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将军的暴躁白月光(重生) 作 者:迟小晚   文案   凶名在外的鬼面将军裴慎位高权重,却一直孤身一人。   有人说因为他面貌可怖,所以无人敢嫁。   也有人说他身上杀气过甚,恐怕克妻。   其实裴慎不娶,不过是一直在寻找自己年少时遇见的白月光。   但众人没想到,那个白月光,竟是柳家那个名声尽毁的柳明月。   柳明月曾经也是名门贵女,却被人设计,婚前失贞,毁了亲事。   最好的年华蹉跎在家庙里,裴慎将她接出时,她已油尽灯枯。   她说:“裴慎,你不能娶我,我曾有过一个孩子,可我不知道生父是谁。”   裴慎:“对不起,是我。”   柳明月:???   如果有机会,她一定要弄死他。   后来,柳明月真的重生了,重生在婚前失贞的那一刻。   她用尽所有力气,打在了裴慎的脸上。   她现在就要杀了这混蛋!   PS:女主性格不完美,男主也是受害者,十年有内情。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甜甜 爽爽   主角:柳明月,裴慎 ┃ 配角:接档文《历劫后前夫哭着求我别飞升》求预收 ┃ 其它:迟小晚   一句话简介:将军追妻火葬场   立意:和命运抗争,绝不认输 ================= 第1章 重生 两世都是被他毁了清白。   柳明月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已经死了。   可此刻却清晰感受到了身下的痛感。   她强撑着睁开昏昏沉沉的双眼,用尽力气抬起手,一巴掌打在还趴在她身上的男子脸上。   这一巴掌软绵绵的,不算痛,却惊得那人动作一滞,猛地抬头。   除了脸上少一道划过眉骨的可怖伤痕,可不就是年轻了十岁的裴慎。   柳明月气得恨不得一口血吐出来,上天也真是爱开玩笑,好不容易让她重来一回,竟然重回到这个毁了她一辈子的时刻。   哪怕只早一瞬也好啊!   偏让裴慎又一次夺了她的清白。   “裴慎,你去死吧!”新仇旧恨接踵而来,柳明月拔下头上的簪子,想要朝着裴慎刺去,却被双眼微红的裴慎一手抓住,夺过来扔在了地上,同时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柳明月挣扎着,却听见外面的窗口有了动静,似乎有什么人在用手捅窗户纸。   然后是石子儿砸过来,以及男人训斥的声音:“老三,别蹲那儿听墙角了,俩没经验的雏儿,你能听出什么花样来。”   柳明月一时间羞愤难当,被毁了清白已经够屈辱了,这些人竟然还偷听动静。   她无法说话,只能一口咬在裴慎的手上泄愤。   “嘶——”   裴慎吃痛,眉头紧锁,手上却不松开,柳明月恨他至极,抬腿便准备踹上一脚,哪想外面又有了别的声音。   “大哥,我们为什么不能亲自上,那可是承德侯府的嫡女,柳贵妃的侄女。乖乖 ,那般的细皮嫩肉,你不分给弟弟们,偏偏便宜那个险些坏了我们事儿的小子。”   领头的正嘴里叼着一根草根消磨时间,此刻听到手底下人这么说,顿时一巴掌打了过去。   “你丫的也知道那是侯府的嫡女,贵妃的侄女,你去碰,还有命回来吗?”   他们的任务不过是让这柳家姑娘失了清白,好毁了她与荣亲王的婚事,并没说要了她的性命。回头承德侯府或者荣亲王要是算起账来,那破了这姑娘身子的男人,哪里还有的活路?   手底下这票兄弟也都跟了他几年,他也不想就这么牺牲了,所以正好将那险些坏了他们事儿的小子喂了药,和那柳家姑娘关在了一起。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别想了,那柳家姑娘就是身份高些,其他也没什么特别的。等干完这票,拿了钱,窑子里什么漂亮姑娘没有。”   柳明月眉心微蹙,前世她被喂了药,全程昏昏沉沉,并不曾听见屋外这番对话,一直以为裴慎和设计她的人是一伙儿的。   如今听来,似乎并不是?   外面说话声并不曾停,柳明月稍一用心,便听得一清二楚。   “老大,你说这屋子里成事了没?”   “嗤,你爷爷我弄来的药还有不能成的?只要不是太监,有那玩意儿,便是给八十岁的老爷子灌下去,都能成。”   仿佛是为了验证外面那些人的话,柳明月明显地感觉到裴慎又有了反应。   “你……”   柳明月气急败坏得抬起脚来继续踹他,却被裴慎腾出手来,抓住了纤细的脚腕。   这般姿势,令柳明月羞愤难当。   她知道外面有人,不敢轻易喊叫,只能死命地推开裴慎。   可无论她怎么抓挠,裴慎都不肯将她松开。而且因为药性霸道,他又按着柳明月折腾了许久,才喘息着停了下来。   这一下终于给了柳明月喘息的机会,她从裴慎手底挣开,手脚一自由,又是一巴掌甩了过去。   这回要比先前力道大些,“啪—”的一声,把裴慎的脸都打红了,也将他整个人打得清醒了几分。   裴慎身子晃了晃,眼前的一切逐渐清晰起来……散落了一地的衣衫,陌生却愤怒地瞪着自己的少女,让他一瞬间明白自己干了什么。   虽然不是出于本意,但想起自己在药性的驱使下,竟做了这样的混账事,裴慎的脸色还是难看了几分。   “我……”   他看向柳明月,对上一双满是恨意的眼,一时间觉得再多的解释都是无用的辩驳。   柳明月撇开头,不再看他。裴慎此刻说不出话来也好,反正她也不想听见他的声音。毕竟她满心只想抽他,捅他,可偏偏被喂了药,甩完先前那一巴掌后彻底没了力气。   反倒是裴慎在一番折腾之后,身上的药效褪去,此刻回过神来,看着一地的衣衫,微微蹙眉,顾不得先给自己穿,捡起来就想给柳明月披上。   却不料少女厌恶地向后 一缩,避开了他的触碰。   “别碰我。”   柳明月就算知道了裴慎与外面的人不是一伙儿的,也不想与他再有任何的身体接触。   毕竟两世都是他毁了自己的清白。   只是前世她醒得较晚,睁眼的时候荣亲王已经到了这间屋子里,整个人都面色难看。也是,当时她身上虽穿着衣物,但是那条白色的薄纱衬裙竟然被穿在了丝面罗裙外面,一看便知不对。   如今想来,那里外穿错的裙子定是裴慎这厮给穿上的。   柳明月越想越气,自己挣扎着坐了起来。   裴慎倒是想去扶,可被柳明月瞪着,手指动了动,终究没有再上前去。   他起身让开,看着柳明月咬着牙把自己的衣物一件件从地上捡起,然后穿上,就连头发也仔细挽好。而先前被裴慎扔在地上的那根发簪,此刻也被她捡起来,重新插在了一团乌发之中。   至于身下那张被弄脏的床单,则被柳明月蹙着眉,团起来扔进了裴慎怀里。   但即便这样,屋子里还是有一股散不去的旖旎味道。   “去把窗户开了。”柳明月指使裴慎做起事儿来毫不客气,若她真的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未出阁的姑娘,此刻怕是只知道痛哭流涕。   但她不是,她是重来一世的柳明月。   她是知晓上辈子自己悲惨命运,在家庙里蹉跎了最好的年华的柳明月。   那一年她作为承德侯府的嫡长女,即将与当今圣上同父同母的幼弟荣亲王定亲。这本是一桩人人艳羡的婚事,可柳明月却在上山敬香时突然失踪。   承德侯府和荣亲王的人满山搜寻,直到天黑才在寺庙后山一间废弃的厢房里找到了她。   若先到的是承德侯府,知道她失了清白,定会悄悄按下这事儿,再去想法子断了与荣亲王的这门亲。   可偏偏先寻到她的是荣亲王,还亲眼撞见了她衣衫不整的模样。   当晚这事儿便被满京传得沸沸扬扬。   若只是她柳明月一人因为这件事名声尽毁也就罢了,但荣亲王被戴了绿帽,又抓不到奸夫,咽不下这口气,便将这事儿告诉了太后娘娘。   太后气急,斥责柳氏女不知廉耻,这一句传出去,连带着承德侯府剩下的几位姑娘也一个个的议不了好的亲事。   宫里的贵妃娘娘为了替她求情,触怒了皇帝,被禁足数月。   她的祖母,因为心疼她这个嫡长孙女,在御前磕破了脑袋,舍了自己一身的诰命也要护着她,她这才没丢了性命,只是被关到了家庙里蹉跎余生,以息圣怒。   等等,柳明月忽然想起一处关键,前世荣亲王到时,屋子里只有她,裴慎并没有被一起抓住。   那他是从哪里逃的?   柳明月下意识地朝着裴慎看去,他此刻正听从她的指令,把北面窗户上的木条拆掉,然后用力将窗户推开透气。   是窗户!   柳明月蓦地爬起来,忍着浑身的酸痛,挪到窗边。   原本的窗户是被木条封住的,此刻 被裴慎打开,一股冷风顿时吹了进来。柳明月顾不得太多,急忙探出半个身子,可看了一眼,却大失所望。   怪不得窗户要封住,这窗底下是极为陡峭的山坡,若是有人不慎翻下窗去,滚落山脚,虽不一定致死,但恐怕难免会受伤。   不过柳明月也仅仅犹疑了一瞬,便提起裙摆,跨上了窗沿。   毕竟整间屋子,除了这扇窗,再无其他出路了。   她宁可摔死,也不要被荣亲王逮个正着。   只是她先前被裴慎一番折腾,浑身上下又酸又痛,此刻跨坐在窗沿上,头重脚轻,险些径直往窗外栽去。   裴慎正好站在窗边,见状箭步上前伸手去扶,可柳明月刚稳住身形便将他的手狠狠拍开。   “说过别碰我。”   裴慎微微蹙眉,但他知道自己理亏,还是收回了手。可他刚才也望了一眼窗外,知道外面是陡峭的山壁,便冷静地劝道:“这里太高,你翻下去肯定会受伤。”   便是他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更何况眼前一看就身娇体弱的贵女。   哪想柳明月听闻这话,回望他一眼,唇角扯出一抹讽意:“我自然知道会受伤,可我被你毁了清白,若不下去,留在这里被人发现,是会死的。”   荣亲王的性格,她前世已经领教过一次,又怎肯让他在这厢房里捉奸第二次。   柳明月说罢,不顾裴慎瞬间难看的脸色,闭了闭眼,狠下心将另一条腿也抬起,准备就此跳下去,顺着山坡滚下。   前世的裴慎定然也是从这里逃的,他能好好活着,柳明月不信自己的运道会差到身死的地步。   可她却又一次被裴慎扯了回来。   “你做什么!”   柳明月这回是真的恼了,这年轻了十岁的裴慎怎么这般多事儿,她跳她的窗,便是真摔死了,又关他何事。   可下一瞬柳明月却看见裴慎也爬上了窗台。   他手长腿长,只一个翻身,便坐上了窗台。一双黑眸看了一眼窗外陡峭的山壁,又看了一眼对面的柳明月,眸色渐沉:“既如此,我与你一起。”   说罢也不等柳明月的回答,伸手将她拉了过去。   柳明月被这么一拽,一头撞上了裴慎的胸口,还未来得及开口骂他,只觉天旋地转,两个人竟一齐从窗台上滚落了下去。 第2章 受伤 他将柳明月从地上直接打横抱起。……   滚落的过程中,裴慎尽可能地伸手护住了怀里的柳明月。但山岩粗粝,他便是挡也挡不住全部,等两人终于滚落到山脚,柳明月浑身上下都因为与地面的摩擦而火辣辣地疼。   裴慎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他往日里习武,伤惯了,此刻只是蹙着眉隔衣摸了一下手臂,便站了起来,伸手去拉还在地上的柳明月。   柳明月先前一落地便将裴慎推开,此刻对于他伸出的手更是视而不见。她双手撑地,想要自己爬起来,可脚上刚一用力,便有一股钻心之痛从左腿传来。   “啊—— ”   柳明月跌坐回地上,脸色煞白,一双细眉绞在了一起,就连额上也冷汗涔涔。   裴慎正在观察周围环境,此刻闻声回头,见柳明月双手抱腿,便蹲下去,想要查看一下她的伤势。   “别碰我!”   柳明月虽疼得冷汗都下来了,但看到裴慎伸手,还是立刻向后一缩,像炸毛的小猫一般,不肯让他触碰。   裴慎眉头微皱,“我只是想隔衣按一下,看你伤得严不严重。”毕竟是从这么高的地方滚下来,若是伤到了骨头,恐怕不能轻易移动。   “不用,我无事。”柳明月咬着牙道,道理她都懂,但她对裴慎心存恨意,又怎肯让他与自己再有身体接触。   她拼着一口气,忍痛站了起来,只是还没走上一步,便踉跄着向前摔去。   裴慎眼瞧着少女身形一晃,心下一提,快步向前,想要去扶。只身子前倾,手也伸出去一半,又想起柳明月眼中对自己毫不掩饰的厌恶,手指堪堪停在了距离她后背的两寸之处。   然后便看到柳明月再一次跌坐在了地上。   钻心的痛第二次从左腿传来,只是这一回,柳明月死死咬住了唇,忍着没有再吭一声。   但是经此一摔,她也不敢继续逞强了。   如今虽已经逃了出来,可若是让山上的那些人发现,并且追上,便是前功尽弃。   “裴……”柳明月嘴唇微张,忽然想起自己重来一世,应当是不知道裴慎名字的,深吸一口气,又将后半截咽了下去,扭头朝着裴慎道:“你过来,扶着我走。”   裴慎见她终于松口,也顾不上她颐气指使的语气,上前一步,将柳明月从地上直接打横抱起。   “喂——!”   柳明月又惊又气,伸手朝着裴慎捶去,“我只是让你扶着我,没有让你抱着我走!”她对于这样的姿势尤其抗拒,毕竟前世裴慎就是这样抱着她从家庙里走出来的。   也就是在那个时刻,裴慎的一句话,让她所有的期盼与感激,在须臾间全都沦为了恨意。   “别动。”裴慎眉心微蹙,伸手锢住柳明月挣扎的双腿,声音也沉了几分,“你腿上若是真的伤得严重,继续走下去,以后恐怕只能当个瘸子。”   柳明月虽然死过一回,但此刻闻言,挣扎的动作还是停了下来。她知道裴慎说得没错,只她打心里不愿被他这样抱着。   “那这样。”她咬着唇,选了另一个方法:“你背着我走。”   “好。”抱与背对他而言没有多大区别,裴慎二话不说,当即便将柳明月放回地上,然后背过身去蹲下,等背上一重,这才伸手托住后面的人,缓缓地站了起来。   柳明月趴在裴慎的后背上,为了不掉下去,只能伸手环住裴慎的脖子。   她感觉到一双手托在了自己大腿根部,身子微微一僵,咬了咬唇,压低声音在裴慎耳后威胁道:“你手不许乱动!”   裴慎知她指的是什么,神色未动,只点了点头 。   等在林间走起来,虽然仍然是快步疾行,但比起裴慎往日的速度还是要慢了几分。   而他背上的柳明月,盯着裴慎的后颈,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念头,如果此刻拔下头上的簪子,狠狠地朝着他的后颈戳下去,不知道能不能要了他的性命。   只是她的手才从裴慎脖子上缩回来,还没有摸到头发,便听到了裴慎异常冷静的声音:“这会儿若是杀了我,你一个人恐怕走不出去。”   混蛋!   柳明月忍不住在心里骂道,但知道裴慎说得没错,冷静了一会儿,还是伸手重新环住了他的脖子。   现在最要紧的是尽快回到承德侯府,让整个府邸免于荣亲王的迁怒,想要和裴慎算账,以后有的是机会。   只是她心头的恨意咽不下去,实在难受。思来想去,将手指甲化为武器,狠狠地在裴慎肩上掐了一把,这才勉强解气。   但是柳明月不知道,虽然她使了挺大的力,但这般的手劲儿对裴慎而言,根本不痛不痒。   他甚至连神色都未变一下。   他只是在想,背上背着的这位姑娘,脾气比他几个习武的师妹还要大些,但与师弟们所说的那些生来便娇生惯养,吃不了一点苦头的贵女也不大一样。   罢了,终归是他对不起她,她便是真的想要杀了他,他也没有话说。   #   后山人迹罕至,两个人不知在这林野中走了多久,直至天色接近昏暗,才终于绕回前山,看到了通往寺庙的山路。   往常这个时刻,山下应该不剩几个香客了,但是此刻裴慎却看到前面有不少官兵在走动。他刚想上前,却被背上的柳明月死死按住了肩膀。   “不能去!”   那不是普通的官兵,是羽林军!   柳明月再熟悉不过那是谁的人了,这天底下除了皇帝,只有荣亲王这位天子幼弟能随意调动羽林军。想至此,柳明月心下不免又沉了几分,看来前世她在寺里敬香失踪之事,荣亲王得到消息的时间远比承德侯府要早得多。   这不应该,除非——   是掳走她的人给荣亲王传的信!   一想明白其中关键,柳明月的四肢百骸都仿佛如浸冰窖,只此刻时间紧迫,她来不及深入去想到底是何人想要算计她,厉声让裴慎立刻调转方向,“趁着天色没黑,快走!”   “为何?”裴慎微微蹙眉,他们遭遇绑架,下药,难道不该寻求官兵的帮助吗?   为什么柳明月看见了官兵,反而让他调头就走。   柳明月在他肩上拧了一把,咬牙切齿地道:“那带兵之人是当今的天子幼弟,荣亲王,也是与我议亲之人,你若是让他逮着了,我们俩便黄泉作伴去吧!”   裴慎脚步一滞,立刻调转方向,可这个时候却被附近的一个羽林军扫到了身影。   “王爷,那边好像有人。”   “派几个人去追。”   “是。”   听到说话的声音,裴慎顿时加快了速度,而他背上的柳明月,一手紧紧揽住他 的脖子,一手则伸出去给他指点方向:“往那儿跑,可以去山脚下的镇子上。”   崇安寺建在京郊的山上,因为近几十年来香火鼎盛,山下便有不少识得商机的商人,为这些常年来敬香还愿的贵客们建起了客栈,酒楼。久而久之,便发展成了一个相对繁华的街镇。   前世承德侯府是来寻了她的,只不过动作比荣亲王慢些。若是今世承德侯府也来寻她,必然要经过下面的镇子。   只是不知,她和裴慎能不能撑到承德侯府的人赶来。   #   裴慎知道身后有人在追,开始用尽全力去跑,柳明月这才知道先前他顾及自己放慢了速度。   她颠得难受,但这种紧要关头,只能咬紧牙关忍了下来,柳明月一边给裴慎指点方向,一边频频回头看身后有没有羽林军追上。   好在她的记忆没有出错,在天黑之时,他们成功跑到了山脚下,看到了写着镇子名的石牌坊。但是柳明月又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身后有点点火光,那几个羽林军持着火把也追了上来。   “现在往哪儿?”裴慎声音暗哑 ,他跑了这么远,体力再好也微微有些喘,更何况背上还背着一人。   他四处环视,此刻天色已黑,大部分店铺都已经打烊,乍一看竟无处可去。   柳明月没有说话,只盯着远处的一片灯火,那里似乎也是一路人马,但不知道是不是承德侯府的人。   “去那儿。”   柳明月伸手直指前方,危急关头只能赌上一把了,不管遇上谁,总好过被荣亲王的人逮个正着。   “好。”裴慎沉声道,伸手将背上的人往上托了托,又往前跑了几分,只是还没有靠近那队人马,柳明月便挣扎着要从他背上下来。她已经看清了,来的正是承德侯府的马车和家丁。   “放我下来!”   裴慎半蹲下身子,柳明月从他背上下来,刚一触地,便又是钻心的疼。但她强忍着,跌跌撞撞地朝着承德侯府的马车方向跑去,裴慎想要搀扶她,却被柳明月挥手撵开。   “柳叔!”柳明月一瘸一拐地朝着车队的方向走去,冲着疾驰的队伍伸出手挥舞,却不料因为走路不便,忽然踩着自己的裙角,脚下一绊,蓦地摔在地上。   此时黑灯瞎火,承德侯府的柳管家急着带人去山上,加上马蹄声混乱,竟一时间没有注意到摔在路边的柳明月,与她擦肩而过。   柳明月爬起来想要去追,却看到另一道身影冲了上去。   正是先前被她撵到一旁的裴慎。   柳府的管家见马前忽然冲出一道人影,急急刹住马蹄,这才没有让马踩到人。   他心急去找府上的大姑娘,此刻被个陌生的小子拦住,顿时气上心来,一鞭子挥在了地上:   “让开!” 第3章 马车 他们承德侯府精心养大的嫡姑娘,……   何人敢拦柳家的路?   鞭子带着锐利的破空之声,朝着裴慎抽去!   柳管家手里的虽然只是马鞭,但伤人 也极为疼痛,若这一下子抽实了,眼前的人怕是要吃些苦头。   熟料裴慎却未曾躲避一下,他甚至伸手迎着鞭风而去,精确无比的抓住了鞭尾。   柳管家面色沉了下来。   这人从何处而来?竟然空手来抓自己的马鞭?   “柳叔!”   柳管家冷哼一声,抽回鞭子,正要再抽一鞭,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是大姑娘!   柳管家匆忙回头,这才发现,那跌坐在路边的人影,赫然就是他要去找的柳明月。   “快,快去把大姑娘扶起来!”   柳管家一边急切地吩咐,一边下马亲自跑去扶人,而马车上的两个丫鬟,此刻听闻外面的动静也接连冲了下来。   “大姑娘,您去哪儿了?”一个扎着双鬓的丫鬟扑到刚被扶起来的柳明月身边,双眼通红,似是哭过,“奴婢把整个崇安寺都找过去了,都没寻着您人。”   柳明月抬眼,认出这是十年前跟着自己上山敬香的贴身丫鬟之一,白露。   而另一个丫鬟寒霜,则站在白露身后,手里还抱着一件披风。   “姑娘。”见柳明月抬眼看她,寒霜上前一步,将披风展开给柳明月系上,“夜间凉,您白日里穿得少,可别冻着。”至于在系带子时,看见柳明月身上沾的草屑,寒霜手指微顿,只伸手将她发上明显的几个轻轻弹开,没有多言。   “就你会讨好姑娘。”白露在一旁小声嘀咕。   柳明月听到白露的话,掩下眼底的厌恶 ,若是上辈子的她,或许只当做白露心直口快,但现在……   她还没有开口,一旁的柳管家已经听不下去,冷着眼扫了过去:“大姑娘刚回来,你吵吵闹闹的像个什么样子?一样是姑娘身边伺候的,寒霜知道让马夫回来报信,你会什么?”   柳管家对白露意见很大,先前他得了信带人赶到镇上时,追问大姑娘不见之前的细节,可白露却一问三不知。   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罢了,还使劲儿哭,好在寒霜知道她这脾气,早早的就把她锁在了客栈客房里,不然按照她那样子,怕是要把大姑娘失踪之事哭闹得人尽皆知。   柳管家平日在府里还是极有威望的,此刻一开口训斥,白露立刻噤了声。   然后他这才得空询问柳明月究竟发生了何事。   柳明月在路上早就想好了说辞:“白日里人多,我和白露寒霜走散了,不小心走到了寺庙后山。地面湿滑,我从山上滚了下来,摔伤了腿。多亏先前拦马的那位公子相助,这才回到镇上。”   “什么?摔伤了腿?”柳管家闻言大吃一惊,来不及分辨柳明月的话里有几分真假,毕竟光摔伤这两个字就足够让他提心吊胆的了。   这京都城里的姑娘们向来娇贵,更别提他们承德侯府精心养大的嫡姑娘,便是平日里手上破个口子,都是慎而重之的事情,更何况伤到腿呢。   柳管家此刻恨不得立刻带着全部人马打道回府,最好 让贵妃娘娘从宫里请个太医回来瞧瞧才是,可偏偏这里还站着一个外人。   他只能吩咐白露寒霜赶紧扶柳明月去马车上歇着,然后这才将视线投到不远处的裴慎身上。   裴慎自冲出来拦马,就被不少道目光打量。在柳明月提到是他“相助”之后,这样的目光更甚。   他自然知道柳明月说的都是谎话,可是寺庙厢房里发生的事儿,说出来两人都是死路一条,所以他也只能顶着承德侯府众人的目光,将柳明月的说法认了下来。   柳管家先前没有仔细去瞧裴慎,如今认真打量,一眼便看到了他身上沾着与柳明月一样的草屑,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但事关大姑娘的名声,柳管家面色不变,只上前一步,抱拳给裴慎郑重道了个歉:“在下承德侯府管家,先前寻人心切,险些误伤了公子,还望公子见谅。”   他虽然人至中年,但拿得起也放得下,此刻致歉的态度很是诚恳。   裴慎也没有被他那鞭子真的抽到,自是不会计较。   只柳管家的话还没有说完。   “不知公子是哪家府上的,今日帮了我家姑娘,改日我承德侯府一定专程上门致谢。”柳管家语气平和,只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两人身上沾了一样的草屑,委实奇怪。   此刻他先将这男子家世问个清楚,若他真占了自家大姑娘便宜,日后定要带人找上门去将他千刀万剐。   谁料裴慎淡声道:“我非京城人士。”   柳管家微微蹙眉,还准备继续追问,可忽然看到不远处有几个官兵举着火把走了过来,定睛一看竟是羽林军。   好端端的,羽林军怎么会出现在这山下的小镇?   要知道羽林军直属皇室,除了当今圣上和荣亲王,再无其他人能够调动。   等等,荣亲王……   柳管家想至此脸色顿时一变,他扫了一眼裴慎,又想起柳明月失踪了半日之事,心下转过了几种最坏的可能。但是等那几位羽林军走近了,他却收敛了神色,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转身迎了过去。   “几位军爷。”柳管家上前拱手行礼,比先前和裴慎致歉的态度还要恭敬几分,“在下承德侯府管家,斗胆问一句,荣亲王殿下可是得了我家大姑娘摔伤的消息,这才派几位军爷前来询问?”   什么?   大姑娘摔伤了?   几个羽林军互相对视一眼,眼里都是疑问。   他们的确是跟着荣亲王上山寻承德侯府大姑娘来着,但得到的消息是柳姑娘失踪,此刻怎么又变成了摔伤。   “大姑娘摔得可严重?”领头的羽林军谨慎问话,他是知道承德侯府这位大姑娘正在与荣亲王议亲的,否则今日他们也不会为了寻她而大张旗鼓地跟着荣亲王跑到京郊来。   这位说不准就是未来的荣亲王妃,言语上自然不能得罪。   只是他还隐约知道一点内情。   王爷此行不单单是为了关心柳姑娘去了哪里,好像还得了密报,说 柳姑娘是与外男约在了崇安寺见面,为了避人耳目这才躲了起来。   “柳叔。”   柳管家刚准备回话,身后的柳明月忽然打起了车帘,让寒霜扶着她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哎,我的大姑娘,你可小心着些。”柳管家闻声回头,见她这般,连忙一脸焦急地上前去扶,“这会儿出来做什么,不怕这腿上伤得更严重吗?”   “柳叔。”柳明月蹙着眉嗔道,“殿下都派人来关心了,我总得亲自道谢才是。”   她说着执意走下马车,让寒霜搀着她给几位羽林军欠身行了个半礼,“几位军爷,可否替我给殿下带句话。”   领头之人是见过一次柳明月的,此刻仔细端详了她片刻,见她半个身子都倚在身边的丫鬟身上,左脚脚尖只勉强点地,脸色也有些不佳。   从军之人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这柳大姑娘的确腿上有伤。   遂点了点头道:“您说。”   “大夫未到,也不知道我这腿上究竟伤势如何。但后日王府里办的赏花宴肯定是去不成了,先前还在愁着怎么和殿下开口,如今遇见几位军爷,倒是方便了。”   柳明月说着松了口气,继续道:“请您替我向殿下说明情况,不是臣女不去,而是确实受了伤,行动不便,还请王爷千万见谅。”   她此话说得恭敬万分,说完还与柳管家打了个眼色。   柳管家摸了摸袖口中一个沉甸甸的荷包,上前一步,避开其他人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塞到领头那位羽林军的手中,“此事就拜托各位官爷了。”   羽林军并非那等迂腐不懂变通之人,收了好处,自然更好说话些。   虽对着柳大姑娘到底有没有失踪之事仍抱着怀疑,但也不敢当着承德侯府这么多人的面质疑,只恭声道:“既是这样,那大姑娘赶紧回府休息,我们几个先行回去告诉王爷这个消息了。”   不管如何,大姑娘人就在这里,必须阻止荣亲王继续在山上找下去。否则等王爷在满京闹个笑话,挨训斥的还是他们。   只不过先前见到的那道可疑身影,也无法再追查下去了。   #   柳明月一直倚靠寒霜站着,直至看到几位羽林军走远,火把的火光消失在山路之中,提着的一口气这才彻底放下。   她先前一直紧绷着神经,此刻一放松,脸色顿时有些端不住了,就连身子也软了下来。   “姑娘小心。”   寒霜连忙伸手托住柳明月的后腰,柳明月这才堪堪站住。   “先前那小子躲去哪儿了?”柳管家走至柳明月身边,压低声音问,先前他才看见几位羽林军,一转眼,那个小子就不见了踪影,想必是在队伍里找地方躲了起来。   不提裴慎还好,一提柳明月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他躲到了我的马车里。”还一把捂住了差点吓得尖叫的白露的嘴。   所以她才撑着让寒霜扶她出来。   万一羽林军为了确认她是不是真正的柳家大姑 娘,掀开马车车帘查看,看见裴慎与自己在同一个车厢里,那才真是洗不清。   “柳叔,管好下人的嘴。等回府了,我再与你和祖母一一解释。” 第4章 白露 不愿背着这与人私奔通奸的名声。……   失踪之事涉及大姑娘的名声,柳管家敢带出来的人,自然都是府里能够管住嘴的家生子。   当然,白露是个例外。   她是柳明月乳母的女儿,因着这层关系,往日里便是处处不如寒霜,柳明月也一贯宠着她。   但是今日过后,柳管家决定,便是大姑娘不肯,他也势必要将白露从大姑娘身边调走,到时候有的是法子让她闭了嘴不敢乱说话。   柳管家暗自打算好了,便让众人启程回府。   同时派了个脚程快的,先行一步回去给老夫人报个平安,顺便给大姑娘请个看腿伤的大夫。   他倒是真想递信儿给宫里的贵妃娘娘,让她帮忙请个太医过来,只是今日天色已晚,宫门早就落了钥,这个念头只能作罢。   柳明月这个时候,也被寒霜重新扶上了马车。   只是一上去,她便看到裴慎仍坐在马车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抓起车厢里小案桌上的茶盏,就冲裴慎砸了过去。   “滚下去。”   茶水早就冷透了,此刻俱泼在了裴慎与被吓得战战兢兢的白露身上,而那莲花形的上等青釉茶盏,倒是被裴慎徒手接住,牢牢地抓在了手中。   裴慎眉心微蹙,忽然站了起来,柳明月心生警惕,拉着寒霜后退一步:“你想干嘛?”   她此刻像个炸毛的纸老虎,恨不得自己腿脚无事,好将裴慎从马车上踹下去。   裴慎脚步一顿,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莲花茶盏,将它重新放回了车厢中央的小案桌上,然后又坐了回去。   “你——”柳明月简直被他惊呆了,年轻了十岁的裴慎脸皮竟然这般厚。   “难不成你还想和我一起回承德侯府?”柳明月气得胸口都在伏动,若他真敢跟着回去,那柳明月拼着名声不要了,也要告诉祖母裴慎先前干的好事儿,让人把他抓起来千刀万剐。   裴慎确实有这个意思,他对于京都城人生地不熟,所以想先跟着柳明月回去,看看承德侯府究竟在何处。   今日之事,他终究是要负责的,不管柳明月需不需要。   但他嘴上没有明说,只平静地道:“等马车进了城我就下去。”   今日他若不是跟着那些贼人后面上山,却不慎中药,和柳明月一起被关在寺庙的后山上,也不会耽搁进城的时间。如今城门已锁,他只有跟着承德侯府这样的勋贵人家才能破格进去。   等进了城,就算下车,他也自然有办法能够跟上队伍。   柳明月被裴慎气得七窍生烟,竟然还要等到进城?她可不想和他继续待在一处,但裴慎目若无人地坐着,马车虽大,空间有限,她只能咬牙和寒霜一起落坐在裴慎的对面。   然后时不时的拿目光剐上他几 次。   偏偏先前被裴慎吓破胆的白露并不识趣,此刻见柳明月上来了,裴慎也将她松开,立刻有了主心骨,想要悄悄挤回自家姑娘身边。   可还没挪到姑娘附近,就听到了柳明月格外厌恶的声音:“坐回去。”   白露愣在原处,回头看了一眼在她心里比柳管家还要可怕些的裴慎,瞬间委屈起来:“姑娘……”   她虽然只是大姑娘身边伺候的丫鬟,可往日里只要像现在这般红了眼睛,大姑娘就没有什么不答应的。大姑娘对她,有的时候甚至比对二房的几位姑娘还要好些。   毕竟从小是喝同一口奶长大的。   可大姑娘紧接着落下来的一句话,却让白露如坠冰窟。   “今日寒霜在崇安寺与我走散,是不是因为你。”柳明月抬首,目光沉沉地看向眼前的白露。   前世她被送进家庙,并不甘心就此青灯古佛过上一生,所以一直求着祖母替她查明真相。就算不能从家庙里出去,也不愿背着这与人私奔通奸的名声至死。   虽然直到裴慎亲口承认之前,她一直不知那毁了她清白的混蛋是谁,但祖母却查到了其他方面的蛛丝马迹。   她在崇安寺是被人迷晕带走的,偏偏那个时候,寒霜和白露都不在她身边。   起初祖母并没有怀疑到这两个丫鬟身上,毕竟弄丢了主子,她俩作为一起上山敬香的丫鬟,断然落不到什么好下场,当天晚上就被人牙子带走给发卖了。   柳明月那时已经自身难保,可知道此事后,仍求着祖母去将她俩买了回来,主要为的就是白露。   可谁知道,前去找人牙子的柳叔竟然发现,白露前脚刚和寒霜一起被发卖,后脚就被乳母花重金给赎了回去。   而后还有更震惊的,一个小小的乳母,带着女儿在承德侯府干了十来年,手里除了往日里偷拿的大姑娘的首饰,竟然还藏了一整坛子金子。   后来在严刑拷打之下,乳母终于承认,那坛金子是别人给的,为的就是让大姑娘在崇安寺落单,好给人掳走。并且那人还非常了解白露的性格,让她事后哭嚷着将柳明月失踪之事给透露出去,最好闹得人尽皆知。   只这后一条最终没有办到,因为白露被寒霜给锁在了客房里,无处可以哭诉。   “姑娘!”   白露此刻面上露出了真正的惶恐,哐当一声跪了下来,“奴婢……奴婢只是嫉妒寒霜更讨姑娘喜欢,想一个人跟在姑娘身边,这才给寒霜指了错误的方向,谁知道一转眼,奴婢自己也寻不到姑娘了。”   她说着落下泪来,跪着往前爬去,想要抱住姑娘的双腿哭诉,往日里犯了错这一招最为管用。   可今日她还没有碰到姑娘的裙角,就被裴慎抓着后领拎了回去。   “白露,姑娘腿上有伤。”寒霜微微蹙眉,她虽然也想去拦,但动作还是比裴慎晚了一步。白露平日里不懂事就算了,今天姑娘腿上伤得严重 ,怎么还敢来抱。   马车还在前进,柳明月扫了一眼被裴慎提拎在手里的白露,有点嫌恶地撇开眼。   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装。   她前世并不是因为白露是乳母之女,才这般惯着她,而是因为,她和乳母都是母亲去世前精挑细选为自己留下的。   寒霜却是继母挑的。   所以虽然寒霜更为能干,可满府谁人不知她更宠白露。   如今说出这样的话来,白露不觉得心虚吗?   可白露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露馅儿,她在裴慎手里一边挣扎,一边还在喊着“姑娘救命”。   “吵死了。”   柳明月重来一世,实在懒得与白露这样的人废话,扯起桌上的一块桌布,团起来砸到白露身上。   “寒霜,去把她的嘴巴给我堵上。”柳明月不耐地道,要不是腿疼得厉害,她定然亲自去堵。   “是。”寒霜虽然有些意外,但这是姑娘的安排,只是她还没有蹲下,本就擒着白露的裴慎,已经将先前砸过来的那团桌布,捡起来塞进了白露口中。   顺便打量了一下马车内壁,单手扯下一根车帘上的绳子,把白露的双手扭至背后给捆了起来。   柳明月:……   她忽的打了个寒颤,自己在山路上竟然还想着杀了裴慎。   她本以为前世的裴慎是在从军之后才练就了一身武艺,没想到现在就已经有了这般的手段,自己先前的小动作,哪里能伤到他一分一毫。   只是不知,他身手这般好,又怎么会被那些人抓住与她锁在一起。   “呜呜——”   白露呜咽着在地上滚来滚去,将柳明月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而此时,外面的柳管家也听到马车里的动静,骑马跟了上来,敲了敲车壁问道:“大姑娘,里面怎么了?”   “没什么,等到府里再与你说。”柳明月盯着不停在地上打滚呜咽的白露,眸色晦暗。   等一回到府上,她会立刻让柳管家去抓乳母,前世白露只是听从乳母的指令,不知更深的内情。而乳母在承德侯府享了十来年的富贵,受不住严刑拷打,吞金而亡,到死都没有交代出来背后那人是谁。   这一辈子,她一定要亲自撬开乳母的嘴。 第5章 皎皎 她虽然嘴上抱怨,可实际上还想赖……   马车于城门处停了下来,守城的兵卫看到是承德侯府的人马,立刻打开了城门。至于大姑娘的马车,他们是不敢掀开细查的,毕竟都知道那极有可能是未来的荣亲王妃。   “喂。”   马车一进城,柳明月立即伸出未受伤的右脚踢了踢对面的裴慎。   裴慎本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此刻睁眼,目光刚好落在柳明月的脸上。柳明月怎容他这样打量自己,立刻睁圆双眼瞪了回去。   可裴慎却没有像先前一般移开目光,而是站起来,朝着柳明月走去。   “你要干嘛?”柳明月习惯性地向后一缩,却发现背后就是车壁,无处可躲。   而裴慎逼近之后,并没有其他举动,只是低头从 脖子上取下一物,拉过柳明月的手,将那物件放在了柳明月手中。   柳明月想要将手抽回,但是却被裴慎按住。   柳明月:???   这厮毁了自己的清白还不够,现在还想私相授受?   到底多大的脸!   但柳明月还没来得及指着裴慎辱骂,便对上了裴慎的眼。他眸色偏棕,目光深邃,柳明月先前从未细看,此刻对上,竟徒生一种压迫之感。   反倒是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大姑娘,不管你有多厌恶我,请将此物保管好。”   柳明月微微蹙眉,但还是朝着手心看了一眼,被裴慎压在她手里的,是一个黑漆漆的吊坠,上面有一处凹凸不平,仿佛刻着什么字。   “这是云氏一族独有的信物,若有急事,凭此物可向镇南将军府求助。”   等等!   他说什么?   镇南将军府!   柳明月脑内轰鸣一声,猛地抬头。   重回一世,其实她对于十年前与自己不相关的人和事都记得不大清楚了,可镇南将军府这几个字,她却不可能忘。   那可是未来新帝的外家!   掌管三十万云家军的镇南将军府!   柳明月脑中忽然有什么信息串在了一起,她飞快地瞥了裴慎一眼,又低下头,心跳却如锣鼓击鸣般咚咚作响。   怪不得,怪不得!   前世的裴慎出身平凡,可进了云家军后却升得极快,短短十年就取代了年老的云将军的位置,同时还成了新帝的心腹。   原来他手里竟有这样的筹码!   柳明月死死克制住表情,将那枚黑色吊坠翻握在掌心,脑袋里也飞速旋转。   裴慎此刻应该是出于愧疚,才想着找一样东西补偿自己。   但他要身份没身份,要家财没家财,这枚吊坠恐怕是他现在能拿出的最有价值的东西,他甚至完全不知道这在未来意味着什么。   但是,她不管了,反正是裴慎对不起她,他将这物给了她,那这就是她柳明月的!   裴慎休想再从她手里拿回去!   柳明月像护食的小猫一般警惕抬头,却发现裴慎在给完这物之后,便履行了先前进了城就离开的诺言,已经从马车上悄无声息地跃了下去。   只有地上被捆得严严实实的白露才能证明他先前存在。   柳明月收回目光,将那枚黑色的坠子拿出来仔细查看,虽然磨得光亮,却不是玉。到底是什么质地也分辨不出。上面凹凸不平处倒是真刻着一个字,是“云”。   看来裴慎没有骗她,这的确是镇南将军府的信物。   “姑娘?”   寒霜压低声音喊了一声柳明月,眉目间有些担忧,“这是外男的物件,您留着会不会不大好。”   怎么会?   柳明月连连摇头,什么都有可能不好,但这个绝对不会。   她找了几处地方,想要将这坠子藏起来,可无论是荷包还是马车里的暗格,她都不放心,最后还是让寒霜找了根红绳,将这坠子重新串了起来,打了个死结系在了她的手腕上。   红绳与黑色,以及白皙纤 细的手腕,形成了鲜艳的对比。   柳明月转了转手,抬头见寒霜仍旧有些担心,摆摆手安慰她道,“无事,此事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至于地上的白露……   柳明月冷哼一声,她是不会给白露说出去的机会的。   #   已经入夜,但承德侯府的内院,仍然灯火通明。   “皎皎怎么还没有回来?”老夫人一直在厅内来回踱着步子,她自从听到嫡长孙女在崇安寺失踪的消息,便坐立不安,连晚饭都没有用一口。   虽然已经有人先行回来报了信,说大姑娘人已经找到,只是摔伤了腿,其他没有大碍,但老夫人还是执意不肯睡,一定要亲自等柳明月回来。   老夫人不睡,底下几房自然也是睡不成的。   二房是庶出,本就与老夫人这位嫡母关系平平,自是不满老夫人的做法。   二太太打了个哈欠,冲着大太太抱怨:“老太太满心满眼就那一个,自个儿年纪大了还要熬着也就算了,怎么不想着几个小的,喏,珏哥儿琰哥儿明日还要上学,打不起精神可是要被夫子训斥的。”   大太太未说话,她是大房继室,身份尴尬,关于柳明月的事情向来极少开口。   而珏哥儿人虽小,但口齿伶俐,人也机灵。知道母亲不适宜开口,二太太说的话又不中听,当即便替母亲顶了回去:“二婶娘,大姐姐还未回来,我这做弟弟的本就记挂,哪里还能睡得着。况且夫子安排的背诵内容我已经会默写了,二婶娘不必为我担心。”   二太太一噎,转头看向自家正颠着脑袋打瞌睡的儿子,想起他傍晚背课文时还在吭吭巴巴,顿时火气上来,一巴掌拍了过去:“你大姐姐没回来,你睡什么睡!”   琰哥儿忽然被一巴掌呼在了背上,吓了一跳,叫着从椅子上跳到了地上。   “大姐姐自己不回家,关我什么事儿!”   他嚷嚷着,这么一句一出口,登时就被老夫人给听见。   “老二家的,你若是累了,就带着几个孩子回去,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扛,不需要你们陪着。”老夫人沉下脸道,当她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心思。大房和三房还好,起码安安分分在这里坐着,二房反倒是上蹿下跳的,存心添乱。   二太太连忙摇头,赶紧的将琰哥儿抱了回来坐着。   她虽然嘴上抱怨,可实际上还想赖在这儿看好戏呢。   一个即将出阁的大姑娘,无缘无故失踪了半日,到天黑了才寻到,鬼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会儿要是回去了,等第二天一早,肯定事事儿都被老夫人压下,处理得干干净净,那还有什么意思。   “回来了!大姑娘回来了!”守门的家丁一看见寒霜搀扶着大姑娘下马,立刻跑进来报信。   老夫人连忙走至内院门口,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柳明月过来。   “你可是看错了,大姑娘人呢?”三太太问道,大太太坐得住,她可坐 不住。她膝下几个都是闺女,若是柳明月出了什么事儿,名声有损,她这膝下的几个姑娘可是一损既损。   那家丁茫然挠头,没错啊,确实是看着大姑娘进的府,按理走得再慢这时候也到了,怎么就不见人了呢。   “老夫人!”外院伺候的一个嬷嬷又急急地赶了过来,还带着喘,“大姑娘、大姑娘让您别担心,她马上就过来。”   老夫人急切地问:“那她人呢?去哪儿了?”怎么回来了不赶紧进内院,反而跑外院去了。   那嬷嬷深吸一口气,才从先前的一片混乱中缓了过来,“大姑娘她一进府就带着柳管家去了下人房里,把自己的乳母给捆了!”   “哐当——”   琰哥儿桌上的茶盏盖打翻在了地上,好在地上铺着薄毯,这才没有摔坏。坐在一旁一直沉默的二老爷难得抬起了头,冷着眉训斥:“坐不住就回去睡觉,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这一句连着二太太也骂了进去。   二太太登时就急了眼,可人前她又不敢与二老爷闹,只能硬生生忍了下来。   而老夫人此时也很是疑惑,毕竟平日里柳明月除了自己,最亲近的就是乳母。但是等柳明月带着乳母,和同样被捆得严严实实的白露过来,老夫人很快意识到了不对。   什么事儿一回来就要把母女两个都给捆了?除非今日柳明月失踪之事,和她们两个撇不开关系。   老夫人想至此,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可还没来得及发火,便听见了软软涩涩的一声“祖母”。   柳明月腿上受了伤,不便走路,此刻是坐着藤椅抬进内院的。   她远远看见祖母倚在门边等她,眼眶顿时一酸。   重生回来,就这么短短半日,她吃了多少苦啊。   毁了清白,还从那么高的山上滚下来,脚一沾地便钻心地疼,可这些她都能忍。   唯独看见祖母的时候眼泪控制不住,险些夺眶而出。   八年了,算上前世,她已经整整八年未曾见过祖母了。前世祖母为了她的事情,亲自奔波,甚至舍下老脸,进宫乞求太后娘娘和圣上原谅。   最终连身上的诰命都给舍了,只为保住她的性命。   最后也是为她操心太多,这才拖垮了本来康健的身子,没两年就去了。而柳明月困于家庙之中,竟不曾见上祖母最后一面。   “祖母。”   柳明月又喊了一声,这一声呢喃入耳,带着八年未见的依赖与委屈。   “哎!我的皎皎哎。”老夫人被柳明月这声喊,闹得心疼。   这可是她的心肝儿。   是她从襁褓里的小小一只,亲手喂汤喂饭养大的人儿。 第6章 发卖 找个牙婆子领走,现在就卖到勾栏……   藤椅稳稳地落在地上,柳明月刚扶着寒霜的手站起来,院子里的丫鬟便呼啦啦凑过来一片,就连三房的几个妹妹,也起身迎了过来,大姐姐长大姐姐短的喊着。   家庙的清冷日子过久了,她险些忘了,自己从前在家 里一直都是这般的众星捧月。   “别都往你们大姐姐身边凑,如意,赶紧搬张软凳给大姑娘坐下。”老夫人看着柳明月腿脚不便,走一步眉心都要蹙一下,越发得心疼起来,连忙吩咐身边伺候的大丫鬟。   “对了,方大夫呢?不是说已经到了,赶紧把人请过来呀。”   方大夫与府里有交情,也是家里长请的老大夫了,得了大姑娘受伤的消息,早就提着药箱带着徒弟在客房里等着。   但柳明月却摇了摇头,“祖母,这个不急。”   “怎么能不急,你长这么大,哪里受过这般重的伤。”老夫人恨不得自己医术精通,给孙女亲自诊断一番才放心,哪里还有事情比得上她的安危。   “我只要不动,这伤便不会更严重了。”柳明月顿了顿,视线扫过这厅内坐着的所有人,“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前世她推断过,既能接触到乳母,又深谙白露个性的,必是自家府上的人。   只是当时那种情况下,乳母作为中间人吞金而亡,柳氏一族又因为自己的事情遭了拖累。虽推测出那人是府上的,可一没了人证,二是无论查出来是谁,都会引得承德侯府再次大乱。   柳明月那时已然成了一颗废子,除了祖母,又有谁愿意为了她牺牲,拖累承德侯府。   就连身为承德侯的父亲都发了话,说此事不要再查。   但这辈子不一样了。   柳明月闭了闭眼,她没有在搬来的软凳上坐下,而是让寒霜搀扶着上前一步,朝在座的三房长辈行了个礼,垂首道:“叫母亲和叔叔婶婶见笑了,我房里的下人犯了点事儿,需要处置,场面恐怕有些难看,不如先让弟弟妹妹们回去吧。”   大太太闻言松了口气,她本就不想叫珏哥儿继续在这儿耗着,既然柳明月自己发了话,正好有了借口。   而珏哥儿也懂事,从椅子上下来朝柳明月行了个礼,这才跟着自己的乳母回房。   “娘,我也困!”   见珏哥儿都走了,琰哥儿顿时闹着也要回去。二太太瞥见二老爷铁青的脸色,赶忙让乳母抱了他走。   “把二丫头和四丫头也带走。”二老爷冷着眉道。   他是高门庶子,能求娶的不是同样身份的高门庶女,便是低一些门楣的嫡女。当初他介意自己庶出的身份,选了嫡出的二太太,但如今想来却满是后悔。   小门小户的,比不上大嫂也就算了,有时候就连三弟妹也不如。   他膝下两个女儿,一个嫡出,还有一个是庶出,样貌都长得不错。尤其是庶出的四姑娘,完全不差于柳明月。   偏生二太太眼界浅,眼里只看得见琰哥儿一个儿子,此刻竟只顾得上让儿子回去休息。   二太太听到二老爷的话,顿时不满起来。   她又不是想不起女儿,只不过先顾儿子而已。可二老爷一说,就把自己后头的吩咐给堵了,还显得自己没理。   至于三太太,她可懒得 管二房的事儿。   自打柳明月进来,三太太便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番,见柳明月看起来只有腿脚不便,面色如常,提着的心这才放下,也低声遣了几个女儿回房休息。   三房的几个姑娘往日里便与柳明月关系最好,此刻还没来得及与柳明月说话,倒是恋恋不舍的,但还是听从了母亲的话,跟乳母和仆妇们走了。   大厅里少了不少人,一下子清净了许多,柳明月这才在搬来的软凳上施施然坐下,扬眉吩咐:“屋里伺候的,除了寒霜全部出去。柳叔,把乳母和白露给我押进来。”   丫鬟们面面相觑,见老夫人点头首肯,这才接二连三地走了出去。   等人走尽了,柳管家把捆得严严实实且塞着嘴的两人给丢了进来,顺便把厅门关上。   “祖母,母亲,二叔,二婶娘,三婶娘。”   柳明月先将在场的长辈一个个叫过去,开口便是一个惊雷:“实话实说了吧,今日我这腿并不是不小心给摔的,而是在崇安寺时险些被贼人给掳了,为了活命从后山跳下去,这才伤的。”   “什么!”   众人面色齐变,老夫人尤其严重。   她惊得当即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只身边伺候的丫鬟都已经出去,寒霜作为在场的除了柳管家之外的唯一一个下人,连忙上前去安抚老太太坐下。   “祖母不必担心,孙儿只是伤了腿,其他无事。”柳明月抿着唇,她失了清白之事,是决计不能说出口的。但光这“差点”被贼人掳去一事儿,就足够她跟幕后之人清算。   “而我之所以会落单,险些遭贼人毒手,正是乳母与白露干的好事。”   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到了地上被捆着的母女两个身上,她们嘴里都塞着东西,呜咽着在地上挣扎,仿佛要给自己辩解。   柳明月伸手指了指乳母,冷着脸道:“柳叔,把她嘴里的东西给扯了,听听她有什么好说的。”至于白露,马车上已经听她聒噪够了,实在是不想再听了。   “大姑娘,冤枉啊!”乳母嘴中一空,顿时哭天喊地的嚷了起来,“您是我奶大的,我怎么舍得害了您呐!”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在你心里,哪比得过别人给的一整坛金子呢。”柳明月冷笑着嘲讽道,她先前没有让人当着乳母的面搜出金子,就是为了不给乳母想出借口的时间。   果然,此刻乳母一听,整个人都懵在了原处,连哭嚎声也止了。   大姑娘怎么会连这个也知道……   老夫人一看这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气得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指着乳母怒道:“吃里扒外的东西,竟然为了银财出卖主子,打,把她给我往死里打。”   柳明月却没有听从祖母的指令,让柳管家不要动,然后扭头转向大夫人,轻声问道, “母亲,您觉得怎样处置比较好?”   大太太微微蹙眉,不知这继女为何突然点了自己的名字。   平日 里她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不过转念一想又罢了,继母难当,大姑娘遇了这种事儿,第一个怀疑到自己身上也正常。只她确实与此事无关,倒是不怕被查出什么,所以道:“还是弄清楚这坛金子是何人给的,再打杀了不迟。”   柳明月点了点头,仿佛在深思什么,忽然又转向二房,却不是问二太太。   “二叔您呢?你觉得我该怎么处置。”   柳明月忽然发问,二老爷有些意外,他蓦地抬头,顿了一下,这才皱着眉道:“这是你们女人之间的事情,问你二婶娘吧。”   柳明月勾了勾唇,不再问二太太,也没有继续追问三太太,而是伸手招呼柳管家过来,低语了几句。   “大姑娘,这样于你名声不大好吧?”柳管家听到大姑娘的计划,面色古怪。他还以为大姑娘要将乳母严刑拷打一番,却没想到是从白露下手。   柳明月却不以为然:“当然不好,所以才要柳叔你开口啊。”   ……行吧。   被付以重任的柳管家推开大门,冲着外面守着的家丁扬了扬下巴:“来两个人,把白露抬出去,找个牙婆子领走,现在就卖到勾栏里去。”   乳母脸色都白了,“不……你不能卖了白露!她是在大姑娘身边伺候的,不能卖她到那种地方去!”   按照计划,就算事发之后白露被迁怒,她也可以拿钱把女儿给赎买回来。   可她现在自身难保,又怎么去救女儿。   而柳管家接下来的话,更加是一记重磅砸在乳母头上。他上前一步,一脚踹在乳母身上,冷冷道:“怎么不能卖?你不是缺金子缺到连大姑娘都出卖了吗?今日我便做个好事,替你把女儿卖了,等她在那勾栏里赚够一坛子金子,再替你赎她回来。”   “不——!”   乳母尖叫道,想要扑上前去阻止,可她手脚俱被捆着,整个身躯重重地砸在地上。   “呜呜——”   白露也听到了柳管家的话,顿时吓得眼泪横流,她想要喊娘,想喊大姑娘救命,可她嘴被堵着,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   “我说!我说!”   乳母眼瞧着白露被两个家丁从地上毫不怜惜地拖走,心理防线终于崩溃,她回头望了一眼几位太太的方向,刚准备开口,却对上一道阴沉的目光,蓦地一哆嗦。   她咬了咬牙,柳管家的手段她还是知道的,如果再不说,白露就真的没人可救了。   可如果说了……   乳母狠下心,终于开口:“是三太太指示我干的!”   “三太太说,只要让大姑娘被人给掳走,那大姑娘的名声就毁了,就无法与荣亲王殿下定亲了,那这婚事便能轮到三姑娘头上了!” 第7章 攀咬 她无力地跌坐回去,明白自己眼下……   三太太被乳母的话给惊着了:“你这说的什么混账话,我怎么可能害大姑娘!”   她从知道柳明月失踪起就在担心,毕竟她膝下三个都是女儿,若是柳明月出了什么事 儿,整个柳家的姑娘都要跟着遭殃。   首当其冲的就是即将议亲的三丫头。   “婆母,您是知道的,我巴不得大姑娘与荣亲王的亲事能成。”三太太知道柳明月是老夫人的心头肉,怕她误会,连忙解释道,“等大姑娘成了荣亲王妃,我那三个丫头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还怕说不上好的亲事?”   何至于去抢柳明月的?   她又不傻,这婚事是宫里贵妃娘娘牵的头,她膝下的几个姑娘虽然身份上与柳明月差不了多少,却少了那份养在老夫人跟前的情分,自是轮不上的。   再说,要是三丫头真的抢了她大姐姐的婚事,外面的人会怎么说?五丫头六丫头以后难道不要议亲了吗?她可不是那般目光短浅之人。   老夫人沉着脸不说话。   三太太是她亲自挑选的儿媳,这十几年来一直与大房交好,自己也知道她的品性,更何况就像她自己所说的,没理由去做这般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唯一的可能便是乳母为了救下白露,不得不开口认罪,可又不敢说出真正的幕后之人,这才胡乱攀咬。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老夫人盯着地上的乳母,一字一句地道,“你胆敢再说一句假话,我便让人拔了你的舌头。”   乳母打了个寒颤,她到承德侯府也有十几年了,早些年是见识过老夫人的手段的。   可是她真的不能说,说了白露才是真的完了。   她咬咬牙,反正自己横竖都是一死,不如豁出去换白露活着。既然已经将脏水泼给了三太太,那就咬死了不改口,拧着头道:“老夫人,这事儿就是三太太让我干的,您自己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说完心一横,一头朝着一旁的柱子撞去。   老夫人面色剧变,厉声道:“快拦住她!”若是真叫她撞死了,三房岂不是就背上了这莫须有的罪名。   好在先前柳明月吩咐过柳管家,对于乳母想要自尽之事有所防备,眼疾手快地将她拽了回来,丢在柳明月脚下。   顺便还卸了她的下巴,以防她想咬舌自尽。   “看来乳母是宁死不说了。”柳明月看着因为被卸了下巴,痛到面色扭曲的乳母,并不觉得意外。   要是她真有这么容易松口,前世在严刑拷打之下就该说了,而不是到最后吞金而亡。   只是……   柳明月俯身向前,伸手抬起乳母的下巴,微微眯眼:“你是觉得,只要不说出来,那个人便会替你救回白露,对吗?”   乳母身子一僵,柳明月低声一笑,知道自己说对了真相。   “那如果……”柳明月又往前凑了一些,几乎是贴着乳母的耳朵轻声道,“白露活不到那时候呢?”   她的声音轻柔,可说出来的话却令乳母胆寒无比。   不——!   乳母拼命摇头,柳明月却不再看她,只坐回去一边拿着帕子擦手,一边冷漠地吩咐柳管家:“本来我是想放白露一条生路的,可她亲娘不愿意她 活,柳叔,那就别发卖了,让人拉回来直接打死吧。”   “是。”   柳管家应声出去,乳母心慌极了,可是她下巴被卸了,手脚又被捆着,只能匍匐着朝着门外爬去,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响。   可还没等她爬到门槛处,外面就响起了板子重重落下的声音。   白露平日里在柳明月身边伺候,哪里挨过这么重的板子,此刻一板子下去顿时撕心裂肺地叫喊起来,打板子的人似乎嫌她吵,又把原本塞在她嘴里的东西塞了回去,于是厅里的人只能听见她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没过一会儿,外面的声音停了,拿着板子的家丁进来,问柳明月,“人已经晕过去了,还要继续打吗?”   “听不懂话吗?打死为止。”柳明月冷冷道。   乳母只觉眼前一黑,她终于知道,大姑娘这回是真的想要了白露的命。   她错了!   她真的错了!   乳母顾不上更多,扭过身疯狂地往朝着柳明月的方向磕头,直磕得咚咚作响,鲜血横流。   这一幕让整个屋子里的人都看得胆战心惊,而柳明月却仿佛没有看见一般,漫不经心地喝完手里的茶,这才吩咐柳叔去外面叫停了板子,然后给乳母解开绳子。   而乳母一被松开手脚,立刻伸手指向二房的方向,含糊不清地道:“是二……”   众人齐齐看向二房,二老爷忽然起身,一巴掌甩在了二太太脸上,唾骂道:“好你个毒妇!竟使这种下作手段想要毁了大丫头!”   清脆的一声响,二太太整个人都被这一巴掌打蒙了。   但是她再愚钝,也知道这种事是不能认的,尖利地喊道:“我没有!”   二老爷怒意冲冲,重重地拍在桌上:“还在狡辩,这事儿不是大房干的,也不是三房干的,除了我们二房还能有谁。”   老夫人听了这话不太舒坦,皱了皱眉,“老二,你这是在说我们故意把罪名往你们二房身上推?”   “母亲,儿子不敢。”二老爷听到此话有些惶恐,连忙解释:“只是想起前些时候听这毒妇抱怨过几句,说大丫头命好,有这般好的婚事,日后定能提携珏哥儿,可惜了琰哥儿没有这样一个好姐姐,没想到她竟然……”   二老爷痛心疾首,二太太听着心里却咯噔一声。她是说过这话没错,可谁平日在自己屋子里不抱怨几句。   “婆母……”   二太太想要解释,可话茬却被二老爷打断。   “说起来都怪儿子管妻不严,前几日明明发现账上少了一大笔银子,我还以为她又跟以前一样拿去补贴娘家了,没想到竟然是用来收买大丫头身边的乳母!”   二太太脸色微变,她前些时候确实偷偷挪用了账上的一大笔银子,为了贴补她那好赌的弟弟。   此事从前不是没有干过,而且还被老夫人给发现了。老夫人曾经明令禁止过,说她那娘家就是个无底洞,如果她再这般,就要将她休回娘家去。   她 以为没人发现,没想到是在这里等着。   二老爷这是在拿此事威胁她!   到底是谁收买了大丫头身边的乳母,二太太心里忽然就有了答案,可这答案却让她整个人遍体生寒。   她无力地跌坐回去,明白自己眼下只剩下两个选择。   要么认下此事,要么打死不认,但等来的会是丈夫的厌弃,与老夫人的不满,甚至是承德侯府的休书一份。   “是我……”二太太艰难启齿,“我被猪油蒙了心,以为这样婚事就能落到二丫头身上。”   乳母泼给三太太的脏水,最终被她给捡了回去。   “混账!”   老夫人气得捂住胸口,“就算你们二房是庶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不懂?这么多年白活了吗!”   二太太知道老太太是真的动怒了,也不知她到底骂的是自己,还是在骂整个二房。她只知道此刻让老夫人息怒要紧,咚地一声跪在地上,脸面也顾不得了。   “婆母,我知道错了,您就饶了我这回吧。”   若是老夫人不肯息怒,她那好丈夫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儿来。   “受伤的是大丫头,险些毁了名声的也是大丫头,你跟我认什么错!”老夫人知道二太太已经舍下脸了,但却气得慌,不想卖她这个面子。   那可是她的心肝肉啊!   崇安寺有多高,从那后山上滚下来要有多痛?   要是没有逃回来,真被贼人掳了去,她岂不是要在家里哭断肠!   二太太听明白老夫人这是要自己给柳明月亲自认错,脸色不禁变了几分。她给老夫人下跪还有的一说,毕竟跪的是婆母,可如果去跪一个小辈……   “二太太还是起来吧,您敢跪,我也不敢受啊。”柳明月仿佛看出来二太太所想,轻嗤一声。   可她这么一发话,二太太起也不是,跪着也不是。   继续跪着是折寿了柳明月,可若是就这么起了,又好像自己毫无诚意。   “你说怎么办吧?要怎么才能原谅二婶娘这次。”二太太终究还是要面子的,她站了起来,咬着牙道,“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都满足你。”   柳明月目光扫过二太太身后的二老爷,唇角微微勾起,“那我也不过分,就要你们二房名下的四个铺子,必须是珍宝街上的。还有京郊的一千亩地,和有温泉的那个庄子。”   二太太倒吸一口气,四个收益颇丰的铺子加一千亩地,还有带温泉的庄子,这还不叫过分?   普通人家几辈子也挣不来,柳明月一张嘴就全部想要走,真是让她见识到什么叫作狮子大开口。   “你这也太——”   她险些就要像往日那般骂回去,冷不防却被身后的二老爷按住了肩膀。   “好,都给你。”   疯了吗?   二太太听到二老爷的声音,克制着自己不去颤抖,他到底图什么!这些东西都是当初老太爷留给二爷的,如今分给柳明月之后,他们二房还剩下多少! 第8章 高枝 她已非完璧 之身,根本就嫁不了什……   二太太再不情愿,但二老爷已经应下了,而且很快便让人取了房契地契过来,交给了柳明月。只珍宝街的四个铺子,说是需要清点一下账务,得多等些时日才能转交。   柳明月倒不怕她这位好二叔会耍赖,祖父当初攒下的不少私房,因着偏爱庶子,大都留给了二房。   她要的虽多,但对这位身家颇丰的二叔而言,却也不是拿不出。   只不过会肉痛一阵子罢了。   “行了,既然已经闹清楚了,就都回去吧,别再在我眼前碍眼。”老夫人有些不耐地道,今晚上的事儿实在太多,她都有些气得头疼。   “是是,母亲,我们这就回去了。”   二爷自知今日理亏,递上了地契房契,立刻就带着二太太走了。   而三太太见二房走了,终于忍不住朝着门外呸了一声,“手段使到自家人头上,真不要脸。就他们还敢肖想跟荣亲王的婚事?做梦呢。”   她作为嫡出的三房都不敢想,跟贵妃娘娘隔着肚皮出生的二房怎么有胆子做这样的春秋大梦?   竟然还想着把脏水泼到她的身上。   “好了。”老夫人不欲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不过她也知道三太太今日受了委屈,语气放软和了一些:“你和老大家的今日也辛苦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一旁静坐着的大太太缓缓起身,三太太见她都站了起来,也不好意思再说,终于闭了口。   两人一前一后跨过门厅出去,却是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只大太太走出去没几步,忽的被从后头追上来的寒霜喊住:“大太太,大姑娘有话让奴婢带给您。”   大太太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微凝。   “何事?”   今夜乳母之事,她本以为自己会是第一个被质疑的对象,毕竟就连三太太都被泼了脏水,可没想到,除了柳明月最初问的那个问题,直到最后这件事都未曾波及到她的身上。   “大姑娘说,先前问的那话希望您不要放在心上,她只是为了做样子给二房看。”   “哦?”   寒霜抿了抿唇,继续重复柳明月的话:“大姑娘还说,您膝下就大少爷一个,她好大少爷才好,所以您是断然不会害她的。”   大太太目光有了一丝变化,寒霜是从她身边指出去的,娘老子还都在她娘家府里,不至于替柳明月说谎骗她。   没错,珏哥儿是府里的嫡孙少爷,柳明月再得老太太宠爱,也与珏哥儿没有任何的利益冲突。这件婚事若是成了,以后反倒能成为珏哥儿的助力,所以她从未想过要去干预。   大太太思索片刻,终于还是开口提醒:“让你们大姑娘往后小心着些,二太太不是那般有心计之人。”   既然柳明月特意让寒霜来传话表态,那她也该有所表示才是。   而此刻厅内,老太太也在与柳明月说着此事。   “皎皎,你当真觉得,你二叔那媳妇儿,能有这份心计?”   柳明 月眸色微暗,“怎么可能呢?”她正是知道幕后之人是她的好二叔,也知道他急着息事宁人推二太太顶罪,这才敢开口要那么多东西。   前世她这位二叔,在柳家落败之际,干脆利落地要求分府。然后靠着祖父留给他的这些私产,混得风生水起。   就连膝下的嫡女,也嫁得比三房的几个姑娘门楣要高。   柳明月至今记得柳明珺趾高气扬到家庙里嘲讽她的样子,不过是给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做了继室,就仿佛攀上了什么高枝。   等等,柳明月脑中忽然有什么电光火石般地闪过,她记得她的那位二妹妹,当初最为炫耀的是——   她嫁的那人,虽然年纪大了,可却是宫里德妃娘娘的同族堂弟!   柳明月猛地站起来,顾不上腿上钻心的痛,扑上前去抓住祖母的手,急切地问:“贵妃娘娘最近除了为了我的婚事,可还为了什么事情操心?”   老夫人被柳明月吓了一跳,连忙按着她坐下。   见她脸色苍白,心疼极了,“你这丫头,有什么话不能坐着说,站起来干什么?”   柳明月也有些后悔自己太过激动,但这件事她此刻必须弄个明白,她忍着痛,一字一句地问:“您仔细想一想,这件事事关重要,不仅与贵妃娘娘有关,也与我今日的遇险有很大的关系。”   老夫人却更记挂她的腿伤,先遣了人去请隔壁客房里的方大夫过来,这才仔细思索柳明月的问题,蹙着眉道:“说起来,贵妃娘娘前些时候曾经提过,圣上怜惜她多年无子,有意让她过继个皇子到膝下。”   只是此事还未尘埃落定,况且涉及宫中之事,若不是柳明月主动问起,老夫人并没有打算说给任何人听。   柳明月听到此话,手指猛地攥紧,竟然还有这么一事!   她只记得前世贵妃娘娘因为自己失贞而被太后狠狠斥责,禁足多月,险些失去圣宠。后来虽然又重新获得圣上宠爱,可直到圣上驾崩,新帝继位,她都膝下无子。   难道就是因为今夜之事错失了过继皇子的机会?   柳明月倒吸一口凉气,继续回想,对了,除了自己,德妃最小的妹妹,张丞相的嫡幼女,也曾是荣亲王妃的人选之一。   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虽然前世荣亲王最终也没有娶了那位张姑娘,但现在二叔的行径终于有了解释。   他要的可从来都不是与荣亲王的婚事,而是借着毁了承德侯府与荣亲王的这门亲,去攀德妃和张丞相的高枝!   可恶!   柳明月磨着牙,恨不得可以在她这位好二叔的手上咬下一块肉来。   一家子都是姓柳的,甭管庶出嫡出,打碎骨头连着筋。可他竟然为了一己之私,如此迫害自己的亲侄女。   很好,这笔账,连带着宫里的德妃一起,柳明月记上了。   老夫人看着柳明月暗暗发狠的神色,有些担心。   只她刚准备开口询问,便听见柳管家在门口扣了 扣门,道:“方大夫过来了。”   老夫人一听,顾不上其他,连忙起身,把地方让了开来:“快快,方大夫,赶紧给我们大丫头瞧瞧,这腿上的伤严不严重。”   方大夫在客房里等了半宿,此刻终于看到了病人。   他年岁大了,倒也不必刻意顾忌什么男女之防,让屋子里伺候的人把柳明月左侧的裙摆卷了起来,露出伤腿,平放在凳上。   柳明月的左小腿上并没有明显的伤痕,但是有些红肿,方大夫沉思片刻,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盖在柳明月的小腿上,然后伸手用力按了按红肿之处。   “嘶——”   柳明月吃痛,倒吸一口凉气。   “没有错位,但是有些轻微骨裂,不过只要大姑娘卧床休息,好好养上三个月,这腿还是能恢复如初的。”方大夫仔细查看了多遍,终于确认柳明月这腿没有大碍。   只不过姑娘家娇气,就算是骨裂,也必须得打上木板固定才行。   “那就好,那就好。”老夫人按着胸口,终于松了口气。   可柳明月却有别的主意:“方大夫,能不能劳烦您一件事儿,明日就与外面的人说,我这腿养不好了吧。”   “你在说什么胡话!”老夫人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她已经不知道这是今夜第几次被惊着了,“这话若是传出去,你想做个老姑子不成?”   可老夫人话音刚落,转瞬间又明白了过来。   她把屋子里的所有人都请了出去,连带着方大夫,等屋里没人,这才颤着声问柳明月,“皎皎,你……你是不是不想要这与荣亲王的婚事了?”   柳明月没有作声,点了点头。   她清白已毁,与荣亲王的婚事断然是不能继续的。但如果贸然与荣亲王退婚,以他眦睚必报的性格,她的下场估摸着还会很惨。   唯有一个办法,就是在不影响柳氏女儿名声的情况下,让荣亲王主动不要这门婚事。   眼前自己的腿伤就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毕竟皇室定然是容不下一个不良于行的荣亲王妃的。   “可是皎皎,你有没有想过,被荣亲王退婚,你以后还能嫁着什么样的人家?”老夫人声音发颤,她抓住柳明月的手,直捏得她生疼,也捏得她清醒无比。   嫁人?   不,她已非完璧之身,根本就嫁不了什么好人家,还不如不嫁。   况且,只牺牲自己一个的婚事,却能护住祖母,护住整个柳家嫡脉,甚至是宫里的贵妃娘娘,何乐而不为呢? 第9章 药方 她虽然失了清白,倒也没沦落到那……   “祖母,荣亲王他是知道我失踪了半日的,这半日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谁都说不清楚,您觉得他会对此事毫无芥蒂吗?”   柳明月的话一针见血,直扎老夫人心头。   荣亲王自然是不会的,否则柳管家也不会看见他带的羽林军出现在崇安寺山脚下了。   “所以啊。”柳明月伸手抚上老夫人的手背,轻启朱唇:“与其等着他用此事 来落我承德侯府的面子,还不如让我们先替他找好借口,您说是不是?”   老夫人紧抿着唇,道理她怎么会不懂。   她唯一不忍的,是让她的皎皎背上这被皇室退婚的名声。   柳明月见老夫人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放软了语气,哄道:“您别担心,就当舍不得让我过早出嫁,再多留几年在身边呗。”   老夫人叹了口气,“祖母只是觉得委屈了你。”   “瞧您说的,可以在您身边多待几年,哪里提的上委屈。”柳明月倾身上前,抱住老夫人的胳膊撒娇:“等过上几年,贵妃娘娘过继了皇子,大家也都淡忘了我与荣亲王的这门亲事,那时候哪怕我年岁大了,有着承德侯府做靠山,难道还怕嫁不出去?”   老夫人抬首看向柳明月娇艳的面庞,有这般不逊于宫里贵妃娘娘的容貌,怎么可能嫁不出去呢。   只是等到那个时候,好人家的儿郎恐怕也都娶妻生子了。   “再说,真论委屈,恐怕嫁给荣亲王才委屈呢。”柳明月见老夫人情绪又低了下去,生怕说服不了她,又添油加醋道。   “皎皎!”老夫人连忙捂住她的嘴,“事关皇室,话可不能乱说。”   “您放心,我也就当着您的面说。”柳明月拉下祖母的手,一字一句地分析:“荣亲王老大不小了,太后着急,给他相看了那么多好人家的姑娘,除了正妃,一同进门的侧妃妾室也一定不会少。祖父身边当初只一个妾室,就给您添了多少幺蛾子?我若是去当这荣亲王妃,岂不是要心力憔悴。”   老夫人虽然觉得她就这么评价荣亲王太过胆大,却也不得不承认柳明月说得不错。   尤其妾室这一条,直接戳到了她的心窝子。   二房一直觉得自己打压他们,可若不是老二的姨娘在世时实在太过分,自己又怎会摁着老二,不肯他在仕途上出头。   “好了祖母,此事就这么说定了。”   柳明月干脆利落地把自己的退婚之事给定了下来,仿佛自己不是那个当事人一般,“后日王府的赏花宴,我要养伤,定然是去不成了,这退婚之事就拜托您与大太太了。”   老夫人见柳明月心意已定,自己又确实说不过她,只能应了下来。   而方大夫,都快在门厅外坐着打起瞌睡来,这才又被柳管家重新请了回去,去给柳明月用木板固定伤腿。   方大夫打着哈欠走了回去,上手之前,忽然又想起什么,将手缩了回来,“固定之前还是先让大姑娘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吧,等我固定好了,就不大方便了。”   尤其是女娃子爱干净,不洗澡怎么受得了。   “好,好,这就去。”老夫人生怕再耽搁下去,柳明月这腿真落下什么毛病,连忙吩咐身边的大丫鬟如意去帮忙:“大姑娘身边如今少了人,你就去她房里吧,跟寒霜一起。”   柳明月却微微蹙眉,拒绝道:“那可不行 ,如意姐姐是您身边最心细的,她过来,我又该不放心您了。”   倒不是如意不好,只是出了白露的事儿后,柳明月觉得身边的人再多,不忠心也不顶用。   祖母想给她院子里添人也不打紧,但屋子里贴身伺候的有寒霜一个便够了,有什么事儿也方便瞒着。   “您也别担心寒霜忙不过来,从前也多是她在伺候,白露那丫头躲懒还来不及。”   见老夫人还欲再开口,柳明月连忙截住她的话头:“我腿上又疼了,您与其让如意姐姐到我身边伺候,还不如赶紧让她替我找人抬水到房里,让我洗干净去床上躺着呢。”   老夫人瞪了她一眼,但什么理儿都给柳明月占了,她除了照做,还能多说什么?   院子里的下人们今夜被几番大动静闹得也没敢睡,此刻听了主子的吩咐,连忙烧水的烧水,抬水的抬水。   说起来,柳明月也有十年未曾见到自己的闺房了。   此刻坐上藤椅,被抬进富丽堂皇的卧房里,竟有一种刺眼的陌生之感。   一整副双面苏绣被她奢侈地用来作了屏风,多宝阁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手指盖儿大的珍珠竟然就那么绣在屋子里才穿的软缎鞋上。   过惯了十年清苦家庙生活的柳明月,骤然发现十年前的自己是这般奢靡,竟有一瞬间的不适。   但好在也只是一瞬,这些东西本就是她的。   若不被人算计,她应该一辈子都过着这样的生活。   “姑娘,方大夫说让您不要自己动手,叫奴婢替您浇些水擦洗一下就好。”寒霜捧着干净的衣服和毛巾放在一边,上前来解柳明月的衣服。   柳明月习惯性地伸开双臂,从前在家庙的那十年,虽然清苦,但寒霜也一直都是这么伺候她的。   可接着她却感到身前的寒霜动作一僵,然后只听扑通一声响,寒霜竟然跪了下来,手指攥紧,声音也内疚万分:“奴婢罪该万死,今日怎么就离了姑娘的身,竟然,竟然让那些贼人……”   寒霜说不下去,声音已然带了哭腔。   柳明月听着她的声音不对,诧异低头,却看见了自己身上的点点痕迹。   红色的吮痕,在白色的肌肤上尤为明显。   妈的!   裴慎那个混蛋!   什么时候留下的!   柳明月心态崩了,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在心里暗骂。她本还想连寒霜一道瞒着,可这回却是瞒不了了。   “姑娘可曾看见那些贼人的脸,画下来,叫老夫人把他们抓起来碎尸万段。”寒霜抹干净眼泪,她向来不是白露那种爱哭的性格,很快便替柳明月想起了办法。   柳明月沉默了一瞬,她虽然失了清白,倒也没沦落到那个地步。   “不是那些人。”   柳明月终于张口,寒霜动作一滞,却见大姑娘闭着眼道,“是马车上那个男人。”   #   柳明月沐浴完毕,连头发也在寒霜的伺候下洗得干干净净,这才换了柔软的寝衣坐在床上,请方大夫进来 。   “下次可别在夜里请我来你们承德侯府了,瞧瞧外面,天都要亮了,再来几趟我这把老骨头可吃不消。”方大夫一边拿出固定要用的木板和绷带,一边埋怨道,只虽这么说着,面上却不见真的生气。   “别处付给您的诊金哪有我们承德侯府高。”门口站着的柳管家嘴皮子硬,立刻回道。   方大夫吹胡子瞪眼的:“我这熬了大半宿,合着是为了你们承德侯府的诊金?”他说着手下一用力,打上一个死结,正好勒紧了柳明月的腿。   “嘶——”   柳明月倒吸一口凉气:“柳叔,您别跟方大夫斗嘴成吗?这疼的是我啊。”   但是好在这木板固定完毕,几个绷带也很快都打完了。   “这些时日,大姑娘最好一直卧床休息,腿能不着地就不着地,该说的话我会往外说,但大姑娘为了自己好,这腿还是好好养着才是。”   方大夫打完固定木板的最后一个结,这才起身,提着药箱准备离开。   可柳明月忽的想起什么,又把方大夫喊住:“能否请您替我开些安神的汤药房子,我白日里受了惊,担心夜里睡不好。”   方大夫沉思片刻:“可以,安神的药喝了,你养伤也养得快些。”   他说完便打开药箱,取出纸笔开始写药方。   等写完后,便把还带着墨香的纸方子拿给了站在一旁伺候的寒霜,“这里头除了安神的效果,还加了些镇痛的草药,只不过上头的材料我未曾带齐,等到天亮了,你们派人出府一趟,随便找哪家药房都能配上。到时候一日三顿煎给大姑娘喝就是了。”   “好,奴婢记住了。”   寒霜点了点头,将药方子吹干,然后小心翼翼地叠起来,收进怀中。   等众人都走了,她这才关上门窗,扶着床上的柳明月慢慢躺下,压低声音道:“姑娘放心睡吧,等天一亮,奴婢就亲自出府,借着抓药的名头,将避子汤给您带回来。” 第10章 汤药 那个生下来就断了气的孩子,不会……   翌日天一亮,寒霜便带着帷帽出了府。   她提前与柳管家打了招呼,守门的家丁知道她是去给大姑娘抓安神镇痛的药的,倒也没有拦着,只是问需要不要人跟着。   寒霜回绝了。   守门的家丁虽然碰了个冷脸,但也知道这位大姑娘身边伺候的丫鬟向来性格冷清,不如另一位讨人喜欢。   不,家丁忽然想起什么,连连摇头。   还是冷清些好。   他昨日未曾亲眼见到那样的场景,但听别的家丁说,那个讨人喜欢的叫白露的丫鬟,不知道犯了什么大错,被大姑娘派人硬生生打得晕死过去,后背血肉模糊的,府上也没给药,也没找人医治,就这么让人把她和她的老娘一起,送到乡下庄子上去了。   听说还喂了什么药,以后怕是都不能够再开口说话。   寒霜倒是不知道这些人平日里对自己的关注,她打从一出府,便拉紧了头上的帷 帽。   她今日换了好走的鞋子,特意抄小路绕了好几次,终于寻到姑娘所说的一家比较偏僻的药铺子,然后看了看四周,趁着无人注意走了进去。   等过了半响,才提了一包扎好的草药出来,然后又走回大路,去了另一家药房,按照方大夫给的药方,又抓了几服安神的药。   等拿完了药,寒霜出门又走了好几家零食铺子,手上零零碎碎地拎了不少东西,将最初的药包掩盖起来,这才打道回府。   只是她自以为自己这一路走来足够谨慎,却不知道身后一直有人紧紧跟着。   #   裴慎打寒霜一出府便发现了。   昨夜他跟着承德侯府的马车一直跟到这条巷上,见承德侯府里一整夜都灯火通明,估摸着有什么事情发生,便也靠着巷角守了一夜。   本打算等到白日探听些消息,却没想到先是看到那个被自己捆起来的丫鬟被抬着出了府,接着等天亮了,柳明月身边伺候的另一个丫鬟,也从正门走了出来。   昨日在马车上,裴慎便已经看出来柳明月对于两个丫鬟态度的截然不同。   这会儿走出来的这个,才算她的心腹。   所以寒霜一出府,裴慎便隐了身形,在她身后跟上。   寒霜这一次出府肩负重任,她虽然谨慎,每进一家铺子都小心翼翼地回头,但凭她又怎么发现得了常年习武的裴慎。   她跑的每一家药店,每一家铺子,都被裴慎记了下来,然后一间间进去问了。   所有的铺子都很正常,唯独寒霜最开始去的这一家药铺,位置偏僻得不太寻常。   另一家药铺说她抓的是安神止痛的药,可这一家却……   裴慎走进那座建在偏僻街角的药房里,才刚刚开口询问寒霜买了什么,里面坐着的白胡子老头便乐了,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小伙子,是不是和娘子吵架了?”   裴慎微微蹙眉。   那白胡子老头却自顾自地说,“若不是吵架了,你长得这么俊,那小娘子会不想怀上你的孩子?还来买一副这么烈性的避子汤?”   “避子汤?”   裴慎开口念叨了一遍这三个字,眸色微沉。   那白胡子老头却继续摸着自己的胡子:“是啊,避子汤,我开的这药药性极烈,一碗灌下去,这个月肯定是怀不上的。不过药性强,也伤身,下次来月事恐怕肚子要疼。你啊,最好回家好好劝劝你家娘子,是药三分毒,喝多了以后想要孩子……”   “喂!你等等!我还没有说完呢!”白胡子老头气得跳脚,他还准备继续说,可那个男人却已经扭头走了出去。   裴慎脚步飞快,他一直走了许久,才发现自己重新走回了承德侯府门前。   高耸的院墙,雕梁画栋的门匾,里面的一切都显得与他的身份格格不入。   而这座府邸里面的人,他更加的高攀不上。   她是什么样的身份。   他又是什么身份?   他即便想要负责,又哪里配得上?   裴慎习 惯性地摸了摸脖子,却一手摸空,这才想起师父给的那块坠子,早已经留给了柳明月。   #   承德侯府内。   寒霜从外面买了药回来,进屋看了一眼大姑娘,发现大姑娘还在熟睡,便拎着手里的几袋子药包,去了小厨房。   有婆妇看见她,想要上来帮忙,都被寒霜给婉拒了:“大姑娘的药,我还是亲自煎了比较放心。”   从前寒霜便是这样,大姑娘的什么事儿都要亲力亲为,不像白露,事事儿都指给下面的人做。   以往这些婆妇还会背地里说些寒霜的闲话,只不过经了昨夜的事儿,再没人敢说寒霜不知变通。毕竟白露已经不知了去向,而寒霜却摇身一变成了大姑娘身边唯一的贴身丫鬟。   据说老太太想把身边的如意姑娘指给大姑娘,大姑娘为着寒霜,都没肯要。   寒霜从前也不是没为姑娘煎过药,她从药包里捡出两袋不一样的,分别拆开,倒在瓦罐里,用清水泡上。等泡去了草药上沾着的泥灰尘土,这才重新过水,放进药壶里小火煎煮。   有做饭的婆子从她身后路过,顺口问道:“大姑娘怎的要吃两副药?”   寒霜背脊挺直,手指微微捏紧,手上的扇子却继续不紧不慢的给炉子扇着风,“方大夫开的,一副安神,让姑娘好睡。还有一副是止痛的,免得姑娘醒来腿疼。”   身后的婆子应了声就走了,寒霜脸颊上的汗却因为神经紧绷,一直滴落到脖颈里。   还好面前有炉子上的小火映着,若是有人问起,倒是可以拿太热了当做借口,不让人看出紧张。   这两壶药一直煎了有一个多时辰,直把药汁煎得又黑又浓,远远闻着便有一股苦味。   最后小厨房里的人都没办法,帮着寒霜把两个小炉子给搬了出去,这才喘得过气来。   “姑娘这药闻着也忒苦了些,过会儿怎么下口啊。”院子里的婆子是知道柳明月娇气的性格的,小时候若是染了风寒,哪次不是嫌药苦,借机打翻半碗。   长大了些身子骨好些了,只这毛病恐怕没改。   “你找些糕点带过去,给大姑娘过口。”有婆子给寒霜支招,寒霜抹了抹额上的汗,道:“谢谢您,不过先前出去抓药的时候,给姑娘在药店外的铺子上买了蜜饯果子。”   “哎哟,怪不得看你刚刚大包小包拎了那么多回来呢。”   “瞧瞧寒霜想得多周到,出去抓药,还记得给姑娘买蜜饯果子。我们这些年纪大的老婆子,日后也要多和寒霜学学才是。”   寒霜没有再多说什么,药快煎好了,她拿布包裹住药壶的把柄,将两壶药分别倒出一小碗,放进托盘里,剩下的药则继续放回炉火上煎。   而屋子里的柳明月,早就在浓厚的药味中昏昏沉沉醒来。她做了好久一场梦,梦里门吱嘎一声开了,寒霜端着药碗进来,就像此时一样。   那时候她也是躺在床榻上的,只身下血崩不 止,就那样无力地看着寒霜端药进来,什么药都喝不进去。   那床榻也硬得很,常常硌得她后背生疼。她记得是由几块粗硬的木板铺成的,上面的褥子还是寒霜拆了几件厚棉衣才缝制成功的。   而不像现在,整个人都陷在柔软的丝绵之中。   “大姑娘,起来喝药了。”寒霜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好像近在咫尺,又好像有些远。   柳明月掐了掐手指,终于清醒过来。   不,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时候了,她重新来过了,她不在家庙之中,她不是孤零零地身边只有寒霜一人。   寒霜端来了两碗药,把托盘放在床边,然后伸手去扶柳明月起来,却发现大姑娘的目光一直落在托盘上。   “是哪一碗?”柳明月开口问道,声音有些发哑。   见寒霜指了指左边,便知道那是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寒霜弄来的避子汤。她端起左边的碗,仰头一口闷了下去。   寒霜甚至没有来得及拿出蜜饯,这碗汤药已经在柳明月手里见了底。   苦涩的药味弥漫在唇齿间,柳明月闭上眼,整个人向后靠去,靠着这苦味让自己清醒。   前世那个生下来就断了气的孩子,不会再有了。   上辈子柳明月虽然恨,可是十月怀胎下来,她对腹中的胎儿也不是毫无感情。她虽进了家庙,日子清苦了些,但有寒霜陪着,也不是不能过。   只两个人都未曾出阁,都不懂这些,柳明月只知道自己葵水没来,到后头月份大了才知自己有了孩子。   她失了贞,祖母豁出去一切才保下她一条性命。   若是让太后知道她有了孩子……柳明月不敢想。   她想要打掉这个孩子,可那个时候祖母身子已经不好,后来还是寒霜偷溜出去悄悄请了大夫来。可那白胡子老头却说,这个时候想要打掉孩子恐怕会一尸两命。   柳明月不想死,她还想活,如此便只能和寒霜两人日日提心吊胆地束腹瞒着。   本想着等这孩子生下便悄悄送出去送人。   谁料……   柳明月闭上眼,不欲再去想当时的场景。   “姑娘?”寒霜的声音响在耳畔,将柳明月的思绪拉了回来,端起另外一碗,“这一碗安神的汤药还喝吗?”   “不喝了,倒了吧,就说我失手打翻了。”柳明月按了按眉心,从前的她一直都是这么干的。   是了,柳明月整个人忽然清醒起来,她喝下去的那一瞬,她就应该明白,她的人生再不会和前世相同了,她和裴慎的唯一一点牵连也会因为这碗汤药就此斩断。   一碗烈性的避子汤,就算伤身,却足以让她再无后顾之忧。   彻彻底底,这辈子,都和那个混蛋无关。 第11章 花帖 她如今奈何不了荣亲王,难道还收……   柳明月喝完药又睡了半日,直到过了饭点才醒。   好在小厨房的灶台上一直给她温着饭菜,寒霜见柳明月醒了,便收拾了几样清淡的端了进来。   “我不想吃这些。”柳明月盯 着餐盘许久,决心按着自己现在的喜好来,“我想吃甜的,咸的,辣的,什么重口的都行。”   这么清淡的食物,就算再养生,她前世被迫吃了十年也真的是吃够了。   寒霜愣了一下,姑娘说的明显不适合养伤之人食用。不过姑娘伤的是腿,吃些重口的或许也不打紧?   “我现在就去让厨娘给姑娘重做。”寒霜说着就打算折回小厨房去。   柳明月却将她喊住:“出去酒楼给我买些好了。”如今手里又不缺银钱,又不缺自由,外面酒楼里的招牌菜,自然比府里厨娘做得可口些。   “好,那奴婢这就去了。”寒霜转身打开柜子,拿了碎银打算出府,从前姑娘想吃些什么,也都是她去采买的,毕竟白露懒得跑腿,其他小丫鬟又摸不准姑娘的心思和口味,总买不到合适的。   “你别去。”柳明月蹙着眉道,“如今我身边就你一人,除非像买药那般的要紧事,你就不要轻易出府了。院子里不是还有几个小丫鬟吗?你从里面挑几个机灵的,让她们出去买。一个买不准,两三个总有一个能买到合我口味的。”   她必须得把院子里的人用起来,要不然祖母回头还是会塞人过来。   前世除了白露和乳母,她这个院子里的其他奴仆还算靠谱,除了几个采买的婆子贪心,克扣了些油水,也没查出什么大问题,倒是能继续用着。   只不过隔了十年,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她大都记不清了,交给寒霜去挑,反倒还放心些。   寒霜轻声应了,起身出去,没过多会儿,却带了别的人进来:“大姑娘,三姑娘五姑娘六姑娘看你来了。”   柳明月抬眼一看,来的正是三房的几个嫡出姑娘。   “大姐姐。”三个姑娘都生得可人,此刻齐声一喊,软软糯糯的声音和在一起,让人不禁心尖一软。   这其中三姑娘年岁最大,今年十五,也是个即将议亲,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五姑娘小一些,今年十一,而最小的六姑娘才六岁,往日里也最粘柳明月,此刻来了柳明月房里,登时就想像从前一般,蹬了鞋子往她大姐姐床上爬。   “六妹妹快下来,大姐姐腿受伤了,不能压着。”三姑娘急急伸手去抱小六,她自己生得纤细,偏六姑娘年虽小,却养得圆润可爱,抱她起来还有些吃力。   “让奴婢来吧。”寒霜上前一步,从三姑娘怀里接过六姑娘,把她抱坐在软凳上,然后从三姑娘手里接了鞋子给六姑娘穿上。   柳明月静静地看着,说起来,前世里她自觉最对不起的妹妹便是三妹妹。   她年岁和自己差得不大,已经到了议亲的年龄,却偏生因为自己失贞之事,从炽手可热变得无人问津,最后拖到了十八,等风声过去了,才说给了三太太娘家一个外放做官的侄子。   如果换做柳明月自己,恐怕定要怨恨那个拖累自己的姐姐。   可三妹妹却 不曾,婚后她只随着丈夫回京一次,就那一次还特意去见了柳明月,给她带了不少生活用品和银钱。觉察到柳明月身子不好,后来即便在外地,也常托人给她送去自己搜集的珍贵补品和药草。   可柳明月那个时候因为血崩难产伤了根本,早就补不回来了。   “大姐姐?”三姑娘小心翼翼地在床边坐下,见柳明月出神,不禁在她面前晃了晃手。   柳明月回过神来,还未及冲三姑娘一笑,却听见外面吵闹起来.   “怎么,三房的进得去,我就进不得了?她柳明月欠我的东西还没给呢?摔了一跤就想不认账了?”却是二姑娘柳明珺的声音,她向来嚣张跋扈,偏又没有脑子,跟她那亲娘一样。   只不过柳明月院子里的人还未出口解释,便另有一道声音拦住了她:“二姐姐,你莫生气,大姐姐腿受伤了,此刻需要静养,我们还是不要进去吵着她了吧。”   那道声音婉转轻柔,说的话也极其的善解人意,可却勾起柳明月的一阵恶心,险些直接呕出来。   柳如玥。   二房庶女,四姑娘柳如玥。   哦不,她如今还不叫这个,前世她是在被二叔送进荣亲王府当了侍妾之后,才被荣亲王改了这个名字,为的就是羞辱自己。   但是她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将那恶心之意强忍着按了下去。   她如今奈何不了荣亲王,难道还收拾不了一个二房庶出的四姑娘吗?   “让她们进来。”   柳明月声音已然平静下来,只一双眼睛还带着戾气。   “姑娘!”寒霜微微蹙眉,明显不太同意。   她难得也有情绪,毕竟昨日她是除了柳管家以外,府内下人中对大姑娘失踪之事唯一清楚内情的人。若大姑娘不是被二房所害,又怎么可能受伤,又何至于失了……   寒霜咬着唇,况且昨夜里大姑娘才让二房狠狠大出血了一把,谁知道二姑娘是不是听说了此事前来兴师问罪的。   “无事,让她们进来吧。三妹五妹六妹都在,谅她也不敢胡作非为。”主要是柳明珺说柳明月欠了她什么,偏柳明月仔细回想,也没想起来自己十年前拿了她什么东西。   她往日里从自己这里死皮赖脸地要走东西还差不多。   “是。”   寒霜欠身出去。   三姑娘目光里有些担忧,她性子安静,着实受不了柳明珺。   但五姑娘却大大咧咧的,“大姐姐都说没事了,三姐姐你怕什么,她敢招惹你和大姐姐,我就帮你们骂她。”   “对,骂她!”六姑娘坐在软凳上,也握起了小粉拳。   柳明月不禁笑了,这才是血脉相连的姐妹,纵使隔了一房,心也始终是连在一起的。   只这样的愉悦之感没保留多久,便随着柳明珺的到来戛然而止。   “柳明月,说好分我一张王府花宴的花帖的呢?怎么还不见送过来,你是不是都给三房了!”柳明珺样貌本就随了她娘,在外人看来姿色尚可 ,但放在俱是美人的承德侯府里就不够看了。   此刻她怒气冲冲地冲进来,在静坐着的三房姑娘们面前,仪态顿时落了下风。   原来是为了花帖?   柳明月想起来了,明日荣亲王府宴请,除了给府里老夫人和大太太各送了一张请帖外,还给柳明月送了三张用花汁浸染,带着暗香的浅粉鎏金花帖。   说是赏花宴,其实也是京城高层人家儿女间的相亲宴。   只这花帖满京独一无二,适龄的姑娘和少爷若是想要进王府赏花,必须手持花帖才行,否则便是由着家里的长辈带进去都不成。   而柳明月因着这未来荣亲王妃的名号,手里有三张,柳明珺早就不知道盯了多久了。   “二姐姐……”   这个时候,四姑娘也碎步小跑跟了进来,她扶着门槛微微喘气,仿佛没有拉得住柳明珺,这才叫她径直闯了进来。   “大、大姐姐。”   四姑娘被柳明月盯着她的冰冷眼神吓得后退了一步,然后又惊觉自己这般失礼,连忙垂下了头,额前的碎发也跟着覆了下来,遮住了一张已经初露绝色的脸。   她倒是藏得好,直到后来跟着二叔分府出去,才一步步走到人前,让人知道柳家还有这么一个毫不逊于柳明月的倾城之色。   呵。   毫不逊于柳明月。   柳明月唇角扯出一抹嘲意,在家庙的那些年,她听到最好笑的落井下石,便是这句话。   她为什么要配合他们,去和一个庶房的庶女比。   “寒霜,去把我的花帖拿来。”柳明月身子向背后的软垫靠去,懒懒地道。她早就忘了花帖放在什么地方,反正寒霜是记得的。   寒霜走至书桌旁,从抽屉里取出来一个紫木盒子,打开拿出三张鎏金花帖,送到自家姑娘手里。   柳明珺一看花帖眼睛就亮了,伸手就要去拿,却被柳明月拍开。   “二妹妹,别着急,先看清楚了,这里面一共三张。”柳明月伸手将手里的三张花帖捻开,展给二姑娘看,“我本打算自己留一张,给你一张,再给三妹妹一张,这样三房各一张,很是公平。”   “可谁知道我这腿受伤了……”   柳明月顿了顿,视线扫过躲在柳明珺身后的四姑娘。   她唇角微勾,“五妹妹和六妹妹还小,不着急去花宴,这多出来的一张便给四妹妹吧。来,四妹妹,将这一张拿过去吧。”   饶是四姑娘平日里小心翼翼,藏得够深,可此刻骤然听闻自己有了去荣亲王府花宴的机会,眼里也迸发出惊喜来。   “谢谢大姐姐!”   她此刻真心实意地道了谢,却不知道马上柳明月就会让她笑不出来。   “三妹妹,这是给你的。”   三姑娘本就坐在柳明月床边,柳明月都不需要动,伸手便将花帖递给了她。   “至于最后一张,二妹妹……”   柳明月眼里带着笑意,抬起手来,将花帖朝着柳明珺的方向递过去。   她朱唇轻启,捏着花帖的手指看似轻捻,实则 用尽了全力。   然后便只听哗啦一声,那最后一张薄如蝉翼,浅粉鎏金的花帖,便在柳明珺与柳明月的手中被撕成了两半。 第12章 起疹 他知道四丫头样貌长得好,但不知……   柳明珺看着手里剩下的半张花帖,整个人脸色都变了。   只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柳明月已经心疼地皱起了眉:“二妹妹,王府花帖千金难买,你怎么就这般心急?”她记得没错的话,往年的赏花宴,都会有些没帖子的人家向有帖子却没适龄儿女的人家匀两张过来。   当然,代价也不菲。   “我没有……”柳明珺听了这话,脸色越发难看了,她手里的这张被撕坏了,到哪里去弄第二张。   “什么没有,我们这么多人可都看见是你自己弄坏的,你过会儿休想抢我三姐姐的!”五姑娘张牙舞爪地道。   柳明珺从小到大干这种事儿不是一次两次了,往日里三姑娘性子好,有什么都让着她。但五姑娘可不是个吃亏的,她年纪虽小,却也知道王府花宴对于三姐姐这种即将议亲的女子而言极其重要,所以早早地便出言护着。   柳明珺本来就恼自己手快撕了花帖,此刻听了这话更是火冒三丈起来,“谁要抢你们的了,我们二房又不是没有。”她说着扭头转向四姑娘,伸出手,理直气壮地道:“把你手里那张给我。”   却不料往日顺从听话的庶妹今日竟然捏着花帖迟疑了片刻。   柳明珺登时就火了,只她生怕弄坏这第二张花帖,不敢直接去抢,只恶狠狠地瞪着四姑娘,“怎么,我这做嫡姐的去不了,你一个庶出的,还想拿着这花帖一个人去王府不成。”   “二姐姐,不是的……”四姑娘慌忙摇头,可她望了一眼这屋子,一圈姐妹俱是嫡出,唯有她一个是姨娘生的,指望不了谁替她说话。   她心里其实也清楚,二姑娘若是去不了,嫡母定然是不会放她去的。   这花帖她捏在手里也白搭。   只是心里明白归明白,任谁能甘心呢?明明这满京露脸的机会就在眼前。   四姑娘垂下眸,咬着唇将花帖递给了柳明珺。   柳明珺接过去,轻哼一声,这才满意地冲柳明月扬了扬:“瞧,我这不就有了吗,柳明月,你就好好在床上养伤吧,等我明日去完花宴,回来再来找你分享。”   她说完便趾高气扬地走了,全然不顾带过来的四姑娘。   四姑娘可不敢像她这般无礼,她与在场的几个姐妹都打了招呼,这才小跑着去跟上柳明珺的脚步,只刚刚跨出门槛,便听到了屋子里五姑娘的声音。   “要我说四姐姐也真是可怜,那张花帖明明是大姐姐让给她的,偏又被二姐姐抢了去。”   “就是,二姐姐弄坏了自己的,还抢别人的,真坏!”小六义愤填膺地附和。   “行了。”柳明月淡淡地道,一字一句,清晰入耳:“长幼有序,二房三房各剩一张花帖,除 非二妹妹去不了,不然怎么轮得到四妹妹?你们不也没跟你们三姐姐抢吗。”   “那是因为三姐姐要议亲了,我们还小呢,可四姐姐也不小了……”   四姑娘手指微微攥紧,她虽然放慢了脚步,可随着越走越远,屋里的话还是渐渐听不见了。   但柳明月说的那句她却记得清清楚楚。   是了,只要明日二姐姐去不了,那不就轮到她了?就算她是庶出的又如何,难道爹爹还会舍得浪费一张价值千金的花帖吗?   四姑娘下定决心,加快脚步朝着柳明珺的方向追去。   #   卧房里,柳明月确认四姑娘走远了,这才笑着伸手捏了捏五姑娘的鼻子,“你可真会配合。”   五姑娘早就笑倒在她三姐姐的身上,“谁让她们二房的好骗啊。”从前她与大姐姐配合,哪一次不是让柳明珺明面上占了便宜,实际上吃了亏走。   唯独三姑娘有些担忧:“我们这般挑拨,她们回去之后会不会闹起来。”   柳明月笑而不语,要的可不就是她们闹起来吗?   三妹妹心好,但她不是。   她睚眦必报,如今这些,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陪着柳明珺闹腾了这么久,院子里外出的几个小丫鬟这时候也买了各家的招牌菜回来,足足摆了一小圆桌。   “大姐姐还没吃吗?”   三姑娘吃了一惊,连忙抱着小六起来,“那我们赶紧回去,不耽搁大姐姐用饭了。”   “不,我要留在这里和大姐姐一起用饭!”小六一看就馋了,恨不得这会儿就坐上桌去吃。可她下午用的点心还没有全部消化完,小肚子还圆滚滚的。   柳明月不禁笑了,伸手指了指,“寒霜,去把那盒子糕点装起来给小六带回去,留着她晚上吃。”顺便也问了问三姑娘和五姑娘,“有喜欢的吗?有也让寒霜给你们带走。”   虽然三姑娘和五姑娘连连摇头,但柳明月还是指了两个菜让寒霜装在饭盒里,让丫鬟拎着,跟在三个姑娘后面一起送去了三房。   屋子里一下子又清净了下来,寒霜拿着碗碟,夹着柳明月想吃的菜。   柳明月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问道,“你觉得四姑娘会动手吗?”   寒霜愣了一下,意识到大姑娘是在问自己,停下筷子,思索了片刻:“若是四姑娘一开始就没有去王府的机会,可能也就算了。可先前姑娘已经把机会递到了她的手中,却被二姑娘硬生生地给夺走了,换做谁都不会甘心。”   柳明月点点头,“那今晚就辛苦些,让人盯好二房。”   有什么风吹草动,她要第一个知道才行。   #   半夜,二姑娘房里忽然亮起了灯。   “来人——”   柳明珺坐在床上,有些慌张地卷起自己的袖子,果然,胳膊上发痒的地方布满了不少小红点。   等再卷起裤腿,也是如此。   她不死心,又穿着鞋子下床,扑到梳妆台前,却见铜镜里映出来的自己的脸,也布着点点红疹。   她起疹子 了。   