂微扬，完成一个完美弧度的转圈，还未松开的指尖微凉，他稍一用力，女生缓缓地、优雅地倒回他的怀中。 　　胸腔中剧烈跳动，有着滚烫躁动的体温。 　　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 　　观众席下人头攒动，台上男生清俊矜持，女生美艳娇柔，一举一动间都美的让人晃神，一秒之后，台下爆发出轰然呐喊声。 　　“噢噢噢噢喔喔喔喔！！这是什么神仙cp？？！” 　　“天呐烟姐今天巨无霸美哎，说是艳压群芳也不过分了吧？！！” 　　“卧槽谁能告诉我纪烟旁边那个男生的名字？？这样一张人神共愤可以直接出道的脸，我为什么以前没见到过？！为什么甜甜的舞蹈轮不到我？！！” 　　“今年这节目真是惊艳到我了，太爆炸了吧？！！” 　　纪烟转身，面对程烨。 　　平日里排练都不愿意多放在她腰侧的手，此刻稳稳托住她，他随着她的步子一前一后，在她准备开口揶揄的时候，他淡漠地说：“刚刚那个动作，你比平时慢了两秒。” 　　纪烟：“……” 　　她刚才是因为谁才慢了？？某人心里没点比数？要不是他靠那么近在她耳边放低音炮，她能慢么？ 　　纪烟收回笑意，趁着手臂扬起的时候，指尖飞快滑过他外凸的喉结，然后在他明显黯沉下去的目光中，毫不留情的捏了捏。 　　她早想那么做了。 　　那鸽子蛋大小的东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颤了颤。 　　他陡然间全身僵住，似有一团火簇遇上满山草木，野火燎原般汹涌而来。 　　眼前的女生笑得春风得意，跟着音乐，往前一迈。 　　他僵硬着身子往后退。 　　纪烟眉头一挑，毫不在意的对他说：“你刚刚，慢的可不止两秒哦~” 　　睚眦必报，是她一贯的作风。 　　她一双水眸，光彩夺目，摄人心魂，眼看着他有些不自然的移开视线。 　　下一秒，却陡然变色。 　　聚光灯聚在头顶，视线之外是一片盲区。黑暗中，有人似乎在远处突然尖叫了一声。 　　“哗啦”一声，时间太快，快得纪烟只来得及闭眼。 　　再一睁开时，她还站在原地，却发现程烨的呼吸全乱了。 　　她顺着他的目光，一点点垂眸。 　　有谁泼来什么东西…… 　　有什么冰凉的液体顺着手臂开始往下淌，手指、手臂、纯白的长裙、还有长发和脸颊，入目所在，全是惊人又刺目的鲜红！！！ 　　血……是血？！！ 　　纪烟发出短促的一声“啊——”，惊叫着要往后退。 　　轻柔的音乐声还在播放，周遭骤然间轰动声四起，尖叫声此起彼伏，喧闹、骚乱，惊恐、害怕……短短十几秒，镁光灯下，台上一片血红刺目，顺着梯道……一滴、一滴往下砸。 　　似头盖骨被人猛地掀开，一盆冰水猛浇进去，后背冷汗层层冒起。 　　表演厅的灯被后台全部摁开，相关工作人员紧急关闭了音乐，宣布晚会暂停，大门一开，所有人几乎蜂拥而至往外冲。 　　舞台中央，只她和他的脚下，赤红一片，像是围绕他们盛开的一朵巨大的血色妖姬。 　　李靖雪也被吓得不轻，站在远处喊了声：“烟火？” 　　纪烟猛地抬头——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程烨。 　　双目无神，全身紧绷，死死盯着她的脸，一动不动。 　　“程烨？”她离的他很近很近，近到她不知道他到底是在看自己，还是透过自己在看谁。 　　没人回应她。 　　他岿然不动，目光里的星火之光，像是从灵魂里抽丝剥茧一般，一下、一下剥离出去。 　　似是血液回流，冰冷汇聚。 　　有校领导出来阻止秩序，舞台上的群演纷纷苍白着脸跑向后台，李靖雪和闻杨去喊她叫她，那个从来笑意盈盈的女生，像是患了魔怔一般疯狂的去擦脸上的赤红，她的身上，肩上，甚至发丝上，越来越多，越擦越浓。 　　一遍遍、一下下，她疯狂用力，把皮肤擦得绯红，她眼里全是晶莹，却吓得不敢哭出声。 　　“程烨！！”她用那只没有弄脏的手指去拽他。 　　才发现他周身冰凉。 　　到处是血，到处都是暗红色的血液！！！ 　　是谁的血？是谁到处释放腥臭味？！ 　　他立于黑暗之中，听见血液流淌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和着面前人激动又兴奋的笑声，像是一曲放到高潮的钢琴曲，每一个键都敲到他心底。 　　鲜红……到暗红，到腥味溢满整个身体。 　　他眼角开始发红，手握成拳，额间绷得青筋直冒。 　　“程烨，你看见了吗？你妈终于回来了。” 　　“她回来了……” 　　“你看到了吗？！！” 　　黑暗中灯光一点点亮开，程建章回头冲他满足一笑，像是幼儿得到糖果一般满足的笑意，在看到他手里那把带血的刀时，程烨后背一绷，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 　　他的视线一点一点朝下—— 　　满屋狼藉，血迹斑斑，他的母亲，倒在地上，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血躺了她一脸、一地、笼罩入他整个五脏六腑。 　　喉头处传来一声崩溃的呜咽，他嘴角憋的青紫，开始全身发颤…… 　　“看到了么……” 　　“你看到了没有？！！” 　　头脑快要炸开。 　　他血红着眼睁开，满目狰狞。他看到了，可他宁愿他从没看到！ 　　他看到满目疮痍，众叛亲离，他看到自己一天天苟活下去，他看到自己站在满身是血的舞台上，纯洁美好的女生，牵着他的手，刹那间满屋是血。 　　到处是人的尖叫声，刹那间空无一人。 　　都走了，都静了。 　　该走的，该留他一人的，鲜血涌起，哗啦间就要淹没自己。 　　寂静的时空里，他失控的快要溺亡，然后听见一声声很焦急的呼唤：“程烨？程烨你怎么了？？！” 　　是谁在叫他？ 　　他一定是病了个？！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迟迟不逃出去？ 　　滚开，谁都别想碰他！ 　　他一步步往前走，步伐虚无，周身是红，车水马龙，另类目光，他都不管了。 　　只要走向最深处的巷口就好了，堕入黑暗，淹没于黑暗，没人能看到就好。 　　* 　　你感受过绝望吗？ 　　当看见他最后一点黑影融入阴影中时，周遭呼唤他充耳未闻，他似坠入黑暗中的傀儡，一点一点朝着深处前进，没有目的，但不会停。 　　纪烟觉得，这是她最绝望的时刻。 　　她站在昏暗灯光下，光亮在她身上照出一团光晕，她突然开始剧烈颤抖。 　　他要消失了。 　　这一世。 　　他也要走了么。 　　不行……不行的啊…… 　　她什么都没做，她眼睁睁的看着…… 　　她绝对不允许！！ 　　有什么呼啸风声在耳边用力的刮，程烨几乎脱力般倚在墙角，缓缓睁开眼睛，一团黑影猛地冲过来，用力抱住了他。 　　似奶糖香、似橘子水，他曾经很爱闻这种味道。 　　再然后，面前的人满脸是泪的喊：“程烨，你到底怎么了？？你看看我啊，我是纪烟啊，你不要发呆，求求你睁眼看看我好不好！！！” 　　他瞳孔收缩，眼神清明半许。 　　纪烟？ 　　纪烟是…… 　　噢，是纪烟啊。 　　她为什么不走？她不怕他么？ 　　她看见程烨的眸子越来越浓重，她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他几近抽搐的走到这里来，周遭一切都似成了死物。 　　他的眼里浑浊不堪，眼角红的几乎渗血，青筋团团冒起，已要发狂窒息一般。 　　“程烨，你看，是我，纪烟，你认不出来我是不是？真的是我啊！！”她开始用手胡乱去擦，拼了命去把脸上的血红色擦干，那张脸越擦越花，她泪水一颗颗的掉，脸颊快要被擦的破皮。 　　他开始轻颤，开始松开唇角，他的目光里翻云覆雨。 　　眼波流转，他清醒过来看见的是她咬破唇角，满脸血红的模样。 　　她憋住一声声抽泣不哭，攥住他衣角的手一直在抖。 　　风越刮越大，一场暴雨夜，哗啦一声，云城今夜的第一声雷响，闪透半边天。 　　程烨指腹用力抬起她的下巴。 　　在她满目晶莹泪花还未流出之时，周围浮沉皆数融入眸中，他手指亦抖，眸中崩裂，突然俯下身，用力吻住了她的唇。 　　那般用力，那般占有。 　　她眼角的泪，蓦地全盘溢出。 第二十七章 　　秋日的暴雨, 急躁而来。 　　纪烟被迫仰头, 听着妖风呼啸, 头脑一片空白。 　　他的手用力掐住她, 急促又汹涌的吻, 似要将她溺亡在无际浪潮中。 　　一吻之后。 　　几滴豆大雨珠率先落下, 砸在人后背、脖颈，顺着快要喘不过气的呼吸绵延进身体。 　　一滴、两滴…… 　　没人在这夜色里在乎呼啸而来的雨势。 　　屋檐被砸的啪嗒啪嗒响，属于他浓重的雪松气息, 毫无保留的将她笼罩开来，她呆愣的一动不动, 甚至不敢抬头看他。 　　程烨他……刚才是吻她了吗？ 　　他……清醒了吗？ 　　还是根本不知道眼前人是谁？而是在臆想着谁？ 　　心跳如擂鼓，咚咚敲响, 她垂着头，贝齿咬住下唇, 纤瘦得令人心疼。 　　“程烨……” 　　她不安的松开他的衣袖，恍惚往后退, 暴雨一瞬间淋湿她身子。 　　“……我是纪烟。”她说。 　　男生半倚着墙, 水珠挂满他黑色长睫，他说：“……我知道。” 　　他知道是她啊，那还…… 　　“……”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 　　沉默的夜色中，她仿佛听到他发出一声很轻的低笑。 　　程烨问：“不能亲？” 　　许是他眼里的光太亮，许是他问起话时少有的勾唇戏谑。 　　她飞快答：“当然——” 　　然后就没了音，她觉得掉下了他挖的巨坑。 　　什么能不能？她现在为什么会站在这里跟他讨论亲不亲这个话题？！ 　　如果说可以, 显得她一女生太过积极，如果说不行，指不定他会不会黑下脸撂下她就走…… 　　真是个难伺候的主儿啊。 　　她站直身子，打着马虎眼往后退：“啊哈哈哈你看这么大的雨，就先不说啦哈，那个什么……我先回去了啦！” 　　女生发丝浸水，满身狼狈，却还能轻盈笑着倒退，梨涡荡漾，全然没有方才一丝一毫的慌乱和害怕。 　　她永远是骄傲而坚强的，是在大雨中尽情盛放的玫瑰。 　　不似他，脆弱如他。 　　光亮在另一端，她始终站在那头，她身影融入昏黄中，宛如一层清浅的滤镜，如神邸般耀眼。 　　于是朝着她的方向，他摒弃黑暗，终于迈开了步子。 　　纪烟被扯回到屋檐下时，愣了三秒。 　　她看了眼同样狼狈的程烨，红色液体被大雨冲刷后已经快要褪散，她问：“怎么了？” 　　按照以往的他，是绝对做不出这种拉拉扯扯的动作的，最多是被她逗烦了之后偶尔小小反击一下，但并不越局。 　　程烨额间发丝还在浸水，这让她想起这一世第一次相遇的场景，那时的他也是全身浸湿，站在老刘办公室里，略不耐烦的瞥了她一眼，一双眼里黯淡无光。 　　而此时的他，盯着她讳莫如深：“你想这么回去？” 　　她垂头看了眼自己有些几近湿透的衣衫，发梢垂着，白裙凌乱。 　　“今晚住我家。” 　　纪烟：“……” 　　面前人垂着发梢看她，明明清冷的声线，暗哑克制。 　　竟让人听得浑身一颤，似哄似柔，话语间又透着股痞气。 　　嗯？？这大爷般的语气？？？程烨是疯了吧？ 　　不是每次都很抵触她去他家住么？终于良心发现了？ 　　人黑着张脸，指腹用力，仿佛她一摇头他就把能人手臂掐断一般。 　　开玩笑，她纪烟是何等有骨气的人？！怎能受他蛊惑！ 　　“……留不留？”他声线又哑了些。 　　在他灼灼视线中，纪烟没骨气的点了头。 　　……对不起，程烨没疯，是她先疯了。 　　* 　　冲完热水澡，纪烟倚在沙发上，简单给徐嫂说了声今晚住同学家不回去的话。 　　程烨从浴室里出来，发梢半湿，也没看她，径直去了卧室。 　　这会纪烟换上那件黑色T恤，整个人神清气爽，又恢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李靖雪给她打了十几个电话，她回拨过去，第一句就是：“宝贝~” 　　李靖雪都要急疯了：“姐姐，你再不接电话我都准备报警了啊！到底怎么回事啊？我和闻杨就一眨眼的功夫你人影子都没看到了！！紧接着又刮风又下暴雨的，这黑漆漆的夜，你说说你当时那个样子，要是遇见心怀不轨的人可怎么办？！！……哎哟，可吓死我了……” 　　纪烟踢下拖鞋，白嫩嫩的脚丫在沙发边悬空晃荡，“刚才啊……” 　　视线里程烨从卧室抱着被子面无表情的朝她走近了，男生全身上下氤氲着水汽，发梢被揉卷，周遭都透着一股慵懒倦怠的气息。 　　纪烟侧了侧身，郑重其事的说：“刚才跟着只大狗子走到胡同里去了，我看它饿得可怜，就给它扔东西吃，结果它最后居然还反咬我一口哎……” 　　“什么？！咬哪儿了？”李靖雪的声音透过听筒剧烈传出，“你去打狂犬疫苗没有 ？？！！宝贝你别吓我啊……” 　　纪烟稍微把手机拿远一点，就见到程烨已经放下手里的东西，气定神闲的站直身子，俯视着她。 　　眼前一白，手一触，这人给她扔来了一条新毛巾。 　　纪烟还没来得及反应，头上突然传来陌生的触感，他面无表情的拿起毛巾，在给她擦头发？ 　　她飞快抬头看一眼，这人表情实在不算和善，知道她在看他，他也吝啬于给予她一个眼神，手上用力，她的刘海给他瞬间揉的乱七八糟。 　　“喂喂喂？姐妹？”李靖雪催她。 　　“噢打了打了，其实那狗子还是挺温顺的……” 　　“打了就好，回家了吧？我平时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心泛滥？叫你平时少去招惹……”李靖雪又开启了碎碎念模式。 　　纪烟心不在焉的听，另一只手去拨自己凌乱的刘海，顺便抬眼瞪程烨。 　　“对了，刚刚江阳泽还到处找你呢，人一条腿那样瘸着，又下那么大的雨，他都快急疯了，要不一会你给他说声没事了？” 　　程烨离得她近，所以电话里的声音全都一字不落的落入他耳中。 　　纪烟心思全不在电话上，她闻着眼前人和她同一款沐浴露香，恍惚间似融为一体，正臆想纷纷，不自知的就要回到“噢噢好的”的话。 　　下一秒，有人蓦地俯身。 　　浓烈的男生气息扑鼻而来，他衣衫还有些雾气，长睫擦过她温润耳郭，鼻息炽热，带着微撩。 　　“把鞋穿上。” 　　纪烟：？？！！！ 　　他在干什么啊？！突然凑这么近？！他明明知道她在打电话呀啊啊啊啊！！ 　　电话那头明显愣了足足十秒，然后就是李靖雪疯狂的尖叫声。 　　“卧槽刚刚是男人的声音？！！如此魅惑的声线你别给我说是你爸！！纪、烟！！你给我老实交代！！” 　　“……”纪烟现在锤死他的想法都有了，见他波澜不惊的站起身，开始整理沙发上的被子。 　　“……额那个，是我们家新来的佣人呵呵呵呵。” 　　她说完，飞快捂住听筒，唯恐这人再语出惊人。 　　李靖雪还在那头激动得尖叫咆哮。 　　程烨把右边被子整理好，开始铺左边，看似一本正经的狗模样。 　　她松开手，轻声安抚李靖雪几句，那头动静刚要小些。 　　“起来，去床上睡了。”他低沉嗓音再次响起。 　　如魔音入耳般准确传入听筒。 　　纪烟：“……” 　　“卧槽纪烟你踏马刚才骗我呢？！” 　　“谁家佣人敢这么跟你说话啊！！” 　　“去床上睡？？？这信息量太大了吧？！你可别一时冲动没把持住自己……烟火你千万别冲动啊！！” 　　纪烟用力叹口气，狠狠掐断电话，翻了个白眼。 　　这就是她交的狐朋狗友？？什么叫她把持不住自己？？她平时看起来就这么如饥似渴？！ 　　不对，她现在在乱七八糟的想些什么？！ 　　纪烟越想头顶越冒烟，她索性也不站起身了，就霸占着他的沙发，翘起二郎腿，撇着嘴看他：“程烨！” 　　程烨理所当然的没有回音，算了，她习惯了。 　　“你刚才怎么回事？没看见我在打电话吗？” 　　女生气鼓鼓的看他，眼角微红，越发生动。 　　他在她炽热的目光下，很自然的转身去了卧室。 　　纪烟：“……” 　　她盯着他的背影，沉默了三秒。 　　她这是被无视了？ 　　纪烟一股脑站起来，冲到卧室门口就叉着腰不满的喊：“喂喂喂，你听不到我说话吗？？” 　　程烨正在衣柜里翻着什么，闻言侧过身来，极其敷衍的说：“听到了。”又迅速留个后脑勺给她。 　　她觉得她一拳打在棉花上了，关键这团棉花还带腿，追都追不上。 　　她肺都要气炸了，正组织着措辞怎么一沓纸扔他脸上，气势汹汹的喊两个字“解释！” 　　结果程烨已经拿出一个又软又蓬松的枕头来，给她放在卧室床头，拽起自己那个又小又瘪的枕头，往沙发上走。 　　男生手臂外露，肌理分明，不经意擦过她肩头，炽热滚烫。 　　他只走了两步，蓦地顿住。 　　侧过身来时目光幽深浓黑：“鞋呢？” 　　纪烟下意识去瞅自己光溜溜的脚丫。 　　脚下冰凉，脚趾圆润粉嫩，白皙的脚背如玉般莹润，让人看得移不开眼。 　　她跑得太急，居然忘了穿鞋。 　　有恃无恐的纪大小姐只愣了两秒，飞快冲人眨了眨眼：“哎呀，我忘记啦，你帮我拿过来一下嘛……” 　　程烨深吸口气，按住狂跳的太阳穴，把她的拖鞋给她踢了过去。 　　拖鞋孤零零的，在离她脚半米远的地方停住。 　　纪烟瞅着他清瘦的背影，有意让他吃瘪：“程烨，我还是够不到……你能不能——” 　　她话音还没落下。 　　男生背影飞快抖了下，他一把扔下手里的枕头，朝着她恶狠狠的走过去。 　　那双眼潮水汹涌，席卷而来，如冬日狼群，寻到猎物般的痴狂发光。 　　她瞳孔一缩，男生已飞快俯身，手臂一扬，将人一把抱了起来。 　　她如一团轻飘飘的棉花，只看得到周遭画面飞速移动。 　　在她快要崩裂的眼神中，他面无表情将手一松，她被直接扔到了床上！ 　　女生身子柔软，跟着床上下弹了两下。 　　“你……我……”她红唇微抖，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立在床边，剑眉星目，丰神俊秀，那般俯视她。 　　声线低哑微暗，随着他瞳孔一抖。 　　“还撩么？” 　　“继续撩我？嗯？” 　　只一刹那，她的心，酥得快要化了。 第二十八章 　　纪烟觉得程烨变了。 　　虽然对她还是爱搭不理的, 但她觉得这位爷与上一世的阴郁小王子差距有点大, 原本以为是个时时需要人关照内心脆弱的小绵羊, 没想到是个别碰我别理我别碍我眼不然别怪老子撩你的披着羊皮的大灰狼。 　　昨晚他说完那句“继续撩”的话之后, 纪烟愣了三秒, 然后把头盖在被子里, 当起了名副其实的缩头乌龟，这乌龟，慢手慢脚, 等从龟壳里伸出头时，天已大亮。 　　墙上时针分针蹭蹭蹭的走。 　　她上学要迟到了！ 　　纪烟飞快洗漱, 开门，沙发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窗帘掀开，窗户半开, 阳光刹那间铺洒而来，四周静谧。 　　而那狗男人的影儿都没见着了！居然不叫她自己就走, 还能不能好好当同学了？！ 　　所幸餐桌上留有一杯牛奶和一个三块五的面包, 显然是大发慈悲给她掏了他自己的粮仓，一张纸条附在上面，是他一贯飞扬的字迹—— 　　“吃完来学校。” 　　知道他惜字如金，她撕开塑料包装，咬了两口三块五的廉价面包，emmmm，毫无想继续吃下去的欲望呢, 简直是味同嚼蜡……她愤愤的打开冰箱，里头库存满满，各式各样的快餐晃花她的眼。 　　不平衡了，明明有更好一点的火腿三明治，他为什么舍不得拿出来？！ 　　为什么这一世的他会这么抠门？！ 　　她把纸条一把甩桌上，愤怒得像是一巴掌给他扔脸上一样。 　　然后纸条翻了个面，还有一行小字印在上头—— 　　“没有为什么，你要迟到了。” 　　纪烟：！！！ 　　顾不上发牢骚，她飞快拽过书包，冲出门外，还不忘顺走桌上嚼了一半的面包。 　　走到一半，她才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对啊，程烨是她肚子里蛔虫吗？？为什么她在想什么他居然全都能参透？！ 　　* 　　十一月的天，冷意已经逐渐扩散至整个云城，偶尔吹来呼啸的风，都能刮得人脸颊细微生疼。 　　纪烟顶着一对黑眼圈，捧着本教科书，被罚站一节课。 　　嗯……意料之中的事儿。 　　只有老刘如此不羁之人，才敢逆流而上点着纪烟大名让她“出去！” 　　李靖雪心头为她默哀三分钟：“我可怜的烟火，昨晚被折腾，今早一来还要被老刘折腾，唉……” 　　闻杨耳根子都快竖起来了：“昨晚被折腾？你说纪烟？拜托，从来都是烟姐折腾别人好不好，你在杞人忧天些什么啊……” 　　“……算了。” 　　李靖雪一脸“你是猪老子不跟猪说话”的表情。 　　“什么算了？”经常被罚站荼毒的闻杨开始老生常谈：“刚刚老刘已经非常温柔了好不好，你想想平时我被喊出去的时候，他都怎么说的？” 　　李靖雪同情的盯着纪烟窗外的背影，孤零零一个，好生落寞。她极其敷衍的问：“忘了，他怎么说的？” 　　“你听着啊，他一般都说‘闻杨！！你这小兔崽子是不是皮又痒了？给我滚出去站着！好好喝喝西北风！！！’”他尖着嗓子学老刘的音调：“像这样，对对，就像这样……” 　　李靖雪瞅到讲台上人看过来，一巴掌拍他肩膀上示意他噤声。 　　“闻杨！！！”老刘的狂暴只在一两秒之间。 　　闻杨头皮一紧，慢吞吞的抬起头来，见到老刘在上头目怒圆睁，咆哮而出：“你捡到钱了？笑的这么开心？现在是早读时间！你全部背完了？！！你这小兔崽子是不是皮又痒了？” 　　熟悉的开场白，熟悉的语调。 　　他心中暗叫“不好。” 　　就听到老刘继续：“想当罚站主义的接班人是不是？等纪烟回来了，你就给我接着出去站着！！听到没有？！” 　　闻杨捂着脸没眼看：“……” 　　又不是什么好事，居然还轮流着来？ 　　不愧是你…… 　　* 　　这边纪烟耸拉着眼皮，看两秒书走一秒的神，女生穿的单薄，孤零零站在走廊上，鼻尖被冷风吹得发红，一双眼儿困倦的不行。 　　教室里杂乱无章的读书声至身后传来，更像一首催眠曲，她脑袋一晃。 　　面前有人似乎虚虚扶了她一把，她睁开眼，看到江阳泽满头大汗的模样。 　　“纪烟……那个，你是不是还没吃早饭？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手买了点，你看看有你喜欢吃的没有……”江阳泽右臂腋下还压着拐杖，另一只手提着整整一袋零食，憋得满脸通红。 　　纪烟站直身子，手臂从他掌心间抽回来，淡漠的说：“不用了，谢谢你，我吃了早饭，不饿。” 　　女生瓜子脸，桃花眼，下颌微扬，不刻意疏远，也不刻意熟络，她从来把同学间的距离把握得很好，不给人轻易接近的机会。 　　偏偏又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股高傲和矜持，只惊鸿一瞥，美得就让人怎样都移不开眼。 　　“没事的，你收下吧，万一饿了还可以吃，如果你不喜欢，到时候扔掉也行……”江阳泽咬咬牙坚持，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滚落。 　　看着竟有些悲情。 　　如果是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估计这时候会心软接下，但她啊……她都是重生回来的老姑娘了哎，对这种除开在乎人之外的事，心中简直是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冷血惯了，她想着如何开口拒绝。 　　僵持间，铃声一响。 　　早自习结束，教室里的人蜂拥而出，纷纷顿住脚步看着这一幕，愣几秒，许是见惯了男生对纪烟献殷勤，又转而尴尬转身，绕道而走。 　　李靖雪第一时间冲出来：“我来探监了宝贝！” 　　跟在后头的闻杨神情恹恹，垂头丧气：“我来换岗了……” 　　“老江？？”李靖雪喊了声。 　　闻杨视线移到男生手里的东西，顿时两眼发光：“卧槽，吃独食啊你们？？哎老江，这么多零食怎么就分给你女神一个人，你也忒不厚道了你！” 　　纪烟顺着台阶下，朝着江阳泽笑的天真无害：“我可以分给他们吗？” 　　江阳泽登时被迷得七荤八素的：“当、当然可以……” 　　纪烟立马像个传销头子一样，开始大肆分发手里的零食，只短短一两分钟，袋子里的东西几乎被一抢而空，江阳泽憋红着脸，插不上话，只能亦步亦趋的挪进了教室。 　　最后一包零食落在闻杨手里。 　　纪烟定睛一看，一巴掌给他把手挥开：“让开，这个留给我。” 　　闻杨被打的一委屈：“姐，你不是说你不饿才分给我们的么？” 　　纪烟攥着手里那个金黄色三块五一个和她早上吃的一模一样的酥皮面包，漫不经心道：“现在突然有点饿了。” 　　李靖雪看的直皱眉：“你早上不是最不喜欢吃面包了吗？之前你们家徐嫂给你做的那啥乳酪甜心你都看不上，说那个糖分太高，不符合你仙女的气质？” 　　纪烟说：“今非昔比了姐妹。”她拍拍李靖雪的肩，笑得流里流气：“你知道么，我现在就喜欢这三块五的面包。” 　　不远处，男生手握粉色水杯，温热的水温沁得人手心温润，他迎着清浅风声、喧闹人声，看着那个笑靥如花的人儿，勾着肩和身旁人说着什么。 　　女生声线轻柔，娇憨清脆的尾音颤动。 　　她说：“我就喜欢这三块五的面包。” 　　“三块的不要，四块的也不要，就三块五，少一分都不行。” 　　“一模一样的这种……” 　　她嘴角的笑落下，笑眼弯弯：“超级超级喜欢。”那个人。 　　瞳孔一缩，似一颗碎石，斜飞着飘过心湖，在他心头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程烨脚步一顿，舌尖顶上下颚，站定在她面前，说：“那就别吃这个。” 　　纪烟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出现的，茫然的抬起头对上他一双墨澈眼眸，有些懵：“什么？” 　　程烨一把将她手里的面包扯过来，黑睫倦怠的扫了眼人，似都不用看标价。 　　“他的这个面包，三块五毛五。” 　　纪烟：“……” 　　不愧是你…… 　　小卖部的零食贵5分钱，天呐，常识哎！ 　　李靖雪：？ 　　闻杨：？？？ 　　在懵逼二人组崩裂的表情下，程烨把手里粉色水杯递给纪烟，男生似是不常做这种事，眉头稍拧，转身欲走。 　　“哎程烨。”她下意识喊住人，“你帮我接的水？” 　　“嗯。”他看了眼她，停下脚步问：“冷不冷？” 　　她手指冰凉，双腿紧闭，双颊发白，鼻尖微红，显然是被外头的凉风吹的过久。 　　她眉头一皱，委屈巴巴的抱怨：“好冷的，都快冻僵了。” 　　程烨面无表情的垂眸，将她手指扳到水杯上，让她双手捂住，一瞬间温热的触感袭来，是他微润的指尖拂过，是他柔软的发角擦过。 　　心猿意马的心跳，越来越快。 　　他似松动了笑意，沉声说：“谁让你迟到。”然后极其自然的走进了教室。 　　纪烟嘴张了张，那句“还不都是因为你没叫我！！”硬生生被憋了回去。 　　老！狗！比！！ 　　那么多人看着，她此刻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并且她刚才为什么对着这张脸，还会觉得感动？？？ 　　匪夷所思。 　　一旁的李靖雪和闻杨懵逼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鬼？ 　　纪大小姐诡异的对着一个三块五的面包吹完彩虹屁，然后大学霸走过来给大小姐递来一杯温水，嘲笑完人迟到之后还“顺便”顺走了三块五的面包的精彩故事？？？ 　　李靖雪心底长叹一声：是她老了，跟不上这些小年轻的步伐了…… 第二十九章 　　自从校庆被中途叫停之后, 流言四起, 有人说是隔壁班的谁谁谁暗恋纪烟, 平时就喜欢恶作剧整蛊同学, 又有人说是那舞台剧不正常闹鬼, 听说前几年有所中学跳了这舞, 女主后来变得精神不正常。 　　总之说客在路上，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被传成什么版本。 　　周五午休过后，人人脸上透着困倦, 纪烟趴在课桌上要睡不睡，前桌几个男生围在一起不知在看什么视频, 笑的流里流气。 　　程烨坐在后排窗边，耳机塞了左耳一边, 纽扣扣到领口，仍旧是那副不学习就会死的模样, 锲而不舍的刷着手边的题。 　　另外一边李靖雪在桌下偷看着霸总爱我的玛丽苏小说，一会捂着嘴激动得去掐闻杨的胳膊, 一会又嘴巴一撅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呜咽。 　　闻杨皱着眉望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臂, 又看眼这位感性同桌，只想说两个字：牛笔。 　　周遭嗡嗡人声，直到老刘出现在讲台边，拍了两下，“好，同学们都安静下了！马上上课了，在这里先听我讲件事！” 　　底下人声懒懒散散, 并不怎么想鸟他。 　　老刘淡定继续：“咱们班呢，又转来了一位新学生——”他偏过头去刚想喊人，发现人已经尤其主动自觉的大步跨上了讲台。 　　男生走起路来很吊儿郎当，一身黑衣，全身上下透着股痞气，正面对上教室里的人时，那张脸煞是俊秀。他下颌微扬，丝毫不怯场，对着第一排盯直了眼的女生露出一贯轻佻的笑容：“大家好，我叫窦旭燃，希望和大家做同学的这段日子，我们能相处愉快。” 　　他的眼，隔得远，只能大概看出个轮廓，是明媚上挑的桃花眼，和程烨的很像。 　　说话时他笑，如春日百花般花枝招展，目光热烈。 　　底下登时响起“啪啪”掌声。 　　教室里的女生私底下抽了口气，“天呐，你们觉得这位是小狼狗还是小奶狗？？” 　　“可我觉得他没程烨好看哎……” 　　“拜托你就知足吧，程烨那个叫好看？那是攀不上的神颜好吗？！别贪心，能多瞅瞅这个就够了……” 　　“哎哎哎他刚刚是不是对我笑了？！你快掐掐我的胳膊让我从梦中醒来！！” 　　纪烟不耐烦的掀了掀眼皮，看了眼人，窦旭燃的眸光只在她面前一扫而过，似对谁都一视同仁般，却在角落里看到那个至始至终没抬头的男生时，面色刹那间变化莫测。 　　似密集堆砌的一只只蚂蚁在燥热的天，往寸寸皮肤上蠕动爬行，她看见窦旭燃的眼中刹那间似柴火划过，火光燃起，表情变幻莫测，最终落下一个深刻的笑意。 　　“你先自己挑个空位置坐下吧，马上上课了，下课了再去那边领校服。”老刘对窦旭燃显然没有对程烨那般上心，原因是窦旭燃是在原来学校整天打架闹事，混不下去了才塞钱进了六中。 　　令人头疼的问题学生，多几个就会比较棘手。 　　窦旭燃毫不在意的“嗯”了声，几乎是毫不迟疑，迫不及待的走向窗边，裤腿扫过桌角时，他蓦地停驻。 　　谁也看不清此时程烨的表情，他清冽的下巴绷得很紧，捏着中性笔，指尖泛白，一动不动。 　　窗外蓦地有人嬉戏打闹过去，笑闹声瞬间盖过额发下一闪而过的音。 　　他一寸寸抬头，看见窦旭燃崩坏的表情，笑得快要满目狰狞，他的眼里，似有刹那激烈和疯狂，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窦旭燃笑出了声：“好久不见啊，表哥。” 　　“啪——”，是程烨手下的笔尖断裂掉的声音。 　　窦旭燃已经走远，漫不经心的到纪烟后座上停住，书包一扔，翘起二郎腿开始看手机。 　　半晌之后，程烨的头才一点点抬起，面色苍白，一双瞳仁里，似要山崩地裂，摇摇欲坠。 　　老刘拿着教案从外头进来：“上课了啊，听到上课铃响没有？别睡了，快点把书拿出来了！” 　　前排男生一哄而散，还在碎碎念：“咱们三班是给校领导塞钱了还是怎么的？次次转校生都钟爱来咱们班啊？？这两人还是亲戚哎。” 　　“怎么，你怕你女神被其中一人夺走芳心？心中愤懑不平？？” 　　“我求求你别乱讲，大哥，我女神……” 　　纪烟心中憋闷，听的脑仁疼：“你们烦不烦，吵得要死。” 　　众人瞬间噤声，灰溜溜的回到座位上，安静下来。 　　女神发话，怎敢不从？ 　　* 　　当天夜里，纪烟半夜惊醒。 　　梦里程烨苍白着脸，躺在床上，那样俊美的一张脸冷如冰窖，黑睫垂下，仿若了无声息。她沙哑着嗓音一直喊一直喊，死命去扯他的胳膊，让他睁眼。 　　他手指一动，她飞快去看他，镜头飞速旋转，再然后她看到了张韵的脸，那是一张满脸是血分不清面容的脸，毫无生机的摊在病床上，但她就是能知道是她，张韵双眼紧闭，一如出事时在病床上被下死亡证明时的模样。 　　纪烟死死捂住嘴，剧烈的悲痛夹击而来，她想哭，却发现自己失了声，用力动唇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难听沙哑声。 　　她用力想去攥紧什么，碰倒了床头的闹钟。 　　于是她醒了，凌晨三点十分，夜里白光森森入梦，她擦过眼角的泪，撑起来大口喘气。 　　又做噩梦了。 　　她捞过枕边的手机，打开微信，点开睡前发的那条消息。 　　程烨微信名很简洁：。 　　头像是一团黑色，似他人一般，一眼望过去，黑暗无边。 　　她在九点半时发了一条消息：“在干吗？” 　　意料之中，没有回应。 　　也许是睡了，或是没看手机，理由千万，在噩梦之后，她却根本无法思考般，在凌晨三点，给他拨通了电话。 　　一秒又一秒，一遍又一遍。 　　不安如理不清的思绪在头脑疯长，她指尖开始抖，早该发现的，今天窦旭燃刚来时就该发现程烨的反常的，晚自习他迟到整整十分钟，回来时从来扣在最上颗的纽扣敞开，衣衫微乱。 　　是她收回了警惕，在这样寂寥无助的夜，留他一人。 　　是她不该。 　　此刻她锲而不舍，听着里头默认铃声悠扬平静，抖着手按了两次才挂断电话。 　　回首这一世，或许她最疯狂的事便是在这样冷清诡秘的半夜三更，一身白裙，披头散发的冲出家门，毫无畏惧的敲响了程烨家的门。 　　在敲到手腕发红，一遍遍无力垂下的时候。 　　门很轻很缓的开了。 　　程烨的脸缓缓露了出来。 　　短短一-夜，他浑身颓唐，发梢凌乱，衣衫不整，这样乌青着眼看她，一双眼儿里色彩全无，布满血丝，乍一看会被吓一跳。 　　“……你怎么出去了？”他眼瞳定定然的看她，似没怎么聚焦，眉拧得紧，淡漠的走回地上去坐着，也不看她。 　　出去？ 　　纪烟懵了几秒，进屋把门关上，室内黑漆漆一片，窗户紧闭，帘子封死，茶几上堆满了空酒瓶，歪歪斜斜的倒着，没人收拾。 　　室内气味实在难闻，他指尖还夹着根烟，星火之间，雾气缭绕，烟蒂已然堆满了整个烟灰缸。 　　纪烟喘着气进屋，才发现他仍旧睡在那张沙发上，卧室里保留着她走那天的模样，没人动过。 　　他显然是醉了，颓然坐在地上，也顾不上脏，额发把他的眼盖住一些，把人迷离的眼神掩饰得完美，胡渣冒出来一些，显然是一-夜未睡。 　　“你醉了！”她胸口激动的跳，恨不得冲过去把他指尖的烟夺过来摁灭。 　　他不该是这样的。 　　程烨不该是这样颓废至极的。 　　他该是那个坐在哪里都散发着光芒的男生，冷傲矜持，清冽干净，看她时眼里披星戴月，而不似现在，每吸一口烟气，眉间拧的愈紧，每吐一口烟雾，就像堕入一层深渊。 　　她努力抑制住自己的跌宕起伏的情绪，去收拾桌上的酒瓶。 　　下一秒，他手臂伸过来，去拽她手里的东西。 　　她贝齿死死咬住下唇，用了十分力：“程烨你干什么？！你还想喝吗？！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完全没了神采了啊。 　　他酒气冲天，仔细看才发现双颊上已然有了红晕，显然是醉的不轻。 　　可他执拗，要去抢她手边的东西，他抬起头，很沉很沉的说：“你别吵，她还在睡觉……” 　　她？谁？ 　　纪烟问：“她是谁？” 　　他醉后异常好说话：“纪烟啊。” 　　“纪烟今晚在你家睡觉？” 　　“嗯。”说过几秒，他又恶狠狠的蹙眉看她：“你打听她干嘛？别多管闲事，滚开。” 　　看来程烨真是醉的不清，潜意识里他还觉得她在他家，所以刚才开门的时候他才会问出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你怎么出去了？”，而这会显然又陷入醉后的混乱之中，把她当成了其他人。 　　到底是怎样的孤独和绝望，面对黑暗有多压抑和恐惧，才会在醉后一直臆想温暖还在、不用独自面对黑暗茕茕孑立的时候？ 　　在这夜晚万籁俱寂的小城里，他更像是旅途中孑然一身的过客，没有立足之地，寸步难行。 　　纪烟蓦然间红了眼眶，手指一松。 　　他把酒瓶扯过来，往下坐的瞬间，许是指尖乏力，酒瓶猛然间掉落在地，玻璃一碎，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在这注定难熬的夜里，似划破天际般刺耳。 　　程烨愣了几秒，头脑一瞬间清醒了几分。 　　他甩了甩头，看见不知何时出现的女生，一身白裙连衣睡裙，蹲下身一颗一颗的捡起玻璃碎渣，她身子在颤，不知为何背影那么难过。 　　几乎手足无措的蹲下身去，程烨唤她的名字。 　　纪烟抬起头来，满眼是泪，手掌捧着一地碎渣，望着他抽噎得难受。 　　电火石光间，他瞳孔一缩，将她手里的玻璃渣一股脑倒入他掌心，来不及扔，他这么飞快握着，快发红的眼里剧烈沉浮抖动，他说：“别、别哭，伤到哪里了？” 　　“我没受伤……”她仍然一抽一抽的，胸口难受的快要炸开。 　　“都给我，你不要难受……都给我，就不疼了。” 　　难受、挣扎。 　　她和他的心病，又极其相似。 　　“你以后有心事能不能想起我告诉我？我担心你我睡不着觉，我作业都没做就来找你了，我做梦都梦见你走了……” 　　只要你不先我一步离开，怎样都行。 　　她哭的那样难受，似一下下刀尖刺到他的心脏，疼的喘不过气。 　　“好。”他指腹去擦她的眼泪，一遍遍、一下下、不曾生厌。 　　她从没见过这样手足无措的程烨，蹲在地上，放低姿态，反复检查她白嫩的手心，他眼里是蓄有晶莹的，面对她是又是忐忑不安的。 　　这是清醒时的程烨全然没有的。 　　他把绝望的情绪藏得太深了，只有在这思绪疯长的夜里，他才那般真实的开得了口。 　　他眸色里尽是汹涌爱念，喉头一滚，用从未有过的温柔无措说：“你别哭，纪烟……” 　　“我都答应你。” 　　“只要你不哭，好不好？” 　　“你一哭……我觉得呼吸都变得好难受。” 　　一寸一寸，像是在心脏上刻下你的名字。 　　每哭一次，撒上的都是一把心口上的盐。 　　你是我黑暗生活里最后一丝暖意，唯有不清醒时，才能诉说对你离开的恐惧。 第三十章 　　短短一周时间, 窦旭燃在六中逐渐声名鹊起, 凭借那张张扬高调的脸和飞扬跋扈的性格, 勾勾手指, 成功收获了一堆小迷妹, 其中不乏一些之前天天嚷嚷着要一辈子爱烨烨的倒戈军团。 　　校园论坛上帖子快传疯了：【投票贴】集美们！！六中男神的争锋对决, 哪一个才是你的真爱？！ 　　毫不意外，程烨和窦旭燃赫然排在一二名。 　　下头有人开始腹诽：“高二三班是什么神仙班级？咱六中的男神女神都齐聚一堂了，还有我们这些什么事？” 　　【手动狗头中】：“……我还是占程烨一票, 上次校庆他的出场真的惊艳到我，公子世无双, 大概就是这种神仙吧！” 　　【娃哈哈乐】：“当然是投咱们燃燃一票啦，这种拉风小狼狗太合我胃口了！” 　　【别出声让楼主一人尴尬】：“这是什么问题？小孩子才做选择, 成年人我全都要！！” 　　匿名甲：“难道没人占烨燃cp么？烨烨和燃燃一对，让女神独自美丽不香么？？” 　　乙：“……小道消息, 听说程烨是窦旭燃表哥哎……” 　　“楼上真的假的？？兄弟cp？有内个味儿了！” 　　…… 　　午后时间，吵吵嚷嚷, 纪烟百无聊赖的翻着校园论坛。 　　搞什么, 这两人有什么可比性啊？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该选谁啊！ 　　她果断给程烨投了票，关掉手机。 　　又回头瞅了瞅靠窗座位，程烨没在，但情书仍旧堆得整个抽屉都像压缩后的三明治，多的快挤不下。 　　自从上次半夜三更跑去人家家里闹了一通还趴人家怀里睡得香喷喷之后，她回头翻看小说, 发现她这种行为被人称为女人的三大死缠烂打行为之一。 　　而她这种，在人不清醒时，趁人之危说的话，被形容为四个字：厚、颜、无、耻！ 　　纪烟简直怅然若失，她最近好久没敢跟程烨说句话了，还是想念能继续逗弄他的日子。 　　这时李靖雪发消息来，让她帮忙带瓶水到广播室去，纪烟秒回一个“好”，走出教室。 　　望着前头纪烟翩然纤细的背影，走廊上的张扬男生和女生们笑闹着的调侃笑声刹那顿下，但只一秒，窦旭燃又挂上那副痞里痞气的模样，黑灰色的眸间飞速翻涌，不知在想什么。 　　* 　　闻杨手臂扬起，一个三分灌篮还没投，被强行叫下场，苦逼的接到班长通知轮到他们组打扫学校后场的任务。 　　窦旭燃吹声流里流气的口哨，代替上场，登时全场喧嚣沸腾，先前个个像晒焉儿了的肉杆儿，这时全然鲜活饱满起来。 　　拜托，主力军都走了，居然上赶着跟个替补加油，有没有搞错？ 　　闻杨抹了抹满头大汗，不满的往另一边走，遇到往同个方向走准备打扫清洁的人。 　　“哎程烨，你一会扫地还是擦窗户？”他叫住他。 　　程烨看起来永远如滩死水一般沉静：“随你。” 　　“那我扫地，你擦窗户行不行？”闻杨心里那点小九九，毕竟擦窗户去打水要绕半个操场，他才不想在这烈日炎炎下平白遭罪。 　　扫地多轻松呀，唰唰唰几下过去，就算完工。 　　程烨几乎没怎么犹豫说：“好。” 　　他兀自提着水桶，绕了半个操场去打水，提着满满一桶水往回走时，看见了纪烟裙摆飞扬的身影。 　　女生隔得远，一蹦一跳的走，黑色马尾在后背一颤一颤的抖，衬得她皮肤如雪花般白，所经之处，少不了男生偷偷看过去的目光。 　　她似乎永远都是光彩照人的。 　　和那夜他宿醉后醒来时，看着她泪痕未干时的娇怜模样截然不同。 　　他记不太清他那夜和她说过什么，清醒之后只是心揪得很疼，再后来她就不怎么来找他了，微信朋友圈仍旧频繁更新她最新的吃喝玩乐，却没有一条，再是与他有关的故事。 　　分不清怎样的情绪是始作俑者，压抑，空荡，皆是罪魁祸首。 　　他眼睁睁看着她没有回头，背影消失在语音楼里。 　　指尖用力握紧，加快步子走到教学楼后…… 　　午后熙熙攘攘，音响里播放着柔和舒缓的轻音乐，让人听着不自觉想要午后小憩一翻。 　　清洁小组的人稀稀疏疏到了几个，闻杨正拿着把木条捆起的扫帚，身为小组组长，四处指挥，看到程烨过来，扬起笑说：“程烨快过来，一会这边就你负责——” 　　男生爽朗的嗓音还没说完。 　　音响里轻柔的音乐声蓦地戛然而止，紧接着窸窸窣窣一秒，女声嗓音软糯，异常无力的叹了口气。 　　然后在这个几乎音响笼罩六中全体师生的朗朗上空，传来了女声据理力争的娇媚声线：“这事能怪我吗？！我就是想他想的浑身无力！你说程烨他没事长那张祸害脸干嘛？这不就是一张引人犯罪的脸吗啊？！！” 　　纪烟那万里挑一的声线，独一无二。 　　