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子的外室(重生) 作者:晚宁   文案:   大楚太子裴澜严于律己,德才兼备,容貌更是楚朝独一份的郎艳独绝,是朝臣打心底里拥戴的天之骄子。   可这位太子只有一点不好,他有一位外室。   旁人不知,可外室阮菱却知外表端直的裴澜实则是个喜怒无常的阴鸷之人。   阮菱为了救母亲性命不得委身于这个男人,但她心知太子并不爱自己,只是喜欢那高高在上的姿态。   太子不娶正妃侧妃偏养着外室,惹得流言纷纷。终于景和七年,群众力谏,外室被赐死。   可阮菱重生了,重活一世,她所做的就是远离太子,可阴差阳错后她又被拐到那个男人身边。   阮府后院处,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瑟瑟发抖的小美人,勾唇笑:“怕孤?”   小姑娘娇娇怯怯,眼眸通红,哭的梨花带雨。   他食指揉搓着她的眼角,嗓音低哑:“上辈子的你可不是这幅样子。”   你以为的重生其实是他穷尽一生求来的。   Ps:甜文 1v1 sc 裴澜×阮菱   不近女色却被拉下神坛太子×娇滴滴的外室祖宗   追妻火葬场,狗太子两辈子都喜欢这一个小姑娘,不甜你找我!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重生 甜甜文 爽爽文   主角:阮菱、裴澜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太子的追妻火葬场   立意:只要怀揣着信念,走多远的路都会抵达。 ============ 第1章 外室 “裴澜,如果有来生,我再也不想……   嗒。   一滴汗水顺着瓷白的脖颈流淌下去,缓缓划过的水痕迷离而又暧昧。   浑身上下像是有火在灼烧着,一寸寸把她的骨头化成灰烬。   阮菱睫毛湿漉漉的,狠狠瞪着前方。手中攥着一块碎瓷片,唯有虎口处汩汩流出的鲜血珠提醒着她不能睡过去。   痒,好痒。   一股克制不住的欲念自四肢百骸游走,轻薄的衣衫被汗水浸湿,现出玲珑有致,玉软花柔的身材。   她微张着唇瓣,瞧见那前方那蓄势待发的男人,心神一紧,攥着碎瓷片的手猛地用力些,鲜血汇聚成河,她大口喘着粗气:“别动!”   少女的娇喝看似十分有威慑力,可被那股子药力浸染后便变了丝意味。   世界皆知阮家女桃花玉面,香娇玉嫩,是东京城第一美人。可稍微在风月场里摸滚的男人便知,阮家女的美除了容貌,更令人兴奋的便是初见端倪的身段。   好比眼前的周远,那双冒着精光的眼睛便落在阮菱的腰身上。   他是周皇后的亲侄子,算是京城世家里叫得出名号的公子哥,谈不上阅女无数,也算是个风月里的老手。   可饶是他见多识广,可这么细的腰,还是头一次心见。   至纯至欲的小脸,配合着那柔软的身段。只消看一眼,周远便控制不住的喘息着。突然,鼻间一片湿润,他忙拿手捂着脸。   借着这空挡,阮菱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破碎的衣衫遮不住春.光,露出乳白色的亵衣,是刚刚她跟周远撕扯过的痕迹。   “站住!这里可是坤宁宫,你以为你逃得出这屋子?”周远擦了鼻血,迅速靠近,低声恐吓她。   阮菱满脸泪痕,直把那碎瓷片横在自己脖颈上,瓷杯的肌肤下,乌紫色的血管一动一动像条虫子。   她表情坚决,可若细细看,那孱弱的脊背都在发抖。   她哭喊着:“你胆敢再过来一步,太子殿下不会放过你的!”   “别,别闹。”周远顿时放低声音哄劝着。他能容忍这小娘们作到现在,就是想想尝尝鲜。毕竟,对这一具浴血的尸体,谁能石更起来呢?   窗牖被风吹了开,帷幔纷飞,呼呼作响。深秋的时节,冷风呼呼刮着,如同淬了银针,冰冷生凉的直往人皮肉里钻。   阮菱满眼的绝望,觉得每一寸呼吸都快灼烧着她仅存的理智。   她是太子的外室,一直养在宫外。可两天前院子里突然闯进来一群太监,不由分说的把她带进了宫,锁在这座大殿里,再醒来后眼前就站着个男人,满脸色.气的盯着她。   那时,阮菱便知道,是宋意晚想要了结她。   她陪着殿下从金陵回来后,殿下身边便多了个女子,那女子本是金陵地方官的女儿,回到京城后竟摇身一变成了皇后的亲侄女。宋意晚曾大摇大摆的过来嘲讽她,不日她即将与太子大婚,到那时候,东宫贵重之地,岂容她一个贱婢苟活。   阮菱不信,想问个清楚,可殿下却好像从此蒸发,她却连他的人影都见不到。   脑海里的回忆断断续续,阮菱视线有些模糊。   借着这一息的功夫,周远迅速倾身而上,夺下她手中的碎瓷片,强硬的触碰,伤口处撕裂疼的她满眼冒黑,险些昏了过去。   阮菱胸前闷着一口气血,蹭蹭的往喉咙里钻,口中嚷着:“滚开,别碰我!”   周远怕伤着她,结结实实挨了个巴掌后,彻底凶相毕露。   他朝着阮菱的肚子狠狠踢了一脚,啐了口:“你以为太子殿下还会来救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德行,呸!连个教坊司的妓女都算不上!”   活了许多年头,阮菱看惯了世态冷暖,可像眼前这般污秽的人还是头一次见。她再不济,也是长平候府的嫡女,哪容得他这般糟践。   阮菱拼命的推搡着,可裴远是下了狠的,处处用蛮,掐着她的喉咙就欲逼着她张嘴。   阮菱喘不上气,只觉得意识都变得迷糊。可她不甘心,心底里那股求生的意志撼动着她。阮菱拼尽全力抬脚踢在周远裆.部。   周远疼的哀嚎一声,后退了几步。他气急败坏:“娘的东西!敢跟老子弄,不过就是一个太子玩腻了的玩物,装什么清高,你浑身上下哪点是干净的,还不是被太子肆意揉捏个遍,臭.婊子!再弄老子找几个侍卫让你好好爽爽!”   阮菱被他摔的脸皮磕破,冒着血星,比起周远尖酸污秽的辱骂,此刻席卷上来的耳鸣宛若锥心的号角,让她更痛苦不堪。   周远一把扯开她的腰带,柔软轻薄的纱裙在男人的大掌下顿时撕裂个干净。   阮菱惊恐的睁圆了眼眸,随后一片黑暗,她不能自抑的哭出了声。   ——   福宁殿内明黄帘幕长垂,御案前,圣人放下了手里的折子,那双洞察人心的双眸渐渐浮现出笑意:“皇后母族重官周先全贪污一案,你不惜让长平候府替罪。太子,别跟朕说,这是你善心大发,要替皇后周全脸面。”   太子裴澜颔首,对着圣人作了个揖:“父皇圣明。”   圣人嗤了一声:“长平候府虽在军侯里算没落的,可到底也是侯爵府,你不惜灭了整个侯爵府,也要护着周皇后母族。太子,你是不是要跟朕讨人情啊?”   太子那双矜贵淡漠的眼半掀着,语气却简单干脆:“儿臣要娶一个人。”   圣人仿佛看什么稀奇物儿一样,淡淡笑了:“你知道的,娶太子妃这事儿你做不了主。”   太子定定的看着他,那双漆黑凤眸,直摄人心底。   圣人突然觉察到意思不对,他猛地站起身子,沉稳的声音发颤:“你那外室姓什么。”   “阮菱。”太子大大方方承认:“长平候府的嫡四女。”   圣人瞳眸一震,纵然经历了无数惊涛骇浪,此刻却也着实骇然震惊。   半晌,他重重咳嗽了好几声,眼神凌厉:“不妥,绝对不妥。阮家女不知检点迷惑你,若不是几日前被皇后的人撞见,朕都险些被你蒙骗。”   “你为先皇后嫡子,自小被教导的沉稳知事,堪继大统,受万民敬仰。如今没娶太子妃便捅出个外室,这是污点!谁当太子妃都可以,就是独她不行。这样的人怎配做未来的国母!”   太子毫不畏惧的对上德清帝的视线:“父皇说的,儿臣心知。可若皇室欠她的,她就有这个资格当。”   圣人不屑冷笑:“替罪羊满朝文武有的是,并非长平候一家不可!何况,周先全同党名单里,可是有他长平侯阮岚山这个人。阮岚山前后出力,罪从主谋。朕尚未来得及追责,你倒先入为主了。”   太子朝前走几步,明黄的华冠晃了晃,语气漫不经心道:“既如此,父皇不顾忌脸面,儿臣也无须替父遮羞了。出了这个门,儿臣便会派人缉拿周先全等人,皇后母族贪污,与庶民同罪。”   圣人大掌怒拍向桌子,厉喝道:“你敢威胁朕?就为了一个女人?”   太子身姿立的笔直,峻整持重,一身端凝的气度已经成长到足与帝王并肩的态度。他淡淡道:“儿臣非娶她不可。”   像,太像了!   太子身上这股劲,像极了年轻时的德清帝。   年愈四十的圣人愣了半晌,突然就笑了,疲惫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妥协。   不愧是他亲手定下的太子,冷清冷血,盘算转圜间,连他都可忤逆,都可威胁。可也只有这样的人,他才敢把江山交到手中吧。   “罢了,你若执意要娶那阮家女,便娶吧。”圣人面前的半壁江山,轰然崩塌,一泻千里。   太子面上看不出喜色,只拱手作揖:“儿臣告退。”   绣着金线的黑色长靴踏出福宁殿,没有一丝波动,仿佛本该是这样的结局。   福宁殿外廊柱下偷听的宋意晚听见门声响动,顿时朝一旁影壁处跑开。   她疾色匆匆,脸色皆是恨到牙根的妒色。太子哥哥要娶那贱人了!不成,绝对不成!   宋意晚一路小跑,回了坤宁宫清极殿。   推开门,她不由得惊呼一声,周远身下骑着个女子,可不就是阮菱,看她惨白的神色,好似昏了过去,周远揪着她的脖领正要行那腌臜之事儿。   她顿时大喊:“住手!”   周远没曾想这紧要关头突然冒出个人,瞧见是周晚,顿时松了口气:“是表妹啊,你来掺和什么,快一边玩去,别扰了哥哥的好事儿!”   宋意晚有要紧话告诉阮菱,无奈出言恐吓道:“我刚来时看见太子殿下正朝这边走来,姑母怕是也撑不了多久,若你被发现,坤宁宫上下没人能护住你!”   周远不屑笑笑:“你可别吓唬你的好哥哥了,今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把她办了。大楚谁都知道太子不近女色,这么多年来,东宫一个女人都没有。就是你,死乞白赖被皇后送来,还不是连门都没进去。这说明什么,说明这阮家女确实是个尤物,能把太子那等人物拉下神坛,我定要尝——”   “尝”字未落,周远便突然爆发一声惨叫,身子颤了颤,便轰然砸落。   衣衫不整的身躯像是一条濒死的烂狗,不住的痉挛抽搐着,裆下一片浓重的血污蔓延到地板上,伴随着腥臭味,顿时席卷整个屋子。   而他身前,是阮菱恨怼的眼神,她胸前不住起伏着,满是鲜血手臂晃了晃,掌心的碎瓷片滑落到地上。   宋意晚不禁捂住了唇,喉咙处有那么一丝恶心想吐的征兆。   她竟看不出,看不出阮菱这样娇滴滴的女子竟这么能豁的出去。   汗水顺着睫毛“嘀嗒嘀嗒”流淌下来,阮菱面如纸色,声音泣血,冰冷寒凉:“你又来做什么?”   不远处传来闹哄哄的声响,宋意晚手臂一抖,知道是太子来要人了。想起方才福宁殿偷听那一幕,她顿时敛了心神,快步走过去,低声在她耳边道:“长平候府涉嫌贪污,满门抄斩。这证据是太子亲自递给圣人的。”   短短十余字,却仿佛千金石头压在心上。阮菱喉咙不可抑制的哽咽了声,她当即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宋意晚觉得通体舒畅,心中出了好大一口恶气。   她高傲的抚了抚裙摆,低低笑道:“做了我们太子殿下的外室,就该知道有这种下场,下贱的坯子,望向勾引储君令皇室蒙羞,真是晦气呢!如今就算殿下顶着百官弹劾的压力,也护不住你了。毕竟贪污一罪在楚朝,可是要灭满门,死的干净呢!”   先前还浑噩着的阮菱身子僵了僵,她猛然抬起头,随后站起了身子,宛若死灰的杏眸睁得大大的,高声质问:“你说什么灭门?什么死的干净?你再说一遍!”   宋意晚被吓了一跳,没想到她都快死了竟还有这出。   她脸皮有些不自然闪躲,骂道:“什么没说谎,你全家都要死了你不知道?抓着本姑娘发什么邪疯!”   说着,她便欲推开阮菱,可那染血的指节却宛若绕指藤一般,怎么扣都扣不掉。   阮菱眼底一片猩红,唇被她咬破,冒着几滴血珠,她紧紧逼问:“我母亲呢?她才刚从牢狱出来不久,满身的疾病。还有我妹妹,她今年方才及笄,她才多大啊,你怎么可以说她们就死了呢?你胡说,这不可能!”   “疯子!”宋意晚眼看着阮菱就要疯了,怕被她缠上,猛地推搡。阮菱哪肯松手,可她哪里是宋意晚的对手。没几下,她就被一脚踢在小腹,摔到一旁木炭上。   阮菱脸色惨白,额头冒着冷汗,身子蜷缩着,手死死捂着肚子,表情痛苦不已。   怎么会?怎么会?   即便是父亲犯了事,也不至于满门抄斩啊!何况太子答应过她的,无论何时都会护着她的母亲和妹妹。   他要了自己做她外室的时候,明明答应过的!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大门被猛然踹了开。   一道明黄的身影快速进了大殿。   阮菱衣衫脏污,脸色惨白,纤细的柳眉紧紧蹙着,靠在桌子一角,微弱的气息宛若风中凋零的花儿,随时都有可能离去。   太子眼底渐渐赤红,袖下的拳头捏得紧紧的。   余光瞥向一旁倒在血泊中的周远,和站在一旁满眼彷徨的宋意晚,怒意几乎是从胸腔里陡然蔓延开来。   太子嗓音森然阴鸷:“拖出去,杀了。”   身后近卫纮玉得令,转头便招呼几个人进来抬走周远,自己则徒手拎着宋意晚的脖领。屋内顿时只剩下阮菱和裴澜。   “菱菱。”太子快步走到她身边,将她抱入怀中,低垂的眼帘遮住眼底的惊骇,怕吓着她,太子柔声的唤她:“别怕,是孤来迟了。”   熟悉的声音拉回了阮菱的神志。她一点点挪着眼,看向那个男人。   他的声音很冷很清冽,像是漠北的细雨,初时淅沥,淋久了便让人忍不住想沉迷进去,淋个痛快。   阮菱看着眼前这个她一直深爱的男人,却觉得如此陌生。事到如今,她才知道自己从没真正了解过他。   那双被血污了的眼眸满是恨意,阮菱只觉得满身都是诛心之痛:“裴澜,你说过,你说过要护着我母亲和妹妹的!你怎么可以让她们死了呢?”   阮菱喘着粗气,眼眶红的惊人,却是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   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眼睛反而很干涸。阮菱现在的状态便宛若一直即将枯死的鸟儿,撼动着翅膀,濒临死亡。   太子将她抱得更紧,刚才看见宋意晚在这儿的时候他便猜到了她肯定和菱菱说了什么。   男人沉着气,修长分明的指节抵着她的唇,漆黑的眸闪了闪:“你母亲没死,你妹妹也还活蹦乱跳。阮菱,不许再说话,太医马上就来了。”   阮菱眼眸黯了黯,太子生气的时候喜欢直呼她大名,叫她阮菱。   “阮菱,你该知道自己的身份。”   “阮菱,别挑战孤的底线。”   “阮菱,你放肆。”   这些年来,他无数次的用这般语气同她说话。只有在晚上,在床上,他才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温柔的一塌糊涂,甚至会意乱情迷的唤她小名。   曾经阮菱觉得只要是裴澜说的,给予的,什么都好。他给了她容身之所,还依言救了她母亲。虽然不常常来,但待她却是极好的。   阮菱那年才十七,哪懂得什么好坏之分。只知道这人在她最绝望无助的时候陪在她身边,便义无反顾的沦陷了。   可帝王家本就无情,更何况他是天之骄子,大楚尊贵的储君。他这样的人,哪里会有真感情给她呢?   阮菱自嘲的笑了笑,手臂缓慢的推开了太子:“你不必诳我。她说父亲犯了重罪,满门抄斩,是你亲手将罪证递上去的。那母亲她们又如何能幸免。你,你骗不了我,咳咳……”   阮菱情绪激动,咳了两声,身子痉挛着,低头“哇”的一声,又吐了口血。   太子太阳穴处青筋尽爆,他垂着眼睫,敛去痛苦,用近乎哀求的声音:“阮菱,别闹,别闹了。好好活着,孤会给你一个解释!”   阮菱虚弱的笑了笑,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眼前男人如此失态。   那个自小处事不惊,敌国南进五百里,都不曾皱一下眉的太子殿下,也有今天?   阮菱看着窗外,梧桐树弯着身子,树叶被吹得哗啦哗啦作响。又起风了,是啊,当年母亲含冤入狱时,也是这样一个深秋。   母亲,女儿来了,您莫急,莫急。   她又吐了一口血。   太子手捂着她的唇,低哑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菱菱,别。”   他眼眶通红,泛着浓浓的血色,一股发酸的温热模糊了他的视线。   我知道我和你的开场不算美好,可我也想给你一个以后,一个未来。   我已经求到了娶你的圣旨。   菱菱,能不能别离开我……   阮菱再没力气推开他了。   她漂亮的眼眸早已失了灵气,不带半分留恋的看着他,气若游丝道:“裴澜,你我之间也算银货两讫,互相利用。只是我自己傻,喜欢上了你,不愿意认清,不愿清醒罢了。”   “现在我想醒了。”   “裴澜,如果有来生,我再也不想认识你了。”   阮菱唇边不断溢着鲜血,纤细的腕子兀自垂了下去,与满地的血污凝成一片。殷红,雪白,刺眼夺目。   太子瞳孔骤然放大,手臂青筋蔓延交错,失声唤道:“菱菱!” 第2章 勾人 太子冷笑,捏着她的小脸:“这样……   景和十七年,暮秋时节。   长平侯府一处后院凉亭内,卧着一女子,半梦半醒间,眉头轻轻蹙着,华美的罗裙迤逦至阶下,远远望去,恍若仙子入画,顷刻便会飞走一般。   少顷,刮过了一阵冷风,阮菱眼皮动了动,醒了。   她睡得久了,手臂有些僵硬不回血,动作有些迟缓。   阮菱是侧卧着的,最先落入眼帘的便是一截绣着金线的黑色长靴。她的目光顺着那华美的靴子上移,便对上了一双漆黑狭长的眉眼。   墨色的锦袍,身形笔挺修长,黑发被白玉簪高高束起。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唯有那一双英俊无匹的眉眼清冷疏离。   那男子生着一张极盛的颜,金冠华服,矜贵自持,此刻就坐在她对面。   阮菱看着那张熟悉的的脸,一颗心几乎是提到了嗓子眼,又惊又怕,就像失了魂一样,不敢,也动弹不得。   她,重生了?   不然怎会看见他,他……   太子坐得端直,眼神睥睨着她,似是看她多时了。   阮菱猛地别开目光,拄着廊板的手有些发颤。   男人薄唇挂着抹讥讽,突然:“你们侯府的姑娘,就这般急不可耐?”   对面传来一声淡淡的嗓音,阮菱这才猛然回神。   像是做了一场噩梦般,她下意识抬眼,才发现掌心一片冰凉,冒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她唇瓣张了张,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生前景象不断幻灭而过,她的死太过于疼痛,一瞬间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破旧的大殿,裴澜绝望的眼神,和那灭族的锥心之痛。   阮菱抬手抚了抚月胸前,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尽量让自己正常些:“没,没有。”   太子冷笑,他今日公务至长平侯府,甫才从长平侯的书房走出来,便瞧见影壁下的凉亭中的女子,睡姿酣甜不假,可巴巴的等在这儿妄图勾引他却是真。   除去先头假意落水的,摔跤的,这已经是第三个了。   这些女人到底长没长脑子?   阮菱突然想起此刻的裴澜还不认识她,她亦不是他的外室。她抬头偷偷瞥了他一眼,却被那探究的眼神撞个满怀。   男人咄咄逼人的视线,四下无人的廊亭,掌心黏腻的触感,都无一不提醒着她赶紧离开这里。   阮菱强迫着自己别开了视线,匆忙起身,脚踝却因睡久了僵麻,整个人直直摔入太子的怀抱中。   太子抬手接住了她,肢体接触间,一抹柔软的丰盈贴了上来。   他眯起眼,大掌勾着那细得不成样的腰肢,眼尾染了一抹风流,仿佛对这送上门来的娇软身躯,丝毫不意外。   他按着她腰肢的手提了提,冷笑道:“告诉孤,这样的招数,还给过谁?”   阮菱疼的说不出话,双腿麻的提不上力气,好像不是她自己的一样。只眼泪汪汪的看着裴澜,无助的摇头。   少女的眸子湿漉漉的,像是淋雨的小鹿,剪水温柔。只是那眸底深处,好像还掺杂着一丝颤抖与害怕。   “殿下,您真的误会了。”她没力气站起身,屈辱的窝在他怀里,身子每一处都僵硬的不像话。   两人距离那样近,她的反应太子自然也能察觉得到,心中的不屑又多了几分。已经投怀送抱了,还矫情成这样给谁看?   太子没心思再跟她演下去,声音冰冷:“既是误会,为何还不起身?”   听了这话,阮菱就是再起不来也得硬着头皮起。   阮菱强扶着廊凳,膝盖一软险些跪在地上,可她还是迫使自己站起来。右脚酸麻,她站着的姿势十分别扭。   太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没再开口。   阮菱微微福了福身子,又道:“今日之事绝对只是意外。臣女日后绝对不会出现在殿下视线。臣女告退。”   说完,不管裴澜再说什么,她便落荒而逃。   背后灼灼的目光带着深究与探视,阮菱都顾不得了。   方才的话都是真的,她绝不会再与他纠缠了。那样的一生,每一息她都觉得难熬万分。   天边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夹杂着瑟瑟秋风,一缕一缕的寒意,直往人脖领子里钻,像极了方才那人清冷的目光。   阮菱快步离开了凉亭,匆匆回了院子。   里间,清音见她急匆匆回来,便知是淋雨了。她笑着递过巾帕道:“姑娘,奴婢兑好了水,这会儿可以沐浴了。”   阮菱接过巾帕,径直走向了净室。   与外面的疾风骤雨相比,净室内温暖如春。   阮菱褪去了小衣,露出了玲珑有致的身形,虽不丰满却也隐隐瞧见沟壑,风景秀美,初见端倪。   她抬腿迈进了浴桶,氤氲升腾的热气只一瞬熏湿她的眉眼。她靠着浴桶,温润的水流将她包裹,一点一点洗刷着她的心里的恐惧。   许是突然放松,她阖眸,缓缓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与其说是梦,还不如说是她的上辈子。   那年母亲入宫参加宫宴被陷害毒杀皇后入狱,父亲不闻不问,甚至还要与母亲和离撇清关系,以求自保。妹妹尚且年幼,她没有指望,没有依靠,她被舅母拒之门外,走投无路时遇到了外太子裴澜。   那日东京城的雨格外猛烈,砸湿了她的眼,也凉了她的心。   他一身墨色的常服,天上神仙般的俊朗容貌,可说出来的话却连豺狼虎豹都不如。   太子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对上那双漂亮又无措的眼,他声音哑了几分:“孤可以救你母亲,可以护着你妹妹,你想要的,孤都能成全。”   阮菱那会儿才多大,十七的年岁,正是不谙世事的花朵样子。   她咬着唇,害怕极了,身子也抖个不停,雨水顺着她形状美好的锁骨,一瞬淌入白皙的脖颈里。   面对一个男人,尤其是那么一个地位尊贵无比的男人,即便阮菱在闺阁待了十七年,也明白头顶那炙热的目光意味着什么。   可阮菱到底是抱着一丝希望的,她希望太子不会真的想要她,他想要的另有所图。   可还没等她开口问,对面的男人似是耐心耗尽,淡淡问:“想好了么?”   雨还在下,磅礴的雨水落在阮菱身上,薄薄的一层纱裙早已湿透的干净,紧紧贴着身形,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   阮菱笑了。是了,如今的她早已不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姑娘,还敢奢求什么呢?   她还在傻傻的幻想他另有所图。可如今她还有什么值得太子所图的,唯有这具身子了。   阮菱甚至在想,如果她拒绝了,那么她今天还能都走出这巷子口么?   太子身侧的近卫纮玉瞧见自家殿下气定神闲的脸色,便知收了阮姑娘做外室这事已是板上钉钉了。   阮家嫡女,玉软花柔,般般入画,放眼整个东京城,也是一般无二的人间富贵花。   这样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女子,要她去做连妾都不如的外室。纮玉一时间有些猜不透殿下的心思,可能他就好这口?   秋雨萧瑟,阮菱随着纮玉踏上了马车。   掀开车帘那刻她便已想好,比起母亲的性命,妹妹的以后,牺牲她一个,什么都不算。   周遭风景在慢慢倒退,踩着辚辚之声的马车绕了几圈后来到了一条巷子。   马车在一所院子门前停下,阮菱下了车,她知道自己是外室,见不得人的,不可能去东宫,这显然是太子殿下的私宅。   阮菱调整呼吸,她抬头看了眼院子的名字——梨苑。   胸口像是被人猛地揪起一样,本就痛楚万分的心再度疼的厉害。   她牵起唇角,嘲讽笑笑。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这院落的名字竟与她在家里的院子一般无二。   梨院,梨苑。长平侯家娇生惯养的四姑娘站在那儿,双腿灌了铅一般,提不动力气。半晌,阮菱闭上眼,脑海里一下子想起了母亲病弱连连囚在牢狱,妹妹在府里天真无邪的样子,她突然后怕的睁开眼。   漂亮纤细的指甲蓦地刺入掌心,阮菱没有半分犹豫,抬腿迈进了梨苑。   进了门,清音被院里的嬷嬷带走了,纮玉冲阮菱福了福:“姑娘自便。”说完,便又回到马车上。   而那边,太子自始至终都没有下马车。   院子不大,却一应俱全。院里种着几颗梧桐树,辟了一个小池塘出来,里边还有锦鲤。穿过长长的回廊便是她的屋子。   阮菱一张小脸苍白的厉害,顺着影壁一步步朝里走着。   她看着屋里陌生的陈设,黯然失魂。这里的东西完全不属于她,可她又完全的属于这里。她看着拔步床上雨过天青色的帷幔,莫名的想哭。   阮菱上了榻,紧接着,就抱着膝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埋下了头,连带着心里那点苦涩一起埋下。   不多时,小姑娘便在这偌大的屋里低低的啜泣起来。   显然,她还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接受不了她已经是太子外室的事实。   傍晚时分,裴澜处理完政务,从书房出来。   纮玉问:“殿下在书房待了一天,眼下可要回长定殿?”   裴澜看了眼宫门外的方向,淡淡道:“出宫。”   纮玉点头,裴澜复又补了一句:“换常服。”   这一句常服,背后的意图不言而喻。太子出宫,是要留档备案的。纮玉知道自家主子要去哪了,顿时出了大殿。   暮色遥遥而上,下了一天的雨停了,院子里静谧了许多。马车停在了梨苑门前,裴澜进屋时,屋里暗沉沉的,连根蜡烛都没点。   黑暗中,猛然推门而入的声音,刺激的阮菱心脏一紧。   她下意识的攥住了桌子,刚想问是谁这么大胆闯了进来。可只一瞬,她便意识到,这里是梨苑,不是侯府。   能这般堂而皇之闯进来的,除了那个男人,还能有谁呢?   果不其然,似是配合她般,几丈外传来男人略带嘲讽的声音:“灯都不点,你是在和谁闹情绪?”   男人淡漠薄凉的声音宛若一把刀子悬在阮菱头顶,她不敢抬头,亦不敢去想。   一息的功夫,阮菱吸了吸鼻子,絮乱的语气夹在着一丝鼻音,糯糯的:“殿下,我这就去开灯。”   裴澜自幼习武,便是夜里也视力奇佳。透过朦胧的月色,他清晰的看见阮菱没有穿鞋,莹白细嫩的足就在冰凉的地上走来走去。   白皙纤小与暗沉沉的地面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带着一丝撩人的妩媚。他动了动眉,没说话。   烛火点好,屋子里顿时漾着一股暖黄色的柔晕。裴澜不说话,阮菱也不敢出声,她恭顺乖巧的站在他身前,垂着眉眼,露出一截瓷白的脖颈。   两个人都不说话,渐渐的,阮菱身子有些微微轻晃,一双好看的柳叶眉蹙起,她暗忖道,这地上实在是太凉了,她又没穿鞋,还不敢动。如此的姿势,对她来说实在是煎熬。   裴澜盯着眼前的姑娘,几次想动动身子却又认怂的站正。想动又不敢动的模样,可怜可爱都有,他不禁微微抿唇,方才来时的那股火也消下去了。   他径直走到一旁的榻前坐下,随后食指点了点一旁的空地,淡淡道:“过来坐。”   听到这句话,阮菱如蒙大赦,微不可察的舒了口气,随后顺从的坐在他对面。   她这一细微动作落入男人眼里,又一声冷笑。   这大气不敢出的模样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他有那么凶么?   裴澜凝着她,语气不自觉柔和些:“抬起头,你要孤一直看你的头顶么?”   阮菱闻声匆忙抬头,烛光的映衬下,四目猝不及防相对。   还梳着未出阁姑娘家的发髻,小脸俏生生的,巴掌大,一双水洗葡萄一样的眼眸,黑白分明,像是一张白纸,懵然无辜的看着她。   因着害怕,纤细的肩胛骨微微起伏着,微张的唇瓣娇粉晶亮,十分温柔。   裴澜眼里闪过一抹惊艳。脑袋里蓦地就想起下午纮玉说的那句。   阮家女,玉软花柔,姝色无双。   阮菱见太子不说话,又想起自己外室的身份,顿时有些局促。外室那便是奴婢,她是应该伺候太子的。   可阮菱自小也是金尊玉贵长大,显然不太会伺候人。什么时候倒茶,茶要什么品种,要几分烫她都不知。   懵懂的四姑娘站起身子,犹豫了半晌,终究是小心翼翼问:“殿下要喝水么?”   裴澜当即打断她:“你坐。”   不知怎的,听到他不喝水,阮菱竟没来由的松了口气。   这回,阮菱老老实实的坐在那儿,一动不敢动。   裴澜问:“你多大了?”   阮菱轻声道:“十七。”   “才十七?”裴澜半掀着眼皮,盯着她胸.前隐隐沟壑看去,声音有些上挑。   阮菱急于解释,便抬起了头,这一看便瞧见裴澜漆黑清冷的目光落在,落在自己的月匈前。   她睁圆了眼眸,耳根迅速的染上了一层粉色,热热的顺着她的脸颊一路蔓延,不一会儿白皙的锁骨上也染上了一抹绯色。   这般女儿家的反应,看的裴澜眼色一暗。   他哑着声音道:“过来。”   阮菱依言过去。   男人炙热的目光落在头顶,阮菱垂下脸不敢与他对视。却不想被他挑起了下巴,四目相对间,阮菱心漏了一拍。   从前有一次随着母亲入宫,她曾远远的瞧见过太子,光是一个笔挺修直,清冷矜贵的背影,就足以叫与她随行的贵女们心跳漏了一拍。   她从来都是没仔细看过他的,眼下烛火正盛,她清晰的瞧见那人极盛的颜,眉眼如画,睫毛很长,盛着一小片阴影,落在漆黑的眸上,鼻梁高挺,唇微抿着,寡淡又薄凉。   两人离得近,男人身上的味道混杂着甘松香萦绕在鼻息间,阮菱眼睫颤了颤。   裴澜抬手捏了捏她的耳瓣,柔软细腻,像是一块上等的璞玉。   却不想,那是阮菱最敏感的部位,一股酥麻的感觉在耳边炸开。她脊背软了软,下意识朝后挪了一步。   偏就是这一步,落在太子眼里,顿时让那一双□□的眼睛结上了一层冰。   “不愿伺候孤?”他问。   阮菱低着头,声音怯怯:“没,没有。”   夜风骤起,院里的梧桐叶子哗啦哗啦作响,楹窗上的横木被吹掉,一股接一股的冷风席入室内,帷幔纷飞。   裴澜松开手,蓦地嗤笑了声:“阮菱,你记好,孤向来不喜欢为难人。”   说完,他就像他说的一样,再没为难阮菱,径直朝外走去。   阮菱怔怔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就着暗沉沉的夜色,很快就融为一体。   他走的急,语气虽是平缓的,可阮菱却听出了三冬寒潭的森冷。   接下来的日子,她每日都在屋里待着。梨苑原来的霜嬷嬷负责照顾她,话少人和善,又清音陪伴在侧,日子过的不算难。   可她却是有些等不及了,常常一坐在窗外望向门外,就是一天。   诚如裴澜所说,他不喜难为人,可他做的这些,哪一件不是在难为她。   阮菱惦记狱中的母亲,可现在她连裴澜的面都见不到。她知道,裴澜这是在警告她,母亲能否被救出来全都取决于她的态度。   若她仍然摆着长平侯府四姑娘的姿态,那母亲怕是要惨死狱中。阮菱咬唇笑笑,她还真是蠢得天真,既做了人家的外室,还有什么抹不开的呢?   这具身子,不过是浮萍而已。   终于,半个月后,太子殿下再次登门梨苑。   这一次,阮菱沐浴熏香后,穿着襦裙主动到房门前等着,远远见到那一抹漆黑的背影,她福了福身子,主动贴了上去。   香香软软的身子贴上胸膛那一刻,太子一向矜贵自持的脸色出现了一丝裂纹。   精壮遒劲的肌肉崩的僵直,一股不一样的触觉顺着他周身游走。太子眼眸暗了暗,很快抓住那纵火的小手,哑着嗓子道:“谁教你的?”   阮菱眸光一凝,那股害怕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可想到霜嬷嬷曾教她的,嬷嬷说太子殿下面上冷,可却是个心肠软的。他若是欺负你了,你不要顶撞他更不要顶嘴,只作可怜无辜状看着他就行。对着一个楚楚可怜的女子,殿下就是再有气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阮菱凝神,脑海里回忆着步骤,旋即咬着唇,旋即眼眶氤氲起一片水雾,怯怯的声音带着与生俱来的娇气:“殿下不喜欢么?”   她的睫毛湿漉漉的,没有穿鞋,裸露的玉足白生生的踩在地板上,十根脚趾宛如花瓣一般,因害怕紧紧蜷缩着,形状饱满的唇瓣咬得通红。   果然,对面的男人脸色稍霁了些,看她的眼神也不再那么冰冷。   阮菱柔柔唤:“殿下可要安置?”   太子松开她,站起身,双臂抬了抬,这动作显然是要阮菱替她更衣。   阮菱继续回忆着霜嬷嬷所教,男子的衣裳和女子不同,宽衣的第一步要解开腰封。   她垂下头,白如璞玉的小手在男人精瘦,剪裁妥帖的腰身间游走,几息的功夫过去了,还是笨拙的打不开。   太子不悦,大掌抓住了她的小手,语气擦着她的脖颈过去,哑声道:“这也是新学的?”   阮菱脸顿时红的像煮熟的蟹子,她结巴道:“不,不是,殿下。”   男人眸光滚烫,不再给她言语的机会,打横将她抱在怀里,径直朝床榻走去。   两片薄如蝉翼的帷幔揭过,烛光将屋内照得昏黄,寂静的夜里,有女子声音低低柔柔的哀求:“殿下,您轻些。”   殿下。   殿下。   阮菱猛地从梦中惊醒,她下意识的挥了挥手,险些没掉进浴桶里。   屏风外的清音听见动静,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询问道:“姑娘?”   眼前陌生的布局,浴桶里氤氲的热气终于让阮菱回过了神。她抬手抹了抹额头,惊魂未定的重新靠上桶沿。   原来是梦。   她又梦到上辈子了。   耳畔清音还在呼唤,阮菱这才回过神,忙回道:“无事。”   室内一片安静祥和,她闭上眼,睫毛上的水珠颤颤着落在粉白的脸上,心里落定了主意。   无论怎样,都不能再落入那人手中,那种被人攥着小尾巴,受制于人,只能漫长等待的滋味,真是太难受了。 第3章 娇媚 太子私宅里多了一位千娇百媚的外……   昨夜沐浴后,阮菱想了很多,她回到了对她而言决定命运的一年。   这一年,母亲刚入狱。很多事儿,还是可以转圜的。   想起和裴澜那几年的情爱时光,阮菱现如今只觉得可悲,可笑。这一次,她的选择至关重要,她绝不能选错。   深秋了,阮菱自小体寒怕冷,地上放了银丝炭,炭火被拨得旺旺的。   她抬眼看向窗外,秋风乍起,吹得院外的杏树哗哗作响,天空染上暗色,空气中夹杂着湿润的气息,好似要落雨。   清音端着早膳进来,银箸碰着汤匙的烟火气,打断了阮菱的思路。   “姑娘,昨儿淋了雨,奴婢在粥里加了姜碎,您快趁热喝了吧。”   阮菱凝眉,不管怎么盘算,先要好好活下去再说。她穿衣下了地。   用过早膳后,她想出门看看妹妹阮妗,都出了门了才想起她去探亲还没回来,可衣裳都换好了,阮菱索性唤了清音出去走走。   主仆二人顺着影壁走着,冷不防听见前方假山处传来一道刻意压低的男声。   “侯爷,您可想好,小侄一纸退婚书下来,你我两家都难做。事到如今,不如侯爷将嫡出的四姑娘许配小侄做正妻,庶出的二姑娘做妾。这样,既不退婚,还成全了咱们两家的姻缘,可好?”   长平侯阮岚山面色有些难看,这陈致远竟趁人之危,看见他家有难,竟如此狮子大开口。区区伯府嫡子又如何,竟还想求娶他家两个女儿!虽然女儿嫁给他也不是不行,只是阮菱那姑娘,他本想留着送给恒王的。据说恒王喜欢美人,而且已经从兖州回京了。他跟太子殿下关系不一般,若是能打通门路也是极好的。   如今那女人下毒谋害皇后,累得他官声岌岌可危,他必然得想好后路。可他虽有侯爷的名头,官职却不高,朝廷里炙手可热的皇子就那么几个。东宫压根不是他能沾染得上的地方,算来算去,只有恒王这颗大树还算靠谱。   恒王虽然生母早逝,却也是个贵妃之礼下葬的,极近哀荣。没有母族的势力,却有跟太子自小长大的情谊,且他风流不羁,纸醉金迷,是个万花丛里的浪子,定会喜欢小四这样的美人。   念及此,阮岚山当即含蓄措辞,婉拒道:“贤侄,你与悦儿的婚事那是早就定下来的,怎的如今又要娶我家小四。她年纪还小,我还想再留几年。”   一听求娶不到美人,陈致远脸色顿时黑了下来。那阮家嫡女的姿容颜色岂是阮悦心可比的?先前忌惮着侯府主母的身份,尚还觉得算高攀了。如今侯府出事,这长平侯一个五品小官还敢拒绝了?   陈致远顿时拱手:“侯爷,退婚书明日送上,陈某告退。”   “贤侄!”阮岚山上去拉住了他,耷拉的眼皮透着一丝愠怒,声音却是掩饰的极好:“就再无商量的余地?”   陈致远冷笑:“侯爷,你如此捂着你家四姑娘不嫁给我,你当真以为是好事?说句不好听的,他日侯爷家真出了事儿,就长成她那样的祸水美人,遍东京城多少个男人惦记,这你是知道的。与其让你爱女遭千人蹂.躏调戏,倒不如嫁给我,至少,我还是真心的。侯爷,这其中的因由,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陈致远便甩袖离去。   阮岚山看着他的背影,气得直跺脚。半晌,他大大的啐了一声,骂道:“嫁给你?一个伯爵之子,也配!我早就想好了小四的归属,献给恒王那才是上上佳策,你算个什么东西,能比得过王爷?”   至少,若阮菱能服侍好恒王,他家,便也算是保住了。   那厢,假山前的阮菱险些站不住,指甲死死扣着山壁,脸色比方才醒来时还要惨白。   清音扶着她,也是一脸的害怕。侯爷和那肃恩伯府大公子的谈话被她们一字不漏的听见了。倘若今日她们没有来这散步,是不是他日姑娘被送到恒王府上都不自知!   “他也算是个做父亲的人,怎的良心都到了狗肚子里了!”清音忍不住唾弃。   阮菱捂着她的嘴,摇了摇头,低低道:“先回屋。”   一路行至院子,已经落下了雨点。一场秋雨一场寒,风吹到身上,银针一般,冰冰凉。   阮菱换了身干爽衣裳,又拿棉巾拭了拭头发。清音去拢了盆炭火端进来,紫金香炉里的香线燃了大半截,屋里顿时有了热乎气。   “姑娘,先喝杯茶吧。”清音端着茶壶过来,见她脸色不太好,哄劝道。   阮菱双手握着那冒着热气的茶杯,暖意自瓷壁慢慢融入掌心,却捂不热她的心里。   上辈子明明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她得知母亲入狱,父亲冷眼旁观,她四处奔走找人帮忙,先去还对她和善热络的亲戚们纷纷避而远之。百般绝望之下,她想起了外祖母,她自幼最疼爱母亲和她,定不会不管。   阮菱本想直接登门,可外祖母家还住着大房舅舅和三房舅舅,她斟酌再三还是先写了一张拜帖送去,以免唐突。   帖子送去了几天,杳无音信。阮菱决定亲自登门,却被大舅母拦在了后门。   “菱儿,老太太最近身子不大好,你就别再给她添乱了。你母亲的事儿我们也知道,能帮上我们沈家一定会帮,可她害的是皇后娘娘,你要我们这群亲戚怎么办呢?你外祖父是太师不假,可他已离去多年,京中还有谁能看咱们的面子呢。你姐姐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你也不想她嫁不出去吧?”   推三阻四的一番话,被王氏说的天衣无缝。   可那到底是亲生母亲的性命,阮菱如今能求的,便只有外祖母了。阮菱袖子的手攥得死死的,冲王氏再度弯下身子行礼:“求舅母让我见祖母一面,母亲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祖母断不会见死不救的。”   王氏见她死缠烂打,顿时装不下去,叉起了腰,责备道:“我说你这丫头到底是怎的回事?我说了你祖母她生了病卧床不起,难道你要逼死祖母么?你速速回吧,我这就派人送你回阮家,没事儿便不要再来了,一切,等你祖母病好再说。”   说完,她径直扭着身子朝里走,几个刁仆顿时把大门关上,任阮菱怎么敲打都紧闭不出。   被沈家拒的那个夜晚,阮菱便遇上了太子裴澜,自此便入了东宫。阮菱嫡四女一夜之间从京城消失,渺无音讯,太子私宅里多了一位千娇百媚的外室。   阮岚山没了女儿去献给恒王,开始一肚子恼火,找了几日,后来便也认命了,开始着人精心栽培五女儿阮妗。   痛苦的回忆一波波涌上来,险些吃掉了阮菱的心智。她晃了晃头,迫使自己清醒一些。   掌心的茶有些凉了,阮菱抬眸看向外头,楹窗浮现了一层浅浅的雾。炭火被清音拨弄的很旺,窗外秋雨瑟瑟,室内却温暖如春。   前世她一心忙于奔走,竟不想着父亲还留这一手。   她本以为他只是自私薄情,可到底是她的父亲。却没想到他如此禽兽不如,卖女求荣的事儿也能干的出来。   想到妗儿,阮菱心口一阵刺痛,妗儿才十三岁,她绝不能让父亲把她也献给恒王。   上一世,她没勇气去与舅母顶撞,连外祖母的家门都没进去。这一次,她拼了命也要求见到祖母。等她在那儿安顿好了,就把妹妹接过去。救出了母亲,她们三个人去哪都好,只要在一起。   可眼下看来,阮岚山已经动了把她献给恒王的心思,约摸着也就这两日了。她的院子定会被看守的很严,再想出门,就难了。   阮菱打定主意,等雨停了就走。傍晚时分正是门童怠懒,都惦记着去吃饭的时候,她和清音扮做粗使婢女,说不定可以蒙混过关。   心里落定,阮菱压着声音嘱咐道:“清音,你去收拾收拾细软,咱们待会儿便离开阮府。”   屋内一片忙碌,外面的雨似是应景般倾盆如注,越下越大,轰隆隆的雷鸣声仿佛要把天劈出个窟窿来。   一炷香的功夫,主仆二人收拾完毕,只待雨小后换上衣裳从后院出去。   暖和的炭火将屋子烧的热气腾腾,阮菱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习惯性的看向窗子,想看雨停没停。这一看,便看见两道豆子大的人影自院门处渐渐走来。   她心下一沉。   随着那人影走近近,阮菱也看的越来越真切,竟是父亲,旁边的管家还替他撑着伞。   阮菱心有些慌,按常理来说,这么大雨,他应该在屋里歇着的,怎么会有空来她的院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阮菱觉得胸腔跳的厉害,耳旁也有些轰轰的嗡鸣声,她僵硬的转身,试图找到自己的声音:“清音,快去将包袱藏好,不要露出破绽!”   清音也瞧见了,眼见主君进了院子。她飞快的将包袱藏进了闺床上,用丝衾压好,又勾了勾床前的银钩,把帷幔泄了下来遮住。   一切刚刚好时,阮岚山抖了抖袖上淋的雨水,走进了屋。   阮菱强压着内心的不适,弯身作揖:“父亲安好。”   阮岚山一张国字脸阴沉着盯了她半晌,随后略冷淡“嗯”了一声,径直坐下。   清音又添了杯茶,随后侍立在一旁。   阮菱调整好情绪后,脸色温和的看向他,询问道:“父亲冒雨前来,可是有事找女儿?”   阮岚山细细品着那茶,过了好半晌才抬起头,他见阮菱身子站得笔直,嗤笑道:“听说你昨儿撞见了太子?”   阮菱一怔,懵然抬起头,显然有些没反应过来。   阮岚山将茶放下,锐利的目光审视着阮菱:“长辈问话,哑了?这般没有规矩。”   阮菱垂下头,作了个揖:“父亲明察,女儿只是碰见在亭子里撞见太子殿下,并非有意。”   阮岚山冷笑:“并非有意?那府里下人都传开了!我堂堂侯府嫡女自降身价等在太子出府的必经之路。你自小被你母亲惯着,以为是这家中嫡女便可肆意妄为。如今,勾引太子这样的事儿也敢做了,我告诉你,这家还没轮到你做主呢!”   一番不分青红皂白的话劈头盖脸落下来,饶是阮菱活了两世,也有些恼火。   小时候父亲就宠妾灭妻,连带着庶出的二姐姐都比她得宠,阮菱记挂着母亲的教导,从没在意过。可如今看破了他虚伪的脸面,一些事儿便能想得通了。   阮菱抬起眼,毫无畏惧的与他对视,眼里带着些许嘲讽。   阮岚山被她这模样看的一愣:“你这么看着我作甚?难道做父亲的不能训斥自己女儿?”   剑拔弩张的气氛蔓延整个屋子,楹窗不知何时被风吹开,细细的凉雨贯入室内,空气中多了丝清亮的意味。   一缕头发丝被风雨吹得缭乱,阮菱抬手别在耳后,反问道:“父亲不分青红皂白,甚至不听女儿解释便来训斥女儿。二姐姐她摔一跤就不是勾引太子,女儿在廊下假寐便是。父亲这一碗水端的岂非快要洒了出去!”   “放肆!”阮岚山怒不可遏,一掌拍到桌上,震得茶壶杯子乱颤,更有甚至摔到了地上,落个粉碎。   阮菱脊背挺得笔直,毫不畏惧的看着他。身后清音身子一颤,脸色吓得惨白,下意识的走到她身后,虚扶着她。   阮岚山平生最恨有人质疑他说话,这么多年,他虽有着侯爷的位子,却领着五品的官职,走到哪儿,别人都要说一句,阮大人好福气啊,娶了这样一位尊贵的大娘子,日后定前途不可限量。   他堂堂长远候竟要靠着嫡妻的名声讨饭吃,他焉能不气。如今这妇人入了狱,这般连累他,还想要他救,简直痴人说梦!   想到以后的仕途,处境,阮岚山心绪渐渐缓了下来。不能乱,不能意气上头。   他看着身前的阮菱,小小年纪便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透着衣裳料子也能看得出身段丰盈柔软,不过是十六岁的容貌,便已透着一股子倾国倾城的美貌。   他这个女儿长大了,可以拿出去送人了。   如此销魂美人,恒王那等贪图好色之徒,岂会拒绝。阮菱没了母亲,娘家就是她的依靠,她断不敢跟阮府闹翻,这样他从此依附着恒王,便也不愁后路。   念及此,那一点鸡毛蒜皮的便什么也不算了。   他这个女儿,必得好生安抚才是。不然破了油皮,还进什么恒王府!   阮岚山一改先前撼怒,眼角添了抹柔和,语气也和缓许多:“你这丫头,和你二姐姐两个人,没一个让我省心的,自己在屋里好好反省吧。这几日无事便不要出门了!”   阮菱心里冷笑一声,但看阮岚山方才那飘忽的眼神便可猜他心里打的什么鬼算盘。不过就是想好生安抚她,怕她做出想不开的事儿,好耽误他把自己送给恒王。   这样的人,怎配做父亲,便是那禽兽都不如。   阮菱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眼里没有半分留恋,反而是浓浓的厌恶。过了多时,掌心一片刺痛,有殷红的血丝冒出来,她才意识到,自己攥拳,指甲都刺进了皮肉。   清音扶着她,另一手轻轻的顺着她的肩膀,轻轻道:“姑娘,不值得,为了这么个人不值得。”   阮菱吸了吸鼻子,露出一抹牵强的笑,回望她:“傻清音,我自然知道。这世间与我而言,重要的也就只有母亲妹妹,还有你了。”   清音眼里盈出水花,强忍着酸涩,“姑娘,事不宜迟,咱们走吧,若再晚了就出不去了。”   “嗯。”   两人换了浅粉色的婢女服制,又挽了发髻,背上两包细软,便悄悄的从后门溜了出去。   傍晚时分,雨过天晴,空气如新,远远的天幕挂着火红的云霞,晶莹剔透。   阮菱和清音一路七拐八绕,渐渐的离开了阮府。怕被人看见,一路上两人都走的小巷。   直到她们又拐进了一处狭窄的巷子,才意识到,她们迷路了。   阮菱自幼在东京城长大,近处尚且能分辨一二,再远点出行便乘轿辇或是马车,对地形一无所知。   清音是她的贴身侍女,出行向来都是一起,眼下也余心不足。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若不能再天黑前寻到客栈,怕是会被巡防营的人抓到送回阮府,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一筹莫展时,阮菱注意到巷子尽头停着一辆马车。   她凝眸看过去,那拉车的马匹俊美雄壮,鬃毛油亮,车身绸面皆是黑金装束,低调中隐隐透着华贵。   清音指着那马车,犹豫道:“姑娘,前边马车样式不俗,里面定是清贵的识礼人家,咱们要不要上前问问路。”   阮菱思忖片刻,摇头:“不可,看那马车颜色必定是男子所有。京中但凡公侯富贵家的马车都会有府邸的徽记,你看那轿帘上什么字都没有,便可知是哪个皇子王爷的私有物,咱们焉能上去无礼。”   清音这才恍然大悟。   主仆二人说话的光景,那车帘掀开,先下来一位穿着红衣的男子,阮菱瞳眸顿时一滞。   纮玉?!   随后那红衣男子放好脚凳,马车上走下来一道人影。   玄色长袍,紫金冠,身影清隽修长,正扶着车横下车,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无尽矜贵。   阮菱心一紧,指尖微微轻颤,腿脚僵在那里动不了。   太子漫不经心的抬起眼皮,便对上了阮菱那双仓皇无措的目光。   四目相对,他那双平静的眼底沾了一抹嘲讽的笑意。   小姑娘与昨日在长平侯府如初一辙的动作,一瞧见他,便僵硬的像一根木桩站在那儿。   只是,颤抖,害怕这样的神情落在她那副皮囊上,就变成了勾人的楚楚可怜。   裴澜唇角微微上扬,声音却不带一丝感情:“查。”   纮玉偏头,遥遥望了一眼远处的伊人倩影,又看了看太子殿下,最后垂着眼答:“殿下,她,她是阮家四姑娘。”   裴澜收回目光,反问道:“你倒识得?”   纮玉声音有些僵硬:“殿下,阮家女,月貌花容,名动京城。东京城里几乎人人尽知。”   说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   他家殿下一向对男女之事不挂心,皇后几次催了婚事也不见殿下点头。那些常常入宫中的县主郡主尚且不识,琼子花貌的阮家女在殿下眼里可能还不如一叠折子有吸引力。   不过殿下怎的对她感了兴趣?   不待他想完,身旁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便将他打断:“既如此,便事无巨细的查,若查漏了什么,自己个领罚。”   纮玉抬眉,殿下这是怎么了?   东宫那颗秃了许多年的铁树要开花了? 第4章 吃醋 四姑娘身上好像还有着一段姻缘。……   翌日,清音早早便出去打听,中午回来后一脸高兴。   她从门童那得知,沈老太太去城郊的时思寺上香,本是五日的行程,竟不知因何缘故,突然回京了,现下马车已经进城了。   阮菱放在手里的汤匙,美眸瞪圆,显然有些诧异。   按照前世的情形,应是这两日,可也没这么快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阮菱来不及想这些了,匆匆坐到铜镜下,拿起篦子,又招呼清音:“快,梳妆!”   这次,她必得赶在大舅母王冉前头见到外祖母。   热闹的东京望街上,商贩行人,络绎不绝,顽闹孩童踢着毽子满大街蹦跳,不远处,几辆刻着“沈”字徽记的香车,伴随着辚辚之声缓缓行来。   巷子口,沈家大娘子王氏站在府门前,搓着手等候。   秋风萧瑟,又是站在风口处,一旁的婆子体贴的替她披上披风,高兴道:“大娘子,今儿真是个好日子,霜姑娘的生辰,恰逢老太太也回来了。府里几个姑娘,老太太向来最疼咱们屋这个,霜姐儿得知消息,已在府里乐腾一上午了,就等着庆生了。”   听到自己女儿,王氏弯唇:“是啊,今儿是霜儿的好日子,晚上,我们一家人可得好好热闹热闹。”   眼看着马车渐渐停缓,王氏眼角的笑意流露出来,正准备上前迎接母亲时,巷子里突然出现一声极为柔弱,凄凄的女声。   王氏瞳眸骤然一缩,脚步怔在了原地。   沈老太太甫才下车,便瞧见眼前多道娇娇的身影,眉眼含泪,泫然欲泣,花儿般的容貌,正和她嫡出的二女儿沈从染七分相似。   阮菱跪拜到沈老太太身前,鼻尖红红的,似是极力隐忍着。半晌,从喉腔溢出一句:“外祖母。”   娇娇柔柔,带着可怜见儿委屈的声音宛若飘洒的羽毛,直直的挠进老太太心里。   沈老太太只恍了一瞬,就认出了自己的外孙女。她颤颤巍巍上前,扶起了阮菱,待对上那张梨花带雨的面容,自己也是忍不住眼眶一酸。   “是菱儿,菱儿啊……”   “外祖母!”   阮菱扑进沈老太太怀里,贴着那许久未见的温暖,终是忍不住低低哭了起来。她哭的伤心,沈老太太亦是动容,祖孙俩就这么站在沈府门前,哭成一团。   王氏身侧的婆子看不过眼,低声提醒道:“大娘子,这……”   “我心里有数。”王氏一双漂亮的凤眸狠狠的剜在阮菱身上,声音阴沉似水。   好啊,好个阮家女。   她一早便知道沈从染入狱,特地在家里立了规矩,不准提这事儿,眼下,这阮菱竟然自己投奔上门来了,难道长平侯府想不出办法,要来连累她沈家么?   谁人不知沈从染毒害皇后,那可以一国之母,泼天的罪名,放眼整个东京城,也没人能救得了,岂是她们这样的门户能担得起的。   王氏眼见阮菱后边的丫头还背着包袱,便知她是来投奔的,面上不作颜色,心里却是憋了一肚子火,这么个烫手山芋甩过来,她家还要不要过日子!   王氏又等她们哭了好一会儿,这才疾步过去,保养极好的手扶着老太太,美艳的玉面看向阮菱,“呀”了声:“这不是菱儿么,瞧这可怜见的,哭的这般伤心。快,莫哭了,莫哭了。老太太,您也是,见到菱儿应该是高兴事儿,怎的一个两个都哭了起来,倒叫我们跟着伤心了。”   说着,王氏象征性的抹了抹眼角。   阮菱一双水眸红彤彤的,水洗过一样,她俯身拜了拜:“菱儿见过舅母。”   王氏匆匆瞥了她眼,便转过身忙喊着沈府下人,训斥道:“你们几个,还不快收拾门庭,让老太太和四姑娘进府安置!”   一行人行至花厅后,落定。   沈老太太看着坐下阮菱那张与沈从染七分相似的容貌,想到自己的女儿还在狱中不知遭受些什么,心就像是被揪在一起一样,疼的厉害。   沈从染在狱中,她日夜惦记,不想染染的女儿也是个好样的,知道心疼娘。念及此,沈老太太哽咽道:“你这孩子,受苦了,受苦了。”   阮菱急忙站起来:“孙女不苦,孙女只是担心阿娘,阿娘她……”   沈老太太摆手:“乖囡囡,坐下。我此行去时思寺便是替你母亲祈福,希望上天庇佑她。”   阮菱袖下的手紧了紧,语气焦急:“祖母,有些事儿若只是求真人是没用的。”   “你说的这些,祖母焉能不知。”沈老太太叹了口气,眼角的皱纹都深了些:“自你母亲被扣在宫中后,我也是四处托人打听,你祖父生前好歹也是太傅,门生还是有的,祖母已托他们去打听。”   说到这儿,沈老太太目光转向王氏,手点了点 :“大娘子,你郎君打听的怎么样了?”   被点名的王氏眼神一滞,脊背蓦地挺直了些,很快便殷切道:“母亲,我已让官人去打听了,刑部侍郎,大理寺少卿那他都问过。可是母亲,您也知,官人虽然是礼部侍郎,可礼部不比工部刑部,隔着一层部门,差了不少,在案子方面一向没什么话语权,我们便是心里有百般的焦急,也是无处使啊。”   说到情深处,王氏不免又红了眼眶。   悲悲切切的模样,仿佛真的要为沈从染哭一哭一般。   老太太见她这样,也只是叹气。她虽为英国公独女,可毕竟是女子,官场上的事儿,丈夫死后,便不能像从前那般运作,儿子官职不高,且得慢慢熬。遍东京城里,说出去她们沈家那是累世的名门望族,钟鸣鼎食之家,可内里,却是虚亏一片。   家里没有像开封府,六部,大理寺那样的实权派官员,说到底,还是不行的。   屋内气氛顿时凉了下来。王氏没使上力,担心老太太不愿意,便寻个由头转移话题。   她起身,眸里的关切就快要溢出来:“母亲,您车马劳顿也累了,不如先歇息歇息吧。这时候也不早了,菱儿既然来了便在府里先住一晚,待明日我遣了马车再给送到侯府去,咱们阮家女儿貌美,好不容易出了趟门,侯爷可是得惦记了。”   阮菱看了王氏一眼,舅母果真和前世一般,话里话外都是软绵绵的刀子,稍有不慎,便是一刀血口子。   沈老太太眼色一沉,当即摆手:“诶?怎的这就要撵我们四丫头走,我多久没见我外孙女了。菱儿不走了,就在府里住一段时间再说。她那个父亲也是没心的,不提也罢,不然也不会舍得让自己的女儿出来为母奔走。”   老太太一针见血,似是知道阮菱此行何为。   见老太太动了怒,王氏哪敢再说别的,脸上顿时赔着笑:“母亲说的是,儿媳欠考虑了。菱儿,你别怪舅母,最近家里事多,舅母也是糊了脑子了。”   阮菱当即起身盈盈一拜:“舅母掌管全家,日夜操劳,菱儿不敢。”   王氏笑盈盈道:“成,你多陪老太太说说话,舅母这就下帖子给你爹爹,明日一早便送去,免得他担心。你坐,舅母给你收拾屋子去。”   沈老太太摆手:“不必,菱儿就住在我寿明堂了。”   苛责之意,淋漓尽致。   王氏在沈家是掌家大娘子,何时被婆母这般驳过。她失了面子,眼底隐隐泛红,顿了顿身子,便请安告退了。   王氏走后,沈老太太眼眶泫然欲泣,又拉过了阮菱的手,屋内祖孙,因着沈从染的血缘,有着抹不开的愁绪。   刘婆子关好门后,快步追上了脚步沉重的王氏:“大娘子,您真的要让四姑娘住在咱们府里?她母亲出了那事儿,可是个累赘哟!”   王氏早就没好脸,语气阴恻恻的:“不然怎样?母亲执意让她留下,我还能不允?告到官人那又是我没脸。”   她胸前郁结,咳了两声。官宦人家的大娘子,岂有清闲好做的?可她必须牢牢握住掌家之权。她在娘家地位有多高,来日霜儿在夫家腰板就有多硬。   院里骤然起了疾风,乌云渐渐涌起,有遮天蔽日之势力。好好的一天晴天,说要下雨就下雨了。   风吹拂院里的草木,哗啦哗啦作响,正如王氏此刻的心情。   两人走过抄手游廊,来到东跨院,刘婆子瞧见二姑娘沈霜在踢毽子,犹豫道:“大娘子,那霜姐儿的生辰……”   王氏头也不抬:“照常准备,只是不去正厅过了,等官人回来我们娘三过吧。看老太太这架势,怕是没工夫来看霜儿了。”   刘婆子不解:“老太太最疼霜姐儿,她要是不过来,霜姐儿那岂能蒙混过去?”   王氏脚步一顿,一张面赛芙蓉的脸顿时露出微笑,语气别有深意:“那就要看你怎么知会霜姐儿了。”   刘婆子顿时心领神会,露出了和王氏一样的笑容:“奴婢懂。”   ——   夜深,东宫长定殿。   纮玉携着风雨进来时,太子正在案上批阅公文。   听见屏风后弄出来的声响,案上的人蘸着墨的笔未顿,头也不抬,淡淡问:“事儿办的怎么样了?”   纮玉褪了褪寒气,走进来道:“属下拿着您的腰牌去了一趟时思寺,以钦天监的名义,告知庙祝,法事冲撞东宫,那庙祝登时便让下边弟子清点人数,关寺。沈老太太顺利回京,四姑娘也跟着进了府。”   他没敢说,时思寺今日还有好几场法会,从广西邀请来的大师,昨夜里已经到了,就等着在法会上讲经呢。   太子掌中狼毫笔顿了顿,抬眼看他,眼色清冷,莹黄的烛光都未能将他的语气沾染半分暖意:“孤问的不是这个。”   被那冷如寒潭的目光对上,纮玉喉咙动了动,霎时顿悟:“咱们的暗桩还说,沈老太太闲聊时,还说四姑娘身上好像还有着一段姻缘。”   太子眼色一冷。   纮玉继续道:“说是年少时的娃娃亲,沈老太太是英国公独女,在京中不少闺中密友,当中属与秋将军遗女最要好,秋老太太在世时,给四姑娘和她孙子定了亲,眼下那男子已长大,正是成恩伯府的大公子成渝。”   “哦,就是那个科举一年就中了进士的成家大公子?”太子唇边讥笑了一句。   “是。”   太子放下笔,捏过一旁的玉盏。盏子里的茶已经凉了,方才端进来时没兴致,现下倒是想喝了。   凉茶入喉,味甘苦涩,太子却无甚感觉,脸色仍旧清清冷冷的。   “继续说。”他道。   纮玉眼看着殿下将凉茶一饮而尽的动作,心已是提在了嗓眼里,他脑海不断思考,飞快的想着该怎么措辞合适。   半晌,眼见着案上的人眉眼间已经有些不耐,纮玉梗着脖子,僵硬道:“殿下,听老太太和四姑娘的意思是,明日以沈家大房沈从文的名义邀请他来家中做客。”   “沈老太太虽然家世尊贵,但到底是女眷,朝廷上不好走动,她此举定是有意将四姑娘与成渝联姻,借助成家的势头救她母亲。”   若他没记错,成渝的父亲成恩伯现任礼部侍郎,位居六部之一,乃是朝中四品大员。   说道联姻二字,太子挑了挑眉,眼底结了一层霜般。   他睨了眼堂下的纮玉,半晌,嗤笑了一声:“孤知道了,下去吧。”   仅仅那么一瞥,便是纮玉自幼便伺候在太子身侧,眼下也是前胸后背都浸湿个遍。殿下少言寡语,性子阴晴不定,眼下他定是对阮家女起了心思,但到底是什么心思,他还不得而知,偏就是这个不得而知,让他不知道怎么说话。   若是哪句说错了,殿下虽不会重罚他,可那滋味也不好受。譬如小顾将军,便是弄坏了殿下最喜欢的那件墨色冕服,被打发去大营练兵,一晃,也快半月了。   虽不是明着惩罚,可终日练兵那滋味,纮玉可是实实在在的体会过,上上个月,他说错一句话,也实打实去练了小半个月……   直到退出长定殿,纮玉这才拍了拍脑袋。糟了!殿下那么明显对阮家女有意,他方才竟然忘记问问殿下需要需要他们出手。   夜凉如水,一轮霜月遥遥挂在天际,晚风薄凉,吹散了满层的乌云。   翌日,从东宫放出来的消息,大业宫皇家校场组织一场围猎,遍邀东京权贵,沈家,成家,阮家皆在邀请之列。 第5章 帖子 这一回头,便对上一张阴沉沉的颜……   翌日,阮菱早早的起了床,洗漱妥当。除了认床一夜没睡好,还有一个就是她知道今日必不会消停。   昨夜从外祖母那儿出来后,她才得知是沈霜的生辰,清音和院子里的丫头闲聊套话,沈霜向来看重老太太的宠爱,因为自己,外祖母没有出席她的生辰,她哪里能咽的下这口气。   沈霜的脾气她是知道的,自小娇养长大,或许在京城世家贵女里,她只是一个四平大员的姑娘,可在沈府,她就是那顶顶的头一位。   阮菱秀眉轻蹙,转头问:“东西都准备妥当了么?”   清音晃了晃手里的盒子,那里边是一个水头极好的翡翠簪子,上头还嵌着一对金子质地的镂空蝴蝶,做工栩栩如生,极为精巧。   她笑了笑:“姑娘,早就包好了。待会儿咱们去请安时,奴婢就给霜姑娘赔不是。”   阮菱点点头,又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便起身:“走吧,去给外祖母请安。”   还没走到寿明堂花厅,隔着老远,阮菱便瞧见垂花帘处几个下人簇拥着两个贵女,一鹅黄,一靛蓝,淡扫蛾眉,倩影盈盈。   她心里有了拿捏,款款上前,笑着打招呼道:“霜姐姐,月妹妹。”   靛蓝衣裳的小姑娘眼眸一动,顿时走上前,笑嘻嘻的喊了句:“四姐姐。”   阮菱捏了捏她的脸,眉眼温婉,淡淡调侃道:“几日没见,你这小脸越发浑圆了,想是姨母将你养的极好。”   沈月是三房所出,年纪最小,堪堪十四岁。阮菱从前也常常来沈府探望老太太,是以和她们也是十分熟络。   沈月晃了晃阮菱的胳膊:“好姐姐,你可别说我胖了,母亲最近看我看的紧,说我快及笄了,要注意淑女形象呢!”   两人说的正酣,沈霜别过脸,那张与王氏一般无二的美艳脸庞带着一丝讨厌之意。一个外姓人来沈家充什么威风,竟还把她的祖母栓得死死的。   那生辰一年只有一次,就这么被耽误了,这里到底是沈家还是阮家!想到这儿,沈霜心里就发了好大的疯。   她似笑非笑的看着阮菱,语气不善:“四妹妹当真是好大的闲心,姑母都被扣在宫里多日了,竟还能来探望祖母,霜儿都看不出姐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   阮菱盯着她,袖下的手渐渐攥到一起。   沈霜见她不说话,心里途生出一种极强的快感,直至扩散全身。她口不择言,越说越不像话:“怕不是来打秋风的吧?”   沈月见沈霜扭曲的脸,吓了一跳,忙劝道:“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四姐姐自小便待咱们极好,你怎么能这么说她呢?”   “闭嘴!”沈霜剜了她一眼:“沈月,你到底是姓沈还是姓阮。是你的嫡亲姐姐重要还是眼前这位四姐姐对你好?!你怕不是昏了头了。这到底是我的家还是她阮菱的家?!”   沈月眼眸一颤,阮菱当即拉过她,轻轻拍她的背,安抚道:“月儿别怕,你霜姐姐和你开玩笑呢。”   沈霜见两人亲密,心里那股无名的火算是熄不下去了。她快步上前,就要去掐沈月的胳膊:“你还不去向祖母请安,站在这里做什么?给我上演姐妹情深么?”   沈月吓得“哇哇”叫了两声,哭着跑了。   她跑得急,险些绊倒在地上。   阮菱惦记沈月,不由得蹙起了眉,语气冷淡下来:“沈霜,即便你心里有气,也不该这样对月儿,她才十四,她懂什么。”   沈霜冷笑:“她不懂,你懂?一个外姓人,倒跑到沈家来教育我了。四妹妹,你好好看看,这里是哪?”   阮菱揉了揉发酸的手腕,面不改色道:“这里是沈家不错,可我的母亲沈从染也姓沈,骨子里流的也是沈家的血。一口一个外姓人的叫,难不成你也觉得将来你嫁了人,成了别家新妇,就不再是沈家人了?”   沈霜一怔,唇边呢喃:“怎么会……”   阮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默念,只是个小丫头,还不经事,不能跟她计较。平复了心心绪后,她示意清音将礼盒递过去。   “我知你因祖母没去给你过生辰心里有气,可有一天,你经历了我所经历的,你母亲被扣在宫里生死未卜的时候,你便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心情。对你而言,漂亮的首饰,华丽的衣裳是最重要的,可对我而言,能救出母亲才是最重要的。”   微风骤起,吹起阮菱的裙摆,她的声音透过风声,很淡,很轻。   “阮家不会占沈家一丝一毫的便宜,此番前来,我也是看望祖母的。望妹妹不必多想,就算我母亲入狱了,长平侯府也不需要来你沈家打秋风!”   沈霜被这番话惊得说不出话,就连那簪子都忘了拿。   二人对峙间,前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急切爽朗的声音,阮菱认出,是大哥哥沈萧衫。   她福了福:“大哥哥好。”   一旁的沈霜傻傻的,连行礼都忘了座。   沈萧衫微微点头:“妹妹,四妹妹这大冷天你们怎的站在风口说话,快些进屋,正好我有事要说。”   屋内,王氏刚伺候沈老太太用完早膳,见兄妹三人十分默契的,一同踏进寿明堂,不免脸上都挂了抹稀奇。   不待老太太问,沈萧衫便将手中的帖子放在桌上,急匆匆道:“祖母,母亲,方才刑部尚书李家的人来送帖子,说太子殿下在皇家校场设了围猎,遍邀世家贵族子弟,咱们家也收到了帖子。”   王氏一听是东宫的帖子,眼睛亮成一到光,登时就站起了身,一脸高兴的去看那帖子,还不忘偏头问:“萧儿,你说的可当真?真是太子殿下组织的?”   “那还有假。父亲在宫里收到后,立马就派了人送回来,只是……”沈萧衫一脸的摸不着头脑:“听下人说,这帖子是刑部李尚书家送来的,满朝廷都知刑部是东宫的人,可咱家一向与恒王交好,太子殿下此番是何意呢?”   沈萧衫怎么想都没想明白,难不成东宫抛来了橄榄枝?不能呀,恒王一向无心党争,虽然与太子有从小一起养在先皇后宫里的情意,可面对皇位,太子与皇子可就成了利益驱使的对手,难不成这是来挖墙脚的?   沈老太太喝了口茶,慢悠悠问:“可有说仅是男眷,还是女眷也去?”   沈萧衫脑里还在算着朝廷那点事,冷不防沈老太太一问,顿时噎了个够呛,他作揖道:“回祖母,李大人说女眷也可同去。”   阮菱心口一跳,“砰砰砰”的如雷鸣一样,耳边传来嗡鸣声,这屋里人说话的声音都快听不真切。   纤细的指节紧紧攥着梨花木扶手,她心知,此行围猎,成家是伯爵府,大公子是必定去的。如今女眷可同去,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便可借着机会与成渝相处相处,若处得来,得了伯爵府的助力,打探她母亲的事儿,那便容易多了。   可是老太太和王氏都没发话,阮菱几番思忖,决定再等等。   王氏眉上的喜色都快掩饰不住了,那可是太子啊,未来的储君,听说他少言寡语,性子沉稳,又生了一张极为俊朗的面容,是多少京城世家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她家霜儿,花容月貌,若能有些际遇……想到这儿,王氏匆匆向老太太福了福:“母亲,我这便带家里的几个女儿收拾收拾,晌午便随萧儿一同入宫。”   阮菱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小脸微抬,眼里有些急切。   沈老太太点点头,似是有些乏了,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淡淡道:“去吧,菱儿也同去,你带着她们,一起。”   呼……阮菱悬在心口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她感激的朝祖母投去目光。   晌午,用过午膳后,沈家的马车缓缓自巷前行驶,一路辚辚之声,杳杳踏向大业宫。   桑落时节,虽是艳阳高照,可风却是冷的,烈的。   街边两侧的梧桐叶哗啦哗啦作响,阮菱掀开车帘,想到待会儿进宫后要发生的,握着车身的指尖不自觉的用着里,贝粉色的指甲透着一层白。   穿过几条街道后,马车停在了西侧门,召武门前早就停满了各色马车,轿辇,东宫亲自下的帖子,此刻,满东京城的权贵们皆在这儿了。   王氏携着沈霜走在最前头,沈月蹦蹦跶跶的去找阮菱,一行女眷在宫人的指引下依次入宫。   皇家校场就在西部大营旁侧,一进门绕过回廊边可远远瞧见。校场内天高云淡,原野辽阔,一望无垠。   王氏忙着与其他官家娘子应酬,嘱咐几个姐妹先自己逛逛。   前边不远处一些世家公子在投壶,沈霜一双美眸落在他们身上就没离开过,微风吹过,带着几许娇羞,她转头冲沈月笑道:“走,姐姐带你去玩点新鲜的。”   沈月头一次出席这么盛大的景色,心里痒痒,不免点头。她小手拽了拽阮菱的襦裙,仰头问:“四姐姐,咱们一起去吧。”   沈霜一听要带阮菱,登时瞪起了眼睛,声音拉的好长:“诶?阮菱,你去么?”   阮菱一眼便瞧见成渝不在那群男子中,抿了抿唇,拒绝道:“你们去吧,我去前边坐坐。”   闻言,沈月脸上有些失落,沈霜却好似登时松了一口气般,随后飞快补了句:“这可是你说的。”   说完,便拉着沈月跑了,急匆匆的样子生怕阮菱回反悔一样。   阮菱轻笑了声,没放在心上,她转过头同清音低语道:“走,去打听打听成公子在哪。”   比起赏景投壶的沈霜,她有着更重要的事儿要做。   上辈子傻的糊涂,成了那人圈养的一只猫儿。重生后她便想开了,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上。   校场门前是一座新殿,分前院后院,后院便是一望无垠的校场。   亭台楼阁,喧嚣飞扬,风景秀美,绿草茸茸,水渠环山。   阮菱和清音顺着影壁一路朝里走,四处看着,终于在不远处凉亭里看见成渝的身影。   阮菱在沈府瞧见过他的画像,温文尔雅,笑如丝竹。听说他科举一年便中了进士,现任御史台的谏议大夫,官居五品,是个文采斐然的大人。   清音指着殿侧一条长长的回廊,前后观望道:“姑娘,我就在这守着您,若有人问起,奴婢便佯装和您走散了,这样,您出现在那亭子里也不算失礼。时间紧迫,您快去快回。”   阮菱点点头,素手随意拂了拂鬓边的珠钗,随后挺直脊背,径直朝回廊走去。   她自幼在高门闺阁里长大,从没做过这样的事儿,每一步都恍若踩到平直的鼓面上,“砰砰砰”砸的心慌。   利用这二字,头一回出现在四姑娘的认知里。   回廊环池而设,曲水流觞,弯弯绕通幽。很漫长,像是给阮菱足够的缓冲机会。   一路上,她甚至都想好了,若成渝肯帮她救出母亲,那么她们成婚以后,他要纳多少个妾,她都不管的。相敬如宾也好,宠妾灭妻也罢,都是她的命。   行至一半了,阮菱的手越来越凉,回廊外翠竹擎天,偶尔透下的日光都黯淡了许多。   她默念着别怕,别怕,很快就到了!可心神恍惚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脚步越走越近,就贴在身后,好似要跟她撞上一样。阮菱心里打了个哆嗦,迅速转身,这一回头,便对上一张阴沉沉的颜。 第6章 拉手 还是……殿下想要臣女做您的外室……   她身后何时跟着个男子?!   阮菱下意识便觉得来者不善,她踉跄着退了几步,唇齿都在打颤:“你,你是何人? ”   陈致远咧了咧唇,阴恻恻笑了声:“你便是阮家四姑娘吧?”   阮家心口一滞,这人明显认识她,不在正当的场合打招呼,偏偏尾行于她……   她下意识后退着,不知不觉碰到了身后廊柱。“砰”的声,身体和廊柱触碰的声音瞬间将她惊醒,她突然高声道:“既知我是阮家人,你又为何在此?你若对我无礼,我爹爹不会放过你的。”   “呵……”陈致远桀桀笑了两声。   他啐了口唾沫,搓了搓手,竟是缓缓作了个揖。只是这礼,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行的不怀好意。   “在下肃恩伯府陈致远,听闻四姑娘貌美如花,名动京城,特想求娶。奈何你老子不肯,竟打算将你偷偷送了出去。你可知道他此举,真是扫了我伯府好大的面子呢。”   肃恩伯府,阮菱眸子闪了闪,原来是二姐姐阮悦心本来要定下的夫家。   陈致远步步逼近,素日一表人才的脸露出了色.气的笑容:“四姑娘闺名何其响亮,若再从前,陈某怕是连面都见不上,可如今不同了,你家很快就会是罪臣之家,你这朵东京的富贵花,便也可任人采撷了。四姑娘,反正你怎么都是委身于他人之榻,何不来陈某的床上,你好好伺候,伺候的我舒服了,我便许你伯爵府大娘子之位。如何?”   “无耻!”随着他的描述,阮菱脸上露出嫌恶之色,陈致远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令她无比恶心。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男人,他的眼睛就像是长在肉里的两颗绿豆,狭隘丑陋,冒着油腻腻的光芒。   可他到底是个成年男子,阮菱不怕是假的,脚底控制不住的发软,眼前恍惚的厉害。可她不能就这么认了,袖下的右手猛然掐了一下大腿,她试图着让自己清醒:“我爹是长平侯,我乃侯府嫡女,这里是大业宫,你再不敬,我,我让侍卫把你抓起来!”   陈致远哈哈大笑:“你找啊,四姑娘,我看今天谁能来救你。”   他来之前早让下人支开了侍卫,此刻便是一个苍蝇都走不进来。   陈致远一双贼眼在她身上上下摸索,迷离的眼光好似已将她全身扒了个遍。   阮菱胃里一阵泛酸,“哇”的一声弯身呕吐。   陈致远见她如此反应,饶是脸皮再厚也险些挂不住面。小娘们如此不识抬举,他耐心不再,大步朝前一迈,直接捞过阮菱的袖子,却不想她缩着手,扑了个空。   借这他恍神的空,阮菱拔腿就跑,可男女体力悬殊,不过一瞬,她便被陈致远踩住了裙摆,若再往前一步,衣裙踩破,便是万丈深渊。   陈致远冷笑,他今日会参加围猎,就是为了找阮菱。她爹那般下他的面子,还真以为他非阮菱不可?不过区区一个女人罢了,若他强来,长平侯还不是乖乖的求他娶了自己女儿。   一想到那股子快感,陈致远就满心的膨胀,他盯着近在咫尺的阮菱,只要得到她,那么长平侯就会跪在他面前求他了。   阮菱身子不住的颤着,右手摸到发髻上,拔下了簪子,一双漂亮的眼眸因恐惧失了眼色,可瞳孔深处,却藏着一分决然。   她不能出事,绝对不能,她若倒下了,母亲就再没人能指望了。   就在阮菱盘算时,陈致远早就看出她那点小伎俩,大掌一握,便攥住了那截莹白的皓腕,细嫩柔软的触感惹得他心神一颤,动作都迟缓了些,这触觉像块上好的绸缎一般,丝滑,惹人心醉。   那阴鸷的眼眸陡然混杂了一份情.欲,让他改变了初衷。陈致远的眼神变得迷离,眼见着身前那衣料下玲珑有致的身躯,他心里蓦地燃起了一场熊熊大火。   怎么灭,都灭不掉。   阮家女,国色天香,果然名不虚传。   陈致远浑浊的眼里冒着精光,死死的盯着那惹人的沟壑,步步逼近。   就在他蠢蠢欲动,就要更近一步时,肩膀却猛地被人攥住,突然巨大的推力让他控制不住的朝前磕去。   陈致远猝不及防的摔了个狗啃屎,他恼怒回头,却见一青衫男子,那人面容清隽,上挑的眉梢隐隐怒意。   他顿时放松下来,利落的站起身,随意的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哼笑道:“原来是成大人,怎么,你也见四姑娘貌美,有意染指?”   成渝往前站了几步,高大的身形护在阮菱身前,素来温润的脸庞满是冰寒:“陈公子,四姑娘是成某的未婚妻,你说有意还是无意?”   “未、未婚妻?”陈致远脸色顿时细微,眼里尴尬变换。   阮菱骤然松了一口气,身子仍不住的颤着,就像是暴露在空气中的鱼儿终于回到了水里,惊魂未定。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眼眸润了润。还好,还好得救了。不过这成渝也算有气魄,有担当。如此胸怀,应该会帮她的忙吧。   说到未婚妻,成渝脊背挺直了些,声音也越发不耐:“陈公子赖着不走,是要等成某将你抓着去见太子么?”   “你!你敢禀告太子殿下?!你就不怕身后的姑娘清誉扫地?”陈致远口不择言,声音尖了许多,像个被踩住尾巴的耗子。   “为何不敢?”成渝淡淡讥笑:“四妹妹与我已有婚约,她的清白自然系在我成家,用不着你来操心。倒是你,一手好算盘砸在身上,我若将此事捅出去,看你母亲还抬不抬的起头去给你议亲!毕竟,觊觎他人未婚妻未遂,这名声说出去,可比在家里养个小儿,要重多了!你若不怕,咱们就去开封府理论理论!”   “好,好啊!”陈致远脸色变换,白的厉害。半晌,他狠狠的剜了成渝一眼,甩袖离开!   待他走远,成渝顿时转过身,见阮菱小脸惨白,眼睫盈盈,便知她吓坏了。成渝抬手想要安抚安抚,却记挂着礼节,半晌,那指节修长的手悬在半空,终是落了下来。   他柔声哄道:“四妹妹,没事了,没事了。”   阮菱垂着眼,身子因恐惧微微颤着,又细又长的睫毛如蝉翼轻轻抖着,任谁瞧,都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她方才是很害怕,但是经过这一会儿的缓冲,已经好了。   此刻,不是害怕的时候。   重生一回,她太清楚自己的脸,自己的身段有何种优势了。   眼下能改变命运的男子就在眼前,阮菱定了定心神,缓缓抬头。   白皙的小脸微微扬着,神态单纯,眼圈通红,漂亮璀璨的眸子带着三分委屈,七分娇怯,若细细看,那里头有杳杳碧波在动。   世人称赞阮家四姑娘最多的,便是她那一双明眸,似璞玉,似明珠,似晨雾烟雨,漂亮的不像话。让人望进去,便再也不想移开。   眼前的成渝显然和凡夫俗子一样,经不起阮菱楚楚可怜的眼神,心底软的一塌糊涂。   他喉咙动了动,觉得声音哑了许多:“四姑娘,让你受委屈了,成某,成某混账!”   阮菱湿润的睫毛上还沾着一滴泪珠,软软道:“今日,多亏了成大人,菱儿在此谢过大人。”   说着,那盈盈一水儿的身段就欲拜下去。   成渝哪舍得让阮菱这般,登时就欲去扶,就在这时,二人身后传来一道淡淡的咳嗽声。   成渝身形一顿,瞥见那抹暗金色的衣袍后,顿时放下动作,身姿挺的笔直。   阮菱回头一看,却见纮玉拳抵着唇,显然方才是他咳嗽的,可他身边还站在个人,站着个她此生都不想再见到的人。   那人一身暗金色华服,墨发被紫金冠高高束起,腰封剪裁利落,衬托着身形高大笔直。明明生着一张极盛的颜,可偏偏因着那双淡漠的眼,让人不敢靠近。   他静静的站在那儿,不辨喜怒,就有着让人臣服的本事。   阮菱咬唇,有这样气质的人,满东京城也只他一位了。   她认命的福了福:“见过太子殿下。”   成渝也跟着行了礼:“微臣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福。”   “你们闹这一出,孤何来万福?”   裴澜睨着成渝那双手,眼神冷了几分。若不是他及时赶到,这双手是不是要搭在小姑娘的手上了。   想到这儿,他脸色露了一抹讥讽:“成大人不看好自己的未婚妻,倒让她四处招摇显摆,岂非你过?”   阮菱脸色一滞,这夹枪带棒的语气,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这辈子,她明明没有再遇见过他,除了那日远远一眼,为何他又盯上了自己。   成渝上前一步,拱手:“殿下,此事与四妹妹无关,是陈致远那贼人有心……”   “停。”裴澜摆手:“孤没有心情听你的家事儿,恒王要见你,你且去先去回话吧。”   恒、恒王。成渝心头一震,这是巧合么,他成恩伯府在朝堂之上向来不站队,可爹爹却是恒王暗里一点点扶持上来的,才有了如今的位置,如此提携之恩足以让他家那杆子秤歪过去。   可太子怎会来找他,莫不是是恒王殿下告知的,恒王怎会这般不小心,难道是有意告诉太子,他家是恒王党么?   成渝脸色变幻莫测,想着这些弯弯绕绕,一时间青白的厉害,就连话都忘了回。   纮玉偏过头看了眼太子,瞧见他微微抿起的唇便知,太子也猜到了。   成大人这一番坦白表现,就差把他家是恒王党写在脸上了,他这个总管都看出来了,太子殿下聪慧过人,焉能不知。   可眼下,不是给成渝发呆的时候。纮玉微微咳嗽了一声,上前一步,摊手:“成大人,随属下前去吧。”   “是,是,有劳纮大人。”成渝磕巴了两声,连眼前娇娇柔柔的美人都忘了,忙不迭跟着纮玉朝回廊前头走去。   日光斑驳,树影婆娑,除去一旁偶尔的啾啾鸟鸣,整个回廊只剩下阮菱和太子。   阮菱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就会想起前世的种种。   他深情,他冷漠,他躁怒,他软语,万般模样,她都见过,可唯独忘不了他没有护住母亲和妹妹的骗子模样。   上辈子她的眼里只有他,甚至忘了自己,满心沉浸在他编织的谎言了。这辈子,她该多看看自己了。   一股凉意涌上心头,阮菱胸前里说不出的酸涩,她没法和他共处同一屋檐。阮菱福了福,声音淡淡:“殿下自便,臣女告退。”   “站住。”一道淡漠生凉,不容置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携着秋风,像是一把利刃,轻易的剜开她的伪装。   阮菱的手有些抖,纤细的指甲陷入皮肉里,一道道红色的印子落在白净的肌肤上,她浑然不知。   裴澜大掌攥住了那截皓腕,随后轻轻一拉,阮菱就被拉到她身前,两人距离极近,那股淡淡的甘松香混杂着男人的味道钻入她的鼻间,她眼睫颤了颤。   阮菱垂眼,低低道:“殿下抓着臣女,这不合规矩。”   “这里是大业宫,孤就是规矩。”裴澜一本正经答。   阮菱闻言抬头,美眸瞪圆,两辈子的人影重叠在一起,一本正经的说着无赖的话,这人还是这般无耻。   裴澜食指点了点她腕上的红印子,问:“你就这般怕孤?”   阮菱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的小动作被他看见了。她眼眸有些闪躲,下意识想抽出手腕,可男人握的紧,她动弹不得。   粗粝的指腹,细嫩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不一会儿,被他攥着的那一块皮肤便有些淡淡发热,一股别样的情绪萦绕在两人之间。   阮菱轻音道:“殿下是未来的储君,如天上明月,臣女自然畏惧。”   她想,顺着他说话,他总能放过自己了吧。毕竟,前世的裴澜最喜欢她乖觉听话的样子。   果然,太子脸色稍霁,松了她的手。阮菱顿时缩回去,另一手轻轻揉了揉。他的手劲太大,不分轻重,眼下被他攥出的痕迹都快比上她自己划破皮肉的疼了。   裴澜盯着她,若有所思道:“成渝不是良配,你想利用他,怕是不大行。”   此话一出,阮菱倒吸了口气,猛地抬头看向他。对上那双宛若寒潭的眼眸,她顿觉遍体生凉。   他,他怎么知道?   阮菱别开脸,眸光下意识闪躲:“殿,殿下说什么呢?臣女方才是在感谢,怎会利用成大人。”   她几乎是慌张的否认。   裴澜淡漠的睨着她,声音低沉悦耳,却不含情绪:“孤不想猜,可你那点心思都写在脸上了。长平侯也算是书香世家,养出来的女儿知书达礼,你这殷勤献得未免太明显。”   他讥笑道:“阮菱,你要演戏也演的真一点。告诉孤,你对他没有情意,是么?”   阮菱。   阮菱。   又是这个称呼,上辈子他这么连名带姓的唤她就意味着他要生气,阮菱知道,她若还想蒙骗,眼前男人就不会和颜悦色的在这同她说话了。   她认命的点头:“是。”   小姑娘垂头丧气的样子像一只耷拉脑袋的小鹿,光影落在她额间,碎发儿毛茸茸的,细软的发丝柔顺发亮,惹人心痒。   裴澜喉咙动了动:“你母亲毒害皇后,眼下被关押至大理寺。你救母心切,成渝的父亲是大理寺少卿,算是实权派与你母亲案子有直接干系,你想找他去通通关系。若能借上力是最好,若不能,成家也是你打入朝廷的跳板。”   “毕竟,四姑娘待字闺中不好抛头露面,四处走动,但是成夫人可以。”裴澜定定凝着她:“孤说的对么?”   小姑娘眼眸一滞,粉嫩的唇尽失了血色,她微微张着,呢喃道:“殿下。”   小姑娘吓得花容失色,裴澜唇角微微勾起,继续击溃她的内心:“阮菱,若你非要利用一个人,区区成恩伯府怕是不够。”   他的话半说未说,言下之意,东宫的权势可比一个小小伯府有用多了。   与其对一个伯府公子投怀送抱,不如换一颗更高更大的树庇佑自己。   那个男人不行,他行。   阮菱小脸霎时白的如纸一般,与上辈子如出一辙的话再度从他口中说出,只不过当时是个雷雨夜。眼下虽是晴爽天气,可她却觉得和那夜一样,冷的让人心凉。   上辈子,阮菱是养在阮家的富贵花,被保护的很好,所以才稀里糊涂的被他骗了去。只可惜,这辈子她多了一世的经历,断然不会再糟践自己。   娇娇柔柔的四姑娘扬着下巴,一双剪水的杏眸含情看着他,声音清甜:“殿下说的,臣女都懂。可是于成大人,臣女便是未来的成夫人,是正妻。于殿下呢,殿下会让臣女做太子妃么?”   裴澜眯起了眼,神色顿时变得有意思许多。   他下巴微扬,示意她,继续说。   “臣女自知卑微,做不了殿下的正妃,侧妃。可殿下要臣女去您的姬妾么?臣女父亲虽爵位不高,可臣女也是清清白白的世家女子。还是……殿下想要臣女做您的外室?” 第7章 崴脚 太子竟抱着个小姑娘?!……   外室二字一出,阮菱那娇滴滴的声音都冷了许多。   她恨极了这两个字,这个身份囚了她数年光阴。到头来,裴澜的爱,母亲和妹妹的命,她想要的一个也没得到。   阮菱敛眸,藏下了里面的痛苦,盈盈拜了拜:“臣女告退。”   说完,她不再犹豫,逃也似的离开。   像是怕男人纠缠,阮菱走的快,走的急,却冷不防没看见脚下,一脚踩空,脚踝狠狠朝一旁崴下去。猛烈的剧痛钻心般刺入,疼的她娇呼一声,整个人眼看就要摔在地上。   裴澜快步上前,长臂一捞,将她抱在怀中。   阮菱揪着他的衣袖,眼泪大颗大颗砸落,脸色较方才还要惨白。纤细的眉蹙到一起,太阳穴处传来阵阵眩晕般的疼痛。   她疼的甚至睁不开眼睛,只见那眼泪顺着眼角,控制不住的往外掉。   裴澜眼里闪过一抹慌乱,大掌朝她踝间探去,只一打眼,便可瞧见那里已经高高肿起,小姑娘细皮嫩肉的,一丁点红都特别明显,更别提这一大片。   他拦腰将她抱了起来,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絮乱:“别动,孤带你回宫。”   他这双手,持剑杀过人,握笔定过天下事儿。抱人,还是第一回 。   微风拂过,小姑娘柔软的墨发吹到他唇边,缱绻的发丝勾人般的挠痒痒,裴澜眼底柔和了许多。   阮菱意识迷迷糊糊的,可她也知道自己被他抱在怀中,而且这还是大业宫,今日来了不少世家权贵的。   若是传出去……   她忍着疼,颤声道:“殿下,您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断断续续的声音听得太子又皱起了眉,他沉声道:“闭嘴。”   “不成。”娇软的身子动了动,阮菱攥着他的衣袖:“会被看见的。”   可那温婉的小脸分明疼的煞白,像一枝摇摇欲坠的梨花。   “不会——”会字刚落地,似是打他脸一般,前边两个端着食盘的小宫女便弯身行礼:“太子殿下万福。”   太子脸色僵在那儿,几乎是冷着声音斥道:“都转过去!”   小宫女们连头都不敢抬,顿时就转过身,面对着墙站好。   各个心中却吃了好大的惊。   太子殿下竟然抱着个姑娘?   阮菱疼的眼前都是星星,在他怀里浮浮沉沉,就知道他抱着自己走了很远,再后来,疼的太厉害,她便什么都不知了。   ——   猎场一处帐篷里,恒王掀开帷帘正欲出去,却撞上了匆匆赶来的成渝。   裴恒挑了挑眉,俊美无俦的脸看不出神色,环臂站在了那儿。   成渝惦记着自家站队的事儿会被太子发现,满心的火急火燎,汗都冒了一道,如今总算见到王爷了,他当即行了个礼,随后就欲上前。   远处,一群早就盯着“恒”字帐篷的姑娘们遥遥望这看着,一颗颗春心随着手里的帕子,藏不住的往外冒。   裴恒手里的折扇当即点着他的胸膛:“停。”   一个大男人,光天化日的往他身前凑什么凑。   成渝这才知道自己冒犯了,顿时道歉。   纮玉咳了一声,适时提醒道:“王爷,您要太子殿下替您通传的成大人到了,属下告退。”   裴恒眨了眨眼,顿时福至心灵。他懒洋洋道:“嗯,刚刚本王有点事想找你,但现下又没事了,成大人自便吧。”   成渝脸色青了又青,一路上,他憋着满肚子的疑问都等着问恒王,现下他说没事儿了?   真的没事了?那太子殿下会不会知道他参与党争,会不会针对他成家,他成家以后……   恒王摆了摆扇子,端过一旁侍立宫人盘里的茶,无视成渝那一脸拧巴,递给他:“大热天的,成大人喝点茶消消汗,本王自去转转。”   说完,裴恒同纮玉朝后院方向走去。   走到树荫,没什么人后,裴恒这才语气懒散问道:“说吧,太子爷又做了什么事儿,颠颠的拿本王当挡箭牌。”   纮玉擦汗,清了清嗓子,恭维道:“果然什么事儿都瞒不住王爷,殿下在回廊撞见成大人和阮姑娘。”   后半句他没说,恒王爷是花丛中的老手,自然是懂的。   裴恒眼里露出一股子“都懂,都懂”的笑容,啧啧道:“我这个哥哥啊,死脑筋,这么多年啊,就惦记过这么一个人。成渝啊,命不好,这亲怕是结不成喽。”   纮玉有些没听懂,疑惑道:“王爷,您在说什么?”   裴恒哼笑了两声,没再答,朝新殿方向走去。   这座殿宇是今年工部新修葺的,以供围猎歇脚方便。阮菱受了伤,裴澜也只能将她先安置,再请太医。   不用猜,便知二人在这儿。   裴恒熟稔的摸上二楼,朝着最里间房走去。果然,小顾将军站在那儿,木头桩子一样,笔挺坚直。   漂亮的骨扇点了点小顾将军的胸膛,裴恒轻笑:“太子爷给你多少俸禄,站这么直。”   顾将军憨厚笑了两声,那双英气的眉毛不自然扭了扭:“恒王殿下,您来了。”   裴恒颔首,推门就欲进去,却被顾将军横臂拦了拦。   身后的纮玉扶额,满脸的看不下去。   裴恒脸色变了变:“作甚?”   顾将军略有些难为情,歉意道:“殿下,爷儿交代了,任何人不准进去,属下也可为难。”   裴恒拿扇子点了点他的额头,没好气道:“小顾啊,在你家殿下这儿,任何人不包括本王,记住了么?”   褪去了那副玩笑的语气,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摇身一变成了朝堂上那个冷情冷性的恒王。   顾将军几乎是一瞬点了点头。   裴恒略微嫌弃的看了他眼,便推门进去了。   他一走,小顾将军登时窜到纮玉身前,拿肩膀撞了撞他:“纮玉,我哪做错了么?”   纮玉的眼神,仿佛看着个不成器的儿子。他问:“恒王和爷什么交情?”   小顾将军想了想:“恒王爷母妃早逝,养在先皇后膝下,与爷是自幼长大的情谊。”   纮玉又问:“爷背后那条疤怎么来的还记得不?”   小顾将军拍了拍大腿:“怎的不记得,那年宛平之战,爷替恒王挡了一刀,险些没命,恒王爷在帐篷里不眠不休,守了三天三夜。后来我见他出来,那个眼睛红的,能滴血。”   “所以啊。”纮玉总结:“恒王殿下怎能是外人呢?爷的事儿,咱俩不知道的,恒王都知道。你方才就不该拦着。”   小顾将军这才恍然大悟,他摸了摸鼻子,“嘿嘿”笑了两声:“那我不是没反应过来么?”   “……”纮玉白了他一眼,继续值守了。   殿内,三节碧玉青鹤屏风后,裴澜坐在梨花木小椅上,桌上摆着一盆冰水和帕子,一旁的软榻上躺着位娇软的美人,玉色的足露在外头,莹润白皙,灼灼晃人眼。   裴恒进来时,就瞧见了这样一幅香艳的画面。   他瞥了眼那抹玉色后迅速收了眼,以拳抵着唇,不自然咳嗽两声。   裴澜攥着巾帕在水里沥了沥,又拿起拧干,做好这些后他抬头,淡漠的眼停了一瞬便转到别处:“有事?”   裴恒坐在他方才坐过的小椅上,看了眼软榻方向,眼底渐渐浮现笑意:“我得看看,能让你说谎的姑娘,是何方神圣?”   裴澜也不介意,挑眉道:“看完了?”   裴恒点点头,就太子这幅不冷不淡的性子,也就自己这么多年能受着。   裴澜不再管他,别过眼,转头拎过阮菱的小腿,放在自己腿上,动作不算轻,疼的阮菱蹙紧了眉:“殿下,疼。”   裴澜抬眸看她,漂亮的小脸皱成一团,眼圈红红的,像个委屈巴巴的小兔子。   他心底嗤笑了声,现在怕了,躲着他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能崴脚。   大掌动作未停,可若细细看,动作确实轻柔了不少。   他细细的擦拭着肿起的部位,随后整块覆了上去。冰水浸润过的凉意让阮菱的疼痛稍稍缓解些,弯弯的柳叶眉也渐渐舒展开来。   “啧。”裴恒咂咂嘴。   “瞧瞧,如今我们大楚的太子澜也会伺候人了。”裴恒瞧着二郎腿,眯眼笑着调侃道。   阮菱咬唇,身子朝里头挪了挪,垂下来的帷幔刚好遮住了她的脸,也遮住裴恒灼灼的视线。   裴恒,当今陛下的五皇子,十五岁封为恒王,随太子出征北关,回来后就变了个性子,孟浪,风流,夜夜流连于广云坊,烟雀楼那样的勾栏瓦舍之地。偏偏他自幼养在先皇后身边,地位尊贵,又有军功傍身,无人敢非议什么。   外人只当东京城里又多了个风流王爷,可活了两世的阮菱知道,他只是求一人不得,便用万人来麻痹自己罢了。   裴澜见阮菱发呆,只当她是心里害怕,眼色不免柔和了下来,随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睡吧。晚些我差人送你回沈府。”   阮菱抗拒他的触碰,下意识偏过脸,可眼下在他手中,又不敢太明显。她唇张了张,终是没把那道拒绝说出来。   小姑娘乖巧的重新躺了回去,翻了翻身,背对侧卧着。   