在明日就是王府花宴的紧要关头,她过敏起疹子了!   “快去请大夫!”   柳明珺几乎是咬着后牙喊出了这句话,屋子里的几个丫鬟连忙散开,只这深夜里,要出府请大夫,需要层层通报,等好不容易请了大夫过来开了药,天也基本上亮了。   “我这疹子什么时候能消。”柳明珺后半夜就没睡着,她此刻睁着微红的双眼,问大夫道。   这大夫虽然不如方大夫与承德侯府熟稔,但为了二姑娘这过敏起疹子之事,近些年也跑过几次府里。   他沉思片刻,还是保守答道:“你这不是第一次过敏了,按以前的状况看,等喝了药过上五六个时辰自然就会消下去了。”   “五六个时辰?”柳明珺面色极其难看,等五六个时辰过去,这赏花宴连晚场都要开始了。   她去还有用吗?   “怎么回事?一大早就吵吵闹闹的。”二爷昨日夜里就听见了动静,早上起来听下人来报说是二姑娘请了大夫,便过来瞧上一眼。   结果却看见柳明珺满脸红疹的样子。   “你这是怎么弄的,不知道今日要去荣亲王府吗?”二爷皱着眉,有些生气。他还是挺注重这次的赏花宴的,虽然他也知道以柳明珺的身份恐怕攀不上特别高的人家,但是出去晃晃,万一遇上对上眼的呢?   要知道能去的人家都是非富即贵。   “有人害我,有人不想我去。”柳明珺咬牙切齿地道,她这点子弯弯道道还是能转得过来的,只是还不知道那人是谁。   毕竟她平日里与哪一房都不对付。   “父亲,二姐姐。”门外有娇柔的声音传来,柳明珺顺着声音望去,却是一愣。   她那庶妹从前额发都盖在额上,常年低垂着头,在自己身边恭恭敬敬。可今日那碎发却梳上去了,用紫粉的发簪别住,弯腰行礼,细长的脖颈白又细,像是伸手一掐就能掐断。   二爷也出神了片刻,他知道四丫头样貌长得好,但不知道身段竟然也这般出色。   他自己是男人,自然更清楚男人更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二丫头,把你的花帖拿来给四丫头,让她今日替你去。”不消片刻,二爷很快下了决定。这花帖就算是柳明月给的,但毕竟一张就值千金,不用白不用。   如今二姑娘去不了,不如让四丫头去一趟。   可柳明珺哪里又是那种礼让庶妹的性子,更别提这花帖她本就是从四姑娘手中抢的,此刻若是还回去,岂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不行。”柳明珺僵着脖子道,“我这脸上会好的。”   晚宴便晚宴,只要能撑到晚宴结束前,她去晃一圈,混个眼熟也是好的。   可二老爷却不满:“万一好不了呢?岂不是白白浪费一张花帖。”他凡事利益至上,此刻柳明珺明显的失了机会。在他眼里两个都是自己的女儿,所以没觉得自己让四姑娘代替有什么问题。   “不可能!我谁都不让!” 柳明珺声音忽然尖锐起来。她想明白了,自己脸上起的疹子最有可能便是这个突然变得更好看的四妹妹干的。   大房就柳明月一个女儿,腿伤了,走路都不行,自是用不着花帖。   而三房只有三姑娘适龄,可她手里那张花帖收得好好的,没必要来算计自己的。   唯一需要的,就是她这位好庶妹,只比她小几个月,可她作为二姑娘排在前头,平日里母亲照看弟弟只嫌时间不够,连自己的婚事都还没着手打算,又怎么会去替庶女打算呢。   她这位四妹妹自然是要为自己着想了。   她自小跟自己一起长大,自然知道自己吃什么过敏。昨日又是一起用的晚饭,她还去小厨房待了会儿,不是她是谁。   一旦想明白,柳明珺的脾气顿时就火爆起来。   可她一这样,便像极了二太太,越发引得二老爷不喜:“看看你这个样子,哪有大家闺秀的模样,就算脸好了,也给我在家里好好修养修养脾气。”   “我不像个大家闺秀,她一个小娘养的 ,难道就像吗!”   “啪——”   却是二老爷的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了柳明珺本就起了红疹的脸上。   二老爷气得发抖,他自己是庶出,最恨别人拿这些词来戳心窝子。偏偏此刻说出这话的还是自己的女儿。   而柳明珺则是被这巴掌打蒙了,等她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父亲都得罪了。   这回就算疹子消了,恐怕也绝不让她去了。   柳明珺别的不行,气性大得很。就算她不能去,她也不想便宜了庶妹!   她当即从枕头下边将那装着花帖的盒子翻出来,拿出花帖,却是哗啦几下,将它撕了个粉碎。只这样还不够,她还将这些碎屑抓在手里,连着装花帖的盒子一起,猛地朝着四姑娘的脸上砸去。 第13章 花宴 二妹妹可真是一把好刀,捅起自家……   “不好了,二姑娘把四姑娘给打了!”   小丫鬟风风火火地冲进柳明月院子里报信,正在给姑娘煎药的寒霜听了,眉心微蹙,站起来拦住小丫鬟,让她小声一些,以免吵到还在睡觉的大姑娘。   待问清楚情况,这才倒了今日的药,端进屋里去。   屋里的柳明月其实早就醒了,她昨日睡足了,又没有真的喝下安神的药,只要不动,腿也不疼,便靠坐在床上翻着书看。   听见寒霜进来,头也不抬地问:“二房怎么样了?”   “动静挺大,听说二姑娘是拿装了花帖的盒子对着四姑娘脸砸的,被二老爷伸手挡了一下,偏了角度,只在四姑娘额角磕了个口子,否则怕是要伤在脸上呢。”   寒霜一边把安神的药汤轻车熟路地倒进窗边的花盆里,一边跟柳明月交代情况,“现在四姑娘头上是血,捂着伤口在哭。二姑娘觉得委屈,坐在地上嚎。二老爷因为挡了一下,手背上青了好大一大块。二太太和四姑娘的姨娘听闻消息也都赶了 过去,怕是有的热闹。”   “花帖呢?”   寒霜回想了一下,“说是被二姑娘撕碎了,还甩了四姑娘一脸。”   柳明月听至此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我的这位二妹妹可真是一把好刀,捅起自家人来也是这般的狠。”可惜没有脑子,做事前从不想想后果如何。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般,今日才给了她不少意外之喜。   柳明月心情越发地愉悦起来,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柜子,“寒霜,你去将里面那套贵妃娘娘赏赐的首饰拿出来,送到三房给三妹妹,今日她可是我们承德侯府的门面,一定要好生打扮。”   #   荣亲王府门前,承德侯府的马车姗姗来迟,却只下来了老夫人、大太太与他们家的三姑娘。   “今天这场合,承德侯府的大姑娘怎么没来?莫非前两天的传言是真的,真弄伤了腿?”不少人窃窃私语。   关注荣亲王的人本就不少,这荣亲王妃的人选虽然定了,但还是有不少人家想把姑娘送到王府里去。所以柳明月也是今日众人关注的对象。   可谁知道前两天京里竟然传出这柳大姑娘摔伤了腿的传言,这下有心与荣亲王搭上关系的众人顿时心思不一起来。   “老夫人,侯夫人,这边请。”   “三姑娘您走这边。”   请帖与花帖去的是不同的方向,三姑娘捏着手帕回头看了一眼祖母,她往日出席这些场合都是与府里其他姐妹一起,今日忽的只剩自己一人,难免有一丝紧张。   “莫怕,你头上戴着娘娘赏的首饰,没人敢欺你。放宽心,好好去玩吧。”老夫人也知道几个姑娘里三丫头性子最软,要不然大丫头也不会拿了贵妃娘娘赏下来的首饰给三丫头撑场面。   今天来的人家非富即贵,三丫头虽然胆子不大,但不是二房那些会惹是生非的,老夫人倒也不是很担心,只嘱咐了两句,让她的丫鬟紧紧跟着,便跟大太太去了夫人们的宴席。   三姑娘带着贴身的两个丫鬟进了王府花园,自从大姐姐上山礼佛出了事儿后,娘亲就把她们姐妹三个身边的丫鬟都换了一波。一个还是以往贴身伺候的,另一个都换成了会点武的。   “柳三妹妹。”   三姑娘才进园子,还没来得及欣赏这里漫天的花树,就听见有人喊她。   她认出来,那一群人中笑意盈盈站在最前面的,正是张丞相的幺女,德妃娘娘的妹妹张幼漪。   “张姐姐。”三姑娘抿了抿唇,她来之前娘亲就交代过,有几户人家最好少打交道,既不要亲近,也不要得罪,张丞相家就是其一。   德妃在宫里虽然没有贵妃娘娘位分高,但是膝下有两个皇子,未来谁赢根本说不准。   而且他家也有心荣亲王妃的位置,但是这婚事却落在了大姐姐头上。   三姑娘不觉得有这两桩事儿摆在前面张幼漪会有多喜欢自己,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既然主动喊了自己,自己也得 笑着回应才是。   女孩子们在花树下交谈,后头花楼里坐着的几家公子也透着窗户打量。   “那就是柳家大姑娘?不愧是出了贵妃的人家,颜色是比张家老幺要好些。”有人正巧趴在窗口,看到了三姑娘的样貌,忍不住惊叹道。   却被一旁早就得了消息的嗤了一声,“你什么眼神,那是柳家三姑娘,大姑娘腿伤着了,今日压根就没来。”   “啊?”那人愣了一下,这才知道认错了人。   也不好意思继续再在窗口趴着,便又坐回了桌前看着众人下棋对弈。   “云二,你平日里最好美人,今天怎么不去看看?”有人想起镇南将军府的云二少爷,平日里见着美人数他跑得最快,今天美女如云,可他却异常安静,只坐那儿闷头喝酒,竟然连半步都没有动过。   云二被点到,叹了口气,伸手指了指身后站着的男人,“看到没,我爹他老人家的新眼线,今日专门负责盯着我,不许我与任何人家的姑娘主动搭话。”   “哟,云二你多大了,你爹说的你还听啊。”这个年纪几个不是叛逆的,底下顿时笑作一团。   云二心底来火,可他又不愿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他不是听话,他是打不过好吗?也不知道他老子从哪里找到的人,身手速度竟然哪项都比他好。   裴慎不是没有感觉到云二少爷的怒意,但是他就这么在云二少爷身后靠墙站着,像个影子一般,不说话也不做任何事。   只先前有人提到“柳大姑娘”几个字时他眼眸微抬,但后来听说是三姑娘,那眸子又垂了下去。   “走了走了,都出去赏花,别下棋了,今日家里面本来就是让我们过来相看的,都搁这儿坐着哪里能够认识。云二,一起啊,你爹只不许你主动搭话别人,没说不许姑娘跟你说话呀。”   这屋子里的也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少年,有人带了头,自然就嬉闹着一起出去了。   只走到一半,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少年们回头一看,俱都收敛了脸色,纷纷让开到石子路的两侧,毕恭毕敬地站好。   “荣亲王。”   “荣亲王殿下。”   虽众人都与荣亲王打了招呼,但荣亲王今日看起来面色不佳,并未回应,而是冷着脸快步从人群间穿过,径直往前院去了。   等走到女孩子们那边时,也是一个反应。   张幼漪看到荣亲王过来,心里一喜,本还想与他多说两句话,可自己今日喊他,他竟然连一个眼神都没留,就穿过花园朝前院疾步走去了。   手里的锦帕拧成一团,张幼漪自觉被落了面子,顿时看承德侯府的三姑娘更不顺眼起来。   只面上还端着笑,咬着牙问她:“瑶妹妹,刚刚荣亲王殿下过去,你怎么也不喊他。那可是你未来的姐夫呀。”   三姑娘名为柳明瑶,先前谈话间已与众人交换了名字。只她此刻被张幼漪这么一喊,半点没觉得亲近,反而 紧张起来。   先前荣亲王走过,大家的注意力本就在殿下身上,此刻张幼漪忽然提到自己大姐姐与荣亲王的婚事,直接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到了她身上来。   “婚书未下,一切都有变数,还望张姐姐慎言。”三姑娘心里斟酌了一遍,这才谨慎开口,“就算真有那日,殿下也是天潢贵胃,我不敢随意高攀。”   来的路上祖母已经与她和大伯母透露了要让荣亲王退婚的意思,她如今只能冒着得罪张幼漪的风险,与荣亲王尽可能的撇清关系。   否则回头这婚事不成,自己却还与荣亲王攀亲,只会让承德侯府沦为满京的笑柄。   张幼漪的脸色果然冷了下来,只旁边的一众少男少女们听了这话,却是听出了别的意思。   “柳三姑娘,你家大姐姐,那柳大姑娘的腿真的受伤了?”有姑娘眨着眼问。   三姑娘见是相熟的,松了口气:“是,她腿上伤得严重,这几日都没有出过屋子,也未曾下床。听大夫说要养上三个月呢。”   “伤这么重?那养得好吗?我怎么听人说,你大姐姐那腿……”有按奈不住的姑娘,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却被身边人猛地一扯,这才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关心此事了。   三姑娘却抿着唇,摇了摇头:“大夫只说得好好养着。”然后对于此事便是不肯再说了。   毕竟祖母说过,只要让荣亲王和大姐姐退了婚就成。   但不能让大姐姐顶着这腿好不了的名声过一辈子。   张幼漪听到这几番对话,心绪又变了几分,虽然这柳三姑娘落了自己面子,但她说话间透出来的意思,承德侯府仿佛不敢认下这门与荣亲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婚事?   难道柳明月的腿真的伤得很严重?以后再也恢复不好了?   张幼漪忽然又愉悦起来,太后娘娘定是不会让荣亲王殿下娶一个有腿疾的女子的。说是要养三个月,可谁知道三个月后能不能养好?   说不准这三个月里太后娘娘就改了主意。   若是柳明月没了机会当这荣亲王妃,这满京城里放眼望去,岂不是她的赢面最大?   只不过柳明月到底伤得怎样,听柳三姑娘说的不准。张幼漪觉得还是得自己亲自去看过才算数。   她心下有了主意,笑意顿时又上来:“大家从前与柳大姑娘都是闺中姐妹,如今怎么能撇了她独自赏花。不如这午宴过后,咱们去跟荣亲王殿下说一声,剪几枝花送去承德侯府,顺便看看柳大姑娘吧?” 第14章 金鲤 前世也是这样,他用这般平淡的语……   柳明月没想到,自己足不出户,竟然还能摊上麻烦事儿。   张幼漪不仅来了,还浩浩荡荡地带了好一波人。偏生打着的是探望柳明月的借口,让承德侯府没法拒之门外。   好在三姑娘机敏,叫身边的人先一步赶回来报信,这才给了柳明月梳妆的时间。她虽是个病人,却也不能就这么穿着寝衣 坐在床上迎接外人。   “寒霜,去挑一套素净些的衣服替我换上。”   既然放了话出去说自己在养伤,那自然得做出个养伤的样子,断不能穿得如往日那般张扬。   只上妆时麻烦了些,柳明月十年未曾触碰这些,早已经生疏。寒霜也不擅长,毕竟这事儿原本一向是被白露抢过去做的。   “奴婢这就去找个会上妆的丫鬟过来。”   “去吧。”待寒霜出去,柳明月伸手挖了一小块口脂,对着铜镜轻轻抹在唇上。其实她对自己十年前的容貌还是有自信的,即便不施粉黛,也足够压张幼漪一头了。   不过来人众多,她若真的素面朝天的出去,恐怕明日京城里就要传出承德侯府大小姐因为腿伤,一蹶不振的消息了。   好在没过多久,寒霜就领了一个丫鬟进来。   手很巧,一会儿功夫便将柳明月脸上收拾完毕,顺带着头发也重新盘好,没用过多的首饰,只找了一支银色蟹爪菊状的绢花插上,然后替柳明月在鬓边别了一排珍珠发排。   “你叫什么名字?”柳明月看了看镜子,还算满意。   那丫鬟小声地道:“奴婢春莺。”   “嗯,春莺,以后给我上妆梳头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春莺欣喜万分,连忙跪下来道谢:“多谢姑娘,多谢寒霜姐姐。”她从前手便巧,只是有回替小姐妹们梳妆时被白露撞见,便一直把她撵得远远的,只让她做些不近姑娘身的粗活。   若不是寒霜姐姐今日过来询问,她这手再巧,再干几个月的粗活,怕是以后只能糙得刮了姑娘的头发。   等春莺退出去,柳明月忽然想起前两日柳管家为方便自己行动定做了一张轮椅,好像已经送到了府里来,便让寒霜找人去把轮椅推来,把她推到庭院里去。   然后顺便把五姑娘和六姑娘也一起喊出来见客。   至于二房,一个面上起了疹子,一个磕破了头,倒是请了也不会出来。   #   张幼漪仗着身份,在午宴过后便去向荣亲王请示了剪花一事,这等小事荣亲王倒是没有黄她的面子。   只过了片刻,荣亲王忽然抬首问身边伺候的人,“张姑娘剪花是要去何处?”   “回殿下,张姑娘等人是要去承德侯府府上,去探望腿受伤的柳大姑娘。”   荣亲王眉心微蹙,他想起今日承德侯府老夫人与他提的退婚之事,又想起在崇安寺寻到的蛛丝马迹,眸色渐沉,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准备一下马车,过会儿本王也一道过去。”   张幼漪却是不知道自己引得荣亲王也要去见柳明月。   她手里捧着琉璃花瓶,率着一众爱看热闹的进了承德侯府,本想看看受伤的柳明月是什么惨兮兮的模样,结果却看到她好端端地坐在庭院里。   除了人坐在轮椅上,气色并不比从前差。   “柳明月,你腿当真受伤了?”张幼漪觉得自己被骗了,笑意差点直接僵在脸上。柳明月那么容光 焕发的,哪里像个受伤的模样。   “大夫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下地,为了迎接你,我这才从床上下来。幼漪妹妹,你不感动一下,反倒质疑我在骗你?”柳明月挑了挑眉,左腿往前一伸,“喏,我这腿上还打着固定的木板呢,你要来看看吗?”   张幼漪怎么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掀柳明月的裙子。   她不过是气柳明月受了伤,容色还压她一头罢了。   “既然受了伤就应该老老实实在屋子里待着。”   却有另一道声音从人后传来,众人回头,顿时一惊,又是齐声喊殿下,又是接连行礼。   柳明月的手指猛地攥紧,是荣亲王!   他来承德侯府做什么?难道祖母还未与他提及退婚之事吗?   前世最后十年的痛苦几乎全都来自于他,柳明月强忍着压下心底翻滚的恨意,抬头咬牙撑出一抹笑意,“殿下说的是,下次定然不会硬撑着出来招待大家。不过今日还请殿下恕罪,明月实在是无法起身向殿下行礼。”   “无妨。”荣亲王目光微沉,落在柳明月的腿上。   那日他带着羽林军在崇安寺上,并未搜到柳明月的踪迹,但是后山一间上了锁的厢房里,却搜到了有人待过的痕迹。   而且那间厢房里后窗大开,窗台上还留有鞋底落下的泥灰,联系柳明月受伤之事,他非常有理由怀疑,柳明月就是从那间厢房里逃跑的。   只不过就像张幼漪所问的,他也想知道柳明月腿上究竟伤得如何,竟然让承德侯府自己来推了这门婚事。   又或者……   荣亲王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眸色微暗。   柳明月其实根本没有受伤,只是那天在崇安寺发生了什么,让她不惜以腿伤为借口,也要推了与自己的这门亲事。   “听说承德侯府的池子里有一尊养了几十年的金鲤鱼?”荣亲王不知想起了什么,抬首淡淡地问,“难得来一趟你们承德侯府,不如带本王去瞧瞧?”   柳明月微微蹙眉,关于金鲤鱼的传言还是当初贵妃娘娘入宫时传出来的,说是贵妃出生时,曾有一条金鲤带着金光跃出水面,有道士批命,说贵妃娘娘长大之后注定要入宫伺候圣上。   果不其然,后来贵妃真的入了宫,虽无子,却盛宠多年。   承德侯府的池子里是有金鲤鱼没错,但是但凡有点脑子的便知道这只是府里当初为了姑母进宫造的势,她不信荣亲王会信这个。   “怎么,你不愿意?”见柳明月迟迟没有动作,荣亲王冷声道,眸中也带了冷意。   “怎么会。”柳明月面上带笑,心底却恨不得拿刀将荣亲王捅成筛子。裴慎毁了她的清白,但荣亲王却是将她的人生直接碾到了泥泞之中。   而且还不肯放过,一次又一次地将她重新按回地狱里去。   只是此刻婚约未解,她不能让荣亲王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现问题,她忍。   柳明月看向寒霜,笑容璀璨,无人知道 她已将自己的掌心掐出了数道指印,“寒霜,还不快点推着我去金鱼池,带荣亲王殿下看一看咱们府上的金鲤。”   “殿下,我们也要去。”张幼漪怎么肯眼睁睁地看着荣亲王与柳明月单独待在一起,有丫鬟也不行。   这婚书一日不下,她就还有机会。   “随你。”荣亲王态度依旧冷淡,张幼漪却不管,只喜笑颜开地带着大家一起跟上。   “五姐姐,我也要跟大姐姐去看鱼鱼!”小六听到大家要去看金鲤鱼,伸出圆润的小手,去拽五姑娘的衣裳。若是平常,五姑娘定然带着小六去了,只今日她觉得荣亲王与大姐姐之前气氛不对,不想带小六参与其中。   却不料她不打算带小六去,那位荣亲王殿下却忽然回头,伸手指了指,“把六姑娘一起带去。”   五姑娘顿时抓紧了小六的手,她平日里的泼辣都是朝着二房的,可她怎么也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如今荣亲王身边的侍从过来抱小六,她却不敢抢也不能抢。   柳明月也咬着唇在思考荣亲王到底想干什么。   反倒是六丫头是个没心没肺的,见大姐姐在前头,被生人抱了也不怕。   只是等走到九曲回廊桥上,柳明月才发现了问题。   这回廊桥窄,最多只能二人同行,寒霜推着推着,再回头时,发现张幼漪她们竟然都被荣亲王带来的人远远地隔在了后面。   “姑娘。”寒霜声音微颤,背后都浸出一身冷汗。可没过多久,就连她也被隔在了后头,而姑娘的轮椅则被荣亲王的侍从从她手里夺走。   柳明月察觉到身后人变了,回望四周,这时候与她在同一段的,竟只剩下荣亲王,和荣亲王的两个侍从,还有小六。   这两个侍从一人推着她的轮椅,一人手里抱着小六。   “殿下,您到底想做什么?”柳明月用尽全力,克制自己语气平静地问。   她记得前世这个时候,自己与荣亲王并无太深的交际,他就算查到自己失踪的蹊跷之处,也不知道自己失贞,没必要现在就这般针对自己。   “本王在想,六姑娘年岁这么小,若是失足落水,会不会性命堪忧。”   柳明月猛地抬头,“殿下!”   他到底想干什么?   前世也是这样,他用这般平淡的语气说着极为残忍的话。   那个孩子,若不是他,也不会……   柳明月看向被侍从抱着接近水面摸鱼的小六,手心几乎要被自己掐破。而此时,前世那种撕裂的坠感又一次从小腹传来,直扯得她险些弓起身子。   柳明月一面强忍着小腹的痛感,一面努力集中注意力与荣亲王对话,“殿下,她太小了,您有什么话问我就是。”   “哦?那不如说说,为什么要本王退亲?”荣亲王伸手转了转自己手上的玉扳指。这承德侯府也是好笑,难道以为把这退婚的主动权交到他的手中,他就不会计较了吗?   柳明月心里一沉,虽然她们是铺 好了路子,宁可主动担起被退婚的坏名声,但荣亲王不一定买账。   她脑袋里飞速转着,荣亲王今日不会无缘无故地问起,定是那日带着羽林军在崇安寺发现了什么。她虽然处理了厢房里的一些事物,但不能保证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那些贼人前世逃了,这世也不知道有没有被荣亲王抓住。   但不管如何,只一点,她与裴慎之事,咬死都不会承认。   “我二叔买通了我身边的丫鬟,让我落单,被贼人掳走。他们想要毁我清白,我拼了性命不要,跳下后山才得以逃脱。”   说假话不行,说真话也不行,唯有大部分都是真的,才勉强能让人相信。   小腹突突地疼,柳明月伸手按着,咬着牙继续开口:“我回府后与祖母商议,觉得是与殿下的婚事太过打眼,这才遭人算计。若想安稳度日,这荣亲王妃便当不得。”   荣亲王冷着脸打量着,似乎想从柳明月的脸上看出她到底说的是真话假话。   “啊!金色的鱼鱼!”   六姑娘被侍从抱着戏水,忽然看见有金鲤鱼从池中游过,顿时来了兴致,伸手去够。她本就生得圆润,体重较重,此刻凭着本性一挣,竟然从侍从的手中滑落,向下坠去,“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小六!”   柳明月看到这一幕,整个心脏都揪起来了,人也不由自主地从轮椅上站起来扑了过去,只这一下,左腿一下子又疼了起来,疼得她站不起身,直接朝地上跪去,额上冷汗也骤然落下。   荣亲王亲眼瞧见这一幕,倒是不再怀疑她是假装的。   只柳明月反应虽快,身手却不够,自己撞在了栏杆上不说,连六姑娘的衣摆都没有抓到。   “真够笨的。”   荣亲王心下嗤笑,刚准备让侍从下水去捞人,却见一道黑影,从九曲回廊桥的另一端翻越过来,一把拎住了水里扑棱的六姑娘的领子,将她提拎了上来。 第15章 送药 柳明月还真是跟贵妃一样,惯会用……   “什么人!”   这动静太大,原本扶着轮椅的那个侍从立刻拔剑挡在了荣亲王前面。   裴慎从水里翻身上来,将吓懵了的六姑娘轻放到地上,对着利刃倒是毫不畏惧,只声音平静地道:“惊扰殿下了,我家主子看不得稚子落水,让我过来救人。”   “你家主子?”荣亲王神色冰冷,眼睛微眯,已然带了杀意。   有什么人敢在他的面前擅自动手。   裴慎回头看了眼一脸懵逼还没有回过神的云二公子,面无表情地道:“镇南将军府二公子。”   荣亲王眉头紧蹙,他怎么忘了,今日过来看热闹的还有云二这家伙。   这镇南将军府,还真不是他轻易能动的。   自云皇后过世后,镇南大将军面上看着严厉,实则将云二这根独苗苗看得比眼珠子还重。偏这云二生来就是个纨绔,平日里又好美人,怕是看不得柳明月这般受罪。   “你可真是好大的 本事。”荣亲王忍不住朝着地上冷笑一声,柳明月还真是跟贵妃一样,惯会用一张脸迷惑男人。   柳明月这个时候可顾不上荣亲王的冷嘲热讽,她忍着痛将浑身湿透的小六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大碍,整个人这才从手脚发凉的状态中抽离。   “殿下,您若有什么不满,冲我来便是。”柳明月此刻心里的恨意压过了惧意,她抬头怒视荣亲王,“若我六妹妹当真出了什么事,您打算如何跟贵妃娘娘交代!”   荣亲王唇角却勾起一抹讽意:“贵妃?”一个无子的宠妃罢了,等他皇兄去了,便什么都不是,他还需要跟她交代?   “我看你如此蠢笨,也确实不堪为荣亲王妃。”荣亲王居高临下的蔑视了一眼地上的柳明月,“你们承德侯府不是想让本王退婚吗?放心,明日本王会与圣上提的。”   其余哪里还需要什么交代。   荣亲王今日已经确认了柳明月是真的受了腿伤,既然要退婚,那其余琐事便与他无关。   所以他说完便甩袖离开了,而他身后的两个侍从对视一眼,也跟着收剑走了。   柳明月紧紧抱着小六,等荣亲王彻底离了视线,这才软了身子坐在了地上。   不管如何,得了荣亲王亲口所说退婚的话,她压在心口的重石这才算去了。   只是不知为何,小腹竟然比先前更痛,一下接一下的抽疼着,疼得她冷汗直流。   裴慎看着柳明月脸色煞白,额上也俱是冷汗,微微皱眉,想要伸手扶她,但想着远处还有云二和不少高门子弟看着,又忍住了。   待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他便微微往后退了两步,将空间让给了飞奔而来的寒霜。   “大姑娘!”   寒霜终于守到荣亲王离开,满脸焦急地扑过来,柳明月有气无力地将六姑娘推到她怀里,自己却是没有力气爬起来。   “先去扶你家姑娘起来,六姑娘只是衣裳湿了,人没事。”裴慎抱着手又退后了一步,与寒霜和柳明月都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却压底声音道。   他声音低沉,冷静,却又让寒霜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寒霜抬头,眼里满是震惊:“你是……”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马车上那个男人竟然敢出现在承德侯府里。   裴慎眸色微沉,她倒是信任这丫鬟,连这等事情也与之说了。   寒霜慌过一瞬便镇定下来,她本想喊柳管家将这个男人抓起来,但是此刻姑娘情况太糟,她只能咬咬牙将手里的六姑娘放下,转身去扶地上的柳明月,可她毕竟也是个女子,一时也抬不起来。   好在不远处有承德侯府的人赶了过来。   五姑娘先前觉得情况不大对,便去寻了自己的母亲。而三太太得了消息刚赶过来,便听说了六姑娘落水一事。   她带着人跌跌撞撞地朝柳明月这边跑来,裴慎远远看见,不再停留,纵身越过九曲回廊桥,又翻回了云二公子身边。   云二目瞪 口呆地望着他,敢情昨日交手,这人还没使全力。   “你怎么……”   “将军那里,我自己解释。”裴慎眼皮微抬,打断云二少爷想要问的话,“公子便当先前什么都没发生吧,您今日与国公府公子打赌之事,我也不会告诉将军的。”   云二立刻噤声,他与郑国公府的公子赌的可是柳明月与柳贵妃的样貌谁更甚一筹,这种事要是被他爹知道了,怕是得剥他一层皮下来。   只是,他以为他们够小声了,怎么还是被裴慎给听了个正着。   而这个时候,人群中终于有人回过神来,觉得不能再在承德侯府待下去了,压低声音道:“荣亲王都走了,你们还留这儿看热闹,是不是不想参加晚宴了?”   那柳明月摔在地上,荣亲王都没见扶一下,这哪里像是还想继续婚约的样子。   承德侯府虽然出了个贵妃,但与荣亲王的权势远不能比,大家自然有个亲疏远近。   “走了走了。”   他们还算走得慢的,先前张幼漪一看见荣亲王折回来,立即就跟了上去,他们剩下的几个人却是被六姑娘落水之事吓了一跳。   好在那孩子立刻就被救了上来,否则今日众人怕是都脱不了干系,毕竟因为他们来了,荣亲王才跟着过来。   “云二,多亏你手底下的人反应够快。”郑国公府的公子拍了拍云二的肩膀,一脸后怕。   今日荣亲王身边的侍从不慎让六姑娘落了水,荣亲王何等身份,就算真出了事儿也不用担心,把侍从推出去受罚就是了。   可贵妃娘娘若是气着了,在圣上耳边吹上几句枕边风,他们这些人的家里怕是都落不了好。   云二干笑两声,这位可不止反应快,胆子也够大的,他可才被威胁了一下呢。   裴慎却是丝毫都不在意这些公子哥们怎么想,他一直在回想柳明月刚刚的样子,她就算摔了一跤,腿上有木板固定,也不该疼成那样。   反倒是手一直按着小腹,倒像是肚子疼。   #   柳明月直到三太太带着人赶过来,这才被扶着重新坐回了轮椅上。   三太太自然是更忧心自己的女儿,上上下下地将小六检查了好几遍,发现只是湿了衣裳,没有呛着水,也没有惊着魂,这才谢天谢地的松了口气,赶紧让奶娘把她抱回去洗热水澡换干净衣服。   然后这才有空去看柳明月,却是大吃一惊:“你怎么脸色这么差?可是被你六妹妹落水之事吓着了。”   她也不是不后怕,刚跑过来什么夫人的仪态都顾不得了,见小六没事这才缓了过来。   可柳明月这反应怎么比她这做亲娘的还大。   “三婶娘,我肚子疼得厉害,好像是葵水来了。”柳明月气若游丝地说完这句,整个人恨不得团缩在轮椅上。   她月事向来正常,便是上一世那孩子生下来后伤了根本,月事来时也没有这么疼。   想来想去,唯一的变数便是喝的那碗避子汤。   而寒霜 此刻也想起了那白胡子老头的话,脸色微变。   那老头说,越是药性强的避子汤,越为伤身,可姑娘指明了要最烈性的,她也不敢替姑娘赌个万一,只能照做。   可谁想到来月事姑娘竟然痛到了这个地步。   三太太听说过有不少女子来葵水时会痛,却也是第一次见人痛得这么厉害。   她今日说实在的,对着柳明月心情有些复杂,毕竟小六落水是因为荣亲王。   不过大房三房从来便是一体,她也不是随意迁怒之人,况且也看得出来柳明月尽力去护了,所以这会儿调整了下心态,还是遣了身边得用的,将柳明月送回了房里去。   她本还打算给柳明月请个大夫,但柳明月忍着痛拒了。   她喝了药,谁知道会不会被三太太请来的大夫诊出来,到时候又是麻烦事一桩。   毕竟失了清白之事,她连祖母都在瞒着。   寒霜倒是想去找那个白胡子老头,他那么能耐,想必还能开药缓解一下姑娘的疼痛。   可柳明月痛得在床上翻滚,她这个贴身丫鬟这时候离身,怕是要引得众人怀疑。   寒霜只能先按照平日里丫鬟们缓解肚子疼的方法,喊了个婆子,给柳明月煮姜糖水。   而她则坐在床边,一边注意姑娘的腿,不能再磕着碰着,一边替姑娘擦着额头上不停滴下来的冷汗。   “咚咚”   有人敲了两声,寒霜走到门前打开,却发现外面空无一人。   再仔细听,却是敲击窗户的声音,正是她平日里常常倒药的那一块儿。   寒霜心里一惊,什么人不敲门反敲窗户?   可容不得她反应,下一秒那窗锁已经被人从外面撬开,她还没来得及喊人,一包药就丢到了她跟前。   是马车上那个男人!   待看清窗外站着的男人,寒霜捂住嘴又将声音咽了回去。   他不是跟着云二公子出府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给你家姑娘送药。”   仿佛知道寒霜所想,裴慎伸手朝着地上示意。   药?   什么药?   寒霜顺着裴慎指的方向,将视线移到地上扎得严严实实的草药包上,忽然发现这包着草药的纸包,竟然和先前她去买避子汤时,从那白胡子老头那里拎回来的一模一样! 第16章 灌药 如今,贵妃娘娘还是后宫第一人。   他怎么会找到白胡子老头的药铺!   难道他知道了自己给姑娘买过什么药?   寒霜心里一惊,但转念一想,知道了又怎样,难不成还要姑娘冒险,留下与他的孩子不成。   裴慎却不知寒霜想了这么多,他视线扫过床榻上还蜷缩着的柳明月,微微蹙眉:“我只带了一袋药,你煎好分三顿让你家姑娘喝下,其他的等大夫抓好我会再送过来。”   然后便不再多话,直接转身离开。   毕竟他身手再好,也不会托大在承德侯府久留。   而他的身影一消失,寒霜立刻扑到窗前,四周张望了一下,待发现这里是个死角,不会被人看见,这才松了口气,重新将 窗户锁上,回屋捡起地上的药包。   “春莺。”寒霜捏着药包,思索片刻,打开房门,喊先前给姑娘梳头的那个丫鬟进来,“你去叫小厨房的婆子生个炉子过来,端到姑娘房门外,我要在这儿给姑娘煎药。”   她实在是不放心将这些药假手于人,毕竟若是碰上个懂药理的,翻看药渣都能认出姑娘吃的是什么药。   “好,春莺这就去。”春莺立刻提着裙子跑了,她今日刚被安排了在屋子里伺候的任务,对着寒霜和姑娘本就千恩万谢的,此刻被寒霜吩咐做事,便格外的用心。   不仅将炉子生过来了,就连药壶也洗好舀了水带了过来。   寒霜将药拆开泡进药壶里,清洗了一下,让春莺再去换一波水。等放上炉子开始煎,药味透出来,这才将扇炉子的扇子交给春莺,自己进去看了一眼姑娘。   见姑娘额发虽然被冷汗打湿,但此刻好好地睡着,这才放心,出去继续守着炉子。   等药煎好,她也顾不得烫,拿布包裹住药壶的的边缘就往碗里倒,然后一点点将药吹温了,这才端进屋里去唤姑娘起来喝药。   “哪儿来的?”柳明月抬头,强撑着睁开眼,看着面前黑漆漆的药碗。她睡过去便觉得肚子没那么疼了,只是人昏昏沉沉得厉害。   寒霜抿了抿唇,还是低声说了实话:“马车上那个男人送来的。姑娘,他应该是知道你喝了避子汤了。”   “哗啦—”   药碗被打翻,药也泼在地上。   “姑娘!”寒霜惊呼道,“您不喝药怎么能好,这样下去多疼啊。”   “他送的,我不喝。”柳明月咬着牙落下这几句话,裹着被子蜷缩起来闭上了眼。   她便是疼死,也不要喝裴慎这混蛋送的药。   寒霜焦急地不行,她心里虽然对那个男人也有意见,可更心疼自家姑娘,当即便出去给姑娘重新倒了一碗,想要劝着姑娘喝下。   只是刚进里屋,便又听到了敲击窗户的声音。   是那个男人!   寒霜连忙转身回去把门关上,手里端着的药都险些从碗里泼出来,门刚关好,那扇窗户便又被撬开了。   裴慎这回手里拎着好大一包药,不再适合丢进来,便从窗户翻身进来,将药放在地上准备离开。离开前他与先前一般扫了一眼床榻上躺着的柳明月,却看到了打翻在地上的药碗和药汤。   裴慎眉心微蹙,转身问端着药的寒霜:“她没喝吗?”   寒霜摇摇头,咬着唇道:“你送的,姑娘不喝。”   裴慎沉默了片刻,整个人身上的气息都随之冷了几分。就在寒霜以为他要生气之际,却见他伸手从自己端着的托盘里拿过药碗,径直朝着床边走去。   “等等……”   寒霜不敢大声喊叫,只能快步跟上,却远不如裴慎的速度快。等她小跑到床边,便看着自家姑娘已经被那个男人从床上捞起来,捏着嘴将一碗药灌了下去。   “咳咳……”柳明月哪里 这般被逼着喝过药,一碗灌下去顿时呛得咳嗽了起来。   待看清眼前是谁,抄起床上的枕头便砸了过去。   只恨自己床头放着的不是瓷枕,而是靠着舒适的软枕,不能将裴慎砸个头破血流。   “你疯了吗?潜进承德侯府做什么!信不信我现在就喊人过来抓你!”柳明月砸到自己没了力气才停下来,忽然想起自己穿的还是寝衣,丢下枕头抓住衣领对着裴慎怒斥道。   裴慎不躲也不避,就这么接下柳明月的一顿打。   等她停下来才抬首与柳明月对视,平静地道:“你恨我不要紧,可以打可以骂,但不要作践自己的身体。”   他见柳明月面露不屑之意,又忽的转了话锋,声音低沉地问:“还是说,大姑娘是想通过折腾自己的方式,让我感到内疚?”   柳明月听了裴慎的话整个人都炸了:“胡说八道!”   他以为他是谁!   她怎么可能为了他作践自己!不过是不愿意领他的情罢了!   “那就请大姑娘好好地喝药,只要你安然无恙,我就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裴慎将药碗重重地搁置在寒霜手里的托盘上,然后站起来,看向寒霜。   “大夫说了,想要以后不疼,这药起码得吃上半个月。若是真为你家姑娘好,就好好煎药,看着她每日三顿不落的喝下。”他说着顿了顿,语气微冷:“不要再像先前一样在窗边倒掉。”   他翻窗进来的时候在窗边的花盆处闻到一股药味,想必都是先前倒掉的药。   寒霜没想到这件事也被识破,莫名地在这个男人面前心慌了一下,好在他说完这句,就从窗口翻身出去,然后一个跃身,又从围墙处消失不见了。   “姑娘,这剩下的药怎么办……”   寒霜看着地上的一大包药,有些为难。   她肯定还是要听姑娘的话的,要是姑娘执意不肯吃药,她也没有办法。   谁知柳明月竟没有开口让她扔掉,而是靠坐在床上,紧锁着眉头。   良久才松了口,道:“去煎吧,我会喝的。”   她此刻端坐着,额发因为被汗打湿,还有些凌乱,但整个人安静下来,便与先前那个暴躁打人的模样判若两人。   裴慎的话有些过分,但是柳明月冷静过后便发现是自己钻了牛角尖。   这世上能有什么比得过自己的身体重要?若是没个健康的身子,像前世那般,好不容易熬到出了家庙,人却撑不住了,还能找谁算账,找谁报仇?   “煎完药替我烧水,我想擦下身子,洗下头发,若是明日肚子不疼了,我得进宫找贵妃娘娘一趟。”柳明月摸了摸手腕上挂着的黑石,今日荣亲王虽然落下话,愿意断了婚约,却也狠狠将她折辱了一番。   当真以为她好欺负?   不过一是担心小六,二是在目的达成之前委屈求全罢了。   他那么不屑于贵妃娘娘,不就是觉得她膝下无子,等圣上去了之后便无依无靠吗?   但是按照柳明 月的记忆,圣上起码还会在位三年,前世贵妃娘娘是受了自己拖累,这才失宠了数月。但如今,贵妃还是后宫第一人。   依着荣亲王的个性,明日去面见圣上,定会给自己泼脏水。   但自己也可以去找贵妃哭诉,让她给圣上吹耳边风。   而且……   柳明月转了转手上的红绳,眼神微敛,若是真像裴慎所说,这块黑石能让镇南将军府帮她一个忙的话,那贵妃娘娘过继皇子之事便可以好好琢磨一下了。 第17章 进宫 我要是娶她,岂不是乱了辈分。……   自从荣亲王发话,说要断了与承德侯府的婚约,传开之后花宴上的众人对着柳三姑娘便没有那么热络了。   好在柳明瑶性子好,听说了这事儿也不觉得失落,只是宴席间还是不免有些失神,却是在担心府里的大姐姐和落水的六妹妹。   邻桌的几个少年喝了酒便开始闹腾了起来,郑国公世子用胳膊推了一把云二,“我看那柳三性子是真的软,你若是娶回家,肯定不会管着你日后花天酒地。”   云二身后的侍从换了一个,不再是先前那个黑衣男人,两个人说话都大胆了一些。   但云二对上这种问题还是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柳三她姑母和我姐姐是一辈,我要是娶她,岂不是乱了辈分。”   “咳咳。”郑国公世子瞥见荣亲王的脸色,连忙重咳一声,拽了一把云二少爷的袖子,示意他赶紧住嘴。   而席位顶端坐着的荣亲王,在听到云二说的话时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眉头也一皱,就连薄唇都抿成了一条直线,然后勾起一抹冷笑,将酒杯重重放在案上。   可不是吗?   他当初应下的与柳明月的这门亲事,本就是乱了辈分。   只是皇室向来不在乎这些罢了,前朝便是姑侄女一起进宫伺候天子的都有。   不过云二这话倒是给了他提示,明日与圣上提出退婚又多了一个理由。   #   花宴结束,承德侯府的马车又慢慢驶回了侯府。   大太太回了自己的院子,三姑娘困得不行,但还是先卸了首饰,让人给大姐姐送过去。   老夫人放心不下柳明月,回院子之前去看了一眼宝贝孙女,正好遇上三姑娘院子里的人过来。   “三丫头是个好的,只是今日委屈她了。”老夫人叹了口气,今日午宴上有不少人家来过问三姑娘有没有许了亲事,她都给不动声色地推了。   果不其然,到了下午,家里小六落水和荣亲王要与大姑娘退婚的消息传出来,就没多少人再来关心了。   “不急,三妹妹才十五,那些因为荣亲王才想与咱家攀亲的人家,不要也罢。”柳明月倒是觉得没什么,毕竟只要这一世承德侯府名声无损,凭着贵妃娘娘在,除了她以外,家里几个姑娘的婚事都不用发愁。   老夫人想想也是,不过人年纪大了,就好为孙辈操心。   她忽的又想起一事,侧身问柳明月:“对了 ,我听说六丫头今日落水是被镇南将军府的人给救了?你和你三婶娘有没有派人送谢礼过去?”   柳明月面色难得僵了一瞬,她怎么可能给裴慎送谢礼。   她反而将人打了一顿。   但与祖母不好这么说罢了,只能找了个借口:“我当时葵水突然来了,肚子疼得厉害,一时忘了这事儿,不知道三婶娘有没有顾上。”   老夫人有些吃惊,连忙坐到床边握紧柳明月的手,“怎么会肚子疼?你可是最近吃了冷的,或是受了凉?要不找个擅调理的大夫过来看看。”   柳明月摇摇头:“可能是那日从崇安寺回来夜间受了凉,祖母不要担心,我只疼了两个时辰,现下已经没什么感觉了,或许下个月就不疼了。”   只不过药还得吃上半月就是了。   “明日我想进宫一趟,找贵妃娘娘说些事,还要请您替我给宫里递个牌子。”   这承德侯府也不是谁都可以随时进宫的,这是因为老夫人是贵妃娘娘的母亲,又有诰命在身上,圣上才给了这个特例。   “方大夫不是让你好好养着腿吗?去什么宫里。”老夫人不禁皱眉,有些生气,她听说今日柳明月还坐了轮椅见了众人,本就不大高兴,没想到明日她还要去宫里。   那可是个动不动就要行礼的地方,皎皎受了伤,过去怎么能够方便。   “我腿不打紧,可娘娘到现在可能都不知道二叔与德妃那边有牵扯,祖母,这等事不方便传信,但万一娘娘什么都不知道,在宫里也被德妃下绊子呢?”   贵妃可是如今整个承德侯府的靠山,柳明月不信祖母不同意。   老夫人怎么会不懂,可越这样,她越心疼柳明月,“那我进宫与娘娘说就是了,你在家里好好养着。”   “您年纪大了,才去花宴,又要去宫里来回奔波,难道我就不心疼吗?况且只要娘娘肯让我入宫,就说明她对我的宠爱还在,那这京城里的众人就不会因为荣亲王退婚之事轻看于我,您说是不是。”   柳明月道理一道接一道的,老夫人自觉说不过她,气得伸手重重地点了一下她的额头:“那你今晚早点睡,明日一早我就让柳管家给宫里递牌子去。”   “好呢祖母,您也是。”   #   翌日一早,柳明月早早的便醒了,寒霜先倒了水端过来给她洗漱,便喊春莺进来给姑娘梳妆梳发。   “姑娘今日还像昨天一般穿素净的吗?”   “不。”柳明月摇摇头,伸手指点着让寒霜从衣柜里挑出一套颜色端庄的新衣。贵妃倒是不会介意她穿什么,只是进宫有可能会碰到太后,穿太素不成,穿太艳也不成。   荣亲王退婚,太后势必瞧她不爽,别给抓着把柄才是。   好在无论是什么衣服,春莺这双巧手都能挽出极为合适的发型,末了想给柳明月手腕上戴上一双水头极好的玉镯,却被柳明月拒了,“一只便够了。”   她另外一手还戴着裴 慎给的黑石,不想再往手腕上套其他东西。   等收拾完毕,用了小厨房今早特意熬的燕窝牛乳羹,和软糯的鲜花饼,柳管家便过来报信,说是娘娘那边已经同意了,马车也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出发进宫。   柳明月净了手,又让春莺重新给抹了口脂,这便让人推着轮椅去外院了。   却见马车上车的地方铺着一块长而结实的木板。倾斜的角度,可以让柳明月坐着的轮椅直接推上去,而人不用下来。   “是昨夜老太太吩咐,让人连夜赶制出来的。”柳管家指着那木板道。   柳明月抿了抿唇,祖母纵是不同意自己的做法,最后妥协了总还是会为自己考虑周全。   “上去吧。”   承德侯府的马车本就够大,如今将轮椅推上去倒也是放得下的。寒霜过会儿没办法跟着柳明月进宫,便只能在马车里给姑娘可能要用的东西给收拾备齐了。   而柳明月却一直将马车帘打起,看着车窗外。   四处吆喝的小商贩也好,热闹非凡的酒楼也罢,这些都是她前世几乎隔了十年未曾看见的光景。   “大姑娘,到了。”   柳管家轻轻敲了敲窗户,寒霜帮忙扶着轮椅,将柳明月从马车上推了下来。   高耸的城墙,红门金瓦,以及刺眼的阳光一下子都入了柳明月的眼。   “日头晒,大姑娘仔细别伤了眼。”有个面白声细的公公打伞迎了上来,笑着道:“娘娘特意嘱咐奴才带着伞在这儿等着大姑娘,可见还是有用的。”   柳明月仔细瞧了瞧,想起来这位公公是贵妃娘娘身边的亲信之一,顿时松了口气。   她虽然觉得娘娘不会拒绝她进宫,却也担心娘娘会因为她失了与荣亲王的婚事而生气,既然是身边亲信来接,面上还带着笑意,那想必娘娘还是愿意听她一说的。   进了宫门,寒霜与柳管家便都只能留在外头,只剩柳明月一人了。   那公公怕柳明月路上无趣,倒是捡了宫里的一些无关打紧的趣事来说,只柳明月刚刚从前世重生回来,对着这十年前的事儿和人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公公,如今宫里的几位皇子,都多大了?”   柳明月想了想,问了个自己想了解的话题。   “德妃膝下的两位皇子,大皇子今年已经十三了,四皇子刚满八岁,蓉嫔的三皇子今年十一,常与那两位殿下打架。”   “五皇子今年七岁,虽然没了母亲,但毕竟是中宫嫡出,圣上已经准备让他跟着其他几位皇子在太傅后面进学,听说近日在选伴读呢。”   “伴读?”柳明月微微蹙眉,她怎么完全不知道这个消息。   五皇子便是云皇后之子,镇南大将军的外孙,未来的新帝。   如今七岁的话,若是选伴读,家里的珏哥儿可不正是年龄正好。   “娘娘可曾向圣上推荐?”柳明月问道,却听闻身后的公公笑了起来。   “大姑娘说笑了,承德侯府就两位公子,二房的娘 娘自然是看不上的,可这大房的珏哥儿若是荐上去,大姑娘您岂不是要不高兴。”   等等!   她怎么会不高兴。   柳明月刚准备开口,却忽然想起来,前世这个时候,她好像与继母和珏哥儿的关系都不算和睦。   因为总觉得父亲眼里只有珏哥儿没有她,就算珏哥儿向她示好,她也觉得是虚情假意。   但是后来被关家庙的那几年,无论是柳明珺来耀武扬威也好,还是荣亲王带着柳如玥到她面前来折辱她也罢,都是长大了的珏哥儿一次又一次的替她将他们给赶了回去。   这么好的孩子,当初的她是昏了头吗? 第18章 过继 这般的容貌,放眼京城,还真的是……   不过伴读之事,柳明月在心底骂过自己一顿也就算了,前世就算贵妃娘娘有心让珏哥儿当选,多半也会受了自己失贞之事的牵连,过不得太后那关。   但这一世若是有机会,倒是可以推荐珏哥儿试上一试。   珏哥儿聪慧,若是能当上五皇子的伴读,那便是未来新帝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不管是对承德侯府而言,还是于他自己而言,都益处颇多。   柳明月心头一旦有了这个想法,见着贵妃娘娘便提了出来。   “怎么,本宫还以为你一来就要给荣亲王上眼药,结果倒是为你那弟弟说话来了?说吧,发生了何事。”柳贵妃今年不过二十七,只比柳明月大十岁。   她此刻正对镜梳妆,回望一眼,眼波流转,明艳万分。   便是耳上坠着的两颗明珠,虽然光泽莹润,也是稀有之物,却夺不去她身上的半分光彩。   柳明月觉得,只要见着一回柳贵妃,任谁都会明白为何承德侯府要耗尽那么多力气为她铺路进宫。又为何进宫十年,明明膝下无子,却盛宠不断,一路升至贵妃之位。   这般的容貌,放眼京城,还真的是挑不出第二个。   “珏哥儿是个好孩子,从前是我误会了。”重生之事不好说,但珏哥儿的品性,只要近距离接触一段时间,便能够了解。   “至于荣亲王……”柳明月顿了顿,道:“我以为,娘娘会为了我与他的婚事不成而生气。”   这婚事虽然她自己不屑,但贵妃也是花了好些力气才说服圣上点头的。如今就这么废了,怕是要叫贵妃在德妃面前失了脸面。   “本来是有些生气的,不过后来想想,你与荣亲王好歹先定下了婚约,那德妃府上的妹妹,荣亲王可是从一开始就没看上,本宫也就不气了。”   柳贵妃拨弄着手上的护甲,不以为然地道,她在这宫里最多的便是与德妃斗气。   毕竟两人同在四妃之位,德妃膝下有两子,她无子却有盛宠,除此之外,其余对手倒是不太看得上。   所以荣亲王这婚事,只要最终不落到德妃那脉的手里,柳贵妃便觉得还好。   “再说了。”柳贵妃缓缓起身,从梳妆台前踩着地毯过来,用刚戴好的护甲抬起柳 明月的下巴,慢悠悠地道:“我柳家的姑娘,有这张脸在,没了荣亲王,难道还怕嫁不了其他好人家的儿郎?”   这京城里多的是勋贵人家可以联姻,何必光在意一个荣亲王。   圣上这么多儿子,又轮不到荣亲王当皇帝。   柳贵妃想得长远,若是能过继个皇子过来,以后将柳家适龄的姑娘许给他当正妃,那不比嫁给荣亲王更好。   只不过柳明月这个年纪,荣亲王是她所能挑的最好的罢了。   “其他妹妹或许可以,我恐怕不行了。”柳明月说着撩起外面的裙摆,露出腿上打的木板,“谁家愿意娶一个坐在轮椅上的。”   柳贵妃想起宫外的传言,凤眉微挑:“你这腿当真好不了?”   她可不信。   若是真的好不了了,柳明月会像这般淡定的进宫?不应该先让自己给她寻个太医瞧瞧才是。   “好吧,说好不了是骗荣亲王的。”柳明月放下裙摆,柳贵妃只比她大十岁,在她进宫之前自己都是跟在她后面混的,一点小伎俩自是瞒不过,“不过伤了腿,得修养几个月是真的。”   柳贵妃难得的皱起了好看的眉头:“这事儿本宫奇怪好几日了,你那天上崇安寺烧香,身边没人跟着吗?”   不然好好的嫡长女,怎么能够从山上滚下去摔伤了腿。   “我身边的丫鬟被二叔收买,让我落单,险些被贼人掳走。娘娘,二房似乎是在为德妃做事。”柳明月沉声道,这才是她今日进宫的主要目的。   “若我真的被贼人掳走,名声有损,整个柳家的女儿恐怕都会受到牵连,包括您。”   柳贵妃蹙着眉心,但还是摇了摇头,“倒不至于牵扯到本宫。”她进宫也算出嫁女了,宫外出了事,自然是与她无关的。   “我指的不是您的名声,而是您想要过继皇子之事。”柳明月瞥了一眼殿内,自她进殿,贵妃娘娘便早早地将宫内的侍从打发出去了,倒是方便说话。   “你怎么知道本宫要过继皇子?母亲连这话都与你说了?”柳贵妃有些不悦起来,如此重要的事情,她叮嘱了母亲在事成之前千万不要往外说,就算知道柳明月能管住嘴,她也不大高兴。   “娘娘莫怪,是我发现二叔与德妃有牵扯之后,逼问祖母的。”   柳明月自然不希望祖母与贵妃起了嫌隙,她慢慢解释道:“在崇安寺时,我虽然从贼人们手里逃了,可我知道,他们原本的打算是想要毁了我的清白。娘娘,我若出事,荣亲王势必要退亲,那时候可不会像如今这般平静。而且,太后盼着荣亲王大婚多少年了,今年好不容易松口,却被我给毁了,可不就要迁怒娘娘您。”   听了柳明月的话,柳贵妃眉目微皱,静静沉思起来。   太后就两个儿子,对于圣上这些年独宠她之事,本就颇有意见。   要不是荣亲王年岁不小了,满京没有看得上眼的,今年好不容易松口愿 意成亲,太后肯定不答应定下柳氏女。   如今婚事不成了,的确会迁怒到她身上来。   “你说的是有几分道理。”柳贵妃端坐下来,抿了口茶,却不知道柳明月说的不是猜测,而是前世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情。   “那你倒是说说,如今这种情况,我过继哪个皇子更有把握一些?”   柳贵妃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这宫里统共不过七个皇子,德妃和蓉嫔膝下的不用去想,五皇子是中宫嫡出也不可能,那剩下的只有宫女所出的二皇子和六皇子,还有低位宫嫔刚生下的七皇子。”   “二皇子已经十二岁了,太大了,养不熟的。”柳明月路上已经问过跟在她身边的李公公几位皇子的年纪,考虑的就是这个问题。   “六皇子和七皇子,一个五岁,一个未满周岁,可以是可以,但是娘娘,过继的永远都不如亲生的。这两位虽然生母身份低微,但都俱在人世。往后养大了,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难道会丝毫不顾生母吗?”   “那怎么办?”柳贵妃眉心微蹙,“哪个都不行,难道本宫还去母留子不成?”   那可不是过继了,那是结仇。   “或许,您可以与圣上提议,不过继,只替先皇后照看五皇子。”柳明月思索良久,说出了一个让柳贵妃意外的方案。   五皇子是中宫嫡出,肯定是不能过继到贵妃膝下的。   可是皇后之位自云皇后去后,便空悬多年,贵妃是后宫第一人,除了她,还有谁能代为教养五皇子?   柳明月只恨自己没有再早重生几年,那既可以避开与裴慎的祸事,也可以早些向贵妃提议。   不过五皇子也才七岁,为时不晚。只要用心待他,等他继位之后,不提多提携承德侯府,起码会冲着这几年的养育之恩善待一番。   “镇南大将军不会答应的。”柳贵妃连连摇头,对于柳明月这次的提议不太信服。   她连蓉嫔膝下的三皇子都想过,但从来没敢将主意打到五皇子的身上去过。   五皇子虽然没了母亲,可谁都知道他有个手握重兵的外祖,每个月必定进宫探望外孙一趟。   “那如果,我能说动镇南大将军呢?娘娘愿意吗?”柳明月微微垂眸,转了转手上的红绳,她的要求并不过分,并未动五皇子中宫嫡出的身份,只是让贵妃照顾他的起居罢了。   若是裴慎这块信物真的有用,她能说动镇南大将军,再让贵妃说动圣上,到时候就算德妃再作祟,那这事儿也是板上钉钉。   “这不是本宫愿不愿意的问题……”   柳贵妃伸手抓住柳明月的手,护甲从她的手背上刮过,就连声音也带了厉色,“柳明月,你可知道,若是此事真成,本宫与承德侯府,就是五皇子党了!”   德妃为何一直干预她过继皇子之事,蓉嫔明明自己可以养育孩子,又为何会来找她让她过继三皇子,不都是希望她们膝下的皇子在圣上 百年之后,可以肖想那个位置吗?   若是真的像柳明月所说,代为教养五皇子,那到时候她与德妃争的,将不再是圣上的恩宠,而是太子储位了! 第19章 拜访 圣上似乎并不是特别喜欢五皇子。……   “娘娘,五皇子是中宫嫡出,从身份上来讲,这太子之位本就该是他的。”柳明月抬头,眸中闪着亮光。   前世圣上忽然驾崩,后宫前朝皆为震荡,五皇子虽然没有后宫嫔妃作为助力,但最终还是靠着镇南将军府与三十万云家军作为后盾,成功拿到了皇位。   这一世若是加上还没有失势的承德侯府,以及贵妃娘娘,只会比上一世的赢面更大一些。   而且说实在的,是她们占了便宜。   柳明月重生而来,所以选五皇子选得很笃定,但柳贵妃并不像柳明月一样,涉及皇储之事,她格外的谨慎:“圣上似乎并不是特别喜欢五皇子。”若是喜欢,有这层嫡出的身份在,早就该将太子之位给定下来了。   “没有母亲的孩子,本就在父亲面前露面少,哪能得到多少喜欢呢?”柳明月微微一笑,她也好,五皇子也罢,都是出生没多久便失了母亲。   大房不过两个孩子,她一年见到父亲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宫里七个皇子,圣上又日理万机,五皇子又能分到多少关注呢。   “所以若是能成,娘娘能起的作用还是极大的。这后宫之中圣上最爱来娘娘这里,只要娘娘常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多给五皇子几次在圣上面前展示的机会,自然会与先前不同。”   柳贵妃面色稍愉了一些,这话倒是没错,她的话,只要不涉及朝政,圣上多半还是愿意听一些的。   “行了,本宫明白你的意思了。”   柳贵妃被说动之后,便发觉了此事的好处,代为教养远比过继皇子要容易得多,连宗人府那边都不需要上报,只要圣上与镇南大将军点头便可。   她往日也是见过五皇子的,那孩子虽然看着冷淡,但也不是顽劣的性格,起码比蓉嫔的三皇子要好得多。   “你今日也算帮了本宫一个大忙,放心,荣亲王退婚之事儿本宫会与圣上好好说道说道的,断不会让承德侯府吃亏。”她不管怎么说都是柳氏女,若是荣亲王想要给柳家或者柳明月泼脏水,那就是在一起打她的脸。   正巧,她可以顺着此事在圣上面前委屈一下,说是因为自己膝下无子才连累柳明月受荣亲王欺辱退婚,到时候提五皇子之事便更容易一些了。   柳贵妃作为枕边人,其实知道皇帝对着荣亲王也没面上表现的那么喜欢。毕竟太后心疼幼子,人尽皆知。   “好。”宫里有柳贵妃在,柳明月便不担心了,“那娘娘与圣上提过之后便着人给府里传信,我会让祖母想法子去说服镇南大将军。”   柳明月不可能说出自己要亲自上门之事,只能搬出祖母做借口。   柳贵妃倒也没 有怀疑,留柳明月在宫里用了顿饭,又赏赐了一些库里的布匹首饰珍宝,让她在天黑落钥之前大张旗鼓地带回了府里去。   京里没几户人家是不盯着那道宫墙里的,今日柳明月入宫,又得了贵妃赏赐之事,没多久就传了开来。   “她不是腿受伤了吗?进宫倒是利索。”荣亲王也听手下报了此事,不免冷哼一声。   他今日与圣上已经提了退婚之事,从此往后便与承德侯府没什么干系了。   只不过听到柳明月的事,还是有些不爽。   柳明月管不了外人怎么想,她带着东西回了府,立刻去找了祖母,说了与贵妃娘娘商议的结果。   顺便提了自己让贵妃推荐珏哥儿作五皇子伴读之事。   “难得你能明白过来,珏哥儿的确是个好孩子。”老夫人很是欣慰,她往日里不是不看重孙子,只是珏哥儿有大太太关照,便是常年不回府的承德侯,也很看重这个唯一的嫡子。   她虽然也在意珏哥儿,但更怕柳明月这个孙女受了委屈,毕竟她只有自己。   “对了祖母,先前您不是让我替六妹妹给镇南将军府送份谢礼吗?等娘娘的信传过来,我们就借着这个由头上门一趟,与镇南大将军商议五皇子之事。”   #   柳贵妃行事迅速,宫里没两天就传了口信过来,说是圣上松了口。不过圣上也说了,镇南大将军格外看重这个外孙,所以此事也要他点头才成。   柳明月听闻此消息,便让寒霜去取了提前备好的礼。   她早先便与三太太打过招呼,三太太自然知道这也是个与镇南将军府打交道的机会,便将小六收拾打扮好了,与柳明月一起出门去镇南大将军府上道谢。   “母亲,大姐姐,等等我,我也一起去!”五姑娘提着裙子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上一回她没敢从荣亲王的侍从手里抢回小六,内疚了许久,总觉得要是自己不松手,或许小六就不会被荣亲王带走,更不会不慎落水了。   “今日带小六过去不是去玩儿的。”三太太低声道,镇南将军府什么人家,五姑娘向来咋咋呼呼地,去了万一惹了人家不快可怎么办。   五姑娘咬了咬唇,她知道自己性格不算安分,比不得大姐姐三姐姐,但是她想要护着小六也是真的。   “三婶娘,让五妹妹一起去吧,反正没一会儿我们就回来了。”柳明月已经在马车上,掀起车帘对三太太笑道,她待会儿到了镇南将军府,是要单独找大将军说两句话的,五妹妹性格跳脱,倒是能吸引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到时候也不会有太多人关注她去找大将军说了什么。   “你们去哪里?怎么不带我一起?”   柳明珺不知道从哪里得了消息,也赶了过来。   她因着脸上起了疹子错过了花宴,一直耿耿于怀。今日听人说柳明月要去镇南将军府,立即跟了过来,本来还担心柳明月不肯带她,可连小五小 六都带上了,也不差她一个。   却不料她还没有走到马车边,柳明月已经放下车帘,吩咐马车夫驾车前行。   “喂!柳明月!”   柳明珺在后头气得直跺脚,柳明月想想又撩起帘子,隔着车窗落下一句:“二妹妹,你脾气实在太大了,我怕把你带着,万一又扔什么砸破云二少爷的脑袋,到时候可担待不起。”   “你——!”   柳明珺刚想追过去骂人,可忽然看见四周的婆子丫鬟都在警惕地看着她,想起因为自己砸破了四姑娘的头,遭了二老爷好几天的训斥,实在是不敢继续惹是生非,只能把一肚子的苦闷咽了下去,憋屈的回了自己院子里。   谁知道她想要跟柳明月一起出门的事儿被四姑娘的姨娘知道了,又给捅到了二老爷那儿去。   “她是有多蠢,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那花帖之事是大丫头故意使的坏!”二老爷气得要死,不知道自己怎么生了这么个蠢笨的女儿。   原本四姑娘比二姑娘聪慧得多,样貌也更为出色,所以二老爷重点都在培养四姑娘上。可偏偏四姑娘的额角因为被二姑娘砸破,留了一块小疤,虽然能用头发遮住,可只要撩起头发,还是看得见的。   为着这事儿,四姑娘几乎哭断了肠。   那么明显的一块疤,便是能用头发遮住又如何,她又不能永远不出门,又不能时时刻刻拦住风。   以后嫁了人,难道还要阻止夫君撩自己头发不成。   #   柳明月可不知道她走后二房又闹了起来,要是知道了恐怕更高兴才是。   此刻她人已经到了镇南将军府门口,镇南将军府虽然与承德侯府虽只隔着几条街,但车夫顾忌柳明月坐着轮椅,驾着马车慢慢驶了半个多时辰才到。   将军府与满京的其他府邸有一个不同之处,这座府邸是没有女主人的。   将军夫人去世多年,云二这个独苗苗又还年轻,没有娶亲,所以一般进府的客人都是由管家来接待打理。   柳明月在自家府上把柳叔哄得服服帖帖的,在这儿没几句也就与将军府的管家聊得熟络起来,连姓氏都打听到了,一口一个阮伯叫了起来。   三太太这个常年混在贵妇圈的,因为此刻没有可以说话谈天的对象,甚至都没有她自在,只一直坐在边上喝茶,顺便看着五丫头和六丫头。   “哎呀,和阮伯聊得太来,差点忘了正事。寒霜,还不把带的东西呈上来。”柳明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回头道,然后从寒霜手里接过东西,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推着轮椅过去,笑意盈盈地面向将军府的管家。   “阮伯,这是我们承德侯府的谢礼,上次我家六妹妹不慎落水,多亏了云二少爷身边的侍从出手相救,这才没有受到惊吓。”   阮管家有些意外,他和将军怎么没听二少爷回来说起此事。   平常若是有这样的事情,怕是早就回来吹嘘得连厨房的厨娘都 知道了呢。   但他还是从柳明月手里接过谢礼,只是还没来得及客气两句,却又见柳明月拿出一把小剪刀,从手腕上剪断一根红绳,连着一块黑石放在了谢礼的最上面。   “还有这个,阮伯,我有事想要亲自见大将军一面,不知道可不可以通融一下。” 第20章 入宫 我如今只是二公子身边的护卫,没……   阮管家的手微微一抖,这东西,不是云氏嫡系才有的吗?   承德侯府的大姑娘怎么会有。   “有人欠我一份人情,拿这个抵的。”柳明月轻声解释。   却不料阮管家眼睛瞪得更大了,什么人情要拿这个来抵,莫不是家里的二少爷招惹了人家姑娘吧!   联想到前几日承德侯府大姑娘与荣亲王退婚之事,阮管家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想是真的,一刻也不敢耽搁,连忙拿着东西禀报大将军去了。   镇南大将军此刻正坐在府里练武场的上首,边喝茶边看着云二被裴慎压着打,听闻管家说的话,险些一口水喷出来:“你说什么?承德侯府的大姑娘?”   话音刚落,就听见练武场上云二惨叫一声:“疼疼疼,裴慎,下手轻点儿,我胳膊都要被你拧断了!”   他这么一嚷嚷,镇南大将军顿时来火儿起来,怒斥道,“云霁,自己身手太差,怎么有脸要求别人下手轻点?以后上战场难不成也指望敌军对你手下留情?裴慎,别理他,就这么拧着,把这臭小子给我拧到我跟前来!”   裴慎却没有继续将云二压在地上,他先前听到那几个字,分了一下神,这才下手重了些。此刻他将云二胳膊松开,提着后领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推了云二后背一把,顺势拍了拍他身上的土,与他一起去了大将军面前。   却见大将军将一枚眼熟的黑坠子拍在了桌上,质问云二:“云霁,你给我说说,这东西怎么会在柳大姑娘的手里。”   云二一脸懵逼地走上前去,拿起来端详片刻,连忙摇头撇清:“这个不是我的,我的那块好好的在脖子上挂着呢。”他说着还准备拽出来给镇南大将军看上一眼,但是被一旁的裴慎伸手拦住了。   “将军,柳大姑娘手里的那个,是我给的。”   裴慎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说出的话却恍若惊雷,砸得镇南大将军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他连连摆手:“裴慎,你不用帮云霁这小子说话……”   “真的是我。”裴慎抿了抿唇,复而抬眼解释:“我在来京的路上遇到了些麻烦,柳大姑娘帮了我一把,才得以脱身。只是当时我身上别无他物,只能将这个给她。”   镇南大将军沉默了一瞬,然后复而大笑起来,用力拍了拍裴慎的肩:“我就说嘛,你从漠北进京,人生路不熟,这么远的路程,霏儿怎么可能一点儿东西都不给你。不过你也真是,这种身份凭证都拿给别人,要不是老夫眼尖,看出来你这一身武 艺是霏儿教的,你贸然上门怕是要被将军府的军棍给直接打出去。”   裴慎不说话,他知道大将军这是在人前给他留面子。   只是他在寻到镇南将军府之前,并不知道自家师父的真实身份。也不是没有想过,将那身份的凭证给了柳明月,要获取大将军的信任会变得多么困难。   只是当时那种境况下,那是他能弥补给柳明月的最有价值的东西。   “那这么说,在承德侯府救六姑娘的也是你了?”镇南大将军又想起一事,那日王府花宴,他担心云霁出去惹事,特意让裴慎近身盯着。   阮管家说云霁那天去了承德侯府,想必裴慎也一起跟着去了。   “是。”裴慎眉目微垂。   镇南大将军一边庆幸,自己的傻儿子没有去招惹承德侯府的大姑娘,一边又好奇,裴慎怎么会与那位搭上关系。   京中最近之事他也略有耳闻,知道那位大姑娘前些日子上崇安寺进香,却不慎从后山上摔下来摔伤了腿,回来后便与荣亲王退了亲。   裴慎只有那天能在京郊外遇上这位大姑娘吧。   他轻咳两声,“既然是你救的人,那想必承德侯府真正要谢的也是你,正好,大姑娘找我有事,你便与我一道去吧。”   说完又变脸一般冲着云二吼道:“不成器的家伙,赶紧给老子继续扎马步去。”   云二:……受伤的为什么永远都是他。   但自从他老娘过世以后,这府里再也没人帮他顶着将军的棍子了,不想挨揍,只能去练武场上继续扎马步。   裴慎手指微动,握紧了手里的剑,但还是冷静地拒绝:“将军,我如今只是二公子身边的护卫,没资格与您一道见客。”   “你这孩子。”镇南大将军难得回头瞪了他一眼,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霏儿既然选了你送回来,就说明你是她身边最可靠的。云霁小时候被他娘给惯坏了,我也不指望他能有多大的出息,别给将军府和五皇子惹事就成。让你在他身边待一段时间,不是真叫你给他当护卫,是为了培养你们俩的情分。”   这样日后让裴慎接手云家军的时候,云霁也不至于有多大的意见。   毕竟早就被打服气了。   “是,裴慎明白了,谢过将军。”裴慎眉目微垂,不再争辩。他也不是不愿意跟着将军后面见客,只是觉得,今天的客人恐怕并不想看见他。   那边柳明月得了大将军愿意与她一见的消息,松了口气。   只是才跟着阮管家到会客厅,看到跟在镇南大将军后面走过来的男人时,刚松的那口气险些一下子提上来梗在胸口。   裴慎怎么这般阴魂不散!   哪里都能看见他。   柳明月气得咬牙,但当着镇南大将军的面,还是挤出了得体的笑容,“明月久仰将军大名,今日终于有幸得见将军一面,想与将军聊一聊宫内之事。”   她说完便挥手让寒霜退了出去。   镇南大将军见她屏退了下 人,思索片刻,也吩咐了一声,于是屋子里伺候的两个丫鬟分别给他与柳明月上了茶,便也跟着退了出去。   一时间会客厅里只剩下他与裴慎,以及柳明月三人。   柳明月看了一眼仍然站在镇南大将军身后的裴慎,细眉微蹙,这才几日,大将军就如此信任裴慎了?自己已经说了是要商议宫中之事,竟然还让他继续听着。   不过她作为外人也不好开口让裴慎出去,前世他便是五皇子登基后的心腹之一,谁知道跟镇南将军府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   所以柳明月只抿了抿唇,道:“将军,我就不与您兜圈子了,圣上有意让贵妃娘娘过继皇子到膝下养着,但是娘娘觉着,与其过继其他皇子,不如代为照看五皇子殿下。您是殿下的外祖,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柳贵妃?”镇南大将军有些意外,他时常入宫看望外孙,自然清楚圣上对柳贵妃的宠爱程度。   他甚至庆幸过,幸亏贵妃无子,否则五皇子在宫内的位置恐怕更加尴尬。   只是……   “老夫不会让五皇子管其他人叫母亲的。”镇南大将军声音沉了几分,当年让长女入宫为后,已经够对不起她的了。   又怎么能让她的孩子把别人当做母亲。   “不会的,将军,我说过,娘娘只是想代为照看五皇子,您毕竟在宫外,即便一月一次,又哪里能时时刻刻关照到殿下呢?可娘娘不一样,她在宫内,没有孩子,却有圣宠,她不仅能照看好殿下的衣食住行,还能让殿下多一些在圣上面前露脸的机会。”   柳明月顿了顿,“德妃的大皇子已经十三了,有些事再不急就晚了。”   “咚——”   镇南大将军听闻此话终于放下了手里的茶盏,他缓缓抬头,认真打量起对面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姑娘,语气略沉:“你可清楚你在说些什么?”   “将军,明月很清楚。这件事儿,只要您首肯,我承德侯府上下,必将全力支持。我弟弟珏哥儿自幼聪慧懂事,又正巧与殿下同岁,如若您不嫌弃,明日便可向圣上推荐,去做殿下身边的伴读。”   “你说的我都信,但是……”镇南大将军眯了眯眼,“贵妃要忙于争宠,她能分出多少心思照看孩子?如今五殿下刚开始跟着太傅读书,若是学业上稍微松散一点,那这辈子都难抓的起来了。”   柳明月心底咯噔一声,她没想到镇南大将军抓到了一个被她忽视了的点。   她脑中飞速转动着,忽然想到了一事儿,渐渐镇定下来:“我可以入宫长住,替贵妃盯着五殿下与我弟弟的学业。”   前世她也不单单是靠着这张脸,才被定为荣亲王妃。无论是书画,还是琴艺,又或者下棋对弈的水平,她在满京贵女之中,都是佼佼者。   十年过去,虽然技艺上多少有些生疏,但盯着两个孩子学习,应该不成问题。   镇南大将军微微蹙眉,他作 为武将,极少关注这些,但这位承德侯府大姑娘确实名声在外,连他也听说过几分,她愿意亲自去盯着五皇子的学业,那倒真的比找个负责的宫人盯着要靠谱得多。   但是想了想,镇南大将军还是摇头:“不行,老夫还是不放心。”五皇子的寝殿附近,这些年他陆陆续续安插了不少人手,以保五皇子的安全。   若是忽然让五皇子搬到贵妃宫里去住,安插人手可没那么容易。   “贵妃宫里老夫插不进手,若是五皇子被有心之人暗算……”   只镇南大将军这回还没有说完,他身后的裴慎忽的开了口。   “将军,您先前提过,御前侍卫有位置可以将我安插进去,有我在宫里接应的话,也不必太过担心五殿下的安危。” 第21章 误会 有那样的容貌,进宫侍奉圣上岂不……   裴慎一开口,柳明月面上的表情险些没有收住。   他要是入宫当御前侍卫,负责五皇子的安全,自己岂不是要经常与他碰面?   但是看着镇南大将军因为裴慎这句话,面上似乎有些动摇的样子,柳明月还是咬牙将情绪忍了下来。   如今没有什么比与五皇子这位未来新帝绑在一起更重要的了,等进了宫,她大不了待在贵妃娘娘的宫里不出去就是了。   裴慎即便能成为御前侍卫,难道还能像潜进承德侯府一般,潜进娘娘的宫里不成?   “老夫考虑一下。”   镇南大将军终于松了口,而柳明月也终于松下这口气:“好,那我回去转告娘娘,”有大将军这句话在,五皇子之事基本上就八九不离十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又喝了会儿茶,闲聊了几句,等丫鬟端着几碟子点心再次进来时,镇南大将军起了身:“忽然想起老夫那不成器的儿子还在练武场上蹲马步,得过去看看他有没有偷懒,柳大姑娘不要拘束,坐这儿吃点东西再走。”   “不了,日头也不早了,我也该回承德侯府了。”柳明月笑着拒了,然后喊寒霜进来,推着她的轮椅出去。   镇南将军府已经好些年没有女主人了,往常都是由着管家送客,今日不知怎的,大将军忽然想起柳明月那块黑坠子是从裴慎手里来的,回头拍了拍裴慎的肩,“正好,裴慎啊,你去替阮管家送下柳大姑娘。”   说完他便自己跨步走了出去,到练武场上逮云二去了。   裴慎脚步顿在原地,半响才转过身,果不其然,对上柳明月瞪着他的目光。   寒霜站在柳明月身后,看着面前剑拔弩张的两人,推着轮椅的手心都在发汗。她知道姑娘是不愿意见着这个男人的,但是见都见到了,这里是镇南将军府,总不能在这里发火。   “你到底是什么人?”柳明月冷着脸问,若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护卫,镇南大将军说话间会与他这般亲近?   就连御前侍卫这样重要的位置,也愿意大费周章地将他安插进去?   裴慎沉默 了片刻,师父的身份他不能泄露,毕竟在众人眼里她早就不存于人世。   可除此之外他与镇南将军府也无多大的干系。   柳明月见他不肯说,冷笑一声,推着轮椅上前,轮椅的木轮正好与裴慎握着的剑身撞在一起,“锵”地一声响。   “裴公子。”柳明月侧过那张明艳动人的脸,红唇轻启,说的话却绝情又冷漠,“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只希望日后你能记住那日在承德侯府说过的话,尽量不要在我面前出现。否则……”   柳明月顿了顿,手上木轮的方向忽然一转,朝着裴慎狠狠撞去。   “我怕我会像今日这般控制不住我自己。”   她下手没有留情,木轮又硬,直接撞上去,裴慎腿上顿时一痛。   他身子微晃,但又很快稳住。   他不是不可以躲,只是忍着没有后退,明知道柳明月不会停下来,但还是硬接了那么一下。   图什么呢?   图心安吗?   从崇安寺起,她就已经做过好几桩类似的事情了。   在厢房里给了他两个巴掌,下山的路上虽然没有下得了杀手,却使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掐他。自己给她送药,她却拿枕头毫不手软地砸他。   但这些裴慎都不在意,因为他知道,他给柳明月造成的伤害,远比她对自己做的这些事情要大得多。   所以这些打,这些骂,这些冷嘲热讽,他都忍,也都认。   可是……   刚刚她说什么?   他先前在承德侯府承诺过什么?   裴慎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攥紧,他好像说过,只要大姑娘好好喝药,他就不会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此刻就站在柳明月的身侧,这样近的距离,裴慎甚至能够闻见她身上除了香气之外,还萦绕着一缕淡淡的药味。想必这些时候柳大姑娘都有好好喝药,所以他也应该履行诺言,不出现在她面前才是。   但是大将军让他一起来见客时,他却只拒了一次。   明明只要态度再强硬一下,就可以不用过来。   明明知道见她一次,就会让她生厌一次,却还是鬼使神差地,起了再见她一次的念头。   裴慎许久都没有说话,只有握着剑的手,和胸口的起伏,才能看出他的情绪波动。   良久,他终于抬起那双漆黑的眸子,克制着自己的声音,平静开口:“今日是个意外,大姑娘放心,等进宫之后,我会尽量避开与你的接触。”   “希望你能说到做到。”柳明月冷哼一声,倒推着轮椅退后两步,朝着寒霜的方向推去。   顺便回头朝着裴慎落下一句,“不用你送,我自己识路。”   那一丝药味与香气混合的味道,从面前消失不见,裴慎嘴唇微动,又抿成了一条直线,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站在那里持剑静静看着。   回廊的尽头,寒霜推着轮椅,僵着身子转了个弯。   等觉得终于摆脱了那个男人的视线,她这才脱离了浑身紧绷的状态,深吸了口气,压低声音与柳明 月说话:“姑娘,你也太胆大了,这可是在镇南将军府。”   她先前看到姑娘拿着轮椅去撞那个男人时,都不免出了一身冷汗。   不管那人身份如何,他手里可握着一柄剑。   而且他的身手她也是见识过的。   柳明月却不以为然:“他不会回手的。”   前世她也不是没有伤过裴慎,甚至远比现在要过分。   那时裴慎抱着她从家庙里出来,她身无旁物,只有一身洗得干净却也微微发白的衣衫,就连头上的发饰,都只剩下一支寒霜削好打磨光滑的木簪。   十年清苦的生活,虽然有几个妹妹与珏哥儿接济,可吊命的药太过费钱,早就耗尽了她与寒霜的所有钱财,仅有的几样首饰也当了个干净。   而她从裴慎口中知道真相后,就抓着那支木簪,从裴慎的脖子,一路划到了他的心口,然后看那些血珠沁出来,染红了他的衣襟。   她听见裴慎身边的那些将士们喊着将军,只是还没有等到那些人涌上来将她拉开,她就一口血吐了裴慎满襟。   等一等。   柳明月猛地摇头,她没事去想自己前世死前的景象做什么,嫌这辈子命长吗?   #   等到与三太太和五姑娘小六一起回了府,柳明月立刻喊了柳管家过来,让他去给宫里的贵妃娘娘传信,说自己过两日会带着珏哥儿进宫常住。   顺便也让寒霜去给大太太说了要让珏哥儿进宫给五皇子当伴读之事,好让她可以提早为珏哥儿收拾进宫要用的行李。   她自己也有不少东西要收,便先指挥着春莺干了。   而宫里,柳贵妃得了信儿,也很是高兴,立马着人开始打扫所在宫殿的偏殿。   往年圣上宠她,知道她不愿与其他嫔妃凑在一块儿,所以这座长丽宫在她封妃之后便只住了她一个高位嫔妃,其余几间偏殿一直空着。   如今柳明月与珏哥儿要搬到宫里来常住,等圣上下了旨意,五皇子也会搬过来。   那正好将几间偏殿都收拾出来,给他们三人。   柳贵妃想得极好,左边的这间偏殿收拾出来给柳明月,右边的偏殿则收拾给五皇子与珏哥儿住,两个男孩子正好可以一起作伴。   只不过她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了宫里其他关注长丽宫的妃子。   尤其是德妃。   “去查查,贵妃这么大动静是想要干什么?”德妃上次耗费那么大的精力去算计柳明月,却没看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柳明月没有身败名裂拖累承德侯府与贵妃也就罢了,本以为荣亲王与她解除了婚约,自家幼妹就有了机会。可她父亲张丞相几次委婉的透出意思,都被荣亲王给推拒了回来。   如今她膝下的大皇子已经十三了,若是皇后在世,她恐怕还没那么容易生出那层想法。   但这满宫里只有她一人生了两个皇子,除了贵妃以外她的妃位最高,背后还有父亲与父亲的门生作为支持,不争一争那个位置实在是不甘心。   只 是,越是想要那个位置,她就越怕像贵妃这样有威胁的人身上生出变故来,比如突然过继个皇子什么的。   “娘娘,长丽宫在收拾偏殿,说是贵妃家里的柳大姑娘和大少爷要搬到贵妃身边常住。”   柳贵妃自然知道会有人关注她的一举一动,所以也没藏着掖着,除了五皇子也会过来之事,俱都告诉了宫人。   德妃想要得到这层消息也不难,只是不知道柳家的人忽然进宫想干什么。   她翻来覆去想了许久,直到半夜之时,忆起柳明月的容貌,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柳贵妃进宫多年,虽然圣宠不断,可从来没有传出过喜讯,她这回让那柳明月入宫,不会是想着拿这个貌美的侄女来固宠吧?   德妃被自己的这个想法给惊到,但是仔细一想,又的确有这样的可能。   贵妃就是再美貌,今年也二十七了。   而那柳明月才十七,刚好被荣亲王退婚,又伤了腿,找不到好的婚事。   可她生得一张好脸啊!   有那样的容貌,进宫侍奉圣上岂不是最好的出路?   这天下,有哪个男人不喜欢年轻的女子?   每年新进宫的秀女皇帝也都会宠爱一段时间,只不过最终赛不过贵妃罢了。   可若是换成容貌出挑的柳明月呢?   稍逊柳贵妃的那几分,也会被这份年轻给补回来。   到时候要是勾着皇上,生下个一儿半女,再抱给贵妃养育……   德妃气得咬牙,好啊,怪不得最近打探消息,都说柳贵妃歇了过继皇子的心思,也不叫人把六皇子七皇子带去给她看了,就连蓉嫔一透口风也被推拒。   也是,她都让柳明月进宫了,哪里还瞧得上别人生的,只有自家血脉的孩子才养得亲近。   德妃这回是彻底睡不着了,她猛地从床上爬坐起来。   睡在脚榻上的贴身宫女听到动静,连忙爬起来给德妃披上一件外衣,“娘娘怎么坐起来了,可是要喝水?”   德妃摇了摇头,她此刻头发散着,心跳如鼓,手却紧紧抓住贴身宫女的手,“等一会儿天亮了,你就立刻传信去丞相府上,叫幼漪收拾东西,也进宫住上几天。” 第22章 圣颜 是个聪明孩子,当小五的伴读足够……   珏哥儿要给五皇子当伴读之事,府里没两天也都知道了。   二太太顿时就与二老爷哭闹了起来,“同样是府里的少爷,珏哥儿能给皇子当伴读,偏你这个做亲爹的与宫里的娘娘隔了一层肚皮,害得琰哥儿什么都没有。”   “我害的?难道贵妃进宫之前你就没有得罪过她?”二老爷语气森森地怼了回去。   自从上次将算计柳明月之事推到二太太身上后,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就远不如从前。再加上前些日子二姑娘砸破了四姑娘的额头,有四姑娘的姨娘在其中挑拨,这两人私底下几乎撕破了脸面。   二太太梗了一瞬,她当年嫁进承德侯府的时候小姑子才十一二岁,家里也没有透 出让她进宫的意思,哪里想到她后来会有这般大的造化。   姑嫂之间本来就容易有矛盾,更何况她嫁的是个庶出的,本就不受当时的贵妃娘娘待见,虽未曾动过手,却也与她吵了好几次。   现下再后悔已是来不及了。   而丞相府里,张幼漪忽然收到德妃让她进宫的旨意,也很是意外。   “告诉娘娘,幼漪最近染了风寒,不宜进宫陪她。”张丞相是老人精了,他哪里猜不出来德妃的意思,只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不能为了大女儿牺牲小女儿。   况且如今德妃对于柳贵妃想要扶持柳明月固宠之事还只是猜测,就算有朝一日成了真的,也不一定能怀上龙嗣。   没有必要为了还不绝对的事情去搭上家里的另一个姑娘。   张幼漪面上没敢反对父亲,但是心底却有些不高兴。柳明月都能进宫长伴柳贵妃,自己怎么就不能进宫陪德妃了。她俩年龄相仿,自小就是一路比过来的,所以张幼漪习惯了什么都要与柳明月争上一争。   她回了自己的屋子都有些闷闷不乐,把榻椅上的靠枕都给丢到了地上。   身边的丫鬟看着她这样,小声地劝道:“姑娘也不必不高兴,下个月圣上贺寿,到时候各家都要进宫礼贺,您那时候说一声要留在宫里陪德妃娘娘,谁还能赶您出来不成。”   张幼漪想想也是,顿时又高兴了起来。   而且下个月圣上寿宴,荣亲王肯定也会到场,她得再去做几身好看的衣裳,打几套新鲜的首饰,绝不能让柳明月把自己给压下去。   #   柳明月这边却不知道张幼漪差点也要进宫之事,她与珏哥儿收拾了几天的行李,等手里的药喝完了,这才进宫去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寒霜并非宫女,按照宫规,不能与她一道进去。   如今五皇子搬到长丽宫之事还未下旨,她带着珏哥儿先行住过去本就惹人耳目,自然不好拿着这事儿再叫贵妃让圣上破例。   “姑娘进宫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受凉也不要吃冰的,若是下个月肚子又痛,一定要遣人传信回来,我再去给您抓药。”寒霜将柳明月的最后一个箱子帮着嬷嬷们抬上马车,抹了把汗道。   “好了,知道了。”柳明月拍了拍寒霜的手,“这些重活儿你就别干了,去歇着吧,这几个月,我的院子就交给你打理了。”   “还有,姑娘……”   寒霜放不下心,还欲再说几句,却见柳明月伸出食指嘘了一声:“你瞧,珏哥儿身边的奶娘都没你的叮嘱多呢。”   那边珏哥儿见柳明月看向自己,因为正在换齿,便抿嘴冲着她一笑。   这孩子生得好看又白净,十足的柳家人的样貌。   柳明月自重生而来,便对珏哥儿没了从前的偏见,等坐在轮椅上由寒霜推着上马车时,见这孩子还帮自己把马车帘子打起来,更是喜欢了几分。   “大姑娘。”大太太在一旁站了许久,等马车要 起行,终于隔窗喊住了柳明月,目光有些复杂:“珏哥儿进宫后就拜托你多护着些了。”   便是平日里再是淡定的人,临分别也放心不下自己的孩子。   “母亲放心,我会的。”   大太太顿了顿,终是补了一句:“你也照顾好自己。”   #   圣上听说今日柳贵妃的侄女与侄子进宫,便传令下去晚上摆驾长丽宫,说是要与两个孩子一道用顿晚饭。   柳明月前世并未与皇帝近距离接触过,今世忽的要与他在同一张桌上用饭,说不上紧张,但行事也谨慎了几分,就连挑选衣服时也让柳贵妃派过来伺候的几位宫女一同挑选。   最后挑了一件颜色亮丽,但是中规中矩不打眼的衣裳。   柳贵妃早早地便装扮好了,一如既往的明艳动人。等见到被宫女推着过来的柳明月时,不禁掩唇轻笑:“好歹是面圣,你这一身也太过平平无奇了,回头别的宫里见了,还以为本宫苛待侄女呢。”   不过话虽这么说,柳贵妃心里倒是极为舒坦。毕竟有个没二心的侄女,总比养个一心想往龙床上爬的要好得多。   “也就是今日如此罢了。”柳明月也跟着笑笑,她这个年纪,在圣上面前还是要避些嫌的。   她到的比较早,没过一会儿,珏哥儿也被一个太监领着走了进来。   两个人吃了点点心,垫了垫肚子,又等了两炷香的时间,终于守到了圣上过来。   “皇上!”   柳贵妃刚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立刻笑意盈盈地迎了上去,等她亲腻地挽着圣上进殿,柳明月才终于看清楚了这位皇帝陛下的长相。   她知道皇帝今年已经三十七了,与自己的父亲差不多年岁。   不过保养得较好,有贵妃在旁边衬着,也没觉得两人有多大的年龄差距。   至于相貌到底如何,柳明月也没敢直视圣颜太久,只看出来他与荣亲王的长相有几分相像,不过身上的一身玄服衬得整个人要比荣亲王威严许多。   “臣女见过陛下。”   “臣子见过陛下。”   柳明月与珏哥儿对视了一眼,一道与圣上行礼,只不过她坐在轮椅上,是由柳贵妃拨到她身边的大宫女扶着站起来,然后才行的礼。   “这是大姑娘吧,朕听说你的腿脚受了伤,不要多礼,赶紧坐下。”皇帝视线扫到柳明月身后的轮椅,松和了表情,冲柳明月温和地笑了笑,摆手让她坐下。   然后落座下来,喊了珏哥儿到跟前来,问了几句学业上的知识。   待听得珏哥儿有条不紊的回答后,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是个聪明孩子,当小五的伴读足够了。”   柳贵妃见状面上也多了几分笑意,她自然是希望家里的子侄被圣上看重的,不过还是替珏哥儿谦虚了两句,然后便吩咐宫女们开始布菜验菜。   与皇帝一起吃饭就是这般麻烦,柳明月庆幸先前先用点心填了肚子,否则一桌子佳肴,也吃不上几分饱。   中间还 得时刻提着心思,以防圣上忽然发问。   他作为九五之尊,随口问的问题,她却不能随便回答,总要在脑子里飞快地过一遍,确认无误,才敢开口说出来。   好不容易熬到这一顿快要结束,皇帝接过身边宫女递过来的干净的湿巾,擦了擦手,冲着柳明月与珏哥儿道:“你俩都是安分懂事的孩子,住在这宫里朕也放心,等下个月朕会让小五也搬过来。近期若是缺什么少什么尽管与你们姑母说,可不要委屈了自己。”   “是。”   “是。”   柳明月与珏哥儿依然齐声回答。   “皇上!”一旁的柳贵妃却嗔怒了起来,“臣妾不过比明月大十岁,您一口一个姑母的,可把臣妾叫老了许多。”   皇帝不禁笑了,“差十岁难道就不许人叫你姑母了,你怎这般不讲道理。”   眼瞧着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变了,柳明月也不是真正的未出阁少女,顿时找了借口带着珏哥儿先行退下。   “陛下,娘娘,两边的殿里还没有收拾干净,我与珏哥儿先回去了。珏哥儿得早起读书,回头要是睡得晚了恐怕起不来。”   “好,那你就先带着珏哥儿回去吧。”柳贵妃给他俩各自拨了四个宫女,还有一个跑腿的太监,两个人出了主殿便分别去了各自住的方向。   柳明月倒也没有完全说假话,这偏殿从前是给妃嫔住的,地方够大,也的确难以收拾。   等好不容易收拾完,几个宫女想给她沐浴更衣,又发现这位柳大姑娘腿上还带着伤,想要沐浴比常人要困难许多。   好在宫里的人手多,四个宫女齐心伺候,柳明月终于洗漱干净,换上干净的寝衣,疲惫地躺到了榻上。   今日一番搬运东西,本就累得够呛。晚上与皇帝一道用餐,又得时时刻刻紧绷着神经。   唯一觉得愉快的,便是她今日从宫道上一路走来,遇见了几次御前侍卫,但是都没有发现裴慎的身影。也不知道是镇南大将军还没有将他安插进来,还是已经安排进来了,但人不在长丽宫附近。   不管了,反正在五皇子搬过来长丽宫之前,柳明月都不打算出去招摇。   只要老老实实待在长丽宫内,她的眼前便能够清净好一段日子了。 第23章 参宴 柳贵妃站了起来,迎面抽过去一个……   宫里的日子对柳明月而言其实很是快乐,每天都有宫人锦衣玉食的伺候着。   她每日唯一要做的便是早早起来,督着珏哥儿读书。   但是珏哥儿自觉,只要喊了他起来,专心读书的时候几乎用不着柳明月操心,所以从进宫的第三日起,柳明月便在珏哥儿的书桌旁铺开了宣纸,开始提笔练字。   她其实很爱写字,只是前世刚进家庙时,被太后罚着日日跪在蒲团上抄佛经,手腕每日都跟断了似的,累得抬不起来,便渐渐厌了这事。   等后来想写,身子却撑不住了。   如今重来了,自是要将这手字重新捡 起来练的。   生疏是难免的,好在自幼也是下过苦功夫才练成的这一手字,持之以恒练了大半个月,终于有了几分从前的样子。   “大姐姐写得真好。”   柳明月今日放下笔的时候,才发现珏哥儿站在自己身侧看了许久,眼睛亮晶晶的,真心实意地赞了自己一句。   她这半个月来与这孩子熟稔许多,便笑着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日后珏哥儿只会比我写得更好。”然后便伸手牵着珏哥儿的手,让宫人推着她的轮椅,到娘娘的殿里与娘娘一道用早饭了。   她往日时间掐得都挺准,等用完早饭,还要过半个时辰,才会有问安的妃嫔们到长丽宫来。   若是皇帝前夜歇在贵妃这儿,她便不过去,只让人从小厨房取些吃的,与珏哥儿一起吃。等吃完了再让宫人送他去国子监与五皇子一道儿读书。   可今日不知怎的,才被宫人推到门前,就刚好撞见皇帝从贵妃的屋里走了出来。   “见过陛下。”柳明月怔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让身后的宫女扶着她起来给皇帝行礼。身旁跟着的珏哥儿也一起喊了皇帝。   “咳。”被小辈撞见自己从宠妃屋子里走出来,皇帝略微有些尴尬,轻咳两声,“免礼,坐下吧,上次朕便说过了,你腿上有伤,不用起身。”   “是。”柳明月垂眸,谢过皇帝,坐了下来。   好在皇帝也不欲站在这里多话,随侍的太监过来说了句还要上朝,皇帝便顺势嗯了一下,又恢复了先前威严的模样,从长丽宫走了出去。   等那抹明黄彻底的不见了踪影,柳明月的脸色才沉了下来:“珏哥儿,你先回房,让人给你从小厨房端早点过来,自己先用了,不要等我,免得耽搁待会儿去国子监的时间。”   珏哥儿瞧出来大姐姐脸色不对,知道她有事要处理,连忙应了,然后便跟着平日里伺候他的小太监,回了自己的偏殿。   柳明月这才自己转着轮椅进了贵妃的寝殿,身后的宫女察觉了她的怒意,连轮椅都没敢再去碰一下,只快步跟着。   “怎么了?”   贵妃刚起身,几个宫女正在给她梳妆换衣。   她从镜子里望见柳明月沉着一张脸,有些意外,要知道这丫头自进了宫,性子就收敛了许多,很久没有这般将脾气显在脸上了。   “娘娘,陛下昨夜来了您宫里,我身边竟然没有人提醒。”柳明月声音冷冽,带着寒意,她身后先前推着轮椅的宫女见状,连忙跪下来请罪。   “陛下是半夜才过来娘娘这里的,那时柳姑娘已经睡下了,奴婢怕扰了姑娘所以就没有……”   “啪—”   却是柳贵妃站了起来,迎面抽过去一个巴掌,清脆又响亮。   “你们以为本宫是什么人?”柳贵妃冷笑一声,她突然动怒,底下瞬间齐齐跪了一片。   柳明月面无表情地看着底下的一众人,她在长丽宫里已经住了大半个月,因为五皇 子之事暂时还瞒着众人,没有透出风声出来,也猜到难免会有人多想。   但是在她明显避嫌的情况下,身边竟然还有宫人想着创造她与皇帝偶遇的机会。   事成之后想干什么?   讨赏?   以为她也有这样的心思,只是当着贵妃的面不敢?   柳明月进宫之前便与贵妃说开了的,自己并无这层心思,所有的一切,为的只是将承德侯府与五皇子绑在一起。她答应镇南大将军入宫监督五皇子学业也只是权宜之计,等事情妥当了再无变数之后,自会寻个机会出宫回府。   “拉出去。”   贵妃冷哼一声,不再管地上宫女的求饶,抬手让人把她给架了出去。   其余人等也识相自己退了出去。   “真是哪里都少不了这些人。”贵妃气还未消,她先前那一巴掌太过用力,险些折断手上的护甲。等看向柳明月,脸色才缓和了一些,“好了,你也不必日日这么谨慎。你毕竟是本宫的侄女,圣上为着名声,也不会对你怎么样。”   相伴十年,柳贵妃清楚,这位陛下算不得什么好人。   但他最好于经营自己的名声,无论是后位空悬多年,还是对着荣亲王手足情深,哪怕这些都只是在人前装出来的,但只要他在意一天,就不会对柳明月做些什么。   “等今年秋闱过后,本宫会留意有没有优秀的儿郎,到时候给你重新选个,定下婚事。”也好安了六宫的心。   柳明月藏在袖子里的指尖微缩。   她不是不明白柳贵妃的意思,从前她身上有着与荣亲王的婚约,就算经常进宫,也无人会多想。但如今腿受了伤,又退了婚,却大不一样了。   可是她失了清白,能嫁给何人?   不瞒着会害了自己,瞒着只会对不起旁人。   “再等等吧,我如今腿伤还未好,若是急着说婚事,反倒惹人怀疑。”柳明月摇了摇头,况且荣亲王那性子,她若真么快定下别的人家,怕是以后又有的麻烦。   柳贵妃也没有继续说此事,今日已经耽搁了一段时间,再拖下去其他问安的妃子就要过来了。   “好了,你先回去吧,回头本宫会重新拨个宫女给你。”   至于原先这个……   柳贵妃凤眸微敛,她得好好查查,到底是这宫婢自己起的心,还是受人指使,前来试探。   #   月末便是皇帝寿宴。   柳明月这天没有再刻意把自己往低调打扮,毕竟今日不管是嫔妃还是各家家眷,都会铆足了劲儿让自己光鲜夺目,她若是一身寡淡,反倒显眼特殊。   祖母有诰命在身,今日也会携大太太一道来宫中参宴。   所以柳明月并未等到宴席正式开始,而是提前了半个时辰,先与娘娘招呼了一声,然后便带着珏哥儿和宫人,去寻承德侯府上的众人了。   “五殿下!”   珏哥儿忽然看见一人站在大红色的宫门处,松开柳明月的手,沿着宫道向前小跑过去。   柳明月知道他在国子监与五皇子 相处融洽,也乐见其成他俩的感情越来越好,便笑了笑,让身后的宫人推着她上前,正好提前与五皇子打个照面。   “殿下,这是我大姐姐。”珏哥儿见柳明月过来,连忙地给五殿下介绍,顺便小声地凑在五殿下耳边说:“等过了今日,您就可以搬过来,天天与我和大姐姐一起读书写字了。”   他从前在府里没有玩伴,二房的琰哥儿也与他不和,如今和五皇子关系甚好,自是希望五皇子能早日搬到长丽宫去和他一起住的。   只是陛下说要等到今日才下旨。   这个缘由小孩子不清楚,柳明月与柳贵妃却知道。   五皇子是昔日先皇后之子,镇南大将军的外孙,只有当着众人的面宣布,让大家看到镇南将军府对于此事的态度,才能免去私下里的争议。   今日是圣上寿宴,正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便是有后妃不满,也不敢惹皇帝不快。   五殿下性格清冷,此刻听完珏哥儿的介绍,板着一张小脸,冲着柳明月点了点头,算是与她打过了招呼。   柳明月笑了笑:“五殿下现在就要去席上吗?”   “嗯,外祖来了。”   柳明月心下了然,不过既然可以,她自不会放过与未来新帝待在一起的机会。   “那您便与我和珏哥儿一道儿走吧。”   反正等带着他到了宴席上,再将人交给镇南大将军便是了。   “好。”五皇子话少,说完之后便与珏哥儿一起带着宫人上前,只是走了几步,他忽然又回头,扫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宫人,发现少了一人。   五皇子蹙起了眉:“裴侍卫,你不走吗?”   裴侍卫?   听到裴这个字,柳明月身子顿时一僵,只她来不及扭头,便看到半开的红色宫门后缓缓走出一人。   那人明明只穿着一身御前侍卫的褂子,手里的佩刀也与其他侍卫无二区别,   但是却让柳明月立刻掐紧了手指。   裴慎怎么会没有察觉眼前柳大姑娘身上的气息一下子就变了,他轻叹了口气,还是抬眼看向柳明月。   那目光仿佛在说。   我避了,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第24章 寿宴 对于一个一心想要嫁给荣亲王的人……   柳明月气得不行。   却不知道是在气自己主动撞上裴慎,还是气因为裴慎躲起来了,没给自己看见,这才会被自己撞上。   “大姐姐,你不走吗?”珏哥儿回头,疑惑地望了一眼柳明月,和那个刚从宫门后走出来的男人。   柳明月深吸一口气,总不能让孩子都看出来自己情绪不对。   她像往常一般冲着珏哥儿笑了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于轮椅上俯下身,与他轻声道:“你与五殿下先走着,我就跟在你们后面。”   “好。”珏哥儿点点头,又转过去扯了扯五皇子的衣服,小声地跟他说轮椅不方便,能不能走慢一些,等等他大姐姐。   柳明月一边欣慰珏哥儿真是个好孩子,一边顾着这是人前,忍了又忍,才没有拿目 光去剐裴慎一眼。只吩咐身后的宫女稍微推快一些,不要落在五皇子和珏哥儿后头太远。   