一向祥和的六中上空，突然笼罩起一层薄雾，一堆黑色乌鸦群群飞过…… 　　众人：！！！！ 　　闻杨“负责——”最后两个字还荡着回音，一脸惊悚的望着故事里的主人公。 　　方圆几里所有的目光几句都聚焦到这位引人犯罪的男主角身上，如果目光能有温度，这时候估计他已经被烤化了。 　　而面前的程烨，看似紧绷着脸，一脸淡定的想要迈出步伐。 　　闻杨心头腹诽：果然是主人公，就是比一般配角要淡定出色得多，你看看这波澜不惊的样子，一看就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物！ 　　只见程烨右手以直线方向僵硬着抬起，右脚迈开，下一秒。 　　“啪——” 　　“哗啦”一声。 　　走了半个操场打来的满满一桶清水，翻、车、了！！！ 　　水珠顺着干燥的地面迅速下坡往草丛泥土里钻，一片静谧的空间里，瞬间鸦雀无声。 　　程烨：“……” 　　闻杨的尾音以迅猛之势收了回来，男神走路顺拐啦！！简直没眼看…… 　　程烨黑着脸，要弯下身子去捡桶。 　　闻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去代劳：“我来我来，您、您先去阴凉地歇着去嘿嘿。”烟姐看上的男人，他誓要追随到底。 　　直到闻杨的身影已经消失大半，程烨才黑着脸站直身。 　　他有些局促的走到一快无人的清净地，取出根烟飞快点燃，真是疯了。 　　他刚才竟然还会觉得没有那丫头的折腾会觉得寂寞空虚冷？？？ 　　他到底是哪里不正常，居然会产生这样怪异的错觉？！ 　　另一边播音室里已经将近石化的纪烟，嘴唇一动。 　　校领导已经来抓人：“广播室里是谁？刚刚是谁在说话？！！给我出来！” 　　李靖雪双眼一瞪：“来不及解释了！”一把拉住纪烟的手，打开门冲了出去，两人在操场上飞速混入人群中，看着校领导秃着个顶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人群中窜来窜去。 　　两人笑的合不拢嘴。 　　“你还笑得出来，心机girl，你和我聊天你居然没关麦！” 　　“我忘了啦，大宝贝，反正没人知道是谁在说话，这学校里喜欢程烨的多了去了……”李靖雪一边拍着胸口顺气，一边安慰她。 　　纪烟还是摇头：“但是像我这样能说出虎狼之词的人不多。” 　　“你对自己还挺有自知之明哎！”李靖雪点头。 　　纪烟白了她一眼：“拜托，姐姐，这下我更尴尬了，我还怎么和他进行爱的开场白？？” 　　“纪烟……” 　　“干嘛？” 　　“……祸害脸朝你过来了。” 　　纪烟：！！！ 　　她飞速抓过李靖雪的手臂，转过身去，理了理头发，四处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掩饰的地方。 　　偌大的场地，好在人多，她面前的足球场上踢的热火朝天，也分不清是谁谁谁在换位扑球，她随意跟着周围声嘶裂肺的加油声呐喊：“xxx，加油！xxx，你是最棒的！！” 　　“……你这样太假了。”李靖雪都忍不住翻白眼：“万一程烨真找你有什么事呢 ？你干嘛在这里掩耳盗铃？！” 　　“你懂什么，这叫鱼目混珠，反正别让他知道广播室那声音是我就行了，好了，你不要影响我发挥。” 　　李靖雪：“……” 　　纪烟还在锲而不舍的喊着：“xxx加油！！” 　　球场上男生一听到纪烟的声音，瞬间被鼓舞起来，互相吹着口哨起哄，“喔喔喔喔~” 　　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纪烟打算当作没听见。 　　然后就被人一把攥住了手臂，程烨脸色有点黑，声音沉沉的说：“过来下。” 　　看看，看看，还是醉后的程烨更讨人欢心，平时的程烨怎么看脸怎么臭，还什么过来下？就不能委婉点么？ 　　李靖雪识相的走远，递给她一个“我懂”的表情，走了几步，还不忘回头嘱咐：“咳咳，两位注意避嫌哈！” 　　纪烟望着他黑压压的后脑勺，手臂攥紧，指骨冰凉，状似镇定地说：“等等，我这里还在忙啦！” 　　“忙什么？忙着加油？” 　　“对。”她郑重点头，还补充：“我看了一中午了。” 　　才能洗白刚才傻缺的行为不是她所为。 　　“你给谁加油？”他眸间的凉意更重了，他随意指了指：“这个？还是那个？叫什么名字？” 　　纪烟：“……” 　　真是哑口无言。 　　四目相对，他瞳孔那样摄人心魄，能看透人心底般，声线蛊惑：“过来。” 　　她张张嘴，觉得自己还能再挣扎一波。 　　耳后热气萦绕，是他贴的极近的鼻息，偌大的操场，他竟然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有一掠而过的笑意。 　　“……不是说想我？”他问，语调清冽。 　　然后她就被强行拉进了一片绿油油的小树林。 　　四周压迫感十足，他气场太强。 　　她心头“铛”一声响。 　　该死，中计了，这该死的美男计！！ 第三十一章 　　近几年云城升势不错, 市长又格外注重经济与环境协同发展, 六中对植树造林毫不吝啬。放眼看去, 到处是绿油油的植被, 修剪得体, 身在其中, 和着时不时几声细微鸟鸣，不免也心旷神怡。 　　绿意盎然，树叶丛生, 芳香怡人，给人乱花渐入迷人眼的错觉, 不失为一个暧昧滋生的圣地。 　　如果没有面前一桶清水，两人扫着地、三人拿着帕子擦窗玻璃, 时不时偷瞄过来几眼又迅速收回的话，纪烟的心情可能会更好一些。 　　纪烟深深看了眼面前这位波澜不惊的爷, 缕缕阳光透过树层盖在他脸颊耳廓上，他长睫被映成浅黄色, 眼皮掀起时形成很深的褶皱, 一双勾人眼，在光线加持下，活生生有了几分妖娆。 　　她费了几分力才定住心神没被蛊惑，一把抽出自己的手臂，状似恶狠狠的说：“你就在这儿跟我说悄悄话？！” 　　闻杨像只长颈鹿一样伸长脖子，躲在暗处偷听。 　　程烨彼时已经转身去拿毛巾，半蹲下身用清水浸湿, 拧了拧。 　　毛巾间还在往下滴水，顺着他修长指节朝下一颗一颗落，他听到她的话，小幅度的侧过来，似是不解：“什么悄悄话？” 　　“……不是你让我过来的吗？” 　　看着面前这位堪称变脸的爷，把一脸懵逼演绎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纪烟惊觉她段位太低。 　　“嗯。” 　　他往前走，去擦另一边脏兮兮的窗户，许是经常干这种活，动作竟然出奇的娴熟。 　　不对，他嗯什么嗯？ 　　大费周章叫人过来就是为了参观他擦玻璃吗？！ 　　“老刘说你今天没交作业，让你晚自习前补给他。”程烨很淡漠。 　　纪烟登时如遭五雷轰顶。 　　她岂止是今天没交作业，她昨天、前天也没有交……这短短一个下午，怎么可能补得上？ 　　纪烟眼珠子一转，喊：“闻杨！” 　　闻杨脖子一缩，迅速隐入黑暗中：“烟姐……我的已经交了啊，我抄的班长的……” 　　短短几秒，纪烟长吁一口气，拨了拨面前的刘海，笑嘻嘻地晃到程烨面前去，刚刚被气得波涛汹涌的眸光已经沉静下去，她双臂交叠在胸前，猫儿眼里又缀上了琉璃色彩，“程烨~” 　　她话还没说完。 　　“自己做。”他无情拆穿。 　　“做不完了呀，江湖救急，我还有前面两天的得补，你忍心看我面黄肌瘦骨瘦如柴的模样么？”她委屈巴巴的凑到他手边，飞快眨眨眼。 　　于是程烨侧了个身，挺拔的背脊面向她，只留个后脑勺给她，继续自己擦玻璃的伟大事业。 　　纪烟打算换个角度攻入，她白嫩嫩的指尖去拽他的衣袖：“我知道你肯定做完了。” 　　“交了。”他说。 　　她舔了舔唇：“咱们去把它偷出来就好啦。” 　　程烨侧头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眼里有股怜悯。 　　一副“做梦吧梦里啥都有的”模样。 　　油盐不进，这家伙没有心！ 　　纪烟手指一抹眼角，“你是不是在玩什么欲擒故纵？？那晚你明明不是这么对人家的……你们男生……” 　　程烨身形一顿：“……” 　　语不惊人死不休。 　　短短几句话，周围几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那晚……程烨……对他们女神？？？ 　　信息量太大，众人皆是一愣，这是什么惊天爆炸大秘密？！ 　　闻杨惊叫一声，嘴张巨大，脖子“咔嚓”一声，扭了。 　　“那晚让你捡玻璃渣，今天让你看擦玻璃。” 　　为了及时阻断了作精的进一步计划，程烨转过身来，微一俯视，就将她一双藏得狡黠的眼儿给摄住，他气压太强，淡淡问：“还不够好？” 　　纪烟：6 　　为什么他还会记得她捡玻璃渣的事情，不是喝断片宿醉吗？！！ 　　她脸颊通红，不知是想到什么，也不看他了，索性破罐子破摔：“算了，那我一会找江阳泽抄！他瘸腿了可以晚交作业！” 　　四周静谧，一股阴风飘过。 　　程烨脸黑了五分：“……不准找他。” 　　“……实在不行找那个谁，窦旭燃也可以。”纪烟开始碎碎念。 　　程烨全脸黑了：“你敢。” 　　“我就是敢了，你又这么抠门不借，我能有什么办法……” 　　“烟姐，窦旭燃他成绩比我还差，你确定你真抄的下去？？？”闻杨突然乱入。 　　纪烟说：“闭嘴，小孩子家家的看什么看，还偷听讲话，小心长针眼！” 　　闻杨：“……” 　　请问他是看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要长针眼？？？ 　　“我走了！！”纪烟狠狠跺了两次脚，把地上的水渍踩的啪嗒啪嗒响，走几步，还不甘心的回来睨程烨一眼，往外走。 　　“去补作业？”程烨以为她终于改邪归正，刚要松口气。 　　纪烟侧身，手指去撩细软的鬓发，朝着他笑的勾人心魄：“补什么作业？去操场看球赛给哥哥们加油啦！” 　　她刻意把“哥哥”两个字喊的格外娇，听的人心头一酥，脚还没跨出去。 　　“站住！”男生压抑的声线从牙缝中传来。 　　纪烟笑盈盈的回头，意料之中看到人线条绷紧的模样。 　　他眸间很克制的动了动，说：“……作业在我抽屉。” 　　纪烟摊摊手耸肩：“好呀。” 　　“……别乱翻。” 　　“不一定哦~”她娇娇笑着跑走了。 　　只留剩下几人风中凌乱。 　　烟姐这招才是真牛笔啊，环环相扣，把咱们六中传闻中冷傲孤高的高岭之花吃得死死的啊这是？！ 第三十二章(倒V结束) 　　晚风很凉, 经历了一天做（抄）完几天作业的吐血过程, 纪烟终于在家老老实实的拿起笔杆, 开始安安分分做作业。 　　其实她底子不差, 就是贪玩, 课后最讨厌刷题, 认真起来，加上上一世的高考加成，她倒是大部分题都能迎刃而解。 　　做完收笔, 时间还早，天边发亮, 正是余晖进行时。 　　窗外暖风很柔，纪烟套起外套。 　　徐嫂过来问她去哪。 　　纪烟很淡的扯个笑：“想出去走走。” 　　徐嫂叮嘱着让她早点回来, 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待久了不安全。 　　纪烟一边低头换鞋一边答应，她走之前, 很漫不经心的问：“徐嫂，纪永昌多久没回来了？” 　　面前的女生正值花季, 明明是含苞待放最光彩靓丽的年纪, 那样美的人儿，笑容却沉淀得如经历过时过境迁般的云淡风轻。 　　徐嫂没见过纪烟在学校里的模样，夫人还在世的时候每每从学校接完小姐回家，总是笑得合不拢嘴，和她说的最多的是：“烟烟为了周末的表演，在学校练了好久的舞蹈。” 　　“烟烟说又有小男生给她塞满抽屉的东西，她不开心……” 　　“今天刘老师又给我打电话, 说烟烟闯祸了……” 　　那时候夫人沉静贤惠，在这个贵人圈待久了，却又不愿和那些豪门贵妇攀比炫耀，开心和不开心的心事都通通予以她讲。 　　徐嫂在夫人的话中能想象到那时的纪烟是多么绚丽多彩，是在那个年纪最该绽放的青春模样。 　　可那样明媚的女生，谁能想到在家时，总是淡的如一潭死水，夫人去世后，她情绪更加克制隐忍，悲伤、愤怒，统统被掩埋在心底深处，毫不外露。 　　徐嫂看着心疼，却只能为难开口：“小姐……先生他工作忙，应该是出差去外地去了……” 　　她撒了谎。 　　前天刘叔还在说纪永昌打来了电话，让他送点日用品到市中心去，去哪里，答案昭然若知。 　　纪烟情绪并不多大波动，她很轻的“嗯”了一声。 　　出门，关门，动作流畅。 　　发尾收回的那一刻，背影看起来很浅的颤了下，那样纤瘦。 　　* 　　烈日下山，游隼俯瞰大地，行人神色匆匆，空留满地唏嘘。 　　夜幕垂下，黑夜又要笼罩这座城市的时候，夜市零星亮起。 　　纪烟没想过会在酒吧门口见到一个人。 　　男生怀中勾着女人，头顶带着黑色鸭舌帽，一身黑衣，流里流气的往外走。 　　女人似是酒吧里的酒女，烟熏浓妆，一身包臀连衣裙，穿着恨天高，虚虚隐在男生怀里，红唇在人脖颈处撩人吹气。 　　男生脸上并无醉意，抬头时扫见纪烟漫不经心收回的目光，笑的无情。 　　他一把推开怀里的人，后者也不恼，站在霓虹灯亮起的门口，娇笑着挥手：“小帅哥，下次再来哟，人家等你~” 　　“哟，纪大美女。”几秒时间，人已经吊儿郎当的站在她面前。 　　纪烟没想到会被窦旭燃拦在酒吧口，巨大的光圈洒下来，她神色淡漠：“有事？” 　　她很不喜欢他那双明明和程烨很像的眼睛，却处处透着一股轻佻意，到处招摇。 　　窦旭燃不恼，他勾起唇角时挑眉，凑近她头顶暧昧出声：“怎么？看不起我这种人？” 　　“我为什么要看的起你？”纪烟往后退，语气已经降到零点：“让开，别消磨掉我散步的大好心情。” 　　许是他笑的太瘆人，纪烟心头生厌，不想多做纠缠。 　　“要走？”窦旭燃笑出了声。 　　四周站在远处谈笑风生的几个混混模样的男生，见着窦旭燃手臂一扬，纷纷开始围拢过来，几人身形高大，面色狰狞，看到纪烟的脸之后恨不得眼珠子长她身上，盯着人笑的猥琐异常。 　　窦旭燃玩味更浓，紧盯女生姣好的脸颊。 　　却并没有看到预想之中女生紧张焦急的面庞。 　　纪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棕褐色的眸子透着很深的不耐烦，她“啧”了一声，毫不畏惧的双臂一张：“来来来，大家再靠拢点。” 　　本还挂着邪笑的一黄毛男生笑容一僵，顿住脚步，有些犹豫的看了眼窦旭燃。 　　就听到女生冷笑一声：“三缺一是不是？要不是姐姐给你们包个场，让你们玩个够儿？” 　　“卧槽！燃哥她……” 　　“你踏马好好说话会不会哦？！” 　　“这娘们有点牛皮哦……” 　　被秀一波，瞬间有男生开始激动得跳脚，“燃哥找你，我劝你最好别给脸不要脸啊！！” 　　黄毛似是感觉自尊受到了侮辱，朝人飞快走近几步。 　　见到纪烟往后退，以为是吓的，刚要嘲讽几句。 　　却见女生当着他们的面，轻飘飘的掸了掸衣角，似是拂去刚才黄毛落下的烟灰。 　　“你-——！！！” 　　窦旭燃一个眼神示意噤声，他扯出根烟抽几口，笑的怪异：“你还真有趣。” 　　“谢谢。”她也跟着笑，一双眼里毫无惧色。 　　“靠，谁他妈夸你了……你看我们像什么？像夸你的模样？？！” 　　“不像。”她特别实诚，还补充一句：“像跳梁小丑，特别是你，还是有口臭那种。” 　　“什么？！燃哥她说我我我、我有口臭？！”黄毛惊了，被说的下意识赤着脖子怂了：“我是不是真的……” 　　“……闭嘴！滚！”窦旭燃一口打断他。 　　这人到底是在撑场子还是猴子派来搞笑的？！ 　　越想越气，他不解气的再踹了一脚过去，黄毛恁是一句痛没敢喊出来，憋得满头大汗。 　　许是窦旭燃终于没了耐性，许是被她冷淡自如的面色给呛到，他毫不客气的用力把人拽过来，眸中汹涌：“少他妈得寸进尺，真踏马以为老子不敢动你？” 第三十三章（三合一） 　　纪烟一向性子烈, 在外人面前不轻易露怯。 　　此时脖颈被人用粗粝手指攥得用力, 整个身子虚浮起来, 气息快要喘不匀, 偏偏另一只手, 一点力也使不上。 　　那双眸子却始终沉静, 似乎没有什么能激起她的愤怒。 　　“别看不起老子，知道我从哪儿学的这身戾气么？”窦旭燃扫过她美好的五官，力道收紧, 唇齿凑近，姿态暧-昧, 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纪烟有些厌恶的皱眉，动弹不得, 就听到他略带沙哑的嗓音传来。 　　“一切都是拜你那心心念念的程烨所赐……你以为他多干净？当初他在宁城带头打架不要命的时候，没少他-妈弄残过人, 他比老子混一千倍、一百倍……他那种人，你说怎么配有人喜欢？嗯？” 　　“好心奉劝你一句, 尽早离他远点, 程烨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呐。” 　　什么好人坏人？ 　　她从不去浪费时间想这个问题，这一世活过来，再见到他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已是知足万分。 　　窦旭燃凑的很近，如愿看到纪烟后背一抖，他气息已经凑近她耳廓，小巧玲珑, 粉-嫩秀气，让人看着忍不住想要品尝一番。 　　纪烟气息不匀，心中作呕翻腾，“放……开……” 　　时间似是被人蓦地按下暂停键，耳边风声呼啸而过，眼前霓虹灯骤然熄灭一秒，若隐若现的雪松香气倏而扑面而来。 　　电火石光间，有什么东西擦过衣角，将人猛地一拽。 　　“啊啊啊！！！”是周围人惊叫的声音。 　　“砰——” 　　窦旭燃手一松，已经被推倒在墙上，帽子被打掉，后脑勺发出砰然巨响。 　　四周静谧几秒，其他几个小弟这才反应而来。 　　就见到面前穿着纯黑色t恤的男生，暴露在外的手臂青筋冒起，只一只手将人狠狠摁在墙壁上，风吹过他绷紧的下颌，却吹不散他整个人混入黑暗中浓烈的暴戾。 　　男生侧过头来。 　　线条分明，薄唇紧抿，一双眼，红如血光，如孤狼觅食，亦如游隼俯瞰，轻飘飘扫过一眼，黑水翻腾狂暴。 　　就仿佛从咽喉处生出来的血手，将人神经死死绷住，一分动弹不得。 　　这个人，全身充满血气，是疯了般的张狂。 　　而被撞得头脑发昏的窦旭燃甩开浑浊，好几秒看清面前快要狂风骤雨的脸，蓦地露出恶劣的笑容：“表哥，我是旭燃啊。” 　　他说。 　　如病入膏肓的人，一颗颗白牙在黑夜中闪，笑的那样畅快。 　　病了，疯了。 　　是疯了，没有人正常，他们两个都是疯子！！ 　　几个小弟脚颤了颤，吓得不敢上前。 　　…… 　　“表哥，我超佩服你的，他们都说你顽劣不恭，我就觉得你挺好啊，你是怎么做到成天疯玩还能成绩逆天的？？” 　　“表哥，我爸今天又说我了，你说你这么优秀干嘛？他们总拿咱们俩作对比，烦死个人。” 　　“表哥！你先走，别管我！！” 　　“表哥……” 　　…… 　　曾经总爱跟在他身后的白胖小子啊，净如白纸。 　　似梦中呓语，与回忆里的熟悉声线逐渐重合， 　　“表哥，我是旭燃啊……” 　　程烨的拳，猛地在半空中陡然顿住。 　　他眼角几乎飙血，红的瘆人，额间青筋涔涔冒出，眸间翻涌还在死命克制：“来云城，你想要什么？！” 　　“我？”窦旭燃浑浊的眼珠动了动，发出夸张的笑声：“来看看一无所有的你过得好不好咯，顺便还有了新发现——” 　　他衣领被人抓的乱七八糟，尾音拖长，异常轻佻的吹了声口哨：“发现你这马子长的特踏马正，老子看着都有点……” 　　“心动”二字还没来得及出口。 　　“砰——！！！” 　　风剧烈抖动，程烨一拳砸在他耳边墙上，剧烈响动之后。 　　他整个人眸色如冰锥，音从炼狱而来：“别踏马招惹她。” 　　是狂风骤雨齐齐呐喊的前奏曲，风声凛冽。 　　窦旭燃紧紧盯了他数秒，“行啊。”双手一摆，做出讨饶的动作。 　　程烨一手松开他，往后退几步，用力牵过女生的手，指骨柔软，温柔热度。 　　窦旭燃无所谓的理了理被抓得狂乱，甚至开始哼着曲抻衣袖，他手指在眼前收紧几分，晃了晃，乐的笑出了声：“别那么气嘛，表哥，你也不怕你那要吃人的样子吓到你马子。” 　　纪烟眸光定在程烨身上，明显感觉到后者的指尖绷紧。 　　她用力握住，试图把掌心内的体温传递给他。 　　程烨眸中剧烈抖动。 　　从未曾想，有一天那个成天跟在爱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的男生，会受尽日晒雨淋，会迅速长大，站在他的对立面，学着他从前的模样，嚣张跋扈，一个个、一遍遍的去伤害身边人。 　　越是亲近、越是留下千刀万剐的伤疤。 　　他问他也会怕吗？ 　　当然会怕。 　　怕那个极近骄纵又极近温柔的女孩，有一天笑闹着淡出他的眼眶，告诉她，她也要走了。 　　怕她心中臆想的他撕下面具，尽是血淋淋的可怖面容，她会吓到颤抖吗？她会就如同每一个终将离去的路人，笑闹着，旁观着。 　　站在街角，目睹他所有不堪，看着他踽踽独行，也许有人施舍他一瓶水、指引他一条路，候鸟一过，只剩茫茫夜魅余他一人堕入。 　　他甚至不敢回头去看纪烟的表情。 　　他害怕看见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仰起头时如迷途麋鹿般娇嫩美-艳。 　　他强撑着回头：“别再叫表哥，我消受不起。” 　　“你这是要六亲不认咯？”窦旭燃笑的刻薄。 　　程烨没回头，他五指被人深深攥住，女生柔嫩白指轻轻晃荡，她凑到他跟前，很浅的说声：“别理这个疯子，我们快走。” 　　漫漫长夜，如一声叹谓唏嘘。 　　她眼角眉梢都那样生动，勾住他的指缝，如灵蛇般缭绕。 　　他心底有什么在敲，眼中只看得到她飞扬的发。 　　窦旭燃也并不等人回答，兀自蹲下身捡起黑帽，戴上。 　　程烨瞥了一眼，目光猛地顿住。 　　同样的黑色帽檐，同样清瘦的身形……竟与那天在舞台后场擦肩而过的人逐渐重合！！ 　　人隐于暗处，在节目出场之后，掐好时间，红色血水似的液体，倾盆而下…… 　　那样明亮的舞台上，皆是血红，引得他差点遁入回忆中的梦魇，挣脱不开。 　　所以一切都是……他？ 　　是他？！ 　　那天真的是他？！！ 　　他那时还未转校，无人认识，又穿一身毫不起眼的衣衫，佝偻着身子走，借着校庆日校门大开，混入人群，没人会在这样兴奋的日子去后台在意凭空出现的人。 　　心头猜疑还未证实，帽檐下的表情动了动，窦旭燃轻飘飘仰头，似是发现程烨即将崩裂的目光，冲着人笑的诡异悠长。 　　下一秒，程烨几乎是疯狂般扯过纪烟的手，他胸口剧烈起伏，将人往身后死命揽，咬牙切齿道：“最后警告你一次，别踏马动她！” 　　不安一浪高过一浪，钝重感快要没过胸口。 　　他有预感，窦旭燃是有备而来。 　　早些年的旧账，要被一页一页翻出来，每动一页，就是在他心口划上一刀。 　　路上浓重夜色，程烨将人拉上他那辆全黑色的重摩托，飞一般冲了出去。 　　纪烟指尖紧紧攥在他腰侧，能感受到他紧绷的线条。 　　他不发一言，后脑的黑发在夜色中被吹得张扬凌乱。 　　车速越来越快，快得周遭风景愈加模糊，沉沉风声刮在耳侧，扇得生疼。 　　他如蛰伏已久的猎豹，急需发泄。 　　箭在弦上，油门还在加大，传来“轰轰”巨响。 　　纪烟红-唇微抖，她手指缱绻动了动，很缓很缓的从背后拥住了他紧实的身体。 　　这是一个很完整毫无嫌隙的抱。 　　她将她所有的温度通通给予给他。 　　没有问出任何一句他说不出口的话来。 　　女生只微微颤了颤唇齿，声线很轻很轻，似是怕惊扰到他脆弱的神经。 　　她说：“程烨啊，你别怕……你看，我不是在你背后吗？” 　　我一直，在你身后啊。 　　上一世、这一世。 　　我一直注视着你，睡觉的你，认真写作业的你，阴郁的你，不苟言笑的你，咬牙切齿的你，深陷痛苦的你…… 　　那样生动的你，怎能一个人坠入黑暗呢？ 　　无尽深渊背后，明明还有我，任何时候，目光永远追随着你啊…… 　　只一秒，男生后背一僵，车速减缓。 　　看不见她此刻是怎样的神情，听不清她一下一下敲在心底的声音是怎样的声调。 　　他只觉得喉头一紧，有什么藏在心底的思绪迅速生根发芽，枝蔓飞速缠绕上心房，开始疯狂生长。 　　风驰电掣中，程烨紧绷的身子，以体温相接，一秒接一秒，轻缓的松懈下来。 　　夜风徐徐拂过来，似是人轻柔的薄衫擦过。 　　他踩下刹车，用力把头盔取下，几乎是连抛到扔的摔进后箱。 　　纪烟盯着他灼灼的目光，后知后觉的下车，她一双湿漉漉的眼儿，在夜色里那样明亮鲜明，似一把钩子摄住他灵魂，不受控般靠近。 　　他捉住人肩，黑夜把人的轮廓衬得更深沉了些，他语调还带着些恶狠狠：“对我这么好，喜欢我什么？” 　　风蓦然间刮得用力狠辣，有轻飘飘的雨点开始往下落，落入她长睫之上，缓缓一眨，眼里清澈干净，倒映出他此刻狼狈的模样。 　　她还带着头盔，仰头时有些费劲。 　　不够，这样的距离太远，她看不透他。 　　一滴、两滴。 　　一步、两步。 　　近了，雨水打在她白瓷般的脸颊上，似落下的泪珠。 　　可她笑着，红-唇微扬，梨涡荡漾，手指攥住他胸口的衣衫，将他往下拉。 　　他听到她清丽的声音飘至耳蜗：“你知道么，我呀，对你一见钟情噢~” 　　“喜欢你茕茕孑立。” 　　“喜欢你鲜活自在。” 　　“喜欢你一身傲骨。” 　　“很早很早以前，在那个你从未分给我半分眼神擦肩而过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在那个昏暗的上一世，日暮落下，我哭腔抽噎，你眼下乌青，未曾赶我走，临走时落下的一包纸巾，便是你一生中赠与我最温柔的善意。 　　彼时天边乍亮，你犹如神邸，光芒万丈，身后风景，怎都抵不上你垂眸一眼。 　　所以我从来知道，你孤高冷傲，你阴郁暴戾。 　　其实你……一直是个特别特别温柔的男孩子而已啊。 　　雨似乎骤然转大。 　　很久很久，程烨脑中一片空白。 　　似溺亡在她编织出的茫茫大海中，他只要一张嘴，就要呛入满满胸腔的潮意。 　　直到身后车辆汹涌，巨大轰鸣声喇叭声响起。 　　他终于移开了眼，很低很低的“艹”了一声。 　　“知道自己什么毛病么？”他说。 　　“嗯？”纪烟浅浅的笑。 　　他一把捉住她下巴，把人往面前拽：“谁教你的？这么会撩？” 　　程烨目光变黯，听到她笑的更轻巧了。 　　她眉梢都是光晕，眼尾挑起看他：“那撩到你了么？” 　　她问。 　　毫无畏惧，勾魂摄魄。 　　他喉结很缓的上下滑移一下，眼神一眯，指腹用力摩挲：“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么？” 　　她长睫轻轻一眨。 　　见到他眼中浮沉，手中力道要把人揉进骨髓般用力，“想问你怕不怕，想问你晚风吹得疼不疼，想把你藏起来，只准冲我一个人笑——” 　　他音已渐暗哑。 　　“——然后，一遍遍吻你。” 　　他指尖极尽占有，声调欲念升腾。 　　这是关于程烨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下一秒，纪烟一边去拽头盔，一边用力去拉他衣领。 　　急切地、用力地，就算黑发被弄的乱七八糟也顾不上的，对着他，笑意盈盈的，踮起脚尖，一吻触到他嘴角。 　　女生唇色绯红，贴上微凉，只一下蜻蜓点水，飞快移开，属于她的幽香却萦绕不断。 　　如烈火燎原般，燥热从脚底一瞬冲到头顶。 　　程烨僵在原地，看见面前女生雀跃开口：“小事情，我帮你完成啦~” 　　程烨觉得，有什么轻飘飘的思绪，如羽毛轻刮，一点点浮上心口，就要溢满整个胸腔。 　　下一秒，突然听到“嘶”的一声，纪烟眉头皱在一起，现钱乖巧全然不见，她有些埋怨开口：“程烨，你这头盔夹着我头发啦，好痛！” 　　程烨：“……” 　　算了，他全身燥热似是被泼了一盆凉水，从头到脚，瞬间透心凉，心飞扬。 　　憋了半天的话咽入腹中，把头盔给她解开，程烨闷闷说了句：“……我送你回去。” 　　* 　　十一月中旬时候，云城已经开始转寒。 　　凉意飕飕窜进实验室里，窗上开始笼起了白茫茫的雾气。 　　实验室老师姓郑，年近中年的女性，教学格外严苛，为了防止有人做实验时滥竽充数、无所事事，她特意完全打乱学号，在电脑上重新排了一次小组名单。 　　名单分出来后，纪烟看着简直想吐。 　　在李靖雪和闻杨双双和她含泪say goodbye之后，程烨面无表情的走向了离她直线距离最远的门边那桌，刚停下脚步，同组的五个女生一窝蜂围上去，两眼冒光，脸红红的向他搭话。 　　啧啧，六人一组，居然五个都是女生，这阳盛阴衰的小组，怕是废了。 　　纪烟撇撇嘴，收收裙摆坐下。 　　旁边凳子被挪开，凳脚在地板上发出刺耳响音，有人坐了下来。 　　纪烟抬头—— 　　她惊觉世界的奇妙之处。 　　身边一左一右，左边一个不省心满身烟酒气的窦旭燃，右边一个腿伤刚好还在偷偷瞄她的江阳泽。 　　对面小李小张小徐唯唯诺诺站在一米开外瑟瑟发抖，似乎面对这样凝重的气氛，棘手得不知该从何说起。 　　另一头程烨自顾着把教材翻开到今天实验这一页，照着文字上的描述冲洗试管烧杯，做好准备工作。周围几个女生还在捂着嘴偷笑，嗡嗡嗡的闹个不停。 　　他有些烦躁，不自觉往另一头站远了些。 　　上课铃未响，实验室里交谈声四起，讲台上的郑老师正背对着人在黑板上写着板书，他看了几眼化学式，和昨天预习时的内容大同小异。 　　“你看程烨，不愧是咱们六中一草，这么近距离看更帅了哎，这颜值完全吊打我前几天看的那部校园剧里的男猪脚啊！！” 　　“小声点，一会咱们就装作没听懂，去问他化学，行不行？” 　　“算了吧，人家肯定不搭理我们，要我说还是江阳泽平易近人多了，上周他还给我讲了两道题呢……” 　　“好了好了……” 　　听到“江阳泽”三个字，程烨拿着试管的手顿了顿，衣角很用力擦过桌边，目光下意识去看远处那桌。 　　纪烟百无聊赖的撑在桌面上，背对着他，只虚虚看见那杨柳细腰娇软倚在一侧，旁边的窦旭燃倒没看人，叉着腿自顾自打着手机游戏。 　　另一头，江阳泽那家伙正状似不经意的看教材，一双眼简直快要黏到旁边女生身上去。 　　油腻！庸俗！！ 　　程烨把手里试管扔到架子上，黑着脸用力翻了一页书，“唰”一声响，下颌收得很紧。 　　旁边还在七嘴八舌的女生瞬间噤声，偷偷瞄了眼某人比墨汁还暗沉的脸。 　　有人小心翼翼问：“程烨不会是嫌我们太闹了，所以生气了吧？” 　　“……有、有可能……怎么办嘤嘤嘤……” 　　上课铃一响，闹嗡嗡的声音瞬间消失大半。 　　郑老师在上头眉飞色舞的讲了近半小时，特意叮嘱要注意安全，然后手一挥：“开始你们今天的任务吧！” 　　纪烟率先站起身来，上一世她上过同样的课，对操作步骤熟稔，很自然的接过小李颤巍巍递过来的试剂。 　　江阳泽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和女神接触，行为痴呆。 　　直到小徐“哎呀”一声喊，冲过去把水龙头猛地拧上，惊讶道：“老江，你这是怎么了？洗个试管怎么把你整个衣袖都淋湿透了？！” 　　窦旭燃收起手机，懒洋洋站起身来，嘲讽的嗤笑一声。 　　江阳泽更是脸赤红一大片，要是平时他早炸毛了，偏偏纪烟不言不语的站在旁边，而他半个袖管还在往下哗啦啦的滴水，一路沁润到皮肤肌理中去。 　　心跳似乎都慢了半拍。 　　火烧燎原般的丢脸羞赧。 　　直到小徐开口：“要不你先去厕所整理整理……” 　　江阳泽才如梦初醒般，飞快抓起袖口，捂着脸活像个受气媳妇儿般朝往实验室门口冲了出去。 　　留下一脸懵逼的五人，面面相觑。 　　等到人洗好回来，仍旧没人先开口，纪烟索性就带头做起了实验，好在窦旭燃没怎么捣乱，眼看实验就要进入尾声，比其余几个组进度快了一大截。 　　众人顿时喜笑颜开，一边记录数据一边夸：“烟姐是真厉害啊，没想到你化学居然这么好。” 　　“对呀，你细节步骤记得简直比书上还全，不然我们几个肯定还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呢……” 　　纪烟眉头一挑，“真觉得我牛逼的话，帮烟姐收拾收拾东西呗，别一个个干站着说话啊。” 　　话音一落，江阳泽第一个手忙脚乱的去抢抹布。 　　“老江你别抢我位置啊！” 　　“唉你擦桌子，我洗试管！” 　　“这只有一张帕子，你擦什么擦，自己找别的活儿去。” 　　纪烟看着挤得团团转憋红着脸的几个男生，笑了声，转身收拾起自己面前的溶液瓶。 　　“争风吃醋很好笑是吧？”窦旭燃没抬头，右唇始终挂着恶劣的笑：“我也觉得，都是些温室里的产物，经不起考验。” 　　一听到他略带沙哑的声线，纪烟就觉得头皮发麻。 　　索性也不想理他，自顾自去够溶液瓶的滴管，窦旭燃站的她不远，步子很大，一跨过来鼻息都快贴上她额头：“你也是。” 　　他微俯下身，比她先一步夺过试管，要递给她。 　　纪烟愣了几秒，反应过来他在说自己也是经不起考验的产物。 　　她并不想和谁争论温不温室的话题，但看着这人欠扁的模样，她莫名就觉得替程烨感到不值。 　　虽然不知道他们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每当程烨和他不得不面对面时，程烨的手指会抖，他眼里有层化不开的悲伤，被藏得很深。 　　可她全都能参透。 　　她此时几乎是抖着身子反击他：“你不也一样么？” 　　一无是处、恶劣伤人。 　　窦旭燃指尖刻意动了动，目光在滴管透明的液体上顿了顿，无所谓的耸耸肩，说：“是么……” 　　是啊，他曾经不也是在骄阳烈日下能在树下庇荫的少年么，他家庭美满，旁人羡煞，那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毁掉的呢？ 　　是从—— 　　那一刀斩断下去开始的吧？ 　　是从…… 　　程建章出现那天开始的吧？！ 　　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窦旭燃目呲欲裂，女生白嫩的手背在面前，他指下狠狠用力，按下软胶头。 　　一滴落下。 　　“啪嗒”一声，似隔绝了他整个世界。 　　他听到女生猛地惊呼一声，手背一刹那间红起大片。 　　他听到江阳泽瞪大眼吼出一句：“窦旭燃，你踏马疯了？！！” 　　再然后，有人如匹猎豹般飞速冲过来将他撞开。 　　程烨一双眼里尽是崩裂，握着女生的手，指间竟抖成了筛子。 　　他把水花开到最大，一遍遍的扯住她的手在下头冲洗。 　　四溅而起的水柱浸湿掉他半件衣衫，脖颈间、胸口间，狼狈不堪。 　　窦旭燃从没见过这样的程烨。 　　从前的他高傲狂妄，恣意张扬，眼里不容沙，遇人不俯首，他就是最高处的那座神邸，供众人仰拜。 　　如今的他，在那样宽敞明亮的实验室，众人可证，为了一个女孩，宁愿弯下腰身，眼角崩红，用低到骨子里的音小心翼翼的唤：“还疼不疼？” 　　如果还疼，就将他千刀万剐。 　　好不好？ 　　纪烟说：“不疼了。” 　　是假的。 　　她又骗他。 　　她是个小骗子。 　　她这时候还笑得出来…… 　　于是程烨站直了身子，他松开她，面向窦旭燃，眸间一瞬间转的狠戾阴沉，似从来隐藏至深的人，突然间锋芒尽露，他不再总垂着头，一双如猎鹰般招魂摄魄的眸子，里头万物开始崩塌。 　　“砰——！！！” 　　所有人捂着嘴惊呼后退，女生更是吓得节节往门外跑。 　　“谁他-妈准你碰她的？！” 　　“你找死是不是？！” 　　他一拳给人抡了过去，拼了命的砸下去，额间青筋冒起，如炼狱幽灵般暴戾狠辣，周身煞气笼罩，引得无人再敢上前。 　　一拳下去，窦旭燃被抡翻在地。 　　他嘴角渗血，开始得逞的笑出声。 　　还不够狠，程烨从前比这狠几千倍。 　　论打架，他永远不会是他的对手。 　　但是程烨输了。 　　从他向自己动手的那一刻，他就彻彻底底的输了。 　　输在他满腔怒气，对着曾经最亲近的人抡起拳头，其实是朝他自己的心口，开了一枪。 　　为何会反目成仇呢？ 　　明明两年前，窦旭燃还是个成天喊着“表哥表哥，我要当你小弟，这样就不会有人欺负我，表哥罩我啊！”的小胖子而已啊，怎么会嘴角溢血，半躺在墙角，颓然至极的看着他？ 　　彰显着他前一秒的罪行。 　　痛苦轮回，这就是窦旭燃想从他身上看到的，不择手段想达到的目的。 　　一秒、两秒。 　　直到周围有人反应过来迅速拉开两人，再到老刘急匆匆领着两人去了办公室。 　　铃声响起一遍又一遍。 　　李靖雪和闻杨纷纷围过来，询问她伤势怎么样要不要去医务室。 　　纪烟才回过神。 　　白净手背上，这灼烧的痛意，其实是那个少年心口伤口的万分之一啊…… 　　* 　　程烨因上课时间打伤同学被学校通报批评。 　　念在人成绩好，又是初犯，就不接受周一升旗仪式全校人的注目礼了，罚他在第二天午后绕着操场跑五圈，外加三千字的检讨，这事就算翻篇。 　　哪知隔天程烨就交上写的密密麻麻堪称检讨典范的三千字检讨，在午后自觉踏上跑道，两只耳朵一边塞一只耳机，老神在在的跑起圈儿来。 　　四周早已围起八卦小团体，七嘴八舌的瞄，偶尔还举起手机唰唰唰飞速拍几张。 　　果然，程烨中途停下来几秒，立刻有人蜂拥而上的跑上去滴水。 　　女生们娇滴滴得声音嫩的快要掐出水来：“程、程同学……您渴吗？要不要……” 　　“咚——”一声响。 　　纪烟拍了拍巴掌，双手叉着腰，嗓音极其响亮：“快点快点，对，就放这儿吧，行了！” 　　“烟姐，你看这跑路费……” 　　“靠，你是成心跟着我，还是成心跟着我的钱？这点距离都要小费，是我看错你了！” 　　“不不不，我说错了……当然是看上你的钱，哦不，看上你这逆天的美貌！” 　　女生颐指气使，后头满头大汗的闻杨和小弟二三号，纷纷唯首是瞻，抱着几瓶牛饮装的饮料，按照纪大小姐的吩咐放在了位置上。 　　刚才还娇嫩-嫩的女生简直见鬼似的眼神，盯着面前突然乱入的东西。 　　程烨嘴角一抽：“……不渴了。” 　　他要是说渴，纪烟这丫头绝对干得出来当场让他喝完一滴不剩的举动！ 　　刚前赴后继的妹子们也瞬间失了斗气，焉瘪瘪的往回走。 　　纪烟把旁边的电灯泡驱赶走，绕到他前头去，双手晃了晃。 　　程烨耳机都没摘，问：“你来干什么？” 　　他难得没穿校服，里头也不是那件纯黑色的T恤，这次换上白色衣衫，整个人显得清爽干练，额发在阳光下轻飘飘的晃。 　　“听走廊上的女生说，六中一草在操场上晃悠呢，我就来看看是哪棵草这么招蜂引蝶呀。”女生一身衬衫校裙，背着手逆光倒退而走。 　　四周的暖意被她一人吸引，毫不吝啬的铺洒在她四周。 　　程烨挪开目光，说：“外头太晒，回去。” 　　纪烟一听到“回去”两个字，嘴巴突然一瘪，耸拉着眼皮出声：“人家手还受着伤，不辞辛劳去给你搬东西，你这个——” 　　“狼心狗肺的男人！” 　　这次不是狗男人了。 　　变成了狼心狗肺的男人。 　　“真的是你搬得么”这几个字程烨昧着狼心没有问出口来。 　　…… 　　程烨动了动，手伸进裤兜里摸索。 　　男生皮肤不算很白，是很健康的肤色，常年锻炼，身材比例极好，就连露在外头半截的小臂，也能看出淡淡的肌肉纹理。 　　纪烟盯着人右边裤边上轻微鼓起的一坨，再往中间移点，莫名像…… 　　男生轻眯着眼，鼻梁英挺，都说男人那处和鼻子大小挂钩，看这模样，估计程烨本钱也不小。 　　纪烟粉唇白面，直勾勾盯着人某处，深深咽了口口水。 　　程烨被看得头皮发麻，面色一沉，几乎是下意识把上衣衫往下扯，遮住她不合时宜的目光。 　　女生幻想破灭掉，有些恹恹的，却也一时抬不起头。 　　头顶男生音传来：“拿去。” 　　是一支红色药膏，他说：“涂在手背上，好得快。” 　　纪烟一听，瞬间来了精神，笑嘻嘻的说：“好呀好呀，那你给我涂嘛。” 　　说罢，女生伸出白嫩如葱段的小手，如灵蛇般缭绕上他衣袖，有下没下的去轻拨人的袖扣，皮肤相接，他汗涔涔的热度席卷而来。 　　即使是在这样刺眼的阳光照耀下，程烨那双眼也始终晦暗深邃，他几乎毫不犹豫拒绝掉：“对你不好。” 　　“怎么对我不好了？”纪烟反击。 　　程烨淡淡收回眼，休息得也够了，把东西扔人手掌心上，“人多眼杂。”他说，然后转身迈开步子继续跑。 　　仅仅是纪烟出现那刻，身边人的眼神已经时不时聚焦而来，他怎样被说闲话都无所谓，但不能不顾女生的声誉。 　　然后就出现了这诡异一幕。 　　午后四下无人，器材室内，微微昏暗的狭窄室内，女生一身校服，气定神闲的坐在高脚凳上，白皙双-腿叠在一块儿，细软腰肢粉意微透，伸出五指细细打量几秒，眨着一双水汽氤氲的眼儿说：“快来吧！快点快点。” 　　淡淡暖阳照射而来，她一张小脸粉扑扑的晃。 　　程烨咬了咬牙，舌尖顶上后牙槽。 　　他一定是疯了…… 　　居然会答应这丫头寻个没人的地儿给她上药！！！ 　　男生唇角下抿，面无表情的凑近，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憋出一句：“……坐好，别乱动。” 　　纪烟安分几秒。 　　程烨的手掌很大，他只需轻轻一握，就能包住她整个小拳头 　　药膏微凉，他指腹轻轻一触，纪烟“嘶”了一声。 　　“好疼呀！” 　　他下意识抬起那白嫩-嫩的细手，朝着手背吹了口气。 　　凉风习习，那双眼里莫名染了似柔情。 　　下一秒，女生窃喜的笑音颤了颤，到底没憋住，发了几个音节出来。 　　程烨表情一沉：“真疼假疼？” 　　纪烟：“……” 　　都怪她不够严谨，居然被识破了。 　　手背上力道重了点。 　　“嘶，你轻点……真的疼。” 　　“哎呀呀，好痛！哥哥，你轻点呗……” 　　程烨声线沉沉，顿了一秒：“……乱叫什么？” 　　“叫哥哥呀~哎呀……痛！！！” 　　器材室外的闻杨和江阳泽，本来准备来里头借副羽毛球拍消磨时光。 　　在听到里头女生娇媚，男生沉稳的音调之后。 　　两人沉默着对望了许久…… 　　光天化日之下，是哪对男女如此大胆，竟敢白日宣淫？！！ 　　闻杨眼珠子都快掉落出来，用磕磕绊绊的声音道：“那、那个啥，老江，我突然想起老刘叫我下课后去他办公室，我可能……就不能陪你打羽毛球了，那个再见！加油！！” 　　江阳泽：“……” 　　他加油个毛线啊？！！ 　　* 　　十二月初时，纪烟收到了纪永昌第一通电话。 　　纪烟摸索着接通，说了第一句话：“爸，现在凌晨两点。” 　　那头愉悦的音顿了顿，说了句“抱歉”，估计是在异国他乡谈了笔大生意，格外兴奋，攥着手机给她激动得说了一通。 　　纪烟早没了音。 　　第二日醒来时迷迷糊糊，只后知后觉的记得昨晚他似乎说了句什么“生日会”？ 　　后面的日子过得飞速，窦旭燃因为上次伤到纪烟后，学校给他施了压，最近常常课也不上直接逃学。 　　纪烟照常每日黏在程烨身边，直到云城落下第一场雪。 　　纪烟站在教室外闹哄哄的走廊边上，凉气刺骨钻进内里皮肤，轻轻呼口气，便是白雾缭绕。 　　她才意识到，纪永昌的生日快到了。 　　