裴澜淡淡看了她一眼,随后拿着巾帕站起身,食指点了点梨花木桌面:“出来。”   裴恒心领神会,撇了撇嘴,这是不让他打扰小姑娘睡觉呢。   裴时衍,你就这么护食? 第8章 送 小姑娘被欺负了   出门后,裴澜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突然冲裴恒道:“去告诉成恩伯府,若不想让他唯一的儿子外放做官,就退了与阮家的婚事。”   裴恒与他自由一起长大,他心里想什么,自然能猜到几分。可是,裴恒仍然想从太子口中听到些什么。   比如,心悦于哪家姑娘?   裴恒装傻,遂问:“为什么?成恩伯升任大理寺少卿后,虽不算拔尖,却也算勤恳,循规蹈矩,不曾犯下什么大错。”   裴澜偏头看他,清冷的眼深了深,蓦地勾唇道:“五弟,你若是想从孤口中听出什么,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说完后,裴澜径直朝外走了。   纮玉和小顾将军见自家主子走了,顿时朝裴恒福了福,也跟上了。   站在原地的裴恒怔了怔,旋即他看了看厢房里,有些好笑的摸摸鼻子,自言自语道:“你就嘴硬吧哥。”   *   众人都走后,阮菱偷偷睁开眼,她坐了起来,又侧耳听了听,确定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后,她掀开丝衾,缓缓的下了床。   脚踝处的疼痛仍牵动着她的眉头,她咬着牙,弯身穿好了鞋子。   她不能待在这儿,也不能等晚些时候东宫的人来送她回沈府。   今天只是一个意外,她不会再见裴澜,再重蹈覆辙。那样钻心的疼痛,有过一次,便够了。   阮菱扶着屋里的桌椅,一瘸一拐的出了门。   下午,日头不那么大,空气中的风夹杂着一丝水润。阮菱抬头看了看天,凭借着东京城这些年来的气候,她知道,一会儿便要落雨了。   清音还守在回廊外,姑娘已经去了快两个时辰了。她有心去找,可猎场这么大,她怕走丢了姑娘回来找不见她,索性站在原地死等。   “清音!”   不远处传到一道女子淡淡的呼唤,清音一激灵,却见自家姑娘扶着影壁自东边缓缓走着,她顿时飞快走了上去。   见她瘸着脚,清音惊呼一声:“姑娘,你这是怎么弄的呀,该疼死了!”   阮菱虚弱笑笑:“已经热敷过了,没事了。”   清音搀着她,满眼自责,语气有些哽咽:“都怪奴婢,没看好你。”   “傻姑娘,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咱们回家吧。”阮菱点了点她的鼻尖,笑道。   与成渝见了一面,彼此都感觉良好,他没有嫌弃如今的阮家,想必婚事也必定会顺利,那么到时候她便可堂而皇之的求夫君帮助她母亲了。   此行也不算一无所获。   那厢清音却瘪了瘪唇,心里拧成一团麻。她小心扶着阮菱一点点走着,不一会儿,似是想到什么,她又弯唇笑了笑:“姑娘,是成大人照顾得您么?”   清音有心调节气氛,可不想正戳进阮菱的心窝子里。   她胸腔一涩,瞬息疼了疼,抿唇道:“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清音顿时缄了口。看姑娘的神色,想必应该很厌恶那个人。   两人走了一刻钟才走到宫门口,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乌云密布,雷潮翻涌,风一下子就凉了下来。   马上就要落雨了。   清音的目光在各色马车中扫着,黑色的,青色的,家家户户的都有仆人值守。可那么多辆马车里,她却始终没发现沈家的马车。   马车呢?怎么就不见了呢!这宫门还没关,也没到宵禁,马车怎么就没了呢?!   阮菱目光也扫了一圈,越看越心惊,待到最后那点心惊渐渐演变成心凉。   她嘲讽笑笑,姨母当真是厌恶她到了极点,连辆马车都不肯给她们留下。   大业宫离沈府好几条街巷,不说此刻下着泼天暴雨,便是晴朗时节,她们两个女子便是走到天黑也走不回去。   好啊!好!   一盏茶的功夫,宫门前的马车已所剩不多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筹莫展之际,身后传来道醇厚明快的声音,伴随着脚步,一晃那人已站在眼前。   裴恒大老远见她二人踟躇不走,便知府宅内斗,没了马车。   他挑眉笑:“四姑娘这朵娇花受了伤,可怜见儿的,不如让本王送你回府,可好?”   清音听不得这调侃的话,连礼都忘了行,登时护在阮菱身边,眼眸瞪了瞪。   阮菱垂眼,弯身行了礼,随后低责一声:“清音,不得无礼,快见过恒王。”   清音咬了咬唇,不情愿的也行了个礼:“恒王万福。”   裴恒丝毫不介意她的无礼,反而是拿扇子点了点她的发顶,笑道:“诶,这就对了么。看你主子多聪明。”   阮菱看着裴恒,修长的眉毛下,张着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眼尾狭长,带着淡淡的红晕,他总是笑着,眼底像呈着一碗桃花酿一般,醉倒了不知多少贵女的心。   风雨欲来的时候,人的感观总是很清晰。   就像此时,裴恒似笑非笑的看着阮菱,任谁看,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里都盛满了情意。手执折扇,风吹起他衣袍一角,随风鼓动,静静的站在那儿,便芝兰玉树般,如天神俊美华贵。   可阮菱却知,恒王那不离手的扇子是一位女子所赠。多年来,他一直留着,不曾忘怀。   所以啊,和这样的人同行,最安全了。   阮菱微微勾唇,笑的单纯又温婉:“如此,多谢王爷了。”   裴恒摊手:“四姑娘,请。”   近卫纮夜拿出了小脚凳,随后候在一旁等阮菱等人上马车。   他抬头看了眼裴恒,眼里有一丝震惊。   能上王爷马车的女人,阮姑娘可是世间第二人。   回去的路上,天空中劈开一个响雷,随后大雨倾盆如注。   夜幕降临,已是大楚宵禁了,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天幕像是被撕裂个口子一般,狂风骤雨不停,渐渐下冒了烟。   马车行到华庭巷口时,阮菱坚持要下车。   裴恒掀开车帘,猛烈的风雨扑面而来,伴随着哗哗的雨水声,他指了指自己衣袍上的雨,问:“四姑娘非要下去?”   “是。”阮菱眼里坚定:“王爷仁心,已将我二人送了这么远,沈府人多口杂,臣女恐污了王爷清誉,也怕污了自己的名声,特此避嫌。”   “嘁,本王可还有什么清誉,本王的清誉都在广云坊呢,还用四姑娘来遮掩么?”裴恒虽是说着,却还是从一旁小几的抽屉里抽出一把伞。   “去吧。”   阮菱坚持的事儿,裴恒并不再劝,顿时嘱咐外头的清音:“照顾好你家姑娘。”   纮夜把自己的外衫披在清音身上,可清音身上还是湿透个遍。   听见里边呼唤,她急忙把衣裳还给纮夜,低垂了眼睫,匆匆道了谢,便掀开轿帘去扶阮菱。   茫茫雨夜,两道纤细却倔强的背影相互依偎着朝沈府走去。   此情此景,便是让裴恒这个万花丛中的君子也不免动容。小丫头看似表面风光,实则内里啊,需透了。这么坚强的姑娘啊,沈家大娘子可真不是个东西。   “走吧,纮夜,回王府。”   纮夜看了看那两道娇弱的身影,低头看了眼还残留着淡淡香气的衣裳,重新披好,随后架马掉头,朝相反的方向行驶去。   沈府门前,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小厮都跑去耳房躲雨了。   清音重重拍了拍门,冲里边呼唤。   雨势迅猛,铺天盖地,随着狂风到处肆虐。裴恒那边中看不中用的伞挡不住多少雨,冰凉的雨水顺着阮菱的额发往下淌。   姑娘脚上被就有伤,清音担忧她撑不住,声音也抬高了几度。   “开门,快开门!”   等了许久,里边才传来磨磨蹭蹭的脚步,小厮开门见是阮菱二人,眼里也无甚意外,语气稀松道:“是四姑娘啊,快进来。哟!怎的淋成了这个样子,德全,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姑娘拿披风!”   阮菱淡淡的看着他的做派,心里冷笑。看小厮的表情便知是沈大娘子授意的,若不然,怎会敲了这么久才来,且一点也没有惊讶的样子。   定是一早就知道。   等二人回到寿明堂西厢时,已是申时。   阮菱脸色较方才出宫时还要惨白,病弱的身子不住的发抖。本好些了的脚踝处,又隐隐作痛,疼的她直蹙眉。   清音放下东西,走到阮菱跟前,手探上她的额头,眼眸顿时一颤,已经这么烫了!   “姑娘,我先扶你去净房,然后就去找大夫。”   阮菱昏昏沉沉的,任她搀扶着走,神思开始恍惚。   好在寿命明堂里的下人周到,不管何时,府内都备着热水。   清音服侍她沐浴过后,沈老太太身边的周妈妈也到了。   外面雨水小了些,随着推门的声音,周妈妈在屏风处掸了掸身上的雨水。   她脸庞周正,虽上了年岁,可眼神精亮。只看了榻上昏睡的阮菱,心里几分明然,转头冲清音道:“小清姑娘不必担心,四姑娘是风寒,老太太已叫了大夫煎了药,待会儿送到,你仔细服侍姑娘服下,睡一觉就成。”   清音眼泪汪汪,冲周妈妈行了个礼,满腹委屈与气闷:“多谢周妈妈,多谢老太太,我家姑娘自幼身子就弱,如今崴了脚,又淋了一场大雨,做奴婢的实在心疼。”   早上王氏带着三个姑娘出门,傍晚时分,其他两个姑娘就随王氏回来了,只落下四姑娘一人未归。   听王氏口风说游玩后没瞧见四姑娘,想是先乘了马车回府,就没想太多。谁想到竟是驾车的小厮自己个儿玩心重,驾车出去逛了,这才把四姑娘落在了校场。   都在府里熬灯油一样过活,王氏打的什么算盘,周妈妈再清楚不过。   她颔首示意清音安心:“一切情况,我自会和老太太说明的,你不必担心。四姑娘是老太太的心头肉,没有理由白白受了委屈。”   一句委屈,清音眼圈登时就红了。还好,还好老太太愿意替姑娘出头。   她躬身行礼:“夜深了,周妈妈回去时注意脚下。”   周妈妈深深的看了眼床上的阮菱,她自幼在沈府伺候,四姑娘的娘也是她看着长大的,这对母女的命啊,太苦。   她深吸了口气,点头道:“不必送。”   傍晚,雷雨停了。东宫院内大理石板被雨水冲刷的一尘不染,透亮,映着柔和的月光,空气中的风舒爽凉快。   案上的公文堆积成山,裴澜执笔的手停了下来,眉头越皱越深,对着那张金陵递上来的公文驻了神。   纮玉进来汇报时,特地去厨房端了一碗姜汤。   殿下自校场回来后就一直在批公文,几个时辰下来,一动未动。   不知道是不是在生阮姑娘的气。   殿下谈完公事,去而复返间,那美人榻上的小姑娘早没了影子。   他把碗放在桌上,甜白釉与红木磕碰的清脆声音,惹得裴澜笔尖一顿,饱满的墨汁滴到那句“彻查私盐”上。   他放下笔,揉了揉眉心,闭着眼朝后靠去:“查清楚了?”   纮玉应声答:“是,殿下。下午阮姑娘在回廊处被肃宁伯家二公子陈致远堵住,陈致远意图不,不轨,被成大人救下。”   纮玉话没说完,案上的麟角狼毫笔骤然折断,一截断笔蹦到纮玉胸前,红袍上顿时染上一片黑墨。 第9章 照顾 一截白嫩细腻的藕臂搭在太子的肩……   墨笔摔成了两截。   纮玉一动不动的站着,不敢再说下去。   “哪只手碰了她?”等了半晌,案上的太子终于开口,只是那冰冷的声音夹在着寒气,像一把刀子悬在纮玉的心头。   他顿了顿:“右手。”   太子揉了揉太阳穴处,脸色阴沉似水,一言不发。   纮玉甚至觉得这屋里的光线都因案上那人的神色暗淡了几分。   良久,太子继续拿起桌上的公文翻阅着,头也不抬道:“该怎么做你知道,下去吧。”   纮玉作揖后,转过身,可脚步迈了一瞬却又缩回来。   他犹豫了半晌,不知道怎么开口时,裴澜抬眼问:“还有事儿?”   纮玉对上那双漆黑的眼,心一横,还是打算说出来,总归是阮姑娘的事儿,他说出来应该错不了。   “阮姑娘病了。”   案上的人没说话,可仅仅是这沉默,纮玉一瞬明白了主子的心思。   这是要他继续说呢。   他道:“那会儿下着大雨,沈家马车走了,恒王送回去的,但是在沈家的暗桩递了信,阮姑娘发烧了。”   “嗯,知道了。”裴澜复又低头看公文,仿佛没有放在心上一样。   纮玉一脸的诧异,可也没再多言,他只要把消息传递到了就好,剩下的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出去后,纮玉便瞧着小顾将军抱着剑坐在阶前。他走过去,夜里漆黑,月华被薄云遮住,他刚走到小顾将军身前,就听他大呼小叫。   “纮玉,你踩到我新衣裳了!”   饶是一向好脾气的纮玉也有些受不住,眉梢横了横,“你才被顾府停了银子。况且这月例银你早就花没了,前两天吃酒还是我请你的,你哪来的银子买新衣裳?”   小顾将军嫌弃的朝一旁挪了挪,揪起那块子布料拿手扑了扑,嘀咕道:“你管,有人送的。”   纮玉抽了抽嘴角,顺着他也坐在了廊阶上。   不过这话说的不假,小顾将军人长的高大,剑眉星目,生的一张好皮囊,家世不错,父亲是四品武职散官,自己又是太子近卫,抱着剑立在东宫门前,惹了不知多少小宫女的眼。   小顾将军偏头问:“里头什么情况?”   纮玉摇头:“我和殿下说了阮姑娘生病的事儿,可他好像并不关心,仍在批折子。”   小顾将军咂咂嘴:“果然,君心难测啊!”   两人正闲聊着,就听见东宫的殿门“砰”的一声开了,听这力道,好像是踹开的。   随后一道墨色的身影自两人跟前走过,矜贵笔直,如载华岳,除了太子再没旁人了。   小顾将军知道殿下这是要出宫了,顿时起身要跟上,却被纮玉一把拉了回去。   他问:“你干嘛?殿下出宫身边不能没人!”   纮玉拍拍他的肩膀,声音压低了些:“但看殿下急匆匆的样子就知道去哪了,还用跟着?跟哥哥走,咱俩有更重要的事儿去办。”   “去哪?”   “广云坊。”   入夜,沈府各房灯火已熄灭,偌大的府邸只留下院落中的引路灯,幽幽几盏,在夜色中摇曳。   一道暗色的影子□□而入,粗略辨认了方向后,朝寿明堂掠去。   清音在外屋煮药,抱着个蒲扇昏昏欲睡,一股凉风把她吹醒,她登时激灵了一下,待看见眼前蓦然出现的人影,吓得捂住了嘴。   裴澜似是对她的反应很满意,冲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太子殿下。”清音眼睫颤了颤,声音放低:“姑娘她,她还在病着。”   “孤知道。”   裴澜转身朝里间走去,匆匆吩咐:“端一盆热水进来。”   满屋子的药味就快要冲到脑门了,他不傻。   绕过屏风,梨花木桌上摆着灯罩,漂亮的图样将蜡烛的光线折射的十分柔和。帐子被银钩钩住,床上的小姑娘脸色苍白,微蹙着眉,额头上浮着一层薄汗。   裴澜坐在床前,伸手探去,灼热的温度烧的他指尖发烫,漆黑的眸色深了深。   他轻轻抬手将她抱在怀里,身子柔软,却滚烫。乌黑的长发散落在他膝间,安静的没有生气。   晚风送凉,吹起窗牖边上的薄纱,清音端着巾帕和热水进来时,就瞧见了这么一出。   姑娘不喜太子,她是知道的。如今她没能拦得住太子,竟还让他抱着姑娘。   清音握盆的手紧了紧,有些不甘愿,轻声道:“殿下,让奴婢来吧。”   “出去候着。 ”   男人冷漠的声音不容置疑。   清音眸光闪烁,默了半晌还是认命的把东西放在一旁的小几上,随后退了下去。   房门关上后,太子拿巾帕蘸湿了热水沥干,仔细的擦了擦她的小脸,阮菱睡得迷迷糊糊觉得脸上有东西在动,小手不安分的扑了扑。   身子扭动间,衣襟领子开了老大,露出了纤细的锁骨,因着病中,锁骨那一块的肌肤呈现着淡淡的粉色。   亵衣的料子是一层薄薄的真丝,柔顺丝滑,裴澜盯着那起伏的隐隐沟壑,眼色深了深,抱在她腰间的手不自觉扣得更紧。   他强忍着别开目光,随后另一手用巾帕朝里擦去。   小姑娘身子烧得厉害,若不用擦上一遍,不发汗,少不得还要再病上一阵。   怀里的小人儿不安的动了动,一截白嫩细腻的藕臂搭在他的肩膀上,水葱般的指节无意识自他肩膀拂过。几乎是一瞬,一股带着酥麻的感觉迅速在他身上炸开。   太子眸色深了深,凝眸看着她。   小姑娘唇瓣微张,说话间的呵气都是灼热的:“……不要弄。”   裴澜喉结动了动,随后深吸了一口气,抓住小姑娘的手,塞好。另一手继续去褪那汗涔涔的亵衣。   不用探到内里便知都是汗,她到底是怎么睡着的?   没了那一缕束缚,阮菱意识混了混,半掀着眼皮,恍惚间,她好像在一个男子的怀里。   她病糊涂了,只当是上辈子和裴澜在梨苑。胸腔一股憋闷顿时涌了上来,潮红的脸颊更烫了,她咿咿呀呀:“菱菱不喜欢你,你快走开。”   裴澜喉咙动了动,声音哑了几分:“不喜欢谁?”   “太子。”小姑娘昏睡着,突然咯噔一声,咬了重重的音。   “不喜欢太子。”   裴澜脸上黑的厉害,手腕上青色的血管骤然紧缩。   合着夜半出宫,□□入院,替她擦了半天的身子,做足了鸡鸣狗盗之事儿,现在小姑娘说她不喜欢他?   扣在她腰肢上的手越发的紧,他刻意的不去看那抹丰盈,几乎是咬着牙问:“那你喜欢谁?”   阮菱挪了挪身子,似是又涌上一股困意,软嫩的脸蛋靠着他的手臂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又睡了。   她太过放松,脸颊都挤出了一团婴儿肥。   软软的,胖乎乎,不需做什么,就晃了裴澜的心神。   他眸色染上了一抹温柔,方才郁在心中的那口气骤然就消散了。   裴澜手下动作不减,仍是继续替她擦拭完身子,又穿好衣裳把被子掖好。   他刚欲走时,阮菱突然梦呓道:“我不想做外室。”   太子似是有些诧异,她怎会知道自己内心的想法。   阮菱翻了个身,又没动静了。   娇弱的的身子轻轻起伏着,呼吸均匀。   太子看着她的睡相怔怔出了神,素来不辨喜怒的眼神里满是刺痛。   半晌,他只当那日在围场她听懂了他的话,默认了迟早会屈服于他,心里害怕。   太子目光柔了柔,半晌,也不知道说给谁听,低哑道:“再等等,不会太久。”   他走时,清音已经把药煎好,两人正走个对面。   太子淡淡瞥了眼,沉声嘱咐:“别告诉她孤来过。”   说完,人便朝外大步走去。 第10章 想见 梦里好像有个男子抱着她   翌日天亮,清音端了热水,又给阮菱擦了一遍身子。感受着指尖下香香软软的身子温凉,她松了口气,终于不那么热了。   “什么时辰了。”阮菱恹恹醒来,声音哑道。   刚退了烧,她眼睑处仍泛着浅色红晕,像是荔枝一样,淡淡的粉色。   清音心石落地,脸上挂着一抹微笑:“姑娘,辰时了。您起来洗漱,药已经热好了。等用过膳后,再好好歇息,明日定能好。”   阮菱笑了笑,摇头:“等下喝完药,咱们去给老太太请安。”   “姑娘?”   清音不解:“可是你脚伤还没好,风寒也尚未痊愈,怎能四处走动呀!”   阮菱眼眸润了润,细细解释:“若我终日窝在这屋子里,那么病多久都不算病。只有让人真正看见了,才会知道这病是怎么落的。”   言下之意,王氏摆了她一道,她不想放过罢了。   她母亲是正经的沈家女,骨子里流着外祖母的血,在沈家受了委屈,断没有这个道理。   清音恍然大悟,憨憨挠了挠头:“我这就去给姑娘端早膳。”   阮菱低头穿中衣,却瞥见小衣领口处第三个扣子是开的,她蹙起了眉。为着晚上睡觉舒适,她一般都是解到第二个扣,怎的这第三颗也开了?   犹记得昨夜昏昏沉沉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人抱着她,在她耳边嘟囔了什么也听不清。   阮菱咬唇想了一会儿,头渐渐有些痛。她便不再继续想了,许是翻身蹭开的。   喝过药后,主仆二人出了院子,朝寿明堂正厅走去。   阮菱向来身量纤细,此番病愈,行走间如弱柳扶风,带着一丝别样的柔美,走进花厅,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今日穿了一身素白襦裙,未施粉黛,长长的墨发只挽着一只白玉簪,眉眼单纯,雪白的肌肤上浮现病态的红晕。不需做什么,便怜人的紧。   阮菱弯身作揖:“菱儿见过祖母。”   说话间,声音软绵绵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她杏眸莹着水光,以袖掩面,轻轻咳了两声。   这两声可谓千斤坠,堪堪砸在了王氏的心口,疼的她脸色渐渐惨白,握着扶手的手紧紧扣在一起。   沈老太太已从周妈妈得知昨日来龙去脉,只当她是一般风寒,却不知道阮菱病的这般严重,再想起王氏的所作所为,慈祥的脸不禁染上一抹怒气。   她放轻了声音,关切道:“菱儿快坐。”   待阮菱坐定后,沈老太太顿时看向王氏,她是英国公独女,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眼下动了怒,还未说话,便在心理上击溃了王氏的心。   沈老太太厉声问:“大娘子,菱儿是你带着出去的。如今,她怎会染上风寒?”   被点名的王氏脊背一僵,可多年统管内宅的素养让她很快调整好情绪,她站起身,脸上挂着赔笑:“母亲,都是儿媳不好,昨儿带着姐儿仨进宫后,就让她们自去玩了,定好申时末刻在宫门口集合回家,可到了时辰独独不见四姑娘。儿媳也是心大,以为四姑娘先行回府了。哪想到到了家才发现人没回来,而她那辆马车的小厮竟耍赖渎职玩乐去了。儿媳用人不慎,已经将其重重责罚发卖了,母亲息怒!”   阮菱敛去了眼色,心里冷笑了一声。   一个责骂,把所有责任推到小厮身上,然后发卖了事儿,最后她只落一个管家不严的名声。坏事都是旁人做的,与她王氏一分干系没有。   沈老太太心里明净的很,但花厅里人多口杂,这些污糟事儿也不能一股脑的瘫在明面上。只是菱儿,这孩子初到府上就染了病,若不罚,难出她心里这口气。   沈从染的夫婿是自己一手挑选的,如今那个家散了,自己难辞其咎。如今小孙女就好好的在她跟前,她尚且还能护一护,就断然没有不管的道理。   思量半晌,沈老太太敛去幽深眸光,意有所指道:“既然大娘子管家不严,便自请闭门思过吧,管家钥匙交给三房娘子,让她代你管一阵。去了管家权,大娘子方能安下心静思己过。”   “什么?”王氏大惊失色,直接喊出声。   一股难言的,热辣的臊意自她面皮扫过,保养极好的鹅蛋脸登时就红了个干脆。   她是这沈家大娘子,掌管全家多年,因着这管家钥匙在手,她在二房三房面前不知有多威风,自己女儿腰板也跟着直留,是这府里最宠爱的嫡姑娘。眼下要撤了她的管家权,就为了一个外姓人?   王氏急火攻心,嗓子有些干,急的堪堪干咳了好几声。   那双漂亮的凤眸隐隐有了憎恨之意,可她不敢表现的太明显,只是急切的辩驳:“母亲,儿媳虽然有罪,可您也不必拿了儿媳的管家钥匙吧,媳妇可是沈家大娘子啊!您,您这不是让媳妇落人笑话么?!”   话到尾声,王氏已然有些哽咽。   夫君本就宠那贱妾多些,若再没了管家权,那她们母女在府里的处境……   沈老太太嗤笑了一声,茶杯点了点桌面,磕出清脆的声音:“看看,看看四姑娘因为你的失职,病成什么样子了?昨儿京城那么大的雨,她一个姑娘家,身子本就弱,脚又崴了。”   沈老太太眸光一寒,声音陡然抬高:“大娘子,你非要我把话说全么?”   花厅里众人呼吸一滞。   二房三房带着探索的眼神落在王氏身上,无异于千斤坠,万金鼎。   让她羞愤,尴尬,又无奈。   王氏抬眼看了看老太太,美艳的眼眸闪了闪,唇张了又合,终是嗫嚅道:“媳妇,媳妇知错。”   阮菱施施然起身,通红的眼圈落满了愧疚:“都怪菱儿没有跟好舅母,都是菱儿的错。”   纤细的睫毛挂着一抹晶莹,她飞快的拿手背抹去,体贴懂事的样子像极了沈从染。   沈老太太想起自己在狱中的女儿,悲从中来,对阮菱不免更加怜爱,冲她招手:“到祖母这儿坐。”   花厅里骤然的变故来得太快,沈霜眼眸怯怯的,褪去了那股明艳,她起身挽着王氏,担心问道:“娘。”   王氏心头委屈,眼睛有些红了,可那股子犟劲让她生生憋了回去,面色仍然如常,站立候着。   沈老太太乏了,嘱咐众人退下,唯独留下阮菱。   阮菱替她捶着腿,半晌,幽幽抬头:“祖母,我想和成公子再见一面。”   沈老太太看着她柔软的发顶,乖巧的脸颊,凝思想了很久,淡淡道:“好,祖母让你大舅舅去下帖子。”   从寿明堂出来时,阮菱在回廊处遇见了沈霜。她穿着一身明艳红衣,瞳眸红且湿润,携着冲冲的怒气,显然是在此等着自己的。   阮菱勾了勾唇,走上前,招呼道:“霜姐姐。”   “用不着你假惺惺的!”沈霜边大声说话边朝她走去。   清音急忙护在阮菱身前,沈霜向来没遮掩惯了,可她家姑娘还病着,两厢相较,姑娘怕是要吃亏。   沈霜横了一眼清音,随后质问阮菱:“我问你,你为什么要陷害我母亲,你害得她丢了管家钥匙你知道吗?她可是沈家大娘子!”   阮菱冷笑了一声,毫不怯意的看回去:“舅母此举无非是自作自受,与我何干?”   沈霜气得跳脚:“怎么与你没干!都是你在祖母面前装柔弱,她才会责罚我母亲的!你还敢说跟你没关系?!”   阮菱提了提裙摆,露出纤细的脚踝,白嫩的皮肉红了一大片,骨节连接处高高肿起,霎是可怖。   沈霜眼眸一滞,盛气凌人的怒色顿时僵在那里。   阮菱沉声道:“若姐姐崴了脚,不仅没有马车,还下着暴雨,你会怎么办?哭?还是强忍着继续走下去?难道你母亲已经把手伸过来要打我耳光,我还站着让她打不成?你母亲的面子是面子,我的命就不是命?沈家百年经营,外祖父曾官拜太傅,也算是世家名门望族,你一个嫡出的姑娘为何心思就落在这些上,读读书,学学掌家之事,不好么?”   沈霜愣愣的看着她,一时噎了口。   阮菱从她面前走过,一把攥着她的手腕,眼色清冷,似寒潭,似霜月。   沈霜心口沉了一下,下意思就想挣开,可她越挣,那人的禁锢就想烙铁一般,撼然不动。   她不可思议的看着阮菱,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一旁的丫鬟试图上前,大声质问:“快放开我家姑娘!这是沈府!”   “闭嘴。”阮菱横了她一眼,那丫鬟顿时眸光闪躲,噤了声。   阮菱重新看回沈霜,声音隐隐不耐:“有句话我曾跟你说过,如今,便再说一次!如果有一天你嫁人了,你回到沈家后,别人像你们母女对我一样对你,你就会理解如今我的心情。”   “你们,当真无聊!”   说完,阮菱猛地一松,沈霜身形不稳,差点摔了个趔趄,衣裙杂乱,钗环狼狈,她被丫鬟扶着堪堪站好身子,抬手一抹,这才惊觉额前湿了一片。   不远处,院外转角,只留下素白的衣裙一角。   沈霜傻傻的站在那儿,被震撼的说不出话,只堪堪盯着她的背影发呆。阮菱说的话,她一个字都听不懂,明明她们的年纪没相差多少,可她却觉得阮菱年长她好多好多。   婢女担心的拽了拽沈霜的衣袖:“姑娘?”   沈霜眼眸黯了黯:“走,回去吧,咱们去看看母亲。” 第11章 心机 “哥,小嫂子太惹人惦记,你也不……   翌日,肃宁伯家长子在广云坊被断了手的儿传遍满东京,老伯爷连开封府都没去,下朝后直接去了书房面圣。   “陛下,臣是老来得子,臣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他右掌断了三指头,你让老臣可怎么活啊!远儿他还没娶亲呢!”   六旬的老伯爷哭的老泪纵横,言辞恳切,就差给陛下下跪了。   德清帝微微咳了两声,试图缓解尴尬。近两年,来他这哭诉的臣子越来越多了。理由也是五花八门,醉酒被殴打的,断手的,断脚的。还不是一个个仗着自己纨绔世家子的身份出去作威作福。   这风气啊,委实不好!   念及此,德清帝漆黑的眼里并无多少同情怜悯,只淡淡道:“爱卿莫要伤心,朕会命开封府彻查此事,必不叫令郎白白受了冤。”   老伯爷仍抽抽搭搭的,声音断断续续:“那……那陛下……一定要……严查!老臣,真是没脸活了!”   肃宁伯走后,德清帝唤来苏内监。   威严的声音自案上落下:“昨儿广云坊到底怎么回事?”   苏内监一早便派人查了清楚,他看了眼窗牖,声音压低了些:“小伯爷喝完酒后出来便被黑衣人拖到了小巷,别人不知,可老奴确是能认得出,那步伐手法是东宫的人所为。想必,是太子殿下做的。”   “哦?”德清帝神奕的眼里冒出精光,冷笑了笑:“这便有意思了。他去打陈家的人作甚?”   苏内监答:“回陛下,听说那日东宫设的宴上,陈公子意图对长平侯家四女不轨,但最后是被成渝成大人救下的,太子殿下许是觉得在他的地界儿出了事儿,面子上过不去。”   德清帝眸色微敛,手里捏动着一串佛珠,淡淡道:“恐怕,不止于此啊。”   阮家女,仙姝妍色,名动京城。他在前朝也有所耳闻,长平侯生了个好女儿,但却不会养。眼下让她出来招摇撞市,必是祸水。   德清帝揉了揉眉心,半晌,看向苏内监:“告诉开封府,随便找了人顶了,就此揭过。”   苏内监心领神会,陛下这是想保太子爷。也是,一个是伯爷的儿子,一个是天子的儿子。   怪就怪陈致远倒霉,起了贼心,却收不了场。   *   十一月七日,沈家差人往成家下了帖子,逢着成渝休沐,约在烟雨坊。   东京城东西南北四市,共二百六十间坊,其中若论吟诗作画,赏景对月,当属烟雨坊。那坊间开在湖心,来往须得乘船,吟诗作画,喝酒品茶,逢上下雨,雨幕落在湖心,美不胜收   沈霜约了礼部侍郎家的王薇和闺中密友柳蔷喝茶,母亲管家权被夺了后脾气时好时坏,有的时候把自己关在屋里一整天,有的时候拎着她数落,这不对那不顺心的,她便只好日日往外跑。   王薇也是家中宠惯了的,对于沈霜的疾苦理解不上去,听倦了这点子鸡毛蒜皮的事儿,她眼睛四处看着,打发时间,这一看,就瞧见坊内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一处。   她也跟着望了过去,只见一女子袅袅走来,桃粉色的襦裙,配着同色短夹袄,肤如凝脂,白璧无瑕,精致的眉眼纤细又温婉,静静的站在树下,仿佛坠落人间的神女。   王薇红唇微张,眼里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惊艳。   沈霜顺着王薇的目光看过去,眼里顿时涌了瞬嫉妒,随后又克制的偏过头,捻起一粒花生:“我这四妹妹呀真是不简单。听母亲说,祖母给她许了户人家,成恩伯家的公子。今日出门,想必是和成大人在一起。”   柳蔷看着阮菱远去的背影,笑吟吟道:“霜儿,你也到了议亲的年纪,怎么不见你祖母给你寻人家,反倒是被你四妹妹抢了先?”   沈霜手指一滞,“嘁”了声:“我那是不想议亲,祖母也就是看她可怜罢了。阮家落魄,我未来的夫君只会比成家还出色。 ”   柳蔷捂嘴低低的笑了:“不见得吧,成大人是伯爵府的嫡子,科举入仕,年纪轻轻就是五品官了,上限极高。何况又生的一副好相貌,翩翩君子。这样的亲事,便是配王薇,都足够了。”   王薇满脑子都是阮菱方才的妆容,还有发髻样式,打算回去让丫鬟也学着弄一个,冷不丁听到打趣自己身上,顿时瞪了瞪眼:“我才不嫁呢。”   说起了嫁人这档子事儿,三个姑娘面皮薄粉,羞也似的,传来阵阵低低笑声。   笑够了,沈霜慵懒的朝椅子后靠去,眼里无甚表情,未来的夫君自有母亲为她筹谋,她才不着急嫁人呢。反倒是柳蔷,竟还笑话她,她父亲的官职好多年没升了,她也好意思,啧啧。   正想着,桌上的羽扇被风吹落了,路上不知是谁走的急,黑靴踩了一脚,漂亮洁白的鹅羽扇面上一下子就多了一个黑黢黢的脚印,十分惹眼。   这扇子用料名贵,买回来的时候花了她十两银子,是她素日喜爱的。   沈霜脸子顿时拉了下来,怒气冲冲的抬起头,这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俊朗的眉眼。   那人眉毛修长,眼若晨星,鼻梁笔挺,整个面部轮廓刀削般分明,凌厉又硬朗。   她睫毛眨了眨,那股质问的怒气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她觉得唇有些干涩,一瞬说不出话来。   小顾将军走的急没看路,这会儿被发现了,眼里歉意道:“对不起啊,姑娘,在下冒犯了。”   声音清脆如玉,一字一句撞进了沈霜的心里。   她定定看着他,好长时间才觉察到不对,忙别开了视线,声如蚊呐:“没,没事儿的,公子。”   身旁的纮玉催促道:“快点,殿下这会儿已经在楼上了。”   “知道了,这就来。”   小顾将军从怀里掏出几锭银子,扔她怀里,匆匆道:“告辞。”   说着,两道高大笔挺的身影转瞬离开,一下子就淹没在人潮里。   人走了好久,沈霜还保持着方才的动作,手攥着那几颗银锭子,唇瓣微微弯起,白嫩的脸颊涌上一抹可疑的霞色。   王薇拍了拍她的肩膀:“喂,霜儿,想什么呢!莫不是对方才那位蓝衣公子动了心?”   沈霜这才回神,手捂了捂发烫的脸,若无其事的去喝茶,敷衍道:“哪有?不过是个冒失鬼而已。”   话是说着,可那袖下的小手还是将那两块银锭子塞进了荷包。   ——   坊上二楼,成渝早早的坐在梨花木小椅上,身前的小几上,刚沏的桂花茶滚烫,茶香四溢。   阮菱推门走了进来,清音留在屏风处候着。   她走到成渝跟前,微微福了福身子,温声道:“成大人。”   成渝的脸色不大好,连阮菱进来都没听见,这会儿人到身边了他方才抬头。   粉裙娇俏,眉眼娇嗔,柔柔怯怯的,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蓉,一颦一笑皆美的不可方物。   诚然,精心打扮后的四姑娘一下子就看直了成大人的眼。   他心底里涌上一股子热意,猛地站起来,唇齿有些磕绊:“四妹妹,坐,坐。”   两人都没注意,一旁的隔断不知何时空了一块,被一副山水图盖着,画中的仙鹤眼睛正在动着。   恒王听着隔壁那句小心翼翼,藏着欲望的声音,眼睛都捋不直的笑:“哥,小嫂子太惹人惦记,你也不管管?”   裴澜正喝着茶,听到那句嫂子,捏着茶杯的指尖白了又白。   他眉眼未动,放下茶杯,淡淡道:“找你来是正事,少浑。”   “啧啧。”裴恒撇撇嘴,他自是不信的,说什么正事非要来这画舫,偏偏隔壁还是阮家四姑娘和倒霉成渝。   裴恒懒洋洋问:“找我什么事儿?”   “金陵的盐税漏缴拖欠十分严重,私盐泛滥,地方官与商民互通,乌烟瘴气,陛下震怒,肃令彻查。五日后,孤会起身前往金陵。”   裴澜话还没说完,裴恒眉毛跳了跳:“作甚?我不去。”   裴澜冷笑,睨向他的目光夹杂一丝玩味:“金陵是你的封地,你不去?”   裴恒哼唧了两声,那不是还有一年才下放么,金陵富庶,那地方太好,去了他怕他堕落。   “你心里打什么主意,孤一清二楚,再有三个月,季家大姑娘就要出阁了,你是怕看不到她出嫁吧。”   “哥,你……你这么戳人心窝子不太好吧。”裴恒顿时耷拉个脑袋,像个被人奓毛的大狗,蔫蔫的。   裴澜唇角微微勾起,不再言语,将目光移向仙鹤的眼睛。   “成大人,此番约你前来,菱儿便有话直说了。”   成渝眼神暗了暗,手握紧,声音低沉道:“你说。”   阮菱垂着睫,没注意到成渝的神色,她来时做足了心理建设,能否救母亲就在今日了。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略有些羞赧:“几次相处下来,成大人并不讨厌菱儿,想必你我二人的婚约是作数的。菱儿如今的处境,大人也知,家母遭人冤枉,性命垂危,若大人顾念情谊,可否请您父亲从中帮忙,彻查家母一案?”   说完,她抬起头,清澈的眼眸楚楚动人,宛若天上的明珠,拨弄人的心弦。   单纯澄明,夹杂着少女的娇憨和乞求。她今日是用了心思的,阮菱自恃他应该不会拒绝的。   成渝眼底复杂,薄唇张了又张,犹豫之色淋漓尽致。   阮菱疑惑问:“大人可有难处?”   一阵风刮过,窗牖被吹开,刮进来几片金黄的银杏叶,屋里顿时多了几分瑟瑟的凉意。   成渝哑着声音开口:“四妹妹,恕成渝做……做不到。” 第12章 撩人 她身子软的像是一摊水   “为何做不到?”阮菱似是有些不敢相信,惊诧问道。   成渝垂着头,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胸口像是被人揪起来一样,疼的他无法呼吸。   昨晚父亲接了沈家的帖子时,就把他叫到了书房。通明的灯火下,成恩伯好似老了几岁:“阮家女不是你能沾染的,今日去了就与她断了吧。”   当时的成渝一脸接受不了:“为何?父亲,我们是有婚约的!即便她母亲入狱,可这不影响她嫁给我啊!”   成恩伯重重咳了两声,似是埋怨他的不懂事:“恒王下了死令,若你敢娶她,我们一家都要跟着遭殃,成家虽是伯爵,可族里大多是没出息等着封荫的,唯一你父亲我做到了如今大理寺少卿的位置,这一切全靠恒王提拔,难道你要让全族倾覆,就为了一个女子?”   “王爷为何不许我娶阮家女?”   “你说为什么?”   “王爷……”成渝好似想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颓然,兀自喃喃道:“是了,王爷也喜欢阮姑娘,所以才会!才会!”   成恩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不必太难过,你表妹不日就要入京了。父亲今年必定让你娶上媳妇。”   父亲警醒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成渝再抬头时,眼睛一片猩红,俊眉拧在一起,看起来十分痛苦。   是了,比起家族的荣耀,他与阮菱这一口头上的婚约,算的了什么呢?   他喉结轻动,语气夹杂着陌生与疏离:“因为在下的表妹回来了,父亲本属意她做我未来的大娘子。四姑娘很好,是成渝不配。我们两家的婚约,也便作罢了吧。”   活了两世,阮菱不像从前那样不谙世事,从成渝的眼神里她看出了逃避,这与之前他看自己那强烈,炙热的眼神完全不同。   这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成渝不说,阮菱却是没法再问了。可她又希望从他嘴里能听点真的。   她问:“这话是成大人的本意么?”   微风拂过,带着湖水的凉意,穿过二人。   成渝答:“是。”   阮菱攥着椅子扶手的指尖由粉变白,几番克制,才抑制住脸上的神情。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   隔壁裴恒似是不忍再看,翘起了二郎腿,啧啧道:“哥,你也忒残忍。看看人俩难舍难分的痛苦场面,我都于心不忍。”   太子慢悠悠的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挑去眉:“是么?孤没记错好像是你给成恩伯下的死令吧?”   “我……”裴恒被他噎了个满怀。   “还不是你让的”这句话愣是咽回了肚子里。   论起不要脸,眼前这人天下无敌,永远那么一本正经干着坑人,呸,坑弟弟的勾当。   那厢,成渝深深看了阮菱一眼,似是要把她如花的娇颜记在心里。随和站起身,双手作揖:“阮姑娘,在下告辞。”   阮姑娘,而不是四妹妹。阮菱轻笑了笑,单是这一句称呼,她便知成渝心意已决了。   不在阻拦,她起身福了福:“成大人好走。”   成渝一走后,她人便瘫在椅子上。   若成渝也不能帮她,那就没人能帮她了。   阮菱眼底的希望一点点弱了下去,心凉了半截,怔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铛铛铛”三声,一下不多,一下不少。敲完便没声音了,仿佛也不急,静静在那等着。   身后的清音有些害怕,这坊里都是单独定好的包间,怎么会有人来敲门?   阮菱愣了一会儿,手指动了动,似是有感应般,潋滟的水眸看向门外,带着一丝复杂。   清音轻声道:“姑娘,我去吧,这□□的,想必没什么事儿。”   “我去吧。”阮菱突然幽幽道。   她知道门那头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在她再一次身陷绝望时,那人便来了。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活了两世,她却没能改变那结局。   阮菱看了眼窗外,扬起下巴,逼回眼里的泪水。有那么一瞬,她突然觉得,作为女子是多么的可悲。   不能科举,没有一官半职。一生的荣耀权利全都依仗着家族,父兄,离了她们,自己尚且朝不保夕,更别提想守护什么了。   她什么都护不住,连自己也是。   眼角划过一抹泪,转瞬就随着脸蛋流入脖颈里。   阮菱不知道是在哭自己,还是哭旁的。   她转头,眼眸里多了一份坚定。若此生不能得一夫君,恩爱和鸣,相守到老。那么用她这具身子,换取母亲的性命,也是值了罢。   她缓步走了过去,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阮菱抬眉,是恒王。   她微微福了身子:“王爷万福。”   美人落泪,自是那一抹别样的娇羞,尤其是阮菱这样的美人,瓷白的肌肤上眼圈一片红,薄如蝉翼的睫毛颤了又颤,看的裴恒心里都有些不落忍。   他哥真是有点过了。   裴恒声音有些僵硬,他挠了挠头,有些尴尬道:“阮姑娘,楼下有辆马车,坐与不坐,随你。本王只负责传话。”   阮菱微微颔首:“多谢王爷。”   娇娇怯怯的声音带着一点鼻音,她的嗓子细,此话说起话来更是带着不自知的撩人。   裴恒眼皮眨了眨,转身拍着胸脯就走了。   他自诩美人堆里过活大的,可那些千娇百媚的美人与阮菱比起来,她一个清澈的眼神就够了。   越纯越欲,他终于理解他哥为什么费这么大劲也要阮菱了。   东京城的第一美人,果真名不虚传。   “清音,你先回沈府吧,就说我与成大人相谈甚欢,回去晚了些。”   阮菱看了她一眼,又嘱咐道:“不要说漏了。”   清音有些不明,可但看姑娘眼里多了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也不敢多问,下意思点头:“奴婢晓得了。”   阮菱深吸了一口气,推门朝屋外走去了。   周遭人声华乐依旧,暗金色华盖马车缓缓行驶,伴随着辚辚之声离开了烟雨坊。   沉水巷,纮玉收了缰绳,马车停稳,他跳下了马车,抽出一旁的脚凳,招呼道:“姑娘,到了。”   阮菱掀开车帘,看向那匾额,兀自讽笑了声。   呵,梨苑。   两世的记忆重叠在一起,阮菱深深吸了一口气,步伐决然,径直朝里走去。   引路的婢女桔梗微微福了福:“姑娘跟我来。”   穿过前院,走过九曲回廊,便是阮菱上辈子曾住了多年的月音阁。   “净房在主殿侧面,奴婢伺候姑娘沐浴吧。殿下吩咐了他晚些过来。”   “不必了,你自去忙。”阮菱淡淡婉拒,声音无甚波澜。   大理石堆砌的玉池,一旁放在小皂,巾帕,换洗衣物。阮菱素手轻抬,稀疏柔滑的料子自身上褪去,迈出修长笔直的腿,整个身子都没入池中,只留一个小脑袋瓜。   升腾氤氲的热气熏湿了她的眉眼,渐渐揉碎了脑海里那些杂乱的事儿。水波温柔,一波一波的簇拥着身子,她渐渐放松下来,甚至忘了她为何会来这儿。   过了许久,阮菱歪着头靠在池壁睡着了。   东宫,纮玉拿着刚拦截到去往金陵的密信匆匆赶去书房。   屋里点了好几盏灯,案台上的蜡烛明亮如火,外头已是子时夜色,里头仍旧灯火通明。   “殿下,您看。”   裴澜接过那密信,淡漠的眼略扫了扫,唇边便涌现一抹讥讽的笑。   还染着血的纸条上赫然列着一句歪歪扭扭的字——京不日前往彻查,速毁证据,勿留。   “那人断气了?”裴澜抬眼问。   纮玉点头:“是,属下刚抓住他,他便服药自尽。属下翻遍了全身,才在靴子的夹层中发现这个。”   “难为你了。”裴澜拿着那纸条往蜡烛上点了点,随后扔在茶杯里,很快就变成了一堆灰烬。   那字难看异常,想必是用左手写的。只是昨日陛下才秘密的宣召他嘱咐了金陵之事儿,今日宫里便有人去送信儿,真是好明好亮的眼睛。   继母周后,二皇子宁王,京兆府林府尹,镇北大将军。一个个人名从他脑里蹦出来,织成了一张大网,裴澜想了许久也没想出来,一时间头有些疼。   纮玉见此,适时提醒道:“殿下,阮姑娘已入了梨苑。”   太子揉太阳穴的食指顿了顿,半晌,匆匆起身:“备车。”   月色迷人,树影阑珊,梨苑人少,入了夜更是十分静谧,院子里只余偶尔几声蝉鸣和草丛里的蛐蛐叫声。   太子进净房时,眼看着阮菱身子就快没入池中。   他皱起了眉,快步走了过去,长臂一捞,太子眼色顿时一滞,倒吸了一口气。   哗啦哗啦的水声将阮菱惊醒,她猛地抬头,雾气的眸子满是懵懂,她看了看裴澜,又低头看了眼未着片缕的——   她忍不住惊呼一声,拼命的推开裴澜,太子眼神睨着那抹丰盈,没注意恍神间,轻易的被她推了个仰地坐。   而阮菱也“噗通”一声跌入水池里。   太子冷不丁被推搡成那样,眼底涌起一抹怒意。   阮菱,都人在屋檐下了,你当真放肆。   如是想着,他还是朝池里游去,将她捞了起来,她身子软的像一摊水,紧紧的依附着他。   阮菱呛了好几口水,俨然抓到了救命稻草,什么都不顾不得,紧紧的搂着。   裴澜眉头的怒色一点点划开,逐渐的变成一团欲.火。   他喉咙动了动,声音低哑:“你再动,孤就喘不过气了。”   这话他说的不假,阮菱年岁不大,可身子养的极好,尤其那一双惹人的沟.壑,此刻就紧紧的贴在胸膛上。   他是真的,有些喘不过气。   站稳后的阮菱终于回过神,发丝滴下来的水顺着两个紧密无.缝的衣裳流下去,一股暖流,她垂眸看了眼两个人的距离,连忙朝后退。   水下砌的台阶,阮菱再一次踩空,娇小的身子朝后仰。   太子扣在她腰肢上的手收紧,另一只手直接托住了她的后脑勺,俯身就吻了上去。 第13章 欺负 太子尾音上挑:“哭了,怕孤?”……   阮菱美眸顿时瞪圆,小手下意识抓着他的手臂。   他的唇很薄,却很热,带着一贯的冷漠霸道,与上辈子如出一辙的雪松气味,阮菱紧紧闭上眼,不可避免的想起从前。   感受到她的紧张,太子顿了顿,抬眼看她。见她整个身子都在抖,眼眸沉了沉。   他低声问:“怕孤?”   “没,没有。”阮菱不敢抬头,小声答。   小鸡啄米一样的动作,惹得太子嗤笑了声:“那你抖什么?”   小姑娘顿时抬起脸,一双美眸瞪着他,却没敢说话。   秋风拂过,窗牖被吹开了两扇,室内顿时多了几分瑟瑟的味道。   肌肤沾了水,再经过风一吹便出气的冷。阮菱身子一阵战栗,朝后趔趄了两下。   太子顿时扶住她的手臂。   小姑娘垂着头,娇娇怯怯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求饶:“殿下。”   太子漆黑的眸柔和了几分,他抬手捏了捏阮菱的鼻尖,漫不经心道:“嗯?”   “殿下,我们回去吧。”纵然上辈子经历这种事不知多少,可此刻阮菱还是有一些抗拒,她哀求道:“我在这泡了好久,不舒服。”   她摊开了自己的小手,纤细的指尖已经泡的发白,有微微的褶皱。   太子哑然失笑,想起方才进净室她昏昏欲睡的样子,顿时捏了捏她的鼻子:“你也知道你泡了很久?”   阮菱眼眸眨了眨,还没反应过来,整个身子就天旋地转,被他横抱在怀里。她吓得闭上眼,紧紧攀着他的肩膀。   夜里露水重,裴澜出净房的时候挑了一条毯子盖在她身上,随后去了寝殿。   殿内,三足金樽香炉燃着淡淡的梨香,清甜不腻人,太子拿过一旁的巾帕,兀自擦拭着散着的墨发。   阮菱咬着唇,脸色有些白的缩在美人榻上。   方才那个吻来的突然,却并不意外。   前世也是如此,她入梨苑的第一晚,他就来了。那种仓促的错觉让她觉得他仿佛等了她很久了。   可是她就这么同意了,母亲呢?他会管么?按照上辈子的发展,母亲是在年前被无罪释放的,可此番重生,已经发生了太多跟上辈子不一样的事儿,她一时间也有些不敢确定。   太子觉察到身后灼灼的目光,动作顿了顿,转过身问:“你想问什么便问,孤不是恶狼,那么不近人情。”   自己那一点小心思被他看透,阮菱也不再遮掩,大大方方问:“殿下,您会保着我母亲出狱,对么?”   “皇后还没醒,眼下你母亲出不得大理寺。”太子淡淡道:“不过大理寺的人是东宫的,你尽可放心。”   一句“放心”,阮菱顿时松了口气,那若无意外,母亲可以和她一起过年了。   想到这儿,她不禁有些憧憬京城快快落雪,早点到冬天,早点到年下。   太子嗤笑了声,那方才还紧绷的小身子顿时放松下来,如此藏不住事,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还真是“傻”。   他走到床前,淡淡道:“替孤更衣。”   阮菱乖巧的应了声,随后把自己身上毯子裹得紧一点,这才跪在他身边替他解腰封。   柔软如水葱的手指一瞬就找到了衣裳带子的位置,这动作她上辈子做过千百次,自是熟稔的不行,可她突然意识到,太子的外室会做这些伺候人的事儿,可阮家四姑娘不会。   她尚在闺阁,男人都没接触过几个,怎会如此熟练的替男子更衣呢?   细白的指节一瞬变得笨拙,解了好久也没解开。太子隐隐不悦,反问:“不会伺候人?”   阮菱脸上有些委屈,眼眸都暗了几分,她糯糯道:“殿下,我自幼深居侯府,不曾,不曾……”   “孤知道了。”太子低头自己去解。   她这话说的不假,侯府的四姑娘,自是金尊玉贵,从小娇养长大的,这些伺候人的活她如何能会,怕是从小被伺候惯了,她连自己怎么照顾都不自知。   “明日孤会让刘嬷嬷来教你。”   太子褪去了亵衣,露出精装结实的脊背,细腻流畅的肌肉线条上,却有一道通长,贯穿的疤。   阮菱下意识的看了眼那隆起的粉肉,她知道,这是那年在边关,他替恒王挡下的一刀,若非他命大,怕是早就死在边关了。   一命从此换取了裴恒死心塌地相随,阮菱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在这种事儿上很有魅力。   只是这份魅力于她,呵——阮菱哼笑出声,低垂的眼睑满是嘲讽。   “笑什么呢?”太子将衣裳随意扔在一旁,坐在床榻上,问道。   他的主动靠近,阮菱下意识的就想躲。眼前的男人清贵矜持,那股与神俱来的神态太压人了,她有些喘不过气。   “没什么,想到母亲有救,一时有些高兴。”   想了半天,她想了一个不太拙劣的借口。   太子挑起她一缕发丝嗅了嗅,淡漠的眼居高临下的睨着她:“阮夫人得救与否,难道不是取决于四姑娘么?”   咄咄逼人的语气让阮菱垂下了眼,这是在点她呢。 第14章 红莓 太子声音低哑:“跟了孤,就这么……   小姑娘怯生生的坐在他身前,脸颊写满了诱人的粉色,像是一颗熟透了的甜荔枝,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细白的指节动了动,阮菱战战兢兢的把脸贴在他胸膛前,柔柔怯怯唤了句:“殿下。”   她的嗓子极细,眼下紧张了些,软软的声音直钻入人心弦,太子睨着她,掌中突然大力攥过那一截皓腕,欺身将她逼到角落。   他动作很强硬,耐不住躲避的动作,阮菱身前的摊子松了松,骤然凉飕飕的,她娇呼了一声,试图去遮挡。   可欲盖弥彰的遮掩远比大大方方来得更有吸引力。   烛火通明,太子望着那一双,眼睛失了神一般,声音沙哑:“想不到四姑娘看着弱不禁风,实则是内秀。”   他声音低了低,戏谑道:“不小啊。”   阮菱羞愧的五只脚趾花瓣一样蜷缩在一起,她别过脸,不去看头顶炙热的目光,单纯澄澈的样子看在太子眼里,却无意义点火。   她这副纯洁的样子太欲了。   太子眼眸深了到底,只觉得喉咙里有把烈火。   床头的烛火也暗了几分,屋里暖融融的,两个人的身子都烫的厉害。   屋里好热。   阮菱忍不住大力呼吸了下,她颤音道:“殿下,我去开一下窗吧。”   太子挑眉看着她,也不忍拆穿她,微微颔首。   阮菱松了口气,光着脚边下地朝窗牖跑去。   窗外夜色甚美,凉风吹拂到身上,阮菱无心看景,只觉得身体消了汗,心中的紧张缓解许多。   她又站了会儿,便听见身后传来点声响,可还没等她转过身,便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被裴澜拦腰抱了起来。   她急忙攀附住他的脖颈,耳边传来男人低哑的声音:“冷么?”   阮菱闭眼答:“不,不冷。”   太子缓步朝床榻走去,动作轻缓的将她放了下去,语气没有放过的意思:“不冷还吹那么久的风,要孤等你?”   阮菱眼眸黯了黯。是了,她是外室,没理由要太子殿下等她。   犯了错误,她闭上眼,手臂环着他的脖颈,唇瓣轻轻咬了上去。   冰冰凉的触感,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诚然,养在深闺里的四姑娘天生就会这些撒娇的功夫。   一瞬,太子便被她笨拙的柔情击败的溃不成军。   眼见那人眼底红色越来越深,阮菱泪蒙蒙的眼睛凝了凝,哭音道:“殿下。”   太子动作顿时放轻了些,难得的,耐心的哄了她一句:“别怕。”   窗外月色明净,屋内灯火长明,数不清过了多久,阮菱闭上了眼,能感觉头顶上的目光越来越炙热,越来越深沉。   渐渐的,她的身子到了一个临界的边缘。   阮菱微松了神,男人喘着粗气,额间汗珠大颗大颗落在她雪白的锁骨上。   过了半晌,太子阖着眼,躺到她身侧,大掌攥着她的冰凉的小手,任呼吸渐渐平缓。   阮菱眼泪从开始就没停过,簌簌的扑落,小脸因着热气熏的红扑扑的。她哽咽的别过身子,紧紧的蜷缩在一起。   疼,好疼,哪怕前世经受过,可这一世的身子还是头一遭。   身侧的人是太子,是高高在上的储君,并不会哄她。阮菱满心满眼的委屈,啜泣声就没听过,也不知是哭给谁听。   她真心实意的委屈,可这哭声落到裴澜耳里,就变了个滋味。娇娇怯怯的,似是欲拒还迎的邀请,亦或是求怜。   太子贴了上去,一手扣住她的腰身,声音哑的厉害:“跟了孤,就这么让你委屈?”   抽泣声戛然而止,阮菱瘪了瘪唇,唇边强溢出了两个字:“没有。”   “既如此,便不许哭。”   太子掰直了她的身子,眼底情意褪去,正色看她:“你若不愿,可到此为止。”   阮菱张了张唇,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耻。分明做了那样的事儿,现在又说到此为止。   她与太子本就是各取所需,他喜欢她的貌,她靠着裴澜把母亲救出来。这一物抵一物,想来也没什么委屈的。   过了刚才那一阵,阮菱心绪渐渐平稳下来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殿下,我服侍您沐浴吧。”   裴澜坐直了身子,捏着她酸软的脚踝,尾音上挑,有意逗弄道:“还能站起来?”   他这话意有所指,阮菱红了脸,声如蚊呐:“能。”   方才的男人无论是尺量还是动作都吓得她眼泪扑簌,可过去了便好了。阮菱甩了甩头,撑着身子便下了地,莹白的玉足踩在光滑的地面上,看的裴澜皱起了眉。   已是深秋了,就这么光脚下床,是要得小病给谁看?   男人没有多余废话,下了地将她横腰抱起,如同来时一样,抱着她去了净房。   阮菱拦着他的脖颈,把脸藏了起来。太子没说什么,她也不好矫情。   出了屋,一股凉风迎面袭来,阮菱不禁打了个寒颤,把脸埋得更低些。   “冷了?”太子问。   “有殿下抱着菱儿,不冷的。”阮菱甜糯的声音带着讨好,回道。   果然,太子低哼了声,脸色也缓了下来。   见他心情好了,阮菱试探着问道:“殿下,我能去大理寺探望母亲么?”   “可以。”   裴澜一脚踢开门,将她放到了池边软毯上。   她生的娇小,抱起来跟抱小猫似的,没费了多少力气。裴澜揉了揉手腕,褪去了衣裳,脚踏进池水里,阖眼靠在池边。   再有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他乏的很。   阮菱心愿达成,便也去冲了冲身子。   折腾了两次,她也乏的很,想到明早就可以见到母亲了,她的小脸上,唇瓣微微弯起,软软的腮边浮现两个小梨涡。   不远处,太子望着她那白生生的花朵模样,一时出了神。   *   翌日,阮菱醒来的时候裴澜早早就走了,她望着身侧空出来的床榻一时间怔住了神。   从床铺帷帐,到屋里的陈设,她都无比的熟悉。一旁的梳妆桌上还放在一盒酸酸的梅子。   裴澜喜酸,东宫的寝殿书房都会常备着,自她成了他的外室,住进了梨院,裴澜偶尔也会来住,刘嬷嬷便也备下了。   门外传来了浅浅的敲门声,是刘嬷嬷在问。   阮菱披好了衣裳,温声道:“进来吧。”   刘嬷嬷端着餐盘走了进来,梨苑不大,除去外院的洒扫小厮和厨师,平日伺候的也只有刘嬷嬷和一个叫桂云的侍女。   刘嬷嬷瞧见阮菱一脸疲惫的样子,便知昨夜定是不安生。她把早膳放到了桌上,一一拿出来:“姑娘趁热吃吧。”   一碗清粥,一屉笼包并着几碟小菜,冒着腾腾的热气。   阮菱拿过汤匙,喝了一口粥,问道:“殿下有说什么时候去探望我母亲么?”   刘嬷嬷想了想,太子早前出门好像确实嘱咐过一句,她依言回:“殿下说待会儿顾将军会送姑娘去大理寺。殿下还嘱咐,姑娘应当早点和沈府说清楚,毕竟……”   剩下的话刘嬷嬷没有说,可阮菱心里清楚的很。   毕竟,你是太子的外室,不可抛头露面。   她咽了一口粥,淡淡道:“知道了。”   吃完饭后,阮菱坐在妆奁前梳妆,待看见铜镜中那些个狠重的痕迹,她不由得惊呼出声。   细嫩瓷白的脖颈上多了几颗青紫色的红莓,不知深浅般,还伴随着几条红色的抓痕。   身后的刘嬷嬷自然也瞧见了这香艳的一幕,她默默的垂下眼收拾桌子,心里却忍不住犯嘀咕。   太子殿下这样矜贵的人,也有这样孟浪的一面,阮姑娘的身子那么娇弱,殿下也下得去手。   她收拾完便退下了,姑娘年岁不大,想来面皮薄的很。   阮菱听见身后的关门声,这才松了口气,纤细的眉毛蹙成一团,认命的拿脂粉开始遮掩。可那痕迹太过触目惊心,薄粉盖了两层,仍旧很明显。   她思忖着,在一旁的衣柜里挑了件高脖领的襦裙。   小顾将军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到了,马车停在巷子口,阮菱带着帷帽便出门了。   今日天儿热了些,秋老虎扑在人脸上,不过才出去一回,马车里的阮菱便热出了一层薄汗。   马车缓缓行驶着,长街热闹依旧,小贩的叫卖,茶楼的说书声,顽童的打闹声络绎不绝。   阮菱掀开车帘看了看,今天以后她便与自由身无关了。前世她终日闷在梨苑里,即便救出了母亲,她仍旧是太子的外室。   太子一日不厌弃她,她便一日不得离开。   不过这次她想好了,救出母亲后她们便逃开,走山路,走水道,怎么都成,逃得离京城远远的。太子朝政繁忙,日理万机,就算派人去追,他也不会离开京城,那就好办多了。   她与母亲买一处宅子,再为妹妹阮妗寻一良人,待她出嫁后,自己与母亲为伴,绿水青山,也是很不错的一生。   “阮姑娘,下车吧。”   大理寺门巍峨宏大,不同于宫门的朱漆色,大理寺的门是黑色的,直直堵在人脸上,颜色看着压抑。   小顾将军递过了东宫的腰牌后,便略过侍卫,领着阮菱进了大理寺门。   两人走的小路,一路穿梭至地牢门前。   小顾将军把腰牌递给了阮菱,解释道:“里边人多眼杂,属下是东宫的近卫,不便进去,姑娘拿着腰牌就好,这会儿寺卿谢大人应在里边,殿下已经打点过,您放心就是。”   阮菱福了福:“多谢顾将军。”   小顾将军摸了把头发,憨笑道:“就姑娘和我们殿下的关系,这都是应该的。”   阮菱眼眸黯了黯:“是。”   小顾将军顿时缄了声,慌忙摆手:“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们殿下这么多年身边都没有女子,东宫就连侍女都没有,阮姑娘,我……”   “没事的,顾将军,我都理解。”阮菱轻笑了笑,随后朝里边走去。   地牢终年不见日光,潮湿的厉害,走了几步,她便觉察到那些骇人的凉意不住的往她皮肤里钻。   灯盏上立着蜡烛,褪去明黄,灯罩是惨白色的,衬托着黑黢黢的墙壁越发森然。   谢延正在把头的屋里写呈文,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清隽的脸抬了抬,瞥见那纤细的身段,不疾不徐的放下笔。   阮菱,阮妗的嫡亲姐姐。   谢延站起身,适时制止她:“阮姑娘,再往前走就是死牢了。”   阮菱心里想着事儿,冷不防吓了一跳,见是谢延,顿时停下了脚步。   这位铁面无私的谢大人,她上辈子略见过几次,宁亭侯世子,太子的左膀右臂,谢家世代文官,他年纪轻轻便以位列朝中三品大员,是个难得的人才。   她递上了腰牌,随后微微作揖:“大人。”   谢延没看那腰牌,只从腰间拿出了一串钥匙,随后淡淡道:“阮姑娘,随我来。”   随着他在狭长的甬道里走着,惨白的灯火照在他深紫色的官服上,阮菱看得出,他脊背挺的笔直,与裴澜差不多的身形,笔挺修长。   “就是这了。”   谢延顿住了脚步,低头打开牢门,随后看向发呆的阮菱,尾音上挑:“阮姑娘?”   他是单眼皮,眼尾狭长,看人的时候半掀着眼皮,给人一种疏离清冷的感觉,偏偏又在盯着你认真说话,让人挑不出错。   “多谢大人。”阮菱匆匆道谢后,便推开外门,朝里边走去。   沈氏所处的这间牢房很干爽整洁,一看就是特地关照过的。此刻沈氏正坐在椅子上看佛经,听见外面有锁链和门声,抬起头,便看见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儿。   那张年老却依旧华美的脸顿时怔了怔:“菱儿!”   “母亲!”   阮菱快步走向她,随后扑进了她的怀里,声音忍不住哽咽:“母亲,菱儿好想你。”   沈氏眼眶湿润,她抬手抹了抹,心里有好多话想说,可到了唇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抚着她的发顶:“孩子,好孩子,你,你是怎么进来的?你父亲找人通的关系吗?”   阮菱抬头,眼圈早就红的不成样子,她贪恋的看着母亲身上的每一寸,见她衣着干爽整洁,脸色虽憔悴了些,可到底是没伤的。   她哽咽道:“母亲受苦了,菱儿定会救你出来。”   沈氏垂了垂眼睫,满眼自责:“都怪母亲,一大把年纪还要给你添麻烦。   阮菱摇头,她轻声安慰道:“母亲,等等,再等等,女儿一定把您救出去!”   “傻孩子,你父亲还好么?还有你妹妹?”沈从染在这牢中待了数十日,最担心的就是这几个人。   提到阮岚山,阮菱眼底的温情散了散,别过脸:“母亲多保重自己就是,我们都好。”   外头传来谢延的声音:“阮姑娘,时辰到了。”   阮菱依依不舍的站起身,眼眶里的泪就快忍不住。   沈从染握着她的手,含泪嘱咐:“菱儿,一定要万事顾全自己啊!”   “女儿知道了。”阮菱弯身行了礼:“母亲保重。”   她拿帕子擦了擦脸后,转身出了门。   谢延对这种场景司空见惯,眼底无甚波澜,将门锁好后,带着阮菱朝外走。   虽是太子嘱咐了,可到底谢延也是帮她这个情,阮菱低低道了句多谢。   谢延眼色清冷,不为所动,只道了句为太子下办事。   走到地牢门前,阮菱看见小顾将军等候的身影,心里一暖,又同谢大人福了福身子便离开了。   阮菱走后,谢延回到屋里,随从问道:“大人,方才阮姑娘来时,您为何不提沈氏被照顾的这么好,都是您授意的?阮姑娘许是以为太子殿下的功劳呢。”   谢延抬眼:“大理寺是东宫的部下,我做与太子做,有什么区别?我和裴时衍不分这些。”   随从有些不忿:“可大人您在这牢里一夜一夜的熬心血,沈氏这桩案子的案卷都快被您翻烂了,您也不说。属下为您不公。”   谢延执笔,饱满的狼嚎尖蘸了蘸浓墨,头也不抬道:“这世间哪有什么公平可言,只有欠与不欠。”   提到亏欠,随从顿时噤了声,大人自多年前从扬州回来后便变了个人一样,至此多年未娶。侯爷三番两次以谢家百年基业相逼,家族联姻那一杆秤砣压下来,也不知道大人能挺多久。   可大人藏在心里多年的情意呢,断的干净么? 第15章 发现 “菱儿啊,你的名声还要不要?……   阮菱回到沈府,正打算更衣去见外祖母,外头廊下周妈妈就到了。   “四姑娘,老太太请你过去一趟。”   阮菱放衣服的手一顿,外祖母素日无事儿不会叫她,更不会使得周妈妈来叫她。   周妈妈是什么人,外祖母跟前最近的老人了,那必定是有要事。   阮菱水眸凝了凝,掩去疲惫,温声道:“我更衣了便去。”   换了好衣裳后,阮菱随着周妈妈往老太太的屋里走。   挑过帘子,绕过团簇金盏翠玉屏风,地上的炭火拨弄的正旺,淡淡的檀香也浓了些。老太太倚在榻上,身后靠着几个鹅绒软枕,腿上盖着薄毯子上仙鹤展翅的图案。   突如其来的暖意让阮菱绷紧的心神骤然松懈了不少。   她弯身行了礼:“外祖母。”   老太太见人来了,语气凝重,看向一旁侍奉的奴仆:“你们都下去,我有话要和菱儿说的。”   奴仆都退下后,沈老太太上下打量阮菱,那双睿智的眼在阮菱高高的衣领处停了停,她蓦地道:“你跪下。”   “扑腾”一声,阮菱跪在了地上,清肃的眉眼没有半分犹豫。   “菱儿,你昨夜去哪了,如实同祖母说。”   阮菱垂着头,袖下五根花瓣般的指节紧紧蜷在一起,只觉得胸前如同闷鼓,敲的她耳鸣。   半晌,她低低道:“梨苑。”   沈老太太凝神:“那是何处?”   “禀祖母,是,是太子殿下的私宅。”她闭着眼睛,将心一横,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什么?”饶是沈老太太做足了心理建设,可听到太子二字,她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可这声音,却是极低的。   阮菱耳根迅速红了下来,像是被人打了般,火辣辣的一片烫意。   老太太慌忙掀了毯子下地,上前扶起阮菱,手抵着她衣领一掀,布满皱纹的脸写满了然。   “竟,竟是太子!不是成渝?”   阮菱喘了口气,成渝,原来祖母以为她在成府过夜,才会如此把她召见过来。   “先起来。”沈老太太攥着她的手,满心满眼的吃惊。可她毕竟是英国公独女,自小养在天潢贵胄的世家女,眼界格局不同于一般人。   “为何是太子?”老太太情绪渐渐稳了下来。   事到如今,阮菱没法隐瞒,也不能隐瞒,很快她就要随太子去金陵了,还需要祖母替她来圆谎。   她抬起头,眼睛已经红了一圈,抽泣道:“祖母,成渝,成渝他突然悔婚,说要和家里不日上京的表妹成亲,他帮不了孙女。然后……孙女遇到了太子,他说他能帮孙女救母亲。”   老太太眼里惊骇不减,继续追问:“那他可说了许你什么位分?”   阮菱迟疑着没开口。   “当今太子殿下尚未娶太子妃,这正妃之位咱们也攀附不上,可是侧妃?夫人?昭仪,还是良娣!”   老太太有些着急,攥着她的手渐渐凉了下去,年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可置信:“难不成太子要你做她的侍妾?”   阮菱摇了摇头,光滑眼角擦过一滴泪,她哽咽道:“是外室。”   外室,无名无分,连个侍妾都不如的。   老太太一拍大腿,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旋即又把阮菱搂到怀里,老泪纵横:“菱儿啊,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呢?!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你日后还要不要嫁人?你才多大啊!”   阮菱眼泪簌簌砸落,无声无息的,又羞愧又委屈。   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儿,若是被家族发现,她便是被打死都不为过。   可母亲还在大理寺狱,她如何,如何能无动于衷呢!   阮菱哽咽了声:“祖母,菱儿顾不得了,没人能救的了母亲。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母亲死去,我宁愿替她去死!如今,菱儿尚有这具身子搏一搏,怎么能不管母亲啊!”   一番摧心肝的话,说的沈老太太老泪纵横。是了,大理寺里关着的是她亲生的女儿啊,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一时间,屋子里一片沉寂。祖孙两人脸色默默,似是对命运妥了协。   平复了许久,阮菱擦干眼泪,重新跪了下去:“祖母,菱儿恳求您一件事。”   “你说。”   阮菱垂眸,敛去了那一份留恋和不舍,语气坚定道:“孙女成了殿下的外室,他不许我再回阮家,沈家,恳请祖母帮菱儿圆了这个谎。”   老太太叹了口气,手拍在小几上。半晌,她痛心道:“好,既然做了,就没有回头路了。我在扬州还有一个老姊妹,我想的紧,可念身子年迈不堪路途疲累,你便替我去尽尽心意,住上一段日子吧。”   阮菱跪拜:“孙女深谢祖母。”   从寿明堂出来,清音小跑上去接:“姑娘,老太太她有没有难为你啊?”   阮菱握着她的手,缓缓笑笑:“怎会,她可是我的亲祖母。”   清音咂舌,显然有些不信,两个人顺着影壁朝院子边走,她边问着:“可这种事儿太过惊世骇俗,若姑娘是勾栏瓦舍或是小娘生的也就罢了,姑娘是长平侯府的四姑娘,天潢贵胄的高门嫡女,老太太她怎么能接受的了?”   阮菱看向前方,一片翠竹养眼,她眼睛缓和了不少,淡淡道:“没什么接不接受的。祖母是英国公独女,自小与皇宫贵族打交道,眼界比一般人都高,她自然懂我。”   “那就好,那就好。”清音不住的念佛,晃头晃脑的模样惹得阮菱一笑。   就快传午膳了,两个人一路晃悠回去,后日便要去金陵了,下午她还得和清音出去采买采买。   此去金陵,除去陆路还要转水路,上辈子没买药,她晕船晕了好久才好。   穿过垂花门门,清音瞧见院子门前站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时不时的还往里瞅一眼。   她疑惑道:“沈二姑娘在这等谁呢?”   阮菱轻笑了笑:“在咱们院子门前,你说等谁呢?”   直到二人走到沈霜面前,沈霜才冷不丁晃过神,手直拍着胸脯,唇边念叨:“吓我一跳!”   “姐姐来我院子做什么?”阮菱径直朝里走,开门见山道。   沈霜忙跟了过去,撅着唇:“还不是母亲,母亲惦记你身子未痊愈,让我给你送来上好的人参粉,她说这东西用滚水煮开了,服用药效特别好。”   她面上做着表情,似是有些舍不得样子。   清音去端茶,放到二人桌前。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阮菱也不打算拒绝道:“如此,多谢大娘子了。我去祖母那请安刚回来了,正要用膳,姐姐可要一起?”   这话她随口说的,沈霜讨厌她,沈府众所周知,所以她也不期望沈霜会留下来用膳,毕竟,谁看着抢祖母宠爱的人,都会少吃一碗饭吧。   可没成想,沈霜竟似喜上眉头,乐颠颠的应下了。   她今儿忒反常,阮菱有些不大适应,但还是让下人们把午膳端进来了。   沈霜饿不饿,阮菱不知,可她是真饿了。昨儿被男人那番折腾,天蒙蒙亮才睡下,又跑了一上午,她现在只想赶紧吃完饭,睡一会儿再出去采买。   一顿饭的光景,沈霜时不时抬眼看一下阮菱,银筷也没动几分,几次欲言又止的。   阮菱看在眼里,也没在意,安安稳稳的把饭吃完了。终于,她用完了饭,端起了莲子汤,见沈霜有点忍不住的架势,这才慢悠悠询问:“姐姐有话不妨直说。”   沈霜憋了好久,一张俏生生的鹅蛋脸憋的通红,与寻常娇嗔高傲的姿态不同,她近乎小心翼翼问:“四妹妹,你认识东宫的顾将军么?”   阮菱汤匙一滞,犹疑的看着她。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那就方便多了,沈霜抹开了面子,也不在意羞不羞,又问道:“那日在烟雨坊,我看见顾将军朝二楼去了,当时你也在二楼。”   阮菱咬了一口芙蓉丸子“嗯”了声,脑袋里这才恍然大悟。   她竟把这茬忘了。   在上辈子里,沈霜自从与顾将军惊鸿一面,便一直心悦于他,可奈何顾将军心有别属,沈霜郁郁寡欢,成了老姑娘也没再嫁人。   至少,在她死前,沈霜还未出阁。   沈霜和顾将军,怎么看,怎么都是悲剧。   阮菱想断了她的心思,当即笑了笑:“顾将军是上楼了,但是他进了另一个包厢,我不曾见过。”   “这样啊。”沈霜有些失落,低着头,心事重重的拨弄着腰间的荷包。柔软的丝绸勾勒出里边东西的形状。   是两锭碎银子。   半晌,沈霜勉强的笑了笑,站起身:“我有些乏了,就不打扰你了。”   说完,起身便走了。   阮菱看着她没怎么动筷的饭碗,抿唇笑了笑,到底还是个孩子,一张心事都写在脸上。   清音将沈霜带来了人参粉端了上来,她打开盖子,看着那细腻的粉质,笑道:“姑娘,这人参粉看着还不错,我这就给你冲了罢。”   阮菱看向那瓶子,食指捻了一点放在鼻间闻了闻,眉头顿时蹙在了一起。   东跨院,王氏倚在榻上,一脸的灰败之色,自从管家权被歇了后,她在这府里的位置大不如前,如今,偏院那个贱婢都敢找主公邀宠了!   她焉能不恨。   沈霜从外面回来,正巧被王氏叫了过去。   王氏狭长的凤眸审视着沈霜,紧张问:“阮菱收下人参粉了?”   沈霜心里有事,敷衍的恩了声:“送过了,母亲,那么个好东西,她焉有不收的道理。”   王氏又问:“你亲眼看见她喝下去了?” 第16章 腰疼 太子“”啧”了声,小姑娘出息了……   “哎呀,母亲,我哪有那个功夫啊!”沈霜有些厌烦,她想不明白母亲怎么在这个事儿上这么不依不饶。   她不悦道:“阮菱她刚吃完饭,又喝了一碗汤,哪有肚子再喝人参粉啊。”   王氏敛眉:“你这孩子!”   沈霜眼皮恹恹的,福了福:“女儿累了,先回房了。”   没打探到顾将军的消息,她可没什么精神同母亲说这些。   王氏见她不成事的样子,心头忍不住窝火,她这是养了个不知人间烟火的闺女,亲娘都被人算计了,还一天什么也不想呢。   刘妈妈劝道:“大娘子莫着急,咱们姑娘年纪还小,有些事她以后就懂了。”   王氏眸里喷火:“她懂?我看她什么都不懂,整日就知道赏花弄鱼,鼓捣她那把破扇子。人家阮菱为了自己母亲都做到什么份上了,我看啊,将来我若有牢狱,我这姑娘未必这么上心的管我,算来算去,我还不如沈从染呢!”   刘妈妈有心再劝,外面婢子来报太子殿下来了,这会儿已经进府门了。   “太子殿下?”王氏有些错愕,重复了一遍。   婢子答:“是太子殿下无误。”   王氏顿时起身,喊上刘妈妈就往出走:“快些,再快些!储君不轻易出宫,咱家又不是重臣之家,太子殿下突然登门,怕是要出大事!”   外头风雨瑟瑟,凉风骤起,一路上,王氏的心也随着呼啦哗啦作响的梧桐叶,摇摆不定。   东跨院离正厅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可头一次,王氏觉得这条路是这么的漫长。   花厅外,两排东宫禁卫持刀站得笔直,声势浩大的阵仗看的王氏腿脚酸软,眼前一花。   刘妈妈忙扶着她,安慰道:“大娘子别怕,这禁卫站得规矩,不像是围院子,您进去再说。”   王氏咽了咽口水,胸脯喘着粗气,站在那儿缓了好一会儿才往里走。   前厅内,正座上太子殿下正在喝茶,郎君沈从文陪着,两人说着话,看太子的神态,不像是兴师问罪的。   但到底是久居深宫的储君,虽然王氏的年纪比太子大了不知多少倍,看见那暗金色的蟒袍,王氏心中仍是控制不住的惧意。   她唇边牵强一抹勉强的笑,郑重的朝太子行了个大礼。   沈从文站起身介绍:“”殿下,这是微臣内子王氏。”   王氏脸上挤着笑意:“臣妇招待不周,还请殿下恕罪。”她把头埋得低低的,弯着身子又是一福。   太子捏着手里的茶杯,蓦地想起裴恒之前说过,小姑娘的姨母待她不好,事事刁难,那日宫宴故意让沈府马车先走,留她一个人在宫门口。   太子眼底划过一抹讥讽。   沈家大娘子,王氏。   很好。   良久,他放下茶杯,淡淡道:“听说王大娘子治家有方,宽仁待下,就连外甥女来府里住,都打点的妥妥帖帖,无甚错处。”   王氏额头顿时冒了一层冷汗,她不过一四品官的官眷,殿下怎会知道她的行事作风?到底是谁乱嚼舌头根!可想了半天,她只当太子殿下客套话,便也顺着笑了笑:“殿下谬赞了。”   “可孤还听到一种说法,那日围猎后,京城暴雨王大娘子将亲生的姑娘带走,偏偏留下外甥女。”   太子淡淡睨着她:“有这回事么?”   “这……”王氏猛地抬头,眸光却在躲闪,她唇齿打颤了半天,却是一句辩解也说不出。   内宅霍乱可是要被御史弹劾的。如今殿下都知道了,想必是有人在嚼舌根。沈从文心中满是怒火看着王氏。   妇人不知收敛,东宫设的围猎宴上还敢做小动作,这不是平白给他被弹劾的机会?!   可眼下不是考虑这个的事儿,万一因为内宅的事儿给太子殿下留下不好的印象,那他的仕途……   沈从文顿时将求救的目光看向老太太。   沈老太太拨弄着佛珠的手顿了顿,终是开口:“殿下,是有这么回事,大娘子犯下纰漏,老身我也已经罚了她了。都是内宅的丑事,让殿下劳心了。”   太子未接话茬。   这时,有小厮自外面匆匆跑来,沈从文皱眉,储君在此竟还这般没有规矩。   小厮作了个揖,随后走到沈从文旁边耳语几句,一息的功夫,沈从文整个人便瘫在了椅子上,形容狼狈。   五日后,圣人出行祭祀的名单里没有他了!   这事儿他筹谋一月有余了。自古楚朝官员若有随御驾出宫的,那就像镀了一层金一样,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儿。   可就在刚刚来的消息,名单递到了东宫后,他便被除名了。   偏巧就在这时,太子遥遥看了他一眼。   那冷若寒潭的一眼,顿时让沈从文从心底往外明白。   他这是得罪太子殿下了。   两人沉默不语,众人的心也都悬在喉咙上。   花厅内气氛一时凝重起来。   *   院外,沈霜早早的候在寿明堂一处小径上,逮住了正要出门的阮菱。   她一脸焦急:“四妹妹,你来的正好。府里来客人了,现在就在厅里呢。沈月那妮子年纪小,不敢去,你就陪我去一趟花厅吧!太子殿下都来了,那顾将军也必定到了!”   阮菱眼眸睁了睁,裴澜?他怎会来沈府?一个四品侍郎的家,怎能引得储君到访。他不会是来找自己麻烦的吧?   可她昨夜伺候时,他明明很愉悦啊……   阮菱当即摇头:“我不去,你想去你便去吧。我要出府采买。”   说着,她脚步往一边移了移,就欲离开。   沈霜哪能放弃这个机会,她想见那人好久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抓着阮菱的手,素来倨傲的小脸满是央求:“妹妹,家里就这几个姑娘,沈月不去,你再不去,我一个闺阁在室女也不能自己去呀!你就可怜可怜我,就当圆了我的梦好不好,我真的很想见顾将军!”   阮菱蹙起了眉,正思考呢就听见花厅里一道淡淡的男声。   “谁在外面,进来。”   那熟悉的语气立刻让她脊背一僵,五根脚趾都蜷缩在一起。   他看到自己了。   阮菱认命的转过身,叹了一口气。沈霜开心的挽着她朝里走,一双眼自进院子就没停过的四处看。   二人走上堂前,行了个礼:“见过太子殿下。”   王氏见自己女儿被叫进来,顿时脸上乐出了花。她的霜儿花容月貌,太子殿下还未娶妻,若是看上了,当个侧妃也好啊。   王氏顿时走上前,拉过沈霜介绍道:“殿下,这是臣妇小女沈霜。那位是我的外甥女阮菱。两个妮子在外玩耍不懂事,殿下勿要见怪。”   说着,她冲沈霜使眼色:“你们俩,还不快给殿下请罪。”   “不必。”太子摆手,没看见两人一样。   底下的阮菱却不信他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明明就是他喊了一句,她们才被发现的。   下人又给摆上了两把椅子,看这架势,是不打算让她和沈霜离开了。阮菱内心起码叹了三口气,无奈的坐了下去。   她垂着眼,尽量让自己不去看裴澜,可即便如此,她仍能觉察到堂上灼灼的视线。   “风寒可好些了?”太子突然问道。   阮菱神思没反应过来,王氏顿时拍了下她的手,朝她挤咕眼,低声道:“殿下问话呢,快作答啊!”   阮菱这才回神,她略微抬眼,就对上了那双漆黑玩味的眼神。   太子神色肃正,又问了一遍。   可风寒二字从那薄唇说出来,顿时变了一种味道。阮菱顿时反应过来,那夜好像有人一直在身边照顾他,梦里缱.绻,肌肤相亲。   她的小脸顿时涌上一抹霞色,呛了声:“谢殿下关心,已经痊愈。”   果然,座上男人唇边微不可察的弯了弯弧度。   那样子好像在问她,你怕什么?   阮菱迅速别开了视线,额头浮了一层薄汗,这人怎这般不知遮掩!   屋内几人又闲着聊了聊家常,阮菱这才知道,太子今儿是有事出宫,顺便捎带着陛下给沈从文的东西,这才特地送来。   又过了几炷香的功夫,阮菱如坐针毡,实在有些坐不下去了。可看屋里几人言笑晏晏,相谈甚欢,不像是顷刻要结束的样子。   起身告礼,势必会引起所有人的视线,不说吧,她又是在坐不下去了。太子那时不时飘过来的眼神,好像是堂而皇之的告诉大家——她俩有事!   犹豫了良久,阮菱终是硬着头皮站起身。她这突然的动作,厅里众人的目光顿时被吸引过去。   阮菱福了福身子,声音规矩:“殿下,老太太,大娘子,阮菱身子不适,先回房休息了。”   沈老太太唇边噙着抹了然于胸的笑,没作声。   大娘子反倒是高兴的不行,阮菱走了,那这厅里可就她霜儿一人陪着太子殿下了,她再适时的把话题引引。想到这儿,她忙不迭起身走到阮菱身边,神态装作担心:“你这丫头,体弱多病的,真真是要心疼死我们哟!”   说着,她扶着阮菱,看向太子,赔笑道:“殿下,我这小外甥女家里横遭变故后身子就一直不好,您莫要怪罪,就先让她下去吧?”   太子正喝着茶,听了动静才偏头看向她,眉眼夹杂着探究,似乎并不打算放过阮菱。   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淡淡问:“哪不舒服?”   阮菱胸口顿时郁结了一团棉花,身子踉跄一下,这人明摆着故意的!   想起昨夜的缠绵,她深吸了一口气,大大方方答:“腰疼。”   这两个字听在王氏耳里没什么,可落在太子的耳里就不同了。他们两个刚做了那事儿,现在她说她腰疼?   啧,小姑娘出息了。   太子以拳抵唇,不自然的咳了两声,摆手:“下去吧。”   阮菱见他不自然的样子,心里甜甜的,像打了胜仗一般,身板也挺直了许多,轻快出门了。   那柔软的花裙子轻盈的像是小蝴蝶,太子冷笑了声。   沈霜见阮菱走了,心急如焚。刚刚她瞅见院外的顾将军了,原来他在那,那自己还在这陪什么客!   犹豫半天,她也起身道了句不舒服要走。   太子看也没看,应允。   王氏闹了个脸红,气得牙根痒痒,她现在怀疑这死丫头是不是她亲生的,怎么半分聪明没遗传到,蠢笨蠢笨的,连个到手的机会都抓不住!   出去后,阮菱松了一口气,只觉得阳光落在身上,都暖融融的。   清音在不远处廊下同纮玉等人坐着,见她出来了,忙小跑过去,将她上下细细看了一遍,确定没问题才松了口气。   阮菱刮了刮她的鼻尖,失笑道:“怎么,吓着了?”   “没。”清音笑笑:“纮大人说殿下不会难为姑娘,但是我心里总是有些不放心,毕竟殿下对姑娘,总是,总是欺负你。”   提到裴澜,阮菱眼底的笑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叹了口气:“咱们出府吧。”   把该买的东西买一买,明日就要搬去梨苑了。   两人顺着林荫缓缓走着,就瞧见前边假山处站着一堆男女,男子身形高大挺直,墨发被白玉冠束起,着蓝色锦袍,腰携长剑,光是看背影便觉气宇轩昂,威风凛凛。   女子被男人挡着,看不出容貌,只依稀可辨身形娇小,手里一把破损的鹅羽软扇,霎时惹眼。 第17章 偶遇 太子捏着她的下颌,欺身靠近了些……   阮菱当下便明白,那羽扇是沈霜之前日日攥在手里显摆的。那蓝衣男子,应是顾将军了。   她拉住清音,两个人朝后躲了躲。   沈霜出去后就在小顾将军的必经之路等着,眼下见他来了,也顾不得矜持,脆生生的喊了一声顾将军。   小顾将军顿住了脚步,眼神有些陌生:“姑娘什么事儿?”   那张俊容注视下,沈霜娇羞的垂下眸,攥着扇柄的手不住的抖着。她声如蚊呐,做了个自我介绍:“顾将军,我叫沈霜,是这沈府里的二姑娘。”   “嗯。”顾将军眉头皱起,似是有事儿,心不在焉问:“然后呢?”   沈霜见他肯与自己说话,眼中的娇矜更深了。她鼓起勇气抬头,秋风吹拂过她鬓间的碎发,她眼眸崇拜,又小心翼翼看着他:“那日在烟雨坊,顾将军弄坏了我的扇子,我……”   “可是赔你的银子不够?”小顾将军反问。随后又从怀里掏出几锭碎银子递给了沈霜。   “这回够了吧。”说完,不等沈霜说话,顾忍便头也不抬的从她前走过去了。眼色端直,好像经历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半分余光都没留下。   沈霜惊诧的看着他越走越远,窘迫的脸唰一下就红了。她手里晃荡的两个碎银子,扔也不是,揣也不是。   半晌,她气得直跺脚,捂着脸哭着跑开了。   “噗嗤……”清音没忍住笑开了:“姑娘,这顾将军也太……嗯,耿直了吧。”   意料之中的结果,阮菱抿唇笑笑。抛开沈霜的性子,她长的算不错,遗传了王氏的鹅蛋脸,眼眸明艳,是很大气的长相。   奈何神女有意,襄王无情啊。   “走吧。”阮菱轻咳了声,在风口里站得久了,身子有些发凉。   两人还没走,就听见身后一道讥讽的声音,兀自冒出。   “四姑娘在风口里站这么久看戏,看样子腰是不疼的。”   阮菱身子一僵,一回头,便瞧见一道男子身影在几尺外,泰然自若的眼神带着一丝戏谑,笔直的站在那儿。   她心一激灵,迅速看了眼四周,这才压低了声音:“殿下小声些,这是沈府。”   “哦?”太子轻笑,饶有兴致的看着她:“沈府怎了?”   阮菱有些心虚的看着他:“再被人瞧见了。”   说完她就觉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转瞬她就被搂着腰,抵在了身后的假山上,男人的气息压迫的很近,衣袍上淡淡的甘松香顺着风打着旋儿钻进鼻里。   阮菱耳根渐渐染上一层暧昧的浅粉色,渐渐的,脸颊也变成了霞色。   沈府的奴仆人来人往,时不时传来嘈杂话语声,她下意识就想推开他:“殿下快松开!这里,会被人看见的!”   “看见又如何?”   太子捏着她的下颌,凑近了些:“你就这么怕被看见?和孤在一起就这么让你难堪?”   难堪二字像是擂鼓的棒槌,轻而易举的敲在她心上。   “咚”的一声,撞的她喘不过气。   阮菱咬了咬唇,水眸里的雾气凝在一起,氲着些许怒气,反问道:“难道殿下就不怕么?若殿下不怕,为何要我做你的外室?”   太子睨了她眼,收回了手,冷冷的看着她:“阮菱,你长本事了。”   又直呼她全名,阮菱心里咯噔了下,上辈子她满心依恋他,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情分深浅,总有生不完的气,闹不完的情绪,惹得他厌恶,无数次恼怒唤她阮菱。   如今多了一辈子的经历,她总该有些长进了吧……   阮菱调整了下情绪,随后低着头,细嫩的指节轻轻拉着他衣袍衣角晃了晃,方才还盛气凌人同裴澜对峙的气势全无,瞬间融化在这撒娇的举动中。   小姑娘用着轻且细的声音一句一句的:“殿下。”   猫挠儿似的小奶音听得太子眼色一怔,除了床上,小姑娘何时会同她摇尾巴了?   说完,阮菱抬眼偷偷看了眼裴澜,见他眼色清明了些,心里冷笑了声。   原来,她也可以做到这样。   阮菱一鼓作气,继续拉着他的衣袍,美眸巴巴的望着他:“殿下就别生菱儿气了。”   玉软花柔,娇憨娇媚皆有,太子深吸了一口气,不漏痕迹的别过衣袖。   少顷,那骨节分明的手点了点她的鼻子。   “孤走了,你听话。”   阮菱弯身福了福:“恭送殿下。”   直到那一抹暗金色的衣袍消失在视线,阮菱才松了一口气。   她揉了揉太阳穴处,那里疼的厉害。   清音担心的问:“姑娘,咱们还出门么?”   阮菱摇头,声音疲惫:“不去了,回屋补觉。”   和他交锋,她头疼的很。   *   傍晚,阮菱才悠悠醒来。外头不知何时下了场小雨,屋内炭火正旺,映衬得楹窗上都上了一层雾气。   清音端着晚膳走进来,冲阮菱笑了笑:“姑娘,今儿有上好的鱼汤,听厨师说,是下午刚从小凌河上捞出来的,新鲜,你快趁热喝一碗。”   阮菱恹恹起身,伏在罗汉榻上,刚醒来的声音有些哑,她失笑:“是你馋了吧。”   清音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尖,“嘿嘿”笑了两声,眼睛啊,就就差没落那乳白色的鲜鱼汤里。   窗外明月高悬,一丝风都没有,却冷的厉害。   阮菱看着洁白的月亮,有些想妹妹了。上辈子去金陵,回京时年节都过完了。两个月的光景,她是真有点思念家人。   明晚就要随裴澜出行了,阮菱低头,青葱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腰间的禁步,半晌,她幽幽道:“清音,陪我回一趟阮府吧。”   “什,什么?”鱼汤烫嘴,加之阮菱口中的话太过骇人,清音一下子就闪了舌头。   阮菱忙起身上前,轻拍了拍她的背,看着她涨红的小脸,低落的心情也冲散了许多:“你慢点喝,慢点。”   清音放下汤匙,皱巴巴的小脸有些凝重:“姑娘,那可是阮府啊,主君对你那么不好,若被他发现,少不得会欺负到你身上。奴婢怕。”   “傻清音,没什么好怕的。”阮菱顺着桌沿坐了下去,执起银筷夹了一口茶。   “他存了什么心思,我再清楚不过。何况阮妗的院子离他尚且有一段距离,咱们快去快回,无事的。”   此去金陵时日良久,她放下不下阮妗。   清音不再阻拦,也坐下来吃饭。姑娘去哪,她就去哪。前边是刀山她也去,火海她也跳,这辈子,都跟定姑娘了。   夜色为衬,两道纤细的身影悄悄溜出了沈府。   已是宵禁,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两人凭借着家家户户门前的红灯笼和记忆,顺着道往阮府走去。   阮妗正在屋里绣荷包,墨绿色的底,上边绣着一朵金灿灿的祥云。突然,屋里的灯火爆了一下,正拨炭火的清沅抬头冲阮妗笑笑:“姑娘,灯花爆,喜事到,看来最近有什么喜事呀!”   阮妗了无兴致的看了眼窗外,白生生的小脸心事重重,没说话。   清沅一时间也不敢随意说话了,自主母被扣在大理寺,四姑娘离府后,姑娘就一直郁郁寡欢,加上一直没能见到谢大人,更是击溃姑娘心中那根脆弱的弦。   从前她很不明白,明明姑娘同谢大人一起在扬州四时书院相伴过一段日子,为何不能去求他,去见主母一面。   后来,她从姑娘的字,画,荷包中一点点看出,姑娘对谢大人欢喜的紧,近乡情怯,姑娘她怎么敢。   最要紧的是,谢大人的身份实在贵重。   宁亭侯府的世子爷,大理寺狱的寺卿。那样高的门第,侯夫人定然样样都把关。谢大人的婚事,他岂能做主。   “唉……”阮妗重重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针线放在了一旁,缩着身子靠在美人榻上。   她精神恹恹,声音都有气无力的:“清沅,再拿个毯子过来。”   清沅应声站起身,可还没挪动一步,便听见外头传来一道清澈,略带责备的声音。   “长姐不在身边,你就是这般照顾自己的?”   话说着,门外挑帘被掀开,走进来一披着黑色斗篷的女子,瓷白的脸被霜色冻得微微泛红,一双璨如明珠的眸子定定的看向屋里。   正是阮菱。   阮妗猛地抬头,随后那双死灰一般的瞳眸渐渐染上狂喜,她当即下地去搂阮菱,软绵绵的声音高兴唤:“长姐!”   阮菱退了一步,拿手推了下,眼底也是止不住的笑意,她无奈道:“阿姐身上凉,等会儿再抱。”   “我不要。”阮妗贱兮兮的凑上前,将她抱个满怀。白生生的小脸在她脖颈处蹭啊蹭啊的,撒娇道:“长姐,妗儿好想你啊!”   清音见到姐妹团聚,也是眼眶一润。一旁,清沅也好久不见她了,走上前握着她的手,眼圈有些红:“你们受苦了。”   清音抹了抹眼角,把门关上,同清沅朝屋里走,哽咽的声音带着笑意:“哪有,跟着姑娘,到哪都不苦的。”   清沅不忍戳破,只故作轻快感慨:“五姑娘和我都惦记死你们了。你快坐下,我去给你们倒茶。”   “哪就这么娇贵了,我同你一起去,让姑娘们好好说说话。”   “成!这有前几日刚到的碧螺春,可香啦!”   两个小丫头结伴朝水间走去,屋内只余阮菱姐妹二人。   阮妗太久没见到阮菱了,满腔的愁肠思念无处诉说,只抱着阮菱的手,时不时的偷看她一眼,被发现了又迅速低下头,肉乎乎的小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傻妹妹。”阮菱捏了捏她的小脸,十四岁的妗儿还有些婴儿肥,她笑吟吟调侃了下:“挺好,还没饿瘦。”   “哎呀,长姐!我都多大了!”阮妗娇嗔的看了她一眼,随后将她的胳膊抱得更紧,整个软软小小的身子都贴了上去。   在阮菱面前,阮妗一晃又成了长平侯府那个不知哀愁为何物的五姑娘。   与此同时,窗外廊下闪过一道黑影,锐利的眼透过窗牖缝隙,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目光,竟没有离开的意思,与草丛融为一体,精明的眼睛监视一般,牢牢的锁着这个充满重逢的小屋。 第18章 觐献 有你这么对救命恩人的?   “长姐,外祖母家好过么?为了母亲的事儿,我看你都有些清瘦了。”   阮妗仔细的端详了一会儿,有些难过的问。   “哪呢?外祖母待咱们多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母亲的事儿,你也不用操心,一切有长姐呢。”   阮菱刻意的想别开这个沉重话题,眼眸看向那绣了一半的荷包。她捻了捻,审视道:“这针脚这样妥帖细密,不像你素日的风格,难不成,是绣给哪个郎君的?”   阮妗被戳中了心事,当即就要抢回来,可阮菱把荷包举得高高的,她小脸有些难为情的笑:“没有,阿姐,我就是绣着玩的,我自己一个人在这房里,终日无趣的很。”   阮菱不信,手指捏着那细腻的梨花图案,心中思忖着,谢延,字言礼,啧……   她声音抬高了一些:“和长姐还不说实话么?”   阮妗这少女怀春的小心思太明显了,和她上辈子看裴澜的眼神一模一样,她怎会看不出。   纵然妗儿从未在家人和她面前提起过,上辈子也是遵从婚约而嫁。可她心里那位是谁,她也一清二楚。   景和十八年,为官数栽,向来公正清明的大理寺卿谢大人突然卷入了一场科举案子。   谢延主监那场的一个考生舞弊得了官职被人检举,刑部并着大理寺联合查了一夜,刑部李大人眼窝通红,向陛下递上了谢延认罪的案卷。   可阮菱知道,那场实际的监考是工部侍郎陈隶,阮妗那会儿已经遵从父母之命嫁给了陈棣。   谢延与陈隶从不认识,自然不可能为他送命。   