而裴慎则静静地在他们身后跟着,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柳明月却有一种错觉,总觉得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但是她又不能回头验证,只能僵着脖子一直目视着前方,于是一路下来,便怄了一肚子的火气。   然后这火气便正好被得意洋洋走过来炫耀的张幼漪给撞上。   张幼漪今日身着一袭宝蓝色的羽衫,头上戴着的发簪也坠着同样是蓝色的宝石和华丽的金色流苏,整个人都被衬得亮丽非常。便是有几位宫里的低位妃嫔到了,虽然衣着端庄华贵,但也因着年岁大了,还是被正值青春的张幼漪给压了下去。   张幼漪这一身是花了心思的,也的确好看,所以今日一现身,顿时博得了张丞相一脉几位同僚的女儿们的夸奖。   她们正讨论着她的裙子是用什么布料裁制而成的,忽然听见宴厅门口有了动静,抬头一看,却是柳明月坐着轮椅被身后的宫女推了进来。   “柳明月,你今日来得也挺早啊。”张幼漪走过来,脸上笑意盈盈:“我在这儿是在帮德妃娘娘监督,有没有宫人出了差错。你又是为了什么呀?”   皇帝因为今日要当众宣布将五皇子交给贵妃抚养,担心德妃一脉不满,所以将寿宴之事越过了贵妃,全权交给了德妃操办。   张幼漪便也跟着沾了点光,落座的位置恰巧就在荣亲王附近。   她刚刚四处转悠了一圈,说是替德妃检查,实际上一张张桌子看过去,不过是在看众人的位置。她特意瞧了瞧柳明月的位置,是与承德侯府的人坐在一块儿。虽然与上位中的贵妃之位靠得很近,但是却与荣亲王不在同一边,顿时又高兴了几分。   “来的早就非要有事儿可干吗?你怎么不去把已经到场的嫔妃和外命妇们都问过去,问问她们来这么早是想要干什么。”柳明月冲她眼皮子一翻,横竖这会儿殿内只有几位低位嫔妃,也多是借着机会与自家府里的亲人说话,没人看她。   张幼漪气得一噎。   她往日与柳明月交锋,都是来来回回动嘴皮子的,今日柳明月怎么跟个炮仗似的,直接就把自己怼了回来。   罢了!她这会儿不与她计较,过会儿寿宴上有得她好看!   #   柳明月没太把张幼漪放在心上,毕竟前世这个人,她在进了家庙之后便没有再见过,只知道她也没能如愿嫁给荣亲王做荣亲王妃。   对于一个一心想要嫁给荣亲王的眼瞎的人,柳明月才懒得与她计较。   她带着珏哥儿和五皇子,到了殿中,先去寻了镇南大将军,将五皇子交给他后,然后又带着珏哥儿,一道去寻了自己的祖母与大太太。   大太太上上下下打量了珏哥儿几分,见他气色不错,身量比起在府里时又长高了几分,胳膊也 没有养瘦,顿时松了口气。   “我就说皎皎会把珏哥儿照顾好的。”老夫人拍了拍坐在她身边的柳明月的手,不止是大太太想念自己的儿子,她隔了一个多月未见柳明月,也很想念自己的嫡长孙女。   如今瞧见这俩孩子都好好的,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一家子难得坐在了一块儿,闲聊了许久,等到宫人宣柳贵妃到时,柳明月明显的看到张幼漪脸色一僵。   也是,穿得再好看,戴着的首饰再华贵,靠着一身衣服和首饰艳压过满场又如何,她能比得过盛宠在身的柳贵妃?   殿中的人越来越多,气氛也逐渐热闹了起来。今日毕竟是皇帝寿宴,群臣与家眷的脸上俱都洋着喜意,平日有矛盾的,也只瞪上两眼,不敢在这个时候闹起来。   等宾客全部到齐,嫔妃也都落座,那道明黄色的身影终于扶着太后缓缓而来。   众人齐齐起身,一起下跪齐拜,高呼吾皇万岁与太后千岁。   等到这天下身份最尊贵的二人走到上首,柳贵妃与荣亲王这才上前,分别扶了皇帝与太后坐下。   “众卿平身。”皇帝向来威严的面上也有了几分笑意,他如今正值壮年,所以过寿便是一件举国同庆之事。   声乐起,宴席开场。   容貌秀丽的宫女们端着金蝶鱼贯而入,山珍海味如流水一般端上了桌席。   太后比起贵妃这种明艳张扬的,向来更喜欢德妃一些,知道这次寿宴是德妃操办,便好好地将她夸赞了一番。   如此一来,张丞相那边便有不少的人端着酒杯,恭贺起来。   等宴席过半,便开始有宫里的舞女们和乐师轮番献艺,而中场时间,都会有群臣上前上奉贺礼,以祝圣上万寿无疆。   而张幼漪也终于守到了一个机会,等一曲舞毕,便从身后一个德妃殿里伺候的宫人手中,抱过一只瑶琴上台。   她学琴是因为荣亲王喜琴,所以磨着父亲找了这京城内外各种有名气的琴师,教她弹琴,恰巧也有几分天赋在,所以学得不错,早就算好了要在今日献曲。   当然,嘴上说着是为了陛下贺寿,实际上还是希望自己今日的出彩表现,能博得荣亲王的青睐。   张丞相见张幼漪抱着瑶琴上台,顿时蹙紧了眉头。   他从家里出发时,没见这个女儿带琴,莫非是德妃拿给她的?   只是现下张幼漪已经抱琴走到宴席中央去了,众人的目光也落在了她的身上,张丞相不方便阻止,只能先静观其变。   “陛下,幼漪前段时间学了首曲子,想为陛下祝寿。”   少女今日一身宝蓝羽衫,加上发上金闪闪的发饰与发间闪亮的蓝宝石,本就夺人眼目。   一时间不止是皇帝,就连荣亲王也分了一分视线过来。   张幼漪见荣亲王看过来,心下一喜,将瑶琴在案上放下,用比平日里还要专心几分的状态,好好弹奏了一曲。   她在乐律上的确是有几分天赋的,加 上众人知道这是德妃的妹妹,张丞相的幼女,等这一曲结束,都极为捧场地道好。   “赏!”   圣上自然不会在今日驳了德妃一脉的面子,毕竟过会儿他还有大事宣布。   正巧海南那边供上来一斛南珠,颗颗大而圆润,有的还泛着淡金色的光泽,最是女孩子喜欢的,圣上便着人去取了过来,赏赐了张幼漪十颗。   一时间席下满是羡慕,便接二连三的有姑娘,甚至少年,得了家里的许可,到宴席中间表现一二。   张丞相松了口气,虽然他不喜女儿的举动,但是有了后头这些跟着的,倒也不会显得张幼漪太过打眼了。   圣上今日表现得也极为大方,毕竟几位上来表演的,都是宠臣家的子女。他便按着表现的惊艳程度,或多或少的将南珠一颗颗赏赐了下去。   很快一斛便只剩下不到半斛。   “陛下,可留点给臣妾呢。”柳贵妃笑着拉住皇帝的袖子,她其实是在看皇帝的脸色行事,若是继续赏赐下去,这一斛南珠恐怕得一粒都不剩,宴席也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辰才结束。   “行吧,既然贵妃想要,那剩下的便都留给贵妃。”圣上向来宠爱贵妃,便是席下的几位妃嫔嫉恨,却也没有办法。   却不料这个时候张幼漪又开了口,“贵妃娘娘拿了剩下的南珠,柳大姑娘,你不如也上场表演一番,就当替贵妃娘娘为陛下祝寿了。”   她话音刚落,柳贵妃的神色就显而易见地冷了下来。   只她还没有开口,就被皇帝按住了手。柳贵妃知道他的意思,虽然心底不满,但这等场合她知道分寸,笑意还是瞬间又恢复到眼底:“好啊,既是圣上寿宴,那本宫也不能白拿这南珠。明月,你便上场展示一番,替本宫祝陛下万寿无疆,寿与天齐。” 第25章 醒酒 无论是哪个结果,都不是德妃想要……   柳贵妃并不担心柳明月会怯场,她柳家的女儿,除了庶出,哪个不是精心教养的,琴棋书画,女红乐器,样样精通。   莫说是柳明月了,便是三房的三姑娘、五姑娘,拉出来也一样可以。   可是柳贵妃却万万没想到,柳明月刚重生回来一个多月。许多的技艺都已经生疏,加上困在轮椅上,最近唯一捡起的就只有一手字了。   她才不想上去表演,她坐着轮椅,只会提醒众人她腿受了伤,不良于行,被荣亲王退了婚。   柳明月怀疑张幼漪就是这个目的。   心里恨不得将她撕了,但面上却得装得谦逊无比:“既然娘娘都发话了,那明月就只能献丑了。”   她也不是毫无准备,防的便是这种突发状况,脑中有了想法,便让身边的宫人去替她准备了笔墨纸砚,然后推着她到宴席中央的空地上。   “珏哥儿,过来帮我铺一下纸。”   她知道圣上要过寿,最近便照着各种孤本拓了不少版本的“寿”字,她虽腿上有伤,坐着轮椅,但并不 妨碍自己写字。   她要了张长纸,写一点,便让珏哥儿替她往前拖一点。   等将整张纸写完,已经是将脑中记得的所有“寿”字的写法都写了个遍。   落笔,吹干,让几个宫人一起过来,托着这一长卷的“寿”字呈上去给圣上看,有不少文官,也起了兴趣,探着脑袋瞄了几眼,柳明月见了,顿时笑着朝各位大人道:“班门弄斧了,还望各位大人不要笑话。”   “哪里哪里,小小年纪,记得这么多“寿”字,实属不易。”   贵妃与承德侯府一脉也不是无人的,张幼漪有人夸,柳明月自然也有人捧场。柳明月也知道自己一手字算不得惊艳,但是起码能完成任务。   好在圣上也很给面子,仔细看了一番,这才赞道:“好!不愧是承德侯府的孩子,柳大姑娘的这幅百寿卷,朕很是喜欢。珏哥儿小小年纪也很是聪慧灵气,赏,都有赏!爱妃,你可舍得从自己手里头分几颗南珠给你的侄女和侄子?”   “明月与珏哥儿这么优秀,本宫怎么会舍不得?”柳贵妃这回是真的笑了,她抬了抬手,让人将这剩下的南珠全部拿了下去,俱都给了柳明月和珏哥儿。   一时间艳羡的目光不再落在张幼漪身上了,而是都转向了柳明月那边。   张幼漪气得咬牙,可这还没完。   圣上忽然又冲着承德侯府老夫人开口:“对了,近日朕听国子监的夫子夸了好几次你们府上的少爷,他本就是五皇子的伴读。朕这些年时常念着,五皇子自幼失母,又没有同龄的玩伴,听说他与珏哥儿极为合缘,既如此,便让五皇子也搬去贵妃的长丽宫里,与珏哥儿一道儿好好学习吧。”   一时间整个席间都安静了几分。   张幼漪万万没想到,自己想挖个坑给柳明月跳,反而给皇帝铺了条路,顺势将五皇子交予贵妃抚养之事给说了出来。   “圣上,此事不可……”   有德妃一脉的,想要站起来说话。   却不料镇南大将军忽然发话:“圣上为五皇子如此考虑,实在是令老臣感动。承德侯府的嫡少爷聪慧正直,有他作伴读,老臣对五皇子的学业也就放心了。”   他这么一开口,满场是彻底噤了声。   得,人家外祖都同意了,其余人还能说什么。便是有不满,也只能咬碎了往肚子里咽。   德妃与贵妃一样,就坐在皇帝的手侧,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圣上与贵妃更为亲近。   德妃今晚办好了寿宴,得了太后的好一顿夸奖,本是应该高兴的,却被突然砸下来的消息,给激得差点绞断袖中的锦帕。   五皇子怎么会被交予贵妃抚养!   那可是中宫嫡子!   这意味着什么?难道圣上决定了立五皇子为储?所以给他找一个得宠的养母?   还是想要立柳贵妃为继后?所以给她找一个有镇南将军府撑腰的养子?   无论是哪个结果,都不是德妃想要看到的。   不,德妃咬牙沉 思,只要圣上一日不下圣旨,那就一日还有变数,如今只是叫五皇子搬到长丽宫里去住,没有报宗人府,没有改玉碟,那就什么都算不了数!   #   宴毕,众人微醺。   皇上知道今日之事令德妃不愉,便吩咐宫人待到宴后摆驾德妃的和玉宫。   德妃年岁大了,容貌又不如贵妃,在生了两个皇子之后,身材也不复从前,近几年皇上很少歇在她宫里,仅有的那么几次也只是为了替她长脸面。   若今日皇上不是为了安抚她才过来,她定然欢喜。可一想到缘由,便气得咬牙,却还要谢恩。   她今日负责寿宴,也得负责宴场的收尾,是要等这边收拾好了才回去的。   张幼漪为着今日柳明月得了小半斛南珠之事还在闷闷不乐,忽然有人叫她过去到德妃跟前说话。   “阿姊。”张幼漪看见德妃有些委屈,今日明明该是她大展风头的时候,虽得了圣上的称赞与赏赐,可也没见荣亲王多看她几眼。   “摆着张脸像什么样子?本宫被贵妃气成那样,你见本宫在众人面前给她脸色了?”德妃伸手戳了她的额头一把,“你就是太沉不住气。”   张幼漪更生气了,怎么连长姐都说她。   见她脸挂着,德妃也缓了缓语气:“好了,本宫知道你的心思都在荣亲王身上,不想让他再去关注柳明月,但你也别忘了,荣亲王已经与她退了婚,那般心高气傲的人,会再与柳明月有牵扯吗?是你自己拎不清,白白得罪了贵妃,还给了柳明月展示的机会。”   “今日荣亲王喝的也不少,据说会留宿在太后宫中,你可也要留下来?明日一早本宫带着你去向太后请安,还能与荣亲王见上一面。”   张幼漪一听可以再见荣亲王,顿时又开心了。   “只是父亲那边……”她有些犹豫,她记得父亲不许她留宿宫中来着。   提到父亲,德妃眼里有一抹晦色闪过,父亲年岁大了,心疼幺女,她可以理解,但她也有两个儿子,她也必须为他们着想。   “好了,你现在就跟着秋扇去本宫宫里,待父亲寻你时,总不能去本宫宫里将你找出来带走。”德妃说着忽然掩了掩鼻子,“你身上怎么也一股酒味,可是偷喝果酒了?”   张幼漪被抓了包,小声嘀咕:“只喝了几杯。”   德妃却皱着眉,喊了身边的贴身宫女秋扇,“去,倒碗醒酒汤来。”眼瞧着张幼漪想要拒绝,德妃冷下了脸:“今日圣上摆驾和玉宫,万一你酒劲儿上来,冲撞了陛下,本宫可保不住你的脑袋。”   张幼漪无奈,只得喝了一碗醒酒汤,这才跟着秋扇回了和玉宫。   德妃看着幼妹远去的身影,心里几番后悔,但最后还是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忍住了没有喊她回来。   圣上如今去自己宫里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只有这么一次机会。这药无色无味,事后把脉什么也查不出来。   她当初曾买通 贼人让用在柳明月身上,没想到这回又用在了自己妹妹身上。 第26章 临幸 臣妾一向疼爱幼漪,怎么会害了自……   皇帝近些年来除了去贵妃宫里, 更愿意宠幸一些前两年刚进宫的年轻妃嫔。   但德妃是从他登基起,就进宫的老人了,又给他生了两位皇子, 所以该给的脸面皇帝还是会给, 每月都会按例去那么一两次和玉宫。   只不过歇在德妃殿里的时候不多罢了。   和玉宫的偏殿里还住着两个低位妃嫔,是张丞相一脉文臣的女儿, 皇帝有时候会招她们侍寝。   也幸过德妃身边的一个宫女。   只不过那个名叫琢玉的宫女, 虽然得皇帝喜欢, 但她运气不好,侍奉了多次,也没能像二皇子和六皇子的生母那样怀上龙胎。   所以至今还没有封上位分, 仍在德妃身边伺候。   今夜为了安抚德妃,皇帝并不打算去那两个低位妃嫔那里。只不过他本就饮了不少酒, 沐浴时热气一熏, 人便起了倦意。   “朕先睡一会儿,等德妃回来你们再喊朕。”   德妃入宫快二十载,皇帝和她之间倒也不必过分客套。知道她今日操办寿宴, 恐怕回来得不早,所以便先行睡下了。   等到夜间, 忽然觉得身边多了一人,皇帝本以为躺着的是德妃,但等那人歪进自己怀里, 发丝散了满怀,还带着一抹略微有些熟悉的香气,便猜过来的是德妃身边那个常常侍奉自己的宫女琢玉。   平日里幸这个宫女的次数也不少,每次也都比较愉悦,所以皇帝便起了兴致, 如往常一般倾身压了过去。   只是此次行事行了一半,忽觉不对,待皇帝蹙着眉将身下人的正脸扳过来,就着月色一看,什么旖旎心思都给褪得一干二净。   “来人!”   皇帝跨步下床,声音带着一丝暴怒,寝殿外候着的宫女太监,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连忙掌灯进了内殿。   “陛下,出了何事?”站在最前首的是皇帝身边的随侍太监,面上虽然镇定,但心底也微微有些慌。毕竟便是他,也极少看见皇帝有如此动怒的时候。   “去把德妃给朕带过来!”皇帝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的,张幼漪会出现在他的床上,绝对与德妃脱不了干系。   底下人连忙去了,那随侍太监悄悄扫了一眼皇帝背后,发现纱帐背后的榻上还躺着一女子。   他悄悄猜着,莫不是德妃身边的宫人今夜侍寝,却侍奉不利,得罪了皇帝?   但是直到德妃急急赶来,被皇帝怒斥一顿,他才知晓那榻上女子的身份,险些也惊出一身冷汗。   “说,是不是你将 张幼漪送到了朕的榻上!”皇帝此刻睡意全无,一脸怒容,抓起手边的茶盏就砸在了匆匆赶来的德妃脚下。   德妃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脸色都白了几分,然后扑通一声跌跪在了地上:“怎么会……”   然后像是刚缓过神来一般,跪着向前爬了几步,泣诉道:“陛下,臣妾也是刚知道此事,臣妾一向疼爱幼漪,怎么会害了自己的妹妹,这当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皇帝冷哼一声,“你这妹妹心仪荣亲王,怎会无缘无故来爬朕的床。而且你看看,这么大的动静,她人都没有醒过来,可是你给她下了药!”   “臣妾冤枉!”德妃还从未被皇帝这般训斥过,顿时红了眼圈,然后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狠了狠心道:“有件事一直瞒着陛下,幼漪她从小就有梦游的症状,只是父亲怕别人知道了不好说亲,所以一直瞒得很好,今日恐怕是这毛病犯了,这才……”   德妃说着深吸一口气,“您若是不信,大可让太医来查。”   她看着倒是坦荡,皇帝紧蹙着眉,思索片刻,吩咐道:“叫太医令现在就过来。”他倒不是真的信了德妃,只是凡事要有证据。有了证据,他也才好下手收拾。   但是等太医赶过来,给还睡着的张幼漪仔细地把了脉,查了又查,却什么也没查出来。   又听闻德妃说这位张姑娘有梦游之症,倒也小心翼翼地告知皇帝的确有这等可能。   皇帝听闻此话,神色更冷了一些,他想起另一事,继续质问德妃:“那她身上的香气你怎么解释,为何会与你身边琢玉身上的一模一样,这难道也是巧合?”   若不是这气味熟悉,他也不会误将张幼漪当成侍奉的宫女临幸。   “陛下。”这回是琢玉跪着从德妃身后爬了出来,朝着地上拼命磕头:“奴婢伺候幼漪姑娘沐浴时,她说喜欢奴婢身上的香气,觉得好闻,便让奴婢去取了同样味道的花露来,给她擦了身子洗了头发。奴婢也不知道会这样……”   “混账——”   皇帝一掌重重拍在桌上,他心底异常地气愤,往日后宫的算计他视而不见,是因为那些心机都没有用在他的身上。   但今日轮到他被算计,就……   “你骗人,我没有!”纱帐背后一直睡着的张幼漪忽然呜咽出声。   德妃与琢玉身子俱是一震,她们算计好了一切,却万万没想到张幼漪会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   张幼漪其实在太医检查之时便有了点意识,等彻底醒过来却听到帐子外面皇帝与德妃的争吵,吓得不敢乱动。 她想姐姐大抵是不会害她的,可等听到琢玉将这脏水泼到她的身上,张幼漪却忍不住了。   那花露明明是琢玉特意拿过来问她喜不喜欢,她才用的!   皇帝先前以为她是侍奉过多次的琢玉,也没怜惜,此刻张幼漪一清醒,顿觉浑身上下都痛得厉害,所以眼泪也不需要假装,唰的就下来了。   “怪不得爹爹不许我留宿宫中,阿姊,你可是我阿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张幼漪也没有蠢笨到家,琢玉一个小小宫婢,怎么会有胆子算计她,必定是得了德妃的旨意。   她此刻哭得惨烈,一边在哭亲姐姐算计自己,一边却是在哭自己成了皇帝的女人,与荣亲王再无可能了。   皇帝听这哭声听得心烦,只他虽对着德妃有怨气,却也知道张幼漪在此事中怕也是被算计的对象。所以怒火只好冲着德妃而去,“这可是你亲妹妹,你也忍心!”   他说着一脚踹过去,正踹在德妃心窝上,“德妃德妃,这个德字你也配!”   德妃挨了一脚,又痛又惧,却不敢动,只死死趴在地上。   皇帝却是真的动了圣怒,恨不得立即将她贬成庶人,但终究是顾忌到张丞相与德妃生的两个皇子,忍了又忍,剥夺了她德妃的称号。   “张氏降至妃位,闭门思过三月,不许出宫门一步。来人,将琢玉拖出去杖毙!”   然后又看了一眼还坐在床上抱着被子哭的张幼漪,头疼地按了按眉心。   人也幸过了,总不能将她送回丞相府上。   罢了,只能暂且先封个不低的位分,安抚一番。   “幼漪啊,朕知道你委屈,往年秀女进宫,最高也不过得封才人,今日朕破例封你为良媛,莫要再哭了。”   #   和玉宫的动静颇大,虽然皇帝派人将消息压了下来,但风声还是漏了出去。   贵妃如往日一般坐在长丽宫上首,等着各宫嫔妃来请安,等人都齐了却还没瞧见德妃的身影,不免笑了起来:“我们德妃娘娘今日不会又生了什么病吧。”   德妃与她都在四妃之位,宫历还比她长,哪里愿意向她低头问安,所以常常寻了由头,一告假便是半个月。   今日又歇了,怕是在为昨日圣上将五皇子交予长丽宫抚养之事生气呢。   哪想却有平日也与德妃不对付的宫嫔噗嗤一声笑了,“贵妃娘娘还不知道呢,昨夜起这德妃就成了张妃了,我们这宫里还多了一位张良媛,正是那张妃的嫡亲妹妹。”   柳贵妃本来手里正抱着只猫给它捋毛,听闻此话手下险些没控制住力道勾住猫毛,忍了忍把猫抱给了身边的宫女,目光微凝,抬眼艳丽 一笑,“宫里许久未添人了,这是好事儿。”   她不喜欢德妃是真,却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些落井下石的话给人抓住把柄。这后宫归根结底还是皇帝说了算,按皇帝的性子,断然是不想听见人说他幸了妃嫔的妹妹。   底下妃嫔见贵妃不接这茬儿,撞了个无趣,只得扯了别的话题过了。   #   张幼漪成了张良媛的消息,柳明月是被柳贵妃喊去的时候才知道的。   “你说德妃是不是失心疯了?把张幼漪送到陛下床上有什么好处?她是长得比本宫美?还是有什么本事能勾住皇帝不往本宫这儿来?”   柳贵妃早先当着众嫔妃的面看着平静,现下拿着剪刀,将好好地一盆花儿剪得七零八碎,柳明月便知道,她其实还是不大爽快。   “娘娘,那位如今只是张妃了,宫里如今还在四妃之位的只有您了。”   柳贵妃手里的剪刀咔嚓一声,将枝头的花儿剪了落在桌上。   她顿了顿,“也是。”   不管德妃想要做什么,现在沦为张妃,想必就气得半死。   “估计她是昨晚听到圣上当众宣布将五皇子交予我们抚养,这才失了分寸。”柳明月将这桌上的花儿捡起来,半开半合,就像这个年纪的她与张幼漪。   未曾全开,谁也不知道盛开后是什么景象。   不过……   “娘娘,陛下幸了张幼漪,又贬了张妃,现下或许震怒,但等过后顾忌起张丞相在朝堂的势力,势必还是要给予一些补偿的。就是不知道到时候这补偿是会落在张幼漪头上,还是落在张丞相府上,又或者……”   柳明月顿了顿,将手里的花攥紧,“落在那两个皇子身上。” 第27章 风筝 一个大男人,要她的披帛何用?……   果然, 没过几日,就听说最近张丞相一派的文官好些次与陛下在朝堂上政见不合。   明眼人都知道,张丞相这是在为着小女儿的事情向皇帝表示不满, 只他门生太广, 每次反驳的理由也不是胡掐,言之凿凿有理有据的, 皇帝是气得不行, 却又不能真将他怎么样。   皇帝试图安抚张丞相, 但德妃那里已经被贬成了张妃,为了以儆效尤皇帝也不想将她恢复原位。   至于张幼漪,临幸了一次便已经封至良媛, 再提位分也没有理由。   思来想去,皇帝最终将已经过了十三岁生辰的大皇子提前册封为王, 并于京城圈了处地, 拨款让人修建,只等他成年之后便可搬出去当做王府居住。   如此这般,朝堂上的争锋才勉强停息了下来。   经此一事, 皇帝是当真怕这些后宫的女人再出什么幺蛾子,便开始召嫔妃去寝殿侍寝, 而 不是自己去各宫临幸。   虽然柳贵妃还是被召幸最多的,但柳明月却比先前要轻松许多,毕竟不用再担心会在贵妃那里撞见皇帝了。   只不过看见另一个不想见的人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五皇子在寿宴的第二日就搬来了长丽宫, 他除却将几个从小贴身伺候的奶娘与宫人带了过来,还将裴慎为首的一队御前侍卫也给带到了长丽宫来。   虽然御前侍卫轻易不进宫门,但只要一想到他日日与自己只有一墙之隔,柳明月就觉得做什么都不自在。   #   五皇子性子有些冷,但是在学业上的态度比珏哥儿还要自觉些。   往往柳明月带着珏哥儿刚踏进书房, 便会看到五皇子已经穿戴整齐坐在那里翻书了。   他与珏哥儿的性格不同,珏哥儿有时候喜欢出声诵读,而五皇子喜欢默读。   可这两人待在一处时,五皇子竟然一点都不嫌珏哥儿出声吵闹,影响他看书。   只是两人再怎么比同龄人懂事听话,也是七八岁狗都嫌的年纪,每日从国子监下了学回来,做完功课交予柳明月检查,便会带着宫人和小太监去御花园里玩。   柳明月虽然讨厌裴慎,但不得不说,有他在五皇子身边陪着,起码不用担心五皇子的安全。   只不过这日傍晚,五皇子与珏哥儿出去了没多久,柳明月刚铺上纸,蘸上墨,还没有写上几个字,珏哥儿便从外面气喘吁吁地跑回了书房里来。   “大姐姐,我和五殿下把风筝挂在了树上,拿不下来了。”珏哥儿的额上微湿,还有些微微喘气,那树太高,他与五皇子个子都太矮了,没谁够得着。   “那就叫个小太监搬梯子去帮你们拿。”柳明月翻了一页书,她正在临一个新的字体,一时不想动。   “找过了,可梯子也不够高,还是够不着。”珏哥儿有些着急,五皇子太执着那个风筝了,他说重新让宫人做一个他都不肯。   柳明月微微蹙眉,将手里的毛笔轻轻放在笔搁上,以免它滚落下来弄脏自己刚写的一张纸。   “真有那么高?”   珏哥儿连连点头。   “好吧,那推我过去看看有没有办法。”   得了柳明月这句话,珏哥儿的眼睛瞬间一亮,恨不得代替宫人上前推柳明月的轮椅,被柳明月制止了,这才老老实实地跟在旁边慢慢走。   等宫人推着柳明月到御花园,见到这棵树,才明白珏哥儿先前为什么那么垂头丧气了。   御花园里的这棵树的确很高,珏哥儿与五皇子的风筝缠在了高处的枝丫上,几个小太监搬来的梯子最高处也只到树干的一半,此刻正有一个爬在梯子的顶端,试图拿着一根长棍将风筝捣下来。   “这是云霁舅舅给的风筝,你们小心一些,不许将 风筝弄破了。”五皇子板着小脸,双手背在背后,表情严肃。   他藏在背后的小手紧紧揪着,让人看出他是真的很紧张这只风筝。   听到五皇子的话,梯子上面的小太监更紧张了,生怕一不小心就把风筝给捅破了,惹得五殿下不开心。哪想一紧张,脚底一滑,手里的长棍掉了下来,整个人也朝后仰着摔了下来。   “五殿下快让开!”   柳明月惊呼出声,只是五殿下站在树下,离她还有近十米远,她只来得及伸手拉住想要往前跑的珏哥儿,但五殿下那边却是鞭长莫及。   好在有一道人影快速闪过,只是那人却不是赶来抱走五殿下,而是一跃而起,接住了那个从树上摔下来的小太监,然后拎着后领,把惊魂失措的小太监放在了地上。   然后这才转向五皇子,目光微沉,“殿下,我好像说过,让您不要站在树的下方,有可能会被砸到。”   五皇子垂了垂眸,外祖说过,裴侍卫的话他也得听。但先前他只念着风筝,没有肯听,是他太固执了。   “现在知道了。”   五皇子扁扁嘴,算是认错,又抬眼看向树顶上的风筝,似乎想起什么,转头看向了裴慎,“裴侍卫,你能帮我把风筝拿下来吗?”裴侍卫的身手这么好,连摔下来的小太监都能接住,拿风筝也应该是可以的。   裴慎沉默了一瞬:“我试试。”   他让两个小太监在下面扶住梯子,自己爬上去,思索了一会儿,又跃了下来,视线转向一旁的柳明月。   柳明月看着他看向自己,莫名地就想后退。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让宫人将她推回,就听见裴慎开口:“柳姑娘能不能将身上的披帛借我一用。”   柳明月:???   一个大男人,要她的披帛何用!   裴慎仿佛看出她所想,指了指树顶上的风筝:“我要爬上去给五殿下拿风筝,徒手爬树会有些困难,用长布绕在手上再裹住树干的话,会好爬一些。”   柳明月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她想让裴慎向别人借,可转了一圈,周围都是宫女,没谁身上带着这么长的布料。   太监们就更别提了。   再加上五皇子目光期期地看着她,还真的不太好拒绝。   横竖就是个身上的装饰,没必要让五皇子觉得自己小气。柳明月咬了咬牙,扯下身上的黄色披帛,丢给了裴慎。   那黄色勾着银线的披帛迎风鼓起,裴慎伸手轻轻抓住,忽然想起那日在崇安寺上,她将那一床床单团起来丢向自己时,也是如此一般恨恨咬牙的表情。   只不过今日五皇子在场,她表现得没有那么明显罢了。   “谢谢柳大姑娘。”   裴慎黑眸微垂,将这还带着微微熏香气息的黄色 披帛仔细地绕在一只手背上,然后握紧,再次爬上梯子顶端,将这披帛的另一端从树后绕过去,缠到另一只手上。   接着借着与树干的擦力,一点点地攀爬了上去,直到最后攀到树的顶端,小心地解开一圈圈缠在枝丫上的丝线,摘下五皇子的那只风筝。   五皇子在看见裴慎拿下来的一瞬,一直板着的小脸上忽然绽开了笑,然后又立马抿住了嘴,保持住自己的高冷形象。   珏哥儿就直接开心在面上,兴奋地晃了晃柳明月的胳膊:“大姐姐,裴侍卫好厉害,那么高他都能爬上去。”   柳明月敷衍地嗯了两声,可这两个孩子眼里露出崇拜也就算了,她忽然听见身后几个平时陪着五皇子和珏哥儿玩的小宫女,齐齐“哇”了一声。   原来裴慎拿到风筝后,一手举着风筝,单手借着披帛又从树上滑了下来。   这回甚至没有用到梯子。   柳明月觉得无语,会爬树有那么了不起吗!他不还是用的自己的披帛。   正这么想着,却忽然发现裴慎已经将风筝交给五皇子,捏着自己的那条黄色披帛又走了过来。   柳明月以为裴慎是想还给自己,嫌弃地摆了摆手:“扔了吧,都被磨破了。”   本来柳贵妃替她备的衣服就多,再加上她从府里自己带过来的,根本穿不过来,也不是很在意这一条披帛。   “……好。”   裴慎低声应了,然后看着柳明月带着两个孩子,拿着风筝欢欢喜喜地又回了长丽宫。   而他,则趁着无人注意,将那已经磨破了几处的披帛藏进袖中,神色平静地远远跟在他们身后,继续守在长丽宫门口。   直到换值出宫,裴慎这才找了家缝补铺子,寻了个不起眼的补衣服的绣娘,问她能不能将这条披帛的磨损之处,重新修补起来。   绣娘拿起披帛看了一眼,惊讶的发现上面是用银线勾的暗纹,忍不住劝道:“修补这个也太费银钱了,有这个银子您不如去重新买条新的。”   裴慎摇头,那不一样。   他拿出这个月的月俸放在绣娘跟前,问:“够吗?”他平日里吃住都在将军府,衣服是宫中发的,倒是不需要花费银子。   绣娘接过来打开一看,连连点头:“够了够了,再做一条新的都够了。”   “那补完之后,再帮我多做一条新的吧。” 第28章 题字 柳明月怎么可能会拒绝未来的新帝……   由于寻找缝补铺子耽搁了时间, 裴慎今日回将军府的时间要比平常晚一些。   天色已经昏暗,他才刚刚进府,就被人从暗处偷袭。   因为正在想事, 有些分神, 竟被云霁得手了一次,从背后勾住了脖子, 掐住了命脉。   “怎么样, 裴慎, 我进步飞快吧。”云霁得意洋洋地在裴慎身后炫耀 ,结果听见身前的人叹了口气,然后便觉手腕一痛, 立马惨叫了起来。   裴慎这才松了力道,将云霁从自己身上拽了下来:“别闹了, 我今日有些累。”   “累?”云霁很是意外, 睁大了眼睛,“你竟然也有累的时候!”   他先前每天被裴慎按着打,盯着训练体能, 可从来没听到他说累过。去宫里当御前侍卫难道比在练武场上练武还累吗?   裴慎静默了一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而是转问云霁:“二公子,您送给五殿下的风筝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宫里并非没有会扎纸风筝的能工巧匠,为何五皇子如此执着于那个风筝。   “风筝?”云霁呆愣了一瞬, 想了一会儿,才恍若大悟:“哦!是那个,阿姊从前给我扎的风筝,我上次收拾东西看见了,就和其他小玩意儿一起带给了五殿下。”毕竟他这么大了, 总不能还跟孩子似的放风筝吧。   “您与五殿下说了那是先皇后做的?”裴慎微微蹙眉。   云霁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我怎么敢,那不是找着被我爹揍吗?”他们谁都不敢在五皇子面前主动提起他阿姊,就怕哪天不小心说漏了嘴。   毕竟才七岁的孩子,若是知道了真相,哪里还能够藏得住啊。   #   长丽宫里,柳明月准备入睡,却忽然透过窗,瞧见五皇子的房间还亮着,顿时有些奇怪。   往日这孩子比珏哥儿和自己都要起得早些,晚上睡觉的时间自然更早,往常这个时候他的寝殿里早就灭了烛火,可此刻却还灯火通明。   “去问问怎么了,为何今日五殿下还没有睡下。”柳明月拿着柔软的干布擦着自己的头发,吩咐宫里的宫女去看一眼。   等过了半盏茶时间,那宫女却是连着五殿下一起给带过来了。   柳明月听闻五皇子来了,连忙让寝殿里候着的宫女给她拿了外衣披上,坐着轮椅出去,“五殿下怎么了?”   却见五皇子眼眶微红,将他的宝贝风筝递到柳明月面前:“还是破了一小块。”   白日里裴侍卫刚帮他拿回来的时候没有发现,结果睡前叫嬷嬷拿给他再看一眼,却发现有个地方,被树枝扎破了一个小洞。   应该就是挂在树上的时候被扎破的,本来想叫手巧的小太监给他补上,可却发现那个破洞,正好毁了做风筝之人在上面的题字。   “你的字是父皇夸过的,能帮我把这一块补上吗?”五皇子抬头看向柳明月,紧抿着唇的小脸上,一双黑 眸亮而圆,让人不忍心拒绝。   “我看看。”柳明月从他手里接过风筝,仔细地看了一眼风筝上的题字。   这字潇洒灵动,汪洋恣肆,她倒也不是临摹不来,只是这落款……   柳明月微微蹙眉,将这风筝又凑近了眼前一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五皇子说过,这是他的舅舅云霁,也就是镇南将军府的云二公子送的风筝,可这风筝上的落款,却不是云霁的“霁”字,而是“霏”字。   据柳明月所知,镇南大将军没有兄弟姐妹,自己也子嗣单薄,膝下拢共只有一子一女。   而那位进宫为后却早逝的云皇后,正是姓云名霏。   也就是说,这个风筝,是先皇后的遗物!   柳明月猛地一惊,抬头却见五皇子急急地冲她“嘘”了一声,然后扭头朝着跟他一起过来的嬷嬷看了一眼,见嬷嬷没有发觉,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他身边的宫人从来都不肯向他提起母后,生怕他伤心。他好不容易才从舅舅给的玩具里发现了一样有母后痕迹的东西,可千万不能让嬷嬷给发现了。   不然一定会收起来不给他再碰。   五皇子想要让柳明月帮忙,便回想了一下平日里珏哥儿跟她撒娇的样子,也像珏哥儿一般伸手去扯柳明月的袖子,但也只是轻轻扯了扯,然后咳咳两声,放软了声音说:“她做的东西,我就这一样,你帮我补好不好。”   柳明月怎么可能会拒绝未来的新帝!   只是看着五皇子的眼神格外的眼熟,仔细一想,白日里他请裴慎帮他拿风筝时也是这样。   不过,他对着自己,似乎要比对裴慎的态度客气得多。   柳明月唇角微翘,这么一想,心情倒是愉悦不少。   风筝的破口不大,但是想要补得完全看不出来,还有些麻烦。   柳明月喊了心细的宫女过来帮忙,先是找了各种质地的纸抱了过来,仔细从中挑选了一张摸上去与风筝纸质地相似的,拿出来备用。   但是又发现纸张的颜色和风筝略微有些不同,毕竟这风筝是先皇后留下的,年岁久了,纸张有些微微泛黄。   柳明月倒是晓得几种将纸张做旧的方法,因为五皇子非要在旁边守着等自己补好,便选了较为简单省时的一种。   先是让人端了壶泡着茶叶的茶水过来,往其中一点点添加稀释过的酱油,用来调和茶水的颜色。   而每一次调出新 的颜色,柳明月都会拿着一支柔软的笔刷,在宣纸上沾水刷出一长道水痕。   等全部刷完后,遣人去小厨房里取了食盐过来,均匀地撒在纸张上。   因为是夏日,又叫了宫女拿着扇子对着纸张扇风,所以这被茶水浸湿的纸还算干得比较快,等都干透后柳明月才取了其中颜色与风筝纸最为接近的一道,裁剪了下来。   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子时,五皇子早就守不住了,坐在一旁的软榻上打起了瞌睡。   打小就在他身边伺候的嬷嬷心疼极了,想要抱他回去睡觉,可又熟知五皇子的性格,知道这时候带他回去等醒了定是要闹脾气的。   柳明月瞧见她进退两难的样子,从纸张中抬眼,柔声开口:“嬷嬷,替五皇子将鞋子脱了,放软榻上睡吧。”然后又让自己殿里的宫人抱了新的枕头和被子来,给五皇子枕着和盖上。   “您若是不介意,也可以先在我的殿里歇上一觉。”柳明月手里调着浆糊,这浆糊不能太粘稠,又不能没有粘度,她已经调了好几次,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这风筝恐怕得补到天亮。”   嬷嬷连连摇头。   但她毕竟年纪大了,比不得年轻的时候,等柳明月开始用浆糊粘补风筝的破口时,她终于撑不住,起了困意。   但还是要固执地守在五皇子的旁边,不肯去睡。   柳明月也没有强求,而是叫宫人抱来了新的铺盖,铺在软榻的底下,让嬷嬷躺下,也方便她守着五皇子。   “委屈嬷嬷了。”柳明月安排好了一切,语气里却还是带着歉意。   而她的手底下,也终于将剪好的小纸片粘补到了风筝上,这个过程,简直比她前世做女红时还要小心仔细。   等纸张粘完,吹干,剩下的题字,反倒是她最得心应手的事情。   调出了与风筝上的题字深浅一致的墨,又在同样质地的纸张上反反复复练了百十来遍,柳明月终于确保自己能写得一模一样,万无一失,这才提笔落下。   而这个时候,天光微亮。   #   五皇子惦记着风筝,虽然睡得晚,但醒得很早。一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柳明月这里,愣了一愣,然后才爬坐了起来。   他侧头向着书桌看去,正好看见柳明月单手撑着额头,正在合眼小歇。   而她的桌前,摆着的正是自己昨日央她帮忙补好并且题字的风筝。   五皇子顾忌她在休息 ,轻手轻脚地爬下软榻,险些踩到底下睡着的嬷嬷。等趿上鞋子,小跑到桌前,举起自己的风筝一看,一张小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比昨日裴慎从树上拿下风筝时还要开心。   珏哥儿的姐姐竟然真的将他的风筝补好了!   而且与先前一模一样,一点都看不出来坏的地方!   五皇子见风筝补好,心情大好,顾不得其他,举着风筝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间,等将风筝妥当的放好了,又去隔壁房里摇醒了还睡眼惺忪的珏哥儿,让他起来陪自己读书。   又吩咐柳明月殿里的宫人不许吵醒她,说他和珏哥儿可以自己读书吃饭。   等两个人一起读完了该温习的功课,到了去国子监的时间,五皇子的兴奋劲儿还没有彻底平息下去。   整整一日,他连着上课回答夫子的问题,都比往常要积极。   下学的时候,轮到裴慎上值,接他与珏哥儿回长丽宫。   五皇子往常都要与珏哥儿一道走,今日却故意落在后面,等确保珏哥儿听不见了,才小声地问裴慎:“裴侍卫,你说女孩子喜欢什么?”   裴慎微微蹙眉,五殿下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   五皇子叹了口气。   “殿下想要送谁?”裴慎心想,若是同龄的小姑娘,或者是公主,他倒是可以去问问有孩子的同僚,看他们的女儿喜欢什么。   但却听见五殿下说道:“送珏哥儿的姐姐。”   裴慎脚步微滞,转头看向五皇子,半响才开口问道:“为何要送她东西。”   “昨日你替我拿下来的风筝被树枝勾破了,上面的题字也坏了,是珏哥儿的姐姐帮我补的。嬷嬷说她替我补了一夜,我得谢谢她。”   五皇子难得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说完还要寻求别人的认同:“裴侍卫,你说是不是?” 第29章 秋闱 这位如今还没有一飞冲天的岑解元……   “……嗯。”   裴慎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心情回应的五皇子。   好在五皇子也没有打算揪着他不放, 见从他这里得不到建议,待回到长丽宫后,便把自己珍藏的箱子拖了出来, 寻了好几样东西抱去给柳明月挑选。   柳明月哪里会在意五皇子送什么呢。   她因为帮忙修补了风筝, 而与五皇子的关系变得融洽起来,这就已经是收到的最好的回礼了。   不过为了让还是小孩子的未来新帝满意, 她还是从一堆物件 中仔细的挑选了一个五角花状的古瓷铃铛, 又抽了几根丝线, 在铃铛的下摆打了个好看的络子,让宫人挂到了窗前。   风一吹叮铃铛啷,络子也随风舞着, 甚是好看。   五皇子见柳明月收下自己的谢礼,唇角刚想弯起, 又想起自己不能喜形于色, 便抿住了唇,板住了一张小脸,故作老成地对着柳明月道:“你喜欢就好。”   然后便让小太监抱起剩下的东西, 自己则小手背在身后,走回书房去找珏哥儿一起做功课了。   只他虽然脸上板着, 脚底下却步伐轻快。   柳明月看着五皇子的背影忍了许久,才控制着自己没有笑出声来。明明是个和珏哥儿一样大的小孩子,却偏要做大人模样。   五皇子的东西送出去了, 而裴慎那里,让绣娘缝补和重做的披帛,没两天也完工了。   只裴慎拿到手,却不知道该如何拿给柳明月,他想了一夜, 终究还是拿盒子将两条披帛都收了,压在了柜子的最里层。   师父已经传了信过来,说是师弟要进京,让他接应一下。   他这些时候恐怕真的要忙得消失在她的眼前了。   #   炎炎夏日很快过去,等入了秋,万众瞩目,三年一度的秋闱也浩浩荡荡地开始了。   秋闱是乡试,各地都出了不少好苗子,而京城这边,尤以一位姓岑名子玉的解元最为出名。   年仅十九,但据说他的第一场考试,默写经义一字不差。第二场考试,一手锦绣文章连向来挑剔的主考官看了都赞不绝口。等到第三场策问,考的是对时下水利工程的看法,他的言论胆大却不偏激,几位考官阅后甚至将考卷呈到了圣前。   一时之间,这位岑解元的名声就连坊间也广为传言,甚至有不少人在押注,看明年的殿试,他会是状元还是榜眼。   由于名声甚广,就连身在深宫之中的柳贵妃也听说了,不知怎的又想起了几个月前与柳明月说过的,要替她在秋闱之后寻一位好儿郎的事情。   正好圣上为着江南等地洪涝一事儿头疼,因为岑子玉水利策问答卷上的见解颇为独特,便想要私下 召他觐见。   柳贵妃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特意带着柳明月守在这位岑解元出宫必经的路上,准备看看他的样貌如何,是否配的上她柳家的女儿。   柳明月直到看见一个面生的年轻男子从御花园里经过,才明白过来柳贵妃今日执意要带她出来的用意。   顿时哭笑不得起来。   “娘娘,这才刚过乡试,得等明年春闱过了会试,殿试,才知道这人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学,能不能在朝堂上站稳跟脚,您现在就替我相看,未免太早了一些吧。”   “你这孩子,哪儿能等到过了殿试。”柳贵妃嗔怒道,伸出没有带护甲的手指重重点了一下柳明月的额头,“最近这满京瞧上他,想让他当女婿的大人可多了去了。你恐怕是所有贵女里见到他的头一个呢。”   “可是我的腿……”   柳明月试图拿腿伤之事当借口,柳贵妃瞪她一眼,压低声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已经差不多好了。”早就有她拨到柳明月身边的心腹宫女告诉她,大姑娘已经能在房里扶着慢慢走路了,只是在人前还坐着轮椅。   柳明月被识破,闭了嘴。   柳贵妃则继续说着自己已经打听到的消息,“本宫着人问过了,这位岑解元年纪轻,才十九,但学识渊博,样貌也出色,唯一的缺点就是出身寒门,无父无母。不过无父无母说起来也不是坏事,等嫁过去后就没有婆母需要伺候,倒是省了好些麻烦。而且若是女方家里愿意,在朝堂上再提携一番,到时候有的是造化。”   她平日里要拢着皇帝的心,所以五皇子大多时候都是靠着柳明月在照看。   好在每次圣上问那孩子,在长丽宫过得如何,都说比从前要开心。   倒是让她得了几次赏。   但柳贵妃清楚,这功劳应该算在柳明月头上,所以她在婚事上更加不想亏待这个侄女。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个才貌双绝的好苗子,哪里舍得拱手让人,立马就想替柳明月截下来。   “但是荣亲王那边还未成亲,我若是先定下婚事,太后恐怕……”   柳明月试图找别的借口拒绝。   哪想柳贵妃更不爽了:“你与荣亲王都快退婚半年了,他自己不愿意成亲是他的事儿,太后再怪责都不应该怪到你头上来。你是女儿家,难道非等他成了亲,才嫁人吗?他等得起,你可等不起。”   柳明月一听这话便知道柳贵妃心底有气,她抿了抿唇, 不经意间转移了话题,问道:“是不是因为我,又害得娘娘被太后刁难了?”   柳贵妃摆摆手,“无事,即便没你,她也看本宫不顺眼。”   柳明月日日都在长丽宫里,倒是鲜少碰见太后。   可柳贵妃不一样,就像嫔妃们需要来向她问安一般,她也需要去向太后请安。   太后本就觉得她容貌太过艳丽,整天狐媚勾引皇帝。   再加上荣亲王退婚后不肯成亲之事,越发得看贵妃这个柳家人不爽,时常在言语上刁难几句。偏贵妃又不是个吃素的,往往也会掐着分寸怼回去,只是回回都气得不愉快罢了。   这么一打岔,等柳贵妃再想说岑子玉之事时,却发现那道欣长清雅的身影已经出了御花园,再想带着柳明月偶遇,却是不合适了。   “你可真是……”柳贵妃明白过来,气得拧了柳明月一把,却不能真把她怎么样。   罢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   今日亲眼见到这位岑解元姿容出众,柳贵妃便也能放心地派人去探探他的口风了。若是他也有意与承德侯府结亲,日后愿助五皇子一臂之力,那她就去尽量促成这门婚事。   其他人家便是再中意,能有皇帝的金口玉言大吗?   她可不怕有人能从她手中将这岑解元给抢了去。   柳明月哪里不知道柳贵妃打定了主意想要替她定下这位岑解元,其实,前世她也是听说过这位岑子玉的名号的。   而且她还知道,这位未来的名臣,在明年的殿试上,并没有被钦点为新科状元。   因为张丞相等人拉拢不动这位,又加上他是寒门出身,所以在圣上打算点他为状元时,率领众臣极力反对。   最后圣上妥协,只能将岑子玉钦点为榜眼。   此事一出,学子不平,民间也议论纷纷,就连陪柳明月关在家庙中,只有偶尔溜出去采买东西的寒霜都有所耳闻,所以柳明月也连带着知晓了几分。   直到新帝登基,张丞相一脉败落,这位岑子玉才有了出头的机会,扶摇直上,年纪轻轻便官居三品,人人艳羡。   作为重来一世的人,柳明月怎会不知这位如今还没有一飞冲天的岑解元是极好的结亲对象。   可她清白早已不在,还是不要祸害人家了吧。   #   柳明月却不知,这位岑子玉岑解元,于御花园路过时,就已经看见了她与柳贵妃。   毕竟人人都知宫里有位容貌艳绝的 柳贵妃,他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柳贵妃身旁还有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子,容貌也很是出众,只可惜坐在轮椅上。   “今日进宫面圣怎么样?”   房间里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岑子玉正在回想白日里见到的那位轮椅上的姑娘,顿时被吓了一跳。   “师兄!你能不能不要翻窗户!”岑子玉气得头疼,他这位师兄别的都好,就是不走正门,每次都能惊吓到他。   “客栈人流太广,我若是从正门上来被别人看到不好,毕竟现在还不能让人察觉到你与镇南将军府的关系。”裴慎顿了顿,声音平静地分析:“而且是因为你每次都在出神,这才容易被吓到。”   岑子玉无法反驳。   “好了,说一说今日的情况吧。”裴慎将握着佩剑的手在身前交叉,重心则靠在身后的桌上,询问岑子玉情况。   他是明面上的棋子,光明正大地由大将军安插在五皇子身边。   而岑子玉,便是早年倾力培养出来的一枚暗桩,就是为了趁着今年的秋闱和明年的春闱一鸣惊人,打入朝堂之中,成为未来五皇子的助力。   “其他都好,就是这宫里的女人也和外面的一般,整日想着给我做媒。”岑子玉说着按了按眉心,微微有些烦恼,又有些藏不住的骄傲。   “对了,师兄,那柳贵妃的侄女为人怎么样?五皇子平日住在贵妃宫中,你应当也与那位柳姑娘有过接触……”   岑子玉放下按着眉心的手,抬头却发现他那位向来友善的大师兄此刻竟目光沉沉地盯着他。   他莫名打了个冷颤。   从前便是偷偷喝酒被大师兄逮着,也没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过。   “那个师兄,我只是想,以我现在的身份想要接近五皇子比较困难,若是与柳家结亲……”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到了剑身出鞘的声音。   得,他闭嘴还不行吗! 第30章 雪人 她经过前世,恐怕也不愿意再生一……   柳贵妃遣了人去探岑子玉的口风, 可没想到回来的人竟然说连岑解元的面都没有见到。   “人还没入殿试,排场倒已经摆起来了?”柳贵妃听闻凤眸微敛,顿时有些不喜起来。   那太监连忙解释, “娘娘, 倒也不是不见咱们的人。您是没看到,多少媒婆挤在那客栈的楼梯上, 结果那岑解元一个都不见, 直接在房 门上挂出来一幅字, 上书——大丈夫不立于世,何以成家”。   倒是一下子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得知不是针对她与承德侯府,柳贵妃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摆了摆手:“既然他无意成家,那就罢了。”   反正柳明月如今看着对婚事也不上心, 再留她几个月照看五皇子也好。横竖春闱就在明年, 等到那个时候,再从状元榜眼探花里重新挑一挑。   岑子玉之事并未影响到柳贵妃的心情,柳明月听闻倒是松了口气, 想着贵妃总算能够安分几日,不用盯着她的婚事了。   谁知没过几日, 宫里头又出了一件大事儿。   张妃的妹妹,那位仅仅入宫一个多月,阴差阳错被临幸了一次的张良媛, 有孕了。   消息传出来的时候珏哥儿与五皇子都在国子监念书,柳明月本坐在自己房里练字,却透过窗户看见了怒气冲冲从殿里冲向庭院的柳贵妃。   她从未见柳贵妃生过这么大气,她倒也不像别的嫔妃那般,会拿宫人出气。而是拿了根长竹条, 把庭院里一棵石榴树上的红石榴,一个接一个的全都给狠狠打落了下来。   “娘娘仔细手!”   “娘娘别气坏了身子!”   “哎呀娘娘!这石榴汁溅到您身上了!”   长丽宫里乱作了一团,柳贵妃却充耳不闻,一下接着一下,抽打着树枝,直到地上都是摔碎了的红玛瑙一般的石榴子,她这才踩上去狠狠碾了几脚,然后带着一地的嫣红回到了自己的寝殿之中。   柳明月阖上了窗,让身后的宫女推着自己过去。   却见着柳贵妃重重摔上门,不许任何一个宫人进去。她在门口守了一盏茶的时间,估摸着她气也消得差不多了,这才让宫人替她开门,自己推着轮椅进去。   “都给本宫滚出去——”   柳贵妃还以为是哪个不听吩咐的宫人,狠话说到一半,见进来的是柳明月,只能截住话头,然后别扭地偏过头去。   她虽只比柳明月大十岁,但毕竟是长辈,这般失态的样子被她看到,终究有些难堪。   “娘娘。”   柳明月轻声开口,柳贵妃却擦了一把眼角,没事人一般从软榻上坐了起来:“行了,你不用劝本宫,无非就是那么几句话,什么早晚都会有的,本宫这些年早就听腻了。”   十年了,她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只听得别的嫔妃有孕,心里还是会难受罢了。   她从得封贵妃,入住长丽宫的第一年起,便在院中亲手栽了一棵石榴树,想着寓意多子多福,是个好兆头,希望自己也能在这座宫殿里早日怀上龙子 ,有个自己的孩子。   哪想多年来虽然圣宠不断,却从未有过一次好消息。   这次失态是因为那张幼漪,只在那日晚上被圣上临幸了一次,偏就有了身孕,对比一下,她怎么能不气。   “娘娘。”柳明月倾身上前,握住柳贵妃的手,“张幼漪有孕,于她而言,并不见得是好事。”   “什么意思?”柳贵妃神色间已经恢复了正常,只眼角还有些微红,看出先前情绪失控过。   “张妃若是无子,自然欢喜她这一胎,可她已经有了两个皇子,若是张家再出一位……”柳明月眸光微沉,大皇子提前封王,是因为张妃将张幼漪送到了皇帝床上,皇帝对着张家有愧,这才换来的补偿。   若是让张幼漪生下这个孩子,张妃难免要怀疑,一向偏爱小女儿的张丞相日后会去支持谁。   毕竟圣上如今还是壮年,在除了柳明月之外的众人眼里,怎么看都能在位多年。张幼漪若是现下生下孩子,到那个时候也能长大成人了。   “再者。”柳明月忽的转了话题,声音低沉了起来,“生孩子是件走鬼门关的事情,张幼漪比我还要小上半岁,身子骨还未长开。若是真去生这个孩子……”   她抿了抿唇,脸色微微发白,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掐紧了自己的手心。   “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般差?”柳贵妃疑惑地看向柳明月。   “无事,我只是想起母亲当年也是年纪太小,生我伤了身子,才早早地去了。”所以自此以后,老夫人便决定,柳家娶媳妇也好,女儿议亲与嫁人也罢,都要等女方年长一些。   柳明月另找了个借口,逼着自己跳过了那段血腥的回忆。   她果然还是不要嫁人的好。   即便哪天真的遇到一个能接受她的男人,她经过前世,恐怕也不愿意再生一次孩子了。   #   皇帝虽然没有那么喜欢张幼漪,但听说她怀上了龙胎,还是给她晋了位份,赐下了不少赏赐。   就连张妃,也提前解了一个月的禁足。   柳贵妃虽然已经气过了一遍,却也跟皇帝耍了几天的性子。她心里有数,这分寸拿捏得好,倒是让皇帝心疼,破例在长丽宫又留宿了一夜,就连赐下来的赏赐,也不见得比和玉宫那边少。   等到三个月过去,已经晋升为嫔的张幼漪,终于将这一胎养实了,坐着软辇,和其他嫔妃一起,到长丽宫给贵妃问安。   京城入了十二月,便开始落雪。   柳贵妃听说这漪嫔要冒雪来给自己请安时,眼皮子一跳,“她不会是这胎有了问题,特意跑到本宫宫里 来,想要陷害本宫吧。”   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妃嫔。   所以等张幼漪来长丽宫的时候,柳贵妃连杯热茶都没肯让人上,只冷冷淡淡地走了个过场,便让张幼漪和众妃一起回了。   因着刚下过雪,珏哥儿想出去和五皇子一起打雪球。五皇子比起打雪球,却更想堆雪人,只是想起往年自己都堆得不好看,便央了柳明月和他一起出去。   五皇子的要求,柳明月断然是不会拒绝的,况且他们也没有跑远,就在长丽宫的附近。   宫道早就被宫人清扫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积雪。柳明月让珏哥儿与五皇子去旁边的雪地上捧雪堆身子,至于她自己,则坐在轮椅上,去搓雪人的脑袋。   腿上盖着一层厚厚的毛毯,倒是不冷。只是为这圆滚滚的雪球,柳明月搓了许久,才搓出来浑圆的一个。   然后再拿黑色的玛瑙石给这圆圆的脑袋安上眼睛,小巧玲珑的胡萝卜装上当做鼻子,再用胭脂扫上腮红,唇脂抹在手上,给雪人的脑袋画上嘴唇。   等这一切做完,手也冻得微红。   五皇子见她做完了,跑过来从柳明月手里接过,然后小心翼翼地抱过去安到他与珏哥儿堆好的雪人的身体上。   柳明月完成自己的任务,这才接过宫女手里的暖炉,驱散一下手上的寒气。   无意间抬眼撞上裴慎看她的目光,刚瞪了回去,哪想这清扫过的宫道上又出现了另一个更令柳明月生厌的男人。   柳明月终于明白张幼漪今日为什么要来向贵妃问安了。   因为荣亲王进宫了。   避无可避,她只得按捺着心底的不爽,与荣亲王请了个安。   “看来柳贵妃没有尽心替你请太医啊。”荣亲王扫过柳明月的轮椅,嗤笑一声,他先前便看见这个女人在帮五皇子堆雪人。   也不知道皇兄是怎么想的,竟然将嫡子交给一个只会争宠的宠妃抚养。   果然养得整日只知玩闹。   “劳王爷费心了。”柳明月懒懒地道,如今她与荣亲王已经没有什么关系,倒也不用再在他面前委曲求全。她腿伤其实已经好了,但是不希望别人起了给她说亲的心事,至今只要出门,都还在轮椅上坐着。   荣亲王眉头微皱,被柳明月的语气弄得有些不爽。   “皇叔。”五皇子手里抱着一个小雪球过来向荣亲王见礼,荣亲王眯了眯眼,忽然拿过五皇子手里的 雪球,朝着他们先前刚堆好的雪人头上砸去。   他的准头不差,雪人的脑袋一下子就被砸碎,五皇子脸色也唰的一下就变了。   珏哥儿见状连忙小跑过来,拉住五皇子,生怕他脾气上来要和荣亲王硬杠。珏哥儿是知道这位荣亲王的,家里的六妹妹就是被他害得落水。   柳明月反倒是气笑了,唇角勾起一抹讽意:“荣亲王殿下真是好大的本事,每次都逮着小孩儿欺负。”   “一个雪人而已,本王砸便砸了,难不成这等小事你还要找你的贵妃姑姑,给本王告御状不成。”荣亲王冷笑一声,倾身上前,将柳明月逼得后退了两分。   他哪里不知道柳贵妃上回还在他皇兄那里给他上眼药。   他这皇兄对他也没有十足的真心,逮着机会将他训斥了一番。   今日这般小事,他倒是不信,柳明月还会搬弄到圣前去。   “柳大姑娘,小心着些,别让本王下次逮着机会,连女人一起欺负。”荣亲王在柳明月耳边压低声音落下这话,便嗤笑一声,甩袖走了。   五皇子没听见他们说了什么,只看到柳明月脸色微变。   但是自雪人被砸,他就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唇,见荣亲王一转身,立刻挣脱开拉着他的珏哥儿,蹲下去抱起一团雪,团成一团,想要冲着荣亲王的背后砸去。   可他刚刚举起雪球,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第31章 孩子 她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冷得厉害。……   “殿下,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裴慎平静地道。   两次碰面,已经足以让他判断出这位荣亲王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身居高位, 却连女人小孩都不放过, 可见心胸狭隘。   五皇子并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他举着雪球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只心里还有些不甘心。   “殿下, 我们可以再堆一个更好看的。”柳明月也从先前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她与荣亲王起纷争倒是无妨,毕竟可以说是因为当初的退婚之事,但不能牵扯五皇子进来。   拿雪球袭击皇叔, 往小了说是闹着玩,往大了说却是不敬长辈。   若是被有心人抓住不放……她摇摇头, 不值当。   “那我们就这么算了吗?”五皇子的声音有些闷闷不乐, 这是他好不容易堆出来的雪人,他从前都没有堆过那么好看的。   “那倒不是。”   “有别的办法。”   柳明月与裴慎同时 回答,两人对视一眼, 又匆匆别开目光。   五皇子愣了愣,珏哥儿的眼睛却亮了起来:“我知道了!我们也可以欺负回去!只要不要让荣亲王知道是我们干的就行了!”   裴慎嗯了一声, 伸手掸了掸他俩身上因为打雪球留下的碎雪,“这事儿我去做,你们继续堆雪人就行。”他阻止五皇子还有一个原因, 被雪球砸中,对成年人而言不痛不痒,又怎么算报复回去。   柳明月微微蹙眉,“小心一些,不要被荣亲王给发现了。”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带着歧义, 冷下脸道:“你若是被发现,我和五殿下都有的麻烦。”   这半年来,因着五皇子,她多多少少要与裴慎接触。   虽然不会再像先前那般情绪波动,但对他说话也从来不怎么客气。   裴慎抿了抿唇,“知道了,大姑娘放心。”   他不会再给她添麻烦的。   #   荣亲王从太后宫里出来的时候,脸色阴沉。   无他,太后又在催他早日成亲。   “殿下,您消消气,太后娘娘这也是担心您身边没个人嘘寒问暖,太过冷清……”太后宫里的掌事太监追出来,手里还捧着荣亲王的披风。   他本想着替太后说两句好话,哪想还没说上几句,脚底下忽然一滑,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哎哟,这哪个天杀的把水泼在地上,老奴的老腰都要给摔断了……”   这寒冬季节,宫道上的雪虽然早早地就铲了个干净,但地上只要有点水,立马便会结冰。这老太监此刻一摔,连带着手里捧着的披风也掉在了地上,沾上了泥。   荣亲王嫌恶地看了一眼,继续往前走。   那老太监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叫人重新去给荣亲王拿一件披风,却见荣亲王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张幼漪借着向柳贵妃问安之名出了宫门,然后一直带人守在距离太后宫殿不远处的巷子里。   她知道荣亲王会经过这里,但是等真的看到荣亲王一个人经过时,眼圈还是禁不住红了。   她在上次的事后曾与姐姐争吵,怪姐姐将她送到了皇帝的床上。   可姐姐却说,要怪只能怪她自己不争气,家里为了她,废了那么大的力气,让荣亲王与柳明月解除了婚约,可她却没办法让荣亲王松口娶她做荣亲王妃。   张幼漪越想越难过,想要上前去,却被身边的宫人死死拦住。   “娘娘,您三思啊!您如今已经是陛下的嫔妃了,您这肚子里头还怀着龙胎呢。”在她身边伺候的宫人恨不得跪下来给这位主子磕头,陪着她远远见一面荣亲王,就已经担心要掉脑袋了。   她竟然还想着上前去说话。   这些宫人与张幼漪并不贴心,张幼漪争不过,只能重新坐回轿辇上。   只她视线一直没从荣亲王身上离开,见荣亲王走着走着,忽然被一棵树上的积雪兜了满身,顿时焦急地又从轿辇上跑了下来。   “殿下!”   她一着急,动作起来便极快,宫人一时没有拦住,便叫她跑到了荣亲王跟前。   “滚开——”   荣亲王脖子里灌满了雪,正来火儿,瞧见张幼漪跑了过来,更生厌恶。这个女人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他,最后竟然爬了他皇兄的床。   现在还有脸跑到他跟前来。   张幼漪脸色都白了,她从前虽然知道荣亲王没那么喜欢自己,但起码是不讨厌的。   如今又哪里能够受得住荣亲王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怎么?漪嫔娘娘还委屈起来了?”荣亲王抖干净身上的积雪,讥讽道,他上下扫视了张幼漪一眼,最后目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又是孩子。   还是他皇兄的孩子。   张幼漪不明白荣亲王在想什么,但是对上他阴沉的眼神时,身子经不住一颤,然后便听到荣亲王贴近她的耳边说了一句令她遍体生寒的话。   “识相点,别再出现在本王的面前,否则……别怪本王下次一脚踹在你的肚子上。”   张幼漪整个人打了个寒颤,脚底也有些发软,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就连手也下意识地护住了肚子。   身边的宫人本就恨不得拖她回去,她这边一松懈,立刻就被宫人们给抬了回去。   只是直到坐着轿辇回了和玉宫,她整个人都还浑浑噩噩的,没有回过神来。   被解了禁足的张妃知道她去见了荣亲王,气得赶过来把她骂了一顿,可张幼漪整个人却像丢了魂一般 ,连一句都没有回嘴。   #   裴慎那边,本想着远远打落了树上的积雪就回去,却没想到会撞见接下来的一幕。   他为着不让荣亲王发现,找的角落本就能隐住身形,所以漪嫔也好,荣亲王也罢,都没有发现他在现场。加上他耳力极好,所以荣亲王与漪嫔说的话,他听了个一清二楚。   思前想后,还是找了一个跟在柳明月身边伺候的宫女,让她给柳明月带了句话。   柳明月听到裴慎要见她,顿时一口拒了,但是在听到说有关张幼漪肚子里的孩子时,眉心微蹙,还是叫人传了裴慎进来说话。   只是为了避嫌,她让人推着她从偏殿里出去,坐在了庭院里头。   “大姑娘。”裴慎从宫门进来,一路走到她身边,然后像这宫里的每一个御前侍卫一般,平静克制地向柳明月垂首行礼。   “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情一定要当面和我讲。”柳明月转着手里的暖炉,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这样与裴慎对话的状态,已经是她这几个月来,为了在五皇子面前维持形象而努力的结果了。   她实在是做不到像对待其他宫人一般的和颜悦色。   裴慎抬眼看了下四周,柳明月身边伺候的几个宫人知道他是有要紧事要汇报,恐怕不便太多人知道,便都识眼色地退后了几步。   青天白日,这么多宫人看着,倒也不至于对柳大姑娘的声誉有影响。   “荣亲王他,似乎对于漪嫔腹中的孩子,很是厌恶。”裴慎斟酌着开口,他其实觉得很奇怪,不管是五皇子也好,漪嫔肚子里的孩子也罢,都与荣亲王是叔侄关系,但是他却一点都不亲近。   “什么?”柳明月抬眸,怀疑自己听错。   张幼漪喜欢荣亲王人尽皆知,但是荣亲王并不喜欢她。   如今张幼漪怀上了圣上的孩子,又与荣亲王有什么关系?   裴慎薄唇微抿,还是说出了自己听到的原话,“他还威胁漪嫔,说,若是下次遇见,他就会……伸脚去踹她的肚子。”   “哐当—”一声,柳明月手里捧着的暖炉摔在了地上。   这 暖炉里装着上好的银丝炭,本来密封得严严实实,外面又裹着暗纹精织的绒布,保温许久,还断然不会烫到贵人的手。   可如今经柳明月这么失手一摔,砸在地上,封口裂开,顿时便蹦出来几块火星,溅在柳明月的裙摆和鞋面上。   裴慎脸色微变,当即就蹲下去伸手将柳明月裙摆上的火星抖掉,然后飞速摘下她的鞋子,扔在了一旁的雪地里,再将她的轮椅推远。   “大姑娘!”   站在不远处的宫人大惊失色,连忙都涌了上去。   “快来人啊,赶紧过来帮忙扑炭火!”   一时间拿扫帚的拿扫帚,拎水桶的拎水桶,好在是雪天,地面湿寒,这火最后没有烧的起来。   只是柳明月的裙摆上被火星灼了几个黑点,幸亏冬日里穿得多,并没有烫到。   她的鞋子被脱了,一双袜子上倒是干干净净,没有火星的痕迹,贴身伺候的宫女见了,连忙进屋去拿了新的鞋子给柳明月穿上。   等后来跑去捡起远处被裴侍卫扔掉的绣鞋时,发现上面已经被火星灼破了一个洞,这才后怕起来,若是再晚上一步,柳姑娘脚上恐怕就要被烫伤了。   底下人因着炭火之事慌成了一团,可柳明月却像什么都感知不到一般。   她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冷得厉害,她实在是想不明白,荣亲王到底为什么对别人腹中的孩子有那么大的恶意,张幼漪也好,她也罢,哪一个不是受害者,凭什么要被他威胁。   不,不仅仅是威胁。   柳明月喉咙里都涌出一股腥味,前世的她,是真的被荣亲王在肚子上踹了一脚。所以那个孩子,那个她忍着撕裂的痛,咬牙生下来的孩子,才会连哭都没有哭一声,就没有了。 第32章 隐疾 二房一窝子狼心狗肺,她可不信这……   柳明月口中会有血腥味溢开, 是因为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裴慎已经将她的轮椅推开,远离了炭火,但是却发现她整个人的状态不对, 就连唇上也染上了血色。   这么多宫人面前, 他不能伸手去掰开她的嘴,只能喊她。   但是连喊了几声柳姑娘, 都不见她有所反应, 就连一双眼睛也是失神的状态, 毫无光彩。   “柳明月!”裴慎双手按住轮椅,隐忍着,压低声音在她身前喊道。   柳明月听见自己的名字, 仿佛快要溺水的人忽然看见了光亮,终于从这个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惊醒过来。   但她整个人都浑身发虚, 在这寒冷的雪天里, 背后竟然沁出了一身冷汗。   裴慎见她回神,提着的心这才放下 ,只面上不显, 神色依旧淡然,起身朝着身边的宫人沉声吩咐:“着人去请个太医过来, 给柳大姑娘看看。”   “是。”   身边宫人应了,却被柳明月拦住。   “不用了。”   她清楚自己是因为什么才失态,所以太医就算来了也帮不了她。   “替我……替我去找贵妃, 我有话要问贵妃。”心口一揪一揪地跳着疼,柳明月的手指紧紧抓着自己衣服的前襟,她觉得,她必须得找贵妃问个清楚。   哪怕是为了前世那个孩子,她也要弄个明白, 荣亲王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我去。”裴慎沉声道,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又折了回来。他的视线扫过柳明月的下唇,声音微沉:“大姑娘若有什么情绪便发泄出来,不要弄伤自己。”   柳明月怔了一下,顺着他的视线伸手摸了摸唇,这才发现下唇先前被自己咬破,渗出了血。   “……我无事。”   她微微垂眸,如今这一点点小伤,比起前世的苦,又哪里算得了什么。   裴慎见状不再多言,抿了抿唇,转身去找柳贵妃。   柳贵妃今日在众妃嫔问安之后,想起漪嫔大着肚子过来之事,越想越不爽快,便叫人把小厨房里早早就煨上的补汤装好,亲自拎着食盒给送到了皇帝那里。   刚在皇帝面前委屈了几句,闹得这位低声哄她,就听闻身边的宫人来报,说是柳大姑娘急着找。   “陛下,明月在找臣妾呢,臣妾可不与你闹了,得先回去了。”   柳贵妃本来想着今日趁势留宿在皇帝这里,现下柳明月寻她,倒是立刻便打算回长丽宫去了。主要是这丫头进宫之后便很给她省心,不仅自己从不出乱子,就连五皇子那边都替她看顾得很好。   今日这么急着找她,恐怕是有什么大事。   皇帝倒是捏了捏柳贵妃的手腕,让她回头再来,柳贵妃却从皇帝怀中抽身出来,娇嗔着拒了,“若陛下真念着臣妾,就去长丽宫呀。”她与皇帝之间的分寸,除了孩子,向来把握得极好。   皇帝笑笑,只让她晚上等着。   柳贵妃出了宫门,倒是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丝毫看不出先前在皇帝跟前的媚态,问外面侯着的宫人:“大姑娘怎么了?”   “回娘娘话,奴婢现下还不大清楚,是五皇子身边的裴侍卫替大姑娘来寻娘娘的。只说有急事,具体的却不肯说。”   柳贵妃凤眉微皱,她不是不知道五皇子身边有个镇南大将军府上的人,正是那个裴侍卫。但柳明月的事情,怎么会是他来汇报。   这宫里的男人除了皇帝和太监,便是御前侍卫。   她回头可得提醒着柳明月,要注意分寸。   #   柳贵妃坐着软轿回到长丽宫时,柳明月已经重新将自己打理了一遍。因 着裙子被炭火灼了几个黑点,所以连带着衣服也换了身新的。   除了下嘴唇上结的痂,倒是看不出先前险些出了意外。   身边伺候的宫人不敢再拿装了银丝炭的手炉给柳明月了,这是今日裴侍卫反应极快,才没有烫着这位大姑娘。不然若是烫伤了留下疤,她们这些伺候的可都落不了好。   “大姑娘,奴婢给您换成了汤婆子。”   汤婆子里面装的是水,所以也冷得比手炉要快些,需要时时更换。   但是比起装银丝炭的手炉要安全许多。   柳明月知道这些宫人担心自己会向先前那样摔了手炉,也没有多说什么,接过汤婆子抱在了手里,让她们推自己去贵妃的寝殿。   “到底是何事这么急着寻本宫回来?本宫听说你险些被炭火烫伤?可有烫着哪里?”   柳贵妃问完话,便仔细打量着柳明月的神情,试图看出什么。其实她先前回来便已经问过宫人了,知道是那位裴侍卫眼疾手快脱了柳明月的鞋子扔到了雪地里,这才免了她受伤。   只一个外男,虽然事出有因,就这么去脱未出阁的姑娘的鞋子,柳贵妃还是觉着不妥。   柳明月却只摇头,似乎对这事儿并不在意,只顾着问自己的问题,“娘娘,荣亲王他……可是有什么隐疾?”   柳贵妃瞬间就不高兴了:“你这问的什么话?荣亲王怎么会有隐疾!”   她顿了顿,缓和了一下语气解释,“本宫不是要冲你发火,只是本宫又不是张妃那等没良心的,要是知道他有隐疾,哪里会费劲心思替你求来这门婚事。”   毕竟满京未婚男子的身份,实数荣亲王最为尊贵。   为着从张妃手里抢来这门婚事,柳贵妃不知道吃了太后多少冷嘲热讽。   “娘娘,我不是这意思。”柳明月知道柳贵妃误解了,趁着寝殿内无人,抿了抿唇,还是将白日发生的事情都与柳贵妃说了一遍。   柳贵妃先是生气:“你们怎么那般胡闹,竟然连荣亲王都敢算计。”   皇帝对这个弟弟虽然没几份真心,可太后是真的惯着宠着,若是给荣亲王发现了,五皇子也好,柳明月也罢,连带着五皇子身边那个侍卫,恐怕都得被太后狠狠削上一顿。   在那位眼里,孙子可没有幼子重要。   但是等气过了,冷静下来,想了想柳明月所说荣亲王威胁漪嫔之事,还是皱起了眉:“会不会是那个裴侍卫听错了,荣亲王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她自己也算不得什么好人,宫中嫔妃有孕,她也气也恼,甚至也看过别人小产的热闹。   但是却没法想象堂堂一个王爷,竟然用如此恶毒的话,去威胁恐吓一个有孕的嫔妃。   柳明月并不想帮着裴慎说好话,但 这个时候还是摇了摇头:“不会听错。”前世裴慎与岑子玉名声都极其响亮,毕竟一文一武,新帝的左右臂膀。   寒霜怕她整日于床榻上躺着无趣,所以常常会捡每次偷溜出去听到的市井传闻说给柳明月听。   关于岑子玉自是各种文采斐然,名士风流的夸赞,到裴慎,却多讲的是他在战场上的事迹。   有一条便是说他耳力过人。   军队里的士兵们各司其职,其中有一部分人的任务便是负责伏在地上,将耳朵贴于地面,判听是否有骑兵来袭。   但有一回几个士兵争论不下,裴慎那时候应当已经是少将军了,听说消息,不顾身份,亲自下马伏于地上,结果不仅听出了确有敌军偷袭,还给出了大致方向。   后来自是提早做了准备,反击回去,打了个漂亮的胜仗。   柳明月在不知道真相时,听寒霜讲战场上的故事,倒也曾起过几分崇拜之意,只这一切,在知道他就是腹中曾有过的孩子的父亲时,碎了个一干二净。   柳明月睫毛微垂,不再去想裴慎,而是将话头重新指向荣亲王:“娘娘,您不觉得奇怪吗?荣亲王如今都二十四五了,他这个年纪,成婚之事一拖再拖也就罢了,可他什么身份,要什么女人没有,为什么不近女色,身边没有一个妾室。”   要知道满京城,有的是人家想要往荣亲王府塞人。   她从前没有往这方面想过,是因为前世荣亲王纳了她那四妹妹。   可现在想来事情却有几分蹊跷,柳明珺嫁给三十多岁的老男人做继室,还沾沾自喜到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可那柳如玥,进了荣亲王府做侍妾,远比柳明珺的出路要好得多。但为什么当初她被荣亲王带到自己跟前,特意用那个名字折辱自己时,脸上却一直笑得很牵强。   二房一窝子狼心狗肺,她可不信这位二房的四妹妹会对她有怜悯之心。   那除此之外只有一种可能,便是她这个四妹妹,作为侍妾,在荣亲王身边过得也不好。   而且要知道,除柳如玥之外,前世柳明月便没再听说过,荣亲王身边出现其他女人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柳如玥的名声才会越传越广,都说她容貌绝丽,不输于当初与荣亲王定亲的柳大姑娘,所以虽为庶房庶女,却独得荣亲王宠爱。   柳明月忍不住面露讽意,倒也是奇了,荣亲王唯一定过婚事的是柳家的女儿,唯一纳为侍妾的也是柳家的女儿,他到底与承德侯府有什么深仇大恨。   柳贵妃听到柳明月的分析,眼皮子一跳,因为她知道柳明月说的确实都是真的。   但是她想起一件往事,又连连否决。   “荣亲王不可能有隐疾,你年岁小,不知 道,早些年他身边是有过女人的,那时本宫刚升贵妃,圣上带了他与本宫一起去行宫避暑,他看上本宫身边一个宫女,还要了去,很是宠爱了一段时间。”   只后来几年身边确实没什么女人罢了。   柳明月听柳贵妃这么说,还以为是自己猜测得不对,正皱眉沉思,却见柳贵妃忽的站了起来,险些站立不稳,用手撑在桌边上,才堪堪稳住身子。   她微微一惊,“娘娘,您怎么了?”   柳贵妃却摆了摆手,只脸色有些发白。   她先前提到自己身边的宫女,便又把往事想了想。   那个宫女是她给出去的,因为容貌姣好,也很会说话,所以很得年少的荣亲王喜欢,还特意回来跪谢了自己一次。   但是没过多久,荣亲王就在行宫大病了一场,正巧那段时间她的身子也有些不适,圣上便从宫里召了不少太医过来。   可那些太医去给荣亲王瞧时,却都被荣亲王大发雷霆给撵了出去。   等再过了几日,她就突然听说那个一直很受宠的宫女,惹了荣亲王不快,被处死了。   从那之后,荣亲王身边也短暂出现了几个太后赏赐的宫女,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而柳贵妃此刻眼前一黑,是因为她想起来那宫女死后,那一阵子行宫的传言。   行宫的宫人没有宫里的守规矩,私底下在传,说那个宫女不是被处死的,而是被荣亲王亲手掐死在了床上。   柳贵妃为此还好好整顿了行宫一番,将那些胡言乱语的宫人都杖责了一遍。荣亲王却觉得处罚过轻,要求皇帝将那些嚼舌根的狠狠杖毙。   那时的眼神,她想起来还有几分后怕。现下想来,难道当初那些传言……是真的?所以才将那些宫人杖毙。   那么那个宫女到底是犯了错,还是发现了什么,这才被荣亲王给掐死? 第33章 回府 好好的女儿家,谁会脱口而出一个……   “娘娘, 您可是想起了什么?”   柳明月看向柳贵妃,柳贵妃却欲言又止起来。   她也不能笃定,毕竟都是七年前发生的事情了, 这会儿所有的想法都只是猜测。   柳明月本就与荣亲王不对付, 柳贵妃担心自己此刻说出一些从前的往事,她又会有什么举动, 便忍了下来, 摇了摇头。   柳明月还欲再问, 柳贵妃却抢先一步,止住了柳明月的话头。   “好了,不要再提荣亲王了, 你既已经与他退婚,又知道他性子狭隘, 就离他远些。还有, 五皇子身边的那个御前侍卫,你最好也注意保持些距离,别给有心人抓住把柄。他那是什么身份, 可 配不上你。”   柳明月疑惑抬头,柳贵妃在说谁?   “怎么?还与本宫装傻?”柳贵妃伸手点了点柳明月的额头, “你身边伺候的,哪个不是本宫指派过去的,有什么事能瞒得了本宫?今日炭火之事尚且当他是为着你的安全着想, 本宫暂不找他算账,若再有下次——”   柳明月现下终于明白了,柳贵妃说的是裴慎。   “娘娘!”   柳明月险些把自己给气着,急急打断柳贵妃的话,她怎么会误会她与裴慎?   她平日里可是能怎么疏远就怎么疏远!   “您想多了, 我与裴慎……不是,与那裴侍卫绝无半分可能!”柳明月急着辩解,结果口快将裴慎的名字脱口而出,顿觉不妙,一抬头,果然见柳贵妃更加惊疑地看着自己。   得,这下又得与贵妃解释,她怎么会连这个御前侍卫的名字都知道。   “娘娘还记得小六曾经落水之事吗?当时这位裴侍卫还跟在云二公子身边,就是他救了小六。”   柳明月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后来我与三婶娘一起去镇南大将军府上送谢礼,正巧听闻大将军喊他,所以便知晓了他的名字。”   柳贵妃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染了蔻红指甲的纤细指尖轻轻的在桌上一下接一下的点着。   她凤眉微蹙,面上仍有几分不信。   毕竟知道归知道,好好的女儿家,谁会脱口而出一个男子的名字。   柳明月实在是有苦说不出,她对于裴慎的名字这么熟稔,并不是因为念着他,而是因为重生以来,每每遇见,不知道在心底连名带姓的骂了多少次。   好在柳贵妃也只打算于此事上敲打敲打她,毕竟是裴慎脱的她的鞋,柳明月自己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在反复叮嘱了几句之后,柳贵妃终于放了柳明月回去。   柳明月一一都应下了,等出了殿门这才松了口气,推着轮椅回了自己的寝殿。   被贵妃误会她和裴慎真的令她意外,被这件事一打岔,她也无法继续向柳贵妃追问荣亲王之事。   但这也不代表着她就此放弃。   事情明显有蹊跷,柳贵妃却不肯说,那她自己让人去查一查总行了吧。   只柳明月想了一圈,发现寒霜不在,身边的宫人又都是柳贵妃的人,思来想去,竟然寻不到一个可靠的人能帮她去做此事。   罢了,先等等吧,等什么时候能出宫回府,再拜托柳叔派人去查一查。   柳明月不知道的是,她回去之后,柳 贵妃悄悄召见了一个宫女。   “你可还记得锦织?”   听到柳贵妃突然提起昔日好友的名字,底下宫女的身子明显一僵。   柳贵妃叹了口气:“你俩从本宫进宫起便跟在本宫身边,当年那些要被杖毙的宫人里本宫也唯独保下了你。”只不过自那事儿后,柳贵妃就将她从身边调走,免得被人发现,丢了性命。   “当年锦织究竟是如何死的,与荣亲王又有什么关系,你仔细回想一下,事无巨细地告诉本宫。”   #   京城的雪越下越大,等停了时,距离年关已经不差几天了。   因为临近过年,国子监也放了假,有几天休息。   大太太知道以后递信进来,问柳明月与珏哥儿要不要回府住上几天,说老太太很是想念他俩。   柳明月摸着这张薄薄的纸,明白大太太这是想见珏哥儿了。满打满算,她与珏哥儿在宫中已经住了半年,也的确该回去看上一眼。   跟柳贵妃禀报了之后,收拾行李便收了整整两日。   一是她的冬装繁厚,塞了满满几个箱子,二是珏哥儿不能落下功课,所以带回去的书籍册子也不少。   三是皇帝听说他们要回府过年,又与柳贵妃一起,赐下来不少赏赐,让柳明月带着一起回承德侯府,又是好一顿收拾。   唯一不高兴的是五皇子。   “既觉得你照顾我照顾得好,为何不让我跟着你们一起去承德侯府,只赐下这些赏赐算什么。”   五皇子自从搬到长丽宫,有珏哥儿陪着,比从前开心许多。   便是对着柳明月,也很是亲近。   只他是皇子,没有封王立府前是不能住在宫外的。他俩回去,便只剩他和贵妃在长丽宫了。   “殿下莫气,我与珏哥儿离家半年,此次只是回去看望府里的祖母长辈,等过完年,最迟正月初六,还会回来的。”   前后不过十天,柳明月知道五皇子一个人冷清,也没打算在府里待太久。   “初三,最多正月初三,你们就都回来。”   五皇子算了算日子,实在等不了太久。   他一张小脸板着,柳明月不禁笑了:“好,那就初三。”   五皇子如今粘着她与珏哥儿,那是好事,等过完年,距离他继位便只剩两年。   只要将这两年平安地过过去,有五皇子在,承德侯府定然不会像上辈子那般落败。   #   柳明月与珏哥儿带着满满几马车的东西回府,连跟在身边伺候的宫女都在柳贵妃的安排下,一起回来了几个。   于是满府的人,便见着了四个宫女,与离家半年的柳明月与珏哥儿。   “娘!祖母!”珏哥儿一下 地,便扑到了大太太怀中。   柳明月也坐着轮椅过去,任由老太太拉着她的手。   寒霜盼着姑娘盼了许久,如今见着了,见她身边有宫女伺候,也不好意思上前。   还是柳明月招呼了,这才挪到了她跟前去。   “姑娘,这是账目。”寒霜递上厚厚几本册子,柳明月进宫之后,她便闲了下来。   柳管家本就喜欢她的性子,见她做事爽利,便叫人教她学了管账,如今二房赔给柳明月的那几个珍宝街的铺子都是寒霜在督账查账。   柳明月翻了翻账目,前两个月都是亏的。   她就知道,她那二叔虽然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不可能一点绊子都不下。   不过好在后几个月便开始盈利,只这半年,便挣了不少银子。   “想不到你还有这方面的天赋。”柳明月笑着赞了寒霜几句,并没有与她说,让她去管账,是因为她与柳管家提了几句。   前世寒霜为了让她过得能好一些,想尽了法子挣钱,她知她这方面上有天赋,这辈子又岂能埋没。   柳明月回来没多久,一直离京在外的承德侯与她三叔也都回来了。   珏哥儿与三房的几个妹妹自是高兴,而柳明月虽然算不上喜欢这个父亲,但只要二房没事别出来蹦跶,也还是能维持面上的其乐融融。   年三十,一家子聚在一起吃了年夜饭,宴席刚结束,二房的柳明珺便想过去柳明月那边。听说她从宫里回来带了不少东西给三房的三个丫头,却什么都没给自己。   只她还没来得及放下筷子去找柳明月,便听得柳管家来报,说是五皇子殿下邀珏哥儿与大姑娘一起去城楼下看烟花。   每年的大年三十,与新的一年交接之时,京郊崇安寺的钟声便会连绵不断的响起,然后城楼前便会燃放烟花,而皇帝则会站在城楼上,带着后宫嫔妃与文武百官一起,与万民同庆新的一年来临。   柳明月看了一眼祖母,老夫人自然知道柳明月为了交好五皇子做了多少努力。   她慈爱地拍了拍柳明月的手背,让她带着珏哥儿一起去玩儿。   柳明月坐着轮椅与珏哥儿一起到承德侯府门前时,果然见着了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五皇子。   以及,站在他身侧的裴慎。   自先前被柳贵妃“敲打”了一遍之后,柳明月便未曾与他见过面。   今日是寒霜替了那两个宫女在柳明月身边伺候,她自然是记得裴慎的,只是没想到隔了这么久,这个男人竟然又以别的身份出现在了姑娘身边。   柳明月感觉到了寒霜的紧张,叹了口气:“放心,我如今没那么针对他了。”顶多视而不见罢了。   寒霜这才松了口气,推着姑娘上前,与五皇子殿下和府里的珏哥儿 走到一起。   只是等一行人走到街上,人流如潮,那个男人竟然走着走着慢了几步,直至与姑娘的位置平齐。   寒霜正准备鼓足一口气,推着柳明月上前,却被那个男人按住了手下的轮椅。   瞬间被钉在了原地。   “你是不是在查荣亲王。”   裴慎淡淡的开口,柳明月却猛地抬头,他怎么知道!   “让你府上的人不要查了,不然迟早被荣亲王发现。”裴慎没有说自己已经替他们扫了几次尾巴,这些人毕竟不是专业的,跟踪时露出了太多的马脚。   “不用你管。”柳明月冷声道。   寒霜站在一侧冒着冷汗,这就是姑娘说的不针对了吗?她怎么瞧着意见还是很大。   “我也在查,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不用拿承德侯府冒险。”裴慎眸色微沉,他查荣亲王,其实是想知道为何柳明月那日会反应极大。   只是没想到,真的查出来不少猫腻。 第34章 突变 姑娘,你……误会裴侍卫了。   柳明月听裴慎提到承德侯府, 脸色微变。   她重生以来做的哪一件事不是在为了整个侯府着想,又怎么会拿侯府去冒险。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承德侯府的人, 身手定然是不如将军府的。只是也不至于像裴慎说的那般, 那么容易被荣亲王发现吧。   裴慎却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静静地道:“大姑娘别忘了羽林军。”   柳明月身子一僵, 她怎么会忘, 她重生回来的那日, 与裴慎差一点就被羽林军给发现。   “如今羽林军有一半以上,都已经成了荣亲王的人。”   “什么!”柳明月这回脸色是真的不好了,人人都道圣上信任幼弟, 这才给了荣亲王调度羽林军的权利。   但只是调度而已,上一次荣亲王动用羽林军, 还是为了去崇安寺寻她, 如今怎么会有一半都成了荣亲王的人。   “他……难道……”   柳明月声音微颤,剩下的话却没有说得出口。   若是同父异母也就罢了,□□亲王与圣上同父同母, 他怎么会有反心?   身边依然人流如潮,柳明月整个人却仿佛置身漩涡之中。   她仔细回想前世的事情, 却只依稀记得,皇帝忽然重病,京城大乱, 然后忽然有一天夜里,就连身在家庙中的她都听见了马蹄纵过街道的声音。   等到第二天寒霜去问了人才知道,那一天夜里 ,张家趁乱想要逼迫皇帝,立大皇子为储, 却被云家军的铁骑兵从京 外一路冲进皇宫给镇压了下去。   然后这皇位便落到了五皇子头上。   等圣上过世,五皇子登基之后,她只知道张家被清算,羽林军被解散,裴慎所带的云家亲兵取代了原来的羽林军的位置,再多的消息,寒霜也打听不来了。   但柳明月一直以为,解散羽林军,是因为五皇子有了云家军。   却从来没有想过,这其中或许和荣亲王也有关系!   是啊。   柳明月双手握在一起攥紧,如果羽林军一心听从皇帝的指挥,那么在张家作乱的时候,完全可以出面,将其解决,而不需要等到云家军进京。   除非……羽林军如裴慎所说,早就有了异心。   “小心。”裴慎忽然拉着轮椅转了个方向,避开了一旁推着小车兜售汤圆儿的小贩。他不太明白,为何每次提及荣亲王,柳明月都会这般失神。   他知道柳明月不喜欢自己,也能看出她不喜荣亲王,否则当初也不会那么干脆利落地与他退婚。   但看到她这样,心底仍然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我知道了,我会让柳叔把人撤回来的。”柳明月微微垂眸,若是换一个人,提醒了她这么重要的事情,她定然要说声谢谢。   可偏偏是裴慎。   好在裴慎也不在意,只是松开轮椅,重新退回一边,仿佛先前什么都没有与柳明月说过。   寒霜见他让开,连忙将轮椅接过来,向前推去,追上珏哥儿与五殿下。   两个孩子先前一直在看路边的小摊小贩们售卖的东西,新奇得不得了,身边跟着的护卫们手里捧满了他们买下的东西,倒是没人注意到裴慎在后面与柳明月说了许久的话。   “当——”   过了许久,崇安寺的钟声终于隔着层层夜幕,缓缓荡了过来。   人群一下子开始喧闹起来,人潮也开始朝着城楼下护城河边涌去。因为这钟声代表着新的一年的来临,烟火盛宴也马上要开始了。   “走,我们也去。”五皇子拉着珏哥儿朝着城楼的方向跑去,却发现前面早就站满了人。   他们两个个头太小,挤在人群里什么也看不见。   五皇子与珏哥儿正着急,还想要往前再挤一挤,却被裴慎提着领子将两个人都拉了回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觉得脚底下一轻,两个人都悬空离 地,被裴侍卫与另一个护卫分别扛在了肩上。   五皇子被扛起来的一瞬间,正好赶上四下里火焰窜起。   他坐在裴慎的肩上,等同于拥有了在人群中最好的视野位置,都不需要仰头,就看到了烟火在空中绽放成了绚丽的花朵。   两个孩子齐齐张着嘴巴,惊叹地看着焰火。   只珏哥儿看到一半,忽然想起自己大姐姐还坐在轮椅上,担心她看不到这么好看的烟火,扭头去寻。却发现一旁扛着五皇子的裴侍卫,视线竟也一直落在他大姐姐的身上。   珏哥儿眨了眨眼,又转了回去。   柳明月没有发现裴慎在看自己,也不知道珏哥儿看到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的面容在烟火的映衬下,于忽明忽暗的黑夜中,越发地艳光夺目。   她只是一直仰头望着天上的烟花,静静地看着,这是她错过了十年的美景。   虽然坐在轮椅上,不能看到焰火窜起时的绚丽之景,但是在空中绽放的烟花,还是都能看见的。   就连此刻站在城楼上笑意盈盈的皇帝与贵妃,她也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今年德妃被贬成了张妃,没有资格再站在皇帝身侧,四妃只剩下贵妃,想必娘娘很是高兴吧。柳明月正这么想着,却忽然看到城墙上皇帝的身影微微一晃,朝后倒了下去。   “父皇……”五皇子愣了一下,喃喃开口。   话音未落,便也有其他人看到了这一幕,惊叫着喊了开来:“不好了,皇帝晕倒了——”   一时间,人群便慌乱了起来。   “立刻撤,带着所有人远离人群。”裴慎当机立断,吩咐身边的所有护卫,然后与靠得最近的一个护卫一起,分别抱着五皇子和珏哥儿撤出人群。   寒霜也听到了动静,只还没来得及去推姑娘的轮椅,便见那男人已经一手抱着五皇子,一手将自家姑娘从轮椅上拽起,自己眼前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轮椅。   柳明月忽然被裴慎从轮椅上拽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前跑了几步,她的腿虽然早就恢复,但一直都只是悄悄地在房里练习走路,许久没有这么快的跑过,很不习惯。   “等等,还有寒霜——”   柳明月挣开裴慎的手,回头去寻寒霜的影子。   她知道这种情形下,人群会乱,会很危险,但她不能就这么自己跟着裴慎跑了,丢下寒霜!   “寒霜不会有事,你现在回去太危 险!”裴慎眉心一蹙,抓住柳明月的手腕,将她又拽了回来,这种情形下,他既要抱着五皇子,还要拉着她,实在没有办法再去多拉一个寒霜。   可这句话却不知怎么,戳到了柳明月的痛点。   “裴慎!”柳明月狠狠甩开裴慎的手,眼里带着怒意,“你以为我和你一样自私,会丢下别人自己跑吗?”   像前世那样,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承担所有的后果吗!   寒霜或许在别人眼里看来只是个丫鬟,可在前世却陪她度过了最艰难的十年,她怎么能丢下她!   “大姑娘……”   寒霜跟着将军府的另一个护卫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她的鞋子被人踩丢了一只,发髻有点乱,其他倒是没什么。只刚挤出来,便又看到了自家大姑娘冲着那个男人发火的场景。   柳明月怒气还停留在脸上,忽然听见寒霜的声音,怔住了。   半响才愣愣地开口:“寒霜,你……没有事儿?”   寒霜连连摇头,那个男人一带着姑娘走了,便立刻也有将军府的其他护卫到她旁边,带着她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就连轮椅都有人接手,在后面推着呢。   “姑娘,你……误会裴侍卫了,他有安排人带我出来。”寒霜纠结了一下,还是凑到柳明月身边,小声地说着。她心里感动姑娘这种情形下都念着自己,也理解姑娘一直都对这个男人有着恨意。   但她也不希望因为自己,让姑娘冤枉了别人。   柳明月嘴唇微动,半响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自己这会儿冤枉了裴慎,可是,她做不到与裴慎道歉。   而裴慎此刻,也难得的,第一次起了想要问明白的心思。他手背上青筋都捏了起来,却还是忍了又忍,让自己的语气尽可能的平静,不要吓到眼前的姑娘。   “柳大姑娘,您能不能解释一下,我是什么时候丢下过别人,只顾自己跑了。”   便是在崇安寺后山,到山脚下的镇上,被羽林军一路追着的情况下,他也没有起过要半分要将她丢下的心思,背着她跑了一路。   柳明月沉默了下来,她没有办法去与裴慎讲前世之事。   她也知道,用前世的错,来怪这一世的他,很不公平。   可她怎么办。   她前世十年实实在在受过的苦楚怎么办?   她上辈子, 这辈子,哪怕还有下辈子,都没有办法忘记。 第35章 毒发 若是治不好,你们的脑袋本宫一个……   “大姐姐, 裴侍卫,你们不要吵了。圣上他,到底怎么了啊?”珏哥儿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柳明月的袖口, 大人之间的事情他不太懂, 但是五皇子与他刚刚都看见了皇帝在城墙上突然晕倒。   人群大乱,也应该是因为这个。   裴慎沉默了一瞬, 不再与柳明月争执, 而是抱起一旁站着的五皇子。   五皇子从先前起便没有再吭过声, 一直回头望着城墙的方向。   “等轮椅过来,你们便护送柳大姑娘和大少爷回承德侯府,我先带五殿下回将军府。”裴慎吩咐完几个护卫, 便没再回头,抱着五皇子朝着将军府的方向疾步走去。   柳明月抿着唇, 盯着裴慎抱着五皇子离开的背影。   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与他不欢而散了, 但是这一次她心底清楚,是她冤枉了裴慎。   “姑娘……”寒霜小声地开口,“轮椅来了, 要坐上去吗?”   柳明月将视线从裴慎身上收回来,微微垂眸, 应了一声,由寒霜扶着又坐回了轮椅上。如今她腿虽然好了,也能走了, 却并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   好在今日人群混乱,又有夜色作掩,她虽被裴慎拽起来跑了,也没几个人看见。   裴慎留下来的几个护卫遵从裴慎的吩咐,一直将柳明月与珏哥儿送进了承德侯府大门, 这才一起离开。   柳明月让柳管家替她向这些护卫道了谢,又让柳管家将先前派出去调查荣亲王的人全都撤了回来,这才打算去找祖母说一说今日圣上晕倒之事。   她记得,前世是她进家庙的第三年,皇帝的身子出了问题。   这一世不知为何,竟然早了这么许多。   “珏哥儿,我找祖母有事,你先回自己房里睡觉,好吗?”柳明月伸手摸了摸珏哥儿的头,珏哥儿点了点头,只是跟着来接他的嬷嬷朝着大房的方向走了没几步,又转回来 扑进柳明月怀里。   “大姐姐,你下次看见裴侍卫不要那么凶。刚刚焰火那么好看,但是裴侍卫都没有去看,而是一直都在看你。”珏哥儿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仰着头小声地道。   柳明月却面色微变,连忙伸手捂住珏哥儿的嘴。   虽然珏哥儿声音不大,除了寒霜以外在场的其他人都没有听见,但柳明月还是厉声嘱咐珏哥儿:“以后这话不许再说了,任何人面前都不许说。”   珏哥儿不知道大姐姐为何突然这么严肃,却也明白自己大概说错了话。   待柳明月松开手后,他扁了扁嘴,点点头,小声道:“知道了大姐姐,我以后不会再说了。”   但直到珏哥儿走远了,柳明月胸膛里的一颗心脏,一直急促地跳动着,久久没有平静下来。   珏哥儿刚刚说了什么?   裴慎一直在看着自己?   为什么……   他难道……喜欢自己?   柳明月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毕竟她一直以为,前世裴慎想要娶她,与这世的百般容忍,都是出于对崇安寺之事的愧疚。   可现在珏哥儿的话,却告诉她,这里面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柳明月从来没有喜欢过谁,她从小便知道,作为世家的嫡长女,她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   她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可现在却有一个人喜欢自己。   这种感觉,令人惊奇,或许本还应该有些欢喜,只是……   那个人,偏偏又是裴慎。   #   皇宫内,此刻也是一片混乱。   皇帝于城墙之上忽然晕倒,别提城墙下的百姓了,便是城墙上一同站着的文武百官与众嫔妃,俱都吓了一跳。   柳贵妃当时站得离皇帝最近,也亲眼目睹了皇帝晕倒的全过程,她与身后的掌事太监一齐去扶的皇帝,却险些被带着一起摔在地上。   还是羽林军拥了上来,才将皇帝抬回了寝殿。   只是皇帝现在人虽然睡在龙床之上,呼吸平稳,却昏睡不醒。   柳贵妃见皇帝这样,急得不行,险些连心悸都要犯了,在龙床前来来回回地走着。   “ 太医呢!太医怎么还没到!”   她一直催着宫内的太监去找太医,张妃看不得她这样吵闹,劝道:“贵妃娘娘,您声音小些,别惊扰了陛下。”   柳贵妃听见她说话便来气,凤眉一拧,抬首便瞪了回去。   只是她也知道,张妃的父亲张丞相,作为文官之首,此刻也守在皇帝的寝殿外,不曾离去。柳贵妃顾忌着这个,除了瞪了张妃一眼,倒也不好当面给张妃别的脸色。   好在太医们陆陆续续地都从家里和太医院赶了过来,但是等依次给陛下把脉看诊之后,脸色却一个比一个难看。   “皇帝这是怎么了!”太后一进皇帝的寝殿便急急地问道。   她年岁大了,熬不了夜,没有跟着去城楼上。此刻得了消息,被赶去告知消息的荣亲王扶着急急赶了过来,正巧遇见一群太医凑在一起束手无策的样子。   太医院院首沈太医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知道有些事今日藏不住了,势必是要说的,咬了咬牙,跪了下去:“回太后娘娘的话,陛下从前体内便有奇毒,陛下他自己也知道,只不许微臣说,怕惹得太后与宫里的诸位娘娘们担心。”   “今日正是赶上了毒发,才会忽然晕倒。”   太后听到毒发两个字,眼前一黑,险些跌坐下去,被荣亲王扶着,这才堪堪站住。   等站稳了身子,却是暴怒:“胡说!陛下是万金之躯,这宫里饮食查得那么仔细,怎么会有人有机会给他下毒!”   她说着伸手指向地上跪着的一排太医,怒斥道:“治!全都去给皇帝治!若是治不好,你们的脑袋本宫一个都不会留下!”   沈太医听到太后的威胁,直接在地上磕起了头:“太后娘娘!不是臣等不替陛下医治,而是这毒实在无解啊!平时看着与常人无异,但一旦毒发,就会迅速掏空病人的生机。”   沈太医没说的是,年前给陛下诊治时,还与陛下说起,只要好好休养,这毒素还能压制一段时间,起码还能再撑个两三年。   可现在忽然毒发,怕是只能撑上几个月了。   这当中,必然是有 人又接触了皇帝,又加重了那毒药的分量。   可就像太后所说,宫里的饮食查得那般仔细,谁能够给皇帝下毒?除非是足够亲近之人,能够避开那一系列的排查。   他们这些做太医的,不要命了才敢去想。   太后听到这样的消息,这回是真的站不住了,她偏爱小儿子没错,但皇帝才是她如今优渥生活的根基。   若是皇帝有事,朝堂不稳……   她简直不敢去想。   “太后,您先坐下。”张妃见太后几乎要站立不住,连忙让人搬了椅子去给太后坐下。   柳贵妃与太后不合,自太后来了之后就没有吭声,正好给了张妃表现的机会。只太后这会儿也没心思管她,坐下后继续沉声质问太医:“那皇帝如今要多久才能醒过来?”   醒过来有醒过来的打算,若是醒不过来……更要好好打算。   如今皇帝膝下虽然有七个皇子,若是漪嫔肚子里的成功生下来,说不定还能再多一个。   只这七个皇子,如今最大的过了年也才十四,担不了什么事。   太后的视线朝荣亲王身上打量了一眼,比起让与她不算亲近的孙子们去当下一任的皇帝,她宁可让小儿子去当。   只可惜,本朝没有这样的先例。   荣亲王却像是没感受到太后的打量一般,只在一旁静静站着。   等在听到太医惶恐地说着不能确定,只能扎针试试,看皇帝能否醒来的时候,唇角微微上扬,勾起了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   镇南将军府。   烟火盛宴什么的,虽有绝大多数的文武百官都去了,但镇南大将军平常粗鲁惯了,懒得去凑这个热闹。   只他没想到,这焰火的时间还没到一半,裴慎就抱着难得出宫一趟,去看热闹的五皇子回了镇南将军府。   “怎么回事?”   镇南大将军从裴慎肩上接过闷闷不乐的外孙,很是疑惑,怎么出去一趟,这孩子反倒是不高兴了。   “皇帝在城楼上晕倒了。”裴慎言简意赅地道。   一旁坐着陪自己老爹喝 酒的云霁险些跳起来:“什么?皇帝晕倒了?”他恨不得拍手赞好,骂一句该字,视线扫到他老子瞪着他的目光,又硬生生地忍了下去。   五皇子现在什么都不懂,还把皇帝当做敬重的父皇,他不能在他面前幸灾乐祸。   “怎么会……不是应该还有三年吗?”镇南大将军脸上难得出现了意外的表情,无他,宫里那太医院的院首沈太医,也是他们的人。   但去年沈太医明明说,皇帝身子里的毒素,恐怕还要再过三年才会反噬。所以他这才与霏儿商议好了,让裴慎他们从去年起依次入京。   可如今才不过半年,霏儿才只派了裴慎和岑子玉过来,皇帝的身子就要不行了?   这岂不是完全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镇南大将军面色凝重地扫了裴慎一眼,后来他才想明白,这小子入宫不单单是为了护着五皇子,还为着承德侯府那个大丫头。   他的身份就别提了,如今只是个小小的御前侍卫。虽然这个身份在皇宫里也比较便利,但离最初他们想给他安排的云家军中的将领位置要差太多。   至于那岑子玉,虽然名声炒得够响,可只参加过秋闱。春闱未启,没过殿试,他根本没有办法在朝堂上露面。   这样的两个人,怎么给五皇子起到助力。   而且沈太医当初说过的,一旦皇帝毒发,那这生机消耗起来便会很快,最多撑上半年,最少撑两个月。   也就是说,留给他们准备的时间也不多了。   “裴慎,赶紧传信给你师父。”   镇南大将军厉声吩咐,至于他自己,则得带着五皇子赶紧进宫。这种时候,别的皇子一定都守在皇帝床前,五皇子不能继续留在宫外。 第36章 宫变 若是没有退婚,岂不是害了皎皎一……   皇帝一共昏睡了好几日, 直到正月初五才在金针的刺激下醒了过来。   柳贵妃自然是一直守在皇帝身 边的,张妃也不甘示弱,带着大皇子和四皇子一直留守皇帝殿中, 见皇帝醒了立即推着他俩上前去。   如今众人都知道了圣上身体不行, 最多只能再支撑半年,而皇储未立, 顿时心思不一起来。   文官自是以张丞相为首, 想要簇拥大皇子上位的。   毕竟大皇子在所有皇子中最为年长, 继位极有可能。   而武将们,则是将镇南大将军当做了主心骨。   他的外孙五殿下虽然过完年仅仅八岁,但毕竟是先皇后所出, 占了个嫡字,优势不输大皇子。   皇帝看着这么多人围在床前, 怎会不知他们的心思。   只他刚刚醒来, 实在是无力与他们周旋,费力抬起手挥了挥,让他们都回去休息, 只留了柳贵妃在身边伺候。   张妃虽然不满,但想着陛下一醒来, 大皇子就在跟前露了脸,而五皇子那固执孩子,都什么时候了, 竟然还去了国子监念书。   她心底嗤笑,这孩子毕竟不是柳贵妃亲生的,贵妃自然不会像自己这般事事为他打算。   张妃甚至有些庆幸,皇帝这身子亏得早,否则若是等小妹生下孩子, 再长个几岁,还不知道父亲要把筹码压在谁的身上。   “朕昏睡了多久?”皇帝声音沙哑,想要靠坐起来都很是无力,只能躺着。   柳贵妃眼眶微红,“有好几日了,如今都初五了。”她守在寝殿里这几日,虽然依旧注重仪容,但皇帝也看得出,她比往日的打扮要简单许多。   “你吃苦了。”皇帝伸手拍拍贵妃的手背,以示安抚,忽然想起见到了大皇子,却未曾看见五皇子,皱了皱眉:“怎么没看见小五?”   “这孩子早早便去了国子监,说是陛下从前说过,无论什么时候,学业都不能丢,每日要等下了学才过来看您呢。”柳贵妃拿出帕子按了按眼角,五皇子的确去了国子监,毕竟在这儿留着也是浪费时间。   她也没有说假话,只是知道怎么说,更令皇帝欣慰罢了。   “小五向来懂事。”皇帝叹了口气,可惜就是年岁太小了。他醒来之后听了太医的话,便知自己时日无多。若是他这身子还能再撑个三年五年的,他倒是更倾向于选小五。   #   五皇子下了学后,便如前几日一般去了一趟皇帝寝宫。   结果发现皇帝不仅醒着,还拿过书,考校了一番他最近学的功课。   等问完了,才拍拍他的脑袋,让他回长丽宫去。   柳明月与珏哥儿先前便答应过五皇子,初三就回宫。   出了皇帝晕倒的事儿, 柳明月虽然有些担心前世记忆里张家作乱之事,但更知道最后这段时间,一定要守在五皇子身边,这样等他继位了才能记得她与承德侯府的这份情谊。   所以还是带着珏哥儿一起住进了长丽宫里。   今日听说皇帝醒了,又见着裴慎送五皇子回来,犹豫了片刻,还是推着轮椅上前,喊住了裴慎。   “裴侍卫。”   裴慎站在长丽宫门口,与柳明月隔着一道宫门的门槛。   他听出来是柳明月的声音,脚步微顿,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   柳明月咬咬牙,让她说对不起三个字肯定是说不出来的,但是承认那天的错误,也不是不行。   她深吸一口气,冲着裴慎的后背道:“那日我太过担心寒霜,这才与你发火,冤枉了你,是我不对。”   裴慎身形未动。   但柳明月最难开的口已经开了,后面想要说的话便好说一些。   她抿了抿唇,“我今日找你,是有要紧事要与你商议,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好。”   身前忽然有阴影覆盖下来,柳明月还以为裴慎会对自己冷言相对,没想到他听完自己说的,便转身过来,正好与自己的视线对上。   ……虽然是来求人的,但是柳明月还是不想与裴慎对视。   柳明月移开目光,她从前不知道裴慎喜欢自己,对着他只有一种情绪。   可如今却复杂了几分。   “柳姑娘有何事?”   柳明月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提起皇帝病重之事,“圣上时日不多,张妃想必会推大皇子为储,近期你一定要与五皇子寸步不离。”   “嗯。”   保护五皇子本来就是他的职责。   “还有……”柳明月思前想后,还是决心透露一丝前世所知道的信息,“让镇南大将军多注意一下张丞相,防止他有反心。”   “好。”   裴慎也不问为什么,柳明月提前想的一番说辞用不上,倒是愣了一下,险些忘记自己接下去要说什么。   “柳大姑娘还有其他事儿吗?若是没有,我便走了。”裴慎静静地站立着,手里执剑,夕阳正好打在他的背上,晕染开,让柳明月看不清他的面容。   柳明月第一次发现,裴慎的声音似乎一直都是这样平静。   唯一一次带着情绪波动,是除夕那日。   眼瞧着自己没有说话,他便真的转身离去,柳明月心下一提,攥紧了手指,狠了狠心,还是开口喊道:“等一下!”   裴慎停住了脚步 。   “我……我是说,万一宫里真的发生什么,裴侍卫,你在护住了五殿下之后,能不能也照拂一下珏哥儿?”柳明月抬头,尽力去与裴慎平视。   却撞进一双只映着自己影子的黑眸中。   她蓦地移开目光,果然,她还是无法以一颗平常心去对待裴慎。   只是今日求他,实在是事出无奈。   明明知道宫里有危险,可是为了让承德侯府与五皇子彻彻底底绑在一起,不得不带珏哥儿进宫一起冒险。   这个孩子,前世冒着父亲不喜的风险,多次接济关在家庙里的她。   她不能让他出任何意外。   “好。”   裴慎今日的话少之又少,但得了他这一句保证,柳明月心头压着的巨石终于松开。   只是事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忍不住谴责了一下自己。   明明从前厌恶他至极,恨不得看见他就绕着走。如今察觉到他喜欢自己,又仗着他对自己心怀内疚,为了珏哥儿,竟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   皇帝的身体反反复复,时好时差。   好的时候还能上朝,不行的时候便只能在寝殿批改奏折。   因为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近期对着几个皇子的功课越发严苛起来。   除了六皇子七皇子,因为年岁尚小,只开了蒙,不曾进学,皇帝没有太过苛责他们。   但其余的几位皇子,近日被查看功课,都被责骂了不少。   五皇子还好,他往日里有柳明月盯着,本来对于课业要求就高,字写不好就重写也是常事。   但其余几个皇子就没他受得住了。   大皇子本来就资质平庸,还不如四皇子聪明,若不是正好在排序上占了个长,有着年龄的优势,张丞相也不想捧他上位。   “母妃,我都十四了,父皇还整日叫我和弟弟们一起读书习字!”大皇子很是愤愤不平,像他这个年纪的少年郎,哪个不是纵马狂奔,肆意玩乐。   偏偏他还要和这些不喜欢的弟弟们拘在一起念书。   “陛下这是在考验你们的耐性,你可别连这几日都坐不住。”   张妃实际上也很是不满,她的儿子是未来要当皇帝的人,又不是要科考做官,陛下整日考察学业干什么?还不是柳贵妃那狐媚子吹的耳边风。   仗着的不就是五皇子这方面出色,能把其他几个皇子比下去吗?   她从前可真是低估柳贵妃了,还以为她对五皇子没抱什么真心,没想到承德侯府还真是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五皇子身上 。   皇帝最近也很是心烦,眼瞧着春闱即将开始。   他身子骨不行了,想要将春闱安排好,定会劳心费神。   大部分朝臣都建议推迟春闱,但皇帝不肯,毕竟这应该是他能经手的最后一场了。   他在位多年,极其在意名声,这一届考生出了那么多好苗子,只有经他的手,将这些良才纳为己用,后世史书上才能给他多记上一笔。   皇帝撑着主持了春闱,岑子玉也不负众望,遥遥领先,进了殿试。   只在钦点状元之时,张丞相与皇帝起了争执。   理由与前世无异,还是因为这岑子玉走的是文官之路,却不肯去做张丞相的门生。   拉拢不成,这状元之位,张丞相定然容不得落在岑子玉这个寒门出身的平民头上。   前世皇帝是妥协了的,毕竟榜眼的待遇也差不了多少。但这一世,皇帝许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作为皇帝,竟然连钦点个状元都要遭受朝臣反对,顿时气得不行。   不仅狠狠训斥了张丞相等文臣一番,还力排众议,将岑子玉钦点为了今年春闱的新科状元。   只是因为气急攻心,写完圣旨盖完印章后,又一次于众人面前晕厥了过去。   等皇帝再一次醒来时,却发现,宫里已经变了天。   “陛下!”   柳贵妃依然守在皇帝身边,只这一回是真的落下泪来。   谁能想到皇帝第二次晕倒,张丞相当夜就带人反了呢。此刻殿外被层层包围,她连一步也走不出去。   皇帝听闻事情经过,顾不得让自己心情平息下来,颤着手从枕头下摸出可以调度羽林军的兵符,拿给柳贵妃:“去,让羽林军,将……将张氏拿下!”   他几乎是喘着说完这句,却不料柳贵妃连连摇头,将这兵符推了回去,眼圈也微红:“陛下,没用的,荣亲王与张丞相勾结在了一起,如今是张丞相的人与羽林军一齐在外面守着,逼着您立……立荣亲王为储。”   柳贵妃简直说不出口,她万万没有想到,张氏将事情闹得这么大,要的竟然不是让大皇子当储君。   皇帝蓦地睁大了双眼,有些不敢置信。   荣亲王?羽林军?   他怎么会做这种事儿?   他又怎么能当皇帝!   “皇兄,不要这个样子,本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清楚。”荣亲王早就进了殿中,等着皇帝醒来,看到他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只觉好笑。   难道他还以为在发生 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他们两个还能如从前一般手足情深吗?   果不其然,皇帝喘着粗气,伸手颤抖着指着荣亲王:“你,你疯了不成,与张氏搅合在一起,能有什么好处!你这一辈子又不可能有孩子!便是谋得皇位,你也后继无人!”   柳贵妃惊得捂住了嘴。   虽然自从柳明月提过之后,她便询问了当初的宫女,对七年前之事有了几分猜测,却没想到,荣亲王可能有隐疾之事竟然是真的。   更没想到,皇帝竟然一直知道此事!   柳贵妃忽然觉得后背生寒,皇帝既然知道,那他还就这么答应自己为柳明月求得的与荣亲王的亲事?   若是没有退婚,岂不是害了皎皎一生!   “怎么?我这辈子没有子嗣就当不得皇帝?”荣亲王忽然冷笑着站了起来,逼近皇帝的床前:“没关系啊,皇兄,你不是有很多的儿子吗?等我继承了皇位,百年之后,从中挑一个作为皇帝,到时候史书还会夸我大度,夸我善待你的子孙。”   “反正罪名有张家担着。”   “对了,张家有你的两个儿子,哦,不,三个,据说漪嫔肚子里的也是个皇子。”   “要不是你让漪嫔这么快有孕,我本也没打算这么早下手。”   “皇兄,你说说,这三个皇子里头,你是更中意大皇子,还是四皇子?又或者那还没有出生的八皇子?” 第37章 真相 这种生死关头,云家军解决了叛军……   皇帝咬牙切齿:“其他几个孩子, 你想怎么样!”   “呵。”荣亲王冷笑着直起身子,“为了让张家安心,自然是一个不留了。”   “哐当——”一声, 柳贵妃跌坐在龙床旁, 而皇帝先前拿出来调度羽林军的兵符也被她的袖子带着,落在了地上, 一路滚到了荣亲王脚下, 格外的讽刺。   荣亲王伸脚踢了踢, 视线抬起,落在柳贵妃的脸上,忽然轻蔑地笑了起来:“贵妃娘娘放心, 本王的人,第一个去的便是长丽宫。”   柳贵妃脸色惨白, 长丽宫里住着的可不止五皇子, 柳明月和珏哥儿也都在!   “说来这么多年了,贵妃就没有想过,你一直没有孩子, 是为什么吗?”荣亲王缓缓拔出自己带的长剑,剑身锋利, 闪着寒光。   皇帝听闻他的话本想暴怒而起,可看着那忽然出锋的利剑,又硬生生忍住了, 最后只能将一肚子的怒火压为三个字:“别说了!”   柳贵妃僵着脖子看了一眼出声的皇帝,又回头看了一眼荣亲王,忽然不想去听接下来的话。   可是荣亲王又怎么可能看着她和皇帝好过呢。   “因为啊,是本王的好皇兄,亲手给你下的绝嗣药。”他用手里 的剑尖将柳贵妃的下巴挑起, 看着柳贵妃面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一双凤眸中满是不敢置信,只觉心头大快。   “你住口!”皇帝苟延残喘着从床榻上扑过来,想要阻止荣亲王继续说下去。   荣亲王面上却闪过戾色,手上剑锋一抖,从柳贵妃细长的脖颈上划开了一道口子,很快便有血色染了下来。   他眼里是毫不犹豫的杀意:“皇兄,老老实实在床上待着,别逼我弑君夺位。你若再动一下,你最喜爱的贵妃的这张脸,本王说不准手下不稳,就给你毁了。”   “你——你把剑放下!”皇帝气得手都抖了起来,他这身子自年后便每况愈下,如今对着手里有剑的荣亲王,根本束手无策,顾忌着剑下的柳贵妃,更是不敢乱动。   可柳贵妃这个时候,身子已经开始打颤。   皇帝先前没有反驳荣亲王的话,而只是叫他住口,那就说明……荣亲王说的是真的。   她日盼夜盼,想要为皇帝生一个孩子,院子里种满石榴树,喝了不知多少苦药秘方,却没有想到,就是这个枕边人,绝了自己的希望。   她眼角一凉,眼泪竟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只心头更苦,一颗心恨不得就这么挖出来,也好过在心口撕裂地疼痛。   “啧,贵妃娘娘,别哭啊。”荣亲王的语气越发地恶劣起来,“你要知道,本王的皇兄多在意你啊。他既想要你做他的宠妃,又怕你有朝一日有了孩子,便会开口向他讨要那皇后之位,只能亲自给你下那绝嗣之药,以绝后患。”   “可你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下的药吗?”荣亲王的声音忽然变得锐利起来,“是七年前,在你得封贵妃,去行宫避暑的时候!”   “知道为什么本王这么多年不成亲,偏偏你为柳明月提亲,本王就应了吗?”   “因为本王这辈子无子,也是因你柳贵妃啊!”   荣亲王的面容逐渐扭曲起来,手里的剑锋也越发贴近柳贵妃细长的脖子:“那药他下在了你爱喝的荷花酿里,能让女人绝嗣,同样也能让男人不行,可我的好皇兄,就因为不想让你起疑心,在本王错端了一杯喝下去时,竟半句也没有提醒。”   所以他才连带着也恨上了柳贵妃这个女人,以及她背后的柳家!   皇帝撑着力气辩驳了一句:“朕当时便与你解释过,不知道那药对于男子也会有影响!”   可他这句话,却越发的证实了给柳贵妃下绝嗣药是真的。   “呵……”荣亲王低声笑了笑,只这笑带着刺骨的寒意,像是地狱里爬出来一般,“你不知道又如 何?这后果已经造成了不是吗?”   而且后来还假惺惺地找了那么多的太医来给自己诊治,他是个男人,怎么容得这样的名声传出去。   关键是不止绝嗣,连带着在那方面都不如从前。   他怎么不恨皇帝恨得慌。   剑下的柳贵妃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抬头,眼角已经不见了先前的泪痕。   而一双凤眸里,也没有了对皇帝的怨恨,只剩下玉石俱焚的讽意:“荣亲王殿下,那你知不知道,当年被你掐死的锦织,死的时候已经有了身孕呢。”   荣亲王眉心一蹙,转而不屑地道:“胡说八道,那个宫女跟在本王身边不过两个月。”   他说着手里的剑锋一转,又在柳贵妃脖子上划破了一道血口。   这个女人着实可恶,到了这种时候,还妄图用谎言来搅乱自己心弦。   可柳贵妃这回却毫无俱意,甚至坐直了身子,将自己的脖子抵到了剑刃上去,凤眉一扬,冷冷笑道:“两个月又如何,你当年要杖毙知情宫人,本宫私自藏下了一个。那宫女与锦织是好友,她与本宫说,锦织死前一段日子,小日子迟迟没来,又格外的贪酸,只那时她们年岁都小,什么都不懂。现下想来不是有孕是什么?”   柳贵妃想得明白,荣亲王既已打算篡位,她这个贵妃断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不想让自己好过,那她便也豁出去,大家一起难受算了!   果不其然,听完她的话,荣亲王的脸色难看了几分。   只是锦织已经死了七年,当年的事情到底如何,现在光凭柳贵妃一张嘴,根本说不清楚。但是荣亲王却难免去想,当年那个小宫女的肚子里,是不是真的有过一个孩子。   “那个还活着的宫女在哪里?”荣亲王眼神冰冷,他要亲自问个清楚,若是柳贵妃骗他,他定然不让她好过。   可柳贵妃却像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了起来。   她本就容貌昳丽,此刻眼神中带着一抹狠绝,竟一时间艳丽得让人移不开眼:“荣亲王殿下,本宫的人,自然是在长丽宫啊。”   荣亲王手指攥紧了剑柄,按照时间,他的人现在应该已经血洗了长丽宫。   那个宫女,自然也……   柳贵妃唇角勾起,笑容里带着恶意,“所以啊,你这一辈子都弄不明白,到底是不是你害死了自己唯一一个子嗣。”   “闭嘴!”荣亲王眉心猛跳,他心下暴躁,他不想再从柳贵妃嘴里听见 关于那个宫女,那个孩子的话。   猛地将剑抬起,想要冲着柳贵妃劈下去,好让她闭上嘴。   皇帝目眦欲裂,却爬不起来,也拦不住荣亲王。   而这个时候,寝宫外忽然吵闹起来,荣亲王还没有来得及出去查看,皇帝寝宫的大门便被人一脚踹开,然后便有一支利箭破空而至,直接穿透了他的肩膀。   “哐当——”一声,剑落在了地上。   荣亲王捂住伤口,沾了满手的血。他咬着牙想要蹲下去用另一只手捡起剑,却有第二支利箭带着利风飞来,钉在了他的鞋前。   “你们……是什么人!”   他终于放弃了捡剑,只是有些不甘心,羽林军明明已经把控了整个皇宫,再加上张丞相的人,没道理就这么让别的人闯进皇宫里来。   但是当他回头望去,看见拉着弓箭的人,一身云纹盔甲,面上也戴着印着同样花纹的金属面具时,却明白了过来。   “云家军?”   这个时候,敞开的大门外,穿着同样盔甲的骑兵也骑着烈马冲了进来,与羽林军厮杀在了一起。   荣亲王认出了那些人,是云家军的铁骑军。   他忽然仰天大笑起来,“云家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让铁骑军直接闯进皇宫里来!皇兄啊皇兄!你看看你,多么的失败,本王有反心,张家有反心,你最放心的镇南将军府也有反心!”   皇帝面色难看,但当镇南大将军从门外跨步走了进来,直接走至皇帝的面前,跪了下来的时候,他还是伸出手去虚扶了一把。   镇南大将军却没有顺势起来,而是继续跪着,重重磕了一个头:“云家军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救驾?救驾用得了这本该驻扎在漠北的铁骑军?”荣亲王捂着伤口冷笑,他知道自己输了,此刻便不遗余力地想要拖着云家一起下水。   皇帝不是不懂,但这种生死关头,云家军解决了叛军,便是功臣。   “大将军快快请起,有没有派人去长丽宫救小五?”皇帝依然喘着气,却强撑着从龙床上下来,亲自去扶镇南大将军。   “回陛下的话,已经派人过去,只是……”镇南大将军抬眼,冷冷地看向一旁的荣亲王:“若是老臣那外孙有个三长两短,还请陛下不要拦着老臣与荣亲王算账。”   皇帝眉心微皱,柳贵妃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个人前人后都重名声的皇帝,如今会如何权衡对待想要造反的弟弟,与救驾的功臣。   但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皇帝忽然捡起地上的剑,朝着荣亲王捅了过去。 第38章 走水 像在崇安寺时那样,无畏无惧地从……   皇帝身子虚, 出手也不算快,镇南大将军若是真的想要去拦, 也不是不能拦住。   只他因为荣亲王打算血洗长丽宫之事, 对着荣亲王憎恨不已, 便没有出手阻拦。   而远处的云霏,手里拿着长弓, 见荣亲王捂着腹部倒在地上, 云纹面具下的细眉也忍不住蹙了起来。   荣亲王知道太多秘辛了, 皇帝想要当个留名青史的皇帝,封得住别人的嘴,却不一定能封住荣亲王这个亲弟弟的。   杀了的确省事。   只是她没有想到, 皇帝竟然没有等到将荣亲王捉拿定罪,竟于此时就直接提剑捅杀了他。   呵……   不愧是能对皇后下手, 也能狠下心给宠妃绝嗣的天子。   云霏垂下黑眸, 将情绪掩在面具之后,转身离去。   她带着铁骑军破门入宫,直接杀进的是皇帝的寝宫, 毕竟擒贼先擒王,只有抓住了荣亲王才能解决叛乱。五皇子那边虽然有裴慎在, 但她还是放心不下,必须得亲自去一番才是。   #   长丽宫。   柳明月自知道皇帝又一次晕厥过去,一颗心便一直提着。   有很多事情与前世相比已经发生了变化, 比如皇帝发病的时间,又比如岑子玉于今世竟然拿到了状元之位。   她总觉得,张妃与张丞相,若是要动手,恐怕也会提前。   因为挂着心事, 所以她夜里睡得也浅,听到外面有动静,立刻便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   而这个时候,平日里一向淡定的大宫女面容惊慌,重重地合上殿门:“柳姑娘,长丽宫外面御前侍卫与羽林军打起来了!”不,不是打,是厮杀!她看到有人流着血倒在了地上!   柳明月心下一惊,难道张氏动手就是今日?   她顾不得其他,立刻下地穿鞋,好在这些时候一直有所准备,外衣就放在手边。   “珏哥儿呢?五皇子呢?赶紧去喊他们起来!”柳明月一边穿衣服一边往外跑,头发也来不及梳,只拿了一根发带将头发绑了起来。   五皇子那边的宫人也算警觉,一有动静便将五皇子连带着珏哥儿一起,喊起来换上了衣服。   等柳明月跑过来,这些伺候的宫人见她没有坐轮椅,都有些意外。不过生死关头,这柳大姑娘能跑能跳的,总比坐在轮椅上拖累大家要强,便也没人多问什么。   “大姐姐!”   听着外面的厮杀声,珏哥儿还是有一些怕的,见着柳明月,便立刻跑过去扑进了她的怀里。   五皇子也往前走了两步,但还是忍住了,只努力板着自己的小脸,想要让自己看起来没有惧意。   柳明月心里其实也担心不已,但在两个孩子面前,她还是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镇定下来:“有裴侍卫他们在外面,不会有事的。”   她想着前世镇南将军府能护住五皇子,扶持他 上位,这一世应该也会安然无恙。   但柳明月没有想到的是,这一世的情况,远比前世要糟糕得多。毕竟前世的五皇子并未与柳家扯上关系,荣亲王也不曾让羽林军与张氏的人马第一个杀向长丽宫。   如今裴慎虽然带着御前侍卫将叛军拦在了长丽宫门外,却不能拦住他们点燃箭枝,然后将带着火油的箭枝隔着院墙射进长丽宫里。   很快长丽宫里便走了水。   “快!快救火!”长丽宫里有宫人想要冲出去救火,却被继续飞射进来的乱箭射中,很快身上也着起了火。   等被其他宫人扑水救下来时,已经被烧得奄奄一息。   柳明月的脸色在火光的映衬下也渐渐苍白起来,如果火扑不灭,继续烧下去,到时候别说长丽宫的宫人了,怕是连长丽宫都要烧成灰烬。   “所有人都别愣着,拿水将身上泼湿,用湿帕子捂住口鼻,顺着宫门冲出去。”   裴慎不知什么时候从宫门外迎着火光闯了进来,他手里提着剑,剑尖还在往地上滴血,脸上有斑驳的血痕,就连身上的衣服颜色也暗了几处,明显经历过一场带血的厮杀。   “可是……外面有叛军……”有小宫女吓得哭了出来。   “外面的叛军要抓的是五皇子,不是你们。”裴慎声音微沉,提起一桶水迎面朝着自己泼了下去,然后又是接连三桶,分别朝向五殿下,珏哥儿与柳明月。   终于有宫人反应了过来,现下这种情况,留在长丽宫里,要么被烧死,要么被烟呛死。   但是顺着宫门闯出去,拼一拼可能还有活路。   他们的身形一看便不是小孩子,倒是还有一线生机。   大家很快便动作起来,打水,往身上倒水,然后捂住口鼻顺着宫门冲了出去。有人一出去便倒在了叛军刀下,但是也有人顺利地在羽林军与御前侍卫交锋的间隙中穿梭,成功跑了出去。   还有不服气的小太监,咬咬牙,捡起地上落着的刀剑,也砍杀了两个叛军……   柳明月被冷水浇了一身,禁不住打了几个寒颤。她以为裴慎也要带着她和五皇子珏哥儿从宫门闯出,却没想到他一手抱起五皇子,一边将珏哥儿塞进自己手中,然后腾出另一只手,拽着她一路避开火,跑到了长丽宫一处偏僻的墙角。   这里目前还没有被大火烧到,宫墙还是鲜艳的朱红色。   柳明月喘着气停了下来,却见裴慎半蹲下身子,将五皇子扛到肩上,然后让他踩着自己的肩膀爬到宫墙上,接着又将珏哥儿用同样的方法送了上去。   “你也上去。”裴慎回头,黑漆漆的眸子望向柳明月。   五皇子是叛军要找的人,珏哥儿与他身形相似,所以两个人都不能走正门。他只有将他们送上宫墙 ,让他们从这里翻过去,才能避开叛军。   柳明月脸色微白,她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上去?   难道也踩着裴慎的肩膀上去吗?   “他们闯进来了——”裴慎回头望了一眼宫门处,语气忽然严厉了起来。   然后柳明月就被忽然半蹲下来的裴慎,抱住腿根扛坐在了肩上。   柳明月心下一惊,重心不稳险些向后栽去,裴慎转了个方向,正好让她的背抵在了宫墙上。   “没有时间了,你转过去,往上爬,赶紧!”裴慎沉声道,将柳明月又往上抬了一些。   柳明月努力伸手去扒墙沿,可是怎么够,都还差一点。   好在珏哥儿和五皇子都伸出手来,用力将她往上拽,等她终于扒住墙时,裴慎托住她的脚,将她又往上送了一些,终于让柳明月爬了上去。   只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听见了叛军的声音。   “他们在那边!”   没有了裴慎的侍卫队终究还是寡不敌众,没能拦住叛军。   这些叛军闯进走水了的长丽宫,在烟雾中找了好一会儿,却发现寝殿里空无一人。等四下散开寻人,终于发现五皇子此刻骑在墙头,正准备翻墙出去。   眼瞧着被发现,裴慎捡起先前丢在地上的剑,朝着冲过来的叛军砍了过去。   他的脸上很快又溅上了新的血痕,柳明月从没见过这样鲜血四溅的场面,脸色顿时有些发白,就连跨坐在墙头上的双腿都发软了起来。   而这个时候,裴慎忽然从中抬头,手里提着剑,目光沉沉地望向她。   “跳下去。”   像在崇安寺时那样,无畏无惧地从墙头上跳下去。   “带着他俩一直往南宫门跑,等看见盔甲上有云纹的军队,你们就不会有事。”   柳明月心下起伏不定,她知道,裴慎说的是云家军。   只要找到云家军就不会有事。   她闭上眼,狠了狠心,将另一条腿抬过去,从宫墙的另一面跳了下去。这宫墙明明比起当初崇安寺的山头要矮不知道多少倍,可跳下去,柳明月却觉得浑身都撞得疼。   但她来不及顾及自己,跌跌撞撞地爬起来,伸手去接五皇子与珏哥儿。   两个孩子接连跳下来,柳明月每接住一个就要朝地上摔一次,手臂上的皮都在地上蹭破了。   珏哥儿与五皇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听着宫墙另一面的厮杀声,三个人谁都顾不得疼,等都跳了下来,便咬着牙搀扶着一起往前跑。   长丽宫背后的这条宫道暂时还没有叛军,但是他们三个谁都不敢停下脚步,毕竟那些人已经知道五皇子从长丽宫里逃了,随时都有可能追上来。   南宫门有些远,他们穿过宫道刚刚跑到御花园时,便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大姐姐,怎么办!”珏哥儿回头望了一眼, 那些举着火把的人犹如追逐猎物的野兽。   而他们三个,就是那些人眼中的猎物。   五殿下忽然想起什么,拉起柳明月和珏哥儿就朝着御花园的一处假山跑去,“假山有山洞,我们躲起来!”那是他从前与珏哥儿玩捉迷藏时躲得极好的一个山洞,与珏哥儿玩儿了多次,也一直都没有被找到过。   那些人也一定找不到。   可是等三个人跑到假山前,搬开山洞前的石头时,柳明月却心下一凉,她发现,这里面的空间,只能勉强塞进两个孩子。 第39章 曙光 她上一世已经拖累了三个妹妹一次……   “大姐姐?”珏哥儿敏锐地察觉到柳明月抖了一下, 疑惑抬头:“你怎么了?”   柳明月深吸一口气,摇摇头,假装自己无事, 起身让开, 将山洞露了出来:“五殿下,您先进去吧。”   五皇子应了一声, 他对这里本就熟门熟路, 很快就弯腰钻了进去。   柳明月又看向珏哥儿。   珏哥儿转回脑袋, 像五皇子先前那样猫着腰爬了进去,然后从漆黑的山洞里朝柳明月伸出手:“大姐姐,你也赶紧进来。”   可柳明月却没有理他, 而是转身搬起了假山外面的石头,想要将洞口堵上。   珏哥儿蓦地睁大了眼睛, 忽然知道了大姐姐想要干什么。   不行!   那些人是会杀人的!   大姐姐不能一个人留在外面!   珏哥儿猛地扑过去, 伸手扒住洞口,不让柳明月用石头去堵。   “珏哥儿!”柳明月感觉到了珏哥儿的抗议,只她这时不敢大声讲话, 只能低声劝道:“山洞太小,我进不去, 若是继续耽搁时间,我们三个都会被发现。你赶紧让我把洞口堵上,我去找其他的地方藏起来。”   “不行!”   珏哥儿的声音焦急起来, 大姐姐骗他,他才不相信这个时候还有别的地方可以躲。   可柳明月已经听见了追兵的声音,见珏哥儿死死不肯放手,也急了,重生以来第一次对着他发火儿:“柳明珏, 你若还当我是姐姐,便给我松手!这山洞里藏的不止你一个,还有五皇子!五皇子能活我们才能活,若是五皇子有什么意外,我们承德侯府的人一个都活不下去!你明白吗!”   这话直白又尖锐,珏哥儿的脸色在漆黑的夜色里瞬间变得惨白。   但大姐姐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他扒着洞口的小手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柳明月看着这一幕心里难受,但时间耽搁不起了,她只能咬牙将洞口严严实实地堵上,然后立即提起裙子朝着假山下跑去。   必须得跑得离假山远一些,找个地方藏起来,她好不容易重来一世,不能就这么死了。   #   羽林军本就熟悉皇宫,发现柳明月带着两个孩子翻墙逃 了,很快就顺着另一条宫道,追到了御花园里来。   只是等他们到御花园时,发现刚刚还远远还看见的一个女人和两个小孩儿的身影,转瞬间都失去了踪影。   “应该就藏在这里,抓紧时间找,别让那个难缠的侍卫再追上来。”领头之人抹了把脸上的血迹,先前在长丽宫里留下了一半的人,才将五皇子身边那个御前侍卫给拖住。   得赶在他追过来之前把五皇子解决掉才行。   只是御花园太大,一群人上上下翻了个遍,却什么人影也没找见。   “会不会已经跑了?”有人忍不住问。   领头之人微微蹙眉,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带着两个孩子,这么短的时间能跑到哪里去?只有可能藏得比较好。   “没那么快,继续搜!仔细一些,什么角落都别放过,应该就在这里。”   柳明月躲在了水里。   她先前在御花园里找了一圈,实在没找到什么好的藏身之处。   等视线扫到一尊养着观赏性植物的青花瓷大水缸时,狠了狠心,顾不得脏,拨开叶子,咬牙爬了进去,然后捏着鼻子屏息沉坐到了水里。   她的衣服和头发都在水里铺散开来,只每隔一会儿,慢慢地从水面底下探出鼻子来换气。   本来无人想到这大水缸里还会藏人,柳明月头上顶着叶片,多藏一会儿也能避得过去。可当她又一次探头换气的时候,却发现有人寻到了五皇子和珏哥儿藏身的假山处,而且手已经摸到了那块可以搬动的石头上面。   不行!   不能让他们找到五皇子和珏哥儿!   “哗啦——”一声,柳明月从水底站了起来。   所有正在四处翻找的乱军都被这水声吸引了注意力,然后朝着她这边跑了过来,柳明月顾不得其他,喘着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然后便用此生最快的速度爬出水缸,一落地,就开始朝着南宫门的方向跑去。   她只要跑得快一点,不被这些人追上,遇上云家军便可以活下去——   可是没有跑出多远,柳明月就被人从身后拿石头打中膝盖窝,重重地扑在了地上。   手腕和手掌都蹭在地上,火辣辣地疼。   柳明月顾不上疼,爬起来,继续跌跌撞撞地朝前跑,可是没跑几步,就被身后追过来的羽林军拽住头发狠狠扯了回来。   “啊——”   柳明月忍不住吃痛出声,伸手去捂自己的头发,但是下一秒又死死忍住咬住了唇。   不能喊,万一珏哥儿他们听见了,跑出来就前功尽弃了。   “抓住了!是柳贵妃的侄女!”   她这张容貌出挑的脸太好认了,宫里能长成这样的,不是柳贵妃,便是柳明月。   领头的人本是羽林军,见过柳明月,此刻走过来,看见的确是她,手里的剑一伸,锋利的剑刃瞬间抵到了她的脖子上:“说,五皇子在哪里?”   男人的声音冷 阴阴的,就像抵在脖子旁冰冷的剑刃。   柳明月本就刚从水里钻出来,浑身湿透,加上冷风一吹,更是打了个寒颤,但她咬着唇,一个字也没有肯说。   一部分乱军还在继续找人,还有一部分已经围了过来,包括先前在假山处的那个。柳明月衣裳湿透,裹在身上,有几个不是羽林军的男人,目光扫过来时,瞬间都直了几分。   柳明月被这样的目光打量,只觉得心头作呕。   可接下来他们说的话,却更加的不堪入耳。   “其实想要让这柳家的小娘子开口,有的是办法。”那几个看着不是羽林军的男人,有一个忽然嘿嘿一笑,然后便伸出手里的剑,挑开了柳明月衣领最上面的一颗别扣。   “你——”   柳明月气得浑身发颤,可她头发还被身后的羽林军扯住,上不了前,只能抬起脚,猛地朝着刚刚那个男人踹去。   反正大不了是个死,受了侮辱再死,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她勉强踹到了那个男人,脖子也擦着剑刃而过,领头之人还没有问出五皇子的下落,还不想就这么要了她的性命,剑锋稍微往旁边避开了几分。   但是经过柳明月这么一挣扎,却也知道了她比起死更怕什么。   “你是世家女,我不想辱你,说出来五皇子在哪儿,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但你若是一直不肯说,这些张氏的人待会儿做出什么举动,我也管不得了。”   剑锋重新搁上了柳明月的脖子,她抬眼瞪了过去。   这些羽林军,不是早就与张氏勾结在了一起吗?此刻说的冠冕堂皇,撇得干净,可若是自己真的被张氏人所辱,真的与他们毫无关系吗?   柳明月咬咬牙,狠着心朝着剑刃撞去,只要五皇子能够藏好活下去,就能保住承德侯府。   而她受辱而死,与烈性自尽,对承德侯府而言,是两种不同的结局。   她上一世已经拖累了三个妹妹一次,不能再拖累她们一次了。   “真是冥顽不灵。”那人猛地抽回剑,柳明月撞了个空,扑在了地上。   他冷哼一声,往后退了两步,朝着张氏的人道:“你们想干什么便干什么吧,若是能逼问出五皇子在哪里,便是大功一件。若是问不出来,就地杀了。”   “其他人,继续去找。”   柳明月背后俱是寒意,手指都开始发抖,一是怕五皇子真的被他们找到,二是怕自己……   “从前便听说柳家姑娘长得好看,偏你们承德侯府心高气傲的,不愿意与我们张氏结亲,怎么,如今还不是落到了我们手里。”   这几个人是张氏的偏支,便是议亲也轮不到他们,但是此刻对着柳明月 ,却忍不住占一番口舌上的痛快。   然后便有心急之人,立刻压上去扯柳明月的衣服。   她先前最上面的一颗扣子便已经被挑开,此刻挣扎几分,里面的寝衣便露了出来。可能是伸脚踢到了谁,双腿也被人压住。   但柳明月从来就不是束手就擒的性格,她对着裴慎都能几下狠手,此刻手还没有被人压住,便伸出去狠狠朝着压在身上之人挠去,瞬间便在那人脸上留下几道血痕。   “艹”   被挠之人捂着脸爬坐起来,也彻底来了火气,冲着身边人道:“一起上,老子就不信了,这么多人,还弄不服她一个。”   眼前几道黑影一齐压了下来,柳明月心生绝望,但是下一瞬,她听见了马蹄声!   和前世一样,马蹄纵过青石板砖的声音!   是云家军!   是云家军进宫了!   柳明月又一次拼命挣扎起来,再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就行,只要云家军能看见她,能听见她的声音,就能救她!   “救命——”   柳明月第一次拼命喊出了声。   与此同时,在场的乱军也看见了纵马而来的一群人。   领头的羽林军抬头冲着声响处看去,骑马赶在最前面的那个人,一手持着火把,一手拉着缰绳,火光下的面容冷冽,正是那个难缠的御前侍卫。   他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还有,那后面是——   领头之人面露震惊之色,不敢相信远在漠北的云家军的铁骑军,怎么会冲进皇宫里来。   “快撤!”   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手里的人马无论如何都不能与铁骑军对抗。   而这个时候,压在柳明月身上的男人也听见了动静,但是等他爬起来,四处都已经被云家军包围。   他知道自己没了退路,却舍不得就这么将柳明月给白白放走。便举起剑,准备一剑了结了柳明月,结果还没有砍下去,忽然被人从背后一剑穿心,吐血重重地砸在了柳明月身上。   柳明月被那人身上喷出来的血迷了眼睛,忽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从先前他们开始扯她的衣服时便开始抖,此刻抖得更加厉害,只觉得有什么人把衣服披在了她的身上,将她紧紧裹住,然后将她从地上打横抱起。   这样的姿势……   柳明月努力睁开眼睛,视线清明了几分。   “裴……慎?”   她的嗓音沙哑,先前骤然喊出声,险些喊破了嗓子。   “是我,没事了,不要怕。”   柳明月含糊地应了一声,她感觉还有鲜血在往她的脸上滴,她伸出一直抓着自己胸前衣襟的手,抹了一把眼睛,发现那血是从裴慎脸上滴下来的。   他的眉骨处,如前世一般,被划伤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   可他却没有顾得上擦一下,而是垂着眸,在用这辈子最温和的声音试图安抚她,不要怕。 第40章 上药 柳明 月只抬头看了这么一眼,便看……   裴慎救下柳明月后, 伸手指了指平日里五皇子最爱藏身的那一座假山,让人去将五皇子和珏哥儿从山洞里抱了出来。   他自己则寻了一处石凳,将手里的柳明月慢慢放下。   现在长丽宫被烧, 其他地方的乱军还没有清理干净, 这里反倒还安全一些。   因柳明月衣服还湿着,四下里又无处更换, 裴慎将她放下后便生了一处火堆。如今宫里乱做一团, 也没人管这里能不能生火了。   “这件衣服有些脏, 我去重新寻一件给你披上。”裴慎先前脱给柳明月的是自己的外衣,只是他杀了不少乱军,那衣服上难免沾了血腥气。   柳明月手指紧紧攥着现在裹在身上的衣服, 因为又冷又怕,思维都慢了半拍, 半响才点了点头。   可裴慎刚转身, 柳明月忽然又张了口。   “你……能不能让别人去拿。”   柳明月说完便咬紧了唇,她觉得这话说出来很不合适,可她经历先前一场, 实在是太后怕了,只有裴慎在身边站着时, 她才能克制住自己身体不去颤抖。   裴慎脚步停了下来,黑眸低垂,“好。”   然后便转回身改为吩咐身边的人去找。   与此同时, 珏哥儿与五皇子被人从山洞里面抱出来,珏哥儿一落地,立刻就朝着柳明月的方向飞奔而来。   “大姐姐!”   先前在山洞里,他拼命忍住才没有冲出来,生怕大姐姐一个人在外面出什么意外。   此刻看到柳明月头发湿透, 脸色苍白,脸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血迹,声音瞬间带了哭腔。   而五皇子也跟在珏哥儿的后面过来了,他看着柳明月,虽然没有珏哥儿反应大,但总是板着的一张小脸上也多了几分担忧。毕竟柳明月是为了护住他和珏哥儿,才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裴侍卫,这会儿能找到太医吗?”五皇子抿了抿唇,伸手指了指柳明月的手腕,又指了一下裴慎眉骨上的伤口,“你们两个都受伤了。”   受伤了,要及时医治才行。   裴慎低眸摇头,这种时候,宫里乱作一团,太医恐怕有些难寻。   不过他身上带着一瓶金疮药,倒是能用上。   “拿去给你姐姐上药吧。”裴慎伸手将一个绿色的小药瓶子递到珏哥儿跟前,珏哥儿抹抹眼泪,想要接过来替柳明月手腕上上药,可是却被柳明月伸手按了下来。   “给裴侍卫,我只是擦伤,没有他伤得严重,不必先顾着我。”   柳明月的另外一只手仍然紧紧抓着自己 的衣领,没有抬头。她知道今日自己已经欠下裴慎一次救命之恩,不想再多欠下些什么。   珏哥儿一下子茫然了,到底给谁?   这个时候裴慎派去给柳明月找外衣的人,带着一个戴云纹面具的女人走了过来。   那女人手里抱着干净的披风,见着眼前的一幕,不禁觉得好笑:“怎么了这是,一瓶伤药而已,竟然还要推让来推让去的?都别争了,我这里有的是。”   她说着将怀里的披风扔给了裴慎,又掏出来几瓶药和绷带。然后拍了拍挡在柳明月身前的珏哥儿和五皇子的脑袋,手稍稍在后者的后脑勺上多停留了一瞬。   “两个小孩,让开一点,我要给这位姑娘上药。”   珏哥儿听话地让开,五皇子本来不喜陌生人碰他,可听到这人的声音,不禁疑惑地抬头望了一眼。但面具挡住了那人的面容,他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能凭声音听出来是个女人。   云家军里竟然有女人?   五皇子很是意外。   柳明月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但是见她戴着云纹面具,便猜也是云家的人。   加上裴慎又从她手里接过了披风,拿来给自己换上,便没有抵触她替自己清理伤口。   柳明月手腕上的伤,是先前逃跑时蹭在地上擦伤的,看着可怖,但伤口不是很深。   那个戴面具的女人握着她的手腕仔细瞧了瞧,将一些嵌着的细沙挑开,然后从身上拿出一个水袋,倒出水来将她手腕上冲洗干净,这才拧开药瓶,给她撒上药粉。   “嘶—”   药粉沾到皮肤上,有些刺痛,柳明月没忍住,倒吸了一口气。   “这样也疼啊?我还没用药酒冲呢。”云霏撒药的手顿了顿,有些无奈,她觉得她下手已经很轻了,不过京城里的姑娘娇贵,禁不住疼也是正常。   “我来吧。”   裴慎淡淡开口,半蹲下来,准备从云霏手里接过药粉和绷带。   “不用!”   柳明月猛地出声,然后便见着裴慎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我的意思是,这疼我能忍,让她继续帮我包扎就好了。”柳明月睫毛垂下来,从裴慎手上移开视线,努力找了一句解释:“你还是把你自己的伤清理一下吧。”   云霏瞥了一眼裴慎,从药瓶中抽出最好的那瓶拍在他的掌心,“听见人家的话没有,赶紧去处理一下自己的伤口。”   她这好徒弟,好端端地竟然伤在了脸上,不处理好留下疤,以后是不打算娶媳妇了吗?   这 柳姑娘避嫌避得紧,起码现在看起来不像是对他有意思的样子。   “知道了。”   裴慎唇线抿成一条线,手里捏紧药瓶,走到一旁。   他既是对自己下手,便无需顾忌轻重。问人要来药酒,闭上眼,便从额上浇了下去。然后拧开药瓶,就这么将药粉撒到了伤口上。   柳明月只抬头看了这么一眼,便看得心惊肉跳。   “没事,别担心,习武之人都糙得很,他不怕疼。”云霏正好将柳明月手腕上包扎完毕,不以为然地道。   “我——”   柳明月想说自己并没有担心裴慎,但是想想他今日好歹救了自己一命,嘴唇微动,又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好在没过多久,便有云家军的人过来禀报,说是宫里的乱军已经全部清理干净。   长丽宫的火也已经扑灭,只烧得有些严重,暂不能住人,问要将五皇子和柳姑娘等人安置到哪里。   “去我从前住的宫殿吧。”五皇子伸手去拉珏哥儿,“你与你姐姐还搬过去和我一起住。”从前一个人住在宫里不快乐,是因为太孤单了,但是有珏哥儿陪着的话,便会好上许多。   柳明月却摇摇头,“那是坤宁宫,不是人人都能住的。”   五皇子是先皇后所出,所以从前才能住在那里。   而且,要不了多久,皇帝恐怕就会如前世一般驾崩,等到五皇子登基,那坤宁宫代表的便是下一任皇后的住所,所以她更加不能住进去。   “长住不可,今日借住一下,不会有什么大碍。走,去坤宁宫找个偏殿换身衣服,好好休息一下。”云霏说着便将柳明月拉了站起来,这姑娘身上的衣服虽被火烤得半干,但终究是泡过水的,粘在身上恐怕不大好受。   见柳明月仍然有些迟疑,云霏拍了拍她的肩:“放心吧,没人会说你什么。若是有人敢,冲着你今日拼死都要护住五皇子,云家军不会饶过他们的。”   #   虽然五皇子从坤宁宫搬走了一段时日,但这里毕竟是昔日云皇后所在的宫殿,仍旧有宫人日日打扫。   荣亲王和张氏的人也没有杀来坤宁宫,所以这里还与先前一样。   只是因为长时间无人居住,相较于其他宫殿冷清了一些。   云霏多年未回,重新踏进这座宫殿,倒是毫无留念。   反倒是五皇子,跑回自己原来居住了多年的寝殿,翻看了一些搬去长丽宫没带走的东西,还有些怀念。好在当初没有将东西全都带走,如今留在长丽宫的怕是都烧成灰了。   五皇子想起了自己的风筝,不免有些难过。   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寻珏哥儿的姐姐 给他做一个一样的了。   #   云家军里只云霏一个女人,今夜便与柳明月住在了一处。   此刻柳明月沐浴出来,云霏抬眼透过面具看去,发现她与柳贵妃长得的确有几分相似,都是一样的好样貌。   她这大徒弟眼光倒是高。   “过来,我给你手上重新上药。”云霏冲柳明月招了招手,柳明月走过去坐下,伸出手让她给自己上药。   这一回她忍着了,没有吸气。   “谢谢。”   等包扎好,柳明月便与云霏轻声道谢。   云霏不以为然,摆了摆手:“这等小事谢了作甚?说起来你今日该谢的不是裴慎吗?”云霏此刻也是故意提起裴慎的,想看看这柳大姑娘有什么反应,她那大徒弟到底有没有希望。   柳明月手的指攥紧了衣角,她自然知道今日该谢裴慎,只她面对他时,还是说不出口。   但他救她之事,自己的确不该毫无表示。 第41章 梦境 他在梦中与柳明月又一次纠缠在了……   柳明月醒来的时候, 云霏已经不在坤宁宫了。   只她带过来的一部分云家军,还驻扎在坤宁宫殿外休整。   柳明月推开殿门,本想去找五皇子与珏哥儿, 却没想到庭院里席地而坐这么多男子, 还都是军中之人,登时愣住了。而云家军的这些兵将们, 俱都因为开门之声抬头看向柳明月, 吓得她连忙又将殿门阖上。   “咚咚—”   敲门声骤然响起, 柳明月忽地一惊,用背抵住门板:“谁?”   “是我。”   裴慎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淡。   听出来是他,柳明月莫名松了一口气, 就连紧绷的背脊也放松了下来。她转过去想要开门,可手刚扶上门板, 就顿住了。   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于裴慎竟然没有了防备之心?听到他的声音居然下意识地就想要去开门?   裴慎隔着门板听不到里面有动静, 眉心微蹙,抬手又敲了两下。   柳明月咬了咬唇,压下心底的情绪, 还是给裴慎开了门。   “早饭,有点简单, 你先将就着用一点。”裴慎说着将手里的托盘递过来一些,上面是一碗白粥,和几个清淡的小菜。   柳明月 也没嫌弃, 毕竟昨夜宫中大乱,如今能在坤宁宫安定下来,已算好事,于吃食上她也没有多大的要求。只昨日想了一夜,却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裴慎, 此刻也不欲与他视线对上,便垂着眸从他手中将托盘接了过来。   可指尖不知怎的,偏偏按在了裴慎的手指上。   柳明月如被烫到了一般,想要缩回手,只缩到一半,看着托盘上的粥碗,又硬生生地忍住。   裴慎已经做好了替她接住托盘的准备,却没想到她这回竟然没有丢开。他眸色微动,也没有继续让柳明月尴尬,自己抬脚跨进殿中,将托盘放在了桌上。   “你先用,回头我来收。”   裴慎放完便准备转身离去,结果正好与回头的柳明月撞上。   柳明月后退一步,一抬眼,便猝不及防地看见裴慎眉骨上那道伤疤。昨日虽然已经清理过,撒了药粉,结了一层血痂,但因为正好在脸上,便显得有些刺目。   “你这伤……”   裴慎侧头偏开柳明月的视线,黑眸微垂,淡淡道:“无事。”然后便从柳明月身侧擦肩而过,跨步出了偏殿。   柳明月待他一出去,又快速阖上了殿门,生怕与外面那群云家军的视线对上。   只坐下来用粥时,不免去想,裴慎对着那伤,似乎也不是真的毫不在意,毕竟落在脸上,有碍容貌,否则他也不会侧头避开自己的目光。   舀起一勺粥送进口中,柳明月忽然又想起一事。   去年夏日里,贵妃因被蚊虫叮咬了一口,脖子上留下一处红点,但不知为何,那红印久久不消,气得她大发雷霆。后来皇帝得了消息,赏赐下来一瓶玉容膏,贵妃抹上消了红印,这才也消了气。   那玉容膏是进贡之物,小小一瓶,但有奇效。   据说若是抹在伤口上,能化腐生肌,不留疤痕。只不过被皇帝赏给了贵妃,大材小用了。   那……若是她能将那玉容膏寻来,拿给裴慎,是不是也算勉强谢过了昨日的救命之恩?   柳明月心下有了主意,喝完最后一口粥,将 碗勺放下,便打算去坤宁宫其他偏殿寻两个宫女,陪自己一道回长丽宫。那玉容膏她记得收在了贵妃的妆奁盒子中,希望没有被昨日的大火烧毁。   只是她一开门,外面又齐刷刷地抬头。   柳明月脚步立刻钉在了原地。   “你要去哪儿?”   裴慎正巧过来收拾碗碟,见柳明月站在门处,微微蹙眉。等顺着她的目光回头,发现云家军的那些年轻小将们,竟都在抬眼偷看柳明月。   他冷着脸回头,一群人对上裴慎的目光,立刻收回视线,看向别的方向。   裴慎又面无表情地往前走了一步,用后背挡住了身后所有人的视线。他其实能够理解,云家军的这些年轻将士,生在漠北,长在漠北,从未见过京中如柳明月这般身份的世家女子。   更别提柳明月的容貌本就出挑。   漠北风气又开放,他们自然会想着去看,并且不觉得有任何问题。   但裴慎并不想柳明月被他们打量。   炽热的目光被隔绝,柳明月不禁松了口气,她虽然能感觉到那些云家军没有恶意,但被那么多人看着,还是有些不大习惯。   此刻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情,抿了抿唇问道,“这坤宁宫里有没有宫女?我要去长丽宫寻点东西,想叫两个宫女陪我过去。”   “原本有几个,不过如今都在五皇子那边伺候。”裴慎微微蹙眉,声音听不出来情绪,“如今乱军虽除,但保不齐还有异心之人藏在宫中,你若是要找什么,我陪你过去。”   “不,不用。”柳明月连连摇头,她怎么肯让裴慎陪她一起去。   裴慎眸色微深,“那我挑两个云家军护着你去?”   柳明月想起那些年轻兵将的灼热目光,心头一梗。两者之下,她宁可选择裴慎。   #   柳明月跟在裴慎身后走回了长丽宫,虽然宫道已经清洗了一遍,但长丽宫门前仍然留下了不少触目惊心的痕迹。   经过昨夜的一场大火与厮杀,昔日豪华的宫殿,如今到处都变得焦黑一片。   就连庭院里的 几棵石榴树,也被人拦腰砍断,树干上的叶子被火舌舔舐过,就这样蜷曲着,躺在地上。   柳明月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狼藉,朝着柳贵妃的寝宫走了过去。   虽然昨夜那些乱军的目标是五皇子,但这里也未能避免大火的波及。无论是多宝阁上的珍品,还是装着无数华衣的衣柜。   甚至连贵妃榻上罩着的鲛丝帐,也被烧成了灰,丝毫看不出原来的面貌。   柳明月依稀记得梳妆台的方向,摸索着走了过去,好在这梳妆台外面虽然被烧得焦黑,但抽匣里的东西,倒还保存下来了不少。   裴慎站在柳明月身后看着,看她翻箱倒柜,一会儿翻出一匣子宝石,一会儿又翻出一串被烧毁了一半的珍珠项链,只可惜她刚提拎起来,线便断了,珍珠散了一地。   裴慎以为她要找的就是这些,蹲下去替她捡那些四散的珍珠,捡到一半儿,却忽然听见柳明月惊呼一声:“找到了。”   抬眼便看见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玉瓶。   裴慎看了一眼,那玉瓶似乎并不是什么珍贵的首饰,反倒像是……   “小心!”   裴慎忽然面色微变,丢下手里刚捡的珍珠,朝着柳明月就扑了过去。他刚将柳明月拉到墙角,梳妆台旁的一座木架便摇摇欲坠地砸了过来,将被烧得焦黑的梳妆台彻底砸碎。   柳明月整个人被裴慎压进怀里,后背撞在墙上,却没感觉到疼。   然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裴慎的手还垫在她的背后。   柳明月挣扎着推开裴慎,裴慎知道她不愿意与自己过分接触,垂着眸松开,却没想到柳明月从他怀里挣脱后,才往前走了一步,脚底就踩到先前散落在地上的珍珠。   她顾着手里的玉瓶不敢丢,无处扶起,整个人径直向地上倒去。   裴慎去拉她,却被她带着两个人一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他只来得及拉着柳明月转了 个身,自己垫在了下面。   温香软玉一下子砸进怀里,柳明月想要起身爬起来,可一只手拿着玉瓶,想要起来,却有些难。   她昨夜才刚刚沐浴梳洗过头发,此刻头发散落在裴慎胸前,发上的淡香幽幽入鼻,裴慎忽然就在这一瞬间想起了昨夜的梦。   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但眉骨处的伤口一直一阵一阵的抽痛,昨夜好不容易入睡,半梦半醒之间,却忽然有什么画面在眼前闪过。   那是在崇安寺的厢房里,他在梦中与柳明月又一次纠缠在了一起。   从前他也不是没有梦到过那一夜的场景,但是每次梦到最后,都会在柳明月那一巴掌打来时清醒。   可昨夜的梦里,她却一直未醒。   而他也对着她……一直到最后。 第42章 皇后 没想到第一个认出来的是你。……   回忆起昨夜的梦境, 裴慎的气息略微有些不稳。   柳明月并未察觉,她一手撑在地上,好不容易才从裴慎身上爬坐起来, 却忽然被他抓住了胳膊, 又重新跌了回去。   “你干什么?”   柳明月撞在裴慎胸前,撞得自己脸疼。可刚一抬头, 就被裴慎抬手捂住了嘴。   “有人。”   裴慎眉心紧蹙, 他先前分神, 竟到此刻才察觉到有人进了长丽宫。   而且脚步声听起来还不止一个。   柳明月蓦地睁大双眼,却更加着急地从裴慎身上爬了起来。若是让人撞见她与裴慎跌在一起,那还了得。   可是这回人两人爬是爬起来了, 衣服却勾在了一起。   “你别动,我来。”   见柳明月急着去扯, 却扯不开, 裴慎蹙着眉接了过来,发现是自己衣服上的铜扣勾住了她的丝裙,便拔出剑轻轻一划。   扣子断开, 随着柳明月的裙子一起坠了回去。   “好了。”   柳明月没想到裴慎用的是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她愣了一下, 然后赶紧将裙子抚平,假装先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外面的声音这个时候也传了进来,是柳贵妃。   她似乎停在了庭院里, 站在那拦腰折断的石榴树前,许久才开口。   “现下想来,本宫这贵妃当得真是没什么意思。如今这宫殿也烧了,石榴树也没了,就连一腔真情也付错了人。”她不知道在与什么人说话, 柳明月明白这石榴树对于柳贵妃的意义,有些担心她看到了会触景生情。   却不想,接下来有一道不以为然的声音响起:“贵妃不必多虑,这宫殿烧了还可 以再建,石榴树没了也还可以再栽,至于真情……”   那声音轻笑,“如今立储诏书已写,等五皇子登基,你当上太后,有了权势,再回首想想,就会发现真情也没那么重要。”   柳贵妃转身,华贵的长裙拖在满地疮痍的地面上,看向身后那个戴着云纹面具的女人,唇角扯出一抹自嘲:“是啊,所以还是皇后娘娘您当初最为明智,早早假死离了陛下身边,不至于像本宫一般伤心又伤身。”   殿内殿外俱都一片寂静。   柳明月震惊至极,贵妃在说什么,什么皇后娘娘?   云皇后不是早已逝世多年吗?   而且外面与她说话的那个女人……柳明月听声音听出来了,正是昨晚遇见的,还与她睡在一个偏殿的,云家军里戴着云纹面具的女人。   殿外的云霏沉默了片刻,抬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与镇南将军府二少爷云霁有几分相似的面容。   正是“逝世”多年的云皇后。   云霏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我想过这宫里旧识太多,迟早会被人认出来,但没想到第一个认出来的是你。”要知道,就连皇帝,那个曾经同床共枕几年的男人,这两日也未曾发现她的身份。   柳贵妃轻笑了一声,她从前便艳羡皇后,所以目光时时会落在她的身上。虽然戴着面具,可身形与走路习惯未变,再加上说话的声音,自是好认。   只那时羡慕的是她身在皇后之位,无需去争去抢,便得皇帝看重。现下想来,哪有什么看重,怕也只是那个男人在人前做出来的样子。   “你回来也好,等五皇子登基,你去做那太后,本宫可不要当。”柳贵妃当初决定代为抚养五皇子时,想的便是日后可以借此当个清闲的贵太妃。   她年纪轻轻,可不想当那劳什子需要整日费心费神的太后。   却不料云霏摇了摇头:“世人皆认为云皇后已死,我不可能再以这个身份活过来。况且如今边境不平,等一切事毕,我还要带着云家军回漠北的。”   柳贵妃有些意外,“那小五呢?你不管了?   提到五皇子,云霏又沉默了一瞬,声音与先前听起来有些不同:“他什么都不知道,还请贵妃替我守住这个秘密,不要与他提起。”   当初怀着那孩子时,她便觉察到皇帝对云家起了忌惮之心,于是便与镇南大将军一起,买通了太医,借着产后体弱为由,假死离宫。   这些年虽然一直在为那孩子登基之事筹谋打算,但云霏自己也清楚,对于五皇子,她从未尽过一个母亲该尽的职责。   所以她并不想让那孩子知晓自己还在人世。   昨夜夜里遇见,见他长得很好,也很听话,还知道顾着身 边之人的伤势,便很知足了。   “可是……”柳贵妃凤眉微皱,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忽然听见殿内一声惊叫。   然后便有一团黑物从殿内窜出。   “谁?”云霏也听到了声响,身上的气势一下子与先前不同,她重新扣上面具,拔剑就冲进殿里。毕竟她的身份是个秘密,柳贵妃知道了无妨,其余人等知道了却是不行的。   但是等云霏冲进殿里,却没有发现其他人,只看见了裴慎与那柳贵妃的侄女,柳明月。   “你俩在这里做什么?”云霏将剑收了回去,上上下下打量了裴慎一番,见他身上沾了不少地上的黑灰,尤其后背,几乎都是,而柳明月身上却干干净净,唯独手上沾了点,便猜两人之间恐怕发生了点什么。   “我来寻点东西,没想着要听……您与贵妃说话。”柳明月抿了抿唇,忽然不知如何称呼眼前的女人。   昨夜她不知道云霏的身份还好,与她相处还算融洽。现下知道了她就是云皇后,反倒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原来是本宫的猫。”殿外柳贵妃蹲下来,发现那团黑漆漆的毛球,竟是她养的猫。   昨日大火,这小家伙倒是命大活了下来,只一身毛沾了不少大火烧后的黑灰,给染成了黑色,先前窜出来时惊吓到了柳明月,这才让她发出声响,叫柳贵妃与云霏发现。   柳贵妃也听到了里面说话的声音,知道是柳明月,怕她被云霏伤到,连地上黑漆漆的毛团都没去抱,快步朝着殿内走去。   但是等她看到殿内狼藉处,除了刚刚进去的云霏,只有裴慎和柳明月两人时,脸色顿时变了。   “柳明月,本宫从前说的话你都忘了吗?你是女儿家,怎么好与他单独相处在此处。”柳贵妃按耐着怒火,一把将柳明月从裴慎身边拽了过来。   她知道裴慎是镇南大将军府的人,顾忌着云霏在,这才口下留了情面。   但从柳贵妃的动作里可以看出,她眼下很是生气。   “嘶—”   柳明月手腕上有伤,经柳贵妃这么一拽顿时吃痛。   柳贵妃凤眉微皱,“你怎么了?”   “昨夜宫乱时受了点伤。”柳明月太了解柳贵妃的脾气了,将手腕伸出去给她看了看,好叫她心软,然后这才与她好言好语地解释,“乱军先是在长丽宫放火,待我与五皇子和珏哥儿逃出去后,又在御花园一路追杀。若不是裴侍卫出手相救……”   柳明月咬了咬唇,“娘娘今日恐怕就看不见我了。”   她说着又将昨夜险些被张氏所辱之事小声地说了一遍,然后这才指了指裴慎,道:“他脸上受了伤,寻常伤药怕是治不好,我想着还这份救命恩情,便来长丽宫找您的玉容膏……”   柳明月摊开掌心,手里躺着的玉瓶正是玉容膏无疑。   柳贵妃先前并 不知道昨夜如此惊险,来报的宫人只与她说了柳明月他们平安无事,让她安心。   此刻听闻柳明月说了当时的情形,脸都气白了。   “他们怎么敢!”   柳贵妃咬牙切齿,恨不得亲自去将荣亲王再捅杀一遍,最好连带着张妃一起。   只是此刻看向裴慎,虽知道他救了柳明月,但是对着他们二人单独相处之事,还是有些不满,没好气地问柳明月:“那你既要寻玉容膏,怎么不叫个宫女陪你过来。”而是喊了这侍卫一起。   柳明月垂了垂眸,良久才道:“娘娘,长丽宫的宫人如今都不知道散在何处呢。”   好多人经了昨夜,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她一开口,柳贵妃便也想到了,神色微敛,殿内一下子又寂静了下来。   “咳。”云霏轻咳两声,“好了,既然柳姑娘要找的东西找到了,那便一起出去吧,你瞧贵妃担心你,急急跑进来,裙子都在地上拖脏了。”   云霏本想缓和一下气氛,哪想柳贵妃听闻此话,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已经拖黑的裙摆,又顺便抬眼瞧了一下柳明月的,结果好巧不巧,看到柳明月裙摆的丝线上,挂着一个明显不是女子衣物所用的铜扣。   柳贵妃拧起凤眉,蓦地抬头朝着那裴侍卫的身上扫去。   果不其然,那裴侍卫衣服上也少了一个扣子。 第43章 挑破 裴慎偏偏不如她所愿。   “这是什么?”   柳贵妃上前一步, 一把将那铜扣从柳明月裙子上拽了下来。   因着用力,还顺带扯下了几根丝线。   “娘娘!”   柳明月看清是什么,心下一惊, 连忙开口, 想要与柳贵妃解释。   可柳贵妃此刻手里拿着这枚裴慎衣服上的扣子,只觉得柳明月先前说的那么多话, 都是为了掩饰他们二人在此私会, 又哪里愿意继续听下去。   “柳明月!新科状元说给你你却百般推拒, 如今与个侍卫反倒是牵扯不清,你是想要气死本宫。”柳贵妃越想越气,她狠狠瞪了柳明月与裴慎一眼, 将那铜扣摔到地上,甩袖而出。   柳明月想要追上去解释, 可脚步还没有跨出门槛, 就被一旁的云霏拦住:“柳姑娘,你是与阿慎摔到了一处,两人的衣服这才挂到一起的吧。”   柳明月脚步一滞。   “……是。”她抿了抿唇, 没想到昔日的皇后娘娘连这也看了出来。   只是对于裴慎,她为何称呼得这么亲密?   云霏轻笑, “将你俩身上的黑灰掸个干净再出去吧,回头被旁人看到了不好。至于贵妃那里,她现下正在气头上, 你便是追上去了,她恐怕也不愿意听,不如由我去替你们解释?”云霏说着眨了眨眼:“我的面子她应该还是会 给的。”   柳明月听到云皇后的话,微微犹豫。   她知道柳贵妃的脾气与她一样,都不算好, 如果自己追上去,再怎么解释恐怕她也听不进去。   云皇后愿意出面替她说话,那是再好不过了。   “那就麻烦您了。”柳明月冲着云霏欠身行礼。   云霏伸手托她起来,拍拍她的肩让她不要担心,然后便追出殿去。   这内殿里又只剩下柳明月与裴慎二人。   “你……”   其实先前被柳贵妃凶了一顿之后,柳明月对着裴慎也是有气的,毕竟要不是他把扣子直接割断了,也不会造成这么大的误解。   但是云皇后从中打了岔,又表明了自己与裴慎的亲近,柳明月倒是一时不好再冲他发火。   只将那装着玉容膏的小玉瓶,塞到裴慎手里,没好气地道:“这个给你,等你治好眉骨上的伤口,我们就两不相欠了。”   说完擦了擦手上的灰,便准备提裙出去,却被裴慎一把拉了回去。   柳明月身子一转,再次撞进裴慎怀里,她险些惊叫比声,只是不想叫贵妃与云皇后再次误会,这才硬生生的忍住。   “裴慎!”   柳明月此刻与裴慎贴得极近,面对面站着,连呼吸都撞在了一块儿。隔着衣服的布料,她甚至能感觉到裴慎握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掌温度,灼热而滚烫,仿佛再用力一点,就要将她的胳膊捏碎。   “你干什么!”柳明月不知为何,竟察觉到裴慎身上有股压迫之意。   她压低声音,想要挣开,可裴慎这回却丝毫不放。   他一手握着柳明月的胳膊胳膊,一手捏着玉容膏的玉瓶,黑眸里神色翻涌,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前奏。他就这样看着柳明月,一字一句地问:“说清楚,什么叫两不相欠?”   柳明月心头狂跳,侧头避开裴慎的视线,睫毛微微颤动:“你于御花园救我一命,崇安寺之事我不会再与你计较。给你这瓶玉容膏,治好你脸上的伤,我也算谢过你的救命恩情。从今往后便互不相欠,互不相干。”   柳明月一口气说完,这才喘息,咬了咬唇道:“不要再像今天这样,有逾越的行为,让贵妃误会了。”   她很少用这样平和的语气与裴慎说话,若是放在平常,裴慎本该有几分高兴,可是此刻听着柳明月的话,他脸上的神色却渐渐冷了下来。   先前知道柳明月是来寻药,而不是来找那些没烧毁的珍宝时,他心下曾涌出了几分欢喜。可如今想来,裴慎却觉得可笑,一切不过 是他在自作多情。   她大费周章地前来寻药,根本不是在担心他的伤势,而是想要借此机会还掉人情,与他撇清干系。   裴慎握着柳明月的胳膊忍不住用力,可下一瞬却又怕伤到她,猛地脱手松开。   他只觉得心口酸胀,一时间多种情绪都在心底翻涌起来,有怒意,也有不甘。他这是第二次,久久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   柳明月因着他的动作向后退了两步,抿紧唇不敢说话。   自从发现裴慎喜欢她,她就一直害怕有这么一天。生怕自己此刻说了什么,裴慎就会捅破那层窗户纸,反而不好收场。   可裴慎偏偏不如她所愿。   “所以,我对你有其他心思,你一直都知道,是吗?”他克制着情绪,向前逼近一步,一字一句地问。   柳明月眼前一黑,他怎么就这么说出来了。   她宁可自己不知道!   柳明月跺了跺脚,转身便朝殿外跑去,拒绝回答裴慎这个问题。可是她才跨了出去,又一次被裴慎拉了回来。   裴慎有意避开了她的伤口,没有去捉她的手腕,只锢着她的手臂,逼她与自己直视。 第44章 太后 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你喜欢我。   柳明月立刻别开目光, 可下一瞬又被裴慎捏着下巴扳正与他对视。   “裴慎!”   柳明月猛地蹙眉,她不喜欢被人逼着做事,抬脚便朝裴慎踹去。   可裴慎挨了一脚之后, 却微微避开, 不再像从前那般,任她打骂。   他本就比她高出一头, 此刻低着头, 将柳明月整个人都笼罩在自己的身影下。他眸色微暗, 就连声音也低沉了几分:“你是不是笃定我喜欢你,所以觉得,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回手?”   柳明月身子一僵。   她总不能说自己前世曾经干过更过分的事情, 裴慎都没有生气,所以才觉得这些小打小闹, 他都能容忍吧。   可她这样的反应, 反倒像是默认了裴慎的说法。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呼吸声在这空旷的殿内便显得格外明显。柳明月实在没办法继续在这种氛围下沉默下去,她深吸一口气, 下定决心与裴慎摊开来说。   “是,除夕那夜, 珏哥儿发现你一直都在看我,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你喜欢我。”   或许裴慎的喜欢还要更早一些,但是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喜欢我, 是你自己的事情,没谁规定我必须要去接受。”   “而且崇安寺之事,我只是说不再与你计较了,并不代表我已经忘了。”   柳明月能感觉到,在她提到崇安寺时, 裴慎捏着她胳膊的力度都大了几分。但她咬了咬牙,还是撑着将话说完:“难不 成,你觉得我作为一个女子,还应该去接受一个毁了自己清白之人?”   果然,这句话落下来后,裴慎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定定地看着柳明月,久久没有说话。他觉得自己胸口酸涩,堵得慌,像是压着几十斤重的棉絮,却怎么都推不开来。   他怎会不知柳明月一直以来都因为这事对他避不可及。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当初在崇安寺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是一切都没有如果。   崇安寺之事,让他对于柳明月的感情变得像是一个笑话,更像是一个死局,将他死死地困在其中,根本没有可以破局的出口。   他没有办法改变那件事,没有办法真正求得她的原谅。   更没有办法,让她接受自己。   “……我知道了。”裴慎闭了闭眼,他从未发现说这四个字会如此艰难,他努力将所有的情绪忍了下来,松开了锢着柳明月的手。   柳明月被他松开,却不敢再动,生怕又一次被裴慎拽回来。   等确定他这回事真的松手,连忙后退了两步,抵着门板,看着裴慎自己缓了一会儿,恢复从前那番冷静疏离的模样。   “走吧,回坤宁宫。”   裴慎知道自己先前太过失态,此刻面上不再看得出情绪,就连声音也很是平淡。他将那瓶玉容膏揣入怀中,朝着宫门的方向走了两步,然后又停了下来。   柳明月知道他是在等自己,虽然说了要与他撇清关系,但也没法子逼得太紧,只好抿了抿唇,小步跟上。   #   与来时的感觉不同,或许是因为挑破了那层窗户纸,柳明月感觉这宫道变得格外的漫长。   等好不容易看见坤宁宫的门匾,她连那群还待在庭院里的云家军都不在意了,直接快步从庭院穿过,冲进自己昨夜住的偏殿里,然后将殿门重重关上。   还不放心地把殿门给锁了起来。   她倒不是怕裴慎会对她做些什么,只是实在是不想与他单独相处。   好在直到暮色降临,裴慎也没有再来找她,就连晚饭,也是珏哥儿过来喊她与五皇子一起去用的。   如今坤宁宫里人手较少,宫人们都先顾着五皇子那边,珏哥儿与五皇子一般年纪,又同住一屋,倒是方便,反倒是柳明月住在偏殿,来来去去的有些麻烦。   她因着白日之事,就连夹菜都有些心不在焉,珏哥儿频频看了柳明月许久,终于忍不住问:“大姐姐,你今日怎么了?”   五皇子闻言,也跟着抬眼看她。   柳明月摇了摇头,说自己无事,可珏哥儿咬着筷子想了会儿,忽然问道:“是裴侍卫惹你不高兴了吗?”   柳明月手里的筷子险些没有拿稳,“跟他没有关系。”   珏哥儿微微皱眉,有 些困惑,“不是吗?可大姐姐你今日只跟裴侍卫出去了一趟,其他时候一直一个人待着。若不是裴侍卫,是谁呢?”   柳明月面色有些尴尬,好在这坤宁宫的宫人不多,没几个人听见。   但她还是换了双筷子,夹了菜,塞进仍在冥思苦想的珏哥儿嘴里。   “食不言寝不语,你都学忘了吗?”   最好脑袋瓜里也什么都别想了。   到了傍晚,坤宁宫里热闹了几分。长丽宫幸存下来的十几个宫人,今日陆陆续续地都找到了,柳贵妃将从前在他们三人身边伺候的宫人和太监,都还给送到了坤宁宫来。   柳明月见到原来就在身边的两个宫女,知道她们来是柳贵妃的意思,顿时松了口气,既然还顾着她,那贵妃的气起码消了一半。   等到天色黑了,云霏也回来了,她一进坤宁宫,便将庭院里的云家军拉出去好好的拉练了一番,五皇子和珏哥儿听见声响,俱都趴在窗口看着。   等过了好一会儿,云霏才满身是汗的回来。   “如今宫乱已平,云家军继续留在宫里不大合适,明日我就带着他们出宫去。”   既然柳明月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云霏倒也不必在她面前继续遮掩,一进偏殿门便将脸上的面具取了下来,准备去沐浴更衣。   “明日就走?”柳明月有些意外,她如今已经知道了云霏的身份,说话要比先前恭敬几分,“要我去请五殿下过来吗?他从前住在长丽宫时,常与珏哥儿一起到我这里来玩。”   柳明月提议道,但云霏摇了摇头。   “不用。”   她不欲与那孩子有太多的牵扯,牵扯多了,容易割舍不下。   柳明月也知趣,没有再提。   只是等云霏沐浴完,刚换上干净的衣服,还没系好,便听见外面有敲门声响起。   柳明月让宫女去开门,结果发现门外站着的是五皇子,还有一个抱着一堆做风筝材料的宫人。   “柳姐姐,先前那个风筝在长丽宫被烧了,你能帮我再做一个一样的吗?”   听见门外五皇子声音的一刻,云霏衣服都还没有系好,立刻就冲出来将面具重新扣上,然后这才有空将扣子扣好,可一抬眼,就看见柳明月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云霏有些疑惑,“怎么了?”   柳明月抿了抿唇,还是趁着五皇子进来之前,低声告诉了她:“留在长丽宫里被烧毁的那个风筝,是从前你亲手做的。”   云霏很是意外,她那时候费心劳神地才安排了一出假死,哪里有时间给五皇子留下什么风筝。   难道是以前做给云霁的那个?   谈话间五皇子已经进来了,他与柳明月也算熟悉了,不过见着云家军那个戴着面具的女人还是微 微愣了一下,一是奇怪她为什么也在这里,二是好奇她为什么永远戴着面具,不过还是与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我题字尚可,但是做风筝不行。”柳明月扭头看向云霏,“您会做吗?”   云霏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点头应了。   反倒是五皇子,不太放心把这么重要的风筝交给一个不熟悉的人做。但是身边一时也找不到会做风筝的宫人,五皇子只能妥协了一下:“好吧,那就请她先帮我做做看,看与原来的风筝像不像。”   五皇子本来没报什么希望,毕竟这个戴面具的女人并没有见过他的风筝。   但是等她真正开始动手,却不由自主地被她的动作吸引了过去。   当初柳明月补风筝时,用的一概器具都很精致,连裁纸刀都是专用的。可眼前这个戴面具的女子,做起风筝来,什么工具都不要,只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哪里长了短了,便划拉一下,轻轻松松就箍好了风筝的外框。   “你好厉害。”   五皇子认真地看着,忽然冒出一句赞扬,云霏动作一顿,却发现这孩子接下来又去了另一边,把正在模仿自己从前在风筝上题字的柳明月也夸了一遍。   真是个孩子。   云霏不禁好笑地摇了摇头。   她继续低头做着风筝架子,只还没开始裁纸,就听闻外面吵闹了起来。   “怎么了?”   柳明月也听见了声响,让宫女去推开窗,却发现外面庭院里的云家军已经齐刷刷地都站了起来。   然后便听到一道暴怒的声音:“反了!真的是反了!这里是皇宫,云家的军队怎么能堂而皇之地驻扎在皇宫里!”   柳明月她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五皇子的一张小脸上已经皱起了眉:“是皇祖母过来了。”   太后?   柳明月与云霏对视一眼,却都不太明白太后这个时候来坤宁宫想要做什么。   云霏从前便不大喜欢太后,只那时她顶着皇后的身份,不能与太后顶撞。   如今用着云家军的身份,更加不行了。   思来想去,倒也只有柳贵妃那张利嘴,能让太后吃瘪,便喊了宫人,让她去皇帝的寝宫把柳贵妃给请来。   可还没等他们的人出去,太后已经率人闯进了坤宁宫来。   云家军虽然能拦住,但是这是五皇子的亲祖母,没人敢真的与她动刀动枪。   太后也看了出来,仗着这个,肆无忌惮地进了坤宁宫,然后冷哼一声,吩咐身边的宫人:“赶紧的,去把那柳明月给哀家找出来。”   她说话间带着狠意,“皇帝昏了头,为了柳贵妃那贱人处死自己的亲弟弟,念着这柳明月从前与荣亲王定过亲的份儿上,哀家给她留个全尸,好让她到地底下去给荣亲王作伴!” 第45章 不信 柳贵妃话音刚落,太后便有如晴天……   柳明月 脸色有些难看。   她知道荣亲王死了, 太后那边恐怕有的麻烦。   但万万没想到,太后竟然会迁怒于她,还想让她给荣亲王陪葬!   凭什么?   她与荣亲王早就退婚了!   柳明月气得手抖, 手里毛笔上的墨汁都滴在了宣纸上, 将写好的字晕成了一团黑色。她将那张被毁了的纸团起来,重重地扔在地上。   云霏见状, 以为她是在担心, 连忙放下手里的风筝架子, 快步走到柳明月身边去,安慰她道,“别怕啊, 有阿慎在外面,不会让人闯进来的。”   就连五皇子也小步跑了过来, 仰着头道:“就算皇祖母真进来了, 我也会护着你的!”珏哥儿不在这边,他要替他保护好姐姐。   “我没有怕,我只是……”   柳明月想勉强挤出笑意, 但最后还是垂下头去,双手攥紧, 咬着牙,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只是恨!   前世她顶着准荣亲王妃的身份失了清白,让皇家丢了脸面, 那时太后就一心想要她死,以保全荣亲王的名声。   后来还是祖母苦苦哀求,才保下她送去家庙,可那样太后仍然不肯放过,罚她日日跪着抄写佛经。   如今好不容易重来一世, 她也早就与荣亲王退婚,断绝了关系。可如今荣亲王死了,太后竟然还想着要自己去给他陪葬。   荣亲王那种人,便是活着自己都不愿意去嫁,更何谈死了!   #   殿外,太后虽然来势汹汹,但云家军也早已持剑站立,严阵以待,只顾忌着太后的身份才没有主动动手。   但凡太后身边的宫人想要上前一步,都会被云家军给挡回来。   “怎么,哀家捉拿的是柳家人,你们云家军也要护着?”太后见无人可以靠近宫殿一步,气得心肺都疼,捂着胸口厉声质问。   她自从得知荣亲王的死讯,便险些哭死过去,今日猛然想起荣亲王还是孤身一人,寻思着不能让他就这么去了,这才强撑着一口气,想要来找柳氏算账。   她打听清楚了,知道柳明月如今暂住坤宁宫,正好贵妃那狐 媚子守在皇帝寝殿,她到坤宁宫抓人正好。   可如意算盘打得再好,却没想到这柳明月,背后竟有镇南将军府的云家军撑腰。   她们柳氏女,有一张好脸,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厉害。   太后冷笑,不管如何,她今日是打定了主意要让柳明月下去陪荣亲王的,便是云家军阻拦又如何,他们敢拦宫人,难道还敢拦她不成?   “来人,把白绫,匕首,和鸠酒都给哀家端过来,哀家亲自去送那柳明月上路。”太后面露狠色,从身旁的宫人手里接过托盘,恶狠狠地道:“你们云家军若是识相,就给哀家让开,别以为如今立了储,五皇子就是未来的新帝了。哀家可是五皇子的亲祖母,云家军若敢对哀家不敬,那就是五皇子不孝!”   太后忽然将这么大的罪名压下来,坤宁宫的不少宫人都互相对视一眼,心下担忧不已。   但云家军却纹丝未动。   裴慎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手持长剑,眼眸扫过太后与她身边的一众宫人,神色冷清:“柳姑娘曾于乱军之中护着五殿下逃生,我云家军重情重义,断不会让人伤她一分一毫。还请太后别以孝道来压五皇子行不义之事。”   太后嗤之以鼻,“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与哀家说话,滚开。”   她说着便上前一步,可刚往前迈了一层台阶,云家军便换了阵型,将前路堵得严严实实,让她无法前进。   “你们!”   太后气得脸都要歪了,被身后的宫人扶着才站住身子,她伸手指着云家军,骂道:“你们竟然真的敢拦哀家,不怕哀家去找皇帝,告诉他云家军占了坤宁宫,对哀家不敬吗!”   她是皇帝的生母,她说的话皇帝不可能不听!   可太后话音刚落,没见云家军有所动作,却听到宫门外有咯咯的笑声响起。   “太后啊,本宫看您是老糊涂了,您难道不知道,荣亲王是因为造反,才被陛下处死的吗?云家军从他手上救下皇帝,还没来得及论功行赏,您竟然想着要给他们定罪,不怕天下人知 道后,说您冤枉忠良,陷害功臣吗?”   太后身边也有柳贵妃的人,所以她没等坤宁宫送信,便得了消息,急急赶来。   平时她便厌恶太后至极,但没想到荣亲王死了,太后这老妖婆竟然会想着去祸害柳明月。   她柳家的女儿这么好糟践的吗!   柳贵妃自从知道荣亲王与自己一样这辈子都不能有子嗣,便对着当初给柳明月定下这门亲事后悔不已,又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后拉柳明月给荣亲王那个渣滓陪葬。   他是个什么东西?   他也配?   太后没想到柳贵妃会这么快赶来,她本就是想趁着柳贵妃不在,才方便收拾那柳明月,却没想到这云家军会这般油盐不进,竟拖延了这么长时间。   眼下柳贵妃来了,太后便知道今日想要成事怕是难了。   虽然一听见她的声音便有心理准备,但是听了柳贵妃一顿咄咄逼人的话后,还是险些气得一口气上不来。   太后身在皇宫之中,自然知道前夜宫中大乱,是因为荣亲王手下的羽林军与张家勾结在了一起,但是她怎么肯替一向偏爱的幼子认下造反的罪名,顿时驳斥道:   “胡说八道,荣亲王与陛下手足情深,怎么会造反,还不是你这妖妃惯会魅惑皇帝,在其中挑拨离间!这才害了我儿性命!”   柳贵妃知道太后惯会胡搅蛮缠,从前她为着皇帝,忍着给她几分面子。   可如今她对皇帝的情分一分也不剩,自然也不会给太后留一分情面。   她凤眉一扬,冷笑道:“哟,原来您还不知道啊,荣亲王造反那是因为,他早在七年之前便被皇帝亲手下了绝嗣药,不仅这辈子无儿无女,就连房事上都有些不行。要不然他一个亲王,为何迟迟不肯成亲?还不是怕娶妻之后,此事瞒不住,被外人取笑吗?”   皇帝为了名声宁可亲手杀了荣亲王都要将此事瞒着。   可她偏不,既然太后逼人太甚,那她今日就当着众人的面 将这兄弟俩的丑事都给扬出来,云家军在此,看他们能耐她如何!   柳贵妃话音刚落,太后便有如晴天霹雳。   她的脸色难看至极,呼吸不畅,就连声音也颤了起来,勉强才抬起手,指着柳贵妃道:“你,你胡说!来人,快来人!将这妖妃的嘴堵起来!”   她的声音越来越尖利,充满了不敢置信。   可偏偏仅存的理智又告诉她,这就是真相,否则荣亲王怎么会这么多年迟迟不肯议亲。她不是没给他送过宫女,可那些宫女后来都不知所踪,这么多年也从没听说过哪个曾有过身孕。   要知道,寻常人家,像荣亲王那么大的年纪,早就不知有了几个子女。   可一旦相信柳贵妃那个女人的话,那一切便成立了,就连荣亲王造反都有了缘由。   不,她不能信!一旦她信了,那就等于承认了她的两个儿子,一个给一个下药,一个造了另一个的反。   太后踉跄着后退一步,撑着身边宫人的手,死死不肯承认:“哀家不信!定是你在说谎!”   “哦?”柳贵妃不以为然,挑眉道:“那您便亲自去问问皇帝啊,去问问他,是如何给荣亲王下的药,又是如何……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亲手拿着长剑,取了已经受伤,毫无反抗之力的荣亲王的性命。”   她唇角微微勾起,充满了恶意。 第46章 国丧 回头等你嫁人,充作嫁妆也是好的……   柳贵妃入宫十年, 与太后交锋数次,对于太后的性格实在是太过了解。   她心底偏爱着小儿子,为着荣亲王, 就算今日不去, 迟早还是会忍不住去找皇帝问个清楚的。   但是太医已经说过了,皇帝如今已经晕厥过两次, 现下全靠着宫里的稀贵药物吊命, 若是再受刺激, 恐怕命不久矣,回天无术。   可那又与她何干呢?   柳贵妃压下唇角,眼里俱是冷意。   如今立储诏书已下, 她要的便是太后去刺激皇帝,好让他早点撒手人寰, 将这皇位传给五皇子。   所有人都还以为她对皇帝情深义重, 毕竟她身为贵妃,却日日守在龙床前,衣带不解地为皇帝亲自喂药, 伺候汤水,这些日子便是对镜自照, 都觉得消瘦了几分。   可实际上只有柳贵妃自己心里清楚,她恨不得皇帝立刻就死了。   她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 是为了让五皇子继位更顺畅一些罢了。   她对皇帝的所有情爱, 所有的期翼,都在荣亲王说出真相的那一日,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让自己这一辈子都绝了做母亲的可能,那她也要毁了他最在意的东西,让他在驾崩之前众叛亲离, 声名具毁!   太后没想到柳贵妃会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身边不是没有心腹,若是在自己的宫殿里,定然早就派人上前,让柳贵妃讨不了好了。   可如今身在坤宁宫,身后云家军乌压压地站了一片,太后身边虽然有不少宫人,可却无人敢真的上前去堵贵妃的嘴。   要知道柳贵妃可是五皇子的养母。   他们先前不过是想去找那柳贵妃的侄女,便被云家军不留情面地阻拦,连个影子都没有见到。如今若是朝柳贵妃动手,怕是要被这些看着就吓人的云家军给就地砍杀了。   太后与柳贵妃争锋相对数年,还从未如此落过下风。她此刻气得几乎要失了分寸,凭着最后一丝理智,才没有当着云家军的面上前去掌柳贵妃那张嘴。   “好,好!你尖牙利嘴,哀家说不过你。你放心,哀家这就去找皇帝,将你的这些话原封不动的告诉皇帝!看看你在外如此毁坏皇帝的名声,他可还愿意顾着你,给你撑腰!”   太后落下狠话,扭头便率着宫人去找皇帝。   她要让皇帝立刻废了柳贵妃这贱人,最好连带着五皇子的储位一起换人。就云家军今日这表现,她可不信等五皇子登基,会好好孝敬她这个祖母。   就算动不了五皇子,也绝对不能让柳贵妃跟在五皇子身后得势,否则来日她一定能气死自己。   太后来势汹汹,去势也汹汹,此刻刚从坤宁宫出去,便立刻坐上轿撵,让宫人抬她去皇帝寝宫。   “娘娘……”   柳贵妃身边有宫人担心太后去告状,低声喊着柳贵妃,柳贵妃却不以为然,甚至笑了起来:“怕什么,本宫巴不得她去找皇帝呢。”   皇帝如今只撑着一口气在,哪里经得起刺激。   但凡太后顾忌一下皇帝的身子,便不会拿这事儿去气他。   可他们母子一样的自私,又有谁会顾得上对方呢。   #   太后走了,柳贵妃也不急着回去。   她先是进坤宁宫看了一眼柳明月,见她无事,宽慰了两句,这才慢悠悠地回皇帝的寝殿。   果不其然,一回来,看见的便是满室慌乱。   伺候皇帝的太监一看见贵妃,立刻迎了上来,急得不行。   说太后先前不知道与陛下说了什么,竟然气得陛下吐血。如今太医院的太医全部赶了过来,却也束手无策,只能先拿百年老参切片,压在皇帝口中,吊着性命。   太 后见皇帝这样,也很是惶惶不安。她虽然偏爱荣亲王,可皇帝是她目前最大的靠山,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几句话的功夫,就把皇帝气得怒急攻心,一口血吐出来晕过去了。   一问太医,结果太医院院首沈太医对此痛心疾首,“先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让陛下动气,太后您怎么就……”   宫人们俱都跪了一地,不敢说话,谁能想到千防万防,最后被太后把皇帝给气着了呢。   而太后此刻也脸色煞白,毕竟从来没有人与她说过这话!   尤其是那柳贵妃,明知自己要来找皇帝告状,却半句都没有提醒!   “陛下!”   柳贵妃知道皇帝如今已经昏死了过去,只剩一口气在,但太医与宫人都在,她样子还是要装的。她拿出抹了东西的帕子按了按眼角,立刻红了眼眶,然后这才快步走进殿里,扑到皇帝的龙床前。   她哭得情深意切,而太后也终于反应过来,颤抖着伸出手指向柳贵妃,“是你!是你这个贱人故意说那些话引哀家过来,才把皇帝气成这样的!”   柳贵妃转过头,眼眶微红:“都这个时候了,您怎么还想着冤枉臣妾……”   太后看见她人前人后不同模样,恨不得立刻上前撕了她,可太后还没来及动手,闻讯赶来的众位朝臣也都进了皇帝的寝殿。   “你们来的正好,哀家要传陛下口谕,废柳贵妃为庶人!”   太后正了正身子,咬牙切齿地道。   这柳贵妃心思如此歹毒,她便是废了她,就算皇帝醒来,也不会有任何意见。   可众朝臣面面相觑,没人敢应太后。   先不提如今五皇子是储君,那柳贵妃正是五皇子的养母,废了柳贵妃,岂不是在打五皇子的脸。   再者贵妃自从除夕之夜皇帝病发,便日日守在皇帝身前,这满宫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帝好端端的怎么会废她?   “怎么,哀家说的话你们不信?”   见无人应她,太后的脸色难看了几分。   “有件事太后可能不知。”   镇南大将军忽然发话,他如今说起来也与柳贵妃是一条船上的人,自然要为柳贵妃说话,“陛下写下立储诏书之时,各位朝臣都在场,自然也知道,陛下除了有意五皇子为储,还有意让贵妃娘娘于五殿下登基之后为太后,是贵妃自己推拒了,只肯做那贵太妃。”   镇南大将军顿了顿,声音又沉了几分,“若陛下真的有意废了贵妃,何需等到今天,立储之时又何必向贵妃许下太后之位?”   他一开口,立刻有不少人低声附和。   “是啊是啊。”   只不过大家没说出来的是,谁不知道太后往常便看柳贵 妃不顺眼,这所谓的口谕,极有可能是太后自己说的。   毕竟皇帝现在昏迷不醒,先前到底说了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太后看到眼前的状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皇帝不行了,如今众人都站到五皇子那边去了。   她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才被宫人扶住,却还要强撑着继续去骂柳贵妃:“贱人!你连哀家都敢算计,哀家告诉你,只要哀家在这世上一日,绝对不会放过你们柳氏!”   柳贵妃心底嗤笑,这话说得,难道太后从前对她很好吗?   不过朝臣还都在这里,柳贵妃样子还是要装的,她顶着太后的骂声,起身看似担心地关心了一句:“如今荣亲王刚去,陛下又这样,太后娘娘想必是经不住打击,这才胡言乱语了几句。还请几位太医也替太后娘娘看看,身子有无大碍。”   这沈太医本就是镇南大将军的人,他上前一步,给太后把了脉,眉头紧皱,接下来自然就是说了一些诸如不要操心,必须好好静养之类的话。   柳贵妃要的就是这句。   她唇角微微勾起,“来人,还不赶紧送太后回宫休息。”   如今宫里的人手早就清洗干净,除了各殿伺候的宫人,原来羽林军所在的位置几乎都换成了云家的人马。太后这回被送回宫去,下次就别想那么容易的出来了。   #   一夜之间,皇帝吐血再度昏厥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有门道的人还听说,是太后将皇帝气发作的。   太医院尽了全力,也只吊住了皇帝的命,但这回都说皇帝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而且就算吊着命,按照皇帝目前的身体状况,最多也只能再熬上一个多月。   此消息一出,整个京城的红布与白布都兜售一空。   白布自然是为了国丧做准备,红布却是不少人家都赶在这个月里,打算把家里的喜事抓紧办了。   毕竟等皇帝驾崩,便要开始国丧。   国丧为期整整一年,前三个月内不能嫁娶。等过了头三个月,虽然能嫁娶,却不能大办宴席,奏喜乐。   这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哪个愿意不声不响地办喜事?所以早已订过婚的世家子弟,从除夕皇帝第一次发病开始,便有不少提前了婚期,早早完婚。   怕的就是国丧。   剩下的一些还没来得及办的,年纪又不小了的,如今得了准信儿,都打算于这个月里,抓紧时间把婚事给办了。   承德侯府便是这个时候,来信一封,说是想要进宫求见柳贵妃。   如今张妃下狱,就连张幼漪,也被人紧紧看着待产。只待肚子里的孩子生下,就也得要去陪她的姐姐父亲们。   皇宫里高位嫔妃只剩 下柳贵妃,加上皇帝昏迷不醒,如今宫中几乎是她说了算。   所以承德侯府上午才递了信,下午便用马车给请进了宫里来。   