纪永昌从来不是个低调的人，总要提前一个月开始准备他的生日宴，往常这些事务全权交给张韵打理，他只管生日当天盛装出席，深情演绎完美丈夫和父亲就好。 　　生日前一天纪永昌回了趟家，亲手把某设计师款的礼服送到她床前。 　　彼时父女俩已然几月没见，纪永昌一身高定西服，又胖了几斤，对上她面色缓和了许多。 　　纪烟始终态度冷淡，临走前她说了句：“您记得吗？今天是妈的生日。” 　　张韵比纪永昌大一天，孽缘一般，她就这么勤勤恳恳的精心照顾了他十几年。 　　到最后也没换来一个好名声。 　　纪永昌几乎是背影佝偻着，一双鞋后跟都没来得及提起来，匆匆出了门，活像落荒而逃。 　　大雨淅淅沥沥的下，纪烟拉开车门，徐嫂在后座，给她披上一件斗篷外套，冰凉的雨点撒了些在头顶，她浑身渐冷。 　　车驶过了好几载，彼时已然瓢泼大雨。 　　徐嫂为难说：“小姐，要不等雨小些了再出去吧？” 　　她仍是倔强摇头。 　　雨势太大，一旁徐嫂举着伞的手用尽力才能握紧伞柄，李叔跟在后头，女生一路安静，雨帘唰唰侵袭人心，她一张小脸苍白无力，长睫如鸦羽般眨的缓慢。 　　就好似，瓷娃娃般的人，随时都可能消失在世界尽头。 　　近了、更近了。 　　周围大雨滂沱，无人踏入。 　　她看到面前那尊墓碑，相片上温婉笑着的女人，就连此时，也是慈眉善目。 　　面前一株新鲜白菊，紧紧躺在石碑上头，被雨水打的枝叶凌乱。 　　在她之前，有人来祭拜过张韵。 　　徐嫂如鲠在喉，喊了一声：“……小姐。” 　　纪烟没用动，好半晌，她身形单薄无力，弯下腰放手里白花时，指尖抖得厉害。 　　她一下下去拂相框里的人，很轻柔般的喊：“妈妈。” 　　“我来看你了。” 　　“生日快乐啊，妈妈。” 　　“他……也来看过你吗？” 第三十四章 　　纪永昌生日那天, 云城下起了冬季第一场雪。 　　他将宴会举办在云城最大的那家五星级酒店里, 是那些豪门千金最爱流连的地方。 　　礼服是轻奢吊带连衣长裙, 微露背的设计, 轻微包臀, 香槟色的亮珠颗颗缀在上头, 流苏恰到好处的嵌满雪肤处，一双浅底白色高跟，浅涂一遍口红, 拿上手包。 　　镜中人身材婀娜多姿，雪肤貌美, 颊边带粉，五官完美无缺。 　　比平日又多了几分妩媚和成熟。 　　上车时徐嫂给她披上一件纯黑色西装外套, 夜色快深，嘱咐着外头寒露重。 　　上一世的自己拒绝参加纪永昌的生日会, 她在张韵墓地里喊的哭天抢地，最后被寒气所逼, 染下重病, 病恹恹的，很久才好全。 　　这一世她做了不同的选择，心中亦有不安。 　　摩挲着粉红顽皮豹的挂件，用手机拍了张车水马龙的照片，白皑皑的世界，银装素裹起来。 　　她没注字，只配了个雪花的符号。 　　短短几分钟, 有人纷纷点赞评论，甚至有些纪烟完全对不上号的人，在下头纷纷刷着存在感，她百无聊赖的翻屏幕，直到看到那个人点了赞。 　　下一秒，手机一震。 　　微信消息传来。 　　【。】：在外面？ 　　程烨标志性的网名一目了然，纯黑如黑洞般的头像露出来。 　　他第一次在微信上主动说话，纪烟有点意外，聊天框往上拉还停留在那句官方用语：“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仅仅是看着屏幕，她微凉的指尖开始有了热度，呼吸轻柔洒在上头，起了一层水雾。 　　纪烟回了句语音：“嗯，准备去国际酒店，我爸生日会。” 　　女生声线瓮声瓮气，似是有些冷。 　　夜色里，程烨倚在窗边，店老板给他借了把火，拍拍肩膀：“小伙子，第一天上班表现不错啊，继续努力，行的话就每周末过来吧，就当帮帮忙。” 　　“好。” 　　他沉沉抽着根烟，目光落在手机上，收紧了指腹。 　　白雾缭绕间，眉骨挺拔，那双眼深邃晦涩，不知在想什么。 　　有小女生路过，被男生太过吸引人的脸惊住，急忙蹦蹦跳跳的冲进来，胡乱抱了通零食让人结账。 　　店老板五十有余，慢悠悠的接过东西，对上条形码开始扫。 　　小女生面色闪过刹那间失望，老板笑：“小姑娘，人家已经下班了，别一直盯着看咯。” 　　女生羞红了脸，卯不起劲来问人联系方式，出门前不死心的再瞄了一眼。 　　那双修长指骨在屏幕上点了两下，一秒之后似有震动。 　　他用指缝夹过烟头，熟稔间抖了抖烟蒂，桃花眼再垂下屏幕时，突然很柔的笑了下。 　　那一眼，似万年冰川刹那间消融，坠入人心底沉-沦。 　　外头雪落一地，不及他笑靥一分。 　　手机还停留在微信聊天框里—— 　　【。】：嗯。 　　【不一样的烟火】：嗯什么嗯，你第一次在微信上主动找我，说！是不是想我了？（嘿嘿表情包） 　　【。】：……。 　　那头有几秒的迟钝，雪花飘落在人长睫上，痒痒的，化成水珠。 　　他吸了口云雾，看到消息。 　　【不一样的烟火】：程烨。 　　【不一样的烟火】：……其实是我想你了。 　　他指尖一颤，火光已然燃到关节，眉目一柔，就低低笑出声来。 　　* 　　宴会内。 　　杯弓蛇影的世界，金碧辉煌的装潢，人声鼎沸，琴声悠扬，个个盛装出席，笑意满满，人模狗样。 　　纪烟从小便在这圈子里混迹，行为毫不拘束，端庄大雅的和众人打着招呼。 　　女生一席长裙，似朵含苞待放的玫瑰，眉目间袅袅勾人，身形娉娉婷婷，仅仅十七岁的年纪，一颦一笑间就已然能艳压群芳，叫人移不开眼。 　　一直到纪永昌的出现，场上大多数人的目光才逐渐移开。 　　聂芳聪明，知道张韵没走多久，她贸然出现不但融不进这圈子，还会被人在后头诟病名不正言不顺，索性以身子不适为由，缺席宴会，躲在楼上隔岸观火。 　　临走前还留下个杀手锏，便是那随时随地看起来都纯洁无害的乖女儿。 　　众人唏嘘中，藏在纪永昌背后畏畏缩缩的舒霏霏，堪堪露出苍白小脸，一副对陌生环境怯生生的模样，去扯纪永昌的衣袖。 　　简直把一副文静内敛的本分少女模样演得活灵活现，赚足了众人眼缘。 　　“老纪，我怎么一直不知道你这家里还藏有一位千金呀？这么多年，不够意思啊。” 　　“瞧瞧，小姑娘抖成那样，别吓坏了人家。” 　　纪永昌脸上有光，刚开始害怕被人说闲话，这会放开，看着身旁这位对自己万分依赖的小姑娘，不自觉觉得心头填满，摸摸人头顶：“别怕，这些叔叔只是好奇，霏霏，站出来正大光明的给他们看。” 　　舒霏霏一身乖巧连衣短裙，后背一个大大的粉红蝴蝶结，看得出来聂芳用了十分心思把自己女儿塑造成瓷娃娃的乖巧模样。 　　果然，舒霏霏一凑近就怯生生的对她喊：“纪烟姐姐……” 　　纪烟猫儿眼如琉璃般闪烁，半眯起眼，手上小半杯红酒，很浅的酌了一口，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看她。 　　“这里好多人呀，我有点害怕……姐姐你不怕吗？”舒霏霏眨了眨眼。 　　她怕什么？她怕这人一会别整什么幺蛾子才对。 　　纪烟没理她，细嫩手臂轻扬，又浅酌一下，手腕上那块限量款的银白色手表秀气奢侈，映出舒霏霏刹那间盯着她恶狠狠的目光，一晃而过。 　　如果说纪烟是高昂洁白的天鹅，不染凡尘世俗。 　　那舒霏霏此刻就像甜到人心窝的邻家女孩，更接地气。 　　众人目光偏转，就听到纪永昌举起话筒轻咳一声。 　　先是开场致感谢词，官话说完之后，才到了后头重头戏：“今天是我纪永昌四十岁寿辰，首先我很欣慰我的宝贝女儿纪烟能在学习之余，来参加爸爸的生日。同时，这——”他拍了拍舒霏霏的后背，示意人往前走。 　　舒霏霏攥紧裙摆上前。 　　有人开始笑闹着起哄。 　　“——这是我现任妻子的女儿舒霏霏，霏霏非常乖巧懂事，几乎从来不让我多操心。既然入了纪家的门，就是我纪永昌的女儿，今日我让大家作证，我一定会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好好对她，也希望大家一会别紧抓着小姑娘不放，问东问西的，这个年纪的姑娘呀脸面薄……” 　　镁光灯聚焦在前台那个手足无措的女生身上。 　　在场各位也有观察纪烟的，有同情、有怜悯也有时不时的嘲讽。 　　她始终云淡风轻的立在一边，身姿婀娜，浅笑轻挂，只在唇舌间淌着苦涩酒意时，迟迟不下咽，任满腔晦涩氤氲唇齿，从此再难忘这艰难的瞬间。 　　“纪家大女儿可真大度啊，听着自己亲爸这样讲这种话，居然都保持着笑容不甩手走人……” 　　“纪家真是作孽哦，张韵才走多久啊，这么明目张胆的把小三女儿当亲生的，太渣了吧……” 　　“要我说哪有这么糟糕，你看舒霏霏那文静乖巧的模样，怎么看都比那种心机婊强吧，说不定真能做姐妹呢。” 　　…… 　　酒过三巡，无处申冤，那个侃侃而谈的中年男人，已经被一波又一波酒灌的脸色微醺。 　　纪烟喉头翻涌，有些厌恶想远离这些是非之地。 　　会难受吗？ 　　会愤懑不甘么？ 　　会害怕有人有天取代掉她的位置么？ 　　都不是。 　　她只是对那个男人失望，对那个自己曾经敬仰过十几年的男人，失望透顶。 　　宴会角落里，她终于寻了个清净，打开手机，聊天框里的人没有再回消息。 　　她无聊的切到朋友圈，回复了几个前排比较熟的朋友的评论。 　　侍者端来一杯新的红酒。 　　纪烟站起身要拿，被突如其来的力道一撞，有什么过于浓烈的香气扑鼻而来，她手指飞速一松，来不及反应，酒杯落回托盘里，没洒。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 　　“砰——”一声。 　　是手机砸地的响音。 　　电火石光间，纪烟飞速回头，光亮的大理石地板上，方才还握在手边的手机被摔在一边，上头挂着的那只限量版粉红顽皮豹以扭曲的姿势碎成几半。 　　彰显着它的残缺。 　　只一刹那，如头盖骨被人生生揭开般，只觉浑身乏力般就要瘫软下去，纪烟几乎是冲过去捡起碎片，一下又一下的把东西往回摁。 　　不能碎，怎么能坏呢？ 　　这是张韵去世前，留给她的……最后一件东西啊！！ 　　在自己又一次抱怨家里总没人的时候，张韵笑容温柔，如变魔术般从包里取出那精致小巧的礼盒：“烟烟，这是妈妈出差时候给你带的小礼物，以后想妈妈了，就把它放在能随时看见的地方，你告诉它的心里话，妈妈都能听到哦。” 　　于是她把它挂在了手机上，随时随地，都能看得到的位置。 　　触手可及，她要的爱，只剩这么零星半点的慰藉了啊！！！ 　　十七岁的女生，从来漂亮勾人的眼儿中光亮尽灭，破碎崩塌，她憋着最后一滴泪，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涨红着眼，听到舒霏霏委屈巴巴的声音：“姐姐……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四下噤声，刹那间鸦雀无声。 　　纪永昌醉醺醺的往这边走，边走边说：“烟烟，又怎么了这是？” 　　就好像闯祸的那一方，在头脑不清醒的时候，也会下意识的偏袒着另一方。 　　窃窃私语中，纪烟一片片捡起东西，面色苍白，语气却十分执拗，她说：“摔坏别人东西，哪有道歉就完事的？” 　　“姐姐我……”舒霏霏垂着头把下唇咬的用力。 　　“赔我。” 　　她用力吐出两个字，看着纪永昌黑着脸皱起了眉。 第三十五章 　　即使是在如此失态的状况下, 纪烟指尖攥紧, 扬起下颌时仍如一头高傲的孔雀, 那般高高在上的命令, 用着最颐指气使的语气。 　　舒霏霏咬着牙跪坐在地, 地板冰凉, 咯得露在外头的皮肤冰凉刺骨。 　　她愤愤的咬牙，泪珠大颗大颗的往下落，几乎匍匐在地：“对不起……对不起,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姐姐你相信我好不好？！” 　　一个冷静自持, 一个胆战心惊。 　　在博弈中，从来没有真正的对错, 谁能博得大众的同情，便是赢家—— 　　“这不是纪家二女儿吗？怎么跪在地上了？不管弄坏了什么也不应该让人跪下吧？老纪生日宴, 这么多人看着呢……” 　　“听说是纪大小姐的一个手机挂件被她不小心碰掉摔坏了，这会正在给人施下马威呢……” 　　“哎哟, 小姑娘真是造孽哦, 刚进纪家就受到这种对待，这纪家大小姐看来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啧啧。” 　　纪永昌黑着脸走过来，说话时舌头都有些捋不清：“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一把将人扶起来：“霏霏，快起来！”看向纪烟：“烟烟，怎么回事？” 　　“纪叔叔，不关姐姐的事, 是我……不小心弄坏了姐姐的手机挂件，我赔，我一定会赔的，希望姐姐不要生气了……”舒霏霏飞快插进话来。 　　一双苍白的小脸上挂着泪珠，眼眶通红剔透，一双手儿轻轻去拽纪永昌的衣角。 　　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简直堪称白莲花模范级示范。 　　纪烟从始到终如看客般冷淡看完整场表演，就差给个双击点个赞了。 　　纪永昌终于仔细打量过来，他明显是喝高了，眸光有些模糊，在人群中找了两圈才定格在纪烟身上：“赔什么赔，姐妹之间计较这些小玩意儿干什么！你是姐姐，怎么还不如妹妹懂事啊？！你要是喜欢这个，下次我出差再给你带一个就是……” 　　带一个就是？ 　　那样宽敞明亮的世界里，纪烟始终浅浅的表情开始变化，她捂着嘴，突然很愉悦似的笑出了声。 　　众人皆惊，怪异的看向她。 　　“精彩，太精彩了！”她忍不住开始鼓掌。 　　一个姓纪的，和一个姓舒的，一唱一和，在上演什么父女情深的戏码？ 　　她攥紧着拳，站直了身，拍了拍舒霏霏的肩。 　　后者明显僵了两秒。 　　就听到纪烟轻佻一笑：“小妹妹，别以为飞上枝头的就是凤凰，还有可能——” 　　“是野鸡哦~” 　　舒霏霏脸色一黑，纪烟已经食指竖起在嘴边：“嘘——” 　　她用两人才能听到的音调温柔开口：“先别激动，姐姐体谅你，东西不用你赔了，就当是给你今天辛勤表演的辛苦费咯~” 　　下一秒，纪烟站直了身，细白天鹅颈，俯瞰一眼面前人。 　　她往门口踏了几步，那双精致白鞋闪着琉璃光彩，隐在披肩长发中的五官美的攻击性十足。 　　两秒之后，她再回头眼里已是夹霜带雪，“因为你，根本赔不起。” 　　赔我所有委屈。 　　赔我消失爱意。 　　赔我在这个年纪该受到的百般疼爱。 　　这些，你们谁都赔不起！！ 　　那一年，美得惊心动魄的女生，撂下这一句话，身形单薄的推开大门，一席惊艳露背长裙，裙摆微扬，就这么隐入茫茫大雪之后。 　　“你给我回来！纪烟！”纪永昌似在后头急切喊了声。 　　外头雨雪纷飞，寒颤彻骨，她尚未来得及取走外套，就这样倔强离去，转身时后背蝴蝶骨凹凸有致，形单影只的身影似被风雪带走，那样娇媚瘦弱。 　　恍惚间似还是那个在茫茫大雪中倔强不肯离去，要等人回家的女孩。 　　纪永昌脑中浑浊，那样不自知的温柔语调溢出：“烟烟……” 　　她背脊微抖，黑发下垂，众人不自觉被这如画中窈窕模样摄住。 　　似时间带被人用指甲轻轻刮走，光阴在这一刻陡然定格。 　　耳边呼呼白雪簌簌飞落，那少年黑衣黑裤，不知在风雪街头等了多久，只披星戴月般夹杂着浓重夜色而来，他不曾言语，只微扬手臂，一件带着暖意的黑色外套，轻轻揽在女生白皙肩头。 　　男生指尖稍凉，眉目间是白雪簌簌，他将女生颈间黑发理顺，用力拉拢她的衣襟。 　　然后他说：“走吧。” 　　未曾猜忌，不曾质疑。 　　光影交错间，男生模糊轮廓显现出来，众人同时倒吸口气。 　　那是一张怎样俊朗的脸？能在这欲盖弥彰的夜里瞬间令人惊为天人。 　　可仅仅一秒，男生冰凉的目光一扫而过，倦怠的桃花眼谁也不看，只柔柔盯着女生发梢头顶，毫无留恋的转身离开…… 　　门自动阖上。 　　里头喧嚣刹那间被隔绝。 　　纪烟脸色苍白，攥紧双拳，一双下唇被咬的出了血。 　　程烨问：“冷么？” 　　纪烟吸了吸鼻子，攥紧手中的东西，摇头。 　　女生精心化过妆，红唇荡漾，美目微挑，晶莹雪花垂挂在人长睫上，眼中浅浅水光一颤，去看他。 　　程烨喉头一滚，似心尖被针轻轻扎了一下，说：“叫你司机来接你回家。” 　　纪烟中途离场，已然一身狼狈，并不想更多人看到她这模样。 　　她还是摇头。 　　“想跟我走？”他问。 　　不远处他的那辆重摩托就斜停在那头，雪花蓄满座椅，不知停留过多久。 　　他拧着眉不赞同：“会很冷。” 　　纪烟皱着眉权衡了一下，若有所思的点头，说：“嗯，程烨……那你抱我吧？” 　　那样呼啸而过的风，似要把人耳蜗给震碎，刺骨的凉。 　　程烨沉着脸绷紧全身，将人揽在怀中，怕她被凉风吹得发抖，刻意将油门轰的很浅。 　　软玉温香在怀，女生若有似无的诱人体香瞬间席卷整个鼻腔。 　　程烨只觉得他是疯了，会答应以这样奇怪的姿势载她上路！ 　　偏偏怀中人始终不安分，杨柳腰肢扭来扭去，“快点！程烨，开快点嘛！” 　　程烨：…… 　　他已经全身僵硬，四肢麻木，暗哑着音道：“……闭嘴，再动扔你下去。” 　　“嗯？”她从鼻腔里发出疑惑的音：“我说的不对么？你这蜗牛一样的速度，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出来兜风呢。” 　　她反驳得挺有理，嫣红色的翘唇贝齿微露。 　　程烨晃着神，竟一时没答上来。 　　几秒之后，纪烟开始语出惊人了，不耐烦道：“你到底行不行啊？” 　　程烨：？ 　　她在质疑他什么？？？ 　　他现在想撕烂她的嘴！ 　　男生伸出一只手恶狠狠去拢紧人衣衫，另一只手握住把手用力旋转，只一秒，油门“轰”一声响开。 　　摩托“蹭”一下飞速蹿出去。 　　耳边人声鼎沸、呼啸声剧烈，女生很轻的惊叫一声，手指用力抱紧车身，有刹那间的慌神。 　　视线内光影飞速后退，速度极快。 　　下一秒，男生蓦地和她后背紧紧贴合，气息温热，微俯下身，盯着她小巧白皙的耳垂，险些咬牙切齿。 　　“我行不行？嗯？” 　　他喑哑声调在飞驰车速下依旧低沉，如果尾音轻颤没有暴露男生此刻的急促的话。 　　纪烟：…… 　　真是个锱铢必较的男人。 　　她没说话，刚才车速一提，身子都险些被甩出去，她试探着朝后挪了挪位置，扭了扭腰，直到—— 　　“程烨，什么东西咯着我呀，坐着好不舒服……” 　　体肤燥热，身形僵硬，以及后臀处明显戳出来乱入的什么东西。 　　程烨脸色如快滴落的墨汁，已经不能用黑来形容了。 　　终于熬到楼下，他“嗞——”一下刹下车，长腿一蹬下来。 　　把车锁好，几乎是连拖带拉的把人给拽下了车，一路拖上六楼。 　　纪烟累得跟条狗一样气喘吁吁的，一把被人抵在门框上。 　　他热烈如烙铁般的眸子在夜色里紧紧摄住她，问：“我还行不行？” 　　纪烟：……？ 　　怎么还在计较这个事？ 　　这男人也太斤斤计较了吧？？？ 　　她一下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果然程烨一手攥紧她下巴，将人紧紧扣住：“说话。” 　　她不自觉张嘴，说了句：“行行行，您老是真行。” 　　谁还没作过妖了？ 　　程烨面色松动了些，明显是被这话愉悦到了，甚至自动忽略掉那个“老”字，掏出钥匙开了门。 　　怎么？这意思是……不说好话，不给进门？？ 　　纪烟三两下蹬掉高跟鞋，一脚踏上平底拖鞋，有种踩在棉花上的错觉，瞬间浑身舒畅，关上门，看着程烨兀自去厨房倒了杯温水过来，放她面前。 　　男生很平静的看她，问：“手里是什么？” 　　纪烟举着水杯的手一僵，指腹用力扣紧，指梢开始发白。 　　她沉闷着喝了满满一杯，另一只握成拳头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程烨没有逼近，他很安静的站在一米之外，他眸子很淡，似乎从她推开宴会大门满身狼狈那一刻，他就一直沉默着没有问起。 　　不问缘由。 　　只许陪伴。 　　他只做那个在风雪中拥她入怀的男子，万千冰霜，他替她抗住。 　　纪烟手松开了，在被这个温暖的属于他的气息包裹住时，她眼中思绪翻转，垂下笑意，卸下所有防备开口。 　　“……是一场梦。” 　　她把碎片一片一片放在桌上，每一下，都像是用刀在体肤处割伤。 　　是那个他见过的手机挂件，她很珍惜它，每每沾上灰，她会仔仔细细擦拭好久。 　　纪烟瘦弱的身子在很轻的抖，但她一滴泪也没流。 　　程烨紧绷的身子松开，步子动了。 　　他朝她走来，听到女生轻飘飘的音调：“如今这场梦，已经碎掉一半了……” 　　下一秒，他将人拥入怀中。 　　她肩上还套着他的黑色外套，搭在外侧，他垂着眼，嗅到她头顶花香。 　　“还有一半呢？”他问。 　　“……不告诉你。”她说。 　　几秒之后，她又问：“你呢？” 　　“想知道？” 　　“嗯……特别……想知道……” 　　她埋在他怀抱，亲密无间。 　　挂钟“咔嚓”一声指向十二点，迎来新的一天。 　　男生蓦地用力收紧手臂，头顶沉闷声响：“我的两半，都是你。” 　　不知是谁的胸腔内，一下一下，激烈跳动。 　　两半，整整一颗心，全心全意，都是你。 第三十六章 　　十二月的云城, 漫天风雪。 　　教室内供着暖气, 窗玻璃上映着满满一层水雾, 偶尔一两朵雪花飘到枝头, 总会引来走神的人的几秒关注。 　　彼时纪烟已然换上光鲜靓丽的淡黄色长款羽绒服, 手套和杏白围巾淡淡搭在一侧暖气片上, 一手撑在耳侧昏昏欲睡。 　　老刘在讲台上唾沫横飞，慷慨激昂的讲着，说到动情处, 顺便点了几个老油条的名字：“有几个同学啊，最近作业不是不交就是给我应付了事……整天天的不学好, 怎么对得起把你们含辛茹苦养大，送你们来上学的父母？” 　　“差点忘了, 说到这里，我还要通知件重要的事, 这周六下午咱们班要开一次家长会，你们回家去好好给家长通知到位, 我不管最后是哪位亲戚来, 到时候都务必到场！” 　　老油条“闻杨”还在下头热火朝天的和几个男生玩手游，“冲啊，搞什么，怂不怂啊，哎你们躲我后面干嘛啊……” 　　“闻猪，你的张桂芳终于要重现江湖了。”纪烟打趣道。 　　李靖雪眨眨眼：“不是李桂芳？” 　　闻杨邪魅一笑：“哎呀没事，到时候我就说我爸妈都出差, 实在来不了，我再把我妈单位上的请假条拿来，以我签了不下五十遍老妈名字的临摹技巧，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分分钟以假乱真，就算是老刘他也看不出半份虚假滴——” 　　话音未落，讲台上的老刘补充道：“哦对了，家长会不准请假！尤其是我刚刚念到的几个同学的名字！” 　　李靖雪立刻接上：“报应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 　　仿佛听到了什么“啪啪”打脸声。 　　闻杨嘴角抽了抽，还能勉强维持笑容：“没事没事，小问题，只要我妈不知道——” 　　老刘用力喝了口茶杯里的水，嘴唇蠕动半晌，继续不慌不忙道：“还有，今天课下和同学们家长交流学生近况的时候，闻杨同学的妈妈还特意嘱咐我说会积极参加这次即将开展的家长交流会，希望以后也能多开展这样的活动，这种对孩子密切关心配合学校工作的行为，我非常感动……” 　　闻杨面色彻底僵住，嘴唇努了努：“……谁妈妈？积极参加？” 　　李靖雪原封不动念给他：“闻杨同学的妈妈。” 　　“卧槽！！！！”闻杨猛地攥紧拳头大喊一声，“刘桂芳能不能别这么烦啊啊啊啊？！！！” 　　老刘被吼得一个趔趄，差点从讲台台阶上摔下去：“闻杨，你在大吼大叫什么？！这是上课时间！又想去我办公室了？！” 　　男生涨红着脸噤了声，双腿颤抖，只有鼻孔还在蹭蹭往外冒气。 　　纪烟指尖拨了拨刘海，猫儿眼一转，不紧不慢道：“哦……原来他妈叫刘桂芳。” 　　李靖雪：？ 　　闻杨：？ 　　如此奇怪的关注点？这是什么清奇的脑回路？？？ 　　* 　　周五那天，晚自习后。 　　纪烟因为上次生日会中途离场，在接受了纪永昌整整半个小时的责骂之后，终于把手机转交给了老刘。 　　办公室里白炽灯明亮，老刘戴着副老花镜，许是听到纪永昌亲自来请假，只得连声说了几个好，挂断电话，语重心长的和纪烟聊了几句。 　　“纪烟，我大致知道你家里情况，刚才纪总……咳，你爸爸也跟我明确说了你情况的特殊，他实在抽不开身来参加，老师开这个家长会也不是一定要有个什么结果，我就是希望你们这群娃娃在学生时代，抓住机会好好学习，最后能顺顺利利毕业，考个心仪的大学。” 　　“……我知道你妈妈的去世对你打击很大，这学期快结束了，最近这段时间我也没有找你谈过话，但是……以你现在的成绩，恐怕到时候想要考个重点大学会有点困难。” 　　回去的路上，纪烟脑海中一直重复着老刘这几句话。 　　中年男人发梢上已经开始有了白发，他放低身姿来苦口婆心的给她解释时，眼里是真切、是诚恳。 　　心仪的大学吗？ 　　她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上一世她没来得及毕业，听闻程烨自杀的噩耗，就草草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重活一世，她手足无措，仍然毫无头绪。 　　夜色很重，雪白世界冰霜夹杂，呼啸冷冽的风刮得人脸颊生疼，纪烟取来手套戴上，围巾堪堪遮住半张脸，只露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在外。 　　而后便在昏黄路灯下，校门外那颗陈年老树边上，看见半倚在上头不知站了多久的程烨。 　　男生发梢间都缀满白雪，肤色在外被衬得有些发白，他倦怠的眸子垂下，双眼皮褶很轻微的叠在一起。 　　这银装素裹的世界，落叶似乎都变成无声风景，剑眉星目的男生只着一席长款深色风衣，衣摆堪堪垂到人大腿边上，衬得一双腿修长有力，即便是那松松垮垮戴着的灰色围巾，在他身上，都是上帝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只那双眼，定格在她身上时，不止黑白无声。 　　他朝她走来。 　　一步、两步。 　　似巨石击中了心湖，她的心呀，如小鹿乱撞，次次见他，都是一见钟情。 　　倒是他，盯着她呆呆愣愣也不前进的步子，最先柔和下来神色。 　　“……你又想来把我拐卖到你家去？”她大眼沽溜沽溜的转，问。 　　也不等他摇头。 　　她率先举起手：“没事的，我愿意我同意！咱们立刻私奔回家吧！” 　　女生赤红着脖子抢答，鼻尖被冻的通红，露出上半嫣色唇瓣，光晕颗颗落在她发梢眉间，程烨不自觉伸手摸了摸人头顶，有些无奈的笑了声。 　　“……你家司机还在后面。” 　　他侧过身，露出后头熟悉的黑色车尾的模样，到底是纪家规矩下人，定不会贸然来阻止两人的对话。 　　霜雪落下，他的笑声从震动胸腔传来，明眸皓齿，摄人心魂。 　　纪烟看得有些懵。 　　就见到程烨微俯下身，男生清冷气息袭来，刹那间鼻尖很轻微的划过女生脸颊，他手指冻的冰凉，从兜里取出什么东西，另一只手拉过她藕白指梢，掌心微润，接过什么东西—— 　　她周身顿住，嘴蓦地张了张，发不出一点声响。 　　粉红顽皮豹静悄悄躺在她掌心间，一片一片，被贴合完整，再不是那残缺破碎的模样，它嘴角快咧到耳根，冲着她笑的夸张。 　　她飞快摘下手套，寸寸摩挲，和着风雪交加，情绪翻滚。 　　“……这是……你亲手修的？” 　　“嗯。” 　　唇边白雾升腾。 　　她胸腔开始剧烈震抖。 　　是失而复得，是满腔感动。 　　万千言语陡然失色。 　　少年身姿动了动，他薄唇轻抿，黝黑的眼看她：“……不满意么？缝隙是有点明显，我一会回去——” 　　“程烨。”她猛地打断他，收回手中物件，小心翼翼揣入怀兜。 　　他俯身看她。 　　“我突然有话想跟你说，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只是须臾，她一身淡黄色长外套，如扇长睫已然染上鹅白细雪。 　　“真话。” 　　那一年，少年气息灼烈，做出了选择。 　　纪烟那双晶莹剔透的眼对上他，梨涡浅浅的笑。 　　“我不管，我就要先说假话。” 　　“……你说。” 　　“假话是‘谢谢你啦，程烨’。”她兀自开始笑出清脆笑音，稍顿片刻。 　　“我好喜欢你呀，程烨——” 　　“这才是真话。” 　　这是世间怎样温柔的少年，能眸间惴惴，低声带哄，沉默寡言，却独独带你活生生走入缤纷世界。 　　从教学楼到校外的距离有一千多步，我踢着脚下石朝你走来，想问出口的问题有千万个。 　　“你以后会留在云城么？” 　　“你想考什么大学呀？” 　　“你以后想去哪里呢？” 　　…… 　　最后你低头只对我笑，沉默着为我缝补好残缺的梦，我胸中激荡，就什么都不问了。 　　“那以后不管你去哪里，都带上我，好不好？”女生唇红齿白，娇柔妖媚，漫天白雪在那一刻都尽然失色。 　　程烨身形一顿，后背几近佝偻起来。 　　似全数波涛用力翻涌，他薄唇微抖。 　　半晌之后，几乎是压抑到极限的声音传来：“……那这句是真话，还是假话？” 　　“假的。”她蓦地笑出声来，开始往车那头走。 　　在程烨意识到自己被戏谑一道脸色快要沉下来之际，纪烟缓缓回了头。 　　她笑的像只偷腥的猫一般，唇角一勾，笑的有些轻佻：“开什么玩笑，以后不管我去哪儿，十万八千里也得捎上你。” 　　“你长那么好看。” 　　“我才舍不得让别人捡了便宜呢。” 　　你那么好，我才舍不得你喜欢上别人呢。 　　那年大雪，女生一蹦一跳，脚印落在雪堆上，刻下很小的烙印。 　　司机过来帮她打开车门，她坐上去，端端正正，瞬间变得不可企及，成了万众瞩目的纪大小姐。 　　然后她摇下车窗，冲着站在雪地里呆愣的少年，做了个鬼脸：“程烨，快回去啦~明天我还得看看你的数学作业呐！” 　　那年的雪铺了浅浅一层，她红扑扑的颊边带着燥热绯红，看着后视镜里的少年。 　　少年静静站在窸窸窣窣的路边，深邃的眼，至始至终，都没从她身上挪开过。 第三十七章 　　家长会一过, 考试将近。 　　云城的天似是披了层灰黑色的幕布, 沉沉乌云快要肆虐入整片上空, 仿佛随时可能来一场歇斯底里的雷降雨。 　　压抑的气息窜入室内, 丝毫未扰乱众人窃窃私语的话题。 　　晚自习间, 暖气涌上, 纪烟头脑晕晕沉沉，耳边四处是人小声嗡嗡。 　　女生外套挂在身后课椅上，粉红色的雪地靴去踢旁边闻杨同志的凳脚：“哎, 去开一下窗。” 　　闻杨彼时正低头盯着手机，动作迟缓的去扒窗玻璃门。 　　李靖雪回头看了眼纪烟红的不正常的脸, 担忧道：“亲爱的，你是不是不舒服？” 　　窗外白光一闪而过, 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从天际尽头划开两半, 打破黑夜里的寂寥。 　　四周迅速有女生开始抱团尖叫，三三两两后头挤。 　　纪烟轻微抖了下, 压下心中巨大不安, 说：“没事，可能是室内太闷了，透了气好些。” 　　“卧槽！！”窗户开了大半，闻杨猛地收回手，大叫一声，又迅速沉下声：“不可能的吧……” 　　“你一惊一乍的搞什么啊？”李靖雪有些不满。 　　闻杨目光还定格在手机上，手指在屏幕上动了动, 指尖越往下滑，眉头拧的越紧。 　　电光石火间，他抬起眸，很轻微的瞄了眼纪烟。 　　不止闻杨，三班里前一秒还在嬉戏打闹的学生，刹那间似是被那声雷劈给吓噤了声。 　　黑白闪烁间，四下顿时鸦雀无声。 　　纪烟只听得到心跳“咚咚咚——”响的回音。 　　巨大的不安笼罩住人脖颈，像是要将人缠的喘不过气来。 　　这种感觉太过熟悉，上一世的她也是在同样的地点，听到了令人浑身冰凉的噩耗…… 　　她眼皮一跳，死死压着那股莫名的烦闷，朝着闻杨伸手：“……喊什么？手、手机拿来，我看看。” 　　话语间，她手指已经开始轻颤，李靖雪意识到不对，飞快冲过去把人手机夺过来。 　　“哎那个等等——”闻杨的话在半空中卡住。 　　李靖雪飞快看了眼，下意识面色一黑，表情凝重的把东西递到纪烟手里，另一只手去握女生冰凉指骨：“烟火，你……” 　　白色背景，黑色宋体。 　　一字一句，极尽嘲讽。 　　骤然间，天际又是“轰隆——”一声巨响，屏幕上白光乍现。 　　纪烟面色蓦地转向惨白，手一软，差点整个人瘫软跌落下去，她用力捂住自己的嘴—— 　　上一世并未发生的事，这一世如暗流滚滚涌动而来。 　　六中论坛上最新吃瓜贴：【震惊！！品学兼优的六中一草被爆是精神病s人犯的儿子？！！】 　　热度蹭蹭上涨，赫然立在首位。 　　【楼主】：[图片.jpg]图片镇楼，佛祖保佑！简言之就是某草他精神病的爹s了他妈，还顺便ko了来劝架的舅舅，完成dabble kill的事儿。 　　【一楼】：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有现场图，迟迟不敢点开…… 　　【一楼是我媳妇儿】：真的假的？？空口无凭，谁知道楼主是不是蹭热度来的？ 　　【楼主】：楼主摸着胸口发誓，这瓜是从可靠知情人士口中撬来的，绝对真实！听说该草原来家里巨踏马有钱，类似豪门贵族那种，后来被他爹赌光了，四处欠着债还都还不清。后头他爹就整日疯疯癫癫的开始发病，甚至当时有邻居亲眼看到过他拿着刀追了家人满条街要砍人。最后，文明吃瓜，别带lz，谢谢。 　　【大棉花团】：只有我关注某草是我心中想的那颗草吗？ 　　【楼下全是我小弟】：品学兼优的某草，除了三班那个还有谁，一目了然好吗？？ 　　…… 　　手机开始震动的越来越频繁。 　　几秒一条的消息开始蹭蹭蹭往外冒，短短几分钟，hot旁边已经有了几百个回帖数。 　　教室里渐渐起了人群唏嘘的起哄声，男生们挂上不屑的笑，而那些之前天天跟在人屁股后面，自称是后援会的女生们此刻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抿着嘴脸色难看。 　　【穿山甲乙丙丁】：你们不觉得很瘆人吗？居然还能当笑茬看，某草他爸都有精神病，他会不会也有问题啊？谁知道是不是家族遗传，这种人还每天和我们坐在一起上学放学，我们会不会有天也被莫名其妙捅一刀？？？ 　　【春江月】：楼上有理，强烈建议学校采取措施！！! 　　【恰口肉】：+1 　　【xxx】：+1，建议严肃对待！！！ 　　跟帖的越来越多，负面情绪一涌而上，大家冠冕堂皇说着为他人着想，实则只是在寻找着为扩大自身利益的理由。 　　偶尔几个打抱不平的类似“没人觉得把别人家事放上来讨论的人肉行为很恶心吗？？”的声音迅速被淹没在茫茫人海中。 　　大雨倾盆而下，风剧烈呼啸，窗外屋檐似要被撕裂一般哀嚎。 　　后门猛地从外头打开。 　　一道白光闪过，有人漠然往室内走，男生眉骨高耸，一双眼隐在夜色中看不清情绪，他似乎更阴郁了，整个人都绷得死紧，周身凉薄与冷然比平时放大了十几倍。 　　所经之处，人群哄然倒退，唯恐和他擦肩而过。 　　他很自然的扯下桌边书包，把作业往里一本一本的塞，拉上拉链，站起身来时，扫了众人一眼，突然很嘲的笑了一声。 　　终于还是被发现了吗？ 　　这一双双明目张胆窥探别人秘密的眼，在黑夜里发着尖锐凶残的光啊，凝结了所有质疑诽谤，将人沉默的面具亲手撕开，露出里面血淋淋的森森白骨。 　　震惊、惧怕到后头的避之如蛇蝎。 　　他站在夜色将近的白光中，周身暖意褪去，只一身黑影，沉默又张扬。 　　尼采说，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无人生来属于黑暗，是人性之恶，张开血盆大口，将人寸寸吞噬。 　　上一座城，藉藉狼狈，充满糟糕的回忆。 　　某日路过云城，蓝天白云，清澈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一身孤勇，毅然决定只身来到这里，但今天的云城啊，乌云密布间，大雨滂沱，空气中沾染上浑浊。 　　程烨眯起眼，坠入漫天大雨之中，似鲜血流淌。 　　“啪嗒——” 　　“啪嗒——” 　　两声之后。 　　“程烨——！！” 　　他偏头，看到了浑身湿透的女生，站在几米之外，血色尽失，冲着他不管不顾的嘶喊。 　　“别理那群傻x，他们都是傻逼傻帽恶心人的大坏蛋啊啊啊啊！！！” 　　歇斯底里、勇敢张扬，又浓墨重彩。 　　她如一朵艳丽红玫，赤红着脖子大声吼。 　　呼吸浓重之间，有什么东西用力冲了过来，擦过脖颈，撞入胸膛。 　　万籁俱寂的夜色里，空无一人的操场上。 　　纪烟一把撞入他的怀中。 　　不似之前每一次的柔情万千，她几乎是拼尽全力的冲向他，全身湿透，雨水分不开他们，从两人后背处洋洋洒洒挥霍。 　　“你没有错，别什么都往身上揽，别对自己失望。” 　　“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 　　是会在我最狼狈不堪之时收留我的人，是会在我最低落受伤的时候默默为我抚平伤口的人，是会在夜里撑起灯亲手给我缝补挂件的人。 　　是这世间最温柔的少年郎。 　　她抬起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儿，唇色苍白，她如他般狼狈不堪。 　　那一秒，似有什么钝器朝着胸口狠狠一击。 　　他一双手抬在半空，哑然失语。 　　原来这世上，早已不止他一人，剩满腔孤勇啊。 　　* 　　雨绵延不绝。 　　程烨从没觉得如此狼狈过。 　　他浑身湿黏，带着同样狼狈的女生，回家迅速洗个澡换了干净衣物，还没来得及洗。 　　一身清爽的女生穿着他那件专属黑t恤，翘着腿说：“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直到两人双双站在被雨水浸润得发亮的围墙外头，盯着里头奢华建筑的时候，程烨沉默了：“……” 　　夜色暗沉，路灯微弱，映得男生的脸有些冷冽。 　　纪烟拍拍手，兀自去扒男生身上的外套：“愣着干什么，赶紧的呀。” 　　他耐着音问：“这是哪？” 　　“我家啊。”纪烟觉得他明知故问，又不是第一次送她回家了。 　　“……为什么回你家，我们要翻墙？” 　　男生声调沉沉的，神色紧绷。 　　他有这么见不得人？？？ 　　纪烟赶紧摆手：“不不不，只是你翻，我当然不用翻啦~” 　　程烨：“……” 　　虽说平时家里不怎么管她，但这大半夜的，她身上还穿着明显大她好几个型号的T恤，这时候和男生从大门招招摇摇进来，徐嫂不给纪永昌打小报告才怪。 　　她细细叮嘱道：“要是徐嫂监控上看到你，咱俩都逃不过死亡碎碎念，只能委屈下你啦，你到时候手这么撑着……”她给他示范动作，细腰动来动去：“像这样，然后一撑就上去了，下了雨可能上面会有些滑还有些扎……” 　　她四处看了看，准备把手上外套系到他腰间：“这样应该会好些，你上去之后不要盲目跳啊，那边有水坑，小心一点。” 　　程烨后背绷得紧紧的，闷声说：“不用。” 　　女生没听他的，还在系着结，指梢时不时擦过皮肤。 　　温吞着燥热，他一把攥住她在他腹间动来动去的小手，音有些哑：“说了不用。” 　　男生自顾自扯开，把外套重新放回她手臂间：“你拿着，一会进来给我。” 　　也没等人回话，肌理分明的手臂一撑，男生长手长腿的，轻而易举就跨坐上了围墙。 　　“那边等你。”他撂下这话，“砰”一声跳了下去，很轻巧的音。 　　动作娴熟，线条流畅，就好像翻墙这种事，他从来没少做一样。 　　留下纪烟一人抓着手套，好半晌才扯出一句：“哎程烨……你等等我啊！” 第三十八章 　　雨快停了, 夜色下石砖砌起的路有些滑。 　　程烨大半个身子隐在墙角, 胸口燥热灼烈, 发梢湿漉漉的没有擦干, 又被绵绵细雨润泽, 他指尖夹烟, 动作熟稔。 　　从前旷课、逃学、打架，多混的事儿都干过，没人敢对他说不, 如今一本正经安分守己的过活，还是有狗死咬着不放。 　　在看到那条帖子时,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头，收回手机, 按住锁屏键关机。 　　他甚至淡漠地去茶水间接了满满一瓶温热水，回教室时走廊上处处有人朝他指指点点, 舆论的偏转往往只需几秒，也就那几秒, 就能彻底击垮一人的设防。 　　这样的事, 在宁城经历过一次，重来一遍，他以为他能泰然自若的。 　　直到雷声轰鸣之时，他看清了坐在倒数第二排的人，女生背微佝偻，不可置信的捂着嘴唇，似随时都能呜咽出声。 　　隔着那样远的距离, 他都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悲伤。 　　心头似有尖锐的指甲盖在用力刮，似有烈火在灼烧冰凉的思绪，他终于有了害怕的事。 　　狼狈冲入雨中，等不到放学。 　　他几乎是逃离一般仓皇而走。 　　可她朝他扑来了，一如现在背着夜光，她周身柔和，朝他走来一样。 　　她的眼中，永远是生机勃勃。 　　将他一潭死水，照的有了生命。 　　“跟我走呀。” 　　她说。 　　再荆棘的路，他都朝她迈开了步子。 　　* 　　微亮月光下，别墅后侧，枝繁叶茂的树枝遮住了房屋原先的模样，她窸窸窣窣摸索了一会，推开了门。 　　灯光被摁开。 　　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地下室，室内装潢偏暖调，门口挂上几串简易的小暖挂灯，朦胧间透着温馨的光线。 　　木式地板干净如初，看来是常年有人打扫。墙壁上贴了几乎满满一墙的老旧照片，从扎着马尾的瓜子脸上不难辨认出是小时候的纪烟。左边书柜里堆了些较陈旧的书物，右边柜子上是一些早些年的玩具。中央有张宽大的沙发，边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熊玩偶。 　　空气中尽是少女特有的芳香。 　　程烨迟疑两下，犹如踏入少女闺阁般禁忌。 　　纪烟没管他，直接把人身后的门给带上。 　　“进来坐啊。”她兀自接了杯温水，率先喝了口，温暖的热度爬上心头。 　　突然反应过来程烨还站在她身后，淡漠的眸子扫过来。 　　“……你也要？”她手上动作顿了顿，咽了咽口水：“这里只有这一个杯子。” 　　“要不……你先忍忍？” 　　她舔舔唇，试图给他讲道理。 　　程烨发梢上还挂着水珠，眉一下子就拧紧了，他沉沉坐下，肩膀耸拉着，手臂撑在膝盖处，满身皆是颓意。 　　他也只露个侧面线条给她，背影有些落寞，好半天才动了唇。 　　“忍不了，我渴了。” 　　男生唇色被雨珠滋润得微微发光，收住平日里若有若无的戾气。 　　如果她没听错的话，他刚才的语调里，竟然有丝委屈巴巴？！ 　　女主人的罪恶感顿时上头，人家就是要喝杯水而已，她怎么能这么抠？？！ 　　纪烟转身就给人接了满满一杯，狗腿的递到人面前。 　　程烨极其自然的接过，眼神轻飘飘扫过她，将嘴贴上杯壁，柔软的唇瓣被轻压住，不偏不倚的叠在她刚才喝水的位置！！ 　　