能让他不惜以性命想抵的,除了自己的妹妹阮妗还有谁呢?   若阮菱没记错,多年前阮妗曾去扬州宋老先生家待了一段日子,宋家和阮家大伯父是故交,那会儿,还是地方官的谢延应邀在宋老先生的书院教书。   这情根,就是那会儿种下的吧。   谢延年二十八,一生未娶。死在了本不属于他,他却心甘情愿的冤案里。   “没有。”阮妗一口咬定,打死不承认。   她笃定的声音将阮菱拉回现实。   “好啦。”阮菱抬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头,宠溺的看着她:“过了年下,你就及笄了,也是大姑娘了,有了喜欢的男子很正常。等长姐从金陵回来,就带你离开阮家,倒时你看上谁家,不管是姓李的,还是姓谢的,长姐都请媒人引见引见。”   阮妗漂亮的大眼睛听见那个“谢”字有一瞬的闪躲,她闷闷道:“父亲已经给我和陈家订下了口头婚约。陈隶为人还算端直,又是工部侍郎,我想早点嫁过去,给母亲和长姐多助些力呢。”   阮菱不赞同道:“妗儿,若你不愿,长姐怎么都不会将你嫁出去。”   上辈子她跟了裴澜是没的选择了。可妹妹还小,自己吃过的苦,绝不能让她再吃一次。   阮妗鼻音叹了口气,小小的脑袋瓜一下子就忧愁了起来。   她抱着阮菱的胳膊,撒娇道:“长姐,我们不说这个好不好,再说了,我的婚期在明年三月呢,还早,还早。倒是你啦,快和我说话,你为什么要去金陵呀?”   “傻妹妹。”阮菱也不再逼她,放下荷包,转头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她声音带着一丝莫名空洞:“去金陵是为了更好的回来与你和母亲团聚。”   “为什么呀?我们在金陵有亲戚么?”   身边传来阮妗的疑惑,可阮菱却怔住了神,没回答她的问题,一双美眸直直的看向窗外。   阮妗好奇的凑上来,贴在阮菱软软香香的身子上,巴巴的问:“怎么了,阿姐?”   “别说话。”阮菱的声音越发轻,夹杂着几许凝重。   她指着窗外:“你看,那里是不是像有个人站着。”   阮妗到底还是小姑娘,阮菱一说,她就吓得缩回了榻里,小手忙不迭的蒙住了眼睛。   半晌,她掌心嵌了一丝缝隙,又顺着长姐所指的看去,这一看,看的她心惊肉跳,那矮矮的灌木丛前,分明站着个男人,高大粗壮,一动不动的盯着屋里。   “清,清沅!”阮妗话都不利索,顿时高声喊道。   过了一息,没人回应。姐妹俩的心彻底凉了下来。   水间离院子不过几步路的功夫,便是声音抬高点,那头都能听见。   清沅和清音没回来,多半是中招了。   阮菱心里后怕的厉害,她和清音入府时明明没惊动任何人。侯府院落错综复杂,阮岚山的院子更是离这远远的。妗儿的院子里怎么会突然闯进人来!   阮菱眼里凝重,一瞬便猜到了是谁。   她强撑着战栗站直身子,把烛台上的蜡烛取下来,护在阮妗的身前,轻轻安慰:“妗儿,别怕,长姐在呢。”   身后没有回应,阮菱心一惊,转头看去,阮妗已经倒在了美人榻上。   手里的烛火晃了晃,阮菱觉得有些头晕,身子也有些软绵绵的,手里烛台的重量突然变得沉重,她费力的站起身,却瞧见那紧闭着的门突然一声,打开了。   一股凉凉的夜风拂面,随后她便再无知觉,直愣愣的朝身后栽去。   再醒来时,耳边依稀传来男人交谈的声音,寂静的空间里,特别刺耳。   阮菱试着睁开眼,这一偏头就瞧见一旁梨花木隔断旁站着个人影,身子有点矮,穿着常服,那一高一低的肩膀头她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是阮岚山。   榻上坐着个男子,腿懒散的伸开,矮几上温着一壶茶,明黄的灯光落在他脸上,漂亮的凤眸,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挂着一丝凉薄的笑,映衬出剪裁美好的颜。只是手里握着把扇子,十分熟悉。   男子懒洋洋问:“阮大人深夜来本王府里,就是为了把女儿献给本王?”   阮岚山眉眼挂着一丝谄媚的笑,弯下腰,头低了些,虔诚道:“王爷喜好美人,遍东京城都知道。小女不才,容貌却也可堪入眼,陪王爷解解闷也是好的。”   裴恒嗤笑了一声,手中折扇“哗啦”一声展开,烛火落在他眼皮上,不辨喜怒:“阮大人说笑了,你乃侯府爵爷,你家嫡女做本王的正妃都绰绰有余了,断不必这般糟践。若我不娶她,还碰了她,她与侍妾位分有何区别。阮大人,你可曾想过?”   阮岚山额头冒了一层汗,身子躬的更低:“王爷,您就别抬举微臣了,若论从前,我家尚可在东京城混一口饭吃,如今内子入狱,陛下喜怒皆在一瞬,微臣这几日上朝都是卯足了劲往后钻。若小女能得王爷青眼,内子下毒的事儿,王爷是否能帮着说说话?”   啧,阮岚山这种畜生竟然还有这么好心?   裴恒把玩着掌中扇骨,瞥了眼榻上软体横陈的阮菱,沉默不语。   那位可是他的小嫂子,他若是敢动她一个头发丝,裴时衍估计会杀了他。   嗯,他不敢动,打死都不敢。   阮岚山见裴恒不说话,以为他心中松动,又借机游说:“小女菱儿自小娇宠,养的身子上下白白嫩嫩,香肌玉骨,如今及笄,身姿已玲珑有致,初见端倪,更是名动京城的美人。若王爷不嫌弃,还请收下。”   裴恒站起身,朝屏风后头走去,眉眼间是被阮岚山挑破起兴致的神色。   阮岚山见裴恒心动,脸上顿时大喜,屁颠的跟了上去。   美人横陈在榻前,被人迷晕捆了来,轻薄的衫裙衬托出傲人的身形,锁骨处衣裳有些凌乱,一枚黑色的小痣落在纤细精致的锁骨上,平添了几分禁.欲的美。   身子凹.凸有料,偏偏还生着一张单纯到极致的脸,两厢对比下的冲击,看直了裴恒的眼。   阮岚山在一旁谨慎的观察裴恒神色,瞧着他越看越舍不得移开眼睛,心里暗喜,悬在他心口多日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定。   那贱女人法诺入狱,害得他阮家心惊胆战,他的官名也岌岌可危,如今把这祸水丫头送给了恒王,就算有朝一日他落难了,那恒王府也会为他敞开大门吧。   那厢,裴恒装了一会儿,实在装不下去了。眼前场景香艳,他却无福消受,一直盯着那绯色的丝衾,上边绣着几朵花瓣都被快他数烂了。   裴恒实在不愿僵持下去,大掌一挥:“成,阮大人如此心意,本王领了。令女姝容妍色,本王必好好疼爱。只是她的身份特殊,本王尚未纳妃,便只得给个侍妾的名分了,阮大人,你可愿?”   “愿意,愿意的!”   裴恒又看了眼榻上的阮菱,眼眸“深情”,似是被吸引住了。他有些急耐的摆摆手,作势就去解腰封:“夜深了,本王就不送阮大人了。”   低哑磁性的声音带着一股难言的意味。   同样身为男人,阮岚山再清楚不过。   他作了个揖后,道了句告退便朝外头走了。   阮岚山走后,裴恒松了一口气,不知怎的,他觉得这屋子里有些热,脸也有些烫。   他随手扯过丝衾替阮菱盖好,然后拿扇子懒洋洋敲了敲床榻:“嫂子,起来吧,别装睡了。”   阮菱这才慢悠悠的睁开眼,她坐起身子,用丝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道了句多谢王爷。   “别。”裴恒扇子一比划,在她身边坐下:“你可别,若是让我哥知道了,该收拾我了。”   阮菱神情恹恹的,迷药的后劲早过了,她身子很冷很凉,想到方才的对话,虽然早就对那个人失去了期待,可真发生这些时,心里还是止不住的难过。   天底下竟然真有这样的亲爹,愿意把亲女儿送到别人男人床榻之上,就为了自保。   可悲,可笑,可怜。妻子,女儿,在他眼里都是工具罢了。   她的沉默不语,裴恒也猜出个一二。摊上这种爹,心里没遭上什么毛病都算怪了,还好,还好,阮岚山把她送到了恒王府。   若是落到别的男人身上,裴恒瞥了眼阮菱那娇弱的身子,她怎么受得住。   今晚的事儿也不算惊世骇俗,身居高位,这种腌臜手段他见多了。   高门权贵之间送女人这种事儿实在稀松平常。上流的世家大族间,女子生了一副好容貌,便是眼线,玩物,是天潢贵胄,名门望族永保长盛的铺路石。   他不是没收到过,可收到阮菱,除了心疼他还有一丝庆幸的情愫。   想到这儿,他拿扇子拍了拍阮菱身上厚实的丝衾,语气有意活氛些:“裹这么严实,怕本王怎的你?”   阮菱本来心情跌落谷底,可裴恒这么一问,她心里顿时恼了下,美眸瞪了回去:“等太子殿下来,小心我告诉他。”   “嘁!告诉呗,本王救了你一命,不感恩戴德反而还威胁我。”   裴恒斜了她一眼,却也起身倒了杯茶,白瓷杯子递到阮菱眼前,他眯着眼,尾音上挑:“有你这么对救命恩人的?”   阮菱接过茶杯,衣袖遮着,倒是解了解渴。   一股清流划入喉咙,甘甜中带着一股苦涩,让她清醒了不少。   裴恒一向放荡不羁,阮菱心知肚明。她轻咳了声,便头抬起美眸看着他。   少女的眼眸光华流转,睫毛纤长又微微翘着,看向你时便觉得眼里只有你,天地间其他物都黯然失色。   你觉得她好像在勾看你,可她偏偏神态单纯,不掺杂一点杂质,像是你自己心生恶念,想多了一样。   裴恒只对视了一眼便生生便过了脸,小姑娘的眼底又纯又欲,光是生生看着就能唤起男人最深处的劣根性。   怪不得他哥迷的不行,即便折辱为外室,也要了她。   怕了怕了。裴恒起身,匆匆落了句:“你再躺会儿,我已命纮夜去东宫,我哥一会就到了。”   阮菱心底嗤笑了一声,叫他来干嘛,她一点也不想看见他。   可她没敢说,毕竟在外人眼里,她是依附太子的外室,不能被看出她厌烦太子,心里没有太子,若传出去了被裴澜知道,她还怎么救母亲。   阮菱冲他笑了笑,声音清丽如黄鹂:“好啊,多谢王爷了。”   又是一个含苞待放,如桃花明媚张扬的眼神。   裴恒这次什么都没说,僵硬的别过脸,逃也似的离开了。   阮菱见他这副模样,低低的笑了,怂成这样还来调侃她。她之所以敢这样,不过上辈子见识了裴恒数年来只深爱一个人,即便那个女子成了婚他仍初心不改的样子。   不仗着这些,她也不敢。   矮几上的更漏一点点流淌,阮菱蜷缩着身子,有些困了,渐渐躺着睡着了。 第19章 吃醋 直覆上那块温软,绸缎一样的皮肤……   东宫。   纮夜进来禀报完,那案几前正在批公文的男人几乎是眉头都没皱一下,淡淡道:“知道了。”   纮夜身子一滞,他来时,王爷说太子殿下肯定会跟着一起来,再不济也会让纮玉来接。   可如今案上的男人没说什么,也没指了纮玉随行,这好像和王爷说的不大一样?   纮夜又问了一遍:“殿下可要过去?”   这一问,蘸着浓墨的笔尖顿了顿,洁白的纸张上顿时洒了个墨点。   太子抬起头,烛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轮廓分明的侧影,那双淡漠的黑眸充斥着不耐,声音却很平静,辨不出喜怒:“裴恒本事大了,开始过问起孤的行踪了?”   纮夜顿时跪下:“属下不敢。”   “那就滚。”说完,太子继续看着手里的奏章,鸦羽似的睫毛遮出了大片阴影,一如他的语气,阴鸷骇人。   即便不说话,纮夜也知道太子殿下生气了。   没敢再多言,纮夜起身告退。   他想不明白的是,王爷每日都在说殿下有多喜欢这位阮姑娘,为了她,做到了何种地步。可今日看来,不尽其然。   说到阮姑娘三个字时,殿下眉头都没皱一下。可见,也不是那么喜欢的。   纮夜走后不久,东宫殿内就传来一身震彻的怒音。   “纮玉!”   纮夜走前与纮玉交代了一下,此刻纮玉对殿下的暴怒心知肚明。他紧了紧腰间的佩剑,快步走进殿中。   “替孤更衣,出宫。”   纮玉低头称是,唇边微微弯起。他就知道的,有人欺负了阮姑娘,殿下怎么可能眼看着。   换上了暗色长袍,两人连夜出了宫。   阮府一处院落里,长平侯庶子阮绥远正在榻上和房里的通房厮乐在一起,娇娇滴滴的小通房跪在他身前,媚眼如丝。阮绥远满头大汗,快活的似神仙,两人正要齐齐赴向云端,房门陡然被踹了开。   伴随着一股冰凉的寒意,阮绥远看见两个高大的男人闯进了他的屋子。   未着寸.缕的小通房身子一颤,刚要叫出声,就被拿寒芒尽漏的长剑吓晕了过去,软瘫瘫的倒在了床上。   此刻的阮绥远那股子腌臜心思被吓了回去,那儿异常肿胀难受,怕是此生不举也有可能。他哀嚎了一声:“你们!你们什么人,敢擅闯四品大员的家中?!我要我爹给你们好看!”   没理会他,纮玉一早就把准备好的套子扣他脑袋上。   阮绥远眼前顿时黑茫茫一片。   紧接着,雨点般的拳头拼命的砸向他的脊背,头部,身上。他两条手臂护在脑袋前,嘴里不忘放着狠话:“你们疯了?格老子的,敢这么对你爷爷我?我可是阮家唯一的儿子!”   “砰!”一记闷拳,阮绥远牙齿被打掉了好几颗,血混着碎牙囫囵个的从口中吐出,偏又闷在袋子里。   锋利的碎牙齿伴随着动作瞬间划破了他的脸,阮绥远再说不出话,咿咿呀呀的打滚求饶。   “我错了!错了!你们放过我吧!要钱还是要官,我都让我爹给你们!别打了,别打了,再打打死人了!”   纮玉手下动作不减,太子殿下不说停,他不敢停。   终于,打了不知多久,阮绥远已经哼不出声了,他蜷缩着身子,一阵痉挛的岣嵝在地上,像一条濒死的烂狗,时不时抽动几下,地下一大滩血,整个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太子殿下喊了句停。   纮玉喘了口气,顾不得手臂酸软,找块被子将阮绥远抗了起来,两人离开了阮府。   一切动作在黑夜都那么湮灭无声,整个府邸沉浸在睡意中,院子里只余徐徐风声和几只晚蝉的嗡鸣。   宝月坊,京城四市二百六十坊中最大的秦楼楚.馆地界儿。   已是半夜,宝月坊仍旧灯火通明,到处人流攒动,男子愉悦的声音混着女子的娇媚声连连不断。整个东京城都睡下,宝月坊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太子二人直奔去了坊里最豪华的明月阁二楼。   芸娘正在厅里翻看着名单,那是一批近期买下的小.娼名单,画册上赫然陈列着一张张浓艳打扮的人像,不同的是,那上边皆是男子。   明月阁能在宝月坊里生意做得最大的原因便是她们除了女子还有小.娼,专供一些喜好此风的达官显贵和身份贵重的女客人所用。   纮玉将人摔到了芸娘眼前时,吓了她一大跳。   芸娘拍着雪白的胸脯,刚欲发作,一抬眼却瞥见来人是纮玉。她顿时敛了神色,站起身,神色如常的屏退了厅里守夜的小厮。   随后她恭恭敬敬的弯身行了个礼,眼色严肃清明,仿佛与素日只会赔笑脸的妈妈身份划清了界限。   她冷静迅速的道了句:“殿下。”   太子淡淡“嗯”了一声,骨节分明的手指敲了敲桌面:“这个人,想办法处理了。”   芸娘看了眼地下血肉模糊,不成人样的男子,顿时心领神会:“奴知道,正好最近来了一批新人,奴会为他改头换姓,混到这批小娼里。”   “嗯。”太子漆黑淡漠的眼看向芸娘,微微挑起眉:“户籍的事儿去找户部侍郎,他会帮你伪造文书,其余的,不用孤教了吧?”   芸娘点头称是,这些事儿她做了多年,运作起来行云流水,自不必太子费心。   只是,这三更半夜的,还劳烦殿下亲自送来,不知此人是个什么来头。芸娘斗胆问了问:“殿下,敢问此人是何身份?”   太子兴致寥寥的看了眼地面,嗤笑了声:“长平侯的儿子,阮绥远。”   芸娘心里“咚”了一声,四平大员家的公子。   真是晦气,官声做到这儿,竟还惹了太子殿下。   她不再多问,弯着身子福了福:“殿下慢走。”随后,她召来几个心腹,将阮绥远抬了下去。   出门后,望着声色犬马的宝月坊,纮玉问:“殿下,咱们可要去恒王府?听说王爷把阮姑娘安置在了那儿。”   裴澜语气有些疲惫:“回宫。”   他有些累了,明儿再去接她。   纮玉想起了纮夜临行前的描述,贼心不死的补了句:“殿下,听纮夜说,王爷把阮姑娘照顾的很好。”   “哦。”   “说阮姑娘看了王爷一眼,王爷脸就红了,匆匆跑出去吹了好一会儿凉风。”   “然后呢?”   “没然后了,诶,好像还听说阮姑娘睡在了王爷的榻上,但是……王爷去别的屋睡了。”   纮玉话还没说完,眼前一阵冷风,再抬头时,男人已经迈开长腿没入夜色里,暗色衣袍一角被风吹得呼呼作响,连个影子都不剩下。   纮玉喉咙轻咽了咽,以为自己说错话。   眼见殿下没了影子,他大掌拍了拍胸膛,暗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丑时末刻,阮菱窝在被子里睡得香甜,突然一股冷风袭来,她下意识的蹙紧了眉,将丝衾裹的更紧些。   唇边兀自叨咕着:“清音啊,窗牖开了,你去关上些。”   等了半天,没回应,阮菱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想起这是裴恒的屋子,哪有清音。之前裴恒和纮夜都出去后,她有些认床,反反复复翻了无数次身后,脑里一片浆糊,才堪堪睡着。   眼下也不知道是几时,与外面呼呼的风声,眼前暖和的被窝简直不要太舒服。阮菱舒服调整了下姿势,继续沉沉睡去。   太子微微眯眼,黑眸里冷气毕现。   好啊阮菱,长本事了,睡别的男人床上就跟睡自己家一样。   还带着夜里寒凉的大掌摸进丝衾,覆上那块温软,绸缎一样的皮肤上,软糯的触感将他眉眼间的寒气抚平不少。   饶是如此,那削白细长的指节仍旧毫不客气的掐了一下。   寂静的夜晚,传来小姑娘的娇呼声。   刚迷糊醒的阮菱脸颊红扑扑的,唇瓣娇艳欲滴,睁着一双水濛濛的美眸看着太子。   扮可怜?男人冷笑。   太子揽着她的腰将她推进榻边一角。阮菱被他按在墙上,小手忍不住去推他,可那坚硬而又炙热的胸膛却纹丝不动。   小姑娘甫才睡醒的神色单纯而又懵懂,就连锁骨都呈现着淡淡的粉色。   太子喉结动了动,朝着她的唇咬了上去。 第20章 超甜 太子指节摩挲着她的唇瓣,低哑道……   深吻的刺痛感一瞬席卷阮菱感观, 她唰的一下就清醒了。   太子又咬了一口,这才松开了她。似是惩罚,不像以往那般疯狂, 只点到为止。   窗牖被风吹得呼呼作响,可阮菱却觉得, 太子的眼色比深秋的风还冷。   他好像有点生气, 可他为什么生气。因为自己没等他来就睡着了?可她压根就没觉得他会来啊!   夜半三更的, 他人在东宫,又要派马车, 又要打掩护,还要七拐八拐行到王府。   他第二天没有朝政要忙么?   似是看出了阮菱的疑虑, 太子淡淡开口, 微微上扬的语调有一丝嘲讽:“你是不是觉得孤很闲?”   案牍上堆积如山的折子没批,金陵盐税的事务要烦, 还有她母亲的案子, 太子现在想想都有些诧异,他忙成这样竟然还有时间去给她出头。   大晚上的, 他莫不是闲的。   渐渐的,男人微抿了抿唇, 眉宇间涌了抹烦躁。   阮菱看得出, 这是他不耐烦时的表现。   她刚刚差点就点头了, 可想到自己在他面前的身份,顿时咬了咬唇,水眸无害的看着他, 怯怯道:“没有。”   飞快,丝毫不经大脑的回答让太子冷哼了一声。   他低垂着眼睑,烛光落在他线条消瘦的脸上, 鸦羽似的睫毛散发着冷气。   阮菱暗叫不好,她稍思忖了下,起身凑到裴澜身前,单纯无害的小脸仰着,软软的唇瓣有些讨好道:“殿下别皱眉,皱眉就不好看了。”   说着,白生生的小手放在他眉眼间,轻轻拂了拂。   她们离的很近,近到阮菱能看见他脸颊上的小绒毛,他的皮肤很干净细腻,还有一些凉,烛光打上,透着暖黄的光泽,人也看着亲近不少。   太子没吭声。   阮菱干脆主动承认错误:“殿下走前还嘱咐我听话,可我非但没有,还惹出了这许多祸事,是菱菱不乖。”   她乖巧懂事的样子让太子胸口那股气消散了不少,眼底也渐渐有些温度。   阮菱心里舒了一口气,果然,他喜温柔似水的,只要不逆着他,她这日子就能好过不少。   她起身凑到裴澜身前,素白软嫩的小手放在他腰间,轻音道:“我服侍殿下歇息吧。”   “嗯。”   太子没再怪罪他,阖上眼任她鼓捣,再有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他还有一堆的事儿要处理,便是铁打的身子,此时也有些捱不住。   阮菱低着头却解他的腰封,替他更衣,奈何眼前男人疲乏过度,直接倒在了她身上,压得她“嘶”了声,倒吸了口气。   太子眼皮半掀着,困乏的紧,可那抹柔软却让身体瞬间涌过一抹酥酥麻麻的感觉。   他睁开眼,手撑在阮菱耳旁,漆黑的眸紧紧锁着她。   空气中,一股热气腾腾的情绪在不断上升。   小姑娘眼睫颤了颤,手攥着被他弄乱的发丝,怯怯道:“殿下,您弄疼我了。”   她的发丝极软极黑,更衬托着肌肤瓷白如画。眼下,正用着那双雾蒙蒙的水眸看着自己。   东京城最娇柔如玉的美人,娇滴滴的撒起娇,试问,天底下哪个男子受得住?   太子心底一阵燥热直直涌到了喉咙,他的声音变低,变哑。大掌温柔的穿过她的头发,托住她的后脑勺,随后薄唇直直覆了上去。   柔软,滚烫,像水一样。太子闭上眼,扣在她颈间的手也越来越紧。   阮菱心里闪过一丝抗拒,她蹙起了眉,试图推搡他:“殿下?殿下?”   这话听在此时的男人耳里,却更像是温柔小意的邀约。   太子置若罔闻般按着她漂亮的蝴蝶骨,掌心滚烫的厉害。   被他碰过的肌肤像是燃了火一样,阮菱克制的咬着唇,低哼哼两声。   男人看穿了她的小把戏,刻意在她耳垂上重重一按。阮菱身子一颤,直接哭出了声。   “殿下,再过一会儿,天就亮了。”阮菱求饶道。   可太子今儿坐定聋子一般,对她的求饶,委屈统统无视。   阮菱紧紧闭上眼睛,花瓣一样的脚趾紧紧缩在一起,再没力气挣扎,手指在他后背划下长长的道子。   夜已深,屋内却一汪碧波,云.雾微漾。   太子睡着后,阮菱那双红彤彤的美眸顿时没了情绪,她也不再替他更衣,而是小心的往里挪了挪,继续睡觉了。   翌日一早,阮菱醒得早些,正蹑手蹑脚的替太子宽衣时,门便被推开了。   她警惕的朝帷幔里缩了缩,却见步履摩擦地板的“沙沙”声背后是清音。   清音眼睛通红,把早膳放在桌边,低而轻的唤了一声姑娘。   她担心坏了,昨夜中了迷香后被纮夜大人带回了王府,听他说完这一晚的经过,知道阮菱有惊无险这才松了一口气。可事后想想,她还是心慌的厉害,一早就准备好了早膳,便过来找阮菱。   阮菱笑了笑,冲她比了个放心的手势后,便继续解裴澜衣裳了。   若他醒来发现自己昨夜根本没替他更衣,怕是不悦。   清音小心翼翼的打开笼屉,看着热腾腾的白气,开心的冲阮菱摆手:“姑娘,我做了小笼包,趁热吃呀!”   肉包软软香香的气味顿时弥漫整个屋子,阮菱肚子一下子就饿了。经历了昨儿那一遭,她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她迅速的替裴澜褪去衣裳后便下地吃饭了。   一碗清粥并着两小碟爽口黄瓜,上边淋上一层酸酸的醋汁和辣椒碎,阮菱蘸着吃了一口,愉悦到眯起眼睛。   清音的手艺真是太棒了。   主仆二人吃的正欢,就听见床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太子醒了。   阮菱当即拿巾帕擦了擦嘴,起身嘱咐清音:“去端洗漱的东西进来。”   “是。”清音出门。   刚吃了两个笼包,阮菱心情愉悦,她冲裴澜甜甜一笑:“殿下醒了,我替您更衣吧。”   太子睡得沉,刚醒着,亵衣领口松松垮垮,露着精致的锁骨。他微微垂着头,冷冽的眉眼惺忪着,褪去了淡漠骇人的气势,此刻的他,看上去平易近人许多。   他“嗯”了声,便任由阮菱动作。   阮菱捡起他的外袍,太子眼神顿了下,低哑的声音透着一丝不明:“这衣裳你是今早才换的吧?”   阮菱眉头一紧,谎话顿时停在嘴边,她扬起小脸:“没有啊。”   太子微微眯起眼,这会儿他醒的差不多了,声音不似方才低哑惺忪,变得淡漠:“上边全是褶皱。”   阮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黑色的长袍上皱皱巴巴的,一看就是压了许久才有的痕迹。只是,若不仔细看,是看不清的。   她有些泄气的垂下脸,裴澜什么眼神,这也看得清?   阮菱一时无话可接,顺势装起了鹌鹑。白嫩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的去抚平那些褶子,像极了做错事儿的小孩,不敢吭声,默默的讨乖。   头顶上的目光渐渐不耐,男人似笑非笑的道了句继续吧。   疲惫的语气是不打算追问了。阮菱松了一口气。   洗漱后,两人用膳,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门都没敲,人便携着冷风进来了。   太子没什么反应,耷拉着眼皮倚在榻前,兴致缺缺的拨弄眼前的粥碗。   裴恒则喘着粗气,显然是一路跑回来的。他上前就欲问可看到了榻对面的阮菱,一时间又噤了声。   阮菱起身,询问道:“不然我出去吧?”   “无妨。”太子看向裴恒,淡淡问:“什么事儿?”   裴恒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将气喘匀,手里的折扇不住的扇风,眼里故作神秘:“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这事儿还跟阮姑娘有关呢。”   被点名的阮菱一怔:“和我?”   裴恒坐在椅子上,额头的汗被风沥的冰凉。他喝了口茶,继续道:“今儿一早,阮岚山就去开封府敲鼓,说他儿子失踪了。阮家,一介侯府,家里多少仆人小厮,他家的公子,就这么失踪了?”   “啧啧,东京城里的怪事啊!”裴恒一边感慨一边想,突然,他好似想到了什么一样,顿时看向裴恒,薄唇微张了张:“哥……”   不会是你吧?   忌讳着阮菱还在,裴恒没敢说。   太子慢条斯理的把粥喝完,然后站起身,看向阮菱:“晚上出发,你还有半天的时间,想去哪?”   阮菱茫然的看着他,刚想说母亲和妹妹都见过了,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母亲留下的琴,她还没拿。那物件断断不能放在沈家。她站起身,匆匆答:“殿下,我想回一趟沈府。”   “孤送你。”说完,裴澜迈开长腿,径直朝外走去。   阮菱依言跟上,临到了裴恒跟前,福了福:“告退。”   裴恒没理会,眼睛一直盯在裴澜身上。依照他对他哥这么多年的了解,阮绥远失踪这事儿定是他干的。   侯府里的公子,虽是庶出可却是唯一的男丁,那简直是拿嫡子养呢。一夜之间,说消失就消失了。就是杀人碎尸,那也得有个痕迹吧。   这样通天的本事,裴恒身为天潢贵胄的王爷,他自认做不到。满东京城,有谁能做到,他掰着手指头也能数出来。   他啧啧了两声,爱情的力量啊。   *   出了王府大门,阮菱缩了缩身子,这天气冷的厉害,处处都像僵住了一样,虽是深秋,可和冬天也只差一场大雪了。   “想什么呢?上车。”   远处,太子在马车上掀着帘子,逆着光线,阮菱看不清他的脸,只依稀得一个清冽的轮廓。   他的声音稀松平常,阮菱却听出了一丝温柔的感觉。上辈子,她无数次祈祷他能正常一些和自己说话,至少让她们看起来平等一些。   可太子就是太子,外室就是外室,哪有什么平等可言,更别提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喜欢。   阮菱理了理情绪,让自己不再想这些,应声上了车。   伴随着辚辚之声,马车缓缓行驶在东京城的街道上。   马车在外侯了一夜,车内温度和外面几乎没差,纵使纮玉放了几个暖炉进来也无济于事。   阮菱坐的端直,饱满圆润的鼻尖冻得通红,纤细的身子因寒冷微微发颤。   过不多时,她肩上多了些重量和暖意,淡淡的甘松香混杂着男子的体温萦绕在她鼻间,细细闻,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阮菱偏头看向裴澜,他阖着眼,墨发有些微微散乱,削眉挺鼻,侧颜仿佛天公执笔剪裁,每一处弧度都正相适宜。   他把外袍脱了披到自己身上。   阮菱不想亏欠,作势就要把衣裳拿下来,却听他冷冷道:“披着。”   说话间吐露着的白气都寒凉的很。   阮菱垂眸笑笑,若是从前,她定然欢喜的很,巴不得抱着这衣裳不还了。   可如今她清醒的很,阮菱没有听裴澜的话,而是把衣裳脱下来又重新披回去,含蓄的声音带着关心:“殿下千金之躯,若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呵,太子唇边弯出个嘲讽的弧度。有事求他的时候怪会摇尾巴撒娇,拒绝他的时候大道理还一套一套的。   他就是多余好心,才会去管她。   冻几次就长记性了。   心里这么想着,可他的手还是下意思的去握向那冰冷的小手。软软小小的一只,他单手便能攥紧。   太子冷漠道:“那只。”   阮菱拂了他一次意,断不敢再拂第二次,她乖乖的递过了另一只手,放在他掌心里。   肌肤相间,酥酥麻麻的感觉顿时自指尖炸开。他的手与他冷冰冰的性子不同,很暖,掌心和指腹有一层粗粝的薄茧,马车行驶间,偶尔会微微磨到,很痒。   阮菱面上羞涩含蓄,心里却老大不情愿。若是一对蜜里调油,相亲相爱的情人,这动作无异于锦上添花,可眼下,对她来说却是折磨。   她就这么僵着身子,保持着一动不敢动的姿势到了沈府门前的罗胜街。   眼看着离沈府越来越近,阮菱有些焦急,这马车的式样太多特殊,若是被有心的人瞧见了,势必会暴露身份。   她急切道:“殿下,就停在这吧,我自己走过去就行。”   太子阖着眼,没说话。   辚辚之声没有停,阮菱心咚咚跳的厉害,她掀开帘子,甚至都已经看见沈府的门童在门前晃悠聊天了。   “殿下!”阮菱手指挠了挠他的掌心,语气央求道。   “你在威胁孤?”太子睁眼,冷漠的看着她,声音隐隐不悦。   “没有,殿下,菱菱身份特殊,您也不是不想让人知道才会这样的么,不是么?”   阮菱就快哭出来了,语气有些颓然无助。   若是让沈府众人知道她从太子的车架上下来,还没有名分,那么她再无任何颜面了。   就像上辈子,被宋意晚告发,遍东京城的辱骂,百官的日夜弹劾,众人所骂,千夫所指。   光是想想,阮菱的身子就变得冰凉。一瞬间,她好像又回到了那日,耳边依稀传来的辱骂声,嘲讽声。她还看见裴澜冷漠的环着臂,站在东宫门前,淡淡的睨着她,就好像看一个事不关己的陌生人一样。   “阮菱?”   裴澜眼见着她眼里的光芒一点点暗下去,整个人也蔫了下去,抬高声音问了问。   眼前的小姑娘没反应,可眼底的痛苦他却是能瞧见的。   太子叹了口气,让纮玉停了车。   黑金色的马车在巷子口缓缓停驻,太子揉了揉眉心,然后将她搂在怀里,清冽的声音试图温和一些:“别哭了”   若非阮菱熟知他的脾性,几乎都要认为他是个温柔多情的男人。   她眼底蒙了一层雾,唇瓣不知何时被咬破了,殷红的血珠将唇染上鲜艳光泽,乖巧的垂下头,“嗯”了一声。   太子眼眸锁着她殷红的唇瓣,削白修长的指节直直的按按了上去,动了两下,娇软的唇瓣顿时被磨砺的红肿不堪。   阮菱“嘶”了一声,喊疼。   疼字还没喊出来,太子便低头咬了上去,唇齿厮磨间,他是用了力的。   阮菱紧紧蹙起了眉,可她却不敢再喊疼了。裴澜性子阴晴不定,顺着他的时候还能好些,若再拂了他,指不定折腾成什么样。   太子又轻啄了啄,这才起身,望着她娇艳似血的嘴唇,那张极盛的面容露出了一丝强硬的占有欲。   他冷漠睨着她,反问:“还不下车?”   阮菱暗骂了一句有病,迅速拎裙子下了马车。   她走后,纮玉鞭子一扬,不同于以往缓缓的辚辚速度,马车在平坦的大道上疾驰而去。   晚上出发,东宫还有金陵那边不少事儿要交代。   金陵盐税巨大的漏洞,不像一般地方官或富商的手笔,这里边,若没有权利的庇佑,做不到这么大。   是以,太子此行是昭帝秘密授下。   纮玉在一旁收拾行礼,边感慨:“盐税是国朝大事儿,陛下让殿下去查,可见心里是极其器重殿下的。”   太子正在看金陵地方官员的案册,听得这话,他嗤笑一声:“未必,咱们这个陛下啊最喜制衡之术。”   他执笔在几个官员名字上圈了圈,正色道:“你看,这几个金陵手握大权的官员都是二皇子裴远的人,若无人纵容,谁敢将手伸到国家命脉盐务上,孤身为太子不能,裴远区区宁王就能?”   纮玉一怔:“难不成是陛下在后边推波助澜?”   太子狭长的眼睑挂着嘲讽:“裴远贪心不足,现在事情闹大,影响到他的根基,却又让孤去查。纮玉,你倒是看看,这里头,陛下到底是疼惜谁?”   纮玉梗着脖子,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德清帝的权衡之术,如此高明,臣子,儿子都是他掌心的棋子,无一都被耍的团团转。   *   子时,皇城大门蓦地打开,随后一辆披着夜色的马车缓缓驶出,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困倦的黑夜里。   暮夜时分,阮菱困的厉害,从沈府的小门出来上车后便昏昏欲睡。   马车行进速度快,免不了颠簸。阮菱睡前牢记着不能碰到裴澜,双手紧紧握着马车一层的横扶。   这一幕落在裴澜眼里,他眯起眼,冷哼了一声,掀开车帘:“停车。”   淡淡的声音与疾驰的马车格格不入。   纮玉一瞬刹住了车,与小顾将军齐齐回过头,疑惑道:“殿下?”   太子眼睛在夜里视力极佳,他粗略的辨认了下周边环境,口中笃定:“是出城了吧?”   小顾将军答:“出城十里了,再往前就是燕山,咱们走的官道,慢了些。”   “嗯。”太子依着车身,微低着头,月色落在他眉眼上,鸦羽似的睫毛铺上一层冷色。他道:“停车歇一晚,明儿走小路赶进度。”   说完,便撂了帘子,车厢内再无动静。   装睡的阮菱眼睫震颤了一下,她记得上辈子出城时她极不适应,后来勉强入睡,一夜过去竟还睡得特别香甜,那会儿她觉得自己适应能力还挺强的。   却不想,原来是他有意停了马车。   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她心底微微拂过,羽毛一样。高高扬起,轻轻放下,阮菱心事重重的阖眼,继续睡了。   外头的纮玉与小顾将军却炸开了锅。   “殿下为何突然停车?咱们才走了不到一个时辰!”   “哎呀,这你还不知道。”纮玉抛过去一个促狭的眼神,那意思好像是别说,别说,都懂。   小顾将军晃荡个脑袋,着急道:“你倒是说啊,快别卖关子!”   纮玉咳了声,声音压低了些:“还用猜啊,定是惦记阮姑娘睡不好啊。眼下夜半三更,这马车颠簸咱们几个大男人能经受的住,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家哪受得了。”   正欲阖眼休息的太子动作一滞。   小顾将军挠了挠臀部,点头:“也是,我这儿皮糙肉厚的都僵了,更别提安睡了。想不到,咱们殿下竟也会疼人,我还是头次见。”   太子漆黑的眼眸骤然加深。   “啧,你不知道的可多了,昨夜殿下收拾完人仍是放心不下阮姑娘,强撑着精神去看了一眼才安心”纮玉又补了句。   太子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   捏着横木的指尖变作了白色,他胸膛起伏,声音遽然愠怒道:“闭嘴。”   一声喝下,纮玉和小顾将军打了个哆嗦,顿时噤声。   两人面面相觑?他们说话够小声了吧,殿下怎么还没睡呢?堂堂一朝太子,这怎么还偷听人墙角呢?   纮玉冲小顾将军比了个“嘘”的手势,小顾将军心领神会。   说八卦得赶着正主儿不在的时候,机会有的是,有的是。   因着不用赶夜路,两个人也松泛下来,此刻就着茫茫月色,小顾将军支起了二郎腿,懒洋洋的依偎着纮玉睡下了。   纮玉肩膀僵直,皱起了眉,却也没挪动地方,靠着车身也闭目休息了。   *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就下了一场小雨。细雨如烟,整个林子一片缥缈的雾气,恍若置身仙境般。   深秋的小雨宛若一根根钢针,钻入人的皮肤,透心的冷。   纮玉一早去旁边的溪边取来了水,众人洗漱后,小顾将军裹紧了衣裳,驾车抄近道出发。   一路上,阮菱掀开帘子欣赏沿途风景,燕山陡峭,怪石嶙峋,在山上往上看去,云雾在半山腰遮住视线,此等奇山异景在京城自是看不见的。   犹记得上辈子她兴高采烈,看不够一般,她还试图拉着裴澜一起看,可见多识广的太子怎能和小女子一样没见过世面,她至今都忘不了他那眼里的鄙夷。   阮菱轻舒了一口气,安慰自己,都过去了。   一旁的裴澜在看金陵的案册,见阮菱一路张望,眼里讥讽,语气是一贯的漫不经心:“没出过远门?”   又是这噎人的语气,阮菱好心情顿时没了一半,她干脆道:“出过,小时候母亲带我去过扬州亲戚家。”   太子嗤笑了声,不再说话,专心看案卷。可那轻蔑的态度分明是不信的。   阮菱放下了帘子,再不看外面的风景。   马车行行停停,十天就这样过去了。   到金陵时,天空染上一抹霞色,与金黄的云层交叠,为繁华的金陵城罩上一层柔和的光辉。   金陵知州宋庆彦率部下在城门口早早候着。   暮色阑珊,金陵城的灯火却亮如白昼,早早的升起了各色华灯。   太子一行马车刚入城,就远远听见小贩叫卖,琦楼管乐,孩童嬉戏的声音。由远及近,一股脑儿的炸开在耳边,街市往来人影攒动,各类铺子林立,繁华程度俨然一个缩小的东京城。   阮菱上辈子来过,对金陵熟悉的了如指掌,裴澜虽第一次来,可见识过的场面远比金陵多很多,两人都没什么反应。   小顾将军却是摩拳擦掌,兴奋的咧开了嘴,肩膀撞了一下纮玉,偷笑道:“这金陵城,看着很好玩啊!”   纮玉也是第一次见东京城以外的地方,有些震撼的看着眼前繁华的夜景。   一行人下了马车,缓步朝前走去,不远处,一身形挺拔,面相端正的男人正盯着他们,眼见着裴澜越走越近,他走上前拦住,行了个常礼,压低声音道:“金陵新任知州宋庆彦参加太子殿下,殿下一路风尘辛苦。”   来之前,太子早熟透了金陵这几个重要官员的来路,面相。他也并未吃惊,微垂着眼睑略显探究,声音是一贯的冷漠薄凉:“宋知州好眼力,孤此番南下并没通知你们,你却能算准日子在这候着孤。”   他意味深长道:“宋知州这官当的不错啊。”   宋庆彦身躯一怔,饶是早做了打算,可还是没想到太子言语间竟这般清明。   他是在点自己呢。   眼前的男人身形笔挺削瘦,看着年经轻轻,可周身那股子强大的威压却压的他喘不过气。   宋庆彦垂下头,把胸腔里一早准备好的说辞念了出来:“微臣实在无意窥探殿下行踪,乃是这金陵驿站的官员识得殿下画像,这才告诉了微臣。微臣,有罪!”   “罢了。”裴澜唇边挂着一抹笑,示意他起身,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宋庆彦早没了来时那股子轻松的状态,但见他额间豆大的汗珠,浑身紧绷的肌肉,便知眼下心里已是如临大敌。   他僵笑着看阮菱,谄媚道:“殿下身边这位妙人,想必就是东宫里的娘娘吧。”   阮菱下车后就遮上了面纱,外面戴着个帷帽,掩盖住了容颜。   太子不喜她那张脸露在外面,他曾说过,不喜别的男人神魂颠倒盯着她的样子。   所以,没等他嘱咐,阮菱就乖乖戴好了装备。   太子看向阮菱,漫不经心的声音带着一丝轻佻道:“不是娘娘。”   宋庆彦卷了舌头,脸色一时有些尴尬。不过不是娘娘就好,东京城里那位主子说,务必将太子拿下。既然不是娘娘,那么他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安排了。   他眼眸一转,谄媚道:“殿下一路风尘辛苦,今儿就让下官做主吧。下官已在琳琅坊的绮月楼设下包厢,望殿下赏脸。”   话说着,他偷偷观察着裴澜的神色,见他眼底露出浓厚了兴趣,不禁冷笑了声。   果然,是个喜好声色犬马的男人。   既然这样,就好办多了。   宋庆彦摆了个“请”的姿势,纮玉和小顾将军去安置马车,裴澜与阮菱随他入了琳琅坊。   琳琅坊是金陵最常见的声色场所,走进坊内,各家楼牌前都站着几个身姿婀娜的女子,姿色或艳丽或娇俏。   太子一进来,那些女子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禁渐渐痴了。她们侍人无数,却从未见过气质如此清贵的男子。   一身墨色绣着金线纹路的曳地长袍,身形笔挺修直,鼻梁挺拔,眉眼如画,似是被环境熏陶,狭长的眼尾染上一层红色,整个人说不出的清冷又迷人。   视线右移,再看见他身侧竟还站着一位姑娘,那股子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便从五脏六腑蔓延开来,空气中顿时涌着浓浓的酸味。   太子随意的看向四周,轻佻暧昧的眼神惹得周遭无数娇呼,他心里却是在暗暗记下地形和出入口。   置身于宋庆彦的地盘,纵然有纮玉和顾忍二人,他仍不放心。   前边小姑娘东看看这儿,西看看那儿,到处都稀奇的不得了。   太子抿唇,他的顾虑是对的,她果然让他不放心。   男人阴沉着个脸,大步上前,捉到那柔软的小手,牢牢的攥在手心。   阮菱憋了数日,总算见到人气了,还没看够就被裴澜突然的桎梏在身边。看他抿唇不语,下颌线弧度冷漠的不近人情,她便知,这人好像生气了。   她叹了口气,劝了自己六遍——现在是寄人篱下,忍忍,忍忍!   二楼最左边的包厢大门敞开着,绕过仕女图屏风,屋里卧着两个男人,旁边各跟了个衣衫半坦的女人,还有一个是规规矩矩坐着的,案几上的酒壶歪歪斜斜的,舞姬们在薄纱后翩然起舞并着箜篌轻灵的声音,一室香艳,空气中骚动着说不出的快活。   虽然眼前的场景对于男人们司空见惯,可阮菱到底是个养在深闺的高门嫡女,太子下意识的别过脸,沉声道:“不许摘帷帽。”   “是,殿下。”   太子牵着阮菱的手往里走,清贵矜持的脸挂着从容笑意,但看这些人看自己的目光,便知,这些人对他来金陵毫不意外。   宋庆彦进来后,踢了一脚桌子,骂道:“没眼力见的东西,太子殿下到了,还这么没规矩,还不起身拜见。”   三人顿时起身行大礼。   太子随意摆手,语气慵懒:“免礼,即是在坊里,便不必拘束了。”   他找了个位子,径直坐下,一腿屈着,胳膊随意搭在上头,熟悉的动作显然是这勾栏瓦舍的常客。   阮菱乖巧的跪坐在他身侧,替他斟满了酒。   暖黄色的灯光落在他漆黑的眸里,添了一丝暖色,他捏着酒杯,淡淡道:“宋知州,介绍介绍你的人吧。”   宋庆彦点头哈腰,指着裴澜对面的男人道:“殿下,这是左郎中林锡金,虽年逾三十却为官数年,很有经验。”   林锡金冲裴澜拜了拜,瘦长的身形颤颤巍巍,抬头后那双浑浊的眼睛肆无忌惮在阮菱身上飘忽,似要透过衣裳看清楚那里头白皙似玉的肌肤。   太子自然也注意到林锡金的异常,攥着酒杯的手晃了晃,遥遥冲林锡金举杯,心里却暗暗记了一笔。   林锡金伸出手与他碰杯,太子眼神微眯,看向他的手,那双手很干瘦,不太像正常人,像是吸食了什么导致的。   两人喝了一杯后,宋庆彦又指着座中最年轻的一个介绍:“殿下,这位是金陵通判许江,也是下官的门生。”   语气洋溢间,十分骄傲。事实上,他已经默许了许江与自己女儿宋意晚来往,婚期的日子,他都想好了。   许江年少有为,又对他事事顺从,若得了女婿,对他的官声势必如虎添翼。   太子颔首,又饮了一杯。   昏暗灯光下,他的脸被罩上一层阴影,依稀可见,眼尾处微微泛红,似是有些热,他抬手扯了扯脖领,衣领处顿时变作松松垮垮,露出精致的锁骨。   若是从前,阮菱早就担心坏了,不仅会劝他别喝了,甚至都恨不得自己去替他喝。   可眼下,阮菱默默的替他又斟了上一杯,满满当当,凉澄澄的。   她乖巧体贴的模样惹得男人的目光,太子顿时攥住那截皓腕,欺身压近了些,狭长迷离的凤眸看着她:“今日怎么这么乖?”   旁边几道目光灼灼盯着,阮菱垂下眼,声如蚊呐:“都是妾应做的。”   她越躲,太子便越不悦。避无可避,阮菱身子撞到了身后的隔断上,太子捏着她的下巴,食指暧昧的摩挲着:“别躲着孤。”   还未得她开口,太子便在娇艳欲滴的唇瓣上咬了一口。男人的气息混杂着淡淡的酒气,一瞬就席卷了她所有的理智。 第21章 宅子 他抱着小姑娘,低声哄了哄:“孤……   她推了推, 语气又轻又娇:“殿下,这旁边还有人呢。”   阮菱声音本就细,此刻带着些许娇赧, 更如黄鹂婉转,听在太子耳里, 他的眼色愈发深了些, 薄唇在她的耳瓣上轻轻吮吸着, 做足了风流之态。   温软的身子就在怀里,太子低低合上眼, 鸦羽似的睫毛敛住神情。有时候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在演戏还是动了情。   隔了一息,太子再度坐直了身子, 兀自饮酒, 眼神却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四周,眼见着宋庆彦等人对他露出了松懈的神情, 嘴角微扯了扯。   一到金陵就引他们来这种地方, 想必是得了授意。他们不是喜欢看他纵情声色么,他做了便是。   宋庆彦大喜着拍了拍手, 又上来几个倒酒的歌姬,一时间屋内女子娇.吟连连, 酒盅相撞间, 光泽的液体洒的到处都是, 男人们的心照不宣皆在此释放个干净。   阮菱隔着面纱和帷幔,仍是皱起了鼻子。酒味真的很冲。   她看向身边不远处的男子,微醺的神色应是饮了很多酒, 晃晃悠悠的,身边也无人服侍。   这人是前任知州的旧部,宋庆彦上台后边对他处处刁难, 一群人喝酒回回要他买单,夜半三更叫他去接人,公堂上下极尽嘲讽。女儿更是被宋庆彦做主,送给了暴虐无度,贪财好色的许江糟践。   若阮菱没记错,一炷香后,曲鹤就会死在这屋子里。一条人命算的了什么,宋庆彦早就想杀了他了,让曲鹤死在这儿,也只不过是想给裴澜一个下马威。   告诫他,太子又如何,少插手金陵的事儿。   想到这儿,阮菱心脏“砰砰”跳的厉害,她知道结局会如何发展,那么她能不能改变呢?曲鹤是一个好人,她若能救了,也不枉白重生一回。   裴澜还在与他们喝酒,整个屋子并无异样,她按捺住心里的紧张,冲曲鹤招了招手。   曲鹤终日被宋庆彦等人糟践,折磨,早已神思涣散,他看见阮菱摆手,身子踉跄起身,他走近了些,阮菱能看得出,那张潦草的面容依然难掩往日清隽。   她看着心里一片心酸,好好的清官就被这群贪官污吏毁了。   她静了静心,压低声音冲他道:“曲大人,夜深了,你快回家歇息吧。”   话说着,阮菱四处看了看,不知怎的,她手臂上汗毛竖了起来,无形中,总觉得有人在窥视着她。   这时,窗边吹来一阵风,阴恻恻的,像是巡视又像是警告。   阮菱掌心顿时冒了一层薄汗。   曲鹤干瘦的唇蠕动着,无奈笑了笑:“宋大人待会儿还要让我去结账,我若走了,免不得又给我穿小鞋。”   说着,他捋起袖子,枯瘦的手臂宛如树干,漆黑乌紫,上边布满了鞭子棍子毒打后的痕迹。   这场景太过渗人可怖,阮菱看的胃里蠕酸了一下。   曲鹤自嘲的笑笑:“让您见笑了。”   阮菱反问:“你好歹也是七品官员,不听他们又如何?”   曲鹤眼底划过一丝恨意,涔涔冷笑了两声:“我也想啊,只是我手里捏着宋庆彦等人的罪证,就等着有朝一日上达天听,让他们伏法。若不是为着蒋大人,为了金陵百姓,我早就赴死了,哪还这般行尸走肉的活着,受他们折辱!可眼下,我女儿被他们辖制住,我,我什么都干不成了!”   阮菱沉默了,是了,曲鹤的女儿曲小雨在许江手里。   宋庆彦能驱使木偶一样驱使曲鹤,就是因为把他唯一的女儿掳了走。   阮菱抬起头,烛火落在洁白的帷帽上,语气坚定:“曲大人,若您信我,您就把宋庆彦等人的罪证交给我,我会帮你转交给太子,你的女儿我也会去和太子说,让他帮你救出来。眼下,这屋子您实在不能再待了!有危险!”   曲鹤深邃的眼窝动了动,似是不明白阮菱的话。   他在沉思,在权衡,手里的宋庆彦等人罪证是他活下去唯一的动力,可太子真的会为蒋大人沉冤得雪吗?还是他也和那些为官做宰的人一样,吃粮不管事。   阮菱见他犹豫,多番催促:“大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等你安全了我自会去找你,咱们再说证据的事儿。您即便是犹豫,也别在这儿耽误。”   她真的很想推曲鹤一把,可若她真那么做了,动静势必不小,若被宋庆彦发现,那她和裴澜今儿走不走的出去,怕是个问题。这会儿纮玉和小顾将军也不在,裴澜带着她,畏手畏脚,断是不行的。   曲鹤犹豫了一会儿,似是相信了阮菱的话,他瞥了眼醉生梦死的宋庆彦,随后起身,深深道了句多谢。   阮菱攥着手,为他捏了一把汗。   快走,快走!   曲鹤与她道别后,遵着她的意思,不理会宋等人,转身就走,高大干瘦的身子渐渐消失在屏风后。   与此同时,阮菱看向窗外,几道黑黢黢的长弓缓缓缩了回去,她骤然松了一口气。   上辈子曲鹤就是被弓箭射杀的。   她的反应,离他最近的裴澜自然注意到了。他放下酒杯,搂过她的纤细的肩膀,附耳过去,看上去十分暧昧,可他的声音却是冷静自持的。   “可是不舒服?”   阮菱没想到他会关心自己,可眼下,赶紧跟着曲鹤回家是大事儿,她借势虚弱的倒在裴澜怀里,轻音哄劝:“我有些累了,殿下。”   说这话时,她眼睫颤了颤,整个人的状态很疲乏,加之一屋子酒气熏染,她此刻便如吃酒了般,脸颊红扑扑的。   太子捏了捏她的腮,算着时候,小姑娘是累了,折腾了一天,刚下马车就来应酬。   “成。”太子答应她:“孤带你回去。”   阮菱冲他绽了个甜甜的微笑,小手晃着他的手臂,似是很开心。   两人正起身,便听见一声惨叫,顿时门外传来鬼哭狼嚎的作闹声,掀桌子的,骂娘的,尖叫的,不绝于耳。   太子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高大的身形将阮菱护得严严实实。   他皱起眉头:“外面什么事儿?”   宋庆彦酒过三巡,踉跄起身,站起来,套近乎凑到裴澜身前,一脸无谓的表情,笑道:“殿下,可能是打架了,您也知道,冲冠一怒为红颜吧?在这种地方,那太正常不过了。”   阮菱急忙拽了拽裴澜的衣袖,想走。   太子冷哼了声,带着阮菱便出了门,这才惊觉外面早已乱作一团,大厅中央躺着个人,后背上插着一把剪刀,血流如注,死状可怖。   正是曲鹤。   阮菱眼前一黑,一种说不出的凉意蔓延全身,紧跟着腿软就要跪下去。   太子直接将她横腰抱了起来,男人宽阔的肩膀带着暖意,阮菱两条手臂环着他的脖颈,脸贴着他肩上,苍白的厉害。   他眉头紧锁,低声哄了哄:“孤在,别怕。”   闻着熟悉的甘松香,阮菱鼻间那股子血腥味淡了许多。可她实在接受不了,方才还好端端在和她说话的人就这么死了,她明明,明明想救他的啊!   阮菱眼圈渐渐红了,说话带着鼻音,此刻她离裴澜很近,隔着帷帽,她小声道:“殿下,曲鹤刚在房间里跟我交代了一番,他肯定是被宋庆彦杀死的。”   太子将她往上托了托:“咱们回去说。”   两人正要走,宋庆彦和许江就围了上来,肥胖油腻的脸瞅了眼下边的死人现场,也没多大意外,唏嘘道:“这个小曲啊,早晚有这么一天,欠着那么多高利不还,啧啧,欠债不还,只能拿命偿喽!”   许江也附和着:“是啊,太子殿下,你说他一个区区郎中,一天天花天酒地的,挥金如土,怪不得仇家找上门,这不是活生生糟践银子么?”   太子冷眼反问:“据孤了解,曲鹤早年亡妻,只有一个女儿,两人素日花销不多,但看他的衣裳旧的发白,那这银子,又何从挥霍呢?”   宋庆彦一顿,眼底里的警觉顿时又涌了上来,他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裴澜:“殿下有所不知啊,这个曲鹤喜欢酗酒,而且还喜欢吸食禁.品,不然,他为何那么枯瘦呢?”   他晃了晃脑袋,哼唧道:“若不看他是前任知州的旧部,就这样生活作风的官员,本官断不能留。”   太子淡淡道:“那宋大人可务必查清这种案子了。”说完,便转身离开。   宋庆彦肥腻的身子一扭,顿时拦在了楼梯口,身后林锡金和许江也凑了过来,一个个脸色藏在暗影里,太子不看,也知道他们不怀好意。   他冷声问:“宋大人这是何意?”   宋庆彦“哎呦”笑了两声,满脸肥肉挤在了一起:“下官哪有什么意思,只是担心殿下今晚没尽兴。”   他试探道:“殿下,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再好好喝上一杯?”   太子抿了抿唇,眼底冷气几乎要压不住。阮菱看到这熟悉的动作,便知这是他动怒的表现。   半晌,“砰”的一声,宋庆彦肥胖的身子陡然朝前飞去,太子抱着阮菱,微侧了侧身。   那巨大的身躯重重摔倒了地板上,震得楼上楼下轰隆隆的巨响。宋庆彦脸朝地,门牙磕掉了两颗,滋滋淌血,吓得他嗷呜一声,晕了过去。   许江到底是年纪小,想过去扶着未来老丈人却又忌惮着,一时间慌忙跪地,急念着:“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宋大人不是有意的,不是的。”   小顾将军和纮玉从后边走了出来,两人身形高大笔直,挤在这小小的楼梯口,登时就把许江等人比了下去。小顾将军胸前起伏,刚刚那一脚显然没踹爽,他俯身拎着许江的脖领,英气的脸带着沙场的杀伐之气,咬牙道:“敢对殿下无礼,你有几条命够担着?”   许江素日是个斯文的人,哪被这么凶悍对待过,他吓得唇齿卷了舌头,话都说不清楚,只哇哇大叫。   太子嫌恶的皱起了眉,沉声道:“处理了。”   一旁的林锡金自始至终没有为宋庆彦开过口,只是那猥琐如蛆的目光一直粘在阮菱身上,唇角挂着阴沉沉的冷笑。   出门后,四人上了马车,伴随着辚辚之声缓缓朝前方行驶。此刻夜色稀薄,街上行人渐渐变少了。   太子抱了阮菱许久,胳膊酸的厉害,兀自揉着。半晌,似是想起了什么,他问:“让你们两个停个马车,就停这么久?”   小顾将军与纮玉对视了一眼,心虚道:“有点事儿耽误了。”   太子揉着眉心,向后靠去,不耐道:“说人话。”   小顾将军闭眼,大声答:“我和纮玉在周边转了转,发现这里的客栈都不太好,便去买了处宅子。”   纮玉瞅了小顾将军一眼,没揭穿他。   买个宅子,只供落脚就行。他们又待不了多久,把案子查清就回京城了。这可倒好,那处风水不好,这儿又太小了。买个宅子挑来挑去的,跟大姑娘逛街般,他再不跟他一起逛街了。   太子“嗯”了声,没再多问。   买处宅子比在客栈安全的多。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马车在一个三进三出的大宅子门前停下。   阮菱望去,匾额和门前两座石狮子上了年头,但却胜在整洁大方,气派明亮,上边写着沁园两个字。   纮玉用钥匙打开府门,穿过垂花门,入眼处是一个菱形的假山,用漂亮的石头层层堆砌而成,旁边种着一颗十人环抱的银杏树。   因这宅子常年无人居住,金黄的银杏树叶铺了满满一地,金明橙黄,就着月光,像一层薄薄的金子,人走在上边,发出“哗啦哗啦”清脆的响声,十分悦耳。   绕过假山便是正房,两侧因着他们身份特殊,也没敢买下人。   小顾将军赶马车去了,纮玉把行李搬了进来,环视四周道:“殿下,您先和阮姑娘坐会儿,我俩把正房收拾好,你们再进去。”   太子点头,坐在一旁的石凳上闭目养神。   阮菱不喜在他身边待着,便借故去收拾房子了。   正房里一应家具是全的,纮玉把被罩蜡烛,漱具都买了回来,她只要先擦擦灰,再把东西安置进去就好了。   一个时辰后,阮菱在里头喊裴澜,可以沐浴更衣了。   太子睁眼,唇角挂了抹讥讽,这么快就收拾好了?一个自小娇生惯养的大家千金能成什么事儿。   可走进去看时,他身子僵在了门口,花厅里家具焕然一新,颜色陈旧的红木家具统统翻了新,擦拭的干净又整洁。   穿过花厅,他看见房里的美人榻上铺着软软厚厚的绒毯,一旁的矮几上,暖黄色的灯罩冒出柔和的光,把屋子照的透亮,拔步床上丝衾整整齐齐的叠着,而始作俑者正站在屏风处冲他笑着。   “你弄的?”太子表情有些不自然问道?   阮菱笑吟吟点头:“殿下,快去沐浴吧,水已经烧好了。”   她的态度太好,好的不正常。太子一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小姑娘那眼底的心思藏的太浅。   他揉了揉眉心,径直走向围房,吩咐道:“进来吧。”   阮菱乖乖跟上。   围房里白气升腾,一侧的奉台上摆着巾帕,胰子,还有换洗衣物。   太子低头去解腰封,可却被一双嫩白如玉的小手握住,他一抬眼就看见阮菱脆生生的小脸冲他笑。   “殿下,我来吧。”   太子面上扔绷着,眼底却渐渐浮现笑意。他也不拆穿他,伸直了手,让她去解。   褪去了外袍后,他穿着亵衣,领口松松垮垮的,墨发散了下来,他抬手松了一颗扣子,饶有兴致问道:“要留下来伺候孤?”   稀松平常的话透过烟云缭绕,顿时就变得暧昧了起来。   阮菱小脸一红,抬手抹了下睫毛上的水珠,点了点头。   太子挑眉,漫不经心的继续解开第二颗扣子,阮菱惊得眼睫一颤,慌忙垂下头。   半晌,头顶上传来了低低的笑声,阮菱懵然的抬起了头,素净的小脸被蒸的湿漉漉的,像一只小鹿一样,仰头看着他。   太子第一次笑的这么开心,他捏了捏阮菱的鼻子:“伺候个人跟上刑场一样,还想不想求孤了?”   被他戳中心事,阮菱小脸尴尬,眨了眨眼睛,心里丧丧的叹了口气。   她蹲坐在后边,拿巾帕给裴澜擦拭着后背,动作一下轻一下缓的,憋在唇边的话竟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不是她不能求他,是她这些殷勤的小动作都被裴澜看在眼里,他却如同猫戏耗子一样,戏谑的陪着她演。   那种挫败感令她有些伤自尊。   太子依靠在桶沿,闭着眼,若无其事道:“说吧,看你藏了一晚上的话了。”   他都主动说了,自己若不说便显得矫情。阮菱清了清嗓子,边揉着肩膀边道:“殿下,曲鹤常年屈居宋庆彦等人下边,备受折磨,方才在席间他跟我说他手里有他们的罪证,此刻他的死肯定是宋等人所为。”   太子淡淡道:“孤知道。”   见他有听下去的兴致,阮菱得到了鼓励,小手揉捏的越发勤快:“曲鹤死了,可他还有个女儿,他们相依为命,他知道的事儿,他女儿必定知道。只是他的女儿,他的女儿被……”   “被林锡金掳走了。”太子不疾不缓的补上一句。   “殿下怎么知道?”阮菱美眸瞪圆,满脸的惊讶,按摩的手也下意识用力了一下,正好掐到他肩颈处的筋了,疼的裴澜闷哼一声。   她顿时放轻了手法,徐而缓的揉捏着。   太子不耐,一把攥过她的腕子,而后偏过脸,漆黑的眸被水雾涂染,几滴晶莹的水珠挂在长长的睫毛上,整个人看上去禁.欲又野性。   他睨着她,不悦质问:“说起曲鹤的那个遗女,你比什么似的都激动。她比孤重要?”   若说方才,阮菱还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可最后那句话她是听清了。   这人吃醋了?   不太可能。阮菱迅速否定了这个想法,他压根未曾对自己动过情,何谈吃醋,应该只是她下手重了,裴澜身份异常特殊,自小养尊处优惯了,哪受得了怠慢。   想到这儿,阮菱挣了挣手腕,挣脱无果,她试着解释:“当然没有殿下重要,您误会了。”   她低垂着的眼睛眨啊眨的,声音有些发虚。   太子唇角挂起一抹讥讽,小姑娘撒谎时睫毛就会一个劲儿的抖。她这话明显不真。   心中漾过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向来无所愁的太子殿下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你今儿这么殷勤,是不是想求孤把曲鹤遗女从林锡金手里救出来?”   阮菱诚实的点头:“是。”   怕他不同意,阮菱又补了一句:“林锡金那人暴虐无度,他的那位妻子就是受不了他的毒打,以死相逼也要和离的,曲家姑娘还未出阁就被他掳了去,实在太可怜了。况且曲鹤死了,她是咱们唯一的线索,希望殿下能救救她。”   阮菱越说,太子的脸色就越沉。   合着她小嘴喋喋不休的考虑的都是别人,这一日下来,倒不见她来关心自己。   太子越看越气,直直向前倾过身子堵住那张粉唇。   阮菱惊呼一声,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被他抱起来。“哗啦哗啦”的水声就在耳侧,一股温热袭来,再反应过来时,她整个人都摔到了他的怀里。   惩罚似的,太子狠狠的吮吸了几口,漆黑的眸透着光亮:“孤答应了你,那你要怎么报答孤呢?” 第22章 沐浴 漂亮如花瓣的脚趾紧紧蜷缩在一起……   “你要怎么报答孤呢?”   话说着, 他的墨发倾泻而下,几缕顺着水面缠到了阮菱脖颈上,痒痒的, 惹得她心跳更快了些。   水温吞吞的,可她却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了。周遭哪里都热的发烫, 可这哪里又都不如太子殿下眼中的温度。   裴澜的意图, 她十分明白。   可既做了人家的外室, 就没办法再立牌坊。   阮菱两条软软的手臂环上他的脖颈,带出哗哗的水声。她睫毛轻颤了颤, 身子向上托了托,蜻蜓点水般, 吻了吻他的唇。   太子眼底欲色越来越重, 几乎是一瞬将阮菱的腰肢扣得收紧。灼热的感知霎时蔓延全身,阮菱惊呼一声, 紧紧攀附着他。   水波柔软, 不多时,那炙热如铁般的胸膛便铬的她身子发疼。   太子低头, 定定瞧着她,骨节分明的指节摩挲过她的眉眼, 酒窝, 锁骨, 细细描绘着那动人的形状。   太子喉结微动,俯身咬上了那漂亮的锁骨上。   小姑娘的肤色不知是拿什么养着的,欺霜赛雪般透白。他稍稍一碰, 就能碰出个红印子来。   阮菱抿着唇微哼了一声,身子一下子就沉了下来,软若无骨的向后倒去。粉色的桃花胰子“呲溜”一下就落入水里, 浴桶里顿时弥漫着淡淡的桃花香气。   太子站起身,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阮菱惊呼一声,一手勾着他的脖颈,一手又想去遮,两厢之下失了平衡,陡然的重量惹得裴澜皱起了眉。   他在她腰间掐了一把,低低道:“看都看多少次了,你遮什么,阮菱?”   阮菱心虚的重新搂好,低头看了一眼,他说的不错,自己那点子单薄的衫裙早被水沥的紧紧贴着身体,有和没有,无甚区别。   一时间,被他训斥的,阮菱觉得自己有些矫情,漂亮如花瓣的脚趾紧紧蜷缩在一起。她清了清嗓子:“我错了,殿下。”   太子轻哼一声,算是放过了。随后就抱着她便往寝放走,出门前捡起了袍子披在她身上,围房设在东耳房,需出门走上十几步。   推开门,一阵冷风袭来,总有裴澜替她盖着的袍子,可沾过水的皮肤格外敏感,不多时,她就打了个喷嚏。   靠在银杏树下守夜的小顾将军吓了个趔趄,他慌忙抬剑,嘴里囫囵念叨着:“什么人?”   阮菱顿时把脸窝在裴澜的胸膛前,低低埋了进去。   太子面色不悦,那点子兴致被搅合大半,他沉声喝道:“鬼叫什么?”   小顾将军这才注意到正房廊下的二人。   他家殿下赤着脚,只穿了亵裤,露出的上身精装结实,肌肉线条遒劲饱满,怀里抱着阮姑娘,盖着黑色的袍子,如瀑的青丝悬在空中,滴答滴答的淌水。   这合该是一副,嗯,很美好的画面。   小顾将军挠了挠头,远远作揖:“殿下,我错了,错了,您老慢走,就当没看见我,嘿嘿……”   太子不再理会她,抱着阮菱进了屋。   小顾将军没了困意,想到方才郎才女貌,郎情缱绻的画面,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他耷拉着脑袋,进屋想找纮玉说会儿。可脚还没踏进门槛,就听到了震天响的呼噜声。   小顾将军脸色僵在那里,推门的手抖懒得抬了。   谁能想到白日里腰着佩剑,一身劲装,像个人一样的东宫暗卫长纮玉,背地里呼噜声能赛过好几个大汉。   哎!娘的。   屋内,昏黄的蜡烛燃了一半,视线明明灭灭披上了一层暧.昧的衣裳。   太子把阮菱轻轻放在榻上,拿过一层的面巾擦拭身子,见阮菱怔怔的没有反应,皱起了眉:“湿衣裳不脱,等着得小病?”   阮菱这才恍然回神低头去解带子,湿哒哒的衫裙粘在肌肤上,剥开时那股凉飕飕的空气感惹得她打了个寒颤。她求助的看向裴澜:“殿下,我冷。”   太子睨着她,眼见着那白皙如玉的肌肤上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就知她是真冷。   他扯了扯唇角,他和阮菱,到底谁是外室,谁是主人。   可这念头也不过一瞬,毕竟是他给人家拉进去的。   太子认命的找来干爽的棉巾替她擦了擦身子,又开始绞头发。   开始阮菱尚且乖巧的任他拨弄,可绞头发时裴澜的动作生硬又笨拙,扯的她头皮阵阵发痛,头发丝不知掉了多少。   “殿下。”她忍不住唤了声。   太子不耐停下来动作:“你又有何事?”   阮菱拿过巾帕,水眸可怜巴巴的看着他:“我自己来吧。”   烛光下的剪水美人,娇滴滴的冲他摇尾巴。   至纯至欲。   太子心底里那股邪恶的念头又被她勾了起来。他甚至想把阮菱的脚踝一寸寸敲碎,然后锁上漂亮的银链子,看她梨花带雨,抱着他哭泣的漂亮模样。   可这个念头仅仅一瞬,就被他推翻了。   他若是再不爱她一些,便会这么做了吧。   太子自嘲的垂了垂眼睫,起身去床上了,走时把巾帕扔了过去,不耐烦道:“赶紧擦了。”   阮菱如蒙大赦,松了口气。   不远处,太子走到床边,斜倚着墙身,沐浴了一番,酒气散了不少。   他眼见着榻上半跪着的小身影一下一下轻柔的擦拭头发,时不时还捧着掉下去的头发蹙眉,那满眼心疼的样子看得他忍不住笑。   几根破头发,跟个宝贝似的供着。他的手劲有那么大么,真是。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阮菱绞完了头发,磨磨蹭蹭的脱鞋上了床。   太子闭着眼假寐,大掌摸到她冰冰凉的小身子,顿时皱起了眉,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包了起来。   明明动作温柔的不像话,语气却冷冰冰刺人:“都凉成什么样了,阮菱,你就这么爱美?”   阮菱别过了脸颊,没有说话。她不喜欢裴澜这样对他,用着他自以为是的方式一点点把她哄骗的迷失自我。最后她泥足深陷,那人却在高堂上冷眼讥讽,满怀笑意的说,阮菱,你可真好骗。   两人共榻,咫尺至息。小姑娘躬着背对着自己,她的那点反常,太子殿下怎会看不出。   他食指点着她的脊背,察觉到她身子颤了颤,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睡吧,孤不动就是了。”   没等来回应,身旁那软软的小身子肩膀动了动,明显是在哭。   阮菱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复杂。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不想再做这样的交换了,她有些装不下去了。她想躲得远远的,再也不见他。   曾经认认真真喜欢过的人,她还是做不到真正放下。他给她一点好,她就满身心的痛苦。   夜色随着时间一点点漫过,阮菱无心睡眠,保持着侧身的姿势,僵硬的一动不动。身后的太子亦是没有睡着,漆黑的眸里有一丝无奈和挫败。   阮菱面对他的时候很乖,很听话。就算偶尔有些小情绪也都闷着自己消化了,甚少和他甩脸子。可就是这样的阮菱,让他总觉得哪里少了些什么。可一时间,他又说不好具体是什么。   那感觉,就好像是她在刻意的讨好,逢迎他。   太子默了默,也许他想的没错,她才这么小,为了救他母亲才来依附他。初见她那个雨天,她瘦的跟个小猫一样,慌张的看了他一眼就吓跑了。   那会儿起,他就好像变成一个贪心的猎人,为她布下密网,要她心悦诚服的成为他的金丝雀。   只是一想到阮菱对他规矩的没有半分毛病的样子,他就没来由的烦躁。   菱菱,孤对你真的不好么?   回应裴澜的唯有一室安静和楹窗上透进来的月光。   *   翌日一早,纮玉出门买了几屉包子并着小粥,用过早膳后,太子换上了常服,叫上纮玉出了门,留下小顾将军保护阮菱。   午后太阳光照足,阮菱把花厅里的凳子一一摆了出来,又把各屋里的被子都拿出来铺到上边。暖暖的阳光一面不落晒到被面上,阮菱抿唇笑了笑,这样晚上睡觉时定会蓬松又软和。   院门前,小顾将军抱着剑,眼巴巴的看着外面,不住的踱步。   那不是滋味的心思就差写在脑门了。   阮菱无奈的笑了笑,是了,比起陪着太子殿下出门办事,守着她这个弱女子的确是个无趣的苦差事。   她起身环视了下空荡荡的院子,思忖着纮玉这么一日三餐的在酒楼打包饭菜也不是办法,总得自己起灶生活来得方便。   她想快点回到京城和母亲团聚,可事情不处理完,她们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裴澜白日有事她帮不上忙,这日子一天天的过看着就很慢,总要有些事儿来打发时间。   阮菱决定学着做做饭。   她笑眯眯看向小顾将军,轻声道:“顾将军?”   “诶,阮姑娘。”顾忍猛然应了声,挤了挤脸,弄去灰头扫脸的表情,冲她笑:“姑娘,什么事儿?”   阮菱在一旁架子上拿过外衫,冲他亮了亮眼睛:“想不想出门?”   几乎是一瞬,小顾将军就站的笔直,大声答:“想啊!”   像是积攒了多大委屈一样,他整个人顿时如同泄开了的闸,滔滔不绝:“这破院子可把我憋坏了。殿下就是偏心,出门办事带纮玉不带我,你说我跟这么个破院子我有什么劲……”   话说到一半,小顾将军戛然而止,小心翼翼的看向阮菱:“阮姑娘,我不是有意的。”   阮菱抿唇笑了笑,温言道:“没事儿呀,将军说的是实话。”   日光下,她穿了一身桃粉色的曳地襦裙,肩上罩着月牙白对襟短袄,面容纤细温婉,像是春日里的白玉兰花,晶莹皎洁,柔情娴静。   小顾将军也算是世家出身的子弟,跟着太子殿下,见识过的大族女子如过江之卿,可却从没见过有一个女子能比得上阮菱。   他心里想的下意识就说出了口:“怪不得殿下这么喜欢阮姑娘,您好看的跟天上的仙女一样。”   这话一出,阮菱顿时敛了笑,拢了拢衫子的袖口:“可别胡说。”   小顾将军嘟囔道:“姑娘可错怪我了,我可没话说,我自小跟殿下一起长大,就没见过他对哪个女子这般上心。阮姑娘,你可是殿下唯一疼过的姑娘。”   阮菱眨了眨眼,自嘲道:“外室也算么?”   小顾将军看着阮菱脸色渐渐淡了下来,心知捅了篓子,再解释她也不会信的。   可昨晚,殿下睡不着起夜时,还真跟他在院子里推心置腹的一波。   昨夜他和殿下都睡不着,就着静谧霜白的月色,俩人闲聊起东宫这几年的事儿,后来聊着聊着话题就聊到了成家立室。   顾忍先入为主,反问了太子:“殿下,您既然这般喜欢阮姑娘,为何要折辱她做您的外室?”   太子靠着树干,淡漠的眸黑了几分,也不知是夜色动人,还是月色撩人,第一次,他舍得谈了这事儿。   他问:“阮家这般光景,你认为孤娶她做太子妃的可能性有几成。”   顾忍瞪大了眼,没反应过来。   太子睨了他一眼,补了句:“一成。”   顾忍艰难的咽了下唾沫。   太子又问:“你觉得孤会让她做妾?”   提到“妾”字,顾忍匆忙摇头。他爹爹只娶了阿娘一人,府中没有妾室,他自知道妾室身份对一个女子的折辱有多严重,若真心喜欢,断不舍得让她做妾的。何况阮姑娘出身名门望族,大家女子,去做妾,这……   顾忍踢了踢脚,附和道:“做妾那就是给名分了,想要抬为太子妃是万分的难。就是是日后抬了,也会遭人诟病,曾经为妾,德不配位。”   太子点头:“所以,孤要怎么怎么安置她?”   话里话外,我不要她的身子,她嫁人怎么办?   这会儿,顾忍才恍然大悟,所以让阮姑娘为外室,是最妥当的,不被人知晓,又能和殿下在一起。啧,可殿下考虑了所有,唯独没考虑人家姑娘的感受啊。   您这么强取豪夺,可曾考虑过她的感受。   可眼见殿下那清风霁月的模样,是压根没意识到他给阮姑娘带来的伤害。   顾忍顿时有些冷汗,逼人姑娘做外室这么混账的事儿,也就只有他家殿下能说的这么一本正经了。   不过细想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走吧。”身侧传来阮菱浅浅的呼唤声。小顾将军顿时跟上去。   锁好了门,他还是忍不住替殿下辩驳了一句:“阮姑娘,不管你信不信,殿下他心里真的有你。”   阮菱想了想,漂亮纤细的眉轻轻蹙了起来,偏过头:“顾将军,你不会真的不知道,一个人的深情是可以装的吧?”   “啊?”小顾将军挠了挠头,没听懂。   再一回神,阮菱已经走出十步远了。他赶紧提剑跟上,他今天就这么一个差事,可不能出岔子。   两人并肩走在金陵城长街上,街道很宽,两侧商铺开张,楼宇林立,十分热闹。   前边是一排珠宝首饰铺子,阮菱想到年下就是阮妗的生辰了,顿时站在那儿,挪不开步子。   金陵盛产璞玉,其中又以白玉为佳。城中女子也多以玉器饰品为首,妗儿从小就喜欢打扮,买几块她喜欢的首饰回去当做贺礼,她定然开心。   小顾将军看阮菱站在铺子前若有所思的样子,便知她的小女儿心思,憨憨笑了两声,陪她进了店。   这家铺面很大,从左至右,架子上的宝石美玉摆的琳琅满目。老板见阮菱二人衣着不凡,便笑着脸亲自来招待。   “姑娘,郎君,本店新到了一批成色上好的首饰,可要看看?”   阮菱逛铺子喜欢自己看,不喜别人推荐。她笑了笑:“我们自己先看看。”   小顾将军却豪爽的摆手:“快去拿,要最好最时新的东西。”   老板喜笑颜开,高喊一声:“得勒!您二外稍等。”   这一嗓子,屋里三三两两的客人顿时朝阮菱方向看去。有几个贵女的目光落到阮菱身旁的小顾将军,顿时变了味。   小顾将军样貌生的好,个子威武高大,又常年习武,养的一身好肌肉。此刻身上墨蓝色劲装随着动作隐隐勾勒出的肌肉线条,配上那张英俊的脸,又大有豪爽,一掷千金为美人的架势。   单身以上这几个条件,足以让这些未出阁的贵女,看红了眼。   有颜又多金,谁不爱呢?   阮菱看了看周围灼热的目光,凑过去低声道:“殿下不在,咱们可低调些。”   小顾将军点头,随后也压低了声音。他俊脸一红,扭捏的像个大姑娘一样:“阮姑娘,今天能不能让我买单?”   “为何?”阮菱瞪了瞪眼眸,有些不解。她下意识摸向腰间荷包,沉甸甸的,是她从沈府走时祖母给带上的。虽然她现在没多少银子,可她衣食住行也不需要花钱,给妹妹买几件生辰礼物还是有的。   她小声道:“我有银子,顾将军体己不多,别浪费在我身上。”   她这么一说,小顾将军的脸更红了,他悄悄耳语道:“不是,姑娘,我是想我买单的话,这样回头我能去找殿下报回来,甚至还能多报点。因为只是关于你的,殿下从不吝啬。”   他骨节修长的手指做了个捻钱的动作,窘迫道:“最近花销大,手里有点紧,您体谅体谅。”   阮菱忍俊不禁,她笑着拍了拍顾忍的肩:“那我还是照常买,你回头只跟殿下去报就是。”   小顾将军眉眼一松,“嘿嘿”直乐:“阮姑娘,你真好。我们殿下找你是他有福气。”   阮菱弯了弯眉,没再说话。   她和裴澜是孽缘,何来福气呢。   一时间,她心里又有些堵的慌。   两人这番低眉浅笑的窃窃私语的作态,更是惹得周遭嫉妒的眼光,更有甚者,已经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柳琳性子张扬,父亲又是宋知州底下的一等红人,在这金陵城里也算是小有名气。她一张俏脸气的通红:“□□的,这两人怎的这般不知廉耻,那脸都快贴到一起去了,真是臊人!”   另一旁稍矮点的黄衣姑娘陈悦云拍了拍她的手,又看了眼身侧的宋意晚,悄悄道:“你小声些,让人听见多不好,你不要面子,意晚还要呢。”   黄衣姑娘一说完,柳琳顿时怯怯的看向宋意晚。是了,纵使她再怎么得意,这金陵城的公主还是她宋意晚,顶着宋知州唯一嫡女的身份,足够让满金陵城的男子为她折腰了。她刚刚那么说,意晚心里肯定生气了。   柳琳放下手里的首饰,转头歉疚道:“意晚,你别多想,我不是有意的。我……”   “不是有意是几个意思?”   宋意晚看向她,咬牙骂道。   她才是金陵城的公主,这城中所有男主都爱慕她,心悦于她。凭什么那个男子的眼睛一直在别人身上。又眉眼传情,又一掷千金的,拿她宋意晚当什么,不存在么?这首饰铺子里唯一的亮点难道不是她么?!   宋意晚眼眸都看直了,眼底的颜色如同她身上繁琐富贵的鹅冠红襦裙一般,猩红点点。她阴沉着脸,放下手中金灿灿的发冠,径直朝阮菱走去。 第23章 雨夜 小姑娘哀求道:“殿下,再熄灭两……   铺面老板端过来一盒首饰, 翠玉琳琅。他捏起来其中一个蓝田玉,笑吟吟介绍道:“姑娘,您看这个, 水头极好,触手生温, 是难得的佳品。您是雕琢了嵌在发簪上或是头冠上都行。”   阮菱眯眼看着那块玉, 握在手心里捏了捏, 眼底若有所思。却是块好玉,只是玉体杂质较多, 若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她眸光看向盒子角落一块玉,正思忖着那块成色要好多了, 手里突然一松, 再回过神来,玉已被人抢了去。   宋意晚掂了掂刚抢过来的翠玉, 张扬的眉眼噙着一抹冷笑, 嗓音清丽:“老板,这玉我要了, 双倍价钱!”   这声音耳熟的紧,阮动作菱一滞, 即使她现在没有抬头, 可也知道来人是谁?   上辈子她吃了宋意晚多少次亏, 就是最后她外室的身份,也是宋意晚偷偷传扬出去的。宋意晚害得母亲和妹妹惨死,害得她家破人亡。可宋意晚做梦也没想到吧, 承受了家族覆灭的痛苦后,她又回来了。   这一世,自己所遭受的痛苦, 她宋意晚须得尝尝。   阮菱的眼色变换,目光顿时变得有趣起来,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冷眼看着这个前世的“熟人”,抿唇不语。   小顾将军握着腰间佩剑,挺身而出,俊朗的面容一时沉了下去:“这玉我们已经定了,你算哪根葱,敢过来凑热闹?”   阮菱怔了怔,看着小顾将军的后脑勺,随后竟是“噗嗤”一声笑开了。她眼底笑意染着眉梢,越来越大,最后以帕掩面,可肩膀仍旧不断耸动着。   悦耳如黄鹂的笑声,清脆绵延。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出身世家的顾忍说话竟也这般,这般市井……   店铺里其他人的目光顿时都落在中间柜台这儿,有的人也忍不住和阮菱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柳琳和陈悦云对视了一下,都从对方的表情里看见了尴尬。一时间,谁也不想挪步到宋意晚身旁跟着她一起丢人。   可又怕过后宋意晚责骂她俩,犹豫了半晌,两个小姑娘还是磨蹭的去了。   堂内,阮菱和顾忍的举动无疑是给了宋意晚一记响亮的耳光,她脸上顿时热辣辣的,漂亮的容貌都扭曲的变了形。   宋意晚仰头看向顾忍,他生的实在是高,自己又确实照普通女子矮上不少,身高上的差距迫使她不得不仰着头。   她狠狠横着顾忍,尖酸道:“我和那位姑娘说话,有你什么事儿?说我是根葱,麻烦你去打听打听,看看满金陵城谁不认识我宋意晚?!”   说完,宋意晚眼刀狠狠剜向铺面老板,把那玉往桌子上一摔:“今儿这玉你要是敢卖给她们,明儿我就让我爹封了你的铺子,让你卷铺盖滚出金陵城!”   老板被损的脸色发白,身子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宋意晚今儿是真发了脾气,她爹宋知州的手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宋意晚真去告状,那他,那他!   老板的额头冒上一层薄汗,心跳如同擂鼓般,“砰砰砰”一声声直敲的他耳鸣。   这铺面是他家传承了好几十年的基业,一家子老小就靠这个铺面养活呢,大儿子才送去学堂念书,小女儿刚出世不久尚在襁褓。没了吃食来源,他这一家子可怎么办?   老板当即做了选择,拿过那玉,满脸惶恐,似是怕宋意晚再发火一样,用余光瞥了眼阮菱:“这玉,这玉只能卖给宋姑娘。”   意料之中的结果,宋意晚得意洋洋的看向阮菱,那眼神就好像在说,让你看看,谁才是金陵的王。   阮菱心里哼笑了声,宋意晚仗着宋知州的面子在城中招摇撞市,看那老板吓得面如筛糠,就知这对父女有多恶毒。果真如前世一模一样。   阮菱压根就没看宋意晚,反而转头跟顾将军讨论起另外一块玉。   “这玉水头算是极品,很通透,光泽也很好。”寻常人看不出来,都以为方才那块玉是佳品,实则不然。   阮菱冲老板微笑:“这个包起来吧。”   话里话外,压根没搭理宋意晚。而且单凭她对玉的识看程度,就知宋意晚发了好大一阵威风,只为了抢一块普通的玉。   当真愚蠢至极。   阮菱这般无声的动作,真正的大家世族女子气质和小门小户的暴发户气质当下立现。   围观群众哈哈笑出了声。蠢啊,真是蠢啊!丢人丢大发了,这些人早就看宋家不爽了,仗着有几个臭钱和门路才买来的官,跟那些真正清贵人家,世袭科考当官的人家就是不一样。   土包子就是土包子,踩着凤凰的翅膀也是山鸡。   阮菱上下打量了一下宋意晚的衣裳,微微笑道:“姑鹅冠红与翠绿的玉颜色实在不搭,你若是想买首饰,可优先考虑白玉。或者……”   她顿了顿,莹润的杏眸带着不易察觉的挑衅,似笑非笑道:“或者,你可回家换身衣裳,再佩戴翠绿色的首饰。”   上辈子跟在裴澜身边多年,他那点子神情就算拿捏不全,可也能学得一二。   宋意晚被阮菱一番夹枪带棒,皮笑肉不笑的话贬低,眼里的火就快要烧到脑门去了。此时此刻,她只想撕烂她那张嘴,看她怎么巧舌如莲,看她怎么去勾引男人!   “我杀了你!”宋意晚上去一步就欲抬手扇阮菱。   小顾将军身子动都没动,一脚踢在宋意晚小腹上。他神色沉下去,不像从前那副嬉皮笑脸,冷冷道:“你再动一下,小爷我要了你的命。”   “你!你!”宋意晚捂着肚子,哀嚎不已。她毫无防范,小腹处痛的钻心,让她的唇色白了又白。   宋意晚忍着疼痛,闭着眼睛发疯了一样尖叫:“你们是狗啊!快上啊!打死他们!”   身后的家丁顿时冲了上去,柳琳和陈悦云满脸害怕,随着人潮后退,然后逃走了。太吓人了,太吓人!宋意晚被她打,可跟她们没有关系啊!   小顾将军剑柄一横,长腿微曲,一个家丁应声倒地,惨叫的声音顿时盖过了宋意晚,剩下几个食色过盛的家丁顿时脸如土色,犹豫着不敢上前。   小顾将军冷笑了声:“废物。”   宋意晚踉跄起身,手指着阮菱,恶狠狠的看着,声音因愤怒而破了音:“你给我等着,你别想活着出金陵!我爹他认识东京来的贵人,你们这辈子都见不到的显赫存在。我这就去找我爹,贵人动动手指头,你们都得死!”   说到最后一句,她发疯了一样,袖摆一甩,整个台子如同疾风过境般,玉器盒子摔碎一地,发出噼里啪啦的碎裂声。   小顾将军当即挡在阮菱身前,宽大的袖摆护住两人门面,只听见碎玉噼里啪啦划裂布料的声音。   阮菱心跳加快了些,有些后怕。她眸光落在地上那些稀碎的玉上,心里犯嘀咕,上辈子宋意晚好像没这么疯魔啊。   小顾将军侧首低声道:“姑娘,走吧。我固然不怕她们,可这疯女人忒邪乎,我怕她有什么举动我顾忌不到您。”   阮菱“嗯”了声,她也不想节外生枝。   小顾将军抽出长剑,剑刃处传来清脆的嗡鸣声。借着这势,两人出了门。   铺面外,迎面秋风袭来,阮菱顿时裹了裹衣裳,想到方才宋意晚疯魔的样子,她骤然清醒了不少。   上辈子,她爱惨了裴澜,才得了宋意晚的陷害。这辈子,也该换宋意晚尝尝了。   她转头冲小顾将军笑了笑:“给你添麻烦了。”   顾忍当即推搡着手,蹦跶两下:“姑娘快别说了,分内之事,分内之事。我若护不住您,殿下回来得抽死我!”   阮菱忍不住抿唇,腮上浮现两个浅浅的梨涡。她指着前边一处酒楼:“请你吃好吃的……”   小顾将军搓拳,“嘿嘿”一笑“成!”   两人有说有笑朝远处走去,屋里的宋意晚几乎将眼睛滴成血色,手指死死攥着,纤长漂亮的指甲刺入皮肉也不自知。   受了泼天的屈辱,她此刻真想冲上去和她们同归于尽,可那个男子功夫太强了,她动不得。可眼下她动不得,未必她永远动不得。   宋意晚拎起裙摆就朝外面跑,爹爹就在这附近酒楼和贵人应酬,她现在就去告状!   酉时的金陵城最是迷人,华灯绚烂,仿佛没有永夜,只有不知疲倦的白昼。   宋意晚粗略的辨认了方向,就去了醉梦坊的一家酒楼。   二楼临窗的包厢,翡翠宝石屏风后,三足松枝金鼎里燃着让人感官兴奋的香,屋内铺设着厚厚的地毯,几个腰肢柔软,袅袅娜娜的舞姬披着面纱盈盈起舞。   她们穿的都不多,舞姿勾人,动作缱绻,显然精心□□过的。   裴澜靠在窗边,手里捏着酒杯,明黄的灯光落在他那张清冷的脸上,都带了一层暧昧。他笑的轻佻散漫,举杯示意宋知州。   宋知州急忙满上,舞姬水袖飘飘洒洒带来阵阵刺鼻的香气。四目相对间,两个男人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裴澜做起这种事儿熟练的很,此刻的他俨然风月场的熟客,三分风流,七分轻佻,做足了醉生梦死之态。   他的眼睑泛着薄醉的红,可那眼底的清冷依旧深不见底。   宋知州一饮而尽,看向那几个细腰舞姬,笑的色气:“殿下,这几个瘦马可都是醉梦坊里最顶尖的了,尤其中间那个腰最细的,她叫紫儿,是这的头牌。若殿下不嫌弃,尽可回去享用。”   屋内不算大,宋知州嗓门粗。正跳舞的紫儿听见这话,含羞的媚眼偷偷瞥了裴澜,动作顿时慢了一拍。   方才进屋献舞时,她一眼就注意到那位大人了。沉稳华贵的衣袍,风流不羁的相貌,举手投足间那不同于人的贵气,都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能让宋知州点头哈腰的恭维,她可以十分断定,这位大人不是金陵本地的。若是来自东京城的贵人,那她若被看上,是不是可以离开金陵了?   想到这儿,紫儿跳的更加卖力,甚至直接撩开身上那层轻薄的纱,现出白花花的胸.脯,扭到裴澜身边,她跪坐在那里,唇咬着酒杯,仰首娇滴滴看向裴澜。   几滴浊黄的酒液顺着她唇边直直滴入幽深沟.壑,极具视觉的冲击惹得宋知州眼神一紧。   他喉咙动了动,笑着指着紫儿:“大人,您看,这紫儿多听话,知道大人要疼她,巴巴的过来敬酒了。”   裴澜唇角微勾,笑意却不答眼底,声音慵懒散漫:“我醉了,无福消受,宋大人替我喝吧。”   他吐字清晰,语调字正腔圆,哪有半分酒醉的样子。不肯接受紫儿的酒,那就意味着不想接受这个人。   这屋子里几个舞姬都是宋知州的人,他还指望着塞进去一个变作眼线。   可太子不要,他也不能明着给。宋知州压下心里怒气,沉着脸喝了一杯酒,跪着的紫儿面上蒙羞,可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吧头仰的更深,一饮而尽。   她嘤咛一声,倒在裴澜的腿边,几滴酒渍蹭到他裤上,太子嫌恶的皱起了眉。   紫儿还想再使些手段,就听见“砰”的一声,随后大门猛地打开,屏风后出现一道倩影。紧接着,宋知州就看见自己的女儿宋意晚走了进来。   他慌忙起身,像是责备却又不舍得深说,压低了声音:“晚晚?你来这做什么?”   宋知州瞥了眼满屋子的风情舞姬,尴尬道:“这不是你一个未出阁女儿该来的地方,快,爹爹派人送你回家。”   “我不,爹爹,我有事要和你说。”宋意晚推搡了道,紧接着就欲跟父亲破口大骂今天碰到的那对狗男人,可她推开了父亲,突然就看见临窗而坐的裴澜。   宋意晚当即怔住了,整个人如同雕像一般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渐渐的,那双剪水的眼眸含起了娇羞,宋意晚整个人的气场都软了下来,哪还有方才进屋那股子怨怒之气。   宋知州看着自家女儿惊艳的神情,就猜到了要坏事。纵使他不愿,可晚晚还是见到了裴澜,不能不介绍了。   他咳嗽了两声,冲裴澜作了个揖:“殿下,小女年幼无知,请殿下恕罪。”   太子捏着酒杯,漫不经心道:“无妨。”   宋意晚惊讶道:“殿下?”她眼神瞠了下,唇瓣因惊讶而微张着:“爹爹,这位贵人是王爷?”   她年幼无知,此时此刻公然讨论别人的身份已是不礼貌之极。宋知州脸上有些沉,解释道:“不是王爷,贵人身份异常尊贵,是太子。”   “太,太子?”宋意晚瞪圆了眼睛,惊呼出声。爹爹近日所说的东京贵人竟然是太子?她一个区区知州的女儿竟然见到了太子殿下?!   宋意晚脑袋晕乎乎的,半天才回过神。她愣神了很久仍是不敢相信,她自小就生在金陵,见过最大的官员就是爹爹了,太子殿下这样的人物,她只在话本子里听过。   先皇后嫡子,出生时便被封为太子,文武双全,才智过人。这天下间好像就没有能难倒他的。   宋意晚“嘶”了一声,顿觉失礼,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烫意。   宋知州尴尬笑笑,给宋意晚添了双款子,点着桌子:“晚晚,坐。”   紫儿见宋知州的女儿进来了,心里也清楚,今晚没她什么事儿,很识相的退了下去,继续跳舞。   宋意晚倾慕于裴澜,坐的离他近了些。可才刚坐下,她鼻翼动了动,便闻到一股香味。这股香气跟幽微,尤其是混杂在这间屋子里,更不容易被人发现,可她还是闻到了。   宋意晚看向裴澜,心里骤然酸涩的紧。   这香气和下午在首饰铺子里那女子身上的,一模一样!   她和太子殿下,是什么关系呢?   若不是总在一起,怎么可能染上这种味道。那股铺天盖地的窒息和嫉妒席卷了宋意晚的五脏六腑,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控制住发抖的身子。   她羡慕,她嫉妒,她憎恨的快要发疯了。   席面一时鸦雀无声,宋知州虽是官员,可也是一个女儿的父亲,风月场上,有些话当着宋意晚的面,自是没法再说了。   宋知州提筷子夹了口菜,忽然想到什么,问向宋意晚:“对了,晚晚,你方才要和爹爹说什么事儿?”   宋意晚沉浸在嫉妒的情绪中,按着桌面的指尖白了又白,只痴痴的看着裴澜,胸口处堵得慌,什么也听不见。   “宋晚晚?”宋知州面色不大好,又唤了一声,可声音到底还是柔和的。   他老来得女,这么多年了,对他这个女儿,是一句重话都不舍得说。   宋意晚眼睫颤了颤,才听见爹爹呼唤。想到他问的事儿,眼眸顿时转了转。方才来时本想告状,可太子殿下和那女人有一层关系,有些话,她须得巧妙的说了。   宋意晚叹了口气,柔柔道:“爹爹,女儿下午去逛街,在粉蝶轩相中个物件,可却被一女子抢了去,女儿心里委屈与她辩驳,她还责骂女儿,仗着自己有有个侍卫对女儿大打出手。”   说着,宋意晚摊开白嫩嫩的小手,掌心处明显有几道红色的血痕。她声音娇怯:“女儿想着,一个首饰罢了,既然那位姐姐喜欢就让给她吧。可她不依不饶打碎了一柜台的玉器摆件,女儿的手就是被她划伤的。”   宋意晚低低抽泣了两声,她生的秀美,此刻故意娇妗起来,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任谁看都忍不住心疼。   宋知州倒吸一口凉气,匆忙攥过她的手,失声道:“快让爹看看。”   与此同时,太子也看向宋意晚,漆黑的眸骤然加深。   宋意晚垂着眼,可余光也能感受到裴澜的注视,她心里更开心雀跃了。能吸引太子殿下的青睐,想必殿下也不讨厌她吧。   酒过三巡,裴澜也摸出了宋知州的套路。无论他怎么套话,宋知州都能往别的方向上车,戒心十分严重。他的戒心有多严,对东京那位主子的忠心就有多深,这更让裴澜笃定,宋知州不是一颗随便的棋子。   本以为今晚无甚收获,可宋意晚的到来让裴澜心里燃起一道光。   宋知州这个人为官作恶贪婪,是个酒肉狂徒,可唯独对他这个女儿实在不错。   裴澜唇角微微扯起,他不想说的,那便只能从他女儿嘴里听了。   一旁宋知州满脸的怨憎,哪个疯婆子敢在金陵打他的小公主,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   宋意晚连忙抽出了手,偷偷看了裴澜一眼,柔声道:“没事了,爹爹,晚晚不疼,只是惹了与那位姐姐一场误会,都是晚晚的错。”   “误会?我他娘的要了她的命,敢惹老子的宝贝闺女。”   “爹!”宋意晚嗔了宋知州一眼,脸朝裴澜扬了扬,有些不高兴了。   那意思分明说,太子殿下在这,不要给她丢人呀!   宋知州不吭声了,可眼底愠怒还没消散。   不过他越是爱女情切,裴澜眼底的笑意就愈深。   太子站起身,漫不经心理了理松垮的衣领,立在宋意晚对面,声音低哑:“夜深了,宋大人自便。”   宋知州喝得正尽兴,一时半会儿还不想离开。他站起身,恭敬作揖:“臣派人护送殿下回去。”   “不必。”太子淡淡道。   宋意晚一见贵人要走,顿时也站起身,撒娇道:“爹,女儿也想回去了。”   话说着,她眼眸微微看向太子,瞥见对方眼光,又羞怯的垂下头。   宋知州心知太子这样光风霁月的人,女儿必定是动心了。他仗着酒劲,打算替女儿求个恩典,可话还没说出,便被太子打断。   裴澜睨了眼宋意晚:“你一个女孩儿家不方便,孤送你。”   宋意晚眼皮跳了跳,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自五脏肺腑蔓延,酸酸甜甜的,她袖下的手指尖紧张的都发白了。   太子殿下竟然和她说话了!而且没有叫她宋姑娘,而是用了你字。   女儿家对这细枝末节的计量太敏感。这点微末的认知几乎让宋意晚的眼圈都酸了。   半晌,她嗓音里轻颤颤道:“谢,谢殿下。”   裴澜径直朝前走,下摆的一角扫过宋意晚的脚背,酥酥麻麻的,与她小鹿乱撞的心思练连成一片。   楼下,纮玉一直待在马车前,见殿下领着个姑娘,眼里有些愕然,可也仅仅是一瞬,就过去了。   纮玉掀开帘子,裴澜先上了车,宋意晚娇滴滴的撩起裙摆,随后伸出手悬在半空中,她满怀期待的朝上边看了眼,意料之外,却只见到紧闭的帘子。   宋意晚脸顿时僵了僵,纮玉在地上催促道:“宋姑娘快些吧,看天色是要落雨。”   没人扶着,宋意晚硬生生自己上了马车。   两人上车后,纮玉嗤笑了声,这女子还想让殿下拉着她?殿下有洁癖,最不喜旁人触碰了,更何况是除了阮姑娘以外别的女人。   纮玉手一撑,跳上了马车,缰绳收进,伴随着辚辚之声,马车缓缓行驶在夜色中。   马车空间不算大,倒也宽敞,裴澜斜倚着车身,阖眼,看不出情绪。   宋意晚第一次和一个男人同乘马车,还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太子殿下,喜悦和兴奋无以言表。她手不住的搓着膝盖,想介绍下自己或者和殿下说说话。   “殿下,多谢您送晚晚。殿下万金之躯,晚晚实在惭愧。”宋意晚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更好的说辞。   她想,男人最喜欢女人崇拜他们了,她这么说,殿下应该会高兴吧。   