只是长丽宫被烧了,柳贵妃在皇帝驾崩前还得做做样子,守在龙床前,倒也没从皇帝寝殿搬出来,最后还是寻了坤宁宫柳明月暂住的宫殿,与府里的人见了面。   这一回倒是老夫人,大太太,三太太,连带着三房的三姑娘,都一起来了。   “三丫头竟也这般大了。”柳贵妃不知道三姑娘要来,也没提前准备见面礼,不过三房的与柳明月一样,都是她嫡亲的侄女,没什么舍不得的,便从自己手上褪下一个镯子递了过去。   这镯子水头极好,三姑娘一见便知贵不可言,连连摆手不肯接。   “拿了吧,回头等你嫁人,充作嫁妆也是好的。”   柳贵妃笑着道,她这一笑便明艳不可方物,直把三姑娘看红了脸,小声地给贵妃道谢,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镯子接了过去。   三太太听到贵妃提到嫁人,倒是接上了话,“可不是嘛,三丫头如今十六了,正是可以定亲的年纪。”   她倒是没那么心急,非要赶着这一个月里把三丫头嫁出去,只不过想先把亲事定下,等过了一年国孝再办,那时三丫头十七,年岁正好。   “那三嫂可有合适的人选?”柳贵妃听出来话外之音,端起杯子便喝了一口花茶。   提到这个,三太太脸上几乎要笑开了:“仗着娘娘的光,如今承德侯府门楣快被人踏破了,这好儿郎太多,几乎要挑花了眼,便做成了名册拿进宫来,想请娘娘替三丫头掌掌眼。只是……”   三太太顿了顿,叹了口气,“便宜了那两个二房生的,有不少人家竟也想借着与他们结亲,来和娘娘攀亲呢。”   柳贵妃想起二房,冷嗤一声。   当初没入宫时,二太太可没少与她吵架。   “不用管他们。”柳贵妃凤眸中闪过一抹冷意,前几日镇南大将军还在问她,查清张家时似乎牵扯到了承德侯府的二房,问她想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   自己作的死,当然是自己去受了。   柳贵妃可从来没把二房当作亲人,只不过现在证据还不足,镇南大将军暂且还没收拾到他们身上罢了,且留着他们再蹦跶几天,顺便看看是哪些没脑子的,攀亲攀到了二房身上。   “都看中了哪些人家,名册拿来本宫瞧瞧。”   如今不用整日想着如何去固宠争宠,柳贵妃倒也闲的无事,便打算要过名单来好好看看。她自己于情爱之事上栽了一次,倒是希望府里的几个姑娘都嫁个良人。   三太太连忙取 出两本名册放在案上。   柳贵妃凤眉微挑,“怎么有两本?”难不成上承德侯府向三姑娘求亲的有这么多,竟然一本都写不下?   三太太轻咳一声,看向了老夫人。   老夫人先前一进殿,便与柳明月坐在了一处,她在除夕之后,又是几个月未见孙女,甚是想念。此刻见三太太拿出名册,便握了握柳明月的手,面上也露出笑意:“上面一本是给三丫头挑的,还有一本是给皎皎挑的。”   柳明月忽然被点名,整个怔在了原处,然后便急急地道:“祖母,我……”   她一张嘴,老夫人便知道她又要开始一顿歪理,连忙截住她的话头,不许她再说,“你从前顾忌荣亲王,可现下荣亲王已经死了,还需要怕甚?别给我说你的腿,祖母晓得你早就好了。”   外面都知道承德侯府的嫡长女于宫乱之日护着五皇子逃生,所以自然而然地也都知道了,那柳大姑娘的腿伤已经好了。   不提其他,仅护着五皇子这一条,就不知道多少人家想将柳明月娶回家。   更别提她贵妃侄女的身份,和本就出挑的容貌了。   “是呀皎皎,你若是不先定下婚事,底下几个妹妹也都不好说亲的。”三太太说这话其实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三姑娘也十六了,不能耽搁,所以为着自己的女儿,她也希望柳明月能早些定下来。   柳明月听出来了,祖母与三婶的意思是,希望她最好能赶在国孝前,将婚事定下来。   “太急了。”   她摇了摇头,攥紧自己的手指,可正如祖母所说,如今荣亲王已死,她双腿也早就恢复如初,根本寻不到新的借口,来回拒婚事了。   “是急了一些,可是皎皎,你今年已经十八了啊。”   老夫人叹了口气,她们府里的女儿向来出嫁较晚,可是皎皎也不能再拖下去了。她为着与五皇子打好关系,进宫十来个月,本就年纪大了。   若是再为国孝等上一年,那时候想要说亲,就更难说了。   “虽是急了些,但这名册我与你祖母和三婶已经细细筛选了好几遍,各个都很优秀,你只管从中挑个喜欢的就成。”   柳明月没想到,为着她的婚事,竟然连大太太都发话了。   她简直有些骑虎难下。   “娘娘……”柳明月求助地看向柳贵妃,却不料柳贵妃也不买她的账,而是将这名册细细翻了一遍,然后啧了一声:“虽然都挺不错,不过本宫还是觉着,本宫瞧上的岑子玉要比这些都好些。”   偏就柳明月看不上。   柳贵妃拨了拨手上的护甲,也不知道,连岑子玉这三元及第的新科状元都入不了眼,柳明月还能看上这名册上的哪家儿郎。 第47章 人选 若是回头她选不出来,怕是众 人都……   老夫人与大太太和三太太, 都在宫门落钥之前出宫去了。   只有三姑娘,老夫人让她留下,在宫里陪柳明月一段时日。   这么一来明眼人眼能看出来, 同样是适龄待嫁的姑娘, 那柳贵妃只留了大房和三房的两个姑娘在宫里住着,却从来没让二房的进过宫。   亲疏远近一看便知, 不少人顿时歇了与二房结亲的心思, 但是还是有少些人家, 试图拿府里的庶出子再去试试。   在他们眼里,即便日后贵妃不愿意照拂二房,但只要能结成亲, 以后说起来也算与承德侯府有姻亲关系,等五皇子登基上位, 借着这层关系, 自然能博得不少便利。   但是谁又能想到,这承德侯府的二房一脉,会与如今已经下了大狱的张氏牵扯不清呢。   柳明月今日被一整本名册的人选惊到了, 等祖母她们走后,柳贵妃又催着她先看上一看, 没办法,柳明月只能打开名册,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如大太太所说, 这里面的人选的确是用心筛选过的。   若她真的是满心待嫁的少女,怕是真的要挑花了眼。   可柳明月心里清楚自己如今已非清白之身,拿着这名册,就像拿着烫手的山芋。越是家世门第高显的人家,她越不敢选。   若是在婚前瞒着嫁进去, 等婚后暴露了,怕是要闹得鸡犬不宁。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将崇安寺一事说给贵妃听,可是按着贵妃的性格,若是知道了,怕是要大发雷霆。   裴慎到时候定然落不了好,可她自己……   贵妃虽然仍然会为她打算,但她身为承德侯府嫡长女,不能不出嫁。那到时候恐怕只剩下两条路,一个是让她嫁给裴慎,另一个则是寻个门楣低些,好拿捏的,便是知道她并非完璧之身,也会隐忍不发的那种人。   只是这样成婚,夫妻之间当真会没有隔阂吗?   柳明月叹了口气,翻着名册,靠着前世零星的一点记忆,勉强挑出了几个人的不足之处,从名册上划去。   可剩下的四五个,却是怎么都找不到由头挑错儿了。   “行了,就这样吧,明日本宫召这上面剩下的几个进宫一趟,让你相看一下。这婚姻大事,光看家世和学识还不够,你总得见见人,看合 不合眼缘才行。”   柳贵妃将名册从柳明月手里抽了回来,就这么拍板定了下来。   不过她私心里还是最为合适岑子玉,决心明天将那岑子玉也一道请进宫来,让柳明月再看上一眼。说不准明日柳明月一对比,就会发觉那岑状元的好呢?   柳明月当然不愿,这消息要是放出去,那人人都知道柳贵妃在替她选夫婿了。若是回头她选不出来,怕是众人都要说她眼高于顶。   但柳明月知道柳贵妃这是好意,一时也不好拒绝,只能先应下,等明日再想想办法。   只是想了一日,直到晚上,也没想出什么十全的办法来。   三姑娘今日与她睡在同一张床上,本是想着好久未见,想与柳明月说说话,哪想到一直看着柳明月翻来覆去的,便忍不住小声地询问:“大姐姐,你可是在发愁自己的婚事?”   柳明月身子僵了僵,半响才嗯了一声。   三姑娘往柳明月那边挪了挪,又继续小声地问:“那大姐姐在名册里,有看见自己喜欢的人吗?”   柳明月连连摇头,她哪里来的喜欢的人。   她从来就没喜欢过谁。   名册里的人,对她而言都是一样的陌生人。   却不想三姑娘理解错了柳明月的意思,还以为大姐姐是与自己一样的,当即红了耳朵,鼓足了勇气与柳明月分享心事:“我,我也是一样的,我喜欢的人,名字也不在名册里。”   柳明月听闻这一句,整个人顿时清醒了几分,从床榻上爬坐了起来:“三妹妹,你在说什么?你喜欢谁?”   三姑娘被柳明月这么大的反应吓了一跳,但她与大姐姐向来亲近,只捂了捂她的嘴,四处张望了下,见无人听见,这才松了口气。   然后扭捏了一会儿,才捏着自己的衣角与柳明月说:“是我舅家的表哥,今年春闱刚刚考取功名,只不过名次不是很靠前,名声不显罢了。小时候母亲常开玩笑说要把我许给他的,我一直都记着呢,可长大以后却无人说了。”   “你舅家的表哥?”   柳明月嘴唇微张,忽然忆起前世之事。三妹妹上一世的确嫁给了三太太娘家的一个侄子,而且好像就是与岑子玉同一批考 取功名的考生,只是他的才名远远不如岑子玉,表现平平,后来更是选择了外放做官,并且娶了被自己拖累名声的三妹妹,一起离京去了外地。   柳明月前世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出了事,这才害得三妹妹寻不到好的人家,只能低嫁给了自己的表哥。   却从来没有想过,她是得偿所愿。   柳明月努力回想着前世,虽然三妹妹于婚后回京城的次数少之又少,可她那位一起外放的丈夫,对于三妹妹频频给自己送药材之事,从来没有过怨言,反倒帮忙张罗着收集,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丈夫。   真好呀。   只可惜她自己怕是不会有这样好的婚后生活了。   柳明月前一世就自觉欠三妹妹良多,这一世又知道她喜欢的就是前世所嫁的那位表哥,自然是想替她完成心愿的。   “我会替你与贵妃说的。”   三姑娘眼睛微微发亮,可转而想了想,又连忙摇头:“如今承德侯府不比从前,我若是嫁表哥,便是低嫁了,外人会笑话我们承德侯府的。”   承德侯府是近十年贵妃入宫之后才起来的,所以三太太的娘家也并不是什么特别显贵的世家大族。   如今五皇子立为储君,柳贵妃是储君养母,承德侯府姑娘们的身价各个水涨船高,三太太没再考虑自己的娘家侄子也是正常,毕竟谁不希望女儿能往高处嫁呢。   柳明月叹了口气,重来一世,她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终于改变了自己与承德侯府的命运,但却怎么都没想到,有可能会让三妹妹错失原本美满的姻缘。   #   翌日。   柳贵妃在御花园召见各家子弟。   柳明月从一大早,便被按着坐在梳妆台前,好好的收拾了一番。几个梳头的姑姑轮番上阵,这阵势把一旁的三姑娘看得惊讶不已。   她感觉,寻常人家出嫁也不过如此。   但不得不说,大姐姐经此一番打扮,原本就出挑的容颜格外的明艳,就连身上穿的衣服,行走间也格外的夺目。那条百褶穿花裙,只要脚步微动,便会有金光闪闪的蝴蝶绣片于裙摆间隐现。   “大姐姐,你可太好看了。”三姑娘眼睛亮晶晶的,移都移不开来。   她昨日见着柳贵妃,本就是一次视觉冲击,今日见装扮之后的大姐姐,却觉得大姐姐的美貌程度毫不逊色于贵妃娘娘。   “等轮到你相看那天,也有 的麻烦呢。”柳明月无奈地伸手捏了捏三姑娘的鼻子,她打心里还是希望能替三妹妹的婚事周旋一下。   所以为着让贵妃欢心,此下贵妃想要姑姑们怎么折腾她,她都认了。   御花园中,柳贵妃正懒懒坐着,看着宫人们摆放茶水点心。   她宣几位世家子弟以及岑子玉先行进宫,打算自己先见过之后,再去喊柳明月出来。她甚至还邀了云霏一道进宫来,一起替柳明月掌眼。   她对着皇帝已经眼瞎过一次,又给柳明月定下过一次荣亲王,生怕自己又一次识人不清,云皇后于这方面起码要比她好些。   “子玉?师父?”   裴慎如今为了在宫中行事方便,仍然穿着御前侍卫的衣服。   只有了五皇子所赐令牌后,便在宫中畅行无阻。   他今日忽然看见数位年轻男子入宫,落在最后面的一位,正是他极为熟悉的岑子玉,微微蹙眉,快步上前,想要问他今日进宫所为何事,却发现师父也跟在其后。   岑子玉曾经被师兄持剑威胁过一次,阴影还在,此刻立刻后退一步,站到云霏身后。   裴慎眉心皱得更深了。   云霏轻咳一声开口:“阿慎啊,贵妃今日似乎想给柳姑娘挑选夫婿呢,你可要一道过去看看?”   裴慎脚步一滞,他忽然感觉眉骨处的伤口痛得厉害,闭了闭眼,伸手按住伤口,低沉着声音问: “师父,您……说的是柳三姑娘吗?”   他知道昨日承德侯府进宫,柳三姑娘也留宿在了宫中。   他希望今日要相看的是柳三姑娘。   但是云霏却没有告诉他想听见的答案。   “柳大姑娘比柳三姑娘要年长两岁,今日相看的自然是柳大姑娘了。”云霏叹了口气,”阿慎啊,你再不去争取一下,喜欢的姑娘怕是就要嫁给别人了。” 第48章 阴影 他若是子玉就好了,裴慎竟头一次……   云霏的话砸在裴慎耳边, 让裴慎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一点光亮都没有。   争取?他如何去争取?   难道说出崇安寺之事,让柳明月无路可走, 只能嫁给他?   那她怕是只会更讨厌他。   裴慎想起先前柳明月曾与他说过要两不相欠, 自那天之后他们便是在坤宁宫相遇,也再没有 说过一句话。   日日相见, 他却不知道柳贵妃在替她挑选夫婿。   多么的可笑。   云霏看裴慎这样, 没有多话, 只抿了抿唇,问了一句,“阿慎, 你只需想清楚一点,你对柳姑娘的喜欢到底有多少, 是不是这辈子非她不可。”   若是, 她便替他去跟贵妃开这个口。   若不是,等柳姑娘的婚事定下来,她便替裴慎去相看别的姑娘。   “我是, 但她……可能并不愿意嫁我。”   裴慎闭了闭眼。   他在漠北那么多年,从未对谁动过心。唯独对着柳明月, 早已不是最初想要负责的心态。   可柳明月不愿意与他有半分牵扯,又怎么会愿意嫁给他呢。   “想那么多做什么,能不能成, 总要试过才知道。”云霏既决定替裴慎去开这个口了,便转身吩咐身后的岑子玉,“子玉,把你身上的外衣脱下来,给你师兄。”   岑子玉倒没有不情愿, 只是脱到一半忽然想起:“我不会要穿师兄身上的侍卫服吧?”   云霏瞪了他一眼,岑子玉闭了嘴。   得,他明白,现在没有什么比得上师兄的婚姻幸福重要。   裴慎换上岑子玉的外衣,两人身量差不多,但岑子玉要瘦一些。此刻藏青色的外袍穿在他的身上,反倒更衬身形。   “虽比不上子玉,但我们阿慎长得也不错。”云霏后退一步,满意地打量了裴慎一番,目光落到他眉上,却是叹了口气:“可惜这里的伤还没全好,不过有它在,倒也能提醒柳姑娘,你宫乱之日曾救过她……”   云霏还未说完,裴慎忽然蹙了蹙眉,伸手去按自己眉骨上结了痂的疤。云霏以为他想要扣,连忙阻止:“别动!你若是扣了,这疤以后恐怕永远都去不掉了。”   裴慎摇了摇头,他并没有那么冲动,只是刚刚眉骨一痛,眼前忽然闪过什么画面,似乎是他跪在哪里,在跟谁说,想要求娶柳明月。   真是魔怔了。   他竟喜欢她,到了这种地步吗?   #   御花园处,其他几位世家子弟都到了,只剩岑子玉还迟迟未到。   柳贵妃正招待着大家去品今年刚刚烹制的花茶,她自己手里也端着一杯,正悠悠 然品着。等看到云皇后过来时,见她身后跟着一人,身量欣长,还以为是那岑子玉。   结果等他们走近一看,却发现云霏领着的是那五皇子身边的侍卫,裴慎。   “你怎么带着他过来了?”   柳贵妃面色不佳,她可还记得那日在烧毁的长丽宫,这裴侍卫的扣子与柳明月的衣服挂在了一起。   虽然后来柳明月百般解释,但柳贵妃一直不信,所以对着裴慎很是不喜。   “子玉有事,我便让阿慎替他来了。”   云霏一句话间,传达的信息量有些大。   柳贵妃端着花茶的手微微一顿,她只知道裴慎是云家的人,却没想过,岑子玉竟然也与镇南将军府有关系?   “子玉是我二徒弟,阿慎是他师兄,一人从文,一人从武。我送他俩进京,本都是为了助小五一臂之力。”云霏笑意盈盈地落座,“你也知道,我那弟弟文不成武不就的,我又不方便露于人前,这云家军日后是要传给阿慎的。”   云家军意味着什么,柳贵妃经过此次宫乱,太清楚不过了。   只是……   “他现在还只是个御前侍卫。”   柳贵妃语气缓和了一些,裴慎就算日后能掌管云家军,如今却什么都不是,这个身份现下里如何配得上柳明月。   “可若不是他在御前,宫乱之日如何救得下柳姑娘与小五呢?”   柳贵妃沉默了一瞬,云霏知道她这是有些动摇了,立刻补充道:“若你同意,我便带他回漠北一年,等挣得足够的军功,再回来求娶柳姑娘如何?”   云皇后的诚意十足,柳贵妃说实话,有些意动。   先前不喜裴慎,是觉得他身份配不上柳明月,怕他与柳明月牵扯不清,影响柳明月日后的婚事。   如今知他不出意外,能够接手云家军,这身份便立刻天翻地覆,那他喜欢柳明月这一点,便成了长处。   人呐,向来就是这么实际。   不过柳贵妃也没有直接应下来,只是松了口让裴慎坐下。   至于在座的这几个人里到底选谁,她还是打算看看柳明月自己的意见。   “去请大姑娘过来吧。”   柳明月走进御花园时,依次与在座的各位公子见了礼,只是到裴慎时,身子微微一僵。   她不明白,裴慎怎么会来,名册中明明没有他的名字。   但这么多人在场,她忍住了什么都没问。   柳贵妃也只是想让她亲自见一见这些儿郎,见柳明月来了,便让她落坐在自己身边 。   然后自行与在座的几位公子闲谈起来。   裴慎自柳明月进来,便发现她今日的妆容格外出众,便是坐在柳贵妃身侧,也没有落任何下风。   而身边的几人,在柳明月现身后,眼里都有惊艳闪过。   少年慕艾。   这个词他还是知道的,只是看着周遭人望着柳明月的目光,裴慎藏在袖间的双手不禁攥紧。   他们每一个都想娶柳明月,他看得出来。   所以在与贵妃的交谈间,这些人都尽力地展现着自己的才学,谈吐,仪态。   每一个都是。   其中有一位公子知道柳明月喜书法,竟带了一份大家的真迹作品送予柳明月。   另一位不甘示弱,当场吟诗,题字一篇。   裴慎没有做声,他只是摊开自己的双手,与这些世家公子不同,他虽然也读过书习过字,但他并不擅长执笔,他的手上只有练剑产生的茧子。   他读的也都是兵书,那真迹上是谁的字他也根本分不清。   师父一直在示意他说话,但是裴慎却发现,他与柳明月每次见面几乎都不欢而散,他此刻根本找不到话题。   他若是子玉就好了,裴慎竟头一次生出这样的想法。   “娘娘!”   忽然有宫人疾步赶了过来。   柳贵妃本笑意连连,突然看见自己派去和玉宫的宫人,眉心顿时一跳,“怎么了?”   “回娘娘话,和玉宫的小张氏发动了。”   那宫人压低了声音,但坐在柳贵妃身旁的柳明月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小张氏?不就是被废了漪嫔之位的张幼漪吗?   她这是要生了?   柳明月心下一惊,接下来又见那宫人抹了把额上的汗,说了一句:“情况不大好,产婆说这胎胎位不正,大人小孩恐怕只能保下其一,娘娘,您快去看一眼吧。”   如今皇帝昏迷,贵妃便是宫里的主心骨,有要紧事宫人们自然求到柳贵妃跟前。   况且张氏一族虽然有罪,但小张氏肚子里的孩子毕竟是皇嗣,保大还是保小,如此大事,他们这些宫人做不了主,必须得由贵妃去拿个主意。   柳贵妃面色微变,没有耽搁,立刻起身。   “娘娘,我与您一道去吧!”   柳明月蓦地站起来,她虽然与张幼漪不和,可听到她生产艰难,便想到前世的自己。   但是她被贵妃给瞪了回来:“你一个未 出阁的姑娘,跟着去做什么。”小张氏情况不好,柳明月跟着去若是被产房里的景象吓着了,以后轮到她自己时恐怕不妥。   可柳贵妃却不知道,柳明月于此事上的阴影,早在前世便已经落下了。   柳贵妃虽然不喜张氏,但也知道涉及皇嗣耽搁不得,让云皇后留在此处照应一二 ,自己则率着宫人先行去了和玉宫。   只是她这一走,剩下的几位公子便都发现柳明月的心思仿佛也跟着走了。   “柳姑娘?”云霏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轻声喊了一声,拍了拍柳明月的手,柳明月这才猛地回神。   她先前听到宫人说张幼漪生产艰难,情况不好,难免想到前世自己生产时的状况。   那种感觉……   她断是不想再重来一次的。   #   张幼漪那个孩子,生了一天一夜。   柳明月于御花园回来,三姑娘本想问问她相看得如何,却发现大姐姐神色郁郁,整个人都打不起精神,便什么都没敢过问。   等到了晚上,她都睡了一觉,睁眼却发现灯还亮着。   “大姐姐?”   三姑娘揉了揉眼,却发现大姐姐一直未睡。   柳明月扯下床上的纱帘,遮住一部分光。   “我无事,你睡吧。”她只是在等张幼漪那边的消息。   三姑娘摇了摇头,打着哈欠坐起来,陪着柳明月等。   直到天微微亮,才有派出去的宫人从和玉宫回来,说是小张氏将那孩子平安生下了,柳明月这才蓦地松了一口气。   “小张氏怎么样了?”   柳明月问那传信的宫人,可那宫人却犹豫了片刻,见柳明月拧起眉,这才跪下回答:“回大姑娘话,那小张氏自父兄姐姐入狱,便一直哭闹着想要寻死,是宫人们一直紧紧看着,才没出什么意外撑到了今日。“   “八皇子本就是难产,那小张氏生完便不大好,偏偏自己又没有想要活下去的念头,太医们说……很有可能救不回来。”   柳明月脸色煞白,险些站立不稳。   三姑娘见她这样,连忙伸手去扶,可碰触到柳明月的手,却感觉冷得像是从冰窖拿出来的冰块。   “大姐姐?”   三姑娘急切的声音,像是水里的浮萍,柳明月想要抓,却抓不住。   她过了许久,整个人才从这种浑身冰透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贵妃如今在何处?”   柳明月的嘴唇还没有恢复血色,脸色也微微有些发白,她知道贵妃此刻忙了一夜,定然疲惫。但她真的是一瞬都等不得了,有些话必须早些与贵妃说清楚。 第49章 不愿 你怎么不干脆跟 本宫要一碗绝嗣汤……   “娘娘。”   柳明月赶到和玉宫时, 太医还在里头忙碌。   刚一进殿,便见着一盆盆血水从里间端出来,血腥味入鼻, 柳明月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就连走到贵妃那边脚步都有些虚浮。   “你怎么来了?”柳贵妃本坐在椅上, 撑着头小歇,此刻忽然听见柳明月的声音, 睁开眼, 凤眉微皱:“昨日本宫不是说过吗?让你不要到这边来。”   眼下脸色差成那样, 想必是被这边的景象给吓到了。   不过柳贵妃说归说,心里还是顾着柳明月的,她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朝身侧的宫人吩咐道:“还不赶紧把大姑娘扶下去歇歇。”   身边的宫人连忙上前,可柳明月却推开他们, 径直往前一步, 于柳贵妃身前撩起裙摆,“咚—”地一声跪下。   这一声砸得柳贵妃心头一跳,顿觉没什么好事。   有眼色的宫人立刻上前去拉地上的柳明月, 可柳明月却纹丝不动,坚持跪着。   柳贵妃见她不肯起来, 狠狠皱眉,“你这是想干什么?”   “我有话要与娘娘说。”柳明月直挺挺地跪着,咬着唇。   柳贵妃在这和玉宫盯了一夜, 本就为着张幼漪之事头疼,此刻见柳明月这样,太阳穴更是隐隐作痛,她有些烦躁,但还是挥手让宫人们出去, 把门关好,这才再次质问柳明月:“你到底想干什么?”   “娘娘……”柳明月深吸一口气,还是下定了决心,俯下身去,双手叠在身前,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我不想嫁人,不想生子,求您不要让我成亲了!”   一头乌发垂在地上,露出柳明月细长白皙的脖颈。   等她从地上再度抬头,背脊绷得挺直,面容如她的声音一般决绝。   柳贵妃面上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柳明月求到她跟前,求的竟然是这样的事情。   “柳明月!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柳贵妃的声音厉了几分,若底下跪着的不是柳明月,不是她最为亲近的侄女,她恨不得拿起手边的茶盏,泼她一身冷水,让她好好清醒清醒。   “我知道。”   柳明月仰起头,与贵妃对视,眼角微红。   “我可能会被满京嘲讽嫁不出去,可能会让父亲觉得丢人,要求我去哪里的庙里修行,做个姑子。可是娘娘,我宁可做姑子,我也不愿意嫁人。我是真的害怕,您知道的,当初我的生母,便是生我的时候难产而亡,如今张幼漪也……”   柳贵妃不耐地将她打断, “这只是她们两个!不代表所有人生孩子都这样!”   “你母亲,嫁进府里的时候年岁还小,身子骨未曾长开,所以生产才危险。张幼漪那是咎由自取,她自己没有求生的意志,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柳明月,你不一样,你今年已经十八了,便是这个月便嫁人,生子也起码在一年之后,那时候你只要好好听从太医的嘱咐,不会有任何问题。”   “本宫甚至可以向你保证,到时候这满宫擅长妇科的太医,都给遣到你府里去,专门伺候你一个人待产,你有什么好怕的。”   柳贵妃这一生注定无子,她期盼了十年,比任何人都想要个孩子。   所以她真的不能理解柳明月。   柳明月知道光拿自己母亲与张幼漪之事是说服不了贵妃了,她闭上眼,狠了狠心,艰难地开口:“非要我嫁人也行……只要您答应,我嫁人后,可以不与未来的丈夫同房。”   “哐当—”   柳贵妃蓦地站起来,面色难看,就连她身后的椅子都被她撞到,发出了一声响。   “你在说什么胡话!”   她从来没听过如此荒唐至极的话,怎么会有人为了不生孩子,婚后不肯同房,那这样的妻子娶回去岂不是只能当个摆设。   “你这是想以后妾室庶子都爬到你的头上吗?”   她就算未来当上贵太妃,也不能逼着人家娶了柳明月,既不能碰,又一无所出吧!   一个没有夫婿宠爱,又没有子嗣撑腰的女人,在后宅能有什么好下场!   “你怎么不干脆跟本宫要一碗绝嗣汤,一了白了!”   柳贵妃气得不行,重重拍在手边的案桌上,大袖一挥,便将手边的花瓶茶盏碟具俱都扫到地上,碎了一地,好一阵响。   “娘娘,我不单单是为了不生孩子。”崇安寺之事几乎就挂在嘴边,但柳明月张了好几次嘴,还是咬着牙将这事儿给咽了下去,而是拿宫乱之夜来说事。   “那一夜,若不是裴慎到的及时,我恐怕已经被张氏之人所辱。”柳明月逼着自己去想那一夜的场景,指甲掐着自己的掌心,努力颤着声道:“我……我有时只要一闭上眼,便会想到那时的场景,实在是无法做到与男子亲近。”   “娘娘,皎皎长这么大,从未求过您何事,唯独这一件,求您应了吧。”   柳明月又一次磕头磕在了地上,并且久久都没有抬起。   “好,你好得很。”   柳贵妃气得手抖,她若是真逼着柳明月成亲,恐怕她还真干得出来不与丈夫同房之事。   “来人!”   柳贵妃重重一掌拍在案上,扬声喊宫人进来。   殿门被小心翼翼地打开,宫人们先前在门外,虽然听不清楚里面争吵的内容,但是她们都听到了瓷器碎了一地的声音,知道贵妃发了很大的火儿。   “去给大姑娘收拾东西,执本宫口谕,送大姑娘去崇安寺带发修行,就说……”柳贵妃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地使自己平静下来,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道:“就说她愿意吃斋念佛三年,代本宫为陛下与大齐祈福。”   三年,等柳明月从崇安寺回来,那便已经二十一岁。   那个时候,高门世家未婚的子弟,必然与柳明月年纪不合适。   就算有年龄合适,想要续娶的,恐怕也没几个有胆子,让柳明月去做那继室。   三年后,五皇子应该已经登基,等到那个时候她再求着五皇子看在柳明月为了皇帝与大齐祈福的份儿上,给柳明月封个县主之类的封号,想必五皇子念着柳明月从前的好,也不会拒绝。   到时候随她怎么去吧,有皇室的庇护,她便是一个人,日子怎么也能过下去。   “这……这是在干什么?”   云霏本是听说柳贵妃一夜未睡,一直守在和玉宫,想来替她一会儿。   哪想刚过来,便听到柳贵妃要柳明月去崇安寺带发修行之事。   “昨日不是还在相看吗?今日怎么就要去寺里修行了?”佛门之地多么清苦,哪是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受得了的。   柳贵妃冷笑一声,“你可知道她与本宫说什么?不愿成亲,便是成亲了也不愿意生子,这天底下有哪个男人愿意娶这样的妻子回去?本宫何苦继续费心劳神给她挑人,回头定下婚事,可不是在结姻亲,恐怕是给承德侯府结仇!”   云霏也没想到柳明月竟然会说这样的话。   心底猜测柳明月恐怕是被这小张氏难产给吓着了,毕竟她昨日在御花园听说了消息后便 有些心不在焉的。   云霏虽然觉得生不生子无所谓,但是裴慎祖上是三代单传,她也不能让他为了娶柳明月,从而让裴氏断了后。   可是却有一道清冷而平静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   “我愿意。”   裴慎站在门处,于晨光中,长身屹立。   柳贵妃与云霏俱是一怔,柳明月则猛地回头,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裴慎竟然出现在这里。   “阿慎,我知道你喜欢柳姑娘,但是你裴家如今只剩下你一个……”云霏微微皱眉,她本是听坤宁宫的宫人说柳明月一早便去了和玉宫,这才带了裴慎过来,想着或许能寻个机会让他俩再见上一面。   却不想让他听到了柳贵妃的话。   柳贵妃面上微微动容,但柳明月可不止这一个要求,她还有一个更离谱的。   眼下当着云皇后与宫人的面,她却无法说。   “娘娘,我不……”柳明月试图反驳,她忍着崇安寺之事不说,便是不想被娘娘知道后,让她嫁给裴慎。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裴慎会自己出现在这里。   “你闭嘴。”   柳贵妃现下一点都不想听她说话,被她气得头疼。   “裴慎,皎皎脾气差,不比本宫好上多少,她若是嫁给你,不知道有多少离谱的要求会与你提。”柳贵妃此刻面向裴慎,平静了下来,“你若是执意要娶她,本宫丑话放在前头,到时候若是你俩闹得不愉快,本宫只会偏帮自家侄女,不会帮着你说话。”   “好。”   裴慎黑眸微垂,“您放心,无论什么要求,只要她愿意,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但若是柳明月仍然不愿……   裴慎抿了抿唇,他便是多说再多也无用。   “裴慎!”柳明月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却腿发麻,又摔坐了下去。   云霏连忙把她扶起来,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好了,那此事便先这样,你们也不用去给大姑娘收拾东西了,都出去吧。”柳贵妃挥手叫众人散了,恨不得把柳明月也丢出去。   真的是,尽给她添乱。   “你还有什么惊天骇地的想法,趁着现在无人,与裴慎提出来,他若是能接受,本宫明儿就给你们去看婚期,他若是不能,你自己收东西去崇安寺吧。”   柳明月咬着唇不说话。   不与未来夫婿同房这话她怎么与裴慎说!   她提这个,不就是怕嫁了旁人,会让自己已经失了清白的事情暴露吗?   可她与裴慎,早就,早就…… 第50章 解释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想嫁我。……   “好了好了, 都别气了 啊。”云霏努力打着圆场,她怎么会看不出来,此刻柳贵妃怒在面上, 而柳明月坐在那儿, 也在生闷气。   果然,阿慎没说错, 这姑娘并不想嫁给他。   “柳姑娘, 你看, 阿慎也没什么不好的是不是?他这么喜欢你,什么都答应你。而且他裴家就剩他一人,你嫁给他, 既没有公婆需要伺候,也没什么麻烦的亲戚。”   “你不愿意生孩子便不生, 我们漠北有的是父母为国捐躯的孩子, 到时候从中抱养一个便是。阿慎日后若是反悔逼着你生,你便来找我,我替你揍他。”   云霏也想得开, 既然裴慎自己都愿意了,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那便努力替他促成这一桩婚事。   “您不懂。”   柳明月急得不行,她忍了又忍,才没把脾气撒到云皇后身上。云皇后与贵妃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能怪她们。   只她实在是没法说清楚,只能气得跑了出去。   “阿慎,还不快去追!”云霏连忙推着裴慎出去,裴慎站在原地滞了一瞬,这才跟了出去。   柳明月一路跑出和玉宫, 可没跑多远,便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   如今天色刚亮,宫道上只有远处才有零星的几个洒扫宫人,柳明月忽然停了脚步,回头接连几拳狠狠地砸在裴慎身上。   “贵妃都已经应下我了!你出现做什么!谁想嫁你!谁想嫁你了!我若是想嫁,我早就将那件事说出来了,还需要等你出现吗!”   她先前早就红了眼眶,此刻离了贵妃跟前,一边捶打裴慎,一边落下眼泪来,一滴一滴的,像断线的珠子,看得裴慎心里像是被绞碎了一般。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想嫁我。”   裴慎每说一个字,心口就感觉被划开一次。   “那你还与贵妃提,你生怕我不够恨你是不是!”柳明月重生以来,从未觉得这么委屈过,她拼着惹怒贵妃,拼着一辈子做个姑子,却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柳明月,你能不能听我说一次。”裴慎抓住柳明月的两只手,忍着口中的苦意,一句一顿的,慢慢与她说。   “我承认我有私心,我见不得你嫁给旁人。”   “我也不愿意你去崇安寺祈福,我怕再有那日的事情发生,谁都护不到你。”   “你不想见我,可以,我马上就要与师父回漠北,少说一年,多则几年,你就算嫁给我,也可以很久都看不见我。”   “等完婚后,皇宫,承德侯府,镇南将军府,你想住哪里住哪里,不会有人管着你。你除了顶着已婚身份,所有的生活都不会与之前有任何不同, 不会再有任何人催着你嫁人,你也不用担心……不用担心崇安寺之事为外人所知。”   “若是几年之后我从漠北回来,你仍然讨厌我,你可以与我和离,我不拦你。”   “若我不幸战死,你想改嫁也随你。”   “所有人都知道你嫁过一回,不会再有人抓着你的清白不放。”   “柳明月,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第51章 应下 我希望三妹妹能嫁给她心仪之人。……   裴慎的话, 有如擂鼓一般,一声声敲在柳明月耳边。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掐住了一般,有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   周遭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只听得见裴慎的声音。一字一句, 没有夹杂任何的虚情假意。   “你……”   柳明月嘴唇微动,若说真的没有一丝动容, 那是假的。   只是前世的记忆太过惨痛, 所以她即便明白嫁给裴慎, 是解除自己困境的最简单的方法,也没有想过去选。   如今被裴慎拽着走进了这条路,她出奇地愤怒, 可现在她却发现,裴慎替她选的这条路, 也没自己想象的那么不堪。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   柳明月终于开口, 可刚开口,眼泪就再一次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她真的好想问问裴慎,这一世能够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 为什么在前世时不能如此。十年的凄苦生活,还有身体上的折磨, 不是她重生一次就能忘记的。   若是没有发生后来的那些事,她也不是……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裴慎。   可偏偏……   柳明月闭了闭眼,最后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裴慎没有听出来柳明月究竟想问什么, 他看着她哭,只觉得心里像是针扎一般,细细麻麻地痛。他伸出手,想要替她抹掉脸上的泪,但手僵在半空中, 还是慢慢收了回来。   “对不起。”   他的声音像是沾染了尘灰,轻而沉重。   对不起在崇安寺毁了她的清白。   对不起为了私心想要娶她为妻。   对不起明知她厌恶自己,却还想要与她牵扯在 一起。   ……   裴慎心头沉重,但还是开口,做好了被柳明月拒绝的准备:“你如果还是不愿,我可以去请贵妃收回……”   “不,不用了。”柳明月睁开眼,伸手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痕,只眼角微红,还看得出先前哭过,“就这样吧。”   已经闹成了这样,再去找贵妃,说自己还不肯嫁,贵妃恐怕撕了她的心都有。   柳明月想明白了,既然大家都希望她嫁人,那她嫁便是了。裴慎对她有歉意,她嫁过去,如他所说,和不嫁人所过的生活也没什么区别。   与裴慎成亲,贵妃满意,云皇后高兴,她也不用耽搁三妹妹的姻缘。   除了自己不高兴外,的确没什么缺点了。   她重来一世,已经完成了想要护住承德侯府的愿望,自己想要什么,并没有细细想过。   那便这样吧。   嫁给裴慎至少不用战战兢兢地担心,被夫家发现自己已非清白之身。   他也应了自己,无需自己生子。   如云皇后所说,抱养一个孩子,也不是不可。   “你去与贵妃说吧,就说我应下了,婚期随她定,我准备着便是了。”柳明月抹干净脸,向后退了两步,与裴慎保持开距离。   裴慎一边看着她疏远自己,心口微沉,一边又听见她答应了婚事,于苦涩中终于泛出一丝别的味道来。   什么叫做五味杂陈,他今日算是明白了。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柳明月忽然想起什么,扬起脸。她身量已经算高,但是站在裴慎身前,却还比他要矮上一头。此刻于曦光中抬头,灼得裴慎移不开眼。   “你说。”   “裴慎,你知道的,嫁给你我并不是十分情愿,所以我希望我三妹妹能嫁给她心仪之人。”   柳明月顿了顿,仔细回想了一下,“我三妹妹喜欢她娘家表哥,姓周,在家中排行第三。与岑子玉同为这一届春闱的考生,只是名次有些落后,不显人前。你能……能让你师父去与贵妃提吗?”   她为着不嫁人不生子之事,已经惹得贵妃盛怒。   三妹妹又是那种极为软和的性子,从不为自己争取。由着她自 己去的话,恐怕等相看完了,亲事定下,都不会与家里多说一句。   她与裴慎,怎么说都只能算作孽缘,这家里,总要有个姑娘嫁得顺心如意吧?   三妹夫在前世便对三妹妹极好,她不希望三妹妹错过。   “……好,我会与师父提。”   裴慎在听到柳明月说心仪之人时心口一涩,好在后头听清说的是她三妹妹,这才松下一口气。   “还有吗?贵妃说……”   他记得当时在和玉宫中,贵妃曾说柳明月还有什么要求。   “没有了!”   柳明月也想到了这一茬,她羞愤难当,当下从耳根烧到脸颊。她肯定是不会让裴慎碰她的,但这种话她才不要说与裴慎听。   “我回去了,你不要再跟上了!”柳明月转身急急地朝前跑去,恨不得尽早脱离裴慎的视线。   裴慎看着柳明月的背影,没有追上去,只远远的跟着,直到看到她进了坤宁宫,这才转身回去。   心头的苦意总算化开了一些,不管怎么说,起码如今,她终于答应嫁了。   至于其他的……他哪里还有资格强求。   #   没过几日,整个京城便都知道,承德侯府的嫡长女要嫁给镇南大将军麾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   但却没人敢多说什么,毕竟宫里传出消息,说是那人曾于宫乱之日救下了乱兵之中的五皇子与柳大姑娘,于柳大姑娘和五皇子都有救命之恩,所以承德侯府这才感恩下嫁。   此外,宫内对于那人也有不少赏赐。   直接赐下一座与镇南将军府临近的旧宅,派遣了不少宫人前去打扫,以作两人成婚后的新房。   而镇南大将军念着那人对五皇子的救命之恩,直接将他收进了云家军,据说身手极好,在比武台上打趴了一片,短短几日,已经升至校尉。   都说他极得镇南大将军看好,如今身份虽然微低,但日后恐怕前途无量。   同时,柳家的三姑娘也与自己娘家表哥定了亲。   一时间,众人纷纷揣测,柳家的两个嫡女全是低嫁,到底是什么意思。后来倒是有人打听到了更多的消息,渐渐猜出来了一层意思,说是柳贵妃虽为五皇子养母,但是不欲为太后,与未长大成人的五 皇子争权,所以便让自家府里头的姑娘低嫁,不结有权势的姻亲,以示诚意。   这一做法与历朝那些试图把持朝政的太后截然不同,倒是一时为民间赞叹。   为了避开国孝,以免夜长梦多,柳贵妃让钦天监给柳明月选了最近的一个吉日。婚衣嫁妆倒是不用操心,早在去年柳明月还顶着准荣亲王妃的身份时,这些东西都已经备齐。   如今不过是重新拿出来,翻晒整理了一番。   柳明日是需要回府待嫁的,所以自从旨意下来便开始收拾东西,只是今日,柳贵妃却突然喊她见了一面。   “娘娘?”柳明月到了贵妃跟前,小心翼翼地开口,生怕柳贵妃还在跟她生气。   果然,柳贵妃白了她一眼,然后没好气地丢给她一个盒子。   “这是什么?”柳明月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的东西,一头雾水。   柳贵妃冷冷道:“是肠衣。”   她向来是嘴狠心软,虽然对着柳明月不肯嫁人生子之事不满,但终究是自己最为亲近的侄女,到最后还是要为她费心打算。   “你不想生子,若是同房时便让裴慎用上这个,别喝什么避子汤,那玩意儿伤身。裴慎若是不肯,你便来找本宫,本宫自会好好收拾他。”   柳明月面红耳赤,“娘娘,我不是说……”   “别拿你那套来搪塞本宫。”那日柳贵妃被柳明月气昏了头,还以为柳明月真的在宫乱之日留下阴影,不肯与男子亲近。   但后来她想起来了,在长丽宫的废墟处,她可是亲眼看到裴慎与她站在一块儿,衣服还勾在一起!   听到贵妃又提起长丽宫的事情,柳明月闭了嘴,知道此事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洗不清了。她也清楚,柳贵妃找这个,的确是为了她着想,总不好当场驳了她的好意。   便只能将那烫手的盒子收下,藏在袖中。   除此之外贵妃又赐下来不少东西,说是给她和三姑娘添妆。   她毕竟得宠多年,这几年间,皇帝赏赐下来不少稀贵的东西,布料,首饰,药材,还有各 色家具,都很适合添妆。   如今除了在长丽宫被烧的那些,剩下一些记在档上没拿的,都被柳贵妃一齐取了过来。   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当贵太妃了,自然用不上这些颜色艳丽的东西了,便想着赏给两个年轻姑娘。   柳明月与三姑娘都是低嫁,柳贵妃觉着,等出嫁之日,抬出去的嫁妆箱子多一些,也不至于被旁人看低。   不过柳贵妃也没有将自己的东西全部赏赐出去,还留下了一半,说是等以后给小五和小六添妆。都是侄女,总不能厚此薄彼。   柳明月与贵妃道了谢,这才拿着这烫手的盒子出去,以及一箱箱的赏赐回坤宁宫继续收拾东西。   一路上她拿着这东西生怕被人看见,要不是后面还跟着抬箱子的宫人,她真想将这玩意儿找个地方给丢了。   她以后才用不上呢。 第52章 成婚(已补完) 他与她成亲了。   因为皇帝随时都有可能驾崩, 所以柳明月的婚期挑得极近。   承德侯府自得了贵妃的旨意,便开始筹办婚事。柳贵妃担心准备的时日太短,府里会忙中出错, 便从宫里指派了得力的嬷嬷与宫女到承德侯府帮忙。   就连替柳明月梳妆的, 也是宫里最擅梳头的姑姑。   寒霜手里捧着柳明月的盖头在一旁侯着,见春莺站在一旁, 因为帮不上忙, 有些失落, 连忙低声安慰她:“今日姑娘大婚,贵妃娘娘特意安排了宫里的姑姑给姑娘上妆梳头,是为了让外人知道咱们姑娘得宫里看重。姑娘这回嫁出去, 可是指了我俩跟着去的,你啊, 以后有的是机会伺候姑娘。”   春莺被点醒, 连连点头,“谢谢寒霜姐姐,我知道的。”   寒霜笑了笑, 知道春莺是无事可做,这才多想, 便示意她在房间里转一转,替姑娘检查一下可还有什么东西落在房里。   春莺应了,连忙仔仔细细地去检查起来。   与此同时, 柳明月正端详着铜镜中的自己,她活了两世,这还是第一次穿上嫁衣。   因为本是按着亲王妃的规格准备的嫁衣,穿来嫁给裴慎有些越格。但是时间太紧,来不及去备第二套合身的嫁衣, 便只请了绣娘 来府里改了改。   不过改过后的嫁衣仍然繁复而华贵,凤冠霞帔,裙摆拖地,就连袖口与领口,也皆是用的最上等的金丝绣线。   宫里的姑姑一边给柳明月上妆,一便笑着赞道:“也就大姑娘这容貌,才能不被这么华丽的嫁衣给压住颜色。”她倒也不是哄新嫁娘开心,毕竟除了宫里的柳贵妃,柳明月便是她所见过的容色最出挑的姑娘了。   只是可惜,这大姑娘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怎么,一直未笑,若是她能笑起来,怕是要更加惊艳众人。   “吉时到!新娘准备上轿!”   姑姑刚给柳明月描完唇线,院子外面便传来了提醒大姑娘上花轿的声音,寒霜连忙把手里的盖头递过去,让姑姑替大姑娘盖好。   红色的流苏缓缓垂下,柳明月眼前忽然变成了一片红色,只低头间,能隐隐看见裙摆下自己缀着珍珠的红色绣鞋。   “姑娘,我扶您起来。”寒霜上前一步搀住了柳明月,准备扶着她穿过院子,去前厅拜别父母长辈。   那负责梳妆的姑姑却发现春莺还没有跟上,连忙催促道:“还有个丫鬟呢?赶紧到另一边扶着你们姑娘,可千万不能误了吉时。”   “啊!来了来了!”   春莺刚从姑娘床底下翻出来一个盒子,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她见盒子做工精良,像是宫中之物,担心是姑娘不小心掉在床下的,刚准备拿去问寒霜,结果被姑姑一催,只能先随手打开手边的一个嫁妆箱子,胡乱塞了进去。   然后小跑到姑娘的另一边,与寒霜一起扶住柳明月。   “好了,扶姑娘出屋吧。”宫里的姑姑满意地让开路子,看着这位柳姑娘被两个丫鬟搀扶着,慢慢走出房门,穿过庭院,一路走到前厅。   地上早已经铺好了蒲团,柳明月跪下去拜别了承德侯与大太太,又跪下来认认真真给祖母磕了一个头。   外面的喜炮声连绵不绝,迎亲的队伍早就到了。   老夫人却拉着柳明月说了一句又一句嘱咐,直到一旁的承德侯皱着眉催了,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柳明月,看着自己养大的这个丫头,顶着盖头,穿着嫁衣,一路走出承德侯府,直至走上花轿,成了别家的媳妇。   花轿起轿,喜炮燃得又热烈了一些。   一百二十八抬嫁妆,于花轿后跟着,格外的引人注目。   柳明月坐在花轿里,摇摇晃晃,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伴着鞭炮声落地。只她还没有 坐稳,便听见“嗖——”的一声破空声,然后便有什么重重地钉在了轿子上。   轿身都被震得晃了晃,周围也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柳明月知道她这婚事是有不少人围观的,却不知道为何大家要叫好。直到寒霜与春莺搀扶着她下轿,问了才知那是裴慎射出的三支喜箭。   “三支?我怎么只听见一声响?”柳明月在盖头底下微微蹙眉,低声问扶着她跨火盆的寒霜。   寒霜还没开口,另一边的春莺却激动万分,迫不及待地抢着回答,“因为姑爷太厉害了,一下子就射出了三支喜箭,府前围观的人都惊呆了!”   要知道别人家成亲,喜箭都是一支支射的,有些人家甚至只是做个样子,勉强射中轿子。   可姑娘嫁的裴姑爷,却是三箭齐发,支支入木三分!   柳明月倒是没太惊讶,毕竟知道裴慎是武将。   她跨完火盆,便觉得手中塞进了一条红绸,寒霜与春莺退到了一边,柳明月知道,另一端是裴慎在拿着。   她不知道别人成婚时是什么感觉,她心下没有多大的想法,只顺着仪式的过程,与裴慎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直到夫妻对拜时,才微微慢了一拍,但还是拜了下去。   等拜完天地,便被众人拥着送入了洞房。   柳明月刚被寒霜扶着在喜床上坐下,就觉得身子底下硌得慌,她用手摸索着按了按,发现硌着自己的是撒在床上的桂圆和红枣,连忙又将手缩了回来。   而这个时候,闹洞房的人也都涌了进来。   大多是云家军的将士,都是年轻气盛的青年,此刻见裴慎接过喜婆递来的系着红绸的秤杆,顿时都起哄起来:“快挑盖头!让我们看看新嫁娘长什么样儿!”   在场的都知道这柳家大姑娘容貌艳绝,所以各个都想见识一下,毕竟不是人人都有裴慎这样的福气,能娶到世家的嫡长女。   不料裴慎接过秤杆,走至柳明月跟前,却迟迟没有下手。   一旁的喜婆见他这样不免笑了起来,“这是舍不得让我们看见新嫁娘的样子呢。”   人群顿时哄笑,还有胆大的,喊了起来:“这会儿舍不得掀盖头给我们看,回头大家伙儿可不放你回来洞房啊!”   “就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到时候新郎官要是被我们拽着喝酒,新娘子可 别怨我们啊!”   柳明月坐在喜床上,也听见了这些打趣,顿时燥得慌,她从盖头底下正好能看见裴慎的鞋面,连忙伸脚踢了踢裴慎的脚尖,示意他赶紧把盖头挑了,别让这些人继续开玩笑了。   这些武将说话不如读书人文雅,要是裴慎还不挑,不知道还会说些什么。   裴慎被柳明月踢中脚尖,握着秤杆的手紧了紧,然后终于缓缓向前伸去,拿秤杆将柳明月的盖头挑了起来。   刚刚还聒噪不止的武将们,在看见柳明月面容的一瞬,全部噤了声。   “……艹,这么好看的娘子,搁我也想藏盖头底下不给大家看。”有人从柳明月带来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猛地一拍大腿,忍不住感叹道。   旁边人顿时大笑了起来,推了他一把:“你就做梦吧,哪是人人都有这么好的福气。”   喜娘见新郎官终于挑了盖头,又笑着端了两杯合卺酒过来。   裴慎接过其中一杯,又将另一杯端给柳明月。   这一环节倒是没耽搁时间,等喝完了合卺酒,喜娘又端着一盘子饺子走了过来,脸上笑意盈盈:“来来来,酒喝完了,新娘子快尝尝饺子生不生。”   她说着就将筷子递给柳明月,可这回却轮到新嫁娘不动了。   “我来吧。”裴慎忽然接过那双筷子,喜娘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便已经咬了一口饺子,却是准备咽下去。   “哎哎哎,这不能吃下去,是生的,新郎官快吐出来。”   新娘子面皮薄,不好意思说“生”字,也能理解,不过喜娘还从没见过哪家新郎官替新娘尝这生饺子的,这才刚成亲便护成了这样,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宠着呢。   被裴慎这么一打岔,这吃生饺子的环节也不好再进行下去了。   不过流程也都走到了尾声,这屋子里暂时没裴慎什么事儿了,他便被众人拥着又推到了前院。   与承德侯府的宾客不同,这边来的大多是武将,大家喝酒吃菜很是肆意豪迈,就连云霁,都趁着今日他爹不注意,偷喝了好大一壶。   只有裴慎,一路喝的都是云霏替他准备的水兑过的酒。   今日毕竟是新婚之夜,他若是喝醉了回去,柳明月怕是更加不喜。   等到众人都喝得东倒西歪,裴慎这才 脱身,回到了新房之中。   柳明月早就洗漱过,卸下了繁复的妆容,只穿了一身红色锦缎的嫁衣,披着头发,坐在床上看书。   红烛摇曳,裴慎背靠在门板上,远远看着床上的人影。   他与她成亲了。   虽然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但起码此刻,他能够在此,暂且以丈夫的身份,静静地看着她。   已经很是知足。   柳明月又翻了一页,抬首间终于发觉裴慎已经回来,她蓦地将手中的书合上,微微抬头,扬着哪怕卸去妆容依然让人移不开视线的脸,与裴慎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我们今晚怎么睡?”   裴慎黑眸微垂,手指于袖间攥紧,“你睡这边,我去别的房间睡。”   柳明月微微一愣,她没想到裴慎竟然识趣到如此地步,竟一时不知道接下来的话怎么说。   半响才开口,“算了,你今天还是先睡这里吧,明天再去其他房间。”这宅子里还有不少柳贵妃派来帮忙的宫人,若是让贵妃知道她新婚之夜与裴慎分房睡,怕是又有的麻烦。   “那我睡地上。”   裴慎知道她打心里不愿意与自己同床共枕,便指了指床榻下的一块。   “嗯。”柳明月抿抿唇,见裴慎如此,终于好心提醒了他一下,“那边的嫁妆箱子里,应该有不少新被褥,你自己抱一条铺地上睡吧。”   “好。”   裴慎过去打开柳明月所说的箱子,从中抱了一套被褥出来,在床底铺下。   只刚铺开,忽然有什么咕噜咕噜地从床榻这边滚到了另一边的地上。   裴慎不知道那是什么,想要弯腰去捡起,却被柳明月急急阻止:“你别动!”   她已经看清了,那是她藏在自己闺房床下的贵妃给的盒子。她明明藏得极好,这是被谁给塞进了嫁妆箱子,还好巧不巧地被裴慎给带了出来。   可千万不能被裴慎看见里面装着什么!   柳明月说完那句便赤脚下地去拿,只是刚弯下腰,便与同样弯腰下去的裴慎撞在一起。   她虽然拆了头发,可裴慎还是一身喜服,发冠也未拆。   此刻两人头撞在一起,再想分开时,便发现柳明月的头发勾在了裴慎的发冠上。   柳明月与裴慎撞在一起时还没觉得疼,如今头发被扯到,眼泪瞬间盈满了眼眶。   她怎么这 么倒霉啊,又与裴慎身上的东西勾在了一起,这一回还是自己的头发,总不能像上一回那般再拔剑给割断吧! 第53章 梦境 男人手掌心的温度炽热,一接触到……   柳明月眼里噙着泪, 一手按住自己的头皮,另一只手试图将头发从裴慎的发冠上扯下来。可却发现怎么用力都不行,反倒将自己扯得生疼。   “你别急, 先把我的发冠摘下来, 再去解头发。”   裴慎眉心微拧,其实柳明月拉扯发冠时他头发也扯得疼, 但他绷直了身子, 一动不动, 生怕自己动一下,就会扯到柳明月。   他本来就比柳明月高上不少,此刻虽弯着腰, 柳明月却仍要伸直了手,才能够得着他头上的发冠。她摸索着, 先摸到发冠后面别着的玉簪, 拔出簪子,然后微微垫脚,这才将他的整个发冠取下。   因着要取发冠, 柳明月与裴慎贴得极近,呼吸都撞在一起。   只她眼里此刻只有发冠, 并未发现裴慎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脸上。   “好了!”   柳明月终于将裴慎的发冠取了下来,只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裴慎从手中接了过去。   “哎!你别动。”   柳明月连忙从裴慎手里将发冠抢回来, 她可真是怕了他,生怕他像上回一样,拿出剑,随手一划,简单粗暴的将头发与发冠分离开来。   裴慎也想起了上一回在长丽宫之事。   他抿了抿唇, 没有多说什么,只转身走远了一些,去房里给柳明月备着的梳妆台处翻找着什么。   柳明月趁着此时,连忙弯腰,将地上的木盒捡起来。   可四处张望了一下,却不知道藏到何处。   床底下肯定是不能再藏的,回头裴慎睡在地上,岂不是一眼就能看见。   思来想去,柳明月爬到床上,将木盒子塞到自己的枕头下,只刚塞好,一转身坐下来,就发现裴慎已经走了回来。   柳明月身子微僵,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自己藏木盒的 小动作。   “给。”   却见裴慎递过来一把梳子,原来是去找的这个。   柳明月松了口气,将梳子接了过来,然后坐在床边,开始慢慢的拆缠绕在发冠上的自己的头发。   只裴慎一直在她面前站着,柳明月有些不习惯。   “你去洗漱吧,等你好了,我也差不多把这个拆完了。”柳明月垂眸说着,顺便侧身转了一些,避开裴慎的视线。   其实她的头发向来顺滑,此刻才一会儿功夫就已经解下来不少。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将这头发全都解下来,到时候她就赶紧上床闭眼睡觉,省得面对裴慎。   哪想裴慎低声嗯了一声,却没有去。   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半跪下来,握住柳明月的脚腕,想要将她的脚抬起。   男人手掌心的温度炽热,一接触到自己的皮肤,柳明月顿时一惊,像是被烫着了一般,连忙从裴慎手里挣出,缩脚上了床,“你,你要干什么!”   柳明月警惕地盯着裴慎,她可记得当时在崇安寺,裴慎就是这般抓住了她的脚腕,然后,然后……   她别开脸,努力不去回想。   裴慎被她这么一挣,也动作微滞,虽然知道她可能会抵触,但不知道为何反应会这般大。   他从地上起来,将手里的帕子递给柳明月,缓缓开口:“你先前着急,赤脚踩在地上,脚底沾了灰,我刚刚只是想给你擦一下。”   柳明月连忙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底,果然沾了不少灰,顿时身子一僵,好是尴尬。   一是尴尬自己误会了裴慎,二则是尴尬怎么有裴慎这样的男人,竟然直接将这种事指出来。   他就不能当做没看见吗!   柳明月气得慌,一把将帕子从裴慎手里夺过来,恨不得摔到他的脸上,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只没好气地道:“我自己擦就是了,不用你来。”   只说归这么说,裴慎却没见着她动,只气鼓鼓地 坐着,继续拆着自己的头发。   裴慎轻轻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先前怕是说错了话,又惹得她不高兴。想了想转身进了净身沐浴的浴房,端了一盆热水出来。   将地上的铺盖先拿开,把漆着红漆的木盆放在地上,一条新的柔软布巾放在柳明月手边,然后也没等柳明月说话,只留下一句“过会儿我来倒水。”就再次转身进了浴房。   柳明月一直在床上缩着,等她拆完头发,听到浴房传来水声,知道裴慎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出来了,这才往前挪了挪,将裤腿卷起,踩进还温热的水里。   温度倒是正好,不烫也不冷。   这个人真的是……柳明月在水里晃了晃自己莹白如玉的脚丫子,撇了撇嘴,他一开始倒水不就好了,干嘛来抓自己的脚腕。   #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裴慎终于从浴房出来时,柳明月早已洗完,闭着眼严严实实地盖着被子,躺在了床上。   裴慎将地上的红木盆端起,去浴房里将水倒了,再次回到床边,将地上的铺盖重新铺好。   其实他听得出来,柳明月的呼吸不够平稳,还没有真正睡着。   但她装睡恐怕就是不想再与自己说话,便也没有揭破,本想去熄灯,却又想起今夜红烛是不能吹的,便又走回来也躺了下去。   新婚之夜,虽然睡在同一屋,却是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地下。   但是对他而言却已经是从前不敢想的奢望。   白日里忙了一整天,饶是裴慎,也觉着有些累,所以闭上眼没多久就睡着了。   等到夜里又一次醒来,却是眉骨上的伤口又在跳痛。   裴慎看了一眼红烛,已经燃 了大半,恐怕已经是半夜。   他感觉自己身上重了不少,发现是柳明月翻身睡到了床畔外侧,身上的被子有一半都顺着床边滑落了下来,盖到了他的身上。   如今还没有入夏,夜间是有些凉的。裴慎怕柳明月会冻到,便爬起来,打算将那被子重新给柳明月盖回去。   只才给她压好上面的被角,柳明月就醒了。   “裴慎!你想干什么?”   柳明月今夜睡得本就不太踏实,此刻一有动静就醒了,结果一睁眼便看到裴慎双手撑在她耳侧,俯在她的上方。   她立即紧紧地抱住了自己胸前的被子。   虽然知道裴慎答应得好好的,应当不会对自己做些什么,可他今日是喝了酒的,万一酒劲儿上来了呢。   “你被子落地上了。”   裴慎唇线微抿,他是不是该庆幸,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碰她。   柳明月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脚还在被子外面,有些冷,连忙自己扯了扯被子,将脚藏进被子里。   “你,你下去吧,我要继续睡了。”柳明月知道自己又一次误会了裴慎,又不好意思说出来,便往被子里一缩,连脑袋也蒙住,在里面闷声道。   裴慎松开手,自己又慢慢躺回了地上去。   只这一回,他没先前那般容易入睡了。   眉骨处的伤口,在多日抹药之后,痂已经褪去,只留下一道浅疤。今日因着要迎娶柳明月,师父找了女子常用的妆粉来替他盖住,倒也几乎看不出来。   但还是时常跳痛,根本摸不出规律。   就像此刻一样。   裴慎闭了闭眼,尽力忽视眉骨处的疼痛,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勉强睡了过去。   只眼前又一次晃过似曾相识的情景。   仍然是和柳明月在崇安寺。   裴慎半梦半醒间几乎已经能想到,接下来的场景。   他不禁在梦里嗤笑自己,嘴里说着不会去碰柳明月,但梦里却一次又 一次地肖想着她,回忆那一夜的场景。   但是,这场梦竟然没有结束,后半段的梦境,让裴慎皱起了眉。   他“看见”梦中的自己给柳明月穿上了衣服,从最里面的贴身衣物,一直到最外面的外衫和罗裙。   这不太对。   他记得,那时候在崇安寺,柳明月是自己把衣服穿上的。   而且让他觉得更不妥的是,梦中的他,似乎将柳明月的裙子,穿反了。 第54章 颠簸 她昨夜并未与裴慎一起,身上怎么……   柳明月一觉醒来, 便看见裴慎坐在地上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吗?”   柳明月以为自己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又或者睡觉时压出了印子。   哪想裴慎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然后便移开目光, 起身站了起来, 顺便将地上的被褥卷起,重新塞回昨日打开的嫁妆箱子里去。   他只是做了个梦罢了。   只是那梦境太过真实, 几乎让他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现实。   “姑娘, 姑爷, 我们可以进来了吗?”门外传来敲门声,寒霜和春莺早早就起来在门外侯着了,此刻听到屋子里有说话的声音, 便知道裴慎与柳明月醒了。   “进来吧。”   柳明月伸手打了个哈欠,她夜里睡得不是很踏实, 还有些困倦。但是今日是要与裴慎一起进宫去谢过贵妃的, 不能继续睡下去耽搁时间。   “姑爷,要奴婢替您更衣吗?”   柳明月只挑了寒霜与春莺作为陪嫁丫鬟跟了过来,寒霜知道春莺胆小, 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前问裴慎。   “不用,我自己换。”   好在裴慎并不习惯别人伺候自己更衣, 他将自己今日要穿的衣物从衣架上抱下来,到里间的浴房里去换。   寒霜见裴慎走远,松了口气, 然后赶忙把身边的春莺也支开,叫她去挑姑娘今日要穿的衣服,这才快步走到床边,小声地问柳明月:“姑娘,姑爷这回有没有咬你?我带了药膏, 若是有的话,现在就给你抹上吧。”   寒霜在柳明月跟前要自在地多,但她的话还是让柳明月疑惑不已。   裴慎怎么会咬她?   寒霜以为是姑娘面 皮薄,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姑娘忘了吗?当初从崇安寺回来,姑娘身上好多红印子……”寒霜是知道那日崇安寺的内情的,所以想当然的认为裴慎新婚之夜也会如此。   于是便悄悄地替姑娘备好了药。   哪想柳明月听了这话,直接红了耳根,还扑上来捂住了寒霜的嘴。   “别说了。”   她昨夜并未与裴慎一起,身上怎么可能有痕迹。   柳明月一边捂着寒霜的嘴,一边紧张地打量了一眼浴房那边,生怕裴慎听见。虽然寒霜声音很小,可裴慎耳力过人,万一被他听见了,那得多丢人。   好在裴慎换完衣服出来的时候面色无常,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   他换衣服换得很快,顺便洗了把脸。但柳明月这边的动作却要慢上一些,她刚刚顺着寒霜端来的漱口水漱完口,用春莺拿来的湿毛巾净了脸,身上的衣服一件都还没换。   裴慎知道屋子里伺候的两个丫鬟都是她从承德侯府带过来的,一个叫寒霜,他认识,另一个他却不太眼熟。   而那个不是很眼熟的丫鬟手中,此刻正抱着一堆衣物,其中有一条白色薄纱裙,与梦境中被他给柳明月穿在最外面的白裙质地极为相似。   裴慎微微蹙眉,走上前去,拉起那条白裙子问道:“这条是什么?”   “啊?”春莺还没与姑爷说过话,愣了一下才连忙回答,“这条叫衬裙,姑娘平日里穿裙子是要穿在最里面的。”   裴慎沉默了一瞬,“ 那如果穿在了外面会如何?”   春莺愣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求助地看向一旁的寒霜。   “回姑爷的话,不会有人将衬裙穿在外面的,若是穿反了,是要被旁人笑话的。”寒霜也没多想,说完就将衣物从春莺手里接了过来,一件件铺在床上,打算给柳明月换上。   只她刚伸手去解柳明月的扣子便被按住了手。   “我要换衣服,你先出去。”   柳明月抿着唇道。   寒霜动作微顿,她知道姑娘不是与她说的,而是与她身后的姑爷说的。但是从前这个男人还未与姑娘成亲时,便闯过姑娘的闺房。   如今他们已经是夫妻了,更没有出去的必要,此刻真的会听姑娘的话出去吗?   但是裴慎竟然真的就这么转身走了出去 ,甚至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寒霜微微张嘴,忍不住小声地问柳明月:“姑娘,他……姑爷如今怎么这般听你的话了?”她可还记得当初姑娘不肯喝药,这个男人强行给姑娘灌下去呢。   柳明月长睫微垂,或许是因为先前裴慎对着她只是心有歉意,现在却是……喜欢她吧。   #   裴慎再回来时,柳明月已经换好了衣服。   他在府里转了一圈,无事可做,便顺道从厨房将早饭端了过来,春莺见状连忙小跑上前,接过裴慎手里的托盘。   “姑爷,下次这些放着我们来拿。”春莺紧张地道,从前在承德侯府,从来没有主子会自己去拿这些。   让姑爷亲自去做这种事,回头她和寒霜姐姐是要被管事的说的。   “无事,我从前身边没人伺候,习惯了,你们两个照顾好你家姑娘就成。”裴慎淡淡地道,他对此倒是不甚在意。   春莺赶紧把一道道小菜点心和在灶上熬了许久的鸡丝粥在桌上放好,这才喊姑娘过来用早饭。柳明月虽然在坤宁宫用过裴慎端来的早饭,但是并未与裴慎在一张桌上用过餐。   此刻与他坐在一张桌上,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吃着。   寒霜与春莺觉得气氛不大对,她俩都站在姑娘身边侯着,本打算给姑娘夹菜,但是后头却发现,这一顿早饭,根本用不上她俩。   但凡姑娘在某个盘子里多夹两筷子,姑爷便会二话不说把那盘小菜或者点心换到姑娘面前。   这么几次下来,柳明月终于忍不住,将手里的筷子“啪—”地一声拍在了桌上。   “吃个早饭而已,你不必如此。”   柳明月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一些,她并不喜欢这种献殷勤的方式。但是过会儿还要进宫见贵妃,她不想因为这么一件小事与裴慎吵。   裴慎筷子顿了顿,没有说话,但是也没有再动盘子,两个人终于安静地吃完了婚后的第一顿饭。   因着柳明月还要盘发上妆,有的折腾,裴慎便先去马厩里牵了一匹马出来,顺便找府里管事的安排了一辆马车,以备过会儿进宫用。   等一切都安排妥当时,云霏也驾着马到了府前。   镇南将军府本就与赐给裴慎和柳明月的这座宅子离得极近,云霏知道他俩今日要进宫,便也跟着过来,打算与他们一道进去。   此刻看见裴慎 牵着马出府,立刻喊住了他。   “阿慎,你居然打算自己骑马?不与明月一道坐马车?”云霏简直没眼看自己这个傻徒弟,连这种小空间的相处机会都不知道创造,什么时候才能讨到媳妇的欢心?   裴慎今日已经被柳明月嫌弃了一次,此刻又被师父嫌弃了一次,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听了云霏的,扭头将马送回了马厩去。   等柳明月收拾好终于出府时,见云皇后也在,便先与她打过招呼,这才由寒霜扶着上了马车。   只她刚坐稳,便看见裴慎也跟着钻了上来。   柳明月微微蹙眉,裴慎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尉,用的马车规格自然是比不上从前承德侯府的,空间也要小得多。此刻一上来,小小的空间便几乎被他们二人占满。   只裴慎已经上来,云皇后又在外头,她也不好赶他下去。   反正距离皇宫也不远,忍忍算了。   只是今日这驾车的车夫似乎技术不怎么样,竟然将马车轮子从一块石头上碾了过去,颠得整个马车车厢都猛地一震。   就连柳明月的身子也跟着朝着一侧歪去。   “小心。”   裴慎飞快起身,上前一步,一手护在柳明月脑后,一手揽住她腰,将她拉了回来。只这样一来,柳明月虽然没有继续向侧边倒去撞到头,却是被裴慎直接揽进了怀里。   他身上有一股熟悉的皂角香气。   柳明月觉得熟悉,是因为那与自己身上是同样的一种味道。   她的婚事的确操办过急,昨夜沐浴时,才发现忘记了带惯用的花露过来,便让寒霜先找了味道较为清淡的皂角,用完后也没有收,就放在浴桶边。   此刻忽然意识到,裴慎在她之后沐浴,用的恐怕就是她先前用过的那块。   “你……”   刚张开口又闭上了嘴,她总不能小气到去怪裴慎用了她一块皂角吧!   但柳明月就是心底不爽,她推了裴慎一把,从他怀里挣开,可还刚站起来转了个身,还没来得及坐下去,马车又是一晃。   行吧,这回她没跌进裴慎怀里,而是直接跌坐在了裴慎身上。 第55章 打脸 他只要伸出手,便能揽住她的腰,……   柳明月侧身跌坐在裴慎身上, 一手攀住了裴慎的肩才没有从他身上滑坐下去。   对于自己三番两次摔在裴慎身上之事,柳明月恼怒不已,若是换个别的男人, 恐怕要以为自己在故意投怀送抱。   “这个 车夫……回程的时候你能不能把他换掉!”   她咬牙切齿地转过去与裴慎说话, 没有注意到此刻自己与裴慎正贴坐在一起,一转头, 眉心便直接从裴慎的唇上擦过。   柔软而温热的触感落在额头上, 惊得柳明月一个颤栗, 就连心跳都吓漏了一拍,身子也僵在了原处。   裴慎也感觉到了唇上传来的异样,以及坐在自己腿上之人的僵硬。   他眸色微暗, 垂眸往下看。   柳明月此刻斜坐在他的身上,一手攀着他的肩, 一手无处安放, 只脚尖点地,随时都有可能滑坐下去。   他只要伸出手,便能揽住她的腰, 将她锢在自己怀里。   但他没有。   裴慎伸手将柳明月从自己身上扶起来,然后按在自己的身侧坐好。   接着伸出手臂, 横在她的身前。   “……你这是干什么?”   柳明月有些不解。因为先前的触碰,她此刻说话不大自在,虽然已经从裴慎身上下来, 可眉心与裴慎触碰的地方依旧滚烫,一直烧得她脸颊发烫。   “我拦在前面,你就不会再往前摔了。”   裴慎垂着眸,看不清神色,柳明月只能听见他如往常一般平淡的声音:“你若是愿意, 抓着我胳膊也行。”   柳明月撇过脸,她才不要呢。   但是下一次马车颠簸时,柳明月却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向前摔去。等她稳住身子时,发现自己正紧紧地抱着裴慎的胳膊。   柳明月:……   打脸要不要这么快。   她是不是还得庆幸自己先前没有说出来?可即便如此,柳明月还是跟捧着烫手山芋一般,迅速地将裴慎的手臂从自己身前推开。   仿佛先前紧紧抱着的那个人不是她。   #   马车一路颠簸,终于走到了红色宫门前,一停下来,柳明月立即气鼓鼓地掀开车帘下了马车,不想再与裴慎挤在那小小的马车车厢内。   云霏骑马要快些,早就先他们一步进了宫。   若这不是在宫门前,天子脚下,柳明月真恨不得将这驾车的车夫狠狠训斥一顿。   她还从未在谁面前这么丢脸过,偏偏还是裴慎。   裴慎知道她是懊恼在自己跟前丢了脸,所以柳明月下车之后,他也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快步追上柳明月。   柳明月却不希望他跟得这么紧,恨不得回头在他鞋上踩上一脚,让他离远一些, 省得想起先前自己丢脸的场面。   “你别跟着我!”   只是柳明月再怎么快还是比不过裴慎的速度,她还没甩开裴慎走上两步,就被裴慎追上来握住了手腕。   “你——”   柳明月想要将他甩开,可裴慎一句话却又将她钉在了原处。   裴慎低着头,漆黑的眸子看着柳明月,“我们如今已经成亲了,你让我跟你分开走,若是被人看见,准备怎么解释?”   解释什么?   解释自己在马车上抱了已经是自己丈夫的裴慎的胳膊,觉得丢人,还是解释自己在马车上跌坐在了裴慎的腿上觉得不好意思?   柳明月说不出话来,只能任凭裴慎捉着她的手腕 ,拉着她一道往贵妃处走去。   宫道还如从前一般,安静而漫长,偶尔遇见一些低头行走的宫人,会向他们行礼。只走着走着,柳明月忽然发现,裴慎手掌握着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从自己的手腕处移到了手心。   她脚步一滞,裴慎也随之回头:“怎么了?”   他眉心微蹙,似乎什么问题都没意识到。   “你……拉着我的手。”   柳明月长睫垂下,微微颤动。她回想了一下在马车上,自己都已经跌坐在裴慎身上了,他也没有去占自己的便宜。   或许此刻真的是没有注意?   裴慎顺着柳明月的视线朝下方看去,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将柳明月的手紧紧握在了手心。   “我……”   裴慎嘴唇微动,最后还是松开了手。   手心里柔软而纤细的手指一下子就抽离出去,裴慎心里顿时也跟着空了一下。   但是下一瞬,那刚刚从自己掌心抽离出去的手,又伸过来拽住了他的袖子。   裴慎一怔,视线向上移动,却只看见那手的主人别着脸,撇着嘴道:“走吧,回头到晚了,娘娘又要说我慢了。”   “好。”   裴慎向前走去,他一路都感觉到袖口被人紧紧拽着。   但是他的心底却生出一股淡淡的喜悦。   他知她的抵触,所以哪怕与她的关系只近那么一点点,他都会很高兴。   #   柳贵妃见着柳明月与裴慎一道进来谢恩,没吵没闹,平平静静,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   她生怕这丫头嘴上答应了嫁人,回头再闹什么幺蛾子。   她与裴慎没什么话说,只闲聊了几句,无非还是叮嘱他让他对柳明月好些,便打发他去找五皇子与云皇后了。   等着殿内只剩下柳明月一人,倒是方便她问一些私密话。   “昨日 裴慎可曾肯用那物?”柳贵妃先前让人去寻肠衣时,也听说过,有好些男人是不肯用这个的。   柳明月一怔,然后猛地想起贵妃指的是被她再次藏起来的那个盒子里装的东西,尴尬地低低应了一声。   “那就好,你也别不好意思,要是用完了便来找本宫,本宫再拿给你。”   柳贵妃说完抬眼撇了柳明月一眼,似乎窥见了她的想法:“你要是不来拿,本宫就算着日子给你送到府上去。”   柳明月头都大了,贵妃打算怎么算日子?   一天一个,还是几天一个?   新府就那么大,她难道整天都得藏盒子吗?   “你也别怪本宫逼得紧,实话跟你说吧,皇帝那身子撑不了几日了。”提起皇帝,柳贵妃的神色冷了一些,她纯粹是为了柳明月的婚事,才叫太医们尽可能的吊着皇帝的命,让他多活几天。   总不能让柳明月刚成婚,就去守国丧吧?   那能有什么夫妻感情?   “还有,漠北最近似乎也不大安定,裴慎想要往上爬,是必须得跟云霏回去上战场的,你不趁着这几日多与他一起,等他去了漠北,一走便是一年半载的,到时候你独守空房,有的是你念着想他的时候。”   柳贵妃伸手点了点柳明月的额头,她毕竟算是过来人了,当初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与皇帝在一起的日子倒也算得上快乐。   自然知道夫妻间的乐趣也是一种极致的享受。   柳明月虽然听懂了柳贵妃的话,心底却不大认同。她扣着自己的衣角,低着头撇了撇嘴,虽然昨日她未曾与裴慎一起,可崇安寺那次是有过的啊。   那种事情才不像贵妃说的那般让人挂念。   甚至感觉一点都不好。   再说,她巴不得裴慎一去就是一年半载呢,她乐得清静。   “明日你是要回门的,给府里众人的礼可都准备好了?”柳贵妃想起新婚第三日要回门之事,蹙着眉问道:“对了,二房那边再怎么作妖,你明日 也无需搭理,等皇帝薨了,小五继位,张氏便会被抄家灭族,他们几个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好。”   无需自己动手,便能看着二房得到报应,柳明月自然是乐意的。   如今荣亲王已死,无论是张氏一族,还是参与其中的二房,都不会落得好下场。   她前世的仇,基本上算是报了。   但是……   柳明月心底忽然涌起一丝疑惑,前世张氏因为逼宫造反同样覆灭,荣亲王虽然未死,但也被软禁了起来。   二房没了靠山,也基本失势。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在家庙里待了整整十年,直到裴慎接她出去。   为什么偏偏要十年?   这十年里裴慎在做什么?   她因为失了清白,惹得太后盛怒,这事儿闹得那般大,应该满京城皆知。   他不会不知道她是谁。   所以他为什么没有早点来寻她?   #   裴慎来接贵妃处接柳明月回去的时候,发现先前还好好的人,不知道怎么又开始跟他生气。   一句话不说也就算了,他试着拉了一下她的袖子,便被柳明月狠狠拍开。   手背上都红了一道,可见是下了狠劲儿的。   柳明月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是气前世的裴慎足足十年才接她出苦海,还是气自己今世不能抓着他将前世的事情问个明白。   等一直到宫门处上马车时,看见还是原来那个驾车的车夫,并没有换人,柳明月就更气了。   但是这回她就算在马车里摔得鼻青脸肿,她也不要裴慎一起坐上来了。 第56章 心软 裴慎转过身,一双漆黑的星眸抬起……   “你别上来了, 你自己走回去好了!”   柳明月甩下马车帘,将裴慎拦在外面,没好气地道, 然后自己在马车上找位置坐了下来。   马车外面安静了一会儿, 然后便听见有人从马车上跳了下去,脚步声也渐行渐远。   裴慎似乎真的徒步走了回去。   柳明月听着这声音有一丝坐立不安, 她咬着唇坐在位置上, 想要打起帘子喊裴慎回来, 可刚刚才将狠话放出去,实在拉不下这个脸。   就在她犹豫时,外面忽然一声鞭响, 车夫已经将鞭子抽在了马臀上。马匹仰天嘶鸣,然后便抬起前蹄, 拉着马车朝着来时的方向奔 去。   什么?   这就回去了?   柳明月心下一急, 连忙朝着外面的车夫喊道:“等等,停一下马车!还有人没上来!”   她生气归生气,但是总不能让裴慎真的从这里走回去。   这里离新宅并不算近, 这么远的路,就算裴慎吃得消, 她良心上也过不去。   柳明月开口之后,便做好了急停之下要摔一个踉跄的准备。   她双手紧紧地抓住身下的坐垫,但是这一回马车车夫驾车的技术似乎提升了不少, 直到马车停下,她都没有晃动一下,而是一直稳稳地坐在原来的位置。   柳明月松了口气,这才起身站起来,将马车帘打起。   “你调头, 回去接一下裴……”话还没说完,最后一个字便随着入眼的背影卡在了柳明月的嗓子中。   “接谁?”   坐在车厢外的裴慎转过身,一双漆黑的星眸抬起,与柳明月双目相对。   柳明月僵在原地,手里的马车帘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她真的是!为什么要心软!   谁能想到裴慎根本就没下去,下去的人是车夫,而裴慎则顶了车夫的位置一直坐在马车上!   柳明月对于自己先前叫停马车的行为懊恼无比。这样一来,好像她嘴硬心软,多关心裴慎似的。   她才没有!   她只是怕自己让他走回去,被别人知道了,背后把她骂成筛子。   柳明月被自己的行为给气到了,重重甩下车帘,又重新坐了回去。然后这股气便一直憋着,直到回到府里,都没有再与裴慎多说一句话。   寒霜一看柳明月冷着脸回来,便知道自家姑娘又处于气头之上。   她本以为姑娘与姑爷成亲了会好些,没想到她俩之间还是动不动就要闹一场脾气,当然,每次发脾气的都是自家姑娘。   春莺还从未见过姑娘这样,顿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就连伺候晚饭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但是等到晚上给姑娘梳洗沐浴完,见姑娘气仍然没消,不肯搭理姑爷半句,不免替姑娘担忧了起来。   “寒霜姐姐,你说这都一整天了,姑娘怎么还在与姑爷生气啊?”   这睡一张床的人,若是脾气不合,夜里会不会打起来啊。   春莺听人说过夫妻在床上打 架,不知道是不是指这个意思。   就姑娘那小身板,哪里打得过姑爷啊。   寒霜也不是没有劝过柳明月,毕竟明日就是回门之日了,若是她还继续与姑爷生气,恐怕二房的看见了要笑话。   可柳明月今日却是软硬不吃,打定了注意一声不吭,无论寒霜与春莺说什么,她都只冷着脸翻看手里的书。   她把书页翻得哗哗作响,光听这声音,便知她心情很是不好。   “明日要回门,还需你们两个早起收拾准备,都别在这儿耗着了,先回去休息吧。”   裴慎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浴房里走了出来,他一直远远地站着,看着寒霜与春莺各自哄了柳明月半天,也没见她神色缓和半分,便知道问题还是出在自己身上,只能自己想法子去处理。   寒霜与春莺听见裴慎的吩咐,互相对视了一眼,一齐低低应了一声,然后一起退了出去。   裴慎见柳明月对此依然没有什么反应,便还像昨日一般从嫁妆箱子里抱了一套被褥出来,铺到了床榻前。   可才铺到一半,柳明月手里的书就丢了下来。   裴慎将书捡起,刚放到一边的椅子上,床上又丢了一个枕头下来。   他微微叹了口气,继续弯腰去捡,这回好了,直接踩下来一双玉足,不让他继续铺平被褥。   “柳明月,你到底想干什么?”   裴慎半跪在地上的被褥上,抬头看向柳明月。   柳明月本不想与裴慎说话,只是她再不出声,这个人今日又要在房里睡下去了。   “我只答应让你在房里睡昨日一天,可没有答应让你今天继续睡。”   “嗯,我知道。”   裴慎唇线微抿,黑眸垂了下去,“我也不是真的要留这里,我只是想与你说话。”   柳明月的双眸微微睁大,她想过裴慎可能会说的多种借口,比如客房还没打扫好,又比如明日要回门之类,被府里的人知道了不好。   她甚至在脑海里提早想好了要如何将他的借口都给堵回去。   可柳明月万万没想到,裴慎居然说,只是想让自己与他说话。   那……他的目的岂不是已经达成了?   柳明月气自 己刚刚沉不住气,竟一个没忍住,就与裴慎说了话。可她又觉得,要是她真的什么都不说,裴慎说不定真的要在房里睡下来了。   裴慎却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起身将地上的铺盖慢慢卷了起来,证明自己不只是说说而已。只卷到一半时,手上动作停了停,等柳明月将双脚缩回了床上去,这才继续。   “我知道你不想跟我睡在同一间屋子里,我过会儿就收拾东西去客房。”   裴慎将被褥和枕头叠好放在椅子上,留着过会儿搬走,然后这才看向柳明月,嘴唇微动:“只是走之前有一事我想弄明白,你今日从贵妃处出来,便在跟我生气。”   但他当时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你生我的气可以,但是你起码要告诉我,你是在为了什么跟我生气。”   连寒霜和春莺都哄不动她,裴慎也不知道要从哪里哄起。   只想先弄明白她生气的原因。   柳明月没有想到裴慎会直接发问,她别开脸,生硬地回答:“你不会自己猜吗?”   裴慎眉心微蹙:“因为我没听你的从宫门处走回来?”可先前在贵妃那里到底怎么惹了柳明月,裴慎想到现在也想不明白。   哪想柳明月听了这句,险些气得七窍生烟:“在你眼里我就那么过分?真的会让你走回来?”   她气得是自己白替裴慎操了心!   她当时果然就不该喊马车停下。   “不是。”裴慎虽然还没弄明白柳明月生气的原因,但是知道自己此刻又说错话了。他抿了抿唇,有些话在嘴里打了几个转,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我只是担心,我在你面前做什么都是错的。”   短短几个字落下来,柳明月长睫一颤,就连手指也不自觉地抓紧了床沿。   她已经在努力习惯这个人的存在了,她甚至没有先前那般讨厌他了。   但是裴慎没有说错。   他在自己眼里,很多时候,的确是无论做什么都是错。   这件事情直接被裴慎这么点破,柳明月有一瞬间的心悸,她觉得自己心中最灰暗的一面都仿佛被裴慎给窥见。   自己与他生的气,很多的时候都夹杂着自己对于 前世的怨意。   但是对这一世的裴慎而言,根本就是莫名其妙,甚至冤枉至极。   柳明月不是不知道这样对裴慎不公平。   但是她绕不过前世的那个弯,她只能将回忆里所有的苦楚,不甘,与愤怒,都迁怒到裴慎一个人的身上。   因为除了他以外,她不知道还有谁能接受自己所有的无理取闹。 第57章 回门 随便挑一个嫁了都能压柳明月一头……   “今日在贵妃那里, 是我自己想岔了,跟你无关。”   柳明月低垂着头,长睫毛也跟着覆了下来, 阴影打在眼下, 看不清她的神色。   对不起三个字,甚至都在她的嘴边滚了又滚, 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得出来。   “后来在马车上, 与你生气, 是觉得被你骗了。我以为你真的因为我一句话就跳下了马车,却没想到你……”顶了车夫的位置,好端端的坐在马车上。   而且还将她的担心看了个一干二净。   “我以后若是再生气, 会尽量告诉你原因。”也会尽量,不再拿前世的事情去迁怒裴慎。   她该向前看了。   而不是总去翻上一世的回忆。   如今五皇子继位在即, 承德侯府安然无恙, 她也遂了贵妃心愿,嫁人成亲,是该好好过一过前世那些被自己错过的日子了。   要知道自从重生以来, 她不是在府里养腿伤,便是久居深宫, 伴着五皇子与珏哥儿读书。   珍宝街上的商铺,她还有好多没去逛过,京城里的酒肆, 她也有好些没去吃过。   她应当去好好的逛一逛,吃一吃,享受一番。   裴慎不会拘着她足不出户,她手里又多的是贵妃赏的压箱底的银钱和珍宝,只要自己想得开, 这日子便能过得极好,何必一直沉浸在上一世的苦痛中。   除了……   柳明月的手不由自主地移到了自己小腹的位置。   “你不舒服吗?”   裴慎眉心微蹙,视线跟着柳明月的手落在她的身上。   他记得上一次她捂着那里还是一年前六姑娘落水的时候,他还替她去那个白胡子老头那里寻了药。   柳明月摇了摇头,将手拿开。   “我无事,只是困了,你出去吧,我要睡了。”   “好。”   裴慎唇线微抿,他抱起椅子上的 被褥枕头,准备去客房睡,只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你睡觉时往里边睡一些,不要再把被子掉到地上。”   柳明月身子一僵,纵然知道他是好心提醒,但是……难免想起昨夜里裴慎给自己压被角的情形。   “知道了!”   她扯开床上早就铺好的被子钻了进去,整个人都埋进被中,闷着声道。   裴慎却不放心,又回望了一眼,见她确实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又将房里的窗户都关好锁好,确定没地方漏风,这才抱着手里的被子走了出去。   #   翌日需要回门。   春莺一早过来伺候柳明月起来时,便发现裴慎不在屋里。她本来还有些疑惑,不知道姑爷这么早就出去干什么。等给柳明月换上衣服,开始梳发时,忽然看见裴慎抱着被子走进来,惊得手里的梳子都掉在了地上。   还是寒霜掐了她一把,春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把地上的梳子捡起来。   柳明月如今是已婚的身份,需要把头发都挽上去。春莺刚刚一松手,便又得从头开始梳起。好在柳明月也不甚在意,毕竟回承德侯府比不上进宫见柳贵妃正式,妆发打理起来都要比昨日简单得多,时间上也不是很紧。   春莺憋了许久,终于熬到给姑娘梳好头发,她这才有空悄悄问寒霜。   “姑娘怎么和姑爷分房睡啊?”   寒霜摇了摇头,她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姑娘与姑爷不睡在一起,亏得她昨日一早还问姑娘那样的问题……   “回了承德侯府什么都别说。”寒霜想了想,还是叮嘱春莺。   春莺连连点头,这个她还是知道的。承德侯府里只有她与寒霜姐姐跟着姑娘嫁了过来,自是要一心向着姑娘的,今日回门,任谁问起来她都只说姑娘与姑爷好得很,断不会把姑娘与姑爷分房睡这件事说给旁人听的。   #   承德侯府门前的喜字还张贴着,廊下的大红灯笼也未撤,柳明月前日出嫁时顶着盖头,未曾看到满府的喜气,如今回门倒是还能看到一些。   她满打满算出嫁才两天,但老夫人早早地就在盼着她回门了。此刻一听人说大姑娘和姑爷到了,立刻起了身,让人扶着她到大门口,亲自迎接她的皎皎。   “祖母!”   柳明月刚跨进府里,便见着了祖母的身影,连忙快步上前,握住祖母的手:“您怎么亲自出来了?”   “祖母念皎皎念得 紧,早一刻看见也是好的。”老夫人说完又上上下下打量了柳明月好几趟,见她气色不比出嫁前差,这才勉强放心。   然后这才有空与柳明月身后的裴慎打了个照面。   “祖母。”   裴慎颔首,他这称呼是跟着柳明月后头叫的。   大婚那日,老夫人不舍柳明月,眼泪落了没停,也没细细打量这孙女婿。如今仔细瞧了,竟发现他眉骨上方还有道浅疤。   “皎皎,你过来说话。”老夫人脸色微沉,拉着柳明月走远了一些,这才压低声音道:“大婚那日,我怎么没看见他脸上有伤。”   老夫人为着孙女低嫁一事本就可惜,如今见了裴慎,其他还好,可面容有损这点,实在是有点难以接受。   就凭皎皎这般容貌,便是当初那荣亲王,在她心里也是配不上的,怎么将这婚事交给贵妃,挑来挑去最后挑了个这样的。   柳明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裴慎,这里的距离说远不远,虽然祖母压低了声音,但以裴慎的耳力估计也能听见。   她抿了抿唇,还是替裴慎说了句话:“祖母,他那伤……是宫乱之日赶来救我、五皇子和珏哥儿才留下的。”   裴慎忽然抬起头,朝着柳明月那边看了过去。   但柳明月却并未发现,只继续低头安慰着祖母,“虽然他伤在脸上,不过您也不用担心,如今那疤已经很浅了,只要拿贵妃那里的玉容膏继续用着,迟早会消掉的。”   “真的?”老夫人有些不信。   “真的。”柳明月连连点头,“您想想,大婚之日他不过是拿妆粉遮了一下,您不就没有看见吗?那伤刚结痂的时候可比现在可怖多了。”   “哎……”   老夫人叹了口气,如今这婚都已经成了,她也不能因为这事儿再去提什么意见,“罢了罢了。”   柳明月才松了口气,没想到祖母转而又问道,“那他这两日对你可好?”   “……嗯。”   柳明月眼神躲闪了一下,好在老夫人没有发现。   倒也的确没什么不好的,只不过她自己心虚罢了。   “好就成,好就成。”老夫人的脸 色这才真正缓和了一些,拍了拍柳明月的手:“若是有不好的可不许瞒着祖母,祖母只要在这世上一日,就一定会为你撑腰。”   “知道了知道了,贵妃娘娘也说为我撑腰呢,您呀就别担心了。”   #   为了迎柳明月回门,大太太是安排了一场回门宴的,还特意将宫里伴读的珏哥儿接了回来,让他见他大姐姐与大姐夫一面。   落座时,柳明月自然是要贴着老夫人的,珏哥儿也好几日没见大姐姐,立刻粘着坐了过去。   却不想承德侯见此脸色微沉:“珏哥儿,那是你大姐夫的位置,不是你该坐的地方。”他为人最守规矩,尤其是对着最寄厚望的嫡子,要求更甚严格。   珏哥儿还从未在人前被父亲训斥过,连忙站了起来。   他如今已经八岁了,聪慧依旧,功课读得甚好,常得夫子表扬。   但是因为在宫中住了一年,变得比从前更爱粘着柳明月。   偏偏承德侯对此很是不满。   毕竟男孩子哪里有整日粘着姐姐的。   往日里他定然会听父亲的话,可珏哥儿已经好几日未见大姐姐,今日是真的很想坐在大姐姐身边,竟犹疑了一瞬,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裴慎见珏哥儿不愿动,薄唇轻抿,替珏哥儿打了个圆场:“我坐哪里都行,就让珏哥儿坐他大姐姐身边吧。”   却不料承德侯并不卖这个面子,依然冷脸盯着珏哥儿。   “算了,别与父亲僵了,你回去吧。”柳明月伸手摸了摸珏哥儿的头,“等你吃完再来找我,大姐姐有东西给你。”   柳明月知道前世珏哥儿为了去家庙看她,护着她,也是数次与父亲争吵的,但那时他毕竟长大了,清楚自己内心的想法。   现在他还这么小,她不想他这时候就为了自己与父亲产生矛盾。   “好。”珏哥儿还是听大姐姐的话的,他垂了垂眸,与柳明月如出一辙的长睫毛微微颤动,起身坐回了大太太身边。   只一场宴席,无论再上什么好菜,也不见他提起兴趣来了。   至于二房那一桌,瞧见大房这边闹了矛盾,倒是乐得很。   其中尤以柳明珺最为高兴。   “谁能想到那柳明月挑来挑去,最后居然嫁了个小小的校尉,可真是笑死我了,连三妹 妹的定亲对象都不如。”一吃完饭,柳明珺离了场,就忍不住跟身边的丫鬟说笑了起来。   再得贵妃宠爱又如何,一朝低嫁,直接跌出京城贵女的圈子。   也怪不得大伯父不肯珏哥儿去亲近她,嫁了这样的一个人,日后能给珏哥儿什么助力?怕是还要长大以后的珏哥儿去贴补呢。   柳明珺打听过了,她那大姐夫身后什么家族势力都没有。她自己的婚事虽然没有定下,可那些前来说亲的,哪一个身份地位不比裴慎高。   随便挑一个嫁了都能压柳明月一头。   只要想想她就觉得扬眉吐气。   “怎么?二妹妹这是攀上了什么高枝,如此瞧不起我与三妹妹?”   柳明月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柳明珺身后,柳明珺背后说人忽然被抓了个正着,顿时吓了一跳。   “柳明月,你怎么在这儿!” 第58章 祖母 我看二房是当真不会教孩子,你去……   柳明珺一回头, 却发现身后站着的不止是柳明月,还有她嫁的那个男人,以及老夫人, 三太太等人, 脸色顿时变了。   她不过是背后说柳明月坏话,怎么一下子被这么多人给听见了。   “我看二房是当真不会教孩子, 你去年那几个月的禁足怕是白关了。”   老夫人冷冷道, 她自己虽然对于裴慎也不算特别满意, 可却容不得外人说他不好。毕竟说裴慎,就等于是在说柳明月嫁得不好,老夫人这么护短的人怎么听得。   三太太也生气, 因为柳明珺在说柳明月低嫁时,是连着三姑娘一起说的。   嫁给她娘家侄子怎么了?   虽然周三郎如今还未入朝做官, 可也是有功名在身的, 又待三丫头一心一意的,不怕往后的日子过得不和美。   反倒是二房,眼高于顶, 至今没有给四姑娘和二姑娘挑出一个合适的定亲对象,就像大丫头说的, 不知道是在等着攀什么高枝儿。   可也不想想,宫里的娘娘从来就看不上他们,那些来提亲的对象, 有几个是真正好的?   大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偏二房自己在其中还不知。   “老夫人,我知道错了,您回去千万别与父亲告状。”柳明珺听到禁足二字,连忙上前拉住老夫人。   去年她因为花笺之事与四姑娘大打出手,两个人一个过敏禁足, 一个额头破了相,反正都没落得好。   后来才知道是被柳明月给一起算计了。   可老夫人怎么愿意与个小辈在大庭广 众之下拉拉扯扯,顿时皱起了眉。   柳明月自然也不愿意看祖母为难,便替她开口,推开柳明珺的手:“认错不是光嘴上说说的,二妹妹,你平日里但凡少说上两句,就能少犯许多错误。”   柳明月说完便准备搀着祖母回去,二房如今在她眼中就像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所以她也懒得与柳明珺计较。   只是碰巧陪祖母饭后散步,走的路又与柳明珺选的是同一条,听见了她在背后说自己坏话,这才顺口怼了一句。   可柳明月对于此事轻拿轻放,柳明珺反倒难堪起来,她咬着牙道:“柳明月!你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凭什么指责我?当初要不是你算计我和四妹妹,我俩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   她原本和四妹妹也是能和睦相处的,可就是因为柳明月的一张花笺,两个人结了仇。就连四妹妹的姨娘,也为了自己让四妹妹破相之事,整日给自己和母亲找麻烦。   柳明月脚步一滞,想问问柳明珺怎么不反思一下自己。   只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老夫人就已经转身斥了回去。   “先是在背后嘲笑嫡姐低嫁,现在又在诋毁嫡姐的人品,二丫头,你非要挑今日在外人面前丢人现眼是吗?”   外人?   老夫人不说,柳明珺本来还没想到。   