纪烟如遭五雷轰顶般，整个人定在原地。 　　这丫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是故意的？不是的故意的？！ 　　在人还陷入头脑风暴中时，程烨喉结迅速滚动几下，已经回头来平静看她。 　　“……还要。” 　　……？？？ 　　是别人家的水要香一些么？？ 　　纪烟神色复杂的接过空荡荡的水杯，杯壁上还有热度，她又接了一杯，飞快递给人，有些恶狠狠的说：“快点喝噢！” 　　“……”他满足喝完第二杯，舌尖晶亮，舔了舔唇。 　　纪烟一把将水杯移到他手够不到的地方，然后气势汹汹的走回来，一屁股坐在他旁边，严肃的侧过头看他。 　　程烨下颚收紧，姿态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万籁俱寂的小屋内，他耸拉着眼皮，沉沉握住自己的跳动的脉搏，她的质问，终于要来了吗？ 　　然后听到女生故作神秘的声线：“这里是我的闺阁。” 　　“……” 　　“你进了人的闺阁，你得娶我了。” 　　“……” 　　“？” 　　……早该知道，她怎么会按套路出牌？？ 　　他嘴唇抿成一条线，盯着她一本正经的脸看了好一会，深邃的眸子蓦地浮出一些戏谑：“……纪大小姐的闺阁连床都没有？” 　　纪烟睁大眼：“你看不起呀？” 　　“你知道么……其实这里才是我的家。”她说完这句就安静下来，侧脸显得有些淡漠。 　　“小时候我爱跑这儿来玩，我妈好几次满院子找疯了才在这里找到我，那时候的这里呀，脏兮兮的，油漆味很重，墙上被我涂满了乱七八糟的图案，就是一间没人要的杂物房。后来她就命人把地下室重新装修成现在的样子，午后有空的时候她就会来这里陪我，以前是她给我讲故事听，长大些了就是我给她讲学校里的趣事听，对我来说这里就是天堂，是她和我存在着最长回忆的地方……” 　　“我甚至很珍惜这里的每一寸空气，总感觉多吸一口，她的气息就会更淡一分。” 　　她耸拉着脑袋，整个人缩成一团，语气不咸不淡，声线放的很轻。 　　男生挤在沙发最角落边，手臂肌理分明，蓝青色的血管横亘蜿蜒，充满力量。 　　空气中传来她很轻微的吸鼻子的声响，她低着头，盘腿侧面向他。 　　他心没来由跟着一抽。 　　手臂扬起，想要低声安慰她几句。 　　下一秒，女生已经毫不客气的一头扎进他胸口，莫名其妙被填个满怀，程烨拧紧了眉，一股没来由的燥热在短短几秒窜上头脑，他有些烦躁震了震胸腔：“……起来。” 　　他手肘撑在两边，就要往另一边挪。 　　女生手臂本来还规规矩矩的垂着，眼看他要走，这下左右两侧手指飞快抓住他双臂，她葱白手指和他的皮肤形成很鲜明的色差。 　　头还埋在他胸口拼命晃着。 　　“程烨，我给你说哦。” 　　“你要像我一样有倾诉欲，比如我就把这里当做我的树洞，每当有什么心事的时候就说给它听……你不要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边。 　　“你才十七岁哎，小心憋出病来。” 　　“……” 　　半晌，也没听到人的回音。 　　男生只身子往沙发后背上靠，他几乎是斜睨眼扫过来，眉间拧起。 　　纪烟抬头去看人，透亮莹润的眼儿翘起，黑白分明的瞳仁刚要映出他的模样，下一秒，被人狠狠拽了过去。 　　他力道极大，用了狠劲儿将她揉进胸膛里，覆在头顶的喉头一滚，闷哼一声。 　　灼烈的气息就快要一触即发。 　　须臾，他紧绷的身子一震，似是气笑了：“……你整天往我身边凑，老子才是迟早憋出病。” 　　怀里女生毛茸茸的发尖掠过他的手背，她一根呆毛立起，“咦”了一声。 　　“不是你抱我的么？” 　　“什么叫我往你身边凑？” 　　她真诚发问，过几秒眼神开始意味深长：“早说嘛，你是不是早就想抱我了？刚才一直在克制自己，所以才说会憋出病来？？” 　　索性手臂一撑，挺直腰杆拍了拍胸脯：“你放心，咱俩什么关系，不用克制，我绝对不会抗拒你的啦！” 　　程烨：“……” 　　行、吧！ 　　他懒得跟如此厚颜无耻的人计较这些。 　　“对了，你以前在宁城，也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么？”她垂着眼，去玩他锁骨旁的领扣。 　　他捉住她的手，她软若无骨得手指一缩又钻了出来，继续百无聊赖的套弄着，循环往复。 　　他放弃挣扎，靠在后头，下颚线条凌冽如刀削，须臾才从喉间滚出一个“嗯”字。 　　“那……也有女生像我这样寸步不离的追着你？” 　　男生脖颈倚在靠背上头，头仰起，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他似是眯了眯眼，然后倦怠的阖上。 　　“……没有。”他说。 　　什么男生女生，人人都怕他，躲他如瘟神。 　　他是沾血不留手、打起架来不要命的程烨，臭名昭著。 　　“他们都不如你。” 　　“嗯？不如我什么？”纪烟一听来劲，目光瞪得浑圆，揉了揉自己的脸蛋儿：“不如我温柔可爱？” 　　“还是不如我坚强勇敢？” 　　“……” 　　看在她乐得那么开心的份上，程烨嘴角抿直，压下了那句“不如你厚颜无耻”。 　　“唔……程烨，你讨厌宁城么？如果你讨厌，我就不问了。” 　　“……不算讨厌。”他深邃的眼盯了她一会，眉目间不咸不淡：“想什么？老子还没有敏感到，因为一些破事儿就以偏概全。” 　　“那就好。”她若有所思的点头，“我妈以前总去那边出差，她说那边呀，蓝天白云，大海相伴。” 　　“等你某天愿意了，你给我说宁城的事儿呗。” 　　“……好。” 　　如果是对她，也许再难启齿的事儿，也能说出口了吧。 　　他眼皮一掀，眉目松动一分。 　　“程烨。” 　　女生缩成一团立在他跟前，那样娇小的模样，眼仁漆黑一片，那样干净澄澈。 　　“我有点心疼你。” 　　“所以……” 　　“你抱抱我呗。” 　　男生有一秒没动，撑起身时未曾犹豫，轻柔的揽过人。 　　他听到她温润吐息：“我不怎么会安慰人，但是你别难过了呗。” 　　“你一难过，是我心疼。” 　　“受伤的是我哎。” 　　很微妙的时光里，似有男生轻声叹口气。 　　带着低哄的暗哑音，胸腔一抖，说：“……好。” 　　“我不难过了。” 　　我所有滚滚而来的情绪，皆因你而起。 第三十九章 　　临近期末, 老刘见三班的人整日学风散漫, 在周日返校这天发了套试题, 让同学们先做着练练手。 　　教室里人来得比往常齐, 老刘挺着大腹便便, 叉腰站在讲台上, 镜片下的眼睛扫来扫去：“怎么人还没到齐？马上上晚自习了！都回自己座位上去坐好！” 　　“窦旭燃呢，谁知道那小兔崽子又跑哪去了？？” 　　底下没人应声，老刘皱着眉头在点名册上划了个叉。 　　门口突然有人朝着里头唯唯诺诺的喊了声：“刘老师……” 　　来人带副粗边黑框眼镜, 气喘吁吁地跑来，额上冒汗出现在教室外头。 　　是班上的生活委员张悦, 一向文静内敛的女生。 　　老刘看了眼，把试卷袋放讲台上：“班长看着时间, 上课铃一响就开始发卷，同学们认真自觉做啊, 两个小时的时间，我一会就回来。” 　　说着, 人往走廊外头走, 张悦苍白着脸朝他说了几句，声音很小。 　　老刘的脸色瞬间变得不好看，走到后门处，犹豫了片刻，还是抓着门框喊了声：“程烨……你出来下。” 　　程烨位置在后排，后头半截的学生几乎同时转过身来，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后座那个清冷阴郁的少年。 　　程烨很平静的盖上笔盖, 将手边书页折起翻到的那页，才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来往门外走。 　　男生薄唇紧抿下压，看不出情绪，一手揣在裤兜里，缓缓走到两人面前，旁边咬着下唇眼眶微红的张悦偷偷看了他一眼，也抵挡不住“蹭”一秒红了脸颊。 　　老刘往前走，声音严肃：“都来我办公室说。”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 　　一个我见犹怜委屈至极的女生，和身边臭名昭著清冷淡漠的男生。 　　这样的画面，在别人眼里，瞬间又脑补出一出年度大戏来。 　　“什么鬼？老刘那个监考狂能放下手头的试卷找两人谈话？怕是有什么惊天大秘密？？” 　　“……一个男的，一个女的，同班同学，能有什么秘密？还不是早恋那一套？” 　　江阳泽本就讨厌程烨，这下抓到话柄，恰逢纪烟在场，他非常欠扁的笑出了声：“张悦那种他都看得上，看来不止脑子有病，眼睛也有问题，这也太饥不择食了吧？” 　　像是挣表现似的，他刻意将嗓音放大，去瞅前面人的反应。 　　他话一出，男生轰然笑作一团，声音流里流气的吹着口哨。 　　倒是瞬间激起了有些女生的不满。 　　“江阳泽你积点嘴德吧，张悦这种怎么了？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傻-逼吧这人……” 　　“你——” 　　徐晓晴苦着脸道：“别争了，乱说什么，是悦悦她前天收齐的班费不见了，不是你们想的什么早恋。” 　　平日里张悦和徐晓晴关系最好，众人不疑有他，噤了声。 　　张悦当了一年多的生活委员，平时人踏实内向、勤俭刻苦，班里每一本账每一份开销都算的清清楚楚，在职期间几乎没有出过任何岔子。 　　为何她丢了班费，然后老刘把程烨叫了出去？？ 　　这其间的联系，意图陡然间变得微妙起来。 　　“……不会是他拿了班费吧？” 　　不知是谁率先说了这句，如颗激破沉静湖面的石子，流言开始朝不受控的方向疯长。 　　“程烨他现在是一个人住？经济困难吧？我妈说上次家长会他都自己一个人来的，和一堆中年叔姨辈的人坐一块，冷得渗人……” 　　“经济再困难也不能干偷鸡摸狗的事儿啊，看着那比人模狗样的……” 　　“谁知道他是不是在上一个学校待不下去了才转来咱们这儿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呐，果然那种家庭下的家伙心理绝对阴暗有问题！” 　　指针跳转，铃声响起，班长迅速撕开试卷袋，一张张的数着发到第一排。 　　“同学们安静了——！！” 　　“别吵了，先考试了！” 　　台下没人理他，议论越来越偏激糟糕。 　　“……我得赶紧看看我包里的钱有没有丢，那可是我爸昨天才给我的零花钱……” 　　“凭什么拿咱们的钱去救济穷人啊？我可还没到爱心泛滥的程度……哎他会不会偷名牌包包这些啊，拿去卖钱可以抵他一年的生活费了吧？哎哟，真的好可怕呀——”说话的卷发女生张媛媛一边嗲着声音夸张捂嘴，一边翘着兰花指去接前头传过来的试卷纸。 　　“哗——”一声。 　　卷子被人从另一边截了胡。 　　下一秒，传来“哗啦”异常清脆的声响，女生站直着身子，下颌收紧，清冷上挑的一双眼勾着绝情冷意，冷冽俯视室内一圈，毫不迟疑的将手里撕成两半的试卷对折再撕开，直到碎成渣。 　　她藕白的纤细手臂一扬，一张张碎纸屑如雪花般往下砸，贴到张媛媛憋得赤红的脸颊处。 　　所有人被这一连串动作给看懵了，一时没人反应过来。 　　纪烟挥了挥手，眯着眼笑出了声：“还有谁他-妈不想考的？” 　　“不考就滚。” 　　“叽叽歪歪的，要老娘教你们重新做人？” 　　纪烟嘴里还嚼着颗奶糖，舌尖顶了顶两腮，单脚一扬踩上凳子，肘间搭上膝盖处，五指蜷缩，已然泛白握拳。 　　一双总是带笑的桃花眼刹那间降到冰点，透着丝丝狠辣。 　　闻杨后背冷汗一冒，很低的啐了句脏话。 　　玩球，烟姐这下是真他吗被惹毛了！ 　　被撕了卷子的张媛媛嘴唇努了努，白着脸：“我……” 　　半天没了下文。 　　谁他-妈敢在学校和纪烟公然作对？估计是不想在云城混下去了才会这么傻-逼。光她那小弟闻杨手下一人一句都能把人淹死。 　　“都一群事逼儿么？？还不赶紧坐下考试？！”闻杨赶紧站起来招呼着人，坐下时默默咽了口口水。 　　众人瞬间噤声，一头冷汗的班长重新发了张卷子给张媛媛，犹豫了下，还是把满地的碎纸捡起来扔进后排垃圾桶里。 　　纪烟极其自然的走到后排将手里糖纸扔掉，拍了拍手掌，面无表情回桌，将笔盖打开，开始做起第一题。 　　女生侧脸紧绷，线条凌冽锋锐，众人大气不敢喘一句。 　　后门外声响越来越近。 　　最后一排的人隐约看到张悦通红着脸，局促的回到座位上。 　　后头男生眼皮都没掀起，脚尖一动，清冽的眸子没动，兀自朝着自己的位置走，罔若未闻。 　　张悦一坐下，所有人的焦点又移了过去，徐晓晴没忍住，小心翼翼的问：“悦悦，怎么回事了啊？是程烨偷的吗……” 　　张悦听着瞳孔睁大，用力摇头：“不是他啊，和他没有关系……是我自己落下家里忘了，刚才我给我妈打了电话找到了，你怎么会这么问啊？？” 　　徐晓晴苦着脸：“刚才大家都见老刘把他叫出去和你一起去办公室了啊……我们还以为……” 　　“你们在乱说些什么啊？！”张悦有些激动：“只是因为监控上看到昨晚下晚自习他是最后一个走的，所以问问他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你们别乱传啊……” 　　许是在考试期间把人叫出来已经很过意不去，张悦难以忍受这些人对同班同学无端恶意的猜测，声音放的不大不小，刚刚好让在场所有人能清楚听到这番解释。 　　误会被解开，刚才闹得最大声的那几个人只不屑的“嗤”了声，沉默下来。 　　程烨仍旧那副淡漠模样，淡淡将试卷拿起开始看题，埋头时，没人能看到他隐在另一侧的半边阴霾，已然浑浊大片。 　　* 　　考试将近，剩下一段时间，新课要上，作业繁多，只能挤出时间来没日没夜的复习。 　　程烨似是更加沉默了，纪烟偶尔会去他座位边上问他几道题，他把解题过程写的很详细，重点知识点圈住来，纸条递给她。 　　脸上并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中途窦旭燃回来过一次，半边手臂纹上夸张的纹身，眼角是伤，阴测测的去看程烨。 　　体育课那天，云城迎来难得的艳阳天，篮球场上男生们个个气宇轩昂，呼喊声不断，纪烟突然想起在程烨卧室柜子里瞅过一眼的篮球。 　　他有球衣，也有专业的篮球。 　　从前的他，应该也是朝气蓬勃的男生，将汗水肆意挥洒在球场上，四下尖叫声不断的吧。 　　那生活为何要将这样一个耀眼的人，折磨成痛苦不堪的模样，使人坠入尘埃？ 　　“哎，烟火，来打羽毛球吗？”李靖雪那边几个女生，朝着她招手。 　　她摇头拒绝了。 　　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她有些难过，慢悠悠的晃回教室。 　　却蓦地在三班门口听到一股不寻常的声音。 　　遇到临近假期的体育课，本就容易被文化课挤掉，好难得上一节，班上人都像打了鸡血一样恨不得整天黏在操场上。 　　这时候的教室居然还有人？ 　　人声逐渐近了，她屏住呼吸，听到人群刻意压低的猥琐笑声。 　　“你踏马快点行不行？” 　　“你行你上啊，别说，这玩意儿还挺香……老子闻着都想那啥……嘿嘿。” 　　“你要点脸行不行，要打自己回去打……哎哟卧槽，我摸到什么了？藏货不少啊……” 　　“嘿嘿嘿，要不咱们先分一笔去快活？” 　　纪烟眉头一拧，换了个角度去看清。 　　几个打扮得流里流气的男生围在一团，窃窃私语什么，时不时传来一阵异常沙哑的嗤笑声。 　　纪烟脚步声渐起，几人脸色一变，笑着往外头走，经过她时，还猥琐的吹了声口哨。 　　这几人外头套了件六中校服，却面孔格外生疏，是……外校的人？ 　　又怎么会跑来她们教室？ 　　她心头逐渐升起一股不安。 第四十章 　　有时候女人的第六感, 在某些时候, 准的可怕。 　　从小卖部买完水回来, 三班门口堆满了人, 里头外头都像是炸开的锅般, 一片嘈杂。 　　室内似有女生尖叫一声, 匆匆捂着嘴往门外跑。 　　李靖雪站在走廊外头，一看到她就面色焦急地冲了过来：“烟、烟火，怎么回事啊这……” 　　纪烟捏着手里刚买的罐装可乐, 朝教室内看—— 　　偌大的空间里，课桌被撞得乱七八糟, 窗边那个位置上的书被胡乱扔在地上，教材上斑斑点点, 踩上恶劣的灰黑色脚印，一向整洁的文具被零星散落在四角, 好几支笔被压得变了形。 　　“咔嚓咔嚓”几声，白光一闪。 　　除了几个男生站在室内, 举着手机对着拉链半开的书包拍来拍去, 无人敢踏入这片禁地。 　　风开始呼啸吹来，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刹那间乌云密布。 　　女生瞳孔一缩，脚下似有千万吨重的重物在拉扯着，每一步都走的举步维艰。 　　走入门框内，她几乎是挪到那位置后面。 　　纯黑色的包，侧边有个金属拉链，她曾经见过无数次。 　　他单手拧着, 轻而易举就落到肩头。 　　因为这个包，是程烨的。 　　他们围着哄笑的地方，也是他的位置。 　　而他半开的拉链里头，乱的一片狼藉，只显露出最上头被人拍来拍去的东西—— 　　粉红色，棉布料，三角形状，静悄悄躺在上头。 　　似一击重锤击中要害，纪烟唇-瓣一抖，头顶轰然炸开。 　　不可能？！！ 　　那是…… 　　——是女生最贴身的东西！！！ 　　是一条粉红色的三角内-裤！！ 　　“天呐，好变态啊，呕——没想到程烨居然偷藏女生内-裤？？还放书包里，是想天天看吗？我之前还给他递过情书，没想到他是这种人渣，我真是瞎了眼……” 　　“这种整天不说话的人，心里到底是有多阴暗啊，拿女生的这种东西，不会是做我想的那种事吧？” 　　“卧槽不行了，好恶心，我想吐……” 　　“辣眼睛，好吓人……” 　　…… 　　人群中，笑闹声、流言声、批判声夹杂在一起，混成异常诡秘的音调。 　　高音低音混为一谈，令人一颗心沉沉浮浮。 　　个个振振有词，一句陈述，就将人板上钉钉，定成死罪。 　　连当事人都没出现，一件事的始末已经被从头到尾编造出来，将人背后说的异常不堪，让人无处申冤。 　　失控的时间里，她整个人似坠入大海，只觉耳鸣般的钝响，只剩钻心般的疼痛，越来越清晰。 　　所有风声掠过，吹开女生乌黑的发梢。 　　窗外阴冷一过，像是不受控般，纪烟看见自己的脚尖动了，她冲过去，一把拽开前头的人，把包飞快抢了过来。 　　里头的粉红色内-裤被她攥成团，死死压在掌心。 　　她长睫用力颤抖，眼角布满红痕，她皱着眉，将书包拉链拉好，死死护在胸口。 　　“滚！！” 　　“都他-妈滚！！！” 　　凭什么？ 　　他们凭什么这么对他？？ 　　他是被人污蔑的啊，这么明显的地方，都没人能看得清吗？ 　　每一句话，都如最锋利的钝器，寸寸伤人。 　　声嘶力竭般，她失控了。 　　从来美-艳的眸子不再上扬，带着目呲欲裂的神情，望向周围人。 　　她看见闻杨开始咋咋呼呼叫凑热闹的走开，她看见李靖雪一脸担忧的朝她走来，她还看见了谁？ 　　她还看见了那几个从走廊那头走来、之前在教室有过一面之缘、偷偷摸摸说话的几个男生的脸。 　　和他们簇拥着往这边走、站在中央挂着势在必得笑容的窦旭燃。 　　上午那几个人挑了体育课人少的时候进了三班，下午就出这种事。 　　心底蓦地“咯噔”一声，她似乎明白过来些什么。 　　——是他？ 　　——论坛上的□□是他？ 　　——校园暴力的煽动者，也是他？！ 　　早该想到的，她还愚昧不知的纵容那把火烧得越来越旺！ 　　身子剧烈抖动之后。 　　纪烟突然抿紧了唇，安静下来，她捞起手边的可乐罐，“啪嗒”一声叩开，轻轻盈盈的走到窦旭燃面前。 　　他还挂着笑：“纪大美女，挡路干什么？” 　　下一秒，“哗啦——”一声，气泡滋啦滋啦泼到窦旭燃脸上，顺着下巴往下滴。 　　周围人惊呼一声。 　　闻杨冲过来刚要说什么。 　　窦旭燃紧紧闭着眼，眼皮褶子皱成一团，水流太急，他睁不开眼。 　　“你这娘们儿他-妈是不是——”旁边的小弟先觉得面子挂不住了，手伸过来就要去拽纪烟的胳膊。 　　外校偷混进来的街头混混，不知道有纪烟这号人，恶狠狠地露出狰狞模样，对谁都有恃无恐。 　　“烟火！”李靖雪惊呼一声。 　　男生手臂被闻杨陡然从半空中拦住，闻杨从小练武，那点力气对付这种半吊吊自然不在话下，他此刻也冷了声：“我劝你最好嘴巴放干净点！” 　　窦旭燃睁开眼，“啐”了一声，眼睛明显挂着怒气，嘴一张。 　　话还没出口。 　　又是“哗啦”一声，纪烟把剩下半瓶可乐又不留情的全数泼了上去。 　　她指尖一用力，“嗞——”一声响，易拉罐从中间被捏瘪，她人也没看，在空中抛了个弧度，准确进了一边垃圾桶里。 　　发出“砰”的闷响声。 　　引得四周的人纷纷又后退一小步。 　　纪烟拍拍手，说：“爱搞校园暴力是不是？擅长煽风点火对不对？” 　　她偏头，扫了眼还没走远的观众，一双琉璃水眸染上一层冰霜。 　　“还有你们，爱凑热闹爱嚼舌根，很有趣吧？” 　　“那么喜欢编故事，怎么不去写小说啊？？” 　　她嗤笑了一声，眼尾还带着猩红狠意，掏出手机挑了串号码，指尖在拨通键那里徘徊：“事实到底怎样，我这通电话下去，就能调出监控室资料，要看看？” 　　其中一个寸头立刻皱着眉偏头去看窦旭燃，俯身低语：“……你不是说平时监控关了么？” 　　窦旭燃被泼了汽水，语气也很不好，“啧，开没开有什么重要，反正你们也不是六中的人，看到了也拿你们没辙。” 　　“你他妈耍老子们？？”寸头明显是里头的小头儿，一听这话炸毛了，一把揪过窦旭燃的衣领。 　　几个小弟也瞬间坐不住了，当时把内-裤偷放进人书包的时候，听信了窦旭燃说要避嫌不能在场的话，他又忽悠他们说监控这监控坏掉了，这几人才壮着胆子来这儿撒野一翻。 　　不说他们损坏公物，平白砸坏人文具书本。 　　他们还偷拿了程烨钱包里接近一千的现钱，原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还能分点油水，这下监控一调，他们还不得被当成小偷带到警局去？！！ 　　纪烟看着面前几人青一阵白一阵的脸，不屑的笑：“我纪烟没什么别的本事，让你们在六中待不下去，还是勉强可以的。” 　　“——还有麻烦各位听清楚了。”她斜睨众人一眼，如俯瞰众生那般轻佻：“程烨，我纪烟的人，我没发话，谁他-妈敢三番五次的诋毁她，信不信我找他喝茶？？” 　　“以暴制暴，老娘随时奉陪。” 　　她双手一摊，唇角一扬。 　　“就像我对窦同学一样。” 　　话一落，寸头揪着人的衣领还没松开，众目睽睽之下，纪烟一把将手里粉红色的东西塞到窦旭燃嘴里，说时迟那时快，然后一拳头朝着人鼻梁重重砸了过去。 　　“砰——”一声钝响，隔着距离也能感觉到鼻梁一酸。 　　很少有人看到纪烟亲自出手。 　　动作狠辣利落，迅猛收回，力道十足。 　　是比闻杨还厉害的练家子，“砰”一声，窦旭燃猛哼一下，往后踉跄倒退，嘴被堵住，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声。 　　在所有人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的时候，女生已经没事般收回双手，拂了拂指尖灰尘，笑着扬一边唇角：“一视同仁哟。” 　　方圆十里，蓦地阴风阵阵。 　　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清，没人敢出声。 　　寸头的手一抖，飞快抓过窦旭燃，拖着一群小弟，几乎是逃也似的窜远了。 　　下一秒，楼道里缓缓走来一人。 　　程烨抿直唇角，从暗处走来，冷冽的眸光未看众人，俊朗容颜紧绷着，气压很低。 　　铃声响起，午休结束。 　　“都散了散了啊！” 　　有人开始喊，人群开始四处分散。 　　纪烟笑意盈盈的去看他。 　　却发现程烨没动，视线只紧紧盯着人细白指骨。 　　刚才那股狠劲过后，她关节处布满了红痕。 　　他气息冷冽，喉头绷紧，半眯着眸子问：“你不痛？” 　　“痛什么？”纪烟还在笑嘻嘻，“我帮你出了口恶气哎，怎么样，开不开心激不激动？” 　　女生眉眼生动，笑的那样明媚，刹那间让人晃了神。 　　可越是生动，密密麻麻的悲悯爬上心头，他心尖泛酸，越觉得自己是团垃圾。 　　“我的名声重要么？” 　　重要到让她宁愿伤了自己，也在所不惜。 　　凭什么？ 　　他这样低到尘埃的人，凭什么让她这样属于光亮的人一次次坠入黑暗？ 　　凭什么让她眯起干净澄澈的眼睛，去与黑暗抗衡？ 　　不重要，他早就被人践踏到脚底，他不需痛苦。 　　“程烨……”她睁大双眼抬头去看他。 　　他移开了目光。 　　冷淡的音调传来。 　　他说：“以后我的事，你别管了。” 　　我不愿你为了我这样的人，竖起满身倒刺，一人抗衡。 　　因为你，本该应是我保护在心尖上的女孩子啊。 第四十一章 　　期末那天, 上午考完语文, 窗外头就下起瓢泼大雨。 　　尽管撑了把伞, 纪烟和李靖雪两人抱团冲过雨帘, 到食堂门口时, 还是免不了淋湿了半边衣袖, 粉色内里若隐若现，水珠沿着瓷白的雪肤一颗一颗往地板上砸。 　　室内氤氲着暖气，纪烟站在这冷热交接处, 打了个哆嗦。 　　“靠，丧心病狂, 刚刚那男的使了美男计？为什么食堂大妈给他舀了足足两大勺？？我不服！我心爱的红烧牛肉即将离我远去了么……” 　　李靖雪不悦的握紧拳头，盯着前头人头攒动的队伍, 狠狠跺了跺脚。 　　最后一勺红烧牛肉被舀起，纪烟把后面人的盘子拖过来, 接下满满一大勺牛肉和汤汁，香料裹在上头, 冒着热腾腾的香气。 　　“拿去啊, 傻了？”纪烟把盘子从桌上移到她面前，自发接过满是清汤小菜的不锈钢餐盘。 　　李靖雪愣了一秒，开始疯狂眨星星眼：“不管看多少次，还是觉得咱们烟火是个圣人。你对我太好了！有姐妹一口肉吃就绝不会饿着你，来宝贝。” 　　说着她夹起一坨被酱油染深的牛肉，往女生嘴边凑：“啊——张嘴。” 　　纪烟白她一眼，架不过人的热情, 刚要说句“求放过”。 　　视线里有人端着盘子往这边走，清冷的身形，在嘈杂拥挤的人群中，仍旧一眼就能看的清明。 　　太过于出众的五官与矜贵的气质，只需一个动作，举手投足间仿佛他端的不是什么食堂简餐，而是价值几十万的美味盛宴。 　　彼时的程烨，在学校论坛上的帖子被删掉，散布谣言的人受到学校处罚，临近考试，大家如惊弓之鸟，没人再提那些旧事。 　　日子又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而她，已经快接近两天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那日他突如其来的转变，对她说出“不要再管他的事”这样的话来，男生黑眸淡漠，看她时不带一丝波澜。 　　似盆凉水从头浇到脚，她刹那间茫然无措。 　　纪烟心思敏-感，气劲也上来了，平白觉得委屈。 　　她那样花心思帮他，最后不但没得来人的一句感激，居然怪她多管闲事！ 　　恩将仇报？！ 　　居然对她实施冷暴力！还漠视她！ 　　她瞬间也撂脸色不干了：“不管就不管，关我屁事！” 　　她当下冷脸，跺着脚往教室走了。 　　之后上学放学，纪烟倒是刻意避开了人，眼不见心不烦，有时在走廊边上遇见，纪烟故意错开人的视线，和旁边人大声笑谈。 　　一直维持到期末这天。 　　眼睁睁看着已经两天没交流过的狗男人，端着一盘撑的满满的美味，面无表情的坐到了她的对面。 　　自然的掰开一次性筷子，浓密长睫一动，飘飘然看了眼纪烟面前清汤寡水令人毫无食欲的饭菜。 　　“……” 　　而他的面前，堆着高-耸如云的肉块和青菜，那两大勺红烧牛肉，一左一右，叠成两座山峰，和同桌人的餐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靖雪在人波澜不惊的神色中，低低骂了句脏话。 　　艹！！ 　　刚才施美男计的家伙、把食堂大妈迷得晕头转向的家伙居然就是他？！！ 　　可恶！ 　　炫耀吗？嘲讽吗？！ 　　远远看去没发现，这岂止是两大勺，这简直是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把好东西全都捞给人吃掉！ 　　上帝开的小灶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纪烟压下心中愤懑，轻飘飘的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用力掰开筷子，发出“蹭”一声巨响。 　　那气势大有“别惹我哦，小心我打折你的腿”这般恢弘。 　　她手指一动，面前突然窜出一双多余的筷子，男生指骨修长，慢条斯理的将盘里的红烧牛肉夹到她盘里来。 　　他五官棱角分明，薄唇轻抿，明明是副刚烈跋扈的模样，却将一副动作演绎得那叫一个柔情似水。 　　前几天那高高在上的架势哪里去了？？ 　　以为几坨肉就能收买她？呵，天真！ 　　眼疾手快，她一把截住人还要夹肉的动作，将盘里的红烧牛肉疯狂转移阵地，扔到李靖雪盘里。 　　看都不看他一眼，垂着头恶狠狠地说，“廉者不吃嗟来之食！快还给他！！” 　　李靖雪：？？？ 　　靠，姐妹是这么当的么？？ 　　李靖雪一头冷汗，莫名被卷入一场无声的硝烟之中，她盯着那坨色香味俱全的牛肉，默默咽了咽口水，夹起来不情不愿的往程烨盘边凑。 　　然后李靖雪瞅见了大佬轻飘飘的眼神。 　　扫过来，十级狂风呼啸咧过，草木瞬间凝结成冰。 　　好……好可怕…… 　　李靖雪后背一凉，默默收回筷子，堆到白-花-花的米饭上。看得到却吃不到，她如坐针毡般抿着嘴，干巴巴的夹起角落里的大白菜，索然无味的嚼。 　　苍天呐！放过她这个可怜的小配角吧？！！ 　　而旁边那两个神色各异的人，却像是杠上了一样，一个夹，一个扔过来，乐此不疲的循环往复。 　　直到李靖雪崩溃大喊：“够了，停！！” 　　她指了指自己盘里堆砌如山快溢出来的肉，还没来得及举手投降。 　　“原来你们在这儿呢，雨下这么大，害得我好找！”闻杨端着餐盘屁颠屁颠的冲过来，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李靖雪对面，抹了把额角上的雨水。 　　“哇塞，今天你那窗口的大妈终于良心发现了？居然打了这么多肉！”他自顾自掰开筷子，瞅了眼李靖雪盘子。 　　后者，心头咯噔一声，来不及阻止。 　　紧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闻杨毫不客气的一勺舀走了李靖雪重叠在一起的牛肉，嘴巴一咧，一口全吃下了肚，满足的舒展开眉长吁口气。 　　“啊——好香，还是那熟悉的味道……” 　　三人齐齐扫射般看过来。 　　四周变得鸦雀无声，气息陡然凝固。 　　闻杨眨眨眼，两颊鼓起，瞳仁瞪得浑圆，有些不明所以的问：“怎、怎么了？？？” 　　几秒之后，传来闻杨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 　　考完下午，纪烟奄奄一息的出来，物理那道题恁是把她做的只剩半条命。 　　李靖雪要死要活的从考场出来，已经双眼无神：“完了完了，我彻底没救了。” 　　“我也……” 　　李靖雪打断：“你什么你，你家学神就在你旁边，你没找他对答案？” 　　纪烟一双猫儿眼睁大了些，又有些恹恹的垂上，闷闷说：“……没有。” 　　为了秉持高冷女神人设，她好几次揪脑瓜的时候，都忍住了罪恶的双手，迎着他炽热的目光，骄傲的交上了几乎半边白卷的试题，昂首挺胸的走出考场。 　　然后像被晒焉儿了的稻草，苦着个脸在李靖雪面前嘤嘤嘤。 　　“你们俩到底咋了，还没和好啊？”李靖雪背上包，牵着人出教室。 　　“……”纪烟摇头，简单说了来龙去脉。 　　李靖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就这？！他莫不是个——” 　　后面俩字还没发出声。 　　李靖雪步子一顿，纪烟一脚没收回来，踩上去，然后看到令前者骤然停住的罪魁祸首。 　　淡漠隐在墙角边，眼皮虚虚垂着，凛冽的眸子半眯起，校服松松垮垮，弥漫着冷气痞意。 　　他似乎变了些，隐隐间侧脸一边勾起笑意。 　　而他面前，站着那穿着优雅长裙的靓丽女生。 　　竟有些眼熟。 　　“这女生……不是隔壁一中校花么？？” 　　“……那个，任琴任大美女是不是？” 　　“哎真的是她！我感觉她本人没有照片上好看哎，被论坛上那群男生吹捧上天了，现在看着比咱们烟姐还是差了一截。” 　　“她居然认识程烨哎，还专门跑到咱们六中来，他们是什么关系啊？” 　　周围人纷纷开始窃窃私语。 　　噢，想起来了，就是那个三番五次在程烨面前晃的“姐姐”啊。 　　仿若从喉头传来的一声快把人冻死的轻嗤冷笑。 　　程烨手揣在裤兜里，歪歪斜斜倚在墙柱上头，听着任琴在旁边三番五次的示好。 　　“程烨，对不起，我今天才听说你们之前学校论坛炸了，那些帖子，还有哪些留言，对你……” 　　“你、你还好吗？” 　　女生揉了揉眼角，有些微红的眸子去看他，声调轻柔。 　　这幅模样，竟让纪烟莫名想起舒霏霏那张脸。 　　……突然犯呕。 　　果然绿茶婊的语气和神情都极其相似！！ 　　程烨并没发现身后有人，他眉间拧起，只觉烦躁不安。 　　“你看我像不好？” 　　这嚣张至极的语气，是好的很了。 　　只一刹那，那眸间冷傲，似又回到了当年万众瞩目的他。 　　看不起的人，谁也别想跟他搭话。 　　果然，下一秒，他蓦地不耐烦的“啧”了一声，笑的绝情绝义：“所以，还不滚？” 　　“啪嗒——” 　　雨珠砸上屋檐，清脆音。 　　任琴脑中翻涌，她熟悉这样的画面，从前他拒绝别人的时候，就是现在这样，凶一句，再勇敢的小姑娘都能被吓哭。 　　那时候她混在傅裕那群人中，插科打诨的笑着调侃：“烨哥这么凶，哪个妹子敢迎难而上攻克你啊？” 　　他当时唇角跟着撇了撇，及其随意应付一句：“找个温柔懂事的不就行了？” 　　她这些年拼了命的往温柔懂事上靠。 　　温柔她做到了，为了不让他烦，懂事的不总出现在他面前。 　　但他一句滚，一双看陌生人般波澜不惊的眸子，她就懵了。 　　身后的风很轻的扬起，她听见旁边有人很轻盈的走来。 　　女生巴掌大的精致小脸，拧着眉没好气的站在两人面前，她把书包拉链扯得哗啦哗啦响，从里头翻了半天，掏出本什么册子，“啪——”一下甩在程烨手背上头。 　　声音很响，他手背开始发红。 　　程烨却连面色都没顿一下，全盘皆下。 　　任琴见过她，骄纵任性的纪烟，是六中奉为女神一样的存在。 　　后者冷淡的瞥了眼两人，咬牙切齿的甩了句：“还给你，你的笔记老娘不要了！还有你这狗男人、讨厌鬼！！你也可以滚啦！！” 第四十二章 　　“还给你, 你的笔记老娘不要了！还有你这狗男人、讨厌鬼！！你——也可以滚啦！！” 　　说完, 女生纤细的黑发擦过人臂膀, 她两颊微微鼓气, 转身就要冷淡走掉。 　　下一秒, 手臂被人用力箍住, 只稍用力，她身形一歪，硬生生被身后人扯了回去。 　　女生头顶发梢毛茸茸的, 余晖下披着星光，愣怔一秒, 正用细嫩的手指去推他的胸膛。 　　男生力道很大，薄唇绷紧, 眉眼暗黑深邃。 　　只稍一眼，任琴就看清。 　　那双从来无情的眼, 望向来人时，眼里柔情深沉克制, 抛开所有夹霜带雪的冷冽, 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轻哄。 　　他默了几秒，说：“狗男人不走，他在等你。” 　　在那样众目睽睽下，他收紧所有锋芒与狠戾，与暗夜斗争，只露一声叹息。 　　最后他说：“……是我错了。” 　　周围瞬息万变，任琴的世界, 刹那间似山崩地裂了。 　　那个从来倨傲跋扈的男生，那个嚣张至极令人不自觉俯首陈臣的男生，在这一天，几近颤抖的望着面前少女，说他错了。 　　他程烨从此有了软肋。 　　也许是早该发现的。 　　从纪烟出现那一刻，他眼中泛起光芒时，就足以说明一切的。 　　可她任琴自欺欺人。 　　这么多年，莺莺燕燕多了去了，从飞扬跋扈到暴戾阴鸷，没有哪一个温柔懂事的人入过他的眼，她也曾怨恨他看不到她，她欺骗自己说只是缘分没够。 　　兜兜转转多少年，直到如今，他领着那个骄纵任性的大小姐，站在所有人面前。 　　大小姐砸他骂他。 　　骄矜胡闹，任性狂妄。 　　明明从头到脚都没有与温柔懂事沾边啊。 　　明明她的每一面，都深深偏离了他曾经的话语啊。 　　可程烨眼里骗不了人，他视她为光，他宁愿将真心捧双手奉上，所以他臣服，心甘情愿。 　　他宁愿错过千万颗桃花，唯独要亲手去摘那朵最艳丽刺手的玫瑰。 　　就算被刺得指缝流血，他也心甘情愿，为她低头服软。 　　* 　　他松开了她。 　　闻杨电话来得及时，那边声音催促：“两位姑奶奶，你们在哪啊？怎么还没到？” 　　纪烟迅速回过神，收回差点在这男人摄人心魂的目光中愈渐沉醉的视线，三两步拉过李靖雪，头也不回的离开。 　　路上塞车严重，两人只得走路过去，一路上纪烟没说句话，一双柳叶细眉拧的挺紧。 　　李靖雪干巴巴道：“要不……你今天就不去闻猪生日会了吧？我一会给他说说就行，看你也不在状态……” 　　“艹！太过分了！”旁边女生气急败坏的骂了句，完全没听到人的建议。 　　“啥？” 　　“你不觉得他过分？”纪烟反问。 　　“你说程烨？？”李靖雪跟不上人的脑回路，懵懵懂懂的问：“姐妹你消消气，你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还怎么不满意人家？” 　　“我不满意？”纪烟瞳孔睁得更大，走路速度加的更快，就差跑起来：“亲爱的，你不能因为他脸好看就偏袒他！刚刚我把笔记本还给他，他居然就这么收下了哎，你看到的吧？那是他上次亲手说送给我的！现在居然就拿回去了，还把什么隔壁校花都勾-引来了，你说是谁的错？！ 　　李靖雪：“……” 　　为什么最后会把这个棘手的问题抛给她？！ 　　没想到有一天不食人间烟火的纪烟也会变成这幅胡思乱想小女生的模样。 　　爱情这个狗东西！ 　　李靖雪眼睛一闭，“我觉得，你这么……” 　　纪烟眉头一拧，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我怎么？！” 　　李靖雪语调一转：“你这么可爱，当时是他错了啊哈哈哈，宝贝~” 　　下一秒，纪烟的眉蹙得更深了，活生生快把人生吞活剥似的表情。 　　得，说谁都不行。 　　李靖雪翻了个白眼：“行了行了，你们都没错，是我错了！都是上天惹的祸！” 　　我是傻缺才会选择回答你这个白痴的问题！！ 　　恋爱脑，当真是没头脑…… 　　酒吧包间里，音乐声此起彼伏，闻杨那群傻大个儿们正热火朝天的玩着骰子，几分钟没到，又吵吵闹闹的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执起来。 　　纪烟揉了揉太阳穴，烦躁感渐升，压不下去。 　　没一会服务生推着满满两层的生日蛋糕敲门进来，众人自告奋勇冲上去插蜡烛，闻杨作为寿星坐在最中间，盯着让人垂涎三尺的蛋糕咽了咽口水。 　　李靖雪嫌弃的白了他一眼，胡乱折了个纸皇冠给放人头上。 　　“靠，这戴不上啊。” 　　有人开始嘻嘻哈哈的笑：“哈哈哈哈闻猪你头太大了，皇冠都卡住了。” 　　闻杨脸色一红，飞快辩解：“你懂个屁，明明是李靖雪这货手艺不精，你看看，这么粗制滥造的皇冠，是我的头它不乐意戴！” 　　“什么手艺不精？还粗制滥造，学会用成语你了不起啊？你给我滚一边去！”李靖雪瞬间跳脚，反手就是一巴掌。 　　闻杨“嗷嗷”叫了两声：“大胆，你竟敢打寿星？！折寿啊我警告你……” 　　几分钟后，闻杨终于折腾累了，气喘吁吁的坐在位置上，脸颊绯红。 　　灯光一灭，众人开始七嘴八舌的唱起不着调的生日歌。 　　灯光映得男生面庞青涩，笑的竟有几分大男生的腼腆。 　　闻杨十指紧扣，闭上了眼：“第一个愿望，希望我爸我妈能改改那爆脾气，不要因为我考差了就满屋子追着我打。” 　　众人默了几秒，眼神中染上丝同情。 　　“第二个愿望，我希望接下来我闻杨的成绩能以指数函数的形式蹭蹭蹭飞速上升，高考考个顶呱呱，顺顺利利考上心仪的大学！再也不被某人踩在脚下哈哈哈哈……” 　　“某人”李靖雪：“说话别阴阳怪气的啊。” 　　众人：“……”是多么朴实又遥远的愿望。 　　“最后一个愿望——”他咳了声，收起笑意正色道。 　　“我希望……” 　　“我们都能鼓足勇气，许下那些看起来很遥不可及的愿望。” 　　“不管多久、多难，终会实现。” 　　伴随着周遭众人雀跃的欢呼声，男生两颊一股，吹灭蜡烛，陷入那一秒的黑暗中。 　　只那一秒，纪烟头脑“嗡”地一声炸开。 　　如果重来一世…… 　　我希望，我能改变这一切。 　　为了不再看到最在乎的人油灯枯竭放弃自我的模样，好好活下去。 　　那是她曾经的誓言。 　　灯火烛光间，纪烟猛地站起身来，黑影重重叠叠，她耳边嗡鸣，如坠入深海中无依无靠的绝望，她似乎听见了什么东西与自己逐渐重合的声音。 　　心绪压抑堵塞，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连根拔起。 　　想要抓住什么，又放走了什么？ 　　胸口闷乏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回过神来，李靖雪在用力摇着她的手臂：“烟火？烟火！你怎么了？？” 　　“不好意思，我临时有事，先走了。”纪烟用力晃了晃神，郑重拍了把闻杨的肩：“生日快乐，闻猪。” 　　过道上烟熏酒气，五彩缤纷的灯光一闪而过，摇滚中混杂着悠扬的曲调杂乱无章的充当调剂品。 　　每走一步，越是空荡，她头脑中绷紧成一条线，握紧拳头迎接断开的那一刻。 　　直到，大门近了。 　　顾不上有谁挡在门边调笑，她错开人群，一把推开门。 　　晚风呼啸凛冽而来，一瞬间刮过她的脸颊。 　　烦躁感冲到顶点时。 　　她看到门口角落里的人。 　　那一刻，她终于懂了所有压抑不安都来自于哪里。 　　来自于那个立在墙根处，半眯着眼，仰头去看星光的人。 　　来自于那个明明自甘堕-落着，指尖星火缭绕时，就快要融入黑夜中的人。 　　而他还能在看向她时，展露刹那间柔情万千。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抖了抖唇，卸下所有防备。 　　程烨摁灭掉指尖的烟，烟蒂吹落，他朝她走来，摘下身上黑色外套，裹紧她纤瘦肩膀。 　　晚风很凉，他在夜风中站得有些僵，声音带哑：“……等你。” 　　风吹得缓下来，两人顺着这霓虹色的路一直往前走。 　　