谁料裴澜闭着眼,压根没接茬。   宋意晚安慰自己,这是贵人,天之骄子,不理人也是有的。她抿了抿唇,偷偷观察了一下裴澜的容貌。   马车颠簸,帘子时不时能透进来几缕月光。宋意晚的目光一寸寸描绘裴澜挺拔的鼻梁,单薄的唇,还有那刀削般清冷的轮廓,领口处松松垮垮的,因着喝酒,泛着淡淡红晕,周身穿着皆华贵的不成样子,每一处都让宋意晚深深着迷。   与眼前的太子所比,她从前见过的男子再看不进眼。   宋意晚情不自禁道:“殿下英俊潇洒,气质卓然,真令人倾慕。”   裴澜眉心拢起,不耐烦的睁眼,恹恹道:“孤乏了,你闭嘴。”   明明是责备的语气,可宋意晚却悄悄羞红了脸。殿下又和她说话了。   宋意晚手捂着滚烫的脸,想是不用看也是红的透透了,她还想再说什么,就听见外面迎头劈下一道大雷,“轰隆隆”的炸裂声顿时响彻整个金陵。   随后,疾风骤雨般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车身上,似是打鼓一般,越落越重,最后竟是连成一片。   暴雨如注,天幕像是被撕裂个窟窿一般,紧接着,又是几道携着雷霆之威的惊雷声。   宋意晚“哎呀”一声,捂住耳朵,求饶似的看向裴澜:“殿下,我害怕雷声。”   裴澜掀开帘子,看着滂沱雨势,突然就想起阮菱刚入梨苑那个夜晚,也是个雨夜,他不在时,小姑娘怕的脸色都白了,后来他回屋了,她那紧张的情绪才松缓下来。   是了,那么小个儿人,竟也怕雷声。想到此刻她独自守在房中,裴澜袖下的手蓦地就攥成了拳。   “宋姑娘。”裴澜突然开口。   骤然被点名,宋意晚松开捂住耳朵的手,抬头看向他,语气娇嗔讨好:“殿下?”   裴澜揉了揉眉心,淡淡道:“你自己回去吧,孤还有事。”   “啊?”宋意晚像是没听清,惊讶的张开嘴,直直的看着他。   太子掀开帘子,吩咐道:“停车。”   纮玉收了缰绳,马车缓缓停下。   太子看向宋意晚,不耐催促道:“你下车。”   宋意晚这才听清楚,太子殿下是要让她下车?她顿时慌了,嗓子有些破音:“殿下?外面这么大雨,你怎么能扔下晚晚啊?我一个弱女子我连家在哪都找不到啊!”   太子侧着脸,下颌处线条瘦削冷漠,他的声音有些沉,明细听得出烦躁:“前头不远处有马车,你走几步就是了,孤不想再重复一遍。”   宋意晚唇瓣微张,不可置信的看着裴澜。她不明白方才在酒楼里还那么亲密,充满占有欲的主动送她回家,现在外面下着大雨还要赶她下车。   难道,他对她的好,只是做戏给爹爹看么?   两行清泪顺着宋意晚娇嫩的脸颊淌了下来,她啜泣了两声,轻且柔的哭腔哽咽道:“晚晚知道,绝不会给殿下添麻烦的。晚晚这就下车。”   说着,她柔弱的抬起胳膊擦了擦眼泪,作势就欲下车。   可等了许久,也没见太子挽留。宋意晚心里犯起了一丝嘀咕,她通常这么说,对方应该会觉得她体贴懂事而挽留她啊!太子殿下怎么没反应呢。   宋意晚又顿了几瞬,身后还是没声音,她咬牙跳下了马车。   倾盆大雨瞬间将她淋了个透心凉,她脚刚落地,马车便疾驰而去,车轱辘压过水坑,溅了她一身泥水。   宋意晚大声尖叫了下,摔了一脚。冰冷的雨水混杂着泥土的味道弥漫她全身。   她放声大哭,眼底满是恨意。她一瞬想明白了,殿下能这么突然就把她抛下肯定是回家陪那个女人了!   想到下午那贱女人在铺子里耍了她好大一阵威风,此刻又夺走了太子殿下,宋意晚一张漂亮的面孔顿时扭曲了起来。   此刻的她,摇摇晃晃站起来,脚步沉重的朝前走,哪还有方才半分柔弱的样子。   院子,正房和东偏房都亮着灯,院里除却几盏高悬的红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就只剩下雨水冲刷银杏树叶的哗哗声。   纮玉把马车停在院里,随后就去拿伞想要给裴澜撑着,可裴澜跳下车就径直朝正房走去。   东偏房小顾将军听见院子的声音,便知道是殿下和纮玉回来了。他急忙起身,外袍都忘了穿,挂了件亵衣就朝正房跑去,好在有连廊,他也没被浇湿。   裴澜刚欲推门就被小顾将军拦住,他皱眉:“作甚?”   小顾将军瞅了眼里边,冲裴澜挤眉弄眼,神叨叨的样子惹得裴澜抽了抽嘴角,推门的手也垂了下来。   他挑眉:“有事你就说。”   小顾将军将声音压低了些,可他嗓子醇厚,听起来无甚区别。   “殿下,下午我和阮姑娘去买东西,撞见一个无理泼妇。当然了,有我在,阮姑娘没吃亏,但是她相中了一个首饰被那女的打碎了,眼下她肯定心情不好。”   裴澜漆黑的眸色骤然加深,脑海里一下子就想到宋意晚在包厢里说她被一对狗男女欺负,抢了她的玉还打伤了她。宋知州家缠万贯,宋意晚出街去的地方非富即贵,金陵城有名的铺子就那么几家……   裴澜哑着声音问:“可是粉蝶轩?”   小顾将军眨了眨眼,有些兴奋:“殿下,你怎么知道?”   如此,宋意晚遇到的就是阮菱和顾忍了。这女人还恶人先告状,裴澜嗤笑了两声,心里须臾就有了掂量。   “孤知道了。”裴澜转身推门进了屋。   花厅没点灯,被惨淡月色笼罩的暗沉沉的,再往里走,整个屋子都亮澄澄的。   裴澜心里失笑,这妮子是把屋里所有能点的蜡烛灯都点了?   可笑过之后转瞬心里就塌了一块,点这么亮,小姑娘心里该有多害怕。   拔步床上,丝衾之下小姑娘躬着身子背对着,看着十分可怜。   裴澜褪去外袍,坐到她身边,搓了搓掌心,感觉不那么凉了才覆到她背上。   屋内的烛火将她一团小脸照的明亮亮的,那睫毛一个劲的抖,显然是没睡。他神色稍霁:“孤知道你没睡。”   阮菱不情愿的睁开眼睛,恹恹的看着他。   不是他回来,她早睡着了。   从前在阮府里有阿娘,有妹妹,可入了梨苑,身边只有清音,夜里有时不在她身边,裴澜又在宫里,阮菱的确害怕。   可经历过比雷雨夜更残酷的事儿,那点子雷声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让阮菱没想到的是,裴澜竟然会赶回来看她。   她半睡半醒,声音软软的,像是撒娇:“殿下怎么回来了?”   还算是个有良心的,知道问问他。   裴澜捏了捏她的脸蛋,温声道:“应酬完了,宋知州的嘴严,又忌讳着我跟林锡金见面,没什么进展,就回来了。”   诚然,骄傲如太子殿下,怎么可能说他是听见雷声,担心她害怕才匆匆赶回来呢?   林锡金,听见这三个字,阮菱心头顿时压下一块大石。有关于他的片段,阮菱记不大清楚了,梦里的隐约,好像她们是在勾栏瓦舍里找到的曲小雨。   可是金陵最不缺的就是那种风月场所,她们总不能一家家找吧。   裴澜见她低头沉思,就知她在替他忧心,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的女人,还要为他犯愁办案的事儿,这是对他的侮辱。   他食指点着她的眼皮,哑着嗓子道:“阮菱,这不是你该想的。”   阮菱眼睫颤了颤,小脸朝一边躲去,一瞬便露出漂亮白嫩的锁骨,上边那颗粉痣被灯火照的透亮,像是蛊惑,一瞬就吸引了裴澜的目光。   他脱鞋上了榻,身上亵衣一瞬就扯了个干净,淡淡的酒气钻入了阮菱的鼻尖,熏得她皱起了鼻子。   这人到底喝了多少酒?   阮菱作势朝里边挪了挪,不想招惹她,哪只她这一动作惹得身后更加狂野,她的腰身被捞了回去,搂得紧紧的,随后一只大掌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过身子。   裴澜不得不承认,小姑娘的身子对他有着天然的吸引。她越逃,越想躲,就越勾起他心里的征服欲。   就像此刻,阮菱巴巴的瞪着她那双葡萄眼眸冲他示威,又纯又欲的样子,他实在爱极了。   裴澜在她腰间轻轻掐了一把软肉,佯装醉意教训她:“好啊,阮菱,你长本事了,敢瞪着孤。”   阮菱不能跟他翻脸,她瘪了瘪嘴,气势弱了下来:“明明是殿下不让人睡觉的。”   裴澜起了戏谑之心,他挑着眉,在她臀部上重重拍了下,感受到那团丰盈在掌心间的弹跳,他笑的幽深:“真软。”   “你!”阮菱冲他露出了虎牙,小手攥成一团,放在胸前。   裴澜抱着她的身子,唇齿轻轻咬着她的耳瓣,低低道:“你是躺着还是跪着?”   阮菱美眸瞪着他,鼻音哼了一声,恼道:“想的美。”   裴澜按着她的手臂朝头顶上放去,这一轻佻动作带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他笑的邪气:“孤还可以想的更美。”   丝衾翻落,外面雷雨声潺潺不断,室内灯火如昼,传来女子娇滴滴的哭声。   “殿下,再熄灭两盏灯好不好?”   回应她的,除了如烟的雨声便是男子絮乱粗重的喘息声。 第24章 失踪 找不到菱菱,孤要你们的命!……   翌日清晨, 阮菱揉着发酸的腰在床上来回翻转。   昨夜的男人不知怎么了,揉搓厮磨,怎么都不够。就好像是带着某种目的一样, 折腾到天堪堪亮才舍得放开她。   后来阮菱昏昏沉沉睡了一会儿,就感觉身侧空了一块。   裴澜走后, 她更是睡不着了, 睁着两只乌黑的眼圈下床洗漱。   院里, 小顾将军正练剑,余光瞥见阮菱那乌青的下眼睑, 心里哎呦了一声。   啧,殿下不愧是殿下, 这是折腾了多久。就阮姑娘那个身子……   阮菱出来时在妆奁前涂了好几层脂粉, 可还是掩饰不住那点子乌青,索性也就不遮掩了。   算着来金陵也好几天了, 不能光裴澜一个人去查案, 她总要帮点忙才是。根据她前世的记忆,曲小雨应该是林锡金藏在哪个勾栏院了。   “顾将军。”她脆生生喊。   小顾将军收了剑, 装作没看见她眼下,乐颠颠跑过去:“姑娘, 怎的指示?”   阮菱神秘道:“带你去个好地方。”   小顾将军一听, 咧开了嘴角:“成!近来殿下都不带我玩, 就带着纮玉,还是姑娘好!”   一炷香后,阮菱带顾忍来到了明月楼。   小顾将军盯着那含着无限风流媚意的三个鎏金大字, 惊的连话都说不出了。   阮姑娘也算出身世家清流门第,怎会,怎会带他来这种地方?   出于好心, 小顾将军向她解释道:“姑娘,我们殿下虽然常来这种地方,可他真的只是应酬,他从不过夜,这你是知道的。”   “而且,他今早出门前没说来明月楼,你这……”   阮菱摇头,率先朝里边走去,她道:“边走边说。”   等入了坊,小顾将军已经明白了始末。他还是疑惑:“就这么大海捞针一样的找,咱能找到曲小雨么?”   阮菱蹙起眉,试着劝服他:“不试试怎么知道,能帮上一些是一些。现下已经入冬了,再有两个月就是年下,难道你不想回京城?”   听到年下,顾忍的眼眸亮了亮,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的语气有些期待:“想啊,当然想了。”   等到年下,福乐公主就回来了。   明月楼内十分奢.靡,即便是白天,来往的客人妓.女也很多。那热辣的穿着,白生生的胸脯就在眼前晃来晃去,半分无遮掩。   纵然初来金陵就见过了,可阮菱帷帽下的脸颊仍旧不可避免的红了。   “走吧。”她轻音道。   ——   宋府后院,宋意晚躺在榻上,脑袋昏昏沉沉的。昨夜被太子扔在雨里,人烧了一整夜,直到清晨烧才渐渐褪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贴身婢女进来传话:“姑娘,太子殿下来了,眼下就在前厅呢。”   宋意晚什么都顾不得了,紧赶着从床上起来叫婢子梳洗。梳整妥当去了前厅后,就见到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哪想太子殿下冲她打量了几下,破天荒的指着她说,你这衣裳不错。   那一瞬,宋意晚的心里的赧意自眼窝到面颊,全都烧的红彤彤的。甚至她都忘了,今日未婚夫许江还约她看戏呢。   宋意晚冥想时,身侧太子询问:“没用早膳吧?”   她听见声音,急忙小声答:“是。”   “走吧,带你出去。”太子淡淡道。说着,人便朝外走去。   宋意晚唇瓣微张,一张漂亮的鹅蛋脸红了又红,顿时拎着裙摆上太子那辆青黑色华盖马车。   早上的明月楼大厅里人来人往,二楼的雅厢个个紧闭着,几乎都是一夜缠绵,在这夜宿的恩客。   堂倌见裴澜带着姑娘来,当即站起身拦住。   “公子,明月楼禁止姑娘进入,您看这……”   太子从怀里掏出个金锭子扔了过去,堂倌当即闭了嘴。   他看了眼恨不能将头埋到地上的宋意晚,唇角微微勾起:“找一个厢房,挑两个十五六岁的进来伺候。”   堂倌得令,喜笑颜开的退了下去。   太子带宋意晚进了包厢。   包厢是收拾过的,可空气中那股难以言说的香味仍充斥整个屋子。   这里的一切对于一个宋意晚这样未出阁的女子,处处都是折磨。   她不明白,太子殿下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可殿下不说,她是不敢问的。   这时,房门被推开,两个衣着薄纱长裙,打扮娇媚的少女端着盘子走了进来。   她们是光着脚的,雪白的足摩擦在地板上,如玉般香艳。其中一个跪在裴澜身前,开始替他摆糕点,倒茶。白花花的胸脯擦到桌沿,划出一道浅浅的红印子。   饶是宋意晚定力再好,额头也冒上一层汗。她坐也不是,低头也不是,怎么都不对。整个人胸脯起伏,难耐像是生病了一样。   太子余光瞥见她窘态。捏杯喝了口茶,这才慢悠悠问:“宋姑娘怎么了?”   “殿……”宋意晚急促开口又意思到不妥,她快哭了:“大人,您为何带晚晚来这里?”   太子不疾不徐的喝两口菜,吩咐了一旁的瘦马续上。   他慢条斯理的动作几乎将宋意晚的精神磨在崩溃边缘,裴澜觉得差不多了,看向她,疑惑道:“有急事?”   宋意晚没想到他反问自己,顿时摇了摇头:“没有呐。”   这话说的不老实,却在意料之中。   太子来之前,让纮玉打听了,宋意晚的未婚夫许江今日约她出门。他本以为这姑娘会拒绝,哪想到她愣是只字未提,就跟他来了。   仰承父亲的青年才俊,和来自京城的金尊玉贵的贵人。   裴澜一点也不意外宋意晚的选择。   他点了点桌子,问一旁伺候的瘦马:“你今年多大了?”   瘦马规矩答:“十五。”   太子挑眉,又问:“可伺候过人?”   问到这个,瘦马抬起头,那双单纯眼眸看着裴澜,竟生出了一丝期盼,她嗓音轻且细,柔柔道:“还没。”   宋意晚不明白太子殿下想做什么,可眼见这瘦马对他露出女人都懂的目光,心底里一下子就慌了,任凭她如何压制,那股滔天的醋意又涌了上来。   如此下贱的坯子,怎么还妄想攀附太子殿下?!   太子拿筷子挑起那瘦马的下巴,眼神轻佻又风流,哑着嗓子问:“可愿意跟了本大人?”   瘦马似是有些不敢相信,眼睛睁的很大,眼底渐渐氤氲出水色,她张了张唇却说不出话,只拼命的点头。   眼前这位大人俊俏风流,出手又阔绰,面容更是她从未见过的俊美,若是能跟了这样的男子,便是叫她做什么都甘愿。   宋意晚在一旁,眼见着太子殿下眼底的兴趣越来越浓,心里着急,什么都顾不得了。   这是要当着她的面纳了别的女子么?还是一个瘦马!那她算什么?!   宋意晚急的喉咙声哑,粗粝的喊了一嗓子:“大人!”   太子唇角微勾,可又一瞬掩饰好。他佯装疑惑,偏头问:“怎么了?”   宋意晚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说不出话。   她很想问问殿下要做什么,可她,又有什么资格呢?但是心里那股酸涩的感觉一点点蚕食着她的神经。她快疯了。   谁料,太子不如往常的冷漠,竟是凑了过来,那张极盛极俊的颜认真的看着宋意晚,用着温柔哑哑的语调问:“你不高兴了?”   太子殿下难得的温柔一下子就让宋意晚缴了械。   她无声的点点头,眼里的泪珠几乎就要掉了下来。心里却高兴极了,像是打了一场大胜仗一样。   殿下哄她了,还是在另外一个女人面前。这胜利的喜悦都是加倍的。   太子轻笑了两声,放下筷子:“行了,别哭了。孤不要就是。”   言罢,他随意看向那两个瘦马:“出去吧。”   那位瘦马眼底的希望霎时幻灭,她嗫嚅着可仍不敢在说什么整个人愣在一旁,还是被身旁的敲打,生拽了出去。   她们走后,宋意晚擦了擦眼泪,低低道:“殿下,您想说什么就说吧。”   经历了这一遭,宋意晚知道太子是故意的。不管他是试探她的心,还是为了旁的,那么他的目的都达到了。   她喜欢太子,已经喜欢到不可自拔了。   十七年都不怎么掉的眼泪,如今短短两天,已经为他落下无数了。   宋意晚心酸的承认,这就是爱上一个男人的下场吧,还是那样一个尊贵的男人。   一番装模作样后,太子也不打算装了。他正色道:“孤确实有话要说。”   宋意晚仰头看着他,脸颊还挂着泪痕。   太子道:“你看这个瘦马,孤要她,她就生了天大的希望。孤不要,她就不可避免去伺候别人。她的一喜一悲,一生一死,包括自己的所有全被掌握在别人手里,是不是很可怜?”   宋意晚眸里怔松,有些听不太懂,但仍然点点头。   太子又道:“孤听闻金陵前任知州的旧部曲鹤有一女,沦落青楼。”   咬到最后四个字时,太子特地观察了宋意晚的神情,他真切的,无误的捕捉到她眼神里的闪躲。   果然,宋庆彦干的那点勾当,她是知道的。   “孤向来仁义为政,曲鹤无辜惨死,他的遗女就如同方才的瘦马一样,命如浮萍。孤不忍她再这么被糟践下去。”   话说到这份上,太子觉得他点的够明白了。   宋意晚眼下听懂了,她本打算继续装傻,可太子看向她的眼神就好像在说,你一定知道曲小雨在哪。   面对头顶那精明笃定的眼光,她默了半晌,心里那点心思垒了一道又一道的墙,终于,她抬头,用尽毕生的勇气认真问:“那殿下会纳了曲小雨么?”   醋意十足的逼迫。   太子脸色一瞬就沉了下来,他活了二十四载,被陛下逼过婚,被皇后逼过婚,可被一个小官家的女子来逼迫,还是头一遭。   他冷声道:“你觉得你在用什么身份质问孤?”   言下之意,你也配?   宋意晚看到太子眼底的冷漠,身子顿时一软,堪堪朝一旁栽去。她额头冒了一层汗,顾不得擦,赶紧跪下:“殿下息怒,意晚,意晚知错了。”   太子眼底冰冷不减,可想到今日约她的目的,语气缓和了些:“孤不会纳她。”   短短几个字,算是侧面服了个软。   宋意晚跪在地上,背几乎要地板贴上,听到裴澜的回答后缓缓起身,眼泪噼里啪啦掉在脸上,唇边,委屈的说不出话。   太子演戏演到底,他叹了口气,捏着像是拿她没办法的语气,怜惜道:“起来吧,地上凉。”   得到他那一点子少有的柔情,宋意晚受宠若惊的哽咽两声。她重新坐到裴澜身边,又吸了吸鼻子。   太子随手在桌上抓了个帕子扔过去,敛去眼睫下的不耐烦,语气仍是挑不出错的深情:“擦擦吧。”   面上镇定自若,实际内心他已经在狂躁的边缘了。   他哄阮菱都没这么费心过。   宋意晚捧着那帕子,感受着经他手的温度,怔怔的出了神。   “现在可以告诉孤,曲小雨在哪了?”他耐心问道。   宋意晚飞快的擦了眼泪,随后抬头看向裴澜。   她的心在摇摆,在动摇。   她曾无意间撞破了父亲与林锡金的谈话,父亲憎恨曲鹤,连带着抓了他的女儿曲小雨塞给了林锡金,可林锡金是什么人,酗酒,还喜欢吸食那玩意。喝的烂醉后就喜欢打女人,前任发妻就是被他生生打死的,可他串通父亲悄悄处理了尸体,而后传出消息,那女子与林锡金和离回了老家。   就曲小雨那么个花儿一般的年纪,怎么能承受得住林锡金那生猛禽兽。   为免再出人命,父亲命林锡金把她弄进明月楼。他想发泄了去找就是,只一条,怎么玩弄都可以,不许弄死。因为曲小雨手里好像还知道些什么秘密,她没敢再听下去就跑了。   曲小雨那点秘密对父亲有没有危害宋意晚不知道,可曲小雨对于父亲确实是个重要的人,听说太子殿下是来查父亲的。   宋意晚犹豫了,她到底要不要告诉太子……   看透了宋意晚心里那点子心思,太子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子,修长削白,骨节分明,是耐心耗尽的表现。   他催促道:“孤不逼迫你,怎么选择看你。”   “晚晚。”他道。   短短两个字绕过他的唇畔,带着上挑的尾音,意味分明。   宋意晚瞪大了眼眸,一下子就明白他所说的选择是什么。   是留在金陵做一辈子官吏之女,还是从此踏入东宫,侍奉未来天下最尊贵的男子,做他的妃嫔,从此身份有了天差地别的飞跃。   只一瞬,宋意晚就做出了选择。   她满怀期待,轻音道:“殿下,曲小雨就在这个明月楼里。”   终于得到消息了,太子唇角微勾,霎时站起了身,再没理会身后的宋意晚,径直出了门。   ——   “阮姑娘,咱们就这么一个个推开门找不行啊!待会儿闹大了,老.鸨就带着打手来找咱们了,我是没事儿,但是带着你,我怕应付不来啊!”   小顾将军实在忍受不了阮菱的行径,他怎么也想不出一个高门小姐竟然能带着他一扇扇的去推那些春.色阑珊的门!   阮菱又推开了一扇门,这次,她清晰的看到了里边那个男人,是林锡金!   她拽着顾忍的袖子,低低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就是这间了。”   小顾将军当即闭嘴他那碎碎念,随着她的声音压低了身形,一同挤过去看。   这一看,他顿时“嘶”了一声。   眼前的场景与那些寻常香艳不同,异常的,异常的重口!   小顾将军哼哼道:“想不到这林锡金这个人不禁禽兽,还有这种爱好。”   身侧的阮菱同样看到了刚刚那一幕,她用手挡住眼睛,可还是止不住的干呕恶心。   她扶着门框,纤细的身子弯着,腿不住的抖,眼睛登时红了一圈。阮菱紧紧的闭上眼睛,想让自己忘记刚才看见的却怎么都忘不掉,黑暗中,一股力量托住了她。   很凉的手,却带着熟悉的甘松香。   阮菱猛地回头,却是裴澜。那双黑眸亦看向他,除却惊讶还有一丝愠怒。   太子抱着她的腰肢,向上托了托,漫不经心的声音如往常一样冰冷:“你在这做什么?”   先入为主的态度,丝毫忘记昨儿他为了约会宋意晚,而特地折腾她到凌晨。   阮菱也显然被问住了,可此刻的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要想到方才那一幕,她胃里就不住的泛酸水,想吐。   太子一手扶着她,也朝门缝看去,这一看,就不可避免的皱起了眉。   林锡金这个畜生还挺会玩。   他把曲小雨吊绑在架子床上,而曲小雨垂着头,毫无意识,像是吸食了某种迷香昏了过去。衣着未缕的林锡金就站在床边对曲小雨又咬又打,行那不入眼的腌臜之事。   当真畜生至极,连他这个男人看着胃里都犯酸,更别提阮菱……   太子微微眯起眼,随后抬腿狠狠踢向小顾将军,厉喝道:“孤你看好她,你就这么看的?”   他这一脚是用力的,小顾将军疼的冒了一层冷汗,唇色也变得惨白。他捂着小腹,强忍着躬下身,语气颤颤的:“殿下,我错了。”   “跟他没关系。”阮菱攥住裴澜的手,焦急解释道:“是我非要带他来的。”   “你非要带他来?”裴澜转头看向她,语气讥讽:“你觉得你能替他担什么?”   那意思好比再说,阮菱,你以为你算什么?   阮菱眼眸当即黯了黯,是啊,她只是个外室,无名无分,便是连妾室都不算。她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份。   可眼下不能在这件事上耽误功夫呀。她心里打了个弯,顾不得裴澜的责备,讨好道:“殿下,眼下之急是把曲小雨救出来。”   太子鼻音嗤了一声,大掌在她腰间轻轻拧了一把,算是默认。随后,他一脚踹开了大门,飞快朝里走去。   身后的纮玉登时拔剑跟了进去,小顾将军见状,腰也不疼了,紧随着就闯了进去。   屋里场景太过倒胃口,阮菱实在不敢进去,索性就在门口等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林锡金,有纮玉和小顾将军足够了。   思索间,阮菱只觉得后颈一疼,随后眼前唰的一下黑了下去,意识涣散前,她试着张嘴喊人,可没容得她喊,整个人就昏了过去。   纮玉长剑直接横在林锡金脖颈上,那骨瘦如柴的身子哪受过这刺激,他像是服食了什么一样,行到一半被打断,整个人直接抽搐着昏了过去。   “铛铛”两声,伴随着清脆的铁链子碎裂的声音,曲小雨跌到床上。小顾将军低着头,从床上扯过帷幔披在她身上,随后冲纮玉道:“你去抱她。”   纮玉瞥了眼曲小雨露在外面的香肩,不可避免的拢起眉心,直接拒绝:“我不去。”   “你不去谁去?”小顾将军有些急了:“难不成让殿下去?那阮姑娘怎么办?”   纮玉反问:“你怎的不去?”   小顾将军心底顿时浮现一道倩影,火红霓裳,眉眼娇艳又高傲,腰间别着一条金闪闪的小软鞭,一双水眸皓如明月,站在曦光里冲他微笑。   他当即摇头:“我就不去。”   纮玉:“?”   太子听他们两个娘们唧唧墨迹了半天,眼底不禁涌上了一抹烦躁。他揉了揉眉心,吩咐纮玉:“你去。”   小顾将军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然后冲纮玉挤了挤眉毛。   纮玉抿唇,扬了扬手上的剑,但也无可奈何,殿下发话了。他深吸一口气,如临大敌的朝床边走去,抱起了曲小雨。   他的清白呵……   两人正打算出门时,就听见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太子素日沉稳的脸有一丝慌乱,他冷声问:“阮菱呢?”   两人沉默。   太子呼吸一滞,漆黑的眼眸逐渐加深。   他倒吸了一口气,似是不可置信问道:“你们俩,没一个人看着她?”   纮玉抱着曲小雨的手一抖,险些没拿住。小顾将军东躲西藏的眼神就快哭了。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眼皮子跟前,就在门外,阮姑娘能丢了?!   两人沉默的回应足以证实了裴澜的话。   他的心口像被人拧住了一样疼,像是有什么地方骤然塌陷了一般,骤然缺失离析的痛苦疼的他眉头皱起。   下意识的,太子睨向曲小雨。玉体横陈,失去意识,唯一露出的肩膀上满是红色的暧昧伤痕。他袖下的手不可抑制的颤抖着,尽管他不想去描绘脑海里的场面,可他还是控制不住的去想。   若菱菱也遇上这种……   遽然间,太子眼底的森然凝结成一层霜,整个人的气场冷到极点。   眼见这般,便是纮玉这样不懂情爱之事的人,也知道,今天这事儿严重了。看殿下那个样子,怕是急疯了。   阮姑娘若是在别处丢了,殿下不止于此,这可是青楼啊!   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要多腌臜有多腌臜,要多黑暗有多黑暗。那些细碎新奇的功夫,想都想不出,这里全都有。   “砰!”的一声,黄梨木的门框塌陷了一块。   太子攥成拳的指节上,崩出的木屑混着血珠,汇聚成流,滴答滴答顺着修长的指节缝淌下。   他像是感受不到疼一样,抬起头,漆黑的眼底一片赤红,像是被血染过一样,嗓音低哑,带着浓浓的杀气:“封了这里,让羽林卫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   纮玉身形踉跄一下,抱着曲小雨的手不住的颤抖,眼底满是惊恐,他制止道:“殿下不可啊,咱们自京城带来的羽林卫不足百人,您让羽林卫封城,那就是让满金陵的人都知道,太子在金陵,那您的安危要怎么办?”   小顾将军也深知让羽林卫暴露在天日下是什么后果,不说金陵宋庆彦那个走狗,那宫里周皇后一族且都虎视眈眈的盯着殿下呢?但凡派些杀手刺客来……殿下万金之躯,不能有一点闪失。   他跪在太子面前,英俊的脸绷紧:“殿下三思!我和纮玉两个拿命为抵,一定毫发无损的救出阮姑娘,您不能动羽林卫啊!”   “闭嘴。”一声爆喝自顾忍头顶炸开。   太子目色赤红,深深的睨着他,那一眼极冰极寒,他咬牙道:“即刻去办。”   纮玉大喊:“殿下三思!”   太子胸膛不住起伏,下眼睑满是凶光,一把抽过纮玉腰间的佩剑,转身离开。   “一刻钟后街上见不到羽林卫,孤要你们的命!” 第25章 找到 “你低估了在孤心里的分量。”……   出了门后, 太子没有丝毫犹豫,骑着不知是谁的马。直接朝宋庆彦的府衙疾驰而去。   狂风自耳边刮过,将他的衣袍吹得烈烈作响, “哒哒哒”的马蹄声顿时响彻整个坊里,街上行人吓得慌忙避让。   一路上太子都在强迫自己镇定, 曲小雨能被藏在明月楼, 可见这家青楼也是宋庆彦手底下的, 若是没有他的授意,无冤无仇, 谁会抓走阮菱那么一个娇生生的小姑娘。   找到曲小雨,他本打算再善后几天就抓了宋庆彦回京城。没想到临走前, 这厮给竟他摆了一道。   太子眼底寒芒闪烁, 找死。   他骑术精进,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宋府。   朱漆红门, 高墙黛瓦, 门前摆着两尊石狮子,恢弘气派。   太子骑着高头大马, 到了门口也没减速,看门的官兵吓得掏出长矛堪堪横在他胸前, 颤巍巍大喝:“放肆!来者何人?这可是知州府!”   太子冷脸抽出长剑, 剑刃擦过长矛, 发出哗啦哗啦清脆的响声,他手腕一横,自剑刃传过醇厚的力量震的两人虎口一松, 长矛掉在了地上。他顺势曲剑,冰冷森寒的剑刃登时横在一人脖颈上。   他冷喝道:“开门!”   简短有力的两个字,竟是连身份都不愿介绍。   那官兵颤抖着腿, 感受到刀刃横在脆弱的脖颈上,那上边已经有温热洒过,生命受到威胁,那种近乎窒息的感觉让他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冲另一个人翻白眼。   另外一个打个激灵,便觉裤裆一股温热,他“哇”的一声摔到,跌跌撞撞爬着去开门。   太子收了剑,手里缰绳一紧,胯下骏马高高一跃,冲里边疾驰而去。   府里下人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跑出来见外头守门的官兵呜咽大喊:“快,快找人拿下他!”   知州府很大,楼阁层峦林立,假山泉池,郁郁葱葱。即使在冬日,府里仍旧一片碧色。这地方太子吃酒来过两次,他稍辨了辨方向,便直奔书房而去。   书房内,宋庆彦靠在太师椅上晒着太阳打盹,突然听见一阵急促而又响烈的脚步声,随后他身体一抖,就看着自己手臂上的汗毛竟然根根都立了起来。   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大门“嗙”的一声被踹碎,紧接着一阵黑影闪过,等他回过神时脖颈上已经横着一把嗜血的剑刃。   宋庆彦连咽了两口唾沫才克制住没破嗓大叫,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官吏,他当即赔着笑脸,哆嗦道:“殿下,殿下这是怎么了,咱们有话好好说啊。”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极小,生怕一个气没喘匀,被抹了脖。   太子手腕抖了抖。   宋庆彦当即死死闭眼,哀嚎道:“殿下!您想问什么就说,老臣必定知无不言呐殿下!”   太子低低道:“你把阮菱藏在何处?”   宋庆彦茫然的看着他,讪讪问:“阮菱是谁?”   不说实话?太子心底冷笑了声,剑刃微挪了挪,新血便顺着早已风寒的旧血痕汩汩流下。   宋庆彦疼的钻心,他惊恐的看着太子,大脑飞快旋转,突然,一道娇弱的倩影映入脑海,他飞快问:“殿下,是那天那个带着帷帽的姑娘么?”   太子扭了扭发酸的手腕:“是。她在宋大人的地盘丢了。”   “冤枉啊!”宋庆彦一拍大腿,猪叫了一声:“殿下,这真是冤枉啊!下官以全族人的性命发誓,我真的没动她。我深知那位姑娘是殿下的人,我怎么敢啊!”   呵,全族人。在裴澜心里,宋庆彦全族人早就死了,只是没到时候而已。   他将剑又挪了挪,屋子里很静,静到可以清晰听见皮肉被割裂的“嘶嘶”声。   宋庆彦哪经受过这等折磨,他疼得不住扭着身子,肥腻的脸被汗水打湿,此刻的太子在他眼里就是地狱索命的鬼差,阎罗殿里的修罗。   他疯了!他是个疯子!   “快说,孤没有那个耐心陪你耗。”太子下眼睑抽动,大有一剑结果了他的架势。   宋庆彦闭着眼,滚烫的泪水自凹陷的眼窝流下,他的唇抽动着,控制不住的抖,说话也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殿,下。下官,真没有……您杀了下官也,也找不到阮姑娘啊!”   “下官全力,配,配合您去找还不行么?!”   说完,他舌头控制不住的软了下去,眼睑上翻,两眼翻得全是眼白。   太子拿剑挑开他的手,那上头血管已变作乌紫色,冰凉的很。   宋庆彦的反应不像是假的,难道,他真的不知道?   裴澜犹豫着,收回了剑。他又看了眼椅子上浑身痉挛抽搐的宋庆彦,第一次的,对自己的判断有了质疑。   就这么个惜命胆小的男人,就能控制整个金陵?   他转身朝外走,在连廊下碰到匆匆赶来的宋意晚。宋意晚听说太子来了,眼下和父亲在书房谈话,便满怀娇羞的梳洗打扮了一番想要见他。   可这人像是没看见她一般直直朝外走。宋意晚攥着手帕,也顾不得娇羞直直喊了声:“殿下!”   太子脚步停都没停,转瞬就消失在垂花门后。   宋意晚咬唇,她喊他没反应,那他刚从必定是看见自己了。明明在明月楼还那么温柔的唤他晚晚,要纳了她的架势,怎么转头就不理人了呢?   她叹了口气,将这点子失落伤心的情绪归结于自己身上。殿下太忙了,不理她也是有的。宋意晚提着裙摆进屋,见到宋庆彦惨状不由得吓的尖叫一声。   “父亲?!”   “快来人哪!”   ——   阮菱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双手被捆着,靠在柴火堆上。入目干燥幽暗,暗沉沉的,这是一个库房。   她想起身却发现浑身都软的提不起力气,像是药物所致,她回想自己在明月楼昏过去前闻到的香气,应该是迷香。   上辈子曲小雨是被太子发现的,她没掺和,自然也没有明月楼这一段。   眼下她被谁抓来了,一无所知。   阮菱正想着,木门处传来钥匙嗦拉嗦拉的声音,紧接着,地上透过一道光,一个身形隽瘦的男子走了进来。   她眼眸瞪圆,是许江!   阮菱盯着许江清秀阴鸷的脸拼命回忆着。许江,宋庆彦部下郎中,今年二十三,尚未婚娶……是了,他是宋庆彦的点头女婿。   她一瞬就想明白,为何许江要把她捆来这里了。   太子这几日几乎都与宋意晚在一起,金尊玉贵的贵人身份摆在那,宋意晚那种女人,怎还会记得自己有个已经许下婚约的未婚夫呢?!   许江穿着干净整洁的青衫,面相很斯文清秀,说起话来也是客客气气的:“阮姑娘,在下冒昧把你绑到这来,得罪了。”   阮菱心里一阵恶心,有的时候道貌岸然的狼皮可比猛虎阴暗多了,很显然,许江就是前者。   她冷着声音斥责:“既知得罪,你就该知我身份,还不速速把我送回去!”   “回去?”许江浅浅笑了,他像是听见了什么趣事一般,低低道:“回去?回哪?回家么?你现在就要我送你上路?”   “真是个疯子。”阮菱暗骂道。   “再等等吧。”许江蹲下身子,胸有成竹道:“晚些时候我以宋大人的名义约太子来我家做客,到时候你们就可以见面了。”   他斯文的面庞露出温柔的笑,声音有些怪异:“不过,可不是普通的见面哦。”   阮菱眉头一凛,急问:“你要做什么?”   许江舔了舔自己的手指,眼底露出了兴奋的笑容,他朝空中比了个长方框,询问道:“姑娘,你可知道人.宴?”   阮菱匪夷所思:“什么?”   许江从怀里抽出一把剪刀,“嗖”的一下,就在在指节上划了一道。瞧见他手指头上的鲜血,阮菱脸色一瞬白了白,有些干呕。   随后许江用着淌血的手在地上画了个长方框,露出诡异的笑:“就是这个,待会儿,我会割断你的喉咙,用你的鲜血在桌上画一道界限。再然后,你的血被慢慢放干,你就会被我赤.身.裸.体的摆放到桌上。我的手艺很好的,做菜也很好吃。”   许江冲阮菱露出了更大的笑容,像是看一件完美艺术品一样,痴迷道:“你的身段这么好,用来盛菜给太子,再好不过了,哈哈哈哈……”   呕——阮菱呕吐出了声,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控制不住的上涌。她脸色苍白,强闭着眼睛让自己缓缓精神。   她还没被放血而死,就要被许江恶心死了。   这人心里扭曲的不正常!   半晌,阮菱虚弱的睁开眼,喘了几口粗气,都是浓重的血腥味,她有些待不住了。   阮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刻意戳破了许江的面具,吐字清晰道:“许江,你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报复太子,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只是一个侍妾,连侧妃都不算,你怎么可能威胁到太子。”   许江笑意不减,直盯着自己缓缓流血的手指头,似是没听进去。   阮菱继续道:“你与其花心思在我身上,倒不如好好去看着宋意晚。据我所知,太子对宋意晚并没有心思,都是她一厢情愿,你有这样的心思手段,为什么不断了宋意晚的脚,让她生死都待在你身边?”   她虽不害人,可也不能平白让人害。上辈子折损于宋意晚手里,这辈子逮到机会她必然不能放过。   提到宋意晚,许江的眸子渐渐染上血,与他手指破裂处一样红。他怒喝道:“是太子!是太子!那日明明我和意晚约好了出门,可她却去赴了太子的约,不是他勾引,意晚怎么可能不要我?!”   为什么不要你?就你这病态的模样,谁敢要你。   这话阮菱自然不敢在许江面前说,把他刺激着了,那她就真出不去了。   她能做的,就是尽量把他的吸引力拉到宋意晚身上。   阮菱静静观察他的神色,突然道:“许江,你这不为人知的一面,就不怕宋意晚知道么?”   许江猛然抬头,手中的尖刀应声摔到地上。   阮菱一鼓作气,步步紧逼:“被宋意晚知道,他的未婚夫是个杀人犯,性格上还有缺陷,她会怎么看你?她的父亲,你的恩师宋知州会怎么看你?你的官职还要不要了?”   许江踉跄着后退两步,神情恍惚的摇头:“不,不会的。她不会知道的。”   阮菱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人也不是疯魔的无药可救,她还以为,许江病态的什么都不管呢。   还好,只有他还有在意的,那他就不是全无破绽。   “她怎么不会知道?”   阮菱眯起眼,骤然抬高了嗓音:“相知多年的未婚夫是个禽兽,你在她心里的形象完全崩塌。最后你婚事告吹,官也没得做了。”   阮菱轻笑了两声:“已经入冬了,许大人要是没了活计,还能养活的了这偌大的府邸么?怕是仆人遣散,冻死在房里也未可知。”   若她没记错,许江极其喜好奢.靡,吃穿用度都讲究用最好的。因为怕宋意晚看不起他,也因为宋意晚金陵小公主的身份,他内心里极度自卑,这种卑暗的心理驱使着他打肿脸充胖子,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深情上进而又多金的男人。   由简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这道理再浅显不过。   阮菱懂,许江自然也懂。   许江好像清醒了许多,不如方才那般疯癫,又恢复了那副斯文清隽秀的面庞,他冷笑一声:“还是真是小看你了。”   阮菱嗤之以鼻,心底冷笑了一声。   非要别人掰开了,揉碎了,一句句摆在台面上才能听懂。   许江如毒蛇的目光在阮菱身上游走了片刻,他扭了扭手腕,不动声色道:“真是个尤物,若是不用,怕是浪费了。”   阮菱顿时警觉的看着他,这人要作甚,她记得许江极其痴迷宋意晚,他应该不会对自己动心思的。   许江看出了她眼里的害怕,顿时又觉得自己处在上峰了,不禁咧开唇角:“莫急,本大人这就找几个猛汉,好好伺候你。只是不知道你这瘦弱的身板,能不能禁受得住。”   说完,他甩袖朝外面走去,看着像去叫人了。   阮菱心一点点凉了下去,她绝对不能坐以待毙。她目光低头扫下去,落在了许江随手扔在地上的尖刀。   醒来缓了这么久,那点子迷香效力过了,她够到那把尖刀,然后攥着反推了上去,反复的去割那绳子。   刀有点钝,绳子扣绑的结实。一炷香的功夫,阮菱终于隔断了绳子,她活泛活泛早就酸麻的不能动的手腕,悄悄推开了门。   许府里没什么下人,阮菱穿梭在影壁林丛里,眼见着后门锁头虚挂着,她面露喜色。正要朝那走,便听见一阵乒乓的吵闹伴随着兵器当啷当啷的响声,她下意识看向前院,那的门隐隐晃动,正被人推开。   阮菱想到许江临走前放的狠话,脑袋里一片空白,也不顾不上眼下出去会不会被看见,瞬间便冲那小门出去。   风声在耳边呼呼刮过,阮菱的心跳从来没这么快过,她边跑边捂着腿,感觉脚踝酸软的几乎要跪在地上。   柴房和后门没几步路,可她却觉得跑了好久好久。   后门出来是一条街道,阮菱很陌生,可什么都顾不得了,见到巷子口就钻,七拐八拐的,娇小的身影转瞬就消失在巷陌里。   几乎是与此同时,许府正门被羽林卫踹了开。   小顾将军揪着正要外出的许江,一把将他踹翻在地上。随后,身披劲装,手持长枪的羽林卫鱼贯而入,将院子团团围住。   太子一脚踩在许江的胸口上,眼底血色翻涌,咬牙道:“说,你将菱菱藏在何处?”   许江胸前足有千斤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嘴唇大张着,舌头乱动,想说话,可是一口气喘不上来,口腔中滋滋的喷血。   太子脚尖用力,声音冰冷到极致:“孤没耐心陪你耗,到底说不说?”   许江双手双脚支棱在空中,吱吱哇哇的比划,眼中生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纮玉适时提醒:“殿下,先放开他,让他说出阮姑娘下楼再杀了他。”   太子不耐烦道:“我没捂着他嘴。”   纮玉尴尬的抽了抽嘴角:“殿下,您脚太用力了,他快被您踩窒息了……”   裴澜眯起了眼,别有深意地块按了眼纮玉,随后骤然松开了脚。   许江像岸上的鱼儿骤然回到水里,整个人一下子爬到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气喘的声音宛如耄耋老人。   他怒喝道:“赶紧说!”   许江眼下就是有万般鬼心思也不敢使,他没想到,没想到太子这么可怕。什么都顾不得了,许江手指着后边的柴房,苟延残喘道:“在,在那儿!”   裴澜眼睫微皱,什么都没说,大步朝柴房奔去。   一脚踹开了木门,里头灰尘呛的他睁不开眼睛。他朝里边走了几步,一眼叫看见地上被割断的绳子,他细嗅了嗅,空气中那股清甜幽微的香味确实是菱菱的。   她果然被许江绑了来。   太子持剑又折了回去,冷目扫过许江残败的身子,语气急促:“人不在,许江,你该知道欺骗本殿下是什么下场?”   许江茫然的看向太子,沙哑的声音宛如玻璃划破地面,只一瞬,他就从那个清隽绣的公子哥成了灰头土脸的败兵。   他喃喃道:“不可能啊……”   太子攥着剑柄的指节白了又白,他愤怒的揪起许江的脖领,将许江拔地而起,按在身后的白墙上。   他的力气过猛,人被他摔到墙上,肉身撞的“砰砰”响。   他看许江的眼神宛若地狱的修罗,低哑问道:“最后一次机会,你知不知?”   许江“哇”的又吐了好大一口血,直直喷到了太子脸上。裴澜眼睛都没眨一下,仍旧死死攥着许江。肩颈上,温热赤红的血将那张阴沉躁郁的脸衬托的更加森然。   许江恐惧摇头:“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她刚刚就在那的!”   话没说完,“嘶”的一下,裴澜扬剑砍断了他的脖颈,喷射出来的血水洋洋洒洒冲向天空,血流如注,一时间满院子皆是浓重的血腥味。   “砰”的,重物倒地的声音,许江的尸体宛若死狗一样,脸朝下狠狠砸向地面。   纮玉和小顾将军吓得一动不敢动,相互揣着手。   自殿下戎关一役后,他们很久没见过他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杀人了。   太子恍若失了神志一般,连脸上的血都忘记擦,墨色的锦袍染了鲜血看不出,可周身那股子浓浓的血腥味却掩盖不了。   他阴恻恻转身,眉心紧锁,下了死令:“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找回来!”   羽林卫齐齐应声,迅速朝外面跑去。   说完,他转身朝外走,手中垂落的长剑划过地面,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像是地狱追魂索命的丧钟,阴沉可怖。   纮玉跟小顾将军寸步不离,远远跟在后边。   阮姑娘,你在哪里啊?你再不出来,殿下怕是要杀疯了……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渐渐的,那些米粒子般的雪又演变成鹅毛大雪。梧桐树上,房檐上皆覆了一层晶莹的雪白,整个金陵城顿时安静了下来,静谧的宛如人间仙境。   下午,天黑的早,又刮风下雪,整个街道都没几个人。   这会儿又下起了雪,阮菱实在走不动了。她不认识回沁园的路,又害怕许江带人来抓她,更害怕落入宋庆彦手中。   东躲西藏,身上单薄的衣裳被雪打湿,渐渐的,她额头开始烫了起来。阮菱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睡过去,若真睡过去,那她就要永远的留在金陵了。   强撑过了与许江斗智斗勇,此刻她已筋疲力尽。   阮菱心底发酸,眼眶一片温热,忍不住哭了起来。可却又不敢大声哭,怕被听见。正当她哽咽时,就听见前边不远处传来哗啦哗啦的响声,像是兵器摩擦地面的声音。   阮菱当即慌的蹲了下去,躲在巷子里破旧的小推车后边。   可那声音没散,反而越来越近,一声一声的,像一把上锈的钝刀直直磨在她心口上。   阮菱眼睛紧盯着前方那道黑影,体力不支的她膝盖一软,堪堪跪在雪地里,她右手探到发间,拔下了珠钗。蓄势待发的手臂像是绷在箭上的弦。   三、  二、一……阮菱默念着,等那人到了面前,她迅速将车子朝前推,可那小推车轱辘被铁链锁在一旁的木桩上。   阮菱用了天大的力去推,小推车纹丝不动,那股惯性导致她整个身子直直的射了出去,直扑倒那人怀里。   她痛苦的闭上眼暗骂,阮菱啊阮菱,你怎么这么蠢啊?!   她右手抽过发钗准备跟那人同归于尽,却听见头顶落下一道低哑又惊喜的声音。   “菱菱?”   阮菱扬起小脸,同样愣住了,手里的珠钗一松,落到了雪地里。   她看着那张沾满血点子的脸,第一次尝到劫后余生的滋味。   此时此刻,面对生与死,心里那些恩怨被她抛诸脑后。阮菱的鼻子发酸,眼睛一下红了一圈,呜呜呜扑在他怀里。   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在此刻得到宣泄,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紧紧攥着他的袖子放声大哭。   裴澜怔了半晌,才缓缓抬手。似是没想到在这找到她了。   男人大掌传过阮菱柔软的发丝,在确定真的是她后,紧紧搂住了她的腰肢。   数不清过了多久,太子松开了她,看着她梨花带雨,可怜兮兮的小脸,眼底都快恨死了。   他带着薄茧的指腹重重蹭过阮菱的嘴唇,似是惩罚一般,反复摩挲着。   阮菱挪开小脸,露出白皙如玉的脖颈,青丝散落,散发着淡淡的梅子香。   若细细听,小姑娘仍然在哭,小奶音糯糯的,满是委屈:“我以为你找不到我了。”   太子低头看着她,皱起了眉,抱在她腰肢上的手更紧了些,像是抱着一件珍宝一样。   “你低估了你在孤心里的分量。”   这么矫情的话,骄傲如太子殿下自是没能说,他被风吹得僵硬的手只是在她柔软的脊背上抚了抚,算作无声的安慰。   心底里,却是有了一丝认命的滋味。 第26章 柔情 阮菱咬唇,小手勾着他的掌心,羞……   回到沁园后, 太子让羽林卫将园子牢牢围住,随后就去了书房,并叮嘱了纮玉将梳洗后的曲小雨带过来。   阮菱回了琦春阁就开始发烧。咙处像堵着什么东西一样, 咽唾沫都疼得发颤。   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喧嚣着渴,想喝水。可这会儿所有人都在书房, 琦春阁空荡荡的, 就阮菱一个人。   她盯着桌上的茶杯, 口中干渴感觉愈甚。她强撑着身子想下地,一个没撑住, 摔到了拔步床的地坪上,屋子里很冷, 没有烧炭火。地坪上坚硬冰凉, 阮菱难受的发胀,眼睫睁了睁, 就没意识的昏了过去。   书房, 洗漱完穿戴整齐的曲小雨被带了上来。   暖色的烛台下,太子倚在椅子上, 拿着小顾将军刚递过来的飞鸽传书,眉心紧锁。   前几天他递了话让裴恒带上东宫和王府的精兵来金陵, 不想他们半路被风雪耽搁了两日, 信上说最迟明晚到。   他放下信笺, 这并没达到他的预期。   今儿大闹知州府,并且那些藏在暗处的羽林卫全部出动,京城里的人应该按捺不住了, 等不到明晚,怕是今夜就要来了。   纮玉见太子看着信出神,适时提醒:“殿下, 曲姑娘来了。”   太子思路被打断,他放下信,看向站在书桌前的姑娘。   她生的很白,瘦骨伶仃的,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没一处好的,就连那张小脸上也被尖刀划了一个红色的叉。   眼前的小姑娘年岁不大,饶是冷漠如他看着都有些于心不忍。   太子揉了揉眉心,声音放轻了些:“曲鹤死前说他手里有宋庆彦通贿,贩卖私盐,漏税的证据。你是他唯一的女儿,你可知这证据在哪?”   曲小雨随着他的话瞪大了眼睛,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您说我爹,他死了?”   裴澜眼皮跳一下,突然意识到他好像太直白了。   可曲鹤惨死是事实,他也没必要瞒着。他“嗯”了一声,平静道:“他是前任知州的旧部,忠心耿耿,又知道宋庆彦的把柄,他早晚都有这么一天。”   裴澜清楚,跟一个受尽苦楚的小姑娘理智的说这些,太过残忍。可他必须要说,他们已经不剩多少时间了。   曲小雨垂着头,纤细的身板仿佛随时都可能昏过去一样,她低低的哭了,哭的隐忍又绝望。为什么,为什么她的日子要这么苦啊!为什么那个贪官来了以后,她们一家的天都变了。   她原以为自己承受这些,可至少和父亲都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她甚至还等着有一天有人把那个大贪官拉下马,解救父亲和她……   曲小雨闷如小兽的哭声让整个屋子顿时沉默了下来。   裴澜低着头,烛光落在他鸦羽似的睫毛上,看不出情绪。可桌上攥着的拳头在微微颤抖,确实,他实难过良心这一关,他没能救下曲鹤。   “对不起,我们来晚了。”裴澜的语气有无奈,亦有叹息。   百姓受苦,是他这个太子最大的失败。   他道:“你若信孤,就把你知道的说出了。孤会给你一个交代,给金陵百姓一个交代。”   曲小雨缓缓抬头,那双被泪水冲刷的眼眸褪去迷茫,取而代之满是复仇之意。她要为父亲报仇,要让宋庆彦付出代价。   “我还没被送给林锡金的时候,父亲总和我念叨,说他知道宋庆彦那些勾当,下值时父亲常常拖到最后一个才走,去找寻证据。宋庆彦买官的文书案底,还扣下盐引只给手底下人发的证明,还有那些漏税的包括他跟京城贵人往来的书信都被父亲藏在一个小箱子里。”   裴澜问:“箱子在哪?”   曲小雨努力回想着,她家家徒四壁,早就被搬空了,但是后院还有一颗梧桐树,父亲总是时不时的去那坐坐。   她突然急声道:“可能,可能在我家后院的梧桐树底下埋着!”   裴澜当即起身,沉声吩咐:“纮玉你带着几个羽林卫,和曲姑娘去她家把罪证挖出来。”   纮玉看了眼黑漆漆的天色,有些犹豫。夜黑风高,容易出事。他劝道:“殿下我的功夫比顾忍稍强些,不然换他去吧,属下实在担心您。”   “你无需考虑这些。”裴澜面色沉稳,咬字笃定。   他说话时,桌前的烛光忽明忽暗,似是不满他的冷静,势要勾出他心底里的担心一样。   其实纮玉说的话,何尝不是他担心的事儿。最快一会儿,最迟夜里,必定会有源源不断的刺客。   这事儿从他把羽林卫抬到明面上的时候就猜到了。   可他并不后悔。   时间一寸寸过去,烛光把纮玉的身影拉的老长。   纮玉心里老大不是滋味,殿下只要是碰上了阮姑娘的事儿,他再怎么冷静,再怎么思量,都会慌乱阵脚,会什么都顾不得了。   两人都在无声的僵持。   半晌,太子长长叹息一声:“快去快回。只要撑过了今晚,咱们就可以拿下宋庆彦回京城了。”   纮玉眼见他圣断已决,便也不再犹豫,他匆匆作揖道:“我快去快回。”   说完,带着曲小雨就出门了。   大门敞开,狂风顿时没遮拦的冒了进来,还夹杂着些许冰冷的雪粒子。   太子皱眉,又下雪了?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雪天脚步沉静,听不出声音,最适合行动。   他拿起桌上那封信放到烛台上,看着那信纸渐渐变成灰烬,心里总觉得有什么缠在一处,团成团,绕成茧,令他心烦意乱。   裴恒府上的精兵近卫都是他亲自拨过去的,个个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区区风雪就能耽搁,他总觉得,不至于如此。   半晌,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突然转身朝外走。与此同时,在廊下迎面撞上了小顾将军。   太子攒眉,如此急促的步伐,他竟一点听不见。雪已经下的这么深了么?   小顾将军脸色严肃,谨慎的看向四周,低低道:“殿下,阮姑娘发烧了。”   太子一字未说,疾步朝琦春阁走去。   屋内,小顾将军早已拨上炭火,内阁里有了那么一丝热乎气。   阮菱躺在床上,白皙如玉的小脸烧的通红,眼睛紧闭,小手无意识的动着,想要扯去身上的丝衾。   裴澜坐在她床边,伸手探上额头,眼色一深,烫的跟个小火炉一样。   没有丝毫犹豫,他头也不回道:“去烧热水。”   “热水备下了。”小顾将军从桌上端来并着巾帕放在一旁架子上。   太子熟练的把巾帕烫好拧干,随口问:“有药么?”   这话他不报太大希望,沁园是他们的暂住点,东西没有那么全。   “没有,殿下。”小顾将军的回答也没让裴澜失望。   他思忖片刻:“去拿酒,然后拿着你的剑守好这间屋子。”   小顾将军一下子就精神了,匆匆去柜子里翻出了酒后便关上了门。   月色如银,他抱着剑站在门口警戒的看着四周,一动不动,宛若门神。   殿下都说要看好屋子了,待会儿肯定会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顾忍出去后,太子一手托着阮菱的身子把她抱起来靠着自己,然后拿巾帕轻轻擦着她的小脸。   阮菱烧的迷糊,只觉得倚靠着什么东西凉凉的,很解困慰。她下意思蹭着身子转过去,想要索取更多。   两人的动作由阮菱背靠着裴澜到她投怀送抱,两条软软还发烫的手臂就那么紧紧的环着他的腰。小脸不住的蹭着,甚至还一点点往上挪。   眼看着那温热的唇瓣就要贴到自己脸上,太子深深吸了口气。   他眼色讳莫如深,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那儿,手臂僵硬的推开她。   太子深吸了口气,缓缓一个动作,耗费了他全部的决心。   随和他板着脸硬是将她不老实的身子上上下下擦了个遍。   擦掉那些黏腻的汗,太子把帕子扔到水盆里,随后单手撬开了酒壶的盖。   阮菱半梦半醒,却也知道有人在替她擦身子。能这么旁若无人碰她的身子,也只有那人了。她缩在他怀里不肯出来,只露出光洁白皙的脖颈,软糯糯的声音也不知道在囫囵个儿些什么。   太子冷着脸,生硬的哄着:“把酒喝了,发发汗。”   “不要。”阮菱闷闷的呛了他一句。   太子刚要发火,腰间的小手就将他搂得更紧,软软的,极度依赖一样。   只一瞬,太子殿下刚燃起的火就被她浇灭的一干二净。   他叹了口气,心里劝自己算了。这外室是自己找的,且再忍忍。   太子掐着她的脖颈,像掐小猫后颈皮一样把她扶正,诱哄道:“你听话,喝了就让你睡觉。”   阮菱毛茸茸的小脑袋瓜晃了晃,下巴拄在他肩膀上,疑惑道:“真的么?”   “孤从不骗人。”他将酒壶递到阮菱唇边。   闻到那股呛人的问道,阮菱眼睫颤了颤,仗着裴澜辖着她脊背,又在他怀里放肆的兜了个圈,无辜道:“可是我不想睡觉。”   太子脸色沉了下来,咬牙道:“那你想作甚?”   阮菱被他这阴沉的嗓音吓了一跳,然后竟是瘪了瘪嘴,掉了两滴金豆子,唇中呜呜呜:“你,你凶我!混蛋!”   太子惊呆了,她这眼泪怎么说下来就下来了。   阮菱咿咿呀呀的在他肩膀上蹭了蹭眼泪鼻涕,哭的超大声。   太子烦躁道:“闭嘴!”   阮菱捂着嘴,哭的更伤心了:“呜呜呜,大坏蛋要欺负人!没人心疼我了,菱菱好可怜呜呜呜!”   太子忍不住,“砰”的一声,酒壶被他摔到桌上。他几乎是咬着牙吼道:“阮菱,大晚上的你是不是有病?!”   阮菱被他吼的一颤,有些清醒的睁开眼,如葡萄一样黑亮的眼眸眨了眨,不说话了。   太子叹了口气,他们两个之间,有病的是他。他作甚在这儿跟一个病人驴唇不对马嘴废话半天。   他拿起酒壶,仰首饮了一口,随后在阮菱小鹿一样呆呆的目光下,猛地扣住她的后颈,倾身覆上,封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唇瓣。   阮菱小手挣扎了两下,就身子一软摊在他怀里了。   太子用舌头撬开了她的贝齿,呛人的酒液顺着她的口腔流入。酒很辣,可她唇里很甜,而且听话的任他亲的样子,实在是太乖了。   他另一手放下酒壶,将她平躺在床上,加深了这个吻。似是不够一般,他咬着,吸吮着,看着阮菱锁骨上的小痣发红,发烫。   有时候他也奇怪,她这软软香香的身子无论什么时候都能轻易的勾起他心里的火。   素日沉稳肃重的太子殿下在风月之事上,从不吝啬骨子里那点劣根性。   阮菱呼吸急促,有些喘不上气,呛了两声。她闭着眼,也知道眼前的男人要对她做什么,心里骤然有些清醒了。   她抱着裴澜精装结实的手臂,低低求饶:“殿下,明日好不好,怕给您过了病气。”   太子眼底□□散了些,其实方才她咳嗽那两声他就醒了。   他怜惜的捏了捏她的小脸,哑着嗓子问:“明日什么?”   阮菱咬唇,小手勾着他的掌心,羞赧道:“殿下明知故问。”   柔柔颤颤的小奶音,太子喉咙动了动,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不再看她。   他怕他控制不住。   有的时候他也在想,就这么个不大丁点的小姑娘,怎么就那么令他着迷。   着迷到初见她以后,就想抢过来占为己有。   阮家女,东京城的人间富贵花。他从前是聋了还是瞎了?竟任由她长到十六岁,还许了婚约?   太子眼眸闪烁,他倒是应该感谢坤宁宫那场夜宴,那碗沾着鹤顶红的酒杯却好巧不巧的放到了阮菱母亲桌上。   若阮母没出事,阮菱怎么可能走投无路。   即便现在她跟着自己,也是不甘心的吧。   心脏骤然像是缺失了一块,太子眯起了眼,抬手顺了顺胸膛,掩去那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拔步床上渐渐响起微弱的呼吸声,太子回头望去,小姑娘已经睡着了,两个小手揣到胸前,看起来又纯又乖。   心底里那点柔情被勾了起来,太子耐着性子去给她掖了掖被角。   他脚步刚动,眼睛突然一凛,一把抄过桌上的长剑,手腕翻转。“叮”一声,清脆的回音,长剑挡掉了一枚冷箭。   他看向窗外,楹窗上显然破了个洞,月光照进来,清晰可见外头房檐上密密麻麻的黑影。或持剑,或搭弓。   他的唇边弯成凉薄的弧度。啧,来的还挺快。   “顾忍!”   “殿下!”   极为默契,主仆二人同一时间呼唤对方。   裴澜持剑开了门,小顾将军一脸紧张,低声禀报:“殿下,刺客都在房檐上,咱们的羽林卫巡街来报,宋庆彦带着官兵换上土匪的装饰,拿着火折子和油冲咱们这边来了!”   小顾将军咬牙愤恨:“这个狗贼是想将咱们烧死在沁园。”   太子瞥了眼院子里伺机而动的羽林卫,迅速做出了决断:“一□□林卫去半路游击,切记不可恋战,要拖延。剩下的人,尽快解决眼前,然后离开沁园。”   顾忍得令,迅速与那羽林卫首领耳语几句,院子里顿时走没一大半人。   风声鹤唳,院子里鸦雀无声,雪花纷纷扬扬,无声的下着。   小顾将军眼底涌上了一抹兴奋的血色,来金陵这么久了,这一站终于来了。   他大喝一声,抽出长剑,足尖一点,飞上了房檐。充满力量的长臂一挥,寂静的黑影里传来兵器相撞,“刺啦刺啦”的声音。刺客们蜂拥而上,不断有鲜血泼洒在雪地里。   与此同时,房子后边绕了几个刺客。裴澜的视力和耳力在夜里一场清晰,余光瞥见刀剑闪烁的银光,他登时踹开了门,朝阮菱床边飞快奔去,手中长剑直直刺入那正举刀的刺客。一股温热的血喷到丝衾上,阮菱的脸上,她吓得尖叫一声,猛地醒来。   阮菱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哆嗦的说不出话。   太子耳朵动了动,眼神一紧,厉声喝道:“下来!”   说着,就上去扯过阮菱的手臂,一息的功夫将她拽到了地上,几乎是一瞬间,一柄长剑自床底下贯穿床身,冰冷,带着浓浓的杀意。   阮菱顿时反应过来,这是遇刺了。   可前世这段是发生在回东京的路上,怎么提前了?   容不得她多想,太子带着她冲出了门。   房檐上,小顾将军以一敌十,厮杀的厉害,可架不住刺客实在是太多了。   裴澜看明白了,他们这是打算拖延着将他们耗死在这里。   不能这么被耗在这儿,再等会儿,宋庆彦他们就该到了。   “嗖嗖嗖”冷箭携着风雪刮过面门,容不得裴澜再考虑,他持剑屈腕,长剑在手里翻出了花,弓箭手一波接一波,地上的刺客隐在暗影里前仆后继。   “找机会撤!”太子冲顾忍喊道。随后便一手持剑,一手带着阮菱一步步朝后花园撤。   夜色深沉,阮菱跟在他后边,什么都看不清,绣花鞋早就被分不清的血水还是雪水侵染透。   突然,借着月色,她眼尖,瞧见前侧面跳出来个暗影,举着长长的重刀朝裴澜劈下。   太子显然也注意到了。   阮菱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来不及去想,整个人扑到裴澜前边,死死抱着他的腰,想要硬生生替他抗那一剑。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阮菱听见重物砸地“砰”的一声。原是裴澜将那人踹开了。   她整个身子都在抖,腿都站不直了,无意识的攥着他的袖子,听他温柔在耳边呼唤,她想回应,却怎么都听不清,渐渐失去了意识。   “阮菱?”   “阮菱?”   裴澜将她横腰抱起,见她小脸上有飞溅的血迹,大致猜到了,小姑娘晕血晕的厉害。   他一言不发抱着她迅速朝后门跑去,却正好迎来从外面被逼退的纮玉。   “怎么回事?”太子问。   纮玉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焦急道:“火,火烧起来了,殿下。”   “他们人实在太多,羽林卫拖延了一会儿,实在拦不住了。这会儿,宋庆彦那个狗贼在院墙周围洒了油和酒,火已经烧起来了!”   太子眼色一沉,当即把阮菱交给纮玉:“带她走,立刻,马上!”   纮玉瞳孔大震,反问:“那殿下你呢?”   “不需你管。”裴澜抽过纮玉身上的剑,转身折了回去。   “殿下!”纮玉当即放下阮菱,一手扶着,另一手死死抓着裴澜的手臂:“不可啊!”   “只是拖延一会儿,死不了。”太子冷冷看着他:“你再拉着孤,咱们谁也别想走。”   两人正说着,就见垂花门处大步走来一身影,伴随着“桀桀”怪笑,那张肥胖油腻的面容,赫然是宋庆彦。   他手指着裴澜,一改从前奉承恭维,笑的得意又阴险:“太子殿下,金陵是个宝地,风水极好,您啊,就别走了。”   “呵,蠢物。”太子唇边挂着讥讽,看向宋庆彦后边,眉梢微动了下。   他手中长剑自地面划向空中,染血的墨色长袍被风吹的呼呼作响,雪花落在他长睫上,整个人肃杀而又冰冷。   宋庆彦丝毫不慌,眼底积攒着多日来的恨意,一并发作。他笑盈盈的抬手朝空中比了比。   没动静。   他咬牙骂道:“爹个尾巴,你们倒是上啊!”   仍旧没动静。   宋庆彦恼羞成怒回头,却赫然发现自己脖颈上多了一把剑。   他曈中的愤怒逐渐变成了恐惧,唇齿打颤,哆哆嗦嗦问道:“谁,你是谁?!”   裴恒笑嘻嘻的将剑朝里挪了挪,与裴澜同样的做法,宋庆彦又尝到了那种脖子被一点点放血的恐惧,再看见眼前人与裴澜三分像的长相,他终于意识到,裴澜的救兵来了!   外面的刺客已被王府近卫制服,刚浇起的火也摁了。裴恒一脸无辜道:“哥,对不起,来晚了。”   太子睨了他眼,随手扔了剑,语气听不出情绪:“就你这么玩,下次就看不见你哥了。”   裴恒掏出腰间折扇,“哗啦”一声,漂亮的扇骨一瞬绽了开,他走进了些,颇有些赧然:“风雪甚大,我怕给你传的信中途被劫了去,这才故意多写了两日。你看,这不是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嘛。”   太子唇角抽了抽,懒得理他。转身从纮玉手中重新接回昏过去的阮菱,径直朝房中走去。   两人经过时,裴恒瞧见阮菱苍白的小脸,这才意识到她昏过去了。   不知怎的,方才那股子不以为然顿时演变成了后悔。   他为什么不再早到一点?   有了大量援军,宋庆彦手底下这点虾兵蟹将很快就缴械投降。他们的人终年都在地方城里养尊处优,若不是占了黑夜和明火的手段,早就被击溃了。   宋庆彦被五花大绑丢上了马车,余下众人直接押回当地衙门。   自己的封地上闹的人仰马翻,饶是裴恒这个闲散王爷也有些震怒。   他带着一小队近卫,并着纮玉和顾忍将宋府大肆抄了个家。   “你们几个,都麻溜点,男的充军,女的充妓,一个都不能放过!”   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宋府的妻妾女眷惊慌失措,哭喊声连成一片。   宋意晚躲在宋庆彦的书房里,一双大眼睛满是惊惶和泪水,她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爹爹出门前曾特地把她叫到书房,叮嘱她,若是有什么变故,就从床下的密道逃跑,拿着他的手信去京城投奔周后。   她看爹爹胸有成竹的样子,开始还惦记着太子会不会受伤,可看眼下的场景,怕是爹爹败了。   哭喊掠夺声还在继续,甚至越来越近,宋意晚都看见有几个人影朝书房奔过来了。她哆嗦着身子,再没片刻犹豫,割舍掉了对爹爹的牵挂,她转身跳入了密道。   无穷无尽的黑暗将她携裹,宋意晚摸了摸耳蜗上的小痣,揣着胸腔里的浓浓恨意,义无反顾的往里走下去。   宋府上至女眷下至小厮,都被捆了绑在院子里。裴恒不认识宋意晚,漆黑的眸光扫过那几个女眷,心里约摸着这数量算是够了,冷冷道:“带走。”   一场蓄谋已久的大火没能烧起来,白昼亮起,金陵城依旧是那个车水马龙的富庶地方。   阮菱再醒来时发现床边晃晃悠悠的,像是在船上。   外面有男子交谈的声音,两道语气都很熟悉,阮菱睁眼细细听了一会儿,外头竟是恒王,而她们也在回京的路上了。   阮菱轻舒了一口气,终于平安无事了。她们终于要回京城了,而她,也能见到母亲了。   她弯了弯唇,眉眼舒展,刚欲起身就听见开门的声音,听那脚步的声音就知是裴澜。阮菱顿时阖上了眼,呼吸清浅。   只是床榻边的男人却不给她机会,大掌掀开了她的被窝,略戏谑的声音向上挑着。   “阮菱,你还想装睡到何时?” 第27章 你来 她晃了晃太子的手臂:“殿下,菱……   阮菱放在月匈前的手微微攥紧了些, 面上睫毛微动,竭力的让自己的呼吸顺畅些,就是装死不肯起来。   裴澜坐在她身侧, 拿腰间玉佩的垂坠扫了扫她的腮:“若再不起来,孤可想了好几种方法……”   阮菱“蹭”的一下坐起了身子, 见裴澜一改往日淡漠的容色, 不禁小脸微红, 低低唤了道:“殿下。”   裴澜瞥了眼船外寥寥夜色:“从前孤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能睡。”   阮菱眼眸眨了眨,故意提及自己倾身相救的事儿。   她揉了揉肩膀, 略委屈道:“昨夜受了惊吓,原也不想睡的。”   果然, 她话一出, 太子眉梢微动,他倾身靠近了些, 大掌摩挲着她柔软的小手, 低低问:“还疼么?那里。”   阮菱乖觉的摇摇头,声音里带着甜糯:“不疼了, 但就是乏,还想睡一会儿。”   说着, 心虚一样, 她别过了脸, 露出莹白如玉的脖颈,面容也被青丝遮去了大半。   裴澜轻笑,小姑娘学聪明了, 知道利用他的同情心了。   可那夜她到底是想也没想就替自己挡那一剑的。   男人心底里最柔软的部分像被什么轻轻拂过,他轻声道:“孤知你的心意,下次别做傻事。”   阮菱乖顺的垂着眸, 唇边轻轻溢出个“是”字。   心中却不知腹诽了几遍。   若不是怕你死了没人能带母亲出狱,谁要救你。   她低头神思的姿态落在男人眼里却暧昧的不像话。   修长的指节挑过她的下巴,太子殿下欺近了些,阮菱身子一紧,低头去看,腰上不知何时缓上了他的手臂。   她的心跳和男人的呼吸渐渐混在一起,阮菱觉得自己的脸烫的像是冬日里的红芋。   耳侧传来男人轻佻暧昧的声音:“那晚在沁园,答应孤什么了,自己说。”   阮菱闭紧了眼皮,果然,她能想到的,太子怎会想不到。   总以为自己替他挡一剑,虽然没挡成,可他多少总该顾念些的。   是她想多了,太子根本就没有心。   “想不起来了?”裴澜咬着她的耳朵,肆意磋磨,是耐心耗尽的表现。   阮菱认命答:“菱菱任凭殿下处置。”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吓了一跳,那句话透过滚烫的喉咙出来,竟是说不出的柔媚。   太子眼色更深了些,他喉结动了动,唇边勾出一抹笑意。   阮菱咬唇,天知道,她真不是故意的。   裴澜俯首,吻了吻她右眼下的小痣,修长的指节轻轻摩挲着她的眼底,语气循循善诱:“然后呢?”   这声音异常清晰,像是带着某种不知名的意味,敲在阮菱胸口,她一时耳朵烫得厉害,说不出话。   太子倚着架子床一边,如画的眉眼似笑非笑,并不给她机会装死:“你来。”   阮菱白皙的肌肤透着绯色,似要滴血,一头柔软的青丝早就被他别在耳后,柔顺的贴在脊背上,她朝前挪了挪,僵硬的跪坐在一旁。   半晌,似是想起什么,她小手下意识摸向小腹。   裴澜神色淡然的看着她的小动作,焉能不知她在想什么。   太子殿下毫不留情的戳穿了她即将施展的借口:“孤记得你的小日子过去了。菱菱,你想用这招怕是不行。”   被男人戳破了面皮,阮菱那张宛若桃花的小脸更红了,她心里惆怅的叹了口气,今儿是躲不过了。   她唇瓣微张,玉肩上的小衣随着她的动作倏然滑了几分,肌肤像覆上了一层雪般细腻,淡淡甜甜的女儿香萦绕鼻尖。   裴澜眯起了眼,轻嗅了嗅。   外表沉稳肃重的太子殿下,到了这事儿上,也不外乎一个正常男人,甚至还要再甚。   阮菱心中忐忑,行这种事儿时向来都是他主动,她只要配合就好了。她主动撩拨,倒是头一回。   纵然前世和他有了无数次,可到了真章的时候,阮菱到底还是怕的。   裴澜有意调侃,他点了点被面,压低声线道:“你再拖延,还要重新让它站起来。”   阮菱心尖颤得厉害,月匈前更是因剧局促而起伏不停。她闭着眼,顺着床沿,一点一点慢吞吞的挪着身子。   阮菱盯着那张极盛而又风流的颜,心中微微颤动,不得不承认,她上辈子就是因为这张脸才心甘情愿的。   她轻轻咬着他的唇上,粉舌笨拙的想要去打开,可她翘了半天都撬不开,阮菱有些看不懂他了,柔柔唤了句:“太子殿下……”   没等她说完,眼前的男人顷刻就攥住了她的手腕,天旋地转后便是狂风暴雨,铺天盖地的吻,呼吸絮乱间,阮菱听见他在耳边嘲讽。   “等你侍奉,孤都快睡着了。”   阮菱耳根更粉了,知道他这是故意想看她出糗,心底里涌上了一丝小脾气。   男人发现了她的不专心,恶意的咬了咬她柔软的小舌。   阮菱手臂急忙环上裴澜的脖颈,牢牢攀附着,乌黑的青丝铺的床上,有几根掉落在丝衾上。她紧紧闭着眼,小手攥到了一起,害怕极了。   裴澜睨着眼前,略有些微微失神,紧接着就听见外面“蹬蹬蹬”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随后裴恒推开了门,激动喊道:“哥,快出来看烟花!”   然后,裴澜愣住了。   阮菱也愣住了。   她美眸瞪圆,仅仅一息,就红着脸把自己埋到一旁缓和的丝衾里。   裴澜凤眸微敛,倒是无甚慌乱,但是眼色明显沉了下来。他唇边讽道:“你长这么大没看过烟火?”   “东京城是不是没给你放过烟花?”   简而意之,你就这么闯进来,不怕你哥不.举?   裴恒哪想两人在行这事儿,上船时阮姑娘就昏睡着,想着总不会醒来就立刻要……   他哥太禽兽了。真是。   裴恒讪讪笑道:“我错了,哥,错了,这就出去。”   说完,他快速背过身子,长舒了一口气,飞快跑了。神态动作哪像那个沙场上赫赫凶名的恒王,分明像是个犯了错误的小孩子。   在裴澜面前,他永远如此。   裴澜兴致全无,掀开了被子一角,点了点她的脊背:“看烟花去?”   阮菱闷的满身都是汗,骤然听他说去看烟花,登时坐起了身子,乌黑的眼眸亮澄澄的:“好。”   高大恢弘的船舫行在碧波上,不远处岸边的金陵城灯火通明,岸边停靠着各色华美富贵的小船舫,桅杆上系着五颜六色的彩带,踏着月色,迎风起舞。   而此时金陵城的上空正绽放着无数烟花,鹅冠红,明黄,月白,伴随着“呦呦”的嗡鸣声,炸裂在寂静如墨的夜空,宛若遗落的璀璨星子。   “好漂亮呀。”阮菱窝在裴澜怀里,仰着小脸,兴奋指道。   裴澜坐在廊下,怕她着凉,把她抱到怀里,又将外袍裹的更紧些。做完这些,他刮了刮阮菱冻得通红的鼻尖,忍着笑道:“就那么好看?”   阮菱回头看向他,重重的点头,漂亮的葡萄眼眸里边盛着点点星光,倒映着的全是裴澜。   裴澜也笑了,捏着她的小脸,哄着:“看吧,多看会儿。”   不远处裴恒纮玉和顾忍三个人看着两人浓情蜜意的,面面相觑。   裴恒率先退了一步,跟他俩划清界限,略带鄙夷道:“本王跟你们可不一样。”   纮玉脸色尴尬,小顾将军忍不住哈哈大笑。   裴恒有些气急败坏,顾忍越笑,他就越生气。这气生着生着,倒还有些悲凉。   他好不容易忘了心上人刚刚成婚的事儿,就又被他亲哥插了一刀。   哎。   夜凉如水,渐渐起风了,天空中又飘起的小雪,纷纷扬扬的雪粒子落在水面上,顷刻就消融不见。   不远处喧嚣的人声越来越远,船舫又重归于宁静。   阮菱方才发自内心开心一会儿,这会儿又有些低落了。   快要回京了,她想母亲和妹妹。   裴澜看出她的低落,把她的冰凉的小手包成一团:“裴恒此行带了信,谢延已经找到了你母亲无罪的证据,等咱们回京,孤便会把她从大理寺狱接出来。”   “真的?”阮菱登时转头,扬着小脸,惊喜问道。   像一只柔软的小鹿一样,软绵绵问道。   “嗯。”   她崇拜期盼的眼神,足足的满足了裴澜心底里的征服欲,他唇边弯起了个不甚明显的弧度。   他喜欢看着小姑娘心悦诚服的对着自己。他是太子,是储君,她想要的他都会给,前提只要她乖乖的待在他身边,永远的奉他为主。   直到此刻,阮菱才发自内心的,长长的舒了口气。距离她心里期盼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母亲在狱中待了太久了,终于可以出来了。   而这样,离她与裴澜摊牌的日子也近了。   她侧脸看着裴澜,长长的睫毛敛去其中的复杂。   她与裴澜之间,只是一场权色交易。她利用着他太子的权利,他贪恋她的身体。只是上辈子,她除了利用,还动了情,才输的一败涂地。   阮菱看向远方,心里盘算着,他们覆灭了宋家,可独独漏下了宋意晚。过不多久,裴澜就会冷落她,开始对宋意晚温言软语。上辈子她执迷不悟,为他流尽了眼泪。这辈子正好,就趁着宋意晚入宫时候离开吧。   阮菱心底算定了主意,周身也轻快不少。风雪有些大了,她晃了晃太子的手臂:“殿下,菱菱冷。”   柔柔的声音像是羽毛一样撩拨他的心。裴澜那股子被压没的心思又涌了上来。   他横腰将她抱了起来,长腿就近迈入了一旁的客屋里。   有时候他也好奇,只要她一句话,他就把持不住了。   她到底给自己下了什么迷.魂药? 第28章 亲密(二更) 阮菱,跟着孤,你就这么……   阮菱被他坚硬的胸膛铬的生疼, 被摔到床上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他们的屋子,是间客房。   “殿下。”她水眸怯怯的看着他,娇嫩的眼尾作势就要落下泪来。   裴澜单身解下披风, 唇角噙着不怀好意的笑:“隔壁就是裴恒的屋,再往前点就是纮玉和顾忍。阮菱, 你想要叫, 也要克制些。”   阮菱心底里早将他骂了八遍, 可面上仍旧娇娇软软的,她闹脾气道:“殿下轻点, 菱菱就不会了。”   既然早晚都躲不过,还不如快些来, 反正她也不是没和他做过。   这暧昧轻薄的话出自她的唇瓣, 自然就变了味道。   宽厚的手掌握着她盈盈一截细腰,裴澜倾身压近, 墨发与她的青丝交融, 甘松香混杂着淡淡的女儿香让他闻之欲醉。   他手中力道缓缓收紧,待听到耳边那声隐忍的低吟, 裴澜眉头锁的更深了,有时候他甚至都好奇, 小姑娘的腰怎么能那么细。   阮菱扶着他的肩膀, 感觉到腰间温热的摩挲, 整个身子顷刻就软成了一滩水。   外面风雨欲烈,扑簌的雪粒子不多时就将楹窗檐覆上厚厚一层。   屋内炭火极盛,温暖如春, 男主攥着她莹白的脚踝轻轻举起,看着她捂着小脸,只露出娇艳欲滴的唇瓣, 动作忍不住大了些。   房门被风雪吹得“咯吱咯吱”作响,许是风大,整个船也跟着晃悠,阮菱闭着眼,数不清是裴澜还是船身,只觉得哪哪都在天旋地转,晕乎乎的。   开始,她尚且还能忍住,可后来,满室都是女子娇娇啼啼的哭泣声。   漫漫长夜,男人不知疲倦,自床榻到妆奁前,烛火与风雪皆尽,甫才力尽睡去。   隔壁的裴恒一夜没合眼,攥着拳头生生捱到了天亮。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来金陵,好好的待在京城里,不香么?   都城十日雪,庭户皓已盈。   翌日,昨夜一场大雪,船舫行驶速度都慢了些。好在天色初霁,是个无风的好天气。   阮菱昨儿一夜没睡,晕晕晃晃的,补了半天觉,醒来就晕船了。   纮玉熬煮好的汤药端进来,裴澜示意他退下,随后端着药碗坐在了床边。   他睨了眼榻上的阮菱,淡淡道:“起来喝药。”   阮菱浑身虚软,昨夜那股酸疼劲涌了上来,一直盗汗,眼睛都睁不开。她鼻音哼哼道:“殿下,就不喝了罢。”   裴澜看着她脖颈上的红莓,眉梢微动了动,他昨夜确实过了。   想到这儿,眼里的淡漠又多出了少许柔情,他放轻了声音,耐心哄着:“听话,不喝治不了病。”   阮菱磨了磨牙,心里闷闷的像堵了块棉花。   还不都是因为他,现在又板着脸要她听话,真真是不留情面的欺负人。   她愣是梗着脖子没起。   不过裴澜可没有那么好的性子,大掌捏过她瘦的可怜的肩胛骨,稍用力就将她扶起身,语气也冷了下来:“阮菱,孤不想再重复一遍。”   又直喊她大名,阮菱脊背顿时僵了僵,她费力的抬眼,自己乖乖接过药碗,都喝光了,一滴没剩,许是喝的太快,中途她还呛了两声。   见她那滑稽的模样,可怜可爱都有,裴澜眉眼缓和了些,怜惜的把手放在她腰间,柔声问:“还疼么?”   阮菱把碗放到一旁,听他问话,睫毛微动,轻轻应了声:“不疼的,殿下。”   裴澜替她按了按,语气似有忏悔:“疼就说,孤又不会吃了你。”   男人的掌心都是薄茧,下手又不知轻重,此刻隔着布料,阮菱也知被他按的地方肯定红了。她言语有些抗拒:“殿下,这不合规矩……”   “无妨,此刻就你我。”裴澜又“体贴”替她揉了揉右侧的腰。   阮菱快哭了。   ——   水路较比陆路稍远点,但是裴澜考虑阮菱身子不好,经不起车马颠簸,便包下了船舫。   开始那几天,阮菱还晕船晕的厉害,后来便好多了。   船舫不疾不徐,半个月后,抵达到了京城津北岸。   下了船,阮菱破天荒的帮着搬东西,直到坐上马车后也是规规矩矩的,还甜甜的问裴澜肩膀酸不酸。   裴澜半搭着眼皮靠在马车上,感受到身侧殷切切的小眼神,心里轻笑了下。   她那点子心思,倒是全写在了脸色,一点没藏着。   太子殿下淡淡吩咐了句:“去大理寺。”   纮玉当即调转了马车方向,伴随着辚辚之声,马车穿过主城街,来到了大理寺门前。   裴澜解下自己的腰牌递给阮菱,轻声笑道:“去吧。”   阮菱兴奋的看着那檀木鎏金的腰牌,脸上的喜悦就快要藏不住了。她匆匆行了个礼,便带着帷帽下了马车。   有了太子的腰牌,阮菱一路畅通无阻,被侍卫引到了地牢里。   “哐啷哐啷”铁链子敲击铁栏杆的声音,狱门大敞四开,里边坐着一位娴静典雅的夫人,气质是极好的,衣裳也干净整洁,就是脸色憔悴了些。   阮菱鼻子堵塞,几乎是一瞬就哭出了声,她飞快奔过去,嗓子哽咽,道了句:“母亲。”   与此同时,裴澜进了她们隔壁的屋子,大理寺卿谢延正在低头写案卷,见他来了,也未行礼,那双因终日熬夜深陷的眼窝淡淡笑了:“如殿下所愿,阮母无罪释放。”   裴澜坐在谢延对面的椅子上,唇角噙笑,啧了声:“有了谢大人,省了孤多少事。”   谢延执笔点了点自己的眼窝:“裴时衍,你看看,你这人还有良心么?”   “谢言礼,替阮菱亲洗刷冤屈,到底是为了孤,还是为了你自己的私心,你一清二楚。”裴澜掀起嘴角,吊儿郎当的看着他。   谢延喜欢阮妗多年,当他不知?   不然这人会这么上心调查,日夜翻查案卷,大理寺卿那点子俸禄,不至于让家世优渥的谢大人如此。   谢延睨了他一眼,笔尖微顿,一滴饱满墨汁就落在案卷上一角。   虽他不承认,可那心,到底是慌过一瞬的。   得,又得重写。   谢延削薄的嘴唇微微抿起,做出一副撵客的语气:“大理寺狱阴冷潮湿,殿下身子金贵,不宜久留,快些走吧。”   裴澜唇角微勾,面上做派清贵自持,话却说的别扭又矫情:“孤又不是来找你的。”   谢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恍然大悟。   阮菱母女就在隔壁。   他无奈的笑了两声。   裴时衍啊裴时衍,你这大楚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到底是跌落凡尘了。   隔壁,阮菱伏在沈从染面前,一双美眸泫然欲泣,多日来的担心,思念,自责,此刻顷然搅合在了一起,哭也不是,说也不是,她就那么紧紧的抱着沈从染,一刻也不肯松开。   沈从染动容,心中更是懊悔不已。她作甚要来参加皇后娘娘的宴会,去卷入那后宫的明争暗斗,她膝下就两个女儿,阮菱还是个小孩子,家中一切都靠阮菱苦苦撑着,可她,明明也是个孩子啊。   “好了好了,菱儿快起来,地上寒气重,你别叫母亲心疼。”沈从染蹙着眉,心疼道。   阮菱擦了擦眼泪,找了个凳子坐在沈从染对面。   虽然裴澜已经嘱咐她可以带母亲离开了,可眼下她这张脸哭的过敏,通红一片,还得缓缓才可出去。   “家中一切可还好?”   沈从染被关数日,自然不知长平侯府已然天翻地覆,更不知她的夫君,长平侯是何等道貌岸然的畜生。   阮菱三言两语的道完侯府的变故,沈从染却是听得心惊□□,温婉的眉眼更是变得严肃。   她那夫君长平侯宠妾灭妻也就算了,竟然还想将她亲生的女儿送到别的男人榻上。如此卑劣之人,她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答应这门亲事。以沈氏一族的累计几辈子的名声权柄,若不是阮岚山日复一日痴情的守在府门前,沈家二小姐怎会下嫁。   沈从染忙关切的看着阮菱,想要问她有没有事儿,这一看,她的目光就落在阮菱脖颈上移不开了。   今儿谢大人告诉她可以无罪出狱时,她尚且心存怀疑。长平侯府没落,夫君只领个闲散职位,全靠她母家沈府撑着,如今她入狱了,为何大理寺卿这等三品大员肯花心思帮她们。大理寺卿,圣人眼前的实权派,便是她母家说话,那也是要客客气气的。   初时,沈从染曾想过,可能是谢延看上菱儿美貌,这才有意为之。可那次菱儿探视,她见谢延的目光不曾停留在菱儿身上半分,便猜到了,谢延对菱儿无意。   如今,菱儿脖颈上的,更是印证了沈从染的猜测。   她的眼眶一下子就变红了,如今她竟然靠女儿去做那种事才能得救,岂非为母之过!   沈从染掉了眼泪,阮菱一下子就慌了。母亲方才的目光,她也注意到了,定是她看见裴澜留在她身上的那些。   此刻,纵然她再想遮掩,也无济于事。   阮菱笨拙的抬手,想要去替母亲擦泪,唇边不住的道歉:“母亲,是我不好,都是菱儿不好。”   隔壁的裴澜眼色一紧,顿时听不下去了,一种蒙羞似的情绪将他笼罩,如画的指尖渐渐屈成拳。   骄傲如太子殿下,何时受过这般待遇。   阮菱,跟着孤,你就这么为难? 第29章 真心 她不能做他外室,做一辈子。……   沈从染到底是出身大族的女子, 只一会儿她就恢复了神色。大理寺狱不比家中,这周围有没有眼线还未可知,过度沉浸悲伤只会害了她们母女。   她压低了声音, 询问道:“菱儿,他是谁?是哪家的世子还是王爷?”   “都不是。”阮菱微抿唇:“是太子。”   “太子澜?”沈从染睁圆眉眼, 倒吸了一口气。   她慌忙看向四周, 确认无人后, 她又问了一遍:“菱儿,真的是太子殿下?”   阮菱点头。   纵然沈从染心底做足了建设, 可听见和女儿的是太子,她那点子脆弱的建设顿时荡然无存。太子殿下, 那不是一般人, 那是国之储君,未来的天子啊。东宫那就是未来的后宫, 菱儿自小被她养的乖巧懂事, 怎么……   沈从染又问:“殿下可曾许你位分?”   阮菱摇头:“不曾,女儿是他的外室。”   沈从染顿时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妾,还好。太子的侍妾那是要放在明面上的, 她们长玉侯府的嫡出四姑娘去做妾, 传出去, 菱儿这辈子算是完了。   她看着自己那娇滴滴的女儿,叹了口气:“那你以后如何打算?跟定了太子么?”   阮菱眼眸顿了顿,这事儿她想了很久, 如今终于要实现了,可那话莫名的,她竟觉得烫嘴。   可想想前世被宋意晚坑害, 群臣上书谏议至死的结局,阮菱眼眸顿时清明。   “母亲,等把您救出去,我就去和殿下说清楚。女儿于他只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人,等到来年三月,春暖花开,圣人和皇后娘娘一定会给殿下选妃的。太子妃,未来的国母,怎会容许女儿的存在,想必殿下也会体谅的。”   这话,阮菱是欺骗沈从染的。   裴澜是神坛上的天之骄子,他怎会体谅一个低微外室的心思。不过到时候,她自有条件说法去与他谈。   隔壁的裴澜脸色却是一瞬就沉了下来。   紧锁的眉,微挑着的眼睑,都无一不在昭显着他心底的怒火。   呵,体谅。都要离开孤了,还要孤体谅你。   阮菱,你当真仗着孤的宠爱便无法无天了。   后边的话他已不想再听了,转身就朝外面走,镶着金线的裤摆扯到了凳子,“哗啦”一下,凳子应声倒地。   纵然他没说话,可此刻的氛围已经昭示着,太子大怒。   谢延执笔的手顿了顿,无甚惊讶,唇边甚至还扯起了若有若无的弧度。   阮菱不太想与沈从染再细说这些,她扶着沈从染,哄劝道:“母亲,咱们出去吧。女儿带您回家。”   沈从染心中有诸多疑惑,可见女儿不愿说便想着等有机会再问,也随她起身朝外走了。   寺狱门口,阮菱母女撞见了太子。   软了微微福了福身子,行了个常礼。裴澜眼皮未掀,指着纮玉把马车行过来。倒是沈从染端端正正,躬身合手,朝裴澜行了大礼,语气感慨:“多谢殿下相助。”   沈从染行礼,太子这才堪堪回头,他容色淡漠,连多余的目光都没留给阮菱,冷声道:“夫人不必多礼,这都是你女儿侍奉的好。”   阮菱当即看向他,鼻尖有些酸。他怎么当着母亲说这些?   沈从染心头一颤,出狱之前她还幻想,把她从大理寺救出来这么大的事儿,太子殿下都应允了,应该对菱儿还不错吧。可他这话说的,半分不留情面,可想而知,菱儿在他身边讨生活该有多难。   阮菱眼中戚戚,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她走到他跟前,扬起头,乌黑的眸子里带着一丝乞求:“殿下,我可以送母亲回阮府么?”   太子看都没看她,径直朝前走,厉声道:“纮玉,送阮夫人回府。”   纮玉下了马车,走到沈从染旁边,做了个“请”的姿势。   沈从染怔怔的看着阮菱,满脸的担忧。   阮菱冲她安慰笑了笑:“母亲,我明日再去看您。”   不远处,传来太子不耐的声音。   “阮菱,你在磨蹭什么?”   阮菱听得这话匆匆对沈从染行了个礼后,像个受惊的小兔子,“蹬蹬”便朝前跑去了。   女儿这么乖,对他的话奉若圣旨。沈从染的眼眶再度红了起来。   纮玉见到这一场场景,顿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殿下这是怎么了,他素日待阮姑娘很好啊,怎么在夫人面前这么刻薄。   他尴尬的笑着解释道:“夫人,我们殿下平日不是这样的,您别误会。”   皇家的事儿,沈从染不敢言语,她道了声谢便随纮玉上车了,纵有再多的不满也都只埋在肚子里,一字不提。   梨苑。   清音听见门锁响动,诧异的跑出来看,却见是太子殿下,她当即跪在一旁行礼,随后她就听见一阵急促的小跑声,再抬头时,她看到了日思夜想的姑娘。   清音好久没见到阮菱了,兴奋的站起身就要抱她。   阮菱现在笑不出来,她抬头看了一眼裴澜,随后低声嘱咐道:“去小厨房做两个小菜,再备上一壶酒,等会送进来”   清音激动不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奴婢这就去。”   暖阁内,太子坐在书桌前,背对着阮菱,脸朝向窗子,看不出喜怒。   阮菱看着他那生人勿近的模样,后知后觉的看出来他生气了。可是他气在哪呢?回来的时候都好好的,他还冲她笑,把腰牌给了她。   难道……阮菱心顿时凉了一截,她抬眸看着他的背影,莫名的胆颤起来。那些话,他,不会是知道了吧。   屋里两个人都静静的不说话,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无形中,两个人像是陌生了许多。阮菱更觉得,裴澜肯定是知道了,但是怎么知道的,她无从得知。   有了那一层隔阂,显然,她再跟他说一句话,都十分艰难。   清音端着餐盘进来时,就瞧见了这一静默的场景,她看了眼自家姑娘,轻拿轻放的摆好晚膳,便出去了。   阮菱看着那饭菜,她是本打算晚上吃饭的时候说的。既然要说,那这饭势必是要吃的。   她清了清嗓子,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不妥,柔柔道:“殿下,先吃饭吧。”   难得的,椅子上的男人站起身,他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袖,随后才不紧不慢坐到桌前。   裴澜看着那壶酒,唇边讥笑道:“怎么,你要喝酒?”   阮菱局促的坐下,替他斟满一杯:“是给殿下准备的。”   “孤不饮酒。”裴澜敛了笑意,袖子稍扫了扫,那酒杯就跌落在地板上,甘醇冰凉的酒液满阮菱的鞋面。   那股子凉意顺着鞋面绸缎一点点渗透,包裹住她的脚。   阮菱低头微怔,话都说道这个份上了,阮菱若再不明白,那她就是傻子了。她在大理寺和母亲说的话,他显然都听见了。   裴澜的心性,相处了两世,她了解的不多,可有一点却是十分清楚,他自小养尊处优,心中的自尊心较任何人都要强。虽然他不爱自己,可听见自己主动提出离开,他焉能不气。   不过也正是利用这一点,阮菱才敢跟他谈条件,他那么要面子,怎么还会挽留一个心里没有他的女人。   暖炉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冷不丁爆了一声,空气中弥漫着蒸人的热气,阮轻呼了一口气,让自己试着放轻松些,再轻松些。   再过一阵子,宋意晚就入宫了,她记得前世裴澜对宋意晚特别好,无微不至,妥帖的不能再妥帖。到时候新人在侧,他这点怒火也就是随时间淡忘了吧。   阮菱手放在膝盖上,不自然的攥在一起,脸上挤出笑容:“殿下,我想和你说件事。”   裴澜挑眉,呵,这么快就打算说了?装都不打算装一下?   他手指点点桌面,沉声道:“说。”   阮菱心跳如鼓,垂眸几次调整呼吸,纵然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可那与生俱来的娇气仍旧让她语调温婉了些:“我想回家。”   裴澜把玩着掌中紫金浮雕手炉,狭长的眼尾勾着一抹凉薄的弧度,倒挺会一语双关的。   他装作不懂,淡淡道:“说了,明日儿准许你回去看一眼。”   不得不承认,装傻充愣这方面,太子殿下可比阮菱做的更游刃有余。与圣人,周后,乃至整个朝廷打交道,可比跟一个小姑娘,难得多了。   果不其然,阮菱被噎的沉默了一下,可那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断不能就此衰歇。她抬头看向他:“殿下,菱菱说的不是这个。”   裴澜随意的将那手炉放在桌上,“咯噔”一声,掌下却是是用了力的。   他声音略重道:“阮菱,你合该知道你的身份。孤甫才回京就一直陪着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本殿下素日对你太好性儿了,是么?”   他责备人的时候面色是淡漠如常的,可话却冷冰冰,像是腊月里刺骨的寒风,无孔不钻,每一句都深深刺入阮菱的皮肉。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上了那双玩味的眼,问出了前世一直想问的话:“那殿下会永远对菱菱一个人好么?”   不得不承认,当东京城的人间富贵花问起这种话时,便是沉稳如太子,也是有些招架不住的。   乌黑缱绻的杏眸,娇气的嗓音,清澈如泉的芙蓉面,不论哪一个都足以令人见之心动。   太子漆黑的眸色骤然加深,也仅是一瞬,就淡了下去。和一个小姑娘发火,他还不至于那么无耻。   