现在她一抬眼就看见了柳明月身后站着的那个男人,忽然想明白了,老夫人平日里对她不屑一顾,今日却为何这般跟她置气。   原来是觉得自己在柳明月夫婿面前说了柳明月的坏话,影响了柳明月的形象。   柳明珺心里忽然高兴起来,原来这么简单便能叫他们不快啊!   这些时候大房和三房仗着宫里的贵妃娘娘得势,对着他们二房的厌恶几乎摆在脸上。庶出的与嫡出的天生有仇,就好像她与四姑娘,也好像他们二房与大房和三房。   柳明珺知道自己哪怕做得再多,也是不能叫老夫人心软绕过她的,那干脆叫柳明月也陪她一起不爽快好了。   她眼睛一转,决意将自己去年知道的那件事情当着这个男人的面说出来。   “大姐姐,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低嫁。”   柳明月本来已经与三太太一同搀着祖母,打算打道回府了,可忽然被柳明珺拽住了衣角。   听到柳明珺不怀好意的声音,柳明月眉头顿时紧锁起来。   她总觉得,听柳明珺这语气,接下来她要说的话恐怕不是什么好话。   “你去年在崇 安寺失踪了半日,嘴上说着没有被贼人掳去,可实际上发生了什么,又有谁知道呢?”   崇安寺三个字一出,老夫人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她知道二丫头安的是什么坏心思了,她这是想叫皎皎不得安宁!   “你闭嘴!”   老夫人伸出手,想要去打柳明珺。   可柳明珺既然已经开了口,又怎么会停。   老夫人不让她说,她偏要说,而且还要当着柳明月夫婿的面说,她就不信任何男人听了这话心里不会有疙瘩。   她倒要看看柳明月日后还怎么和和美美,夫妻相对。   横竖她最多挨一顿打,一顿罚,比起柳明月一生不得幸福,又算得了什么呢。   打定主意,柳明珺便快速退后两步,避开了老夫人的巴掌,然后嘴巴张张合合,直看得老夫人眼前一黑。   “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日大姐姐一直到半夜才归,我看她一定是在贼人手里失了清白,没有办法嫁入高门,这才挑了个可以拿捏的低嫁……”   柳明珺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变了脸色。   她被人捏住了下颚,然后拿了一团东西,把嘴巴给堵住。   是那个男人!   柳明珺蓦地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柳明月的夫婿,竟然会拿东西,堵住她的嘴。   他怎么敢!   她好歹是承德侯府的二姑娘,他不过一个小小的校尉!   而且她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这个男人竟然还来帮柳明月堵她的嘴!他难道一点都不介意吗!   柳明珺挣扎着想要伸手去扯掉嘴里的东西,可接下来却感觉胳膊剧痛,双手都被那个男人扭到了身后,疼得仿佛要断掉。   她想要放声尖叫,可是嘴巴里塞着东西,她连尖叫声都发不出。   “皎皎……”   老夫人这边的情况也不大好。   她哑着声音喊着柳明月的名字,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祖母,您怎么了?”   柳明月觉察到老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太对,本以为她只是被柳明珺气到了,可现下仔细看,却发现她额上都是虚汗。   三太太也发现了,连忙扑了过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老夫人。   “婆母!”   老夫人因为气急攻心,眼前阵阵发黑,就连身子也有些眩晕,完全站立不住,全靠柳明月与三太太一起托住,这才没有倒在地上。   柳明月感觉不妙,立刻转过去吩咐春莺与寒霜。   “春莺!赶紧喊人过来帮忙!寒霜,你去叫人请大夫进府!”   她吩咐完,才一转身 ,又发现老夫人嘴巴一张一合,一直在说些什么,可说的话柳明月却听不清楚。   她俯身把耳朵贴了过去,等听清祖母口中呢喃的内容,睫毛一眨,眼泪险些直接掉下来。   “不要误会皎皎,不要……”   老夫人反复地说着,语气急得不行。   她甚至挣扎着起来,想要找裴慎,可却怎么也找不到裴慎的影子。她在担心,担心他听了柳明珺的话,会真的信了柳明珺,与柳明月夫妻不和。   柳明月心口发酸,眼眶也发酸。   这就是她的祖母啊,自己身子都成了这样,还在一心挂念自己的祖母!   柳明月扑上前去,紧紧握住祖母的手,在她耳边喊道:“您别急,皎皎在这儿。您放心,裴慎他不会误会我,他不会的。”   裴慎听见柳明月在喊他,抬头一看,便发觉老夫人出了事。   他手里擒住的是承德侯府的二姑娘,不能以当初对待白露的方式去对待,此刻又不能随便放了,便只能将她扭着胳膊硬拖了一路,交给了刚刚被春莺喊来的几个家丁。   自己则腾出手来,快步赶回去柳明月身边,蹲下来查看老夫人的情况。   “你们把老夫人扶到我的背上,我先背她回去。”裴慎看了一眼柳明月,顿了顿,“需要有人在后头扶着。”   “好。“   柳明月抿了抿唇,事关祖母,她不放心别人,自己全程伸手托着。   裴慎脚步较快,她一路跟着小跑,牙齿几乎要把下唇咬破。   祖母前世是为自己操心才拖垮了身子,如今重来一回,她以为能看到祖母长命百岁,可没想到竟然让祖母又一次因为担心自己被柳明珺给气成了这样。   柳明月心痛难绞,祈愿祖母无事。   若是祖母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她恐怕等不了五皇子继位,立刻就要柳明珺偿命!   #   前头宴席刚散,谁都不知道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柳明珺就闹了好大一场,竟气得老夫人险些怒血攻心。   寒霜一路奔回去,抓着柳管家说要请大夫时,把柳管家吓了一跳,不知道是谁发生了意外。   等听到是老夫人,更是一刻都不敢耽搁,赶紧地把手边的人都给遣出去请大夫,就连皇宫那边也着人去递了牌子,求贵妃派个太医过来。   不过大夫还未赶来,老夫人就已经被裴慎背回来了,同时 回来的,还有被扭着胳膊,堵住嘴的二姑娘。   “祖母!”   珏哥儿与三房的几个小辈见老夫人被背着回来,立刻都涌了上来。看见祖母面色苍白,顿时都急了起来,一个个的都围在老夫人身边。   “不要都围在这里,散开些,让老夫人方便呼吸。”裴慎伸手将珏哥儿往后拉了一些,三房的几个姑娘看见了,随即也都跟着往后退了两步。   “大丫头,三弟妹,这是怎么回事?”   二老爷看见柳明珺被扭着回来,面色难看,其实不用问,都知道定是她闯了祸。   他自从去年二丫头砸破了四丫头的额头,便对着柳明珺极为不喜,若不是见她还能起到联姻的作用,真是一刻都不想替她打算。   三太太与柳明月都听见了二老爷问的话,却都不想理他,只先顾着老夫人。   等几个大夫先后赶来了,探了脉象,商量了一下对策,最后决定给老夫人施针。等稳住了心脉,这才算是脱离了危险。   但即便如此柳明月还是不放心。   她反反复复问了几位大夫好多遍,确认祖母没有性命之忧了,只要好好休息便是,这才松下一口气。   也终于有了心思,去处理柳明珺。   “她人呢?”   柳明月一从老夫人房里出来,便开始寻找众人之中柳明珺的身影。   裴慎指了指一个角落,原来柳明珺此刻正躲在二太太的身后。   她先前被裴慎折磨怕了,两只手臂到现在还酸痛不已,此刻看见那个男人又陪着柳明月上前来,顿时吓得连连后退。   “大丫头,这可是你二妹妹,你想干什么!”   二太太拦在柳明珺身前,她是长辈,她觉得柳明月再怎么着,也起码不敢朝她动手。哪想柳明月那个夫婿,竟然直接将她提着领子拎到了一边,然后又把她的女儿柳明珺,抓着丢到了柳明月的面前。   “大姐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乱说话,不该惹得祖母生气……”   柳明珺这回是真的被裴慎吓破了胆,她抖着声音向柳明月认错,可柳明月听着她的话,却一点都没有心软,眸色甚至更加发冷。   “我们是一家子啊,大姐姐,你就饶了我这回吧!等祖母醒了,我一定日日端茶倒水贴身伺候着!”   柳明珺不提还好,一听到她说一家子着几个字,柳明月便觉得可笑。   有这样的一家子 吗?   叔叔算计侄女,用侄女的清白,来换取别人给的荣华富贵、   妹妹诋毁姐姐,还是在新姐夫面前,生怕姐姐婚后过得比她美满幸福。   但凡二房有一点良心,他们都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想,我不需要你们二房当我的家人。”   柳明月抬起手,一巴掌重重地打了下去。 第59章 手疼 她心疼的可不单单只是女儿的那张……   承德侯眉心一皱, 想要阻止,只还没来得及上前,柳明月那一巴掌已经狠狠抽了下去。   她这一下下手极重, 柳明珺被她打得歪向一边, 脸一下子就红肿了起来。   二太太尖叫着扑了上来,护在柳明珺跟前, 等看清柳明珺的脸, 登时扬眉冲着柳明月瞪去:“大姑娘真是好狠的心, 竟然舍得对妹妹下如此重手!二丫头便是行事再不妥,也自有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来教育,哪里轮得到你一个隔房的出嫁女来动手!”   “二婶婶怎么不问问二妹妹都说了什么?她说话不过脑子, 挑拨我们夫妻感情也就罢了,还气得祖母命悬一线, 我只打她一巴掌, 已经算是轻的了。”   柳明月冷冷看向二太太,要知道先前祖母危急时,她杀了柳明珺的心都有。   “什么叫一巴掌已经算是轻的了?你难道还想打杀了你二妹妹不成?”二太太对上柳明月的眼神, 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柳明珺在众人面前挨打, 她心疼的可不单单只是女儿的那张脸。   关键是整个二房都因为这一巴掌在大房和三房跟前失了脸面。   就连二老爷也是这么想的,此刻忍不住沉着脸,朝着上首的承德侯开口:“大哥, 你就是这么教女儿的吗?仗着背后有贵妃撑腰,公然欺负我们二房。”   “笑话,我若当真有心收拾你们,还需娘娘撑腰?”   柳明月冷笑,她这位好二叔居然转眼又开始攀咬起贵妃来了。   她若不是顾忌张氏一族牵连甚广, 担心动了二房打草惊蛇别的人家,刚刚早就让裴慎去找镇南大将军,拿着二房与张氏有勾结的证据,将二房即刻抓起来下狱了。   而不是只打一巴掌,然后站在这里与他们废话。   “够了!”   承德侯猛地一拍桌子,阻止柳明月与二房继续争吵下去,“老太太还没醒,你就在外 头与你二叔二婶吵成这样,是想叫她听见再气晕一回吗?”   柳明月咬着唇不说话,其实打心底里恨不得冲承德侯翻一个白眼。   她这位父亲虽然是一家之主,但向来只看中一家子的名誉与和睦,可他作为一个男人,又哪里知道祖母年轻时曾因为二叔与二叔那位姨娘在祖父那里受了多少委屈多少气。   祖母根本不会因为自己与二房争吵而动怒,祖母从都到尾都是因为担心自己才……柳明月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将心底的郁气忍了下去。   “我去看看祖母。”   她冷着脸说完这一句,转身便进了老夫人的屋子。   裴慎也跟着走了过去。   待柳明月在祖母床边坐下,才给老夫人整理了一下被角,忽然听见头顶低沉的声音:“你手疼不疼?”   柳明月微微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裴慎指的是什么。   她摊开自己先前打了柳明珺一巴掌的手,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因为用力,手掌都给震得通红,此刻经裴慎一提醒,火辣辣的痛觉立刻席卷而来。   “用冷毛巾压一下,过会儿就不疼了。”   裴慎递过来一块湿毛巾,应当是拿冷水泡过拧过的。   “谢谢。”   柳明月接过来,微微垂眸。   这一句谢谢,却不是单单谢裴慎这一条冷毛巾,先前他制住柳明珺,又背祖母回来,这些都值得柳明月感谢。   “皎皎……”床上的老夫人忽然手指微动,眼睫也颤着想要睁开。   柳明月听见祖母喊她,连忙起身握住老夫人的手。   “我在,我在!”   她自重生以来,一直都在为家族费心奔波,大多数时间也都住在宫中,很少有时间在祖母跟前尽孝。   今日险些失去祖母,她才惊觉自己陪在祖母身边的时间太少。   老夫人听见柳明月的声音,缓缓地睁开眼睛,视线由模糊渐渐转向清明,她终于看清了她眼前的嫡孙女,还有……孙女婿。   二丫头那带着恶意的话语仿佛还在耳畔,老夫人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柳明月连忙把她按住。   “祖母,太医和几个大夫都说了您要好好静心休养一段时日,您就别起身了。”   老夫人连连摇头,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柳明月身后的裴慎身上,嘴唇微动,似乎是想要 与他说些什么。   柳明月看明白了她的意思,知道祖母还是在担心裴慎听了柳明珺的话,会与自己离心。   她咬了咬唇,决定先安祖母的心,凑到祖母跟前,小声地道:“您真的不用担心,我……我若清白有损,新婚之夜,裴慎岂会不知?”   柳明月的声音越说越小,老夫人毕竟是过来人,听闻此话的确宽心不少。   但她还是担心裴慎知道柳明月曾被贼人掳走之事会心有芥蒂。   柳明月见祖母的目光仍旧落在裴慎身上,转过去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又觉这样仍然不够让祖母放心,忽然抬手握住了裴慎的手。   裴慎感觉自己手指被人捏了捏,他微怔,克制着没有低头,只喉咙微动,顺着柳明月的意思往前一步,走到老夫人床前。   “您放心,我能娶到……皎皎,已经是此生幸事。断不会因旁人一两句话就与她离心。”   裴慎今日是第一次喊出“皎皎”这两个字,他知道这是柳明月的小名。   他听柳贵妃喊过,听老夫人喊过,甚至听三太太大太太喊过。   但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也有可以喊出来的一天,哪怕只是为了替她在祖母面前装一装夫妻和睦的样子。   “好,好孩子。”老夫人见裴慎如此,面上终于放松了一些,她抽出手来,将柳明月的手与裴慎的手,拉到一起握了握,“你们两个一定要好好的,这样才能叫二房那些坏心肠的主意落空。”   “祖母放心,我们会的。”柳明月不假思索地道。   裴慎黑眸微垂,他明知柳明月的话只是为了哄老夫人开心,却还是难免因为这一句心头微动。   老夫人点点头,又闭上了眼歇息,她今日虽然已经没了性命危险,但精神气儿还是有些缓不过来,说一会儿话便觉着有些累。   柳明月见她这样,顿时又有些放心不下。   加之自己重生以来在祖母跟前的时日的确太少,柳明月想了想,决意今日不回府,留在承德侯府里住几日,等祖母好了再回去。   “寒霜,带着春莺去把我出嫁前的房间收拾一下。”   老太太一听见柳明月的话,就知道这孩子想为了自己留下,连忙急急地睁开眼,“不可 ,哪有回门之日住在娘家不走的。”   “无事。”裴慎忽然出声,“我也一起住下便是了。”   横竖新府里也只有他们二人,回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况且他看得出来,老夫人在柳明月心中的位置,比贵妃还重。   柳明月想要留在承德侯府里陪老夫人,他自然也要帮她。   “老夫人,大姑爷都说一起留下了,您可就别再拒了大姑娘的好意了。”一直跟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如意帮着劝道。   老夫人抿了抿唇,不说话。   她打心底自然希望多见见柳明月,可更担心她留下了外人会说闲话。   “祖母,我留下来是替您侍疾的,又不是……又不是与夫婿吵架。别人知道原因,只有夸我对您孝心可嘉的,哪里会有什么闲话。”   便是真有闲话,这等子话,比起与祖母的相处她也不在乎。   柳明月小声地哄着祖母,这种事儿她做惯了,哄了半天,终于哄得老夫人松了口。   “行吧,只是等我好了,你便立刻还与姑爷住回新府去。”老夫人可不敢将他们留在承德侯府留太久,回头万一别人说起来,新姑爷在承德侯府长住,像入赘他们家的,那也不好。   “好好好,都应你。”柳明月应下这些向来爽快。   “如意,天色也不早了,你送大姑娘和姑爷出去,让他们早些歇息吧。”老夫人这回是真的倦了,便让身边的如意送柳明月他们出去。   “是。”如意应了,带着柳明月他们走了出去,待老夫人听不见了,这才冲着柳明月道:“奴婢知道大姑娘今日仍在担心老夫人身体,不过夜里有奴婢照应着,若有什么事儿,一定着人立刻去请大姑娘,大姑娘尽管放心。”   “辛苦你了。”   柳明月知道如意做事甚至比寒霜还细心,不然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能在老太太跟前这么多年,有她在,自然放心许多。   “对了,您的房间也不用再叫寒霜她们收拾了,不管是您进宫那段时间,还是出嫁这几日,老夫人都吩咐过,虽然不住人了,但是必须日日有人打扫,保持得跟姑娘离开前一样。”   如意这句话一出,柳明月眼眶顿时又是一酸。   祖母虽然 嘴上说着不肯自己留在承德侯府,可实际上比谁都更希望自己能留下,否则又怎么会派人日日打扫呢。   等回到出嫁前的闺房后,寒霜与春莺轻车熟路地摸索着灯具,点上了灯。   光晕亮起,她们发现这里当真半点灰尘也无,就像如意所说的,日日有人打扫。   只是……   寒霜忽然提醒了柳明月一事:“姑娘,您要留下来照顾老夫人是好的,可是您有没有想过,让姑爷睡哪里?”   柳明月微微一怔,这里可不是新府,想让裴慎睡地上就睡地上,睡客房就睡客房。   这院子里的人都是老太太的,老太太如今人躺在床上休养,但是院子里但凡有个风吹草动的,都会报到老夫人身边的如意那里去,然后由如意说给老夫人听。   她才拉着裴慎在祖母面前演了一场夫妻情深,晚上又怎么能分房睡。   等寒霜与春莺退出去后,柳明月这才对着裴慎开口。   “恐怕要再委屈你睡一次地上了。”   裴慎今日帮了她那么多,她却仍然要他睡地上,柳明月心底第一次起了愧疚之意。   “无事。”   裴慎摇摇头,睡地上而已,起码还与她共处一屋,比分房睡已经好很多了。   但是裴慎转了一圈儿后发现,这屋子里没有多余的被子。只有一条大红锦被,铺在柳明月此刻坐着的床榻上。 第60章 同床 他的每一步动作都很慢,生怕什么……   “我没找到其他被子。”   裴慎说出这句话时, 柳明月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没有其他被子怎么办?   难道让裴慎直接睡地上?   这种口她可开不了。   裴慎似乎看出了柳明月的为难,静默了一瞬,忽然开口:“没事, 我坐桌边睡一夜也是可以的。”当初他跟着师父在漠北时, 便是席地而眠也有过,此刻坐在桌边, 和衣趴一夜也不是不行。   柳明月嘴唇微张, 有些不大相信。但是等接下来看着裴慎当真去搬动椅子, 便知他那句坐着睡不是开玩笑,终于没忍住出了声:“你……”   她咬了咬牙,盯着裴慎的后背, 后面的话有些说不出口。   裴慎听见她的声音,动作微顿, 抬首回眸。   柳明月的视线刚巧就撞进了那双漆黑的眸子里, 手指不自觉地扣紧了 身下的锦被。   她觉得喉咙里像是卡了东西,想要说的每个字都有如千钧。不知费了多大的力气与自己挣扎,才终于说出来后面半句。   “……就……就睡床上吧。”   说完这几个字, 柳明月立刻从裴慎身上扭开视线,目光落向别处, 仿佛先前说这话的人不是她。   一时间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烛芯爆裂的声响。   裴慎以为自己听错。   可下一瞬他却看见床上的柳明月似乎自己跟自己恼了起来,一双玉足在红色的被面上用力蹬了蹬,直蹬得被面发皱。   见他望过来, 又忽然僵住了身子,将脚藏进被子里。   “你,你去洗漱吧,我现在就要睡了。”   柳明月说完便转过身去,径直接钻进了被子里, 扯住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只留下一片乌发铺下来之后的窈窕背影。   裴慎低低应了一声,去了浴房。   等他出来时,外面的红烛已经燃了小半,柳明月整个人团着身子,缩在床的里侧。   外间留下了很大的一片,他知道,那是留给自己的位置。   心跳忽然纷乱起来,裴慎几乎记不清自己是怎样脱了鞋,慢慢坐上了床沿,然后一个扣子一个扣子的,解开了穿在寝衣外的外袍。   他的每一步动作都很慢,生怕什么时候柳明月就出声反悔。   但直到他掀开被子,缓缓躺下时,床里侧的那个身影,依然一动未动。   他其实能听到柳明月还不够平稳的呼吸,知道她还没有睡着。他甚至知道,只要他再往里侧去上两寸,就能触碰到那份柔软。   但是裴慎没有动。   他像是站军姿一般,笔直地躺在被中,与柳明月保持着最后的两寸距离。   然后闭上眼,听着彼此的呼吸,逐渐转向绵长。   #   半夜里眉骨微微刺痛。   这种熟悉的痛感令裴慎忍不住皱眉,他发觉自己又做起了关于崇安寺的那一场梦。   他依稀记得自己此刻还躺在柳明月身边,试图挣扎着从梦里醒来,却没有成功。   好在这一次,不再是重复他与柳明月纠缠的梦境。   裴慎长舒了一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有松多久,他便发现这梦境还在继续。梦里的柳明月闭着眼,昏昏沉沉地睡着,什么都不知道,只有身上那条白色的衬裙格外的刺目。   不知为何,虽然是梦,但裴慎总觉得 有些心下不安,他很想将柳明月的裙子重新换过来。   但梦中的自己并不听从裴慎此刻内心的想法。   裴慎“看见”自己在厢房里四处转,最终找到了柳明月曾经要求他推开的那扇窗户,破开封条,然后转身抱起柳明月,攀至窗口前。   裴慎微微皱眉,他与清醒着的柳明月一同跳窗时,柳明月摔伤了腿。   如今梦里的自己,抱着还昏睡的柳明月跳下去,恐怕会更加危险。   不过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裴慎等着梦里的自己抱着柳明月跳下去,他有些担心梦里的柳明月会受更严重的伤。但是等了许久,梦里的自己都没有动,而是停在窗口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外面忽然起了嘈杂声时,似乎有人在喊“大姑娘”。   裴慎“看到”自己脚步微动,忽然又抱着柳明月折了回来。   等等。   裴慎眉心猛地一跳,却没有办法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将柳明月重新放回了厢房的榻上。   不,不行。   裴慎听出来了,外面的声音,是荣亲王与他带来的羽林军。   他怎么就折了回来?   他就不应该松手!   裴慎感觉浑身都是寒意,他清楚的知道荣亲王是怎样一个小人,所以他更加不能将柳明月放在这里!他必须带她走!   裴慎奔回去,想要将柳明月抱起来,可他却发现自己的手像是虚影,直接从柳明月身上穿过。   他控制不了梦中的身体。   他即便上了前,也带不走她!   厢房的房门猛地被人撞开,裴慎也被一股力量猛地一拽,所有的视觉从崇安寺那间厢房消失。   他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睁开眼,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前所未有地急促,就连额上也急出来冷汗,就像一个刚刚破水而出的溺水的人。   柳明月呢!   柳明月去了哪里!   屋内漆黑一片,裴慎伸手抓着,不知道揽住了什么。   “裴慎,你干什么,你松开我!”   怀里有人挣扎,裴慎渐渐地从噩梦中清醒脱离。但是等他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竟然紧紧地锢着柳明月,将她整个压在自己怀中,几乎动弹不得。   柳明月不知道裴慎突然发的什么疯,睡得好好的,忽然将她从床的这端拉过去,还这般死死地勒着她。   她被压得险些喘不过气来,推又推不开,喊又喊不醒他,差一点便要在黑暗中张开牙, 在他身上胡乱咬上一口。   好在他自己清醒了过来。   “……对不起。”   裴慎松开手,往自己床榻边沿退了一些。   他没有想到这个梦境带给他的反应竟然这般大,他以为只有那样缠绵的梦境才会勾起自己的反应,吓到柳明月。   “你要是后半夜还这样,不如现在就睡到地上去!”   柳明月气得不行,她让裴慎睡床上,是觉得依着他的人品,夜里应当不会对她动手动脚,可曾想,刚刚他差点将自己勒得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   裴慎似乎只会说这一句话了。   他的脑中此刻一片混乱,他觉得头疼无比,额上的冷汗只多不减。   他甚至有种自己还停留在梦境之中的错觉,那种后悔不止的情绪,此刻格外的清晰和真实。   他在梦里,竟然将柳明月一个人留在了崇安寺。   那个梦太过清晰太过真实,他几乎无法把它仅仅当做一个梦!   裴慎闭上眼,想要重新入梦,想要知道这个梦境的后面到底怎么样。   可是眉骨虽痛,他却怎么也睡不着。   只是电光火石之间,裴慎忽然回忆起了什么,脸色于黑暗中突变。   他猛地坐起身子,伸手去摇身侧的柳明月。   柳明月刚刚被裴慎气得睡到了床的最里面,连床上的被子也一起卷了过去,只留了一角给裴慎。   她好不容易睡过去,此刻忽然又被人摇醒,顿时恼火起来。   “裴慎!”   柳明月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怒意,此刻红烛已经燃尽,寝室里一片黑暗,但是习惯后,还是能在这片黑暗中隐隐约约地看到对方的影子。   此刻柳明月爬坐起来,两双眼眸便于黑暗中对上。   裴慎的神色她有些看不清楚,但柳明月眼中显而易见的怒火裴慎却看得一清二楚。   这毕竟是半夜三更,一再被人扰醒,换成谁,都难免火大。   “柳明月,我有话问你。”   裴慎压下心底的情绪,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往常一般镇定,但是他攥着被角的手,骨节都在微微作响,透着他心底对于接下来所问问题的不安。   “什么?”   柳明月微微蹙眉,不知裴慎半夜把她喊起来究竟是想问什么。   她困得不行,只想睡觉,可裴慎接下来问的话,却像是一盆冰水,让柳明月整个人瞬间从睡意朦胧中清醒。   他说 。   “除夕之夜……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说我曾把别人丢下,却自己跑了。” 第61章 是梦 我觉得那不是我,但是我又感觉那……   除夕之夜……   柳明月回忆起自己曾经在那一天说过什么, 脸色微变。   只是她有些不明白,裴慎怎么会突然在半夜想起问这个问题。   要知道这个时候距离除夕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   “我不是承认过那次是冤枉你了吗?这都多久了,你怎么还揪着这事儿不放。”柳明月眼睫微颤, 试图将此事搪塞过去。   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回答, 总不能说自己是重生而来,那时候说的也是前世之事吧。   裴慎见她避而不谈, 眉心微蹙。   她若直说也就罢了, 此刻不肯说是什么事, 他反而越加觉得不对。   但他也不敢妄下推断,只猜测着,难道柳明月也曾做过与自己相似的梦?   然后梦里的自己也把她丢在了崇安寺?   那梦境太过真实, 若柳明月也像他这般多次梦见,和现实混淆也不是没有可能。   裴慎刚准备继续追问, 却见柳明月打了个哈欠, 挣开他的手,准备再度躺下去:“我困得不行,你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现下我要睡了。”   可她才歪下去一半身子,就被裴慎扶着腰又拉了起来。   “今天不说清楚, 我不会让你睡的。”   裴慎的眸色由幽转深,他现下越发确定柳明月不对劲儿了。   若是往日的柳明月,被自己半夜无缘无故吵醒, 怕是有好一通火气要发,毕竟先前她眼里的怒火做不了假。   可现下她竟然能压下这部分情绪,只说自己想要睡觉。   这太不寻常了。   怕是只想逃避自己的这个问题。   但是柳明月越是不说,裴慎就越发地想要知道,她当初所说的, 与自己梦到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件事情。   “你——!”   感觉到腰间的滚烫,柳明月身子微僵,裴慎的手,就好像他丢下的话一般,紧紧硌着她不肯放。   “当初冤枉了你,我虽然碍着面子,没肯与你道歉,但我认了错,你还要我说清楚什么。”柳明月语气微乱,她挪着身子想要后退,可却被裴慎紧紧握着腰,再次拉了回来。   他双手微紧,眸色在黑夜中亮得惊人,身子也前倾了一些,向柳明月身前逼近。   “你若当真不肯说是什么事情也成, 但我想知道,你先前那般讨厌我,是不是和你口中我把你丢下之事有关?”   “当然不是……”   被扑面而来的强势气息所压迫,柳明月下意识地脱口否认。   但是话刚说到一半,她便睁大了眸,惊觉自己掉进了裴慎的陷阱。   她除夕之夜,可从未说过裴慎是把自己丢下。   这人怎么忽然变得如此狡诈!   柳明月虽然掐住了话头,可前半句已经足够裴慎心下了然。   真的是这样。   当真是因为自己丢下了她。   所以她才……   明知是梦,可裴慎却免不了心下刺痛,他闭了闭眼,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最后又确认了一次:“也是在崇安寺,对吗?”   柳明月整个人滞住。   裴慎借着月光,并不能看清柳明月的神色,但是他几乎贴近她皮肤的手,隔着薄薄的一层寝衣,能清晰地感触到她肢体的变化。   他明显地感觉到,在他说这话时,柳明月的身子僵住了。   所以,就是这个梦,没有错。   裴慎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我在崇安寺,曾经将你一个人丢下,所以你才会那般的讨厌我,而不单单只是因为……”   他的声音穿透前世今生,直接振得柳明月耳边轰鸣。   “够了!别再说了!”   柳明月忽然狠狠一把将裴慎推开,后背抵着床沿的纱幔,重重地喘着气。   她已经在努力忘记前世了!   为什么裴慎会知道!   还逼着她忆起!   “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会!”   前世之事,柳明月一个人都没有肯说起,裴慎怎么会忽然在一夜之间就想起了崇安寺之事。   难道他也重生了?   不,不可能。   柳明月猛地向后退去,却忘记了自己出嫁前的这张架子床,和新房的那张不一样,并没有抵着墙。   她这么一退,便从床沿的另一边,径直栽了下去。   “柳明月!”   黑暗中的反应迟缓了一瞬,裴慎一时间竟没来得及拉住柳明月。   他听见哐当一声响,立刻也翻身下床,摸索着将地上的人捞了起来,重新放置到床上。   却在黑暗中听到了低低的啜泣声。   “疼……”   自己受伤从来都是面不改色的男人, 此刻听见柳明月喊疼,心下顿时一慌,凭着睡前的记忆立刻摸到了灯具旁,又点燃了一盏蜡烛。   烛火摇曳着漾起,裴慎急急回头,见床上的柳明月已经卷起了裤腿,雪白的膝盖上,一抹擦伤的红痕格外显眼。   不是什么大伤。   裴慎心下刚松一口气,却对上柳明月脸上的泪痕,心下忽的就咯噔一声。   她生得娇气,他一向就知道。   可当初从后山跳下来时,腿上伤到那个程度,她却能忍着一声不吭,硬撑到承德侯府的人赶到。   当真只是因为当时情态紧急,才硬生生地忍住吗?   还是因为……   梦里经历过更糟糕的事情,所以才……   “皎皎……”   裴慎不知自己此刻怎么会脱口而出柳明月的小名。   柳明月膝盖上痛得不行,却还是抬头怒视了一眼裴慎:“你不许这样叫我!”那是她的小名,只有祖母和贵妃,还有大太太三太太会这般喊,其他人,便是父亲,也没有这般亲近。   “可我白日,已经喊过了。”   “那是在祖母面前!”   “……好。”   裴慎嘴唇微动,现在如何称呼不重要,关键是,他还是想弄明白那个问题。   他希望她不是无缘无故的讨厌他,如果是因为梦境,总归算得上一个缘由。可他又不希望真的是因为这个梦,因为梦境的内容,实在是太令他难受。   “那边的柜子,左手第二个抽屉里,有药粉和纱布,你替我拿来。”柳明月疼得直吸气,她冲着自己膝盖上的破皮处吹了吹气,却还是疼,便招呼床下站着的裴慎替她拿药。   裴慎没有说话,他翻找出来,然后在床畔坐下,垂着头替柳明月清理了一下膝盖上的血迹。   “我自己来。”虽然他的动作很轻,但柳明月还是不大自在,伸手去夺他手上的纱布和药粉。   可是却被裴慎伸手按住。   柳明月警惕地看着裴慎,想要将手从他掌下抽回。   可谁知裴慎还没有放弃先前那个问题。   “柳明月。”   他抬头与她对视,那一双黑眸中,有太多的情绪藏在其中。   “我做了一个梦。”   柳明月忽的一怔,裴慎却开始轻声说起他的梦境。   他没有提与今世相同之事,他从替柳明月穿错裙子说起,一直说到他将柳明月又放回崇 安寺厢房的榻上。   “……对不起。”裴慎察觉到柳明月双手攥紧,他唇线紧抿,慢慢的将她掌心掰开,然后一点点握紧。   “这个梦太清晰,我觉得那不是我,但是我又感觉那就是我。”   他大概能够明白梦里的自己为什么将柳明月放下,一是因着她还昏睡不醒,带着她跳后山风险太高。二是羽林军来寻她时喊的是大姑娘,梦里的他,竟以为那是来寻她的亲人。   可是那又如何。   他还是在梦里将她丢下了,丢下她一个人去面对荣亲王。   “然后呢?”柳明月忽然开口,“之后发生了什么,你梦到了吗?”她的声音轻得可怕,仿佛在自言自语,裴慎却陡然心里一紧。   “没有……”裴慎的声音低了下去,他没有梦到,但是几乎能猜到。   荣亲王是什么人,那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能看着六岁的孩童掉进水里面不改色,能口出狂言威胁皇妃要弄死她腹中的孩子。   顶着准荣亲王妃名号的柳明月失了身,荣亲王又怎么可能会饶过她,而梦里的“他”,替柳明月穿错的衣服,就将成为那最致命的一剑。 第62章 入狱 老太太抿嘴笑着,连喝下去的苦药……   裴慎没有办法去想, 他只要一想,就感觉心口像是要撕开一般。   光是想想就这么难受,若是再度梦见……   裴慎闭了闭眼, 深吸一口气, 才缓下来问柳明月:“你呢?你是不是……已经梦到后面了?”他轻声开口,想抬手去理柳明月耳边落下来的碎发, 可是却被她微微避开。   梦?   柳明月偏过头去, 唇角露出一抹自嘲。   若真的只是一场梦, 那便好了,那她也不必这般痛苦。   可这不是梦啊,是她上辈子切切实实经历过的一切。   “裴慎, 你现下离我远些,好吗?”柳明月轻声开口, 她不想与他发火, 但是她怕裴慎继续追问下去,她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她不知道裴慎为何会忽然梦到前世,这或许是老天爷给他的指示, 就好像当初,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一睁眼却又重新回到了这一世。   “……好。”   裴慎看着柳明月的侧脸,握了握手心里先前替她擦过伤口的纱布,起身从床上下来。   “你一个人睡吧, 这样睡得安心些,我不扰你了。”   他能感觉到柳明月身上的疏离之意,她现下对自己的态度已经比从前好了许多,裴慎也不想真的把她逼 急。   他将整个床榻留给柳明月,自己去拉了桌边的四张椅子, 拼成一排,然后拿上枕头与自己原先的外衣,披在身上躺下。   烛火还在燃烧着,裴慎忍不住侧头看去,却发现柳明月就那样在床上静坐着,也不躺,也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裴慎轻叹了一口气,又起来将烛火灭了。   床上的人影于黑夜中又静坐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窸窸窣窣地躺下睡了。   #   虽然夜里又没有睡好,但柳明月第二日早上醒得也不算晚,毕竟她心里还惦记着老夫人那边。   春莺进来伺候的时候,悄悄打量了一眼屋内,见姑爷早已经洗漱完毕,此刻正在扣着领口的最后一粒扣子,忍不住心下欢喜,和寒霜咬耳朵道:“昨天姑爷歇在了姑娘房里,没有和大姑娘分房睡。”   虽然她能管住嘴,不将主子的事儿往外说,但是打心里还是希望姑娘和姑爷的感情可以更好一些。   自是希望他俩能睡在一个屋里。   寒霜没有说话,她抿了抿唇,目光落在姑娘睡着的床榻上,里外两侧的床单都有些皱。昨夜姑娘和姑爷,怕是不只是睡在一间屋子,恐怕连床都是两个人一起睡的。   只她知道的那些内情,却是没办法让她像春莺那般欢喜。   “姑娘今日想穿什么衣服。”   春莺高兴起来,便有些来劲儿。她的乐趣往日里便是打扮姑娘,与寒霜咬完耳朵后,便还如往日一般上前伺候柳明月洗漱。   因着今日还要去老太太身边伺候,所以柳明月让春莺给她找了一身行动方便的窄袖衣衫换上,就连头发,也让春莺给她梳一个简单点的发型。   只刚刚梳完,还没有插上发饰,便有小丫头从老夫人院子里急急地赶了过来。   “大姑娘,不好了,府里忽然来了一拨官差,说是要捉人,如今前院闹得不行,如意姐姐怕老夫人被惊扰到,请您赶紧到前院去看看呢。”   柳明月眉心微蹙,捏紧手里的簪钗,“府里怎么会有官差突然过来?”   如今谁人不知承德侯府是宫里柳贵妃的母家,哪里会有官差不打招呼就直接上门,而且还说要捉人?   柳明月心下有了一个猜测,难道官差要捉的是……   “说是拿着二房与张家勾结的证据,要即刻捉拿二老爷下狱!”传话的小丫头终于喘着粗气将话说完。   果真是二房。   柳明月将手里的钗子放下,拍到梳妆台前,如此看来,这官差恐怕也不是别人派的,怕是贵妃娘娘亲自下的口谕。   昨日闹成了那样,祖母被气得晕倒,自己又打了柳 明珺一个巴掌,柳管家寻大夫的时候,又给宫里传了信,求了太医。   娘娘怕是早就知道了府里闹了什么事儿,又是因为什么而起。   二房迟早是要被收拾的,只是原本想等到五皇子继位以后,与其他几家与张氏有牵扯的,一起端了。如今娘娘顾不得大局,先动了手,怕也是为了给她与祖母出气。   “走,去前院看看。”   柳明月顾不得插簪子了,提起裙子便跟着小丫鬟去了前院。   同时边走边吩咐寒霜去找柳管家。   昨日如意说了,若是老夫人那边有什么事儿,会即刻到柳明月这边传信。昨夜一夜里都没有动静,如今天亮了却派人来请,怕是前院里当真闹得厉害。   二房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她的好二叔如今被抓,不说别人,她那位二婶婶肯定是头一个要闹的。   最好叫柳管家过来,带着家丁将她拿下才是。   果不其然,当柳明月赶到时,她那二婶婶正在老夫人房门口撒泼,全然没有一个侯府二夫人的样子。   “我就知道,这满府的人,没有一个容得下我们二房的,老太太,你今天要是眼睁睁地看着二老爷被抓走,以后还有脸面对九泉之下的老太爷吗!”   二太太扯着嗓子在老太太屋外喊着,她本还想要冲进去,当面与老夫人哭闹一番,可偏偏被如意这个忠心耿耿的,带着人给拦在了屋子外头。   “二太太,昨日太医说了,老夫人需要静养,您若是扰着老夫人休息,可别怪贵妃娘娘回头怪罪下来。”如意虽是丫鬟,可惯是老夫人跟前最得用的,此刻真心实意地担心老夫人,声音难免带了冲意。   她见二太太来势汹汹,言语不善,自然不肯让她闯进老夫人的房里去。   可偏偏她身份低微,拦得住一时,却堵不上二太太的嘴,   “好你个小贱蹄子,如今二老爷刚被抓,你就看菜下碟,连我都敢拦着了?”二太太上前一步,一巴掌就冲着如意招呼了过去,“动不动就拿贵妃压人,真是好会狗仗人势!”   她骂得难听,可如意作为丫鬟,不能回嘴,只能受着。   便是身上挨了招呼,也只能咬牙忍着,不能真的回手,否则便是给老太太添麻烦。   好在身边的小丫鬟去寻了柳明月,柳明月也很快赶了过来,此刻见着这一幕,顿时怒极:“二婶婶,你这是在干什么!”   如意怎么说都是祖母跟前最得用的,二太太如此,不就是在打老夫人的脸吗?   却不料二太太见了她更来劲儿了,横竖二老爷也要被官差带走了,老太太又不肯施以援 手,她便有些破罐破摔起来:“怎么,大姑娘看不过去这小贱蹄子挨骂?是了,刚才说到狗仗人势,我怎么就忘了大姑娘才是那个最会的呢。”   如意听到二太太这般开口,气得身子都在发颤。   “二太太,您骂奴婢也就算了,您怎么能这样说大姑娘——”   她伺候在老夫人跟前,何时见过哪家的夫人这般无耻撒泼,满口脏言秽语。   可二太太却骂得更凶起来:“怎么,她柳明月是天上的菩萨不成?还骂不得说不得?”   她说着朝地上呸了一句,全然不顾自己侯府夫人的形象:“别以为我不知道昨日是谁与贵妃告的状,柳明月,你打了二丫头一巴掌还不够,竟还要害得你亲叔叔去蹲大牢,这世间怎么会有你这么恶毒的心肠!”   二太太恶狠狠地道,她说的话越来越难听,柳明月只皱着眉,不予理睬。   她知道她这位二婶婶的性子,若不能制住她,说了也是白说。   可二太太骂着骂着,忽然想起昨日柳明珺被柳明月掌掴之事。   凭什么她的女儿挨了打,可这位却好好的?   二太太瞧着柳明月那张脸,心下不爽起来。她既见不到老太太,便也给老太太养大的这宝贝苗子一巴掌好了,叫老太太也体会下自己的心疼。   只是二太太手刚伸出去,还没来得及动手,便手腕剧痛,竟是被昨日那个男人扭着手腕拧了一圈。   “啊——”   二太太一身惨叫,还没来得及收声,便被从柳明月身后走出的裴慎伸手一推,跌坐在了地上。   “反了反了!”二太太捂着手腕,好不狼狈,却仍然尖锐地喊着:“你们大房的女婿如今连婶娘都敢欺负,如此不敬长辈,动手伤人,都是贵妃给惯出来的!”   “老太爷啊,您快看看,没人给咱们二房活路了!”   二太太捶足顿哭,引得不少伺候的下人围观。   “二婶婶。”   柳明月怜悯地看向地上丑态百出的二太太,“当初买通白露之事,二叔推你出来顶锅,你当真以为我和祖母不清楚内情?就这样的一个男人,你如今竟还为了他出来得罪祖母与我?”   得罪她和祖母,就等于得罪她们背后的贵妃。   她那二叔虽然被带走下狱,但是祸不及女眷,虽然没了二老爷当主心骨,但二房靠着祖父了留下来的那些东西,这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   可二太太偏要闹得这般难看。   “若不是昨日柳明珺管不住嘴,说了不该说的,气着了祖母,贵妃也不会这么早冲着二房动手。”   “你如 今有这时间在这里闹,还不如早点回二房的院子里去,钦点一下我那好二叔留下来的东西,可别都让四妹妹与她的姨娘给悄悄占了去。”   柳明月的最后一句一下子扎到了二太太的心上。   她一时都忘了要继续与柳明月对骂。   可不是吗,她这么一闹,自己丢了脸面,可二房的其他人却什么损失都没有。   二老爷身家丰厚她一直都是知道的,不然她也不会偷偷地挪用贴补娘家了。   只是那些私房和地契藏在哪里她并不清楚,怕是得回去一顿好找。   如今琰哥儿还小,柳明珺还未嫁人,日后要用银子的地方可多了去了。她得抓紧时间回去,不能便宜了那庶出的丫头和她姨娘!   #   二太太闹了一场,最终带着被扭伤的手腕回去。   柳管家这才带着家丁赶到,结果老太太房前空无一人,只剩几个丫鬟在外头收拾残局。   “这……大姑娘,你让我带人来捆二太太的呢?”柳叔敲了房门进了老太太的屋子,他可是一得了消息就立刻带着家丁赶了过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再一问如意,却是得知二太太在大姑娘来后,已经带人回了二房。   柳管家不禁感慨道:“没想到啊,咱们大姑娘进宫一年,如今手段竟然变得这么厉害,竟然连二太太那种难缠的,都能不动手就给弄回去。”   正端着药碗给老夫人喂药的柳明月,听了柳管家的话,手上药匙微顿,“柳叔,您说笑呢,二婶婶哪有那么好说动。是裴慎先前在我身边,出手替我将二太太收拾了一通,她这才听得进去我说的话。”   她来时着急,没阻止裴慎在身后跟着,倒是又帮了她一次。   “挺好,这样挺好。”   老太太抿嘴笑着,连喝下去的苦药都仿佛甜了几分。   有裴慎在,大丫头身边便多了个人时时护着,她也不用像往日那般整日里担心了。   而柳管家见新姑爷得了老太太的夸,连忙也趁势上前,去与这位新姑爷打个照面。只是还没来得及弯腰行礼,便被这位新姑爷伸手托起。   柳管家心想,这位新姑爷倒是给他面子。   脸上登时挂上笑,想与其再攀几分交情。哪想刚抬首,对上新姑爷的脸,便莫名觉得有些熟悉,总感觉像是在哪里见过。   只是不好多问,毕竟接亲那日与回门那日也是与这位碰过面的,只是那两日都忙于其他事,倒是一时没有注意。   如今仔细想了想,等终于想出头绪来,柳管家却是一惊。   这新姑爷,不就是当初在崇安寺脚下,接大姑娘回来时,遇到过的那个男人吗? 第63章 为妾(已修完) 前世这位四妹妹是给荣……   裴慎见柳 管家面色突变, 知他认出了自己。   只柳管家在承德侯府干了这么多年,也算人精,忍住了没有在老夫人面前显露出来。   但心下却是猜测不已, 自家姑娘当真是因为宫乱之日为此人所救才下的嫁吗?   还是说, 当初在崇安寺时便已经与他有了牵扯?   柳管家不敢去细想,他还记得当初那男人身上沾着与自家姑娘一样的草屑子, 谁能想到他如今摇身一变, 竟成了自家府上的姑爷。   想当初自己还差点拿鞭子抽他, 幸亏那一鞭子被他给接住了,否则今日……   两个人视线对上,极为默契地又偏移开来, 对于崇安寺山脚下的事情揭过不提。柳明月还在耐心地给老夫人喂药,倒是一时没有发现裴慎与柳管家之间的眼神交汇。   等到老夫人又睡过去歇下了, 柳明月这才将手里的东西都交给如意, 起身回自己的院子。   裴慎自然是快步跟上。   路过的小丫鬟见新姑爷一路紧跟着大姑娘,都忍不住偷笑。柳明月本是在自家府里,应当自在才是, 可路遇几个小丫鬟都是如此,也经不住面薄起来。   “你别总是跟着我走。”   柳明月压低声音道, 不想被府里的人听见。   裴慎脚步微顿,薄唇抿了抿,慢下步子来, 落在柳明月身后三尺远。   但过了一会儿又忽的上前一步,伸手拉住了柳明月,将她纤细的手指扣住,一把拉至自己身后。   “大姐姐救我!”   柳明月忽然被裴慎一拽,等听到声音, 才发现四姑娘竟然不知从何处披头散发地跑了出来,哭喊着朝着柳明月扑了过来。   只是因为她被裴慎拉到身后,所以四姑娘扑了个空,一跤摔在了裴慎脚前,正是原先柳明月所站的位置。   淡黄色的衣裙沾染了地上的泥灰,像是刚绽开的月季,被人碾进了泥里。   她本就颜色姣好,此刻哭得梨花带雨,可怜得不行,就连女子都为之心软,即刻便有路过的丫鬟过来将她扶了起来。   只这位四姑娘被扶起来后,泪眼婆娑,却一直在寻柳明月的身影。   偏偏她这位大姐姐,被那位大姐夫一直护在身后,她想要上前却去不得。   柳明月站在裴慎身后,见四姑娘如此,不禁微微蹙眉。   她无 论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都与这位四妹妹没有多大交情,更别提如今二房的二老爷还是因为她才被贵妃收拾下了狱,这四姑娘不记恨她也就罢了,怎么求人还求到了她的身上。   谁料四姑娘的眼泪唰地落下来,要不是被几个丫鬟搀着,几乎要给柳明月跪下。   “大姐姐,求您看在姐妹一场的份儿上,救救我吧,让老夫人随便给我指一道婚事,只要是做正头娘子,什么人家都行。”   四姑娘哭得几乎要昏过去,如今父亲忽然被下狱,院子里乱成了一团,姨娘的身契也被二太太找了出来捏在手里。   先前曾有不少人家曾来与父亲提过亲,可父亲挑三拣四的,一直没肯应下。   四姑娘知道,如今那些都没可能了,便是二姐姐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她没想到,二太太竟然盘算着将她塞给别人做妾。那话是怎么说的?说如今她要身份没了身份,要靠山也没了靠山,只剩一张脸还得男人喜欢。   不如将她塞到高门大户去做妾,日后也能给琰哥儿铺路,还省了一份嫁妆钱。   四姑娘怎么可能愿意,她姨娘已经给她父亲当了一辈子的妾室了,往日里再怎么得宠,如今父亲一朝落难,不还是落到了主母的手里。   她不想走姨娘的老路。   她想要求人,可老夫人与她毫无血缘关系,承德侯又犯不着为她一个庶房庶女出头。   她思来想去去,能求的竟然只有眼前这位与二太太和二姐姐有过节的大姐姐。   虽然……虽然她们之间的关系也不是很好,但总比二太太与大姐姐的关系要好些。   她跑出来时,可听说二太太的手腕还疼着,就是被那一直挡在大姐姐跟前的大姐夫给拧的。   “二太太想要将我塞到别人家做妾,大姐姐,您不想有个给别人做妾的妹妹吧?”   四姑娘抬起哭得通红的双眼,她的头发因为跑得太快给散落了开来,二太太想要扣住她,她废了好大的 力气才跑出来。   柳明月抿着唇线,没有说话。   她想起了一些事,比如,前世这位四妹妹是给荣亲王做的妾。   这辈子荣亲王已经死了,这位娇娇柔柔的四姑娘不会再进荣亲王府,也不会再改成那个与自己相似的名字,更不会被人拿来与自己作比较。   虽然她也是前世压垮自己的稻草之一,但是归根结底,与主动去找自己耀武扬威的柳明珺又不太一样。   她是被二叔送给荣亲王的,作为趋炎附势的工具。   荣亲王收下她,也不是真的喜欢她,而是因为她姓柳,与柳贵妃同一个姓氏。   所以才会被荣亲王改了名字,被磋磨,甚至带去家庙折辱自己。   ……   “我会替你与祖母提的。”   听到柳明月说这句话时,四姑娘眼里的泪光蓦地止住了,只还有些不可置信,似乎是没有想到柳明月这么容易便答应了下来。   她还以为……她这位大姐姐很讨厌自己。   柳明月没有多说什么,落下这句话后,转身便走。   她虽然答应了这件事,但也没有对此刻狼狈不已的四姑娘加以关心,甚至都没叫人将四姑娘带下去梳洗一下。   柳明月并不喜欢四姑娘,甚至在憎恨二房的时候连带着对这四妹妹一起憎恨过。   但如今柳明月却发现,有些事情,似乎没有办法计较得特别清楚。   按理来说,四姑娘是二房所出,柳明月对待她,本该像对柳明珺一般冷漠。所以当初拿花帖算计她们姐妹两个时,柳明月没有丝毫的心软。   可现如今她已经知道了荣亲王身有隐疾,前世立自己为准王妃也好,纳四姑娘为妾也罢,都只是为了报复柳氏。   再去憎恨四姑娘便有些……   柳明月微微垂眸,若是前世没有出现意外,恐怕嫁给荣亲王的,就是她自己了。   #   入夜。   寒霜与春莺伺候柳明月梳洗后,如之前一般又都悄悄地退了出去。春莺甚至还特意将被褥铺好,一对枕头摆得整整齐齐,这才掩了门出去。   柳明月看着这枕头,不禁揉了揉眉心。   既已经让裴慎睡过床了,再赶到地上去,总有些过分。   她不知道裴慎做梦是什么情况,但柳明月不想再出现昨夜那般被裴慎惊醒的 情况,便让寒霜去三妹妹房里又寻了一床新被子来,两条一起铺在床上。   虽然都在床上,但是两个被筒,可以各睡各的,互不干涉。   裴慎本已经做好了今日继续睡椅子的准备,没想到柳明月给他另外备了一条被子。   他解了外衣慢慢躺下,隐隐有一种预感,或许他会在这几日里,将那一场梦做完。   他不知道后面还会梦见什么,他也怕自己会如前一日那般,从梦境中醒来,分不清梦与现实,伤到柳明月。   “若是我夜里……又做梦,你可以将我喊醒。”   裴慎平躺下来,双手叠在身前,生怕自己又梦到什么,克制不住行为。   听到柳明月应了,他这才缓缓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崇安寺的景象终于又一次随着眉骨的跳痛入梦。   只是这一回,裴慎发觉梦境里不见了柳明月的踪影。   他看到了梦中的“自己”,似乎是一个人从高处滚落,一直滚到了崇安寺后山脚下。然后仿佛不知道疼一般,从地上爬起来,摸索着朝着前山走去。   他一个人穿梭在山林间,比背着柳明月走的那一回,速度要快上许多。   只是走着走着,还没有走到前山,就忽然撞见了十来个从崇安寺里逃跑的人。   这些人见到梦中的他也很是意外,因为他们正是那些绑了柳明月,又暗算了裴慎,将他俩分别喂了药,然后关在一间厢房里的贼人。   这群人急着逃跑,裴慎看见梦中的“自己”追了上去,从一开始的赤手空拳,到后头伤痕累累夺过其中一人的武器,然后一路追下去,一直到追到了京郊偏僻的山寨子里,才将这些贼人杀了个一干二净。   他看见“自己”在杀完最后一个贼人时松了一口气。   可接下来的“他”却又遇上了难事。   等他重新回到崇安寺,这里已经人去楼空。等他再摸索着走到进京的城门之 处,城门也已经大关。   他进不去。   而就在这一夜里,在京城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将与他无关。 第64章 白绫 我梦见太后要你死。   紧闭的城门, 像一道枷锁压在裴慎心头上。   他睁开眼,于黑暗中醒来。   寂静的夜里,胸膛里的心跳声格外地明显。   梦里的他, 竟以为杀光了那些贼人, 便不会再有人知道崇安寺厢房内发生了什么。   怎么可能……   有荣亲王在,事情只会走向更糟糕的一步。   裴慎觉得心口发闷, 他伸出手按向心脏之处, 想要缓一缓那股压抑之感。却发现之所以觉得胸口难受, 是因为柳明月的胳膊正压在他的身上。   身子微顿,良久,裴慎才轻轻地抬起柳明月的手, 将她塞回被子里,然后缓缓转身, 转向柳明月睡着的那一侧, 与她面面相对。   熟睡中的柳明月,与醒着时截然不同。   艳丽的容颜变得柔和起来,整个人看上去都恬静, 乖巧,就连呼吸都很平稳。   裴慎伸出手, 想要摸一摸她的脸。很多时候他都有这种想法,但最终,手还是停留在了她的脸前, 只隔空描摹了一遍她脸的轮廓。   “皎皎。”   裴慎轻声开口,呢喃着柳明月的小名。他知她不喜,所以除了在老夫人跟前,也就只有趁着她睡时才能喊上一喊。   他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能不能等到有一天,等到柳明月接受自己, 不再抵触自己。   或许应该庆幸,他当初和柳明月从崇安寺下山时,并没有像梦里那样赶巧,遇上那群贼人。若是因为对付他们耽搁了时间,没有及时寻得上柳管家带来的人马,而是被荣亲王的羽林军发现并追上……   那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裴慎闭了闭眼,往常这梦只梦一段,但他没有想到,今夜这梦竟还没有结束。此刻一闭眼,便有轻微的困意浮了上来。   裴慎放任自己睡去,竟又一次进入了先前的那段梦境之中。   但梦境里的天色,已经和先前不同,从黑夜转变为了天明。   曙光拨开云层,紧闭的城门大开,裴慎穿过城门, 跟着梦里的“自己”踏进京城。   日头上来,街头市坊间都有了人,裴慎走在其间,却发现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议论,说昨日承德侯府的大姑娘,在崇安寺里失了清白。   原来昨夜荣亲王不仅没有将此事瞒着,反而在带着柳明月归京时,将此事宣扬得人尽皆知。承德侯府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等消息在坊间流传起来太快,怎么压都压不住。   裴慎看到梦中的“自己”渐渐变了脸色,他拉住人询问承德侯府在哪里,有人指出来方向。   可他赶过去时,承德侯府却大门紧闭。   除了他以外,还有许多人守在门外指指点点。   “都别在这儿等着看热闹了,听说这大姑娘昨夜里就被荣亲王带进了宫。”有人路过落下这一句。   “带进宫里做什么?”   “这大姑娘与荣亲王定了亲,如今失了贞,那是抹黑了皇家的脸面,自然要交给太后与皇帝发落。”   ……   裴慎看着“自己”又奔向了将军府的方向。   在梦里,他的黑坠石并没有留给柳明月,所以很快便找上了镇南大将军,在他跟前验明了身份。   然后……   裴慎看着“自己”还没有为将军府效力,就已经在镇南大将军身前跪下。   背脊挺直,梦里的他似乎在与大将军说着什么,可裴慎忽然听不清了,那一处画面越来越远,他整个人忽然被扯进另一个空间中。   是宫中。   裴慎看清眼前的景象,眉心一跳,他在宫中当值了一年,自是熟悉宫中之景。只这处宫殿的布局有些陌生,似乎从未来过。   再一抬头,看见太后冷着脸坐在上座,倒是了然,这里是太后所住的宫殿,他并未去过,所以没有印象。   他甚至在此看见了皇帝,荣亲王,还看见了柳贵妃与承德侯府的老夫人。柳贵妃与老夫人皆是跪着,裴慎转了一圈,却怎么都没有寻见柳明月的身影。   “回禀陛下与太后,老奴刚替柳大姑娘验了身,她的确失了身。”   不知过了多久,忽的有一个阴冷的声音传了过来,隔着梦境都让裴慎浑身不适。他回头看去,是一个年纪见长的嬷嬷,正面无表情地带着几个宫女,半拖半架着脸色苍白的柳明月走了进来。   他皱着眉想要上 前,却发现自己仍是虚影,无法从她们手里接触柳明月,最后还是老夫人扑了上来,这才接住了摇摇欲坠的孙女。   他也看见贵妃跪着上前,细声细语地哀求着皇帝,可皇帝却不为所动。   荣亲王眼里噙着恶意,他看着地上跪着的贵妃,又看向狼狈不堪的柳明月,然后附耳过去,不知道又在太后耳边说了什么,忽然惹得太后盛怒,劈头盖脸地将柳贵妃与柳明月又斥责了一顿。   最后还挥手让人拿上来了一个托盘,里面装着的东西与那一日裴慎在坤宁宫见到的一般无二。   匕首,白绫,鸠酒。   又是这三样。   裴慎真想掀翻这托盘,可他的手却一次又一次地变成虚影,直到克制不住地颤抖。   他看到那个年老的嬷嬷拿起了白绫,与几个太后身边的宫女一起,将其绕到了柳明月的脖子上,然后狠狠勒住。   他看到老夫人扑上前去,却怎么拉也拉不动,只能跪在地上拼命地磕头,求皇帝与太后夺了她身上的诰命,收回对承德侯府往日的恩赐,只为换柳明月一命。   可她一把年纪,在这堂下几乎磕破了头,那三位最尊贵的人,却没一个开口。   至于贵妃……   贵妃看着柳明月无力地扯着脖子上的白绫,眼见着就要昏死过去,又见老夫人磕破了头都求情无望,狠下心砸碎了面前的茶盏,抓起碎片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她厉着声求陛下开口,让太后饶柳明月一命,否则她便要与母亲和侄女一同去了。   裴慎看到鲜血从柳贵妃的指缝渗下,一滴一滴地,然后像是染红地上的地毯一般,一点点浸染了整个梦境,直至将他的眼前全都染为红色。   然后才听见皇帝的声音,模糊不清,但终归是开了口。   几乎要撕裂的心口终于喘上了一口气,裴慎猛地睁开眼,想要从睡梦中挣扎出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眼柳明月,确定她的安危。   可是裴慎却发现,他再怎么挣扎,仍旧没有醒来,他还在梦中,只是眼前的画面又从太后宫中回到了镇南将军府。   他看见“自己”还跪在廊下,云霁中途甚至还来看了热闹。   但他一动不动,只一直跪着。不知跪了多久,天色都快黑了,廊下跪着的“ 自己”终于等到了镇南大将军回来,可是大将军看着他,开口的第一句,便是……   “那承德侯府的大姑娘,说是为保家族名声,已经一根白绫上吊自尽了。”   不,不可能……   裴慎想要反驳,刚刚在梦中,他清楚地看见,柳贵妃已经求了皇帝开口了!   裴慎想要抓住镇南大将军问个清楚,可却忽然感觉手腕被人抓住,眼前的画面又一次渐行渐远,裴慎蓦地睁开双眼,这一回终于从梦中脱离了出来。   “醒了?”   柳明月松开掐住裴慎手腕的手,皱着眉打量着他。   他这一回不知又做了什么梦,倒是没有过来动手动脚,只自己翻来覆去的,很是不安的样子,把睡在一旁的她都给折腾醒了。   她摇了他半天,才把他摇醒。   “皎皎?”   梦里听老夫人喊了太多遍,裴慎一睁眼,思绪还未清明,便脱口而出。   柳明月气得拧了他一把,都说了不要喊不要喊,他怎么就是喊个不停。   裴慎被她拧了这么一下,微微吃痛,可急促的心跳却微微平复下来。   现下里不是梦了,真好,起码,起码此刻她躺在自己身边好好的,还能拧人,比梦里那苍白到几乎晕死过去的模样要好上太多。   “我今日又做梦了。”   裴慎缓了许久,才终于开口。   柳明月本来差点要再次睡过去了,忽然听见这一句,立刻将被子拉上来,蒙住头,不想去听。   可裴慎却将她的脑袋从被子里翻扯出来,   柳明月刚想开口骂他,忽然觉得脖颈后一重,裴慎竟然隔着两床被子揽住了她,下巴甚至就抵在她的肩上。   虽然没有直接接触,可柳明月整个人还是身子一僵,只她还没有来得及挣开,便听见裴慎在她耳后低低地开口。   “皎皎,我梦见太后要你死。”   柳明月不以为然,太后那老家伙当然想她死,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为着荣亲王那败类,不是折磨自己,便是想要叫自己给他陪葬。   可是裴慎的语气为什么听起来这么难过。 第65章 牌位 那一抹白色,白得他晃眼,也白得 ……   “皎皎。”   裴慎想起梦境, 就觉得心下难受,像是慢刀子割肉一般钝钝地疼。他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与柳明月说起自己后面梦到的场景,只埋在她的颈间, 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她的小名。   他念着名字时呼出的温热的气息, 全都喷洒在脖颈的后面,痒痒的, 痒得柳明月有些受不了。   “裴慎……”   柳明月蹙着眉, 娇斥了一声, 她身子动了动,试图从被子中挣开,但裴慎不肯松手, 一直紧紧地抱着裹在她外面的那层被子。   见动弹不得,柳明月放弃得也快, 身子不动了, 只皱着眉侧头问道:“你今日又怎么了?”   昨夜里做梦裴慎几乎要把自己的骨头勒断掉,今夜做梦又恨不得将整个人埋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她看裴慎就是故意的,什么梦不梦的, 就是为了找借口与自己接触。   “你要是没事儿就赶快松开我,要是再这样, 我下次可不会让你再睡床上了。”柳明月低声威胁道,然后终于感觉身上松快了一些。   她舒了口气,从被子里转过身, 本想再斥责一顿裴慎,可却对上了一双微红的眼睛。   “你……”   柳明月止住了话头,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裴慎的眼睛……怎么红了。   她从未见过哪个男子会这般红了眼眶,心下忽然慌张起来,不知道裴慎到底梦见了什么, 竟然到了红了眼眶的地步。   “皎皎,你让我看一眼。”   裴慎隐忍着情绪,从被中探出手,摸向柳明月的脖子。   柳明月正盯着他的一双眸子失神,等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裴慎的手已经落在了她的脖子上,甚至拨开了她的衣领,在细长的脖颈处,来回地摸索着。   他,他怎么能这样!   柳明月一把将裴慎的手推开,抓紧自己的衣领,警惕地瞪着裴慎。   裴慎抿了抿唇,只觉满口都是苦涩,但还是耐心地与柳明月解释:“我没想对你做什么,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脖子上有没有伤。”   “我脖子上怎么会有伤?”柳明月下意识地反驳道,然后微微皱眉,想起裴慎刚刚提到梦里太后想要杀她。   是了,前世太后那老妖婆,曾经想要拿白绫勒死她,甚至将她在殿前直接勒得晕死过去,险些没了性命。   还是贵妃与祖母拼了命为她求情,这才保下了她一命。   只是等后来她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家庙里了。   当时脖子上的一圈青紫痕迹,也的确等了好几天才消掉。   只是……裴慎竟然连那时的场景都梦到了吗?   “除 此之外你还梦到了什么?”   柳明月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紧紧地盯着裴慎。她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程度,既然已经梦到太后想要一根白绫赐死她,那离她被关进家庙也不远了吧。   若是他梦见了,那她是不是……是不是可以问问裴慎,究竟是为什么,十年都不来找她。   “我梦见……”   裴慎也跟着爬坐了起来,两个人面对面盘腿坐在床上。可他话到嘴边,却无法张口,他只要一闭眼,就会想到镇南大将军与他说的那句话,然后心口便像是撕裂了一般。   他有想过,那是不是假话,可梦中镇南大将军看向他的神情复杂,不似作假。   他又如何能够当着柳明月的面说……说出梦中的她已经死了这种话。   “你怎么不说话?”   柳明月见迟迟得不到裴慎的回答,有些不满地伸手推了推他,可忽然见裴慎猛地弯下腰,捂住了左眼。   “你怎么了?”   裴慎听到柳明月的声音,可却抬不起头,也睁不开眼。   眉骨处刺痛,他捂着眼,便有一道与梦中景象一般无二的画面从眼前闪过。   他看见“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上腿麻,扯过一匹马,便一路奔向承德侯府,可承德侯府门前已经挂上了白色的灯笼。   那一抹白色,白得他晃眼,也白得他刺目。   只是“他”似乎仍不肯相信,一个翻身爬上了院墙。   远远地看见老夫人额上裹着白布,坐在一尊棺材前。那额上裹着的白布甚至还渗着血丝,而其余人等,像是他熟悉的珏哥儿,也跪在灵堂前大哭。   远而小的牌位上刻着几个字——   裴慎虽然看不清,却也知道那里头大概写着柳明月的名字。   ……   眉骨处的刺痛感渐渐散去,心下的撕裂感却一直久居不散。裴慎放下捂住眼睛的手,看着面前的柳明月,忽的伸手将她整个人揽进怀中。   “裴慎!”   柳明月心下一惊,只肩膀被裴慎锢着,只能伸手从他身后捶打他的背。   “皎皎,我好难受。”   裴慎紧紧地将柳明月压在怀中,哑着嗓子在她耳边开口。   他忽然有些后悔那日与柳明月于宫道上许下了那么多的承诺。   他不想有朝一日与她和离,他也不想有朝一日看见她嫁给旁人。   梦里的她失了性命,他都仿佛被抽离去了一部分灵魂,又怎么能容忍现实世界里,以任何 一种方式失去柳明月。   “那些都只是梦对吗?梦里的那些事情都是假的,是不是?”裴慎声音低沉,偏生此刻垂着头,埋在柳明月发间,像是一个求安慰的孩子,等着柳明月的回答。   柳明月想要告诉他,不是的,那些梦就是前世。   是所有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情,是她受过的所有苦难,也是她怨恨裴慎的源头。   但柳明月忍住了。   她想,她还是要先问清楚裴慎,在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会难受成这样。   若梦境里所有发生的情境都是前世,那梦里受苦受难的也应当是她柳明月,裴慎难受,难道是在为自己内疚?   “梦里……”   裴慎抬起头,嘴唇微张,久久发不出言语。   他伸手抚了抚柳明月散落的头发,似是狠了狠心,良久才停下手,闭着眼道:“我在梦里,看见……看见你死了。”   这几个字犹如千钧,裴慎说完后便很是后悔,可他睁开眼,却发现柳明月的确有些气,却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生气。   “胡说!”   她才没有死!   柳明月觉得裴慎这梦做得真是奇怪,若是那一夜里她真的死了,又怎么会有后头过得那么凄苦的十年。   她在家庙的那些年,起初也不是没有想过去死。   可是一想到自己这条命是祖母和贵妃好不容易护下来的,她就舍不得死。若不是失了那个孩子,身子受损,一日比一日难捱,她也不见得短短十年便去了。   “我没有胡说,我在梦里看见承德侯府门前挂上了白灯笼,甚至看见了……你的牌位。”   裴慎说完这句,忽然看见柳明月蓦地睁大了眼睛。   他心下瞬间像是被人捅了一刀,后悔不已,这等话他要说出来做什么?难道柳明月问,他就一定要说吗?   裴慎伸手紧紧扣住柳明月的手,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皎皎,我错了,我不应当与你说这些,那是梦,梦里都是假的,你不要信梦里的景象。”   不,不是的……   柳明月比谁都再清楚不过,裴慎的梦是真是假。   她仰起头,看向裴慎的神色,焦急与后悔不似作假。   所以,他说的大概也是真话。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她在裴慎的梦里,会死了?   柳明月的手忽然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难道她的前世,与裴慎所做的梦不是同一个吗?   不,不是的,裴慎曾经与她讲过前面的一段梦境,那一段梦里那么多的细节一致,所以裴慎所梦见的,就应 当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上一辈子。   那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承德侯府里为什么会有她的牌位,又为什么,要和外人说,她死了。 第66章 真相 其实前世,她也是有过一次心动的……   柳明月脑中忽然浮起了一个荒诞的猜想。   这个猜想令她四肢百骸, 连带着指尖都有些发凉。   十年,曾经整整十年她都没有踏出过家庙一步。   哪怕是祖母临终前,她也没能从家庙出去见祖母最后一面。   可是柳明月从来没有想过, 原来她不能出去, 不是因为太后与荣亲王不让她出去。而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早就没有了她柳明月这个人的存在。   她作为失了贞的承德侯府大姑娘, 作为一个已经在众人口中“死”去的人, 怎么能够出现在人前。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柳明月心下的那口气, 像是忽然被人扎破了一般,一下子泄了个干净。心下更是悲凉不已,面上也一片冰凉。   难受吗?   难受。   更是一种茫然无措的痛。   她在这一瞬里忽然想明白了很多前世一直不太明白的地方, 比如为何三妹妹仅有的几次回京探望,看着她的眼神里总带着不忍和欲言又止。   也明白了为何长大后的珏哥儿次次偷跑来家庙见她, 被父亲发现后都会严加训斥。   原来……   原来是因为她在外人的眼里, 早已经是个不存在的“死人”。   珏哥儿作为承德侯府翻身的希望,承德侯,也就是他们的父亲, 又怎么能容忍他将时间大把大把地浪费在她这个早已“不存于人世”的大姐姐身上。   怪不得,怪不得……   隔着两世, 柳明月终于弄明白了这一切,眼泪也不知不觉落了满面。   她没有办法去怨恨替她选了这条路的祖母和贵妃,但凡能活, 谁愿意死?她作为准荣亲王妃,婚前失了贞,还能活着便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便是给她机会让她自己去选,或许也会选择去家庙的这条路。   可是谁能想到,她怀上了那个孩子呢。   怀上便怀上了, 还被荣亲王发现,以一种极为惨痛的方式失去了他。   柳明月伸手抚上小腹,微微发颤。若不是因为失去那个孩子,连带着身子受损,元气大伤,她那十年至多也就是被太后磋磨,日子过得清苦一些,也不是真的过不下去。   可偏偏……   柳明月闭了闭眼,裴慎看着她落泪,伸手给她抹了又抹,擦了又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皎皎……”   裴慎心疼地喊着她的名字,柳明月此刻不说话,也不发脾气,就只坐在那里静静落泪,眼睛要么闭着,要么睁开也失了神采,空洞没有焦距。   他宁可她与自己生气,发脾气,也不想她像眼前这般毫无生气。   裴慎的声音让柳明月从回忆中抬头,她缓缓眨了一下眼,长睫上的迷雾散去,让她看清了面前裴慎的脸。   眉骨处那道浅浅伤痕仍然存在,柳明月伸出手轻轻抚上。   她忽然想起,其实前世,她也是有过一次心动的。   在珏哥儿欣喜地告诉她,那个总是提携承德侯府的裴将军裴慎,求了圣旨来娶她的时候。   柳明月甚至不知道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可只单单冲着珏哥儿口中,他求了圣旨来娶自己的那句话,就足以让那一颗沉寂了十年,如枯木一般的心,为之震动,为之重新抽枝发芽。   十年,她终于等到一个人,愿意带着她从家庙出去。   她甚至还对那个人有一点点了解,她除了从珏哥儿口中听说过他总是照拂承德侯府,还从寒霜口中听过一些关于那个人的零零碎碎的事迹。   知道那个打算娶她的男人叫裴慎,是带着云家军镇守漠北,杀敌无数的大将军。   她还知道他脸上有伤,可那又如何。   他是在柳明月失去祖母后的多年黑暗里,除了三妹妹和珏哥儿以外,射进来的唯一一束光。   柳明月知道自己曾经是美丽过的,十年前的京城,除了宫里的柳贵妃,无人能胜过她的容貌。她以为是曾经在哪一日擦肩而过,与十年前的裴慎留下了惊鸿一瞥,这才令他留念至今。   不然她想不出缘由,怎么会有一个男人念着她十年,不计较她曾经失贞,还要娶她为妻。   柳明月目光微垂,她忽然记起了前世最后一日,裴慎背着光,一步步走进家庙的样子。   传言中令他面貌可怖的伤痕在柳明月眼里也变得没那么可怕。   她那时在想什么?   昔日的承德侯府嫡长女,因为十年的磋磨,竟然在想 ……她怎么配得上这个人?   她已经没有了锦衣华服,常年缠绵病榻,引以为傲的容貌也不复存在,她唯一拥有的,只是一具油尽灯枯的身子,随时都有可能撒手人寰。   裴慎要娶她,娶的不是妻。   娶的是一个终日喝药的拖累,甚至还附带着他人背后的嘲笑。   柳明月的心动在那一刻散去,她忽然清醒了起来。   她抓住裴慎的衣服,决定与他坦白。   她说:“裴慎,你不能娶我,我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他可以不计较她失贞,可是她不能隐瞒,她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又失去了这个孩子,并且为此伤了身子的事实。她就算嫁给他,拿再好的药材续命,这破败的身子,就算拖得了几年,也无法为他孕育子嗣。   她想过这个男人听到了这些或许会犹豫,也有可能会再次将她丢下,甩手离去。   娶一个众人皆知已经失贞的女子就很离奇了,再喜欢,也没几个男人能容忍即将要娶的女人怀过别人的孩子吧。   柳明月做好了心理准备,她想好了,无论裴慎做什么样的决定,她都不怪他。   可是柳明月万万没有想到,裴慎竟然告诉她,十年前,让她怀上那个孩子的罪魁祸首就是他。   柳明月所有的理智于一瞬间崩塌,那种情境下,她怎么不恨,又怎么能不恨。她带着冲天的恨意,拔下头上的木簪,于裴慎胸前划下。   甚至带着那恨意,重回到了这一世。   可她直到现在,竟然才摸清楚真相。   原来裴慎不是丢下她十年,而是这十年里,除了承德侯府的人,所有人都以为她早就已经死了。   柳明月甚至不难猜出裴慎后来是怎么得知真相,珏哥儿那孩子于读书之事上有天分,便是承德侯府落败,也没有影响到他。   有一日他很高兴,与自己说,有一篇文章,得了新帝跟前最得力的文臣岑子玉的夸奖。   柳明月记得自己问他,是怎么认识岑子玉的,毕竟作为已经落败的承德侯府的子弟,珏哥儿是没什么资格与岑子玉那样的新贵搭上话的。   珏哥儿那时候都有提到裴慎的名字。   说他帮了自己许多,对着承德侯府也关照颇多。   所有的事情连在一起,柳明月不难明白,前世的裴慎以为自己死了,这才对着承德侯府照顾良多。   怕是哪一 日让珏哥儿知道了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这个早已“死去”多年的姐姐,便告知了他自己还活着的事情。   所以才会有了后头裴慎向新帝,也就是向小五求圣旨,娶自己为妻之事。   ……   稀薄的日光,透过层云与窗棂,泼洒进屋子里来。   同时也拨开了前世与今世的仇怨。   柳明月的手还放置在裴慎眉骨上方,裴慎一动也不动,任凭她这样抚来抚去。   她在知道了荣亲王的事情后,对着四姑娘恨不下去。   如今知道了裴慎十年未曾来找她究竟是因为什么,对着他也没办法再如之前那般继续恨下去。   但崇安寺之事她还是在意的。   可柳明月心底也清楚,若是没有发生那件事,她或许就嫁给了荣亲王,那上一世恐怕要过得更为凄惨。   怎么办?   柳明月的一双眸子忽然迷茫起来,她竟然有些不知道,到底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眼前的裴慎了。 第67章 确认 他已经不需要再问一次了。   裴慎伸手轻握住柳明月的手腕, 将她的手,慢慢地从自己脸上拿了下来。   他能感觉到柳明月的身上发生了一丝变化,比如看着他的目光。   但他却猜不出来, 是因为什么。   “皎……”   他还想再喊, 却被柳明月拿另一手的手指抵住了唇。   纤细冰凉的指尖在柔软的唇上按着,柳明月的目光与裴慎撞在一起, 她顿了一会儿, 才将手指从上面移开, 收回去改为拨弄自己的头发。   “裴慎,能不能先不喊我的小名。”柳明月侧着身子,轻声道, “你每次这般喊我,我都有些不大习惯。”   裴慎身子微僵, 虽然知道她这时的语气已经说得上很好, 但还是难免心下一空。   但是接下来柳明月的话,又让他的一颗心缓缓落在了实地上。   “等以后好吗?等我与你……再熟悉一些。”   以后。   她说以后。   裴慎没有想到能得到柳明月的这个词,他手指微微缩紧,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暂时不会去想与自己和离分开之事?   裴慎还想要继续追问, 但再抬眼,柳明月已经重新躺回了锦被间。   此刻晨光微亮,日头还早, 就算要去老夫人院子里,也有些早。此刻躺下,起码还能再睡半个时辰。   裴慎想了想,没有跟着一起躺下去。   昨夜梦境里出现的那些贼人,以及他们藏身的山寨子, 他还依稀记得位置。他想去验证一下,那梦里所发生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皎……”裴 慎嘴唇微动,咽下了后半个字,他坐在床边,拿起外衣套上,将一粒粒纽扣扣上,与柳明月道,“我今日有事,要出去一趟,晚上不一定能回来。”   “好。”   柳明月没有多想,因着成亲,裴慎已经一连好几日没有去军营了,也没有去镇南将军府。   今日出去一趟也正常。   他不在,她反倒落得轻松,一个人去老夫人那里也自在一些。   如今贵妃出手收拾了二房,去了老夫人常年的一块心病,又有柳明月在跟前伺候着,老夫人虽才休息了两日,气色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今日见裴慎没随着柳明月来,喝完药还挂念了几句。   “祖母如今心里只惦记着旁人,快没有皎皎的位置了。”柳明月将药匙放进已经空了的药碗里,交给如意拿走。   老夫人不禁笑了:“你这孩子,关心他不也是在关心你吗?”   老夫人说着拍了拍柳明月的手,趁着如意端着药碗出去,拉着柳明月在自己身侧坐下,压低声音道:“正好今日裴慎不在,有件事祖母要与你说。虽然祖母这把年纪了,希望能早日见到重孙,但是你与裴慎刚成亲,还是不要太早要孩子为好,两个人多相处一段时间,好好培养下夫妻感情。”   横竖裴慎上头也没有长辈来催,子嗣之事不用着急。   老夫人之所以这么叮嘱柳明月,是因为当年她便是婚后早早地就怀上了如今的承德侯。   虽然因为有了这个儿子,才坐稳了承德侯夫人的位置,但也是因为怀了他,在双身子的时候,给二老爷的姨娘钻了空子。   如今看着裴慎虽不像老侯爷那等人,但老夫人还是免不了叮咛柳明月几句,不希望她走自己的老路。   “祖母你放心,裴慎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回漠北,我现下里没这个打算的。”柳明月的确没有生孩子的打算,但却不能告诉祖母真正的原因。   便随便找了个缘由,先安了祖母的心。   至于那真正的原因……柳明月手指微缩,如今荣亲王已死,就让它随着那个孩子,尘封在上辈子里吧。   #   与此同时,裴慎已经从云家军中调了一队人马,跟着他一同出京。   先到崇安寺脚下,再按照梦里的路径一路前行,一直到梦里见过的那座山寨子脚下。等发现一切都与梦里相同时,裴慎的心免不了微微下沉。   “裴校尉,我们还上去剿匪吗?”跟着裴慎一起来的兵将问道。   “上。”   裴慎眸色微沉,伸手戴上从云霏那里借来的面具,他带的本就是云家军的精兵,而且此行又是突袭,所以很容易地便将整座山寨的贼人一网打尽。   这些 贼人被抓时还有些茫然,毕竟这段时间他们都安分守己的,怎么忽然惹了官兵被抄了老巢?   往日里若是有官兵出动,都会提前得到消息,但今日竟连一声通风报信也没有收到。待仔细打量,发现这群来抓他们的还不是官兵,下手如此雷厉风行,看起来更像是军队的人。   有一个微胖的男人,被拧着胳膊从裴慎身边擦肩而过。他忽然想起这个戴着云纹面具的男人身形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你,你是……”   他抬起头来,可话还没有说完,便有一柄冷剑便从他的脖子上划过,取了他的性命。   裴慎眸色微冷,将剑收回。   他今日特意去借了师父的面具戴上,就是不想让这些人认出他来,想起当日他与柳明月在崇安寺之事,没想到这人眼力倒好,还是将他给认了出来。   “老三!”   山寨主目眦欲裂,他将这些兄弟都看作亲人一般,要不然当初接了那单让毁了承德侯府大姑娘清白的生意,也不会放着满寨子现成的男人不用,而是另外寻一个。   等等……   他蓦地抬头,与面具后的那抹眼神对上,却在下一瞬也感觉脖间一凉,倒在了血泊之中。   裴慎此行没有打算留任何活口,他在梦里已经得知过一次真相,知道这些人是受了昔日德妃的钱财,想要毁了柳明月,以便这荣亲王妃的位置落到张幼漪身上去。   他已经不需要再问一次了。   在看到这座山寨子的时候,他便知道了,梦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只是……那些事情,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   裴慎剿完山匪,再回程,一共花了一个半日。   他没有先回承德侯府,而是率着众人回了军营,叫人给他烧热水,好好洗了一遍澡。等换上干净的衣服,身上嗅不出一丝血腥味,这才去了承德侯府。   柳明月完全不知道裴慎这两日奔波去干了什么,裴慎回来时,她正和三姑娘一起,扶着身子好转的老夫人在园子里散步。   “哎,裴慎回来了。”   老夫人今日精神正好,此刻见到裴慎回来,连忙捏了捏柳明月的手,“你们两个小年轻,趁着今日天气好,出去逛逛走走,别老宅在家里边陪我这老太婆。”   柳明月想要拒了,只她在老夫人跟前一向表现得与裴慎关系甚好,不好直白的回了。   而且她还未开口,来探望祖母的三房的妹妹们,竟也帮着祖母推她去裴慎那边。   “大姐姐你就去吧,这里有我照应着呢。”三姑娘一边说着一边掩唇轻笑,她自己定了亲,自然知道祖母这是怕裴慎过不了多久要回漠北,希望大姐姐能与他多 一些相处的时间。   至于五姑娘,才是个半大孩子,虽不懂男女之间的事,却也跟着后面起哄,“就是,大姐姐,你也歇上一日,出去和大姐夫好好玩一玩,让我和三姐姐来当一当祖母跟前孝顺的孙女儿吧。”   六姑娘正坐在亭子里吃着糕点,抬头看见三姐姐与五姐姐嘴里的大姐夫,忽然睁大了眼,只她刚想说些什么,一张嘴,就掉了自己一身的糕点渣子。   身边的奶嬷嬷连忙上前帮她掸了掸,可六姑娘却抓起盘子里的一块糕点,从凳子上跳了下来,直奔着裴慎而去。   “哎,六姑娘,慢些跑!”   奶嬷嬷和丫鬟们在身后追着。   六姑娘却恍若听不见一般,一路小跑到裴慎跟前,抱住他的腿,垫起脚,递给他一块自己最喜欢的芙蓉糕:“给!”   裴慎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手里还捏着一块糕点。   他眉心微蹙,知道这是承德侯府三房的六姑娘。   只这送糕点的举动……   “你拿着吧,小六这是记着你去年从水中救了她呢。”柳明月说完抿住了唇,裴慎一年前从水里救了小六一次,小六那样小的年纪,竟然一直记到了今日。   而宫乱之日,裴慎于自己其实也是有救命之恩的。   但是为着前世之事,她从来没有对裴慎有过半分感激。   自己……竟还不如一个孩子懂事。   柳明月长睫微颤,忽然有些无法直面裴慎,她扭过头,半蹲下身子,想要将地上的六妹妹从裴慎身前抱开,只是没想到这小丫头一年下来,又重了不少,抱起来竟有些吃力,叫她踉跄了好几下。   腰后被人用手掌托住,柳明月抱着六姑娘的身子终于稳住。   而六姑娘手里的那块糕点,也成功地送到了裴慎的手中。   “我陪你一起出去逛逛?”   裴慎的声音响在耳后,柳明月抿了抿唇,放下手里的六姑娘,终于道了一声“好”。 第68章 出街 裴慎穿什么尺寸,身量多少,喜欢……   柳明月和裴慎出府, 身后自然还是要有丫鬟奴仆跟着的。   比如寒霜和春莺。   也好在有她们跟着,要不然柳明月和裴慎两个人,完全不知道要去哪里。   “姑娘, 你从前喜欢的那家成衣铺子就在前面那条街上, 我们今日可要去看看?”此趟出行坐的是承德侯府的马车,比新府的那辆马车要宽敞得多, 寒霜与春莺也一同坐在上头。   此刻开口的正是寒霜, 之前柳明月入宫久住的那段日子, 衣服都是贵妃安排宫里 的尚衣局一道缝制裁剪的,无需柳明月自己费心挑选。   如今柳明月成了亲,从未出阁变为已婚的身份, 从前的好些衣服都不合适再穿,的确需要挑选一批新的。   听到寒霜的提议, 柳明月抬头看了一眼裴慎。   在她的印象里, 好像没有几户人家的夫婿是愿意陪着妻子去衣裳铺子的。   比如他父亲,又哪怕是与三婶娘感情甚好的三叔。虽然掏钱掏得爽利,但是让陪着去, 却是万万不肯的。   裴慎意识到柳明月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唇线微抿:“你不用顾忌我, 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反正无论去哪里他都会陪着,对他而言无甚区别。   “那就去成衣铺子吧。”柳明月放下马车窗帘,其实她最想去的是书局。   宫里贵妃娘娘赏给她的那些笔墨纸砚各个都是顶尖之物, 但是宫里的藏书,却不是她一个小小的贵妃侄女寻常能碰到的,她此刻看见窗外的一家书局,的确有些意动。   只不过……   裴慎是武将,让他去陪自己买书, 还不如去衣裳铺子,给自己挑完还能给他挑一件,也不算叫他白白陪跑。   马车最终停在了成衣铺子前,柳明月下了马车,果然瞧见,这锦衣阁作为整条街上最大的成衣铺子,店的两侧虽然停满了马车。但是一进店便发现,里面几乎清一色的都是女子结伴在挑选衣服。   男子也有,但是只有寥寥几个,还都坐在同一偏处喝茶。   裴慎一随着柳明月进去,便引了不少目光注目。   铺子里很快便有引路的妇人过来,能在这些大铺子里打下手的,都是机灵伶俐的,见柳明月盘着妇人头,衣着不俗,首饰也华贵,一看便不是缺钱的主儿,当即便笑着上前迎客:“夫人想要挑些什么样的衣服?咱们家除了一楼有成衣,二楼还有一些别家没有的款式,不如直接上去看看?”   这一楼的成衣与二楼的价格不同,这妇人说着便打算带着柳明月直奔二楼去,同时伸手将裴慎往一旁引了引:“您可以去那边与其他几位一起,坐着喝茶吃点心,等夫人挑完衣服再……”   “不用,我跟你们一起上去。”裴慎淡淡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跟着柳明月身后跨步上楼。   这妇人有些意外,但还是很快收敛了神色,又笑着跟了上去 ,话头转得也极快,“您跟着一起那是再好不过了,正好替夫人掌掌 眼,好好挑一挑。”   等上了二楼后,人明显地少了一圈,柳明月扫了一眼,都是些非富即贵的主儿。   而眼前这妇人,也更为热情地向柳明月介绍起衣服来。   往日里对着主顾都是恭维居多,但她今日见了柳明月,却是夸得一点都不心虚:“瞧夫人生得这般貌美,无论穿咱么铺子里的哪一套衣服都一定好看,您呀就尽管去试,若是哪里不合身,指出来,咱们家都有裁缝给您现改的。”   柳明月沉吟片刻,指了指觉得还不错的几套,让人取来给她试。   的确如那妇人所说,因着容貌出挑,所以无论是哪套衣服都能撑得住。   春莺平日里本就负责柳明月每日的梳妆打扮,以及搭配衣物,如今见柳明月试衣换衣,当下比自家姑娘还激动:“寒霜姐姐,你瞧那件,姑娘穿着好美。啊,那件好像更好看一些,我回头给姑娘梳个惊鹄髻,定然惊艳众人 。”   “姑爷,您觉着姑娘穿哪件更好啊。”   寒霜听见春莺的话,吓得连忙拧了她一把。   这妮子几日下来胆子大了一些,竟然敢问裴慎的意见了。她不像自己,没见识过当初裴慎收拾白露的手段,竟以这位为姑爷当真是个脾气温和好说话的主儿。   裴慎听见春莺的话,倒也没在意,只是没想到话头还能转到他的身上。   他从进来之后目光便一直落在柳明月身上,每一次柳明月进去换衣出来,他其实都没有觉察到衣服有多大的区别,或许是因为无论她穿哪一件,在自己眼里都很很好看吧。   柳明月起先只打算挑几套来着,只从前她未出阁时做姑娘的衣服,与如今婚后的衣服,样式大为不同,如今试着试着兴趣上来,便一连试了十来套。   这锦衣阁之所以能做大,不单单只是会做成衣。   她们极懂得如何将主顾的银子赚到兜里,柳明月每换一身衣裳,这里头便会有跑腿的小姑娘,取来相应的首饰发饰包括耳饰以供柳明月挑选。   等将喜欢的衣服确定下来,连带着搭配的首饰都一起定下了不少。   这专门负责招待柳明月的妇人,见今日伺候的主顾一下子要了这么多衣服,当下喜笑颜开起来,连忙喊了店铺里的裁缝来,替柳明月仔仔细细地量了下尺寸。   等全都记了下来,这才叫人将柳明月选中的这些成衣,都给抱到后面去,叫裁缝娘子 们按照刚给她量的尺寸改上。   这京城里的小娘子们身高胖瘦总有些不一致的,她们成衣铺子的衣裳比不得上门裁衣的合身,总得在后头多花些功夫,改得让各家小娘子和夫人满意起来。   “夫人放心,这些衣服改好后,我们会着人全部送到承德侯府府上。”   先前谈话间,这妇人已经明白,眼前出手大方,下手爽快的女子,正是如今如日中天的承德侯府的嫡长女柳明月。谁都知道当初宫里的贵妃在她出嫁时,给她添置了不少嫁妆,所以这位手里一点都不缺银子花。   “咱们家铺子里也有男子的成衣……”   这妇人顿了顿,做生意只有怕少的,没怕多的,她此刻还想再多上一单,便将视线扫向一旁一直陪着柳明月挑衣的裴慎,掩唇笑了笑:“夫人,看在你家夫婿陪你这么久的份儿上,可也要替他挑上一件?”   柳明月微微一愣,她给自己挑了这么多,差点忘了来之前想过的,也要给裴慎挑上一件。   此刻被人提醒,顿时有些不自在,像是自己从未考虑过这事一般。   “春莺,陪我去给……姑爷挑一件。”她终究是不好意思,喊着春莺一道过去,跟着那妇人身后朝男子成衣的位置走了过去。   比起给自己选衣服时的从容,柳明月面对男子的成衣,却是不知如何下手。   裴慎穿什么尺寸,身量多少,喜欢什么颜色,她什么都不知,几乎一头雾水。   “就这件吧。”   裴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柳明月的身后,伸手指了一套,缓解了她的尴尬。   只他自己挑的衣服,虽然尺寸差不多吻合,穿着也还算合身,但因着他练武,肩宽腰窄,这腰间比寻常人空一些,那妇人见了,连忙又喊了铺子里的裁缝娘子出来,给裴慎也量下尺寸,回头再稍微改改。   毕竟是大主顾,总想着要做得尽善尽美才是。   哪想这成衣铺子里的几位裁缝皆是女子,如今拿着软尺出来,想要给裴慎量一下尺寸,却见着这位眉心一皱,便是往后一避。   “不用量了,就这样吧,不改也能穿。”   裴慎蹙着眉道,他不喜陌生人近身,也不习惯有人贴身伺候,便是寒霜和春莺,如今每日进房,也只负责伺候柳明月的起居,从来不插手裴慎的。   “这……”这妇人可做不了眼前这主。   她们这家成衣铺子的规矩,凡是买成衣的,都得替主顾将成衣的尺寸改得极为合适,才能送到主顾家里去。   她怎敢擅自做主,万一 拿回去给这位穿了,让别人发现这衣服是他们成衣铺子的,腰间却不合身,那岂不是砸了自家的招牌。   “这样好了。”   毕竟在京里最大的成衣铺子里混了这么多年,这妇人反应也极快,拿了裁缝娘子手里的软尺,便塞到了柳明月手里,“还劳烦您辛苦一番,亲自给他量。”   柳明月蓦地转身,嘴唇微张,“我……?”   那妇人脸上笑意盈盈,“是呀,您作为夫人给他量,他肯定不躲的呀。” 第69章 夜市 这么多年,非要说喜欢,他也只有……   柳明月手里捏着的软尺一下子就被她给扯紧了。   让她给裴慎量?   怎么量?   柳明月想起先前裁缝娘子环腰给她量腰间尺寸的场景, 耳根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之前她与裴慎也不是没有过亲密接触,只是那时柳明月也没这么大的反应。   或许是因为不在人前,只有他们两个, 可眼下成衣铺子里还有这么许多的人, 一想到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替裴慎量,她实在是……   柳明月咬咬牙, 喊了一声春莺, 想要将这软尺递给她。   可春莺才见着自家姑爷对着裁缝娘子退避三舍, 不想去撞这冷眉头,连连摆手。   柳明月又抬眼看向寒霜,结果寒霜比春莺拒绝得还快。   ……   这成衣已经挑了, 柳明月给自己选了十来件,只给裴慎挑了一件, 现下里总不能说这一件都不打算给裴慎买了吧。   没有其他法子, 只能硬着头皮,拿着软尺子上前。   “你……把手抬一下。”柳明月站到裴慎跟前,往下能看到他的脚尖。她想, 量腰围这事儿在别的夫妻间许是常见的,毕竟常常听说哪家娘子又亲手给夫婿做了贴身衣物。   没有具体的尺寸, 又如何做得了衣物呢。   她只是量个腰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想至此,柳明月深吸一口气, 向前倾了半个身子,一手持着软尺向前,另一手则绕过裴慎身后,伸手捏住另一端软尺伸出来的部分,然后将它们从身后拉扯到裴慎身前, 捏在一起。   她低头看尺寸时,忽然听到了如鼓的心跳声。   柳明月猛地一惊,可下一瞬却发现,那不是自己的心跳,而是自己此刻贴近的,裴慎胸膛里跳跃的声音。   他怎么……   “夫人,可量好了?”   来不及细想,旁边妇人笑意盈盈地声音又将柳明月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意识到自己还站在裴慎身前,他的手还为 着方便自己量腰围抬起,连忙捏着软尺后退一步。   “量好了。”   柳明月将软尺递给一旁侯着的裁缝娘子,让她们去把数据记录上,不知为何,莫名感觉自己的心跳也快了几分,甚至还有几分口干舌燥。   应当是刚刚与裴慎贴得太近了。   柳明月眼睫微颤,给自己找着借口。如今她的衣服与裴慎的衣服都选完了,便让寒霜先下楼去结账,自己则慢慢地提着裙子下楼。   “你接下来想去哪里?”   裴慎从身后跟上,柳明月脚步微缓,微微凝眉。   她自然是想去书局的,但是……   “书局?”   裴慎忽的说出她想要去的地方,柳明月蓦地转身抬头。她此刻站在楼梯的下方,裴慎在上方,他本就比她高,现下抬头,只能瞧见他的下巴。   但是下一瞬,她便撞见裴慎的目光落了下来。   “先前在马车上看见你打着帘子在瞧。”猜到柳明月在想什么,裴慎解释道。他的目光从出府起,几乎一直落在她的身上,所以但凡柳明月看哪里时间久一些,他都能注意到。   “你不喜欢吧?”柳明月抿了抿唇。   “我喜不喜欢不打紧,你喜欢便好。”裴慎黑眸微沉,他这些年的确没什么爱好,从武从军,也只是因着他擅长,所以才听从师父的安排,选了这条路。   别说是书局了,便是去挑兵器,他也不见得喜欢。   但是柳明月喜欢便成。   毕竟这么多年,非要说喜欢,他也只有喜欢过眼前的这个人。   柳明月不说话,她是想去书局没错,但是带着裴慎一起总觉得有些不大好。她偏过头,打量了一眼一楼的休息处,几个陪着自家夫人来的男子仍坐在那里谈天喝茶。   “要不……你去那里等我一会儿,我挑几本书便回来。”柳明月伸手指了指,可却被裴慎抓住指尖,又拉了回来。   指尖微烫,可裴慎说出来的话更加的滚烫。   “我不想在这里等你。”裴慎顿了顿:“我只想陪你一起。”   柳明月感觉脑内轰地一声,她猛地将手抽了回来,视线也游移开来。她想要像以前一般说些什么,可却发现自己什么狠话也落不出。   “你,你非要跟着便跟着吧。”柳明月咬着唇提起裙子,转身飞快地朝一楼走去。   寒霜已经在楼下将账结完了,此刻看见大姑娘脚步飞快地朝店铺外走,连忙拉着春莺跟上。但是看见姑爷快步跟在其后,又猛地拉了一把春莺。   “怎么了寒霜姐姐?”   春莺蓦地回头,有些茫然,却见寒霜“嘘——”了一声,伸手指了指前面的两人。她心下了然,连忙放缓脚步,与寒霜一起落在后面。   柳明月一路走着,穿过眼前的街道,进 了衣裳铺子斜对面的一家书局。   因着裴慎一直跟着,她也静不下心好好去挑,只随意捡了往日里爱看的一些类型,挑了十几册子书,便准备与老板娘结账。   只是还没等到她喊来寒霜,裴慎就已经从怀里掏出钱袋子,放在了老板娘眼前。   “我来。”   听到裴慎开口,柳明月眉头微拧,她记得裴慎如今的俸禄也不是很高。她虽只拿了十几册书,可这些书册做工精良,价格也不菲。   “还是让寒霜来结吧。”   柳明月说着就要招呼寒霜过来,可面前的老板娘却眼疾手快地收下裴慎递过来的银袋子,顺便将找的银钱丢了回来。   “小娘子出门在外就不要跟夫婿争着花钱了,这钱就该让他花,你的银子呀自个儿攒着,留着买其他东西。”老板娘冲柳明月挤挤眼道。   柳明月心想她压箱底的嫁妆银子可不知道要比裴慎多多少,哪里需要去用他的银子。伸手去抱案桌上的书册子,但还没抱起来,便手里一空,尽数给裴慎抱了过去。   “裴……”   “我来。”   两次他都只说了这两个字。   柳明月的手里一下子没了东西,其实,她也没打算自己抱去马车上,毕竟寒霜与春莺都在,只现下都给裴慎抢了做了,便只剩下她与两个丫鬟空手站在原地。   “寒霜姐姐,姑爷怎么还是什么都抢着做啊。”春莺小声地问。   她可还记得姑娘与姑爷刚成亲的那日,姑爷不仅去端了早饭,恨不得连早饭都亲自伺候姑娘给用了。   人家成亲,不都是做妻子的服侍丈夫吗?怎么轮到她家姑娘这里,就与姑爷反了过来?   不过春莺觉得这样也好,起码她家姑娘不用受到委屈,姑爷爱替姑娘做事儿,那便让他去做吧。   #   既然连书局都让裴慎陪着逛了,柳明月接下来便也不再藏藏掖掖,纵着自己的性子去了。   她爱练字写字,所以这整条街,她进的最多的便是专卖笔墨纸砚的铺子。笔墨砚台这些还好,宫里的珍品是外头比不上的。   但是这些铺子里一些新出的纸,虽然没有宫中的纸张用料昂贵,可胜在花样多,多的是别出心裁。   比如此刻柳明月手里拿着的这叠信纸,都是用不同的干花花瓣,与纸浆压制而成的,每一张的香气都不相同。   她一张张地挑了不少。   先前见柳明月挑练字的宣纸时,裴慎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如今见她在挑信纸,竟也拿了几张看了起来。   “你挑信纸做什么?”柳明月抬起眸,见裴慎不止是看,甚至还认真地挑了起来,不禁疑惑地问。   难道他也要给谁写信吗?   可与裴慎亲近的云霏与岑子玉都 在京城,递个口信就能见到,还要写信寄给谁?   却不料裴慎手指捏着薄薄的信纸,侧过身,黑眸微微抬起,深不可邃,似有星澜藏在其中。   ”想给你写信。”裴慎顿了顿,问道,“等我去了漠北,若是给你写信,柳明月……你会与我回信吗?”   柳明月愣了一下,下一瞬才反应过来。   她没想到裴慎会问这样的问题,当下有几分慌乱,匆忙避开视线: “现下怎么知道,等你去了漠北再说吧。”   说完她便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赶紧地拿着自己挑好的一沓信纸去掌柜的那边结账。   这回寒霜得了示意,连忙赶在裴慎前掏出了钱袋,可她的手却没有姑爷手长,又被抢了先。   行吧……   寒霜心想,姑娘今日让她带的银子恐怕是花不完了。   #   等买完了笔墨纸砚,接下来他们又陪柳明月逛了胭脂水粉店,这一趟下来自是又耗费了不少时间,等寒霜与春莺还有裴慎,俱都拎着满满的东西出来时,天色已经渐渐黑了。   而这个时候,大店基本上都关了铺子打烊。   反倒是小摊小贩们都在街道两边架起了摊位。   “没想到我们今日竟然逛到夜市都开了。”春莺将东西放回马车上,此刻见到夜市还有几分激动。   她不是家生子,从前没进府之前也是见过夜市的,这样的夜市面向的基本上是白天辛苦劳作的平民人家。   别说是柳明月,便是寒霜此刻见了夜市的场面,也极为稀奇。毕竟往日里作为承德侯府的丫鬟,她在夜间是从不敢在外逗留的。   京城里治安虽好,可也听说过有拐子拐小孩与年轻姑娘。   可如今有裴慎这位姑爷陪着,却大不一样了。   既不用担心柳明月的安全,连伺候都不需要她与春莺伺候。便是姑娘渴了,说一声想要喝水,都不需要她俩去寻,自有姑爷买来新的水囊,递给姑娘。   “春莺,你帮我去看看,前面都有卖哪些吃的?”   春莺才落得一会儿清闲,忽然得了姑娘的指令,连忙应了一声,朝前面挤了过去。   也不能怪柳明月此刻想要找吃的,她是用过午饭才出府来的,但是一路逛到这个时辰,天都黑了,自是觉得腹中空空。   本想着回府再用晚饭,可没想到这夜市里,多的是各种小吃摊贩,柳明月从前没见识过这些,不仅觉得新奇,又被这四处飘来的不同香味勾出了食欲。   只是前面人流如潮,一时竟看不清,香味背后都是哪些吃食。   好在没过一会儿,春莺就从人群中挤了回来。   “姑娘,前面好多吃的呢,有馅儿大皮薄的小馄饨,加满满一大勺子卤肉的面条,还有现宰现烤的肉串,糖人,麦芽糖 ,糖葫芦……”   春莺掰着手指数着,这些东西,还是她从前没进承德侯府前吃过的,等进了府后,主子们的用食都很精致,连带着下人,也鲜少会碰这些。   “你想吃什么?”柳明月听春莺报完,忽的转向裴慎问道。   她从前没在府外吃过这些,今日的确逛得尽兴,便想先吃上一些东西垫垫饥,然后在这夜市上继续逛下去。   “……面条吧。”   裴慎其实不太计较这些,但柳明月问了,他还是认真思考了一下。   “那我就要一碗馄饨。”柳明月决定好了,刚想上前,但是看着面前的长队,瞬间又退了回来。   她看向寒霜与春莺,吩咐道:“你俩去帮我和裴慎排队,你们自己想吃什么也一道买了,我再去路边的小摊上逛一逛。”   “是。”   寒霜与春莺齐齐应道,春莺已经挤了过去,寒霜却还念念不忘地回头看了一眼,有些担心。毕竟自家姑娘容貌出挑,先前路上已经有不少人回头看了,此刻她与春莺都离了身,若是遇上不轨之人……   啊。   险些忘了,如今已经不是从前在崇安寺的时候了,自家姑娘已经成了亲。   寒霜的视线又落在裴慎身上,这位姑爷今日出门在外,一直寸步不离地跟在大姑娘其后,比自己跟得还紧。   蓦地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是白担心了,寒霜笑了笑,转身去给柳明月买热腾腾的小馄饨去了。   两个丫鬟上了前,柳明月却蹲在路边的一个小摊前,一个个地翻看着摊位上的东西。   眼前的这些小玩意儿,她随口问了几个,发现都不怎么值钱,但是又都很精致可爱,一拿起来,几乎个个爱不释手。   既便宜,她挑起来便没停,见有大生意,摊主自是格外欢喜。   本看着她身后站着一男人,还有些担心那男子要出言阻止,毕竟这女子挑的数量的确有些多,但是直到最后,也没见她身后之人吭声,一直纵着眼前这漂亮姑娘随意买。   到最后甚至还替她结了账,将东西拎了过去。   柳明月挑了许久,几乎将大半个摊位上的东西都给挑走了,此刻寒霜不在,裴慎要结账,她也没去与他抢,只是没想到,一时蹲得久了,等再站起来时便有些腿麻,整个人向后栽去。   “小心。”   裴慎猛地蹲下去,将柳明月从身后托住。   柳明月发现自己被裴慎托住,待稳住身形,连忙挣开裴慎,自己站了起来,只腿还有些发麻,虽站起来了,却站立不稳。   “别动,先扶着我站一会儿。”裴慎一手拎着她刚买的一堆小玩意儿,一手搀 住柳明月的胳膊,见她实在站不直,身后又人来人往的,便拦腰抱起她,走到一处偏僻的墙角。   此处背着光,几乎没有人走到,正好可以让柳明月倚墙站着。只她还没站稳,就听见了裴慎的声音。   “是哪边的脚麻?”   柳明月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便见眼前的人影低了下去。 第70章 腿麻 不知为何,心跳此刻竟比寻常要快……   “你别……”   柳明月没来得及阻止, 裴慎已经蹲了下去,就连手,也一下子就精准地捏在了她小腿肚上发麻的位置。   “是这边吗?”   裴慎伸手捏了捏, 感觉柳明月吃痛想要抽回, 便知自己找对了位置。   “别动,我揉一会儿就好了。”他单膝跪在地上, 阻止柳明月的动作, 然后将两手都覆了上去, 按在她小腿肚上认真揉搓。   柳明月感觉小腿整个都麻了,她想要挣扎开来,但却被裴慎紧紧按住, 但又不得不承认,裴慎这么揉了几下之后, 她小腿肚上的麻意也跟着渐渐散去。   只是另一股酥麻之意, 则顺着裴慎手按的位置,沿着小腿一路攀爬而上,直至脊背, 直至脑后。   “好、好了,你别再按了。”   小腿已经不再发麻, 柳明月却仍然有些站不直身子,她咬着唇想要后退,但是此刻后背抵着墙, 她根本无路可退。   好在裴慎听了她的话,也没有继续按下去,只起身掸了掸膝上的灰尘,然后站了起来。   “你是不是……还是比较抗拒我。”裴慎背光站着,几乎挡住了巷口所有的光源。   他此刻的声音轻淡, 有些听不出来情绪。   身体的表现是骗不了人的,虽然如今柳明月对着他的态度已经比从前缓和了许多,可他还是能够感觉到她的抵触。   柳明月被戳中心事,猛地抬首。   昏暗的环境下,她也看不清裴慎的神色,只感觉整个人都仿佛被裴慎笼罩在身前。   “不是,我只是……”   她微微蹙眉,却有些说不下去。   如今裴慎虽然已经梦见了前世,可他只把那些当做梦。她没有办法把他当做重生而来的同类,去交心,去讲述自己前世的委屈。   在知道真相后,她虽然不再将前世那十年的苦楚怪罪于他的头上。可先前那么长的时间里,她对于裴慎一直是抵触以及抗拒的状态。   她想,短时间内,她大概是改不了的。   不知道如何解释,柳明月便感觉心底有些 烦躁,可偏偏裴慎挡在眼前,她哪里也去不了。一急之下贝齿再度咬住了自己的唇,她虽未曾用力,却也很快在下唇上留下了一道齿痕。   “别咬。”   裴慎见她咬唇,眉心微蹙,生怕她用力就将下唇咬破。等伸出手去拨开她的唇齿,带着薄茧的指腹从柳明月唇上滑过,粗粝与柔软的触感,让两个人同时一怔。   电光火石间,忽然就有什么变了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与柳明月靠得太近的缘故,裴慎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沉重了几分。他的手微微偏移,从柔软的唇,覆到柳明月的半边脸上,轻轻地,慢慢地,试探着,摩挲着。   温热的气息撞在一起,柳明月感觉自己的呼吸快要停止,她想要下意识地推开裴慎,可又莫名忍了下来。   他的触碰,似乎也没有那么……真的让人难以接受。   柳明月长睫颤了颤,她心底忽然生出了一种从前都没有过的别样的感觉来,她说不清楚那是什么,只知道一时间耳边所有的声音都仿佛静止了。   她只看得见裴慎这个人,看见他喉咙微动,那唇形她甚至能够认得出来,仿佛下一瞬“皎皎”两个字就要从他的口中脱口而出。   柳明月甚至在想,自己要不要再一次告诫裴慎,不要喊她的小名。   可是,接下来她并没有听到裴慎喊她的声音。   皇宫之处,忽然有慢而沉重的钟声响起,盖住了这满京城里所有的声音。喧闹的夜市也因为这钟声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就好像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里停止了手里的动作。   这钟声一连敲了二十七下。   柳明月心底默数,虽然早有预感,但是听出这是皇帝驾崩才会敲响的丧钟时,还是整个人都有些失神。   “陛下……薨了?”   柳明月喃喃道,她心里头并没有什么悲意,或许在知道就是那位皇帝让贵妃娘娘终身无子,耿耿于怀之后,她对着那位便再无敬重之意。   但是皇帝驾崩,同时也意味着,五皇子即将登基成为新帝。   柳贵妃即将成为贵太妃,而承德侯府也会因此,又一次水涨船高。   钟声太过沉重肃穆,裴慎听着这接连的二十七下,再有其他的心思,此刻也从先前的状态中清醒脱离了出来。他伸手慢慢地替柳明月理了一下被他手指勾乱的鬓发,见她没有什么反应,心底这才松了一口气。   “今日怕是没法再逛下去了。”   裴慎薄唇轻抿,皇帝驾崩,整个大齐都是要进 入国丧的,别说这些夜市喧闹的摊位,近一个月内,怕是白日里那些人庭若市的大店铺,都不敢再开门了。   他忽然有些庆幸,好在今日听了老夫人的提议,与柳明月出来逛了一番。   否则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我知道。”柳明月想像先前一般抿唇,可忽的想起裴慎的指腹曾经从自己唇上刮过,蓦地就止住了动作。   外面恰巧有寒霜与春莺的声音响起,四处喊着大姑娘。   “寒霜在找我们。”柳明月找了借口,连忙侧身避开裴慎,快步走出巷子。可走了没有多远,她又忍不住停了下来,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   不知为何,心跳此刻竟比寻常要快些。   来不及细想是因为什么,寒霜与春莺一看见自家大姑娘的身影,就急忙迎了上来。   “姑娘!”   春莺像是看见了主心骨一般,连忙小跑到柳明月身边。她与大部分人一般,对于宫内发生之事,一概不知,此刻忽然听到皇帝驾崩的消息,自然有些慌乱。   寒霜稍稍稳重一些,她手里还提着刚刚连碗一起买来的卤肉面,只是……   “姑娘,卤肉面买了一份,但是小馄饨还没有排到,老板们就全部收摊了。”   不止是小吃小食的摊位,整个夜市的摊主以及逛夜市的百姓,都如潮水一般褪去。   “没事,我们马上也回去了。”夜市既然已经撤了,柳明月也没有在外面继续逗留的必要。更何况皇帝刚刚薨逝,她在外逗留,岂不是给人留下抨击承德侯府的话柄。   得赶紧赶回府换一身素净些的衣服才是。   “姑娘,姑爷呢?”   春莺还没问完,裴慎便已经从巷中走出。   欣长的人影带出来的影子,一直长达春莺与寒霜的脚下。   寒霜看了一眼那黑布隆冬的巷子,又看了一眼自家姑娘,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   裴慎并没有注意到寒霜的目光,他侧身看向柳明月,与她道:“走吧,我先送你回承德侯府,然后我去镇南将军府一趟。”   柳明月袖间的手指紧了紧,道了声“好。”   五皇子前世是十岁登基,若不是有镇南大将军带着三十万大军撑腰,也难以坐稳皇位。如今不过才八岁,虽然是皇帝亲口允下的储君,但是想要顺利登基,得朝臣信服,怕是也得有一番苦战。   裴慎出自镇南将军府,此刻回去帮忙也是应当。   柳明月如今作为出嫁女,没有贵妃的召见,也不好随意进宫,便也没有多想,带着寒霜与春莺,与他一道回了白日停着的马车之处。   等坐上马 车,看着摆在小矮桌上的,还热腾瑞冒着热气的卤肉面,柳明月轻咳一声:“你不如先将这面吃了,回头忙起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饭。”   她回府反正是还有小厨房侯着的。   裴慎却是慢了一瞬,才意识到她是在与自己说话。   “好。”   他端起碗,这碗是路边摊贩准备的,自是比不上承德侯府的碗碟精致,便是他与柳明月两人独住的新府的餐具,也远远不及。   但裴慎捧在手里,却觉得比以往的都要特别一些。   他拆了一双新的木筷,低头缓缓吃了起来。   柳明月却是半天没整明白,不过一碗路边摊的面,裴慎怎么吃得这么认真。 第71章 换衣 你都看到什么了?   柳明月回到府上时, 柳管家正在指挥着下人把门前的那几个大红灯笼摘下。   皇帝驾崩,举国同丧。   这等大事,不是柳明月一个人回去换一身素衣就够了的, 家里从上到下, 从主子到丫鬟家丁,哪怕是厨房里上了年纪的婆子, 各个都得把身上艳丽的颜色给换了。   如今这节骨眼儿上, 承德侯府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 一点差错都错不得。   “你进去吧,我得走了。”   裴慎将柳明月送下马车,看着她与寒霜春莺走进了承德侯府, 这才转身朝外走去。这一回他没有再坐马车,而是重新牵了匹马, 骑马去了镇南将军府。   柳明月已经走到了庭院间, 听见马匹的嘶鸣声,回头望了一眼。   却只看见一道驾马而去的身影,一眨眼便远得看不清。   裴慎这一去, 便有好几日没有回来。   柳明月干脆不回新府了,继续在承德侯府住着。   不过这几日她也没有闲着。   因着国丧, 各家都停了娱乐活动。三太太以往最爱打叶子牌和出门看戏,如今打不得也看不得,便只能找点其他的事情做。   她从前未出嫁时最善女红, 眼下三姑娘与她娘家侄子定了亲,便把三姑娘喊来,留在房里,亲自指点她做一些贴身的衣服鞋袜。   三太太本想叫五姑娘和六姑娘一起跟着学着,可那俩机灵鬼哪里是坐得住的, 每天胡乱绣个几针就跑了。   往常这俩还有奶嬷嬷带着玩的,如今因着国 丧,下人早就被挨个儿敲打了一遍,自然不敢带着这俩小祖宗玩儿,她俩闲得发霉,便只能去寻柳明月这个大姐姐了。   柳明月好歹看顾珏哥儿与五皇子一年,那俩孩子虽然聪慧听话,却也不是没有顽皮的时候。所以她应付起小五和小六来,倒也轻松。   “我前些日子才买了一些书,五妹妹挑几本看看好了。”   柳明月抱着一摞书册子放到五姑娘面前,这里面既有传记游记,也有故事话本,随便五姑娘喜欢什么,总能挑出几本想看的来。   至于小六……   柳明月想了想,找了张方桌,铺上近日刚买的宣纸,然后将小六抱放到桌前的椅子上。   “小六和大姐姐一起写字吧。”   柳明月刚准备研墨,却见小六鼓着嘴摇了摇头。   “不喜欢。”她说着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小六才不要写字呢!”   柳明月也没有与她生气,只半蹲下来,温声问她,“那小六想做什么呢?”她这个六妹妹生在腊月里,如今虽然虚岁也叫做七岁了,可实际上若按实岁算,才堪堪五岁半。   说话做事间,总还带着几分小儿才有的稚气。   “小六不写字,小六画画!”六姑娘看见方桌上摆着的毛笔,忽然眼睛一亮,起身爬起来,站到凳子上,向前伸手,去够那毛笔。   只她人小身子短,手是抓到毛笔了,连带着砚台也按翻了。   “小心。”   柳明月倒是不心疼纸和墨,只怕那砚台重,砸到小六的手,替她挡了一下,却被那墨沾了自己一袖子。   “哎呀,大姐姐,你的衣服!”   五姑娘见柳明月脏了袖子,连忙从软榻上跳下来,放下自己手里的书册,上前去抓小六,将她按在椅子上坐好。   本还准备凶小六两句,甚至在她屁股上狠揍一下,但柳明月却冲她摆了摆手,“没事,不用怪小六,我换身衣服就好了。”   她并不愁衣服换,那日在成衣铺子挑选成衣时,柳明月便想到了皇帝的身子大概撑不了多久了,所以在挑选时,除了挑了自己喜欢的衣物,还挑了几件相对素净的。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如今那成衣铺子虽然明面上不敢开店营业,但是之前的一些主顾定下的单子,却也早早地叫裁缝娘子们改制好了,悄悄送到各位贵人的府上去了。   便是国丧, 他们着些做生意的,也是不敢偷懒的。   柳明月此刻弄脏了袖子,穿着这衣服去找新衣便有些不大方便,担心在翻找时将柜子里的干净衣裳也给弄脏,便先将身上这外衣给脱了,扔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如今进了五月,天气渐渐转热。   她脱了外衣,里面便只剩了一件嫩芽黄的肚兜。不过好在屋子里也只有她与五妹妹以及小六三人,所以柳明月脱成这样,也没觉得不自在,径自去了衣柜前,翻找一套新的素净些的衣服。   只她才找出来,合上柜子,便听见“吱嘎”一声,是房门推开的声音。   柳明月还以为是寒霜,刚想叫她把自己被墨弄脏的衣服拿出去洗了,哪想一个转身,便与一脚刚刚跨进门槛的裴慎视线对上,然后两个人一起僵在原地。   “我……这就出去。”   裴慎嘴唇动了动,伸手将门重新阖上,又缩回已经跨进来的那只脚,退了出去。   但他也只是退了出去关上门而已。   柳明月看着那道隐隐印在门外的身影,心下复杂不已。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将手里的衣服抱在了胸前,挡住了几分,还是郁闷就算能挡住一些,也只是一点而已,与没挡几乎没什么区别。   胡乱地将衣服抖开穿上,因为心里烦乱,此刻柳明月竟连扣子都系错了上下位置。   偏偏她自己还没发现,是被五姑娘给发现的。   “大姐姐,你怎么连扣子都系错了。”五姑娘拿书册当住脸,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狡黠地偷笑着。   她笑得太过明显,直燥得柳明月顾不上重新系一遍扣子,直接扑到软榻上,将她压在身下,去挠她腰间的细肉。闹得她蹬了鞋子,在软榻上打滚,痒得咯咯直笑。   小六却是什么都不懂,只睁大了眼看两个姐姐闹着,然后抓着笔,在纸上涂抹了两个类似的人影。   #   因着换衣时出现的尴尬事,柳明月今日再见裴慎,总有些不大自在。   老太太如今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见裴慎隔了这么久才回来,当即便叫厨房摆了好些菜在她院子里,喊了柳明月与裴慎陪她一道用饭。   如今国丧期间,不 兴大鱼大肉,厨房今日便以河虾替了往日的肉菜,再配上几道精致的素食,倒也摆了满满一张小圆桌。   “如意,去拿个空碟子过来,将这虾的壳子剥掉,虾肉装碟子里,过会儿端给皎皎。”老夫人伸手招呼如意过来,柳明月从小是她带大的,所以她在几个孙女中与她最为亲近,也最为了解。   这丫头喜欢吃虾,却从不肯动手剥一个,好在她们这些身份,平日里用餐都有奴仆伺候着,无需自己亲自动手。   “裴慎啊,你刚从宫里回来,可有见着贵太妃?她这几日的状态如何?”   如今五皇子已经登基,柳贵妃自然也升了一级,老夫人关心完孙女,自然也关心唯一的女儿。   裴慎的目光本落在如意剥出的一节节干净鲜嫩的虾仁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闻老夫人问话,眉目抬起,道:“您放心,贵太妃一切安好,如今便是太皇太后也不敢找她的麻烦。”   云霏不愿意被重新拘回那一方宫墙之内,宫里没有太后,贵太妃作为太妃之首,自然是过得畅心愉悦。   五皇子虽然封了自己的皇祖母做太皇太后,但当初在坤宁宫时,曾亲眼目睹她想要赐死柳明月给荣亲王陪葬时,与她是一点都亲近不起来。   反倒是常常会念着与柳明月和珏哥儿的交情,待贵太妃甚为尊敬。   #   柳明月最近几日都是一个人睡的。   今日裴慎从宫里回来,床边忽然又多出了一人,她顿时又有些不大习惯起来。   而且只要一闭眼,眼前便会浮现出白天之事,翻来覆去睡不着。   翻了许久,柳明月终于有些烦了,转过身去,伸手从被间穿过,掐住裴慎胳膊上的肉,压低声音问他:“你白天都看到什么了?”   裴慎也没有睡。   只此刻被柳明月抓着问这个问题,睁开眼,嘴唇微动,最后还是说了句假话:”什么都没看见。” 第72章 心跳 再过半个月,我要与师父一同回漠……   裴慎说什么都没有看到, 柳明月自然是不信的。   但是能怎么办?难道非要逼着裴慎说看到了吗?他若是承认了,她怕是要更加睡不着。   柳明月恨恨地松开拧着裴慎的手,他这 手臂上的肉也太结实了, 拧得她手都累了。她扯了一把被子, 气鼓鼓地翻过去,像个小山丘似的团在床里侧。   可越想心里还是越过不去这个坎儿, 蓦地又翻转过来, 想告诫裴慎, 就算看到了,也要全部给她忘了,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哪知道刚从被子里翻转过来, 就与裴慎面对面对上。   裴慎眼中也有一丝意外,他没想到柳明月明明生了气, 还会再度转回来。   只这样面对面贴着, 鼻间的呼吸撞在一起,柳明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日在夜市巷子里,与裴慎站在一起的场景。   不知为何, 她的心跳忽然又快了几分。   面对这样的情况,柳明月心下有些不安, 她手指捏了捏被角,想要再度翻身转回去。便是先前想要告诫裴慎的话,也早在脑中忘了个一干二净。   但她还没来得及翻身, 便被裴慎伸手按住了露在被子外的肩膀。   “柳明月。”   裴慎嘴唇微抿,终究还是开了口,“再过半个月,我要与师父一同回漠北了。”   柳明月微微一怔,眼睫抬起。   其实她一早便知道裴慎要跟前世一样回漠北去的。   她应该开心才对。   按照成亲前, 裴慎与她承诺的,等他回了漠北,她便可以独自留在京城,想陪贵妃便入宫,想陪祖母便住承德侯府,想一个人住大婚后的新府,便可以独自住在新府。   可是为什么,听到裴慎说要回漠北的事儿,她却感觉心头有一股闷气,甚至感到一丝不快。   她不会是……不愿意裴慎去漠北吧?   柳明月蓦地伸手抓紧了被子,被自己这个匪夷所思的想法给吓到。   裴慎看着柳明月神色变了又变,一时猜不中她心中在想什么。他几度想要张口,问一问柳明月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漠北。   可是……   就算心里再想,裴慎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虽然不想与她分隔两地,但他更怕柳明月觉得他是个不守诺言之人,毕竟当时他在宫道上答应她好好的。   “睡吧。”   裴慎不欲再提漠北之事,他伸出手,想要抚一抚柳明月的头顶,但是指尖离她两寸远时,又收了回来。然后叹了口气 ,转身朝外侧睡去了。   他太贪心了。   触碰了她一次,就想有第二次。   那日在巷口,只是个意外。若是再碰她,恐怕又要惹得她生气。   柳明月本来看着裴慎伸手过来,心 也跟着微微提起,她甚至能感到自己心跳如鼓,可下一瞬,她又看到裴慎将手收了回去。   甚至转过身,只留下一个后背给她。   他怎么这样!   柳明月莫名来了气,抓起手边的枕头,想要丢裴慎身上。   可是又愤愤地忍了下来。   她忽然不明白自己在气什么,只没好气地伸脚踢了几下被子,气鼓鼓地翻回去,也留下一个后背,与裴慎背对背睡了。   #   裴慎也只是抽空回来了一日,第二日一早又去了军营。   宫里已经下达了指令,半月后云家军便会从军营中抽调一批人马,随当初进宫救驾的那支铁骑兵一道回漠北去。裴慎这些时候为了选人,基本上日日都是早出晚归。   有时回来时,柳明月早已睡下了。   有时走时天还未亮,柳明月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有醒来后看见外侧的床单微皱,才知道夜间身边也有人躺过。   自从有了上次换衣时出现的尴尬一幕,柳明月要求春莺,无论是何人找她,哪怕是老夫人,都要及时与她通传。   这日春莺进来说有人来访,却是一个柳明月意料之外的人。   “您怎么来了?”   来的是云霏与云霁这一对姐弟,因着不好在人前透出云皇后的身份,柳明月怕府里的下人只看得见云霁这位将军公子,怠慢了云霏,一听春莺说,连忙提裙跑了出去亲自迎接。   好在云霏不怎么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将自己的马匹交给承德侯府的下人,便笑盈盈地便上前挽住柳明月的胳膊,与她走到一块儿。   “如今我什么身份都没有,在漠北落得自由,在这京城却是麻烦,来寻你一趟,还要拉云霁那小子作陪,可真是烦死了。”   柳明月张望了一眼,却不见云霁的踪影。   “别寻他了,这么大的人了,刚一来遇见你家五姑娘与六姑娘,说是发现有趣的,竟跟着一道儿玩儿去了。”云霏有些无奈,只当初她这弟弟其实是父亲故意纵着母亲宠得不知上进的。   毕竟当初云家军大权在握,是个皇帝便会忌惮。   她作为长女入宫为后,看起来是皇家给予云氏的万分尊荣,实际上也是拿她来牵制镇南大将军。   后来她实在受不了宫墙内的生活,想尽办法假死脱身,如此一来,云氏哪里还敢指望云霁那小子成才,招皇帝的眼。   只要他顺顺当当的活着便好。   “其实 我来找你,是想与你聊聊漠北的事儿。”云霏不是弯弯绕绕的性子,此刻既已见到柳明月,便开门见山地说了。   柳明月抬头看向云霏,眉心微蹙,手里的锦帕也不自觉地在指尖绕了几圈。   怎么又是漠北。   她这些时候,下意识地回避着这两个字。   “我们漠北虽然远不如京城繁华,但这些年也逐渐建起了村镇。”   “夏日里比京城要凉爽,无需用冰。不过冬日里相较于京城也会冷些,常常外面飘着雪,屋里吊着热锅。我们最喜欢的,便是在冬日里,将羊肉牛肉片成一片片的,然后在锅子里烫着吃。”   “那里有山,有湖,有沙漠。湖水有碧蓝色和碧绿色的,清可见底。沙漠里还可以骑着骆驼走过,你若是在傍晚,赤足踩在夏日的沙上走,会发现那些细沙软绵绵的,温热的沙子贴着你的脚掌,舒服极了。”   “赤足?”柳明月注意到了这两个字,有一丝微微的疑惑。   “是,这在漠北,没什么大不了的。”云霏笑着道,倚靠在身后的栏杆上,“我们漠北的姑娘,是可以和我一样能提刀上阵,骑马打仗的,何必把拘自己拘得太紧。男儿怎么样,我们便怎么样。柳明月,你可也想一道去见识见识。”   柳明月深吸一口气,云霏一下子与她形容了这么多漠北的风光,她知道她的用意。   “您别再说了。”   她本就不是什么墨守成规的闺阁少女,自然向往这样的自由。   可是……   “裴慎他并没有与我提起过,要我和他一起去漠北。”   柳明月说完这句话,终于找到了这段时间的郁结所在。   她背过身,扯了扯手里的帕子,将它团成一团。原来她不是在气其他的,而是气裴慎对于去漠北之事,根本就没有过问她一下。   在云霏找到之前,她虽未起过这方面的心思,可裴慎总该问上一句吧?还是说他从未想过要带自己去。   “你等他提?”   云霏听了柳明月的话,简直哭笑不得。她这个傻徒弟,连娶妻都是她在后面逼了一把,想要等到他主动开口,那怕是得逼到一定的程度。 第73章 等他 皎皎,我是当真高兴。   裴慎今日还如往常一般, 半夜才回来。   他轻轻推开房门,人还没有进房,便听到了柳明月带着埋怨的声音。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柳明月坐在床上打着哈欠, 她想着等裴慎回来商议一下去漠北之事, 哪想一等他便等到了 这个时辰。难免有些不高兴,毕竟再等两个时辰, 恐怕天都要亮了。   裴慎扶着门框的手微顿, 往日里柳明月早就睡下了, 今日怎么……   “你是在等我吗?”   他掩上门,轻声地问。   柳明月打着哈欠的手僵住,没好气地道:“谁在等你了, 我只是有事要与你说,哪里知道你要这么晚才回来。”   早知道要这么久, 那她才不等呢。   虽然柳明月并未肯承认, 但裴慎的唇线还是微微上扬了一分。他将外袍脱了挂在椅子背上,然后这才坐到床边。免得将外袍上沾染的寒气带到柳明月身边。   “说吧,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裴慎低头摘下自己的靴子, 放在地上,准备翻身上床。   只他才转身, 便见柳明月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甚至抱着被子往后缩了几分。   “你……你怎么能不洗漱就上床呢!”   前几日裴慎都有回来,不会也像今天这样, 都没有沐浴一下,就这么睡在自己的身边吧!   裴慎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伸手将柳明月从床里边拖了回来,“我洗过了,你别躲, 小心又栽到床下去。”她上回从床边一头栽下去的事情恐怕已经给忘了,此刻若是再向后退上几寸,怕是又要翻到床底下。   “真的?”柳明月狐疑地看着裴慎,松开手里的被子,向前倾了倾身子,凑到裴慎身边,拎起他的袖子闻了闻。   倒也的确是清清爽爽,没有一丝汗味。   “真的,我回来前便在军营洗过一遍了。”   裴慎将袖口向前伸了伸,解释道。他知道自己每日回来得很晚,若是再沐浴,动静太大恐怕会吵醒柳明月,便都是在军营中简单冲洗了,换了干净衣服才回承德侯府。   等到了府里,就连手都是在外面院子里打水净过了,这才擦干进房里来。   其实他也大可不必每日回来, 每天如此,起码要在路上浪费一个时辰。只他想着距离动身去漠北只剩下几日了,能看见柳明月一眼是一眼,所以还是坚持每日回来。   哪怕回来后,只能看见熟睡的她。   柳明月听了裴慎所说,知道自己冤枉了他,有些别扭地推开裴慎的胳膊。   只小声地嘀咕着:“谁要闻你了。”手上却还是将床上团着的被子往自己睡的那边拉了拉,给裴慎让出位置。   但裴慎却拽住被子的一角,低声问柳明月:“你还没有说,你等我回来,到底是想与我说什么事情?”师父与他说今日来了承德侯府,见过柳明月。   但却不肯告诉他与柳明月说了什么。   柳明月想要反驳,告诉裴慎自己才不是在等他。可想起自己先前明明已经说过了,再强调一遍也没意思。   只撇了撇嘴道:“也没什么,只不过今日你师父来我们府上,说了一些漠北的风土人情,我觉得还挺有意思,打算与她一道去漠北看看。”   她漫不经心地说完,却令裴慎眼中,光芒骤现。   柳明月刚刚说什么?   她要一道去漠北?   “你当真愿意与我一起去漠北?”   裴慎猛地伸手握住柳明月的手,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他一直一直,不敢开口去问的问题,忽然就这么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柳明月被吓了一跳,连忙将自己的手抽回来,辩解道:“谁说要和你一起去了,我是要跟……要跟你师父一起去。”   只是说归这么说,柳明月心底知道,云霏到时候肯定是与裴慎同行。   所以此刻说话也有些底气不足。   裴慎自是不会与她计较这些,他整个人都沉浸在柳明月愿意去漠北这几个字所带来的喜悦之中。   他不知道师父到底说了什么,令柳明月动了去漠北的心思,也不在意柳明月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去,或许是因为师父说了什么,又或者是漠北的风光吸 引了她。   他只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他又能继续看见她,又能继续守着她,在她身边了。   “皎皎,我真高兴。”   裴慎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欢喜,他伸手将柳明月揽入怀中。   柳明月哪怕是大婚之日,也没见裴慎这么高兴过。她刚想开口,却被裴慎压进怀中,还没来得及挣扎,又忽觉有什么落在了头顶的发间。   柳明月身子微僵,手脚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要如何安放了。   裴慎这是亲了……她?   柳明月在心底拼命摇头,他只是亲吻她的头发而已,算不上什么亲吻。况且只要她假装不知道,便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是柳明月却不知道,她此刻的呼吸已然出卖了自己。   裴慎听见怀里的呼吸重了几分,连忙将柳明月松开,见她面色不对,伸手贴了贴她的脸颊,有些担心:“是不是生病了?脸怎么这般烫。”   柳明月猛地伸手将裴慎拨开,捂住自己的脸。   她才没有生病,她这是因为……   柳明月深吸一口气,“我没事。”   她说完便背过身,拉住被子想要躺下去,可是却被裴慎扣住肩膀,然后一双手贴在了她的后颈。   “还是有些烫,真的没事吗?”   裴慎微微蹙眉,柳明月身子却整个僵住。   她能感觉到顺着裴慎掌心传来的温度,甚至比她的皮肤还烫。   而这个时候裴慎也从柳明月身后,看到她耳垂上的红色,一点点从耳根蔓延到耳后。   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过来,柳明月是怎么回事。   “皎皎……”   想到柳明月先前并没有推开自己,裴慎心底涌起几分欢喜。他试探着从她身后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慢慢地重新拉入怀中。   “皎皎,我是当真高兴。”   不仅仅高兴她愿意去漠北,此刻更高兴,她 没有伸手推开自己。   能与她亲近,真的比什么都值得高兴。   裴慎说话的气息都扑在柳明月耳后,明明是温热的气息,可是扑入耳窝中,却带来一股颤栗之意。   她说不来那种感觉,那是一种蔓延全身的感觉,甚至连脚指头,都不自觉地微微蜷起。   还有,她的心跳,也几乎快得要跃出胸膛去。   柳明月再迟钝,也意识到了自己对于裴慎的反应不太对劲。她慌乱地从裴慎怀里挣开,躺下去扯上被子蒙住头,将自己蒙在其中。   可心跳仍然没有慢下来。   “咚—咚—咚”   在黑漆漆的被中,那心跳声极为明显。   她不会,不会是对裴慎……有不一样的想法了吧? 第74章 启程 裴慎已经许久未曾做梦了,他的梦……   知道了柳明月要一起跟着去漠北, 老夫人很是不舍。   只她也没有出言阻止孙女,反倒是从库房里让人找出来好些贵太妃赏下来的上等皮褥,让柳明月收拾了带走。   “漠北的冬天冷得厉害, 你回头把这些皮子都带上, 到时候叫人给你做成斗篷袄子,穿严实了才不会冻着。”   老夫人恨不得指挥着府里的下人将整个库房都给搬空, 全数塞给柳明月。她这把老骨头了, 不能跟着柳明月去漠北那么远的地方, 只恨不得将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   柳明月见状连忙阻止老夫人:“祖母,太多了,您拿这么多, 我一个人的行李怕是就要装上好几大车。”   她是要跟着大军的队伍走的,如今听说裴慎又升了一级, 已经是中郎将了。她虽是贵太妃的侄女, 承德侯府的嫡长女,但与大军同行,作为家眷, 带的行李数量也不可太过。   老夫人也知道带太多东西过于打眼,最终只挑了几块最厚实保暖的皮子, 叫如意送到柳明月房里去。剩下的几块既然都拿出来了,也没有再收进库房,而是叫人送到了三房去, 叫三太太给三个姑娘一人分上几块。   这么一来,三姑娘也知道了柳明月要跟着去 漠北的事儿。她自是不舍得大姐姐,连夜拿着老夫人送的一块皮子,给柳明月缝制了一个暖手的袖筒。   “大姐姐,你这次去漠北, 什么时候回来啊?”三姑娘第二日来了柳明月房里,将袖筒送给柳明月,小声问道。   她的婚事定在了国孝满一年之后,若是柳明月回来得早,还是能够赶上看她出嫁的。   “我记着呢,明年的五月十八,我会赶回来的。”柳明月伸手捏了捏三妹妹的脸,她前世没有看着她出嫁,这次定是要回来亲眼见证的。   反正她也没想着要在漠北一直待下去。   云霏说了,她往后每年都会回京一趟,柳明月想着,等明年云霏回京时,自己再跟着回来便是了。   柳明月既已决定去漠北,这几日基本上都在收拾东西,先把承德侯府的东西收拾完,又带着寒霜和春莺去了新府,毕竟出嫁时好些东西都给带到了那边。   “姑娘,姑爷的东西也要一起收吗?”光是四季要穿的衣服,寒霜就已经替柳明月打包好了好几个箱子。此刻收拾完衣柜,发现里面除了柳明月的衣物,还有一两件裴慎的,便顺口问道。   “收吧。”柳明月正指挥着春莺收拾自己的妆匣,让她把自己最喜欢的几个挑出来,头也没抬一下,横竖裴慎也没几件衣服和东西。   但是寒霜那边收着收着忽然没了动静。   “怎么了?”柳明月觉得不太对劲儿,将目光投了过去,却见寒霜手里翻出来两条原本藏在裴慎衣服底下的黄色披帛。   柳明月上前两步,从寒霜手里接过披帛,却发现手里的两条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   而且……这不是当初裴慎为了给如今的新帝,当初的五皇子爬树摘风筝,问她借的披帛吗?   她怎么记得,当初那条,应该早就被树干磨破了。如今怎么会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这里,甚至还有两条呢?   #   今夜裴慎还如前几夜一般,都到好晚才回承德侯府,就连门房也都已经习惯了这位新姑爷每日这么晚回来。   等他回来时,柳明月早已经伏在枕头上睡着了,只手里还抓着一抹黄色。   裴慎走近一看,才发现那是自己先前藏在柜子最底下的两条披帛,不知 怎么被柳明月给翻了出来。他试图从柳明月手中抽出那两条披帛,让她好好睡觉,可已经放轻了动作,却还是将柳明月给弄醒了。   “裴慎?”柳明月伸手揉了揉眼睛,看清来人是谁,眼睛一闭,几乎又要睡过去。   她此刻半睡半醒,声音还带着一丝迷蒙之意,让人听了便觉心口一软。   “嗯。”   裴慎轻声应道,伸手去掰柳明月的手,想要将那披帛抽出来,放到一边,让她把胳膊塞回被子里好好睡觉。   却没想到被柳明月连着披帛和手一起抓住。   柳明月对于自己干了什么根本无知无觉,她睡前只记得一件事,自己要问裴慎这关于披帛之事。   结果等到醒来,发现自己手上缠着披帛也就算了,还紧紧抓着裴慎的手。   柳明月像是丢烫手的山芋一般连忙将裴慎的手丢开,转头便对上裴慎侧头看她的目光。   “你,你醒了?   柳明月被抓包抓了个正着,格外的尴尬。   可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裴慎的手是怎么被自己抓到手里的。   “都这个时辰了,你今日怎么还没有去军营……”柳明月看了看天色,已经大亮。她试图扯开话题,可裴慎却缓缓地从床上坐起来,慢慢地将缠在柳明月手上的披帛收回。   “往后睡觉别拿着这些,万一缠住自己很危险。”裴慎将披帛收回,叠好放在枕边,然后抬头看向柳明月。   他这一夜,既舍不得喊醒她,又怕她睡觉时乱动,被这披帛给缠住,一会儿便睁开眼看她一眼。   “谁让你自己先藏着掖着不敢示人。”柳明月小声的嘀咕。   裴慎沉默了一瞬,当初那披帛,的确是他悄悄藏下的。   “其实……当时是想做条新的还你,旧的留下。”   但是以她的身份,又怎么会在意一条已经破损了的披帛。   所以裴慎两条都没有送出去。   “皎皎……”裴慎伸手勾住柳明月的手指,在她想要向后缩时将它们全部握在掌心,“我没有藏着掖着。”   他伸手勾住她的十指,就好像此刻对她的喜欢,哪怕得不到回应,也想让她知道。   “我小心翼翼地珍藏,只是因为,这披帛是当时我能留下来的唯一属于你的 东西。”   那时的他,怎么敢幻想,有朝一日能娶她为妻,甚至能与她如此平静地,坐在一张床上说话。   #   五月中旬,云家军终于启程去了漠北。   云霏与裴慎带队,柳明月带着春莺与寒霜坐在马车里,跟着大队伍前行。   “姑娘,姑娘你在看什么?”   春莺剥了一碟子的果仁,递给柳明月,却发现自家姑娘透过马车窗帘,一直看着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柳明月听到春莺喊她,这才回神。她的视线最近不知为何,总会不自觉地落在车窗外的裴慎身上。有时候不去看他,脑中也会不自觉地浮起当日他向自己解释披帛时的那一幕。   当初第一次知道裴慎喜欢自己,是在除夕之夜时,被珏哥儿戳破。   但现在柳明月才知道,裴慎喜欢自己,远比除夕那日要早得多。   可到底是什么时候,柳明月也想不明白,她只记得自己那个时候对裴慎的态度还很差。   那样的她到底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地方?   “今日下车用饭吗?”   马车外忽然出现裴慎的声音,打断了柳明月的思绪。她坐直了身子,裴慎与云霏一样,也是骑马而行的,往往只要稍稍落后几步,便能与自己的马车并驾前行。   柳明月已经习惯了一到饭点裴慎便会过来过问了。   其实承德侯府的小厨房,早就给她备上了不少干粮。但是大军偶尔停下来休整,做些热的,柳明月也会带着春莺和寒霜下去,用上一些。   “好。”   马车里传来声音,没一会儿裴慎便看到寒霜和春莺扶着戴上了帷帽的柳明月下车。   她容貌太过出挑,此次漠北之行虽然是与裴慎同行,本应该放心,但是为了省事,上下马车时,大多数时间还是都戴上了帷帽。   “小心,还有些烫。”   裴慎如今已是中郎将,炊事兵做好了饭菜,自然是先送到云霏与他这边来。而他自然也是先端给柳明月。   起初他还担心柳明月用不惯这些,另外叫人给她备了好些能抵饿的肉干。毕竟在承德侯府,她作为老夫人最宝贝的孙女,每日用的吃食比谁都要精致。   却没想到她在外倒是什么都不 挑剔,也不嫌弃吃食简陋。   裴慎已经许久未曾做梦了,他的梦还停止在以为柳明月死去的那一幕。   他也不知道柳明月曾在家庙十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吃的是什么苦。   所以她娇气起来比谁都娇气,跟着大军行走,别人以为她不能忍受的辛苦,她也都能忍受。 第75章 落日 裴慎对上,忽然有些招架不住。……   柳明月即便是戴着帷帽, 通身的气度也与普通出身女子不同。   况且云家军里几乎人人都知道,那位姓裴的中郎将,娶的是宫里柳贵太妃的侄女。   所以还是免不了打量。   柳明月躲在帷帽下, 全当自己看不见那些视线。   她慢条斯理地吃着, 还没吃完,底下人又给她与裴慎送来了一只烤兔, 说是今日驻扎时发现了一窝野兔, 正好逮了烤了, 送过来一只给中郎将与夫人加餐。   柳明月看了一眼,她从未吃过这等东西,外面有一层焦黑, 但是又散发着一股特别的香气。   “吃吗?吃的话我替你片一下。”   裴慎见柳明月的视线落在上面,便伸手接过这只树叶包裹过来的烤野兔, 在这野外, 现烤的兔肉也算稀罕物。   他拿了把干净的小刀,一点点将外面焦黑的部分给刮干净了,然后把里面的兔肉片成均匀的小片, 取了水壶将空碗碟冲洗干净,装上片好的兔肉递给柳明月。   “现在可以吃了。”   柳明月透过帷帽看着裴慎, 又看了看身边同样分到野兔肉的几位将领。   他们都是直接动手将野兔肉撕开,就这么大口大口的吃肉,手上甚至沾上了黑灰。   但这才是行军之人常有的吃法。   只有裴慎, 额外花了许多时间,自己没有吃上一口,只为将这兔肉片成她喜欢的样子。   “谢谢。”   柳明月伸出手,将那一叠兔肉接了过来,只还没有让寒霜替她拿一双干净的筷子, 裴慎忽然又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枝,削了外皮,削成尖尖短短的一根,插在兔肉上。   “扎着吃,方便些。”   柳明月抿了抿唇,风吹起帷帽的一角,旁人看不清她的长相,只看得见那抹白纱下,一张红唇微微张开,咬住一口兔肉,然后慢慢的咀嚼,咽了下去。   不少人齐齐吞了口唾沫,就连几个将领 都在怀疑,自己手里拿的兔肉,若是也像她那样片着吃,是不是更好吃一些。   “我不吃了,你吃吧。”   柳明月只用了其中的几片,便将装兔肉的小碟子又伸手推回去给裴慎。   裴慎接过来,顺道拿过柳明月手里刚刚用来扎兔肉的小木签子。   “等等……”   柳明月还没来得及阻止,裴慎已经将几片肉串在一起,一齐塞入了口中。   刚还准备学他片肉的几个将领见了连连摇头,果然是不同的人吃不同的感觉,看裴慎吃,也没觉得比自己手里的兔肉更香。   新娶的小媳妇要娇养,他们这些糙老爷们还是老老实实地大口吃肉比较实在。   “怎么了?”裴慎吃完才抬头看向柳明月。   “……没事。”   柳明月本来是想说,那签子她刚刚用过,但是这时候再说也晚了,裴慎已经用完了。   今日大军在此驻扎休整,用完饭不需要急着赶路,大家便都开始慢慢收拾。柳明月自然不需要自己动手,她虽只带了寒霜与春莺两人,但寒霜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她从前没来过这么远的地方,此刻虽未到漠北,但漫天的草地,也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色,不自觉地就站起来眺望远方。   “我听人说这附近有片湖,落日很美,你要不要……去看看。”   裴慎不知什么时候牵着匹马走了过来,明日一早大军才启程继续前行,他终于得空,便想着与她待在一处。   “什么颜色的湖?”柳明月眼睛微微亮起,她想起云霏与她说的,去漠北的这一路,能看到各种京城没有的风景,既有碧绿色的湖水,也有比天还蓝的湖。   只是不知道裴慎此刻说的是哪个。   裴慎沉默了一瞬,他其实不太关注这些,只是恰巧听旁人提起,便想找个借口,带她出去。   毕竟在大军队伍里,他与她单独相处的时间实在是甚少。   柳明月虽没等到答案,却也不甚在意,她上前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裴慎牵来的马,见马没有冲她抬起蹄子,反倒是蹭了蹭她的手心,面上多了几分欣喜。   “我能骑马去看吗?”   她想骑马好久了,只是当初在京城时,作为名 门贵女,除了武将家的女儿,鲜少有人去学骑马。   她也不例外。   如今重来了一世,一切与前世不同,却是什么都想尝试。   “好。”   裴慎见她没有继续追问,松了口气。骑马在漠北,不分男女,只要想学都是可以的。所以柳明月提出这个要求,他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我扶你上去。”   裴慎本来就打算骑马带着柳明月过去,所以牵来的也是平日里较为温顺的一匹马。   只是此刻柳明月虽自己踩到了脚蹬子,却翻不上马背。她努力试了几次,还是没办法,又不肯下来,只能咬着唇朝着身后开口:“你……托我一下。”   裴慎一直站在柳明月后面,双手空悬着,防止她摔下来。此刻见她开口,便伸出手,将她托了上去。   只柳明月刚坐上马背,还没来得及坐稳,裴慎也从身后翻了上来。   “它要走了,你伸手抓住缰绳,双腿夹紧马肚。”   来不及思虑两个人同骑一马有何不妥,身下的马匹已经开始动作。   柳明月连忙按照裴慎所说的照做。   这匹温顺的棕马不知道自己今日为何要驼两人,但还是抬起蹄子往前走了几步。   “啊,它往前走了。”   柳明月从前都是坐马车,哪有骑过马,虽然只才往前走了几步,她却仍然很是惊奇。   只再这样慢慢走了一会儿,便觉得不够起来。   “裴慎,你能不能叫它快些?”她侧过头与身后的裴慎说道,她的帷帽还戴在头上,此刻一转头,便随着风轻柔的吹开。   “可以,但是怕你会害怕。”裴慎没有一下子就应下她来,这匹马也只是与其他战马而言,相对温顺些。   若是当真撒欢儿跑起来怕是要吓到柳明月。   但柳明月不知道这些,她只知道裴慎最终肯定会答应她的要求。   她抬手掀起自己帷帽上的白纱,朝着他抓着缰绳的手臂靠过去,顺势看向身后:“你不是在我身后吗?”   所以她要怕什么呢?   帷帽下的柳明月目光灼灼,裴慎对上,忽然有些招架不住。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按耐住乱了的心弦,“那你抓紧缰绳。”   然后便是一鞭子朝着马臀抽了下去,只听马儿仰天嘶鸣一声,紧接着便开始撒蹄狂奔。   “驾——!”   裴慎一手抓着缰绳,一手紧紧扣住身前的细腰。当真放开了骑,这野外便是他的主场。   而马背上的柳明月从来不知道,离了京城的马儿,全力奔跑起来会有这样的速度。   “慢一点!裴慎!慢一点——”   柳明月有几分后悔 ,她从来不知道马儿能跑得这般快,若不是裴慎此刻揽住了她的腰,她几乎要从马背上颠下去。   但即便如此,她的心也快要跳到嗓子眼,就连帷帽,也整个都被迎面而来的疾风吹鼓开来。   不知道颠簸了多久,她终于感觉马的速度慢了下来。   而此时,她们也随着马,到了裴慎先前所说的那片湖前。   不是蓝色的,也不是碧绿色的。   此刻它被夕阳染成了橘红,与晚风一起,带着湖水的气息,吹拂在脸上。   只是因为遍地是草,没有挡风之物,虽然已经是六月里,但这里的风,依然带了凉意。   “冷吗?”裴慎问道。   柳明月摇摇头,她捂着胸口,心跳还没有慢下来,刚刚那一路疾驰过来,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热血沸腾。   裴慎见她摇头,放在领口的手又放下,翻身下马,又牵着马往前走了几步。   他们离湖水越发的近,便越能看清这一面湖水里倒映着的落日。   “是很美。”   柳明月久久地看着这一幕,这是在京城永远看不到的风景。   只看得久了,先前骑马而来的兴奋与热血褪去,一阵凉风袭来,便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阿丘——”   柳明月微微蹙眉,掩住口鼻,觉得自己这样很是不雅。   “下来吧。”   裴慎忽然伸手过来,她有些不解,但犹豫了一瞬,还是慢慢地将手递了过去,然后被裴慎牢牢抓住,紧接着整个人都从马背上被抱了下来,落在了地上。   只她还没有站稳,便见裴慎伸手解下自己的外衣,然后把她给紧紧裹住。   “你……”   身上的外衣还带着裴慎的体温,柳明月仰起头,她想问,把外衣给她,裴慎自己难道就不冷吗。   可刚一抬头,便对上一双同样映着落日的双眼,其中的波澜,不逊于这一湖之景。   她忽然口干舌燥了起来,脚步微微后移,只还没退上两步,便被一手从后腰扣住,然后另有一只手,在这习习凉风中带着炽热滚烫,抚上她的下颚,将她脖子上帷帽的系绳解开。   白纱随着帷帽被丢至一边,裴慎低下头,怀中柳明月因着骑马而微微泛红的一张脸,比先前的湖中落日,还要美得让人惊心动魄。 第76章 亲吻 她感觉自己要被眼前的人拆吞入腹……   凉风吹在身上, 但裴慎浑然不觉,他的眼里只剩下怀中的柳明月。   没有了帷帽的遮挡,她的眉, 她的眼, 无处不在吸引着他, 近一步, 再近一步。   裴慎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 但他还是强忍着, 放缓了动作,就连呼吸都轻了几分,这才慢慢地俯下身, 贴近柳明月。   他的手从她的脸颊开始,向上描摹, 描过眉, 画过眼,最后插入柳明月的发间。动作轻柔,像极了夜市那次, 只这一次,再无任何事情将他打断。   柳明月心口发紧, 喉咙也有些微干。   她能感觉到裴慎的手掌托在自己脑后,她甚至被这样的姿势带着微微仰头。   她也能看到裴慎的脸离她越来越近,知道他的唇已经贴近她的唇畔。   呼吸近在咫尺, 柳明月就连睫毛都在微微颤动,她知道,如果她想避开裴慎接下来的动作,现在只要后退一步,一切都还来得及。   可是, 直到那干燥柔软的触感落在唇上,柳明月也没有后退。   她只是闭上了眼,睫毛颤动得更加厉害,就连手指,也不自觉地抓紧了裴慎的手臂。   唇齿相接,从未有过的奇异触感,让裴慎脑中像是有什么轰地一声炸开。与此同时,他紧紧提着的一颗心,也终于落到了实处。   她没有躲,也没有推开他。   这个认知,远远比此刻他所做的事,更令裴慎心潮澎湃。   “皎皎……”   发现柳明月不抗拒自己之后,裴慎的声音忽然变得暗哑起来,他放弃了先前的克制,不再满足于浅尝辄止。   他伸手勾住柳明月的腰,将她整个人都向前带了一步,迫着她微微踮起脚尖,仰头迎接自己扑面而来的吻。   唇肉被吮住,牙关也被撬开,柔软的唇舌像是最擅长冲锋陷阵的士兵,攻下了柳明月的所有城池。   柳明月蓦地睁开了双眼,她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   似乎是意识到怀中人的分神,裴慎在柳明月的唇上轻轻咬了一口,然后开始了新一轮的掠夺与扫荡。这一场品尝比起先前更加的急促猛烈,直把柳明月吻得昏天暗地,整个人几乎要失去力气站立。   细细密密的吻落下来,柳明月不自觉地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等裴慎终于舍得松开她时,她的小腿肚都有些发软,全靠攀住裴慎的手臂才能勉强站住。   她以为这就结束了,但是裴慎并不靥足,只松开她喘息了几瞬,就再度捧起柳明月的脸,想要继续亲吻。   “不,不行了……裴慎,你松开我。”   柳明月慌忙伸手去推身前的男人,他的手臂上的肌肉结实得过分,直硌得她手疼。可是她不敢再让裴慎亲下去了,再继续的话……她感觉自己要被眼前的人拆吞入腹,连渣儿都不剩。   裴慎闭着眼,稳了稳气息,深吸一口气,这 才将怀中的人松开。   只是亲吻而已,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失控,直到听到柳明月的声音,才从沉沦中清明了几分。   “皎皎……”   他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人,仍有些不舍。伸出手,从柳明月还泛着水光的唇上抚过。   粗粝的指腹与柔软而敏感的唇触碰在一起,柳明月身子蓦地一颤。   她的唇早就因为裴慎先前的亲吻而变得微红,就连面颊上也染上了一层红色,滚烫得令她恨不得立刻从地上挖个洞将自己藏起来。   她怎么就……   怎么就忽然与裴慎这般了?   说不清心底的情绪,似是懊恼,又带着几分羞意。   柳明月跺了跺脚,挣开裴慎,向后退了两步。   可裴慎的目光仍然灼灼地落在她的身上,烫得她不敢直视,只能伸手捂住自己的脸,转开身子,想要弯腰去捡地上的帷帽,重新将自己藏起来。   可是她却不知道先前与裴慎纠缠的那段时间里,马儿低头吃草,一路走到了她的身后。   此刻柳明月这么一后退,险些就要撞到马身上去。   “ 小心。”   裴慎上前一步,将柳明月与马隔开,自己的后背却蹭到了马的身上。   而柳明月因为被裴慎拽了一把,一头朝着他的胸前撞去。   男人胸膛前的肌肉太过结实,撞得柳明月鼻尖都疼,马儿也被他们的动静吓了一跳,惊跑开来。   “裴慎,马跑了!”   柳明月揉着鼻子抬眼,看到骑来的那匹棕色的马跑开了很远,连忙推开裴慎,提着裙子追了两步,但是以她的速度,怎么可能追得上。   裴慎其实可以吹一声口哨将这马唤回来,但不知为何,他忍住了。   他只扣住柳明月的手腕,将她拉了回来:“不用担心,它识得路,应该是跑回去了。”   柳明月急得瞪了裴慎一眼,她哪里是在担心马,她是担心马跑了她和裴慎没法回去。   虽然他们没骑多远,但是眼前这湖距离驻扎的营地几里路还是有的。   这么远她肯定是走不回去的。   而且此刻暮色转深,夕阳已经几乎要落到湖面以下去了,若是天彻底黑了,想要回去怕是更难了。   可她这般着急,裴慎对此却仿佛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   他只拉过柳明月,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然后又将她身上穿着的自己的外衣裹紧了一些,系上最顶端的几个纽扣。   最后将地上的帷帽捡起来替她重新戴上,这才轻声道:“无事,没有马,我可以背你回去。”   说完他便转了个身,在柳明月面前半蹲下来。   柳明月看着身前的背影,微 微愣住。她忽然想起了重生回来的那日,在崇安寺脚下,裴慎也是这样蹲在自己身前。   慢慢地往前挪了两步,柳明月发现自己竟然还没有当初自在,好半天才把手攀上裴慎的脖子,整个人趴到他的后背上。   “好了吗?”   裴慎侧头问道,听到身后闷声传来一声“嗯”,他才缓缓站起来,同时伸手托住柳明月,将她向上抬了抬。   哪怕隔着两层衣服,柳明月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贴在自己大腿根部,裴慎手掌的温度。   咬着唇没有说话,柳明月感觉到自己脸颊的温度在渐渐上升,她张了张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无法像当初那样颐气指使地告诫裴慎不许乱动。   “手抱紧一些,别掉下去了。”   裴慎走了一会儿,忽的停下脚步,柳明月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松了手,只攀住了裴慎的肩。   她连忙趴好,双手重新环住裴慎的脖子,可是脑中却仍在不自觉地回忆先前在湖边的一幕幕。   她甚至还能想起裴慎的唇停留在她唇上的触感,怎么都挥之不去。   “皎皎。”   裴慎又一次停下脚步,柳明月猛地一惊,四处寻望了一眼,确定自己没有再干什么。   可是裴慎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恨不得立马就从他的背上跳下来。   “你的心跳,怎么这般快?”   脑袋嗡地一声响,柳明月低头看去,这才意识到自己整个人趴在裴慎身上的不妥之处,两个人贴得太近,他什么都能感觉得到。   柳明月一下子面红耳赤起来,伸手拧了裴慎一把。   他背上的肉也是那般结实,几乎拧不动,可是比起被感觉到,还有令柳明月双颊变得更为燥热的事。   她只不过,只不过是想起了被裴慎亲吻的过程而已……心跳怎么就那般快了。   “你快走吧!天都要黑了!”   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柳明月推了裴慎肩一把,催促着他向前走去。   裴慎轻轻应了一声,脚步却忽的轻快了几分。 第77章 喜欢 柳明月还没有问完,一片黑影就压……   七八里的路, 裴慎就这般背着柳明月走了回去。当远远看见大军驻扎处的篝火时,柳明月便想着要从他背上下来。   “别动,天黑了他们看不到的。”   裴慎扣住柳明月的腿, 没肯她从背上下来。这地下的路并不好走, 她穿的鞋子向来薄软,怕是走不了多远就要弄脏磨破。   柳明月抵抗不过, 只能继续趴在裴慎背上。   他说的也没错, 天已经黑了, 若是动静小一点,的确不容易叫人瞧见。   但是柳明月没有想到,因为她今日出去一直没回来, 寒霜和春莺便一直守 在外面等着。此刻见了她与裴慎,春莺立刻远远地飞奔过来, 大喊一声“姑娘!”   她这声音一出, 好些还在外面没休息的士兵都将目光投了过来。   柳明月虽然不是第一次被裴慎背着,可从没被这么多人同时看见,此刻顿时脸上升温, 立刻挣扎着要从裴慎身上下来。   裴慎没再拦着,弯腰蹲下, 将柳明月放在地上。   而柳明月刚落地,就被春莺给拉住,紧张地上下打量了一番, “姑娘可有哪里受伤了?”   若是什么事都没有,怎么会要姑爷背回来呢?   “春莺,别乱说,有姑爷在,姑娘怎么会受伤。”寒霜一手拿着披风, 此刻听见连忙用另一手扯了春莺一把,只恨不得捂住她的嘴。   这丫头比起白露要好许多,是打心底里担心姑娘,可性子太过莽撞,总有些口无遮拦。   万一得罪了姑爷……   寒霜悄悄抬眼瞄了一眼裴慎,见他未曾在意,这才替春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至于柳明月,她刚想冲着春莺摆手说自己无事,却被裴慎按住了手。   “回来的路上你们姑娘崴了一下脚,回去记得替她揉一揉,现在应当没什么事了。”   裴慎的声音向来冷淡,又从不与人玩笑,此刻开口,不止春莺,就连一旁看热闹的士兵听了,都信以为真,立刻停了想要起哄取笑的心思。   柳明月愣了一下,她没有崴脚,自然能够猜明白此刻裴慎说话的用意。只是没有想到,他因着不想叫旁人笑她,竟也有面不改色扯谎的一天。   “我……我上马车拿个东西。”   柳明月忽的觉得心口发紧,她扯紧帷帽,低头掀开车帘,踩着脚凳上马,一头钻进一旁的马车里。   其实寒霜与春莺早就替她搭建好了帐篷,但是柳明月突然不知道要怎么继续面对裴慎,只想先找个地方将自己藏起来。   先前在湖面的一幕幕又一次浮现在眼前,她捂住自己的眼睛,以及发烫的脸,只是还没有坐稳位置,车帘忽的又被人打开。   是裴慎。   “你怎么……”   她话还没有说完,裴慎也钻了上来。   他未穿外衣,上来时还带着一抹外面的寒气。此次出行的马车厢还算宽阔,但密闭空间里只有他们二人时,柳明月的呼吸还是免不了加快了几分。   “我也有东西在马车上。”   裴慎声音微沉,柳明月疑惑抬眼,他先前不曾上过马车,怎么会有东西在马车上。   “什么……”   柳明月还没 有问完,一片黑影就压了下来。   她的嘴唇又一次被那股柔软的触感给堵上,柳明月蓦地睁大眼睛,寒霜和春莺还在外面!   裴慎竟然……竟然就这样在马车里亲自己!   她惊得不敢动弹,生怕发出声响,被外面给听见。好在裴慎只是浅浅地亲吻了一下,然后就将她给松了开来。   “是你。”   裴慎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发,眸色微暗。   柳明月懵了一瞬,这才意识到他在回答自己先前的问题。   自己怎么……怎么就成了他的。   若是搁在从前,柳明月定然要回怼回去,可此刻不知为何,一句话说不出也就罢了,脸颊还不自觉地烧了起来。   “你快下去。”   半响她才咬牙挤出一句,还拿足尖踢了踢裴慎。   从前柳明月也不是没踢过,下手又狠又重。   如今却不自觉地带了嗔意。   裴慎没再闹她,转身掀起马车帘打算下去,却忽然又被柳明月喊住。   “等一下,你把衣服拿走。”   柳明月伸手解起自己身上裹着的裴慎的外衣,她回来时见寒霜手上替自己拿着披风,虽然没穿,但是等过会儿下去马车还可以披上。   裴慎却不一样。   此刻大军驻扎在空旷之处,刚刚在马车外面已经能感受到夜间的寒风,他就穿了薄薄一层,若是吹冻了——   等等。   柳明月忽然止住自己的动作,她在干什么,她竟然在如寒霜担心自己一般担心裴慎?   “不用,你穿着吧。”   裴慎回头望了一眼,他浑身上下温度都极高,哪里还需要外衣。   他甚至觉得今日精力极其充沛,若不是已经入了夜,恨不得拉几个云家军中的将士出来比试一番。   只这样的反应,到了夜间入睡时便有些难熬。   裴慎闭上眼,眼前俱是柳明月在湖边时的反应。   她微颤的眼睫,微红的脸颊,还有……柔软的唇,与纤细的腰肢。   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再想下去,呼吸难免重了几分。   他如今虽是中郎将,却因着行军途中,帐篷不够,也是与人同睡。   虽然等到对方熟睡,动作也刻意放轻,却还是在被中淅淅索索地弄出了几分动静。   “啧,小年轻啊。”   同为男子,旁人翻身间清醒时只消听到一点声音,便知他在做什么。   裴慎动作微顿,等听到了那边鼾声重新响起,这才下去清洗了一番。   他敢去亲柳明月,去试探她对自 己接触她时的反应。   可唯独另一事,却是底线,丝毫不敢触碰。   柳贵太妃知道柳明月要跟着他去漠北,临行前曾召见他入宫,叫身边的管事太监塞给他满满一盒子肠衣。   他才知柳明月新婚之夜便藏着的盒子里装的是何物。   可她从未与自己提过。   她心里所想的,恐怕不仅仅像她与贵太妃所说的,不想生孩子那么简单。   而是……   裴慎重新翻身躺回榻上,想起崇安寺之事,不禁闭了闭眼。   他不敢贪心,如今能够近柳明月的身,与她亲近,已经是意外之喜。   哪里还敢有更多的要求。   这一夜,柳明月也没有睡得踏实。她翻来覆去,总是忘不掉裴慎亲她的场景。   主要是此事对她两辈子的人生而言都太过稀奇,她前世虽然连孩子都生过,却不知亲吻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喜欢是何物。   如今终于知道了,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都发生在裴慎身上。 第78章 漠北 姑爷和姑娘本来就是夫妻,自然是……   大军一共在路上行了两个多月, 才终于到达了漠北。   此刻正是七月里,京城最热的时候。但漠北偏寒,恰好避开了暑热, 所以行军途中倒也不是特别难熬。   因为有了那次在湖边的进展, 裴慎这些日子,总会逮着机会带柳明月出去。   有时候是如那日一般去看日落, 有时候天还未亮, 便早起拿着披风裹着还未完全清醒的柳明月去看日出, 有时候是去湖边捕水鸟与鱼,也有时候什么都不做,就只是找一处草地, 两个人一起挨在一起坐着。   柳明月一开始也推拒过几次,可她不与裴慎出去, 裴慎便会想法子坐到她的马车里来。   一次两次还好, 次数多了,就连寒霜都觉察到他们俩之间的气氛不一样起来。   “姑娘,您最近似乎常与姑爷单独待在一起?”   寒霜一边收拾马车上的东西一边低声问, 一旁给柳明月梳头的春莺听了这话却有些不以为然:“姑爷和姑娘本来就是夫妻,自然是要日日在一起啊。”   这要不是在行军途中, 应当更亲密才是。   寒霜抿了抿唇,没有再多说什么。她作为知道内情的人,对于裴慎这位姑爷的 看法一直很复杂。   既希望姑娘能与他好好的, 又……   柳明月知道寒霜在想什么,她动作微顿,放下手中的八菱铜镜。   在行军途中,她的发型衣饰一向从简,今天这是要到漠北了, 她才让春莺给她认真梳个发型。   “我与他……如今挺好的。”柳明月抿了抿唇,终究还是解释道。   寒霜听明白过来,姑娘如今是不打算计较崇安寺之事了。   反倒是春莺心底有些疑惑,什么叫如今挺好的,难道姑爷与姑娘还有过不好的时候吗?   她给姑娘梳的发髻已经快盘好了,不过姑娘吩咐不要戴太过招摇的发饰,她便给姑娘找了两只从前柳贵太妃赏下来的,白玉翡翠的花簪插上。   远看便是简单朴素,符合国丧的发饰,只有近看才看得出是上等白玉雕琢而成,用黄玉做的蕊心。   耳饰则也用的是同一套白玉耳坠,春莺刚给柳明月别完,就见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呀,是不是到了?”   春莺眼睛亮了亮,掀起车窗帘探出脑袋向外看了看,她这一路不像柳明月,时常有裴慎带出去玩儿,很是无趣,早就盼着到漠北了。   此刻马车停下,大军也停下,都伫立在城门前,而城内的民众也都在翘首以盼,等着云霏带着云家军与铁骑军回来。   “吱嘎——”一声,厚重而巨大的城门缓缓打开。   城门一开,城内即刻爆发出热烈的喊声:“云将军回来了!云将军带着云家军回来了!”   柳明月心下微震,忍不住也隔着马车窗朝窗外望去。   她知道,这声音是迎接云霏的。   毕竟在场的所有将士中,能当得起云将军这三个字的,只有她了。   可是她怎么都没敢想过,在漠北,云霏作为一个女子,可以从军为将也就罢了,竟然还能将这将军做到万人敬仰的地步。要知道,便是在京城,万民朝拜先帝时也不曾这般真诚热烈过。   “漠北从前很乱,到 处是流民,她来之后大家才算真正有了家。”   裴慎不知道什么时候骑着马到了柳明月马车窗边,替她挡了挡城外的风沙。他也好,岑子玉也好,若没有云霏,都只会泯灭在流民之中,成为万千孤儿之一。   当然,像这般幸运的,也不止他和岑子玉二人。   #   “师父!裴师兄!”   马车和大军进城,百姓一路欢呼许久,终于渐渐散去。   但是有数人反倒是骑马迎了上来,听称呼似乎都是裴慎的师兄弟,不像是普通的平民百姓。   柳明月有些好奇,便让春莺继续打起车帘,朝着窗外看去。好几人都下马拥在了裴慎和云霏的身边,有男有女,大的年岁与裴慎差不多大,小的看起来才十四五,缠着裴慎与云霏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柳明月有些意外,裴慎在京城时一向独来独往,身边从未有过这么多人。   原来他不是不与人来往,而是熟悉的人都在漠北。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柳明月看他的视线,裴慎忽然转身,然后快步朝着柳明月这边走了过来。见他突然动作,围在他与云霏身边的众人也跟着将视线投了过来。   柳明月被这些视线一望,连忙伸手将春莺的手推开,让窗帘落了下来。可是眼前却忽的一亮,裴慎已经从车厢前,跃上了马车,掀起了马车的车帘。   “皎皎,来,我带你下去认人。”   裴慎伸出手,准备扶柳明月下来。他身后站着的一票师兄弟们,因为被裴慎挡着,只知道马车里有人,都还没看清柳明月的脸。   但是此刻听到裴慎说话,皆震惊了一地。   要知道从前可没听他用这般轻柔的语气说过话,裴慎作为年纪最长的师兄,替师父管教他们时,向来都是冷着一张脸,油盐不进的。   “大师兄不过去了京城一趟,怎么就变了个人似的?”   “是啊,真没想到,他竟然也有这般语气说话的一天 。”   几个师弟才说完,就被一旁的小师妹狠狠掐了一把。   “要你们多嘴,大师兄在京城成了亲,那马车里坐着的肯定是嫂子,自然是要捧着护着的。你们可别还没见着面,就惹了嫂子不高兴。”不过说归这么说,她的视线也一直落在马车上,想看看下来的是何许人也。   毕竟裴慎还没回漠北时,这桩与承德侯府嫡长女的婚事便已经有人传了回来。   作为漠北人,他们自然无人觉得裴慎配不上柳明月,只是都对着这京城来的贵女多了几分好奇。   “你别守着我了,我自己下去就行。”   柳明月知道外面有人正盯着马车,而裴慎偏偏守在她身边,连忙将他推了开来。   行军途中,好几次天黑时,裴慎扶她扶到最后就成了直接抱她下去,往日里也就算了,今日她可不希望他的师兄弟们,见她的第一次,就觉得她娇气得离不开裴慎,连下马车都要人抱。   裴慎见柳明月不要自己靠近,薄唇微抿。   但还是遵循了她的意愿,先行下去,只站在马车边上。   然后众人便看见一个扎双鬓的丫鬟钻了出来,打起了外帘,接着便是一截皓腕从马车中伸了出来,放在那先出来的丫鬟手中。   那手腕纤细,上面戴着一只碧绿色的镯子,衬得手腕更加的肤白如玉,断不是漠北的风水所能养出来的。   然后有一张同样莹白如玉的脸,从马车中探了出来。   柳明月这回没有戴帷帽,她扶着寒霜的手站起来,缓缓走出马车。   刚刚还在议论的几个师弟瞬间都噤了声,便是刚刚掐了他们一把的小师妹,也愣在了原地。   怪不得……   便是裴慎那般清冷的性子,也愿意放软了语气与她说话。   几个年龄小的小子差点按耐不住激动,直接凑到裴慎身边去,被小师姐挨个儿敲了脑袋,这才稳住。   但这位小师姐敲 完他们的脑袋,却一反常态,自个儿跑上前去,跑到柳明月与裴慎面前,换上笑脸,笑眯眯地邀功:“师兄,你与师父从前的屋子我已经派人打扫干净了,知道你娶了嫂子,家具我让人添了不少新的,若是回头哪里不满意,可记得让嫂子与我说呀。”   如今大师姐不在漠北,一群师兄弟中只有她一个女子,想必这位好看的新嫂子,有事会找她的。   柳明月刚被寒霜扶着下来,就被裴慎拉住站在了身边。   此刻见有人上前说话,连忙拽了一把裴慎的袖子,叫他介绍。   裴慎这才视线偏移了几分,与她道:“这是小师妹,正在学医,你若是有哪里不舒服都可以找她。”   “裴师兄,你不在的这一年多我已经出师了,如今在军中是军医了。”小师妹忍不住纠正道。   正在学和已经出师听起来完全不同好吗!让嫂子更信服她的医术一些,有事就找她行吗?   接下来倒是不用裴慎继续去介绍,这位热情的小师妹依次向柳明月介绍了剩下的几位师兄弟。   柳明月这才明白,云霏在漠北到底替当初的五皇子,如今的新帝,以及大齐培养了多少人手。   这其中有擅长沙盘布阵的,云霏经常搜罗兵书给他看,也会带他去战场,在城墙高处看与敌军如何作战,如今在军中做布阵指挥。   有喜欢做生意的,就是那位如今不在漠北的大师姐,云霏给她提供了不少资金,让人护送她去江南经商,据说挣了不少银钱,铁骑军能在这漠北练出来,全靠她挣钱。   还有像小师妹这样擅长辩识草药的,云霏便把送她去学医,如若有战,便可作为军医。   还有的师弟擅长养马,云霏便安排他去培养战马。   还有个师弟什么都不爱,只想种地。   云霏也不拦着他,只让他带城里每年新增的流民去开垦荒土,种出来的粮食,解决了云家军大部分的军粮。   ……   眼前的小师妹还在继续介绍,柳明月的目 光却抬起看向被一群徒弟围在中间的云霏。   她培养的这些孩子几乎个个是人才,还没有算上岑子玉和裴慎……   柳明月忽的深吸一口气,意识到漠北可以欣赏的,不仅仅是云霏曾告诉她的那些风光人情。   能做的事情或许也很多。   #   认完人后,柳明月便与裴慎一起,进了先前小师妹说的,替他们收拾好的院子。   这住处自然是比不上在京城的,毕竟从前裴慎走时,还是孤身一人,本是与另外两个师弟同住。   如今念着他刚成亲,小师妹在给他收拾院子时,叫住边上两间房的师兄弟都给搬了出去,将墙壁都重新粉刷了一遍。   如今主卧给他与柳明月,边上的一间厢房给寒霜和春莺,剩下的一间存放从京城带来的箱子,这院子里便没有了多余的地方。   “这地方……有些小了,等过了这几日,安定下来,我找人给你重新建一个大些的院子,行吗?”   裴慎有些担心柳明月不习惯,不提承德侯府她的院子,便是婚后的新府邸,哪一个不比如今的住处大。   他离京之前自己独住一屋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却怕委屈了柳明月。   柳明月前世屈居家庙,地方比这里更小,此刻看着倒是觉得如今这院子还好,虽然小了些,但是干净清爽,就是缺了个小厨房。   她伸手指了指,将这要求说与裴慎听,裴慎又哪里会不肯。   他甚至即刻便转身出去,找人来给柳明月建造小厨房。   “天……师兄都不需要休息一下的吗?”   与他们一起进院子,本想看看还缺不缺什么家具的小师妹几乎被震惊到。   就连柳明月自己也有些意外。   裴慎虽然出去寻人来建小厨房,却不忘喊了不少人来替她们搬运行李,倒是无需春莺与寒霜亲自动手去办搬。   只不过虽是如此,他们收拾整理也花了整整一日,外面裴慎找来的人也哐哐当当响了一个白天。   等 外面的声音停下时,夜色已经黑了。   漠北的天比京城黑得要晚些,往常这个时辰柳明月早已经上榻准备睡觉。   但她今日直到等到外面的工匠都走了,才松了口气,让春莺去守着门,连裴慎也不要放进来,这才叫寒霜陪她一起去沐浴更衣。   这屋子空间小,还有个坏处,沐浴的地方不再是单独的隔间,只能拿屏风将床榻与浴桶隔开。   若是裴慎也在屋内……   那她肯定不能自在。   #   裴慎在屋外等了许久,春莺才肯开门。   他进来时,柳明月正坐在梳妆台前擦着还有些湿的头发,而寒霜正在铺床。   见他进来,寒霜看了一眼自家姑娘,便低头快步退了出去。   柳明月从面前的镜中看到寒霜出去的身影,擦拭头发的手顿了顿。她心底忽然升起一抹紧张,甚至比新婚之夜还要紧张几分。   她禁不住想,裴慎今晚会不会再次亲她,又会不会……   “皎皎。”   裴慎推门进来,将门阖上。   柳明月像是受到惊吓的小兽一般,忽的从梳妆台前站起来,然后抬脚就想朝着床铺的方向跑去,   裴慎微微一愣,下意识的快步上前,拦腰将柳明月抱了回来。   两人随着重力跌坐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柳明月直接跌坐在了裴慎腿上。   “皎皎,你要去哪里?”   微热的呼吸正好对准柳明月的颈后,柳明月身子微颤,手指紧紧抓住了自己腿上刚换的寝衣。   裴慎也有些意外,没想到就这样把柳明月这样拉坐在他的身上。   但是他并不想让她起来,他只要头微微一侧,便能闻到她还未擦干的发上带着的香气。 第79章 委屈 若是从前,他肯定直接睡地上了。……   这不是柳明月第一次与裴慎靠得这般近了, 只是先前都是在行军途中,她心底清楚,裴慎除了亲她, 不会再多做什么。   但是如今在房中……   柳明月呼吸微乱, 心中也如锣鼓作响,身后的裴慎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恨不得现在就 将柳明月转过来, 按在怀里。   可他还是忍住了。   裴慎摸着柳明月还有些湿漉漉的发梢, 漠北便是夏日,夜间也较为寒凉。   他担心湿着头发柳明月会着凉,伸手拿起先前被她丢在梳妆台边的布巾, 裹在她的发上,一点点地将水绞尽。   “疼吗?”   裴慎替柳明月擦干头发, 便拿起牛角梳替柳明月从上到下梳理着头发, 梳开被自己擦头发时揉乱的发尾。   柳明月摇了摇头,她头发向来顺滑,裴慎动作又轻, 几乎比春莺给自己梳头时还小心谨慎,又怎么会弄疼她。   她抬眼透过梳妆台上摆着的菱镜, 看着镜中映出的自己与裴慎的身影。平日里舞刀弄枪的男人,此刻手里拿着一把小小的牛角梳,像是对待珍宝一般, 认真仔细地替她梳着头,头都没有抬一下。   “裴慎……”   镜中的裴慎动作微顿,将手里的梳子放回梳妆台前,然后将自己膝上坐着的柳明月,抱着腰转了过来。   “怎么了?”   低头对上裴慎的黑眸, 柳明月微微愣住,然后连忙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刚刚那一瞬,竟然鬼使神差地喊了裴慎的名字。   有些懊恼地咬了咬唇,柳明月想要从裴慎身上起来,可刚起身,却又被他揽住腰重新按了回来。   “皎皎,你别动。”   裴慎向前倾了倾身子,声音也暗哑了几分。   柳明月睫毛微微一颤,她太熟悉裴慎的这种变化了,这些日子只要他这样,马上就会……   果不其然,下一瞬腰间一紧,唇上也有一物贴了上来。   经过这段时日的磨合,裴慎早已熟悉了柳明月的反应,也能够熟稔的撬开柳明月的牙关。不消片刻,柳明月就已经在他的袭卷下瘫软了身子,整个人也向后仰去,倚靠在背后的梳妆台上喘气。   可这样的亲吻裴慎还不满足,他拦腰抱起柳明月,将她放置在梳妆台的桌面上,身子继续向前压去。   脚尖一下子离开了地面,柳明月的心也如足尖一般悬了起来,她背靠着菱镜,冰凉的镜面忽然让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因为想要避开身后的菱镜,柳明月微微侧身,披散着的乌发下,露 出了一截纤细白皙的脖颈。   可她却没想到自己这么一让,裴慎的唇正好擦着脸颊而过,落在了她的耳垂上。   这种异样的触感,不同于唇齿相接,柳明月连脚背都忍不住绷紧起来。   而裴慎,则用牙齿轻轻研磨着那小巧的耳垂,等磨够了,才舍得松开,伸手慢慢的抚上那通红的耳垂根部,轻轻摩挲着。   “别……”   柳明月向后仰起脖子,想要避开,甚至伸手想要拨开裴慎的手,可是却被他将手腕抓住,连人带手都按在了身后的镜子上。   同时裴慎又一次俯身下来,用双唇噙住柳明月的唇,将她的所有话语堵在唇中。   这吻是炙热而热烈的,很快的便让人体表升温。   但柳明月此刻只穿了薄薄一层寝衣,后背因着裴慎的亲吻,又一次抵在了冰凉的镜面上,凉得她整个身子都缩了一下。   “是不是冷?”   裴慎察觉到柳明月的不对,停止动作,伸手抚了抚柳明月的寝衣后背,的确有些凉意。   他思虑片刻,将柳明月从梳妆台前拦腰抱起,“走,我抱你去床上。”   床、床上?   柳明月双眸睁大,就连嘴唇也微微张开,裴慎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不会是想要和自己……   不,不行,她不行。   柳明月松开攀在裴慎脖子上的手,挣扎着想要从裴慎身上下来。可这屋子太小,就这么短短一会儿,裴慎已经抱着她走到了床前,然后将她放在了床上。   寒霜先前已经铺好了床褥,柳明月整个人陷入柔软的棉絮之中,她想要翻身爬起来,却被裴慎揽着腰压了回去。   呼吸交错在颈边,两个人隔着寝衣相贴,几乎能够感觉到对方胸膛里心脏的跳动。   柳明月喉咙微动,伸手抵在裴慎胸前,想要推开他。   嘴唇也微张,可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脑袋里天人交战,若是从前,她定然会对裴慎的触碰感到厌恶。   可如今,裴慎亲她时,她心底甚至会浮起欢喜。   若是今天裴慎真的想要,她也不是不能……   柳明月猛地被自己的想 法给惊到,连忙翻身转朝床里侧。她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恨不得将整个脸都埋入枕中,不想让裴慎看到自己此刻脸红的样子。   哪想裴慎看见她在床上缩成一团,还以为她是嫌冷,连忙撑起身子爬起来,抖开床铺里边铺着的一条薄被,盖在柳明月身上,还替她掖了掖被角。   “还冷吗?”   柳明月愣了愣,拉下一点被角,抬首看向裴慎,茫然地摇了摇头。   她不冷了,但是……   “那就好。”裴慎松了口气,生怕她初来漠北便冻着。   他隔着被子从柳明月身上爬起来,想要起身,但下一瞬又俯身下去,揉着她头顶的发,再度亲了下去。   直到险些将柳明月又一次亲得喘不过气来,裴慎这才舍得松开她,然后恋恋不舍地下了榻。   “皎皎,你先睡,我出去一趟。”裴慎感觉,若是再与柳明月缠绵下去,就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柳明月前一瞬才被亲得晕头转向,下一瞬便忽觉他要出去。她蓦地睁大眼睛,看向裴慎的背影。   可裴慎却毫无所觉,径直朝着屋外快步走去。   不是,都这个时候了,他怎么……怎么好把自己一个人扔在床上?   柳明月从床上爬坐起来,咬着唇,又气又恼。   一边在气裴慎半途跑了,一边又恼自己先前竟然想着要与他……   柳明月越想越气,心底甚至有股委屈翻了上来,抬手便将裴慎的被子和枕头都推到了地上,然后扯住自己身上的被子,蒙头躺了下去。   屋外响起了水声,裴慎在庭院里冲完凉水澡,终于静下心来深吸一口气进屋。   他本来还担心自己身上带着的凉气有可能会冰到同床而眠的柳明月,结果一进来,就看到柳明月已经裹着被子转朝墙睡了,而他的被子和枕头都被扔在了地上。   便是再迟钝,裴慎也意识到柳明月此刻生气了。   可是他却弄不明白柳明月为何与生气。   “皎皎?”裴慎捡起地上的被子与枕头,掸了掸灰尘,试探着轻手轻脚地摸上榻。   若是从前,他肯定直接睡地上 了。   可他如今好不容易与柳明月亲近了几分,又怎么舍得不与她睡在一起。   “你下去。”   感觉到裴慎上了床,柳明月手指攥紧被子,忍着心底的委屈与气愤,开口愤愤地道。   她此刻仍旧背朝着裴慎,可裴慎却听出她声音不对起来。   “皎皎?你怎么了?”   顾不得其他,裴慎按住柳明月的肩膀,急急地将柳明月翻了过来。   果不其然,怀中的人眼眶微红,直看得裴慎心疼。   其实柳明月没有哭,她只是心底泛酸,眼角沁出了几点泪花,揉了揉才变成这样。   但是落在裴慎眼里,这便成了另一层意思。   “皎皎,我错了,我下次……我下次不会再这般亲你了。”裴慎艰难地开口,果然,她还是不喜欢自己这样……   哪想柳明月听了这话更气了,伸手锤了他一拳,咬着牙道:“裴慎,你怎么这么讨厌!”   她努力地说服自己接受他,可他却误解自己的意思。   他是傻子吗! 第80章 受伤 裴慎身上肯定还有伤,只是想瞒着……   不……   柳明月忽然觉得自己才像个傻子。   她跟着裴慎不远万里来了漠北, 无论是亲吻也好,还是更深的亲密,她明明没那么喜欢, 可都在努力的迎合裴慎, 但是他却在紧要关头将自己一个人丢在了房里。   “你出去,出去!”   柳明月一拳接一拳的捶在裴慎胸前, 他胸口结实的肌肉直砸得她手疼, 疼得她所有的委屈都随着眼泪涌了上来。   她喜欢谁不好, 偏偏要喜欢裴慎!   她当初就不应该在心底原谅他!应该恨他一辈子才是!   “皎皎……”裴慎试图去捉住柳明月的手腕,可又怕弄疼了她。但是什么都不做,看着她的眼泪掉下来, 他又心如刀绞。   可他实在弄不明白,到底是哪里惹了柳明月生气。   唯一想到的就是自己与她太过亲近, 所以才惹得她不快, 可柳明月又表明了不是这件事。   就在裴慎迟疑的这几瞬里,柳明月已经从床上站了起来。   她抱起被子,一股脑儿地丢在裴慎身上, 双眼也有些红,指着门外朝着裴慎道:“你现在就出去! 我不要与你睡在一起!”   裴慎抱着被子的手紧了紧, 嘴里有些发苦:“皎皎,你让我出去……是要我睡院子里吗?”   柳明月微微一愣,恍然想起如今已经是在漠北了。漠北的小院不像是京城里的房子, 没有那么多间厢房,她要是真的赶了裴慎出去,他就没有地方可睡了。   “我……”   柳明月想要解释,她并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张口,城外忽然有急促的号角声响起。   这声音在夜色中极其的刺耳, 一时间各家各院都亮起了灯。柳明月从未见识过这样的场景,等想明白了这号角声代表着什么,脸色瞬间都白了几分。   “别怕,是突厥人到了边境,有云家军在,他们进不了城的。”   裴慎此刻没有时间去安慰柳明月了,他只来得及将她拽着坐回了床上,自己手里的被子就这么随手丢在地上。   裴慎拿起晾在椅背上的外衣,飞快地将衣服穿好,然后拿起佩剑就冲出门去。但冲到院子里时,他还是忍不住回头,朝着厢房喊了一句:“寒霜,春莺,起来去主屋陪着你们姑娘。”   出征在即,他不担心突厥人能闯进漠北这片云家军掌控的天下,但是他担心柳明月一个人留在房里会害怕。   #   柳明月无论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都没有亲身经历过战场。   上一辈子虽然听寒霜说过不少关于裴慎在漠北战无不胜的往事,但也都只是道听途说。   这一次亲历,才发现有多么不容易。   仅仅是突厥人的一次夜间偷袭,为了斩草除根,裴慎与云霏带着云家军的铁骑军一路追击,好几日了还没有回程。   就连春莺早上在给柳明月梳头时都会忍不住问,姑爷什么时候才回来。   柳明月其实心底也有些盼着裴慎早些回来,自从大婚之后,她与裴慎还没分开这么久过。哪怕那时候他在军营训练,每日不管再晚都会赶回承德侯府。   如今时日越久,柳明月渐渐地开始有些心焦,也开始后悔,为什么那一日 要与裴慎争吵。   若是他心底挂着与自己不快之事,分心怎么办?   虽然有着上辈子的记忆,知道裴慎前一世直到十年后都性命无忧,可是她却忍不住去想万一的情况……   “咚——咚——”   院门被人拍响,外面响起裴慎小师妹茯苓的声音:“嫂子!嫂子!你在不在?”   柳明月回过神来,示意寒霜去开门。   这些时日裴慎不在,其他几个师弟也不方便上门,只有茯苓这位小师妹来得勤快一些。   可今日来,她却气喘吁吁的,身上也背着药箱。   “嫂子,快马来报,说师父和裴师兄带着云家军回来了,他们将突厥兵给杀了个干净,但是我们也有不少战士受了伤。嫂子,我怕忙不过来,你能不能让你身边的两个丫鬟跟我一起去营地,帮忙给伤势较轻的士兵简单的清理包扎一下伤口。”   “什么?去营地给士兵包扎伤口?”   春莺听说要去给受伤的将士包扎伤口,一想到那血淋淋的场面,惊得手里拿着的梳子都掉了。   她从前在承德侯府,连厨房里的厨娘杀鸡都不敢看的,怎么敢去看那样的场面。   茯苓看她这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也不生气,摆了摆手道,“没事,我就是挨家挨户问问,既然她俩不行,我就去隔壁找几位婶娘帮忙。”   “等等。”柳明月忽然站了起来,看向寒霜:“你怕吗?”   寒霜摇摇头。   “好,我也不怕,茯苓,我和寒霜可以与你一道过去。”   茯苓有些惊讶地回头,扶住门板,看向柳明月。她觉得自己要是把这么娇滴滴的嫂子给带到军营去,裴师兄知道了怕是能把她给砍了。   “不不……”茯苓连连摆手想要拒绝,她来找的也不过是柳明月身边的两个丫鬟,可没想过要把柳明月本人给带过去。   可是柳明月下一瞬就转身进了屋,换了一身方便做事的窄袖衣裙出来,顺带吩咐春莺:“你既害怕,就留在院子里看家,记得把房里收拾一下,小厨房里也备上菜。”   若是裴慎什么事儿也没有,回来便能吃上热乎的吃食。   若是他也受伤……   柳明月摇了摇头,想要把这个想法甩出脑后,但手还是不 自觉地掐紧了掌心。   “走吧。”   她带着寒霜走出了院子,茯苓逆光看着她看了许久,才发现自己竟然在这种紧要关头看一个女子看失了神。   ”咳。”茯苓轻咳一声,伸手替柳明月指了指军营的方向:“军营就在那儿,嫂子,你先朝那边走着,我再去寻几个婶娘过来,你等等我,我马上就来了,你可千万别一个人进军营去。”   柳明月点了点头,这点她还是懂的。   从前云家军进宫救驾那一回,在坤宁宫里那些年轻士兵的炽热目光,她还依稀能想起。就算此刻担心裴慎,她也自然不会就这么擅自带着寒霜闯进去。   好在茯苓确实没让她等多久,只一盏茶的功夫,便又找到了六七位愿意帮忙的婶娘。   等人都到齐了,柳明月便与她们一道去军营了。   她们到时,大军也才刚刚回营休整。茯苓快速地在营地转了一圈儿,发现虽然伤员不少,但大都没有生命危险,这才松了一口气,便从药箱里拿出绷带药酒,分给众人,让他们分别去给伤员上药。   柳明月和寒霜也分到了一瓶。   只柳明月站在原地,看着手里的药酒迟迟没有动作,终于还是忍不住与身边的寒霜道,“你去帮我问问,裴慎在哪里。”   寒霜心底叹了口气,姑娘自小娇养着长大,就算经历过宫乱,见过血,胆子大了些,可她这般的身份,又哪里能真的去给伤员包扎伤口。   此刻来营地,十有八九是担心姑爷,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寒霜既猜到了,也不多话,即刻便去问了,很快就有人指了方向。   “姑娘,姑爷在那边的营寨,我陪您一道过去,等见到姑爷了,您便将手上的东西给我,我去帮茯苓姑娘的忙。”   柳明月抿了抿唇,点点头。   她一路走到裴慎在军营的住处,这才将手里的东西都递给寒霜,本想敲门,可最终还是忍不住,直接推门进去。   屋内裴慎本在低头给自己胳膊上上药,忽然听见推门声,还以为是底下的士兵送绷带过来,哪想一抬头,见到的竟是柳明月。   “皎皎……”   他还没有来得及喊柳明月,便被她的惊呼打断。   “裴慎,你——”   虽然还隔着一段距离,可柳明月已经看清了裴慎胳膊上的伤口,此刻竟还往外渗着血。她顾不得仪态,飞奔过去,跪扑在地上,却见那伤口比宫乱那日裴慎眉骨上受的伤还要深。   裴 慎见柳明月一张小脸瞬间变得惨白,就连唇色也失了血色,连忙伸出另一只完好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拉拽起来,轻咳一声:“我没事,这只是小伤,只要几日便好了……”   “小伤?!”   柳明月忍着才没有发火,她抬起眼睛怒视着裴慎,指着他的胳膊问:“你这伤口这么深,你跟我说是小伤?”   她回忆起当初宫乱之时,裴慎将药酒仰面倒下的举动,又看了看如今桌面上倒着的药酒瓶子,相当怀疑裴慎又是与当初差不多,不把自己的伤口当回事,胡乱清理了事。   “你坐这里等着,不许再动伤口了!”   柳明月提起裙子起身,快步朝着门外走去,将已经走远了的寒霜喊了回来,然后把她手里的药粉药酒还有绷带全部拿了过来。   然后再度走回裴慎身边,跪坐在他的身侧,拉住他的胳膊给他用药酒清理,擦拭干净,然后撒上药粉,最后仔细地包扎。   她动作时轻时重,轻的时候生怕弄疼了裴慎,可是给裴慎包扎时,想起他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样子,又气得慌,下手便狠了一些。   等将这伤口清理好,柳明月额上也跟着生了一层薄汗。   “你身上还有其他伤吗?”   柳明月打上最后的结,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抬头。   裴慎一直低头看着柳明月给自己包扎伤口,等撞进她眸子里,才匆忙避开。但是听清她的问题,唇线紧抿,还是摇了摇头,“没了。”   其实身上还有几处小伤,只是都不深,也无需包扎,早在路上便已经结痂了,没有必要让柳明月知道。   可柳明月此刻却察觉到裴慎那一瞬间的犹豫,却忍不住皱起了眉。   她觉得,裴慎身上肯定还有伤,只是想瞒着自己罢了。 第81章 抹药 你今日是不是在担心我?   “你把上衣脱了, 让我看看。”   裴慎才把袖子放下,遮住伤口,突然听到柳明月的话, 险些将桌上的药酒空瓶打翻。   “皎皎, 我身上没有其他伤了……”裴慎试图推辞,但话还没有说完, 便呼吸一窒。   柳明月倾身过来, 伸手开始解他的衣服。   裴慎先前为了清理伤口, 一回军营便简单的梳洗 了一遍,身上只穿了一层里衣。此刻柳明月扯下他腰侧的系带,衣服很快就松散开来。   裴慎也不是挣不开来, 可柳明月为了不让他躲避,几乎将整个人的重量压在他的身上。他若是动了, 她便有可能要从他身上摔下去。   就这么犹豫了一瞬, 上衣已经被柳明月从肩上扯了下来。   柳明月也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看看裴慎身上到底还有没有伤。可是等她真的看清裴慎身上的伤痕,却忍不住猛地站了起来。   “你身上怎么有这么多伤?”   柳明月紧抿着唇, 绕至裴慎身后,结果发现他背后的伤痕比起身前的, 只多不少。   有些伤口虽然已经长出了新肉,但还泛着白,一看便知是近两年才受的伤。还有的疤痕颜色已经很接近肤色了, 要凑近了才能看到,应当是很久之前留下的。   “行军之人,身上有伤难免的。”   裴慎轻咳一声,他能感觉到柳明月的手指落在自己的旧伤疤上,身体不自觉地紧绷了几分。他想要将衣服拉起来, 可却被柳明月伸手按住。   “还疼吗?”柳明月伸手戳了戳裴慎的旧伤。   “早就不疼了。”裴慎微微垂眸,被她用指尖戳着,甚至还有些痒。   “那这里呢?”柳明月的手指忽然从几道旧伤疤上移开,改去戳几道刚结软痂的,还带着血痕的伤口。   这些是这次出征刚留下的新伤,裴慎猛地被戳到,自然还是有些痛的,但是他咬着牙根,忍着没动。   “哼,你就逞强吧。”柳明月冷哼一声。   她嘴上说的话虽然不好听,但还是去拿了桌上的药酒和药粉,将裴慎身上那几处小伤口重新清理上了药。   “皎皎……”   “嗯?”   “你今日是不是在担心我?”裴慎忍不住开口问道。   先前她看到自己受伤,急切的表情做不了假,此刻哪怕药粉随着药酒浸入伤口,有些刺痛,但想起那一幕来,裴慎的心底还是忍不住生出期盼,希望从柳明月口中得到回答。   柳明月动作一滞,伸手在裴慎肩上拍了一掌,“你乱说什么呢,我,我才没有担心你,我只是来帮茯苓忙,知道你在这里,才顺道过来看看的。”   她说着假话,可是耳根子却忍不住泛红。   “……知道了,是我自作多情了。”   裴慎垂下眸,连带着黑眸里的光都暗淡了几分。他将衣服拉好,起身站了起来。但是转身之时,忽然看到柳明月正低头捂着自己的脸。   “你怎么了?”   裴慎伸手去扯柳明月的手,却被她躲避开来,但裴 慎还是看到了柳明月从耳尖到脸颊都有些泛红。   与之前被自己亲过的反应无差。   裴慎微微蹙眉,自己这会儿明明什么都没做,皎皎怎么会……等等,裴慎忽的生起一个猜测,猛地捉住柳明月的手腕,将她拉至自己身前。   “皎皎,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你今日看到我受伤,当真一点都不担心吗?”   耳边一下子安静下来,柳明月咬了咬唇,努力抬头与裴慎对视,可刚准备张口,就忍不住偏移开视线。   她心虚。   她虽然嘴硬,可是她自己心底清楚,她的的确确是为了裴慎才来的军营。   她又怎么能做到看着他的眼睛再说一遍假话。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皎皎。”裴慎忽然笑了起来,一把将柳明月拉入怀中。   她在担心他,她是真的担心他,这个认知让裴慎无比的高兴,哪怕身上再多几道伤口他都愿意。   “皎皎,我真欢喜。”   裴慎低下头,想要去吻柳明月的唇,可是却被柳明月拿手挡住。   “你别碰我,上次的事儿,我还没原谅你呢!”柳明月从裴慎怀里挣出来,她心眼儿小,上次裴慎事情行到一半,把她丢下的事情,她可还记着呢。   “你口口声声说着喜欢我,动不动就亲我,可……可……为什么……”   柳明月跺了跺脚,后面的话她实在是说不出来。   “皎皎,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是什么事情。”