树梢被吹得窸窸窣窣的响。 　　“你一路跟着我来的？”纪烟问。 　　他默了几秒，没否认。 　　那就是了。 　　纪烟心情通畅了些，跳上一边花坛边上，痞里痞气的去勾身边男生棱角分明的下巴：“啧啧啧，咱俩果然有心电感应，我一坐下就觉得不对劲，一出来果然看到这么个大帅哥可怜兮兮的在外头受冷风吹。” 　　“落魄小狼狗~”她指尖磨了磨人下巴，蹭到人浅硬的胡渣。 　　程烨下颌一紧，停了脚步。 　　面对她站着，此时她踩在花坛上，能堪堪与他平视。 　　女生刚才小酌一杯，说话时有股很淡的酒气，脸颊稍红，手指从他下巴摩挲半天， 　　程烨蹙眉去捉她不安分的手，“……好好说话，别乱摸。” 　　“哟呵，某人不是牛气得很，让我别管你么？怎么，现在知道怕啦？知道你烟姐的魅力无边了？”她勾起艳丽的唇，醉人一笑，指尖堪堪划过他喉头，一擦而过。 　　下一秒，手腕被人猛地一带。 第四十三章 　　下一秒, 手腕被猛地捉住。 　　只一刹那, 浓烈雪松气息混杂冬夜烟草笼罩而来, 纪烟被人硬生生扯到胸膛处。 　　男生指骨力道分明, 颌线硬挺, 灼热看她。 　　“干、干嘛？”女生音调一抖。 　　他捏住人下巴。 　　“……是我太纵容你？” 　　薄唇一扬, 长眸一眯，舌尖盯住上颚。 　　“还是对你太冷淡？” 　　这样的夜色下，他周身张扬狂妄, 似她从没见过的邪魅，溢出声来：“让你觉得, 我不够危险？” 　　“嗯？” 　　以抵死相缠的力度，全身细胞都争相扑向他怀中。 　　女生定着神, 粉舌微露，半眯着猫儿眼勾着他, 缓缓舔了舔上唇，晶晶亮亮, 似带有热度。 　　让人刹那间, 热血沸腾。 　　“艹。”他低低咒了句，喉头一缩，周身绷紧。 　　这丫头绝对是故意的！ 　　她软若无骨，几乎吊在他脖颈处，距离那般暧昧。 　　路灯下，两人身影交缠，路过的人只当是热恋期如漆似胶的情侣, 匆忙别过眼错开道。 　　这一年云城的冬日，寒气逼人，此刻两人却像被放在火炉下炙烤，染的面红耳赤。 　　怀中传来女孩的轻笑：“你能有什么危险？” 　　“你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她晶亮着眸光，冷静自持道：“别人做的错事，你已经惩罚过自己了，程烨，你不能毁掉自己一辈子。” 　　一盏路灯快速闪烁几下，灭了。 　　谁也没看到，程烨身形顿住，高大的背影绷得死紧。 　　“你看看，曾经多么辉煌的程氏哟，都被这家儿子给克死咯。” 　　“你说程烨啊？以前不是那么嚣张么，现在那点臭钱没了，活该他给他爸还债，那天在路上看着他穿着那样粗制滥造的衣服，我差点都没认出来哈哈哈……” 　　“他爸就是个精神病！犯病的时候红着眼杀人可癫狂了，我好心奉劝你一句，你还是少跟程烨接触，小心他哪天也发病把你捅了！！” 　　——过往流言蜚语，不堪入耳，他全数收下。 　　别人染下的罪孽，他一声不吭抗下，直到肩头越来越沉。 　　一个人踽踽独行太久，从没人对他说过这样柔软安慰的话。 　　她说：“因果相报，追本溯源，不是你犯下的罪，为何又要为难自己？” 　　顿了几秒，似想到什么，她突然捏起小拳头，恶狠狠道：“我告诉你哦，像你烟姐这样乐于助人积极勇敢的同学早就不多啦，对我，别人都是上赶着好酒好肉招待着，你不但不哄着我居然还敢推开我，是不是不想在六中混了？啊？” 　　她明明还被箍在他面前。 　　他只需稍一用力，她就能动弹不得。 　　可她偏偏嚣张恣意，娇纵倨傲，湿漉漉的小鹿眼一眨，长睫扫过他手背。 　　很痒。 　　他收力捉她下颌，眼睛半眯，蛰伏已久：“烟姐？” 　　“嗯哼。”女生唇边溢出音，似很骄傲。 　　程烨很沉笑了下，一秒收回，面容冷冽：“别乱了辈分。” 　　“老子比你大。” 　　纪烟愣怔一秒。 　　他指腹摩挲，嘴角一侧挑衅勾起：“该叫什么？懂不懂？” 　　“嗯？” 　　他终于盯住了她明晃晃的嫣色唇瓣。 　　似大提琴音，潺潺淳厚，连骗带哄：“……叫声哥哥。” 　　程烨的眸子，彻底黝黑。 　　纪烟腿刹那间软了。 　　什么落魄小狼狗，分明是腹黑大灰狼好不好？！！ 　　她揪紧裤缝，黑葡萄似的黑瞳仁转了转，从牙缝里挤出娇滴滴的音：“哥哥~” 　　电光石火间，程烨后背一绷。 　　脚下彻底酥软了。 　　剩下女生目光挑衅，得意一笑。 　　开什么玩笑，她纪烟是个什么能屈能伸的绝世小宝贝？！ 　　* 　　冬夜里的路，在黑暗中匍匐，一眼望不到头。 　　夜市里的路边摊陆陆续续摆出来，店主们搓着手，呼着白气，纷纷站门边热火朝天的叫卖。 　　纪烟站在一家老字号的酸辣粉店面前，突然停住。 　　“程烨呀，劳苦奔波这么久，你一定也饿了吧？” 　　程烨：“……” 　　幺蛾子果然要来了！他的内心是拒绝的！！ 　　几秒之后，男生咬咬牙：“……等着。” 　　挤在吵吵嚷嚷的人群中，好几个满身大汗的男人擦着过去，排了挺久的队，程烨面色沉的黑压压一片，一手提着打包好的餐盒，另一手将人从另一拨人群中用力捞了出来。 　　“不是让你等着？”程烨眸色带冽。 　　盯着刚被捞出来，发丝微乱的女生。 　　刚才一出店门没看到她的身影。 　　心尖一沉，呼吸渐乱。 　　“哇！牛皮牛皮！” 　　“再来一发！” 　　四周风起，他看到不远处的她，随意白色衬衫，一袭简单牛仔长裤，聘聘婷婷，随着人群站在隔壁摊贩边，盯着座位上正瞄准气球，准备扣动扳机的人。 　　女生呀，黑发红唇，仅仅远远站立，未曾动作，目光淡漠孤高，众人笑，她也笑。 　　一颦一笑，都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似乎很少能这样遥远又肆无忌惮的打量她。 　　明明高傲冷清，却总朝自己没心没肺的笑。 　　她是枝头上最耀眼的玫瑰，满腔热血，满身孤勇，热烈如火，鲜活自在。 　　程烨微眯起眼。 　　心下发颤。 　　想要说出口的话，如在伤口上撕扯，变得那样难以启齿。 　　* 　　“这家店超好吃的，你尝尝呀——” 　　纪烟拖起一次性餐盒，解开塑料包装袋，掰开一次性筷，夹了些往上挑。 　　“不用——”他话还没说完 　　被猛塞一口。 　　话说不出，舌尖上微烫。 　　又是这熟悉的套路…… 　　一口红油呛到，程烨拧着眉低低的咳。 　　纪烟连忙收起袋子，手忙脚乱的去拍人后背。 　　男生后背挺直，她够不到，去扯人衣袖：“你弯下来点。” 　　程烨轻微弯腰，一双内收外挑的桃花眼覆上一层很浅的光，是刚才被呛得难受憋出来的，一双唇色染上嫣红，竟有几分魅色。 　　“这么点辣你都吃不了？” 　　纪烟得意洋洋的在人耳廓边打嘴炮：“你好弱哦~” 　　说完，无视人黑下去的面容，她笑嘻嘻的吸了口酸辣粉。 　　“咳咳咳咳……” 　　旁边人一把抽过她手里的一次性打包盒，拿纸巾恶狠狠擦了擦她眼角溢出的生理性泪水。 　　大片面容隐没在黑夜中，只觉得他手里的动作越来越重。 　　一边车灯闪过，刹那间映出男生勾唇魅惑的脸，笑得恶趣味十足。 　　传来他沉沉音：“……眼泪都咳出来了。” 　　“你倒是挺厉害。” 　　纪烟 ：“……” 　　他这是□□裸的讽刺？！ 　　靠！她没事爱打什么嘴炮？！厉害个锤子噢！ 　　谁知道今天这老板是不是吃了□□，尼玛辣椒不要钱哦？！ 　　* 　　纪烟家门口。 　　青石板的路下，两条黑影交织，拖的很长。 　　冬夜越来越漫长，逐渐下起淅淅沥沥的绵绵小雨。 　　程烨没有再前进。 　　眉目清俊，揣着兜那样安静站着。 　　以这样的姿态，不打扰、不后退，就好像不管多久，只要她伫立在前，他都依然守候般。 　　“纪烟。”他薄唇动了动，眸间隐约沾染不安。 　　“嗯。” 　　她知道他有话说，否则不可能三番五次的来找自己来等她。 　　半晌之间，露色渐染，细雨交叠在羽翼般的长睫间。 　　她听到他似在叹气，白雾氤氲四周，飞快退散。 　　“……我要回宁城一段时间。” 　　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她盯着他硬挺的眉骨，深邃的眼。 　　手脚愈加渐凉。 　　“宁城？” 　　“……嗯。”他声线哑得不像样，目光紧紧追逐在女生身上。 　　“明天走？”她问。 　　“嗯。” 　　意料中的咆哮、哭闹、厌恶，通通没有。 　　好半天，周遭安静一瞬，纪烟才抬头看他，面色如常道：“所以你才让我别管你的事啦？” 　　女生没哭没闹，纤细的手指无聊的蜷在一起，粉嫩莹润指甲盖晃来晃去。 　　几秒之后，她才咧出个僵硬的笑来：“程烨，宁城好远呀。” 　　“坐车的话要一天吧？” 　　“嗯。”他喉头一噎，说不出话来。 　　“我坐长途会晕车哎，你会不会这样？” 　　“程烨，宁城也会下雪么？” 　　南方的宁城，生冷潮湿，鲜少落雪。 　　“冬天宁城的大海是什么样的呢？” 　　“那边会不会冷，室内有暖气么？” 　　…… 　　她明明在笑，但却弥漫着浓烈的难过。 　　他能看到她微抖的唇，天南地北扯了个遍，却避开了最重要的一句。 　　“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是在树枝墙头挂满灯笼，家家户户迎来烟花冲天的新年里。 　　亦或是云城下完漫天大雪，冰雪融化之时。 　　她通通没有问出口。 　　那时候纪烟还在笑，她脑海中突然就回放出闻杨的那句话。 　　“希望我们都能鼓足勇气，去许下那些尽管看起来很遥不可及的愿望。” 　　“不管多久、多难，终会实现。” 　　你要离开，不用说前因后果。 　　我全都参破。 　　我的愿望，不是想要你为了我，变得失去自我。 　　而是因为我，你即将找回自我。 　　所以，宁城，回去吧。 　　无论多远无论多久。 　　我希望你一切都好。 　　能看到新春年岁，能看到漫天大雪。 　　我的希冀，我的依赖，从来是你。 第四十四章 　　14年的那年冬季, 白皑皑的大雪铺满整个云城, 片片吹落的雪屑似梨花花瓣, 零零落落飘扬。 　　整片祥和大地被铺上一床大毯, 将热闹冲天的小世界裹紧拥抱。 　　纪烟从暖气氤氲的室内出来时, 雪花已然挂满整片树梢头。 　　门框从里打开, 老人扶着门把手站得冷漠异常，那双眼睛尽管在经历沧桑后仍旧精神矍铄，看得出年轻时也是在商战场上呼风唤雨的狠角色。 　　短短几秒, 纪永昌就黑着脸，有些狼狈的从里屋出来。 　　他今日刻意穿上许多年前张韵给买的那套深灰色的旧西服, 领口处又是纪烟高一那年攒下零花钱送的一条藏青色领带。 　　张韵走后，他越发胡吃海喝, 身形迅速胖起来，穿上那套西服, 肚皮处绷得挺紧。 　　风雪把他扬起的头发往后头乱七八糟的吹，纪永昌眼角被吹得睁不开, 他去抓门把。 　　老人颤抖举起拐杖用力敲了下门, 声音不大不小，立刻有佣人匆忙上前搀扶。 　　管家恭敬弯腰，冲着纪永昌不卑不亢：“纪先生，您请回吧。” 　　“爸……”纪永昌急急去喊。 　　“闭嘴！谁是你爸？！纪永昌！我女儿尸骨未寒，你下一任就跑到我面前耀武扬威！从此以后张家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如果还想我留点情面，就请你现在立刻离开这里！！”老人将拐杖在地上杵得蹭蹭用力, 苍老的手臂上青筋冒起，颤巍巍颤栗。 　　那些年张韵家辉煌发达，生意做得很大，甚至一度拓宽到了海外，而那时的纪家只堪堪在云城崭露头角，人上有人，张韵和纪永昌，自然不是门当户对。 　　张德山作为张家一把手、张韵的父亲，为人一向雷厉风行、独断□□，遇到自己从来宠爱的小女儿张韵，竟为了和那时候温柔体贴的纪永昌在一起，差点和他断绝父女关系。 　　婚后两人恩爱过一阵子，很快感情冷淡下来，张韵年纪轻轻意外去世，纪永昌却在这时候宣布了小三一家登门入室，张德山怎么能不生气？！ 　　此刻纪永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也很难看，嘴一动，想要要说什么。 　　张德山已经用拐杖将人狠狠往外戳：“滚！滚出去，别再让我看到你！” 　　纪永昌几乎是有些狼狈的被赶出了门，纪烟站在花园边上的树枝边，十七岁的少女，穿着浓墨重彩的大红色连衣长裙，活生生将周围雪白染上一层惊艳，她看戏般冷淡扫过来，嘴边还噙着很浅的笑意。 　　那一眼，似讽刺，又似置身事外。 　　张德山往回走了几步，又回头来看她。 　　“纪烟。” 　　她走近几步。 　　风吹得缓了些，隐隐约约将人发梢吹开，她看到那张脸，似乎一-夜之间苍老太多，眼角皱纹横生，从来挺直的背脊也变得佝偻。 　　张德山是好面子的人，而此刻他头顶白发缠绕，身侧也没人陪。 　　“今年过年，来外公家吧？” 　　火树银花的世界，她似听到老人很浅的一声叹息。 　　当初张韵执意和纪永昌结婚，向来对父亲言听计从的人叛逆起来，闹得甚至连娘家都不回。以至于纪烟从出生到十几岁，整整十几年，她对张德山的记忆都很模糊。 　　记忆里他不是会慈眉善目的人，也更不会低下声去问别人好不好，甚至是在对着懵懂无知几岁的纪烟时，他大多数时候都板着脸不苟言笑。 　　张德山伴侣去世的早，膝下一儿一女，本该子孙满堂，大儿子一家却在早些年移民M国，很少回来，这偌大的别墅里，显得冷清又荒唐。 　　他是她的外公，却并不亲近。 　　纪烟沉沉吁口气，说：“好。” 　　不为其他，只为那匆匆一眼，他种了满园的海棠，是张韵生前最喜欢的花。 　　雪落枝头时分，她和张德山，都同样在想她。 　　* 　　除夕那夜，纪永昌回了纪家别墅。 　　他雇了新的司机，后座上下来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人，彼时的聂芳将满身虚荣展现的淋漓尽致，一身奢侈品牌，趾高气昂的走来，另一只手牵着同样着装精致的舒霏霏。 　　那天云城的雪下的很大，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纪烟远远站在二楼阳台上，一席雪白色旗袍，腰窝处绣有大红牡丹，纤腰翘臀，线条收紧，似为面前人量身打造般，每一处都将她完美的身材展露无余，堪堪融入雪色中。 　　除却她黑发盘起，缀上雪花的发梢，和着轻笑嫩唇，她肩上一件大红色羊绒披肩，慵懒挂在白瓷般的肤色上，冷漠俯瞰众人。 　　纪永昌匆忙看了一眼。 　　迅速挪开了目光。 　　那年的纪烟，已然沉淀上妩媚娇柔，气质介于成熟与清纯之间，美得让人抬不起头去多亵渎一秒。 　　惊心动魄的美，一如当年他见到张韵时。 　　彼时云城挂上满树灯笼彩灯，灯火通明的大街小巷上闹闹嚷嚷，多是一大家人在采购年货，有些超市门市关门，贴上年后再开业的通知。 　　有人站店门口唏嘘几句，又匆匆寻找下一家。 　　有家长带着小孩，蹲下身让孩子别到处跑的万般叮嘱。 　　也有小别胜新婚的夫妻俩，提着大小包年货，穿着臃肿，相视一笑，携手归家。 　　…… 　　纪烟从家宅出来，直接拒绝了纪永昌让留下一起吃饭的提议，后者最后拧着眉，还有话想说，她转身不想听了。 　　到张德山家时，新的福字刚贴好，刘管家正在门口张罗着佣人换上新的对联，佣人们闹闹嚷嚷，各个脸上挂着对新年的欢喜。 　　“小姐。”刘管家看到她，弯腰颔首，将门推开。 　　空旷的客厅里，张德山孤零零坐在沙发上，一片冷清。 　　屋内屋外，仿若隔绝开的两个世界。 　　他微微回头，说句：“来了，坐吧。” 　　客套话没有，他一向简洁明了。 　　这间屋子不算陌生，纪烟过去坐下，将手边盒子递到茶几边上。 　　“外公，知道您胃一向不好，我就托人带了些普洱，天气凉了多泡来喝，您应该会喜欢的。”她说。 　　礼盒包装精致，是她特意托远在盛产普洱的朋友那邮寄过来的。 　　张德山点点头，说：“你-妈妈之前总爱送我茶叶，我那柜子里堆了些，那天闲着没事翻出来看，倒是都过期了。” 　　张德山难得跟她寒暄几句，一向黑白分明的眼睛竟都染上几分浑浊来。 　　晚上吃年夜饭时，菜品太过丰盛，显得两人更甚冷清。 　　电视打开，里头音乐声采访声响起，窗外开始陆陆续续放起鞭炮。 　　纪烟给张德山盛了碗鸡汤，听着外头烟火铿锵，突然有些想程烨。 　　“平时在学校有什么烦心事么？”张德山垂着眼，兀自颤颤巍巍的夹菜。 　　“倒还好，没什么大事。” 　　“有没有想过以后想去哪里上大学？”他聊上几句。 　　佣人端上一盘煎得满面金黄的鱼，散发着蹭蹭热气。 　　纪烟筷子一顿，手机在兜里小幅度的震动一下。 　　她连忙掏出来看。 　　是一小时前给程烨发的微信有了回复，前几天的记录还在上头： 　　1月25日 　　【不一样的烟火】：你到站了？ 　　【。】：嗯。 　　【不一样的烟火】：居然都不告诉我哎！ 　　【。】：。 　　【。】：信号不好。 　　- 　　1月28日 　　【不一样的烟火】：程烨，云城又下雪了！ 　　【。】：。 　　【不一样的烟火】：你能不能多说两句，别老打句号。 　　【。】：……嗯。 　　【。】：宁城没下雪。 　　【不一样的烟火】：[图片].jpg 哈哈哈朋友圈里都在代写雪地照哎，写一次五块钱噢！什么都能写，保证童叟无欺。老板照顾照顾一下我这位美丽可爱的小可怜生意嘛！ 　　【。】：什么都能写？ 　　【。】：［转账］请你确认收款 　　【不一样的烟火】：［已收钱］对呀，你是老板你说了算呗！ 　　【。】：纪烟是猪 　　【不一样的烟火】：？ 　　【。】：写不了？ 　　【不一样的烟火】：[黑人问号]？？？！居然敢辱骂店长，你完了！！ 　　【。】：收钱跑路？ 　　【不一样的烟火】：呸！！跑了你能怎么滴？ 　　【。】：。 　　【不一样的烟火】：［图片］.jpg 哼！！！╭(╯^╰)╮ 　　照片里白雪皑皑的世界，雪地铺了厚厚一层，女生一双粉-嫩雪地靴，手指冻的通红。 　　雪层划开，落下女生清秀的字迹：程烨是狗！程烨才是老狗逼！！！最后一行很小很小的字跟在后头：程狗最喜欢烟烟小仙女（爱心） 　　【。】：…… 　　几秒之后。 　　【。】：嗯，程狗想你。 　　【。】：所以你，别想跑。 　　你也，跑不掉。 　　- 　　今天1月30日 　　朋友圈里大多是晒年夜饭的照片，几家人其乐融融的坐在一桌，笑闹着拍下张张笑脸。 　　李靖雪和闻杨相继给她发来问候祝福。 　　【不一样的烟火】：新的一年要来啦，你会守着看春晚吗？ 　　这一年的除夕。 　　程烨从宾馆浴室中水汽氤氲的出来，手机屏幕上闪着亮光，是一些陈年老友发来无关紧要的几句话。 　　电视上春晚还没开始，缓缓进入倒计时。 　　凛冽的晚风吹来，头脑清醒几分。 　　他将泡面加上烧开的热水，简单盖住，手指打开了微信。 　　几秒之后，纪烟收到了一条语音。 　　她匆匆给张德山说句想上厕所，关上门紧张兮兮的打开聊天框。 　　一屏息，就听到他淳厚低沉的音。 　　“你会不会守着看？” 　　【不一样的烟火】：当然会呀！！今年有好几个超级帅的小哥哥上春晚，不看这波必亏…… 　　小哥哥？ 　　他轻飘飘扫了眼电视屏幕，正在预告今晚嘉宾。 　　emmmm，都没他好看，还超级帅？ 　　她眼瞎？？？ 　　程烨拧着眉发声：“……我也看。” 　　她问他会不会守着看春晚。 　　一秒之后，语音又传来一条，是他的答案。 　　“我不看谁。” 　　“我只守你。” 　　尽管身处异地，也想在在这一天和你一同开始，一同结束。 　　一同进入新的2014年。 　　这一辈子，只你一人。 　　窗外烟花刹那间升腾，绽放，“砰”一声巨响，头脑中思绪猛地炸开了花。 　　纪烟大概是懵了，听不到万千种声音，只留他带着笑意的磁性声线，从听筒中沉沉颤开，缠绕入耳廓，似覆在身边低语。 　　大概她不会知道。 　　程烨他啊，满身阴鸷晦涩，蛰伏在黑暗中许久，却总想给她一点阳光。 　　大概她又全都知道。 　　这朴素一生，长达十余年才积攒起来的点点温柔，他全都给了她罢。 第四十五章 　　除夕一过, 又是一年新春。 　　大年初一, 纪烟一觉醒来, 接到了纪永昌打来的第十一通电话。 　　似是没料到她接的如此干脆, 那头男人沉默几秒。 　　“新年快乐, 烟烟。”他说。 　　彼时她坐在装潢温暖的粉色卧室床上, 千家万户其乐融融之际，这样一句话，和着窗外稍纵即逝的烟火, 噼里啪啦响起。 　　突然就想起几岁时候，一家人坐在并不宽大的沙发上, 她学着电视上的人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张韵在厨房忙碌着做饭, 纪永昌抱着自己，不厌其烦的帮她拼上整整一千片拼图。 　　纪烟抖着唇, 说：“嗯，你也是。” 　　“……想回家吗？要是想回来, 爸爸让李叔叔来接你。” 　　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纪叔叔, 快来吃妈妈包的汤圆了！” 　　是舒霏霏的声音。 　　纪烟如鲠在喉的话顿住，就这样掐灭了电话。 　　* 　　电视里重复放着新年的春节联欢晚会节目，大屏幕里喜气洋洋，欢声笑语，而偌大的房子，除开不放假的几个佣人和管家，就张德山和纪烟两人, 略显荒凉。 　　佣人将汤圆煮好盛上来，张德山牙不好，没吃几个就收了筷子。 　　视频通话过来，远在M国的儿子张远笑眯眯的喊了声：“爸！” 　　屏幕里张远年近四十，依旧容光焕发，窗上贴满福字窗花，满桌丰盛美食，甚至还叫上了一桌朋友聚在一起，气氛好不热闹。 　　视频里他身侧的女人跟着叫了声爸，淡淡嘱咐：“清清，过来喊外公啊。” 　　旁边十三四岁的小男孩儿走来，怯生生盯着屏幕，瞅着张德山的脸一脸陌生，好半天才不情愿的挤了句：“外公……” 　　张德山笑容很淡，应了声，却很轻易挤出眼角处的褶皱。 　　“爸，清清还小，有些认生，你别介意啊……等到咱们有空了就回国来看你……” 　　这样的话，不知是张远说的多了，还是张德山听得多了，他只点点头，没有戳破这样的谎言。 　　只眼眶微红，有些湿润，错开了目光。 　　在这整个中国最隆重的节日里，远在他国的亲人分明热热闹闹，而近在咫尺的家宅却是孤寡老人一个，冷冷清清。 　　纪烟抽出张干净的纸递给他：“外公。” 　　十七岁的少女不卑不亢，神色清淡。 　　张远有些惊讶：“这是……烟烟？好久不见，都长这么高了啊……” 　　纪烟笑着回应几句。 　　疏远客套，气氛有些尴尬。 　　张远一家走的早，张韵和这个大哥关系一向不太亲近，甚至在张韵出事后，张远一家也以工作繁忙为由拒绝回家参加葬礼。 　　冷漠疏离，大家都看在眼里。 　　匆匆挂完电话，天色渐暗。 　　纪烟咬下一口汤圆，嚼了两下，突然下颚一颤。 　　急忙吐出一枚硬币。 　　张德山顿了下，在旁哼了声：“你运气好，竟然被你吃到了。” 　　老人斜睨着人，不以为然，竟像个小孩。 　　纪烟看着想笑，“您运气不好呗，不是你吃就是我吃，就二分之一的概率，都被我吃到了。” 　　“胡说八道什么！”张德山气急败坏道。 　　就听到刘管家在旁边忙着解释：“这硬币被小姐吃到了，意味着小姐这一年能平平顺顺，大吉大利，阖家团圆。这也是张老特意叮嘱下人放进去的。” 　　“住嘴！”张德山还在炸毛。 　　看着年近六十的老人气鼓鼓的模样，纪烟没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笑？！吃完了就赶紧上楼自己玩去。”张德山气急败坏的站起身来，被刘管家搀扶着往楼上走，佣人立刻低眉顺眼的过来收拾餐具。 　　老人走了两步，白发在后脑勺上晃来晃去，竟有几分可爱。 　　他突然停住，转过头来，手中拄着拐杖的手指用力扳紧。 　　“烟烟。” 　　“……以后想来陪陪外公，就随时过来吧。” 　　他这样说。 　　纪烟笑意僵住了。 　　他刻意避开，说的轻描淡写。 　　在听到“阖家团圆”四个字后，她突然染红的双眼，他其实早就看透。 　　“嗯。”她全身绷紧。 　　见到张德山点点头，朝楼上走。 　　傍晚夜色渐重了，她用尽全力忍住了眼泪，突然觉得前方的路不那么沉重了。 　　微信震动一秒。 　　【。】：回家没？ 　　【不一样的烟火】：没有，在外公家。 　　【。】：在哪？ 　　她随手发了个定位，然后有些抱怨的拨通了语音通话。 　　那边很久很久才接起，周围有些吵。 　　“怎么了？”电话里的他，声线是少有的柔和，竟冥冥中有些不太真实。 　　纪烟张了张嘴：“你在外面么？” 　　“嗯。”他漫不经心。 　　似拿着什么东西，无意间碰到别人，他沉沉说：“抱歉。” 　　那边立刻传来女生惊呼，“天呐，好帅！好好看的男生！！！” 　　“没事没事，没碰到我，那个……小哥哥，方便我加下你的微信吗？”女生声调清透，小心翼翼的问。 　　程烨似乎是把手机放远了，窸窸窣窣的嘈杂人声过去。 　　他周围已经静了许多，声线也贴的近了。 　　“……怎么不说话？”他问。 　　纪烟指甲在桌面上不满的敲来敲去。 　　好哇，用那张好脸勾搭女生就算了，居然还不让她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程狗出息了！ 　　“我觉得没什么事了，你的小宝贝已经没话讲了。”她飞快说。 　　他沉沉道：“那我有话问。” 　　“您老说——”纪烟故意拖长音说。 　　“昨晚春晚上的那些男的你看了？” 　　纪烟：？ 　　“对啊。”她敷衍过去，瞅了眼电视，故意嗲着音说：“现在都还在津津有味的看回放，巴不得舔屏呢！” 　　那边沉默了整整十几秒，只剩男生浓重的呼吸。 　　“……我和他们，谁更好看？”他说，不知是不是被冷风吹的，嗓音变得冷冽起来。 　　“当然是——”她想也没想。 　　音被窗外刹那间升腾起的五彩斑斓的烟火掩盖过去，只剩一个感叹的尾音。 　　黑压压一片的上空瞬间被照亮，有着最惊心动魄的艳丽光彩。 　　她的心在那一刻沉浮一秒。 　　然后听到他凛冽的语气：“好好回答。” 　　纪烟深吸口气，吹了吹指甲盖：“嗯，好的烨烨。” 　　“……好好说话。” 　　“我还是觉得春晚小哥哥比较好看哎，你想想，你整天臭着个脸，任谁都会引起审美疲劳的啦，所以才说让你别老皱眉啦，你觉得呢？我说的是不是很有道理……” 　　“……” 　　沉默良久，那头除却风声呼啸，再无回应。 　　“喂喂喂？你信号不好？”她站起身，将手机举得老高。 　　又是一记烟花窜过，盖住所有思绪。 　　来不及思考，他咬牙切齿的音调传来：“老子是不是让你好好回答了？嗯？” 　　“纪烟，你踏马出息了。” 　　哟，气急败坏了。 　　纪烟紧紧抿着嘴唇，好不容易让人吃瘪，她憋住笑声，肆无忌惮的闹。 　　反正他又抓不到她，任她随便浪。 　　下一秒。 　　“你给老子下楼来！” 　　如地狱魔音般重复传来：下楼来……下楼来…… 　　纪烟：？？？ 　　什么下楼来？？下什么楼？ 　　什么鬼？ 　　“干、干嘛？” 　　纪烟后背一凉，惊心动魄的站起来，慢悠悠滑到窗户边，窗帘一开。 　　“嘶——”她倒吸一口气。 　　大门外堪堪站着的男生，一席深色外套，手边勾住纯黑色行李箱，后背半倚在树干边，长腿宽肩，身形瘦削颀长。 　　黑夜中看不清他的脸，只能零星闪烁着他指尖的烟，缭缭绕绕间，白雾纷飞。 　　他抬了头，目光直击她所在的位置。 　　然后准确停驻。 　　纪烟：！！！玩球！ 　　他是不是看到自己了？？！ 　　男生剑眉星目间眸光再没动过，通话还没挂，她听到他微抖的呼吸。 　　然后头轻微一动，手指勾了勾。 　　看出来了，他的潜台词是“滚下来”。 　　纪烟：“……淦！” 　　她有多想他，多少次午夜梦回，想看他那张俊朗如风的面容。 　　她一把将手机丢下，随意套上间外套，冲下了楼。 　　雪地里他穿的很单薄，那双沉默的眼在门外一路注视着她，她开门，一步、两步。 　　近了，再近了。 　　然后她看清了他如狼似虎的目光，灼灼烈烈，压迫而来，毫无间隙。 　　回宁城一趟，他似乎气场变强了很多，强大得，她……莫名有些后悔刚才逗人家了！！ 　　没错，她怂了…… 　　程烨有些痞痞的靠在一边，嘴边烟被指尖夹起，摁灭之后，在脚下踩了几下。 　　然后他低声笑了。 　　嘴角缓缓扬起，带着灼烈逼人的气势，玉树临风的脸刹那间惹的人移不开眼，也迈不开步。 　　于是他朝她走来了。 　　笑意还未曾减轻，他喉结下滑，眉头一挑：“现在知道怕了？” 　　电光石火间，他长臂一捞，将她一把拽紧拥入怀中。 　　紧密无间的拥抱，体温热度相接。 　　她头脑一热，晕乎乎的抬头，刚看到他额角的疤。 　　“晚了。”他说。 　　他拥抱的力度那样大，像是怕她随时会溜走一般。 　　刻骨铭心，又温柔霸道。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纪烟湿漉漉的眼神望他。 　　程烨喉头一紧，舌尖盯住上牙槽，片刻后他性感薄唇很缓的张合，他说：“老子想你了。” 　　“所以想亲口和你说声新年快乐。” 　　于是他眸间晶晶亮亮，热烈张扬。 　　下一秒，他手掌滚烫，一把扶住她的后脑勺，飞快弯腰，唇齿相贴间。 　　她听到他沙哑克制的音：“那么，先让我亲口再说。” 　　热烈斐然，柔软相触。 　　他那边灼烈狂乱，激烈急促，通通朝她席卷而来。 　　她涨红着脸，动弹不得。 　　晕沉沉之间，她想。 　　他似乎真的变了，变得生机勃勃，变得鲜活有力，变回了自我。 　　这……原来就是真正的程烨吗？ 　　那样闪耀发光，那样……熠熠生辉，那样绚烂得让人移不开眼啊。 第四十六章 　　收到手机里几十条催债短信那晚, 程烨在床头颓唐坐了一夜。 　　直到指缝间的烟火快燃到关节, 烫的人一个激灵, 他薄唇紧抿, 黑发渐长, 盖在眉骨边上, 寸生无力。 　　这些年他省吃俭用，一边上学一边打工，什么来钱快就接什么活儿, 不要命似的消耗自己。 　　还好，就只差最后一笔, 就能还清程建章当年欠下的一屁股烂债了。 　　他盯着自己已然覆上层茧的指腹，压抑的咳嗽声响了很久。 　　从云城到宁城, 坐车花了整整一天。 　　和债主碰面后，对方男人四十几岁的模样, 上下不屑打量他，嘲讽着骂骂咧咧几句, 狮子大开口要双倍赔偿。 　　程烨没多说, 他把手里一层层包好的钱给放一边，然后走过去，一拳给人不要命的砸了下去。 　　男人被抡翻在地，挣扎两下，似是没想到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男生会突然暴戾，往后缩着退。 　　男人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不敢把事闹的太大让别人拍下, 再不甘心也只得兀自收好一边的钱，又指了指人让他尽快凑齐钱还来，否则要人好看，撂下这样并不算狠的话，一溜烟跑的飞快。 　　剩下几天程烨去看了趟两位老人。 　　老人年轻时打拼下程家伟业，老来得子，家业全权给了程建章，两人去市外乡下买套房子，日子过得去。 　　程建章反复犯病后，欠下一屁股账，老两口把毕生积蓄都拿来给他还了债，没曾想却等来独子入狱这样的结果。 　　在乡下的日子虽然贫苦了些，但至少爷爷奶奶并不亏待程烨，日落傍山，宁城生冷阴寒，他时常帮着爷爷照顾庄稼。 　　早有鸟叫，夜有炉火。 　　清净的日子挺惬意，除却这大山里寥寥无几的信号。 　　这寒冷的冬季，在宁城偏远小镇边上，他每每揣着兜，走上半个小时，才能收到纪烟的信息。 　　她每次来的信息不多，也不爱频繁给他来消息抱怨，偶尔一两句话，说她今天看到的趣事，梦见的故事，还有想见的人。 　　呼吸渐热，偶尔能染的手机屏幕上起一层水雾。 　　发一条回复，后边的圈要转挺久，他眯着眼，抵不住狂乱心悸。 　　隔着屏幕，他听到自己炽热的心跳，在这一刻，仿佛有了生息。 　　* 　　每一天，他都在回忆她的模样。 　　直到在大年初一这一晚，他站在金碧辉煌的别墅楼下，看着女生一蹦一跳的身影渐近。 　　大雪压弯树梢枝头，她一身雪白外套，遮住里头窈窕身姿的大红色长裙，脖颈处光洁裸露，白茹雪肤就像快沁出水珠般晶莹白皙。 　　她义无反顾的逆光而来，双颊酡红着喊，“程烨！” 　　纷纷扬扬的雪花缀满她长睫肩头，月牙弯弯的眼儿，柔情似水望他。 　　“砰——” 　　那一刻，程烨的心停了一秒。 　　他心头小鹿，是快要撞死了吧？ 　　就连嘴角边的灼热烟圈，都盖不住从头到脚激烈燥热。 　　艹。 　　她说让他做自己。 　　他浑浑噩噩，久到快忘了自己恣意飞扬的曾经。 　　然后她出现了，一勾手，他沉睡的心就起了波澜。 　　那他遵从本心好了。 　　隐忍克制，他都不要好了。 　　电光石火间，他一把拽过人，说了什么话，他记不得。 　　只看到人晶亮红艳的唇，张张合合。 　　他眼底幽深，扣住人，俯下身，用力堵住她娇滴滴的尾音。 　　波浪汹涌，惊涛骇浪。 　　通通封存在柔软炽热中，他用尽全力，将人扣得死紧。 　　直到她葱白手指开始推他胸膛，他才堪堪将人放开。 　　女生唇色娇艳欲滴，扑闪着羽翼长睫，脸红的快要滴血，目光有些愣怔的去看他。 　　程烨手掌迅速盖住她目光，声音哑得不像样：“……别看我。” 　　那样克制不了、青筋冒起的疯狂模样，他不想被她看到。 　　“程烨。” 　　她脆生生喊。 　　手指用力将他手掌移开。 　　她直勾勾对上他的视线，不躲闪，也不逼近。 　　那双上挑的猫儿眼，那般眉眼生动，却似暴风骤雨来临之际，刹那间混沌贪欲。 　　“你看，我也一样。” 　　她的眼里，倒映着同样不清晰的他。 　　“我们都一样。”同样疯狂爱恋。 　　疯狂摄取，“渴望着对方。” 　　哪怕是饮鸩止渴，也毫不退缩。 　　女生樱桃唇松动，黑发扫过他的眼，她踮起脚将人扯下，指腹微凉，一瞬间触上他额角伤疤。 　　“程烨，谢谢你愿意回来呐‘。” 　　愿意在14年的第一天，烟火绚烂之际，等在冰凉楼下，只为亲口给我说声新年快乐。 　　愿意抛开所有昏暗杂念，回到云城，不丢下我这个孤独的小拖油瓶。 　　她指尖很轻的滑过伤口，“疼么？” 　　程烨刚要说什么。 　　领口被人一把拽下，他下意识俯身。 　　灼热的触感一触即发。 　　女生满身芳香扑面而来，她柔软的唇，轻飘飘盖在了他额角伤疤处。 　　下一秒，两人身后大片天空，蓦地有五彩烟火腾空一跃，巨响之后，似花瓣般绚烂绽开。 　　程烨喉头一滚。 　　从前这里寸草不生，她走过一遭。 　　那一天起，这里似奇迹般万物复生。 　　这里，便是他砰砰乱跳的心了罢。 　　* 　　高二下期来的很快。 　　寒冬之后，就是接踵而来的暖春。 　　云城处处春光明媚，树梢上抽出细丝，嫩叶嵌上淡黄色，丛丛簇簇的冒出头，万物复苏之际，彰显着春日盛景即将来临。 　　这一年六中教务处重新整顿了校园论坛，那些杂七杂八的流言蜚语散去。 　　而那个从来阴鸷暗沉的少年，在某一天，终于换下了纯黑色的浓重衣衫，背脊挺直的走进了教室。 　　周围人都说程烨哪里变了，除了那万年不变的年级第一，和矜贵冷然的气质，还带了些松松垮垮的痞气，将其融合得浑然天成。 　　少年似乎不再阴鸷。 　　在最新一届校园篮球联赛中，他迎着欢呼声，淡漠上场。 　　人群总是健忘的，大家不约而同避开上学期对人的校园暴力，转而屁颠屁颠的跟在人后头高声呐喊加油。 　　程烨一件简单白T，外套一件大红色篮球服，臂膀结实有力，线条凌冽而完美。 　　运球传球，他一个潇洒转身，跳起，三分球入。 　　鹤立鸡群中，少年面无波澜，汗水沿着下颌淌下喉结，没入衣襟，他轻扬手臂，轻轻松松，完美弧度落入，又一个三分球。 　　“喔喔喔喔——” 　　“……程烨居然这么厉害？深藏不漏啊，这堪比咱们学校篮球队的了吧？” 　　“关键是那脸还逆天，看他打球完全是种享受啊！！” 　　纪烟杵在啦啦队边，专门有小弟给人搬来了座椅，她看了会赛场中飞驰的少年，拧开手边矿泉水瓶盖，慢悠悠喝了口。 　　“烟姐，你刚刚才说这水是给程烨买的？” 　　纪烟唇僵了下。 　　……糟糕，一不小心忘了，自个儿喝了…… 　　“咳，怕什么，那里这么多呢。”她轻飘飘指了指旁边站了一排举着手里各式各样饮料的女生，各个打扮精致，笑容娇羞，堪比古时候选秀。 　　“他又不是水桶。” 　　小弟：“……”摊手哑口无言。 　　一声口哨音，上半场结束。 　　纪烟眯着眼，一觉睡过头，被人淡淡拍了拍脸颊。 　　“哎。” 　　似有人将她扯住。 　　她正痴痴做着春秋大梦，满脑子火锅炸鸡奶茶，拧着眉脸色沉沉的睁眼，正想骂出口。 　　看到面前朝气蓬勃的男生，微弯着腰，气息微微急促喘开，只白皙手指骨节分明，掌心轻托，修长两指淡淡分开，轻柔扣住她下颌。 　　她被迫抬头看他。 　　眉目惊艳，笑容揶揄。 　　纪烟一时间有些愣怔。 　　这一世，上一世，她从没见过这样明朗俊俏的程烨。 　　他真的变了，眼下阴翳收回，下垂的桃花眼上扬，眸中黝黑发亮，周身都是逆向而来的耀眼光圈，犹如神邸。 　　回宁城之后，她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喜极而泣是因为他终于找回了自我，在找回蓬勃勇气后，褪开阴影之后，蜕蛹化蝶之后，也从没想过，他是如此的熠熠生辉。 　　令人怦然心动，又令人愈加沉沦。 　　无论重来多少世，是她全都喜欢的他的模样。 　　烈日下，人群中瞧着这边纷纷起哄。 　　程烨额角伤疤渐好，直截了当问：“水呢？” 　　她心虚的递出被自己喝了口的矿泉水瓶，眼神四处瞟。 　　程烨指腹只淡淡擦过人手背，拧开明显被打开过的瓶盖，动作都没顿了一下，神色自若的仰起头，猛灌了几口。 　　阳光下，男人下颌到脖颈线条明朗精致，喉结处上下滑动，微微凸出，看得人舌干口燥。 　　他垂下眸，唇色晶晶亮亮，动了动，晦暗盯她一秒。 　　突然指腹一抬，擦过女生嘴角，轻柔摩挲。 　　纪烟怒目圆睁：“？！” 　　不敢置信！ 　　这么多人看着呀！！！ 　　这还是程烨吗？！ 　　“第一次见我？” 　　他胸腔出传来沉沉的笑音，眼尾一挑：“流什么口水？” 　　转身，男生潇洒回场，阳光下发梢飞扬，看得人挪不开眼。 　　好半天，反射弧长在后脑勺上脖颈赤红的纪烟，才高高骂出一句：“艹！！馋你不行啊？！” 　　语不惊人死不休。 　　烟姐嘹亮的嗓音回荡上空。 　　四下一片鸦雀无声。 　　正左右活动手臂的人，泰然自若的转过身来，瞅了眼纪烟。 　　说：“行，随时奉陪。” 　　……好社会。 　　……好牛皮！ 　　喝下一口水的纪烟，鼓着两个腮帮子，瞪大双眼，“噗——”一声喷了出来。 　　然后人群炸开了。 第四十七章 　　后半场球赛进行的如火如荼, 三班有程烨的加入, 拔得头筹眼看是板上钉钉的事。 　　闻杨抹了把脸上往下滴的汗水, 抱着球用背抵住后头的人：“靠, 程烨！烨哥！！” 　　球刹那间飞出, 轻巧落入程烨手中。 　　欢呼声突然高涨, 暖阳下程烨的发丝被映照得金黄，他桃花眼挑起，被刺得半眯着眼, 肌理分明的手臂一扬，一个标准动作的三分灌篮就要完成。 　　所有人屏息以待。 　　下一秒, 几米远外围观的男生突然猛地朝程烨直愣愣冲了过去。 　　“啊啊啊——” 　　人群中不知是谁开始尖叫。 　　纪烟手指一抖。 　　是江阳泽。 　　程烨只往一侧偏了几步，那双多情的眼儿扫过来时, 已然没了笑意，凛冽桀骜, 如冬夜里蛰伏已久的狼匹，紧盯猎物准备随时撕咬。 　　在江阳泽快要触到人身侧之时。 　　程烨微微一挡, 衣袖被擦过, 手中篮球被撂掉，在地上弹来弹去。 　　裁判员吹下口哨，周围球员纷纷停下动作，四下鸦雀无声。 　　众目睽睽之下，程烨蓦地嗤笑一声，嘴角一扬，眯着眼很痞的笑。 　　深邃的眸子远远看了眼已经紧张兮兮站起身来的纪烟。 　　转身时男生笑意一顿, 收回所有表情，手揣裤兜，松垮站着，薄唇一启。 　　他说：“草拟吗。” 　　“你——你刚才说什么？？”江阳泽气血上涌，鞭炮一样一点就燃，冲过去就想给人一拳：“你再说一遍试试？！” 　　面前的人，是前几日还阴郁懦弱的程烨哎。 　　随便怎么骂怎么打都不会还手的程烨而已。 　　他凭什么敢在公共场合逗弄他的女神？纪烟又凭什么看得上他？！ 　　江阳泽满眼阴翳盖不住，红肿着目光，誓要讨个鱼死网破。 　　程烨拧着眉，手指正漫不经心的去搽袖角的灰，面前江阳泽一拳过去。 　　“砰——”的一声巨响过后，众人眼前一闪。 　　江阳泽猛地一咳嗽，捂着肚子痛苦得着往后节节倒退，被猛然间踹一脚，他一双眼不可置信的去瞧面前人。 　　只见程烨头一偏，盖低眼睑，站在原地，淡漠扫了眼人。 　　“找死？”他唇角一勾，声线骇人。 　　如地狱来的使者，嘲讽俯瞰众人。 　　“上次你扔来的篮球。”他一俯身捡起身侧的球，在掌中掂了掂，笑意不达眼底：“干脆这次一起还你？” 　　瞬息万变只在一刹那，程烨并没多余动作和恐吓。 　　手中力道一紧，球朝着地面狠狠砸去，“砰”一声弹起，砸在江阳泽胸膛处，又迅速弹远。 　　程烨那双凉薄的眼只轻巧瞥过，就惊得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江阳泽，抖着腿往后跑走了。 　　欺软怕硬。 　　嗤。 　　众人大气不敢出一声，闻杨更是眨眨眼不敢动。 　　天呐，这是什么深藏不漏绝世牛皮的神仙大佬？？刚才那一脚，饶是自己从小习武，也不能将力度和角度掌握的如此精确！ 　　大佬绝对是从小打架的练家子，这身手必然不一般！ 　　亏之前他还被群嘲、欺负，什么不敢还手？那是人家大佬不想计较而已！！估计那群人现在吓得肠子都悔青了。 　　闻杨默默抹了把后脑勺的汗，“烨、烨哥……” 　　程烨单手一拧衣领，脱下外头篮球背心，擦了擦额角汗涔涔，冷漠扫一眼：“歇会。” 　　裁判哆哆嗦嗦吹停口哨。 　　闻杨朝着人，莫名竖了个大拇指。 　　烟姐看上的人，果然不一般呐…… 　　* 　　高二下第一次月考下来。 　　程烨仍旧稳坐年级第一的宝座，而纪烟刚从办公室里垂头丧气的出来，接受了一番老刘爱的□□。 　　“还想不想大学和我一起？”他问她。 　　女生奄奄一息，走到垃圾桶，将嘴里口香糖一吐：“别问我废话。” 　　还挺拽。 　　程烨看的眉头一挑，“生气？” 　　“知道老刘拿我和谁作比较么？拿你这种天才脑哎，我怎么可能和你比？他还自告奋勇给我定个什么目标，让我下次月考前进四十名！！！” 　　“四十名哎，什么概念？！！是个人都会生气。”她扯扯嘴皮子，翻了个白眼。 　　女生毛茸茸的碎发擦过他微露的臂膀。 　　像是羽毛在心尖上刮，痒得不行。 　　男生眼底似湖水，荡着很浅的涟漪。 　　他幽深的双眸一动，强忍着没去揉乱女生的发：“别听他的，我给你定个小目标。” 　　“什么？” 　　“……下次月考前进一百名。” 　　“？！！！” 　　纪烟怒目圆睁，叉腰怒了：“程烨！你大概是脑子进水了，老娘前进四十名都唉声叹气的，你居然说前进一百名是小目标？？！你是不是来嘲讽我的？” 　　