脑海里不知怎的,一下子就想起她在狱中和沈氏说的。   “来年三月,太子选妃。”   “女儿就自请跟他断了。”   一股无从言说的怒火自四肢百骸蔓延着,焚烧着。   裴澜哑着嗓音,说出了与内心相违的话:“阮菱,这不是你一个外室该问的话。”   意料之中的答案,阮菱强撑着那股力气终于在此刻散的干净。   眼泪顺着那双漂亮的杏眸扑簌跌落,不要钱一样。烛火勾勒着她纤细瘦弱的身形,脊背瘦骨伶仃,像是一朵开败的花儿,让人心生怜惜。   向来没有良心的太子殿下蓦地觉得自己那话说重了。   他叹了口气,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红木方桌,语气柔和了些:“阮菱,听话。你乖乖的,孤就当今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刻意的想避开这沉重的话题。   尽管他不愿承认,可是心底里仍旧存着一丝难抑的害怕。   他唯一疼过的姑娘,对自己真的未曾动过心吗?   阮菱擦了擦眼泪,几次想要张嘴,却觉得喉咙疼的厉害,在心底里重复了无数遍的话,真到要见真章的时候,却胆怯了。   半晌,她眼眸灼灼,坚定道:“我不想做您的外室,也不喜欢这样见不得光的日子。”   太子看她没有留恋的样子,眼底刺痛:“开始的时候为何不说?”   阮菱哽咽了下:“殿下与我本就是一场权色交易。等您有了太子妃,便是谁都不会容忍我的存在,这对您未来的妻子也不公平。”   太子攥紧了拳头,胸腔像是被谁拧了一下。   你怎知我的心意呢?   阮菱见他不说话,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等到那个时候不如现在就断了……”   太子冷笑,掀起唇角:“你知道的,你没权利说结束。”   “我有。”阮菱平静的看着他。   太子抬起眼帘,烛光阴影落在他鸦羽似的睫毛上,不辨喜怒。   她朱唇轻启:“因为,殿下这么骄傲的人不会容忍跟了自己这么久的女人竟然没对您动过……”   “闭嘴!”太子猛的站起来,眼底一片赤红。   他上前一步,大掌狠狠攥着阮菱的手腕,细嫩雪白的肌肤一瞬就通红一片。   阮菱疼得眼里都快出来了,可却死死咬唇,愣是没吭声。   小姑娘倔强的模样却是看得太子越来越心凉。   渐渐的,他松开她的手腕,语气里夹杂了一丝落寞。   “你对孤,可曾动过心?”他问。   阮菱心脏一颤,前世那些记忆纷然涌了上来,宋意晚的嘲讽,母亲妹妹惨死,家族的覆灭,和她爱错人剜心肝的痛。   阮菱的内心突然平静下来,她从未这么平静过,甚至还有一丝解脱的意味。   她唇瓣嗡动,轻轻吐出两个字。   “从未。”   楹窗被风吹得烈烈作响,房间里一室死寂。   像是有什么弦一样,在两人之间轰然崩裂。   裴澜执着酒壶一饮而尽,随后扔在一旁,欺身走近了些。他捏着阮菱的下巴,那双清冷的眸没有一丝一毫颤动,略重道:“如你所愿。”   没有想象中的大发雷霆,阮菱心知,他是真的动怒了。   只是他先是太子,再是男人,他的眼界格局,气度见识,这其中的哪一样都不许他与自己闹翻脸罢了。   东宫太子的喜怒,怎会轻易露给旁人。   裴澜坐到了榻上,骨节分明的手指点了点被面:“过来。”   阮菱依言坐了过去,可她刚走进就被裴澜一把捞了过去。他摁着她的手臂,举过头顶,轻佻的眉眼透着几分不屑:“四姑娘既明日走了,今晚还是孤的外室。”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唇角满是凉薄:“该怎么做,你知。”   “菱菱知道。”阮菱垂着眸,弯身去替他脱靴,随后一点点解开自己的外衫,露出绣着海棠丽色的束缚。   裴澜轻薄的笑了两声,可那笑意不达眼底。   他攥过阮菱一截手腕,稍用力就能掐碎了般,她疼的蹙起了眉,就听见耳侧男人低低嘲讽:“不情不愿的,你做给谁看?”   “四姑娘,这又不是第一次。”   嘲讽伤人的话一句接着一句,纵然阮菱心里再坚韧,可还是忍不住哭。可她又不敢大声哭,不敢被裴澜看见。   裴澜眼底有一瞬的心疼,可转瞬就就被怒气取代,他点了点她的脊背,轻佻笑的:“怎么,这就忍不了了?”   阮菱干脆趴进被子里,蒙上耳朵,再不去听他发泄的言语。   可裴澜怎会放过,一股大力,她被薅了出来,随后便是那人狂风骤雨般的吻,近乎暴虐的触碰,那强大的辖制几乎要把阮菱的身子摁散碎。   这一次,他皱着眉,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惜,粗.暴直接。   阮菱疼的喊出了声,剧烈的,钻心的疼痛瞬间席卷了她所有的感官。可那一下后,便是千千万万下的疼痛。   她从来不知,原来行这事儿时也可以这么疼的。   情到深处,裴澜粗厚的掌心穿过她的发丝,将她的腿放在自己肩膀上,而另一只手,在丝衾下翻到一枚荷包。   裴澜冷冷注视着,随后,将那荷包扔得远远的。   夜色漫长,暖炉里的银丝炭不知疲倦的燃着,似是预料了什么,舍不得燃尽一样。   翌日。阮菱浑身酸痛的醒来,楹窗外透进来一缕雪光。   外头的清音听见声响,急忙跑了过来,阮菱被子盖的不严实,光滑的脊背露在外面。清音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姑娘的肌肤如玉似的,稍微碰一下就红。那上边青的青,紫的紫,太子殿下他,到底是下了多狠的手啊!   从清音的眼神,阮菱也该知自己身上是何等光景。昨夜,他的怒气折磨的她几乎快昏了过去。可是能离开,这些也不算什么了。   她不能做他外室,做一辈子。   阮菱眼眸懵懵问:“殿下他?”   清音擦了擦眼泪,坐到她榻前:“殿下一早就出门了,还嘱咐奴婢,今日就带着姑娘搬离梨苑。”   总算,他没食言。   阮菱虚弱的笑了笑:“清音,扶我去沐浴。然后,咱们就回家。”   梨苑里属于阮菱的东西不多,除却她来时带的换洗衣裳和钗环,大多数都是裴澜赏赐的。她将那些衣裳叠的板板正正,又将床铺理好。   路过妆奁前,她凝眉坐了下去,打开了妆奁盖子,里头的首饰有他从东宫带给她的,还有在金陵买的,其中几块水头极好的玉是那日她逛街被宋意晚打扰,他得了消息甫又去其他店铺买给她的,美其名曰,他的女人还需要自己去买首饰?   阮菱抿了抿唇,眼睛有些发酸。若没有宋意晚,那么她也会默认,裴澜曾经是爱过她的吧。   徐徐冷风吹开了窗牖,素色的帐子打着旋摇曳着,瓷白的柔夷轻轻把那美玉放回了妆奁里。   清音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套好了马车,见屋里迟迟没动静,跑进来,见阮菱对着首饰盒子出神,她低声询问道:“姑娘,这些要带着么?”   微风中,似是有一道极低极浅的叹息。她道:“不带了。”   月璃阁还保持着从前的模样,阮菱主仆二人缓缓上了马车,大门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音,戛然合上。   暗处的纮玉看完这一段,朝着东宫的方向,匆匆离开了。   有些事儿,他其实也不理解,怎么殿下和姑娘在金陵时还好好的,回来就断了。殿下当初那么喜欢姑娘,眼下,竟也舍得放他走?   可殿下让他暗中关照着,其实心里,也是不舍的吧。   东宫。   纮玉匆匆回去禀报,刚上廊阶,就被门前的小顾将军拦住。他比了个“嘘”的姿势,压低声线道:“谢大人在屋里呢。”   纮玉“哦”了声,这才喘了口气,他眼看着阮姑娘和清音进了阮府,就马不停蹄的朝宫里赶。   小顾将军那充满八卦的眼睛落在纮玉身上就没挪开过,他急急道:“快,殿下他俩到底怎么回事啊?吵架了?怎么让阮姑娘搬离梨苑啊?”   纮玉摆了一副“我也不知”的样子,也是一脸茫然。   “殿下就让我去看着她回阮府,旁的再没说别的。”   小顾将军一脸不信:“那不可能,殿下身边最亲近的就你我,我不知,你还能不知?”   纮玉有些无奈:“我真不知,你若实在想知道,还不如去听听谢大人的墙角。毕竟,大理寺狱那么忙,在当值的时候来东宫,那必定是殿下授意的。这个节骨眼上……”   小顾将军当即闭嘴,悄悄的留到了窗牖下。   纮玉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又环视四周,犹豫了半晌,也跟着过去了。   小顾将军冲他瞪眼睛:“你走路轻点,小心被发现了。”   暖阁内,铜刻花璃纹香炉点着淡淡的檀香,银丝炭火拨得旺旺的。   “查清楚了?在金陵的那些刺客。”裴澜倚在桌前的太师椅上,容色淡漠,不紧不慢问道,仿佛被刺杀的不是他一样。   谢延在不远处的矮榻上喝茶,听得他问,脊背端直了些,嗓音清冽:“是二皇子裴远做的。但多半是周后安排的,裴远有心,但没那个胆量。”   意料之中的答案,裴澜将笔放回青玉委角笔筒里,嗤笑了声:“孤去金陵,是圣人秘密安排的,知道这消息的不多,裴远自然不敢。可周后就不同了,她能在我母后死去,力排众议成了继后,靠的可不是她的胆量,还是她背后的周家。”   裴澜又问:“审的怎么样了?宋庆彦可招了?”   谢延摇头:“他是招了,可就是不肯将背后主使说出来。与京城往来的书信全都是与吏部侍郎李裕。李裕是什么人,二皇子的党羽,跟周后八竿子打不着一边。”   谢延捏着茶杯的缘口,薄唇微抿,语气带着思索:“阿澜,我总觉得宋庆彦不止于此。他现在的感觉就是一心求死,什么都不怕。我曾以家人性命相逼,你猜怎着,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谢延的一番话骤然点醒了裴澜,家人……他突然想起,金陵应该还有个漏网之鱼。   裴澜道:“你说的没错,那些家人,宋庆彦都不在乎,他最疼他的一个女儿,然则他那女儿并不在这次抓捕的范围之内,定是被保护的好好的。能有这个本事的……”   几乎是同一时间,裴澜与谢延对视,是周后。   周后执掌中宫,背后有整个周家替她撑腰,想要保护一个小地方来的女子,太容易了。   “罢了。”   裴澜冷笑了声:“本也没打算指着这次扳倒周家,周家百年基业,便是圣人要撼动这颗大树,也得想想。换句话说,咱们的证据呈上去,圣人信与不信还是两说。”   谢延颇惋惜的看了眼裴澜,得,他这趟算是白折腾了。   啧,圣人想敲打敲打二皇子,就累的裴澜一去金陵就是数月。他突然觉得,太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裴澜剜了他一眼,就好像在说,别用那种眼神看着孤,孤不需要同情。   他站起身,一副送客的架势:“既然锅甩到了二皇子身上,大理寺就彻查的干净,铁证如山,二哥愿意背锅,那就让他背个痛快。”   谢延也起身,道了句我知,便转身离开了。   他心明镜一样,二皇子估计此刻还不知道这事儿,李裕的女儿入宫为妃,圣人的妃嫔归谁管,那是周后。岂非周后怎么拿捏李裕,就怎么拿捏。   出门后,谢延瞥了眼站得笔直宛若松柏的纮玉顾忍二人,唇边扯了扯弧度,上轿辇了。   啧,想听阿澜的墙角,他也得肯说啊。   不多时,殿内突然传来一道冷喝:“纮玉。” 第30章 月色 阮菱。他曾无数次倨傲的唤她名字……   纮玉心神一凛, 攥着剑柄的手都出了一层薄汗。   他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的进了殿。   身后小顾将军默默的给他点了盏灯。   殿下刚和阮姑娘分开这档口,纮玉怕是连呼吸那都是错的, 也不知他还能不能全须全尾的走出来了……   长定殿内灯火通明,紫檀雕龙香炉燃着淡淡的香线, 气氛异常宁静祥和。   案前的人一言不发, 辨不出喜怒, 纮玉躬身垂头,大气不敢喘一下。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了, 除去狼毫笔的沙沙声再无其他。纮玉内心猜测着殿下这时候召见他是不是要问阮姑娘的事儿。   他斗胆自作聪明,清了清嗓子:“阮姑娘已经平安回到了侯府……”   “明日宣刑部尚书, 鸿胪寺少卿——”   两人同时开口。   纮玉唇翼颤动, 脸颊一瞬涨得通红。完了,他说错话了。   可案上的人仿佛没听见一般, 继续吩咐道:“辰时一刻, 让刑部尚书李安见我。金陵的案子需要他辅佐大理寺。再则还有不到一月便是年下,各国觐见, 巳时一刻,安排鸿胪寺少卿进来。”   “是, 属下知道。”纮玉梗着脖子道。   “下去吧。”说完这些, 太子揉了揉眉心, 继续批阅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公文。   纮玉抬眉瞥了眼,案上的男人眉眼低垂,烛光落在他的侧颜上, 露出削瘦的下颌线,清冷疏离。   他犯起了嘀咕,殿下心里一点不想阮姑娘吗?   第二日, 太子在偏殿与官员议事,随后批了一下午折子。到了晚间,召了小顾将军摆驾花间阁。   小顾将军和纮玉整个人都傻了。   花间阁是殿下用来与王亲贵戚把酒应酬的地方,那里头养着的可是一群莺莺燕燕的妩媚女子啊。   殿下最厌恶这种场合,除却非必要几乎从不踏足。今夜没有王侯进宫,那殿下他……   盈月悬于夜空,被几缕薄云遮掩,月华如水,渺渺照映着大地。   花间阁华灯流转,女子娇柔的浅笑并着袅袅琴音,婉转不绝。   裴澜斜倚在榻上,紫金冠,着黄黑相间的蟒袍。一腿屈着,手腕随意搭在上头,衣袍处松松垮垮的,眼尾处恰到好处的醇红为那清贵的外表平添了几分风流。   坐下被硬薅来的裴恒喝了好几杯酒后还是如坐针毡。他那双凤眸僵硬的盯着眼前歌舞。   女子皆着薄粉轻纱,舞姿妖娆,腰肢纤细,眉眼含情,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美人。   裴恒虽愚钝,可他也察觉到了今日的气氛。   他瞥了眼坐上的男人,随后偏头低声道:“我哥他是不是失恋了?”   小顾将军认真想了想,点点头。   纮玉急忙溜了眼坐上,见太子仍沉浸歌舞这才松了口气:“好像是和阮姑娘吵架了。姑娘已经搬离殿下私宅了。”   裴恒这才恍然大悟,他拍了拍胸口又喝了杯酒:“我当什么事儿呢,这事我有经验啊,我去劝劝我哥。”   “殿下别去。”纮玉制止道。   小顾将军如捣蒜点头:“对,王爷,你听他的吧。殿下这会儿心情不好,你去了怕是要闹没脸。”   裴恒一怔。   纮玉继续解释道:“殿下与王爷不同,他从未对人动情,阮姑娘是第一个,骤然分开他难免想不明白。”   裴恒胸腔一滞,扯脖子喊:“我也只对季佳盈动了情啊!”   小顾将军“嘿嘿”一笑:“王爷身边桃花,遍东京城谁人不知。”   裴恒顿觉身上插着无数根箭,他捏起桌上的酒樽,顿时觉得今日来对了,这酒不错。   随着琴音律动,当中的粉衣女子越舞越急,裙摆如花儿一样绽放,一瞬她娇娇软软落到裴澜身前。   “殿下。”她递上了一杯酒,嗓音又细又媚,如同她的腰一样。   太子提起酒杯与她碰了碰,“噹”的一声,女子似是得到了鼓舞,努了努唇,雪白的身子颤了颤,几滴酒液落在上边,蔓延出一道暧昧的水痕。   女子饮尽此杯,然后便自然的跪在太子身侧,替他斟满了酒。   这些动作掌事姑姑曾教过她无数次,可如今第一次得以侍奉储君,她的手还是抖得厉害。   太子殿下这些年身边无一人侍奉,就连侍妾都不曾有。她会是殿下身边的第一个女人么?   她越想越激动,酒溢了也不自知,顿时弄在脏了太子的衣袖。她急忙低头去擦,唇边颤声道歉:“殿下恕罪,都是妾侍奉不周,还请殿下原谅。”   裴澜神色寡淡,睨着那自作聪明的女子,眉眼里多了一分讥讽。   “殿下。”女子抬头,一双盈盈的水眸怯怯看着他,眉眼神态皆不像,可唯有锁骨上那颗小痣让裴澜一时看出了神。   他哑着嗓子问:“多大了?”   “回殿下,十七。”   裴澜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周遭靡靡之音仍旧婉转不停,他微微俯身,女子娇艳的唇瓣微微张着,除却可怜还多了一丝媚态。   像又不像。   裴澜脑海里骤然分裂一般的痛,这场景似曾相识,他好似在哪见过。可他极力想看清那雾中真像,却是白茫茫一片。   陷入神思的裴澜手劲不自觉大了些,女子白皙的下巴顿时通红一片,她软音又唤了句殿下。   裴澜回神,松开了手,盯着她锁骨处的小痣,又问:“叫什么名字。”   “玲儿。”女子谦卑答。   几乎是一瞬,裴澜微微倾身,失神唤道:“菱儿?”   女子顿时解释:“殿下,妾的名字是玲珑剔透的玲。”说完,她满怀娇羞的垂下头。   太子眼神凛了凛,脸色顿时沉了下去。他站起身,定定看着跪在地上的玲儿,冷声道:“穿好你的衣裳,滚出去!”   坐下的裴恒吓了一跳,小顾将军条件反射,若不是纮玉按着,剑都要□□了。   潺潺流水声戛然而止,笙乐骤停,舞姬僵了动作,高座上的太子一脸怒色,拂袖而去。   出了花间阁,太子站在九曲回廊前吹了一会儿风,散去周身酒气。   他揉了揉紧锁的眉心,欲回长定殿公务。   子时一刻,裴澜放下笔,黄花梨木案上的茶盏已然凉透了。   他下意识道:“跟了孤这么久,就是这么伺候人的?”   话完他脊背一僵,抬眼望去,暖黄色的烛光下,大理石地面一片透亮,门前纮玉和顾忍正持剑守夜,四下静谧,殿内除却他空无一人。   心脏处骤然一阵刺痛,太子抬手捂着,盯着那盏茶,静静看了许久。   殿外,小顾将军冲纮玉努了怒眉毛,低声道:“殿下自言自语一晚上了,我猜,这次他是来真的。”   纮玉瞥了他一眼,纠正道:“好好守夜。”   小顾将军“嘁”了声:“难道你不好奇吗?阮姑娘好歹跟咱们相处这么久,我心里已经都把她当成未来的太子妃了呢。”   “嘘。”纮玉手指抵唇,往殿里瞅了一眼,见太子仍旧盯着那茶盏失神,谨慎道:“别说了,让殿下听见,我可不想去西大营操练去。”   “你真不好奇?”小顾将军瞪了瞪眼睛。   纮玉微皱眉,不再理他。   能不好奇吗?可好奇有命重要?   接下来的东宫日子繁琐而又低沉。太子整日不是召见大臣便是来往于圣人的书房,大理寺狱,刑部等地。   唯独没有再踏足那个地方。   纮玉和顾忍都猜,梨苑那样让人伤神的地方,殿下怎么可能还再去。   正想着,长定殿里间传来淡淡的吩咐声:“备车,出宫。”   两人面面相觑,心中顿时“咯噔一声。”   他们猜得不错,一片辚辚之声过后,墨色华盖的马车缓缓停在梨苑门前。   太子下了车,纮玉拿钥匙去开门。   “咯吱”一声,大门缓缓打开。   入目处的梨树只留光秃秃的树干,假山后的水池里鱼儿所剩无几,只有几尾肥硕的锦鲤不知疲倦的游荡着。   不过半月未来,便已这般萧条。太子看着眼前的景象,心脏狂跳,只觉得不论看向哪里,皆有她的影子。   纮玉解释:“殿下,这院子如今是刘嬷嬷一人在打理着,您今夜要住在这吗?我让她安排一下。”   太子没听见一般,继续朝里走。   月璃阁仍旧保留着初时样子,小姑娘曾用过的一件都没留下。   黄花梨木的拔步床,上边丝衾叠得整整齐齐,紫檀木梨纹鱼桌,并着两个红木圈椅,案上的海棠花早已凋零成枯叶。   月影倒影在楹窗上,太子坐在了阮菱曾用的妆奁前,修长的指节轻轻一扣,首饰“哗啦,哗啦”两声散落一桌。   他捏起一枚玉钗,脑里不可避免的回忆着,这是在金陵他着顾忍买了哄小姑娘开心的。   顾忍说小姑娘在首饰铺子和宋意晚起了争执,被人夺了喜欢的美玉,他听后挂不住面子重新买给她的。   视线右移,是一枚海棠鎏金步摇。她喜欢粉色,也喜欢海棠花,这也是他赏赐的。   再看过去,太子心脏不可避免的开始疼痛。   他阖眼,微微叹了口气,他送出去的东西,她一样没带。   是了,如今她是长平侯府的四姑娘,外祖家是东京城赫赫有名的沈氏。她本就生的尊贵,又怎会缺这些东西呢。   他起身,重新坐到素日公务的书桌前,砚台墨痕干涸。如今他再执笔,身侧却无红袖在旁添香。   活了二十三载,他第一次尝到了为爱磨顿心肠,锥心刻骨的滋味。   他自认生为太子,从小就在学会如何做一位受人敬仰的帝王,储君。今日之前,他仍旧认为自己的心要装得下万民。   可他错了。   楚朝太子的心广阔,波澜,能容得下黎民百姓。可裴澜的心很小,小到只能容下一个人。   “阮菱。”   “阮菱,你放肆了。”   “阮菱,过来。”   这间小小的屋子,他曾无数次倨傲的唤她名字。   只要他想,她就会乖乖过来。纵然有时候被说的狠了,她也只会悄悄红了眼眶,然后抱着他的手臂,怯怯的唤一声殿下。   一股酸涩的痛苦慢慢的,自五脏肺腑开始蔓延全身。裴澜捂着心口,那股钻心的疼痛再度袭来,他弯着身子,疼得指尖都颤了。   数夜不曾休息的太子殿下终于在此刻,不可抑制的红了眼眶。   迷雾袭来,月影云白中仿佛走来一抹倩影,他朝前抓了抓,然后“哐当”一声,昏了过去。   外头纮玉听见了声响,持剑闯了进来,看见眼前场景,他顿时喊道:“顾忍,殿下昏倒了!”   裴澜做了很多梦。   一个片段接一个片段,断断续续的,他宛如一个局外人眼看着东宫那场未唱完的戏。   脆弱的仿佛随时会离开的女子躺在他怀里。娇嫩的唇角溢满了鲜血,她手指抬了抬,蓦地笑了。   “裴澜,如果有来生,我再也不想认识你了。”   四周轰然崩塌,朝思暮想的人静静死在他怀里。   他眼眶通红,泛着浓浓的血色,一股发酸的温热模糊了他的视线。   脑海里一阵阵回荡着不知名的声音。   “我知道我和你的开场不算美好,可我也想给你一个以后,一个未来。”   “我已经求到了娶你的圣旨。”   “菱菱,能不能别离开我……”   太子猛地坐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呼吸。狭长的眼底一片猩红,唇色惨白得厉害。   顾将军见他醒了,急得眼角湿润,就差挤出眼泪了。他扯着嗓子喊:“纮玉,快,殿下醒了,带太医过来!”   太子茫然的看着顾忍,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他开口,喉咙处阵阵发疼。他哑着声音问:“这是哪?”   顾忍盯着他的脸:“殿下,你眼睛怎么湿了?”   太子听不见一般,又重复了一遍。   顾忍急忙答:“长定殿啊。两日前您去了梨苑,可您在那昏了过去,臣和纮玉自作主张将您带回了东宫,您已经昏迷了两夜了!”   裴澜偏头看了眼帐外,华丽繁琐的装饰,却是东宫。   想起梦境的结束,他的心脏又开始一阵阵刺痛,他惴惴不安问:“阮菱呢?”   顾忍像是听见什么稀罕事儿一样,可眼下他不敢多说一个字,老实道:“在侯府好好待着呢。”   裴澜眼睫颤了颤,良久,像是岸上的鱼儿重回大海般,他重重的喘了口气。   “殿下,我去给您传太医。”顾忍替他掖了掖被角,匆匆离开。   榻上的男人低垂眉眼,想起前世生离死别的悲憾,和他孤独终老的结局,唇边染上了一抹苦涩。   他眼眶湿润,无意识自言自语道:“菱儿,我到底都对你做了什么啊……”   ——   太子突然患病,卧床东宫不起。   金陵的案子到了最后收尾的光景。   刑部尚书李安陪谢延在大理寺狱熬了个通宵,整理出一份罪状呈文。金陵罪首宋庆彦罪无可赦,这次连着他在京中的指使一并查了出来。   二皇子,裴远,吏部侍郎,李裕。还有一众裴远的党羽。   李安指着呈文上的“李裕”二字,惋惜道:“已经做到吏部侍郎的位子,这锅说背也就背了。”   谢延淡淡道:“李大人可别忘了,咱们这位吏部侍郎可有一位入宫侍奉的女儿李贵人。”   李安一怔。   三日前。   坤宁宫的东暖阁内,光滑的汉白玉地面上,正跪着一弱柳扶风,娇娇柔柔的女子。   “抬起头来,像本宫要吃了你似的。”   暖阁内,处处漂亮奢靡的不像话,落地的帐子被银钩撩起,露出美人榻上的保养极好的妇人,她把玩着指尖绚丽鎏金的护甲,和颜悦色道。   “多谢娘娘。”李贵人轻轻道。随后便有身后的婢女扶着她站起身。   李贵人抬头看了一眼周后。   周后生了一张极其美艳的脸,可眼角那显而易见的皱纹昭示着她的年岁,已然不小了。对于眼前娇嫩如花朵的李贵人而言,年过三十的她,是另一种别样的,成熟的美。   周后冲心腹兰溪使了个眼色,兰溪顿时端着茶递到李贵人身前,热络道:“贵人,这是我们娘娘母家前不久带进宫的茶叶,名叫麓山含翠,是极难得的清恬,您快尝尝。”   李贵人眼里顿露胆怯之色,刚坐下的她慌忙站起身:“娘娘,妾身惶恐。娘娘若有话,不妨直说。”   周后淡淡笑了,拉家常亲切道:“妹妹,瞧你这胆子,委实太小了。不过请你喝喝茶,到我这坐坐,你怎就如临大敌呢?”   李贵人怯懦道:“臣妾不敢。”   周后明眸绕了绕,慢悠悠道:“前不久,你是侍寝一次吧?”   果然,果然还是因为这事儿。李贵人的额头冒了一层汗,这大清早的众妃刚来凤鸾宫请过安,她刚回宫又被召见过来,就猜到皇后娘娘定是有事。   她进宫一年多了,可侍寝的次数屈指可数,前几日也是碰巧在御花园见到圣人了,才被召见侍寝,果然,就被娘娘发现了。   李贵人当即跪在地上:“娘娘,是有过一次。”   周后笑盈盈虚抬了胳膊:“快,兰溪,扶贵人坐下。侍寝是好事啊,我如今年岁大了,若有你们能多陪伴在圣人面前,本宫也是宽慰的。看圣人好像很喜欢妹妹,不如本宫过几天去圣人面前提,升你为嫔位,如何?”   李贵人抬头看着周后,愣住了。可转瞬她就反应过来了,她也是大臣之女,进宫前就被府里嬷嬷教导,凡事没有白来的,得到一些,就得付出一些。   她眼底犹豫,唇齿翻了好几个弯,惶恐问道:“娘娘可是有事需要臣妾帮忙?”   周后见她如此耿直,笑意顿时僵在了唇角。   既然到这份儿上了,她也不再遮掩了。周后似笑非笑的看了李贵人一眼:“是有这么个事儿,金陵的知州宋大人贪污受贿,被大理寺查出来了,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京城里总得有个背锅的,你爹爹是吏部侍郎,那些买官往来书信都是寄给他的……”   周后没说完,就被李贵人打断,她急切否认道:“爹爹为官向来清廉,他不会参与这种事儿的,娘娘,您要明察啊!”   周后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声音也冷了些:“事情确实不是你爹做的,但是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本宫看你进宫以来素是个沉稳识大体的。这事儿被圣人发现,他也只会将怒火洒到宋知州身上,你爹,最多是个为官不检的名声,都是科举考上来的官职,圣人不会太过惩戒的。”   “李贵人,本宫有意提拔你到嫔位。得了圣人的赏识,你爹爹的官声,你李家的荣宠不就在你床笫之间一句话的事儿么?”   周后没有明说,可李贵人的心已是凉的彻底。是啊,这后宫是皇后做主,她想要推举谁,谁才有机会。她若有心为难自己,自己就是一年,五年,十年也见不到圣人。没了圣人的宠爱,再有了皇后的为难,她在这后宫举步维艰,又怎么可能帮得上爹爹呢。   她有心想替家族争光,可这光争不来也不能累极家族啊!   周后继续循循善诱:“这次的事儿,你爹最多是降职,可你若升了嫔位,那你爹爹很快就会官复原职,圣人也会因为你侍奉的好,而惦记你爹爹。李贵人,你是也官宦家的小姐,有些事儿,不需本宫细说吧?”   李贵人思虑再三,跪拜在地上:“臣妾多谢娘娘提拔。”   周后狭长的凤眸满是算计后的得意,她自腕上褪下了个红玛瑙鎏金镯子,眼神示意兰溪递过去:“兰溪,多送李贵人。”   送走李贵人,兰溪折而复返,见周后不以为然的神色,不免有些担忧。她疑惑道:“娘娘,李贵人年轻貌美,时间久了难保圣人不会动心,您,当真要抬举她么?”   周后抚了抚护甲,漫不经心道:“本宫有心抬举,她也是个不经事的。你以为那红玛瑙串是什么,那可是放了本宫的好东西。她若是想生,就生罢。这后宫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本宫不保她,她就是累死也护不住自己。”   兰溪恍然大悟:“娘娘圣明。”   周后摇头:“圣人此次彻查了宋庆彦等人,无异于在敲打本宫,敲打老二,敲打整个周家。老二也是,凡事做的太过必遭反噬。本宫说了多少次,他就是不听。”   眼见周后气不顺,兰溪顿时替二皇子说话:“娘娘,二殿下也是为了您呀,您与殿下的荣辱是一体的,他做错事,您罚他就是,可千万别动怒。”   周后眯起眼,冷冷笑了几声:“本宫和他生什么气,本宫背后有整个周家,本宫怕什么。这前朝与后宫啊,自古以来就是这么辖制,本宫利用李贵人控制他爹,他爹为了女儿在后宫好过甘愿领罚,这点事儿,不就是骗过来骗过去么,无聊的很。”   兰溪恭维道:“娘娘聪慧过人,妙绝无双。”   翌日,德清帝在书房看过大理寺呈上来的罪状,龙颜大怒,当即下令处死为首的宋庆彦。   德清帝龙威不减,接连蔓延,他厉声问:“与宋庆彦有往来的是哪几个官员。”   谢延如实答:“吏部侍郎,李裕。”   德清帝看向窗牖,外面云头沉了下来,似有起风之兆,他眼底愠色翻涌:“好啊,好个老二,朕把吏部拨给他,他倒是真长脸。传朕口令,二皇子德行有亏,禁足在府内,非诏不得出。”   谢延看了眼德清帝,便知他有了决断。   他躬身:“陛下圣明。”   德清帝深深的看了眼谢延:“爱卿辛苦了。”   谢延脊背挺得笔直,摘得干净:“都是太子殿下的功劳,臣只是从旁协助。”   出了书房后,谢延欲朝东宫走去。   听闻裴时衍病了许久,谢延勾唇,总要给他带些药引子才行。   长定殿内,太子倚在榻上,见来人光影,半掀着眼帘,漆黑如墨的睫毛卷曲着,淡声道:“你来了。”   谢延自己拎过一红木圆凳,坐在他对面。待瞥见榻上那病弱的男人后,到底是没忍住,轻轻笑了。   “谢言礼。”对面男人咬字极重道。   谢延抿了抿唇,敛去心中揶揄,说起了正事:“呈文递了上去,圣人已做裁断。”   “孤知道。”   谢延轻咳了声,到底还是没忍住,他挑眉戏谑道:“就那么喜欢?”   裴澜冷哼一声:“既报完你的正事,就滚出去。”   谢延眼尾淡淡笑意:“还有一事未说与你听。”   “何事?”   谢延缓缓道:“长平侯府出事了。”   太子心口一滞,骤然坐起身。 第31章 情怯 阮妗喃喃道:“大理寺狱啊……那……   长平侯府, 沈从染无罪释放回到家,阮岚山也仅仅是淡淡瞥一眼:“回来了。”   沈从染知晓了他那丧尽天良的事迹后,便是装也懒得装下去。   阮妗听闻母亲回来了, 开心的“哒哒哒”就朝花厅跑,却被阮菱拦在半路。   阮菱揽过她纤细的小肩膀, 笑着道:“母亲在前厅有事儿, 咱们晚些再去请安, 陪长姐用膳吧,饿了。”   阮妗眨了眨乌黑的眼睛, 撅着小嘴,可怜巴巴道:“那好吧, 那长姐快快吃, 然后我们就去给母亲请安。”   阮菱刮了刮她的鼻头,带着她朝院里走了。   母亲要和那人做决断。有些事儿, 妗儿还是蒙在鼓里的好。   花厅内, 沈从染端坐在椅子上,她理了理袖口, 然后缓缓道:“阮岚山,我要与你和离。”   话一出口, 阮岚山身形一滞, 憋在胸腔里的火又熊熊燃了起来, 他眼神阴鸷,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   “和离。”沈从染毫不畏惧的看着他。她受够了,与这种豺狼过日子, 哪天她一双女儿被卖了都不知道。   “贱人!”阮岚山气得胸脯起伏,抓着一个茶杯就朝地上扔去。   “哗啦”一声,白瓷杯子摔得粉碎, 整个屋里顿时鸦雀无声。   他怒不可遏的盯着她,她还想要和离?   这段日子他因为这贱妇的事儿遭受同僚多少白眼,一个个都等着他长平侯府树倒猢狲散,甚至更有甚者,觉得他失势再也爬不起来,开始在背后编排他当年是靠舔着沈家,舔着沈从染才发家的,没了沈家,什么都不是。   阮岚山指着她鼻子骂:“你这贱妇,你休想和离!你不要脸面去谋害皇后娘娘,害得我阮家没落,我被人指指点点,我儿绥远失踪下落不明,你个灾星,你还想和离?你做梦去吧,本侯明日就休了你!”   铺天盖地的脏话源源不断,饶是沈从染定了心,也仍旧忍不住撼动。她不是失望眼前这个男人会这样,而是痛恨自己瞎了眼,当初竟被他不分日夜的纠缠,而蒙蔽了。   这样的人,怎配做丈夫,怎配做那两个孩子的父亲,怎配的她执掌中馈,为他生儿育女。   恶心,沈从染的脑里,心里都蔓延这两个字。   当真令她恶心。   她深吸了一口气,冷静道:“侯爵府要和离,休妻,那是要去刑部上公堂的。凭你,还休不了我。你不仅休不了我,你还要把我的嫁妆都吐出来,这些年你用着我沈家的钱贴补你那几个庶子庶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若不动我女儿,我懒得跟你算这笔账。如今,咱们就一笔一笔算清楚!”   沈从染孤傲的凝着他,字字句句,都透着无限的优越。   阮岚山脑门青筋暴露,他恨极了她这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凭什么她总拿这种语气说话,总用这种轻蔑的眼光来看他,不就仗着身后沈家给她撑腰么?   小贱人,他娶了她一个月后就纳了心爱的柔儿为妾。沈家嫡出的二姑娘又如何,还不是要被一个妾骑在头上。日夜独守空房,成为整个东京城的笑话。   “一个妇人上公堂,沈从染,本侯借你这个狗胆!”   阮岚山轻蔑的看着她,心里是实打实相信她不会去的。大楚自古以来就没有妇人上公堂一说,侯府这点丑事全部都抖了出去,阮菱阮妗那两个姑娘日后还要不要议亲,还能不能许上人家?贱妇心里最看重她的一双儿女,阮岚山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沈从染站起身,不再言语,只深深睨了他眼:“咱们走着瞧。”   又是这种眼神,阮岚山本还堪堪熄灭的火又涌了上来。   他真是受够了,受够了!像是被刺激到了一样,他上前一把抓过沈从染的手臂,攥得死死的:“贱妇,你一日不离开阮家,你就一日是我的妻子,就该行使你的责任!”   沈从染眼底渐渐流露出慌乱,她拼命的挣脱,大喊道:“阮岚山,你要做什么?!”   阮岚山讽笑,另一手就欲去接腰封,他仗着男人的蛮力直直将沈从染按到墙上,褪去腰封,就要脱裤子,笑的癫狂又邪气:“妻子侍奉夫君,天经地义,怎么,你不愿?不愿本侯就以七出之罪休了你!”   沈从染绝望的看着他:“疯了!你疯了!”   “阮岚山,你这个禽兽!”   沈从染抬腿想要踢他命根子,却被阮岚山狠狠捞住了腿,直接就驾到了腰上。   他那张清隽扭曲的脸发出“桀桀”怪笑,掐着她的脖子:“沈从染,这么多年了,自从生完阮妗,每次我找你亲近你都以各种理由推开我。你在这装什么人间烈女呢?你叫给谁听呢,嗯?”   他拍着她的颈背,居高临下:“这是侯府,我是长平侯,我让你作甚你就得作甚,别给我在这端你沈家二小姐的架子,你就是个贱妇,连妾都不如的贱妇!”   “松开!松……”沈从染被他死死掐着脖子,渐渐的她的脸开始涨红,呼吸稀薄,喘不上气。而阮岚山似是感觉不到一样,仍对着她愤怒大吼。   两人拉扯间,突然听见外头管家微弱的声音。   “侯爷,有客人找。”   阮岚山转过头,阴恻恻的目光看向门外,这才作罢。   沈从染整个身子毫无意识的软在地上,她费力的喘着粗气,像一条岸边濒死的鱼儿,奄奄一息。   阮岚山指了指她,阴狠道:“老老实实给我待在府里,休想耍什么花招。”   随后他吩咐:“来人,把主母带回院子里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探望,包括四姑娘五姑娘!”   沈从染想张嘴都张不开,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阮岚山的人带走。   她从未想过,阮岚山竟会关她的禁闭。   院子里,阮菱和阮妗等了许久也不见沈从染回来。阮菱心中响起了鼓,派了清音去打听。   焦急时,只见清音神色匆匆回来。   她站起身,急问:“母亲呢?”   清音脸色发白,气都喘不匀,断断续续道:“奴婢在墙角下偷听,见主君把大娘子关在她的院子里,任何人不得探视,澄苑周围放了好多小厮家仆看守,围得如铁桶般。   “遭了。”阮菱心一凉,喃喃道。   阮妗不清楚始末,可母亲被圈禁可不是个好兆头。她小脸显然受了惊吓,下了美人榻时都险些站不稳:“长姐,母亲定是和父亲闹翻了,父亲才会把她关起来的。咱们得把母亲救出来!”   阮菱当然知道。她安抚的拂了拂阮妗的肩膀,温声道:“妗儿,长姐把你送去外祖母家待一段日子吧。”   母亲要与阮岚山和离,势必就这几日了。阮妗年幼,还未及笄,不宜掺和进来。思来想去,唯有枝叶繁茂的沈府能庇佑她。   阮妗一听长姐要把她送走,眼眸顿时凝了一层水雾,她轻拽着阮菱的衣衫,不依道:“长姐不要送走妗儿,妗儿想陪着你和母亲。”   “傻妹妹。听长姐的话,阮家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侯府了。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长姐悄悄送你走,沈府在东京城是名门望族,阮岚山想必也会忌惮几分,外祖母自小宠爱咱们,眼下没有比外祖母那儿更安全的地方了。”   阮菱循循善诱:“明日我就去刑部告冤,刑部提证人,阮岚山就没法再圈禁母亲,只要出了阮家的门,境况怎么都比现在好。刑部尚书是个刚直不阿的人,等他当堂判了和离,你就能见到长姐和母亲了。妗儿,听话。”   阮妗瘪了瘪嘴,拽着长姐的衣摆不肯松手,粉嫩团团的小脸挤在一起,就快哭了。   阮菱当即就喊来了清沅,带着她们出门:“顺着这条街出去往左拐,若实在不知,就寻人打听打听,天黑之前一定要到沈府。”   她一字一句:“清沅,务必看顾好五姑娘。”   清沅红着眼应下。   阮妗仍然不舍,清沅得令,拽着她的胳膊,劝道:“姑娘,走吧。您多在这府里一分,四姑娘和主母就多一份惦记,您乖乖保护好自己,她们才能放手一搏啊!”   阮菱摸了摸阮妗毛茸茸的后脑勺,叹了口气:“妗儿乖,在沈府好好等着长姐。”   院子里不知何时刮起了风,吹得银杏叶“哗啦哗啦”作响,温度也渐渐凉下来了。她拂去阮菱肩膀上的落叶,明眸敛去不舍:“快走吧。”   阮妗此刻就是再不舍也不得以大局为重,随清沅从后面离开了侯府。   出侯府后,阮妗突然想起,她还有一门婚事,那人是工部侍郎,六部之一的四品大员,在刑部尚书面前,应该能说的上话吧。   她偏头问清沅:“陈棣有多久没来侯府了?”   清沅知道姑娘这是在问她的未婚夫,那陈大人的父亲与侯爷口头定下了婚事,打算等翻了年就交换庚帖,期间陈棣还来家里吃过一次饭。可自从主母下了诏狱,陈棣很久没来过了。   清沅声音略低道:“有个把月了,姑娘,从主母入狱后他就……”   阮妗咬唇,是啊,母亲入狱,京城里所有人家都觉得她们阮家的气数尽了,就连陈棣可能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他怎会来探望一次都不来呢?   原本的工部侍郎娶侯府嫡女,那是天作之合,可罪臣之女,就是两说,且得寻思寻思了。   但如今母亲无罪释放,这婚约也还没人提出退掉,那么他,应该也会帮自己吧。   阮妗心里打定了主意,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去找他一趟。只是求他在刑部尚书前说说好话,他应该不会拒绝。   “清沅,咱们去工部。”   六部都有自己的专属衙门,神武门里的千步廊两侧设立了两座宫门,分为东清门和西清门,三省直属都在这两片区域办公,虽在皇城外,却与皇宫只隔着一扇宫门。   阮妗之前随阮岚山来过一次,她记得刑部是与督察院,大理寺等部门挨着,在西清门。   此时夕阳之色大盛,天边远远金黄一片,给威严肃穆的皇家府邸罩上了一层毛茸茸的暖色。   阮妗在府门外,稍整理了下仪容,天气很冷,她刚站了一会儿,鼻尖就冻的通红,出来一趟,怀里的手炉早就不热了。   清沅小跑着前去打招呼。   守值的侍卫听闻了来意后,又看了看站在几寸外的阮妗,眼里被惊艳了几分,在他的记忆里,他们家大人好像是有一位还没及笄的未婚妻,好像是哪家侯府里的五姑娘。   他顿时抱拳:“这位姑娘,我们大人去大理寺了,要不您二位进来等等?”   清沅回头看向阮妗,目光询问。   阮妗听到大理寺三个字眼后眼睫顿时颤了颤,心脏处好像坠落了一块一样,紧绷绷的厉害。   大理寺狱……那里有谢延哥哥。   阮妗深深的吸了口气:“咱们去大理寺。”   大理寺人来人往,皆是衣着绯色或绿色的官员,阮妗识得,这是三品以下官员的服饰。清沅同一个侍卫通报了下,两个人就站在院子里等。不多时,就有些年轻的官员朝她们这边看过来。   毕竟,大理寺狱,除去犯人,是很少能见到女子的。   陈棣在花厅议事,工部要修缮府墙,大理寺和刑部挨着,当中间尺寸不是整数,为表示尊重,他亲自上门询问谢延,大理寺的府墙怎么挪才好。   不多时,陈棣的小厮来报:“大人,您的未婚妻在外面等您呢。”   正在看案卷的谢延指节微动了动。   “未婚妻?”陈棣猛住了一下,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确实有个未婚妻,是长平侯的五姑娘,叫什么来着,好像叫阮妗的。   陈棣心头一时有些烦,她母亲刚出狱,这会儿又起什么幺蛾子。更何况他正与谢延谈事情,大理寺卿,何其忙碌,若不是他提了尚书的名号,谢延哪肯赏脸。   想到这儿,陈棣脸顿时沉了下来,还不知阮妗来意,已经气开始不顺了。   可多年仕途的磨砺,让他养成了面不改色的本事。他俯身作揖:“大人,您等我半刻钟。”   执笔的谢延容色清冷,好像浑然不在意般:“无妨,既有事找陈大人,进来说便是。”   陈棣有些犹豫,阮妗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他结巴道:“这不大合规矩吧?”   谢延抬起头,漆黑的眸色看不出情绪与私心,语调正常:“外面天寒地冻,更会耽误时间。”   陈棣顿时大悟,是了,屋外冷皑皑的,哪比得眼前炭火舒服。谢延发话,陈棣不敢不从,他冲小厮不耐道:“既然谢大人开口,就让她进来吧。”   “是。”   不多时,清沅掀开帷帘,阮妗进了屋。   谢延的眸光不偏不倚的落在她发髻上那根梅花东珠钗上,手中的狼毫笔顿时掉在桌上。   十四岁的小姑娘,娇滴滴一张小脸,被腊月的霜雪冻的通红,像是一颗软软的红苹果。与阮菱不同,她的气质更像是一汪清泉,甘恬清澈,教人移不开眼。虽未长开,却也可见日后的倾城之资。阮家女,不论哪个,皆是名不虚传。   阮妗显然也看见了谢延,杏眸顿时颤了颤,小手缩在袖子里,有些茫然无措。不多时,软软的耳根依稀可见粉色。   陈棣不耐的看着款款而来的阮妗。在他眼里,她长的美有何用,那就是个麻烦。   可是麻烦主动找上门了,总得应付一下。陈棣淡淡道:“你来做什么?”   被点名了,阮妗飞快的瞥了眼谢延,随后调整呼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落落大方一些。   来时她想过会撞见谢延,可绝不是在这一方屋子里,让他就这么清清楚楚的听她说话。她的那些话,带着折煞人的自尊,极难为情。   陈棣怎么看她都没关系,可是谢延哥哥……唉……   阮妗脸色有些赧,轻且细的声音带着与生俱来的娇气:“大人,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   陈棣有意无意瞥了眼伏案写呈文的谢延,脸上多了些神气的颜色。那意思就好像在说,看看,谢大人,如此漂亮的梨花美人,正娇娇怯怯的求我呢。   男人在同类面前那点子虚荣心,陈棣被满足的干干净净。   可满足过后,陈棣也知阮妗是个麻烦,他语重心长训诫:“五姑娘,你母亲刚刚出狱,这会儿你不在家陪着她,反倒跑出来捣乱。你我二人的婚约我记着呢,只要我家老太太没出面废止,就还算作数,你不必如此上赶着提醒。”   阮妗懵然的看向他,袖下的手攥得紧紧的。   她下意识的看了眼谢延,他正不疾不徐的执笔写案卷,压根都没看这边,那陈棣他……是故意作出这幅样子么?   一颗满怀期待,滚烫的心渐渐冷钝了下来。可想到自己今儿来是求人的,也就没必要装出矫情的态度。   她正打算开口,就被陈棣的小厮打断:“陈大人,尚书大人找您回去一趟。”   陈棣听了,皱眉看了眼阮妗,向打发狗儿猫儿一样,压低声音道:“有事等我下值再说。”然后转身向谢延告罪:“谢大人,陈某先行一步。”   谢延起身,紫色官服轻轻擦过桌沿,清冽的眉眼温和平静:“陈大人慢走。”   陈棣走后,阮妗连头都不敢抬了,近乡情怯,她连站在他面前都掺杂着无措。   现在的她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阮妗咽下喉中的酸涩委屈,别过眸子,转身也打算跟出去。   安静的屋子里传来淡淡一句:“小五,站住。”   昔年的称呼杳上心间。   阮妗如鲠在喉,停住了脚步。 第32章 悔 菱菱,原来恢复了记忆后,想见你一……   “小五。”身后男人又唤了一句。   这次, 阮妗听清楚了,这句小五是在唤她。   阮妗那十根如花瓣的脚趾顿时蜷缩在一起,一股无从说起的情绪席卷全身, 无声一般,令她动弹不得。   谢延站起身, 缓步走到她面前, 他道:“抬起头。”   阮妗顺从的抬起头, 可那白皙的肌肤上,一双眼眶红的厉害。   她唇瓣微颤, 上边满是牙印,其中一块已经变成了浆红色, 咬破了。   谢延凛了凛眉眼, 心底叹息一声。他问:“你今日这一出,又是何必?”   换句话说, 都到了大理寺了, 为何求的不是他。   熟悉又清冷的声音,几乎是一瞬, 阮妗的泪就扑簌掉了下来。面对家里的横遭变故,陈棣的有意刁难, 她都能忍住不哭。   可眼前男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她就控制不住的想哭。   绣着金纹的紫色袖袍拂过她的小脸, 泪水顷刻就打湿了衣裳料子。   谢延手指动了动,一贯矜贵自持的声音也有些微微颤动:“你若有事,看在宋老先生的面上, 我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阮妗看着那三品大员才能着的深紫色官服,眼泪模糊了视线。   他都知道的事儿,她何尝不知, 圣人直辖的实权派大理寺,可比陈棣一个小小侍郎说话好使多了。   可她不能,也不敢。   一段经年的回忆蓦的被翻了开。   三年前在宋老先生的书院,那个时候的阮妗才十一岁,而谢延二十一。   他自身为宁亭侯世子,又是科举状元,仕途通达,家世品貌都相当漂亮,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年岁。   阮妗养在深闺,甚少见到男子,这一见,就倾了心。   她抛了面子,丢了矜持,跑到谢延面前表露女儿心意。情理之中,谢延拒绝了他。   那日谢延穿着一袭月白色的锦袍,站在梧桐树下,眉眼是风光霁月,身姿挺如松柏,胸有万千沟壑。   二十一岁的男人,周身皆是被岁月浸染的成熟,就连拒绝她时的神态,都清冷迷人的不像话。   他道:“小五,我只把你当妹妹看。”   思绪一晃又回到了现实,阮菱看着三年未见的谢延,一种说不出的酸涩自五脏肺腑蔓延。   她摇了摇头:“这是我的家事,不劳烦谢大人了。”   谢延有那么一瞬恍惚,攥紧了拳头,虎口处青筋暴露。他倒吸了口气,刚刚某个瞬间,他甚至很想做他从前一直没能做的事儿。   阮妗如今就站在他对面,他连一息都没有拥有过她,却感觉早已失去她千万次。   两人对峙了半晌,谢延神色渐渐清明。   “我知你所求的事儿,刑部尚书那儿,我会去打招呼。刑部定不了的事儿,大理寺可以。”   阮菱抬头微怔,眼前男人声音不疾不徐,宣之于口的每句话都那么完美无瑕。   有那么一瞬,她真的很想问问,他帮她,真的没有一点私心么?在那精致的皮囊下,阮妗突然发现,她一点看不透他的心思。他就像天上的神仙一样,思绪万千也好,波涛汹涌也罢,呈现给自己的,永远是大理寺卿谢大人的端正模样。   阮妗眼底划过一抹黯然。   谢大人就是这么对待五姑娘的。那谢延呢,也是这么看待小五的么   这个答案她猜不到,谢延也给不起。阮妗颇有自知之明的笑了:“多谢大人。”便提着裙摆走了。   既然他愿意帮忙,那她还矫情个什么。   她不欠他的,无数个夜里那些缠缠绵绵流不尽的眼泪,她早就不欠了。   阮妗走后许久,谢延都站在那喘不过气。他捂着胸口,眉心紧紧皱起,陷入了一段他不想,却不得不承认的回忆。   楚历八年,芳春时节。大楚朝廷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案件。   秋闱殿试第三的探花郎竟是靠舞弊得的成绩。   圣人尚文,故而重科考,三年一次的春闱,次次殿试都亲自到场。经他之手选出的三甲几乎都委以重任。   探花郎也算是春闱里赫赫有名的人物了,且最要紧的,经圣人选拔,这无异于是狠狠打了圣人的脸面。   龙颜大怒,圣人下令命刑部联合大理寺严查此次秋闱之事,探花郎那场的考官,无论家世来头,一旦揪出来便当即斩立决!   刑部尚书李安和谢延在大理寺狱翻了一夜的案册,终于在三月十八日那一场翻到了探花郎的主考官。   连翻熬夜,又有圣人的威压,李安已是强撑着身板,见终于能拿人了,他畅快的松了口气,指着那宣旨上赫然陈列的两个字:“谢大人,就是他了,咱们补个眠便去陈府拿人吧!”   谢延盯着那“陈棣”两字,怔出了神。   李安看了眼外头蒙蒙亮的天色和燃尽的蜡烛,只当他是熬夜伤神,累着了。他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我先回去睡会儿,谢大人也勿太过劳累。”   谢延眉头皱了皱,起身拱手回揖。   李安说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陈棣纵容探花郎舞弊,若他真和李安拱手将陈棣推出去,那么他,必死无疑。   陈棣死了,小五怎么办呢?   遍东京城都知,工部侍郎陈棣与长平侯府家五姑娘的亲事就在这几日了。不因别的,只因阮家女儿美貌名动京城,无人不想求娶,四姑娘阮菱无故失踪,五姑娘阮妗不日大婚,多少双眼睛盯在这上头呢。   谢延站起身,连夜未眠,身形有些踉跄,他朝门外走去,就这短短几步,却是他这辈子最沉重的几步。   一个大胆却又深思熟虑的决定在他胸腔里骤然成型。   他回了宁亭侯府,在书房中取出一本古籍,宋老先生的亲笔。他抚摸着那上边布满岁月的纹路,好像骤然就回到了扬州的那个夏日。   他初入仕途,外放几年归京,在扬州,宋老先生邀他去讲课,而那书塾的后头总有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瓜,睁着两只漂亮的大眼睛,一看他就是一下午。   后来他才得知,宋老先生的故交阮府把小女儿送到这儿待一段日子。   而那水灵灵的糯米团子,就是阮家五姑娘阮妗。   谢延手掌轻轻摩挲着那诗册,小五找他要了很多次他都没给,倒不是旁的,他只是单纯的想看她蹙眉,想听她奶声奶气的央求着唤他谢延哥哥。   可后来,当阮妗跟他表面心意时,他却退缩了。看着那近在咫尺,朝思暮想的花容,他第一次尝试到了为情爱磨顿心肠的滋味。   阮妗才十一岁,可他却年二十一。这中间无法逾越的鸿沟他面对不了。他不想自己捧在心上疼爱的小姑娘被人说闲话。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而他却早就到了结婚生子的年纪。把她养在身边几年,当童养媳么?还是要她被谢家阖族逼迫,生儿育女,传宗接代?   她可以满腹热忱,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是因为她还小,不懂事。可他不能。   春外暖风习习,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混杂着院里的杨柳枝条,远远望去,像是形成了一层浅碧色的烟雾。   春雨贵如油,就连上天也在为这场人人称赞的婚事助兴。   谢延眼尾处有淡淡红晕,轻轻的笑了。   既然此生,阮妗二字都不能写在谢延后边,那么小五成婚,他合该去送上一份贺礼的。   阮府门前,挂上了高高的红灯笼,院墙之间,都用五颜六色的彩带连系在一起,微风拂过,上边的铃铛就“哗啦哗啦”作响。   下人见是谢延,连忙打开府门,就要进去通传。   谢延瞧了眼里头,丫鬟小厮都面带喜色不停的奔走,他淡淡弯唇:“不必了,把这个送给你家五姑娘就好。”   小厮忙恭敬接过,又问:“谢大人不进来坐坐,我家侯府这会儿正在花厅呢。”   “不必。”清贵的男人撑着天青色的竹骨伞,缓然离去。   阮府后院,阮妗正在试嫁衣试妆发,清沅接过那本诗册,语气有些匆匆:“姑娘,宁亭侯的贺礼到了。”   穿着大红色嫁衣阮妗蓦然回头,而正在梳妆的手一颤,篦子自腕中戛然掉落。   是夜,李安眼窝通红,手臂微微颤抖的的递上了科举案件的认罪呈文。   明亮的烛火下,圣人背手而立,阴影漫过大殿,不耐道:“还不速速递上呈文,苏公公,去拿朕的玉玺来,明日便拖去午门,杀了!”   李安眼眶湿润,哽咽道了声:“圣人!”便跪拜到地上。   圣人转过身,依稀可见繁琐富贵的龙袍,如载华岳的身形顿了顿,满眼迟疑的接过呈文,随后他眼神一凛,将那呈文摔到了地上,厉声质问:“李安,你糊涂!”   李安整个身子匍匐到地上,大声哭诉:“老臣,老臣不敢,是谢大人亲手……按的指印……”   “谢延人呢?”圣人声音冰冷下来,眉眼间流露的怒气比方才李安进屋时更盛。   殿门骤然被推开,隔着月色,谢延一袭紫色朝服,墨发被白玉冠高高束起。薄唇紧抿,眉眼间一片舒朗:“臣在。”   圣人大掌猛地拍向桌子,怒不可遏的指着他:“朕再给你一次机会,纵容舞弊的主考官员到底是不是你!”   谢延脊背挺的更直了些,双目如谭:“是臣。”   “好啊,好!不愧是朕一手□□出来的!”圣人眯起眼,声音也变得幽深:“那么谢延,你可认罪?”   “认。”   干干脆脆,没有一丝拖延。   便是阅历如圣人,也不免倒吸一口凉气。   宁亭侯世代忠良,谢延更是他那届春闱的新科状元,是他一手栽培出来的心腹,放在大理寺狱,奉为上卿。   可如今,他说他纵容考生舞弊?信么,精明如圣人自是不信的。   谢延虽是侯府世子,可从不仰仗着家族的优渥,愣是寒窗苦读,才拔得头筹的。科举这条路有多难,他付出的了多少汗水,若说是其他人,圣人尚且还能信个一二,可谢延,那是断断不会的。   圣人眼底渐渐地竟浮现笑意。谢延,怕是有了想维护的人。   圣人重新坐回龙椅上,身后明黄帐帘低垂,多年来经历惊骇涛浪的帝王气度,令他的声音变得平静。他没看谢延,而是转头看向李安:“你说,谢延究竟与谁换了名册。别告诉朕,是谢延主考的舞弊那场。”   李安犹豫的看了眼谢延,想起他在狱中嘱咐的话,嗫嚅着眉开口。   半晌,御案上案卷被摔了一地,圣人震怒的声音响彻大殿。   “朕是你的主子,还是他是?李安,再不说话就永远不必说了,朕立刻卸了你的尚书官职,解甲归田去!”   李安惶恐,当即道出了陈棣的名字。   陈棣?圣人对这个年轻的工部侍郎有一点印象,平平无奇,庸庸碌碌。咦?不对,这位侍郎最近好像是要娶亲了,圣人眼底渐渐浮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他一手栽培出来的松柏,竟然为情字所困?   “谢延,是她么?阮家五姑娘。”   一向稳重的谢延脸上第一次出现慌乱,他未答。   可这情形,却是默认了。   圣人冷冷笑了几声:“很好。朕多年来栽培的人竟不配为人。谢延,你枉顾着与朕的君臣情谊,拿着大理寺卿的身份去询私情,当真寒了朕的心,你不是想护住那阮家女子么,朕今天告诉你,你护住了,可你也必得付出代价!”   谢延伏身:“圣人于臣的恩情,臣来世再报。”   圣人龙袍下的拳头紧紧攥在一起,那双幽深泓邃的深眸透着点点赤红。   他语气松乏失了力,像是一根绷紧的弦骤然断裂:“你走吧。”   楚历八年秋,大理寺卿谢延徇私舞弊,圣人大怒,赐死。宁亭侯府被朝廷除却了侯爵名位,自此潦倒,走上了下坡路。   谢延猛地从回忆里醒了过来,往事历历在目,他的手下意识摸向脖颈。   半晌,他苦笑一声,曾以为陈棣会一辈子护住小五,原是他看错了。   既然重生了,那这辈子,他断断不能对不起圣人,也不能对不起那份压抑许久的情感。   ——   东宫,裴澜伏在案上批阅奏折。   纮玉进来时,已是入夜,见自家殿下仍旧保持着他早晨出门的姿势,顿时有些心疼,圣人也不知怎的,这几日折子如山一般的往东宫送,大有撒手不管的了意思。   不过确实,连他这样的人都能看出来,圣人这是在补偿殿下。   于殿下说,可能是劳心劳神,可于外人眼里,那是圣人给的倚重。就好像在告诉文武百官,朕看重东宫,也看重太子。   相比之下,宁王那边就备受冷落,谁都不傻,圣人这是在生周后气。   “殿下。”纮玉进殿,低低唤了声。   案几上的人头没抬,执笔的虎口处都磨砺的泛红,他语气疲惫:“柳柔的身契拿到了?”   纮玉从怀里掏出来一张薄纸递过去:“拿到了,殿下让我去广云坊翻查一通,果就找到了底子。这柳柔当年被长平侯从坊里赎身出去做妾,可没想到那老鸨还留了一份,如今户部那我顶着殿下您的名号打好招呼,就算长平侯说她给柳柔赎身,咱们也可说是捏造的。”   纮玉是打心眼里佩服:“殿下英明。长平侯纳一贱籍女子为妾,这罪名,可比软禁发妻,苛待子女大多了。”   太子“嗯” 两声,又问:“李尚书来了?”   “是。人带到了,此刻就在偏殿。殿下,您去看看吧。”   他有心让殿下停下笔,歇一歇,阮姑娘离开梨苑这几日,他日夜伏在书房,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不把身子熬垮誓不罢休一样。   裴澜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脖颈,随后径直朝偏殿走去。   墨色的常服扫过台砚都不自知,鸦羽似的睫毛下,眼睑处有些乌青,面如沉潭,周身气势,隐忍不发。   纮玉心里叹了口气,他这是撞刀口上了。   殿下现在这样,分明跟自己较劲呢!   偏殿,刑部尚书李安坐立不安。今儿不知是怎么了,下午大理寺的谢大人来找了他一次,紧接着,入夜他就被传召东宫。   刑部,大理寺,乃是东宫的左膀右臂,也是圣人默许给太子殿下的。所以,他漏夜入东宫,倒不是怕被说闲话,只因他实在,实在是惶恐啊!   这到底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来找他。   正想着,门口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殿门帷幔处,踏进了一双绣着金线的黑靴。   李安俯首:“太子殿下。”   裴澜手比“坐”的姿势,随后自己也坐在了一旁。他手抵着眉心,嗓音低哑:“明天有个案子需要你升堂,做好准备。”   李安心一沉,不会是谢延说的事儿吧。   还没等李安说话,那边又道:“长平侯要休妻,你判和离就是。”   李安脑门冒了把汗,情不自禁道:“微臣明白,真是巧了,下午谢大人也来找过臣,说的是跟殿下一样的话呢。”   裴澜挑眉:“谢延?”   李安称是。   裴澜冷嗤了声,倒是也没再说什么。   现在的李安惶恐至极。早前谢延来时还好,他们是同品级的同僚,又是多年相识,仗着大理寺寺卿有复审刑部案件的权利,谢延只说尽力即可。这样,他也不那么大压力。   可如今太子殿下发话了,那这案子必得在刑部就了结了,不然,这便是他办事不力。   漏夜月蒙,桑榆荫晚,李大人遍体生凉,皱着一张脸离开东宫了。   李安走后,纮玉揣着那身契仍立在殿中。   裴澜诧异的睨了他眼:“站着做什么,把这身契送去侯府。”   纮玉惊讶:“殿下,您不去么?”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殿下的事儿,他僭越了。   似是如他所想一般,案几上飞过一杯子,携着劲风,擦着他脸颊飞过。纮玉右脸登时擦出了一道血痕。   纮玉当即跪在地上:“属下知错,殿下息怒。”   “滚。”案上的男人声音冷冽如风,夹杂着愠怒。   纮玉提着剑就跑了。   等纮玉走后,裴澜才站起身走了几步。   铜镜前的男人眼下一片乌青,削瘦的下颌上露出点点胡茬,形容憔悴。   他下意识别过眼,手伸在半空中,如鲠在喉。   菱菱若是见到他现在这个样子,会不会厌恶。   默了良久,裴澜清了清嗓子,沙哑的声音若细听有些发颤,他轻轻道:“菱儿。”   话一出口,冷清冷血惯了的男人懊恼一声,兀自卷了舌头。   半晌,裴澜深吸了一口气,复又挺直脊背:“菱菱,你不必担心沈氏的案子,一切有孤在。”   他骤然缄了口。   这样说会不会太刻意了些?   裴澜眉心紧锁,重新回到椅子。他阖上眼,身子朝后靠去。   菱菱,原来恢复了记忆后,想见你一面是这么的难。 第33章 见你 “孤想要的,这世间只有四姑娘能……   翌日清早, 刑部外便有人敲鼓。李安乌纱帽没带严实,就见小厮来报。   他戴帽子的手一哆嗦,下意识问:“可是长平侯府的人?”   下僚如实答:“是侯府的四姑娘。”   李安急忙扶正帽子, 紧了紧官袍,语气急促道:“你即刻去侯府拿长平侯, 顺便, 侯夫人被软禁在院子里, 一并带过来。”   下僚领命。   李安说完便拿着呈堂案册去前堂了。   阮菱正在堂上,手捏着状纸, 李安命下属去搬来椅子,让她坐着等会儿。   外头差役忙活, 肃穆的刑部大堂人来人往, 李安低头整理桌堂,不经意间瞥见阮菱紧绷着身子, 便知她怕极了。   想起了太子殿下的嘱托, 他状若无意道:“本官今日还有正事要忙,你这个案子, 会很快。”   阮菱看了李安一眼,在他眼中读到了放心的意味, 一颗砰砰紧跳的心也渐渐平缓下来。   一刻钟的功夫, 阮岚山与沈从染出现在刑部外面。   “宣!”李安掌中惊堂木敲下, 正式开堂。   阮菱终于见到沈从染,她快步上前,紧紧搀扶着, 眼角湿润:“母亲。”   沈从染握着她的手,布满皱纹的眼角也是通红:“菱儿,苦了你了。”   阮菱轻拍了她的背, 示意她宽心:“母亲,莫怕。”   “阮菱,你状纸上写着你亲父长平侯私纳贱籍女子入门,可是为真?”   话一出,不禁堂下一片震惊,就是沈从染也被惊诧的抬起头。   阮岚山是有一妾室名唤柳柔,是他当年八抬大轿迎取自己后,便抬进来的。   他在她面前温言软语,几度哀求,并说这柳氏自小柔弱不能自理,是阮家老太太故交留下的孩子,清白之身,奈何家道中落被卖为妾。   他们自小便相识,阮岚山只把她当妹妹看待,接进来为妾也只是不愿她受苦,并承诺柳柔进来不会争宠,只会侍奉她夫妻二人。   年少的沈从染心肠柔软,便答应了。可后来这柳柔进府,不仅在正室大娘子头前生了两个孩子,还日夜纠缠郎君,沈从染和阮岚山的嫌隙越来越大,一发到不可收拾。   可柳柔的身契她见过,已被阮岚山赎回,脱离贱籍,这会儿怎又成了贱籍女子?   阮菱站起身,声音清脆:“民女所陈,句句属实。”   这话一出,李安故作意外的倒吸口凉气,声音顿时变得灼烈:“阮侯,大楚律法,七品官员以上不可纳贱籍女子入门,你这是知罪犯罪,罪加一等!”   阮岚山睨了眼阮菱,不屑的哼声,上前一步:“李大人,当年本侯把柳氏抬出来时已为她赎了身,她乃是清清白白的民籍,何来贱籍一说?我看,这是污蔑!”   李安挑眉:“阮侯可有证据?”   阮岚山嗤笑:“妾室的户籍我怎会随身携带,况且她在生第三个孩子的时候难产,已去世多年,难不成,我侯府的公子姑娘都是贱籍女子所生,恕本侯才疏学浅,这等荒谬之事儿,属实听不来。”   阮岚山身居爵位多年,养成了一副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样子。一张善辩的巧舌愣是让阮菱的心都提了起来。   李安问话:“阮菱,你可有话说?”   她攥紧了拳头,脑海里不断回想着昨夜纮玉来时是怎么嘱咐她的。   少顷,她脊背挺直了些:“我父亲在说谎。那柳氏家中犯错,落入贱籍,在朝廷落了登记的,她大着肚子入我家门时可没听说有什么身契在手。大人若不信,可派人去我家搜查。”   “你个小兔崽子!”阮岚山作势就欲上去打阮菱。   李安当即拍了惊堂木:“住手。”   顿时有差役将阮岚山按了回去。   饶是如此,阮岚山那阴恻恻的目光仍旧落在阮菱身上,那意思就好像在说,你完了!   李安偏头,嘱咐差役去阮府,他又看了眼阮岚山,顺口道:“去户部一趟,跟张尚书说,我要调一个人的户籍,看是否在册。”   这话一出,阮岚山眉头一跳。不知怎的,他总觉得不妥。可又想到自己确实是为柔儿赎过身,那身契就放在书房里,这身板便也挺直了。   不多时,几个差役从外面匆匆赶回来,这腿脚功夫竟像是飞过去一样。阮菱当即明白,李大人应是一早就备好的人去侯府,眼下,只是做做样子。   她心里苦笑了一声,太子的权利当真好大。   可以令三品的刑部、户部两位尚书开天眼,走后门。即便是阮岚山这种身居侯爵之位的人,也不能与其抗衡。   阮菱叹了口气,他又是何必,何必做出这幅情深的样子。   差役将身契递上去,道:“大人,侯府内确有柳氏的身契。”   此话一出,阮岚山紧皱的眉头顿时舒展,腰板挺得更直了,面露洋洋得意之色。   李安接过那身契仔仔细细看了个遍,随后摇头:“这是假的。”   阮岚山方还正襟危坐的身板顿时变了形,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怒喝:“那怎么可能是假的?”   李安皱眉,让差役把身契递下去,他道:“这身契的字迹模糊,纸的质感也不对,且那户部官印也像是伪造的。阮侯,这分明就是一张假身契。”   此话一出,阮岚山顿时慌了。   这身契是他花钱赎出来的,他对着身契的来路并不可知,看李安那副笃定的神色,他心里也起了疑心,难不成,真是假的?   可即便是假的,他此刻也不能装作承认了,但凡他认下这假身契,那他纳贱籍女子入门的事儿就成定居,是触犯律法了!   不知怎的,今日这案子,他总觉得这李安有意无意的偏袒着沈氏母女。   心里有了决断,阮岚山站起身,斩钉截铁:“不可能!那上边户部的官印在呢,你若不信,但可去户部比对比对!”   李安好整以暇的笑了笑,就在这儿等着呢。他大掌一拍:“来人!”   差役带着户部的下属郎中走了进来,那户部的人拿着案册,冲李安行礼:“李大人,我家大人有要务,便让我过来回话。”   李安摆手:“小大人免礼,本官让你所查柳柔一人,是否登记在民册上?”   小大人摇头:“此人并不是良民,士农工商四册皆无此人。”   “多谢。”李安道:“按楚律,七品以上官员不得纳贱籍女子入门,阮侯,你触犯楚律,闹得家宅不宁,还有何话要说?!”   沈从染攥着的手一紧,眼眶通红,身子隐隐颤动。   “你这是污蔑!”   阮岚山当即喝住那户部的小大人:“站住!”说完,他就起身将那身契递过去:“你自己看看,这到底是不是你们户部的官印,若是说错了话,小心本侯去开封府告你们一个渎职的罪名!”   小大人看了眼那皱巴巴的身契,唇边微微勾起:“不好意思,阮侯,您这官印是假的。为防作假,户部的官印向来都是报备了圣人,三年一更换的。您这官印,看着委实不像是真的。”   “怎么可能?”阮岚山一下子就慌了神,他揪着那人的脖领:“你和刑部串通好的。我要拿旧官印来比对!”   小大人尴尬的看着他:“阮侯,户部的新官印一出,旧官印是要立即焚烧的。恕我不能从命。”   李安唇边噙着一抹笑,重拍惊堂木:“阮岚山触犯楚律,枉顾人伦,即可缉拿下狱。本官就此宣判,你与沈氏,当堂和离!”   阮岚山眸色幽阮菱,深,恨恨的看着李安,沈从染,户部郎中,他阴恻恻发疯道:“你们,你们是串通好的!”   李安丝毫不让的看着他:“侯爷,这里是刑部,说话是要讲证据的!你空口白牙的污蔑本官,本官看在同僚的份上不与你计较,但你触犯楚律,要挨的板子,要服的刑狱,那可是一个样也少不了!来人,把阮侯带下刑狱,好好看管起来!”   阮岚山脸色涨红,脖颈处的青筋爆了又爆,他转头看向阮菱:“小贱人,我就应该在你出生时候就弄死你!说,是不是你去求李尚书,你到底是怎么勾引这位三品尚书,脱光了身子,还是做了什么更下贱的事儿?!”   阮菱冷冷看着他,眼神冰凉。   沈从染冲他“呸”了一口,满目嫌恶:“禽兽莫要辱我孩儿!我当年,最不该,最不该的就是下嫁与你!”   李安急喝:“带下去!”   众人哄散后,沈从染携着阮菱到后屋给李安道谢。   脱了官帽的李安笑容和煦了几分,他让下属倒上了两杯茶,笑道:“夫人,这是下官应做的。你们要谢,谢的也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沈从染疑惑道。   李安看了眼阮菱,见她飞快垂下了眸,低声道:“昨夜殿下深夜急召我去东宫,言简意赅就三个字,判和离。这柳氏身契与户部,也都是殿下授意的。不然,虽同属六部之一,这算是个大人情,我哪有这个面子说动户部尚书呢?”   沈从染倒吸了一口气,怪不得,怪不得今儿这事儿判的这么痛快,所有的物证,人证都像是串通好了一样,织下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阮岚山围住。   原来是太子。   是了,暗中调遣六部,除了太子殿下,谁还能有这个能力呢?   太子如此做,绝不会因为她沈从染本人。沈从染偏头看着身侧的女儿,叹了口气,她与太子的事儿,到底要如何是好,回去还需再问问。   李安喝着茶,又想起个事儿,闲聊家常道:“说起来,这次不止太子殿下找了本官,大理寺的谢大人也同样嘱咐过,他还说,若刑部判不了和离,就移交大理寺狱。”   沈从染的脸部表情已经不是惊诧可以形容了。   大理寺卿?宁亭侯府的世子谢延?也来帮她们……   阮菱也同样吃惊的抬起头。   李大人不说,她差点忘记了,谢延一心思慕妗儿,上辈子更是为了不想妗儿才成婚就没了夫君,才替下了罪名,惨死狱中。   家里出事,他焉能熟视无睹。   他这样好的男人,可远远比妗儿那个未婚夫好多了。   翻了年就是妗儿的婚期了,阮菱记得,谢延就是在那个时候死的。她必须去阻止。   “母亲,您先回侯府收拾细软,女儿出去一趟。”   阮菱匆匆朝李安福了福:“今日之事,阮菱再次谢过大人。”   说完,她便提着裙摆跑出去了。   ——   大理寺狱。   谢延正伏在案上公务,便听门外有人来通报,阮家四姑娘求见。   他眉梢动了动,落笔道:“让她进来。”   不多会儿,阮菱便顺着过道来到了谢延面前。   谢延无甚表情,指着对面的椅子,淡淡道:“坐。”   说完,他起身亲自去煮茶,转头问:“四姑娘要普洱还是银针?”   阮菱看着他稀松平常的动作,顿时坐不住了。他是不是和上辈子一样,也做好了一心赴死的决心呢?她现在根本没心思喝茶。   见阮菱不语,谢延又问了一句。   阮菱当即站起身,语气有些冒失:“谢大人。”   谢延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紫砂壶,重新坐了回去。   他淡淡笑了笑:“想是李大人说了,四姑娘不必过意不去,我能帮你们,纯粹是我个人原因。殿下不说,我也看得出,他心里有你。我这么做,是在讨东宫欢心。”   阮菱看着他言笑晏晏的说谎,却更觉凄凉。   她目光移向别处,声音有些不自在:“谢大人与太子殿下相知相交多年,您说讨好他,我是不信的。”   “你怎知我与太子相交多年?”谢延的目光一下变得探索了几分。少顷,他似是明白了,摸了摸鼻子:“应是他与你说的。”   阮菱很想戳破他那副无所谓的态度,可她又不能暴露自己重生的事实。她有些急了:“谢大人,我知道你此次出手是因为家妹。”   谢延手腕一顿,抬头看向了她。   “三年前,扬州宋老先生那儿,谢大人与家妹。”阮菱盯着他,不想错过他脸上每个表情。   果然,谢延的呼吸有一份絮乱。   可也仅仅是一瞬,桌子对面那人又变成了那个神色如常的大理寺卿。   谢延声音冷了些:“有些事儿,四姑娘还是不要妄自揣测的好。”   “这不是揣测。”阮菱微微蹙眉:“大人不知,家妹身上还有一桩婚事,可那工部侍郎陈棣实在不是良人,更别提婚后他会对家妹好。”   阮菱心脏“砰砰砰”的跳,她都暗示的这么明显了,还听不懂么?就算你顶替了陈棣的罪名,成全了妗儿,可她的婚后生活过的并不好啊!   谢延身子一僵,清隽的眉眼露出疑惑:“这与我何干?”   阮菱快要急哭了。有那么一瞬,她甚至都想把真相说出去了。可那样,会吓到谢延,也会暴露自己。   任凭谢延如何在自己面前装作漠不关心,事不关己的态度。阮菱都知,他心底是记挂着妗儿的。   世间万物者,能为其一人豁出性命的事儿,几人能做到?   “大理寺狱重地,四姑娘若无事还是请回吧。”谢延再度提笔,撵客道。   阮菱唇瓣微微颤抖,她轻音道:“大人不承认也好,总之,我是不会把家妹嫁给陈棣的,徇私枉法的官员,只会害了我妹妹一辈子。”   她的意思都摆在这儿了,阮妗的亲事不作数,你若是想求娶,还有机会。   说完,她就走了。   可谢延的眸子却在听完阮菱那句话渐渐加深,他看着她的背影,脑海中轰隆一声。   徇私枉法。   谢延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可那四个字却刻在他胸中,越来越清晰。   她怎知陈棣会徇私枉法?   除非,她也重生了。   谢延被这匪夷所思的感觉震馈的头皮发麻。   怪不得,怪不得她与阿澜分开了。有上辈子那样的结局,哪个女孩儿还敢再尝一遍情爱之苦呢?   可阮菱不知道,身为局外人他却是知道的。   阿澜与宋意晚,只是蒙蔽圣人与周后的假象,没有一个放在明面上的女人,阿澜如何护得住藏在心尖上的姑娘。   谢延皱起了眉,直接朝外面走去。   ——   阮府,沈从染早早歇下。阮菱在屋里收拾东西,明儿去寻一处宅子,再把妹妹接过来,母亲的嫁妆已经从阮岚山手里夺回来,她们三人终于可以安生的过日子了。   突然,一阵凉风扑面袭来,仙鹤戏云屏风后骤然多了个人。   阮菱吓了一跳举着手里的烛火,下意识的就想喊清音,可她又怕惊动了刺客。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熄灭了蜡烛。   阮菱吹了一口气,借着这空挡,她拿着烛台,转身朝拔步床后躲去。   屋子里顿时暗了下来,借着月色,阮菱仔细观察着那人的身形十分高大挺拔,鬓发修直,宽肩窄腰,处处剪裁完美的不像话。   似乎,还有些熟悉?   阮菱仔细辨认着来人,没注意脚下绊在凳腿上,整个身子不受控制的朝后仰去。   她惊呼一声。   黑暗中,阮菱腰上就多了份桎梏。男人宽厚的手掌按在她腰肢上,轻轻往上一提,带着一丝熨烫温热之意。   “菱儿。”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焦急的担心。   烛台砸落到地毯上,遽然陷入沉静。   偌大的房间内,静到阮菱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喘息声和男人的心跳声。   她语气还带着细微喘息:“殿下夜半入闺阁之地,不合规矩,还请快放开我。”   太子皱起了眉。   几日不见,小姑娘就学会泾渭分明的语气同他说话了。   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搂在她腰肢上的手紧了紧,骤然松开。   阮菱站直了身子,美眸对向他。   裴澜黑眸一瞬不瞬的看着阮菱,似要将她的模样烙印心底。   半月不见,她眼中戒备十分,他心下酸涩百转。   烛火重新点亮,屋子里多了一丝暖融融的热意。   阮菱脚尖朝向他,没放下警惕:“殿下知道这是哪么?”   裴澜怔了怔,无奈点头。   阮菱道:“殿下是储君,君无戏言。那日在梨苑的话,殿下莫不是要反悔?”   悔?我当真悔了。悔我没能好好待你,让你遭了两世的罪。   裴澜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吓到她。   “孤既答应你了,便不会食言。”   阮菱蹙起了眉,显然不信:“那您夜闯女子闺房,是欲何为?”   这话显然十分尴尬。   裴澜皱眉,他总不能说我想你,我想见你了。   他喉结滚动,声音顿了顿:“你第一次上公堂,我怕你心里难过,放心不下。”   阮菱似是有些吃惊,那本就大的美眸紧跟着又大了一圈。   不得不说,有的时候肉麻的话说出去了,心里也就畅快多了。   裴澜迈过了自己心中那道坎,走近了几步,大掌作势去牵她的手。   眼前的小姑娘不施粉黛,星眸微嗔,满头乌发自然垂落在身前,发尾微微蜷曲着,似是刚刚洗完,散着淡淡的香气。   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   “菱儿。”男人哑着唤了句。带着他自以为的讨好。   阮菱飞快的抽出小手,缩回袖中,坐回床榻。   裴澜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粉白的小脸,低哑道:“好歹孤也算帮你一个忙,别这么伤我,好么?”   阮菱吸了吸鼻子,刑部,户部,大理寺,三个三品大员倾力相助。论理,她是该感谢的。可他,可他为什么又来招惹自己呢?难不成就享受这种她仰望他,去感激,去千恩万谢的样子么?   裴澜道:“你对孤说了几句狠话后,搬离了梨苑,就打算一直避着不见了?”   阮菱小脸躲开他的手,蜷起了身子:“我不再是殿下的外室了,殿下答应了的。您是太子,不能食言。”   陌生疏离的语气惹得他身体一僵。   可想到自己曾带给她的伤害,他这气火就燎不起来。   他,亏欠她太多。   “菱菱,那日是孤冲动了。”   他拍着阮菱的蝴蝶骨,一下又一下:“回来吧,到孤身边。”   阮菱看着他那漫不经心的样子,心里一片凄凉。那轻描淡写的语气,就好像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儿。他永远高高在上,用睨视众生的角度来看她。阮菱受够了。   她抬眸看着他,挑眉的样子已与他有三分神似:“我想要的,殿下给不了。殿下想要的,恕臣女也给不了。”   太子替她掖了掖被角:“孤想要的,这世间只有四姑娘能给。”   阮菱急了,声音抬高:“殿下!”   裴澜并不在乎她的失态,不紧不慢地看着她。清冽的眉眼,一如往常看不出息怒。   “您就非要这般折辱我么?”阮菱被逼急了,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此刻像个盛气凌人的兔子,狠狠瞪着裴澜。气势是的有的,就是一点都不凶。   裴澜眼色顿时深了下去,放在她肩上的手渐渐屈卷成拳。   他调遣六部为她徇私是折辱她,漏夜出宫来看她也是折辱,几日不眠不休批奏折,批到最后奏折上写满她的名字也是折辱。   生来尊贵不知人间苦愁的太子殿下,第一次尝试到了被一小小女子磨顿心肠的滋味。   他看了她良久,心底里那股子火也随着一声喟叹散了。   阮菱,我若是想折辱你,实在不必如此。   “殿下请走吧。我不会再当您的外室。”阮菱声音低低的,十分坚决。   男人捏了捏喉结:“孤没想让你做外室。”   不是外室?阮菱惊讶的看着他,低低呢喃,旋即又自嘲的弯了弯唇角:“我虽身份低微,可也只愿求得一心人。殿下若要我进宫与其他女子一起服侍您,那我宁愿出家做姑子去!”   裴澜轻揉着她的小脑袋瓜,有些无奈。   阮菱躲避他的触碰,心里实在是恨急了,美眸瞪圆:“你到底想怎样?你若要那以后想来便是,反正我这辈子也不打算嫁人了。只求您高抬贵手,别折磨我的家人。”   她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瞪裴澜,身上已是一点力气没有。   大半夜的,又是威胁又是恐吓,她累了。   却不想,对面的男人一把搂了过来。阮菱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他攥在怀里,靠着他宽厚坚实的胸膛。   她听见头顶那一贯寡淡的声音有些颤:“来孤的东宫,做孤的太子妃。”   阮菱身子颤了颤,当即想动却被他按了回去。   裴澜继续道:“圣人赐婚,入皇祠,刻玉碟,明媒正娶,昭告天下。”   阮菱听的懵了,耳畔那人的心跳声渐渐放大,犹如雷鼓,咚咚咚震的她心底发慌,发颤。   她把头深深的埋了下去,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裴澜怎会娶她做正妃,母亲已与阮家和离,她也不再是侯爵之女,只是一个普通的平民女子。这身份鸿沟,天差地别。何况他最喜欢的,不是那位宋家姑娘么?   想到前世他对宋意晚的好,而自己在梨苑一个人静静从天黑等到天亮的滋味,阮菱就没来由的害怕。更别提他要娶她为正妃这种天荒夜谈的事情。   阮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只颤了颤,便归于沉寂。   她淡声道:“过去的事,还请殿下放下吧。”   可裴澜却不给她机会,他捧着她的脸。   呼吸间隔,阮菱觉得额前一凉。蜻蜓点水般,还带着灼热的触觉。   男人声音沙哑:“菱菱,你还要孤说的再明白些么?”   他的唇带着淡淡的甘松香,滚烫,熨帖的温度就快要将她烧糊涂了。   阮菱咬了咬唇,抬手抹了把额头,不再看他一眼。紧着朝床后躲去,一股脑钻进被子里。   丝衾里传来她闷闷的声音:“殿下若再不走,我即刻就喊人来!” 第34章 醋意 太子皱起了眉,小姑娘何时多了个……   小姑娘就缩在丝衾里, 躬着身子,把自己团成了一团。   他抬手,粗粝的指腹轻轻点了点那一团软乎乎, “丝衾”顿时一颤。   裴澜看在眼里,心间心疼多于无奈。   烛光明明灭灭, 落在男人鸦羽似的睫毛上, 现出一片沉寂的阴影。   他沉默良久, 喉结动了动,唇边轻溢出了个字。   “好。”   说着, 他将丝衾朝上提了提,声音黯了许多:“孤走就是, 你别这样睡。”   “丝衾”动了动, 没吭声。   他低头,怅然若失的看了眼指尖, 上边还残存着小姑娘淡淡的香气。   那几近另他战栗的香气在他心间绕了个圈, 便转瞬即逝。   裴澜轻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   他走后许久, 阮菱才从被子里坐起来。乌发缠在月匈前,小脸被憋的通红, 唯有一双葡萄一样的乌黑眼眸里, 满是惊讶。   他居然走了?   他居然能听得进去别人的话?   阮菱拍了拍胸脯, 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冰凉的一股滑入胸腔后,她才轻轻喘了口气,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   翌日天不亮, 她便睁开了眼,娇嫩的眼尾下一片乌青。被他搅合了那么一番,几乎一夜未眠。   她下床换好衣裳, 便去沈从染的屋子请安。   还未到院子里,便听见一道低低隐忍的啜泣声。   阮菱见母亲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封什么,眼眸晶亮,喜极而泣。   “菱儿,快来看。你姨母不日就要入京了!”   阮菱凑过去看,那信上蝇头小楷写的娟美秀气,确是女子的字迹。   沈从染经历过侯府的变故,此刻眼里最重视的就是亲情,父亲故去,除了母亲康在,她就这么一个妹妹,还远嫁苏州,如今就要相聚了。   她笑着抹眼泪:“母亲这就出门去置办东西,等你病好了,咱们就搬家。你姨母和表哥进京,说念着妗儿的婚事儿,想来帮衬一把,正好聚聚,今年咱家这个年啊,过的热闹。”   阮菱也露出微笑,她小时候见过姨母一面。那年她带着表哥来京城玩,在侯府待了足足一个月,最后要走时,她哭着喊着不要姨母走。现在想想,和姨母表哥确实好久没见了。   “母亲,我和你一起吧。姨母来京城过年,咱们要多准备准备。”   沈从染抿唇:“娘瞧着你好像没睡好。”   阮菱下意识眨了下眼,摸了摸耳朵:“没,没有。”   清音叫了一辆马车,两人出去逛了一小天,选了一套三进三出的宅子,置办了不少物件。   傍晚时分,天空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的,落满街道,房檐。   阮菱掀开帘子,外头夜色黑沉沉的,唯有茫茫大雪不知疲倦的下着。   她抬手接住一片雪花,洁白的晶莹转瞬即化,冰凉的触感顿时让她心里清明了几分。   终于过上安稳日子呐。   接下来的日子,阮菱找了几个工匠,将府邸从里到外简单修整了一番,门口的匾额刷的透亮,写着沈宅二字。   姨母和表哥到的那日,腊月二十五,正是整个东京城最冷的时候。   一大早,阮菱便洗漱好去花厅用膳,今日去城门楼去接姨母,她稍装饰了一番,桃粉色的对襟短袄配着同色系襦裙,薄施粉黛,簪了一支桃花并蒂步摇。   “长姐今日打扮的真好看。”阮妗穿着鹅黄色短袄裙,刚咬了一口包子,就“蹬蹬蹬”冲阮菱跑了过来,白皙的小脸在她怀里蹭了蹭。   “吃饭的时候别跑,当心噎着。”阮菱捏了捏她的小脸,嘱咐道:“快去吃,待会儿母亲出来,咱们就要出门了。”   阮妗乖觉的点点头,又跑回去了。   阮菱看着妹妹如此单纯天真之态,眉头下意识的蹙了起来。   她这个样子,怎么能嫁给陈棣那种心机深沉的人。谢延那边迟迟没有动作,已经年下了,翻了年,陈家就会派人来提亲了。   陈棣今日能收取考生贿赂,纵容舞弊。难保他日不会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儿,无官无才,德行有失。他死了不要紧,可妗儿才多大。   阮菱叹了口气,这婚事,她必得想个法子弄黄了。   用过膳,母女三人坐着马车朝城门处出发。   三人到的时候,沈家姨母还没来。沈从染带着两个女儿在就近的茶肆坐了一会儿,不多时便瞧见一对母子远远朝这边走来,其中女子的相貌更是和沈从染有八分相似。   “妹妹。”沈从染被两个女儿搀扶着,快步朝前走去。   沈从心也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自打她嫁去苏州后,这方才是第二次回京。   两姐妹相聚,自是哭泣不已。阮菱看着姨母一旁身姿清隽,面如温玉的男子,也是福了福身子,温声有礼道:“表哥安好。”   苏哲颔首,抱拳作了个揖:“菱妹妹,好久不见。”   阮菱当即看向阮妗,笑道:“表哥,这是我妹妹阮妗。那年你和姨母来家中做客,小妹刚好去了扬州,所以不曾得见。”   阮妗顿时冲苏哲笑了笑,腮边浮现两个小梨涡,脆生生道:“表哥好。”   苏哲立即回礼:“妗妹妹。”   阮菱搀着沈氏:“母亲,姨母,这天寒雪冻,咱们先上车吧,府里一应东西都备全了,咱们回家慢慢说。”   沈从心擦了擦泪痕,弯唇笑:“姐姐,你看,咱们菱儿出落的多标致,落落大方,真懂事。”   有人夸自己闺女,沈从染心里自是暖融融,唇角是想藏也藏不住的笑意:“哪就有你说的这么好呀。”   一行人缓缓上了马车。   宅子沈从染买的三进三出,素日她住在正房,阮菱阮妗两姐妹在东厢房。这回家里来了亲人,她早早命下人把西厢房打扫出来。   “妹妹,你同我住。阿哲住在西厢房,离她们两姐妹也不算远。”说着,沈从染扶着沈从心:“小心台阶,这宅子不大,妹妹别嫌弃。”   沈从心眼底惊讶,这竟不是前些年她来的阮府,且门匾还挂着“沈”字。纵使她心里许多吃惊,可跟沈从染到底是一母同胞出来的,亲姐妹之间那点子默契,她多少明白了。   “菱儿,去带你表哥上街逛逛。妗儿,你也跟着同去。”沈从染笑着拍了拍阮菱的肩膀,嘱咐道。   阮菱当即明白,母亲这是要她带着表哥去置办些衣裳行头。   姨母虽是沈家的姑娘,可早些年执意嫁给苏州一商人,险些与家里府闹得决裂。东京城阶级森严,士农工商,身份一瞬明了,名门望族的嫡姑娘去嫁给一最末端的商人。虽是富商,家产丰厚,可地位却是极低的。沈老夫妇不认这个女儿,就连最后离世也不允准她归京。   阮菱应下,随后看向阮妗:“走,长姐给你买喜福堂的芙蓉饼和核桃粘。”   阮妗皱着小脸:“阿姐,我不去,我累了。”   苏哲看着阮菱,眼底温柔,声音清润:“菱妹妹,今日大家都累了。女儿家身子娇弱,还是回屋歇息吧。”   沈从染急忙朝阮菱使眼色。   阮菱看了眼母亲,“尴尬”的笑了两声:“没事儿,表哥,我不累。你初到京城,咱们去逛逛吧。”   苏哲盛情难却,作了个揖:“有劳表妹了。”说完,他看向一旁的清音:“天寒地冻,给你家姑娘带上手炉。”   清音点头。   苏哲同阮菱两个人朝外走去,沈从染和沈从心顿时看向对方,会心一笑。   “这么多年了,阿哲还是这样谦和有礼,知道疼爱妹妹,我是当真喜欢这孩子。”   “哎呀,姐姐,孩子们的事儿,咱就随她去吧。”   “是,这表哥表妹的多年不见,是该好好相处。不管她们两个了,咱们两姊妹快好好说话话。”   东宫外,停着两顶软轿,礼部和户部的大人进去快两个时辰了。   纮玉端着茶,想起刚才得来的消息,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禀报。   正想着,暖阁的帘被掀开,礼部尚书和户部尚书相继离开。纮玉定了定心,还是不打算瞒着了,毕竟,阮姑娘身边多了个表哥,对于殿下来说,可不是好事。   一刻钟后,太子的马车出了宫。   路上,裴澜靠在车身上闭目养神,后日是大楚周边众小国朝拜的日子,福乐公主也在此次列中,这段日子他只顾着朝拜大典,现在小姑娘竟然给他冒出个表哥来?   太子抿唇,漆黑的眸色沉了沉。   东市上,人流如潮,卖花灯的,卖春联的小贩层出不穷,垂角小童们拿着糖葫芦满街跑,银铃般的童稚声不绝于耳。   已是年关了,不仅东京城的大户人家要出来采买,那普通老百姓都是家家户户倾巢出动,辛苦劳作一年,就赶着这几天喜庆了。   苏哲指着前边的首饰铺子,颇有兴致道:“四妹妹,咱们再去那家看看吧。”   阮菱此刻已是累极了,她回头看了眼清音,又看了看苏哲,两人身上皆大包小裹,提的买的都是表哥送给她的。   一会儿是初次上京没准备礼物,一会儿是补上她去年的生辰贺礼,总之吃的穿的用的,从头到脚买了个遍,就是只字不提给他买点什么。   阮菱拿手掂了掂腰间的荷包,那里头有母亲给的银子,沉甸甸的。她咬唇抬头看向苏哲,却不想,他亦是看向自己。   与裴澜那双狭长张扬的黑眸不同,表哥的眼眸流光溢彩,温如白玉,脸部轮廓柔和,眼角眉梢都透着温柔气息,唇角亦总是噙着笑意。   “妹妹?”苏哲嗓音温润,轻轻唤道。   阮菱回了神,这才觉得自己失礼了。她捏着自己鼓鼓的小荷包,努起唇:“表哥,今日不是说好给你买东西的?”   苏哲瞥了眼她鼓捣荷包的小心思,淡淡笑了:“待会儿随意买几身即可,快过年了,你省点银子留做零花。”   可银子没花出去,阮菱蹙了起眉,总感觉这样不大好。   “你不说,我不说,姨母不会知道的。”   苏哲揉了揉她的发顶,眉目清雅温和:“别想了,再去给你们两姐妹置办点首饰,咱们就去买糕点。前边就是喜福堂,五妹妹喜欢芙蓉饼和核桃粘,多买些回去。”   阮菱眨了眨眼,她就说了一次,表哥就记住了。   苏哲见阮菱不挪步子,佯装要走,玩笑道:“晚来的小孩可没有糖吃了。”   阮菱也被他逗笑了,心底里那与苏哲几年未见疏远的感觉渐渐消散。表哥还如小时候那样疼她跟妗儿。   她快步随着苏哲进了一家首饰铺子,有了苏哲的授意,她也不装假了,紧挑自己喜欢的步摇珠钗去试戴。表哥家里是扬州有名的富商,最不缺的就是钱。嗯,她那点银子还是留着给妗儿买零嘴吧。   “菱妹妹,你试试这个,和田白玉,很衬你的肤色。”   “是么?”阮菱小脸露出了喜欢的神色。女孩儿家一看见漂亮的首饰衣裳,就挪不动步。   “别动,我给你戴上。”   不远处,一家茶馆的一楼,停了一辆马车。   太子甫才掀开帘子,就瞧见了这样郎情妾意的一幕。那扶在窗身上的手背,骤然爆出了青筋。   郎君生的温文尔雅,一袭俊朗青衫,此刻正替阮菱试戴发钗,举止动作的亲密感,这个表哥对小姑娘有着什么样一股心思,同样身为男人,他再清楚不过了。   太子渐渐攥紧了拳,胸腔的某一处骤然涌上一股酸涩。   鸦羽似的睫毛垂下眼睑,他自嘲的笑了一声。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他种下的债兜兜转转还是栽了回来。   不过是表哥表妹合乎礼节戴个簪子,他心里就万般不适。上辈子他宠着宋意晚,菱菱的心又是怎样的难熬呢?   太子眼底那股暗藏的火渐渐凉了下来,骨节修长的手扔保持着扶窗的姿势,久久未动。   可对面首饰铺子里的两人却是早就买完东西走了。   纮玉在一旁瞧着,心里不是滋味。他在殿下身边守了数十年,见过太多次他怔神独坐的模样,可唯有这一次,他看出了落寞的意味。   过了许久,裴澜喉结微动,哑着嗓子说了句话。   “去查。”   纮玉知道殿下会在意这个人,知道沈家母子进京这个消息时他就顺道去打听了。   “苏哲,子少安,祖籍扬州,是当地有名的富商苏家独子,早些年随其母进京探望过阮家,前年春闱入了仕,眼下在新任扬州知州手底下任郎中一职,官阶五品,未婚……”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纮玉眼见着裴澜眼底结上了一层霜。   未婚,又在此时上京,说着是多年未见亲人,帮着操持小外甥女的婚事,那为何要带上自己儿子。   男未婚,女未嫁,阮家眼下可就是阮菱身上没有婚约。打的什么主意,便是纮玉这等不懂风月之事的人也能猜出个一二。   可美人又岂是那么好求娶的,尤其是像阮姑娘这种满东京城闻名,再找不出其二的美人。暗地里又有多少男人觊觎着。没了侯府的光环庇佑,阮姑娘日后的婚姻怕是不顺遂。毕竟,这东京城遍地是王侯,最不缺的就是富贵人家。   官与民,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你说他早些年的时候来过阮府?”太子突然问纮玉,声音冷的吓人。   这个他字,纮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纮玉愣了愣,眼看着太子眼里不耐的情绪骤多,顿时明白了。   他谨慎答:“苏哲早些年是随着其母,到阮府住上一段日子。”   