裴慎将她再度拉入怀中,吻了吻她的额发,“你不告诉我,我总是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惹你生气。你答应过的,你若生气,会告诉我原因的。”   “我……”柳明月记不清了,自己是不是真的答应过裴慎。   若是其他的事情,她都能说。   可这一件,实在是难以启齿。   “我只是……只是不喜欢你将我一个人丢下。”柳明月半响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裴慎微微一怔,“什么时候?”   他知道皎皎不喜欢梦里自己把她留在崇安寺之事。所以除了出征和练兵,他一直都在她身边陪着,从未有将她丢下的时候。   “就是那天晚上!”   柳明月真是恨死裴慎了,他怎么这么笨,她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再不懂,就永远不要懂好了!   好在裴慎还不是无药可救,终于想起那天晚上自己出去洗冷水澡之事,但是那是因为……   “皎皎,我那时候若是继续留在房里,恐怕,恐怕会控制不住自己,对你做些什么。”裴慎有些无 奈,他虽喜欢柳明月,想要与她亲近,可更加不愿意柳明月讨厌他。   她对崇安寺之事那么抵触,又怎么会……   “那你也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啊!”   柳明月的话有如炸雷一般砸在了裴慎耳边,将他整个人通体劈了一遍,终于开了窍。   皎皎在说什么?   她的意思是不是……她愿意?   裴慎低下头,恍觉自己在做梦。他现在忽然迫切地想要去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是不是真的。   “走,我们回家。”   裴慎猛地起身,拿起晾在衣架上的一件干净外衣穿上,拉着柳明月就朝门外快步走去。   守在门外的寒霜见姑娘与姑爷出来,刚准备跟上,就被裴慎阻止:“我送皎皎回去,你留下来帮茯苓的忙。”   寒霜愣了愣,还是应了声“是”。   其实居住的小院离军营也不远,走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但是裴慎一刻都等不及,他解下自己的战马,将一路被拽过来,还有些没回过神的柳明月抱上马背,然后自己也翻坐了上去。   他一路疾驰,众人只道裴中郎将舍不得夫人抛头露面,又送了她回去,却没想到裴慎这一去,今日便没再回来。   #   刚到小院,将马系好,裴慎就将柳明月抱了下来。   小厨房里的春莺听到声响,连忙擦了擦手赶过来开门,结果还没来得及说声灶上已经准备好了饭菜,便被裴慎往手心里塞了一锭银子,然后推出了大门。   “出去玩儿,想买什么买什么,等天黑了再回来。”裴慎将春莺推出门外后,便将门从里边锁上。   小院里一下子只剩下他与柳明月二人,再也无需顾忌,他一下子就将柳明月拦腰横抱了起来,快步朝着主屋的厢房走去。   踢开门,再用脚勾着门板将门关上,柳明月被裴慎这一连串的动作吓得只敢抱住他的脖子。   “皎皎,你当真愿意吗?”   “啊?”等被裴慎重新压到床上,柳明月直到此刻才终于明白过来裴慎是什么意思,又为什么要将寒霜留在军营里帮忙,为什么给春莺一锭银子让她在外面一直待到晚上。   “不,不行,这是白天,裴慎,我不行……”柳明月连连摇头,可刚一仰起头,便被裴慎托着后颈吻了下来。   她的手也被裴慎抓住,手指交叉着按在了床上。   他这一下子亲得极为绵长,直亲得柳明月喘不过气来。   “皎皎,我不 管白天黑夜,我只想知道你愿不愿意。”裴慎松开柳明月,俯身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他当真是一刻都等不及了,他盼这一日已经盼了太久。   柳明月从混沌中回神,她的乌发铺在身下的床上,许是被裴慎亲得浑身发软的缘故,声音都有些发虚:“我,我要是不愿意的话,又怎么会和你说那么多的话。”   她现下想起来都觉得有些面红耳赤,怎么就说出口了呢。   可是愿意归愿意 ,白日里着实有些过分。   “当真?”   “嗯……”柳明月偏过头,将自己埋进枕头里,用蚊音答到。   但是这一个字对于裴慎已经足够了,他再度俯身下来,吻上柳明月的耳垂。   温热的气息呼在耳窝,柳明月忍不住一个颤栗,她从来都不知道,亲吻这件事,会这般令人失态。也直到这一次才明白,原来此前裴慎每次亲她都控制了分寸。   耳垂上的吻渐渐地偏移了方向,从眉角,到眼角,最后到唇角。柳明月感觉身下有些微凉,罗裙不知何时已经被解开。   “等,等一下……”   紧要关头,柳明月按住裴慎,她猛然想起来,贵太妃当初给她的木盒她没有带到漠北来。   毕竟来之前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接受裴慎。   “茯苓知道避子汤怎么开吗?”柳明月小声地问,她虽然想与裴慎一起,可是并不想怀上孩子。   裴慎撑起身子,抚了抚她微湿的额发,“皎皎,避子汤伤身,我不会让你喝的。来漠北前,贵太妃给了我许多肠衣,够我们用很久了。”   很久……   柳明月的脸忽然就红了。 第82章 胡闹 那时第一次见,你也是这般打我。……   “皎皎, 等我一下,我去拿了就回来。”   裴慎在今日之前,虽然心里抱着幻想, 却没想过柳明月真的能够接受他, 所以贵太妃给的那些东西他哪怕一路带来了漠北,也一直压在箱子的最底处。   好在他清楚地记得放在哪里, 只消一会儿便从隔壁厢房里找到, 然后便将整盒都拿了回来。   “你怎么都拿来了?”   虽然裴慎来去很快, 但是枕边无人,柳明月还是感觉到了短暂的漫长。好不容易等了他回来,见裴慎将木盒放在枕边, 忍不住扭头询问。   毕竟万一翻身时压到,肯定硌得慌。   “因为不知要用多少……”裴慎俯下身, 低声在柳明月耳边耳语了一句, 柳明月只听到一半,便燥得不敢再听,连忙翻身埋进被子里。   可是没一会儿, 她就又被裴慎捞了回来。   “过会儿有哪里不舒服都要告诉我。”裴 慎贴在柳明月颈边道。   他对此事无甚经验,唯一的一次, 便是与柳明月在崇安寺。偏那次是中了药,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去做事,想也知道, 于柳明月而言绝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所以这一回,他不想让她有任何的不适。   “嗯……”柳明月低声应着,她的手指紧紧攥着,透着紧张。虽然心底接纳了裴慎,可她的身体还未完全做好准备。   “皎皎, 放松些。”裴慎感觉到了她身体的僵硬,低头亲了亲她的眉眼。   温言软语,与细细密密的吻一齐落下来,柳明月渐渐觉得自己变得不像自己,整个人都快要化成一滩水,还是热的那种。   锦被被拉高,盖在两人身上,裴慎停下了亲吻,用手摩挲着柳明月的小巧的耳垂。   “皎皎。”   “嗯?”柳明月被哄得晕头转向,此刻睁眼,眼中一片潋滟的水光。   “给我好不好?”   身下的人安静了一瞬,长睫微颤,久久才发出模糊的一声“嗯”。   只是毕竟与上一回间隔的时日太久,裴慎就算再小心仔细,柳明月还是感觉到了几分痛意。裴慎看到她皱眉,哪怕早已忍出了一身汗,还是克制着自己放缓了几分。   无论前世今生,崇安寺于他们都是一场意外。   漠北的这一次,才算作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   等到真正成功之时,裴慎几乎不知道自己的魂魄丢到了哪里,他只恨不得将怀中的人揉进骨里,一遍又一遍地,在柳明月耳边念叨着她的小名。   这是他的皎皎,是他的明月。   他愿意化作她周遭的星星,化作风,化作云,永永远远的缠绕在她的身边。   #   食髓知味,既开了头,这一场胡闹便一直到太阳落山才堪堪结束。   漠北本就比京城日头黑得晚些,到了这个时辰,柳明月早已筋疲力尽,偏裴慎还有余力,不肯放过。   柳明月仰头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才终于有了几分力气,一掌拍在他的身前,“够了啊,再来我便要讨厌你了。”   裴慎听惯了柳明月的大脾气,小脾气,自然也听得出此刻她没有真的生气。   他翻身躺下,不再闹她,但还是用手脚紧紧地缠着她,顺道用牙磨着柳明月的耳垂,含糊着道:“那时第一次见,你也是这般打我。”   “胡说,哪里一样了!”柳明月伸手掐了裴慎一把。   在崇安寺的厢房里打的那一巴掌,是自己带着前世的记忆刚重生回来之时,对着裴慎满满都是恨意,冲着脸打也就罢了,还恨不得一巴掌下去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而现在……   柳明月没再说话,往裴慎怀里缩了缩,伸手环住他的腰,与他贴在一起。   这个曾经厌恶痛恨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成了她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其实柳明月也没做什么,但裴慎还是因为柳明月难得的主动亲 近,呼吸又重了几分。眼瞧着他又要覆上来,柳明月连忙松开他往床边躲,“我饿了!”   她还是早上用的饭,后来跟着茯苓去了军营,就没再吃过东西,此刻缓下来,只觉得饥肠辘辘。   裴慎定然也没吃,却不知道他怎么有那么多的力气,一直翻来覆去的折腾。   “好,我去厨房给你弄吃的。”裴慎再贪恋与柳明月腻在一起的时光,听到她说饿了,还是从床上爬起来,下去厨房给她找吃的。   只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拿着盆倒了热水,洗了块干净的布巾,给柳明月清理了一番,然后这才再度走了出去。   春莺被他推出门外时,早已经将吃食备好温在了灶上。所以裴慎此刻只需生火,将饭菜热了,便能端进去给柳明月用。   但是直到他将饭菜端进主屋时,柳明月还将自己埋在被褥间。   “皎皎,起来吃东西。”裴慎将托盘在桌边放下,以为她是累了,打算走过来扶她起来吃饭。   哪想柳明月抱着被子不肯放手。   她以为那事儿就已经够亲密了,谁知道裴慎给她清理起来竟然也这般坦然。反倒闹得她无地自容起来,偏他还觉得理所当然,没什么不应该的。   她不知道这世间别的夫妻是不是也是如此,还是唯独裴慎这样。   柳明月深吸一口气,克制自己不再多想,起身坐起来想要下榻去桌边吃饭。哪想刚踩到地上,便觉着腿软。   裴慎伸手扶了她一把,干脆将她重新按回榻上,自己走去桌边将托盘拿了过来,端在手上给她用。   “别,在床上吃饭不像样子。”柳明月推开裴慎,想要再度起来。   她前世最后几年缠绵病榻,不得已才坐在床上吃饭,重生以来后,除了腿受伤的最初几天,不得不躺床上休养,后期都是坚持坐着轮椅坐在桌边用饭的。   现下自然不想再次想起那种感觉。   裴慎凡事都顺着柳明月的意,见她执意要去桌边吃饭,也不嫌麻烦,将托盘重新送了回去。   知道她被自己折腾得累了,拦腰抱着她坐过去。   本还想喂柳明月吃,被她拿筷子给打了回来。她虽然腰酸腿软,但是使筷子的力气还是有的。   等两个人真的吃上饭,裴慎才真正感觉到自己其实也饿极,只不过先前的欢愉早就压过了这种感觉,竟一刻也没想起。 第83章 蜜饯 好歹是到了家才彻底醉了。……   春莺今日一直在外头逛, 直到天黑,才回到小院门口。   偏大门还紧紧闭着。   她想着姑爷推她出去时说的话,也不敢敲门, 又不知道还能去哪里, 便只能在院门口坐下,坐在外面托腮干等。   寒霜和邻家的几位婶娘也一直忙到天黑才从军营回来 , 还未走到院前, 便见着有个人蹲在院门口, 隐约瞧着像是春莺,连忙小跑上前,拉了她起来, 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在外面?姑娘呢?”   “姑娘在院子里头呢,白日里姑爷一带着姑娘回来, 就把我关在了外头, 让我天黑再回来。寒霜姐姐,他俩不会吵架吧?”春莺没有领悟到寒霜为何小声说话,有些担忧地问。   寒霜听了心惊肉跳, 连忙捂住春莺的嘴。回头看了一眼,还好后面几位婶娘还离得远, 没有听见,这才勉强松了口气。   姑娘与姑爷一下午未出来,恐怕不是吵架, 而是床头打架。   这要是给后面几位婶娘听见,怕是明日整个漠北城内,都要知道姑娘与姑爷的事儿了。   毕竟漠北民风开放,这些事情在她们眼里不算什么,寒霜一下午在军营里帮忙, 就不知道听这几位婶娘讲了多少年轻男女干柴烈火甚至直接钻草垛子的故事。   只万万不能叫自家姑娘也给在外面这么说。   春莺被寒霜给捂了嘴,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只心头又添了新的担忧,后面几位婶娘越走越近了,可院门还紧锁着,若是她和寒霜站在门外进不去,她们问起来该怎么办呢。   身后“吱嘎——”一声响,院门从里头被打了开来。   春莺一惊,却见姑爷从院子里跨出。   裴慎视线扫过她,“既等到寒霜回来了,还不赶紧进去。”他耳力好,本想着若是听到春莺敲门,便出来开门。   却没想到春莺一直待在外头,却没敢敲门,这会儿听到她与寒霜说话,才知道已经回来了,还好出来得还算及时。   春莺看见门开,有如看见了救命稻草,连忙挤进门去。而寒霜等后面的几位婶娘走近,与她们道了别,这才跟着进去。   等一进院子,便见春莺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吓死我了,还好没叫别人发现我给姑爷关在外头。”   “好了。”寒霜扯了扯她的袖子,悄悄打量了一眼快步朝主屋走去的 裴慎,将春莺拽进小厨房里,“陪我去烧点水,晚上给姑娘沐浴。”   若是猜得没错,恐怕还得将从前给姑娘备着的药膏给找出来,这回怕是真的得用上了。   至于主屋里,裴慎进去时,柳明月已经吃完了饭。   她因着腰酸,将碗筷丢在桌上,此刻躺在榻上,一手揉着腰,一边细眉微蹙,与裴慎道:“你下次不要将春莺关在外面了。”春莺一个姑娘家,天黑了还在外头,虽然漠北百步一兵哨,但她总归有几分担心。   裴慎没有说话,他走过去,坐在榻边,伸手替她按揉腰间。   今日将春莺关在门外,的确有几分荒唐。只不过……若是再来一次,他恐怕还会这么做。   否则,再怎么心意相通,也不会如今日这般尽兴。   “听见了没有啊。”柳明月久久得不到回应,用手肘拱了拱正在后头给她按腰的裴慎。他手掌大,又有手劲儿,的确比自己按着要舒服许多。   “嗯,知道了。”裴慎低声应了,手下按揉的动作不停,“下次我会等她们睡了。”   “这还差不多……”   柳明月懒懒地道,结果说到一半,忽然眸子睁大,一把推开裴慎坐了起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裴慎!”   他怎么能说这样的话,说得她都……耳根子发烫!   裴慎却俯身下来,揽住柳明月的腰,顺带咬住她的唇:“皎皎,不要耍赖,是你自己先说的下次。”   #   因着狠狠追击了突厥人一次,令他们元气大伤,漠北城内外安稳了好一段日子。   裴慎白日里在军营练兵,晚上一到点就归家,他几个师弟几次想与他约了喝酒吃饭,却回回逮不到人。毕竟对裴慎而言,只要没有战事,便没有什么能比与柳明月腻在一起更重要的事情了。   无法,几个人只好找了茯苓,让她去把柳明月一道约出来,这才师兄弟几个一起吃了顿饭。   柳明月来前还期待了一下,以为今日的饭局上,会有云霏和她说的涮肉的锅子。   结果茯苓告诉她,那得等下雪天才有的吃。   虽然漠北十月里就飘雪花了,但是如今还未到时候,所以店家未曾准备出来。   “不过嫂嫂,这店里还有其他的好东西,你等我去 寻。”茯苓忽然想起一物,见几位师兄都喝酒聊天处在兴头上,无人看她,猫着腰出去,找掌柜的要了一壶温酒过来。   还附在柳明月耳边悄声道:“嫂子,你要是喜欢下次我还带你喝,今儿这瓶我让掌柜的记在了师兄们的账上。”   她拿的是店里最贵的,平日里自己要好久才舍得买一瓶。   今日倒是可以浑水摸鱼,不用自己掏银子。   一打开酒壶,一股浓厚的酒香便溢了出来,茯苓先给柳明月斟了一小杯,这才去给自己倒上。   柳明月从前宫宴上也是喝过酒的,此刻这酒又是茯苓拿来的,她也没多想,端起来便抿了一小口。果然是好酒,入口不辛辣,因为温过,还沁着暖意,便仰头一饮而尽。   结果抬头便见茯苓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怎么了?”   茯苓半响才艰难地开口:“我觉得师兄可能要打死我了。”这酒后劲儿还是挺大的,她平日里都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喝完一小杯,还会晕乎乎半天,柳明月这会儿一杯下了肚,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要醉了。   她也不敢耽搁,急急忙忙喊了裴慎从邻桌过来。   裴慎自己是不喝酒的,喝酒误事,他随时都要提防着突厥人突袭,所以向来不喝。   此刻看见柳明月面前酒杯已空,再一看茯苓手里拿着的酒壶样式,便知不妙。顾不上训斥茯苓,直接没收了她手里的酒,与几个师兄弟道了别,拉起柳明月,就往家里去。   “还没吃完呢?”   柳明月此刻酒劲儿还没上来,有些茫然,不知为何裴慎要提前带她走。   裴慎却是见识过从前茯苓喝多了耍酒疯的模样,柳明月这样在意形象的人,要是在外头醉了酒,回头想起来怕是要闹脾气。   “口渴吗?”   “不。”   “头疼吗?”   “也不。”   裴慎一路上都牵着柳明月的手,与她慢慢说着话,她一开始都意识清醒地回着,等到了后头,便开始胡乱着摇头和点头了。   待到了自家院门口时,已经认不得东西南北了,就连门开在哪里都看不见了 。   裴慎松了口气,好歹是到了家才彻底醉了。   他将柳明月拦腰抱起来,走进了院子,寒霜与春莺闻声出来,一个被裴慎遣去煮醒酒汤,一个则被遣去放热水给柳明月沐浴。   只是醉酒的柳明月虽然不像茯苓那样耍酒疯,却也很是难弄。   比如寒霜煮好端来的醒酒汤,因为带着一股不好闻的气味,她便当成了药,死抿着唇,扭着头,怎么都不肯喝。   “给我吧。”裴慎伸手,准备从寒霜手里将醒酒汤接过来。   寒霜迟疑了一会儿,才松开手,只是递给裴慎时还是没忍住道:“姑爷,你可别像从前那般给姑娘灌下去……”   裴慎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当初柳明月不肯喝药,自己是捏着她下巴给她硬灌下去的,也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是怎么想的,怪不得柳明月起初讨厌他。   他轻咳一声,略微有几分别扭,“我不会的,你下去吧。”   寒霜退了出去,屋子里除了他们没有旁人了,裴慎这才重新端起碗,低声哄着柳明月:“皎皎,张嘴,把汤喝了,喝了明日起来头才不疼。”   他手里的勺子抵在柳明月唇边,只等她张嘴,但柳明月盯着那一小勺汤水许久,还是皱着眉推开。   “不喝。”   汤水洒在地上,裴慎也不恼,起身从桌上找了蜜饯来,拿在手里,重新舀了一勺子,继续哄:“喝一口就让你吃一口甜的。”   柳明月此刻反应迟缓,半响才听明白裴慎的话。   她缓缓张开唇,抿了一口,明明是醒酒汤,可她眉心却皱得像是在喝什么绝世苦药。   “要甜的。”   裴慎见柳明月要蜜饯,连忙将手里的那颗递到她唇边,柳明月却将他手里的蜜饯拿了过来,一把塞进了他的口中。   “皎……”   裴慎不喜欢吃甜,刚准备将蜜饯拿出来,可柳明月忽然仰头凑了过来,一口咬在了他此刻正含着的蜜饯上。 第84章 醒酒 这些都是她昨夜喝醉酒后胡闹的罪……   柳明月的举动让裴慎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他知道她已经醉了,可正是因为她醉了,他的心才更加为之颤动。   “皎皎,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裴慎拿下口中那个被柳明月咬下了一小块的蜜饯, 深吸一口气,目光凝在柳明 月的脸上。   柳明月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裴慎, 她嘴里还咬着刚刚那口蜜饯, 此刻嚼了嚼, 似乎是在回味嘴里的甜味,等回味完了才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裴慎喉咙微动,端起手中剩下的大半碗醒酒汤, 灌入口中,然后揽过柳明月来, 将醒酒汤尽数渡入她的口中。   “呜……苦……”   柳明月呜咽着伸手去推裴慎, 裴慎却放下碗,转手将刚刚那颗被她咬过一口的蜜饯,再次塞入自己口中, 然后凑到柳明月唇边。   散发着甜意的蜜饯就像诱饵一般,诱着柳明月上前。   可她咬上去, 却只咬到一片柔软的唇肉。   柳明月睁了睁眼,好半天才看清楚自己咬的不是蜜饯,而是裴慎。   裴慎的下唇被咬破了个口子, 有些出血,可他却毫不在意,伸手抹去后,甚至重新拿了一颗蜜饯到柳明月眼前晃了晃,再度塞入口中, 只这一回不再像上次那般囫囵咽下去。   但柳明月上了一次当,扑了个空,这回有些不太情愿了。   裴慎见她不再主动,略微有几分失落,但还是低下了头,揽住柳明月的腰,将蜜饯送入她的口中。   唇齿间沁着甜,裴慎作为一个不喜甜的人,头一次觉得蜜饯是如此美味。两个人就着这样的姿势亲了许久,久到柳明月的醉意彻底上来,裴慎才终于舍得将她松开,抱她去洗澡。   春莺先前早就将热水放满了浴桶,裴慎伸手摸了摸,此刻水温正好。   他平日里虽能单手将柳明月抱起来,但今日怀中人已经醉去,反倒费了好些力气,才将柳明月的衣服给脱干净,把人慢慢放入浴桶里。   然后还得一直哄着她勾着自己的脖子,不至于整个人滑入水中。   等替柳明月洗完换上干净的寝衣,裴慎发现自己的衣服也几乎湿透。他的要求向来不高,便脱了衣服,就着柳明月洗完的水也洗了一遍。   结果还没洗完,就隔着屏风看见柳明月翻了个身,将身上盖着的被子掀了大半。她似是酒意上来了人有些燥热,就连往日如凝脂般白皙的皮肤上也泛着一层淡淡的红。   裴慎顾不得将自己身上的水擦拭干净,拿了条布巾胡乱擦了围上,便连忙过去将榻上的人捞进怀里,然后拉着锦被,将她给严实地裹了起来。   漠北气温已经开始变冷了,若是冻着可有的麻烦。   而被裴慎圈在怀里的柳明月,似是感觉到了熟悉的怀抱,闭着眼朝裴慎怀里拱了拱,顺便伸手环住他的腰,腿也曲着盘了上来。   裴慎先前替她洗澡时便已经忍了又忍,此下柳明月缠他缠得这般紧,他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气息又被搅乱了几分。   “皎皎,别闹了。”裴慎握住柳明月的脚踝,咬着牙想要将她的腿从自己身上拉下来。   可柳明月听见裴慎喊她,却 睁了睁眼。   她因着醉酒,此刻眼里雾蒙蒙一片,撞上这样小鹿一般湿漉漉的目光,裴慎心口绷着的那根理智的弦几乎要绷不住了。   而就在这个关口上,柳明月又像是发现了什么,忽然撑起身子,伸出手去摸了摸裴慎被自己咬破的下唇。   她的手指带着滚烫的热意,抵在裴慎的唇上,仿佛灼烧在他的心口。   “皎皎……”   裴慎觉得心口的那根弦已经绷到极致了,就连声音也暗哑了几分。而下一瞬,柳明月主动贴在唇上的亲吻,将这根弦彻底扯断。   寒风来袭,漠北似乎一夜之间就冷了下来。   唯有帐中一片炽热。   #   日上竿头,柳明月才从沉沉的睡梦中醒来。   她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甜到粘牙的蜜饯,有颠簸的小舟,她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哭喊着叫船停下,可那风浪却一阵比一阵来得更加猛烈。   “皎皎,你醒了?”裴慎伸出手,揉了揉柳明月头顶睡乱了的碎发,关切地问她:“头疼不疼?”   昨夜那碗醒酒汤喂她时几乎撒了一半,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效果。   柳明月揉了揉眼,本想摇头,可下一瞬就微微蹙起了细眉。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被裴慎牵着手走回来,只记得自己似乎是醉了,却不大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   但是往日几乎与裴慎日日亲密,她再清楚不过这种熟悉的酸累感。   能让她累到腿都抬不起来,怕是不知道趁着她醉酒时来了多少次。   “裴慎,你怎么这样——”   柳明月忍不住埋怨道,裴慎有些无奈地从被子中将她的手拉出来,放在唇边亲了亲。   他早就醒了,却舍不得起来,一直侧身躺着看柳明月的睡颜。她睡着时要比平日里乖巧恬静,也不像昨夜醉酒时那般主动肆意。   小小的耳垂,与粉嫩的指尖,在他眼里都格外的可爱。   但是刚刚这个可爱的人儿,手险些直接掐在他的腰间。   裴慎将人揽入怀中,压低声音在柳明月耳畔解释,“皎皎,别生气,是我昨夜过了。可你昨夜里一直抓着我叫我快些,我实在是控制不住我自己。”   他语气寻常,柳明月听了却惊得连忙捂住他的嘴,不许裴慎再说。   这是什么话?   她怎么可能会说这种露骨的话!   便是醉酒了也不可能!   似乎意识到柳明月醒了会耍赖,裴慎埋在她颈间,轻轻咬着她脖子上的肉,“皎皎,你若不信,你看看我背上,是不是还有你昨夜挠过的痕迹。”   话虽这么说,裴慎却一点不快的意思都没有,他甚至要压着自己的嘴角不往上扬。   这些日子虽然与柳明月亲密的次数也不 少,但从未有过昨夜那般酣畅淋漓之感。他本来都打算将茯苓那壶惹事的酒给丢掉,可现下却改了主意,柳明月醉后的反应实在是令他欢喜得紧,他恨不得她日日都这般主动勾着自己。   柳明月脑子里叫嚣着绝不可能,可手下还是忍不住拉开了裴慎的衣角,探起身来看了一眼他的后背。   只看了一眼,“轰——”的一声,她便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得如火球般滚烫。   她竟然、竟然真的,用指甲在裴慎背上留下了数道痕迹。   而且那几道红痕纵横在裴慎从前的旧伤疤中,格外的显眼,引人注目。   “我……我改日问问贵太妃,如今宫里还有没有新的玉容膏了。”柳明月恨不得现在就将裴慎身上那几道红痕给抹消掉,他身上的其他疤痕都代表着英勇,代表着他上场杀敌的战绩。   可唯有今日这些红痕,是他们之间情.欲的象征。   也是她昨夜喝醉酒后胡闹的罪证。   “不用玉容膏,这些……只有你看见,不会有旁人看见。”裴慎将柳明月拉下来,重新吻住她的唇。他已经快忘记了眉骨上曾经用玉容膏去除的那块伤疤,也好在那时候没有只顾着与柳明月生气,将它弃之不用。   否则,带着那样一道伤疤的自己,怎么配得上她。   柳明月被裴慎按在怀中,她感觉有什么在磨着自己的唇,她睁开眼,这才发现裴慎的下嘴唇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咬破,结了块痂,这才磨着她疼。   这不会也是她干的吧?   答案呼之欲出,柳明月简直不敢去想,昨夜醉酒后自己究竟还干了什么。   她恨不得将整个人都埋进裴慎怀里,“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裴慎含糊着应了几声,却始终没有明着答应。 第85章 害怕 裴慎,你好讨厌。   漠北的天冷得极快, 城内城外很快都开始飘雪。   云霏每年都叫人囤粮,所以哪怕大雪没过了整片漠北的土地,皑皑白雪也没有影响漠北城内民众的生活。   但突厥人向来都是马背上讨生活, 一入冬, 打不到猎物,瞬间缺衣少粮起来。往年每到这时候, 便会在城外伺机而动。   今年也不例外。   发现突厥人的行迹后, 云霏便开始与裴慎一起, 轮流率着云家军在城边巡逻。   “这才几更天?你怎么又走?”   柳明月睡得好好的,夜里忽然觉得身边一空,她伸手摸来摸去摸不到人, 睁开眼便发觉裴慎已经起身穿戴好了盔甲。   “已经四更天了,你继续睡, 我去换师父回来休息。”裴慎已经走到了门边, 见柳明月醒了,又走回来在柳明月额上落下一吻,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这么冷的天气, 他也想在家里陪着柳明月,但如今突厥人频频在城外出现, 他们必须得一日不松懈地盯着, 才能不叫他们钻了空子。   柳明月低低哦了一声,她不是不理解, 只是不高兴罢了。   这几个月来枕边日日有人,如今裴慎夜里不在,她一个人睡好不习惯。   “莫怕,我去叫寒霜过来陪你。”裴慎替柳明月掖了掖被角,去隔壁房敲门叫了寒霜起来。寒霜知道姑爷最近夜里常常要出去, 也没睡沉,此刻听见声响,便披上外衣和厚袄子,去了柳明月睡着的主屋。   屋里隐隐绰绰地燃着烛火,地上炭盆里的银丝炭快要燃尽,只泛着点点猩红。   但饶是如此,还是比寒霜与春莺的屋子里要暖和的多。   寒霜刚一进屋,便脱了外面的袄子,抱了被褥准备铺在柳明月床下的脚榻上睡下。可铺到一半抬头,却发觉自家姑娘在床上抱着被子缩成了一团。   “姑娘,你怎么了?”寒霜放下手中的被子,轻声问道。   柳明月裹了裹身上的被子,细眉紧蹙,“我有点冷。”明明先前裴慎在时,还觉得被窝里暖烘烘的,此刻他一走,仿佛将所有的暖气也一并抽走了。   寒霜听到姑娘说冷,连忙起身给她加了一床被子,然后又用铁钳夹了几块银丝炭添进快要燃尽的炭盆里,重新拨弄了几下,叫它们重新燃了起来。   漠北也是有炭的,但大多都是粗炭,烧起来呛得慌。   姑娘房里用的这些上等的银丝炭,都是承德侯府的老夫人和宫里的贵太妃,在入冬前叫人不远万里送来的,就是怕她们姑娘受不了这漠北冬日的严寒。   “姑娘现在可好些了?若是还冷,我再给您灌个汤婆子?”   “嗯。”   柳明月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从前在京城,她因着畏寒,也不喜欢冬天。   但是不管怎样,都不会像如今这般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甚至忍不住去想,若是裴慎陪着自己,哪里还需要什么汤婆子,靠在他身上就足够暖和。   “姑娘,汤婆子好了,若是冷了喊我,我再给您换水。”寒霜将汤婆子灌好,塞进柳明月的被子里。   柳明月怀里一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应了什么。   “没有手炉吗?”   汤婆子倒也暖和,但是换水麻烦,不如手炉暖的时间久。   “姑爷说了,虽然汤婆子换水来得麻烦些,但是安全,叫我千万别拿暖炉给您,以免您不小心烫伤自己。”   柳明月愣了愣,她去年在宫中不慎将暖炉打翻,险些被炭火烫到之事,没想到裴慎还记得。   也是,他那般在意自己,怎么可能不记得呢。   柳明月本来空落落的心,忽然又被什么情绪填满。她甚至想起那时候的自己日日摆个冷脸给裴慎,可手炉打翻,炭火泼出来,他还是在第一时间冲过来,摘下她脚上的绣鞋,丢得好远。   原来那时候他就那般喜欢自己啊。   柳明月的唇角微微翘了起来,许是屋里的炭火和怀 里的汤婆子起了作用,她的身上也终于暖和了起来。   #   漠北既然成了城镇,便自然会有为了赚取营生的商队过来。   突厥人狡诈,他们知道与云家军硬碰硬落不得好,兵分几处,逮着机会去偷袭抢掠那些还未来得及进城的人马。   云家军为了救人出动了好几次,但突厥人渐渐也放聪明了,不久战,抢了东西便跑。   今日这支队伍虽然财物损失了不少,也有人受伤,但云家军赶到及时,没人丧命。可突厥人的出现,惊到了商队里的一个妇人。   她已经有了八个月的身孕,本想随着一家子,到漠北城安定下来待产,却没想到此行会被先前的刀光剑影和血腥气给惊了胎气。   眼下还在城外,就已经在马车里提前发作了起来。   云家军都是一群大老爷们,救人杀敌可以,听见这阵阵哀嚎声却束手无策。   “城外不安全,赶紧带着他们进城。一队人马去追,切记不要追太远,追不上便回来。”裴慎扫了一眼突厥人撤退的背影,眸色微沉,雪天不适合追击,否则哪里容得突厥人如此放肆。   他调转身下的战马,冷声吩咐手下:“快马加鞭去将茯苓接过来,再找找城内接生过的稳婆。”   属下连忙快马奔了回去,好巧不巧,今日茯苓正好在柳明月处。   她奔出去前,见柳明月面色发白,连忙折回来安慰她一句:“嫂子别怕,我们漠北妇人生孩子,便是难产也有办法的。”只是那方法惊世骇俗,不方便说罢了。   茯苓飞奔而去,柳明月却开始感觉背上沁出冷汗。   她不太能听这方面的消息。   “姑娘?”寒霜见柳明月脸色不对,连忙轻声喊她。   柳明月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自己不陷入那种情绪里,“替我倒杯热水,加点糖块。”   寒霜连忙照做。   但是哪怕柳明月喝下一杯温热的糖水下肚,她的状态还是没有好转。   她甚至觉得连手指尖都冰冰凉的,那种什么生机都从身体上脱离的感觉又来了。   “砰——”的一声,裴慎裹着冷风从外面快步进来了   他边走边将身上带着凉意的盔甲与外衣脱放在一边,听到茯苓说是从柳明月这里过来的他便觉不好,急急赶了回来。   果不其然,从前听到荣亲王威胁要弄死张幼漪腹中的孩子,她便反应极大。   如今听到又有人难产,整个人面上几乎没了血色。   “皎皎?”裴慎握住柳明月的手,比自己刚从外面进来还要凉。   而柳明月听见裴慎的声音,像是落水的人忽然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猛地站起来,一头扑进他的怀里。   寒霜见姑爷回来,识趣地退了出去,裴慎担心自己刚刚从外面过来,身上不够暖和,又抱着柳明月到炭盆附近,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裴慎…… 裴慎……”柳明月声音微颤,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裴慎的名字,手指也紧紧攀在他的身上。   她想要与他说她的恐惧,她的害怕,她那十年的无力与彷徨,以及怨恨,可是柳明月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口。   她知道她说出来的话,裴慎肯定会相信。   但……也一定会难过吧。   这样的认知让她更加难受,不说与裴慎听,便没有人能替她背负那十年的记忆,那个孩子除了她以外也没有人会记得。   可那也是她与裴慎的孩子……   裴慎拍着柳明月后背的手掌微顿,虽不知她为何如此惧怕生产之事,但是更不忍心听到她呜咽出声。   “皎皎……别哭,我在呢。”他松开柳明月,将她抱坐得高了一些,伸手抹去她的眼泪。   却不知她此刻的眼泪就是因为他。   “裴慎,你好讨厌。”柳明月边哭边伸手去捶裴慎的肩。   为什么前世他不能聪明一些,早些发现自己还活着,早些带她脱离苦海。   为什么前世到最后他都没有解释一句,让她带着怨恨重回这一世。   白白恨了他那么久。   她低头咬下去,像小兽一般撕咬裴慎的唇,可最终还是下不了狠手,只在他唇上留下两道齿印便松开。   “是,我讨厌,皎皎不高兴便打我,我不疼,你不要自己难过。”   裴慎抓住柳明月的手,又往自己身上捶了两下。   他力气大,没把自己打疼,却险些将柳明月的手都给打疼了。   “你——”   柳明月气得瞪他,裴慎见她这样,反倒松了口气,知道她这是缓过来了。   “皎皎。”裴慎亲了亲她的发顶,“你别怕,我不会叫你生的,我有你就足够了。”   孩子什么的,他当真没有那么在意。   柳明月摇摇头,她不是不想要孩子。   相反,那十年里,她回忆最多最割舍不下的,就是那孩子在她腹中陪她的那几个月。   她只是害怕。   “姑娘,茯苓姑娘叫人来传话,说那边孩子顺利生下来了,问您可要过去看看?”   春莺在外头喊话,裴慎眉心微蹙,刚想叫她去回了茯苓,说不过去,可刚一张口,就被柳明月捂住了嘴。   “我想去。”   柳明月坐在裴慎身上,目光微灼,她抿了抿唇,鼓足勇气,“你陪我一道去,好不好。” 第86章 孩子 裴慎于她,哪里会有不答应的事情……   “好。”   裴慎于她, 哪里会有不答应的事情。   他伸出手,用指腹抹干净柳明月眼下的眼泪,将她从身上抱坐下来, 放在凳子上。又去洗了热毛巾过来, 替柳明月敷了敷眼角,这才替她围上围脖, 系上斗篷, 准备一道去茯苓那里。   “把汤婆子一起拿上吧。”裴慎见柳明月的汤婆子丢 在桌上, 想要折回去拿过来,却被柳明月抱住腰。   “不要,我要你给我捂。”   柳明月仰着头看着裴慎, 饶是日日相对,裴慎无论看这张脸第几次, 还是会心动。   “好。”他伸出手, 将柳明月的手攥进掌心里,温度顺着宽厚的手掌传递过去,连着爱意一起。   屋子外是冰天雪地的世界, 虽然路面上的雪都被扫得干干净净,裴慎怕地面湿滑, 还是一路将柳明月都抱着,直到将她放坐到自己的马背上,才一起骑乘而去。   漠北城不大, 所以他们没消多久便到了那支车队的伤员暂时落脚的地方,大家把最宽敞的一间房留给了产妇,柳明月到时,因着孩子已经顺利生下,所以大家面上都带着喜意, 与那时在张幼漪宫里的景象大为不同。   只是空气中依然还有未曾散去的浓重的血腥气。   这样的味道,让柳明月胃里翻涌,面色也白了几分,只这一回,有人从她身后将她伸手托住,不至于让她摇摇欲坠。   “受不了我们就回去,不要强撑。”裴慎侧身看着柳明月,眸色微沉。   可柳明月却咬着牙摇了摇头。   她来都来了,总得迈出那一步,才能跨过自己心里的坎。   “师兄!嫂子!”茯苓刚从产房里净完手出来,看见柳明月与裴慎来了,连忙小跑过来。   只是她虽洗了手洗了脸,身上的衣服还沾着不少血迹,裴慎见了,眉心一蹙,将柳明月挡至自己身后,“赶紧去换身衣服,别吓着皎皎。”   “知道了。”茯苓瘪了瘪嘴,转身回去换衣服。   “别换了,我没事的。”柳明月从裴慎身后走出来,冲茯苓挤出一个笑容,让自己尽可能地忽视茯苓身上的血迹。裴慎从战场上下来受的伤,她看到了可以不害怕,那茯苓身上的血,她也能做到不怕。   柳明月都开了口,茯苓自然把裴慎说得话给丢到了脑后。   她笑嘻嘻地重新转身迎上去,挽着柳明月的胳膊,就要带她进屋子里去看刚出生的小孩。   裴慎眉头皱了一下,想要跟着进去,却被茯苓伸手拦住:“哎哎,师兄,这里面可是产房,你作为一个外男,是不能进去的。”   柳明月知道裴慎是担心自己,她转过身,走回去捏了捏他的指尖,抬起头与他道:“别担心,我不会强撑的,若是感觉不舒服,我就叫茯苓扶立刻我出来。”   裴慎薄唇微 抿:“好。”   茯苓站在一旁却是摸不清头脑,不就是带嫂子看下刚出生的小孩子吗?大师兄怎么这般担心。   “走吧茯苓。”柳明月走了回来,重新将手递给茯苓。   茯苓这才回神,连忙带着她打起帘子进了屋子里去。   因为产妇不能吹风,所以窗户都紧闭着,甚至还拿布塞着缝隙,一丝风也不肯透进来,所以此刻屋子里面的血腥气甚至要比外面的血还要浓些。   柳明月自然闻不得这种味道,但还是忍着心中作呕的冲动,往前踏了一步。   她咬着牙抬起头,本以为会看到满目红色,与虚弱无力的产妇。没想到那妇人虽是早产,状态却比她想象中好,虽躺在榻上,但此刻还有力气睁着眼,目不转睛地看着躺在她身侧的一个小小的襁褓。   身下也早就换上了干净的被褥。   清清爽爽,没有一丝血迹。   柳明月蓦地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着的后背终于放松了下来。   茯苓因着刚刚过来帮着接生,所以与那妇人已然相熟了,此刻轻车熟路地坐过去,坐在榻边与她说了几句话,便欢快地招手叫柳明月过去。   柳明月抿了抿唇,抬脚朝着床边走过去。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一直到看见那小小襁褓里的一个红通通,皱巴巴的孩子,急速的心跳,才终于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缓了下来。   好小。   才八个月就出生的孩子,比她前世生下的那个没睁眼的孩子还要小。   柳明月心中微涩,她弯下腰,想要摸一摸那只从襁褓里伸出来的小手。可刚伸出手,却反被那只小小的,被羊水泡过,甚至有些发皱有些丑的红红的小手握住。   她微微一怔,一股奇异的触感,顺着指尖传递到心湖。   她不禁去想,如果……如果那个孩子,也能活下来的话,是不是也会像这样握住她的手。   “嫂子,你怎么了?”   一旁的茯苓不知道柳明月为什么忽然红了眼眶,瞬间紧张起来。要是被大师兄知道她把嫂子给弄哭了,怕是又要收拾她一顿。   而柳明月直到听到茯苓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眼角有眼泪溢出,她想要抬手去抹,却又舍不得握住自己的那根小小的手指。   “我没事,我只是……”   柳明月说不出话来,她嘴唇微动,觉得鼻尖有些犯酸。   她只是忍不住想起那个孩子,哪怕他来自 于一场意外。   “夫人可要抱抱他?”那躺在床上的妇人,忽然开口对柳明月道。   她头上的额发湿透,是先前生产时流下的汗。   她满脸疲惫,可望着襁褓的目光却带着这世间最为温柔的爱意。   “不行,他太小了……”   柳明月连连摇头,这么小的一个,皮肤薄得都能看见底下的血管,她不敢抱。   “哎呀,没事的,我先前已经抱过了。”茯苓站起身,将孩子连襁褓一起抱了起来,放进柳明月怀里。   柳明月的手指从那小小的手掌心里脱离而出,她刚觉得心里一空,就又有什么落在了她的怀里。   轻得仿佛像是只一件衣裳的重量,柳明月也直至这个时候才发现,手里的襁褓就是一件女子的衣裳拆了改的。   “还没到生产的时候,所以准备的东西也不周全,叫夫人见笑了。”那妇人见柳明月盯着襁褓瞧,冲她笑了笑。   柳明月摇摇头,没什么好笑的。   她给予了这个孩子生命,已经是作为一个母亲,能给出的最为珍贵的东西。   #   柳明月从屋子里打起帘子出来时,裴慎像是一直盯着这边一般,立刻走过来握住她的手。   “怎么样?”   柳明月抿了抿唇,“挺好的,我还抱了抱那个孩子。”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柳明月摇了摇头,可裴慎却不放心,盯着她看了又看,见柳明月的确面色无异,手心也没有冒冷汗,这才勉强放下一直提着的一颗心。   “好了。”柳明月扯了扯裴慎的袖子,他这样子不放心自己,周围的人可都着看呢,“我真的无事,我们赶紧回去吧,你也一夜没歇了。   “嗯。”   此刻人多,裴慎不再方便将柳明月抱起来走,只能牵着她走出小院,朝着外面马匹的方向慢慢走去。   “等过会儿回去了,我想叫寒霜从库房里取两块祖母给的皮子过来。”柳明月握着裴慎的手,慢慢往前走,她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说道。   “用皮子做什么?”裴慎问。   “我想拿给这孩子,还有孩子的母亲用。”   漠北太冷了,好不容易生下早产的孩子,若是不保暖好了,大人和小孩都可能生病。   “好。”裴慎没有异议,哪怕柳明月将家里的皮子都送人,只要她自己有的用,他都不介意。   “还有……”   柳明月忽然张了张口,小声地说了句什么。   裴慎侧头看了柳明月一眼 ,以为是风大自己听岔了。   他摇了摇头,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听错的一天,但还是将手中的手又握紧了几分。   #   不出两个月,便已然到了年底。   漠北的气温冷到了极点,天气最差的时候,大雪几乎如利石一般砸在人的脸上。   在这样的天气里,不再有车队进出漠北,突厥人也消失匿迹了一段时日。   裴慎也终于不再需要值勤,可以日日陪着柳明月。   而柳明月也终于吃到了心心念念的漠北特色,热锅涮肉。   锅是小厨房的灶台上拆下来的,肉是裴慎的几个师兄弟带过来的,由茯苓掌刀,片得每一片都是一样的匀称,然后丢进熬了大半宿的鲜汤里。   等肉片由红色翻滚成米白色,便可以捞出来蘸着酱料吃。   只是裴慎这几个师弟一个比一个筷子伸得快,柳明月还才吃完一口,刚刚尝到味儿,再抬首锅子里已经见了底。   连烫的蔬菜都被捞了个干净。   “……没了吗?”   柳明月愣了一下,筷子顿在手里。   但是下一瞬碗里一重,裴慎将自己抢到的几片肉,尽数放到了她的碗里。   “吃吧。”裴慎冲柳明月抬首示意,让她放心吃,下一轮他还会替她抢。   果不其然,等到茯苓又片好一堆肉片,丢进锅里,第二次烫熟时,又被裴慎抢来一半。   “我不吃了,你留点给茯苓吧。”   柳明月盖住自己的碗,她已经吃了不少了,况且她也不是特别喜欢吃肉,只是吃个新奇罢了。   “她自己会夹。”裴慎见柳明月不吃了,便自己拿起筷子,将剩下的吃了下去。   柳明月心底过意不去,毕竟茯苓一直在忙来忙去,自己却没吃上几口。   她忽然想起一物,伸出手肘拱了拱裴慎:“你去将茯苓之前拿给我喝的那壶酒拿来还她。”   裴慎微微蹙眉,他留着那酒其实有几分私心。   却不料柳明月伸手掐了掐他腰,“快去拿,你便是留下来我也不会再喝了。”   她心里有别的打算,而那个打算,她问过茯苓,是不适宜喝酒的。 第87章 期盼 他的皎皎,在用行动告诉他,她也……   “我怎么觉着你好像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那壶酒最终还是被柳明月叫寒霜找来拿给了茯苓。   裴慎嘴上虽然没说什么, 接下来的一个晚上却都只垂着眸安静吃饭,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没有。”   此刻饭局已经散了场,回了屋里。裴慎被柳明月戳中心思, 解衣扣的手顿了顿。   柳明月轻声笑了笑, 从 床边下来,走至裴慎身边, 伸手从裴慎身后环住他的腰, 顺便掐了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留着是想哄我喝?”   裴慎黑眸微垂, 握住那双手,嘴唇张了张,想要解释。   可他还未开口, 柳明月却已经松开手,从裴慎身后绕到身前, 踮起脚捧住他的脸, 拉着裴慎的视线向下,直至与她双目相对。   “你告诉我,你留着那酒, 是不是……想叫我主动一些。”   她的眸子发亮,声音却低而轻, 像羽毛一样挠在裴慎的心上,直挠得他心头发痒。   裴慎喉咙微动,他想要回答, 但下一瞬又忍住了。   他这么久统共不过哄柳明月喝了两次,若是眼下认了,恐怕下回就算自己再买一壶酒来,也再也哄不到了。   柳明月见裴慎不回答,心里想笑, 但还是踮起脚仰头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裴慎愣了一瞬,有些不解地低头望向柳明月,却被她环住脖子。   “其实我不喝酒,也能主动。”   裴慎的呼吸也忽然一滞,像是有什么如石子一般砸在了他的心湖之上。   而柳明月的手随着这句话一起,轻轻抚过裴慎受过伤的那处眉骨。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揽住柳明月的腰,想要低头吻下去,但还未触碰到,唇上已被一片柔软主动覆住。   柳明月捧着他的脸,不像他吻她那般长驱直入。她的吻大多停留在唇上,一次又一次的轻啄,但裴慎还是被这样轻柔的吻,勾得心潮澎湃。   “皎皎……”   裴慎声音暗哑,他想要伸手去摸柳明月的脸颊,却被柳明月拽了下来。   “你今天不许动。”   裴慎眸色微深,但还是慢慢将手放下,“好。”   他将自己的重量整个依靠到身后的桌上,闭上眼,任凭柳明月处置。   这样的角度,柳明月无需踮起脚来,便能轻轻咬住裴慎的唇,裴慎的耳。又或者,像他往日里伸手描摹她的脸一般,伸出指尖从他的脸上一点点抚过。   那吻渐渐向下,从唇,到下巴,最后落在裴慎的喉上。   当那柔软而湿润的触感与自己的肌肤相触时,裴慎感觉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自己的身体不去颤动。   “皎皎……”   裴慎眼皮一直在颤,他忍着没有睁眼,但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念着柳明月的名字。   这是他的皎皎。   他的皎皎,在用行动告诉他,她也是……喜欢他的。   呼吸渐重,裴慎终于到了无法克制的时候,他蓦地睁眼,眼角都带着一抹隐忍的红。   他向前伸手,想要将柳明月 拉入怀中,可柳明月却后退一步,让他拉了个空。   “你说好不动的呢。”柳明月伸手戳了戳裴慎,却被裴慎捉住,紧紧攥在手中。   其实柳明月也没有做什么,可裴慎还是觉得自己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在发烫,比这屋子里的炭火还要炽热滚烫。   他顾不得再多,一把将柳明月拽进怀中,不顾她的惊叫,将她压在了身后的桌上。   这桌子上还铺着柳明月白日里练字的笔墨纸砚,此刻被这么一撞,还沾着墨的毛笔,瞬间咕噜噜滚到了地上,染黑了地上的地毯。   “裴慎,笔……”   柳明月想说她的毛笔滚到了地上,可她后面的话都没有说得出声,尽数被裴慎的吻给堵住。   他一手垫在柳明月脑后,另一手托着她的腿,柳明月只剩下一只脚能勉强点在地上。她必须紧紧攀住裴慎的脖子,才不至于失去重心。   而裴慎早已反客为主,趁着柳明月此刻无力,埋在她的颈间,啃噬她的每一寸肌肤。   柳明月手脚发软,眼里也蒙上一层水雾,手臂也从裴慎肩膀上渐渐下滑。   裴慎察觉到她下滑了几分,一边用力将她向上抬了抬,一边去亲她的唇角,但柳明月实在是触不到地面了,干脆抬起脚,整个盘在了裴慎的身上。   只是这么一抬腿,她在室内穿的软鞋便“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激得两个人都清醒了几分。   “要不然……我先抱你去洗一下?”裴慎用下巴蹭了蹭柳明月的发鬓,他的声音沙哑,已然动情,但还念着柳明月每次事前都要先沐浴的事儿。   因为攀着裴慎的脖子,所以此刻裴慎起身,柳明月也被带了起来。   她微微喘气,脸颊微红,良久,才贝齿微启。   “……好。”   裴慎将她打横抱起,两个人一起就着水沐浴。   水波声响,裴慎忍了又忍,才没在水中胡来。   等终于将人拿布巾裹了丢到榻上,裴慎实在是按耐不住,伸手便去摸枕边的木盒,可他摸来摸去,却发现盒子里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裴慎?”   柳明月翻身从裴慎身后覆了过来,两人身上还有未擦干的水珠。   “皎皎,再等我一会儿。”   裴慎回头安抚了柳明月一下,继续在床上翻找了一番,却仍然没有找到要找的东西。他眉心微蹙,摸了件外衣披上,准备下地去库房里找新的。   但是柳明月拽住了他的手。   “别找了,这盒子里的东西,被我丢了。”柳明月抬首,一双黑眸璀璨如新月,她抿了抿唇,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裴慎,我们生个孩子吧 。”   轻轻落下的一句,砸得裴慎身形一震。   他拉开柳明月的手,转过身来,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   她说什么?   所以那日从外面回来,他其实没有听错?   “裴慎,我是认真的。”柳明月走下榻来,走至裴慎面前,捧住裴慎的脸,看着他的眼睛,吻了上去。   她还是想有个孩子。   有一个,属于她和裴慎的孩子。   #   春莺发现,姑爷最近对于姑娘,又多紧张了几分。   虽然他本就紧张姑娘,可也没像这样,整日黏在姑娘身边寸步不离的。   水替姑娘端,碗替姑娘拿,就连夹菜都不叫姑娘站起来。   “你别这样,就算……就算有也没这么快的。”   柳明月吃饭的时候压低声音,咬着筷子,用手肘拱了拱裴慎的胳膊。   自从那日与裴慎说了想有个孩子的事情,他一日比一日卖力也就罢了,白日里还几乎要将她当成已经有了身孕的供起来。   “……好。”   裴慎虽应下了,却还是忍不住替柳明月做事。   没到半个月,便没事找了茯苓过来,聊了没几句,就叫她给柳明月把脉。   “嫂子哪儿都好的啊。”茯苓有些摸不着头脑,柳明月既没头疼脑热,也没哪里不舒服,干嘛大冷天喊她过来。   却不想她说嫂子哪里都好,裴师兄反倒蹙起了眉。   “别理你师兄,他净瞎操心。”柳明月拉了茯苓去说话,“喊你来是想叫你尝尝牛乳做的糕点。”   她昨日试着用云霏叫人送来的牛乳和面,尝试着做了点糕点,现下让春莺端出刚蒸出锅的,给茯苓尝尝。   见茯苓喜欢,又叫她带了些回去,这才打岔让她忘了给自己把脉的事情。   “你看看你,还说从没想过叫我生,现在是谁在天天盼着。”等茯苓走了,柳明月才有空瞪了裴慎一眼。   其实她自己心底也是盼着早些有的,只是这事儿得随缘,哪里有那么快的。   在京城里时,常听说哪家成亲一年半载都没有喜讯,她和裴慎到了漠北才在一起,本就没有多长时日,更何况直到半个月前才不再用那物。   “先前我说的也是真话。”裴慎弯下腰,伸手拨了拨柳明月鬓边散落的碎发,替她别到耳后,“你不愿意,我自然觉得没有孩子也挺好。但是皎皎……你现在愿意了,我就好想看到一个像你的孩子。”   柳明月唇角弯了弯,却又抿住了,绷着脸伸出脚尖,故作生气的模样踢了踢裴慎的鞋,“为什么是像我,不需要像你吗?”   “你好看,像你就行了。”裴慎难得笑了一下,他只是想一想那样的场景,便觉得心里 满是欢喜。 第88章 回京 炽热的心跳,诉说着浓烈的不舍与……   时光一晃, 转眼便已经到了三月里。   茯苓在这段时日里,时常被裴慎以各种理由喊过来给柳明月把脉,早就明白过来大师兄到底在盼着什么。   不就是想知道嫂子有没有好消息嘛。   茯苓头一回抓到可以取笑大师兄的把柄, 好生得意了几日。   但念着平日里柳明月待她的好, 茯苓还是将这个秘密给憋住了,没有嚷嚷给其他师兄弟听, 只是开始每逢初一十五, 主动往柳明月这里跑。   反正只要来, 嫂子定然不会让她空着肚子或者空着手回去的。   今日是三月中旬,正是茯苓要过来的日子。   寒霜早早地把新做的点心端了过来,准备摆盘, 只等茯苓姑娘过来给她家大姑娘把脉。   可本去换衣的柳明月却忽然从卧房里间出来,摆摆手叫寒霜不用摆盘了:“我葵水来了, 你把这些吃食拿食盒装了, 给茯苓送过去,叫她今日不用跑这一趟了。”   寒霜手中动作微顿,抬首想要劝慰姑娘, 可看着姑娘面色尚可,一时又无从开口。   “没事, 不用担心我,我知道这事儿得随缘。”   柳明月看到寒霜的神色,冲她笑笑。   失落也不是没有, 毕竟前世和裴慎只崇安寺一次,就阴差阳错地怀上了那个孩子,这一次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却一直没有消息。   不过越是来之不易,才越是令人珍惜, 或许这个还没到来的孩子也是如此吧。   “三妹妹五月十八出嫁,我本来还担心没办法赶回去,现下既然没有怀上……寒霜,你有空的时候替我收拾收拾行李,方便我随云将军一起回京城。”   “好。”寒霜应下了,转身去拿了食盒过来,却又想起什么,抬了抬头:“姑娘,您要随云将军回去,姑爷知道了吗?”   柳明月手指一顿,她还未与裴慎说。   她忽然就明白起去年来漠北之前,为何裴慎一直不与自己提及要回漠北之事,因为实在是难以开口。   #   入夜,裴慎下了值回来。   柳明月已经习惯了他这个时辰才回来,睡意朦胧间从被子中探出手,又被裴慎握着塞回被子里。   “别冻着。”   三月的漠北只是雪化了,还没有彻底入春。   被子里很快多了一个人,柳明月翻了个身,将自己团到裴慎怀里。他的身体永远是这般炽热,源源不断 地传递着暖意。   裴慎低头亲了亲怀里人的额发,想要与她亲近,只是手才下移就被柳明月按住。   “我葵水来了。”   裴慎动作微滞,他明白这个词意味着什么,但是缓了一会儿还是重新亲了亲柳明月,将她整个揽在自己身前。   然后伸手覆在她的小腹上,轻轻揉了揉。   “这回疼吗?”   柳明月摇摇头,她最痛的就是喝了避子汤的那次,其余时候都还好,虽然不大舒服,却都能忍受。   “裴慎。”   “嗯?”   柳明月抬首,想与裴慎说自己下个月要随云霏回京之事,可看着他的脸,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当时来时也不曾想过,自己再离开漠北会这般恋恋不舍。   “怎么了?”   裴慎用牙轻轻磨了磨柳明月的手指尖,他现下很爱与她的这些亲密,无论是哪处,他都爱不释手。   柳明月深吸一口气,她记得当时裴慎久久不说要去漠北之事,自己其实是与他有些生气的。   她虽然不想他这么早就知道自己要走,但更不想他与自己生气。   “五月里三妹妹成亲,我想……我想与你师父一起回趟京城。”   果不其然,柳明月话音未落,裴慎环在她腰间的手便是一紧。   “我还回来的,你就等我几个月,好不好。”柳明月生怕他误解自己不想再回漠北了,连忙伸手捧住他的脸。   裴慎别开脸,他说不来心里的滋味,他是一刻都不愿意与柳明月分开的,   可他又知道,她极为看中这位三妹妹,否则当初应下与自己的婚事时,也不会要求师父替她那位三妹妹求得想要的姻缘了。   可他今年势必要驻守漠北的,无法送她回去。   虽有师父一路随行,也不至于放心不下,但万般不舍又岂是一言两语道得清的。   “裴慎。”   柳明月瞧见他眉目低垂,便知他不高兴。   她攀住他脖子,亲了亲他的下巴,又埋进他怀里摩挲,终于听到裴慎叹了口气:“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就一个月。”   “太久了。”裴慎低头咬住她的耳垂。   “那二十天?”柳明月受不住,往裴慎怀里躲了躲,“祖母大半年没见我了,宫里贵太妃娘娘那里我也得住上几天。”还有珏哥儿,也得陪珏哥儿两天。   “可是我也会很想你。”   裴慎将柳明月从怀里捞出,用额抵住她的额。   明明再肉麻的情话在床笫之间都说过,可裴慎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还是让柳明月心头微颤。   “你再这样,我都要舍不得走了。”   柳明月感觉眼眶发酸,她从未如此刻一般 感受到自己如今有多喜欢面前的这个人。若不是早已答应过三妹妹要看她成亲,她真恨不得留在漠北不走了。   “你现下知道,我当初有多舍不得离开你回漠北了吧。”裴慎伸手捉住柳明月的手,将那一双柔夷按在自己的胸口。   炽热的心跳,诉说着浓烈的不舍与爱意。   “裴慎……”   “你陪一下祖母,再见一下贵太妃和珏哥儿,便回来好不好?”   额上落下一吻,柳明月重重点头,抱紧了裴慎。   “好。”   她一到京城便立刻去见贵太妃,然后陪着祖母,等三妹妹回门了,立刻就回漠北来。   ……是,回漠北。   因为有裴慎在这里,所以漠北也成了家。   #   三月底,云霏率着云家军的铁骑军,与柳明月的马车一起,从漠北城内出发,朝着京城的方向而去。   柳明月坐在马车上有些昏昏欲睡,茯苓送她走出城时还趴在马车窗口打趣她,是不是与师兄舍不得分别,胡闹了一夜,没有睡觉,所以才这般困倦。   偏偏她与裴慎的确闹了一个晚上,此刻被茯苓说中,燥得柳明月一下子就把车窗给阖上。   也不知道这丫头明明没出阁,怎么懂得比春莺还多。   路上走着走着便到了四月,正是一年里春光最好的时节,所以一路上遇到好的风景,云霏都会喊柳明月一同下马车来看。可柳明月却觉得,回时的风景没有去年来漠北时见到的那般惊艳,或许……是因为陪在身边的人不一样了吧。   她与云霏二人,一个想要早日见到京城里的人,一个想要早日归程,不约而同地日月兼程,赶在了五月初四,端午的前一日,踏进了京城。   新帝得了消息,到城门亲迎。   他过完年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还要读书,所以珏哥儿依然作为伴读在他的身边。这次出城,知道柳明月跟着云家军一起回来,便也跟着新帝一起出来迎接。   柳明月人还坐在马车里,便已经隔着车窗远远看到了珏哥儿。   他比去岁里长高了许多,与大姐姐视线撞在一起,连忙冲她挥手。   柳明月趴向窗口,示意他走近一些。   可还未待珏哥儿跑近,柳明月忽觉一阵恶心,放下车帘,捂住唇干呕了起来。   “姑娘!”   “大姐姐!”   珏哥儿快步爬上马车,凑到柳明月身边,紧张地看向他大姐姐:“你是不是刚回京城所以水土不 服?要不叫随行的太医过来看看?”   新帝出行身边是有太医跟着的,珏哥儿说完便立刻冲下马车。   “我没事,我只是……”   柳明月想要伸手去拦珏哥儿,可是她话还没有说完,又一阵恶心犯了上来。   “姑娘!”   寒霜与春莺一路跟着回来,此刻见状,连忙倒了温热的茶水递给柳明月,可柳明月却摆了摆手,将茶盏推开。   这恶心干呕的感觉,前一世也曾有过。   柳明月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却又不太敢相信。 第89章 喜脉 夫人,您这是有喜了。   太医闻讯赶了过来, 只给柳明月把了一会儿脉便心里有数了。他知道这位是宫里贵太妃的侄女,不敢怠慢,起身毕恭毕敬地恭喜:“夫人, 您这是有喜了。”   寒霜与春莺听了面上都是一喜, 她们都知道姑娘与姑爷盼着有个孩子许久了。   至于珏哥儿,他年纪虽小, 却也知道有喜二字意味着什么, 当下便欣喜地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直奔到新帝跟前,与他分享这个喜悦。   “陛下!陛下!我要当舅舅了!”   云霏正在新帝身边与他说话,听闻珏哥儿的声音是又惊又喜, “柳明月有身孕了?”转而想起这一路的颠簸,不免又多了几分担忧:“太医可曾说大人和孩子有什么不妥之处?”   珏哥儿愣了一下, 他这个年纪, 哪里想得到这些问题。   云霏看他反应便明白过来,也知道是自己心急了,拍了拍他肩膀, 朝马车的方向快步走去,打算亲自过问一下太医, 看看柳明月这胎如何。   新帝见她去了,也起身跟了过去。   而他这一动身,身边伺候的内侍宫女也连忙跟了上去。   柳明月没想到自己把个脉, 竟这般兴师动众地将众人都引了过来。   御驾亲临,太医跪地叩拜,柳明月也准备起身,可她刚刚直起身子,就被云霏眼疾手快地按了下去:“坐下, 你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哪儿能行那么大礼。”   “可是……”   “你与裴少将对朕皆有救命之恩,又身怀有孕,就暂免此礼吧。”新帝轻咳一声,他与柳明月本就有从前在长丽宫同住的情谊在,加之云霏已经开了口,自然也愿意给这个面子。   只是毕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提到有孕二字,还 有几分别扭。   “听见了吗?回头进宫见你姑母,也别行礼了,我这就叫人去宫里告诉她这个喜讯。”云霏坐到柳明月身边,她本还想着再过几年看看有没有哪家有品性好的孩子,替裴慎过继过来,哪想到柳明月竟又松口,愿意生了。   她把几个徒弟都看作自己的孩子,自然也看中柳明月这一胎。   “您别,贵太妃知道了要取笑我的。”柳明月想起了当初在云霏与贵太妃面前信誓旦旦不嫁人不生子之事,还有贵太妃遣人送来的那些木盒,面上不禁微红,不好意思起来。   “太医都知道了,你还指望瞒得过她?”云霏伸手点点柳明月的眉心,也不继续拿这个问题叫她难为情了,转口问道:“几个月了?”   柳明月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小声道:“才一个多月。”   算算日子,恐怕就是临行前那几日怀上的。这么短的月份,其实根本摸不到什么,可柳明月只要将手放在那里,便莫名觉得心安几分。   “太医可说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   柳明月摇了摇头,她也没想到,一路颠簸下来,这孩子竟然什么都好,“只与我提了一句,还是要等坐满三个月,才算妥当。”   云霏点点头,满三个月之说是一直都有的,她怀新帝时也是如此。   “那你这两月除了入宫见贵太妃,其他地方便不要去了。你三妹妹出阁之事你也别去操心,裴慎不在,我又不能日日陪着,你自己要万分小心。”   “……嗯,我知道的。”   提到裴慎,柳明月的手指不自觉地蜷进掌心里。   两个月而已,她能忍得住不到处乱跑,可裴慎怎么办?   自己答应过他,要尽快回去的。   但这个孩子不生下来,怕是没有人会同意她回漠北去。   就连她自己,也没有胆量去冒险。   “啊,我竟忘了,这事儿怎么能不告诉裴慎呢?”云霏叫了亲信过来,让他去寻匹快马,即刻回漠北报信。   柳明月却喊住了他。   ”怎么了?”云霏疑惑道。   “我……”柳明月垂了垂眸,“我想亲自写信,告诉裴慎这个消息。”以及自己短时间内不能回去之事。   云霏应了下来,只是话虽说了,柳明月这日却一直拖到晚上,才有空叫寒霜研磨给裴慎写信。   也不能怪她,这 一日里,先是进宫拜见柳贵太妃。贵太妃知晓柳明月有了身孕,恨不得将她直接留在宫里,叫太医日日守着,好平安产下这一胎。   柳明月说了又说,求了又求,直到搬出老夫人来,贵太妃才肯放她回承德侯府。只仍然赐下源源不断的赏赐,以及宫内最擅妇科的太医随行跟了回去。   横竖如今新帝未曾成年,宫内近几年也不会有孩童降生。   而等回了承德侯府,大房和三房还有老夫人,都跑过来好几趟,就连待嫁的三妹妹,也特意过来了一趟。   “大姐姐,这是我先前绣嫁妆时,顺带绣的一些小孩子的衣物,本想着什么时候你有了好消息就叫人送去漠北,没想到出嫁前竟能亲手送给你。”   三姑娘不如五姑娘那般爱玩闹,她坐得住,一手女红几乎得了三太太的真传。   她也知道柳明月是为着看自己出嫁才从漠北回来的,知道她有喜,是又担忧又高兴。现下里亲自来看过了,见柳明月气色尚好,这才算真正放下心来。   等送走了各房的人,天色已经黑了。   柳明月终于得空给裴慎写信,但是她执着笔,却久久不知该如何落笔。   这孩子偏在她回了京城之后才察觉出来,若是早上一个月,或许她就不回来了。   如今刚怀上,怀胎要十月,生下来坐月子又得一个月。   眼下众人这般重视,柳明月觉得即便自己出了月子,上到宫里的贵太妃,下到府里的老夫人,怕是也没人会同意让她抱着孩子回漠北。   可让她一年都见不着裴慎,又实在是……   柳明月叹了一口气,最重要的是,她对于生产一事终归是有些恐惧的。是裴慎让她有了再拥有一个孩子的念头,可如今他却不能陪在自己身边。   #   裴慎收到柳明月有孕的消息时,已经是五月下旬。   这送信之人虽是快马加鞭,在路上也走了整整二十多日。   他进了漠北城便直奔军营,要找裴慎,哪想最近突厥人猖獗,屡屡犯境,裴慎带了云家军出征,还未归来。   直至天黑,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裴慎,听闻有人从京城赶回来送信,还以为柳明月出了什么事儿,连盔甲都没顾上脱,一身血污,急急地就赶了过来。   等将信拆了打开,却拿着信纸愣在了原地。   “师兄,嫂子怎么了?”这些时日伤员不断,茯苓也几乎都驻扎在军 营里帮忙,眼下见裴慎怔住了,还以为京城里发生了什么大事,连忙将他手里的信纸夺过来看。   只是还未细看,裴慎已然开了口。   他说……   “皎皎有孕了。”   是她走前怀上的孩子。   是属于他们两个的孩子。   “真的?”茯苓也很是高兴,她替柳明月把了那么多次脉,自是知道她与裴慎有多盼着这个孩子。   “嗯。”   裴慎点了点头,他声音微颤,有些说不来自己此刻的心情。   有激动,有欣喜,甚至有种喜极而泣的冲动。他现在恨不得自己能够直接飞到京城去,陪在柳明月身边,陪在他们未出世的孩子身边。   这消息在路上走了二十多日,那孩子怕是已经有两个多月。   裴慎没接触过多少孕妇,却也知道有的人孕期会反应过大,甚至吃什么吐什么。虽然柳明月在信里写着自己什么都好,可他还是会担心,不知道他的皎皎会不会也会那样,身子能不能吃得消。   “少将不必担心,云将军说了,她会尽快赶回漠北,换您去京城陪夫人待产。”   回来送信的是云霏的亲信,除了替柳明月将信带到,也将云霏的话传达了回来,好叫裴慎安心。   裴慎了然,但漠北这边,却不是云霏一回来他就能走得开的。必须早日将突厥人打怕了才行,这样他才能放心离开漠北,去京城里陪着他的皎皎。   所以接下来的数日,他上战场更加的拼命,直杀进敌人之间,取对方将领的首级。他这般下来,倒是将突厥人又逼退了数里地,只是这般杀敌深入,便是再注意,穿再重的盔甲,也难免受了几次伤。   茯苓给裴慎上药时忍不住警告他,若是再这般,身上的大小伤口,回头怕是瞒不住柳明月。   裴慎却不甚在意。   他只想着,待云霏一回来,他便能起身出发去京城。   至于身上的这些伤……在路上养好便是。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裴慎最近总是梦到柳明月肚子一天天隆起的模样。   他总是带着笑醒来,可是今日这梦,裴慎却觉得渐渐不对起来。   梦里的柳明月仍然摸着小腹,可面上却不见了半分喜意,她甚至让寒霜找了当初买避子汤的那个白胡子老大夫过来,与他说想要打掉肚子里的孩子。   不……   皎皎不会不要他们的孩子。   裴慎紧蹙着眉,想要从梦里醒来,可是他转瞬间却又 看到,梦里,那个已经死去很久的荣亲王也出现在了眼前。   他身边带着一个女人,是谁?   是承德侯府的四姑娘?   他们两个怎么会扯上干系。   可是还没有容裴慎想个明白,梦里的荣亲王便抬起脚,冲着柳明月一直后退护着的肚子,狠狠踹上了一脚。   “不——”   裴慎从噩梦中惊醒,他的额上俱是冷汗,没有柳明月在的院落,黑而幽静。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如此可怖的噩梦,这梦境太过真实,就连眉骨也在隐隐作痛。   这熟悉的痛感,就像从前他梦见柳明月的牌位,承德侯府的大白灯笼一般……   等等,裴慎想到什么,有什么冷意从后背爬了上来。   他忽然发觉,每一次,在做这些牵扯到柳明月,几近真实却又可怖的梦时,眉骨处的那道伤口都会隐隐作痛,就仿佛在提醒他,这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第90章 胎动 正好在裴慎回来的时候。   不, 这些梦一定只是巧合。   裴慎从床上下来,就着夜色,走到盆架旁, 用冷水洗了把脸上的冷汗。   这梦的逻辑不通, 若这些梦都是真的,那他的皎皎, 早在崇安寺事发当日, 便应该已经如梦里一般, 因为一尺白绫没了性命。   又怎么会有后头的有孕一说,甚至还被荣亲王那一脚踹在了……   等一下。   黑暗中的裴慎脸色突变,手里的铜盆也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 溅了一地的水花。他猛然想起了去岁里,他将荣亲王威胁张幼漪的对话说给柳明月听时她的反应。   他当时一直不解, 为何皎皎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甚至惊惧到打翻自己的手炉,险些烫伤自己。   可若是这梦境里发生的都是真的……   裴慎心口发寒,他眉骨处的伤口, 也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这个猜测,又一次抽痛起来。只是这一次的痛感格外地剧烈, 剧烈到仿佛要将那处的伤口再次撕裂。   裴慎咬着牙站住,伸手去捂自己左侧的眉眼。   他的眼前鲜血淋漓。   不……那不是他的血……是皎皎的血。   他看到他的皎皎,他捧在手心里都怕碰着的人, 就那样躺在地上,孤独无助地,痛苦地捂着肚子。   血顺着她的腿流了下来,染红了下裙。   可是荣亲王那个渣滓,在踹了她一脚后, 竟还将寒霜拖了出 去,然后将大门锁上。他想要叫柳明月一个人,在这样的痛苦中自生自灭。   裴慎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他看到那片虚影里门板在晃动,那是寒霜在撞门。   他想要将那道门锁劈开,他想要提起剑,叫荣亲王再死上一回。   可是他刚伸出手,便从门板中穿过。   “皎皎!”   裴慎口中溢出铁腥味,他恨,恨自己只是一道虚影,助不了梦境中的皎皎半分。   他更恨,梦境中的自己,竟然不知皎皎还活着,让她独自历经这样的事情。   而柳明月,就在这场异常真实的梦境里,拖着一身的血,一点点爬到门口。可是她也打不开这扇门,她手掌上的血印甚至无力地留在了门板上。   等寒霜撞开门时,血早已流了一地。   “我好痛啊。”   柳明月倒在寒霜怀里,眼泪流了下来。   裴慎的背脊一直紧紧绷着,直到这一刻终于绷不住,弓着身子跪在了地上。   他的皎皎,那般怕痛的一个人,为了生下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惨叫了整整一天一夜。在用力时,因为紧紧抓着身下的被褥,就连指甲也硬生生折断。   她撑着最后一口气,将那个孩子生了下来,拼着性命,拼着流血不止。   可是那小小的一团,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没了气息。   裴慎身上的衣服俱被冷汗打湿,他直不起身子,他捂着左眼的手,甚至止不住地颤抖。   那也是他的孩子,是他和皎皎的孩子。   可是他……竟从未知道过他的存在。   不……其实皎皎告诉过他。   她一次又一次的习惯性地将手放在小腹的位置,不是因为不舒服,而是……想起了那个孩子的存在。   #   新帝继位的第二年夏日,漠北传来捷报。   云家军所向披靡,杀得突厥人溃不成军。   云霏带着嘉奖云家军的圣旨回归漠北,与裴慎交接。   十几日后,承德侯府的大门忽然迎来了风尘仆仆的一马一人,守门的家丁下意识地想要去拦,却被正好过来的柳管家拽了回 来。   “拦什么拦,那是你们大姑爷,还不赶紧帮忙把马牵到马厩里去。”   家丁连连道是,可再一抬头,面前哪里还有大姑爷的人影,只剩一匹高头骏马,在低头喘着粗气。   裴慎本应跟着大军一道回京论功行赏,但他在来时的路上一次又一次梦见一座冰冷的家庙。   这似乎只是一个缠绕不止的噩梦,可他心里又明白,那不仅仅是噩梦。   他提前一个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回了承德侯府,想要看个明白,梦里的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   层层庭院,九曲回廊。   承德侯府的三姑娘刚刚出阁,到处还张贴着喜字。   裴慎绕过这些热闹,终于走到偏僻的祠堂旁,看到一座清冷的小屋。   就连门锁,也与梦境里的一般无二。   有个打扫祠堂的婆子看到来人,想要上前来,裴慎摆手将她止了回去。   他拧开那扇门上的铁锁,在吱嘎作响的推门声中,顶着那些在阳光下飞扬的尘土跨了进去。   从未有人跟他提过承德侯府还有家庙,可他走进这里,却发现布局与梦里几乎一致。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尘埃落定,裴慎无比清楚地意识到,梦境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也包括……皎皎枯守的那十年岁月。   #   “姑爷?”   春莺时隔几个月,再度见着姑爷,险些被吓一跳。   一身劲衣沾满了灰尘也就算了,怎么连眼角都是红的。   “你家姑娘在哪儿?”裴慎声音沙哑,他连夜赶了好几日的路,再结实的体格,此刻也有几分疲惫。   “回姑爷的话,姑娘在卧房里休息,寒霜姐姐也在里头伺候。”春莺看了看里屋,小声地道,“姑娘近些时候嗜睡,今日吃完饭就睡了。”   裴慎点点头,朝着柳明月的卧房走去。   上一次走时两个人虽已同床共枕,却未曾同心。如今再度归来,明知皎皎心中已经有他,裴慎却觉得举步艰难。   他终于明白了初次相遇时,柳明月那超乎寻常的恨意。   她不只是恨自己毁了她的清白,更多的是十年里累积下来的恨意。   裴慎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可皎皎却原谅了他。   甚至……还愿意再与他孕育一个孩子。   裴慎闭了闭眼,伸手抚在门上,良久才用力推开。他夜思日想的人,此刻就 静静地卧躺在软榻上,而一旁坐着的寒霜,正在给她轻轻摇着扇子。   寒霜见裴慎进来,连忙起身,用唇形喊了一声姑爷。   裴慎从她手中接过扇子,代替寒霜坐在了柳明月身边。   寒霜识趣地退了出去,裴慎的视线落到柳明月的小腹上,那里被一条毯子盖着,看不清隆起的程度。   柳明月本睡得好好的,迷蒙中忽觉床边变了一个人,她猛地一惊,伸手捂住肚子,睁眼就喊寒霜。   “皎皎,是我。”   裴慎握住柳明月的手,他看着柳明月下意识护住肚子的动作,心口微微刺痛。   “裴慎?”   柳明月揉了揉眼,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云霏启程回去才多久,裴慎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到了京城。   可是这触感又太真实,不像是做梦。   “是我,我回来了。”裴慎低声道,他的声音沙哑,却叫柳明月整个人瞬间清醒。   她愣了愣,想要坐起来,又忽然想起肚子里的孩子,只能放慢了动作,打算扑到眼前的人怀里去。   可却被裴慎按坐了回去。   “我身上不干净,你等我去换洗一下再抱我。”几月未见,裴慎其实也恨不得将柳明月紧紧拥入怀中,可他一怕碰到柳明月腹中的孩子,二来为了急着回京,连续赶了好几日的路,身上的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一下。   柳明月这才有空打量裴慎,可却发现裴慎眼下有几分青黑,胡茬也长了出来,眼里甚至布满了红血丝。   她细眉不禁微微蹙起,“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京城?”   要知道从京城到漠北,正常速度起码得一个月,快马加鞭也得二十来天。云霏上个月才回去,就算她路上没有耽搁,到了漠北,就立刻换裴慎过来,可这才几日?   再想想他这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柳明月几乎立刻就能猜到:“你是不是连夜赶路了?”   裴慎一听柳明月的声音,便知她这是生气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哄她自己并没有,可对着柳明月的眼睛,却怎么也说不了假话。   “对不起皎皎,我只是太想见到你了,所 以……”   “你仗着自己身体好,就胡来是不是?”柳明月已经许久没有这么气急的时候了,怒气险些压过重逢的喜悦。   她这么一怒,腹中的孩子便像感受到她情绪一般,微微动了动。   柳明月的怒气忽然就冻住了,她微微一僵,半响,伸出双手抚在肚子上,感受着肚子里的动静。   “怎么了?”裴慎见她忽然止了声,有些担心,却被柳明月一把抓过手,按到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你摸,他在动。”   柳明月的声音微颤,前世那个孩子她也感觉过这样的动静,可今世的这个孩子,还是第一次有了胎动。   正好在裴慎回来的时候。 第91章 生了 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一直陪着……   便是先前再生裴慎的气, 柳明月现下也全然没有了心思。   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腹中这个孩子身上,前世因着担惊受怕,营养也未补足, 那孩子到了五个多月才开始动。   可如今这个, 才四个多月,竟已经有动静了。   柳明月眼眶微酸, 如果这一回能够顺顺当当地生下, 一定会是个健康的孩子吧。   裴慎看到柳明月这样, 心口有些难受。若是未曾验证梦境,恐怕他只会以为她这是在高兴,可现下却明白, 皎皎在高兴的同时,怕是也想起了前世的那个孩子。   他心下酸涩, 又怕被柳明月看出来不对, 便起身站起来,找了个借口先行出去:“我去叫人送热水进来,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再陪你。”   裴慎的声音温和平静, 柳明月没有听出异常,点了点头便让他出去。   但是等裴慎出了屋子, 却再也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伸手狠狠地在墙上砸了好几拳。   “姑爷!”   寒霜连忙上前去拦,她先前虽出来, 但并未离远,一直守在屋外面,防止姑娘有事儿叫她,却没想到会见到裴慎这样。   姑爷可是受了伤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性格,什么事情能叫他红了眼角。   莫不是与姑娘吵架?   “我没事。”裴慎手骨痛得厉害, 但这样的痛感让他整个人清醒了几 分。   他不能叫皎皎知晓自己已经知道了这些事情。   她将那十年藏在心底,只字未提,就是希望能与自己把接下来的日子好好地过下去。   裴慎闭了闭眼,整理好情绪,站直身子与寒霜道:“帮我叫人送些热水来,至于刚刚的事……就不要与你家姑娘说了。”   “是。”   寒霜应道,但刚转身走了几步又被裴慎喊住。   她疑惑转身,却看到裴慎嘴唇微抿,用很轻的声音道:“寒霜,谢谢你……一直陪着皎皎。”   从前他不明白为何柳明月对寒霜如此信任,现下却是知道了,因为那十年里,只有寒霜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寒霜微怔,虽然姑爷对她与春莺一向尊重,但今日语气里又似乎多了些不一样的地方。   不过她也没有多想,只欠了欠身,然后便转身去了小厨房,叫她们多烧些热水,给姑娘房里送过去。   等热水送来,裴慎将一路上沾染的尘土洗净,就连头发也搓洗了好几遍,这才换了身干净衣服,重新回到软榻旁,躺到柳明月身边。   “还困吗?”他伸手将同样躺在软榻上的柳明月揽进自己怀里,将薄毯拉过来替她盖上,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柳明月摇摇头,她的鼻尖都是裴慎刚刚沐浴过后的味道,她甚至能闻出,他用的是自己平日里惯用的香胰子。   可她一点都不生气,甚至转了个身想要窝进裴慎怀里,却碍于肚子,怎么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姿势。   “来,枕在我手臂上。”裴慎将柳明月的脑袋托起,放到自己的胳膊上。   明明身体很疲惫,但他一点睡意也没有。   他一直都将手覆在柳明月的小腹上,守着那孩子偶尔一下的胎动。   可或许这孩子天生就是个乖巧不好动的,一个下午只动了那么两下。   但仅仅是这么两下,就足以让裴慎心头柔软下来。   “皎皎,我真的好爱你。”   裴慎在柳明月耳侧低声呢喃,他知道这个时期不能去撩拨她,所以只轻轻地在她发上吻了吻。   柳明月微微一愣,先前裴慎虽也说过这样的话,但都是夜里情到浓时才说的。   她仰起头,转过去亲了亲裴慎的唇角。   她自然……也是爱着眼前这个人的。   #   裴慎回京 有了一段日子,但他除了进宫听封领赏,其他时候都陪在柳明月身边,一日也不出去交际应酬。   “你有空还是出去见见吧,这些人以后可都会和你是同僚。”   因为漠北大捷,这辈子裴慎晋升得比前世还快,柳明月估计用不了十年,裴慎应当就会如前世一般成为大将军。   但是这话她与裴慎说了好几次,他还是将送到承德侯府来的拜帖一概给推了。   “我本就不喜应酬,见了这个不见那个,还不如一个都不见。”裴慎一边给柳明月捏着浮肿的小腿,一边与她解释。   “而且……”他手上动作微顿:“眼下也没什么比陪你更重要的事情。”   柳明月听了这话,唇角微翘,只道裴慎在说好话哄她开心。   却不知裴慎只要一想到梦里她一个人倒在血泊中孤立无援的场景,就一日也不敢离开她身边。   哪怕明知这一世早就没有了荣亲王这样的威胁。   #   日子一天天过去,柳明月快九个月的时候,大齐又一次迎来了新年。   她这肚子起初不显,到后期却是眼瞧着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   所以外面再怎么热闹,柳明月为着安全,也没肯出府一步。倒是三姑娘,趁着过年走亲访友,又回承德侯府来陪了柳明月好几日。   她嫁的本就是外祖家的表哥,这一世夫婿也没有外放出京,回娘家自然方便。   顺带还把她闲暇时做的些小衣服和虎头鞋,也一起给带了回来,拿给了柳明月。   等到了元月底,临近产期,柳贵太妃为了叫柳明月安心,将宫里几个擅妇科的太医,全都送到了承德侯府。   而老夫人也将京城里最擅接生的两个接生婆子,请到了府里暂住。   就连裴慎,都私底下去寻了那位白胡子老大夫。   事事妥当,什么都用不着柳明月操心,可越接近那个日子,她却越发地担忧起来。   不敢多吃,生怕肚子里的孩子长得太大生不下来。又不敢不吃,担心孩子生下来不健康。   日思夜想,连睡觉都有些睡不安稳。   这日好不容易睡着,半夜里不知怎么忽然又梦起了前 世的一些场景,实在是令人不大舒服。   柳明月皱着眉睁开眼,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觉得肚子里一声响,然后便有什么液体顺着腿根流了下来。   柳明月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身下的被褥。   “怎么了?”   裴慎这些时日为了防着这些突发状况,哪怕睡觉也提着一颗心警醒着。此刻听到细微的动静,立马醒了过来。   “被褥湿了,我……怕是要生了。”   柳明月抓紧了裴慎的手,虽然她的肚子还没有开始疼,但是身下一直源源不断地流出,像极了前世血水混合着流下来……   不……   柳明月深吸一口气,“裴慎,你帮我掀开被子看一眼,看一看……有没有血。”   裴慎听到血那个字,拉住被子的手颤了一下。   等看清被下的情景,这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没有血。”   他先前问了接生的婆子许多问题,眼下这情景看起来应当是羊水先破了。   “皎皎你别怕,我现在就去喊人。”   裴慎翻身下榻,喊了院子里的人起来,整个院落里一下子灯火通明。   早前便妥当安排好了一切,现下里一听大姑娘要生了,去喊太医的喊太医,喊接生婆的喊接生婆,就连灶上的热水也重新开始烧了起来。   “姑爷,大夫人与老夫人都过来了。”   寒霜说完,却见裴慎没有反应,依旧守在柳明月床边,只能抿了抿唇小声提醒道:“您该出去了。”   裴慎眉心微蹙,却没有起身。   他知道一般情况下,男子都不会留在产房里。   可……   “您还是出去吧,这可是生孩子,您是男人,一直守在这儿,大姑娘怎么放得开。”   两个接生婆这时候也净了手过来,她们是有经验的,这产房血腥,多少男子说要陪着夫人生产,最后还不是被那可怖的场面给吓了出去。   影响日后夫妻感情的都有。   但裴慎还是没有起身。   他伸手握住柳明月的手,抬眼看向她,一字一句地问:“皎皎,你是希望我出去,还是留在这里?”   柳明月闭了闭眼,眼下 她的肚子已经开始隐隐作痛,她没有说话,但握着裴慎的手不禁攥紧了几分。   她自然知道应当叫裴慎出去,否则日后说起来,旁人怕是要耻笑他。   一个大男人竟然为了女人,留在了满是血腥的产房里。   可……   急促跳动的心脏在叫嚣着,她害怕。   她希望裴慎能陪着。   “我知道了。”裴慎在柳明月握紧他手的一瞬便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直起身子,在柳明月已经开始出汗的额上落下一吻,“你别怕,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旁人说什么他都不在意,他只在意眼前的这一个。   “……好。”   柳明月深吸一口气,伸手勾住裴慎的手,勉力一笑。   #   前世那孩子折腾了一天一夜才生下,柳明月这一次也做好了再熬一天的准备。   可谁知才一个多时辰过去,刚到天亮时分,她就痛得一次比一次厉害。   接生的婆子掀起被子发现,这么一会儿功夫,竟然已经十指全开,顿时变了脸色,吩咐道:“快!再送一盆热水进来,大姑娘这是要生了!”   外面一下子慌乱了起来,柳明月早已疼得额上全是冷汗,眼睛都快睁不开来,只有耳边能听到不同的嘈杂的声音。   “怎么这么快?”   “是好事儿,这是孩子体贴母亲呢。”   这是老夫人与大夫人的声音。   “胎位正吗?”   “正的,正的,只要用对力,就不会有问题。”   这是太医和产婆的声音。   还有呢……还少谁?   “大姑娘,你快使劲儿啊,孩子马上就出来了!”   产婆一边喊着,一边伸手去掰柳明月的腿,还有一个用力按压着她的肚子。   柳明月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快要掰碎,她虽然已经经历过一次,可再度经历这生产之痛时,还是痛得快要晕厥过去。   她不可避免地将前世与今世混淆起来,仿佛看到自己又一次倒在血泊之中,却怎么也打不开眼前那扇门。   好累啊,柳明月想要闭上眼睛,可是忽然又听见有人在耳边喊她的名字 。   “皎皎——”   是谁?   柳明月从梦中抬头。   是裴慎。   他劈开了那扇被荣亲王关上的门,就像……就像前世的第十年,他从那扇门里走进来,站在阳光里,说要求娶自己一样。   阳光好强,她看不清裴慎说了什么。   辨别了许久,才终于听明白过来。   他在说,“皎皎,你醒过来。”   醒过来——   柳明月心下一颤,心下忽然清明起来。   她已经不在前世了。   她得醒过来,还有裴慎在等她,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在等她……   “大姑娘,再用一次力啊,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产婆的声音又一次清晰起来。   柳明月艰难地睁开眼,她咬紧口中的软布,拼尽全身力气,又用力了一次。   这一次她感觉浑身都因为用力而颤抖,身体也几乎要被撕裂开来。   就在感觉自己快要被撕开的一瞬,终于有什么从身体里挤了出去,同时也带走了所有的痛感。   “哇——”   一声啼哭,响彻了整个院落。 第92章 [最新] 相伴 那哭声响亮,却是这世间最动人的……   柳明月累得几乎抬不起眼皮, 可她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那哭声响亮,却是这世间最动人的声音。   “孩子……让我看看孩子……”   柳明月挣扎着想要起身,但实在没有力气, 只能朝着哭声的方向伸出手。   “你别急, 我这就去把孩子抱过来。”裴慎握住她的手,塞回被子里, 起身去抱孩子。   他担心前世血崩之事重演, 所以哪怕孩子生下来, 也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柳明月身边。眼下见柳明月除了体虚,其他无碍,这才敢离身去抱孩子过来。   孩子一出生便被产婆用温水擦洗干净, 然后用襁褓包好,在老夫人和大夫人他们手里转了一圈儿。   眼下众人见裴慎这个当父亲的快步过来, 都以为他是要看孩子, 还准备教他如何去抱,哪想他直接接过去,头也不回地就急急地把孩子送回柳明月身边。   “皎皎, 孩子来了。”   裴慎将那小小的一团放到柳明月身侧,又和产婆一起替柳明月慢慢翻了个身, 然后这才低下头,与她一起看孩子。   红通通的,皮肤也皱巴巴的, 就像所有刚出生的孩子那般,明明不好看,却莫名地让人心头发软。   柳明月伸手去摸那孩子头顶的胎发,乌黑的,还湿着, 还有一点点 蜷曲。   他的小手和小脚都被裹在襁褓里,只露出一张小脸。似乎是感觉到了母亲的触碰,哭着哭着声音竟渐渐小了下来,只张着小嘴,开始一开一合地呼吸。   柳明月又移开手,想要去解襁褓。   产婆以为她是要看孩子的性别,连忙笑着恭喜:“是个男孩儿呢。”   柳明月却笑着摇摇头,她不在乎男女,她只是想亲眼看看,孩子是不是真的哪里都好。   “我来。”裴慎知道她的执念,弯腰替她将孩子的襁褓解开。   没了束缚,一双小脚丫子顿时开始乱蹬起来。   “瞧瞧,这孩子真有劲儿。”   “是啊,以后说不准也是个习武的苗子呢。”   在大家的欢笑声中,柳明月一直翻看着孩子,看四肢,看小手,以及小脚,甚至是每一个脚指头。   还好,哪里都好,只是有一只手一直紧紧握着,不肯张开。   “好了皎皎,别看了,快包起来,别把孩子冻着。”老夫人熬了一宿,如今看到自己的曾孙出生,也很是高兴,面上一点也看不出疲惫。   只是毕竟是冬日,虽然屋子里烧得暖烘烘的,难免担心孩子会受凉。   祖母都发了话,柳明月也不好继续坚持,便应了一声,将孩子推给裴慎,想叫他照着原来的样子,用襁褓重新包裹起来。   只那一双小手一直在空中舞着,直到被裴慎抓住才安分下来。   柳明月顺着裴慎的手瞄了一眼,忽然整个人都为之一震。   她突然就有了力气,撑在床上支起半个身子,将襁褓拉过来,抓住那只还在挥舞着的紧握的小手,仔细瞧着。   “怎么了?”   裴慎语气微急,他知道前世那个孩子没能活下来,一直是柳明月的执念,可如今孩子看着康健,她怎么又……   柳明月不说话,她感觉自己的手一直在颤抖。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眼花,刚刚看到那挥舞的小拳头上,有一晃而过的红色。   而……前世那个生下来就没有气息的孩子,在掌心上,就有一颗红痣。   柳明月感觉自己整个人的呼吸都快止住,她怕伤着孩子,握着小手,不敢硬掰。   可这孩子却像是知道她的心思一般,慢慢 地张开了手掌。   柳明月忽然就落下泪来。   她将那小小的一团都抱起来贴在自己脸边,她的所有苦痛,刚刚经历的,上辈子经历的,都好像在这一刻,如潮水般永远退去。   “皎皎!”   裴慎心疼地想要替柳明月去擦眼泪,可是她的眼泪根本止不住。   她抬起泪脸满面的脸,对着裴慎说:“裴慎,这是我们的孩子。”   不止是这一世的,也是上一世的。   或许没有人听得明白,可她自己知道就够了。   知道那个孩子也是念着自己的,所以这一世又选了她做母亲,又回来陪自己了。   裴慎哑着声音:“是,我知道,这是我们的孩子。”   是皎皎千辛万苦为他生下的孩子。   一旁的产婆本想劝柳明月别哭,免得伤着眼睛,可这一凑过来,就看到了孩子手心的红痣,不禁感慨道:“都说掌心有痣端金碗,这孩子出身好,以后长大了也必然是个有福的。”   裴慎身子一僵,他低下头,看向柳明月捧在手心的那只小手。   他忽然就明白过来,柳明月是为何而哭。   他记得,在那个梦里……在那个没有睁眼的孩子手上,也有一颗红痣。   “皎皎……”   裴慎再也忍不住,将柳明月与孩子一起拥进怀里。   上天开眼,到底给了他一次机会,叫他今生今世可以好好陪伴她们母子二人。   #   这孩子出生在元月里,还未满月,收到的礼便已经堆满了半个库房。   宫里贵太妃与皇帝赏的便占了大半,再加上将军府的,和云霏送的,还有他的几个姨母和舅舅。别看珏哥儿和小六自己还是孩子,却也拿了珍藏的玩意儿出来,说是要等小侄子长大了玩。   等办满月礼时,皇帝虽未亲至,却准了柳贵太妃归宁,几乎给足了承德侯府脸面。   “这孩子起了大名没有?”   来得宾客也不少,见孩子生得好看,又乖巧,不哭不闹,都要凑上来看上几眼。   “还没决定好呢。”   柳明月抱着孩子笑道,她为着名字,几乎挑花了眼。可寓意好的字太多了,太好的她又怕压了孩子命格。   总算是明白有 的人家,孩子都会跑了,怎么还没取出大名,只“哥儿姐儿”的叫着。   “我来抱一会儿吧,你别累着。”裴慎从柳明月手里接过孩子。   这孩子来之不易,她恨不得事事亲为,将最好的都给他。裴慎也不阻止,只像今日这般,一直守在柳明月身侧,觉着她累时便替她一段时间。   这热闹一直持续到晚上,哪怕是宾客散去,柳明月的热情劲儿也没有过去。   她一直逗弄着孩子,直到孩子困了,呼呼睡去,才肯给奶娘抱走。   “裴慎,我们的孩子真的好乖。”   柳明月睡前躺在裴慎怀里,还是忍不住念叨。   今日满月礼上,所有人都说,从未见过哪家的孩子,像她的孩子这般乖巧过。   想想也是,孕时几乎没叫自己受苦,生他时也生得那般快,就像应了大夫人当时说的那句话,是在体贴母亲呢。   “是,他很乖。”裴慎吻了吻柳明月的眉心。   若是不知前世的那些事情,她对孩子这么上心,他恐怕都要有些吃味儿。   可因为知道,她对孩子越好,他反而越是心疼。   他知道皎皎这是在将前世没能给那个孩子的好,都重新补给他。   可他也想把前世错过的那十年,都补给皎皎。   “裴慎,你说到底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好啊?我想了好些字。”柳明月忽然又想起了名字的事儿,开始掰着手指一个一个的念叨:“”裴恒、裴柏、裴彦、裴启……”   这样的对话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来一次,每一次柳明月挑的字几乎都不一样。   裴慎也不嫌烦,一直随着她去想,反正孩子还小,大不了等周岁时,将这些想过的名字都写下来,叫孩子自己去抓。   只不过最后他还是用唇堵住了柳明月的嘴。   毕竟长夜漫漫,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   屋外月朗星稀,屋内明月也同样动人。   裴慎只愿,这辈子,下辈子,都可与之永守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