“没。”他说。 　　微俯下身，脚尖向前。 　　午后余晖，暖意洋洋。 　　柔和的音乐曲调优雅，他猛地往前，惊得女生节节后退。 　　直到柔软后背彻底抵上身后冰凉栏杆，男生双臂一收，痞痞搭在她两侧栏杆上，灼热气息将人笼罩入怀，毫不克制。 　　剑眉星目的男生，那样低柔轻哄着：“完成有奖励。” 　　“什么奖励？” 　　“你定。” 　　“此话当真？！”纪烟眼睛一亮。 　　她望着男生，望着望着，眼神逐渐变得贼兮兮的，末了还兀自笑出声来：“……那你可别后悔哟~” 　　程烨眼皮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如果我完成了，你就当众说你喜欢我，你，敢不敢？” 　　女生轻飘飘攥了搓头发，葱白如玉的手指在上头轻抚，这样娇媚勾人的目光去看他，眼中尽是挑衅的光。 　　呵，欲擒故纵？ 　　她喜欢这样？ 　　程烨幽深的眸子看了她一瞬，“我喜欢你。” 　　嗓音微哑，不大不小。 　　四周有人脚步停了一秒，飞速看一眼，又迅速走开。 　　这波狗粮……喂得好饱。 　　程烨指腹灼热，覆上她下颌：“我说了。” 　　“前进一百名，说到做到，嗯？” 　　纪烟：？？？？ 　　有这么循循善诱的么？？？ 　　怎么和说好的剧本不太一样？？ 　　“……程烨，你这是要你大宝贝的老命。”她垂着头开始丧。 　　程烨嘴角轻勾，嗓音沉沉：“我教你。” 　　纪烟眸光亮了一瞬。 　　脑海中开始脑补男生一身白衬衫矜持坐在旁边给她讲题的模样，唔……难得的独处时间，还有点美好。 　　感觉不亏？！ 　　于是“单纯”的纪烟在某人灼热的目光下，傻愣愣的点了头：“好。” 　　殊不知这句好，便是她学习生涯上噩梦的开始。 　　* 　　自从定下某人口中的小目标之后，纪烟被某人强行抓入时刻监督的恐怖模式中。 　　程狗化身一丝不苟的小狼狗，在课余时间给她整理了整整一沓刷题库，每天除却作业，她还得遭受这人特意搬运来的魔鬼一般的题海荼毒。 　　虽然他讲题方式很简洁易懂，她也能听懂，但日日如此，她又是懒癌晚期患者，为了完成任务，十一点过还在挑灯奋战。 　　就连闻杨和李靖雪都大为吃惊，一向风风火火的烟姐居然化身乖乖女，天天围在程烨边上……规规矩矩整理错题集？！！ 　　好几次她顶着黑眼圈，欲言又止的时候。 　　某人透明镜片下的瞳孔一扫而过，闪着压抑不悦的光，“别走神，刚刚给你讲的错题，抄完了？” 　　可恶！！！ 　　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前那个乖巧可爱（并没有）的程烨消失殆尽了，剩下这副冷若冰霜油盐不进的坏家伙！！ 　　她要农民揭竿起义！！ 　　“你直视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看到什么了？！”纪烟深吸口气，指了指自己。 　　程烨终于从他手边的题海中抬起眼来，懒散扫了她一眼。 　　“……看到你对知识的渴望。” 　　“……” 　　草拟吗！！！ 　　纪烟怒气满满：“靠，这么大两圈黑眼圈你看不到吗？！” 　　什么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她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掀翻桌上文具，然后嚣张的叉腰冲着程烨喊：“程狗大变态，老娘不奉陪了，谁他-妈爱学谁学！老娘今天就要尝一把翻身农奴把歌唱！” 　　然后脑补完毕。 　　看着面前冷静自持的程烨沉默半秒。 　　悠哉悠哉把鼻梁上那副近乎装饰的薄框眼镜摘下来，斯文败类的模样褪散开来，他眼中开始闪幽幽的光：“在心里骂我？” 　　无形中的气场，太踏马强了。 　　纪烟站直后气势汹汹的语气低了一分：“……没有。” 　　个屁。 　　他接着说：“今天把错题抄完就行，今晚早点睡。” 　　纪烟腿一软，重新坐回了位置上，“好。” 　　她……有生之年居然听到他减量了！！ 　　令人惊喜的兆头！ 　　纪烟心头雀跃万分。 　　而这份雀跃没维持到多久。 　　因为一直到晚上八点，在李靖雪和闻杨双双背着包欢欣雀跃的回家之后，她！纪烟！还披头散发的坐在位置上，迎着程烨凛冽的视线，充血的双眼望着没有尽头的错题集奋笔疾书！！！ 　　艹。 　　头一次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憋闷涌上心头，她是智障吗？错题怎么会这么多？！ 　　直到最后一题终于整理完。 　　纪烟揉了揉精疲力尽的手指，欢欣的喊：“程烨！” 　　没人回应。 　　这才发现夜深了，教室里显然只剩他们两人，后者轻轻靠在课桌上，阖上眼睑，已经睡着了。 　　每天他都给她整理好需要做的题，估计比她耗费的精力还要大吧。 　　男生眉头舒展，薄唇弧度完美，额头光洁诱人，面部线条瘦削刚毅，寸寸精致，眼下阴影并不比她浅。 　　难得安静的睡颜，就连闭目养神也是那般诱-惑。 　　让人……忍不住想蹂-躏…… 　　窗外风徐徐往里拂来，纪烟盯了他几秒，心猿意马的心跳在这安静的夜色中响的彻底。 　　一秒、两秒。 　　她不安的舔了舔唇，燥热升腾，一俯身朝着男生凑近。 　　一个吻，一触即发。 第四十八章 　　晚风呼啸而过, 树叶在外缠绕堆积, 发出窸窣声响。 　　柔和的夜色中, 她盯着他性-感的薄唇, 呼吸相接。 　　下一秒, 男生长睫一颤, 缓缓睁开了眼。 　　“……” 　　扭转的时空里，她看到他瞳孔偏棕，似波涛汹涌的海浪, 一簇一簇将人席卷而去。 　　“……做什么？”他眸光中还没缓过神，有些迷茫。 　　纪烟脱口而出：“非礼你看不出来？” 　　一时嘴炮一时爽。 　　说完就后悔系列。 　　程烨平静点头, 线条如画的眉头轻微一挑，那双摄人心魄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逐渐浮起幽深灼热的光。 　　……什、什么意思？ 　　手心蓦地开始冒汗，她被盯得头皮发麻。 　　纪烟舔了舔舌,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直了身，两手飞速在两颊边扇着空气：“嗯……那个啥, 开玩笑的, 刚才帮你扇蚊子呢。” 　　程烨揉了揉眉心，也不拆穿她“这季节哪来的蚊子”这样的话，说：“错题抄完了？” 　　这家伙吃软不吃硬。 　　她一听，“对呀，人家手都快软啦。” 　　随即娇嗔着抛了个媚眼过去，伸出葱白玉指，在他胸口边上用力戳：“还不是都怪你。” 　　刚开始还轻飘飘的点, 到后来几乎伸直手指咬牙切齿的戳。 　　越想越气。 　　如此不怜香惜玉，哼。 　　结果程烨默了一秒，突然嘴角噙着笑出了声：“错题多，怪我？” 　　他倒是也没多说，一句平常的疑问句。 　　在这人俊朗刚毅的线条下，淡漠薄唇一抿，就硬生生听出了“智商低，怪我？”这样的深层含义来。 　　纪烟瞳孔一张，努努嘴还没来得及开口。 　　还在胸口作乱的手指被人猛地捉住，程烨直接长腿一勾，站起身来，她细软指节被他厚实温润的掌心包裹彻底。 　　然后听到男生波澜不惊的语调。 　　“软点好。”他说。 　　纪烟：？？？ 　　联想到刚才她那句“人家手都快软啦”。 　　“软点好。” 　　纪烟腿一软：“……” 　　神他-妈软点好？ 　　程狗顶着这幅禁欲系的脸，其实是在无形中开车吗？？ 　　车速莫名有点快啊…… 　　* 　　纪烟老老实实了半个月，皇天不负有心人，周末小测验时，物理成绩一鸣惊人，考上了九十。 　　走上讲台领试卷的时候，在物理老头的赞扬声中，她步伐都是轻飘飘的，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没有真实感。 　　回到座位上纪烟颤抖着双手奉上自己半个月来的成果，抖抖唇，就差两行热泪往下哗啦啦的流。 　　在众人一片惊讶羡慕声中。 　　抽屉里短信一震。 　　【闻猪】：烟姐，火速救场！救救孩子吧！！E时代网咖，7包间，我和李靖雪被人秒杀了，等您来carry全场！！ 　　【不一样的烟火】：你俩居然公然旷课。 　　【闻猪】：…… 　　【闻猪】：……您居然也公然爱学习。 　　纪烟被呛到，手机握在掌心，飞快拍下试卷上大红色的九十四分，得意洋洋的发送过去。 　　消息如石沉大海。 　　杳无音信。 　　直到这节课下，手机重新震了下，居然是李靖雪的消息。 　　【雪花飘啊飘】：卧！槽！！！！我吃柠檬！！！ 　　纪烟手指动了动，打了两个字过去：等我。 　　- 　　六中在云城年代久远，最隐蔽那边的墙边缠满了葱葱绿绿的爬山虎，脚下四处枝丫盘生，杂草缭绕。 　　又是七分暖阳的春日，纪烟再次佝着腰环顾万籁俱寂的四周，用手往下拉了拉黑色短裙，深吸口气。 　　呼，没法，豁出去了。 　　她伸出手，白嫩掌心朝着老位置一撑，整个人撑上墙端。 　　女生光裸长腿纤细，白皙柔美的曲线暴露在外，一只腿跃出去，另一只腿正要往外伸。 　　身后突然传来克制低沉的音，“……回来。” 　　她侧头一看，那根神经似是被人硬生生扯住。 　　如同遭受当头一棒，纪烟刹那间头皮一凉，看鬼一样看着墙下手揣裤兜，白衣黑裤的俊朗男生。 　　程烨出门在外从不戴眼镜，应该是度数很低，他嫌麻烦。 　　他眉骨很深，眉眼隐约隐在黑发额角处，只堪堪从抿成一条线的薄唇处，猜测出此人目前的不悦。 　　纪烟心头暗叫不好。 　　玩脱了！！玩球了！！ 　　前一天还在某人面前竖三根手指信誓旦旦说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学习狗烟，居然当着某人的面被抓了个逃课翻墙的现行！！！ 　　“程烨……你、你先听我解释。”纪烟眉头一皱，可怜兮兮道：“明明我前一秒还拿着笔在写作业的，一眨眼就被带到了这里。你别不相信，是我的腿，它突然不听使唤了……” 　　听听，这像人说出的话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 　　程烨眉头拧的更紧了，看着人肤如凝脂般的小细腿晃来晃去，体内燥热不散。 　　他压低音，说：“……你先下来。” 　　下来再给你算下春夏秋冬账。 　　“下来去哪？”纪烟岿然不动，警惕的问。 　　程烨轻飘飘扫她一眼，“你在明知故问？” 　　“自习室？做套题？” 　　程烨都懒得回答，仍旧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然后看到她飞快摇头，雄赳赳气昂昂的说：“不去！才考完试我需要放纵一把，你不要管我！” 　　再然后她留在里边的那条腿也开始收紧，眼看着要往外蹬。 　　女生动作窸窸窣窣，丝毫没注意到白嫩如玉的大-腿肌肤已然露出大半截在外，粉红色的蕾丝边安全裤露出些边角，贴在莹润肌肤上，缀上娇粉意，刺得他眼下发烫。 　　程烨眉心一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冷冽嗓音：“你给我下来！” 　　纪烟是何许人？ 　　一身反骨，不到最后一秒绝不缴械投降。 　　她好不容易俯视一回男生，嫣唇扬起，眼中泛着琉璃色泽的光：“拜拜啦，烨烨~” 　　“……纪、烟！” 　　程烨声音冷到骨子里，似十二月飞雪簌簌扑向全身。 　　“反正前进一百名都不会有奖励了，我要罢工！！” 　　她发梢一扬，转身就要一跃而下。 　　然后听见他刹那间凛冽刺骨的声线，“放弃有惩罚。” 　　纪烟动作一顿：“什么惩罚？？” 　　“一周内我不会和你说话。”程烨说。 　　眸子里泛着清冷的光，波澜不惊道。 　　她问：“网上交流可以有么？” 　　“没有。” 　　纪烟咂舌：“那纸上交流？” 　　“别想。” 　　“眼神交流呢？？” 　　“做梦。” 　　“……” 　　纪烟秀气的柳叶眉皱了皱，略带遗憾的叹口气：“那好吧，小问题，我勉强接受惩罚。” 　　程烨：？ 　　这时候不应该乖巧折返俯首做低道歉？ 　　她为何如此清奇？？？ 　　程烨眼睑一掩，镇定自若吐气：“惩罚改了，一周内你别和我说话。” 　　纪烟：？？？艹。 　　她后背一僵，整个人以骑跨的姿势扭曲在原地，极其不雅的僵持几秒。 　　然后灰溜溜的转回身来，一跃而下，立在男生面前，两颊微微鼓起，似是气冲冲的来找人问罪。 　　明明一周内他不和她说话，她在脑海中腹诽一遍还能勉强yy下这位大爷。 　　什么叫她竟然也不能找他说话？ 　　还独断□□到居然连看都不准看一眼。 　　呸！霸权主义！！ 　　“程烨，说出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惩罚还能改？？”她兴师问罪道。 　　“奖励你定，惩罚我定。” 　　“决定权在我手里，随时。”他深邃的眼看她，不疾不徐的娓娓道来。 　　艹！！！ 　　程、老、狗！！！ 　　* 　　一个月的魔鬼训练到期。 　　纪烟在撒旦程烨的督促下，月考破天荒前进了一百一十三名。 　　惩罚没来，反而两人更加腻腻歪歪。 　　老刘甚是欣慰，大肆在班上鼓励这种同学间互帮互助的激励行为，希望有更多同学能自发组织起这样的活动。 　　眨眼间，短暂的高二下就要步入尾声。 　　那时的程烨仍旧冷清孤傲，却已然褪-去一身颓意。 　　纪烟整日大大咧咧，又总爱缠在程烨身边，班上人对这一对早已习以为常。 　　而在期末前夕，窦旭燃却突然旷课了整整十几天。 　　校领导方施压，听说是老刘亲自去一家家夜店酒吧把人给逮到的，彼时灯红酒绿的座位上，男生已然陷入黑暗，整张脸颓废至极，眼里的光全然浇灭。 　　这样醉生梦死的大口吸着烟。 　　一直到看到门口震惊不已大发雷霆的老刘，也似看见陌生人般出奇的平静。 　　听说他抄了整整两天的课本，检讨写的乱七八糟，昔日里对着窦旭燃人前人后跟着的狂热小迷妹们，各个消失的无影无踪。 　　纪烟看着他，有时候会想起上一世的程烨。 　　窦旭燃偶尔会轻蔑的看她和程烨，淡淡噙着笑也不说话，一偏头，就是憋得狰狞的面目几近扭曲。 　　但纪烟知道，他和程烨永远不同。 　　尽管是经历了同样重创的生活，尽管同样备受排挤、受尽白眼冷笑。 　　程烨那颗心永远干净纯粹，他无怨无悔只求心安，看透世间不美好却总愿意相信美好，经历世界大多不善良却仍旧秉持善良。 　　而窦旭燃不一样，他除却那副行尸走肉的身，满心满脑已然填满仇恨。 　　人不怕在黑暗中摸爬滚打太久，怕的是心性不定，在黑暗中越久，周身阴影越浓。 　　老刘亲自把窦旭燃拧回学校来那天时，他不再吊儿郎当，不再嬉皮笑脸。 　　他厌倦站着，瞳孔中，所有光泽，全数熄灭。 　　唯一的兴奋，是对周遭所有人的，仇视。 第四十九章 　　高二下期末将临之时, 已然到了云城最热的时节。 　　酷暑难耐, 烈日炎炎, 教室内笼罩着一股沉闷热气, 头顶的灰绿色电风扇年代久远, 热风徐徐升起, 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知了嘎吱嘎吱响，又到了让人昏昏欲睡的午后。 　　彼时从教室外缓缓走近的人，随意套着件破洞宽松白T, 肩上懒散搭件抽成条的外套，头顶黑发被汗水浸湿, 似是刚洗完脸，眼角眉梢有清水滴落, 他淡漠坐窗边，修长指骨一动。 　　仰头灌了慢慢半瓶矿泉水, 喉结如鸽子蛋大小，咕隆滑移。 　　薄晖之下, 周身光晕笼罩, 将人如刀削般精致眉眼映得那样完美。 　　而恰好从窗外走来窈窕女生，黑发及腰，雪肤貌美的惊人五官，琉璃眼瞳一转，缓缓停下。 　　白衣短袖，黑色百褶短裙。 　　那样普通的装扮，杨柳细腰若隐若现。 　　然后她一弯腰, 轻佻一笑，逗弄般用手指头去勾男生收紧的下颌。 　　“程烨。”她说。 　　粉唇微亮，笑意盈盈。 　　“你这张脸真踏马好看。” 　　说完，在他刚要沉下来的眸光里，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抓住男生衣领，飞快俯下身。 　　“吧唧”一口，映在人唇角。 　　午后的音乐曲调柔和舒缓，就这么慢慢的淌进人心底。 　　周围人声“哄”一声燃烧起来—— 　　“烟姐，你这……！！！” 　　“卧类割草！！长针眼啦！” 　　“烟火，你的矜持呢！拜托别在大庭广众之下撒狗粮行不行？！” 　　“冷冷的狗粮在脸上胡乱的拍……” 　　“……别告诉我，我什么都没看见，只要我不看，我的烨烨男神就永远在我心里！！！” 　　这一天，或者以后的每一天。 　　一直到多年之后。 　　六中论坛间流传着的那对羡煞他人的校园传说。 　　十七岁的校花纪烟，美的纯粹勾魂。 　　将彼时的高冷学神程烨困在一窗指尖，女生在外，男生身侧，她侧脸弧度完美娇媚，按住人衣领就毫不讲理的强吻上去。 　　至此人人都说烟姐骄纵美-艳，霸道轻佻。 　　殊不知这一天，还流传着另一种不为人知的版本。 　　在女生娇俏的一双细白嫩腿轻盈的晃来晃去时，在她微微一掂刚要直起身之时。 　　被人蓦地一把捉住下巴。 　　程烨指腹滚烫，热度蔓延，用几分力度掐得人白嫩脸颊嘟起，他眼神幽幽看过来，定格在人红艳艳的唇-瓣上，问。 　　“喜欢我这张脸？” 　　纪烟费劲点了点头，松开他的桎梏。 　　手指轻点人凛冽下颌，喃喃自语道：“喜欢啊，我的。” 　　说着，她伸出另一只一直背在身后的手，实现一晃，一包青柠味的薯片扔到男生整洁的课桌上。 　　“这也是我的。” 　　她边噙着的笑意很深，两侧梨涡荡漾美满。 　　让人想到夏日里粉色鼻头在手边蹭来蹭去的小猫。 　　痒痒的、毛绒绒的，很轻易就填满了心窝。 　　这一天，在无人看见的角落，他凑近女生粉-嫩小巧耳廓，灼热气息全然喷洒，毫不收敛笑意。 　　如汹涌暗流滚滚而来：“什么你的我的？” 　　定是他额发蹭到她耳后，带来一阵痒意，染的她脸颊通红。 　　下一秒，她听到他如大提琴音般缓缓而来的音。 　　“连你，都是我的。” 　　“嗡”一下头脑炸开。 　　她看见他的眼，尽是她看不懂的深情晦涩，汇集成滚滚江海，一望无际。 　　后来她才知道。 　　是他快要溢出胸口的，对她的，满满的占有欲。 　　* 　　烈日似火，大地像蒸笼一般，热气消散不去。 　　云城的夏天，仿佛是一个缀上热度的词语，让人望而生畏。 　　眨眼间暑假来临，也不知是不是纪永昌良心发现，近来回家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多。 　　有次纪永昌在阳台上打电话时，似乎是聊到舒霏霏，语气不佳的说着：“我之前是说了让霏霏转去六中，但是学校那边说霏霏以前上学的地方教育水平不够，到六中去会跟不上……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好，你到底在闹些什么？……她现在读的那所学校也不差！” 　　猜得出来那头是聂芳，几秒之后，分贝迅速拔高。 　　就连不经意经过的纪烟，也被这咆哮般的气势给震慑到。 　　似是听着那头说的不耐烦了，纪永昌有些疲惫的用指腹揉了揉眉心，在接连几次说话都被打断之后，他彻底染上怒气。 　　“聂芳！舒霏霏是你女儿……但是你别忘了！纪烟更是我女儿！你凭什么要求这么多？！” 　　纪烟脚步一顿，就听到纪永昌压得很沉却异常强硬的语气。 　　“不用说了，对于烟烟的问题，我一步都不会妥协！！” 　　夜色中男人的黑发也藏了几根白色，何时一向挺拔的人背影变得佝偻了些。 　　她强咬住牙，忍住鼻尖酸意。 　　走上了楼。 　　* 　　暑假初期，纪烟天天窝在张德淼家当抠脚大汉，自从上次过年两人短暂相处之后，纪烟倒是越来越喜欢这口是心非的老头。 　　空调冷风一吹，纪烟坐在客厅上把水果拼盘吃的乱七八糟，电视上节目放着，她嘴里就没停过，目不转睛盯着，无视面前黑着脸快要炸毛走过去的人。 　　张德淼深吸口气，每每只得咬着牙让佣人收拾，分外嫌弃的退到最边上位置坐下，还是没忍住：“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能出去搬砖养活家人了！” 　　“是呀，我这个年纪，也能够吹着空调吃吃水果看看剧，做被您养活的家人了嘛~” 　　她捞起一片苹果，“咔嚓”一下嚼得噗嗤噗嗤响。 　　女生红润着脸颊，一脸满足：“人各有志嘛，外公。” 　　张德淼：“……” 　　竟无力反驳。 　　然而这样美好的日子没能持续多久。 　　程烨亲手打破了这样的宁静。 　　这家伙一放假就先回了趟宁城，在爷爷奶奶家，正值农忙时候，接近四十度高温的天气里，他白天务农，夜里看书。 　　只两天一次步行半个小时，在落日余晖下和她能通一次话。 　　视频里信号不好，他薄唇抿直，皮肤被晒的黑了些，头发剪短了些，只那双眼越发澄澈幽深，更显刚毅热烈。 　　那边吵吵嚷嚷，说着大山里头淳朴的乡音，纪烟听不太懂，和人絮絮叨叨说了几句。 　　程烨状似不经意提起：“你作业写多少了？你之前说在我回来前，能全部写完？” 　　彼时正在嗑瓜子的某烟，一个没注意，门牙直接啃到手指头上，疼的她直嗷嗷。 　　暑假的后半段日子，她彻底沦为程狗的阶下囚，争分夺秒的开始赶作业。 　　在程烨回云城的那天。 　　人潮人海的火车站上，沉闷的空气氤氲着，他一身短袖短裤，仍旧拂不去周身燥热。 　　然后在稀稀疏疏的接应人群中，找到了格外显眼的接机牌—— 　　是无比熟悉的绿油油封面的暑假作业。 　　程烨瞬间无语凝噎：“……” 　　纪烟把暑假作业双手奉上，“烨烨，我的真心，交给你了，你看着办吧。” 　　程烨想摸摸她细碎的头顶，她身上很香，似是自然花香又混杂着清甜的水果味，很好闻。 　　她躲开了，执拗的要让人当场验收。 　　他拗不过她，象征性的打开第一页。 　　密密麻麻的填空题上，铅笔写下的几行隐蔽小字： 　　“今天也是不想学习的一天，好饿。” 　　“都是万恶的程老狗，今天也是压迫烟烟小仙女的一天！！！” 　　“纪烟好可怜，谁来help me嘤嘤嘤？” 　　程老狗三个字被圈圈叉叉划了好几道，似有深仇大恨般。 　　程烨嘴唇抿紧，凉飕飕的扫了眼面前狗腿的人。 　　他喉头一滚，说：“纪烟。” 　　“嗯？” 　　“……你第一题就错了。” 　　“没可能啊？”她可是验算好几遍的，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他顿了秒，“我有点不爽。” 　　纪烟：“什么？” 　　程烨一把将人往身前拽：“我走这几十天，光顾着骂我。” 　　纪烟头顶生烟，终于回想起来她在作业本上打草稿的笔迹。 　　“嘶——”她倒抽口气。 　　似乎好像仿佛她把骂程烨的小字写在了第一题答案都后面？？？ 　　被某人一览无余了？！ 　　她愣怔的眼神刚对上，就听到男生有些隐忍沉浮的音。 　　自头顶而来：“凭什么不想老子？嗯？” 　　你凭什么，在茫茫人海中，一眼望见了我。 　　又凭什么，勾走我所有思绪力气，让我始终追随？ 　　“这个假期，我没有吃糖，没有玩游戏，没有去网吧，我写完了四支笔芯，换了两次文具盒，我每写一页记录上日期时间……” 　　“你又凭什么觉得……” 　　“我没有想你？” 　　还好思念无声。 　　否则你定会震耳欲聋。 　　别忘了，我和你，早已心意相接。 　　下一秒，室内广播声四起，周遭人声鼎沸，她余光尽散，只汇聚一个他。 　　四目相对，手边纯黑色的行李箱松开桎梏，他双臂用力，飞速将人揽入怀中。 　　女生黑发简短了一截，堪堪齐肩，他动作间，碰掉了她头顶的粉色太阳帽。 　　未曾反应，已然脖颈相触，燥热滚烫，尽管热气升腾，谁也舍不得撒手。 　　“欢迎回来，程烨。” 　　“啪嗒”一声，是作业册掉到地上的声响。 　　这一刻，璧人相拥，再无人顾暇。 第五十章 　　暑假的后半段日子, 纪烟隔三差五就爱往程烨家里跑。 　　美其名曰蹭大佬“爱的补习”。 　　那日云城闷热异常, 空气似被凝固住, 莫名拉扯着人神经, 思绪顿塞浑浊。 　　路上暴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倾泻而来, 雨势过大, 前方已经积上水洼，车轮不好驶过。 　　纪烟说：“李叔，就在这边上停下吧, 我跑过去就行了。” 　　“小姐……”李叔皱眉，这雨太大, 恐怕只需几秒，人就能被淋成落汤鸡。 　　“没事。”女生浅浅宽慰, 从后座上掏出早已在袋子里备好的雨天外套和透明雨伞：“这不还有你给我准备的秘密装备么？” 　　门推开，短短几秒, 倾盆大雨从天而来，纪烟右肩上单薄的衬衫就染上了阴影湿润。 　　“走啦~快回去吧！” 　　“砰——”很轻的一声关门声。 　　他看着车窗外模模糊糊的人影, 纤细的胳膊倔强撑着伞朝前跑去, 浅蓝色半身裙摆在风中摇曳生姿，伞檐水珠汇聚，似洒落的珍珠颗颗落下。 　　不知不觉中，那个还曾牙牙学语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 　　长成了一身孤傲，却勇敢执拗的模样。 　　难得的暴雨天，脚下万分小心, 还是没能避免坑坑洼洼中溅起的水花。 　　雨色中行人匆匆忙忙，有人飞快头顶公文包飞快跑过，撞过她湿润的肩头，回头不好意思的说声“抱歉”。 　　纪烟被撞得侧了身，伞柄从手心滑下一截。 　　透明伞面上浸满雾气水珠，隐隐约约一截人影，似伫立墙边，一双眼直直望过来。 　　充血、憎恶，那是一双充满仇恨的眼。 　　看得人后背冰凉。 　　纪烟心头一怵，再飞快举起伞时，定睛一看，后巷熙熙攘攘，摊贩们匆忙收摊，墙边哪里还有什么人？ 　　楼道间黑压压一片。 　　她加快步伐，走的喘气。 　　楼下“咚”的一声，似有什么东西倒地。 　　伞顶落水，滴答滴答的滑，突然“喵”一声，传来猫尖锐悠长的叫。 　　莫名不祥的预感从心尖冒起，周身汗毛竖立，竟有些毛骨悚然。 　　* 　　灯火通明的家，闷热感散去，男生懒散穿着家居服，正站在橱柜边往锅里倒着油。 　　玄关处传来动静，看到纪烟周身沁着雾气，带上门走近。 　　他蹙眉：“这么大雨，你现在过来——” 　　后面的音被喉头盖住，她只和他两扇透明推拉门之隔，女生白衬衫几乎湿透，水珠在地板上拖了一条很宽的水路。 　　然后她鼻尖红红，说：“程烨，饿。” 　　“家里的饭不如你做的香。” 　　锅里沸油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频繁冒着泡，开始往外飞溅。 　　程烨手背被烫了几下，回过神来飞快关了火，从厨房出来，合上烟雾缭绕的厨房门，又去浴室捞了件干净毛巾扔到人面前：“先去洗漱换身衣服，一会出来吃饭。” 　　“好。” 　　女生难得的顺从，合上浴室门。 　　没一会水流声哗啦啦响起。 　　程烨回到厨房，想到刚才女生纤瘦的模样，默默给人又加了一大勺肉…… 　　* 　　晚上七点半，纪烟咬着笔杆神游太空。 　　程烨从里屋出来，换上了深黑色的短袖长裤，捞起桌上水杯，仰起头喝。 　　墙上分针唰唰唰走的飞快。 　　他朝这边靠近，问：“错题写完了没？” 　　经过大半学期加整个暑假的魔鬼训练，纪烟的数理化基础已经提了很大部分起来，现在每天抄几天的错题，也不至于手软到想哭。 　　纪烟眨了眨眼：“你有没有觉得我的成绩在突飞猛进？最近几次翻书都觉得知识点已经被我背的滚瓜烂熟……” 　　程烨盯了她半许，冷飕飕道：“……别忘了你看的是高一的教材。” 　　“我们马上高三了。”他还补充。 　　“……” 　　这家伙从来不解风情，冷冽的眸子半眯，看了眼外头半挂的落日，天边是五彩斑斓的光晕，笼罩整片金黄大地。 　　“所以，你错题写完没有？” 　　话题又绕回来，纪烟认命吐吐舌：“……还没有。” 　　程烨只轻飘飘扫她一眼。 　　那一眼饱含“想糊弄我，没门”的深长意味。 　　他手揣兜里，一包烟盒掏出来，扔桌上说：“我送你回去，到家了写完给我拍照验收。” 　　“你要出去？”纪烟问。 　　程烨把鸭舌帽最后戴上头顶，盖住深邃眉骨和英挺鼻梁，“嗯”了一声。 　　见女生没吭声。 　　“去赛场那边。”他解释。 　　她手掌撑上半边脸颊，想起之前不好的回忆，明显有些恹恹：“那个很危险。” 　　“嗯，所以去顺便说清楚，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去了。” 　　纪烟没多说话，也不咬笔杆了，鸦羽般的长睫颤了颤，垂下去佯装看题，异常乖巧的模样。 　　沉默在两人之间溢开。 　　她好半晌才开口：“那你十二点前能回来么？我想在家等你。” 　　“不用等我——” 　　“能回来么？”她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平白切入主题。 　　一秒之后，程烨说：“……能。” 　　“好。” 　　他身影在玄关处，就要开门离开。 　　不知为何，胸口突然憋闷不安揉成一团，似坠入大海中沉溺，纪烟只觉压抑得喘不过气来，猛地站起身冲到人跟前。 　　程烨穿上鞋一抬眸，就被人满满扑了个满怀。 　　女生一股脑冲向他，程烨一个踉跄，后背抵上大门。 　　“咚”一声闷响。 　　后背一僵。 　　他听到人晕开的清脆声音：“程烨，你要是按时回来了，我就亲口祝你——” 　　“生日快乐呀~” 　　她说。 　　也许是燥热不堪的天气打乱了时间，也许是晦涩孤独的生活揉碎了片段。 　　他眼中翻云覆雨，沉沉应下。 　　记下了这年十八岁小心翼翼记得他生日的女孩。 　　许下的最美的祝福。 　　* 　　浓重的夜色下，灯火通明，又是这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夜间狂欢。 　　熟悉的人声鼎沸，和紫醉金迷的世界。 　　“轰隆”一声，那辆纯黑色跑车就迎着起线冲了出去，其后无数改装级跑车紧随其后，眨眼间就成汇成了远处黑点。 　　程烨的退圈赛，比往常无数次比赛还要让人唏嘘，叫着喊着他名字的人声起哄声激烈起伏，沸腾声一浪高过一浪，在这寂寥深沉的夜空中寥寥升起。 　　夜色似是更深了，沉闷一天的天色，又开始砸下雨点。 　　啪嗒啪嗒。 　　滴落到前挡风玻璃上。 　　一滴、两滴…… 　　程烨头戴专业的纯黑色头盔，黑发盖住，一如桀骜不驯的鹰，侧脸线条笔笔深刻。 　　一脚油门踩下，车轮转成旋涡。 　　“喔喔喔喔——！！！” 　　“牛皮牛皮，烨哥第一！！” 　　“这速度，卧槽，这他-妈是要破纪录？！！” 　　无数风声雨声都被抛却脑后，那蜿蜒曲折的赛道，他走过无数次，一个完美漂移过去，车轮在路面上发出“滋啦”声响，身后车被甩的老远。 　　再翻过一道上坡，终点就在不远。 　　胜利在望，毫无悬念，无数狂热粉此刻撕心裂肺的呐喊着，甚至有些相拥而泣，流下激动的泪水。 　　在这一秒。 　　手机突然震动。 　　前方上陡坡来临，视线被阻隔，车速减缓了些。 　　一滴豆大的雨水，突然间砸到正中央玻璃板上。 　　“啪嗒——” 　　他接下了这个来自云城陌生的号码，外放免提。 　　那头窸窸窣窣的声响，无人说话。 　　程烨喉头一滚，“……喂？” 　　“……” 　　几秒之后，是令人心底发毛的“咯咯”笑声。 　　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表哥啊。” 　　程烨手指抓住方向盘，突然一紧。 　　心头不安跳动越来越沉，似千斤巨石通通压了上来。 　　“有事？”程烨沉沉问。 　　“带个老朋友，来跟你叙叙旧呀。” 　　“来，听听——” 　　几秒之后，急促的呼吸声传入听筒。 　　“……你他-妈给老子说话！装什么哑巴？！” 　　紧接着，是“啪——”的一声响。 　　程烨后背开始疯狂颤抖，瞳孔一缩。 　　听到那道女声：“我呸——！！” 　　这熟悉的音调。 　　总是带着笑意盈盈的尾音。 　　她曾这样气势汹汹而来，对着全然践踏他的人，竖起周身的刺。 　　她也曾收起满身防备，娇柔造作的窝在他心怀，只为撒上一句娇。 　　而前不久，她还赖在他家不走，紧紧抓住他的衣襟。 　　一双湿漉漉、满脸希冀的眼儿望他。 　　说着“等你回来”这样的话。 　　…… 　　下一秒，“轰隆”巨响，程烨油门轰到底，车子在坡顶，如火箭一般朝坡下飞驰而去。 　　而那个一向冷静自持的男生，赤目通红，整张脸几乎崩裂般颤抖麻木。 　　“我草拟吗窦旭燃，你他-妈要干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别激动。”那头窦旭燃如魔鬼炼狱而来的音，笑的人毛骨悚然：“你的纪大小姐现在还好得很，但她似乎没什么话想跟你说，你就别瞎操心了……” 　　说着，他似乎在狠狠拧住人什么，纪烟死死憋住音，只沉闷溢出痛呼，拼了命不张嘴。 　　“纪烟，纪烟……”程烨头顶发麻，手指开始剧烈抽搐，他看不到前方的路，黑暗已然盖住全部。 　　喉头剧烈起伏，血腥味蔓延上来，他快要语无伦次。 　　“你别怕……别怕，我来找你，你等……我……” 　　话筒被切过来。 　　窦旭燃极轻的嗤笑一声。 　　话语间坦然笑开：“表哥，你猜我们现在在哪里？” 　　“青玉山你知道吧？” 　　“你尽快来哦——” 　　青……玉……山？！！ 　　云城最高的那座陡崖山？ 　　“这里没人、风大，山顶的夜色还挺好……” 　　每听他发出一个音节，程烨心口就多出一道伤口。 　　密密麻麻，难以承受。 　　然后他心口一凉，听到窦旭燃说： 　　“……她要是死了。” 　　“你是不是也毁了？” 　　“表哥？” 第五十一章 　　大雨猛然间刮起, 一场蓄谋已久的暴风夜雨似要汹涌而来。 　　纪烟眼前被活生生盖住, 视线里一片漆黑。 　　耳边是呼啸而起的肆虐晚风, 头脑被重锤后还有些沉闷的晕眩。 　　她听到有人在笑, 在冷风里显得格外诡异。 　　“咯咯咯……” 　　“表哥。” 　　只这一个词, 纪烟刹那间全身绷紧, 指握成拳。 　　然后她听到了那头熟悉的男声。 　　混杂着浓重夜色、喧嚣欢呼以及汽车发动机的轰隆声响，从耳廓处涌来：“你他-妈要干什么？！” 　　然后下巴被人猛地狠狠捏住，疼的她差点叫出声来。 　　“说话啊！你他-妈哑了吗？！” 　　窦旭燃声线嘶哑, 手指发力，似将对程烨的所有愤怒全然转移给她。 　　纪烟瞳孔一缩, 死死憋住声。 　　不能！不能让他听到的啊…… 　　如果让程烨听到她的声音，他会失控的。 　　他说了会按时回家的。 　　她这时候本该切开蛋糕, 插上蜡烛，坐在温馨的小屋里, 等着他回来。 　　许下十八岁的第一个愿望的。 　　他们会围坐在一起，关上客厅的灯, 烛光中他目光灼灼, 双手合十，虔诚闭眼。 　　此后一生，幸福无忧。 　　是她先食言了。 　　她下了楼，兴致勃勃的去取他的生日蛋糕。 　　然后在后巷口，被人一把捂住口鼻，敲晕过去…… 　　此刻面对冰冷的雨点，一颗、两颗, 滑落进发梢衣襟。 　　她眼角憋得赤红，唇-瓣被咬破了皮，指尖陷入掌心肉中，全身剧烈发抖。 　　她听到程烨沙哑崩溃的声线。 　　“纪烟……” 　　“纪烟……” 　　一声声，喊的她心底被针扎般疼。 　　猛然间传来一阵咳血声，那头人声都在颤抖，颤栗与恐惧包裹住全身。 　　“……她要是死了。” 　　“你是不是也毁了？” 　　“表哥？” 　　而身侧是窦旭燃越来越猖狂的笑声。 　　黑夜之中，压抑得不是夜色阴暗，而是狰狞面容下人性的扭曲。 　　当道德不受约束，不管不顾的勇气，就成了巨大的灾难。 　　兔死狗烹，窦旭燃此刻是亡命之徒，他满眼兴奋，已然疯了。 　　听筒里蓦地传来一声砰然巨响。 　　似乎是高速之下被迅速压缩的抖动。 　　听筒处，那方呼吸声都几乎骤停，一双眼里的血红飞速晕开，抖着喉头。 　　“啊啊啊啊啊——！！！！” 　　“……你冲老子来！！！你他-妈放了她啊啊啊啊啊啊——！！！你尽管来讨债，你别碰她啊啊啊……” 　　传来程烨极其痛苦的咆哮。 　　他喉间渗血，沙哑着，再发不出格外音节，全身抽搐颤抖。 　　纪烟此生，从没听过如此失控的声音。 　　似人间俱裂，心扉被撕成两截，世间轰然倒塌。 　　在他撕心裂肺的怆然声中，泪水从女生两颊边很轻的滑动，落入唇角，苦的发慌，纪烟开始拼了命的挣扎颤抖。 　　“不……” 　　她还有执念。 　　她还要回去！ 　　这一世，她才来多久？ 　　好不容易看到程烨大病初愈，走出阴影，她说好要陪他的。 　　怎么能…… 　　下一秒，窦旭燃将绑住人的凳子往外蹬，纪烟双脚离地，蓦然间四周风声四起，她周身似悬空，脚底草丛纷纷抽离。 　　纪烟心尖一悸。 　　似有心灵感应般，程烨几乎陷入癫狂：“你他-妈疯了？！窦旭燃！！你要是敢，老子拼了命也要毁了你！！！” 　　“我怕么？” 　　窦旭燃突然不笑了，很平静的看了眼面前白衣飘飘的女生。 　　“她死后，我就去自首。” 　　“只要能毁掉你，我就算去死，也心甘。” 　　“谁让你……你的家，毁掉了我整个人生！！！！” 　　窦旭燃突然双目渗血，剧烈咆哮，手指发颤，握住凳脚的姿势越来越不稳。 　　纪烟心跳到嗓子眼，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声尖叫。 　　她迎着风，突然有些想看看程烨那双深邃的眼，想摸摸他的脸，落入他温暖的怀抱。 　　可是做不到了。 　　她笑着扬起嘴角，异常平静：“程烨呀。” 　　“喜欢你两世啦。” 　　“今后的路，就算没有灯。” 　　“……也要坚持不懈的走下去呐。” 　　刹那间，夜风猛地开始夹杂万千怒火席卷而来，发狂似地吹开整片陆地，四周树枝被摇撼，几乎要掀翻周遭一切。 　　“不！！！！纪烟！烟烟……等我，等我，别说傻话！！！你不会有事的，等我啊啊啊啊呜！！！” 　　最后一声呜咽，他哭了吗？ 　　泪水如泉涌，纷纷扬扬往下洒。 　　然后是窦旭燃轻松的音调：“表哥，再见咯。” 　　“嘟——” 　　挂掉电话的那一刻，她似乎听到那头“咚”的一声巨响，来不及细想，身子彻底悬空。 　　“有什么遗言么？”窦旭燃恶劣的问。 　　纪烟仰头，那样倔强的姿态，以平静面对死亡。 　　这样绝望的场景，她经历过两世，如今仍旧不得道。 　　“祝你早日下地狱，轮回永世不超生。” 　　她说。 　　* 　　灯光呼啸而过，身子起伏下坠。 　　头脑沉沉，泪水却汹涌而下。 　　她……死了吗？ 　　入目是洁白的天花板，屋内浓重的消毒水味刺得人鼻头一皱。 　　瞳孔涣散睁开，李靖雪立马冲过来：“烟火，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闻杨立刻去开门，对着外头人激动的说了什么。 　　纪永昌几乎是第一时间跑进屋来，豆大汗珠从两颊边激动滚落，满脸紧张：“烟烟！” 　　“还认得爸爸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从来叱咤商界的纪总，红肿着眼，此刻笨拙的举起手掌在她眼前晃，唇间都在害怕的抖。 　　没死啊。 　　点滴在手背上冰凉渗入。 　　她明明已经悬空，听到程烨剧烈的呼喊…… 　　她没死。 　　她被救了…… 　　装潢豪华的vip病房，四周都是焦急万分的面孔，全身无力。 　　纪烟一把强撑起身喊，“程烨……” 　　喉间一抖。 　　她又惊恐呢喃一句：“程烨呢？！！” 　　室内安静一秒。 　　李靖雪嘴一张。 　　电光石火之间，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唏嘘人声愈渐高涨。 　　有推车在地面上剐蹭的声响，有人脚步声越来越近。 　　“对不起，现在患者需要休息，您不能进去……” 　　“您不能进——” 　　“滚——！！” 　　是咆哮。 　　“砰——” 　　是什么东西被掀翻、砸开的巨响。 　　纪烟心尖一颤，猛地站起身，要冲向门边。 　　纪永昌迅速拉住她：“你干什么？快回去，你还在打点滴！” 　　“开门，开门啊——！！！”她披头散发，不管不顾，虚弱着、沙哑着音声嘶力竭。 　　她知道的。 　　剧烈颤动的心，只会因那个人而激烈跳动。 　　自那一刻，门把被按下，门从外面，缓缓打开。 　　纪烟抬头，似喉头被人用大掌深深扼住。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 　　从来剑眉星目让人挪不开眼的清俊脸庞，此刻大半边脸颊上鲜血淋漓，浸润黑发眉梢，看不真切男生真实模样。 　　他只见到她的那一刻。 　　她虚弱撑起身子，脸颊苍白。 　　冲他努了努嘴。 　　说不出话来，如千斤重，喉头渗血。 　　下一秒，他“噗通”一声頽坐，似跪倒在地一般，半边手臂袒露，尽是玻璃血渣，血珠颗颗往下滴落。 　　然后他额发下双眼充血，颓然垂着手臂，哑着音剧烈喘息。 　　“……烟烟，我来了。” 　　他说。 　　满脸血珠落下，惊恐四下。 　　狂风暴雨之后，男生撑不起身，已然害怕得抖着身子。 　　那个向来挺直背脊的男生，混杂眼角湿润，眼中翻云覆雨。 　　他哭过。 　　只一秒，纪烟喉头呜咽，“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 　　从前傅裕那群人总爱调侃： 　　“咱烨哥这么傲，也不知道哪个女生能降得住？” 　　“那么多女生喜欢烨哥喜欢的死去活来，也没见老大回个话。” 　　彼时的程烨，桀骜狂妄，指尖烟头燃气缭绕的雾，他听着好笑的扬起唇轻嗤：“什么东西要死不活？” 　　“真到那刻，谁踏马愿意去死？” 　　接着是周围人轻佻的笑意，轰然炸开。 　　记忆翻转。 　　当这一刻真的来临，窦旭燃的电话僵持不定，那头传来呼啸风声，风吹草动被定格，陡然被挂断时。 　　“嘟——” 　　他似被宣判死亡的忙音。 　　程烨陡然间全身颤栗，呼吸几近骤停。 　　那一刻，他似坠入深海，四肢僵直，濒临溺亡。 　　耳边吵吵嚷嚷，他要失聪般，他想，要是能代替她承受所有痛苦，就算让他立刻去死，他也愿意。 　　这些年，他逃避太多，抓住的太少。 　　不能再逃了。 　　不能再懦弱无为，留她一人承受。 　　车速太快，周遭风景都被压成一条线飞速跳过。 　　停下！！！ 　　他要找到她！！！ 　　周围路障堆积，他咬紧牙关，手指用力握紧方向盘，猛地一转。 　　车头如脱缰的野马冲出路障，碾碎之后，朝着栏杆狠狠擦过去，高速之下，车身剧烈颠簸，车侧与栏杆用力摩擦，燃出炽热骇人的火花，发出“刺啦刺啦——”的巨响。 　　赛场外的众人发出哗然惊呼。 　　“砰——”一声天翻地覆的巨响，划破寂静天际。 　　