至于怎么相处的,他自是不敢再多说下去。   太子皱起了眉,这些事儿,上辈子阮菱都没有跟他提起过。若不是今日撞见,他压根不知道她还有个表哥。   想到这儿,胸口那股酸涩和不适顿时消散了不少。他重新靠回车身,漆黑浓密的长睫阖上,又恢复了那副散漫凉薄的模样。   菱妹妹,他也是真敢叫。   既然上辈子菱菱不曾提过,那说明这个什么所谓的表哥压根就没入过她的眼。菱菱是被自己伤透了心才会这般的,区区表哥而已,不足畏惧。   马上就是新年了,按照谢延说的,宋意晚也该被周后送进宫了,他亲自证明给菱菱就是。   “殿下,咱们是去?”   “回宫。”   *   苏哲同阮菱逛的尽兴,回府时已是夜幕笼罩,星斗阑干,东京城更是万家灯火景象。   天空不知何时落起了小雪,纷纷扬扬的,像极了小米粒子。周遭一片静谧,巷子里唯有人行走时踩过雪地的沙沙声。   “已经二十五了……”阮菱抬头望着天空,心里无限感慨,上辈子她没能撑过那个阴冷的深秋,恍惚间,她好像很久没见过落雪的京城了。   阮菱在看落雪,身侧的苏哲亦在看她。   眉眼精致,皮肤雪白,神台单纯,碎琼乱玉落在她纤长的眼睫上,转瞬就化成亮莹莹,为她平添了一抹娇柔之态,看着惹人疼惜。   跟在身后的清音见两人都停站了下来,姑娘披着雪白狐皮,苏公子身着青色长袍,玉立长身,倒是与姑娘般配的紧。   可现在姑娘身上没了婚事,自是有无数人盯着。早先姑娘刚及笄的时候,阮府门槛都快被踩烂了,还有东宫那位……一整天下来,清音能看得出苏公子对姑娘的照顾,可苏公子,他能护得住姑娘么?   清音走到她们跟前,淡淡提醒:“姑娘,这雪看着越来越大了,咱们早些回去吧。”   阮菱这才有了动作,不知不觉头上,身上已积了浅浅一层薄雪。她小手扑了扑,笑道:“是啊,回家吧。”   如今,她终于有了一个平稳,安生的家了。   苏哲偏头看了眼清音,未言语。   沈从染和沈从心坐在花厅上,阮妗兴致勃勃的拨弄着盘子里的酱鸭,却被沈从染一筷子打了回去:“你表哥和长姐还没回来,不许没规矩。”   阮妗撅起了小嘴,转头巴巴的望着门外,这一望,就见到阮菱她们回来了。   “长姐!”阮妗站起身蹬蹬蹬朝外跑,身上鹅黄缎皮袄上的流苏随着她的身形叮当作响。   “长姐给我买什么好吃的啦?”   阮菱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脸:“买了好多呢。”   她看了眼身旁的苏哲:“都是表哥买的,还不谢过表哥。”   苏哲温和的笑了笑:“哪有,都是你长姐想着你爱吃什么,爱穿什么,我不过是帮着拎包的。”   苏哲一句话就将自己摘了出来,功劳都记在了阮菱身上。   阮妗红着小脸躲进阮菱怀里,只在她胳膊上露出小脑袋瓜,轻声道:“谢谢表哥。”   阮家出来的姑娘,似乎与生俱来就带着娇气,说起话来绵绵的好听。   苏哲不好意思的笑了。   桌前,沈从染与沈从心相视一笑,仿佛在某点上达到了默契。沈从染手点了点桌子,招呼道:“好了,先过来吃饭。”   一家人围在圆桌上吃饭,不远处炭盆里的银丝炭将屋子熏的暖融融的,外面的风雪不知疲倦的下着。   用过膳后,阮菱带着阮妗回屋去看今日的战果,苏哲回了西厢。沈从染则是把沈从染拉到了东暖阁里说话。   “哎呀,姐姐,你慢着点,小心摔着。”   沈从染坐在榻上,给自己倒了杯水,随后拉着沈从心的手:“妹妹,今日阿哲和菱儿去逛街,你可看出什么?”   沈从心与沈从染一母同胞,自是心有灵犀,何况此次她带着儿子上京,也是有这个打算,她在这世间除了母亲沈氏就只剩下姐姐一个亲人,自是最知根知底的。而且哲儿不能老是在扬州那个地方做官,没出息的。   沈从心顺着话茬道:“菱菱他们兄妹俩似乎更亲近了,没有刚来时候的陌生感。到底是小时候一起长大的情分,心里自是亲近的。阿哲年岁也不小了,说起来,书也念了,官也做了,如今也到底该娶妻生子的年纪了。”   沈从染心梢动了动:“巧了,我们菱儿身下现在也没有婚事呢。” 第35章 拥抱 太子温声哄着:“菱菱,别怕,有……   “姐姐, 你的意思是?”沈从心唇齿犹豫道。   其实,让菱儿做她的媳妇她是很欢喜的。苏家从商,虽然在当地十分有钱, 可地位不高。姐姐嫁给了侯爵府,虽然如今和离了, 那在京中积攒的地位人脉那也是不少的。她们结合, 亲上加亲, 哲儿以后的仕途就更加通达。   当然,作为回报, 她自然会待阮菱好,本身她也并不讨厌这个小外甥女。容貌生的十分讨喜, 就是有些娇气了些, 可养在侯门大院的姑娘,哪个不是娇气的。   沈从染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也不打算藏着了, 她直视沈从心,缓缓道:“妹妹, 我有意把菱儿嫁给阿哲。一来咱们都是知根知底的,她们也从小一起长大的, 关系十分亲近。二来阿哲这孩子品行良善, 年轻有为, 又懂得体贴菱儿,我也放心。”   沈从染忧愁道:“妹妹,你也知道我和阮府和离, 这菱儿生的太过美貌,若无权利的庇佑,那就是灾祸。若不尽快为她寻上亲事, 那上门提亲的人就会源源不断,如今我不是侯府夫人,遇上个好说话的还行,遇上那种纨绔世家子,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沈从心握着沈从染的手,宽慰道:“姐姐,别急,你看这两个孩子不是挺好的么?这婚事啊,还得看菱儿,我们家阿哲是没意见的。他对他这妹妹,那是自幼就宠着来的。”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也不敢说。   阿哲其实不是苏家的血脉,是她当年生产时从邻镇抱来的。   她当时难产差点血崩而死,孩子自然也没保住。老爷房里还有几个小妾狐媚着,虎视眈眈。她早在生产前就做好的准备。若她难产或者生出个女儿,那就换抱个男婴。女儿继承不了家产,若老爷一个想不明白,把家产都给了庶子,那她和女儿下半辈子算是没活路了。   沈从心不顾沈家嫡女的尊贵身份,下嫁给一商人,本以为从此可以安心相夫教子,可与所有俗套话本子里的爱情一样,男人一旦有钱就会得意,而且娶了公府嫡女为老婆,更是让他无限膨胀,喝酒,应酬,纳妾,拈花惹草的事儿一件也没少。   沈从心内心有着自己的骄傲,她不愿意也不肯承认她当年的选择错了,所以她选择蒙蔽自己,专心巩固自己在苏家的地位。她有苏家嫡子,日后那万贯家产是要继承给苏哲的。如今苏哲更是要跟京城里的姑娘结亲,但凡这亲事一成,那她在苏家的地位就更不同了。   是以,沈从心对这门婚事极为满意,几乎没什么不字。   见她落了口,沈从染心中的石头却始终没有落下。妹妹是答应了,可最重要的事儿她还没有交代,菱儿已非闺阁之身,苏哲他,会介意么?   “姐姐?”见沈从染不说话,沈从心疑惑看向她。   沈从染揣着这等心事儿,手指尖都变得冰凉。她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出了实话。   无论怎样,妹妹和苏哲是无辜的,她不能诓骗她们。且如果骗了,真到了新婚那晚,焉知苏哲会不会因此事从此嫌了菱儿。   谁料沈从心也是个有胆识的,虽觉得此事荒诞,让人无法接受,可若静下心想想,也不是不存在。菱儿本就貌美,没了家里庇佑,她也无法护得住自己。   沈从心宽慰道:“菱菱命苦,我又岂能让她的命再苦一些,唯有以后加倍疼爱她。”   如此,沈从染便再无不放心了。   她转头去了东厢,找个由头支开了阮菱,关起门来好好说话。   “什么?母亲,你要把我许给表哥?”阮菱一脸吃惊,声音都下意识抬高了几分。   沈从染一脸愁容,通红的眼眶证明了她此时的犹豫。   她叹了口气:“菱儿,母亲也只是问问那你的意思,没有逼你。翻了年,不说太子殿下,就会有上门提亲的,若是推诿不过,你的身子,娘怕你受欺负,至少你表哥不会。”   提到那事儿,阮菱眼眸里的光一下子就黯了几分。   她身子轻轻倚在榻上,语气软淡:“女儿这辈子本就不打算再嫁人了。这有何难,若有谁相逼,女儿出嫁做姑子就是。母亲没有必要为了我非要表哥硬娶我,这于我于他,都不公平。”   “傻姑娘!”沈从染站起身,有些怒其不争道:“做什么姑子,母亲还在世,你忍心抛开我么?何况你表哥那儿也不算为难,他自幼便是宠着你来,今日出去一天你也算见到了,而且你姨母也自会去跟他说。女人这一辈子最需嫁的就是一个对你好,胜过你对她好的。娘不想你日后受苦。”   “母亲,您在让我想想吧。”   沈从染也不在逼迫她,掀开暖阁的帘子,出门了。   阮菱叹了口气,眉梢微蹙,环着膝盖,静静偏头看向外头的银月。   若嫁给表哥,倒是能免了太子那头。她对表哥虽不反感,可若是做夫妻,一时间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时隔多年,他是否有心仪的女子,他的脾气秉性如何,他的抱负理想又是什么。夫妻结合便是要相处一辈子的事儿。她对苏哲不够了解,她实在无法心平气和的答应这门婚事。   “姑娘,歇下吧。”外头传来清音的叮嘱,随后外间的蜡烛熄灭了两根。   阮菱揉了揉太阳穴,实在是睡不着,靠着美人榻,渐渐怔出了神。   *   翌日,众人在花厅用了膳,沈从染让下人备好了礼品,沈从心回京,不能不去看望母亲。   阮菱昨夜直到天亮才睡着,在屋里磨蹭了好久才出门。   她穿了一身豆绿色的襦裙,上身配着鹅绒斜襟坎肩,最外面披着一层白狐皮,发髻间别着昨日苏哲买的和田玉镶金海棠步摇,更衬托着那张小脸白皙如玉,明媚娇憨。   苏哲站在抄手游廊下,一时间惊艳到有些怔神。半晌,他实话实话道:“菱妹妹今日的打扮,真好看。”   “表哥说笑了。”阮菱别开了目光,有意无意的,像是在疏远。   昨晚沈从心找苏哲说了订婚的事儿,苏哲知道,姨母肯定也与表妹说了。眼下她这般反应,也实属正常。   他看着阮菱娇小的背影,眼里是发自内心的疼爱。小小年纪,难为她了。   今日是腊八,沈府上下十分热闹,沈从染等人的马车停在府门外,小厮见是从前的二姑娘三姑娘,顿时迎进了府。   花厅内,大娘子王氏,三房柳氏,还有沈霜沈月在陪老太太说话。   沈从染一群人进了厅,老太太的目光顿时落在沈从心身上。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她颤巍巍道:“心儿?”   “母亲!”沈从心亦是不能控制自己的声音,哭着跑过去。她“扑通”一声跪在老太太面前:“女儿不孝,这么多年才来看您。”   “我的心儿,母亲想你啊。”沈老太太抹额颤了颤,眼泪就跟着掉下来。   母女多年终得相见的戏码再次上演,王氏的心已经麻木了。   她冷眼看着抱在一起的沈老太太和沈从心,纵然内心没有波澜,可攥着扶手的指尖到底白了又白。素日她鞍前马后的侍奉着老太太,晨昏定省,不敢有一日懈怠。如今看来,竟不比这多年未见,半点孝道不进的女儿。   呵,亲女儿一来,她这儿媳倒是要靠边站了。   王氏心里冷笑一声,不过,她也无所谓,反正沈老太太也不是她的亲娘,她本来对老太太就没什么感情。虽说这他公公沈太傅留下的府邸是她们大房在住,可这不也侍奉孝道了不是,再者说,这两个外嫁的女儿还时不时领着小的来打秋风。   王氏眼下的表情,简直是精彩极了。   那边,阮菱不能失了礼数,携着柔软剂依次向王氏,柳氏请安:“舅母安好。”   王氏不冷不淡的应了声,倒是三房柳氏热络的招呼着她们坐。   小辈里沈霜上来陪客,她主动坐到阮菱身边。   上次阮菱来沈府,为了陪她去偷看顾将军,还被太子发现叫到厅上问话,虽然最后顾将军无视了她,可阮菱这份恩情,她不能不记。   沈霜难得放下骄矜的性子,主动拿一块糕点递过去:“四妹妹,天寒地冻的,今年就在家过年吧。”   沈霜的小心思太过明显,她本是个被娇纵惯了的闺阁小姐,如今竟舍得拉下面。阮菱笑了笑,她自问没这个本事,若不是顾将军……阮菱接过糕点,淡淡笑了:“姐姐不必介怀当时之事。你是我姐妹,我自然希望你求得幸福。”   提到幸福,沈霜明艳的小脸顿时蔫了。她站起身,把阮菱拉出了门。   “妹妹,我还想求你一事儿。”沈霜说的小心翼翼,明亮的大眼睛不断观察四周道。   阮菱示意她说。   “再有两天就过年了,万国朝贺,福乐公主远嫁北夷,今日是她回京的日子,现下应该到城门口了。”   福乐公主,阮菱若有所思的念这几个字,不待她回想,沈霜又说,可这次的声音较比之前十分扭捏:“听说是太子殿下亲自去接呢。妹妹,你陪我去看看吧。”   阮菱眉梢抬了抬,太子也会去,太子去了,那么顾将军是必然要到的。   眼下也顾不得沈霜,阮菱当即摇头拒绝。她躲着太子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还去看他呢?!   “妹妹,好妹妹。”沈霜抱着她的手臂央求着,神情楚楚可怜:“就一次,最后一次了!”   “真的?”阮菱架不住她撒娇,犹豫道。   沈霜胸有成竹道:“真的,我这次还设计几个人,我要他们假装刺客偷袭,最后我趁乱求救于顾将军。”   “只要他救了我,他就得负责。”沈霜眼眸晶亮亮,似乎已经看到英雄救美的一面了。   阮菱看着她,心里多了一分怜悯。倒觉得此行应该去一趟,至少,让沈霜彻彻底底的死心也好。   不然她总惦着,念着,还与上辈子一样,成了老姑娘也仍不愿放弃。   沈霜不知,所有人也不知,可阮菱知道,顾将军的心里住着一个姑娘,那就是福乐公主。   上辈子公主和亲远嫁,顾将军一直未娶,沈霜也痴痴等着。她们就这么一个等一个,何时是个头。   “走吧。”阮菱准备回去取上披风,无奈道。   花厅里的苏哲注意到了这一幕,匆匆跟老太太打了个招呼,也跟了上去。   福乐公主回京,太子殿下率了近卫队亲自去接。   除去帝后祭祀游街,大楚再也没有这样盛大的场面了。今日的城安街被围堵的水泄不通,开封府派了差役并于两侧隔开百姓,开辟出来的道路供福乐公主和太子的车马行驶。   沈霜拉着阮菱,一点点从最外圈挤到了最里圈。   两人把着差役冰冷的□□,扬起小脸眺望着。   最前边骑着高头大马,头戴紫金冠,一袭绣着五爪金龙的墨色冕服正是太子裴澜,眼眉如画,鼻梁高挺,嘴唇削薄,那张极盛似画的脸写满了太子殿下的尊贵威仪。   阮菱心里的弦有一瞬动了动,她顿时挪开了目光。   此刻的她就如同周围的百姓一样,最低阶最不起眼,生来就只能高高仰望着他们。   似是心有感应一般,那前边高头大马的人回了下头,余光正对上阮菱的眼睛。   四目相对间,阮菱咬唇,眼睫抖了抖,太子却掀起唇角,笑的意气风发。   阮菱当即低下头,将自己埋在人群里。没看见,他什么都没看见,隔了那么远,他怎么可能看见自己呢?   沈霜眼尖,阮菱都看见裴澜了,她也一眼就看见裴澜身后骑马的顾将军。   骄傲的眼眸一下子就溢满了柔情,朝思夜想,她太久没见到顾将军了。   沈霜打算朝不远处她找来那几个黑衣刺客使眼色,可却怎么都没找到。她疑惑间,就听见人群一阵骚动。   不多时,就听见一声护驾,最前边的太子调转马头,飞快的朝福乐公主的马车赶去。   阮菱拽了拽沈霜的袖子,低声道:“快去啊,顾将军就在那边呢。”   沈霜懵了,她脚踝有些软。她明明还没跟刺客使眼色啊?怎么就动起手来了。除非,除非这不是她找的那批!   “妹妹,是真的有刺客!”沈霜哆嗦的说出话,心凉了一截。   她怕了,真的害怕了。   阮菱偏头看了眼沈霜,见她眼光呆滞,嘴唇惨白,就知她说的不是假的。   阮菱顷刻攥上沈霜的腕子朝后跑。   若非沈霜找来的,那就是刺杀福乐公主的。那些刺客都是刀山血海拼出来的,杀人不眨眼,若挨上了就难逃性命。   跑!阮菱心里只有这一个字。   太子带着人马将福乐公主的马车团团围住,福乐掀开车帘,瓷白明艳的小脸也有一丝慌乱,可到底是一国公主,声音却是稳得:“哥,好像有刺客。”   裴澜看向慌乱的人群,眼里似是在找什么。   他手持长剑,唇边挂着讥讽,语气不疾不徐,像是在聊家常:“许是你从关外带过来的。”   福乐不高兴了,红唇一倔:“那还不是为了回来见你。母后死了,我再没回过大楚。若不是你传信,想要我参加你大婚,你以为我想回来?”   此刻的福乐,再也不是那个为两国修晋之好而和亲的一国公主,只是一个和亲哥撒娇的妹妹。   “顾忍,看好公主。”说完,太子就下马朝百姓动乱的地方掠去。   “不是,哥,你不管我啦?”福乐瞠目结舌,她伸着脖子喊:“有刺客啊喂!我可你亲妹妹?你确定?”   可那抹黑色的身影一瞬就消失个干净。   福乐小拳头砸向窗框,漂亮的眼眸翻了个白眼。身侧的侍女云绕怯怯道:“公主,咱们还是回到马车内吧,您这样太明显了!”   顾将军接了裴澜的吩咐,策马到了福乐跟前。先前还气焰十足,极其嚣张的福乐看见那张俊颜顿时手颤了颤,遽然缩回了车厢内。   车外的顾忍也是眼眸一黯,握着缰绳的手紧到发白。他持剑稳稳的守着马车,像是在守护一件神圣的宝贝。   与所有写烂了的话本子一样,每一个公主身边都有一名侍卫守候着。   福乐公主的那位就是顾忍。   顾忍年少入宫,因为家族的优势,他成了太子跟前的一等近身侍卫。福乐和裴澜皆是先皇后所生,三人算是从小一起长大。   福乐身份尊贵,被先皇后宠的不知天高地厚。她偷溜出宫,顾忍陪着她,事发败露,顾忍连挨了几十个板子一声不吭,在福乐还想出宫时却仍然纵着她。遇见危险时,他永远把福乐的命看的最重。   福乐十二岁那年偷溜出去玩掉进冰窟窿里,是顾忍跳入寒池把她背回了宫。先皇后大怒,扬言要处死顾忍,福乐不顾寒气入体的身子在坤宁宫跪了一夜,总算留了他一命。   在福乐作为公主最快乐那几年,身旁一直有顾忍的身影。直到她开始行使公主的使命,远嫁北夷和亲时,她才与记忆里最深刻的少年道了别。   而顾忍,那颗初开懵懂的心已经全被那个一身红衣,总是飞扬跋扈的小公主填满,再容不下她人。   多年未见,一个嫁做人妇,成了他国皇后。一个年二有十,迟迟未娶,就是傻子也知道为何。   马车的里的福乐扶着窗框,垂着眸。一旁的云绕失声道:“公主,您怎么哭了?”   福乐抬手飞快的抹了抹眼泪,语气故作轻松道:“被刺客吓的。”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抹平了她记忆里所有美好过往。   ——   阮菱拉着沈霜,两个弱女子,很快就被人潮冲散。   她借着混乱拼命的朝前跑着。身边不断传来小孩啼哭,妇人的尖叫声。渐渐的,阮菱发现,那些刺客不只是光奔着公主的车马去,竟有十几个跑到人群里大开杀戒。   阮菱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们这是想制造混乱,便于失手后逃跑。   突然,一股温热喷洒在阮菱的后脖颈,她吓得尖叫了一声,颤颤巍巍回头,却见是个死人冲她倒了过来。   阮菱大叫着跑了,却被另一个不知是谁的断腿绊倒了。   身后刺客冷不丁见到个这么如花似玉的小姑娘,颇为兴奋,举着重刀就劈了过来。阮菱吓得眼泪在眼眶打转,可腿脚软的却怎么都动不了。   命悬一线间,预想中的死亡没有来,阮菱却被人薅起了命运的后颈皮。   紧接着,她撞入一个坚硬的怀抱,那人的胸膛铬的她鼻子发酸,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下来了。   再往后,就只听见风声在耳边“唰唰”刮过。然后,哭喊吵闹声渐渐小了许多。   阮菱知道,她安全了。   怀抱里男人的气息混杂着甘松香的味道,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了。   阮菱心脏“砰砰砰”的跳,此刻就是她闭着眼睛也知道是谁救了他。   只是她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装死,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裴澜轻轻摩挲着她一张一合的蝴蝶骨,向来波澜不惊的心满是后怕。   若他再晚些,再晚来一步……   “菱菱,别怕,有孤在。”太子难得的温和与柔情,一点一点糅杂在阮菱的心上。   纮玉带着近卫迅速扫清身前的刺客,大批羽林卫将太子和阮菱隔出安全地带。   阮菱有一瞬的恍惚,好像回到了从前,在梨苑里,他总是这么温柔耐心的哄着她。只是后来宋意晚的出现,一切,就全变了。他来梨苑的次数越来越少,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没了,对她,永远都是那副冷漠的样子。   昔年旧事涌上心头,小姑娘眼睛一下子就酸了。她别过身子,转了过去,无声的与他对峙。   太子拉过她的手,柔声哄着道:“马上就是要长一岁的人了,别动不动就哭鼻子。”   阮菱想从他的大掌中抽回自己的小手,可奈何他力气太大,她心里更烦闷委屈了:“这与殿下没关系。殿救民女一命,民女感激。殿下下想要什么请说,民女能还的尽量都还。”   太子捏了捏掌中的细皮嫩肉,叹了口气:“说什么胡话。”   阮菱扯了扯袖子:“还请殿下放开臣女。”   小姑娘疏离的神色,刻意压低的声音,有那么一瞬,裴澜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脸色遽然沉了下来,袖下的手一点点松开那抹温热。   像是丢失了一件珍宝一样。裴澜低头睨了眼自己空空的掌心。   明明小姑娘就站在自己眼前,可他却觉得眼前满是难以逾越的鸿沟,荒野。   他曾对她做过的那些事儿,如今就变作一根根刺插在了自己心上。   阮菱轻咳了下嗓子:“既然殿下不需臣女还,臣女告退。”   “听说你母亲把你许给了亲戚?”见她要走,男人突然开口道。   阮菱怔怔的看着他,不言语。   姨母和表哥才来京没几日,太子日理万机,他怎么会知道这事儿?   裴澜看着她澄澈澈的美眸,继续道:“你那个表哥,外面温和有礼,可骨子里却是个死板的。”   先前他救自己的那点好感顿时荡然无存。阮菱声音变得躲避:“这是我家的家事,就不牢殿下费心了。”   眼神飘忽,语气闪躲。裴澜蓦地胸前闷了口气,从前竟不知道小姑娘这般倔强。   想让她服个软,是真难。   他揽过身前娇软的腰肢,很细,盈盈一握。裴澜手臂控制不住的加重了些。   “您做什么?”阮菱似是没想到他突然的举动,惊呼道。   男子的呼吸滚烫,清冽的甘松香味萦绕在鼻间。   “殿下快松开。”阮菱被他抱着,躯体淡淡的温度隔着衣料传递到她身上,暧昧又撩人。   裴澜瞥了眼窗外,似是闪过一个男影。他削瘦的下颌轻轻在她颈窝碰了碰,低哑道:“就当还了。”   一个拥抱抵一个救命之恩。   阮菱忍受不了他的触碰,可也只能别过脸,等他完事。这一偏头,就恍惚看见了一个人影。   她咬唇,眼眸看直了。   感受到怀里的小身子僵了僵,裴澜顺势松开她。黑眸顺着她的眼神看去,街上空落落的,哪还有什么人影。   他那双总是凛着的眸子,突然就染上了点点笑意:“回吧。”   而阮菱此刻什么也听不清了,脑子里轰隆隆一片巨响,震得她耳膜生疼。   她刚看见的那个人影,好像是苏哲! 第36章 偏爱 太子今日摆明了偏心阮菱一人。……   阮菱的脸色渐渐没了血色。少顷, 她转头眸,眼里沁满了水雾:“你是故意的。”   裴澜本还淡定从容的搂着她,这会儿见她哭了, 眼里有一瞬的慌乱,可面上仍是一贯清贵自持做派:“是。”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阮菱金豆子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 她捂着手背, 就那么脆生生的站在裴澜面前哭。   她委屈, 她憋闷,她难受极了。   “你为什么总是要毁我的名声?在外祖母面前是, 如今在表哥面前还是。我在你眼里就那么卑贱么?活该被你欺负,糟践, 我视若珍宝的名声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阮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转身就要跑。   “菱儿!”身后贴上一截滚烫,裴澜攥着她的手腕, 固执又笨拙的用最本能的方式。   他声音低了些:“怪我。”   阮菱胸腔一阵阵的发酸发疼, 眼睛肿的像个兔子,恨恨的看着他。   裴澜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眼睛, 刮去那让人烦闷的泪痕。他抚着她的小脸,喉咙低哑:“你一哭, 孤的心口就疼。”   阮菱抽搭两声, 长长的睫毛垂着, 被泪水浸湿,心底却冷笑一声。   若真是这样,她便天天哭, 夜夜哭,疼死他才算。   可是发泄完她也后悔了,眼前的人是太子, 纵然他手段再卑劣,她也无可奈何。东宫太子,未来的陛下,光是这身份就将她压得死死的。   他若执意要搅合自己的婚事,十个沈家也挡不住。   阮菱她悲哀的发现,有些事儿,硬碰硬是没用的。   裴澜见她态度缓和下来,便知她不恼了。   他揉了揉小姑娘毛茸茸的发顶:低低道:“回家吧,菱菱。孤就在这,你一直朝前走,别怕。”   她睫毛颤了颤,没言语,一声不吭的跑了。   身后裴澜看着她花朵一般轻盈的身影,心口却一阵发酸的疼。   维系着太子的名誉,声誉,勤勉政务二十余年,一身的心思精力全都给了大楚。如今,身为储君也好,来日登基也罢,他的婚姻大事儿,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做主。   她躲着自己也好,怨自己也好。他都不会再放开她的手。   他不能再失去她一次。   阮菱从铺子出来时,人群已经散了不少。刺客被太子近卫剿灭个干净,福乐公主归京的车架也不见了。   她深呼吸了一下,调整情绪,朝沈府走去。   一路上她都在想沈霜此刻在不在家中,还有刚刚那个人到底是不是苏哲。   就这么走着到了沈府门前的巷子口,她肩膀冷不防被人拍了一下。阮菱转过头,却见是苏哲,她下意识脱口:“表哥?”   见到她后,苏哲脸上的焦急缓了许多,他关切道:“表妹去了哪里,可叫我好找。”   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   阮菱记着之前裴澜提醒,苏哲是个骨子里很刻板正统的男人,不知道刚刚那个人影是不是他。若他看见,定会介意。   阮菱不想隐瞒,便直说了:“前头闹刺客,刚好遇见了个朋友,这才安然无恙。”   苏哲眼神一点也不意外,更没再说别的,只道:“以后别乱跑了,你母亲会惦记的,我也是。”   阮菱看着苏哲的眼色,一瞬就明白,方才他一定看见了。   这样的苏哲,连带着那句“我也是”也变了味道。   她觉得,若心里在意,那还是说出来比较好。这样藏着憋着,总有一天会憋不住的,那样的反噬她害怕,也承担不起。   几乎是一瞬,阮菱对于这门可许可不许的婚事,有了定夺。   回去后,沈霜也早早回府了。阮菱去给沈氏请了个安,便回房了。   暮色一点点落下来,冬日里的下午很短,天总是黑的很早。阮菱抱着膝盖缩在床上,想着还有两天就过年了,她心里却是一团乱。   清音端着晚膳进屋,招呼阮菱吃饭。   见她没什么胃口,便只盛了一些薏米枣仁露,里边掺了蜜,恬润可口。清音坐到她身边哄着:“姑娘没胃口,多少也喝点,省的夜里饿肚子,明天还有事儿呢。”   阮菱问道:“什么事儿?明儿不是二十九么,守岁要后日呢。”   清音惊讶,夫人刚刚没有跟姑娘说么?   她转头指着桌上的帖子:“早先宫里给老太太下了帖子,福乐公主回京,在宫里设宴,便邀京中四品以上的公侯家贵女。午后就要入宫。”   阮菱眼眉动了动,却也无甚表情。今日经历的事儿太多了,她乏了,明日的事儿且明日再说。   她用过羹后便歇下了,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日晌午。   沈家接到了宫里的帖子,府内上下自清晨开始便忙得不亦乐乎。毕竟,这可是参加皇宫的晚宴,除了世家贵族的公子,宫里有太子,皇子,不少皇亲国戚。若是瞧对了眼缘,那可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事儿。   沈家虽是累世名门望族,可却从来没跟皇家沾过亲。是以,这次宫宴,合府上下都很尽心筹备,除了阮菱。   沈从染沈从心留在府里陪着老太太,大娘子王氏带队,带着沈家嫡姑娘沈霜沈月,表姑娘阮菱阮妗,三辆马车自沈府门前出发。   沿街,去皇宫的长街上,几乎全被各色华盖马车席卷。   彰显着贵族身份的徽记随着风儿飘飘起舞,韩国公府的,越国公府的,随远侯家的,数不胜数。阮菱掀开帘子,眼色恹恹,满脑子都想着晚上回家要怎么跟母亲解释她不想嫁给表哥的事儿。   伴随着辚辚之声,马车停在了神武门侧门。今日到场的贵眷实在事多,姑娘们下车且等了一会儿才排上队。   王氏递过了帖子后,沈府一行人随着掌事公公进了宫。   皇宫内朱墙碧瓦,巍峨宏大,前几日下了一场大雪,整个皇宫还没褪去银装素裹的妆容,朱红并着雪白,为不近人情的皇宫增添了一抹柔和。   脚下的路被宫人清理干净,走着不算费力。   掌事公公一边引路一边介绍道:“寻常公主只能跟生母住在一个宫中,可咱们福乐公主是先皇后所出的嫡公主,又为大楚和亲免了两国之战,圣人特赐朝华宫独居。今日的宫宴就设在朝华宫,内廷其他地方还请不要四处走动,以免冲撞了哪位娘娘。”   众贵女颔首称是。   朝华宫的后殿早早的设上了曲水流觞,有几家贵女早先到了,或三两煮茶赏梅,或弹琴赋诗,或褪去了厚重的披风,比赛投壶,射箭,十分热闹。   王氏嫌弃人多,便打算先带着沈霜沈月去见福乐公主,叫阮菱姐妹在外面候着。   阮妗看着她一扭一扭的做派,满心满眼瞧不上,她拉着阮菱的手,看着满院子的热闹,兴奋道:“长姐,咱们去投壶吧!”   阮菱宠溺的捏了捏她的小软手:“长姐乏了,在一旁看着妗儿比赛。”   阮妗不依,抱着她的胳膊晃悠着:“长姐。”   她的声音娇娇气气的,更别提拉长了尾音,还未及笄的嗓音像只小奶猫一样,像能把人的心都融化了。   阮菱耐不住她厮磨,只答应若赢了晚上回家时去给她买民食轩的金丝枣泥糕。   阮妗哼唧唧的:“那要两包。”   阮菱刮了刮她的鼻尖:“你也不怕把牙吃倒了。”   阮妗“嘿嘿”傻笑了两声,两姐妹正说笑着,迎面走来几位世家公子,阮妗正对着,一眼便瞧见其中那道藏蓝色的身影,杏眸顿时不自在的飘了飘。   阮菱听见了脚步声,也瞧见了。她顿时捏了捏阮妗的手,示意她别失礼,而后微微福了身子:“臣女见过恒王殿下,谢大人。”   裴恒手里扇子一手,笑道:“嫂……阮姑娘免礼。”   阮菱肩膀碰了碰阮妗的身子,阮妗这才回神,匆匆低头:“见过恒王殿下。”   说完,便站在阮菱身侧,小手攥着她的袖子,一言不发。   可那小身板紧张的样子,溢于言表。   谢延的目光落在阮妗那局促的小手上,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他无奈道:“看不见我?”   阮妗垂着头,想佯装听不见。阮菱轻咳了声:“妗儿,别闹。”   阮妗飞快抬眸,雪白香腮透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红。她轻呐了声:“见过谢大人。”   她晃了晃阮菱的手臂:“长姐,我去投壶了。”   说完,娇小的身子便一溜烟跑没影了。被风旋起的裙摆宛若花丛中的蝴蝶,娇慌颤颤。   阮菱再度俯身道歉:“谢大人莫要见怪。”   谢延收回目光,淡声道:“无妨。”   裴恒瞥了眼身侧的谢延,那双桃花眼潋滟了几分,一瞬就明白了眼前诡异的气氛。   同是男人,裴恒头一次在谢延那双清冷寡淡的眼里,看出了异样。   他看阮妗的眼神实在算不上清白。   啧。怪不得谢延到如今都没娶亲,怪不得啊!   与裴恒两人分开后,阮菱坐在一旁的石柱上,那上边被宫人事先铺好了蒲团,松软暖和。她背靠槐树,沉甸甸的积雪压在树枝上,随着寒风摇曳。   这场是阮妗和燕国公家三姑娘燕卉比,两人依次投壶,八矢一局,三局两胜制。   大楚宴饮时以投壶为礼,所以世家大族的姑娘多数都会投壶。   这一局,阮妗的技术明显较比燕卉更高一筹,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她身后的矢已经没几根了。   燕卉年岁不大,穿着一身鹅黄袄裙,见阮妗八矢已经进了六矢,眼中更是着急。她跺了跺脚,稳住心神,仔细对着壶樽用力抛去。   “啪”杆子落地的声音,又没中。   燕卉本还聚起的精神顿时散成沙,再没耐心。   而阮妗那边,又中了一壶。燕卉气得骂道:“这矢有问题!肯定有问题!”   她的气急败坏引来了不少关注者,不多时,两人投壶的这一小块区域就围着一群贵女,每个人脸上神色各异,都在翘首以盼最后的结果。   “啧,这燕家小女儿到底还是年轻,才中了三矢,真是丢人!你看那个,八矢七中,最后一个还没投呢,多厉害!”   “那个是谁家的,小小年纪真厉害,这燕卉仗着自己家世显赫,还有几个哥哥撑腰,素日可没少在京城招摇,能挫了她的威风,真是痛快!”   “好像是长平侯家的,但是他家和离了,算起来,她外祖母沈老太太是英国公独女,嫁给了沈家太傅,虽沈太傅去世,沈家不及燕家地位尊贵,可也算是名门望族。”   周遭你一言我一语的,都落在燕卉耳里。她美眸喷火,自小娇生惯养,受万千宠爱的性子一瞬就被点着了。她转头将所有的矢扔了一地,跑到阮妗面前,揪住她的袖摆,恼羞成怒:“你作弊!”   “松开!”阮妗攥着她的手,皱紧了眉头。   燕卉咄咄相逼,摆出骄矜姿态:“这局不算,我们再来!”   阮妗退了几步,手抚着自己的领子,面色冷了下来:“再来几局你也技不如人,这样没品,我才不跟你玩!”   “你休想走!”燕卉拉着她的手,娇喝道:“今儿不跟我比一场,你就别想离开这儿!”   阮妗一脸的莫名其妙,再好的性子也没了:“你这人怎的这样莫名其妙?你上过家塾么?真是没素质。”   燕卉眼底喷火,上前就欲扇阮菱嘴巴。   那截手腕却被一抹烟碧色的袖口截住。   燕卉使劲扭了扭手臂,眼里怒火更盛,她转头大骂道:“谁啊?敢拦着本姑娘!”   燕卉回头,却见是一副与阮妗七分相似的容貌,只是较阮妗更为精致美艳。   如此容貌,她当即就认出此人。阮家长女,姝色无双,整个东京城除了阮菱,还有谁?   想起她母亲已与阮侯和离,心中没什么可惧的,燕卉唇边讥讽道:“哟,我当是谁呢?阮菱,你还以为你自己是侯府嫡女呢?我燕家的事儿你也敢管!今日,你妹妹这投壶,是比定了!你若不想比就认输,这酒,你替她喝!”   阮菱微蹙了眉,她不知道,她现在的样子像极了裴澜。   阮菱冷冷道:“比试可以,你先把输我妹妹这杯酒喝了再说。”   “凭什么?三局两胜,我可还没输呢!”燕卉不甘示弱的瞪回去,凶狠道。   阮菱挑眉:“不是你先耍赖,恼羞成怒要打人么?”   周遭的目光都落在燕卉身上,毕竟,无论怎样先打人总是最没风度的那一个。   燕卉有些心虚,可那点心虚却也转瞬就被与生俱来的娇纵比下去了。她眼眸喷火:“阮菱,你别太放肆了。无论是阮家还是沈家,给我们燕家提鞋都不配!你还真以为你能平级的在这跟我说话呢,你也配!”   燕卉越想越生气,她上前一步抓着阮妗:“来,今日你不比,就休想走出朝华宫的院子!”   燕卉又指使着宫人:“把酒给我倒满,三杯,一杯不落。”   阮妗躲嫌抽出手臂,擦了擦,一脸嫌恶。她咬着唇,担忧道:“长姐,咱们走吧,她是无赖,不跟她比了。”   “妗儿乖。”阮菱摸了摸她的发顶,语气如常:“有长姐呢。”   浩渺如烟的宫乐奏起,院子里顿时充满着箭弩拔张的气氛。   贵女们的眼睛都落在场上两人身上,三杯酒,喝了不醉便是怪了。醉酒也便罢,丢面子才是真真的抬不起头。   院子里你一言我一语,都在议论着燕卉和阮妗的投壶之事。   燕卉这次没有亲自出手,反而是叫婢女请来了哥哥燕家大公子燕起。   燕起是男儿,水平自然比妹妹燕卉强的多,他精神高度集中,不多时,壶中八矢便中了六矢。   燕卉心中激动,一双大眼睛死死盯着那壶,眼看着最后一失也投中了,她开心的咧起了唇角,骄傲的看着阮菱。   那意思就好像在说,你输定了。   阮菱压根没看她,低头去拨弄箭矢。这东西她好久没碰了,一时间还真有些心慌,旁人看不出,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矢的边缘已经有微微的薄汗。   不过到底是小时候经常玩的东西,一上手了也就渐渐找回感觉了。她轻舒了一口气,随后摆出动作,刚要投,手臂就猛地被人攥住。   阮菱惊讶回身,却发现是裴澜。一袭墨色锦袍,肩膀处用金线绣着五爪金龙,头束白玉冠,长身玉立,眉眼清冽。   他攥着她手里的矢,声音寡淡清越,听着阮菱耳里,却莫名的心安。   他淡声道:“孤来。”   阮菱怔了几息后便反应过来了,她当即弯下身行礼:“殿下。”   随着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院子里满是娇滴滴,柔怯怯的声音。   “太子殿下金安。”   “太子殿下金安。”   裴澜抬着阮菱的手,将她虚扶起来,阮菱避嫌的抽回了自己的手,朝后挪了一步,鞋底铬了几个小石子,轻崴了下。   “别动。”男人吐息在她耳边,淡淡的灼热一瞬席卷了阮菱的感观。   那本就覆了层雪的肌肤,顿时透了一丝淡淡的粉晕。她瞪圆美眸,压低了声音:“你别这样呀。”   太子微微勾唇,这才收回了手臂。   两人这细枝末节的互动,四周便顿时炸开了锅。   “阮菱家世不高,太子殿下怎会帮她?她们是怎么认识的!?”   “哎呀!你看太子看她的眼神就知,太子心里有她,不然怎么可能英雄救美呢!”   裴澜挪开视线,十分自然将阮菱拉到自己身后,随后看向燕卉。他黑眸凝了凝,语气漫不经心:“孤若是输了,阮菱喝酒。燕起输了,你喝。这是规矩,望你知。”   “殿下?”燕卉不可置信的看着太子,喃喃道。   她面相偏明艳类型,此刻满脸受伤,倒像是娇艳的玫瑰,自己把自己刺到了,有种别样的美。   燕起更是皱起了眉,这还比什么,太子殿下不用上场,他认输了罢。   抛去他身为太子的身份,燕起就是玩上十次也赢不过。   裴澜仿佛生来就是一个完美的人,在何种场上,何种类型的比赛,他从未输过。   “殿下,这局我认输。是家妹年幼无知,还请您别与他一般见识。”   燕起当即躬身行礼,语气不卑不亢,甚至带着一丝胁迫。那意思就是在说,你是太子,你若是与一弱女子计较了,才是当真没了风度,失了分寸。   燕起心里虽然犯起了嘀咕,但他凭对太子的了解,多少会给他几分面子的。   一旁的燕卉脸色苍白,似是吓坏了。   三杯酒啊,让她喝下去还不如让她去死!   太子拧了拧手腕,出人意料的拿起了箭矢,他低垂着眼睑,连鸦羽似的睫毛都泛着嘲讽的弧度,低哑道:“这酒,燕卉非喝不可。”   这话一出,四座皆倒吸了口凉气!   一朝太子,未来的储君,竟和一介弱女子斤斤计较到底!   说他没格局,没风度,是么?不是。   身居高位多年,太子处理起政务是难得的稳重,生下来便是太子,品性作风皆按照储君的性子养的,什么事儿该做,什么不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如今他仍旧要比,就说明他在意了,在意有人欺负阮菱,想替她出这口气。   太子殿下的在意,足以让在场贵女的心里都生生酸了一把醋。   毕竟那是世间最好的儿郎啊!   不远处堂内的福乐公主唇角挂着一抹笑意。一旁周后家的小侄女周晚掩饰下眼底情绪涌动,语气调侃道:“公主,有人砸你的场子,您不去看看么?”   福乐心里很清楚,在她的地盘,只要她这个东道主说两句囫囵话就好了。可她握着手炉,不疾不徐的任侍女倒茶,丝毫没有出去的打算。   当哥哥的替新嫂出气,她还要去搅局?   福乐嗤笑了声:“那是我哥哥,他把朝华宫掀了又如何,再盖座新殿赔给我就是了,我何苦去扫他的兴。”   周晚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没再言语。   燕卉的脸色已经开始用灰白来形容了。太子殿下疯了,他疯了,竟然当着堂堂朝华宫,这么多贵女面前,让她这般难堪。而这一切,仅仅只是为了一人出头。   他疯了,他定是疯了。   裴澜唇角噙着讥讽,单手持矢,屈腕稍一用力,只听壶内嗡鸣一声,中了!   燕卉身形踉跄了一下,唇间血色尽失。   “嗖嗖嗖!”几乎是一瞬的光景,八矢八中,皆稳稳的落在壶中。   高下立见。   燕起眉头皱得死死的,他下意识护住燕卉,声音絮乱:“殿下,您贵为太子,如此为难一女子不合时吧?我燕家好歹也是开国功勋,您为了一女子,就这么寒忠臣的心么?”   裴澜喉结动了动:“ 若忠臣若是都像你家妹这般嘴脸,孤明日便下旨撤了燕国公的爵位。燕起,你勿要拿开过功勋这四字侮辱了我大楚其余忠烈。”   燕起瞳眸骤缩,脑门上浮着一层薄汗,掌心哆嗦的厉害。   确实是卉儿挑唆霸凌在先,这……   “来人。”太子淡淡道。   小顾将军带着几个东宫近卫走上前,一人端起了一杯酒,   太子睨了一眼燕卉,道:“灌下去。”语气稀松平常,好像对面那女子不是燕国公家嫡姑娘,只是个平民一般。   阮菱轻蹙着眉,语气犹豫:“殿下?”   裴澜回头看向她,眸光变得柔和,他道:“有孤在,你别怕。”   阮菱当即垂头,不去看他。   在场众人这才知晓,太子今日摆明了偏心阮菱一人。   燕卉惊恐的抓这样燕起的袖摆,不住的摇头:“哥哥,我不要,我不要喝!你去求求太子,让他不要这样羞辱我!”   燕起心烦意乱,甩开燕卉的袖子,一脸不争气的看着她。太子殿下发话了,他一个区区臣子又能怎的。   小顾将军摆了摆手,近卫们顿时欺上前,燕卉后退了几步,拔下发髻上的钗环,不依不饶的喊起来:“狗奴才,你们都别碰我!你们疯了么,我是燕国公家的女儿,你们敢羞辱我!”   有几个贵女看不下去了,腿脚发虚的厉害,拿帕子捂起了脸,喉咙作呕吐之状。   小顾将军偷瞥了眼太子的神色,眉头皱了下,他拿过近卫手中的酒壶,直接捏着燕卉的脸生生灌了下去。   “顾忍,你!”燕起气得眼睛都直了。他没想到顾忍真敢动手。顾家和燕家,云泥之分,没有太子授意,这厮能有这个狗胆!   燕卉被生生灌下去一壶酒,整个人不堪竟直接昏了过去。至于是真昏还是装昏,恐怕只有燕卉心里最清楚。   燕起满脸怨恨不敢多言,一把将妹妹抱起来,离开了朝华宫。   两人一走,院子里所有目光都落在阮菱身上。她们不敢调侃闲聊太子,便把所有的恶意都撒在阮菱身上。   “啧,看不出来啊,这阮家女当真有祸水本事,能把太子迷成这样,屈尊降贵的替她出气。”   “那可是燕卉啊,京城圈里有名的小公主,如今受了这等窝囊气。就凭沈家,她阮菱下辈子也做不到如此。”   “哎,别说了,太子殿下今日摆明了护着她,你们再议论那就是跟殿下,跟圣人过不去。你我只是闺阁女儿,莫要连累家人啊。”   你一言我一语,都一字不漏的落在阮菱耳里。她抿起唇,只觉得眼睛发胀。   太子随意扫了眼,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都装模作样做别的去了。   他平静道:“你不用理会她们说什么,万事有孤在。”   阮菱用一种惶恐的眼神看着他。   小姑娘的反应就在眼前,裴澜平静的神色骤然被打破。   阮菱撇开关系道:“太子殿下仁心仁德,看在臣女外祖父的面上出手相救,臣女必将此份恩情转知外祖母,我沈家上下都沐浴殿下恩德。”   太子的脸色更僵了,他扯了扯唇角,语气已然愠怒:“阮菱?”   她这见外的样子,分明是想跟他撇清了关系。   “阮菱再次谢过殿下,愿殿下福泽万年。”阮菱福了福身子,语气恭敬,说完,便转身走了。   精致的玉坠子随着她的小裙袄一晃一晃的,在日光下泛着漂亮的光芒。   杵在原地的裴澜气着气着反倒被气笑了。   被小姑娘这样防着,他就这么见不得人? 第37章 灼热 太子敛了眉眼,哑声道:“孤来迟……   裴恒不知从哪提着壶酒, 钻了出来。见阮菱匆匆逃走的背影,眼角戏谑笑了:“哥,你也有今天?”   裴澜气不顺, 冷冷睨了他一眼,别有深意道:“季大人今早入宫, 话里话外都是要孤提携他家大姑爷的事儿。”   裴恒脸色一僵。   裴澜眉梢微挑, 继续道:“太后昨日还说了, 你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二十有几了,府里一位王妃都没有, 像是什么话。”   裴恒脸色彻底垮掉,只觉得手中的酒壶都不香了。   他埋怨道:“哥, 我刚忘了季佳盈大婚的事儿, 你就非要这么戳人家心窝子啊!我不娶,我娶谁, 谁就倒霉。”   裴澜掀起唇角, 冷笑了一声。那意思就好像在说,到底是谁先来招惹谁的?   裴恒“嘿嘿”一笑:“哥, 不提这了,我好不容易进宫, 你陪我喝点去。”   裴澜不动声色的躲开他大掌, 喉咙微动:“滚。”   “哎呀哥, 我错了。”裴恒笑嘻嘻,生生勾住了太子的肩膀,不依不饶的黏糊了上去。   那肩有金龙的蟒袍, 就那么被裴恒勾了来,竟也没推开,两人朝外头走去。   院里的这场好戏, 到此就算作了落幕。   福乐公主有些乏了,周晚和另一位贵女便请安告退。   出门后,婢女问周晚:“姑娘,可要行动?”   周晚看了这么一场,眼角都笑酸了,此刻终于离开福乐的视线,她抬手摸了摸耳朵,耳蜗上赫然一颗黑痣被日光照得发亮。   周晚低低笑了,她指着阮菱离开的方向,不紧不慢道:“去吧。”   阮菱寻了一个亭子坐下,她摸了摸发烫的脸颊,轻轻把气喘匀。   今日这事儿太过惊骇,素日裴澜都是私下见她,像今日这样在大庭广众与她说话,为他出头还是第一次。   想想方才周围那些人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的眼光,她就没来由的后怕。   她并不想给沈家,给外祖母惹麻烦。同样的,母亲与阮岚山和离,她们也不再是官眷。若有人想存心为难,她护不住自己,也护不住母亲和妹妹。   她叹了口气,不远处妗儿同沈月在一起下棋。阮菱看了眼天色,已经渐渐黑了,再过会儿就是晚宴了。   她正想着,不远处小径上便有婢女朝她走过,阮菱正色,挺直了脊背。   婢女冲她福了福身子:“阮姑娘,我们公主有请。”   “福乐公主?”阮菱问。   婢女点头:“是,公主回京以后一直都想见见您。”   阮菱心中犯起了一丝涟漪,她与福乐公主素不相识,她为何要见自己?这个婢女很是眼生,说话也很可疑,阮菱并不信她。   婢女垂着的眼睫轻笑了笑,降了降声音:“阮姑娘,奴婢知道您不信我,可真的是福乐公主找您。您与太子殿下那点事儿,别人不知,难道我们公主还能不知,她可是太子殿下的亲妹妹啊。”   阮菱被戳中了脊梁骨,脸色一僵。是了,她曾是太子的外室,今儿在场的人绝不会有人知道,福乐公主与裴澜是一母所生,想来是他说的吧。   “你引路。”   婢女径直朝前引路,掩去了古怪的眼色。两人穿过抄手游廊,顺着影壁来到一座小院子,粉墙白雪,檐角陈列着各色憨态可掬的小人偶,倒像是可供歇脚的院子。   阮菱不疑有他,进了院门。   屋内,穿过屏风,设有一床榻,一旁挂着衣架,上边披着几件繁琐华贵的衣裳。   婢女给阮菱沏上一杯茶后,恭敬道:“您稍坐一会儿,公主即刻就来。”   一切都那么正常。   阮菱点头,目送她出了门。   婢女关上了院门,唇角冷笑。福乐公主确实知道她是太子外室,可知道这事儿的可不止公主一人。   残阳昳丽,一点点抹去最后一道影子。夜色杳然而上,暗沉的夜空看起来红彤彤的,阮菱走到支摘窗前,心知,晚上怕是会落雪。   等了半刻钟,福乐公主仍旧没有来的意思,唯有案几上的香线不知疲倦的烧着。   阮菱没了耐心,刚准备起身,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   声音很沉很重,不像是女子。且福乐公主出行不可能不带侍女。阮菱呼吸一滞,快步朝内阁走去。她抄起一个还没点的烛台,护在胸前,躲在屏风后。   那脚步不疾不徐,最后在门前停驻。   借着长廊上的灯光,阮菱看清楚,那是一个男人的身形。   远处渐渐传来萧鼓奏乐,晚宴开始了。而阮菱被指使到了这儿,直到此刻她才恍然,自己这是中计了。   她脸色惨白,举着烛台的手腕酸的发颤,紧紧抿着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男女共处一室,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闭着眼都能想到。   阮菱心中慌乱不已,没来由的,她脑海里想起一道影子。   有孤在,你别怕。   一股酸涩的感觉自五脏肺腑蔓延开来,阮菱浑然不知,眼角已经湿成了一片。   “咯吱”门突然开了,男人走进了屋子。   月牙白色的衣袍拂过地面,他一眼就看见藏在屏风后的阮菱。   男人温润的唇角弯成奇怪的弧度,他淡淡道:“表妹。”   一句表妹把阮菱拉回了现实,心上的石头骤然落地,她手里的烛台蓦地掉落在地上,碎成两半。   她自屏风后走出,裙摆沾着灰,眼眸还泛着泪光。顾不得狼狈,阮菱问道:“表哥,你怎会来此?”   苏哲仍是那副风光霁月的神色,他没有回答阮菱的问题,反而是把她从上到下深深的看了一眼,他喉结滚动,嗓音有些哑:“听说表妹今日受委屈了,还是太子殿下解的围。”   阮菱眼睫颤了颤,似是在回问,你怎么会知道?   苏哲略歪着头,看向窗外,语气不明:“进宫的时候听说了。宫里的人传信,说你受了委屈,要沈家派人接你出宫。”   表面上,他说的话算是合情合理。   可阮菱认真的想了一会儿,却突然觉得不妥。   谁会派人去沈家说这事儿,福乐不会,这是朝华宫,出了这样的事儿丢人的是她。裴澜就更不会了,难道是燕卉?   阮菱犹疑想到,燕卉恼羞成怒,气急了跑去沈家大说一通。可燕卉既知太子有人护着自己,又怎会顶峰而上呢?脑袋里一团乱麻,阮菱渐渐觉得手脚发烫,掌心也冒气了薄汗。   她的这些犹豫都看在苏哲眼里,他那双清澈的眼,渐渐结上了一层寒霜。   原来那日的人真的是太子。看来如今,他连提一句太子都不能提了?   苏哲眼里划过一抹受伤的痕迹,幽幽道:“表妹,我想知道,你对你我的婚事是怎样的看法?毕竟,若你成了我的未婚妻,我不希望有他人觊觎着,哪怕那个人比我优秀,比我有权势。”   突然被问起了婚事,阮菱眼皮跳了跳,想想苏哲的性格,她铁定是不打算跟他成亲的。   阮菱柔声道:“表哥人品出众,菱菱家道中落,不堪匹配。菱菱祝表哥早日找到一位称心如意的姑娘。”   说着,她弯身一拜。   苏哲看着她,眼中温润不在,只觉得胸腔里闷着一股火,就快要将他席卷吞噬。   他指着阮菱,声音骤然抬高了几分:“表妹,你如此婉拒我,是因为他么?”   阮菱当即抬头,只觉得嗓子涌上一股干火,她声音发颤:“什么他不他的,表哥,你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苏哲走近了几步,语气里多了几分黯然魂伤:“那日福乐公主回京,我分明,分明看见你俩……你们抱在一起了。”   “没有的事儿。”阮菱斩钉截铁咬定:“表哥看错了,是我不小心摔倒,殿下扶我的。”   苏哲一脸受伤的表情,倒退了几步:“如今你入宫,他在一众世家贵女的后院替你出头,告诉你有他在,你别怕。这也是误会?表妹,你为什么就是不能跟我说实话呢?”   哪怕你说一句话实话,让我心安也好啊!   事已至此,阮菱深吸了口气,她淡淡道:“表哥累了,请回吧。为了避嫌,还请表哥先走。”   她做出抗拒的姿势,倒退了一步,生分的模样深深刺痛了苏哲的眼。   幼年时他们玩耍的是何等畅快,前几日入京逛街又是何等的郎情妾意。如今,却因为一个男人,生生变成这般光景。想起今日出府之前母亲说的……苏哲眼色顿时阴郁下去。   月华初上,霜白的月色透过楹窗落在屋里,一片安静。   苏哲抬了抬手,想要去抚一下阮菱的脸。他眼眸犹豫,痛苦,复杂的神色搅合了许久,最终,他缓缓垂下手臂,走出了房门。   “罢了。”   他放过表妹,也放过自己。   来时那个女子跟他说过,这房内有催情香,一人吸入后没什么事儿,可若是两人肌肤相碰,便会情动,一发不可收拾。   苏哲自嘲的笑了两声,最终还是没能过去心里那道坎,脚步沉重离开了院子。   与此同时,裴澜得知了苏哲入宫的消息,他摔下酒杯,一言不发朝殿外走去。   逼匛的院子里,阮菱坐在屋里,抱着手臂,身子蜷缩在角落。   忽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人踹了开。   裴澜眼尾沉着,大步朝阮菱走去,他握着她的手臂将她拉入怀里,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端详了个遍。这才低哑道:“菱菱,孤来迟了。”   阮菱沉浸在苏哲的转变中,懵然的看着他,动作僵缓,任由他把自己抱在怀里。   贴着那坚实的胸膛,她的心跳越来越快,身子也变得烫了起来。她觉得自己的呼吸絮乱而又沉重,浑身上下接触着裴澜的地方都变得敏感,发烫。   裴澜也觉察到她的不对,他皱起了眉,目光下意识扫向四周,瞥见角落里那燃尽的香炉后,顿时明了。   怀里的小身子烫得厉害,渐渐无意识的往他怀里蹭着钻。薄薄一层裙袄下缚着那两抹丰盈,顺着衣料的经纬,散发着无限热意,一瞬就磨得他眼色暗了下去。   软若无骨头的小手抵在他喉咙处,软嫩的指尖轻轻擦过喉结处,裴澜抓着她纵火的小手,被她碰过的皮肤无端起了战栗。   小姑娘温驯的瘫在他怀里,呼吸灼热而又急促。   素日柔软的杏眸紧紧闭着,纤细卷翘的睫毛不易察觉的颤抖,晶莹的唇瓣微张着,依稀可探杳杳春色。   裴澜大掌托着那柔软的腰肢,难捱的越收越紧。   他哑着嗓子,急唤道:“菱儿?” 第38章 卑微 “菱儿,再给孤一次机会,好不好……   阮菱蹙起了眉, 月匈腔里,嗓子里皆像冒了火一样难捱,被那股无名火席卷着, 她只觉得眼前光景越来越模糊。   她很口渴,浑身都烫得厉害, 唯有月匈前贴着的那片冰凉的厉害。她忍不住想索取更多的冰凉, 想要更多。   迷迷糊糊间, 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唤她:“菱菱?”   是母亲么?阮菱阖上了眼,软软没有力气的手臂紧紧环着“母亲”的腰身, 她唇齿喃喃:“热……好热……”   裴澜眼眸越来越深,大掌轻轻摩挲着她的额头, 烫得惊人。他心知, 菱菱中催情香了。今日,怕是有人故意引她入局。   只是若他不来, 该来的到底是什么样男人?   裴澜不敢再往下想, 他不敢去描绘那副令他抓狂的画面。想到这儿,那双漆黑淡漠的眸满是阴冷的杀意。   他偏头看向窗外, 沉声道:“纮玉,守着这里, 不许任何人进来。”   外头传来“是”的声音后, 裴澜拦腰将阮菱抱在怀里, 大步朝榻上走去。   他轻轻将她安置在榻上,可他刚要走,绕指柔的手臂就勾住了他的脖颈。   “别走。”   软软的声音, 像羽毛一般撩拨过裴澜的心,那双沉如寒潭的眸顿时融化下来。   小姑娘的声音很细,带着与生俱来的娇气, 迷香催动的作用,听在他耳里,更像是嘤咛。   “菱儿会怪我么?”男人低哑呢喃道。   裴澜的目光落在她白净细嫩的脖颈上,那里的锁骨已经渐渐呈现出诱人的浅粉色。   世间男人皆爱皮相,为了一张闭月羞花的颜可一掷万金,可只有真正尝试过露水的滋味,才知勾人的除了脸,后者更令人沉沦。   就比如眼前的小姑娘,微张着的唇瓣,衣衫都遮不住的丰盈,娇娇怯怯的,只一眼,就能勾起人心底处最深的罪恶。   怀里软若无骨的身子没有说话,只晃了晃手臂,将他攀附的更紧。   月色透过楹窗落在她单纯恬静,月貌花容的颜。   屋内阒然无声,男人眉梢微动,倾身主动贴了上去。   蜻蜓点水的湿润在唇角轻轻划开,像是得到鼓舞一般,裴澜呼吸迅速粗重下去,他将她重新抱回床上,握着她的小手按在自己腰封上。   感受到小姑娘笨拙费力的在他腰身间游走,裴澜的眼眸更按暗了。   他喉咙不可自抑的闷哼一声,随后俯身狠狠吮上了她的唇。   那些白日里不可宣泄的情感一触即发,裴澜手掌按在她的小手上,十指相扣。一寸寸的咬着她的耳朵,锁骨。   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小姑娘今日是难得的乖巧配合。他皱着眉,轻轻抵了一下,阮菱当即瘪了瘪嘴,眼泪唰一下就掉下来了。   她无意识的喊着:“疼……不要……”   “不要什么?”裴澜咬着她的耳朵,冲里头吹起,循循善诱道。   “殿下……”阮菱迷迷糊糊总觉得耳畔的气息熟悉,声音也像是总欺负她的那个人。她唇瓣被他咬破了,红红肿肿的,说话时都疼的她蹙眉。   裴澜狭长的眼眸微敛,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快,胸腔里压抑着那份悸动越来的控制不住。   他捧着小姑娘的脸,汗水自削瘦的下颌线落到她白皙如玉的肌肤上。   小姑娘醉眼朦胧的看着他,一袭浅粉色的衣衫半解,露出的肩头都透着淡淡的粉色。   月色撩人,屋内女子眼泪汪汪的哭声持续了好久,都没有停下。   *   把阮菱送回去,再回东宫已是半夜。   长定殿里,太子脸色冷的厉害,厉声喝道:“纮玉!”   纮玉匆匆进了殿,此刻不用看殿下的神色也知道他动怒了。   阮姑娘在福乐公主的朝华宫被人下药,这是何其大胆!若殿下没有及时赶到,阮姑娘会遭遇什么,真的不堪设想。   “今夜来报信的小太监可找到了?”   纮玉想事入神,恍惚了一下。   裴澜怒气不减,大掌一挥,案上的奏折“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他道:“给孤照实说。”   纮玉眼皮子跳了一下,猛然回神:“属下封了朝华宫,一个个数着,那太监看情形不对,畏罪自缢了。可有人看见他跟皇后娘娘娘家进宫侄女周晚的宫女走的很近。”   “周晚?”裴澜念着这两个字,尾音挑起。   纮玉适时提醒:“这周家女皇后娘娘前不久入宫的娘家侄女,父亲虽是小官,可却是周家嫡系出来的姑娘,样子生的一水儿娇媚,皇后很是喜欢。”   裴澜眯起眼,捏碎了案几上的恬白釉窄口杯,锋利的瓷片刺破皮肉,顷刻便有鲜血流了出来。   “殿下!”耳侧有纮玉低低惊呼。   而裴澜像是感知不到一样,他敛了眉眼,心口处像是下坠了一块,生生的发疼。   与上辈子截然不同的命运终于来了。   上辈子他把阮菱保护的很好,即便是后来被发现了,可他硬着心肠对小姑娘不管不顾,任她独自攀活,至少周后没起了心思动她。可也间接造成了他们之间的悲剧。   菱菱这般抗拒他,便是被他伤透了。   想到这儿,那股酸酸涩涩的感觉就顺着喉咙一直涌到唇间。他艰难的咽了咽,却发现比想象中的更加酸苦。   眼下他堂而皇之护着小姑娘,就等于间接的昭告所有人,他心尖上的那个人是阮菱。   周后果然按捺不住了。   裴澜薄唇抿成直线,眉宇间阴沉沉的,漆黑的眸若寒潭,布满冰霜。   想来那个所谓的娘家侄女周晚就是上辈子的宋意晚吧。   半晌,他低头的剥开指间的碎片,又恢复成一贯漫不经心的样子:“既然她这么想安插人到孤身边来,咱们就以其人之道还给她。不过也不急,明儿是除夕,晚上有宫宴,等过几日再动她。   ——   翌日,坤宁宫。   殿内温暖如春,缠枝牡丹香炉上点着檀香,周皇后倚在榻上,寝殿里的碧纱橱外站着一女子。   掌事宫女兰溪微微福身,恭敬道:“娘娘,周姑娘带到。”   周后狭长精致的凤眸微微睁开,漫不经心的拨弄着手上的护甲,慵懒道:“进来吧。”   宋意晚轻步进了西暖阁,她垂着脸,毕恭毕敬唤了声:“臣女参见皇后娘娘,愿娘娘凤体安康,福泽万年。”   褪去繁琐华贵的护甲,露出青葱一样的指节,那甲面上的凤仙花汁是她极其喜欢的,她朱唇轻启:“万年是形容圣人的,既成了我周氏一族的女子,就该注重礼仪得体。”   宋意晚忙匍匐在地上:“意晚惶恐。”   周后冷笑了两声:“你惶恐,怎么你如今成了我周氏一族的女子,竟还会惶恐。”   她摔碎了茶碟,呵斥道:“昨日你是怎么答应本宫的?!你自己说!”   宋意晚把头垂得更低,声音打颤:“娘娘,臣女真的不知苏哲会那么窝囊,臣女已经告诉他房中有催情香,不需别的,只要稍稍一动便可行那不堪之事儿,臣女失算了,请娘娘息怒啊!”   周后抄起一茶碟就朝宋意晚掷去,杯盏在她右额处炸开了花,汩汩鲜血顺着她惨白的小脸淌下,大殿内鸦雀无声,宋意晚疼的死死咬唇,却一动不敢动。   “本宫信了你的鬼话派人去通知太子,本以为他会看到这一幕,可你倒好,弄出眼前这许多事儿。眼下太子已经知道是本宫动的手,都是你这个蠢货!”   周后怒气不竭,冲宋意晚扔出一封密信。   “周晚,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宋意晚眼睫被血水打湿,她顾不得擦,慌忙去打开那密信。   看着那上边歪歪扭扭的字迹后,她眼底渐渐露出一丝快意。她抹了一把血迹模糊的脸,对着周后大拜:“臣女此次定不辱使命,请娘娘放心!”   宋意晚踉踉跄跄起身后,她跪着的那块瓷砖上还冒着一摊血水。   兰溪看着她瘦弱的背影,略有不信道:“娘娘,这宋家女办错了一次事儿,您还要再信她一次么?”   周后淡淡笑了:“为何不信?有了今日这一番敲打,她对阮菱只会更恨之入骨,为本宫做事也会更尽心。拿不到投名状,她岂会甘心。”   周后轻抚着华贵的护甲,狭长凤眸微微眯起:“只有除了太子心头挚爱,本宫这口气才能喘匀,本宫舒服了,才肯赏她一个太子侧妃之位。”   兰溪点头称是,可心底那股隐隐不安还是促使她皱着眉:“南鲜国要求咱们送去公主求亲,这事关前朝,光有一个宋家女传言不行,娘娘,咱们还得策动周氏族人在圣人面前出力啊!”   周后放下护甲,眸光看向窗外,华丽发饰上的凤珠熠熠生辉:“那是自然,阮家女此次,非和亲不可!”   今日是除夕,官员自今日起连着休沐七日。   沈家大房老爷和三房老爷都没去上值,是沈府人丁最齐全的一日了。   府内张灯结彩,房檐与屋瓦间都系着五颜六色的彩带,下人们在檐廊各处早早挂起了象征红火的红灯笼。   闺房内,阮菱对镜仔细端详着,轻轻蹙起了眉。   铜镜中脖颈处那截白嫩细腻的肌肤上红一块,紫一块,处处皆是动过情的痕迹,看着触目惊心,却又暧昧十分。   阮菱越看眼底红晕越羞,越气,最后干脆挪过那镜子。   镜子倒在桌上,“噹”的一声,昭示着她此刻动气的心境。   清音看着那抹动人的香艳,也耷拉着脑袋。都是她看守不力,姑娘才,才会被算计。不过,幸好那人是太子殿下。   清音觉得太子殿下虽对姑娘做了那样的事儿,可也是逼不得已,且又救了姑娘,她有心替两人缓和缓和这尴尬的关系。   她弱弱道:“姑娘,您还是别看那了,奴婢给您擦些粉覆上,过些日子也就下去了,太子殿下他……”   “别提他!”阮菱忿忿摔了簪子,将衣领拉起,遮住那片淤青。   她站起身,清音自然的递上袄甲,替她系上。阮菱杏眸瞪得圆圆的,朱唇轻抿:“以后在我面前再不许提这个人。”   “是,奴婢知道了。”清音默默的替太子殿下点柱了香。   主仆二人踩着新雪朝花厅走去。   正院那边,沈从染一早带着阮菱去工部侍郎府走动。阮菱之前曾提起过陈家品行缺失,此次除夕沈从染准备亲自去看看,毕竟这是沈老太太定下的婚约,即便是要退,也要先过过眼缘。   寿明堂内,沈月正跟着嬷嬷学着包饺子玩。大娘子王氏在一旁侍候沈老太太喝茶。   老太太见这屋里丫头齐全,唯独缺了个缠人精,便偏头问一旁刚进屋的阮菱:“霜丫头呢?一大早的,这孩子跑哪去了?”   阮菱看了眼王氏,咳嗽了一声:“祖母,霜姐姐早起身子不适,这会儿在床上躺着呢。”   沈老太太不置可否,笑着捻起一粒瓜子,显然对她的说辞是不信的。   另一旁的王氏早坐不住了,拉着个脸:“她身子不适,不适给谁看呢?生了个闺女我还管不住了,一天天那心思就惦记着不该惦记的,母亲,您不用管她。等她以后嫁不出去了,就知道哭了!”   沈老太太是过来人,一瞬就明白了王氏的怒火,她冲阮菱笑:“看来咱们霜丫头心里有人了。”   阮菱有些无奈,没法再遮掩下去,点点头。   这心事不挑开还好,一挑开王氏那情绪就蹭蹭蹭的往上涨,她凤眸噙着一把火,跑到老太太身前诉苦:“母亲,你可得管管霜儿。那孩子钟意谁不好,非钟意太子身边的人。那太子近卫顾忍,父亲又是四品大员,自小就跟着太子,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沈老太太询问:“那男方的意思呢?”   王氏冷呵了一声,垂下眼:“昨儿霜儿哭了,我一问,您猜怎么着,那顾忍跟福乐公主那是青梅竹马!福乐公主和亲远嫁,顾忍年有二十还不娶妻,母亲,您说说男方是个什么意思。”   话至此,沈老太太全然明白。   她叹了口气:“这确实不是门好姻缘。相公心里有了别人,就是娶了霜儿,那婚后日子也不会好过。或许两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可霜儿在郎君心里,终究是没有一席之地的。”   老太太都这么说了,王氏更丧气了。她造的什么孽呢?好好的闺女,自小娇养,如今钻了牛角尖,偏偏痴心一个镜花水月,可望不可即的男人!   真给她丢人!半点没随着她的根!   老太太沉吟片刻:“过去了也就过去了,知道了更好,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菱儿,你去看看霜丫头,别叫她太伤心。”   “是。”阮菱盈盈起身,朝外头走去。   她刚出院子,就瞧见王管家匆匆跑来。   阮菱问:“王叔,何事这般着急?”   王管家喘了口气:“太,太子殿下来了,大爷和三爷都在前厅呢,喊着老太太过去见礼。”   阮菱蹙起了眉,骤然就想起在朝华宫的那一幕。她不自然的“嗯”了声,便改道从潇湘堂那侧走了,那是个书房,曲径通幽,虽绕远了些,可总比见到不想见的人强。   一路上,她都在默念着,他不是来找我的,他定不是来找我的。   可有些事儿有些人却不禁念叨。潇湘堂与前院相连的垂花门处,此刻站着一道笔直清隽的身影,那双似笑非笑的黑眸正看着她。   日光透着白雪,照着那人落在地面上的影子,拉得老长。   阮菱蹙起了眉,只当没看见,转头就欲离开。   “站住。”清越的声音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威压。   阮菱步子没停,脚下的厚底云丝绣鞋踩得积雪“咯吱咯吱”作响。左右这也没有旁人,她就算失礼了也不会有人看见。   阮菱心里闷着一口气,这人怎么老是阴魂不散,难道当太子就这般不忙么?   裴澜身形高大,步伐迈得大,几步就追上了,他攥着她的手臂,墨蓝色袖袍擦过她的腕子,语气温柔无奈:“菱菱,小心摔着。”   阮菱不漏痕迹的推开他的手,语气淡淡的:“这不劳殿下费心。”   裴澜的目光落在她高高束起的衣领处,久久未挪。阮菱见他不说话,抬眸看了眼,这一抬头便对上那双探究的黑眸,她顺着那目光看回来,一瞬脸颊便热得厉害。   想起那夜不受控制的欢愉,阮菱死死攥着手,吐息间都带着熨帖的热气。   她别过身子,不愿再看他一眼。   裴澜黑眸低而沉,小姑娘这般冷落自己,他心里并非真的没关系。可想想从前自己把她扔在一旁冷落着,任旁人欺负着,便又觉得,小姑娘现在怎么做,都不过分。   阮菱平静的看着他:“殿下还有事么?这是沈府,让人看见有损颜面,你我都说不清。”   “谁若看见,孤挖了他的眼睛。”裴澜看向她的眼神小心而又谨慎:“你不必担心。”   阮菱眉眼间升起一抹不耐:“殿下这话严重了。”   拒人千里之外的神色,裴澜叹了口气。   “孤今日很忙,百朝觐献,祭祀先祖,宫里有无数的事情在等着孤。孤今日不能陪你过除夕,觉得遗憾,只想来看看你。”   裴澜的语气缓而沉:“菱菱,对不起,从前的事儿都是孤不好。”   强要了你做外室,随意践踏你的自尊,明明给了依赖的希望,可又用另一个女子亲手打破。他也不愿戳破小姑娘重生的事实,更没法亲口言说上辈子的事儿。但是她受过的苦,流过的泪,他今生都想补偿。   裴澜神色认真:“再给孤一个机会好不好?””   阮菱抿唇笑了笑,神态温婉,她指着不远处落满白雪的假山亭台,轻音道:“殿下你看,前方风景很好。”   裴澜的眼光落在她肩上,心中一片难以言说的酸涩。   小姑娘就站在他身边,那么近,几步的光景,可他却……   裴澜明白,她的意思是,别回头了。   阮菱福了福身子:“臣女告退。”   天空中不知何时下起了雪花,纷纷扬扬的,静谧漂亮,有几片硕大的六角雪花落在裴澜睫毛上,鸦羽一片瞬间被打湿,远远看去,倒像是眼眶湿了。   他喉咙艰难动了动,声音低哑:“菱菱,孤今日不能陪你。晚上孤让人给你放烟花看好不好?东明国今年朝俸的烟花种类繁多,很漂亮,菱菱喜欢粉色,孤让人……”   裴澜话还没说完,阮菱便转身离开了。   他看着前方亭亭如碧的窈窕背影,只觉得心窝被人攥着般疼。   修罗沙场,诡谲朝堂,都不难对付。可如今唯有这小小女子,却让他尝试到了摧心肝的滋味。   裴澜叹了口气,眼底无奈。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便朝前厅走去了。   沈老太太早等候多时,如今见裴澜进来,起身行礼。   裴澜表情恢复一了一贯清贵自持的样子,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坐下与沈老太太话了两句家常便准备离开了。   太子日理万机,沈家大爷和三爷自然不敢多拦,虽不知殿下今日为何来,且待的时辰不多,可两人已是受宠若惊。光这一点,就可作为接下来出门走动的谈资了。   纮玉守在门外,见裴澜出来,沉声道:“鸿胪寺那边安排妥当,东明外史和余下诸国使臣已经在东宫等殿下多时了。”   太子神色淡漠:“孤知道。”   院子里不见顾忍,太子偏头问:“他人呢?”   纮玉眼神有些尴尬,他犹豫道:“小顾将军刚刚……刚被沈家二姑娘叫去了。”   太子额间落下一缕墨发挡住了面庞,可那紧绷的下颌线可知他此刻神色,他嗤笑了一声:“回宫。”   他在小姑娘这受了冷落,顾忍倒去见相好去了。当真笑话!   纮玉见自家殿下大步朝外走去,便知他生气了。虽不知殿下为何恼了,可想到顾忍免不得又要被罚去大营半个月,纮玉一阵恶寒,如今天气寒冻,比以往更为恶劣,顾忍去了不得脱层皮啊!   想到这儿,纮玉脚步跟得更紧了。撑伞,掀车帘,动作一气呵成,堪称完美。   王氏的院子里,阮菱走到影壁处,见沈霜的贴身丫鬟春华守在门外,脸色机警的环视四周,她不由得问:“你们家姑娘呢?”   春华见是阮菱,当即行了个礼,随后从廊下跑过来,又观察了一下四周,这才压低声音:“四姑娘,顾将军来了,正在里头呢。”   “顾忍?”阮菱惊讶道。   春华点头:“是,姑娘茶饭不思,正逢着太子殿下今日到府,奴婢斗胆把顾将军找来,姑娘跟他有话要说。”   裴澜来了,那么顾将军是必到的。想到这儿,阮菱心头那点惊讶也消散了。春华的话不实,可也是在给沈霜遮羞。   毕竟,若无主子的授意,春华断没有胆子敢拦下东宫的人。   沈府与东宫,天壤之别。   屋内,沈霜说了一肚子掏心窝的话,小顾将军仍旧没什么反应,只皱着眉,站在那儿。   他面容较之裴澜粗矿了些,五官大气,恣意英俊,今日穿着一身藏蓝色外袍,腰间佩剑,头戴玄金冠,往那一站,就挡没了大半光线。   沈霜眼底通红,她摒弃自尊,终究还是僭越的问了心头一直想问的:“将军双十还未娶妻,难道不是因为福乐公主么?”   提到福乐,顾忍眉头皱的更深了,语气也较之方才更没耐心:“我一生所求不过国土无恙,万世绵长,这与福乐公主何干?”   提及公主二字,那明显的捍卫姿态,一下子就击溃了沈霜那颗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心。   她眼角划过一串泪水,低头喃喃:“你喜欢她,你果然喜欢她。”   顾忍脸色变得很难看,握着佩剑的手紧到发白。   他一贯总是笑着的唇也抿成直线,冷冷道:“沈姑娘,我至今未娶这都是我顾忍一个人的事儿,与你沈家并无干系。请你不要再无端造谣,更不要去打扰福乐公主。强扭的瓜不恬,顾某告辞。”   顾忍脚步刚动了一下,身后就传来一道哽咽的哭声。   “我等你!”   “你等公主多久,沈霜就等你多久。”   “顾将军……不送。”   顾忍脊背颤了颤,没有回头,直接出了门。 第39章 烟火 “菱菱,新年快乐,这是我们的第……   顾忍出门后, 迎头撞见了阮菱,他匆匆行了个礼,唇角的不耐甚至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阮菱回礼,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还是进去了。   屋内的光景,她也听个七七八八, 沈霜眼下并不好过。   偌大的暖阁, 沈霜一袭红衣, 靠在鹅羽软垫上,地毯上滚落着几个打翻的白玉梅花盏, 昭示刚才针锋相对的局面。   阮菱弯身把那几个盏子捡起来,沈霜目光挪向她, 幽幽道:“你也是来劝我的么?”   阮菱坐在她对面, 没说话,只专注把盏子重新摆好。   沈霜兀自笑了两声, 不似往日明媚张扬, 反倒是一股凄凉:“四妹妹,你若是想劝, 那你可以回去了。”   阮菱拿帕子擦了擦手,这才看向沈霜, 黑白分明的眸满是清澈:“我不是来劝你的。”   “那你是?”沈霜扬眉, 疑惑道。   阮菱起身坐到她身边, 手臂揽着她的肩膀:“二姐,想哭就哭吧,我不会笑话你。做女儿家的, 总得有这么一场,哭过就好了。”   沈霜怔怔的看着她,随后眼眶一下子就蓄满了水雾, “吧嗒吧嗒”眼泪顺着脸蛋就淌了下来。   有的时候,没人关心没人过问还好。但凡有人善意的问了问,心里的委屈就怎么也控制不住了。   “菱儿……”   沈霜再也压抑不住,积压了良久的委屈与憋闷都在此刻尽数爆发。她放声大哭,哭的伤心,哭的绝望。   阮菱轻拍着沈霜的背,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她也曾为情所困,又怎会来劝沈霜呢?何况这东西,是劝不得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欠下的银子可以换,帮扶的恩情也可以还。唯独这情之一字,最难两全。   她活了两辈子都没参透明白,沈霜才多大呢。   “我实在想不出顾忍他,他竟然能那么喜欢福乐公主。”沈霜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湿了一大片。   阮菱拿绢布替她擦了擦,以一个过来人的口吻逗她:“霜儿,你想,顾将军是喜欢公主,可公主已经和亲,有夫君了。这么想想,他好像比你还惨呢。”   沈霜水眸凝了凝,“噗嗤”一声笑开了。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唉……”哭过以后,沈霜情绪稍稳些,她抱着阮菱,闭眼嘀咕:“若是那日在烟雨坊他没有踩到我的扇子,我也不会一见钟情了。”   “这种感觉真的太奇怪了。明明他对我一般甚至可以说是无视,可我就是放不下。”   沈霜揪着阮菱的袖口,喋喋不休道:“四妹妹,过了年你在家中多住些日子。没你开解我,我怕我承受不住。”   “傻姐姐。”阮菱神态温婉,笑了两声,算是默认了。   两姐妹在屋里磨了一下午私房话,再一抬眼,天都黑了。   正院花厅人声浮动,热闹的不得了。   阮菱捏了捏沈霜的小脸,笑道:“走吧,该吃年夜饭了。”   两人出了门便觉得冻耳朵,阮菱不由得裹紧了披风。   夜色如墨,唯有圆月高悬,院子里的旧雪被新雪覆上,厚厚的一层,像是白砂糖一样绵软。   “真冷啊,又一年过去了。”   沈霜捂着耳朵叨叨念着,话音刚落便听一声巨响。   清音和春华下意识护在自家姑娘前,阮菱抬眸,寂静沉墨的夜空陡然被照亮,光华璀璨,绚烂如耀目春华。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烟花“砰砰砰”窜上天空,华丽绽放。   它们形态各异,有的似娇憨的花朵,有的像一场落雨,绿色的烟花娇羞的跳个舞,转瞬就与淡黄色的光芒融为一体,随着时间过去,烟火越放越多,整个沈府宛若白昼,漂亮璀璨的不像话。   “哇!好美啊……”沈霜扬着小脸,兴奋的蹦了起来。   她拽着阮菱,指着正东那一出:“你看,那是一只粉色的凤凰诶!旁边还有一只蓝色的凤凰环绕在她周身,好浪漫啊!定是有人表知心意才放的!唉,若是顾忍也能为我放这么一场烟花,便是死也甘心了。”   璀璨的光芒一束束在阮菱瞳眸处绽放,她耳边突然想起一句话。   “东明国今年朝俸的烟花种类繁多,很漂亮。”   “菱菱喜欢粉色的。”   “晚上孤让人给你放烟花好不好?”   阮菱蹙起了眉,平静的看完这场烟火。   等天空中全部烟花放完后,两人才继续往前走,沈霜看了这一场,神色活泼不少,先前的失落一扫而光,她咯咯笑:“菱儿,这烟花实在太好看了!”   阮菱淡淡笑道:“嗯,就是有点吵。”   ——   圣明殿,大楚帝王用来招待其他国家使臣的偏殿。   太后身子抱恙没有出席,华贵鎏金的高座上坐着圣人和周后,御宴宝座下,两侧由位分高低,依次坐着太子,二皇子,恒王,六公主,余下便是四品以上的朝臣以及本次来的各国使臣。   大殿中央,乐司精挑细选的宫女们甩着水袖,伴随着靡靡宫乐,偏偏起舞。   北境使臣宣妄起身出列,敬了一杯酒:“恭祝吾皇万安,两境永修盟好,千秋万岁!”   德清帝遥遥举杯,算作回应。   宣妄提着酒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后面向太子:“数年不见殿下,殿下英姿雄发,昔年之战,宣妄佩服,还请殿下满饮此杯。”   太子依靠在身后椅子上,肩颈处的五爪金龙被光照的晃眼。他兴致不高,鸦羽似的睫毛兀自垂着,唇角扯一分凉薄的弧度,散漫的举起了杯。   宣妄恭敬敬酒后,大掌一拍,方才的宫女们退了下去,换上了六名极具异域风情的女子来跳舞。   这些女子身着薄纱,露着雪白胸脯,随着律动的音乐,摆着与大楚截然不同的动作。热情而火辣。   周后瞥了眼一旁的圣人,见他眼底冒着精光,低而浅的嗤笑了一声,随后将目光落在南鲜国的使臣上。   宣妄朝领头的舞女使了个眼色后便退下了,。   美人冰肌玉骨,着一身缥缈轻薄的纱裙,纱穗拂过,恍若无骨,柔软的腰肢极细,随着舞步她一步步靠近,轻贴在裴澜身侧,咬过他方才喝过的酒杯,一饮而尽,香艳的胸脯随着呼吸起伏着,是掩饰不住的雪白。   她娇吟道:“奴敬殿下一杯酒。”   袅娜腰肢凑过来,周遭的空气都升温了不少。裴澜低垂眼睫,看都没看一眼,右手兀自扯了扯衣领,领口处顿时变得松松垮垮的。   舞女灵玉不禁看的小脸娇羞,她从未见过如此俊朗的男人。鼻梁很挺,嘴唇削薄,通身贵气凛人,即便是看着就淡漠不好相处,可灵玉还是不由自主的动心了。   她红唇微微喘息着,胸脯朝前挪了挪。   此刻大殿上所有目光都落在太子身上,圣人亦是咳嗽了一声,将手中酒杯放在桌上,不大不小的一声,却是在提醒。   提醒太子勿要过分,这是北境使者的人,代表这两个国土之间的诚意。   太子鼻间嗤笑一声,随后转头看向灵玉。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一把拿过灵玉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几滴浊液顺着削瘦的下颌线淌过,落入白皙的锁骨处,留下暧昧的痕迹。   他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点着桌面,语气轻佻:“你的腰真细。”   语调沙哑,游刃有余的风流拿捏的恰到好处。   灵玉脸颊涌现了一抹霞色,似是得到鼓舞般,她凑的更近了,羞涩道:“若仔细看,灵儿除了腰细,还有旁的好处呢?”   “菱儿?”太子挑眉。   灵玉解释:“回殿下是钟灵毓秀的灵。”   “哦。”太子眼眉挂着抹嘲讽的笑。   他点着桌子,戏谑道:“自己喝一个。”   不远处,圣人见到这一幕,微愠的脸色这才舒缓了下来。   太子低垂着眼睫下是浓浓的嘲讽,这种戏,演起来他算是得心应手。圣人喜欢看他沉迷女色,他做了便是,只是相当无趣罢了。   他食指轻轻摩挲着袖口里的荷包,上边歪歪扭扭绣着一个“菱”字。   针线功夫是他现学的。荷包沉甸甸的,里边装着他在各国朝奉珍宝上精挑细选的宝石。   歌舞尽兴,大楚的朝臣与各国使臣觥筹交错,迎来送往,气氛逐渐火热起来。   周后却是没心思喝酒,狭长的凤眸直勾勾的盯着南鲜国的使臣。   那使臣怀里搂着个美人,拿着酒杯往她月匈间倒,一边倒还一边发出兴奋的笑声,两人玩的不亦乐乎。   “废物!”周后眼底结了一层霜,袖下的护甲几乎要让她生生掰断。   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玩乐,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   周后喝了一杯酒压火,随后转身冲圣人道:“陛下嘴了,臣妾扶您去偏殿醒醒酒吧。”   德清帝今日高兴,连饮数杯,这会儿确实有些醉了。他答:“好。”   苏公公扶着圣人起身,周后陪着,随后她匆匆对侍女兰溪道:“把那个扶不上墙的东西给本宫带过来!”   兰溪领命。   圣人一走,大殿内玩的更开了。夜色与美酒,男人与美人,总是极配的。有几个按捺不住的心痒,直接搂着怀里的女人开始亲着。   太子眼尾挂着淡淡的红,看着像是微醺。   灵玉一直给他倒酒,她那点心思,太子再清楚不过。他一边敷衍着一边环视四周,在瞥见周后身旁的人把一个使者带走后,他眯起了眼,唇边讥讽。   “纮玉,去看看。”   “殿下,灵儿喜欢您,您再和灵儿喝一杯好不好?”灵玉如水蛇般的腰倚在太子身上,她不胜酒力,唇齿间淡淡嘤咛着。   太子微微眯起眼,低呵道:“滚。”   灵玉一下子就打挺坐起了身,再不耍她那些手段,规规矩矩的侍奉太子。   不多时,纮玉便回来了,在太子身边耳语几句。   太子手中的酒杯应声而落。   四周歌舞依旧,人声喧嚣。   裴澜却觉得从心底里发冷,发凉。脑海里满是纮玉方才说的那几句话。   “殿下,南鲜国使者要求我大楚公主和亲,嫁给南鲜陛下。”   “南鲜陛下已年愈六十。”   “宫中无陛下亲生公主,皇后举荐从品阶高的官员之女里挑选,封了公主和亲。”   “皇后向圣人推荐了阮菱。”   一股难言的恐慌迅速席卷他的整个身体,殿内气氛烘热,他却觉得四肢百骸都冷的发颤,发硬。   这消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那就证明了周后早做了完全的准备。   周家人的手段,阴险狡诈,无所不用其极,这么多年,他太熟悉了。   “纮玉,去一趟沈家。”裴澜声音冒着寒气。   “罢了,孤亲自去。”   沈府花厅里,酒过一巡,大房的和三房的陪着老太太,王氏在一旁布菜,调度下人。几个女儿家不胜酒力,换上的梅子酒。沈月已经被柳氏抱回去睡觉了。   阮菱阮妗和沈霜两个人坐在楹窗下剪纸。   阮妗剪了一个金色的祥云,圆润可爱,拿到阮菱面前显摆:“长姐你看,可爱么?”   阮菱放下手里的芙蓉酥,认真看了看:“嗯,倒像那么回事。”   沈霜嫌弃了一声:“云彩多好剪呀。菱儿,你看这小像,是不是栩栩如生?”   烛光照映下,那红色剪纸小像剑眉星目,依稀可见男子俊朗的轮廓。阮菱抿唇笑,这不正是小顾将军么。   三姐妹打着哈欠又聊了好一会儿,转眼就快到子时了。   阮菱想着给沈霜和阮菱的压岁钱没拿,起身叫着清音回了一趟院子。   “你在外面等我就行。”阮菱嘱咐了句,随后进了里间,绕过嵌玉屏风,径直朝床帷走去,先前攒下的小金库不少,今晚定要给她俩包个大大的荷包才是。   阮菱扑到床上,抱着小匣子翻着,里边都是银票铺子地契,首饰还有一些碎银子。   她饶有兴致的挑着,丝毫没注意一旁妆奁前坐着个男人。   太子见她一脸小财迷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弯唇。来时那些忐忑、不安、慌坠的心思都在看见这个粉粉的小身影消散了。   只看她一眼,就莫名觉得心安。   “菱菱。”他低低唤了声,语气是他自己都差距不出的柔情。   “哎呀!”阮菱身子一激灵,迅速翻了个面,她下意识捧着钱匣子,美眸瞪圆。   见是裴澜,她松了一口气,包子一样的小脸顿时蹙起了眉,也不跟他说话,低低念叨一句:“有病。”   太子起身坐在她床边,见着她温婉的眉眼,竟也忘了来时的意图,只顺着她数钱的小动作,询问道:“这是菱菱的私房钱,要拿来做什么?”   阮菱没心思跟他说话,敷衍道:“给家里姐妹包荷包。”   太子低头看着她精心准备好的荷包,每一个上边都被她绣着字,有的是“霜”字,有的是“妗”字,有的是“月”字,娟秀精致,无一例外是都是女儿家的闺名。   他眼眸沉了沉,语气有些酸:“那菱菱能给孤一份压岁钱么?”   阮菱将银票卷成卷,然后封到荷包上,把线一拉,十根白皙如玉小指头翻飞间,动作一气呵成,压根没听见他说话。   太子也不恼,只在怀里掏了掏,然后递上一个金色料子做的荷包,奢华绚烂,上边的“菱”字很丑,几乎一片连在一起,看不清是什么。   他轻声道:“孤也给你准备了一个。”   上辈子阮菱在梨苑里给他绣过很多东西,有寝衣。有香囊,有荷包。那些东西无一例外都被他搁置到了东宫,即便都蒙上一层厚厚的灰,他也甚少去看,去翻。   如今因果循环,他只绣了这么一个字,就闷了一下午,到最后腰背发酸,眼睛发胀,难以想象她那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时光有多难捱。   她给他绣了多少东西,就有多少个时日是孤单一人的。   太子拳抵着唇角,低低咳嗽了两声,满喉咙都是酸苦。   腰背被人抵了抵,阮菱转过身就看见那荷包,拨弄银票的手一滞。那个荷包又富贵又丑,很鼓溜,看着沉甸甸的。   身为一朝太子,做这些粗活,真是难为他了。   她淡淡道:“多谢殿下,臣女受不起。”   说着,她站起了身子,拿着自己准备几个荷包准备出门,屋内烛火暗,她绊到裴澜的脚,眼看着就要摔出去。   阮菱惊呼一声,被两条手臂牢牢的拉了回来。借惯力,她紧紧贴着那坚硬的胸膛。她再想起身时,那手臂在她腰间紧紧按着,怎么都不松开。   “菱菱。”   低低缓缓的吐息自她的肩颈绵延而去,酥酥麻麻的,阮菱忍不住颤了颤身子。   她挣扎了片刻无果,既恼怒于裴澜的专横霸道,又恼怒于自己个的无能。被他搂着,心里是抗拒的,可身子却没一点自持的表现。   他一碰,这身子就软成一滩水。   “殿下。”阮菱再开口时,声音隐隐抬高了些。   淡漠,愠怒。   太子轻轻松开了她,重新将那荷包塞到她手上。   “若不喜欢就丢了,只是别让孤看见。”   借着烛光,太子认真端详着她,如画的指节替她别过鬓边弄乱的碎发:“照顾好自己,没有要紧的事儿,别离开沈府。”   阮菱疑惑的看着他。   太子又道:“你母亲新置的院子就别回了,在这多住一段日子。新年人多,不安生。”   阮菱眉头跳了跳:“殿下到底想说什么?”   太子又在袖间变出一支赤金掐丝梅花步摇,轻轻别在她的发间,那双漆黑的眸子笑着,连眼尾都变得柔和:“没什么,菱菱,新年快乐,这是我们的第一年。”   阮菱下意思去摸发间那冰冰凉的步摇,再回头时眼前的男人已经离开了。   屋子里还残存着他身上淡淡的甘松香味,阮菱攥着那步摇,蹙起了眉。   他手掌生硬,刚刚戳到她头皮了,掉了好几根头发,好疼。 第40章 再遇 阮妗蹙眉,轻音道:“我找谢延。……   子时一到, 随着皇宫厚沉的钟声,大楚的新年就这样过去了。   沈家世代定居在京城脚下,沾亲带故的世亲好友不少, 王氏身为大娘子担起了迎来送往的功夫。   阮菱日日躲在屋子里,姨母和苏哲也住在沈府里, 她害怕苏哲, 便闭着不见。   而苏哲好像也和沈从心说了一般, 沈从心对她不想以往那般热络。阮菱不知苏哲是如何描述的,但也多少可知。阮菱心中坦然, 她这辈子本也不打算嫁人了。   这日,阮菱陪着沈从染在花厅里绣花, 老太太在里间午睡。王氏领着沈霜去赵侯府上走了一圈才回来。   院子里新雪消融, 一派祥和。忽而只听兵器摩擦伴随着脚步的声音,庭院中间突然闯进来许多带刀侍卫。   王氏没见过这阵仗, 吓得慌了神, 忙唤道:“快去请老爷过来,还有, 把老太太也叫醒。”   阮菱和沈霜把着花厅的门偷偷往外看。   那些侍卫中央簇拥着一个手执拂尘的公公,面相偏女, 刻薄尖酸。阮菱隐隐觉得熟悉, 好像在哪见过。   沈家大爷沈从兴从书房赶了来, 王氏美艳的脸也有一丝慌乱:“夫君,这还是正月呢,宫里怎么会来人?!”   “夫人别怕, 母亲呢?叫母亲了么?”   王氏急声道:“叫了叫了,母亲这会儿刚醒。”   夫妻两人正说着,公公已走入大殿, 手里铺着一张明黄绢帛,耀目晃眼。   沈从兴为官多年,只见过一次圣旨,便是升迁时。如今这不打招呼不请自来的阵仗,饶是他为官十余载,也想不明白。   他咽下惶恐,恭敬作揖:“这位公公眼生的很,不知是……”   “沈大人,接旨吧。”   公公瞥了他一眼,随后摊开绢帛,吊着嗓子道:“奉天承运,圣人诏曰。沈家二女沈霜,阮家四女阮菱,秀慧兰心,出身名门。皇太后凤体欠安,宣官侯家适龄女子进宫侍奉,钦哉!”   “什么?”沈从兴猛然抬头,眼里生出一抹犹豫,他问:“公公,这大过年的,您是不是传错了旨意,我们家女儿还小,才都及笄不久,她们懂什么侍疾不侍疾的。”   公公将圣旨递出,倨傲道:“沈大人,这是皇命,盖了玉玺的。您有疑问,不如进宫去问圣人才好。”   “等等!”王氏站了起来,焦急问:“敢问公公太后病了为何要臣子女儿侍疾?妃嫔呢?公主呢?”   招公公嗤了一声:“无可奉告!”   “那要去多久?现在可是新年,正是我们一家人团聚的时候……”   “无可奉告!”   “你!”   沈从兴站起身,扶着摇摇欲坠,已在晕厥边缘的王氏。   沈霜已经开始哭了,她抱着阮菱,一脸害怕:“我不要去,我不要去!”   阮菱脊背挺得溜直,可心却是慌的。她蓦地想起裴澜曾说过这几日无事不要离开沈府,他是指的这个么?   可是有圣旨在,她怎么拒绝得了!   招公公已然不耐,他紧锁眉头,一扫浮尘,冲着身后的侍卫喊:“还不带走!”   王氏扑倒沈霜身上,疾言厉色:“凭什么要我家女儿去!我们是好好的官眷,又不是犯人,你们凭什么要强掳了我的霜儿走!走开,不许动我的霜儿!”   “娘!”沈霜扑在王氏怀里嚎啕大哭,身后已经有侍卫开始上来拽她。   阮菱也是冷声呵斥那些侍卫别碰她。   “慢着!”屋内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沈老太太住着凤头拐杖,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走出屋。   她午睡被喊醒,发上的抹额还没摘下去,布满皱纹的脸十分严肃。   沈老太太道:“公公,我跟我两个孙女嘱咐几句话,这总可以吧。”   她是英国公府独女,已故的夫君又是德高望重的太傅,颇具威望。招公公虽跋扈,却也不敢多说什么。他皱着眉,只道快些。   沈老太太拉过阮菱,背过众人。   阮菱眼眶有些红,可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哭。   沈老太太攥着她的手,阮菱垂眸,掌心中多了一枚质地温润的玉佩。   沈老太太降了降声音:“菱丫头,这是我的信物。眼下突然唤你姊妹进宫,做这与常理违背的事儿,怕是灾祸。你寻个机会去找静太妃,我与她是闺中相识。若逢不测,或可寻求庇护。”   阮菱哽咽了一声,只答好。   一盏茶的功夫后,那辆黑色的马车自沈府门前缓缓行驶,周遭跟着两队侍卫,朝宫门走去。   小巷里,阮妗拎着篮子,鼻尖冻得通红,问向一旁的沈氏:“母亲,前头那是谁家的马车,怎么还有侍卫跟着呢?”   沈从染也觉得不大对劲,没答,可脚步确实越来越快。那马车眼看着是从沈府跟前走的,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儿。   进了沈府,素日院子里的下人竟没见几个。花厅里坐着沈家大房夫妇,脸色都不大好。   沈家大爷见到妹妹,布满愁容的脸勉强着堆出几分笑容:“这么早就回来了,你说你,今儿天好,怎的不带妗儿多逛会儿,这孩子都闷坏了。”   沈从染和沈从兴一母同胞,她这个哥哥有点什么事儿都写在脸上,凭借着亲人之间那股熟悉的感知,沈从染就觉得不太对劲。   她没回沈从兴,径直走到了王氏身旁,询问道:“嫂子,家里可是出聊什么大事儿?”   王氏讪讪的看了一眼沈大爷,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没敢说话。   如沈从染所料不错,她这个嫂子最是藏不住事儿,一有点什么事儿恨不得阖府人尽皆知,问她就问对人了。   她继续问:“我看见了,刚刚那辆马车。你们不说我就去问母亲,怎着,我都会知道。”   王氏身子软了下,倒在身后的椅子上。终是忍不住,像洪水泄了闸门,她悲怆道:“霜儿让人给带进宫去了,菱儿也跟着一起了。说是太后病了,要侍疾,可我看那架势根本就是押犯人,哪里是请人啊!”   沈从染肺部像是被人狠狠掐了一下,蓦的就喘不上气来。   站在门口的阮妗手里的篮子遽然脱拖,摔在地上。里边刚买回来的年画窗花,撒了一地。   她怔了有一息后便转身朝外跑。   “妗儿!”沈从染起身,大声喊道。   沈从兴也反应过来了,他急忙使唤下人出去追阮妗。   阮妗跑出了沈府,身影娇小敏捷,一瞬就甩开了下人钻进巷子里。   风声在耳边呼呼刮过,她分不清走的是哪条路,绣花鞋早就被雪水浸湿。她一路跑,拼命跑,不敢让自己停下来。   终于,她喘着粗气,停在了宁亭侯府门前。   现在尚在正月,官员们且还休沐,大理寺无人上值,谢延应该在侯府里。   正月里,各家各户都关进大门,是以,侯府门前除了两墩石狮子,也没用门童守着。   外头天气很冷,冷到轻轻喘息都冒着白气。可阮妗的额头上却冒着一层汗,她抬手轻摸了一把,刘海就打成了撘,黏在一起。   现在的阮妗脸也花了,发髻也歪了,可她却顾不得形象了。   她不认识什么其他的有权有势人家,就算求了,那些人也未必会帮她。可谢延可以,他是东宫的人。太子对长姐有意,为着这个,他也一定愿意帮着传话的。   细白一截手腕轻轻抬起,悬在半空中良久,又放下了。   阮妗心脏“砰砰砰”跳的极快,她费力的喘息着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掩耳盗铃,她越想冷静就越慌,连带着手也跟着颤。   她害怕,害怕被拒绝,害怕连谢延面都见不到就被赶出去。   这里是侯府,门第显赫,可她已经不是侯府五姑娘了。   阮妗唇瓣微微张着,是精神集中的表现。当她再度尝试着敲门时,门却开了。   里头传来“咦”的一声,是一个穿着加绒比甲的下人,她见是个唇红齿白,生的水汪汪的小姑娘,不由得问:“请问你找谁?”   阮妗费力的吐出了两个字:“谢延。”   “找公子啊。他在府里呢,请容秉我给您通传一声,不知您身份?”那下人又问。   阮妗这会儿缓和一下了,她轻音道:“阮家阮妗。”   “请您稍等。”下人匆匆折了回去,关上了门。   等了有一会儿,外头刮起了大风,街道上的积雪没人清扫,顺着风撒欢的跳舞,细密的雪粒子扑了阮妗一身。   额发,眉眼,都染上了一层白。   侯府的门再打开时,不是下人,却是一道月牙白色的人影。   阮妗瞪了瞪眸,是谢延亲自来了。   “翻了年,都不会说话了?”男人淡淡开口。   紧接着,阮妗身上便多了一件尚带着暖暖体温的披风。   谢延褪去了身上的外袍,又给她手里塞了个暖炉。见她只顾傻站着,鼻尖都冻得通红,心下有气,眉头微微皱着。   “大,大人。”阮妗福了福身子。   谢延叹了口气,语气尽是温和:“风雪大,先进来吧。”   侯府很大,谢家自谢延祖父辈就袭着侯爵的荣誉,这府宅也有些年头,修缮的恢弘大气,古典又不失富贵,入院是一个巍峨硕大的假山,分辟出了两条青石板路。   谢延领着阮妗朝垂花门处走,院子里扫雪的,廊下打诨逗趣的下人一个个皆看呆了眼睛,更有甚者,扫帚都掉了一地。   他们家公子竟然领着个姑娘回来?   二十五年了,头一回啊?!   老天青眼,铁树开花了? 第41章 表白 谢延隐忍又克制,低声道:“我想……   那一道道殷切而热辣的视线落在阮妗身上, 她更怕了。抱着手炉的指节不停的屈了又直。   她的小动作都落在身侧人的眼里,谢延一脸正色道:“你不必怕,他们闲的很, 但没恶意。”   “是。”阮妗低低应了声。   行至影壁下,她看了眼正屋, 有些忐忑道:“侯爷和侯夫人在么?他们会不会觉得……”   “不会。”谢延打断了她, 一边撩开了书房的门帘, 招呼道:“进来吧。”   阮妗一颗心惶惶,还是踏进了屋。   不管了, 不管侯府的人怎么看待她,无礼也好, 不懂矜持也罢。长姐和霜姐姐的命要紧。   而另一侧, 正屋内,谢侯见着侯夫人趴在楹窗上看了好久, 脸上是挂不住的笑, 他道:“你快省省吧,再把腰抻着。”   侯夫人眼见着那花朵一样的纯白倩影, 看不够一样,那模样那身段, 实在是太乖了。   她连连走到谢侯旁, 精致的眉眼都舒展开来:“侯爷, 我见那小姑娘不错,刚听下人说是阮家的五姑娘,阮侯人品不行, 可他和离的夫人沈氏却是出身清流人家,那教养出来的姑娘绝对错不了。”   谢侯有些无奈,他给自己沏了杯茶:“你先等等, 别高兴的太早,你没看延哥儿对她行止于礼,规矩着呢。别是咱们看错了,在这瞎激动。”   “哎呀!错不了!”   “在这侯府活了这么多年,你可看延哥儿领过姑娘进来?”   侯夫人脸上喜色,唇里紧着念叨:“等明儿我就去沈家拜年去,等出了正月,找媒婆挑个好日子,咱们三书六礼,好好的把人娶过来!”   谢侯摆摆手,是不打算说话了。他的这个夫人啊,就喜欢联想。这人才刚到府里,就想着定婚期了。   ——   书房内,谢延给阮妗倒了一杯热茶,随后靠在红木案前的椅子上,他道:“你先暖暖身子,然后再说。”   阮妗抱着那茶,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这茶她喝不了也咽不下。   阮妗抬眸,细嫩如玉的小脸冻的粉白:“大人,我长姐和沈家霜姐姐今天被人带进宫给太后侍疾去了。姨母说,那些侍卫几乎是抓犯人一样把她们抓走的。”   “我怕。”   粉粉嫩嫩的小姑娘说着,漂亮的眼眶“吧嗒”就落下两颗金豆子。   谢延知她若非遇到难处,是不会主动找自己的。可却不想,是这样骇人的事儿。   他皱眉,问道:“那太监可有说是谁指派的?”   阮妗摇头:“那人有圣旨。”   “圣人?”谢延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事儿来的突然,他一时间也不是背后是谁在操控。唯有亲自入宫一趟,找了太子才可知。   眼前小姑娘无声的掉眼泪,谢延看着,心口处一阵阵跟着钻心的疼。   他是真的见不得她哭。   谢延叹了口气,起身拿帕子递了过去:“自己擦擦。”   阮妗接过帕子,只一瞬,帕子就湿了个半边。   谢延看了眼天色,黑魆魆的,已是暮色了。   他弯下身子,蹲在她身前,仰首耐心哄着:“今日天黑了,我不好硬闯进宫。你长姐和霜姐姐虽不知道怎么样了,但此次是圣人下旨,她们眼下安全上定没有问题。明儿一早我便入宫去找太子,他不会袖手旁观,我亦不会。总之,一切你放心。”   阮妗点点头。   “那别哭了,嗯?”   阮妗吸了吸鼻子,抬手抹了一把小脸,白得晃眼的脸被她小手抹的,都是灰色的痕迹。   谢延拢起眉心,大掌捏过她的小手,软嫩无物,却冰冰凉。   他扯了扯唇角,有些错愕:“你这都是在哪蹭的灰?”   阮妗小声说:“在侯府门口等着无聊,拿手摸石狮子来着。”   可怜兮兮的小模样,谢延无奈的勾起了唇角。   他低头看,那粉色的裙袄也跟着蹭上灰,一块一块的。还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啊。   谢延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走吧,领你洗洗,造的跟个小花猫一样。”   阮妗抽回了自己的手,被他触碰的那块肌肤痒痒的,一瞬就烫得厉害。   她偷偷呼了口气,想掩饰自己的不正常。她怕被谢延发现,发现她还喜欢他,他会厌恶自己的。   洗漱过后,阮妗又变成了那个粉雕玉琢的阮家女,肌肤像是覆上了一层雪一般,美的动人。   她再次道谢:“谢谢大人,日后大人若有需要的,阮妗定倾尽全力。”   “没有日后,你现在就需报答我。”   阮妗愣了愣,葡萄一样的眼眸睁得圆圆的,唇瓣微张:“大人?”   谢延负手而立,站在楹窗下,外头连廊灯笼散出的暖光下,他的面容被打上了一层阴影,却依稀可见清冷削瘦的侧颜。   他掀起唇角,声音平静,一瞬恍惚又变成那个大理寺狱不近人情的谢大人。   谢延道:“我要你退婚。”   “退婚?”阮妗不明所以的咬着这两个字。   他为何要管起她的私事?他……   谢延走进了几步,幽暗的灯光下,他的目光攥着她的,眉眼清冷,薄唇紧抿:“我不喜你那未婚夫,更看不了他日后娶了你。”   阮妗身子皆在发颤,他们两人离的很近,近到唇齿间的呼吸都纠缠在一起。阮妗垂下头,即便她不去看,也只自己眼角眉梢都染上了霞色。   她怯怯道:“大人为何这般?”   “为何?”谢延声音低哑,手臂近乎克制的抬起,他竭力的想控制,额头甚至爆出了青筋,可胸腔里那股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情感宛若洪水将他淹没。   黑暗中,男人手臂紧紧捞着她的腰肢,坚硬而又滚烫。   谢延的声音隐忍而又克制:“因为我想娶你。”   “砰”像是有无数的烟火在耳边炸开,炸得绚丽,炸得缤纷。   阮妗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听不清,什么都看不见了。唯一月匈前那真切的心跳“咚咚咚”像擂鼓一样,不震聋她,不罢休!   谢延哥哥他……他想娶自己?   阮妗呼吸有些急促,有些喘不上气了。鼻尖满是男人炙热的呼吸和清冽的莲香,她从未如此沉浸于这个怀抱,温暖,踏实,又让她心动。   “我想娶你,做我的谢夫人。”   谢延下颌抵着她的颈窝,又说了一遍。   这次,阮妗听真切了。可这希望来的太突然,太不踏实。她甚至分辨不出谢延为何要跟她说这些话。   他是认真的么?   想想从初见到如今这三年,阮妗越想心越乱,甚至有些莫名的,难以言说的委屈。不知从哪来的力气,阮妗推开谢延,匆匆跑了。   裙摆生花,步摇轻曳,礼仪修养,什么都顾不得了。阮妗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逃也似的离开了侯府。   留在原地的谢延弯了弯唇,怀里还残存着她软软恬恬的淡香。   还是吓到她了。   主屋内,侯夫人看着惊慌失措的阮妗,和她脖颈间的粉色,眼睛完成了一道月牙。   她冲谢侯喊:“这门亲事啊,有戏!” 第42章 底线 “陛下,不好了!太子持剑杀入坤……   戌时, 最后一点夕阳渐渐被夜色吞没,整个皇宫除去凛凛烈风,异常宁静。   阮菱和沈霜连同着那些东京城有名的世家女子一同被关进皇宫一座偏殿里。   殿门上钥, 屋子里哭声一片。   都是娇生惯养的高门姑娘,此刻贸然被“请”进宫, 心中都慌乱一片。有一姑娘忍不住哭出声, 紧接着凄凄切切的哭声就连成一片。   阮菱和沈霜两人挤到一个小角落里, 相互依偎。沈霜虽是年纪长了阮菱一岁,可到底自小顺风顺水长大, 没见过这阵阵,虽没嚎啕大哭, 可眼圈也是红了。   阮菱眉眼跳了跳, 暖声安慰她:“二姐姐,别怕。左右这么多人呢, 咱们背后都是东京各世家大族, 牵一发而动全身,没事儿的。”   饶是劝着, 可阮菱握着沈霜的手,是紧了又松, 松了又紧, 带着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不安。   太子曾告诫她没事儿不要出门, 虽没说明原因。冥冥中,她总觉得这次的事儿跟她有关。可这么一想,至少沈霜是安全的。   脑海里神思着, 前方“咯吱”一声,殿门突然被推开,有胆小的姑娘吓得尖叫一声。   一截月色挤了大理石地面上, 露出一抹清冷的倒影,那灰色重履赫然是白日里行凶作恶的招公公。   招公公越过众人,走到阮菱身边,笑的不怀好意:“阮姑娘,请吧。”   沈霜惊惶拽着阮菱的衣袖,眼睫颤了颤,脚踝都软了。   阮菱睨了眼招公公,声音放大了些:“公公漏夜前来,是奉了谁的旨意?”   “无可奉告!”招公公想不到阮菱还有几分胆识,事到如今还敢跟他叫板。   他转身冲身后几个身躯粗壮的太监喝声:“还不快带走!”   阮菱面色沉了几分,身侧的沈霜却是突然站在她前边,美艳的鹅蛋脸微微扬起眉:“这位公公,我是她亲姐姐,若给太后侍疾,是不是该我先来?”   阮菱眼眸睁圆了一圈,似是没想到沈霜所为。她顿时将她拽了回去,低声道:“二姐姐,快打住。这是皇宫,他们不敢放肆。你信我,我很快就回来。”   “不成。”沈霜神情逐渐严肃:“爹爹素日在家教导我们,当大的就要有姐姐的样子,我怎么能看着他们把你带走!”   “赶紧着的,本公公没空看你们在这姐妹情深!”   身后又催了,阮菱眼眶润了润,她握着沈霜的手,匆匆道了句:“姐姐寻个机会将这东西交给静太妃,她看了便知。”   沈霜低头,掌心赫然多出了一枚质地温软的和田玉佩。   她看了眼被招公公带走的阮菱,心里下定了决心。   招公公派两个小太监辖着阮菱,一行人穿过长长的穿山回廊,又绕过几个影壁,她被带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她是从侧门进去的,可路过正门时,借着微弱的月色,她看到了“坤宁”二字。   东偏殿,屋内地龙烧得热乎乎的,像是主人怕冷似的,嵌玉屏风后的美人榻前还摆着一盆银丝炭。   榻上露着一截石榴裙摆,阮菱凛了凛眉眼,觉得分外眼熟。   想来嚣张跋扈,狗眼看人低的招公公此刻毕恭毕敬,弯腰行礼:“周姑娘,人带到了,老奴告退。”   阮菱朝里间走了几步,像是有预兆一般,眼皮“突突”的直跳。走到最里边时,眼前赫然映出了一道熟悉而又令她嫌恶的面容。   宋意晚眼色妩媚,笑意深深:“好久不见。”   两辈子的阴魂不散,阮菱看到眼前此人真的是从生理上就觉得不适。   她强压着喉间涌上的反感,垂了眼色,冷漠道:“早知是你。数月不见,你竟给自己改了姓,不知你那豁出性命也要护着你的爹,作何感想。”   宋意晚在周后眼皮子底下讨生活,早就练就出一副水火不侵的心态,她拨弄着梨花木案上的白瓷香炉,漫不经心道:“都成了阶下囚呢,你还有心思替别人操心呢?”   阮菱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宋意晚面色冷厉,骤然把那香炉摔到阮菱脚下:“你看不出么,如今你的性命捏在本姑娘手里,还不快快磕几个头哄我欢心,我心情一好,说不定还能求皇后娘娘,让你晚几日去和亲。”   “和亲?”阮菱反复咀嚼这两个字。   和亲……怪不得打着替太后侍疾的名义召各世家女子入宫。想来那一屋子女子也都是幌子,眼前的宋意晚投靠了皇后,她恨之入骨,这和亲人选,若最后没定了自己,八成她能疯掉。   阮菱突然笑了两声,美眸灼灼看着宋意晚。   宋意晚被她这出弄的精神戒备起来,她端直脖颈,质问道:“你笑什么?”   阮菱抬手抿唇,又笑了两声。她脸上没有任何害怕的神色,在这屋里踱了几步:“圣人最厌恶贪污,宋家与二皇子金陵贪污一案才过去没多久。堪堪才翻了年,你就敢出来招摇,你胆子当真不小,就不怕东窗事发?”   “呵,我是周皇后的侄女,自小在周氏一族长大!圣人又见没见过我,他怎会相信,难不成,他还要亲自跑去金陵?”   宋意晚起身,猛地攥着阮菱的腕子,眼眸阴毒:“都是你,你害得我父亲惨死,家族灭绝,你害得我不得不去依附皇后。最重要的是,你一直霸占着太子殿下,你不死,他永远惦记着你,再看不进去旁人!”   话说到了这里,阮菱就是再傻也能明白,裴澜没爱过宋意晚。   哪怕他们有过一丁点曾经,宋意晚都不可能是现在这幅神色。   嫉妒,怨恨,羡慕,声嘶力竭。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结了芽,又被摁掉了。   阮菱抬手甩开宋意晚,她眯起眼,冷厉的神色像极了太子:“咎由自取的是你,你宋家替二皇子卖命,贪污那一刻就该知道会有此下场。如今你换了副皮囊,转投皇后门下,你以为从此万事无忧了?若出了事儿,皇后第一个抓替罪羊的就是你。不论日后和亲的是谁,你都会为今日的行为付出代价!”   “代价?”宋意晚笑得癫狂,压根听不进去任何话,她“哈哈”大笑了几声:“我早就尝过了无数代价,如今,也该你尝尝了。”   “来人!把她给我带走关起来。不到圣人下旨,不许任何人探视。”   ——   那厢,沈霜翻了窗子,避着侍卫太监,顺着林荫一路朝殿外跑。   树影婆娑,初五的月亮宛若尖尖的月牙,散发着微弱的光亮。借着这点光,她一个宫殿一个宫殿的找着。   沈霜只进过一次宫,便是那日福乐公主设宴,她完全不知道静太妃会住在哪里。   就这么找下去,怕是体力耗尽也见不到静太妃。   沈霜实在走不动了,走到一处湖边,她屈着腿,手撑着膝盖,轻轻喘息着。   四下一片安静,只余水流辚辚,缓缓的波动声。   渐渐的,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   沈霜眼眸睁圆,慢慢的蹲下,将自己缩在凉亭的阴影后。   一簇簇火把经过,沈霜瞧得真切,是宫里夜班巡值的侍卫。看架势是没发现她,还好,还好。   她心神一松懈,冷不防额发上的红宝石步摇松了,磕到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哐当!”   沈霜的心一紧。   “什么人?!”   “你们几个去看看!”   沈霜下意识就想跑,可那火光越来越近,她脚踝酸软,根本是半分力气都抬不开。   “慢着。”顾忍皱起了眉,他淡淡道:“你们继续巡逻,我一个人去看。”   “是,顾将军。”   沈霜在凉亭里听不见他们交谈,只依稀见那群侍卫不知怎的,又走了。   等侍卫走后,沈霜松了口气,像是劫后余生般,后背的襦裙被汗打湿了一大片。   她低头去捡那步摇,红宝石摔了出来,漂亮的鎏金镂空五爪架上空空如也。   “是你?”   头顶上突然传来的声音,沈霜手一哆嗦,步摇再次摔出去。这次,那红宝石摔成了两半。   沈霜抬头,月华下,那人一身鸦青色锦袍,头戴紫金冠,面容冷峻,正是她曾心心念念的男子。   “顾将军?”沈霜脸上的惊吓变成了惊讶。   顾忍方才皱起的眉头就没松开过,突然,他好似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你怎么进宫的?”   见他没打算扶自己,沈霜自己拍了拍身子,踉跄站起来,坐到一旁的木廊上,她别过脸,手按着腿肚:“被抓进宫的,和四妹妹一起。”   果然,纮玉说的话应验了。顾忍心头像是缺坠了一块,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得立刻去回禀殿下。   顾忍起身就要走,可突然想到亭子里还有沈霜。他瞄了沈霜一眼,见她手屈成拳头,轻轻敲打着腿,一脸痛苦。   他垂下眼皮,心里犹豫了一瞬:“我先带你回东宫,明日一早就送你回家。”   沈霜摇了摇头,放弃了这垂手可得,可以离开的机会。   她道:“我背后还有沈家,祖母,父亲母亲还有亲人。我不能走,父母家人疼我一场,我不能对不起她们。”   顾将军怔了怔神,他没想到,沈霜竟然还有这等大义。他原本以为,她只是个骄矜,只会任性妄为的大小姐。   顾将军劝道:“有殿下在,看在阮姑娘的份上,也没人能为难沈家。”   沈霜笑了:“太子又不欠我们的。”   真是个倔强的姑娘。有那么一瞬,顾忍甚至觉得眼前的沈霜有那么一丝像福乐。   这点子难得的相像驱使着他的内心。   鬼使神差的,顾忍抿唇,犹豫问道:“还能走么?我背你?”   “不用了。”   能让自己喜欢的男子弯身背他,沈霜做梦都能笑醒。可知晓了他的心意后,沈霜不愿做让自己难堪也不愿做让顾忍为难的事儿。   他心里满满的都是福乐公主,她只需静静等就是了。   等有一天,他的心不那么满了,能腾出一些地方给她。   她佯装松快,白皙的脸蛋又恢复了明媚:“顾将军。”   “嗯?”   “你能告诉我静太妃在哪么?我有急事要见她。”沈霜惦记着阮菱交代的大事儿,只祈求顾忍能认识路。   顾忍下意识点头,还想再问,可考虑她深夜之意要见静太妃,必有要事。   他摆手:“你跟我走吧。”   沈霜捏着步摇,站起身,可双腿传来酥麻的感觉,登时让她朝前摔了出去。   顾忍当即伸手拦住了她的腰身,沈霜惊魂未定,死死抓着顾忍的胳膊,整个人也直直摔到他胸膛间。   强有力的心跳混杂着男子气息,又是自己思慕的男子,饶是沈霜再淡定,也忍不住羞红了脸。素日娇艳的脸染上那一抹霞色后,更似娇艳盛放的玫瑰。   她声如蚊呐,低低的声音夹杂着别扭:“顾将军,我自己能走。”   “我背你吧。”顾忍抱着怀里软软的小身子,突然打断道。   翌日。   天不亮,刚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鹅蛋青色,宁亭侯府门前一辆黑色的马车,压着辚辚之声朝皇宫方向行驶。   谢延拿着腰牌,直接入了东宫。   与此同时,太子一身暗金色蟒袍,脸色阴沉如水,正欲出门。   谢延眉梢动了动,溢到唇边的话顿时平静了下来。   两人多年来心照不宣的默契,在此刻达到了一致。   福宁殿内,苏公公正替圣人束发戴冕冠,见太子来了,手里动作一挺,俯身行礼:“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你出去。”太子声音冷冽,若细细听,可听出一股强压着的愠怒。   苏公公下意识看了眼德清帝。   德清帝紧了紧腰间的束带,抿唇道:“退下吧。”   殿门被轻轻关上,屋内只余德清帝与太子两人。德清帝重新做回御案,他紧了紧眉头:“有什么事快说,朕还要上朝。”   “阮菱不会去和亲。”   太子突然道。   德清帝缓缓抬头,眼底颜色骤然变深,他的语气变得幽深:“你在命令朕?”   “儿臣不敢。”太子合掌弯身,鸦羽似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愠色。   “你不敢,朕看你是敢的很!与南鲜国和亲一事儿,朕没有同任何人说过,你又是从何得知朕要阮菱去和亲?”   德清帝大掌重重拍向御案,疾言厉色:“太子,朕可还没退位呢!”   裴澜脊背挺得笔直,不卑不亢道:“宴会那日,皇后与南鲜国使者一前一后去了父皇的书房,父皇难道从来没想过,或许皇后与南鲜国私下通气?”   德清帝一脸的不置可否:“皇后没有做这事儿的动机。”   “她有。”太子顿了顿,戳破了十几年来与皇后维系表面的那层窗纱纸:“皇后是继后,与儿臣立场不和,儿臣心悦于阮菱,这便是她的动机。”   “太子!她到底是你的嫡母。”德清帝捏着大拇指上的扳指,脸色阴沉躁郁。   “儿臣的嫡母在十年前就去世了!”   太子瞬不瞬的看着裴帝:“不论父皇是怎么考虑,什么决定。阮菱都不会去和亲,因为,儿臣要娶她。”   圣人眯起眼,随后竟然怒极反笑:“好啊,好啊,太子,你当真放肆!我跟皇后给你物色了那么多名门贵女作为太子妃候选,你看都不看一眼。那宁国公家嫡女林软都已经从苏州老家接进京了!朕打算让你们相看两番,便择个吉日赐婚。如今你竟要娶一个祸水进来?休想!”   太子眼底隐隐怒意:“她不是祸水,是儿臣心爱之人。”   德清帝怒喝:“你敢这么跟朕说话?你以为你依仗的是谁?”   太子躬身:“儿臣不敢,儿臣的一身皆是父皇所赐。儿臣亦知父皇忌惮着这太子的身份,儿臣可以不要这太子之位,只求父皇成全。”   “你威胁朕?你是大楚的太子!你自襁褓生下来朕就封了你做太子,你敢说不当就不当?就因为一个女人?!”   太子嗤笑了声,狭长的凤眸满是讥讽:“若护不住自己心爱之人,这太子之位有何稀罕?”   圣人死死攥紧了拳头,有那么一瞬,他在太子的神态中看见了朝云的影子。   这孩子现在咄咄逼人的样子,真是像极了他娘亲!   想起朝云去世前伏在他膝上的样子,圣人眼底刺痛,他颤抖着举起手,恨铁不成钢一样:“你学什么不好,非学她!”   “您也配提母后?”太子冷漠的看着他:“母后崩逝不过数月,你便纳了周家女为继后,你后宫莺莺燕燕,佳丽三千时,你可曾想过母后?”   “我娶周缇是迫于朝臣压力,国不可没有国母,她母家是镇国大将军,朕娶了她,削了兵权,才有利于朝纲社稷!你以为朕想?朕是那么爱你的母后,不然你以为周缇为什么没有孩子,你又是怎么坐稳太子之位的?!”   “可你没有护住她。”太子眼底清冷一片,幽幽道。   圣人眼眸一震。   太子再次鞠躬,掀起的唇角带着一丝嘲讽的弧度:“我绝不会学您。”   针锋相对的对峙,没有丝毫退让。   圣人死死攥紧拳头,砸向御案。   “铛啷”一声。外头传来苏公公低颤的询问:“陛下?”   “罢了!”你去吧,朕会再考虑的。   先皇后没崩前,太子从未与他这样唇枪舌剑过。   圣人像是一下子苍老了数岁一般,瘫坐在龙椅之上。   福宁殿一片沉寂。   这是太子第一次这么明目张胆的撕破脸,反驳圣人。   出了福宁殿,太子步伐平缓,随手抽过纮玉腰间的佩剑,径直朝坤宁宫走去。   每一步,都是认真思考后的决定。   他可以为大楚鞠躬尽瘁,做那个勤政为民,挑不出偏失的太子。   可前提是没人动他的底线。   太子走后,圣人生平第一次,开始反省自己的做法。   他是不是做错了?   让一个名动京城,貌美的阮家女去和亲有何不对?   澜儿是太子,太子妃之位涉及到未来国母,岂可他喜欢谁就立谁,那大楚的纲纪法度,岂非儿戏?   苏公公端着茶进来,七分烫,带着嫩茶尖淡淡的恬味,他揣度着圣人的心思,低低道:“陛下,切莫过度劳心劳神,喝杯茶吧。”   “陪朕去御花园走走。”   时值冬日,御花园雪覆冰封,万花凋零,唯有寒梅凛冬绽放。白梅、绿梅、红梅连成一片花海,暗香浮动,雪海绵延。   御湖上面都结满了冰。   圣人顺着游廊缓缓走着,冷不防瞧见前边两道伫立的女子身影,他问向苏公公:“那是何人?”   苏公公远远一眺,只依稀见得红梅挑染的团絮披风,辨不出是谁。   那女子似乎看见德清帝二人,缓缓朝这边行走。   待走近了些,周身浮动着淡淡的梅香便悠悠飘过来,沁人心脾的味道,与身上的梅花相得益彰。   静太妃福了身子,淡淡道:“陛下。”   “太妃免礼。”德清帝忙走几步扶起,动作间十分尊敬。   他自小没了生母,从小在静太妃身前长大,待十五岁出门立府后便走动的少了,可他还是很尊敬静太妃。毕竟,静太妃当年在先帝面前很得宠,虽一生无子,却待他很好。德清帝尚是皇子时,得了她不少庇护。   静太妃虽上了年岁,可皮肤保养极好,温柔的眉眼依稀可见当面的美貌。   她笑吟吟道:“好久没出来逛逛,这一走就撞见陛下了。”   “是朕不好,没能多去看望太妃。”德清帝扶着她,两人缓缓朝前走,便走边说着。   静太妃看向远处雪景,温婉道:“陛下日理万机,我这一把老骨头了,有什么可见的。”   她的声音很柔很缓,听起来有让人心情舒畅,情绪和缓的感觉。正是德清帝此时需要的。   德清帝皱着眉头,静太妃稍一打眼便意有所指道:“陛下有烦心事。”   德清帝眉头松了松,语气疲惫道:“哪个做皇帝的,没有烦心事儿呢?”   静太妃指着前头伸出梢头的梅花:“这红梅娇艳,倒叫本宫想起了五月的芍药,美则美矣,却妖艳无格。”   她意味深长道:“有的时候太美反而成了一种祸事。”   德清帝眸色顿了顿,遽然明白了静太妃的意思。   他道:“南鲜国求亲的事儿,还是惊动太妃了。”   静太妃看了德清帝一眼,淡淡道:“本宫倒情愿不知,只可惜皇后把这事儿看得太重,后宫无人不晓啊。”   提到皇后,德清帝眼色深了深。   静太妃继续道:“既然提到这了,有些话本宫便不得不说。此次求亲之事儿,如果南鲜国知道我们大楚的公主这么好看,继续贪得无厌呢?人的欲望是无穷尽的,得到了一些,便觉得不够,还想得到更多,那到时候要让谁再去和亲呢?”   “陛下,阮侯和沈氏和离了,去了一个阮菱,难道还让她妹妹去和亲?沈家老爷子是太傅,幼年伴您于宫中,辞官前又曾教导过太子,最后死在任上,他于大楚有社稷之功啊,您这样做会寒了臣子之心的。沈家不应该因为皇后的私心而落得如此下场。   “私心?”德清帝淡淡咀嚼这两个字。   静太妃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后,缓缓道:“若阮家女只是一个平常女子,皇后不会如此上心,必得是她身上存在一些让皇后忌惮或者在意的因素。陛下,您说呢?”   静太妃的话就像是一颗石子,骤然打入德清帝心如止水的湖面,激起阵阵涟漪。虽然石子沉缓了下去,可那面上的涟漪却越来越大。   他猛地想起太子在福宁殿所说。   “皇后是继后,与儿臣立场不和。”   “儿臣心悦于阮菱,这便是她的动机。”   只消一瞬,德清帝的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怒意。   好啊!好个皇后!竟将他蒙在鼓里玩得团团转!   国家大事,竟被她存着私心搅合,还美其名曰这都是为了大楚。   一朝国君第一次尝到了被人当枪杆子使的滋味。   “朕知道了。”他声音低沉,夹着隐忍的愠怒。   静太妃华美的发髻下,那双温婉的眉眼舒展开来,勾了勾唇。   两人继续走了两步,德清帝没了兴致。他顿住了脚步:“朕还有事,就不陪太妃了。”   静太妃弯身恭送:“陛下慢走。”   德清帝抬了抬脚步后,又停住了,他转过身,如刀削的英俊容颜定定看着太妃,薄唇试探:“若朕记得不错,太妃在闺中时与沈家老太太曾是密友,那太妃今日,可有私心?”   静太妃早料到他会开口,脸上和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她答:“本宫还能有什么私心?半截子入土的人了,本宫若是有心想庇护她们,只庇护了这一次,难道第二次的时候本宫身去了,还能再庇护沈家么?我所求不过大楚安康,这样本宫也对得起与先帝情爱一场。   圣人眼色清明,眼底那点子犹疑逐渐消散。   静太妃所言不错,她不是个爱算计的人。德清帝一下子就想起了从前不受待见的岁月里,是静娘娘一直庇护他。先帝嫔妃中,除了皇后,便是静太妃最受宠,而他只是个没了额娘的庶子。   他颇为感叹,没有叫太妃,而是像小时候那样,唤了一声:“静娘娘。”   静太妃笑道:“陛下累了,请回宫吧。”   这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她焉能不知他心里的疑惑。只要对江山社稷无碍,她这点子私心便也不算什么,也算全了她与沈家老太太的情分。   圣人往回走,才行了一半,就见羽林卫统领周全匆匆来报。   “陛下,不好了!太子持剑杀入坤宁宫了!” 第43章 救美 “你若是用嘴喂,孤就能喝下了。……   “哐噹”一声, 伴随着巨大的震响,坤宁宫的匾额被劈了一半下来,朱漆为底, 鎏金御赐的坤宁二字也一分为二。   内院首领太监周德顺帽子被惊掉。   他一双倒三角眼死死迸着光,鼻翼煽动, 似乎在这凛然的寒风中闻到了一丝肃杀的味道。   “噹噹噹”又是几声, 紧接着那断裂的匾额随着劲风“嗖”的一下席卷到院子里。木屑并着阴冷的血腥味在浮动着。   周德顺甚至看不清来人, 只被这杀伤破坏极强的做法,生生涌出畏惧之心。他浑身血液如凝固一般, 人都傻了。   半晌,他遽然反应过来, 直抱着浮尘朝里跑, 边跑边喊:“来人啊!有人要杀人闯宫啊!”   周后正在里间的美人榻上养神,而宋意晚正伏在她膝下按摩捶腿, 一室宁静, 就听见外头一阵动乱。紧接着,大宫女兰溪掀开帘子进了内室, 脸色焦急:“娘娘,不好, 太子殿下杀进来了!”   周后美眸顿时睁开, 她凤眸微眯, 一片凛然,掌心顿时拍向一旁的红木矮几,镂空点翠梅纹护甲被震得掉了下来。   兰溪心疼的去捡那护甲, 怂恿道:“娘娘,您可是皇后啊!太子此举是忤逆长辈,罔顾人伦啊!”   周后冷笑一声:“这是本宫的坤宁宫, 我看谁敢放肆!”   说罢,她起身,兰溪扶着她朝殿外走去。   而一旁的宋意晚却是满脸的震惊。   太子,他是怎么知道的?   正值寒冬的天气,便是吸一口气都觉得喉咙处钻心的寒凉。   太子一袭暗金色蟒袍,肩膀和袖口结绣着五爪龙纹,高束的白玉冠下,眼底赤红,那张极为出挑的脸冷峻到了极致。   有不长眼的太监在前边哆哆嗦嗦拦着,被他一剑砍断了大腿,血流如注,一下子就染红了坤宁宫的青石板。   周后刚出来就瞧见这一幕,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手指着裴澜:“你放肆!”   裴澜薄唇紧抿,黑眸郁躁,声线压得极低:“你将阮菱藏在何处?!”   “这是你跟本宫说话的口吻么?太子,本宫可是你嫡母!”   裴澜眸子凛了凛,冷笑:“你也配?”   “你!”周后恼羞成怒,气得连连咳喘了两声,她尖着嗓子,冲周德顺怒喝:“还不快把这个逆子拿下!”   周德顺是周后家生奴才,自小跟着她进宫,旁人忌惮裴澜太子身份,可他不怕,他自小长在周家,一路见证着周家氏族一步步做大,周大人坐上镇国大将军时,娘娘封为皇后,周家一时到了权利的巅峰。   什么太子,什么狗屁,他就没听过!   周德顺沉着脸,冲坤宁宫的侍卫摆手:“上!”   裴澜眯起眼,手腕猛地一提,随后抬起胳膊,竟笔直的将手中长剑射了出去。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一击毙命。   长长的冷剑一剑刺透周德顺胸口,甚至周德顺还来不及吐出半个字,就猛地吐了一大口血,身子直腾腾的朝后倒去。   周后面如白纸,那污秽的血珠有几滴溅到她脸上,她险些昏过去。   纮玉和小顾将军顿时一左一右护在了裴澜身侧,东宫大批羽林卫从宫门处涌了进来,坤宁宫的护卫哪是对手,几个照面就缴了枪。   宋意晚在屋里看着情形不对,眸子提溜转,她只犹豫了一瞬,便飞快朝坤宁宫北面跑去了。   裴澜脸上还挂着几滴迸溅的血珠,周身气场阴鸷可怖,凉薄的眼神好似染了血,能浸出血刀子一般。   他走近了几步,举剑横在了周后的脖颈上,声音不耐:“孤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阮菱在哪?”   “放肆!你放肆!”周后处于极端愤怒的情绪下,什么也听不进去。   “本宫是皇后,一国嫡母,你岂敢伤了我分毫!圣人不会放了你的!”   周后胸.脯不住起伏,身为镇国大将军嫡女,入宫就是贵妃,如今又成了皇后。满朝官员,有半壁是周家人,她如此荣耀显赫家世,裴澜他岂敢?!   裴澜声音重了几分,那长剑倏然朝里发力:“孤真的会杀了你。”   话说着,周后白净的皮肉顿时出了道血口子。   剧烈的疼痛吓得周后哀嚎一声,软绵绵朝身后倒了去。   兰溪也吓坏了,伙同身侧的宫女死死将周后扶住,可还是没有扶住。失去知觉的人身子沉重,周后重重的摔到了地上。   兰溪摸着周后脖颈间的血道子,不可置信的看着太子:“你疯了!你绝对疯了!你敢动一朝国母,陛下不会饶了你的!”   裴澜将剑往地下一杵,发出重重的,钝器磨顿地面的声音:“不把阮菱交出来,孤要你们坤宁宫所有人的性命!”   羽林卫还在厮杀着,皇后倒了下去,坤宁无首。   裴澜皱着眉,下着死令:“一间间搜!”   “是!”羽林卫如一条银色的蛟龙,顿时席卷整个坤宁宫。   说着,裴澜手腕发力,长剑划过沾染血迹的青石板,发出“刺拉拉”的响声。   他拧眉,盯着周后那惨白的脸,眼底没有一丝情感,持剑朝那张脸划去。   兰溪看清了裴澜的动作,瞳孔骤然放大,尖叫的声音满是凄厉:“您做什么?!不要啊!”   裴澜脸色紧绷,动作不减,蘸满鲜血的剑尖划破了周后的右脸,那不大不小的血道子顿时汩汩冒着鲜血。   兰溪没能想到太子竟然真破了一朝皇后的油皮,满眼血腥,她身子一软,直直昏了过去。   圣人带着禁军匆匆赶到,看着眼前一片血污狼藉,他震怒:“太子,住手!”   裴澜不耐回头,却正好看见北面冒着一缕浓烟。   一种不好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   皇宫很少会走水。这方向看着不远,像是在坤宁宫里。   裴澜没有听见裴帝说了什么,脑海里一片混乱。突然,福至心灵般,他放下染血重剑,“哐当”一声,顿时朝北面跑去。   德清帝眉头锁得死死的,暴跳如雷:“还不跟上太子,别叫他再胡闹!”   阮菱被锁在一处破旧的大殿里,骤然她听见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她用手捅破了窗户纸,外头赫然是宋意晚的身姿。   宋意晚命人在大殿外头倒满了酒,随后吹了个火折子。   宋意晚走进了些,看见点点火焰渐渐冒了出来,越来越大。她开始笑,笑的大声而又肆意。   “阮菱,去死吧!只有你死了,这一切才能结束!死吧!”   霎时,火焰伴随着浓烟朝屋子里扩散。   阮菱甚至来不及细想心中的愤怒,就被眼前突然窜出来的火苗,慌住了心神。   这是座废旧的荒殿,屋子里没有水。阮菱拼命的去砸窗户和门,明明很破旧的屋子却出了奇的结实,好像故意和她作对一样。   阮菱眼睛被浓烟呛的红了一圈,她顾不上这些,迅速扯破衣裙一角捂住了嘴,然后趴在地上。呛人的浓烟是底下往上扩散的,趴着,起码还能呼吸。   渐渐的,火焰越烧越大,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大量的浓烟呛的她神智开始涣散,无边无际的火焰如同春日攀附藤萝的牵牛花一般,迅速生长。   火势越来越猛,阮菱捂着口鼻的手也没知觉的垂了下来。   脑海里只一个念头——她真的要死了么?   不甘心,好不甘心。   突然,外面传来“砰”的一声。随后这声音越来越大,“砰砰砰”,紧接着大门被踹散了。   隔着漫天火光,阮菱好像依稀模糊看见一个身影冲她跑过来。   “菱菱,别怕。”   裴澜进屋前淋湿了衣裳,穿过浓浓烈焰,一把将小姑娘扶起来抱在怀里。   他在她口鼻上塞了个湿帕子,随后轻轻拍着她的脸,一向冷静自持的声音从来没有那么绝望过:“菱菱,醒醒,别睡着了!”   阮菱呼吸着那仅有的湿润,重新睁开眼,待看清楚眼前的人后,压抑在心里那股酸涩和委屈终于绷不住了,眼泪无声的顺着脸颊流下,搁浅着两行灰色的痕迹。   “是你么?”她唇形动了动,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没事了,有孤在。”裴澜心疼的捧着她的脸,仔细看了看她全身,在确定她没有被烧伤后,将她一把揽在怀里,随后站直了身子。   “别怕,孤带你回家。”   阮菱艰难的抬眼看着他,又垂下了头,看了眼自己的掌心,一只赤金掐丝海棠步摇,刚刚为了强迫自己不要睡着,她拼命的攥着,攥得满手是血。   阮菱紧紧握着那步摇,窝在裴澜怀里。   谢谢你。她在心里说道。   说完这句,她也彻底放下了。从前的对于错,是与非,纠葛了两辈子的情感,她终于放下了。   熊熊大火不知疲倦的烧着,纮玉和小顾将军在外头拼命浇水灭火,可火势太大了,整座大殿都被吞噬了。   小顾将军撕心裂肺喊着:“殿下!殿下!”   里边没有回应,除了滔天的火焰,连一丝丝旁的都看不见。   纮玉不知疲倦的扑水,坚毅的脸庞隐忍着,可若细细看,那眼角红的厉害。   德清帝仪仗匆匆赶来,他进了院子,顿时看向四周,没看见裴澜,那数十年来运筹帷幄不曾有一丝慌乱的帝王相终于垮了台。   他厉声问:“太子呢?!”   满院子鸦雀无声。   德清帝径直朝纮玉走去,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太阳徐处的青筋爆了又爆,“朕问你,太子呢?”   “别告诉朕,太子在殿里!”   “说话!说话啊!”   纮玉肩膀撼动,双膝“扑腾”一声跪下,语气哽咽:“殿下他……在大殿里。”   “什么?”德清帝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嗓子喊破了音。   “你说什么?”他又重复一遍。   纮玉不住的磕头:“属下有罪,属下有罪!”   德清帝没了先时的愤怒,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唇翼嗡动:“你怎么能说他在里边呢?”   他转头抓过几个侍卫,怒喝道:“去,去把太子给朕救回来!去啊!”   那几个侍卫吓得魂飞魄散,稍靠近大殿,就被那滚烫的热浪吓破了胆,炙热烧人的火舌,去了就会被吞噬,会死人的,一个个都在地上磕头求饶命。   “废物!”   德清帝被浓烟熏着,重重咳了好几声,那寒潭一样的眸子里全是痛苦。   正当他绝望时,火光里闪过一道影子,紧接着就看见太子抱着一个姑娘,两个人身子分不清谁是谁,顺着廊阶滚了下来。   阮菱顾不得疼痛,起身就去扶裴澜。在他的左肩膀那儿,衣裳被烧成了灰烬,烫红的一大片皮肤中间,有一道粗粗的黑红灼烧痕,两边的肌肉被烫翻了卷,空气中依稀可闻到肉烤糊的味道。   阮菱捂着脸,眼泪大颗大颗往下砸。   小顾将军第一个反应过来,去抱住裴澜。   院子里的人,包括德清帝都看直了眼。   太子昏迷前最后一句话是——   她不准走。   “太医,叫太医!”   苏公公第一个反应过来,冲着旁边的徒弟太监喊道。   德清帝脊背轻颤,大步朝太子身边走去,他蹲身去探裴澜的气息,已经是极微弱了。   “太子刚说了什么?”德清帝问。   小顾将军看了眼阮菱,随着低沉道:“回陛下,殿下说,阮姑娘得留在宫中。”   德清帝深深看了一眼阮菱,良久,鼻间哼嗤了一声,重新站起身,一瞬又变成那个喜行不于色的君主。   他睨了眼苏公公:“若治不好太子,朕要太医院一同陪葬。”   说完,便大步朝外走去。   苏公公应了声,看了眼一片狼藉的院子,又看了眼愤然离去的陛下,浮尘抖了抖,“哎”了声。   一朝太子,万金之躯,却只为救个女子。太子殿下的身子不是他自己,而是大楚的,而是万民的!陛下这回是真生气了。   圣人的仪仗才走,紧接着转角处就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福乐公主快步朝这边走,身后几个婢女唉声喊着:“公主,且等等。雪天路滑啊!”   福乐忍不住回头叨咕:“还慢什么慢啊我!我亲哥,亲嫂子!”   这头,小顾将军喊了纮玉抱着太子,转头带了一小队侍卫朝西偏殿掠去。方才他听见哭声了,被皇后召进宫的那些世家姑娘们定也关在这儿。   小顾将军抬剑,直接劈开上锈的锁头,“哐当”一下,铁链子哗啦哗啦砸到地面上,里边的女子蜂拥挤了出来,接连憋了几日,这些人哪还顾得什么神态举止,礼节仪容,如同难民一样边哭边往外跑。   沈霜夹在人群里,明媚的容色上,表情没那么激动。在她把那枚玉佩交给静太妃那一刻,她便知道,自己一定能出来,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人潮攒动,沈霜心里想着事儿,动作慢了些,一下子就被推到了地上。   “小心!”   人群中,小顾将军一眼就看到了一身水红色织锦纱裙的沈霜,他快步上前扶起了她。   沈霜微微怔然,借着他的力重新站稳身子后,蹲了蹲身子:“多谢顾将军。”   她的声音简洁明快,很恬,却不造作。   顾将军颔首,问了句:“没伤着哪吧?”   沈霜恬恬一笑,柔和的日光落在她雪白的鹅蛋脸上,那双明艳动人的眉眼光彩熠熠,脆生生道:“完好无缺。”   顾忍目光落在她脸上,停驻了半息便挪开了。   不知怎的,经过那晚后,他第一次开始认真关注着这个姑娘。   他见过的世家小姐,多半是娇气,骄矜的,沈霜也不例外。可她在能活命的时候选择留守,一切皆以父母族人为重,这份心胸气魄,胆气见识,像极了当年的福乐。   他忍不住失了神。   福乐公主匆匆赶到时,就看见了顾忍和沈霜两人站在那儿对视。   似是有所感应,顾忍别过脸然后又看向了外面,这一看,就看见了福乐。   福乐明眸闪了闪,紧了紧腰间精致小巧的小马鞭,率先别过了目光,径直朝太子方向跑去。   顾忍袖下的手一下子就屈成了拳,指节白得厉害。   “快去吧。”沈霜离他很近,也看得真切,顾忍心里头还是没放下,他还记挂着公主。   顾忍看了沈霜一眼,抱拳,然后吩咐着羽林卫依次护送各家女子出宫,便去忙了。   他走后,沈霜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臂,她摸了摸那一块布料,风一吹,很凉。她垂下眼睫,淡淡沉思着。   ——   东宫,整个太医院倾巢出动,都守在太子的长定殿。   端着热水,捧着药箱的宫女太监出出进进,每个人都低着头不敢出声。   阮菱一直候在床榻外,一双细白的手紧紧绞着帕子,眼眶盛满了水雾。   他肩膀那烧伤是替她挡的。   都是血肉之躯,他怎么就不怕疼呢!   如是想着,一颗又一颗的眼泪断了线的往下流。   一刻钟后,太医院之首郑院判站起了身,阮菱急忙站起来走过去:“郑太医,殿下可有性命危险?”   郑太医缓了口气,道:“殿下性命无碍,可肩颈处烧伤地方太大,最深的已露白骨。老臣将腐肉割去,现在只等麻醉劲过去,再每日熬煮补养身的汤药,静待新肉长出即可。”   阮菱闻言,像是被人攥了很久的心肺终于都能重新运转,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郑太医又吩咐了其他太医速去开药方抓药,然后将纮玉叫过来一一嘱咐每日怎么喝药,上药。   做完这些,郑太医褪去了手上的纱布,又看了眼床上的人,颇为感慨道:“殿下这次伤的太重了,左肩膀连着左臂,险些废掉。如此孤身涉险,真不知是因为什么,他差一点就没命了。”   阮菱脸颊更烫了,满心满眼的自责。   若不是为了救她,他岂能豁出去性命。   阮菱福了福身子:“郑太医慢走。”   一室人都走利索了,有宫女掌上了灯,宽大柔软的帷幔落了一地,阮菱重新坐回裴澜身边。   那张俊朗的颜毫无生气,纤长浓密的睫毛紧紧闭着,鼻梁挺拔,薄唇抿在一起,像是在梦里都很痛苦的样子。   阮菱不好去握他的手,只攥着被子一角,想跟他好好说一会儿话。   知道他听不见,那些藏在心里,憋了很久的话,她都想说出来了。   “裴澜,你知道以前我有多喜欢你么?现在想想,那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其实你我已经纠缠了一辈子了,只是那辈子很短,我不过才活到十八岁。揣着对你恨,和对自己的懊悔,死在了十八岁。”   “和这辈子一样,母亲入狱,我走投无路时遇到了你,我本以为你我是钱货两讫的关系。可我千不该万不该,对你有了情思。哪怕后来你应了当初的承诺把母亲救了出来,我也想着,若真是能和你长长久久在一起,那就做一辈子外室,也值了。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就那么一直陪着你。”   “再后来,你有了新宠,金陵知州的女儿宋意晚,她改头换面,成了皇后娘娘的侄女周晚,连我都知道,你怎么可能认不出。我以为你对她是假的,是逢场作戏。可后来我才发现,被逢场作戏的是我。我到现在都记得上辈子死的秋天,很凉,很绝望。”   阮菱低低噎了噎眼泪,她哽咽道:“可能你是骗我的吧,这辈子重来,到了宋意晚这儿,你判若两人,开始我还不信,后来我才看出来,你对他真真切切没有情分。我不明白你的做法,也不懂你的意思。或许你也曾爱过我,我也恨过你。现在,我们终于两清了。”   “我就当你今日救我,是偿还了上辈子那一命。你我都不相欠了。爱也好,恨也好,我都放下了。我就在这东宫里照顾到你醒来,就算尽了我们之间的情分,以后你还是皇宫里最最尊贵的太子,我也想真正做一回阮菱,而不是你的外室。”   说到外室这两个字,阮菱忍不住伤心,抬手擦了擦眼泪。   她没看见的是,太子身侧的右手微不可察的动了动。   太子的药一日四次,早中晚,半夜。   等纮玉把要煎煮好时,已是子时末刻。   夜凉如水,他端着药罐从外殿走进来,绕过嵌玉屏风,本打算找个宫女来喂药,见阮菱还没回去睡觉,吓得手一紧。   “阮、阮姑娘。”   “纮大人,给我吧。”阮菱揉了揉眼睛,轻缓起身道。   纮玉有些磕巴:“阮姑娘您,您叫我纮玉就行。”   话是说着,他还是把药递了过去。毕竟在他心里,早把阮菱当成了未来的太子妃。   纮玉退下后,阮菱一手捧着药碗,一手端着汤匙,妥帖小心的放到裴澜唇边,眼看着那浓黑的药汁顺着他下颌线流了下去,阮菱急忙放下碗,伸手拿帕子去擦,细白的手指抿着那手绢,刚碰到他唇边,就被一只手猛地攥住。   床上的男子睁开狭长的凤眸,眸底隐隐笑意,哑声道:“你若是用嘴喂,孤就能喝下了。” 第44章 恬吻 太子压下喉间那股热意,攥上那冰……   “殿, 殿下。”   阮菱吓了好大一跳,整个人都磕巴了。   他是什么时候醒的?   他有听见刚才自己说的那些话么?   万一被听见了怎么办?!   阮菱脑海里不断回想着自己说了什么,又去联想这些话落在太子耳里他会是什么反应。   可她不知眼下自己那小鹿般的眸子颤了又颤, 简直是直白的告诉裴澜,她此刻在想什么。   渐渐的, 她的耳根染上了粉嫩的颜色, 紧接着眉梢, 脸蛋,锁骨处都透着淡淡的粉。她肤色生的雪白, 此刻覆上这一层粉色,落在裴澜眼里, 又是别样的风情。   又纯又欲, 直直戳进他内心最深处。   裴澜大掌攥着她的手,冰冰凉, 软嫩嫩。他压下喉间那股热意, 心疼的皱起了眉:“怎么这样凉?”   肌肤接触一瞬,阮菱脊背处忽的涌上一股酸酸麻麻的感觉, 被他握着手指那部分变得不自然,不一会儿就出了层薄汗, 有些黏腻。   阮菱垂下眼, 抽回手, 又舀了一勺递过去,眼眸瞟了眼太子,又看向别处, 她扭捏道:“殿下,您是刚醒么?”   裴澜看着伸到自己耳边的勺子,淡淡道:“嗯。”   得到他亲口承认, 阮菱蓦的松了口气,再回过头时,勺子已被她举过了头顶,险些就要洒到榻上。阮菱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下唇,然后乖乖把勺子递到他唇边。   裴澜挑眉:“孤方才说了,这种方式喝不下。”   阮菱眼眸睁了睁:“你刚才没醒,现在醒了。”   “孤不管。”   阮菱瞪圆了美眸,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本就大的眸子紧跟着又大了一圈,今晚她吃惊了太多回了。   两辈子,她第一次在裴澜口中听到这么难得的,孩子气般的话。   她怔怔问:“你方才说什么?”   裴澜未答,他右手没伤,捏着阮菱的指节就把汤匙里的药喂到她唇边,紧接着,大掌揽过她的脖颈,一口吻了上去。   酸涩的药汁自她小巧饱满的唇瓣流淌出来。   裴澜眉眼舒展,只觉得药都没那么苦了。甜甜的,软软的,让他只想咬着,吮吸着,再舍不得放开。   过了许久,阮菱才挣脱开他。   她轻轻喘着气,唇瓣被他吮的殷红如血,肿得宛若绽放的花瓣。顾不得心跳如擂鼓,“砰砰砰”作响,她放下药碗就跑出去了。   受惊的小女儿情态,看得裴澜眼底一片柔情。   然则太子入夜的药只喝了一口,第二日又开始烧起来了。   阮菱心里愧疚,主动揽了喂药的活。喂药方法如同昨夜,极其艰难,漫长的结束了过程。   药碗里一滴药汁都没剩。   裴澜满意的摸了摸阮菱的发顶:“菱菱真乖。”   阮菱轻轻哼了一声,拿着药碗出去了。   裴澜看着她纤细的背影,一时怔住了神。   自打他把小姑娘从大火里救出来后,两个人之间关系就有了微弱的改变。   犹记得新年那会儿,他只敢远远的看着她,最后递上步摇时,也只敢跟她说一句新年快乐。   至于别的,他再不能多做一分。   裴澜自己心里也清楚,如今他敢这么肆无忌惮,就是仗着小姑娘的愧疚。   他为了救她,可以舍弃性命,可他从不认为菱菱欠她什么。之所以这样,只是想借着她的歉疚把她捆在身边一段时间。   那晚小丫头曾说,等他病好她就离开。   这“离开”二字不仅仅是离开东宫这么简单,她想永永远远的离开他的生活,与他两不相欠。   他不准,可亦知道他没办法去拦。只能这样,一天拖一天。裴澜第一次希望,自己的左臂一辈子都不要好起来。   他本来就不想放开她,经历这生死一遭,他更不想放开她。   那天他们在火海中他从未如此绝望,害怕过,他差一点就没护住视若珍宝的小姑娘。   外间,阮菱在桌前拆着太医院送来的药包,中午的药喝了,下午的药须得煎了。开始她不认识,还特地寻了郑太医了解各类药包的药性,分量。   一阵轻缓带着节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阮菱抬头,却是一身墨色外袍的谢延。   她起身见礼:“谢大人。”   谢延似是没想到阮菱会在这儿,眉眼惊诧了一分却也转瞬明白。   他弯唇笑了笑:“阮姑娘。”   清冷的骨相骤然绽开笑意,如同春日的桃枝,灿烂灼灼。   阮菱知他笑的什么,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就这么堂而皇之的住在东宫。她脸颊酡粉,没再说话,略窘迫的垂下头继续拆药包。   谢延也没在看她,径直朝里间走去。   太子倚在黄花梨嵌玉床榻上,右手撑着奏折,神色认真的看着,谢延进来也没注意。   “落了场大火,耳朵都不好使了?”谢延坐在他对面的红木椅上,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尾音上挑,带着笑。   裴澜放下奏折,睨了他一眼,略有不悦:“什么都不拿就来东宫,大理寺卿就这般寒酸?”   谢延被他呛了一嗓子,以拳抵唇,咳了两声:“我带来的东西,可比那些虚的有用的多。”   裴澜睨着他:“说。”   谢延慢悠悠道:“曲小雨找到了,人就在东宫外候着。”   “当真?”裴澜坐直了身子,眼底闪烁。   “自然。”说这话时,谢延脊背不自觉的挺了挺,话里话外都带着一股得意。   大理寺卿的位子,可不是他凭借侯府世子的名声才得来的。   裴澜当即道:“不必来见孤,直接把她带到圣人面前。她手里有宋府还有宋意晚的东西,能证实皇后这个所谓的侄女周晚就是当年的漏网之鱼。贪污罪臣的女儿成了皇后的侄女,皇后存的什么心,圣人自然明断。”   谢延颔首:“我这就去。”   “嗯。”裴澜重新倚回榻上,神色恹恹的,鸦羽似的睫毛垂成一片阴影,落在精致的脸上。   谢延看他这养尊处优的模样,忍不住笑:“英雄救美,可好玩?”   裴澜听出他调侃的意味,这是见他病了当猫踩呢。他冷冷道:“就你话多。”   谢延薄唇抿成个弧度,漆黑的眸夹杂几许探究:“就那么喜欢?”   他没说喜欢谁,可裴澜闭着眼也能猜到。   这次他没有嘲讽回去,淡淡回了个“嗯。”   见谢延眼角笑得更开了,裴澜掀起唇角,眼波平静无澜:“谢言礼,孤可不想跟你成为连襟,菱菱虽小,却只和孤没差几岁。”   最后两字他咬的极正极稳,幸灾乐祸的意思不言而喻。   谢延那绽在唇角的微笑就那么僵住了。   这人是顶顶朝他心窝肺管子上戳。上辈子他顾忌着年龄的鸿沟,悔了一世,悔得肠子都青了。   如今又来。   他无奈,裴时衍啊裴时衍,论起嘴毒,无人及你。   阮菱见谢延这么快就出来了,不免好奇,看见他那一脸无奈的神色心里更是犯起了嘀咕。这么快就谈完公事了?   她正想着,里头传到一道淡淡的声音:“进来。”   阮菱瞥了眼桌上还没拆完的药包,想也不想回绝了:“再等会儿。”   “孤头疼。”   “肩膀也疼。”   “额头还发烫。”   男人的脸皮一旦厚起来,那便宛若城墙般。   “行了!我知道了,别喊了!”阮菱蹙起了眉,认命的捋起袖子,匆匆倒了杯热水进了内室。   外头站着的小宫女们悄悄羞红了脸。   光是头疼她们一上午就听见六遍了,肩膀疼了三次,手疼了五次,额头发烧了三次……   她们殿下心悦起女子来,办法还真是别出心裁,一点不含蓄。   ——   谢延走后一个时辰,苏公公就来东宫传了旨意。   阮菱正在给裴澜篦发,她篦得轻柔,裴澜也乐得放松,一室安静。   苏公公进来时就刚好瞧见了这一幕岁月静好的模样,忍不住咳了两声。   阮菱注意到有人来了,顿时站起身,她将篦子放到一旁桌上,轻音道:“殿下你们先忙,我出去看一下药罐。”   “无妨。”裴澜右手攥着她的手腕,将她圈到自己腰身前,大掌就那么自然搭在她膝间,熟稔的仿佛做过无数次一样。   太子睨了眼苏公公,淡淡道:“说。”   “启禀殿下,陛下让老奴来传一道口谕。”   苏公公行过礼后一本正经:“传朕口谕,欺君罔上,罪犯宋家女宋意晚赐死,皇后识人不清,有失察之德,罚俸半年,禁足三个月,无诏不得出。封周氏一族周蓉为永宁公主,七日后与南鲜国主成婚。钦哉!”   意料之中的事儿,裴澜撩了撩眼皮,无甚惊讶。   倒是一旁的阮菱倒吸了口凉气,裴澜不让她出去,便是有意让她听见的。她眼皮有些湿,心中百感交集,宋意晚终于要死了。   苏公公继续道:“宋家贼女放火险些伤了阮家姑娘,又害得太子殿下受伤,罪无可赦,这怎么个死法,陛下说请太子裁定。”   太子捏了捏阮菱的掌心,低声询问:“菱菱,你想她怎么死?”   阮菱眼里边的水雾就快藏不住要掉下来,她睁圆了眼睛,视线一片模糊,怕丢人,别过脸。无声的哽咽像是小奶猫一样,疼在裴澜心口。   太子叹了气,捏过她的下巴,修长的手指替她轻轻抹了抹:“别哭了?”   阮菱抽搭一声,眼泪掉的更多了。   太子眼底的心疼一下子都变成了柔情,他无奈道:“苏公公还等你发号施令呢。你掌握着罪人的生杀大权,怎么还哭鼻子?”   阮菱被他逗笑了,“噗嗤”一乐,通红的眼睛看着他,声音湿漉漉的,轻哼了声。   苏公公心领神会,顿时冲阮菱鞠了一躬:“宋家女的死法,还请阮姑娘示下。”   阮菱吸了吸鼻子,偏头看向裴澜,犹豫道:“我真的可以么?”   裴澜挑眉:“当然。这是孤给你的权利,你尽管去做便是。”   阮菱点点头,她想了想,上辈子宋意晚给她递了一杯毒酒,那这辈子就原封不动的还给她吧。   “就毒酒吧。”她启唇道。   裴澜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点着榻前,补了句:“不够。”   他吩咐下去:“赐宋意晚牵机药,然把她扒.光了扔进诏狱里,告诫下去,无论狱卒还是犯人谁都可以凌.辱她,谁敢不上,孤要了他命。晚上服药,清晨再给解药。如此下去,让她自生自灭。”   苏公公应声而下,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   在宫里多年,这样的手段他见过太多了,阮家姑娘一杯解药却是让她死得太容易,一个颇有姿色的女人扔进死狱里,那些个生龙活虎,憋得不行的犯人会怎么对她,不用想也能猜得出。   这种罪女,必得千人踏,万人骑,受尽□□。   处理完后,太子看向阮菱,见她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好笑道:“怎么,吓到了?”   “没,没有。”阮菱垂眸,绞着自己的小手指头,一圈圈的。   太子攥住她的手,将那五根纤细的手指圈在掌心里,声音温柔:“宋家女这一命欠你太久了,孤必得让她百倍千倍偿还。若非顾忌你名誉,孤恨不得将她断成两截挂到城墙上示重众。你是未来的太子妃,手上不得沾染人命,所以这样一切就由孤来做。”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阮菱没仔细听,可最后那句太子妃她听清了。   耳边的茸毛一下子立起来了,她偏头,刚要说话,唇就擦过他冰凉的薄唇,一瞬的震颤,紧接着那股酥酥麻麻的感觉顿时蔓延全身,阮菱瞪大了眼眸,任眼前的男子倾身而上。   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将她包围,心神恍惚间,贝齿就被他撬了开。   裴澜拖着她的后脑勺,似是惩罚她的不专心,狠狠的吸吮她的舌尖。阮菱嘤咛一声,吃痛,想要推开他。裴澜皱着眉喊疼。阮菱惦记着他有伤,又不敢轻举妄动,城墙失守间,又被他吃干抹净,吻到不住喘息着。   “你太过分了!”阮菱擦着殷红的唇瓣,脸红的能滴血,忿忿道。   裴澜重新靠回榻上,哼了声。   眼前的软玉温香显然不能满足他的心思,他想菱菱了,这具香香软软的身子每天在他眼前晃啊晃的,他不知忍得有多辛苦。   他纠正道:“你要多关爱病人的内心需求,这样病好的快。”   阮菱堵他话:“你无耻!”   裴澜一本正经的看着他,眼尾挑起,满是挑衅,那样子就好像在说,孤就无耻了怎么?   阮菱心头一阵委屈,他真的太不尊重人了。   他要亲就亲,他要牵手就牵手,他凭什么呀?   “孤重新追你,好不好?”   身侧那人突然一句,阮菱顿时愣住了。   她那双澄澈的眸里满是裴澜的俊容,认真,热烈,而又真诚。   片刻,她摇了摇头,她们之间经历了那么多,牵扯了那么多,又怎么重新开始呢?   那种等了好久,直到看不见任何希望才放下的干,无法描述,裴澜也不会懂。   在深深爱过裴澜这件事上,她所有勇气都成了教训。   她怎么敢再尝试一次。   “不必了,殿下。”   似是应景一样,殿外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冰凌澄澈的雪花不一会儿就将院子,房檐铺了个干净,雪白一片,霎时晃眼。   天地间一片静谧,唯余下雪的“簌簌”声。   她平静的样子看得裴澜有些慌。他攥着她的手,阮菱想抽却纹丝不动。   “你先别乱动,听孤把话说完。”   裴澜认真地看着她,将她的小手放在自己胸膛前,一字一句道:“从前的事儿是孤不好,虽让你做了外室,可孤自认为除了你,再没对任何人上心过。至于你心里的那些疑惑,孤身为太子,有很多的不得已,可在这很多的不得已里孤仍然把你放在首位上。菱菱,孤真的在为你一点点改变了,你再相信孤一次,好不好?”   他掌心的力度加重了几分,几乎要把那十指纤纤融化在自己心口里。   裴澜哑着嗓子唤她,漆黑的眸里满是猩红:“你原谅我,以后看我表现,好吗?”   裴澜自诩身为一朝太子,从未这样低三下四的哀求过。可若是这样,能换来心爱之人的原谅,他可以再求上十次,百次,千次万次。   “不好。”阮菱看着他乞求的神色,胸腔里莫名就赌起气来。   她才不要被骗了。   这幅深情的模样骗了她一辈子,还想再骗一辈子么。   阮菱抽开他的手,“蹬蹬蹬”几步跑出了内室,朝殿外跑去了。   女儿家的心软和嘴硬,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菱菱!”裴澜急切的唤了声,右手撑着床榻就欲坐起来,他动作过于激烈,左臂刚结好的结痂又烈了开,有温热的湿润感,肩膀的布料一瞬湿了一大片。   裴澜疼的眼前一黑,倒吸口气,差点昏过去。   可惦记着阮菱,他还是单手穿了鞋,也跟着走了出去。   阮菱心里赌气,跑出去后本想出去散散心,可被眼前白茫茫一片的雪景震撼住了。   北风怒号,红墙白雪,入眼处皆是漂亮晃眼的大雪。   她“哇”了一声,小脸阴郁的心情一扫而光,蹲在雪地里小手就团了一团雪。这雪下得厚实,捏成雪团,十分瓷实。阮菱转身冲纮玉扔了个雪球。   漂亮柔软的雪顿时炸在纮玉黑色的劲装上,他哭笑不得,又不敢冲阮菱动起手,只拿手扑了扑,换了种方式诱导她:“阮姑娘,堆雪人好玩,不然你堆个雪人吧。”   “好主意!”阮菱甜甜笑了,雪花落在她鼻间,转瞬即逝。   她当即开动。刨了两下雪,实在太冷了,她鼻间冻得通红,唇边满是白气:“纮玉,快,给我递副手套来。”   纮玉早就备好了,一双崭新的,毛茸茸的白狐皮手套扔了过去。   他笑道:“姑娘何不跟殿下一起堆一个?”   阮菱皱了皱小脸:“谁要跟他堆呀。”   追出来的裴澜刚好听见这句话,脸上顿时沉了下来。他不会迁怒小姑娘,那记眼刀顿时冲纮玉飞了过去。   “用你多嘴?”   让孤这么没面子。   纮玉噤了声,转头去给裴澜搬来个太师椅,又在上边铺了一层毛茸茸的摊子,顺便把银炭盆也搬到门口。   一主一仆,一坐一立,就这么静静看着东宫里的小姑娘堆雪人。   小姑娘靴子上,裙摆上沾的都是雪,裴澜目光一寸也舍不得躲开。   眼前的景象好像一下子就变成了上辈子的梨苑。唯一不同的是,那会儿是夏天。   菱菱在院子里拿着长杆网兜捕蝉,他靠在太师椅上静静看书。菱菱拿着长杆使劲朝枝头捕去,那叶子便哗啦哗啦顺着树干往下掉,有的落在他肩上,有的落在书间,刚好挡住了他看的那几行字。   自知犯了错误的小姑娘俏皮的冲他吐了吐舌头,眼眸明亮,雪白的小脸挂着汗,粉扑扑的,枣红底绣海棠的留仙裙随着风儿飘扬,恣意畅快。   留在记忆里的小姑娘与眼前正在堆雪人的菱菱渐渐重叠为一体,裴澜握着书的手蓦地变得滚烫,一种失而复得的情愫弄得他鼻尖发酸。   裴澜抬手轻轻摩挲了眼底,那里的颜色一片暗红。   她是打也好,骂也好,总归这辈子他都不会放手了。 第45章 雪人 那位美人是太子放在心尖上的头一……   大雪愈来愈大, 丝毫没有下停的意思。   阮菱搓了两个雪球,越滚越大,越滚越圆, 雪人的身体和脑袋已经做好了,又白又胖, 摞在一起, 虽没有五官, 却像一个大型的糖葫芦串一样,憨态可掬。   “纮玉, 去小厨房拿些做眼睛鼻子的东西。”阮菱急急喊道。   她一张口,唇边就冻得冒白气。   纮玉早就把这些东西备好了, 簸箕里削尖的胡萝卜, 还有几个土豆并着地瓜。纮玉帮着参谋:“姑娘,这苹果做纽扣正好。”   阮菱蹙眉:“太大了, 那个小柿子不错, 就用那个。”   她端着簸箕走到雪人身前,扬起小脸, 转头道:“你来帮我。”   纮玉瞥了眼裴澜,见他隐忍着眼色, 便飞快别过脸, 跑过去了。   裴澜手里的书已经停在一页上久久未翻了, 不吃味是假的。做什么在他眼前跟纮玉玩的这么高兴,当他是瞎子么?   可他又不能直接去问,菱菱肯定不会给他好脸色。   裴澜认命的叹了口气, 书散落在地上。   罢了,她既高兴,便让她玩去吧, 左右她现在人还在自己身边,这比什么都强。   一刻钟的功夫,阮菱和纮玉两个人已经把雪人的大貌弄出来了,胖墩墩的身子,两个葡萄做眼睛,香蕉为嘴,胸.前系着歪歪扭扭的红纽扣,憨态可掬,像个吃撑的大胖孩子。   阮菱咧开唇角,露出两个柔软的小梨涡。   裴澜咳了一声,走上前,递给她一个镂空雕银翠纹手炉:“别冻着。”   阮菱褪了手套,接过手炉,细白如羊脂玉的手冻得泛红。她没和他说话,小脸扭到一旁去。   裴澜哑然失笑,就这么一个偏头的动作,娇憨娇气都有,就将他拿得死死的。   他故意试探道:“这雪人真好看。”   听了这话,阮菱转过了脑袋瓜,乌黑柔软的眸子看向他:“真的?”   “当然,孤从不轻易夸人。”裴澜一本正经道。   阮菱笑了两声,语气也温和下来了。她端详着雪人,自言自语道:“就是还缺两条手臂。”   裴澜淡淡道:“这有何难,拿扫帚即可。”   纮玉贴心的递上了两个扫帚,阮菱和裴澜一人插了一个,这回雪人看上去更像了。   阮菱开心的笑着。她好久好久没这么纯粹的开心过了。   大雪漫天,红梅微压,稍起风,积雪就“簌簌”落下来,有的落在阮菱发髻间,眉眼上。裴澜宠溺的替她扫了扫额上的雪,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他道:“回吧,这么玩下去再染上风寒。你若想玩,孤日日陪着你。”   阮菱别扭的躲了躲,这一躲就站在了扫帚下边,她刚放进去还不太稳,眼看着那扫帚就要砸到阮菱身边。   “姑娘!”一旁的纮玉吓了一跳,猛地一喊。   阮菱眉梢动了动,丝毫没有感知。   裴澜眼疾手快,右臂一把搂住她,随后抬腿,将那扫帚踢了开。   阮菱还没察觉到发生什么,就只见她辛辛苦苦,费心费力堆了一下午的雪人脑袋被扫帚当众劈开,散成了雪沫。   那扫帚把头绑的全是厚重的铁丝,被冰雪天冻得梆硬,余威不减,直接压上了雪人的身体。   “扑簌”几声,刚刚还那么漂亮的大雪人,一下子变得稀碎。几个柿子跌在落雪上,翻了几个墩,又沉了下去。   裴澜脸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纮玉大气不敢喘。   天地间一片沉寂,除了落雪不知疲倦的下着,两人均一动不敢动。   不多时,裴澜便瞧见小姑娘肩膀耸动,有低低细细的呜咽声,再然后便见她扬着个哭花的小脸,凶巴巴的看着他。   裴澜喉间酸涩,提了好几次提不上气,他生硬道:“我不是故意的。”   阮菱哭着喊道:“你太过分了!”   说完,便拎着裙摆跑掉了。边跑边擦眼泪,像只受了气的小兽,委屈吧啦的就跑了。   纮玉看着那“事发现场”,忍着腹腔的笑意,弱弱问:“殿下,阮姑娘生气了,您预备怎么办?”   这事儿来的太快,他跟殿下谁也没反应过来,谁也猜不到那雪人顷刻就没了。   裴澜略微思忖了一会儿,睨了他一眼:“会堆雪人么?”   “啊?”纮玉一时没跟上思路。   裴澜继续问:“顾忍呢?把他给我叫回来,你们俩找几个侍卫宫女,把这院子里给孤堆满雪人。”   纮玉犯了难:“殿下,这雪都停了,咱们这院子里的雪不够啊。”   “不会从别的宫里挪?明早前,办不到,就不必在东宫侍奉了。”   裴澜说完这句话便去了映月阁,敲了两声门,门是锁着的。他在一看楹窗,里头已经点上灯,窗帘早早的拉上了,看不见里头光景。   裴澜叹了口气,在床边又站了一会儿才回去。   到了酉时末刻,进来侍奉汤药的是个小宫女。裴澜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谁让你进来的?”   东宫一向不留大宫女,只有几个小宫女负责洒水打理花卉,位分是极低的,若无允许,是压根进不了太子寝殿。   所以裴澜才会这么生气。   小宫女慌忙把药碗举过头顶,不住磕头认错,嘴里却也囫囵不出个什么。   “滚。”床上一声爆喝,携着怒气,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小宫女再不敢言其他,躬着身子就跑了。   寒冬腊月里,她从未觉得这么冷过。太子的面容竟比那积雪都冷,都淡。   小厨房里的汤药素日都是阮姑娘亲自侍弄的,今日不知怎的阮姑娘不在,她见那药煮好了放凉,再煮沸,等了许久也没人来取,这才自作主张去递了药。   太子殿下样貌郎艳独绝,是这大楚国的头一份,她都能有幸来东宫伺候,却没有一次得以近身。想着殿下病了,大概不会计较联想那么多,她才硬着头皮去的。   却不想,却不承想……   入夜,阮菱早早就洗漱躺下了,肚子里空空的,但是她一点都不饿。   白日的气早就消了,她也不是什么幼稚娇憨到极致的人,只是借着雪人发泄心中那股憋屈的气罢了。   她不想再和裴澜这样继续下去。人这一生中,有些事儿或可改变,可有些事儿缘分尽了,再去挽回,只会让彼此难堪。   阮菱心里落定了主意,明日一早便离开东宫。   翌日一早,阮菱穿好衣裳,打开窗子,眼眸陡然睁圆,她惊讶的唇瓣微张,当场愣怔在支摘窗边。   东宫的院子里堆满了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雪人。有的有八尺高,有的只有人手那么大,憨态可掬,无一例外的就是都很丑。   日光照射下,为浩浩荡荡的雪人团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静谧如冰雕,圣洁而又雄伟。   每个雪人上边都抱着一幅字,有的是“菱”字,有的是“错”字,连在一起,阮菱薄唇微微张起,下意识念道。   “菱菱,我错了。”   “菱菱,对不起。”   “菱菱,原谅我吧。”   “菱菱最乖了。”   阮菱惊讶的说不出话,飞快跑出了院子,雪人数量之多,她根本伸不开脚。   主殿,裴澜也披了件墨色大氅,站在廊下。见阮菱吃惊的神色,唇角扯开了一个安心的弧度。   裴澜抬步就欲往他那走,后边纮玉匆匆走上前,拦住了他的脚步:“殿下,急事。”   裴澜皱眉,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阮菱,没回头道:“说。”   纮玉也看了一眼阮菱,他咳了嗓子:“宁国公林家嫡女林软已经到京城了,这会儿得了圣人的宣召,就快入宫了。”   裴澜皱眉:“林软是谁?为何要同孤提?”   纮玉略有些尴尬:“林姑娘是圣人为殿下相看的未来太子妃,早先给您提过醒的。”   “林软……”裴澜若有所思道,好像记忆里是有这么个人来着,不过记不大清了。   他吩咐道:“只一点,别让她进东宫,也别让阮菱知道。”说完便朝阮菱走去,再不想听这事儿的架势。   “菱菱,你醒了。”   阮菱眼睫轻颤,甚至连裴澜什么时候走到身边都不知道。他低头从掌心挪出个手炉放到她手上,语气颇委屈:“昨夜我都没有喝药。”   “殿下……”阮菱沉浸在这壮观的雪人大军前,饶是她看了许久,仍是被震撼的说不出话。心里没有一丝颤动是假的。   眼见着她眼底动容,裴澜心下稍松了口气。纮玉和顾忍的差事办的还算不错。   他正要将小姑娘搂在怀里,外头纮玉匆匆来报。   “殿下,圣人说您现在修养的不错,让诸臣每日来东宫回话。”   “百官们就在门外呢,等您宣召。”   裴澜眼眸一凛。   纮玉抬头看起他,等着他示下。   阮菱也听见了,她看着这一院子的雪人,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弯唇笑了。   裴澜本打算叫本官等着,见她笑了,顿时心领神会。   他脊背挺了挺,做好了待会儿壮观场面的心里建设,吩咐道:“宣。”   不一会儿,穿着紫色官袍绿色官袍的官员们依次出现在院外。   这些大人们进来时,人群中顿时发出此起彼伏的唏声。   再看看殿宇最前头站着的一对璧人,太子殿下面如冠玉,负手而立,身旁的女子披着四龙纹明黄披风,这里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哇!太子殿下太浪漫了!”   “这这这……太用心了呀!”   “那边站着的是谁家姑娘,未来的太子妃么?”   “定是了呀,你何时看见太子身边有女人出现过。”   阮菱咬了咬唇,先前还打算看裴澜笑话的,见话锋陡然都转向了自己,一时间脸颊又涌上了霞色。   裴澜自然的牵起她的手,唇边挂笑:“菱菱,你就原谅孤吧。你再不原谅孤,可就不仅仅是文武百官知道了,那就是……”   “别,别说了。”阮菱羞愤的瞪了他一眼,朝屋里跑去了。   下午,百官议事出宫后,满东京城都知道太子殿下为夺美人一笑,在东宫堆了满满当当的雪人。   ——   大雪初霁,空气晴好。富阳晓春诗社里,永阳侯府的三姑娘做东,邀了几个素日关系好的姑娘闲着打雅集。   雅集刚走了一圈,就听见外头茶社里议论纷纷,都说起了太子殿下在东宫堆雪人的事儿,那人学得像模像样,诗社里几个姑娘都忍不住去听。   “太子殿下别出心裁,只为哄美人一笑啊!”   “传闻那位姑娘乃是东京城第一美人,就是那个,那个月貌花容的阮家女。”   “啧,没名没分的就住到东宫去了,这美人还真是不含蓄,会找高枝抱啊!”   “想不到一向端直沉稳的太子殿下,竟也有把持不住的一天,定是难以消受美人恩啊!”   “听说,圣人给太子选定了未来太子妃人选,就是那个宁国公家的林软,那才是真正的高门嫡女,深墙闺秀呢。这个祸水美人顶多做个侍妾罢了!给林软提鞋都不配!”   三姑娘看了眼阮妗,手肘赶紧碰了碰沈霜:“霜儿,快带你妹妹回去,别听了,污耳朵。”   沈霜早就拉上了阮妗,抬腿就欲往回走。可阮妗眼底一片红晕,推开了沈霜的手,走上前去理论:“背后嚼舌根,小心我把你们告去开封府坐牢!”   脆生生的小奶音,听得那些大老爷们下面一紧。再定眼一看,却是个柔情媚态,初初长成的绝代美人。   嫩绿色的裙袄,肌肤雪白,柳叶眉微微蹙着,尤其是攥紧了拳头,那副惹人怜惜的模样,当真有闭月羞花之貌。这样的美色,东京城少有,就是她身边那两个姑娘都不及她一半。   茶社外其中一个大汉笑嘻嘻调笑:“你这么着急,怎的,你也想去那东宫?小妹妹,再回家养几年吧,你这小身板怕是承受不住太子殿下的生猛。”   另一个呲着黄牙,倒三角眼睛的男子也跟着帮腔:“奶娃娃没长开就惦记这男女之事,还真是个马蚤浪蹄子,不如你跟了哥哥回去,哥哥让你好好爽一下,如何啊?哈哈哈!”   沈霜是个烈性的,抬手摔了个杯子,白瓷杯在那人额头炸开血花。   她厉喝道:“腌臜污秽!你算个什么东西,在这调侃我妹妹!信不信我让你在东京城活不下去?!”   “哎呦你个小兔崽子,毛没长齐呢,你敢动你杜爷?你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那位自称杜爷的抬手捂住了额头,冲着身后弟兄吼道:“看着干嘛,还不上,不拿下这几个小娘们,老子要你们好看!”   手下的人有些犹豫,这几个小姑娘衣着不凡,通身贵气。且能从富阳晓春诗社走出来的,那必定非富即贵,定是那大户人家的姑娘。若是不慎得罪了哪家大人,他们岂非吃不了兜着走!   沈霜冷笑:“什么杜爷李爷的,东京城脚底下还有你这号赖虫,瞧着三十好几了,满身满头的污秽,真教人倒胃口!倒像是那不学无术,混吃等死的泼才!”   阮妗拉着沈霜的手臂:“霜姐姐,咱们不跟他理论,待会儿就叫开封府的来抓人,打他几十个板子他就长记性了。”   “还愣着做什么!上啊!”杜爷喊了一遭,无人敢应,茶社里倒都是看戏的,有几个不嫌事儿大的,还挑唆着:“杜爷啊,您再不上可真是丢了面,以后啊,可别自称杜爷了,就叫杜没胆吧啊!哈哈哈!”   “哈哈哈哈。”   这人一说,杜爷脸臊的像猴子屁股一样红。他恼羞成怒,摔了桌子,起身就朝沈霜跑去。   “小娘们,老子要你命!”   三姑娘顿时使眼色,永阳侯府的下人蜂拥而上,一波护住姑娘们,一波擒住杜爷。地痞无赖和训练有素的侯府下人,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方才还耀武扬威的杜爷被拳头砸得鼻青脸肿,哼哼呀呀的喊着我错了。   三姑娘满脸嫌恶,娇喝道:“将此人丢出去,再寻来开封府的差役带走!若出了什么事儿,永阳侯府一并担着!”   看热闹的人顿时倒吸了口凉气,永阳侯府家的姑娘们,那旁边两个定也是出身显赫勋贵人家的姑娘小姐。啧,这杜爷今儿算是碰钉子了。   谢延和陈棣还有几个大理寺同僚下值路过,见里头人围着人,好不热闹。   陈棣皱眉:“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大理寺少卿周顺职业病又犯了,他一见到街头人多就忍不住想查。他偏头道:“两位大人稍等,我去看看。”   不一会儿,周顺搓着手回来了,脸上颇有兴致:“不是什么大事儿,几个地痞无赖乱嚼太子殿下和准太子妃舌根,还冲撞了永阳侯府的三姑娘和她闺友,现在永阳侯府的人要捉了这几个人送去开封府呢?”   陈棣手捻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永阳侯府的三姑娘我见过,跟敬安伯府大公子订了亲,下月就是婚期了,她怎会跟东宫扯上关系?”   周顺道:“许是三姑娘跟宫里那位阮姑娘是闺友也说不定。”   陈棣摇头:“阮家我还不了解么,我那个未婚妻和她姐姐早就不住在侯府了,哪能跟三姑娘扯上关系。”   两人轮番议论,谢延皆未吭声,他的目光绕过人群,落在那着绿裙袄的小姑娘身上,清冷的眉眼深若寒潭。   他径直朝里边走去。   周顺见自己的直属上司进去了,连忙“哎呦”了一声:“谢大人,这点事儿就不劳烦您了。”   陈棣看着周顺的狗腿子样,不屑的抿起唇,却也是跟上前。正月里六部只当值半日,左右他也下值了,就当看个热闹。   可看着看着这热闹就成了自家的了。陈棣看着茶社最里头那绿裙,粉白小脸的姑娘,惊诧了眉,阮妗,怎么是她?   谢延快步走到阮妗身前站定,目光锁着她,薄唇抿成直线,一言不发。   三姑娘和沈霜都识得这位宁亭侯世子,大理寺卿,依次福了福身子:“见过谢大人。”   谢延颔首。   围观百姓看花了眼,这怎么又冒出来个大人?什么谢大人?今儿这是怎么了,不出门能看见这么多天潢贵胄子弟。   阮妗自然也瞧见谢延了,想起上次在谢府他说过的那些话。阮妗垂了眼,手有些局促的塞回了袖兜里。   沈霜低声对阮妗道:“妗儿,这是大理寺狱的谢大人,还不快见过。”   谢延盯着阮妗缩回去的小手,冻得通红。他眼眸沉了沉,下颌线紧绷,随手把自己的手炉递过去:“天这样冷,也不多穿点?”   熟稔的语气,不用细听,便是那领地意识极强的占有欲。   沈霜瞪圆了眼睛,一下子听出了个中滋味。   一旁的三姑娘耳聪目明,也看明白了谢延跟阮妗的关系,她飞快点了一下沈霜的肩膀,压低声音:“别闹,看样子人俩有私交呢。”   阮妗想推开那手炉,可四周目光灼灼盯着,若再推出去就显得刻意。她接过暖炉,不是很热,是温的,上边带着淡淡的雪松气味。   阮妗小声道:“见过谢大人。”   谢延看出了她的抗拒,知道她脸小好面,便“嗯”了声,没再说什么。   身后陈棣和周顺也跟了进来,周顺把事情了解的七七八八,附耳在谢延边说了一遍。   陈棣的脸色从谢延给阮妗手炉时就变的黑沉沉的,阴郁可怕。他心中很不是滋味。   这是他陈棣的未婚妻,纵然他一直瞧不上阮家,可婚事到底是没退呢,谢延又算哪门子葱,巴巴的跑上来献殷勤。可忌讳着谢延的身份,陈棣不敢多妄言,只是那阴恻恻的眼神瞥了眼阮妗,满是不愿。   陈棣问阮妗:“你一个姑娘家不好好在家待着,在这作甚?”   几次接触,陈棣都没给过阮妗好脸。现如今阮妗对他已经厌烦至极。   她冷冷回:“与陈大人无关。”   “诶?你个丫头片子。”陈棣眼色顿时阴狠下来,他走近了些,压低声音:“今儿人多,我给你面子,你等着嫁过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阮妗轻笑了声,眉眼皆是嘲讽,挪了身子,站到沈霜和三姑娘中间。   像见到癞蛤蟆一样,避之不及。   而这一幕,落在谢延眼底,修长如画的手紧了又紧。   他劝自己,再等等,没多久了,十日即可。   阮妗方才听见陈棣的声音都觉得恶心,当初想着结成这门亲事,也算多一个倚靠,日后娘家出事或可帮到母亲和姐姐。想起上次过年前去陈府拜访的经历,她实在没必要跟陈棣这样的人捆绑一生。   大年二十九,阮妗和母亲去陈府拜访,带上了一些东阿阿胶和燕窝。纵然不是极品,却也算价值不菲,可陈家主母只是轻轻瞥了眼,就当着所有人面说:“谢谢沈家夫人了,只是我最近心火旺,吃不得这些补货。诶?那赵小娘快生了吧,还不快去把东西送她屋里去。”   说着,陈家主母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这女人生孩子啊,且得好好补一补呢!”   阮妗当时就想把东西要回来,却被沈氏拦住。   且还在人家呢,不能失了规矩。   而那会儿陈棣休沐,明明在府里,未婚妻登门,却也不见客。叫下人去喊,直说在房里看书,可那院子里与女子调笑的声音都传出了好几个屋子,花厅里众人皆可听见。   沈氏黑了脸,又将就说了几句话便带着阮妗走了。   两人出门后,沈氏的手炉落在陈府了,阮妗不愿劳烦府里狗眼看人低的下人便亲自回去拿。这甫才走到影壁下,就听见陈家主母和陈棣的议论。   “真是晦气,这么几个穷酸东西来打发谁呢?好歹这也是四品官员的府邸,我夫君就算是没了,也没有这样欺负人呢吧,我儿子可是还在呢!”   陈棣道:“母亲莫气,眼不见为净。这不是走了么。说起来也怨母亲,给我找了个这么破的亲事,那别人都是娶县主,娶公主的。我可倒好,本是和侯爵之女,也算凑合,我忍了。现在人家和离了,母女俩寄在娘家日日打秋风,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你说这传出去我多丢人啊!”   陈家主母哼了声:“若不是你祖母在世时与沈家老太太定的亲事,你以为我愿意那女子进门啊,长的一副妖孽祸水的脸,男人心思都在她身上,还讨不讨前程了,那腰细的,哪有半分当家大娘子的模样!等有机会我就去给你退婚去!”   阮妗再没了取手炉的兴致,转头就走。   如今想想,这婚事不用他们陈府退,明儿她就去求母亲,作废了这门婚约。 第46章 有喜 太子叹息了一声,下颌紧贴着小姑……   不多时, 永阳侯府的下人便带了开封府的柳推官和一众差役拿人。   来的路上,柳推官已经听说了茶社的事儿。他手里还有案子,本不愿来, 可府尹大人听说是永阳侯府家的姑娘出事儿,便派他来了, 也算是给了永阳侯一个面子。   柳推官未下值, 还着乌纱并着官袍, 一进场便是个官家大人的模样,老百姓们纷纷噤了声。   他一进来就瞧见了谢延和周顺等人。柳推官忙作了个揖:“谢大人。”   他感慨:“没想到在这能碰见大人, 上次见到大人还是百官述职的时候。大理寺狱,下官心生向往。”   谢延抬手:“柳大人客气了。今日这桩案子还要拜托柳大人。”   “是!”柳推官得了鼓励, 转头就看向奄奄一息的杜爷, 想着在谢延面前好好表现,他咬文嚼字说了好一通楚律, 最后大喝一声:“编排我朝储君, 当街满嘴污秽官眷,押回开封府, 好好审他!”   杜爷大喊:“冤枉!冤枉啊大人!”   很快便有差役将杜爷和他那几个同伙抓走。   柳推官春风得意的回头,还想再同谢延说话, 便被周顺拉到一旁。顺带着, 周顺把陈棣也带走了。周顺有眼力见, 自家大人那眼睛落在阮妗姑娘身上就没离开过,可不能被搅合了。   一场风波结束,围观的人也散了。阮妗同沈霜也打算出去, 却被谢延喊住。   谢延俯首看着她,声音压低了些:“我送你?”   三姑娘和沈霜忍不住弯了唇,拿帕子掩面低低笑了起来。   阮妗当即拒绝:“不, 不用了,大人。我和霜姐姐坐了马车来的,我们……一同回去。”   沈霜咳了一声,转头看向三姑娘苏玉:“阿玉,我那还有几幅字没写完,你再陪我看一会儿。”   三姑娘心领神会:“好啊,只是这几幅字看完了天也就黑了。”她冲阮妗眨眼道:“妗儿,我们这还得有段时间呢,不然你就让谢大人送你回去吧。”   阮妗红着小脸,说出来的话都烫嘴的心虚:“那我陪两个姐姐一起。”   沈霜笑着推了她下:“别叫大人等着了。我们俩待会儿也就回家了。”   她动作不重,可阮妗没反应过来,身子晃了晃,谢延当即扶了她肩膀,关切道:“小心。”   阮妗脸更红了,红得似要滴血般,她再不好扭捏下去,捂着脸跑出去了。   看着她惊惶失措的小身影,裙摆都跟着飞起来,荡漾个边。   谢延抿唇笑了笑,转头冲沈霜和三姑娘行礼:“多谢。”   三姑娘嗔眉:“谢家哥哥,什么时候办喜宴,可千万别忘了我啊。”   谢大人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也有了一丝翻红的迹象,他颔首道:“自然。”   随后便大步走了出去。   两人走后,沈霜心满意足挽着三姑娘朝诗社走去。   她打抱不平道:“那陈家陈棣那点事儿我也听沈姨母说过,拜高踩低的人家,可配不上妗儿。谢大人风神俊秀,出身高门显贵,自己又曾是新科状元,入官三栽,便官拜大理寺卿,何其优秀,这样的人和妗儿那才是良配呢!   三姑娘抿唇笑了笑:“霜儿,你看别人的事儿都看的这么透彻,为何自己死吊在一棵树上?那顾将军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挂念。你呀,就是太死性了!”   沈霜“哎呀”了一声,嘀咕道:“不是说妗儿的婚事么,怎么又扯到我了。”   三姑娘见她回避的样子便知她是不想回头了,只道:“何时想喝酒,便来侯府找我,管够。”   ——   出去后,谢延的随侍撩开马车帘,阮妗没用谢延扶着自己登上了马车。   谢延上车后,见她把自己逼在一个角落里,软软的身子绷得笔直,他看着都累得慌。   谢延点了点她肩膀,语气无奈:“就那么怕我?”   此处就他们二人,阮妗不像方才在大庭广众那样抹不开面。她挪了下肩膀,哼了声:“谢大人好威风,连我家的两个姐姐都看出来了!”   “看见什么?”谢延眼底笑意深深,明知故问。   阮妗见他还这样问,那股诱人的粉色不自觉又蔓延至耳瓣,她小声不乐意道:“谁要你的手炉。”   说着,她扔回到谢延怀里,已经凉了。   谢延蓦地攥住了她的手,阮妗身子一颤,想躲开那温暖的掌心可却怎么都动弹不得。她红着脸哀求:“大人,男女授受不亲!”   谢延正色:“我会对你负责。”   阮妗懵然的看着他,朝思暮想了多年的面容就在眼前,她眼底的眷恋和挂念都被谢延瞧得一清二楚,他心底无端放下了心。   “再给我一段时间,你与陈家的婚事便不退而破。我会与母亲上门提亲,媒人,聘雁,礼单,一个都不会少,我要你风风光光做我的谢夫人。”   “小五,我惦记你多年,如今是不愿忍也不想忍。我不愿你所托非人,也不愿自己再遗憾终生。我喜欢你,在宋老先生书堂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如今只想听你说一句回答,你可愿嫁给我?”   男人清隽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漆黑的瞳眸里满满当当的都是她。   阮妗定定的看着他,被他握住的手已经出了汗,黏黏腻腻的,耳边每一处感观都在喧嚣着她的紧张。   十根纤细如花瓣的脚趾紧紧蜷缩在一起,心底里藏了多年的秘密像被人浇了水,冒了芽,想要破土而出。   马车还在行进,颠簸的车辙宛若她此刻的心。   阮妗想了好久好久,终于,她鼓起了平生最大勇气,身子朝前挪了一寸,然后闭上眼,软软的唇瓣轻轻吻在他喉结处。   她眼睫轻颤颤,像是快哭了,用极轻的声音唤了句:“大人。”   “嘶——”耳边传来男人倒吸凉气的声音。   随后阮妗什么都看不见,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席卷到他怀里,随后唇边落下一抹柔软,蜻蜓点水般,在她以为自己产生错觉后迎来了更大的冲击。   阮妗身子酥酥麻麻的,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自五脏肺腑传来。她小手紧紧攥着谢延的肩膀,承受着眼前男人的吻。   数不清过了多久,阮妗快要喘不过气来,身子不停的扭躲,谢延才舍得松开她。   阮妗这才发现谢延眼底赤红一片,额头上青筋都爆了出来,领口处松松垮垮的,锁骨呈现淡淡红色,漆黑带红的眸子就那么看着她。   浑身上下充满了成年男人的侵略性。   她有些怕。   谢延搂着怀里猫儿一样脆弱的小姑娘,喉结滑动,用近乎克制的,低哑的声音哄她:“你能同意,我很高兴。承袭世子时没有过,升为大理寺卿时更没有过,我从没这么高兴过。”   阮妗手放到了他胸膛间,感受到磅礴的心跳和遒劲的肌肉,她羞红了眼角,轻声道:“我也是。”   谢延攥着她纤细的手指吻了吻,眼底的□□散了些:“妗儿,别怕我。你若不愿我不会逼迫你。你还小,咱们再好好养上一段时日。”   “我与你,来日方长。”   那一刻,阮妗才知道,这几年来,她一直都被谢延当做珍贵宝贝一样对待。   她又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声音娇娇柔柔的,又唤了声大人。   谢延手轻轻指揉搓着她娇嫩的眼角,声音低哑隐忍:“叫哥哥。”   ——   夜色低垂,一轮银月并着几缕月华倾斜在大地上,东宫寂静一片,主殿的灯火亮如白昼。   阮菱冷了裴澜一天,到底禁不住纮玉和顾忍轮番上门轰炸洗脑,认命的侍奉汤药。   她想着左右明日也要离开东宫,不如就今夜和他说明。   推开门,里边并无动静。   绕过嵌玉屏风,阮菱抬手撩开帷幔,内室里,三足梅纹香炉燃着淡淡的檀香,案前点了好几盏灯,面前的男人正低头看折子,鬓边一缕墨发垂落在肩膀处,与黑色衣衫融为一体。   虽与裴澜朝夕相处很久,阮菱还是不得不承认,他这张脸极为俊美,每一处都像精雕细琢般。   阮菱移开视线,把药碗放在案上,提醒道:“殿下,该喝药了。”   裴澜知道她来,也知道她有话说,他头也不抬道:“先坐。”   阮菱依言坐下,裴澜手中狼毫不停,圈圈点点,又批了好几个折子。一室安静,药都差不多放凉了,阮菱几次欲言又止,可又不忍心打扰他。   终于,裴澜放下笔,随意的揉了揉眉心,漆黑的凤眸写满了疲倦,整个人的气场看起来很低落。   裴澜身子前倾,自然的握着她的手,语气温和:“还生我气么?”   这句话在阮菱心边打了个旋便消散了,她抿唇:“臣女不敢。”   裴澜叹了口气,目光一寸寸描绘着小姑娘精致的容颜,眉眼,鼻尖,再到纤细的肩膀,最后他目光停在两人十指紧扣的手上,肺腑处蓦地酸涩几分。   该放手了。   他依仗着病情强留她在宫中,她到底过的不快乐。而这求来的同情也不长久,不稳定,时间长了只会让菱菱更厌恶自己。   而这,都是裴澜不愿见的。   “行李都收拾好了,是孤亲自收拾的。”   阮菱眼睫一颤,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想走。她松了一口气,眼角浮现月牙。   “明儿一早,朕就顾忍送你回沈府,悄悄的,没人知道。”   可以回家啦!阮菱听得心花怒放,眼角的月牙渐渐弯成一轮月亮。   裴澜低头,攥着她的手,难得的絮叨:“菱菱,你再等上几日,不会太久,孤就会圣人求得赐婚的旨意,让你做……”   ……这画风怎么又变了?不是说好放她走的么?   “等等!”   阮菱及时打断他。   裴澜温柔的看向她,丝毫不介意她失礼之举。   “你说。”他道。   阮菱瞪着他:“殿下不是要放我走么?那赐婚是什么意思?”   裴澜理所当然:“自然是娶你为妻。”   ……阮菱心头梗了梗,没好气道:“我没说要嫁给你。”   裴澜瞥了眼她的肚子,心里细算着日子,也不和她计较,唇角扯起了一抹弧度。   阮菱被他怪异的举动弄的怪渗人的,这人也不知为什么,就看着她的身子,然后还笑。她说了不愿意嫁给他,他还不生气。   阮菱起身就要回屋,却被身后男人一把捞住。   “明日就要走了,今晚就陪陪我,好不好?”   阮菱还想说不好,就被一股大力横着抱了起来,再然后天旋地转,她人已经摔到了太子的床榻之上。   “你你你!”阮菱脸有些红,麻溜缩到床边边上,结巴的话也说不利索。   太子无奈的摊手,看她那个防贼的样子,他就那么急不可耐?   他点了点自己的右臂,没好气笑道:“你放心。”   睡就睡,阮菱哼唧了一声,随后也不宽衣便揪了个枕头自己睡里边了,还侧过了身子,背对他。   一阵细碎的衣袍翻卷声后,太子上榻,从背后搂住了她的腰肢,触觉柔软,细的令他心动。太子叹息了一声,下颌紧贴着她的肩膀。   随后他吻了吻她的额头,紧紧拥着她,另一手翻过银钩,褪了帷幔。   月华如水,一室氤氲。   翌日,太子果真如他昨日所言,让顾忍送阮菱出宫。   “阮姑娘,请吧。”   顾忍拿着太子备下的行李,站在备好的轿辇下。阮菱收拾妥当后,见主殿旁候着许多官员,便知他又开始忙了。   阮菱心里触动,还是有一瞬的不忍。她轻轻道:“顾将军回来时,记得提醒殿下喝药。”   小顾将军耿直,他憨憨笑了两声:“殿下自己疼了就知道喝药了。”   ……阮菱被噎了一下,便也默默上轿了。   八人抬的轿辇很稳当,沿途,阮菱掀开帘子细细看着周外,洁白雪景,白璧无瑕,美的仿佛人间仙境。   她撂下帘子,微微叹息了一声,这世间最尊贵的地方却终究不是她想要的。   回到沈府后,阮菱拎着行李,谢过顾将军便进府了。   谁承想,门前积雪大,阮菱一处踩深了,整个人竟直直摔了下去。   前来迎接的沈从染还有沈霜吓坏了,小顾将军离得最近,碍于沈府下人在,他并不能直接去抱阮菱,只能干站着皱眉。   沈霜果断,当即喊来了几个侍女,众人借着力将阮菱抬回了屋。   沈府府里养着的几个大夫急忙去东院号脉。   一炷香的功夫后,大夫眼底喜色,转头喟叹道:“四姑娘她,有喜了!” 第47章 愿意 这个吻细致而又绵长。   沈从染离的最近, 她最先反应过来,转头揪住大夫的袖子,颤声道:“大夫!您没诊断错?”   大夫一脸笃定:“我在沈家伺候的数十年, 沈老太傅在的时候,他的病皆经我手。虽比不上御医, 可诊脉上, 绝不会错。”   沈霜倒吸了一口凉气, 下意识捂起了嘴。