黑色车头用力抵上树干骤停，前侧被挤得面目全非，玻璃尽碎，闪着猩红火光。 　　观众席上人群几近崩溃。 　　而镜头没动，车门突然动了几下，众人屏息，看到里头人几乎是一步一步爬出了车，身子佝偻，头盔全毁。 　　他站起身，头盔被随手扔到一边，如穷途末路的恶鬼，眼眸森森然然，满身是血，印出血路。 　　在黑涔涔的夜里，如炼狱而来的使者。 　　周身血光，冷冽和嗜血的气息从空气里蔓延开来。 　　这么执拗的冲破桎梏，走出人群喧闹。 　　推开所有人的搀扶，往前走。 　　无人知晓，他在奔向他的执念。 　　是她啊，纪烟。 　　是他贫瘠生活里，唯一绚烂的、滚烫温暖的、姹紫嫣红的烟火。 　　此去经年，从未熄灭过。 　　他的执念，一直是她。 第五十二章 　　窦旭燃被发现时, 是在青玉山极高的那座顶峰上。 　　他脸上闪着诡异的笑容, 拽着面前晕眩过去的女生, 在被围堵之后, 毫无惶恐紧张, 反而眼中兴奋癫狂更甚。 　　警察沉着声一边控制场面, 一面安抚。 　　身后警卫缓缓猫腰前进。 　　彼时窦旭燃眼角血红，兴奋得口齿不清：“你们也来看我的表演？哈哈哈哈好啊，来啊, 观众越多越好！！都来看啊！” 　　他瞳孔浑圆，突然手舞足蹈：“或者, 你们都来陪葬好不好？！啊？！！” 　　电光石火间，身后警卫一把将针管刺入人颈动脉间。 　　镇静剂被强行推入进去, 窦旭燃身子一软，刹那间跪下去。 　　眼前逐渐模糊不清, 他看见纪烟似乎被警察救了起来，朝前方的担架上抬。 　　他用力抱住头顶, 想让自己清醒。 　　意识愈渐浑浊。 　　眼前草木成了重影, 看不清。 　　“……犯人患有间歇性精神疾病……” 　　犯人？是说他么？ 　　呵，天方夜谭。 　　“目前正常，已经被控制住。”谁又在冲对讲机里说。 　　有人来桎梏住他手腕，冰凉的触感下，双手被铐住。 　　是警察啊…… 　　警察怎么会找到这来？ 　　程烨报的警？ 　　不可能，他来不及的。 　　脑子如一团浆糊被黏住，意识完全模糊前的最后一刻。 　　他听到有人在说：“……是纪氏报的警, 女生提前把追踪器别在了后腰上。” 　　然后他彻底闭上了眼。 　　时空翻转，荏苒年少。 　　入目是温柔的夏季。 　　他穿着加加大号的校服，肚皮被撑得圆滚滚，跟在前面人身后小跑。 　　那幢熟悉的红砖白墙的辉煌家宅屹立在前，有绿油油的爬山虎缀满整个墙头，热风一晕开，吹得整个树枝都开始轻晃。 　　烈日余晖暖洋洋铺洒在眼前，他一眨眼，就看到前头将校服吊儿郎当挂在肩头的男生转过身来，衣袖被胡乱卷到手肘处，皮肤堪堪晒成小麦色，斜飞的眉中有丝不耐烦。 　　“窦旭旭，你再跟着老子，信不信我打你？” 　　他委屈不已，发出瓮声瓮气的哭腔：“……表哥，半、半期试卷要是被我爸看到了，我……非被打死不可……你能不能……” 　　前头突然扔来一包手巾纸，男生一脸嫌弃拧着眉：“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不知道？擦擦你那鼻涕，成天哭什么几把哭。” 　　“帮你可以，下次考试考回班上前二十去。”男生嘴角一歪，“否则游戏号给你洗了信不信？” 　　“好好好，谢谢表哥，我下次一定努力的！！”他激动不已，偏头把书包里的卷子掏出来。 　　前头男生“啧”了一声，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悠哉悠哉用修正液把试卷上名字改了。 　　男生字迹张扬狂傲，字如其人，缓缓写下两字——程、烨。 　　火华烨。 　　画面定格，回忆在刹那间燃起，亮起熊熊大火。 　　回忆还在播放，人声渐远。 　　门前那颗歪脖子树下绿荫片片。 　　男生英挺剑眉、黑眸润泽，回头又恶狠狠补充一句：“一会不管发生什么，你别没出息的跑来我这边哭，否则一切都白费了，懂？” 　　他吸了吸鼻子，懵懂点头。 　　画面快进，程烨赤着脖子，背脊挺直的站立，身侧程建章皮鞭一抽，胳膊上已全是红痕数条，听着让人皮开肉绽的声音。 　　“考五十五分还有脸回家？你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程母心疼的过去劝：“兴许是这次考失误了呢，建章你先别激动啊……” 　　窦旭燃站在原地，脚怎么也迈不开。 　　五十五分……是他拿给程烨的试卷。 　　所以程烨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却还是平静收下了。 　　他急的开始嚎啕大哭，眼睛都哭的肿了，一边哭一边朝那边走近，都怪自己，他还是坦白算了。 　　一直沉静在原地的人，一双眼蓦地摄过来，声线冷冽：“刚刚我怎么说的？……滚一边去。” 　　窦旭燃心尖一抖，哭声刹那间止住。 　　回忆飞速快进。 　　他头次考上前十，程烨噙着笑调侃：“小胖子，快赶上我了就这么高兴？” 　　他跌入泥潭，被人冷嘲热讽，程烨一把拉起他，把在场的人全都恶狠狠揍了个遍。 　　“怕什么？有我罩你，不服就干。” 　　他仰望他，少年眼里有光，照亮整片世界。 　　…… 　　后来，他逢人就说。 　　表哥啊，是他这辈子最佩服的人了。 　　不需回眸，他只愿做那个追随他的人就好了。 　　再后来，他把名字改了。 　　他一字一画，把窦旭旭最后一个字，改成了窦旭燃。 　　火然燃，火华烨。 　　他们俩，都是这世间最炽热的火花。 　　只是那把火，燃到旺，不是伤到你，就是灼到我，或者，两败俱伤。 　　于是，表哥消失了。 　　在所有变故接踵而来之后，他连最后一丝慰藉，都弄丢了。 　　在云城看见程烨的第一眼。 　　窦旭燃眼中火光尽燃，他已然成长，露出诡异一笑。 　　表哥啊，我终于……找到了。 　　* 　　高三这一年，学业愈加紧张。 　　这一年的纪烟，想考去安城。 　　安城有c大，全国盛名。 　　百日誓师大会上，学生都有家长陪同，纪永昌难得出现了，他被作为嘉宾坐在主席台上，适时说了几句鼓励大家的话，音乐声响起，所有人站直宣誓的时候。 　　纪烟偷偷朝着前头那个形单影只的男生靠近，在他举起右手握拳放在脸侧之时，她稳稳牵住了他的左手。 　　女生五指微凉，灵蛇般朝他指缝间钻。 　　直至毫无缝隙，十指相扣。 　　他看向她。 　　耳边声音喧嚣杂乱，所有人都对着主席台上横幅胸有成竹的宣誓，无人注意。 　　“十年磨砺，励志凌绝顶……我们将用拼搏进取的干劲，去冲刺最后的高考……” 　　此起彼伏的宣誓词一浪浪高起。 　　她手指柔软，也轻声念起。 　　最后一个字还没落下，余音还没消散，纪烟猛地踮起脚，在人嘴角，蜻蜓点水碰过。 　　“……” 　　程烨全身一僵，他的尾音颤了，眼中晦涩难懂。 　　“你爸——”还在看着你，这样的话，还没说完。 　　上头话筒里突然传来“咳咳咳咳——”的震音。 　　校领导们赶紧谄媚上前，为端坐在正中央憋得脸色通红的纪董顺着后背。 　　纪烟笑眯眯的回望他，笑得有些狡黠：“哎呀，一不小心被发现啦~” 　　说完，她指尖去挠了挠他的掌心，始终没有松开。 　　* 　　第三次模拟考试之后，纪烟英语发挥失常。 　　彼时临近高考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成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夜整夜的背单词和语法，后半夜常常只能睡两三个小时。 　　老刘发现过她的失常，开导过几次，效果都不大。 　　直到程烨开始强硬撤掉她书桌里的咖啡和提神剂，晚自习后扯过她的书包，减掉又沉又重的一大沓练习册，只挑了几本错题集放进去。 　　他在校门口的路灯边上等她。 　　十八岁的少女，眉目五官渐渐长开，那双往常流光溢彩的眼睛此刻失了神采，拧着眉头还在垂头看着单词本，嘴边念念有词。 　　她很痛苦。 　　他知道她的压抑来自哪里。 　　只是源于某次班级上发下来的志愿调查表，他随手填下的c大，被她恰好看到。 　　那时她很深的看了他一眼，几秒之后笑开：“c大我知道，听说那边春天的樱花特别漂亮，我也想去哎。” 　　那次之后，她开始拼了命的学习，不再需要他的监督，她把所有功课完成的井井有条，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他觉得他是不是太残忍了。 　　是他说想要督促她学习的，可是真到了那一刻，他又觉得心疼。 　　“喜欢云城的大雪么？”他问。 　　可惜女生正埋首在脑海中的辞海，敷敷衍衍的“嗯”了一声。 　　“纪烟。” 　　他唤她。 　　彼时又是一年盛夏季，女生穿着最清爽的白色长裙，黑色长发又长到了腰间，纷纷扬扬吹到他手臂间，又软又痒。 　　纪烟终于抬起头来，定定然看他。 　　程烨说：“我们就在云城上大学，每年大雪，我都陪你看，好不好？” 　　女生怔忪几秒。 　　瞳孔一缩。 　　“总是看雪，会厌倦的。”她摇头：“我还是想去看安城的樱花。” 　　程烨问：“万一去了那边，你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欢樱花呢？” 　　纪烟全身一抖。 　　听懂了他的意思。 　　“万一去了那边，发现你并没想象中那么喜欢我。” 　　“你是不是会后悔？” 　　那么我宁愿你—— 　　“不要为了我，做出这么痛苦的抉择。” 　　“我不痛苦。” 　　纪烟打断他的话。 　　她望向他。 　　他似乎更成熟了，十八岁了，他们都长大了。 　　只简单套件短袖T，就能好看得令人挪不开眼啦。 　　只专注的看向你，就能让你心脏砰砰乱跳啦。 　　“我痛苦的是，如果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安城，我会责备死我自己——” 　　“怎么当初就这么放你走了呢？” 　　下一秒，男生一把拽过她后背上的粉红色书包，牵住她柔软的手，胸腔一震，柔柔笑出声来。 　　只眼角一勾，玩笑似的笑：“既然要去，怎么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纪烟。”他指腹滚烫，沉静下来，用力箍住她两颊，迫使她仰头看他：“你现在最想要什么？” 　　他弯下腰来，双眸专注异常，一双瞳里澄澈映出她的模样。 　　她脑中电流触过，只遵循最原始的想法。 　　“我想要你。” 　　热度相近，呼吸相接。 　　她这么说。 　　短短几秒，他眸中刹那间清明不见，喉头一滚，暗哑着音说：“好。” 　　“考到安城。” 　　“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我，也给你。” 　　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陪你，一如既往而已。 第五十三章 　　高考那两天, 是云城六月份最酷暑的时节。 　　那时烈日当头, 知了被热得叫声愈渐不耐, 闹腾腾的六中门口, 家长们满怀殷切, 拍着自家孩子的肩膀, 加油着、鼓励着，满眼期盼，看着群群少男少女并肩而入。 　　“一会一定要仔细审题, 千万不要看着题目简单就掉以轻心啊……” 　　“加油，你们一定行的, 坚持完这一最后一场就是胜利！” 　　“爸妈在门口等你们！！” 　　这不像是一个简单四方校园，更像是一场饱含无声硝烟的战场, 每一个昂首挺胸进入的学生，都即将迎来一场大战。 　　纵使艰难险阻再多, 也无人畏惧。 　　这一天的云城，早上罕见的塞了车。 　　纪永昌亲自步行, 送着纪烟到了校门口。 　　女生穿着端端正正的校服, 头发被整齐挽起，她把手里刚吃完蛋糕的塑料袋扔进一边垃圾桶，回头说：“爸，我进去了。” 　　“烟烟，加油。” 　　那一天的纪永昌，拒绝了里头校领导激动万分让进去坐坐的邀请，如无数个心怀惴惴的普通家长, 站在校外，搓着手紧张得像个孩子。 　　看着女生渐行渐远的背影。 　　黑发及腰，校服裙摆。 　　他眯着眼，突然想起第一次遇见张韵的那一天。 　　众人都说云城纪、张两家，门当户对，政治联姻，势必没有好结果。 　　人人都传纪永昌年轻时风-流潇洒、绅士温柔，就连订婚宴上和未婚妻的第一面，都能迅速进入温柔得体好丈夫的角色，可谓是行事作风滴水不漏。 　　可没有人知道。 　　那并不是纪永昌第一次遇见张韵。 　　早在那年高中毕业，纪家还未打拼出名声之时，他偶然间路过彼时老旧的六中，放学铃刚打，里头人一窝蜂涌出，长发披肩的女生，一手抱书，垂着头安静听身边人抱怨，不八卦、不打趣、不争抢，静静跟在最后。 　　阳光下她肤色白的近乎剔透发光，一身校服衣裙，略显宽大。 　　然后人潮逐渐散开，她朝他走近，一步之遥时，她抬起头。 　　唇红齿白，嘴角噙笑，眼尾发光。 　　只一句“人面桃花相映红”，梳云掠月，道尽心绪。 　　下一步，擦肩而过。 　　纪永昌听见自己脑中，“嗡”的一声，再也迈不开步伐。 　　* 　　高考完后，还没等到出成绩，程烨就回了趟宁城。 　　回来的时候，纪烟在出租屋里等他。 　　在凌晨两点左右，等来了转动门把，满身酒气的程烨，和一个噩耗。 　　彼时的程烨满眼充血，似是几天没有休息过，青色胡渣冒出头来，额发盖得很低。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将人扶到沙发边上去。 　　纪烟不怎么会照顾人，心下焦急，急匆匆拧块热水浸湿的毛巾过来，拖鞋都从脚边掉了出去，顾不上其它，她就光着脚跑过来。 　　扶正男生的脸，一下一下去擦他清俊的脸颊。 　　他好像更瘦了，微微敞开领口的衣襟里，能看到人精瘦明显的锁骨，胸口上下起伏，似乎特别难受。 　　纪烟弯着腰，凑得近些，从光洁的额头，到深邃眉骨，再到人阖上的眼睫处，她气息微乱，擦得小心翼翼。 　　就这样酒气熏天的气氛中，程烨蓦地睁开了眼。 　　那双眼失了往日的清明，在看向她的那刻。 　　手臂一收，将人一把拽到身前。 　　纪烟重心不稳，猝不及防掉入他怀中。 　　然后他只稍垂头，脸颊埋入她光裸的脖颈间，贴的那样紧。 　　气息灼热吞吐，全然打在她耳侧，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开始痒酥酥溢上心头。 　　纪烟手臂僵着，身上敏-感，很轻的动了下。 　　又被人强硬的摁回了原位，他埋首没动，气息愈渐平静下来，仿佛这里是他唯一的慰藉。 　　“……前天去宁城监狱看了我爸。”他说了回屋来的第一句话。 　　声线沙哑不堪，喉咙冒烟，余下徘徊不去的是浓重的悲伤。 　　“嗯。” 　　她面对面回抱住他。 　　“那天他难得清醒，看着我，没哭没笑，一句话都没说。” 　　“我走后，当天他在狱中自杀了。” 　　他说，说完整个人开始抖。 　　纪烟听得瞳孔一缩，难过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爸爸吗？ 　　那个学校论坛里被人冷嘲热讽说患有精神疾病的男人。 　　却被人忽略掉，宁城程家，也曾风光一时的啊。 　　“程烨，这不是你的错。” 　　罪孽深重，每一次清醒，就愈加加重罪恶。 　　“这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 　　“……对你也是。” 　　她一寸寸、一点点用力箍紧对方。 　　心跳重叠，她和他重重贴合。 　　然后她抬起头，唇间去温柔触碰他的下巴。 　　她很轻很轻，薄如羽翼般，仿佛怕惊动了什么。 　　她一路向上，吻过人高-耸的鼻梁，斜飞的眉，和浓黑轻颤的长睫。 　　她用冰凉的指尖拂开人眉间褶皱。 　　程烨睁开了眼。 　　眸中翻飞情绪，刹那间涌来。 　　“我鞋……唔……” 　　话被堵住。 　　他手掌一箍，用力咬住了她的唇，直接长驱直入。 　　这是一个加深过的吻，相比起以前蜻蜓点水般的触碰，他这次是用了十分力的强势掠夺，微凉触感之后，是一片柔软，唇舌被撬开，他钻入口中。 　　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那般占有、那般强烈。 　　如海洋上唯一一艘随浪花汹涌拍打的巨轮。 　　起伏上下，用尽全力，搅动着她一同沦陷…… 　　一直到纪烟头脑缺氧，开始四肢胡乱扑腾，他才逐渐松开她。 　　盯着她晶亮唇-瓣，胸口起伏剧烈。 　　然后男生侧过头，手肘弯起，手背盖住双眼，沉沉喘气。 　　只沉沉听到他闷声说：“下去。” 　　纪烟：？ 　　吃完就不认账？认真的吗？ 　　她眼睛一瞪：“不。” 　　男生深吸口气，语气似无奈似安抚：“……听话，先下去。” 　　纪烟歪着头：“你没醉啦？” 　　“……” 　　程烨维持侧头的动作，全身绷得死紧，没回话。 　　“哎？？”她戳了下人的胸口。 　　男生开始咬牙。 　　还是不理。 　　算了。 　　纪烟手脚并用爬下来，皱着眉越想越不解气，手里湿毛巾一用力扔到男生头顶上去，“哼，走了。” 　　她气冲冲转身，就要迈开步子。 　　“站住。” 　　“又怎么——” 　　“纪烟。” 　　“你、的、鞋、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某人的音比刚才还要暗哑了些，从喉头边溢出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般咬牙切齿道。 　　女生小腿光裸在外，肌肤细白如雪，一直蔓延到一双精致如玉的小脚上，趾头透着粉-嫩莹润，被人视线盯着，还俏皮的动了动。 　　再抬头，刚才还颓废葛优瘫的程烨，已经从沙发上站直了身，这样俯视看她，一双眼里漆黑幽深。 　　竟生生高了好多。 　　她黑白分明的眼仁转了转，嘴巴一嘟。 　　程烨眉心一跳，听到她委屈巴巴说： 　　“我刚刚正准备给你说我鞋掉了嘛，谁知道你跟个恶鬼扑食一样突然这么如饥似渴啃上来啦！” 　　“……” 　　一秒、两秒。 　　分针在表盘里发出“蹭蹭”细响。 　　时间仿佛凝固住。 　　“恶鬼扑食？” 　　“如饥似渴？” 　　他舌尖抵了抵上牙槽，将字眼抵在齿间。 　　下一秒。 　　程烨一把将手里的毛巾狠狠扔到沙发上，弯下腰把人“拧”了起来。 　　对就是拧。 　　纪烟像个弱鸡一样轻而易举被提起来，甚至忘了挣扎，就这么被人一路拧到卧室，然后一把扔上了床。 　　床垫质量不错，她的身子娇软，甚至在上面回弹两下。 　　女生毫无畏惧之色，眼睛湿漉漉，在某人绷得快要裂开的脸色中舔了舔自己红肿的粉唇。 　　她说：“程烨，拖鞋应该在这床下，要不你帮忙掏掏看？” 　　程烨：“……” 　　不，他想拒绝的。 　　于是事情就演变成，床上的女生翘着二郎腿，玩着纸片人游戏，大喊“老公我来了！”这样的话。 　　而脸色黑得快要滴出墨汁来的男生，下颌绷紧，背脊僵硬，深吸口气，揉了揉太阳穴，然后俯首做低，打着手电筒，趴在地上，拿晾衣架在床下灰尘满满的地里掏来掏去。 　　“啪——” 　　他飞快甩出来一只。 　　刚要起身。 　　“烨烨，还有一只呢。”就听到头顶传来的狡黠之音。 　　“砰——” 　　这次是鞋飞出来直接扔到墙角的剧烈声响。 　　男生灰头土脸的抬起头来，幽幽扫了眼女生，已然一句话都不想讲，径直走入旁边的浴室，用力关上门。 　　进去一秒，听到卧室里“咚咚咚”下床的声音。 　　程烨眼皮突突的跳，盯着自己灼热鼓起的腹部，气息都喘得不匀。 　　黑着脸推开浴室门，罪魁祸首刚好从门边经过，一脸懵懂的看着他。 　　程烨说：“不睡觉乱晃什么？” 　　“我饿了，想找吃的嘛。”她委屈巴巴的眨眼。 　　他最后一丝耐心被耗完，那股驱散不去的燥热感越来越甚：“先回去，把门关上，一会我给你做夜宵，现在立刻进卧室，我没洗完澡不准出来！” 　　说完，“砰——”一声，他关上了浴室门。 　　下一秒，从里面利落的落了锁。 　　纪烟：？？？？ 　　什么鬼？ 　　为什么他洗澡她不能出来了？ 　　这是什么狗屁霸王条约？？ 　　十几秒过去，里头哗啦啦水声传来。 　　黑压压的一片，纪烟慢吞吞往回走，走到卧室门边，突然想起什么，好心喊了声：“程烨，你洗澡好歹把灯开上嘛！” 　　女生音线明丽清亮，带着丝娇媚。 　　里头水雾氤氲下，程烨全身浸湿，压抑着音，被外头声音一吓，喉间一滚，全身一抖。 　　手间尽是刚落下的灼热。 　　好半晌，他啐句：“艹。” 第五十四章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 云城的天空一片皎洁。 　　屋里难得喧闹, 一群穿的花花绿绿的花季少年们围坐在地, 意气风发, 时不时捣鼓着今年新出的游戏, 吵吵几句, 闹闹嚷嚷，不时又拌起嘴来。 　　墙上指针率先指到中午十二点，“叮——”, 闹钟响起。 　　似被按住暂停键，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只屋子的主人, 程烨悠哉悠哉去冰箱里拿出几瓶饮料给搁桌上，这才垂头慢悠悠的掏出手机。 　　空气中, 不知是谁先“喔喔喔喔——卧槽！”喊了声，不大不小的客厅里瞬间炸开了锅。 　　“老子考上了？！你快帮我看看, 我没看错吧？啊？” 　　“哎哟……我数学怎么才这么点分啊……” 　　“考神牛逼！锦鲤牛逼！我过线了！！！不用复读了！老子大学有望了！！” 　　程烨面色如常，清冽的眸子很平静的挂断电话。 　　“烨哥, 你咋样？”傅裕憋住欣喜若狂, 声音还有些激动。 　　“还行。” 　　“还行是？准备报哪里？”一边的男生也插进话来。 　　程烨站起身来，朝阳台走，漫不经心的答：“没想好。” 　　她去哪，他去哪。 　　衬衫在外被吹起飞扬锐角，他黑发浓郁，神色淡漠，深邃的眼一扫而过, 一手拿着手机，嘴唇抿得紧紧的，看起来倒像是心情不佳。 　　莫不是……烨哥考差了？ 　　想独自在阳台生闷气？ 　　傅裕偷偷捏把汗。 　　好不容易烨哥不拒人于千里之外了，这种时候怎么能放他一人独自伤心难过？！ 　　看着面前这堆自顾自躺着摊着兴奋告喜的咸鱼们，他瞬觉自己伟大善良，于是偷偷把阳台门拉开一条缝，准备一筹莫展。 　　彼时程烨背脊挺直，后脑勺朝他，有些痞痞的倚在栏杆边上。 　　然后他听见了这辈子最不可能听见的声音。 　　“查成绩了么？” 　　男生声线低沉磁性，浑厚荡开。 　　从来桀骜不耐仿佛来自北极冰川上的声线被压得很低，字眼捻在唇齿，竟生生听出了一丝别有的柔情轻哄。 　　这样的音，从这个眼高上天的男生嘴里发了出来。 　　还没够。 　　那边似乎说了什么。 　　程烨低低笑出了声。 　　他说：“别怕，我帮你查。” 　　然后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时间里，傅裕脚下灌铅，仿佛被502黏住似的，一脸见鬼的表情看着转过身来的男生。 　　程烨一只手捞着手机，还在上头飞快点着什么，屏幕光线刹那间倒映，在人出色的五官上照的明明灭灭。 　　略一抬眸就看到面前姿势扭曲、神色诡异的傅裕，眼中柔情刹那间收的干干净净。 　　他撇撇嘴，说： 　　“听人墙角，你有病？” 　　艹！！ 　　同样是一张嘴，怎么在别人面前就是朵花，在他面前就是根刺？！ 　　这真真是一朵带刺的玫瑰？！ 　　傅裕默默拂了拂额角的汗：“没没没……烨哥你继续继续嘿嘿嘿……” 　　他飞快掩上阳台推拉门，却看到—— 　　从来清冷张狂的程烨，再一垂眸时，眉间刹那舒展开，薄唇一动，很轻很轻的，扬了扬。 　　是一个……纵使熟悉那么多年，也没能有幸看到过的，世间最温柔的笑容。 　　十几分钟后。 　　程烨家的门把手突然开始转动。 　　屋子里的众人突然停下手中动作，面色微妙，有些诡异的看向门边。 　　“烨哥，你……这是合租房？” 　　话还没说完。 　　程烨嘴边含着的烟杆一抖，他眉心一跳，“艹”了一声，手忙脚乱的把烟屁-股摁灭，刚松松垮垮的要站直。 　　下一秒，大门彻底敞开。 　　眼前一闪，有什么东西一溜烟冲过来，用力一跳，男生就这么被扑了个满怀。 　　“烨烨我过了！我也能和你一样报c大了喔喔喔！！！惊不惊喜嘻嘻嘻！” 　　一席雏菊白裙的女生，黑发清香怡人，温香软玉在怀，他几乎是下意识就稳稳托住人白嫩腿间，周身燥热。 　　“烨……烨？” 　　“c大？！！” 　　打着巨亮光线的电灯泡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狗粮惊住，颤颤巍巍出声。 　　纪烟后背一僵，从人怀中皱着眉懒散的侧过脸来。 　　十八岁的少女，正值成熟与青涩的分水岭。 　　一双猫儿水遮雾绕般含着几分笑看来，肤白如羊脂玉，鼻梁精致，红-唇微张，从骨子里散发着妖-媚与娇俏。 　　众人呆住：好、好踏马漂亮的仙女！！这是什么逆天神颜？！！ 　　纪烟偏生没有羞赧，慢吞吞从人身上下来，轻飘飘扫了眼客厅里大眼瞪小眼的众人。 　　“看什么看，长针眼哦！” 　　她突然恶狠狠的说。 　　众人：生气皱眉也好好看的仙女啊啊—— 　　“没听见？”男声尾音微扬，带着压迫。 　　“——再看全部滚出去。” 　　烨哥发话了，脸色一沉，如死亡凝视扫过。 　　众人心中一怵，飞快背过头去。 　　说时迟那时快，纪烟一把拽住身前人衣领，踮脚“吧唧”一口亲在人唇边，眼中得逞。 　　程烨低头沉沉看她，黑黝黝的眸子淡淡扫过来，嘴边一勾笑，架起手肘，几乎将女生一股脑揉进怀里，搂得严严实实。 　　只露一双晶晶亮亮的桃花眼，眨来眨去的闪。 　　空气中突如其来的诡异亲吻声，打破了这微妙的僵局。 　　众人：？！！！ 　　一向不近女色的老大……不会这么开放吧？？？ 　　傅裕捂着脸侧了侧头，忍不住想偷瞄。 　　然后程烨略带暗哑的音传来。 　　“给你们介绍下。” 　　他说：“这是纪烟，是——” 　　“你们的嫂子。” 　　抢答者纪烟先发制人，软绵绵窝在人怀中，抬起头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程烨：“……” 　　傅裕：“卧槽？！！！” 　　众人：“……！！！！” 　　“烨哥真男人。” 　　“这速度，实在羡慕嫉妒恨。” 　　“祝百年好合。” 　　“祝早生贵子。” 　　“祝——” 　　程烨：“……闭嘴！” 　　瞬间无语凝噎。 　　* 　　难得的毕业季，纪烟在家清闲几天，又辗转到张德淼家，最后实在憋得慌，打起了程烨的主意。 　　彼时她正和李靖雪去做了一套美容美发，伸出细白-粉-嫩的指，让人做美甲。 　　“哎说真的，烟火，要高考最后那一段时间，你真的像是要学疯了一样，整天废寝忘食的，我看着你那巴掌大的小脸就这么越来越瘦，上次我妈见着你都看不过去了，直嚷嚷着让我把熬好的鱼汤带来给你尝……不过也真的皇天不负有心人，c大哎，以前咱们想都不敢想的学校，竟然真的被你考上了！你太给我长脸了姐们！” 　　纪烟说：“就是可惜了，某些人为了某猪居然放弃和她的宝贝在安城重逢的机会。” 　　李靖雪沉默几秒，皱着眉想了会：“什么什么？什么猪什么宝贝重逢的机会……” 　　“……”纪烟沉默了，“你怕不是和闻杨坐了三年同桌被他的智商同化了？” 　　“有可能。”李靖雪反应过来：“哎不对，我不能这么说他，他现在是我男朋友了，我要温柔一点。” 　　“……那我有个想法。”纪烟舔舔唇，说：“诚挚邀请你和你的狗子，一起来趟毕业旅行？” 　　“可以啊！就咱们仨？” 　　纪烟摇头：“我也有我的狗子。” 　　“敢问是哪路神仙？” 　　纪烟收回从烤灯中取出的手指，在眼前上下左右翘着兰花指晃了晃，慢条斯理的开口：“他来了。” 　　李靖雪偏头，看着一身清爽白T的男生，黑发浓烈，剑眉星目，裤管包裹住修长的腿，朝这边徐徐走来。 　　眼中定格，宛若黑夜中的鹰，桀骜冷傲又盛气逼人。 　　然后纪烟问：“程烨，你看好看吗？” 　　她把十指伸直，放在他面前。 　　他眼中冰雪融化，柔情漾开，说：“好看。” 　　她又说：“刚刚我跟靖雪聊天，提到想去毕业旅行，咱们一起去凤凰城好不好？” 　　“好。” 　　他毫不犹豫，满眼宠溺。 　　只要你想的，我全都答应。 　　* 　　凤凰城位于西部，倒是个依山傍水的城市。 　　四人匆匆忙忙赶到目的地，已是下午，城市不大，中间是水路，两侧是古色古香的古镇建筑，通行靠小桥和路边木船。 　　这座城市的生活节奏比云城明显较慢，接近下午四点三十，摊贩们还无人出来摆放夜生活的设施。 　　阳光暖暖，不似云城的毒辣，不少人倚在清澈河水边，坐在随意搭起的棚间，街道边几名民谣歌手随意哼着的曲，偶尔一两声拨出的吉他音，都能引来大多数游客的驻足欢呼。 　　潺潺渐渐的水声，似人笑闹着跳跃的步伐。 　　欢声笑语一时间萦绕在这座水城里，弥散不开。 　　纪烟穿着一袭吊带格子长裙，头顶一项浅黄色的阔边遮阳帽，在人群间乐此不疲的穿梭着，看着街边小巷的稀奇玩意儿，女生一双眼儿笑成月牙，满脸欢欣雀跃溢于言表。 　　每每被程烨无可奈何的捞回来的时候，安分几秒，又开始兴致勃勃。 　　流水潺潺，余晖拂开，落日要下山了，四周瞬间清凉了不少。 　　灯光之下，喧嚣四起，昭示着小城夜生活的开始。 　　纪烟吸了吸鼻子，说：“好香。” 　　李靖雪：“什么？我没闻到啊？” 　　“闻杨呢？” 　　“中二病犯了呗，跑去卖摆件的店里非要去看那柄长剑，非说和他以前最爱的番剧里主角用的那把一模一样……” 　　“……” 　　纪烟偏头，前赴后继的人群，夜灯束束洒进来，照的人脸颊忽明忽灭。 　　她指尖空荡，突然心头一慌：“……程烨！” 　　熙熙攘攘的人潮，她一遍遍的寻，那么多相似的面庞，却没一个和他重合。 　　“程烨！” 　　黑压压的人海要将人活生生挤散。 　　她焦急万分，只觉得这座城那般陌生。 　　下一秒，腰侧被人箍住，淡然雪松味袭来，她安定一分，就被人轻而易举给单手抱了出来。 　　外头李靖雪终于松口气：“吓死我了宝贝，一眨眼功夫就没见你影儿了，多亏程烨一眼就找到了你。” 　　纪烟委屈巴巴，心下不安解除，竟有些想哭：“你去哪儿了？” 　　男生薄唇轻抿，微弯下腰，她这才发现他另一只手抱了整整一桶烤串。 　　“知道你饿了，给你买烤串去了。” 　　他把东西搁在一旁供人休息的桌面上，抽出一张手巾纸，小心翼翼去擦她的眼角。 　　一下一下，很轻很轻。 　　他说：“哭什么？” 　　她没应声，只手指紧紧攥住他的。 　　他靠近了些，有些灼热的气息聚拢来。 　　他垂下头，旁若无人的轻吻她的耳廓。 　　在她僵硬的身侧，叹口气，低低声： 　　“纪烟……” 　　“有你，我怎么跑得掉。” 　　明明看见你，我脚下灌铅，就被迷得走不动路了啊。 　　自从有你，从来都是你，全部都是你。 　　她的耳，以迅雷之势，红的彻底。 第五十五章 　　华灯初上, 小城上空澄澈浩瀚, 缀有星辰点点。 　　越到夜色浓郁时分，小城里人潮越涌越多。 　　从洗手间里出来。 　　就有好几个小女生围成一团偷偷瞄向纪烟, 有个高中模样的短发女孩一脸兴奋的冲过来：“小姐姐……你长得好漂亮啊，好像某个电影明星……不过她下巴有点尖，身材也没有你好……” 　　说着说着，那头有人喊她的名字：“佳佳, 你颜狗症又犯了？刚刚才问了小哥哥合影, 这下又是小姐姐, 还去不去看夜景了？” 　　“知道了！等我，很快！” 　　短发女生朝那边人甜蜜眨眨眼, 回头带着害羞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那个小姐姐……我能和你合个影么？我保证不会乱发的，真的就只是个人爱好。” 　　小女生一脸单纯，举着手指头在额头边信誓旦旦。 　　纪烟看笑了, 问：“你刚才还问了小哥哥合影？” 　　“嗯对啊。”短发女生点点头, 说起时还两眼放光：“是个特别特别帅的小哥哥, 就是人很高冷，不让我拍，不过我理解, 一般这种绝色有点脾气也正常。” 　　说着，她踮起脚，指了指人潮之后，“刚刚还站在那边的，去哪了……唔, 那里，就是那里，穿白色t恤的巨帅小哥哥，你看！” 　　顺着人手指头看过去。 　　视线里的尽头，那人一件白T，一条随意休闲裤，懒懒散散靠在树干边上，宽肩窄腰，身形颀长，只淡漠垂着头，手指在嘴边动几下，即刻有星火亮起，烟雾缭绕。 　　“哎好可惜，太远了看不清楚脸，但是真的真的太惊艳了。”短发女生甚有遗憾的叹口气。 　　纪烟挑眉：“他为什么拒绝你呀？” 　　“害，小哥哥说‘和其他人合影，他女朋友会介意’，这种借口，应该是来搪塞我的吧……”短发女生恹恹的，半晌又抬起眼来打起精神。 　　“不过小姐姐，我能和你合影吧？” 　　朝气蓬勃的花季少女，令她也想起自己当年不管不顾的勇气和冲动。 　　纪烟嘴角噙着笑，摇了摇头。 　　女生眼睛瞪大：“哎？不行吗？” 　　还没来得及反应，面前娇艳的人已经轻轻摸了摸她的黑色短发，馥郁芳香刹那间扑鼻，她听到一道笑意盈盈的清脆女声。 　　“不行哟~” 　　“和其他人合影，我男朋友也会介意的呐。” 　　“什……” 　　什么？ 　　话音还没说完。 　　一席格子长裙、黑发齐腰的女生已经飘飘然转身，裙摆扬起，她细嫩白皙的小腿露出来，透着股粉意，朝着视线尽头走近。 　　一步、两步、三步。 　　惊艳时光的容颜隐在夜色中，侧面线条柔和清丽，只在靠近那半倚在边上堪堪摁灭烟头的男生，亦或是男人身边时。 　　脚步跳跃、略带欣喜地。 　　被孤高自傲的男人，一把拽入了怀中。 　　冷静的、从容的、热烈的、温暖的他，都是属于纪烟的，最好的他。 　　“啊！” 　　远处的短发女生小声惊呼一道，惊讶从眼底溢出。 　　原来……绝色小哥哥和绝美小姐姐，是一对啊，果然，好配啊…… 　　“佳佳，你在傻笑什么啊？”旁边有同学打趣。 　　“没什么啊……” 　　她摇了摇头，还是笑：“就是突然觉得这世界上，每一道风景，都好美呢。” 　　* 　　李靖雪不满闻杨的中途离场，有些闷闷不乐。 　　闻杨后知后觉，赔礼道歉做完一通，还是不见人好转，不知从哪去买了束花灯过来，脸上挂笑。 　　荷花样式的薄纸层层叠起，中央放了跟蜡烛，风一吹燃得很旺。 　　云城里没见过这些小玩意，几人争前恐后的多来抢去。 　　结果不知怎么，这花灯突然就烧了起来，火势挺大，李靖雪当场握着东西被吓懵了。 　　闻杨“艹”了一句，飞快夺过来，冲到河边去灭火，河边人多，推来推去的，就听到“噗通”一声，有人焦急喊道：“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李靖雪一溜烟跑了过去，纪烟眼皮一跳，也被程烨牵着走近。 　　还好不远处有热心的船夫，脱下背心跳入河中，三两下把人拽住，往岸边游。 　　闻杨全身浸湿，费了好大劲被人帮着扯上岸，衣衫上水珠连成一股线，哗啦啦的往地上砸，人还在大口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 　　李靖雪捂着嘴，吓得面色苍白，小脸一皱，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闻杨踉跄朝她走近，攥住她的手，掌心一沉。 　　是几张被水浸泡后发胀的纸，和一根燃到一半的蜡烛。 　　直到落水，他竟然都没丢下。 　　李靖雪嘴唇颤了颤，骂他：“神经病！” 　　走几步，见他还没跟上。 　　又一把拽过人胳膊，喊道：“走了啊，回酒店啦！” 　　女生明明气势汹汹，手指却还在微微发颤。 　　闻杨看了她一瞬，在身后蓦地笑出了声。 　　* 　　经过落水这一折腾，四人回到事先订好的酒店大厅。 　　李靖雪说：“烟火，等等我，我先帮他收拾好。” 　　纪烟点头。 　　看着她一路把人拖进电梯上了楼。 　　夜风从窗外一股脑吹进来。 　　纪烟面容上染上一层妩媚，她半眯着眼，看外头人来人往的人群。 　　程烨坐在她身侧，问：“想不想吃蛋糕？” 　　纪烟说：“算了，刚才你买了那么多烤串，我都有点饱了。” 　　程烨沉沉的笑，声线融入黑夜中，格外诱人。 　　他问：“给我省钱？” 　　纪烟愣了下，眉头一挑：“也不是没道理，你想想当年对我抠成那样，简直是虐待折磨呢！” 　　晚风过去，半晌之后。 　　男生长睫才动了动。 　　他指腹微微有些灼热，将她被吹得凌乱的发角给勾到耳后，声音有些低哑。 　　“可能现在说有些迟，但还是想告诉你。” 　　“那时候在帮我爸还债，现在还清了。” 　　“但如果，那时候我知道以后自己会像现在这么喜欢你——” 　　“你想要的，拼尽全力我也要给你。” 　　窗外刹那间群群青年嬉闹哄笑着走过，她盯着眼前的人。 　　薄唇抿直，满眼认真的人。 　　只一瞬。 　　她嘴唇一抖，就已满脸通红，眼眶尽湿。 　　回首亘年漫月里，我以为阳光绚烂不过如此，后来所有明媚春-光里，直到遇见你，才知我从未见过真正的阳光。 　　* 　　来凤凰城时订了两间双床房，两男两女各一间。 　　闻杨落水，李靖雪自然而然去一间房帮他收拾。 　　于是剩下两人在大厅里吹了一个多小时的冷风，也没能等到人出来，各回各房。 　　纪烟给李靖雪手机拨过去没人接，又打好几次，那头气喘吁吁的接起来，听起来战况激烈。 　　纪烟脸一红，飞快挂断电话。 　　“怎么了？”程烨问。 　　她吞吞吐吐，“那个什么，他们已经休息了，要不咱们……那个，挤、挤一间？” 　　话音一落，程烨眸色就沉了些。 　　他揉了揉她柔软的头顶，说：“不勉强你，我再去开一间。” 　　纪烟盯着人朝前台走近，清俊修长的背影。 　　突然觉得有些微妙。 　　她……在矫情个什么劲？？？ 　　明明和程烨两人在出租屋住过无数次了，睡觉都不关门的，和这个一间房有什么差？ 　　恰在这时，前台小姐瞥见走近的程烨，刚要移开的眼又重新定格上来，男生俊朗醒目，看的她两眼发直，笑容标志：“先、先生，请问你需要什么？” 　　“麻烦再开一间单人房。”程烨一贯冷漠话少，眼睛也不看人，自顾自拿证。 　　“稍等一下，您需不需要餐饮供应，咱们酒店有24小时服务的……” 　　“您是第一次来这里旅游吗？” 　　“或者您可以趁着时间刚好，去看看咱们城里的夜景，沿着河边走能看到……” 　　前台小姐一脸羞赧，使出浑身解数想和人多搭几句话。 　　纪烟惊得眸光一瞪，这点时间都能见缝插针的进来搭讪，可恶！ 　　她猛地一抬头，雄赳赳气昂昂的冲上前，一把抽回程烨刚递出去的身份证。 　　在前台小姐惊讶的目光中，她轻飘飘挽上程烨手臂，身子几乎要挂到人身上，柔软娇媚的嗲着音说：“哎呀人家突然改变主意，不想重新开一间了啦，就原来那间双床房，换成浪漫大、床、房、吧！” 　　最后几个字被咬得声声清晰，狠狠蹦出口。 　　倒像是再说“死亡停尸房”一般咬牙切齿。 　　几秒之后，程烨另一只手握成拳，靠在唇边，突然沉沉咳了几声。 　　前台就差一行清泪落下，还只能咬牙维持假笑：“……那……那，好、好的……” 　　于是在前台哀痛欲绝的目光中，纪烟十分不爽的把程烨扯进了电梯，直接将人挤到一边前台看不到的死角处。 　　程烨作势往前走。 　　“你干什么？”纪烟拉住他胳膊。 　　“……摁电梯。” 　　电梯门合上。 　　纪烟十分不爽：“那个前台一直盯着你看。” 　　“吃醋了？”他低声笑。 　　“怎么可能，姐也不是没经历过这些，今天还有个小哥哥来加我微信呢。” 　　下一秒轮到程烨笑容僵了，他下颌绷紧，拧着眉问：“什么时候？” 　　他怎么不知道？ 　　“就是去洗手间的时候呀。” 　　她刻意骗他，笑的眯起眼：“还是个好帅的小哥哥呢，声音也好听。” 　　“滴——”一声。 　　程烨刷上门卡，将人一把推进去，用力抵在门上，门“啪——”一声合上。 　　房间里昏暗一片，没人摁开灯，窗半掩，隐约能听到街上沸腾喧闹的热闹吆喝声，屋内点了香薰，是玫瑰精油飘飘然的香味，让人闻着头脑不自觉脸红心跳。 　　程烨凛冽眸光一闪，誓不罢休追问：“你给他微信没？” 　　纪烟手指在放在人唇边“嘘”了一声，“别那么暴躁嘛。” 　　她舔舔晶亮的唇：“当然没给啊，因为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嘛——” 　　“烨烨，我撒谎啦。” 　　“没有什么小哥哥，我就是吃醋了。” 　　她眸子一垂。 　　被人一把捉住下颌，他也没多言，呼吸急急凑上来，舔了舔人净白的耳垂，只轻轻一吸。 　　脑中“嗡”一声。 　　纪烟身子一抖，刹那间全身就软下去，头脑一片混沌。 　　她似乎听到程烨说：“……我想亲你。” 　　然后就这么热烈覆了上来。 　　紫醉金迷般沉-沦热烈，她被吻得七荤八素，发出嘤嘤喘息。 　　一片混乱间，她还抽出空来想。 　　浪漫大床房威力果然挺大噢。 　　能让前一秒还冷静自持的人，瞬间如豺狼虎豹般扑上来哎。 第五十六章 　　被一阵狂风骤雨吻得气喘吁吁之后。 　　纪烟已经全然挂在人身上, 红润润的唇上闪着微妙的光, 一张脸上浮着娇艳欲滴，气息全乱。 　　程烨也没好到哪里去, 忽略开灼热滚烫的体温，他深吸口气，努力平复上下起伏的呼吸，额边青筋绷起, 整个人硬的像块烙铁。 　　他说：“……别蹭了, 下去。” 　　声音沙哑得似在碎石上碾过。 　　她摇摇头：“不嘛, 我腿软了。” 　　程烨：“……” 　　他抱起她，颓颓朝浴室走, 将人放下，仓皇出来，立刻关上了门。 　　“快洗澡。”他说。 　　里头一阵窸窣作响, 浴室是磨砂墙面, 里头灯光昏黄, 能隐约透出女生曼妙身姿。 　　程烨喉头生紧，将窗户敞开，迎着夜风狠狠揉了揉眉心, 刚逼着自己清醒几分。 　　就听到里头狡黠的音：“你别急哦，我马上出来啦~” 　　程烨好不容易消散下去的躁火，一股脑从脚底窜上头顶，指尖的烟杆一抖，他被呛得咳嗽一声。 　　而里头洋洋自得的女人, 此刻正悠哉悠哉的哼着小曲，迎着哗啦啦的水声洗的开开心心。 　　他暗自低眉，沉沉啐了口。 　　* 　　程烨从浴室里洗完出来时，纪烟正半卧在床上看手机，男生慵懒随意，周身氤氲着雾气，眼尾懒散、发梢半湿间，穿着浴袍走来的模样，实在诱人。 　　她索性把手机一搁，纯白被子一掀。 　　女生细白的腿从床沿边微微露出来，在右边床侧小学生似的端正坐好。 　　程烨桃花眼很缓的张开，踩着拖鞋扫过她一双黑溜溜的眼，未作停留，径直走到左侧床边坐下，背对着她，后背实则绷得很紧。 　　房间里刹那间静悄悄的，身后的人倒没搞什么幺蛾子。 　　程烨手心微润，拂了把额角的汗，压住全身燥热，背对着她一点点挤上-床，侧着身，低声说：“我关灯了。” 　　“嗯。” 　　程烨指节修长，轻轻摁灭了最后一丝光线。 　　四周蓦地暗沉下来，静的连两人呼吸声都能听清。 　　一秒、两秒。 　　身后迟迟没有床榻凹陷的动静。 　　程烨微微侧身，夜色里只隐约能看到女生纤弱的后背，悄悄然坐在床边，一动未动。 　　“纪烟？” 　　他唤她。 　　“……” 　　没人应他。 　　程烨心底发慌了，他一把撑起来，拽住人盈盈一握的手臂，有些担忧的将人扯上-床来，“你怎么了？” 　　待反应过来，女生已经静默躺在床中央，黑发如瀑浓烈，眼中水波潋滟，红-唇微微张开，细白脖颈下，不知什么时候脱掉了外头浴袍，只着一件吊带粉色冰丝睡裙，胸膛起伏，大片肤色暴露在外，似这洁白床单里绽开的一朵娇艳欲滴的红人妖姬，无形中牵扯着他的神经。 　　偏偏她还微微噙笑：“程烨，我好看吗？” 　　梨涡微漾，妩媚中又清纯的不像样。 　　万千欲念涌入头脑，他喉间仿佛被人箍住，气血上涌，脖颈间经脉瞬间鼓起，绷得他唇间在抖，眼中沉浮翻滚。 　　“艹！！” 　　这次他是真真正正当着人的面飙了句脏话。 　　电光石火间，四目相对。 　　程烨手握成拳，喉结一滚，翻身起床，套上外衣，径直出门走到阳台外去，很烦躁似的挠了挠头，掏出烟杆就吞云吐雾起来。 　　纪烟：？ 　　一脸懵逼，就这？ 　　想不通，她这么诱-惑他，就这？？？ 　　他该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待到身上烟味散的差不多时程烨才进屋，此时纪烟半卧在床头，直愣愣看他，毫不掩饰她的不满。 　　“你是不是有什么病？”她很直白。 　　说着，她甚至还轻飘飘扫了眼某人仍旧鼓起的小腹处，这……不像是有病的样子啊？ 　　程烨没理她，再次关上灯，上-床，这次躺的更外侧了，是手一伸都碰不到人的距离。 　　明明近在眼前，看得到却吃不着，连暖被窝都不如的可恶男人！ 　　纪烟也有几分恼意了，索性破罐子破摔：“程烨，你到底行不行？” 　　男人不能说不行。 　　这道理，她不会不懂。 　　很拙劣的激将法。 　　却还是惹的拼命克制的人眉心一跳，一转身将人覆住。 　　还没来得及反应，纪烟手臂被人从两侧压住，她一双湿漉漉的眼儿挑起看他，问：“不是喜欢我么？怎么对我没有反应？” 　　程烨被她气笑了。 　　反应，她要他什么反应？ 　　他眸间沉-沦，逐渐翻云覆雨的压上来，一滴汗从额角滴落到枕边，他忍得整个人都在难受发抖：“你想要我什么样的反应？” 　　他轻柔吻了吻她漂亮的眼睛。 　　手指松开桎梏，去理她耳鬓边的碎发，纪烟双臂蓦然间如藤蔓般缠了上来。 　　她指腹微凉，将人紧紧抱住，光滑腿一抬，绕上人腰间。 　　似抚慰、似叹息的说：“你别忍了，那么难受。” 　　“程烨……” 　　她周身都是馥郁玫瑰花香，带着丝蛊惑：“我迟早都是你的。” 　　红-唇柔软覆上来，室内熏香惹得人心猿意马，他瞳孔一缩。 　　最后一丝清明被浇灭。 　　几秒之后，他恶狠狠追上来，狂风骤雨般，撕破宁静夜空，他滚烫的舌滑入口中，贪婪地攫取着每一丝气息，卷住人唇舌开始追击，不放过一个角落。 　　他指尖炽热，像是一把火，刹那间点燃，连带着她，也野火燎原般，被烧得人头脑热烈发昏。 　　纪烟大脑缺氧，只能一步步跟紧他的节奏，柔软被盖住，全身燥热涌入下腹，她嘤咛一声，像是被浪潮拍上浅滩的鱼，被迫仰头大口呼吸。 　　灼热在下头咯得她头脑发胀，轻飘飘去拽人裤身。 　　千钧一发之际。 　　程烨猛地按住她的手，突然起身，退开半步，开始剧烈喘息。 　　她灼热盯着他。 　　程烨声音哑得不成样，“不行，没套。” 　　“……一次没事。” 　　她像是活生生被泼了盆凉水，快被他折磨疯了。 　　“不行。” 　　他坚持不再受她蛊惑，起身去浴室冲了个冷水澡，回来时，纪烟刚刚经历过一次，累得要睡着了。 　　程烨将人抱过来，盯着人安静美好的睡颜，轻柔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 　　他连声轻哄：“别急。” 　　“以后再慢慢收拾你。” 　　她还太小了，美好到，他碰她一下，就仿佛在亵渎一张纯净的白纸。 　　* 　　凤凰城是个诗情画意的小城，玩过三天之后。 　　纪烟倒还有些不舍离开，回去那天，小城下了趟绵绵细雨，雨势很小，甚至不足以把人头顶浸湿。 　　纪烟驻足在小摊面前，身穿一席毫无攻击性的水蓝色长裙，白袜小黑鞋，头顶简单扎了个马尾，大片白皙皮肤露出来，只时而蹙眉和大爷讲价的姿态，都让人看的赏心悦目。 　　然后程烨走近了，拧着眉问她：“怎么不打伞。” 　　女生举起手里的东西，在日光下放在他眼前晃，“买对这个好不好？” 　　她手握两根红绳，比来比去。 　　那天她笑意明媚，日光柔和，堪堪洒在她周身，脸上细软绒毛都能看的那样清晰。 　　大爷说：“行行行，十元拿走俩。” 　　然后她葱白如玉的指节三两下一系，红绳牢牢套在他手腕处。 　　她痞痞勾了勾他下巴，半眯着眼威胁：“嘿，这位帅哥，套上这个了，就是我纪烟的人咯~” 　　“这是咱俩的定情信物噢，不准弄丢了。” 　　她绽开清丽的笑容。 　　那样美好。 　　* 　　飞机上纪烟闹得累了，睡着了也紧紧攥着红绳。 　　下飞机时她突然尿急，跑去洗手间上完厕所，又对着化妆镜揉了揉自己脸颊上的肉。 　　好像胖了点？ 　　但是摸起来是不是手感更好？ 　　也不知道程烨更喜欢哪种？ 　　刚要转身，纪烟看到来人时，突然脸色大变。 　　从镜中看去，身后一男一女搂搂抱抱着亲昵走来。 　　男人三十出头的样子，头发打上发胶，硬生生朝后梳得光亮，他胸襟解开几粒扣，有些隐晦的看向怀中女人。 　　女人全身价值不菲，名牌包包，限量款首饰，连一身纯黑色包臀裙，也是某牌春季的最新款。 　　此刻女人娇俏着笑嗔了几句，虚虚说着几句“哎呀讨厌。” 　　“我先去上个厕所，你在这里等等我。” 　　女人朝着洗漱台边走近。 　　纪烟垂下头，假意在翻化妆包的模样，实则一双眼隐在暗处，已然冷若冰霜。 　　等着女人再次出来，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钻进男人怀中之时。 　　纪烟在暗处，静悄悄拍下一张照片。 　　给纪永昌传了过去。 　　纪家叱咤风云这么多年，要查起东西来，分分钟能查个水落石出。 　　也不知道，这顶被聂芳带上的绿帽，纪永昌看见，会作何感想？ 　　只是纪烟，已经仁至义尽了。 　　* 　　c大开学开的早。 　　纪烟早早就赶去了安城，顺带和程烨在那多住了几晚，完完全全赏了把安城的樱花。 　　住民宿的那家店，老板喜爱日本文化，倒是秉承了日本的习俗，既设有温泉热浴，又有各色和服供住客试穿。 　　纪烟站在那大片樱花树下，脚下木屐踩的咯吱咯吱响，她黑发盘起，摘下一朵紫藤别在发间，枫红色的和服穿在她身上显得别样惊艳。 　　暖风袭来，她兴奋的接下簌簌吹落的花瓣，一双湿漉漉的猫儿眼朝他看过来，五官精致，眼角眉梢美的像从画中临摹而来。 　　老板在一边惊呼赞叹：“好漂亮好美，真的太好看了啊啊啊！” 　　一直在旁沉沉看她的程烨，掏出手机“咔嚓”拍下这惊艳一瞬，保存，设置，设置为屏保。 　　可能谁也不知道，他的心，在惊鸿一瞥之时，就砰砰出了局。 第五十七章 　　c大开学仅一周。 　　新一期的校园论坛已经爆贴了。 　　人人都传新一届大一新生颜值爆表, 尤其是c大以全校最高分收入囊中的建筑系新秀程烨程同学, 和经管系直接秒杀近几年c大校花的小妖精纪烟。 　　彼时开学事务繁忙，两院隔着大半个校园, 纪烟忙得焦头烂额，已经快一周没能线下一睹程同学的尊容。 　　准备完入学考试，室友陈花花就生拉硬拽的把人拖去了院学生会联谊。 　　“纪烟宝贝，你可一定要答应陪我去, 我都给院里说好了, 大家都好期待你出场的！” 　　纪烟对什么联谊会兴致缺缺, 还不如和烨烨吃顿饭撩拨一下来得实在。 　　她手指在微信上，点开那个黑色头像。 　　【不一样的烟火】：帅哥, 晚饭约么？ 　　等了会。 　　那边才回。 　　【。】：嗯，可能会晚点，饿了给我打电话。 　　知道他忙, 纪烟也没缠着他多说几句, 只回了个欧克的表情包, 关上手机。 　　陈花花说：“纪大美女，你这是有情况了？” 　　她神神秘秘眨眼：“你猜？” 　　“猜就是没有，你别跟我赖账, 昨天欠我一顿饭，今天陪我去联谊会撑撑场子，咱们就一笔勾销，说什么你都得去！” 　　“晚饭我和人约了，真不骗你。” 　　“那就陪我下午去坐会, 你早点溜回来，万事大吉。” 　　纪烟砸吧砸吧嘴，思量了会：“……好吧。” 　　晚饭前溜回来，是她最后的妥协。 　　说起来是经管院和其他院的校园联谊，纪烟一出场，倒是像变成了她的个人主场秀。 　　一席简单设计师款的藕粉色连衣裙，黑发染成时下最热的亚麻棕，微微卷起半点弧度，随意搭在肩头。 　　五官惊艳，红-唇淡笑。 　　本就素颜惊人，这下略施粉黛，简直是十万级台风下也能扛住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偷拍。 　　这样一张明媚张扬的脸，却在下一秒，看到来人时，表情一僵，蓦地缩了缩脖子。 　　室内闹闹嚷嚷，装潢精致，时不时有人窃窃私语，而门口虚虚站着的人，一席规矩烟管黑裤，包裹住男生修长笔直的双-腿。 　　他似乎变了。 　　当年他阴郁厌世，看这世界时，恨不得能没入尘埃。 　　到如今他周身清冷傲骨，能在面对德高望重的教授时，面色镇静的侃侃而谈，他手中抱着厚厚一沓书，是他这学期以来一直在自学的建筑材料。 　　那是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与人强烈的气场相融合，只勾唇一笑，就让人挪不开眼。 　　尽管看过千百次，每看一次，她都能惊艳如初见。 　　而嘈杂人声间，他又仿佛什么都没变。 　　仍旧在入门的第一眼，就能准确发现坐在角落、被一群师兄师姐围在中央、津津有味吃着蛋糕的她。 　　然后四目相对。 　　是程烨先敛起笑意，冷冽扫了眼她四周笑的谄媚的男人们，再轻飘飘看了眼主席台上的横幅。 　　扫过“联谊”二字之后，他似乎并无变化。 　　但她能一眼看出，他收紧了下颌，垂头那一秒，舌尖顶了顶两腮，是他一贯不爽的举动。 　　下一秒，包里手机震动一瞬。 　　【。】：蛋糕好吃么？ 　　纪烟慢条斯理抽出纸巾擦擦嘴角，掸了掸衣袖上的灰，风姿绰约的起身：“师兄师姐们，我家里临时有事，先走了。” 　　她没管身后的挽留和叹息，只专心回了条。 　　【不一样的烟火】：一般般吧。 　　【不一样的烟火】：没你好吃呢。 　　* 　　人人都传c大经管系的校花和建筑系的校草不对盘，某次实验室后，校花被拍下从后门气冲冲出来，把门关的砰然巨响，而身后的程烨，面上竟平静无波澜，自顾自朝着反方向毫不犹豫的扬长而去。 　　没戏，两人彻底没戏。 　　后来大一下的那场校庆，下半场时外场上突然下起哗啦啦的大雨。 　　这场晚宴空前盛大，尽管顶棚被吹得呼呼作响，所有人仍旧敬业的坚持下去。 　　主持人一男一女，出双入对，轻纱薄缕倚在身上，纪烟一席香槟色限量款包臀裙，丰臀细腰、瓷白雪肤，魅惑眼妆，加上红-唇斐然，只标准噙笑，转身冲身边男搭档对词。 　　女生唇红齿白，侃侃而谈，音色撩人，一颦一笑间，轻易艳惊四座。 　　好几次男主持脸色通红，呆愣愣看她，后知后觉的慢半拍，差点忘词。 　　“卧槽我的天，这脸蛋，这身材……咱们校花不去进军演艺圈真是可惜了。” 　　“人家那是不想！听说各路星探来拜访过她好几次了，人家看都不看一眼的直接拒绝，不过也是，听说她是云城纪氏的千金大小姐，真踏马是名副其实的白富美啊……” 　　“所以说人家有傲的资本，咱们这些凡夫俗子还是别想了，哎，远观足矣。” 　　而彼时台下的程烨懒散坐在后排，身侧是器重他的导师，另一边是时不时没话找话的实验组师姐。 　　刚才的讨论声落入耳中，他轻笑出声。 　　只慢条斯理去收紧袖口，嘴边挂着淡笑，云淡风轻的看台上。 　　不知为何，这人散漫气息一过，周遭空气竟生生变得冷了几分。 　　所有人都以为他在轻嗤。 　　师姐忍不住装作善解人意的模样，细着嗓子问：“程烨，要不然咱们出去走走吧？这里实在太闹了，你也不喜欢……” 　　程烨没理人，直到纪烟从台上翩翩走入后台，他的眼才缓缓挪开。 　　然后他淡淡起身，戏谑俯瞰人：“谁说我不喜欢？” 　　雨势快要接近尾声。 　　音乐声悠悠落下，男生站起，已然成熟薄情，背影清持疏离，自顾自就离去。 　　第二天，校园论坛的服务器又炸了。 　　吃瓜群众陈花花一边刷着手机一边还在苦口婆心的劝：“烟妹儿啊，你听花花姐一句劝，大学你要干嘛？当然是及时行乐啊！你看看这新一期的小哥哥，啧啧，颜值能打，个个都是些校园里的风云人物，有没有看上眼的，我马上把你微信发给他。” 　　论坛置顶弹出来时，陈花花顺手一点。 　　网慢了几秒，然后图片一卡一卡跳出来。 　　来回放大缩小看了十几秒，陈花花突然一口水喷出来，诡异静默一瞬，颤颤巍巍说句：“卧……卧槽！！！！！！” 　　“啊啊啊啊啊纪烟——！！！” 　　图片上灯光昏暗，俨然是昨日校庆会的后台里。 　　某化妆间内，被雨水浸湿全身的女生一席修长长裙，肩上披着明显宽大的男式外套，被人死死托住抵在桌台边缘，背向人的男生捉住人纤嫩下颌，狂风暴雨般热烈吻上去。 　　而女生媚眼如丝，红-唇迎合，双颊染上粉意，被抵得裙摆撩起，露出小半截细白修长的腿儿，纯洁又美好，撩拨人心口。 　　这画面中的女生—— 　　“没错，是我。”纪烟直接坦白了。 　　回想起昨夜翻云覆雨的那个吻，他一遍遍吻她脸颊、眼睑、长睫和嘴唇，一遍遍喊着：“妖精……” 　　难以克制，隐忍向前。 　　让人现在想起仍旧脸红心跳。 　　这时陈花花激动大喊：“！！！！纪烟！！你什么时候有个秘密男友了？！你不早说，那我还折腾个什么劲？” 　　“你也没问啊。” 　　“你——” 　　论坛里炸开锅，开始发起“谁是最帅背影男主”的贴。 　　各年级的风云人物都被扒了个遍。 　　这时突然有人匿名发了句：“没人觉得这衣服眼熟么？昨天我似乎看见咱校草穿的这件？” 　　下面瞬间有程烨后援会的粉丝们出来集体群殴： 　　“不允许有撞衫啊？” 　　“别带我们男神谢谢。” 　　“有本事别匿名啊你！谁不知道这两人不和？” 　　“闭麦吧你！” 　　这哥们儿瞬间被骂的体无完肤，灰溜溜的走了。 　　纪烟偷偷从论坛里划出来，然后切到微信给程烨发。 　　【不一样的烟火】：他们说昨晚亲我的是体育系那个系草哎。 　　几秒之后。 　　【。】：他敢。 　　【不一样的烟火】：你在投票栏里票数最少，少年你落魄了。 　　十分钟后。 　　论坛帖子崩了，点开什么都显示服务器崩溃。 　　而万年不登微博的那个长满杂草的号上线了。 　　名字cy111，一个不发一条动态的号，居然拥有几千加粉丝。 　　下一秒，纪烟手机提示有消息。 　　点开一看—— 　　cy111：@烟烟火花，喜欢得要命。 　　随即而来的，是右上方很快涨到+999的红色消息。 　　手机震动得快要炸裂。 　　实验室师姐咬着唇看向这条动态，死死盯着仿佛要把手机看穿一般。 　　她突然想起昨晚程烨带着嘲意的一句话：“谁说我不喜欢？” 　　—— 　　对她，他明明—— 　　“喜欢得要命。” 　　就这么连成了一句。 　　几秒之后，纪烟被各方来的朋友消息轮番轰炸，快要累瘫的时候。 　　微信置顶出现了。 　　聊天框还停留在刚才她的一句随意调侃。 　　【不一样的烟火】：你在投票栏里票数最少，少年你落魄了。 　　然后他回。 　　【。】：你不最爱落魄小狼狗？ 　　记忆飞快翻转，她突然忆起那年雪景夜色下，她笑着勾他下巴，贱兮兮调侃的一句：“落魄小狼狗噢。” 　　而这句话，被他一直记到了今天。 　　还给了她。 　　* 　　大二下那年，纪永昌和聂芳离婚了。 　　纪烟那时刚好回家拿衣物，目睹了聂芳泼妇骂街的本领，她先是先声夺人把纪家骂的不堪入目，在保镖出来拖人的时候又开始声泪俱下、苦苦哀求，希望纪永昌看在这些年她照顾他的份上不让她净身出户。 　　哭着哭着她就开始跪下狠狠磕头，“砰砰砰”的声响听得人心惊。 　　这时舒霏霏不知从哪跑了出来，一边哭喊着妈妈，一边喊着纪叔叔。 　　她这些年似乎彻底把一朵小白莲的精髓学到了七七八八，哭起来眉毛都不拧一下，就开始簌簌往下流泪。 　　期待着平日里对她依顺的纪永昌这时能软下几分心。 　　可不巧的是，纪烟在那。 　　她站在边上迎着风声摇曳生姿如同局外人时，舒霏霏匍匐在地，以最卑微的姿态抬头恶狠狠剜了纪烟一眼。 　　这让人骤然想起曾经相似的一幕。 　　同样的家宅，当时纪永昌领着她们母女俩回屋时，纪烟也曾站在二楼阳台处，这样云淡风轻的俯瞰她们。 　　就仿佛后来这一切，她早就知悉了一般。 　　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高傲，压垮了舒霏霏最后一丝自尊。 　　舒霏霏是恨的。 　　命运不公，凭什么有些人生来就在金字塔尖，而她却要被迫和聂芳颠沛流离。 　　这年的舒霏霏过得不尽人意，考不上大学，上了个专科，整日在学校招摇过市，没正经上几天课。 　　此时暖洋洋的天，外头有车轮擦过、停下的声音。 　　舒霏霏飞快回头，看到什么，突然就不哭了，她也学着纪烟的姿态，高傲的去拽聂芳的胳膊让人站起来，狠狠撂下话：“你们一定会后悔的！妈，我们走，我男朋友来接我们了！” 　　然后她骄傲转身，看见从一辆奥迪车下来的矮胖男人朝她们跑来，“霏霏，过来啊！” 　　男人又黑又胖，活像一个煤球在烈日炎炎下滚过来，戴副眼镜，倒是其貌不扬。 　　舒霏霏潇洒擦擦脸，在聂芳惊讶的表情中，故意放大音说：“这是李道仁，我男朋友，现在是极爱集团的大股东呢！” 　　失去一个纪氏又如何？ 　　她不是又傍上了另一个？ 　　骄傲、自满，仿佛要从脸上溢出。 　　可她偏生没看到，李道仁在看见一旁面无表情的纪永昌时刹那间惊喜的模样。 　　他突然弯下腰，满脸谄媚的笑开来：“这位难道……是纪总？纪总！好久不见啊！” 　　纪永昌：“你是？” 　　“害，三年前隆冬那块项目的时候，我在云龙镇上被派来接待你们呢。” 　　纪永昌面上带笑，问：“这样想起来，是多少年没见了，不知你现在在哪谋高就？” 　　“嘿嘿，不瞒纪总，现在是极爱集团的一个小小经理，以后还得要您帮忙帮衬帮衬……” 　　李道仁舔着脸靠近，如哈巴狗一样笑的卑微，心头算盘打得响，不知舒霏霏和纪永昌是什么关系？如果能近水楼台先得月，他最近焦头烂额这个项目就有眉目了…… 　　哪知舒霏霏听到这里，眼睛一瞪：“小小经理？什么小小经理？！” 　　李道仁当时来大学和她鬼混上的时候，明明说自己是极爱股东啊？！ 　　她一怒之下，一巴掌给人甩过去。 　　“啪——”一声，李道仁被打懵了。 　　揪住人头发就要发飙：“艹，你个贱人，居然敢打我？！！” 　　聂芳看自己女儿处于劣势，也跟着挣扎上前，几人当下混乱扭打起来。 　　纪永昌看的直皱眉。 　　纪烟朝保镖挥挥手：“赶出去吧，挺烦人的。” 　　接到指令，几人鸡飞蛋打的怒骂声远了。 　　纪烟也没了看闹剧的闲情雅致，进屋去托行李箱准备离开，纪永昌叫住她：“烟烟，你最近在学校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给爸爸说……” 　　“很好啊，没什么想要的，钱够，学业顺利，生活充实。” 　　说完，别墅门铃被摁响。 　　纪永昌焦头烂额，以为是那对母女又折返回来，拧着眉开门时，看到了气宇轩昂的俊朗男生。 　　这年的程烨小有成就，在学校里和导师做了几个项目，都拿了大奖，平时奖学金拿到手软，业余时间在外头接了些设计单子，收益还非常可观。 　　他喊了声：“叔叔好，我来接纪烟。” 　　纪永昌愣了足足十秒，才稍稍后退着，连声说：“好，先进屋来歇会吧。” 　　男生姿态不卑不亢，气度不凡，一眼就看出谈吐有度。 　　交谈间，纪永昌倒很是满意。 　　这些年时光匆匆，他越发感到岁月不饶人，打拼久了，身边无人陪伴，时常会想起张韵。 　　如果是她还在，应该也会喜欢这小子吧。 　　程烨一身清爽夏装，手臂结实有力，轻而易举将她的行李一件件搬上车子后备箱。 　　纪烟在远处偷偷打量他。 　　纪永昌站在身侧，说：“这个男生，我见过。” 　　纪烟有些恍惚。 　　“那年你差点出事，在病房门口，他一出现，着实把我吓了一跳。”仿佛是年纪大了，纪永昌说话时爱半眯着眼，以回忆的姿态来讲，她也发现了他的眼角，鱼尾纹渐深。 　　“他现在是你男朋友了？” 　　那时的悸动一瞬间涌上心头。 　　纪烟也跟着笑了笑，说：“是，并且以后还会是你女婿。” 　　纪永昌心口一颤。 　　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真心实意的笑，久到他都快忘了，他的烟烟，笑起来是那样的美丽。 　　“出门在外，有人护着，爸爸也不担心了。”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有些郑重的说。 　　纪烟“嗯”了声，脚迈开走了几步。 　　终于还是回了头顿住，说出了口：“爸……我买了些虫草，放你书桌上，有空让张嫂给你炖汤喝。” 　　“你也瘦了许多。” 　　然后她就翩然离开了。 　　仿佛没有出现过。 　　久到风吹的脸颊有些生疼，纪永昌才觉得自己眼眶一湿。 　　* 　　时光飞转。 　　大学毕业那天，纪烟戴着学士帽，趴在同样戴着学士帽的程烨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毕业照上她眼睛红肿，委屈巴巴的样子，后来被陈花花狠狠嘲笑了一翻。 　　那是长久以来，她哭的最久最崩溃的一次。 　　久到拍完毕业照，吃完散伙饭。 　　程烨抱着全身快要脱水的她，一遍遍轻柔的哄着吻着。 　　纪烟就拧着眉，一直紧紧攥着他的手：“程烨你走吧，我知道你翅膀硬了要飞，我也不能阻止你飞翔，反正你别想阻止我找野男人，到时候给你找一堆，把你头顶都染成一片草原，你别怪我不留情面呜呜呜呜……” 　　程烨将她源源不断往外滚的眼泪全部吮掉，死死抱着，背脊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良久，到她没有力气说话了。 　　程烨才拂开她额角的发，一遍遍的哄。 　　“你不会的。” 　　“烟烟。” 　　他以为她累得睡着了，才发现她其实一直清醒。 　　含糊不清的：“嗯？”一声。 　　程烨似叹息般，紧紧拥住她，仿佛要融入血肉中用力：“只要你说一句：我不想你去。” 　　“我就不走了，好不好？” 　　“……” 　　长久沉默之后，纪烟抬头，红的跟猴屁-股似的眼睛看他，说：“狗屁，你必须去，你自己说的你以后要养我！你去Y国读一年研，回来就养我！所以不准说这种丧气话！” 　　之后她就仿佛真的坚强起来。 　　在某个云城下着初雪的冬季，穿上厚厚的棉袄，凌晨五点就起床去送他登机。 　　那一天，她仿佛没有难过，一直挂着满满笑意。 　　到最后检票员提醒登记时间到了的时候。 　　她纤瘦的身姿站在背后，朝他笑意盈盈的挥手道别。 　　她说：“一年哦，我还是等得起的，你可别辜负老娘一片真心噢。” 　　程烨唇角下扬，绷直着神经回头看她。 　　恍惚间，她似乎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大大咧咧的女孩。 　　站在操场边上，大声喊他的名字，冲他招手。 　　她梨涡那样好看，站在哪里，都有光晕全数眷顾，施施然让人挪不开眼。 　　她说会好好等他。 　　就仿佛曾经在烈日炎炎下，头顶风扇咯吱咯吱吹，三寸讲台下，他垂着眼冷淡走过时，被她用力扯过衣角的模样，带着蛮不讲理又霸气十足。 　　她说：“放学我等你。” 　　“今天回你家。” 　　然后他匆匆走过。 　　没人发现他的脚步乱了，心跳，也全部乱了。 　　定格的时间里，程烨突然往回冲了过来，旁若无人般，他托住女生脸颊，紧紧封住她的唇。 　　耳边提示声此起彼伏，她恶狠狠锤他胸口。 　　然后他气喘吁吁放开她，用尽全力说：“等我。” 　　等我这最后一次，以后换我来等你，一辈子。 第五十八章 全文完 　　程烨去Y国读研那一年。 　　纪烟开始焦头烂额找工作, 她大学里成绩拔尖, 交流能力也强，毕业后倒是好多大公司向她抛来了橄榄枝。 　　但她不想留在安城, 还是想回到云城工作。 　　于是打道回府，重新开始投简历面试，这一系列下来，有个在业界口碑挺好的公司给她打来了电话。 　　纪烟因为这事兴奋了好几天, 不管不顾的给人打个远洋电话过去。 　　听着那头人迷迷糊糊的慵懒声音, 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个傻-逼, 忽略了时差问题，扰乱了程烨的好梦。 　　等到云城冰雪消融时, 又迎来一年春季。 　　她回c大去看了满园樱花，又和陈花花去参加了c大的同学聚会。 　　毕业一年，聚会上有人春风得意, 有人颓废不得志, 纪烟倒还是老样子, 全场焦点，云淡风轻的举杯碰杯，丝毫不被外界所影响。 　　酒过三巡, 就有人开始酸。 　　“人家那是金枝玉叶，一辈子不工作，她爸也能养她，况且就算她爸不养她，就凭那张脸, 养她的人比比皆是，你学她干嘛？” 　　陈花花听着就气，“你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纪烟一身爆脾气，这些年收敛许多，倒让很多人以为她软骨头好欺负。 　　当下也酒杯一搁，说：“那请问你在哪谋高就呢？” 　　被问到的女人一身酸气，说了个公司名字。 　　纪烟手指佯装掏了掏耳朵，说：“什么？” 　　“我怎么没听过？” 　　女人脸色一下涨红：“你懂什么？你自己孤陋寡闻！总比你没工作好吧！” 　　纪烟看笑了。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以前怎么没发觉班上有戾气这么重的人？ 　　她也不恼，兀自从包里掏了张什么，公事公办的递给她：“同学，接好了，这是我的名片，以后想跳槽，随时找我。” 　　女人立马看了眼公司名片。 　　这几个大字，在业界算是知名企业，她脸色一变，仿佛拿着烫手山芋般赶紧揣兜里，后半场再没说过一句话。 　　后来这事纪烟转述给程烨听。 　　他总结了几个字：“狗眼看人低。” 　　笑着哄：“还是烟烟最厉害。” 　　纪烟佯装生气：“别以为几句甜言蜜语就能哄着我，我最近看只猫都觉得眉清目秀的，怕是不久就要变心了。” 　　程烨愣了几秒，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他低沉着嗓音说：“……最近去店里重新验验光，重新配副隐形眼镜吧。” 　　纪烟知道他在损她，冷淡说：“漫游贵，挂了。” 　　就听到那头沉沉笑起来，如大提琴音一般，敲得她心脏砰砰的跳。 　　“快了。” 　　“不准变心了。” 　　* 　　十二月的时候，纪烟去参加了李靖雪的婚礼。 　　彼时典礼还没开始，李靖雪皱着眉头抱怨：“上个周才试好的婚纱，肚子又胖了，现在拉链拉不上了我去。” 　　闻杨在边上哄：“没事宝宝，我马上打电话让店里人带几套过来给你重新选。” 　　纪烟在旁边看得笑：“雪妹儿，你都带球跑的人了，还动不动爆粗，注意胎教啊！” 　　听完这话，李靖雪就狠狠瞪闻杨：“怪谁？都是他！这球是个意外！” 　　“好好好，都怪我，老婆别生气，对肚子里孩子不好，让他听见了可得伤心了。” 　　李靖雪说：“你好好说话行不行，我现在看见你就有种糖吃多了牙疼的感觉，油腻死了，你先出去，我和烟火叙叙旧。” 　　闻杨没辙：“烟姐，交给你咯！” 　　门关上。 　　李靖雪瞬间熄火，拉着她的手家长里短扯了个遍。 　　她说：“宝贝，你什么时候才能迎来幸福啊，别让我好等行不行？” 　　一曲婚礼进行曲奏起，新郎新娘开始交换戒指，司仪在上面井井有条的主持，最后新娘捧花一扔，落入了纪烟怀中。 　　周围人起哄声四起。 　　纪烟看着冲她挤眉弄眼的李靖雪，眼眶一湿。 　　仿佛昨日还在校园追逐打闹的大家，一眨眼都长大了啊…… 　　* 　　一月份的时候，纪烟放了春节假。 　　这一年的她，愈加成熟利落，一头卷发，喷上香水，风衣一裹，黑色高跟，已然有了韵味。 　　这年纪永昌和张德淼和解了，张韵墓前多了好多白色雏菊。 　　不管过去多少年，他们仍旧牵挂着沉睡的她。 　　纪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买了票，独自一人去了凤凰城。 　　在那边住上短短一周，把五年前没看完的风景再看一遍，把那时没走全的路再走一遍。 　　这几年凤凰城发展不错，地界拓宽了，游客数量也大大增加。 　　倒是当年的一些古朴韵味还没变。 　　纪烟有时候会在巷角街头清吧里坐一下午，点一杯果酒，听着略带沙哑的歌手唱着民谣，昏昏欲睡。 　　有时又像年少时那样，为了挤进人群汹涌中买一串糖人，使出吃奶的劲儿。 　　有时听着街头上老大爷们的家长里短，听的津津有味。 　　有时候看着潺潺流水，一日复一日的生活，又会抱怨日子无趣。 　　那日她起了个早，去登小城周边的山，在半路中突然听到有人叫她。 　　回头时看着一张有些眼熟的脸。 　　“小姐姐，你还记得我吗？” 　　她这么一叫，纪烟就想起来了。 　　是当年在小城里遇见的那个短发女孩，她变高了许多，也被阳光晒得黑了些。 　　她后边的妇人守着边上面摊，问：“佳佳，碰见你认识的人啦？” 　　佳佳笑的很开心：“是的，这是我妈妈，进来坐坐吧。” 　　纪烟没拒绝人的好意，找个位置坐下，妇人热心的给端上一碗面来：“来尝尝味道如何？” 　　纪烟推辞了几次，还是没好拂了人的意，只好接下。 　　佳佳问：“咦，姐姐，你一个人来凤凰城旅游吗？小哥哥呢？” 　　纪烟说：“小哥哥去云游四海了。” 　　佳佳把“云游四海”念了好几遍：“那他还会回来吗？” 　　纪烟想起从昨天开始打过去就关机的那个号码，闷声吸了口，说：“会的。” 　　叹气似的，安慰似的，这样说。 　　“我也觉得，那个哥哥很喜欢姐姐你呢。” 　　“你怎么知道？” 　　佳佳笑的贼兮兮的，从手机里翻了好一阵，“当当——” 　　她给她看，照片里是五年前那个暖意洋洋的下午，他抱住她，低头带笑的模样。 　　那时的他们还略显青涩，远远看去，仿佛一对再普通不过的热恋中的情侣。 　　然后佳佳双指一拨，照片被放大。 　　再放大。 　　纪烟看到男生一双桃花眼狭长清冷，却意外满是深情和专注的看她、笑她、眼里全是她。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佳佳说。 　　* 　　第二天除夕，纪烟不想出去挤人海了。 　　挨个儿和纪永昌、张德淼和几个朋友同事问了好，其他全部群发新年祝福。 　　最后她找到了那个黑色头像。 　　【不一样的烟火】：新年快乐。 　　她发了一句。 　　还在想下一句该问“你电话怎么打不通”还是“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呀”这样的问题。 　　那边突然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她手指一顿。 　　他……看到消息了吧？ 　　为什么迟迟不回复过来？ 　　胸腔中溢满难以言说的震动，频频升起。 　　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越来越近、越来越急，就要从身体内爆发出来。 　　纪烟顾不上外套，只着一件纯白色的高领毛衣，冲出了门。 　　下楼，推开门。 　　繁冗喧嚣的夜色下，街巷里到处是人，有人敲锣打鼓吆喝，有人卖着灯笼福字，有人舞龙舞狮子，年味已经很浓。 　　人潮汹涌中，她孤零零一人，伫立在中央，看着一浪高过一浪的人头攒动。 　　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这快要溢出胸口的沉闷和顿塞是来自于哪里。 　　然后身后突然有人喊她。 　　“纪烟。” 　　只一声，她瞳孔张大。 　　时空被刹那间定格住，周遭所有喧嚣吵闹通通消失掉。 　　她听到那抹沉沉颤抖的声线，似千丝万缕将她扯动着转身。 　　然后她看到了程烨的脸。 　　满街人潮中，他背上所有行李，手边拉杆箱，一席长款风衣，周身风-尘仆仆，朝她款款走来。 　　她有些颤抖的咬了咬唇。 　　她的男孩，似乎真的长大了。 　　他发梢长了些，人黑了些，瘦了些，还是那俊朗到让人移不开眼的模样，还是那宽肩窄腰让人忍不住想尖叫的身形。 　　除却那双幽深翻滚的黑瞳，此刻摄住她，再摄住她。 　　仿佛不管多少次，人潮汹涌中，他永远能第一眼准确找到她。 　　然后一用力，将人死死摁进了怀中。 　　用尽全力，也拼尽全力，了却着无望的思念似的，融入肺腑。 　　纪烟闷声说：“怎么手机没打通？” 　　“在飞机上。” 　　“想给你惊喜，发现你不在云城，连夜过来的，怕来不及。”他三言两语就说完了整夜的辗转，明明是慌到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放。 　　“还回去吗？” 　　程烨身子一抖：“不走了。” 　　四周突然有人开始欢呼着倒计时。 　　5、4、3、2、…… 　　他将鼻息全数埋在她颈间，灼热喘气。 　　她听到他说：“再来一次，我会疯掉的。” 　　“1……” 　　倒计时结束。 　　他低下身来，说：“我爱你。” 　　“烟烟，新年快乐。” 　　身后大片烟花绽放开来，她的眼睛，在那别样的夜色中，如琉璃般染上水光，泪流满面。 　　* 　　酒店是当年来的那家，前台已经换过，这一批明显是经过专业训练，虽说看向程烨时仍旧惊艳，但很快又掩盖过去。 　　这一次两人很自然的订了夜景大床房。 　　进屋后，纪烟让他先去洗漱，看他也是一-夜没睡，怕他疲倦。 　　等到纪烟从浴室里裹上浴袍出来时，门一开，就被人一把抱了起来，坐在床边揽在怀里。 　　他指腹滚烫，看她浴袍系的严严实实，三两下除去，还笑：“穿这么多干嘛，一会不也得脱？” 　　纪烟：？？ 　　我记得你当年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反应过来，去遮，道有几分欲语还休的模样。 　　程烨看的心头痒，爱不释手的去吻人嘴角，开始还是极其温柔的细吻，密密麻麻落下，像是要将人这一年来的利息讨回来。 　　纪烟被亲得有些痒：“干嘛啊你。” 　　说出的话似染上春意，有些娇嗔，听得人气血上涌。 　　程烨眸色一沉，看了她好几秒，感受着人后背松懈下来，在纪烟刚刚睁开朦胧双眼时，准确含-住她唇舌，开始激烈吮吸起来。 　　男人全身滚烫，指腹用力，箍得她毫无后退之地，拼了命的索取。 　　纪烟没两下就被撩拨的软了，嘤咛几下。 　　他松开她，靠在她耳边剧烈喘息，唇落在脖颈处轻舔，手指也开始不安分下滑。 　　纪烟背脊一抖，听到他异常沙哑的音：“烟烟，我忍不住了。” 　　她迷醉着双眼，回抱他，一吻落在他耳垂边，“那就别忍了。” 　　跟着他一同沉-沦…… 　　喘息之后，想要放声尖叫。 　　情到深处，她看着他从包里掏出盒什么，取出来套上。 　　纪烟嘲他：“你怎么现在这么上道？不会是自己在国外和别人实践过吧？” 　　程烨灼灼看她，说：“不敢，怕你打死我。” 　　年少时她开的一个玩笑，被他调侃过去。 　　然后身子一沉，她想要回击的话全部被揉碎。 　　酣畅淋漓之后，她累得声音嘶哑，还困得眼皮都要打架，也不知道折腾到多晚了。 　　程烨死死撑在上头，气息全乱，抬头餍足看她时，眼里润泽光亮。 　　然后他攥住她的手，在指骨上磨砂片刻，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缠绕上来。 　　纪烟从迷迷糊糊中转醒。 　　听到他说：“烟烟，嫁给我。” 　　而她纤细的指间，是一抹白皙亮泽的戒指。 　　她颤着声音问：“什么时候准备的？” 　　程烨目光沉沉：“一年前。” 　　“会晚吗？”他问。 　　纪烟突然噗嗤笑出了声，眼中湿润晶莹，她抖着声线，调侃说：“还好，还来得及。” 　　程烨的眼中，刹那间，光芒万丈。 　　全文完。 第五十九章 番外（领证婚后美满生活） 　　某一天, 云城六中和c大论坛同时崩了。 　　在所有人抱怨这服务器也太渣了的时候。 　　终于有人发现了崩的原因。 　　只因曾经的传奇人物程大校草, 在那个只在几年前发过一条动态的微博号上，转发了一条新的动态。 　　只因那个拥有一万多粉丝的c大女神, 发了一张图。 　　烟烟火花：@cy111，从此以后。[图片].jpg 　　图片中两个鲜红的本，两人挨的极近，穿着白衬衫, 笑的那样开心。 　　本子封面三字醒目大字——结婚证。 　　几秒之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卧槽神仙眷侣结婚了！！！” 　　“我酸了！！！我也要甜甜的爱情！！” 　　“这是我粉的第一对真人, 终于成了！！！” 　　十秒之后。 　　程烨转发, 只配上四个字。 　　cy111：@烟烟火花，一如既往。 　　从此以后, 用尽我浑身力气，一如既往的，去爱你。 　　底下暴风哭泣的人排成了长队。 　　“我暗恋的男神在这一天结婚了！！” 　　“集体失恋呜呜呜……” 　　“男神你和女神一定要幸福！！” 　　“天呐, 这是什么重磅爆炸消息, 祝9999啊……” 　　* 　　床头闹钟响的彻底。 　　纪烟烦躁的爬起来, 套着程烨宽大的衣衫，揉着惺忪睡眼，抱怨：“程烨, 你又把我衣服给我扔哪去了！” 　　程烨西装革履，从厨房里出来，把刚做好的三明治和热好的牛奶放在桌上，取下围腰，说：“洗了, 床头有一套新的。” 　　纪烟拧眉：“叫你不要撕来撕去的，每次都买新的，败家爷们……” 　　程烨盯着她堪堪露出的细嫩白腿，喉头一抖，眸色暗沉，有些危险的靠近她，捏了捏人p股：“这叫情趣。” 　　纪烟：艹！ 　　要说婚后的程烨和婚前的程烨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那就是婚前闷-骚，婚后明着骚！！ 　　“过来吃饭，你要迟到了。” 　　纪烟冲进浴室飞快洗漱，出来时程烨正站在落地镜前整理着装。 　　纪烟走过去踮起脚给人打领带，“今天我们公司要接一个什么特别牛的项目，老板让我好好表现，说完成了给我加提成。” 　　“紧张么？”他问她。 　　纪烟最后一下系好，用力一扯，将人拽向她身前，眉头一挑：“怎么会，我干劲知足，争取——” 　　“一举拿下。” 　　说完她吧唧一口亲在人脸颊。 　　程烨指了指嘴唇，说：“这儿。” 　　纪烟无语看他一眼，唇一贴上去，就被人反杀了。 　　等到缠-绵一吻结束。 　　他倒是衣冠楚楚的开门，说：“我已经被拿下了。” 　　一上午纪烟在办公室里准备了一系列的备案，直到前台打电话来说：“烟姐，客人已经到了。” 　　纪烟说：“好的，我马上下去。” 　　电梯里，她对着镜子重新补了补妆，把口红又涂了一层，拂拂额角的发，咧嘴一笑。 　　嗯，无懈可击。 　　高跟鞋“蹬蹬蹬——”的在地面上敲。 　　她手中抱着文件夹，大厅里围着些人，老板在亲自给客人讲解些什么。 　　纪烟走近，恭恭敬敬半鞠躬，说：“您好，很高兴认识您，我是此次方案的负责人，纪烟。” 　　前头坐着的人站起来，理了理衣襟。 　　纪烟突然觉得面前有些诡异。 　　然后人一转身，正含笑看她，手臂微伸，露出价值不菲的银白色腕表，他用着最磁性性-感的声音说：“你好，我是此次项目的设计师，程烨。” 　　纪烟瞳孔一瞪，差一点点。 　　“我靠”两字就被吐了出来。 　　明明他就知道她会来迎接他！ 　　他居然什么都不说！ 　　怪不得说什么已经被拿下了的话！！ 　　骗子！人模狗样！衣冠禽-兽！！！ 　　还笑？！ 　　看着他这副衣冠楚楚的模样，一身上下全是她给他买的好不好，连那条领带，还是今早她帮他系的！ 　　她伸出手，用了十分力去握这个手，面部都拧的扭曲了，也不见他脸色有所波澜。 　　两人握着手迟迟没有松开，老板看着这微妙的一幕，刚要说些什么。 　　纪烟深吸口气，终于挂起了标准假笑：“程先生，希望工作合作愉快。” 　　然后程烨笑了，如沐春风般，桃花眼一弯，就勾走了她七魂八窍。 　　他说：“程太太，希望余生也合作愉快。” 　　总有一个人的出现，让你觉得，其他人也不过尔尔。 　　她指尖一摩挲，突然也跟着笑了：“谢谢。” 　　跨过长河吧，谢谢你到来我身边，让我愿意相信爱情。 　　谢谢你愿意走出黑暗，和我一同携手明天。 　　年少时最纯粹的爱情，未曾摒弃。 　　我们都成为了更优秀的人，为了能和彼此并肩而立。 　　* 　　纪烟生产那日，是个万里晴空的好日子。 　　手术室一开门，是个女孩，纪永昌看着医生抱着笑的合不拢嘴。 　　程烨连孩子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就急匆匆冲过去握住纪烟的手。 　　他眼角充血，满头大汗，狼狈得倒像是生孩子的那个。 　　“想……想好孩子名字了吗？”她虚弱问他。 　　程烨握着她的手，把脸埋在她手边颤抖着哭了。 　　他说：“烟烟，你取，以后孩子一定像你一样好看。” 　　他还说：“以后不生了，都是我不好，以后你不会这么痛苦了。” 　　然后纪烟咧嘴笑了。 　　她手指微微抬起，指腹汗涔涔的去触他的眉眼。 　　声音娓娓道来。 　　“程烨……” 　　“我做了个梦。” 　　“梦到你转来六中，家庭不幸、无人理解、又遭受了校园暴力。” 　　“然后你就自杀了。” 　　“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你走了，再也没能醒来。” 　　“所以这辈子，我一开始就来找你了。” 　　“……我有没有给你说过——” 　　“我很爱你，很早很早以前，就很爱的那种……” 　　程烨湿润着眼一遍遍去吻她指尖，他说：“这辈子，我们都不分开了。” 　　后来，纪烟给女儿取名叫程淼淼。 　　年少无知的程淼淼问过：“爸爸妈妈为什么给我取这个名字呀？” 　　相比他和她名字中太多的火，一生热烈燃烧，她更希望她 　　“爸爸妈妈希望你一生细水长流，平安幸福。”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