阮妗看了一眼沈霜,眼底的情绪同她一般, 对这孩子的父亲是谁,也是了然于胸。   太子殿下思慕长姐, 明里暗里都太过明显。   且长姐曾去金陵一段日子, 她私下打听过,太子殿下曾去金陵办事, 和长姐去的时间, 刚好的对得上!   王氏也如当头棒喝,打击不小。养在深闺里的闺阁在室女竟然有了身孕?纵然她对沈从染母女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 可这到底关乎着沈家的名声,她霜儿未来还要嫁人呢。想到这儿, 王氏身子晃了晃。   不过王氏对自己的闺女脾性最为了解, 见沈霜如此反应便知她应知道这是谁的孩子。其实沈霜不说, 王氏也隐隐猜得出,只是那答案太过烫嘴,她实在无法说出口。   王氏走过一旁, 拉起沈霜,低声询问:“霜儿,告诉娘, 菱儿的孩子是不是太子的?”   面对亲娘的审问,沈霜一脸的难为情,决定闭口。   沈老太太拐杖一敲,似是在埋怨王氏的快嘴,王氏当即不再多嘴。   老太太转头看向院子,冲一旁的松嬷嬷下令:“速速将这院子围起来,谁也不许进来,留下伺候的下人必得是忠心的,快去!”   松嬷嬷得令,转头便去院子撵人,对外只说四姑娘摔了一跤,如今昏迷不醒,需要静养。   哄退下人,关了门,只剩下一家子亲人后,沈老太太这才缓了神色。   沈老太太心里也猜到个七.八分,她看向沈霜,声音稍降了降:“霜丫头,你且说是或不是。”   沈霜看了眼床榻上昏迷的阮菱,又看了眼一屋子翘首以盼的家人。想着到底这事儿是瞒不住的,孩子既然有了就断没有打掉的道理,且这又是皇嗣。   沈霜重重的点了头:“是太子殿下的。”   此话一出,屋子里的人都纷纷目瞪口呆。唯有沈老太太和沈从染一脸愁容,像是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一样。   沈从染眼泪无声的就砸了下来,她知道自己的女儿有多苦,为了救她,甘心去当了太子的外室,如今总算脱离开留在沈府,她想着,就是养上菱儿一辈子,也不会再让她做她不愿做的事儿。可如今,这孩子怎么就怀上了……   站在沈从染身后的阮妗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语气轻缓:“母亲,您也别太伤心,姐姐未必不想嫁给太子。”   同样身为女子,又是自己的亲姐姐,阮妗深知,长姐定也是深爱太子殿下的,一个人爱另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满屋子上下只有阮妗最了解自己的嫡出姐姐。   沈从染无声的流泪,语气哽咽:“宫里未必是好地方,那高墙冷院,是会吃人的。菱儿这个性子,她定是会吃亏的啊,太子殿下护着她还好,可他未必次次都能护住菱儿,我怎么能放心!”   “行了!”   沈老太太临危不乱,最厌哭哭啼啼之人,她道:“现如今,哭有什么用,先把菱儿的身子养好再说。瞒是瞒不住的,这么个孩子在肚子里,那是一日比一日大,咱们且去朝太子殿下要个说法。”   “太子妃之位是不可能的了,听人说,圣人钟意宁国公家嫡女林软,已经把人从扬州接进宫了,如果没什么意外,她就是未来的太子妃。但是这话咱们心里知道就是了,勿要在菱儿面前提。沈家没落,老爷子若还在世,咱们还能想想,如今能求得一个侧妃,也不枉我菱儿名声。”   沈老太太偏头问:“今儿是谁送四姑娘回宫的?”   王氏瞅了眼窗外,面露喜色:“母亲,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亲侍顾将军,这会儿还在外面没走呢。殿下既然肯派顾将军这种亲信来送,定是把咱们姑娘放在心上的。”   沈老太太瞥了眼沈霜:“你去。拿着我的拜帖,亲自去一趟。”   沈霜愣了愣,随后便明白了沈老太太的用意。她唇边扯出了一缕笑意,声如蚊呐:“多谢祖母。”   沈霜稍稍收拾了一番,便拿着沈老太太的名帖出府了。   顾将军惦记着阮菱的伤势,必得知道了才好回去复命,是以他一直在外面等着,此刻见府门出了动静,抬眼看过去,却是一身红衣的沈霜。   沈霜走到他身前,见他一动不动,便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扬眉笑道:“怎么,冻僵了?”   有了之前的相处,沈霜和顾忍熟悉了许多,她再见他也不似从前拘谨,反而很轻松。   顾忍这才回神,记挂男女大防,他后退了几步,疑惑道:“怎么是你,阮姑娘怎么样了?”   沈霜扬了扬手里的名帖,一脸神秘:“怕你说不清,我亲自去殿下跟前汇报。”   “也好,走吧。”顾忍答应,他看了眼沈霜的衣裙,又想起阮菱曾摔到的那个地方,忍不住提醒:“再往前点那雪松软,你小心摔到。”   “你这是在关心我?”沈霜笑眯眯看他。   顾忍被调戏了,冷哼了一声:“我真是多嘴。”   沈霜见他吃瘪的样子,还挺开心的。这样吵吵嘴可比互相尴尬,彼此拘束好多了。她不愿为难顾忍,也不想让自己太卑微。   她满不在乎往前走,许是想着事儿还真如顾忍所料,一脚踩空,整个人如同阮菱一般直直朝前头栽去。   沈霜吓得尖叫了一声,呼呼风声从耳边掠过,可预想中狼狈没有发生,沈霜被顾忍稳稳抱在怀里。   顾忍眉眼间隐约透着担心,声音也抬高了,夹杂着隐忍的怒气:“沈霜,你故意的是不是?”   知道他不会不管,故意在他面前摔一跤。   这样肤浅的把戏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想到这儿,顾忍俊朗的面容也冷了下来,他松开沈霜,看也没看便转头朝马车走去。等了许久不没有动静,他不耐道:“还不上车?”   雪地里仍没动静。   顾忍瞧过去,这才发现沈霜眼睛都红了一圈,一腿屈着,手里没个扶着的,脸上神色十分难看。   顾忍心尖有那么一瞬颤了颤,他想也不想便跑了过去扶住沈霜,低头看去,水红色的裙袄被风吹起,露出高高肿起的脚踝。   他看了眼沈霜,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显然不是假的。   顾忍当即弯身将她横腰抱了起来,沈霜疼的哭了声,赌气道:“别,你放我下来。”   顾忍眉心锁着:“别乱动,你自己看看,这都肿成什么样了。”   沈霜攀附在他肩膀的手臂紧了紧,满心委屈:“我是故意的,我疼也是活该。”   她生的娇小,顾忍朝她高了不知多少,抱在怀里稳稳当当的。顾忍朝沈府走去,脸色歉意,风声掠过耳畔,带来他浅薄呼吸声并着道歉。   “是我不好。”   沈霜眉眼舒展,她仰头看着他削瘦的下颌线:“前边都是沈府下人,你不怕么?”   “你都伤成什么样了,还管这些?”顾忍忍不住训斥。   沈霜撇嘴:“可我一个闺阁姑娘就这么被你抱着,我还要不要嫁人了!”   顾忍生的高大,放慢的脚步走得很稳。他没有说话,可沈家下人看过来时,他面色坦然,一脸无惧,反而抱得很紧,生怕沈霜掉下来。   坦坦荡荡的模样似是无声的回应。   沈霜羞红了脸。   花厅内,众人皆惊诧的说不出话,尤其是王大娘子,恍若当头棒喝,险些没站住。   顾忍将沈霜交给王氏,随后抱拳:“沈姑娘脚踝肿的厉害,还请尽快医治。烦请问下阮姑娘如何了?在下还要回宫复命。”   沈老太太叹了口气:“她有喜了。”   顾忍眉头跳了跳,到底是多年从军练就的心性,也没表现出别的反应。   他拱手作揖:“多谢。”   看着那高大英俊的身影出门时,王氏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进来时可抱着沈霜呢!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她必得为霜儿挣个说法!   沈霜害羞的拉住王氏的袖子,别扭的喊了声:“娘!”   “你拉我做什么,娘得去给你问个明白啊!”王氏火急火燎,一脸埋怨:“你说你拽我做什么,这人都快走远了!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抱了你,是怎么想的啊!”   沈霜扔拉着她,疼的皱巴巴的小脸唇边却满是笑意。   王氏美眸瞪圆:“这姻缘你到底要是不要?”   沈霜仍是笑着不说话。   沈老太太一直崩着的脸也缓了缓,眉眼染了笑意,她笑道:“她有分寸,你便随她吧。”   王氏一脸狐疑。什么分寸?随她做一辈子大姑娘?   沈老太太无奈的摇了摇头,她这个儿媳妇啊,处处要强,却偏偏生了一副榆木心肠。但看方才顾忍抱着霜儿进来那副坦荡模样,便知他不是个不负责的人。   顾家是名门望族,顾忍又自小在太子身边伺候,更是镇国退敌的大将军,他怎会不顾惜霜儿的名声呢。   有时候,无声胜有声。啧,只可惜她家这个大娘子看不透啊!   沈霜看着自己肿的高高的脚踝,小脸如同蜜糖一般甜。   王氏见她一副稳稳赢定的样子,也笑了,她气得轻轻拍了一下沈霜的脚踝:“死丫头,就看着娘干着急。”   “嘿嘿嘿……”沈霜幸福的笑了两声。   那厢,顾忍回到东宫,入了长定殿。   一炷香的功夫,他把在沈府的事情交代了个清楚。   “她真有喜了?”太子猛地从案上站起,漆黑的眸子透亮,语气烫人。   顾忍答:“沈家大夫诊的,千真万确,阮姑娘已有半个月的身孕了。”   太子勾了勾唇,心里算了下日子,年前一月,他和菱菱最后一次,倒也刚刚好。   他定定道:“备车,出宫。”   入夜,沈府阖府沉浸在梦乡中。白日是个晴天,所以夜晚的月亮特别亮,几缕淡云浮动,月华怡人。   东跨院廊下明灯晃了晃,随后楹窗传出了轻微的“咯吱”声。   阮菱睡梦中好像觉察房里有脚步声,且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她蹙起了眉,下意思以为又梦魇了,只劝自己继续睡,不要理会。   可那感知越来越清晰,她听见那脚步声停下,久久注视着她,然后坐到了她床边。   阮菱心头一颤,身体绞着劲拼命挣了挣,随后睁开了眼睛。   她以为梦魇,床前只是虚惊一场,可却不想真站着个人,还是个她此刻并不想看见的人。   夜色与月色落在那人狭长的眉眼间,床帷间皆是熟悉的甘松香,阮菱小手下意识的摸向腹间。   也不知哪个触动了情肠,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和委屈涌上鼻尖,阮菱眼眶蓄满了泪水。   “别哭。”对面的男人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泪,声音低哑,眼睛红的厉害。   她委屈,他也一样不好受。   “你一哭,孤就心疼的厉害。”   正在委屈头上的小姑娘哪听得了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那眼泪就跟断了线一样,“簌簌”砸落,不一会儿,丝衾就湿了一角。   “孤来晚了。”   太子心疼的搂过她的身子,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孤会负责。”   “谁要你负责了,呜呜呜……”阮菱小声呜咽,哭的更凶了。   太子轻轻摩挲她眼角的泪,低声哄着:“我不负责谁负责,你肚子里怀的可是我的孩子。”   阮菱想也不想便推开他的手。   皎皎月色里,小姑娘瞪着哭肿的水眸,要同他控诉:“不是都用了避子的香囊,怎么还会,还会……那个了呢!你是不是故意的。”   不等太子开口,阮菱又补了句:“你就是故意的!”   她以为裴澜会反驳,会解释,会推脱,可等了好一会儿,那厢静静道了句。   “是,我是故意的。”   阮菱瞠了瞠了眼眸,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说什么。那么理所应当的故意,他怎么可以这么欺负人!   太子眼底赤红,攥着她的手,掌心惊人的烫度与阮菱冰凉的小手格格不入。   他哑着嗓子哄道:“我知道我以为做了很多令你伤心的事儿,我没有尊重你,还让假意宠着别人,让你受了好多委屈。菱菱,你看我以后表现可以么?除了你做我的妻子,我心里再没认定过别人。如今你更是怀了我的骨肉,我怎么放心得下。若你实在不愿嫁给我,我可以等,等多久都可以。只是你让我照顾你们母子,可以么?”   这不要脸不要皮的话一旦说出来了,那就跟泄了闸门的洪水一般,此刻的裴澜哪还是那个清风霁月的楚朝太子,俨然成了一个泼皮无赖。   等了良久,空气与床榻两厢安静。   女子轻轻道了句:“你怎知我不愿。”   “你说什么?”裴澜没听清。   阮菱脸颊更烫人了,心跳的厉害,像要冒出嗓眼。她别扭道:“我没说什么。”   “你说了。”裴澜板过她的身子,凤眸灼灼,他扶着她的肩膀,用她的口吻轻轻吐了句。   “你怎知我不愿。”   “菱菱?”低哑的尾音上挑,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狂喜。   裴澜抱着阮菱,见她没反抗,似是得到鼓舞般,他又握住了她的手,下颌抵着她脖颈处,一遍又一遍的问:“真的愿意嫁给我?”   “真的?”   “当真?”   “你确定?”   “哎呀!”阮菱被他磨得喊了嗓子,可那双漂亮的葡萄眼眸里满是羞涩的小女儿情意,她抿唇笑了。   终究,她骗不过自己的内心,经历了那些种种,她还是深爱着眼前的男人。如今有了身子,她这辈子又岂能嫁给别人。   她话音刚落,鼻间便凑过一簇淡淡的甘松香味,紧接着便是那人粗重的气息。阮菱再回神时,唇齿之间早已城墙失溃。   不同于以往,这个吻细致而又绵长。   阮菱身子颤了下,脸上泛上了红潮。第一次,她主动的揽住他的腰身,细软的手臂隔着衣料贴到他腰间,裴澜轻轻撩开她额边碎发,大掌抚过她的酒窝,唇瓣,一寸寸细致的描绘,所过之处,皆燃起了火。   怀里的小姑娘哼了声,无力的推了推:“殿下……”   太子不满意的吸吮她的指尖,眼底愠色渐重,他哑着嗓子问:“叫我什么?”   阮菱小脸红扑扑的,眼眸羞怯,她闭着眼,甜甜的叫声了:“太子殿下。”   说完,她嘻嘻笑了。   “好啊,阮菱,长本事了。”男人食指粗重的摩挲两下她的脸颊,阮菱身子顿时软了下来,她张开唇瓣,哼唧了两声。   小姑娘的声音带着与生俱来的娇气,落在太子耳朵里,心耐难忍。他喟叹了一声,按在她腰肢上的手重了重。   男人大掌撩下银钩,素薄的帷幔散落满地。   忍不住,真是忍不住。 第48章 试试? 太子的怀抱炙热而又坚硬……   太子按着她的肩膀, 倾身压住,哑着的嗓音带着磁性的魅力,低声诱哄道:“叫哥哥。”   “哥哥……”小姑娘闭着眼, 十根雪白如花瓣的脚趾紧紧蜷缩在一起,不用想, 她也知道在床帷之地这样喊他会是什么后果。   果不其然, 身侧的呼吸声絮乱了几分, 男人大掌摩挲过她敏感的耳瓣,难得的, 放清声音哄着:“乖。”   阮菱梗着身子,用求饶的口吻怯怯道:“才一个月呢。”   男人猩红的眸子看着她了一会儿, 半晌, 他强压下心头的悸念,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他的怀抱炙热而又坚硬, 阮菱不适, 稍动了动,便听见头顶上落下个嗓音, 哑得不成样子:“别动。”   漫漫长夜,阮菱窝在裴澜怀里, 意外的睡得很安稳。   就连第二日她醒来时, 裴澜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知。   阮菱瞥了眼窗外, 他漏夜前来,天不亮又走了,大门锁着, 难不成他翻了墙。   想到这儿,阮菱吐了吐舌头,脸颊红的更厉害了。   清音一大早便煨了乌鸡汤端来, 见阮菱脸色红红的,惊了一声:“姑娘,你可是发烧了?”   浓重的鸡汤味闻的阮菱皱起了眉,她忙缩回被子:“没有,是被你这鸡汤味道呛到了。”   清音拿着勺子盛了一碗,她笑道:“姑娘如今身子重了些,是该多喝这些补补,夫人一早便对外说是你病了,背地里可却准备了好多补品。咱们是头胎,可得注意的。”   “哎呀,清音!”阮菱打断了她。   她才多大,什么胎不胎的,她还不想听。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便听见外面一阵骚动。   清音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忍不住笑:“顾将军一早就来了,说是奉着太子殿下的口谕送补品药品,可那东西才一落下便与王大娘子打听霜姑娘的腿怎么样了,我看他呀,替太子办事是假,想看咱们姑娘才是真。”   阮菱愣了一息,旋即明白了话里的含义,她手掩着面:“沈霜,顾忍,她们?”   清音笑的抿唇:“就是那个意思,姑娘。”   顾忍这颗铁树开花了,阮菱忍不住替沈霜开心。   沈府里头热闹,外头更是众说纷纭。现如今的沈府俨然成了东京城茶楼饭馆后的热门谈资。   不因别的,就因太子殿下日日都去,若不是还没娶太子妃,恨不得直接住进沈府里。   沈家四位姑娘里,沈霜年长,其次便是表姑娘阮菱和阮妗,最后是嫡幼女沈月。百姓们猜来猜去也没猜出太子殿下钟意谁,可直到有一日,有人在沈府的后门看见太子殿下小心翼翼的扶着那名动京城的阮家长女,这才破了案。   有几个官眷家的姑娘知晓宫廷之事,她们知道圣人钟意宁国公家的嫡女做太子妃,想来这阮家女也不过是个侧妃而已。   妾室嘛,聊胜于无。   传言你一言,我一语,像是长了脚一般,不仅在东京城传了个遍,甚至还传到了皇宫里。   尚华阁内,林软正对着妆奁比戴着珠钗,一旁的侍女采耳准备觐见皇后的物件,一边不忿道:“姑娘,外面那些流言碎语忒难听,你可千万别理会。”   林软方才手里的点翠鎏金珠钗,又拿起了一支看着稍素气的南珠发钗,淡淡道:“若不是你叨叨的在这念了大半个时辰,你姑娘我也不会知道。更不会知道太子殿下几时几刻去的沈府,又是几时几刻出来的。”   采耳自知理亏,她叹了口气:“奴婢还不是担心姑娘,姑娘这个性子,吃亏了可怎么办?这还没嫁过去呢,那阮家女就这般狐媚惑主,这嫁过去,可还得了!”   “采耳,你觉得我今日穿鹅黄色怎么样?”林软美眸顾盼,起身在她眼前晃了晃手里的裙子。   采耳顿时点头:“姑娘美如仙人,穿什么都好看!”   林软含笑点头:“那还不快替我更衣,别误了去见皇后娘娘的时辰。”   采耳应了声,起身去服侍,才刚别好禁步她就想起来这话被姑娘带着就走了,苹果般的小脸不免嗔了句:“姑娘哄我。”   林软拿好手炉,无奈道:“我是为你好,这些事儿咱们还是少议论,这是皇宫,不是宁国公府。”   采耳应道:“记下了,姑娘。”   坤宁宫殿门紧锁,自圣人下令禁足皇后,这里便着了御前侍卫看守,无人问津。   林软奉了圣谕是从偏门进去的。   周后端坐在主座上,头戴凤冠,妆容更是精心打扮过的,看不出被冷落的气质,反而周身上下,绝代风华。   林软恭敬行礼:“见过皇后娘娘,给娘娘请安。”   周后笑了笑,命兰溪看茶,她语气温和道:“国公府出来的姑娘就是有礼,虽是初见,本宫却很喜欢你。”   “娘娘谬赞。”林软微微答。   周后抚摸着指节上的华美的梅纹护甲,笑吟吟道:“听说陛下要给你和太子赐婚了,你是大族出来的女子,成婚后也必得多劝诫劝诫太子,恪守妻子的职责,切勿做那小家子气的事儿。”   这话林软听出来了,她眉梢动了动,多亏采耳在她耳边念叨一下午,不然她还真是没法应付。   皇后此言不正是说那阮家女狐媚惑主,迷惑太子么!   林软浅浅笑道:“臣女自幼在家便被父母教导,要恪守本分,守好内宅,不过多干涉夫君的事儿,且太子殿下更是未来的储君,臣女心生敬意,更是不敢。”   一番话弯弯绕绕,却也秉明了态度——我不敢管太子的事儿,你也别找我当枪使,你若是有办法就使,不用带着我。   周后凤眸深了些,按在椅子的指尖猛地变白。没想到,还真不是个蠢笨的。既如此聪明,那她也不必再装下去了。   周后声音逐渐泛冷:“林姑娘是公府之女,有些事儿想必本宫不说你也能明白。本宫如今很喜欢你这个儿媳妇,可太子他却不思进取,沉迷在那个阮家女身上。若这么纵容下去,恐怕将来太子妃和太子侧妃怕是要一同册封了,本宫不愿委屈了你,有意替你扫清障碍,你可愿?”   终于说到正题上了,林软抬眸,目光一派沉静:“娘娘请说。”   周后凤眸微眯,示意兰溪递上一串红宝石香珠。随后她声音稍降了些:“本宫得知那阮家女如今已怀了身孕,她若是嫁给了太子,那肚子里的孩子就是皇长孙,将来太子继位,若太子实在喜欢,立为储君也不是不可能。侧妃在正妃前头先生了孩子。林软,你是高门嫡女,国公府出来的大家姑娘,你该知本宫的意思!”   ——   从坤宁宫出来走了好一阵,采耳都觉得后背还凉津津的。与上位者说话,她在一旁看着都觉得累。   “姑娘,你预备怎么办?真的要替皇后做事么?”   林软抱着冰凉的手炉,一边看着御花园里的雪景,满不在乎道:“我为何要替她做事。这事儿我若是做了,那就等于给皇后递了投名状,以后再想下船可就难了。待会儿,你寻个地方,直接把这珠子扔掉,一股雄.麝香味,难闻死了。”   采耳不解:“那姑娘你都不在意那个阮家女么?你是未来的太子妃,太子殿下还没娶你过门就如此宠爱一个地位比你低下的女子,这日后的日子可怎么熬啊!”   “哎呀,我的傻采耳,你忘了母亲是如何交代我的?”   林软掰着手指头,学着林母的语气:“软软,日后嫁人你可切忌。这其一不可过多干涉夫君公务;其二,要持家稳重,好好侍奉公婆;其三,不可善妒,更不可为难夫君纳的娘子小妾。”   “我是宁国公府的嫡女,我怎会做这种拈酸吃醋的事儿。而且我又不喜欢太子,我连他长的高矮胖瘦都不知,面都没见过,谁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采耳扶着她,跺了跺脚,低声道:“早前夫人不是把太子的画像拿到姑娘房中看过么?”   林软吐舌头:“我屋里都是话本子,哪有什么画像啊!”   “好了,不提这个了,皇后就算想拉拢我也要给我时间考虑,咱们且能宽心一阵子呢。不行到时候你弄串假珠子送过去,既能搪塞皇后,又不会损伤那阮家女根本。我的一言一行都关乎着整个家族,这皇宫这么漂亮,盛京这么大,我自幼长在扬州,可还从未好好观赏过呢,你就别扫兴了!”   林软“咯咯”笑了两声,手指捻上一截红梅,她轻嗅了嗅,眉眼舒展,漂亮的眼眸弯成一对月牙。   “哎呀,姑娘,你慢着点,这头发上都是雪。”采耳自幼跟林软长在扬州,头一回入宫,生怕她哪里失了规矩,眼下还是御花园,她这心真真是提到了嗓眼里。   林软晃了晃手中的红莓,低低笑:“怕什么,这里没人的。”   说着,就听见一声男子的咳嗽。   林软吓得身子一激灵,刚折的红梅枝也从手里松了开,砸到干净的鞋面上,融入落雪里。   梅林前头不远处,站着一位着紫袍,束白玉冠的男子,长身玉立,容貌上乘,薄唇紧抿,噙着抹嘲讽的弧度。   “我不是人?”   林软后退了几步,采耳当即护在她身前,佯装硬气的声音发虚的厉害:“这,这可是未来的太子妃娘娘,不,不得冒犯。”   裴恒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有趣,真有趣。他哥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个太子妃,小嫂子不是那位阮姑娘么?   林软见他不仅没什么反应,反而眼底戏谑更浓,不免心生排斥。光天化日,这皇宫里哪来的登徒子?!   她壮着胆子问道:“你刚刚都听见什么了?”   裴恒目光带着玩味,故意道:“当然是你说了什么,我便听见了什么。”   “你!”林软白皙的小脸迅速涨红,再联联想到自己刚刚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一时间有些语塞。   眼前的男人走进了几分,肩膀上的四爪金龙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林软的眼眸却是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   这人,这人不会是太子吧?!   “快走!”林软低呼了一声后,便拽着采耳跑了。   留在原地的裴恒无奈笑笑,这个小姑娘,刚才议论他哥的时候胆子不是挺大的么?   ——   日子悠悠晃晃的过着,才轮了一旬,眨眼就到了春闱的日子。   东京城内的世家里皆替家里的哥儿准备行囊,按楚律,开科取士,不论身份阶级一律要入贡院进行考试。   圣人好文,格外重视科考,那三日内,皇宫里的禁军会看守贡院,五十米内不可过人,更会派颇有威望的官员进行巡考。   工部侍郎陈府,后门裂开了个缝,一人影扭了进去。   陈棣坐在书房里,桌上对面摆着一盏刚沏好的茶,像是在等什么人。   半晌“咚咚咚”三下,门声响动。   随后一个衣袍华贵,长相不凡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他对陈棣作了个揖:“陈大人。”   陈棣点头:“坐。”   他问:“考虑的怎么样了?”   年轻人面色有些迟疑,看上去非常犹豫。   陈棣不耐:“行与不行,本大人只要你一句话。科考在即,你是考生,我是此次的巡考官之一,你该知道,你不宜久留。况且……”他话锋一转,语气循循善诱:“我开的价也不算高,要知道,每年的科举三甲圣人都非常器重,日后封侯拜相也不是没有可能,或许有朝一日,我还要称呼柳毅你一声柳大人。”   许是这句柳大人叫得柳毅心花怒放,他没想多久,终于咬牙同意:“行!事成之后陈大人若保我进三甲,一万贯自会送进陈府!”   陈棣紧皱的眉头松了松,唇边绽开笑意:“如此,甚好。”   “等等!”柳毅突然道:“空口白牙无证,陈大人,你我还是写上一张契约为好。”   陈棣挑眉:“可以。”   白纸黑字,陈棣和柳毅两人都按了手印。   最后这张契约一分为二,两人各自揣了一份。契约达成,陈棣从袖口掏出了早就备好的论卷题目塞给了柳毅。   直到下人把柳毅送出府,陈棣的心头才松了口气,原本挺直的脊背也重新摊回椅子上。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阴鸷,若不是舅舅赌输了一个天大的窟窿,他也不必如此涉险。只要一想到母亲日日来找他,训斥,哭求,撒泼,耍浑,百般方式磋磨,他便为之战栗。   他曾问母亲,这工部侍郎的位子极不易得,若因此失去了怎么办?不料母亲却声嘶力竭骂他被官迷了心窍,是亲人性命重要还是仕途重要。   陈棣无法跟母亲沟通下去,只得拼命想办法凑钱,可是他虽是四品官员,就那么循规蹈矩的吃俸禄,猴年马月才能凑足这笔银子,就是这时候,柳毅好巧不巧投上了门。   受贿这一招虽险,可来钱是最快的。何况,楚朝哪个官员私下还没受过贿,那些高门大族背后的勾当更是水深不可测。   他只做这一次,唯这一次。   二月初三,龙抬头的后一日,也是科考的第一日。   贡院百步内皆上了围栏,持着重剑的禁军来回巡查着,任何人不得从此路经过。   阮菱窝在府里养身子,却是怎么都吃不下睡不好。想起上辈子发生的事儿,她便心急如焚。   虽然之前她已经暗示了谢延,很多事也都和上辈子变得不一样,可是没到最后一步,她始终放心不下。   诗社那日,家里几个姑娘受了委屈,是谢延出的头。这事儿沈霜嘴快早就跟她说了,也说看出了谢延和阮妗两个人之间的不一般,可眼下妗儿和陈家的婚事到底还没退,谢延会不会犯傻,她真的不敢确定。   阮菱胡思乱想着,外头传来了脚步,她头也没抬便问道:“清音,打听的怎么样了,可有见到谢大人?”   等了半晌没有回应,阮菱疑惑抬头,却瞧见门口站着的那道欣长笔挺的身影,哪里是清音。   男人一身月白色长袍,头束紫金冠,面容清冷,缓步走近。   他牵起阮菱的手,凤眸微凛:“长本事了,开始惦记起别的男人了?”   阮菱沉浸在突然见到他的惊讶中,眨了眨眼,没说话。   太子把她的小手重新塞回丝衾里,瞥了眼外头,纮玉拎着一小盅的清炖鸡汤走进来放在桌上。   他脸色是极缓和的,可语气阮菱却听得出一丝责备:“总挑食可不好。”   窘事被拆穿,阮菱忙乎拿被子捂着脸,娇气的小声透过来,听不真切:“我不要喝。”   阮家的姑娘似乎天生就会撒娇。   “听话。”   太子大掌掀开她的被子,顿时露出一截藕紫色的亵衣,小姑娘粉白的小脸脆生生的,笑意看着他。   裴澜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她若是好好说话,或许自己还能狠心的教育几句,可小姑娘偏拿捏出这副娇气的样子同他撒娇,他此刻便是想狠心也做不到了。   裴澜捏了捏她的小脸,似是在咬牙:“小妖精。”   阮菱得逞,两条软软的手臂抱着裴澜,晃啊晃的。她贴近了些,脸颊凑到他身边,却又只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看得裴澜不禁想笑。   他食指刮了刮她鼻尖:“有话就说。”   阮菱想了想,还是把顾虑说出来了。她小手指头勾着男人的腰封,声音娇气:“殿下,我可不可以见谢大人一面。”   大胆放肆的动作,娇软如羽毛的声音,和那乌黑含着春水的眼眸,无论是哪一个都足以叫那月白色蟒袍下的身躯震颤。   太子喉结微动,如刀削的轮廓深了深,他嗓音暗哑:“你故意的。”   小姑娘身子动了动,偏头在他喉结处吻了吻,撒娇意味更浓:“好不好?”   “嘶。”   好像心里的一根弦被拉到极致后,然后“噹”的一下,崩了。   太子按着她的腰肢,狠狠一扣,漆黑的眸死死盯着她,薄唇毫不犹豫的覆了上去。   阮菱仰头承受着他的亲吻,小手被他掌心扣着地方都酥酥麻麻的,柔软的不像话。本就被丝衾捂出汗的身子,更加温热了。   她伸手攀附着裴澜的肩膀,朱唇轻启:“殿下……”   太子扶着她的腰身,动情的吻着她耳瓣,两情缱绻间,他几乎咬牙道:“为了个男人,连自己都搭上了?”   阮菱不满的在他腰间恰了一把,低低道:“那是你妹夫。”   太子冷笑一声,把她整个人都抱坐到自己腿上。   柔软的身子隔着布料,裴澜深吸了口气,鼻尖却萦满了小姑娘身上的香气。他薄唇抿成直线,扣着她肩膀的手都在发抖。   男人圈抱着她,下颌抵在她的颈窝上,吻了吻她的发顶,食指轻轻摩挲着她娇嫩的耳瓣,画着圈,一下又一下。   两人无言,可阮菱却知那防线正步步败退。   她耳朵敏感,受不得他这样动作,唇边溢着低低哼声。   “殿下!”小姑娘央求道。   过了许久,裴澜无比艰难的吸了口气,低哑的声音发着狠:“下次不准用这种招数。”   阮菱睁开朦胧的眼,疑惑的看着他。随后就见他就这么抱着自己,那温热而又絮乱的吐息就这么一点点缓了下来。   再过一会儿,那双发红的眼睛渐渐恢复清明。   诡计得逞,她笑得狡黠,声音奶甜奶甜的,揉捏的喊了句:“哥哥真好。”   裴澜哭笑不得,忍不住叹了口气,就这么个小妮子,当真是将他治得死死的。   他站起身,盛了碗鸡汤,又重新坐了回来,敛着眉,冷声道:“还不快喝了。”   阮菱知道他这是答应了,便乖乖伸手想要去端,可男人攥着碗的手纹丝未动,阮菱不解的看向他,却见他挑眉,狭长的凤眸直盯着她脖颈处看。   阮菱低头瞥了眼,顿时小脸一红,这才反应过来。她衣领处松松垮垮的,方才倾身的动作,想必眼前男人更是一眼都没放过。阮菱懊悔一声,紧忙的抱住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裴澜嗤笑了声,递过了汤碗。   喝完后,裴澜拿帕子替她擦了擦唇,淡淡道:“行了,去换衣裳吧,我带你去贡院。”   阮菱眼眸一亮,她搂着他的脖颈,惊喜道:“真能去,贡院也能去得?”   裴澜眯起眼,声音带着一股满足:“有孤在,哪都去得。”   “吧唧”阮菱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由衷赞叹:“殿下真厉害。”   这一句夸赞听得裴澜通体舒畅,极大满足了他的征服欲。   男人么,都喜欢在女人面前表现,这位清风霁月的太子殿下也不能免俗。   他挑眉,讽道:“你若早说上几句这样的话,便也不需那样。”   那样是哪样,阮菱自然知道。   她嗔了他一眼,也不觉得羞耻,怡然自得的穿衣裙。   裴澜弯身替她穿鞋,复又抬首,那双狭长潋滟的凤眸挂着笑,戏谑道:“不过菱菱,孤听说妇人生产,这胎坐上头三个月的话,可就稳了。”   阮菱羞臊的看了他一眼,闷上小脸装起了鹌鹑:“才没有呢!”   男人挑眉,低哑的声音吐息都是热的:“试试?” 第49章 记住 太子牵着她的手,像对待一件珍宝……   “试试?”   “不, 不了,殿下说的对。”阮菱轻轻羞道,看向男人的那双美眸里写满了小心翼翼的讨好。   裴澜笑了笑, 知道她脸小,也没再说什么。两人并肩走出东跨院, 雪地难行, 裴澜自然的牵起了她的手。   沈府的下人瞧见这一幕, 顿时纷纷垂下了头,做自己的事儿。   初时, 太子殿下来沈府时,他们惊为天人, 觉得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神仙的大人物。随着后来殿下来的次数多了些, 下人们也便稀松平常了,甚至觉得这倒像是沈府的姑爷, 日日来串门。   纮玉在外面备好了马车, 两人上了车。辚辚之声响起,马车缓缓朝贡院行去。   马车里, 阮菱依偎在裴澜怀里,车里虽铺着毛茸茸的摊子, 可到底还是冰冷的, 只有他的身子热热的, 忍不住让人凑过去取暖。   裴澜把大氅披在她身上,低头瞥了眼她的肚子,突然想起个事:“孤不能日日陪着你, 便选派了几名影卫守在你身旁,若有危险,可喊他们。”   “影卫?”阮菱犹疑道。   裴澜敲了敲她的脑袋瓜:“便是暗卫的一种, 孤身边的纮玉也是暗卫,只是身份,功夫较比他们更高一级。平时他们会守在你附近,不会出现,但是只要你一喊,他们便会立即出现。”   “真的?”阮菱眼眸渐渐亮起了光,这听起来……好新鲜啊。   “没出息的样儿。”裴澜无奈,捏了捏她的脸颊。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阮菱掀开帘子,瞧着渐渐稀少的行人,便知这是要到了。   贡院设立在东望街,此刻那地方已经被封住了,到处都是四处巡逻的禁军。   巷子里突然出现一辆黑色顶盖马车,立刻有人持刀大喊:“什么人,站住?!”   凶神恶煞的声音,听得阮菱心里一紧。裴澜阖着眼,却也感知到她的紧张,他勾了勾唇,大掌放在她小手上:“别怕。”   外头纮玉亮了东宫的腰牌,冷冷道:“看清楚了,惊扰储君,你们几个脑袋能担当不起。”   禁军一怔,看清楚那青色的玄铁腰牌上赫然的“澜”字,顿时抱拳行礼,一改方才的疾言厉色:“属下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纮玉收了腰牌,瞥了眼紧闭的大门,低声道:“殿下替圣人巡检考场,还不快去开门。”   禁军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喊来几个侍卫要开正门。   纮玉当即拦住:“私访,不可影响考生,侧门即可。”   马车顺利通过了侧门。   贡院后的一座院落里,两人下了车,知贡举大人得了下人口风,早早的站在门前恭迎。   太子来贡院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只知道贡院每次春闱时选的知贡举都是朝中颇有威望起码三品的官员,这些官员虽然官声大,出身高,可于他来说却是臣子,所以他并对这种事儿并不挂在心上,进屋时也只是随意扫了眼。   可这一眼却瞥见从前的太子少师孔太傅,太子原本沉静的脸突然露出一抹笑意,他快步过去,沉声道:“老师。”   孔太傅年愈六十,已圆满荣休,此次过来兼任知贡举这一职务也是帮忙。他与太子几月不见,布满皱纹的脸也颇为感慨,他回礼道:“老臣惶恐。殿下莫折煞老臣。”   太子笑了笑:“孤在宗学堂时老师便当得,如今怎就当不得了。”   孔太傅自幼看着太子长大,少时殿下便是同宗室里最优秀的,如今长为储君,更是为人沉稳,处事果断,有帝王之才。想到这儿,他便油然而生一股自豪。   孔太傅亲切问道:“殿下日理万机,怎会到贡院来?”   太子抿唇,目光落在一旁带着纱帽的阮菱身上,口吻寻常:“还不见过太傅。”   被点名的阮菱脸颊烫得厉害,本以为裴澜带她进来也只是偷偷的,哪想着还会遇到这么多人,还有太子的老师孔太傅。   可如今人都在眼前了,她也没法再推诿。她摘下纱帽,小脸已然染上了一团浅粉色。身子虽是紧张的,可却也落落大方福了福身子:“见过孔太傅。”   孔太傅凝着阮菱,眼前的少女一身藕紫色缎面裙袄,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素白一截手腕得体的端着帷帽,虽看着年岁不大,可却带着初初长成的柔态。   他颇为疑惑道:“这位是……”   太子提醒:“这是沈太傅家的外孙女,阮菱。”   “喔,原来是沈老大人家的孩子。哎呦,长这么大了。”孔太傅恍然大悟,笑吟吟的看着阮菱,那目光里的含义远不仅仅是见到同僚家孩子的眼神。   阮菱顿时羞的垂下了头。   孔太傅现在心中怎么想的,她全然而知。   太子见她小脸羞成云霞,在她腰间轻拍了拍,笑道:“名册在桌上,还不去?”   他口中的名册,阮菱自然知晓。她眼眸笑了笑,询问看向孔太傅,见他丝毫不介意,心中松了一口气,便去一旁案上去拿那巡考册子。   不远处,太子与孔太傅在闲谈,阮菱飞快的在那名册上找谢延的名字。   第一场,第二场……她几乎一目十行的速度看下去,终于在第二日上午场看见了谢延的名字。   巳时场,大理寺卿,谢延。   “找到了。”阮菱低低呢喃道,她看了眼册子上的日期,二月初三,就是刚刚那一场。   她抱着那册子不撒手,上边还有谢延刚劲清瘦的签字。   裴澜在远处,自然也注意到她的表情,心底笑了笑。   她就这么怕谢延做傻事?上辈子谢延调换名册,替工部侍郎陈棣背了锅那是他蠢,自以为陈棣能给阮妗幸福。   重活一辈子,精明如谢延,他怎会如此。   阮菱拿着册子走到孔太傅身侧,小脸迟疑道:“太傅大人,这监考官员的名册我能否带走?”   孔太傅被她的天真子举哄笑了,他道:“菱丫头,你把老臣的册子拿走了,那接下来监考官员要如何签字呢?”   “哦,对。”阮菱揉了下眼眶,不好意思抿起了唇。   太子也被她逗笑了,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发顶,有了身子后,小姑娘的思想也迟缓了。   饶是如此,自己求回来的祖宗还得自己宠着。   太子以拳抵唇,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孤此次巡查,也发现了问题,这名册上若不扣印,始终缺少真实性。若有官员借职务之便调换场次,圣人也不得而知。”   孔太傅神情一凝。   太子淡淡道:“当然,孤不是说老师您会如此。”   “殿下说的是。”孔太傅点头,纵然他是太子少师,可终究是臣子,太子说话,他听着即是。   “纮玉。”太子声音高了些。   纮玉身着劲装,持剑走了进来。   “去取太子印。”裴澜瞥了眼阮菱护在怀里的册子,压下唇齿间的笑意,冷冷道:“春闱是国之大事,为防疏漏,这三日,每一场监考官员签字的地方都扣上印。”   “是,殿下。”   从贡院出来后,阮菱突然觉得周围都暖融融的,刺目的白雪也不那么冷了。   她自然的挽着裴澜的手臂,脸颊在他袖袍上蹭了蹭,轻音道:“有你在,真好。”   “就这么容易满足?”太子有些无奈,敲了敲她的额。   阮菱低低笑了继续挽着他走:“是啊。我活在世上,一共惦记那么几个人,从前只有母亲和妹妹,如今,又多了一个你。我只希望我身边的亲人都活的好好的,安然无恙,这就够了。”   裴澜握着她的小手,但看前路,微笑不语。   可小姑娘的这些话却在他心上刻下了烙印。   他记下了,永远也不会忘。   ——   春闱三日,天气出奇的好。就连钦天监也在圣人面前进言,二月星象大放,位主东宫,这几日是难得的吉日。   圣人十分高兴,更是声称此次要在福宁殿前召见此次科考三甲。   半月过去,到了放榜的日子。   沈家遣了下人去打听,回来有声有色的学。   这状元是徐丞相家的二公子徐衍,二甲是英国公家的小公爷沈宴,探花郎是一个小地方出来的,名叫柳毅。   清音道:“前两位都是东京城里名门望族的世子爷,这位柳公子也算是一匹黑马了。”   阮菱听到柳毅二字,握着椅子的手紧了几分。   她蹙起眉,就是他了,与工部侍郎陈棣私相贿赂,在春闱考场行舞弊之事的人。   “妗儿呢?”阮菱问。   清音想了想:“五姑娘同月姑娘在房里绣护膝呢,说虽是天气暖了,可倒春寒还是厉害。”   “咱们去找她。”   事不宜迟,阮菱匆匆披了件衣裳便出门了,她先去了沈从染的房间,又携着她一起去找阮妗。   阮妗正在绣鸳鸯,见母亲和长姐一同进来了,满眼笑意:“长姐,你看我绣的,功夫是不是有所长进!”   “哎呀,长姐,你拉我做什么,我还没绣完呢。”   阮菱捏了捏她的脸,形容认真:“去给你退婚。”   阮妗吐了吐舌头,陈棣那个人她不喜欢,脑海里自动把他忘了,她差点都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一门婚事呢。   下人套了马,沈氏娘仨上了马车。年节过去了,街道上的人不那么多,马车穿过熙攘的临安街,停在了陈府门前。   母女三人被下人引到花厅前,偌大的屋里一杯热茶都没有,足以瞧见主人的态度。   沈从染脸色越来越冷,越来越觉得这门婚事定的糊涂,当真糊涂!   她自小娇生惯养的妗儿,如何能嫁到这样的人家来!   一盏茶的功夫,陈氏才和陈棣慢吞吞走过来。   一大早,柳毅就派人秘密将那五万两雪花银送进了陈府,刨去给陈家舅舅还债,还足足剩下了一万两。这一万两是什么概念,是他从工部侍郎位置上圆满荣休都挣不到的银子,这银子足够他和母亲花上三辈子了!   陈棣现在心情很好,想想以后要置办宅子,家业,眉毛就不住的往上扬,连带着看沈家母女三个的眼神也变得轻蔑了几分。   他如今这么有钱,阮妗这个女人算得了什么。在陈棣眼里,这三个没了阮侯府的声势,那就是个打秋风的。没有夫家,就只能依靠娘家,没名没分的东西,给他暖床都不配。   陈氏坐在了主位上,上下打量了沈从染一翻,又自然的摸了摸自己腕上的翡翠鎏金手镯,才漫不经心道:“不知沈夫人来我陈府,有何贵干?”   “退婚。”阮菱上前一步,堵着她道。   “哎呦喂!”陈氏心里的火“蹭蹭蹭”的就上来了。她登时摔了一旁桌几上的茶杯,站了起来,手指着阮菱骂道:“你个没名没分的小狐狸精,到我陈家这摆什么威风!毛都没长齐就敢来退婚,我陈家何时认了你们这个儿媳妇,我呸!”   阮菱冷笑道:“不认最好。跟你们这种人家打交道我们沈家也觉得脏!”   “放肆!”   陈棣皱眉,这女人敢侮辱自己的母亲,当真是给脸不要脸。他沉声道:“这里是四品大员的官邸,我劝你们最好给我母亲乖乖道歉,不然有你们好果子吃!”   沈从染上前一步,婉约的眉眼也露着嫌恶:“你们是官邸,我们也是官眷,陈家基业与沈家比起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陈棣,你哪来的自信?”   陈棣嗤笑了一声:“你还敢提沈家,不知是做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事儿才被前夫家休出了门,带着两个女儿回娘家打秋风。沈夫人,遍东京城我都找不出你这么不要脸的人了。”   “噗嗤……”陈氏也跟着讽笑,看着自己四品大员的儿子,颇为自豪的叉着腰。   沈从染气得手直发抖,说不出话。无数愤怒的词在她唇边绕了个遍,可自小养在高门的矜持只堪堪让她骂出无耻二字!   阮妗挽过沈从染的手臂,冷漠道:“母亲不必与他们口舌,婚也退了,咱们离开这个误会之地,这地板女儿真是多站一会儿都觉得脏。”   不得不说,论起挤兑人的功夫,阮菱和阮妗都没随到沈从染,说起话来嘴皮子一个比一个气人。   “站住。”陈棣阴恻恻的目光拦住了阮妗,他快步上前,关上了门,高大的身躯横在门口,屋里的光线顿时暗了几分,他阴狠道:“冲撞我母亲还想走?今儿你们不道歉,门都没有!”   沈从染看着陈棣,没想到他能这么无耻。都在东京城里住着,眼下就开始耍泼皮翻脸了。   她指着门外,高声道:“我沈家家仆就在外面,今日你若敢动我两个女儿一根汗毛,我必去开封府告你一状!”   “告告告!你告去!没能耐的女人就会告状!”陈氏凶悍上前推了一把沈从染:“乖乖给本夫人道歉,什么说都没有,这婚也算退了。或者嘛……”   陈氏目光游离在阮菱和阮妗身上,变得讳莫:“要么这婚不退也行,让你两个女儿到陈家给我儿子做个妾室,良妾出身,我们陈家绝不亏待,只需要她们给我儿子传宗接代即可,不然长的这么美,真是浪费了。”   陈家原是寒门,她也是从地里一把屎一把尿把儿子拉扯大的,原是比不上沈从染这种自小住在京城的贵女的,可谁让她儿子有本事啊,就是有这个能耐,在官场上如鱼得水,不仅年纪轻轻便坐到六部侍郎,还帮她把家里的债务还了。   这样能干的儿子,便是公主也配得,如何要跟一个小狐狸精过一辈子。若是当个美妾,负责生儿子还行,她儿子生的俊俏,以后的种一定错不了。   阮菱没了耐心,蹙眉之际,她突然想起裴澜曾跟她说过的影卫。   “平时他们会守在你附近,不会出现。”   “但是只要你一喊,他们便会立即现身。”   阮菱攥着帕子的指尖泛着白,凝了凝目光,突然娇喝道:“影卫!”   陈氏和陈棣还没反映过神,随后便听见“哐哐”两声响,像是平地惊雷一般,巨大的声音迅速席卷整个屋子。   陈棣朝一旁闪去,方才关严实的门被人踹了开。   厚重的灰尘透过刺目的雪光,门外黑压压站着两队身着黑服的差役,为首的男人身形高大挺拔,头束白玉冠,一身深紫色的官袍,清冷俊朗的容颜写满了冰冷。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几个黑影掠进了屋,护在沈氏母女三人前,其中一黑影低声道:“夫人。”   陈氏错愕道:“夫人?”   这阮菱不是还没嫁娶么?怎么就成了夫人?!   阮妗的目光落在院外那人,一颗心顿时跟着揪了起来,大人怎么来了?   谢延快步走进了屋,紫色腰封上的玉坠轻轻摇摆,通身贵气,那双高冷的眉眼带着审视落在陈氏母子身上,与生俱来的清贵和官威让陈棣打心里害怕,尤其是他还刚刚做了一件惊天大事儿。   大理寺的人,为何要在此时来他陈府。   压下心中诸多疑虑,陈棣还是躬着身子行了个礼,他是四品,眼前的人是三品,虽只差一品阶,却是他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陈棣道:“这个时辰,谢大人怎会来我家中?”   谢延抿成直线的薄唇,弯成了一抹嘲讽的弧度,清冷的声不带一丝温度:“抓你。”   此话一出,屋里众人哗然,心思各异。   陈棣就差“扑通”一声跪在谢延身前了。   做了亏心事的他比任何人都敏感,大理寺直辖楚朝所有司狱,这个时候来他家,还说了一句要抓他,难不成谢延他知道了?   陈氏不懂官员品阶,可只看谢延的衣袍便知他身份贵重,也不像方才那样撒泼,小心翼翼问道:“官老爷,你是不是抓错人了?这是我儿子,四品工部侍郎啊,你是走错人家了吧!”   谢延淡淡睨向陈氏:“你可认识陈池?”   陈氏有些磕巴道:“认,认识。那是我弟弟……”   谢延道:“陈池嗜赌成性,在盛家坊里输了不少银子,后又在放高利贷的葛家兄弟手里贷了不少银子,葛家兄弟派人日夜追捕陈池。以你们陈家的能力,就算再玩上三辈子也是还不上这笔巨款。可就在近日,葛家兄弟竟然放过陈池了。陈池如何还上的这笔银子,陈夫人你可知?”   说到最后,上挑的尾音已是拉满的愠怒。   多年来在官场上运筹帷幄,即便他不生气,那周身被岁月浸染的官威已经深入骨髓。对于陈氏来说,此刻的谢大人,更像是地狱里追魂索命的鬼差,要生生勒死她!   “我不知道!”陈氏摇头:“陈池的事儿,我怎会知道,官老爷,您问错人了。”   说着,陈氏便垂着头想走。   谢大人眼色瞥过去,大理寺的人顿时进屋将陈氏驾着隔壁押了起来。   “谢延!”陈棣双目通红,也顾不上僭越,快步上前推开了那几个差役,将陈氏护在身后,他哑着嗓子,发狠道:“我母亲她什么都不知道。”   “哦?”谢延挑眉,语气笑了笑:“这么说,那陈大人你知道?”   “是。”陈棣点头,随后把早就想好的说词掏出来念了一遍。   “我舅舅他是欠了一笔天文数字,凭借他的实力,就算再搭上我家都还不起。之所以他能还上,是因为我舅舅他答应了一个承诺。”   谢延环着臂,没打断陈棣,继续看着他演。   陈棣心虚的看了谢延一眼,随后硬着头皮编道:“我舅舅答应他此后生下的每一个孩子都个飞绣庄,这才还上了这笔银子。所以,谢大人您误会了。”   飞绣庄是京城里地下的一个黑暗组织,起的名字跟做的勾当没有一毛干系。楚朝开朝时根基尚浅,并不富有,穷苦人家为了一升面,一桶油,卖孩子的事儿层出不穷,朝廷虽也阻止却也算默认了,时至如今,德清帝继位,大楚盛世开元,这样的事儿就更少了。虽不道德,可朝廷到底没有明文规定犯法,所以私下里,仍然有这样的勾当出现。飞绣庄便是京城里买卖人口最大的组织。   “说完了么?”谢延问。   陈棣额头冒出一层汗,下意识道:“说,说完了。”   谢延抿唇,那双清冷疏离的眼勾着嘲讽。   他冷着声音道:“说辞勉强合格,可你漏了一点,你舅舅早在第一次还不上钱的时候就被葛家兄弟断了根。告诉本大人,他如何生孩子,又是如何与飞绣庄签的协议。难不成,飞绣庄的都是傻子,身都不验?”   陈棣惊出一身冷汗,一股恐惧的情绪自五脏肺腑蔓延。   怎会?舅舅有这种缺陷,母亲为何不提前告知他一声?!   这下完了,全完了! 第50章 哥哥 他等了踽踽数栽光阴,终于可以娶……   谢延敛起眼, 声音满是寒冷:“陈棣,事到如今,你还不招么?”   陈棣梗着脊背看向谢延, 他心知,他今日但凡认下一个字, 那就再无翻身之日了。   不能认, 打死不能认!   谢延他现在只是怀疑那笔来路不明的银子, 这银钱之罪可比春闱舞弊之罪轻多了,也许谢延只是弄错了呢?!   陈棣抬手擦了一把汗, 一口咬定:“谢大人要我认什么,我当真听不懂。”   谢延嗤笑了一声, 没再言语。眼色看向一旁侍从, 侍从心领神会,抬手击了击掌。   屋内众人一脸云雾间, 外头走进来个男子, 沈家母女不懂这是在干什么,可见了来人, 陈棣的脑海里“轰隆”一声,瞬间将他整个身子震溃, 震麻。   柳毅?!   柳毅满脸灰败, 看了一眼陈棣, 眼里颇有了认命的意味。   只这一眼,陈棣这次知道,他是真的完了!   舞弊被抓到了!   圣人重文, 最嫉恨舞弊。他的侍郎位子,他的官声,他陈家的所有, 都完了!   现在的陈棣就宛若岸上濒死的鱼儿,绝望,无助,懊悔每一缕情绪都像一根渔绳,将他越勒越紧,几近窒息。   “呵……”陈棣冷笑着,踉跄走了几步。事到如今,他还真有些佩服谢延,好啊大理寺卿,明明什么都准备好了,还要看他演戏,看他笑话,三言两语间他便溃败不成军,再无回转之力。   “陈大人,请吧。”谢延的仪态形容自始至终都带着从容与得体,仿佛他不是来抓人,只是来叙旧的。   阮妗站在后边,目光描绘着男人深紫色的身影,眼眸皆是崇拜。   这一神态落在阮菱眼里,她忍不住笑了笑,搁浅在心底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了。   这一世的谢延,总算没做傻事。   把妗儿交给他,她很放心。   事已至此,陈棣还心存着最后一丝侥幸。他抬眼看着谢延,甚至很想剥开他这副道貌岸然的皮囊,看看那清风霁月的背后,到底有没有一丝丝的肮脏。   他决定破釜沉舟,用最后一丝机会给自己讨个活路。   他还有那一万两银子。   纵然谢延是宁亭侯府的世子,可一万两对侯府来说也不算小数目,说不定能获个从轻发落。   陈棣低低道:“我有话对你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谢延颔首。   两人去了里间。   关上门,谢延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似是知道陈棣有求于他,淡淡道:“说吧。”   陈棣咬咬牙,豁出来了:“谢大人,如你所断,我确实与柳毅联手舞弊。可我现已知错,您看看能不能从轻发落,府上还有一万两银子,您若肯放过我,这银子您尽管拿过去。”   谢延笑了,他道:“你凭什么觉得本官会帮你?”   陈棣眼底猩红,几乎是攀住最好一丝希望:“您人中龙凤,可一万两银子对于侯府来说也不是小数目。您虽任大理寺卿,官居三品,可每月又能有多少月俸,您稍微高抬贵手的事儿,就能谋取暴利,谁也不知道,你好,我也好,这样血赚的买卖,您难道不考虑一下么?”   谢延静静看着他,语气清冷:“这对本官来说,确是笔好买卖。”   陈棣眼光一亮,一股不可抑制的狂喜就快要冒出喉咙。   谢延目光一顿,继续道:“可本官不愿。”   陈棣陡然间升起的希望顿时又成了泡影,他绝望大喊:“为什么?!”   谢延挑眉,起身看向花厅里的姑娘,豆绿色的裙袄,腰身盈盈一握。不需做什么,只静静的站在那儿,便已是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陈棣身上顿时冒了一层冷汗,身为男人,他太清楚谢延看阮妗的目光了。直白,赤.裸,带着占有欲。   “呵……原来,原来你喜欢她啊,哈哈哈!”   “想不到啊想不到,宁亭侯的世子,堂堂大理寺卿,这么多年了竟还不娶妻,原来是在等她!您真是痴情啊!”   谢延微笑,淡淡道:“陈大人还是想想自己的牢狱之灾吧。”   陈棣疯了一样的扑上前,很快就有差役将他按下,毒打了一顿,他像一条濒死的烂狗在地上苟延残喘着,碎了的门牙伴随着血沫子,染红了地板,陈氏看到眼前此景,当即就昏了过去。   陈棣一家落网,屋子里顿时涌满了大理寺的人。   谢延同沈家母女走到了院子里。   沈从染弯身鞠躬:“多谢大人。”   谢延虚扶着她,眼角笑意:“春闱考场里舞弊,这是本官分内之事。”   沈从染尴尬的笑了,分内之事不假,可方才那顿打,分明是替她们娘三出气的。同为官员,谢延没有当着人面毒打朝廷命官的动机。只是他如此帮着她家,不知是为何……   阮妗躲在沈从染后头,一双美眸时不时的偷看谢延一眼,满脸的娇羞。   谢延以拳抵唇,咳了一声,随后召来侍从,他看向沈从染:“伯母,我派人护送你们回去吧。”   有官差护送,沈从染也放心,她点头。随后冲阮菱两姐妹道:“还不谢过大人。”   侍从有眼力见的接引沈从染出院子坐马车,阮菱轻移莲步,也跟了上去。院子里一时就剩阮妗和谢延两个人。   阮妗飞快的垂下头,敛下了眼角眉梢的霞色。她唇瓣微张着,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谢延蓦地攥着她的手,感受那一截如玉细腻的冰凉,他皱眉:“想看就大大方方的看。”   阮妗抬头瞪了他一眼,急忙收回手:“哎呀大人,母亲和长姐还在外头呢。“”   谢延固执的重新牵回她的手,直到那冰冰凉的小手都捂热了,他眉头才舒展了些,沉声道:“过几日我就登门提亲,你怕什么。”   阮妗抬手摸了摸脸颊,眉眼嗔着,雪白的小脸上那一抹粉晕犹如熟透了的蜜桃,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她道:“谁要嫁给你了。”   谢延挑眉,看着她不语。   阮妗揉了下鼻子,飞快的瞥了眼外头,沈氏和阮菱已上了马车。她极低极细的小声道:“那大人快些,我在家中等您。”   说完她便要跑。   谢延一把揪住她的胳膊,掌心揉搓的温度顺着布料传过去,男人的鼻息清冽又暧昧,阮妗的耳根“唰”的一下就红了。   谢延在她臀部上轻轻一拍,暧昧笑道:“是哥哥。”   阮妗瞪了他一眼,兔子一样跑开了。   谢延低头看着,掌心还残存着小姑娘身上淡淡的香味,他看向院外,少女纤细的倩影,随着衣摆浮动依稀可见曼妙的身姿。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的放下心来。   上辈子数十年,这辈子又数十年。   他等了踽踽数栽光阴,他的妗儿终于长大了。   ——   事毕,沈家母女三人回府后,沈霜听了消息,迫不及待跑去了东跨院。   刚进院就看见阮菱站在廊下,她兴奋的摆摆手,阮菱也朝她走来。   沈霜好奇凑上前问道:“怎么样,成了么?”   阮菱笑着点头:“虽然出了点小波折,但是婚是退了,这还要多亏谢大人及时赶到。”   “啧。”沈霜心可算放到肚子里了,她笑的贼兮兮,朝屋里看了眼:“那看来,过不多久,就有人来沈府登门求亲了呀!”   “是啊,咱们这位谢大人,总算开窍了。”   阮菱和沈霜挽着胳膊朝屋里走,沈霜突然想起个事儿,声音犹疑道:“对了,菱儿,今儿你们不在家,宫里来了一个人说,未时末刻,太子殿下约你在梨花坞见面。”   “梨花坞?”阮菱薄唇轻启,低低念了这三个字。   她问:“可是纮玉纮大人来传的话?”   沈霜摇头,她道:“我也见过纮玉,若是他我必得直接说名字,这次宫里来人我不认识。”   阮菱心里存了疑惑,裴澜来看她,一向都是亲自来,若有什么招呼也必得是纮玉和顾忍,这次怎会派着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提醒。   沈霜见她怀疑,不免摊手:“菱儿,这事儿实在来的蹊跷,你若害怕不如我陪你一起去。你眼下有了孩子,我不放心,祖母也不放心。”   阮菱略想了想,便回绝道:“我今日不去,明日也会来旁的,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事儿。想断了他们的念想,我去一趟就是了。”   “我有殿下给的影卫,他们在暗中保护我,没事的。”   午饭后,阮菱带着清音坐上马车朝梨花坞去了。   梨花坞与桃花坞和海棠坞并称为东京城三大戏园,其中梨花坞以昆曲著称,驻唱的花魁云莺素有千金一曲的名声。   店小二领着阮菱主仆二人进院,路过边席时,小二低声压了句:“姑娘,您的包厢在二楼,已经定好了。”   阮菱看着这个面相陌生的小二,抿唇冷笑了声。   合着,全都替她安排好了,就等她入瓮呢。   一路上直至进了包厢,清音都攥着阮菱的袖子。进了屋,她更是警戒的四周巡查一番,见没有异香,她还是不放心打开了支摘窗,保持空气流动。   听着一楼嘈杂人声和袅袅的戏音,她才略踏实些。   阮菱也坐到窗边,日光落在不远处几颗高大挺拔的槐树上,像洒了一层碎金子。阮菱目光凝了凝,影卫就在附近,她没什么好怕的。   过了一会儿,隔壁包厢传来了推门声,随后进来几个人,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听说没,宁国公家的嫡女林软已经住进了东宫了。”   “哎呀,她老早就进宫了,只是太子殿下近来一直不得空,如今有时间,两人可不是要好好培养培养感情,毕竟这林姑娘可是圣人钦点的太子妃。”   这些话顺着风,打着旋儿就落到了阮菱的耳朵里,她目光一沉。   清音自然也听见了,她急忙朝那头看了一眼,却是几个衣着不菲的贵女在八卦。   清音有些急:“姑娘你别着急,她们定是胡说的。什么宁国公府啊,奴婢都没听过这号人物,怎么可能凭空出现个林姑娘。”   阮菱捏了捏指腹,突然开口道:“宁国府的老公爷因公殉职,国公夫人伤心便带着阖族回苏州老家了,不住在京中,你不知道也是正常。”   “还真有啊。”清音更急了。什么太子妃林软,明明她家姑娘才是太子妃,难道殿下不要姑娘了么?   主仆二人没说几句,那边又开始说了。   “听说今日下午林姑娘在御花园中摔了一跤,还是太子殿下给抱回去的。后宣了太医,看着对这个准太子妃可是关心呢。”   “呀,都抱到一起了,那定是真的了。”   “自然是真的,我都是听我姑姑说的。”说这话的姑娘穿着一身鹅黄色裙袄,故意提高了声音,眸光时不时的朝阮菱这边看来。   阮菱心里不屑嗤了声,她当是什么牛鬼蛇神呢,原来就这点功夫。   她起身,淡淡道:“清音,回府。”   支摘窗落了下来,隔壁的女子们争相探头看去,见那屋子没了动静,灰败离开,不禁发出了阵阵笑声。   回去的路上,阮菱面上沉静,心里却一片混乱。   今日她被引到这来儿,是有人设局,那想必那些惹她伤心的话也掺杂了故意的成分。可那些人说的像模像样的,她到底还是有一丝心慌。想想前世裴澜那么宠爱宋意晚,阮菱不自觉,手帕紧紧绞在了一起。   没来由的,她有些怕。   清音担忧问道:“姑娘,你真的没事么?”   “没事。”阮菱看向她,唇边还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来。   清音看着被姑娘绞成一团的帕子,默默的叹了口气。   马车缓缓行驶着,突然戛然停下。还不待阮菱询问,便听见车帘处传来一道尖锐的声调:“杂家是坤宁宫的首领太监李长,皇后娘娘有请。”   阮菱眸光一滞。   原来她们醉翁之意不在酒。   ——   尚华阁内,林软脚踝处一片红晕,采耳拿着太医刚给的药酒替她按摩揉搓着。   林软脸颊两侧红的像是云霞,美眸里皆是怒气。   外间传来了不疾不缓的脚步声,林软偏头一看,一截湖蓝色长袍,肩膀处绣着四爪龙纹,再往上看去,便是那张她恨极的脸。   裴恒挥退了外面的丫鬟,又冲采耳勾了勾手指。   采耳眼色一凛,顿时站起了身子,“太子殿下”的吩咐,她不敢不从,可是她又不能抛下姑娘自己。   林软冷着声音道:“不准走。”   采耳重新坐下。   裴恒淡淡道:“你先出去,我同你家姑娘有话要说。”   采耳哭皱着一张脸,又站了起来。   “坐下。”   “出去。”   “坐下。”   “出去。”   采耳快哭了,低低冲林软道:“姑,姑娘,奴婢先出去。您有事儿喊奴婢,奴婢即可就来。”说完,她就跑了。   林软更生气了。   裴恒坐到林软榻前,玉足雪白,脚踝处的红晕显眼的厉害。他唇边勾起一抹笑,自然拿起药酒瓶子,倒出了一些在掌心。   林软慌忙坐起身,美眸瞪圆,声音都有些钝了:“你,你要干什么?”   裴恒拎过她那截脚踝,放到自己腿上,随后大掌轻轻摩挲着,男人陌生的触感落在肌肤上,一股难以言说的痒痒顿时蔓延全身,林软死死攥着丝衾,脸颊红的像是熟透的虾子。   裴恒正经道:“抱都抱了,给你按按脚又怎的?”   “你无耻!”林软瞪着他:“纵然你我二人有婚约,可,可这还没成婚呢。”   裴恒眼底浮现笑意,唇边戏谑道:“一个大姑娘整日把什么嫁不嫁的挂在嘴边。”   “林软。你羞不羞。”   说着,他倾身进了几分,林软身子一僵,甚至连躲都没想躲,就看着那张俊颜贴了上来,近到连他脸上的茸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裴恒手掌按着林软的脚踝,缓缓道:“你就这么想嫁给我?”   尾音上挑,暧昧撩人。   这一刻,林软清晰的听见自己胸腔里“砰砰砰”愈跳愈快的心跳声。耳边像是有嗡鸣声传来,她几次张唇,都说不出话。   裴恒看着眼前扭捏情态的女子,哪还有方才御花园里半分嚣张气势,心里那口气算是舒服了。   他好心救了她,她还冲他龇牙咧嘴,不教育她,她不知道人世险恶。   眼看着小丫头眼睛都红了,裴恒挪过身子,放过了她。   又揉了一会儿,他道:“没什么大事儿,应该可以下地行走了。”   林软摸着通红发烫的耳朵,低声狠道:“要你管。”   裴恒也只是笑笑,低头把玩着腰间玉佩。   林软也瞧见了,言语哼道:“什么破玩意,也当好宝贝守着。”   裴恒睨了她眼,把玉从腰间解下来,在林软眼前晃了晃:“眼拙了吧,我母亲留下的,在我这可算宝贝。”   “给我。”林软有意讨要道。   裴恒斜了她一眼,笑的意味深长:“这是我母亲生前告诉我给儿媳妇的,可不能随便给。”   听到“儿媳妇”三个字,林软的耳根刚褪去的红晕又涌了上来。   裴恒站起身,似是无意道:“听说你晚上还有个晚宴,皇后宣召了中意的闺阁在室女,选太子妃。”   林软知道这事儿,下午兰溪姑姑特地来尚华阁知会她,还话里有话的暗示她把那串带着麝香的红玛瑙珠串赠给阮菱。   林软看向他:“给你选妃,你不去么?”   裴恒干笑了一声,眼底调笑道:“自然去啊。”   他哥选太子妃,他本不想去。可是他突然很想看林软吃惊的样子,相处几日的未婚夫“太子”而非真太子,她会是个什么表情。   光是想想,裴恒就觉得有趣。   去,得去的。   裴恒走后,林软托着腮看着向自己脚踝处,红肿被男人揉搓了一番,已经消了不少。林软突然觉得,若未婚夫真是那个男人,倒也不错。   想到这儿,从不知情为何物的林姑娘竟有些期待晚上的宴会了。 第51章 选妃 这太子妃之位只能是她,儿臣娶的……   阮菱的马车被那太监带着进了皇宫。   酉时三刻, 天刚擦黑,朱墙白雪隐于幽密暗影里,来过几次的皇宫看上去宛如蛰伏的巨兽, 十分陌生,   阮菱心里惶惶, 下意识摸了摸小腹。但想想自己身边还有影卫跟着, 她的脊背又挺直了些。   “阮姑娘, 这边请。”前边传来太监的召唤。   清音扶着阮菱缓缓前行。   坤宁宫她来过一次,也记得路, 这太监是领着她去见皇后娘娘的。   三人走在薄雪的青石板上,前方回廊处缓缓现出一道阴影, 走进了些, 借着宫灯看去,一个身形挺拔高大的男人拦住了太监。   他俯身耳语了几句, 那太监回头看了眼阮菱, 似有不甘心,便扭头走了。   小顾将军手持佩剑, 自阴影中走来,弯身鞠躬:“姑娘, 殿下在等你。”   说这话之前, 他大喘了好几口气。神武门这一片他都快走了不下五圈了, 总算没错过阮菱。   阮菱跟着顾忍往前边楼阁走去,回廊的尽头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墨色锦袍,背后长裾上的四爪金龙泛着淡淡的金光, 形如高山,挺拔俊直。   “殿下。”阮菱轻轻唤。   “你来了。”太子顿时转身,月色落在那狭长的眉眼间, 竟透出一丝讨好的意味。   裴澜牵起她的手,放在胸.膛前捂着,缓缓道:“下午的事儿孤都听说了,有人故意而为,别往心里去。”   阮菱感受着掌间暖暖的温度,来时那一点点仅存的疑虑也散了,她温婉道:“是。”   她越平静,裴澜越觉得不对劲。   他宁愿小姑娘嗔他几眼,闹几句脾气,甚至掉几颗金豆子,也不愿她这么乖巧。   “阮菱,要不要孤教你怎么生气?”男人一把揽过她的腰,声音低哑道。   小姑娘惊呼一声,手攀附在了他肩膀上。   裴澜低声道:“林软是圣人钦定的,却不是孤认定的。”   见阮菱没什么反应,他沉声道:“孤亦不会娶她。”   有幸见到太子殿下难得的紧张,阮菱低低笑了。   她小手覆在他眉眼间,眼眸狡黠:“还有呢?”   裴澜皱起了眉,随后眉头间的紧蹙渐渐化作了无奈,他在她腰间掐了一把。   关心则乱,他竟不如对面的小姑娘。   她尚且能知道这是圈套,并没全信,他还在解释什么?   裴澜在她臀部间重重拍了一下,随后高高搂起,手臂拖着她的腰身抬了起来。   阮菱慌忙抓住他的肩膀,娇呼道:“殿下。”   再睁眼间,阮菱整个人都坐到他身上,月色怡人,淡淡的莹辉落在男人的眉眼间,鼻梁处,俊美无俦,分外迷人。   裴澜食指轻轻摩挲着她的眼底:“竟不知你是个没良心的。”   阮菱身子颤了颤,她搂着他的脖颈,在他额间轻轻吻了吻:“我既决定嫁你,便不会疑你。”   裴澜喉结滑动,像是心里的荒芜落下了一枚火种,星星之火,瞬间蔓延五脏肺腑。   小姑娘肌肤雪白的晃眼,锁骨处被他揉搓了几分,泛着淡淡的红晕。裴澜想也没想,低头便咬了上去。   顺着那精致漂亮的蝴蝶骨,一寸寸向上,直至封住了她的唇瓣。   阮菱感受着抵在身上灼热的温度,唇边低低哼了声。   耳听着心跳声越来越大,阮菱小手抓住男人肆虐的大掌,她脸红道:“殿下,这是宫里……”   “孤好久没见你了。”男人嗓音沙哑惑人,手下动作来势汹汹,哪一个,都来者不善。   小姑娘软软的摊在他怀里,衣襟领口滑了大半,精致纤细的锁骨上布满了暧昧的红莓。   耳鬓厮磨,缠绵缱绻。   自阮菱有了身子后,裴澜再没碰过她。几次情到深处戛然而止,而阮菱似是知道了一般,在他面前更是难得的放肆。   就好比现在,小姑娘的指腹就按在他月腰间,一圈圈的画着,一寸寸的慢慢挪着。   裴澜觉得身子涨的厉害,酸涩和酥痒,那皓腕玉指每一息都牵动着他的神经。   他指腹抵在她唇间,轻轻摩挲着下颌,沙哑道:“菱菱,你惹我。”   小姑娘眼眸浸了水雾一般,抱着他,软如脂玉的小脸蹭了一下他的胡茬,吹了一口气:“殿下,大夫说了的……”   “孤知道。”裴澜掂量着怀里柔软的身子,随后深吸了一口气,忽然闭上眼。   鼻息间满是小姑娘身上的香气,他缓缓平复着心绪,再睁开眼时,漆黑的眸里多了一丝认命的意味。   他哑着嗓子咬她耳朵:“就这么折腾,也不怕你男人日后不行?”   小姑娘腮上浮现梨涡,低低笑了:“你让所有人都瞒着林软,不让我知道,这算作惩罚。”   哟,知道跟他讨斤算两了。   太子下颌抵在她颈间,深吸了一口气,眼睛已复清明。他道:“待会儿皇后邀你们进殿赴宴,只是走个过场,莫要怕。赐婚的圣旨已在孤手里,明日苏公公便会去沈府宣旨。”   小姑娘应了声:“我没有怕,进宫也只是想你了。”   言下之意,太子妃的位置只能是她的,她才不稀罕什么过场,流程。   骄矜恣意,有恃无恐。   裴澜食指敲了敲她光洁饱满的额头,轻轻笑了。是了,他的小姑娘就合该如此。   说到这儿,裴澜又不免想起这道圣旨他求来有多么不易。   不过,风雨辛苦都由他来,小姑娘就这么一直撒娇粘人,骄傲下去就好。   阮菱害怕把他腿坐麻了,想下去。   太子皱了一下眉,按着她腰肢没让她动,道:“下头凉,你别动,陪孤待一会儿。”   两个人就这么依偎着,又傻乎乎的看了一会儿月亮。   不远处,德清帝的仪仗从御花园经过。   裴帝余光瞥见廊下那对壁影,站住了脚步。苏公公见状,抬手示意宫人停下,四处静谧,天光大暗,起风了。   裴帝鼻间冷哼了一声,才刚同他翻脸一通,转瞬就两个人就粘在了一处。他这个儿子看来是真动心了。   犹记得一个时辰前,圣人在福宁殿看奏折,苏公公进来传话:“太子求见。”   “这个时辰,他来作甚,朕记得皇后今晚设宴给他选太子妃。”裴帝头也不抬,淡淡道。   苏公公瞥了眼外头长身玉立的殿下,低低道:“陛下,太子殿下说就是为太子妃一事儿前来。”   “宣。”   太子进殿,行了个礼:“父皇。”   裴帝放下奏折,明晃晃的烛火落在帝王的眉眼间,显然不耐。他冷着声音问:“太子妃人选已定,林家嫡女,才貌双绝。圣旨朕已誊写完,你还想说什么?”   太子薄唇抿成直线:“那父皇恐怕要重新写一道圣旨了。”   “太子。”裴帝突然站起身,声音加重:“你该知道你在和谁说话?!”   “儿臣知道。”   太子不卑不亢,突然道:“父皇,您记得小时候跟儿臣说过的话么。人要有畏惧心。”   裴帝不语,拧眉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太子缓缓道:“那时儿臣不懂,儿臣生下来便是太子,七岁入东宫,有母后的宠爱,父皇的管教。储君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天下都是儿臣的,儿臣不知何为畏惧。可如今儿臣懂了,这世间从来都是一物降一物。阮菱之于儿臣,便是后背。儿臣因她,第一次生了畏惧之心。所以父皇,这太子妃之位只能是她,儿臣娶的也必得是她。”   言辞恳切,铿锵有力,无半分回头之地。   裴帝透过裴澜的骨相,仿佛看见了从前的明成皇后。她用死教会了他什么是畏惧心,她到死也不肯让他被原谅。   有那么一瞬间,裴帝心中那杆子秤歪了,歪得离谱,歪得应当。   他叹了口气,如载华岳的身形撼了两分,默道:“沈老太傅是朕启蒙先师,亦死在任上,于楚朝有不可磨灭之功,他的孙女做太子妃,群臣倒也不可非议。只是她生母与长平侯和离,到底名声不漂亮,朕……”   太子接道:“儿臣请父皇赐阮菱生母沈氏正二品诰命夫人之位。”   裴帝眸色深了深,他这个儿子是铁了心要求娶阮家女了。罢了,罢了。   他道:“朕答应你。”   “只是还有一点。”裴帝谈条件:“宁国公府嫡女林软必须为太子侧妃。宁老公爷于皇室有恩,不封他孙女什么,朕心有愧。”   瞧瞧,宁国公家于皇室也有恩。先前裴帝还为了他家姑娘为太子妃做尽文章,如今弹指转圜间,竟也能让一步。   可见,在帝王的权衡下,什么重臣之后,忠烈之女,都是骗人的。   太子挺直胸膛:“不可。儿臣不会纳她。”   听听,在太子殿下眼里,阮家女是娶,林家女是纳,划分的多么清楚。   裴帝眼底升腾愠怒之色,大掌重重拍向御案:“太子,你别得寸进尺!”   太子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上挑着的眉眼足足的君王之态,像极了对面的男人,他从容道:“阮菱有了儿臣的孩子,所以儿臣不能纳侧妃。”   裴帝抬手指着他,声音发颤:“你,难不成你日后继位还想六宫空无不成!”   太子挑眉,毫不忌惮:“那是儿臣的事儿,就不牢父皇费心。”   “好啊,好!你就不怕朕即可废了你,让你绝无继位可能?!”   太子眼眸深邃,夹杂着上位者的从容不迫。他缓缓道:“周后德行缺失,膝下无子,大皇子早夭,二皇子裴远无能,五皇子裴恒醉心风月,七皇子裴止远在李国作为质子。父皇,您看看,除了儿臣,您还能依仗谁?”   夹枪带棒的说辞却也是楚朝的实际情况。   裴帝一声勤勉政务,才有了现如今富庶,实力雄厚的楚朝。   裴澜作为他的嫡子,是诸皇子之中行为格局最像他的那一个,出生便被封为成慧太子,文武双全,机敏过人。这些年来,他也一直悉心培养。楚朝的下一任储君,若不落到裴澜手里,大楚怕是经不过几栽风雨,便到了强弩之末的境地。   裴帝看着对面的太子,不知不觉间,他已成长到了可以和自己谈条件,说筹码对峙的年岁。   罢了。裴帝摆手:“儿大不由父,你去吧。”   太子勾唇,鸦羽似的睫毛敛去眼底愉悦。没有多意外,多惊喜,这便是他早料到的结局。   他拱手:“儿臣告退。”   苏公公看着太子越行越远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气,太子殿下这哪是有几句话要说,这是算无遗漏,早早的准备好,就等着陛下往坑里跳呢。   屋内传来一声暴跳如雷的声音:“苏圩!”   苏公公神思回神,拿手正了下帽子,紧忙走进殿去。   蜡烛燃了一半,爆了又爆,在墙上晃出漂亮的影子。   裴帝沉声道:“研墨!”   苏公公勾唇,陛下最终还是顺着太子殿下了。   ——   “行了,去赴宴吧。”裴澜又抱了一会儿,才刮了刮她的鼻尖,宠溺道。   他的怀抱太坚实,太温暖,以至于阮菱有点困了。   小姑娘踉跄起身,身子有些沉,没站稳。   太子皱了一下眉,唤来顾忍。   “今夜你跟着。”   小姑娘怀了他的骨肉,不派亲近的人守着,光靠影卫,他放心不下。   分别后,阮菱顺着回廊一路去了坤宁宫。   晚宴设在坤宁宫里另一座殿里,名唤宝云殿,是供中宫闲时赏景看戏所用,大殿中央还摆着个戏台子。   阮菱进去后,屋里已坐满了人。   周皇后坐在最中央,见阮菱身边除了侍女还多了一个顾将军,她凤眸顿时沉了下来。太子妃的圣旨不是写好了么,她亲眼看见圣人写的,这会儿了,怎么太子的近侍会跟在她身边。   饶是如此,中宫的气度还是教周后压住疑虑,她笑着招呼:“进来坐。”   阮菱随意扫了眼,今日来的贵女没几个,却都是东京城有头有脸的,开封府许府尹家的大姑娘许蔚,肃宁伯的妹妹沈珍,季丞相家的三姑娘季佳兰……阮菱目光一顿,季家大姑娘怎么也来了,她不是已经成婚了么,嫁给宋家公子,这才完婚没几个月呀。   阮菱顿时明白了,许是怕季三姑娘不适应宫中,所以陪着来了。看季大姑娘的身子好像是怀了,她顿时看向四周,见没有裴恒的影子,松了口气,若是裴恒看见,不知什么心情。最前头几个坐在皇后跟前的年轻姑娘,应都是周氏一族的族女。   选不上太子妃,太子侧妃,侍妾也是好的。   她冷笑了一声,随着宫人的指引入了坐。   坐下后她才发现身侧的女子一直看着自己。阮菱没见过她,以表尊重,她冲那女子微微一笑。   林软的婢女采耳急忙低声道:“姑娘,别看了,不礼貌。”   林软这才转过头,张扬娇纵的眸子有一丝黯淡,她低低道:“东京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采耳方才也注意到了,眼里也惊艳一片。   她自小跟着姑娘生在扬州,放眼整个扬州城,她家姑娘算是拔尖的,就是到了东京城,这容貌也是数一数二的。   可今日一见阮家女,那身淡粉色的折枝海棠斜襟裙,眉眼如画,肌肤胜雪,坐下时,一头如绸缎的青丝蜿蜒垂下,明明看着二八的年岁,至纯无比,可采耳分明在阮菱眉眼间捕捉到一股柔态的妩媚。真真是应了那句“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林软蓦地就想起京城里关于太子的流言,传闻他曾养过一外室,玉软花柔,如娇如媚。后又在皇宫里堂而皇之的护着阮家女,想必若真有外室,也定是她了。可见太子是真心喜欢她,林软有些闷闷不乐,那她和“太子”发生的那些算什么呢?   “今日找各位姑娘们来,也不过就是陪本宫说说话,解解闷,你们不要拘束才好,这里有戏本子。兰溪啊,让姑娘们都点点,爱看什么戏。”   周后的小外甥女周欣桐扬头:“姨母这是胡说,今日分明是给太子殿下选妃。”   她这话一出,在座的姑娘们都羞的垂下了头。虽然明知是选妃,可这样直白的说出来,仍旧是有些不好意思。   周欣桐生的明艳大气,容貌上像极了周后。   周后对这个小侄女一向宠爱有加,她笑骂道:“好好看戏便是,待会儿你太子哥哥来了,看他说你不说。”   提到太子,周欣桐漂亮的鹅蛋脸顿时染上了一抹云霞,淡淡的红晕将那分骄傲都变得娇媚了些。   季佳兰拽过长姐季佳盈的袖子,娇羞道:“长姐,太子殿下真的会来么?”   季佳盈笑笑:“约是会来吧。”   名伶登台,宫人们依次有序的在各桌上摆上珍馐玉露,随着一声打鼓响,第一处戏开场了。   阮菱早就饿了,进宫也不过是为了见裴澜,这会儿人也见过了,衷肠的话也说了。她准备吃饱了就寻个由头出宫了,是以她闷头东一筷子,西一筷子,认真的吃东西,浑然没听见戏台子上唱了什么。   戏唱了有一会儿,清音忍不住点了点阮菱的脊背,脸色有些难看:“姑娘,别吃了。”   阮菱疑惑抬眸,却见大家的目光几乎都落在她身上,时不时的附耳窃窃私语。   “行了媚术勾引太子,也不看自己身份够不够格。”   “那宁国公府的嫡女,太子殿下未来的正妻就在那坐着呢,我看着阮家女倒是脸皮厚,不痛不痒的还知道吃。”   “哎呀,脸皮不厚怎么能讨太子殿下欢心呢。你我都是深闺女子,一言一行都本分规矩,哪比得她那狐媚的功夫,便是让我去做,我也是学不来的。”   你一言我一语,这些话一字不漏的落在阮菱的耳朵。   她放下筷子,认真的听了一会儿戏,这才恍然大悟。   这戏名叫《小伶》,讲述的是高门显贵的大人在街边替一位伶人赎身,并带回了家,有着婚约的未婚妻上门来讨说法,却被大人斥责,连妾都不算的狐媚子压着高门显贵的正妻。   阮菱眸光凝了凝,伶人,狐媚,未婚妻,这不就是在暗示她么?   阮菱看向高座上的周皇后,她坐的笔直,凤冠上的流苏都一动不动,看得十分认真,好像不关她事儿一样,可这第一出戏,分明是她点的!   呵,纵使她脾气再好,也架不住皇后如此招呼。   周欣桐瞥了眼阮菱,随后大声问向对面的林软:“林姑娘,你说这伶人日后的下场该是什么样啊?”   林软也看出了这戏背后的含义,她讨厌阮菱,却也不愿背地里搞这些虚的。来东京城前,母亲曾告诫她,她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林家,勿要耍性子做足那小家子气。   她瞥了眼道:“戏没演完,我怎么知道。”   周欣桐对林软的冷漠不以为然,她继续调笑道:“无名无分就跟大人,连良妾都算不上的狐媚子,能有什么下场呢。无非是被日后进家门的主母找个人牙子发卖,寥寥此生罢了。”   林软蹙了下眉,没想到她竟如此张狂,顿时捏杯喝茶,以示不理。   清音轻拉了下姑娘,怕她难过,忧心道:“姑娘薄醉,奴婢扶您出去透透气吧。”   阮菱抿唇笑了下,她今日却是饮了些梅子酒,这酒度数低,却有些上头,刚刚好。   她缓缓开口:“周家妹妹说的活灵活现,倒像是真真瞧过一样。”说着,阮菱突然捂嘴,笑了下:“哦,我竟忘了,周府里却是这样呢。”   阮菱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周皇后的娘家姐妹三个,大姐姐因病去世,只剩下三妹妹,也就是周欣桐的母亲。   小周氏嫁给了成宁侯,却像守了个活寡。成宁侯府冲宠妾灭妻多年,小周氏日夜就想着怎么把家里几个妾室找个人牙子发卖了,每每被侯爷发现,都是一顿臭骂,早就成了东京城的笑话,若不是周皇后背地里打压着,遮掩着,小周氏早就被休出了门。   周欣桐仗着自己是当今中宫皇后的外甥女,一向在圈子里骄傲骄矜,可背地里的痛苦和自卑只有她自己知道,家里的庶子庶女一个个都比她在父亲面前欢心,她们娘俩于侯府更像是个累赘。   阮菱今儿就是故意捡着周欣桐的痛处踩。人不犯我,我不烦人。重活一世后,阮菱很多事都想开了,自己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高坐上的周皇后脸色一沉,顿时放下了手里的酒杯。   好啊,好个阮家女,长本事了,还知道反击了!待会儿等赐婚的圣旨下来,看你还如何嚣张。   周欣桐当即摔了杯子,站起来,怒声道:“阮菱,你敢含沙射影的诋毁我家,你也配!”   阮菱挑眉,眼皮半掀着,不痛不痒道:“你家就那个样,用得着我含沙射影?”   话一出,一旁的林软低低笑出了声,邻座的几个姑娘也没忍住跟着笑了起来。   银铃般的声音一串接着一串,像是一簇簇火焰,烧在了周欣桐的心坎里。   她眼眶通红,紧紧攥着拳头,说出了一直想说却不敢说出的话:“狐媚子,不要脸的去给殿下做外室,没名没分,廉耻都不要了,活该被殿下甩,如今未来的太子妃就坐在你旁边,有什么好得意的。”   “住口!”周皇后没想到周欣桐这么不知遮掩,这种话也是能乱说的,真是失了规矩,丢了周家的脸。   “我不!您怎么也向着她!”周欣桐气得摔了杯子,拿着碎片直直冲阮菱跑过去。   周皇后眼尖,顿时厉喝:“来人,拦住她!”   几个太监去抓,周欣桐身子娇小灵活,愣是没抓住。眼看着她冲了过来,阮菱吓得站起来身,双手下意识的护向肚子,一旁最近的林软看得最真切,她目光一顿,顿时凝了下来。   “ 我要划花你的脸,看你怎么勾引殿下!你这狐媚子,小娼妇,我跟你拼了!”   周欣桐扬着手里的碎片冲阮菱脸上狠狠划去,清音跑上去,想要推她却被一簇拥而来的周家女推倒了地上。   周欣桐来势汹汹,阮菱心尖震颤,来不及的躲,本能的把手护在肚子上,紧紧闭上了眼睛。 第52章 嚣张 阮菱心颤,她还未嫁过去,肚子里……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 阮菱睫毛颤动,睁开了眼。   一声惨叫,周欣桐被人推倒了地上, 而挡在自己面前的身影却是个男子。   “裴恒?”   “太子殿下?”   阮菱和林软齐齐惊呼出声。   男子转过身,俊朗英气的眉眼褪去了往日的轻佻, 眼尾带着严肃。他刚刚也是吓坏了, 若是来晚了, 小嫂子出事,裴时衍怕会杀了他。   “皇嫂, 你没事儿吧。”   裴恒没注意一旁的林软,关切的问向阮菱。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阮菱身上, 阮菱肚子上的手不漏痕迹从小腹处摸向禁步, 做出轻松的样子,她轻声道:“没事儿。”   林软的目光自裴恒出现时就没离开过。   他为何要叫阮菱皇嫂, 阮菱不是他心尖上的人么?   周皇后也是吓了一跳, 纵然阮菱当不成太子妃,可凭借着太子对她的宠爱和沈家的家世, 做一个太子侧妃那是绰绰有余的。她若是暗地里害阮菱也就害了,这众目睽睽, 明面上, 太子定然不会放过她。   “周欣桐, 本宫素日真是太过纵容你了,导致你无法无天,坤宁宫里都敢造次!”   周后怒不可遏:“你看看你, 周身上下哪有一点贵女的气度,真是给我周家丢脸。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 好好思过。”   周欣桐咬唇,水眸很快凝满了水雾,她哭喊道:“您不公平,您不公平!”   蠢物。周皇后失去耐心至极,声音骤然抬高了几分:“愣着做什么,拖出去!”   阮菱从惊吓中渐渐平缓了下来,抬眸看向了周后,温婉沉静的眸子多了一丝意味不明的含义。   这个女人,她差一点就害死了她和裴澜的骨肉。   周后自然也注意到了阮菱的目光,她顿时走下台阶,到她身边握住了手,眉眼关切道:“怎么样,孩子,吓到了吧。我这外甥女自幼娇生惯养,纵的性子浑的很,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本宫已叫她思过去了。等你平复好,本宫会让她登门亲自给你道歉。”   典型的“雷声大,雨点小。”   阮菱冷哼了一声,不漏痕迹的抽回了自己的手。刚刚若周欣桐得逞了,她的脸,她的孩子就不保了,而现在皇后只是叫她思过,道歉。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当真袒护。   这笔账阮菱记在心里了。此刻她怀有身孕,若真计较起来也不一定会占了上风。且日后嫁给了裴澜,按照民间的说法,皇后就是她的婆母,自己无子,别的女人的孩子做了太子,就算她和皇后从未发生过利益冲突,这一生也只能是死敌。   阮菱也没心思再纠缠下去,她受了惊,心神不大舒服,想回家了。   她冷漠道:“娘娘如此说辞,臣女自然放心。夜深了,唯恐家母忧思,臣女先行告退。”   阮菱脸色苍白,在座的每一个人都看得出来。之所以她没有说身子不适,是怕皇后借此机会找太医给她诊脉。她还未正式嫁过去,肚子里的孩子绝不能被发现。   周皇后闻言凤眸一亮,老谋深算如她,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她笑眯眯拉着阮菱的手:“你这孩子,才在本宫这受了委屈,若不请个太医来看看,本宫怎会安心呢?”   阮菱身子一僵。   周皇后转头看向兰溪:“快,拿着本宫的令牌去太医署请张太医来。”   阮菱眸光凛起,缓缓道:“恕臣女不能从命,臣女身子自幼娇弱,一直都是府里的大夫照看,不习惯别人。”   还敢反抗?   周后眼底倨傲了几分,意有所指:“阮姑娘,太医署可不是别人,这是遍东京城医术最高的地方了,你这话,是在藐视皇宫吗?”   周后熨帖的说辞,面上虚情假意的好心,诚意十足的照抚,都让阮菱没法拒绝。   可今日,她却是怎么都不能看太医。   “君子成人之美,皇后乃是贤后。臣女不愿,您没有逼着臣女就医的意思吧?”阮菱今日怎么都不能看太医,也无畏撕破脸不撕破脸这回事了。   她反常的态度,顿时让看戏的众人好奇心更重了。   这阮家四姑娘是不是有什么隐疾,才这般讳疾忌医。   怪不得,长的这般美貌果然不是白来的。想到这儿,贵女们的心里才有了那么一丝丝舒服。   不然,凭什么这好的都让这小娘子占去了。   贵女们再看向阮菱的眼神,多了一层闪烁和戏谑。今儿借着皇后娘娘的光,她们倒要看看,这阮家四娘到底搞这什么名堂,又藏着什么秘密。   阮菱脸色越来越冷。   周后早就眼神吩咐太监堵好门,去请太医了。今儿就是说破了天,她也要让阮菱怀孕的事儿闹的众所周知。她倒要看看,太子要怎么收场!   阮菱抬脚要走,周后也不拦着,门前那齐刷刷的带刀侍卫往那一横,阮菱此刻便是插翅也飞不出去。   她再回头,周后那一副早就猜到的样子不免让她心惊。阮菱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皇后如此所为,难道是她看出些什么了吗?   大殿静谧,戏台子上的名伶唱完落幕,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阮菱身上。绝望,无助,她第一次在宫里,感受到了害怕。   针锋相对之际,身后匆匆赶到的顾忍低声道:“姑娘别怕,东宫近卫都守在坤宁宫外。您若不愿,没人能拦住咱们。”   “……”阮菱转头瞪了他一眼,心里起码无语三遍。   他怎么不早说?   裴恒也沉浸在这场热闹中,突然发现大家不说话了,这才脑袋清醒。   糟了,差点把正事忘了!他这热闹看的——   来时候他碰见苏公公,见他要去坤宁宫宣旨,想着自己也要去,就把替他把圣旨揣着了。   裴恒眸光笑意,这圣旨可是救命的圣旨啊。   他清了清嗓子,清越道:“母后。”   周皇后看向他,声音不悦:“恒王,你不是也要忤逆本宫吧?”   “恒王……”林软低低念着两个字,漂亮的眼眸一片伤心空洞。   而此时,座对面的季家大姑娘也朝这边看过来,温婉柔和的眸子落在了裴恒身上。   裴恒拱手道:“儿臣不敢。儿臣今日来是替四哥宣旨的。”   周皇后问:“什么旨意?”   “封太子妃的圣旨。”   “哦,是么?”周皇后的脸色顿时舒展了不少,她饶有兴致的重新做回位子,瞥了眼林软,笑道:“那便有劳恒王了。”   裴恒大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吾儿太子,日表英奇,天资粹美,今适婚娶之时。阮家四女,待字闺中,温娴致静,品貌端庄,芳名出众,朕躬闻之甚悦。特将汝许配太子为正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操办,择良辰完婚。钦哉。”   “什么?”   “这怎么可能?”   “怪不得,怪不得太子殿下身边最亲近的顾将军刚一来就守在阮四娘跟前。”   “原来,这早就内定过了。”   “啧。你看看林软,那脸色都黑成什么样子了。真丢人啊!到手的太子妃之位,就这么飞了,哈哈哈……”   四座起呼声一片阮菱脸色无甚变化,有了顾忍那句话她心态早就放松下来了。眼下,便是又多了一重保障。   她第一次觉得,原来坤宁宫,也不过如此。嫌弃鄙夷的想法,浑然忘记日后自己也要住在这里。   周皇后脸色也是彻底垮了下来,她快步走过去,高声质问道:“恒王,你可有宣错旨意?”   裴恒一脸匪夷所思,递过了圣旨:“没错啊。”   周皇后阴恻恻刮了他一眼,一把接过圣旨,一目十行,越看下去,她眉头皱得越深,这是圣人亲笔,就连玉玺也是真的!   这,这怎么可能?那赐婚宁国公府嫡女为太子妃的旨意是她亲眼看着圣人写下去的,怎么变了呢?   裴恒看出了皇后的算计和恼怒,嗤笑了一声,幸灾乐祸道:“母后,圣人心意,实乃揣测,认命便是。”   阮菱乌黑的眼眸平静下来,圣旨已下,虽然没举行婚礼,可她就是大楚未来的太子妃。有了这重身份,这坤宁宫是去得,也走得。她也心知,这太子妃的身份之所以贵重,皆因那人所赐。   “你!”   对面那低调而又嘲讽的眼神看的周皇后胸腔震怒,她一向心高要强,此刻更是被阮菱淡淡一瞥呛的咳嗽了两声。   两人僵持之际,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兰溪领着张太医赶到了。   阮菱冷哼了一声,转头便走。   兰溪顿时上前拦住,却被顾忍一巴掌扇翻了身子,他低声训斥:“太子妃娘娘也敢拦,谁借你的狗胆!”   兰溪疼的叫出了声。她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一脸茫然的看着皇后,脸颊处火辣辣的疼,口腔一片血腥味。   周皇后怒喝道:“顾将军,这里是坤宁宫,你放肆!”   顾忍回头,冲周皇后作了个揖:“皇后娘娘,属下出门前,太子殿下曾嘱咐看顾好太子妃娘娘,如今一个小小贱婢冲撞了娘娘,难不成就因为她是坤宁宫的人,就打不得?”   “本,本宫倒也没这个意思。”   阮菱看向周皇后,冷声道:“皇后娘娘,如今,我可以走了吗?”   周皇后美眸闪烁,脸色青白,纤手上的护甲几乎要碾碎,可她终究说不出个半字。   沈府臣女和太子妃的身份,天差地别。有太子护着,今日她是拦不住了。   从坤宁宫出去后,外面一早就候有东宫的轿辇。东宫的仪仗和太子妃的圣旨足以叫守在坤宁宫前的侍卫瞠足了目。   顾忍一路畅通无阻的护送着阮菱出了宫。   坤宁宫这边,席面不欢而散,周皇后被打了脸子又失了面子,加上那册封太子妃圣旨的来龙去脉她还没打听明白,自然无心再演下去。   皇后袖袍一摆:“各自散了吧。”   闹剧收场,贵女们看足了热闹,攒够了谈资,也尽兴回去。   今夜一个阮家四姑娘,一个林家嫡女,真假太子妃的话本子,足以成全茶楼诗社往后数月的风头。   季家三姑娘今儿是奔着见太子一面来的,眼下没见到也败兴而去。她冲一旁的季佳盈道:“长姐,咱们回家吧。”   “嗯。”季佳盈颔首,起身前隔岸望了一眼那人,咽下眼底的酸苦。   裴恒显然也注意到了,季家两位姑娘刚走,他就跟着要追出去。   “站住!”   身后传来一道女子娇喝。   裴恒淡淡回头,无甚表情的神色顿时刺痛了林软。   殿内人都散的差不多了,林软也没得避讳,她走上前,眼眶通红,咬牙道:“你不觉得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裴恒眉眼间又染上那抹惯有的风流,他缓缓道:“是,我骗了你。我不是太子,我是恒王。”   “戏弄人很好玩么?”林软满眼受伤:“还是你觉得,我很轻贱很好骗?”   对于林软这件事,裴恒确实有错。   他也没推诿,认认真真的躬身道歉:“是我不对。林姑娘若有气,尽可撒在本王身上,直到你气消了为止。但是今夜不行,本王有要事儿。”   林软何其聪明,裴恒刚进来时那对面季家大姑娘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席面间,他几次瞥过眼神回望过去。   林软是怎么偷着观察裴恒,裴恒就是怎么观察季佳盈的。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藏不住的,她心里明镜般,那季佳盈是他心中惦念不下的人。   如今的要事,自然是去会佳人。   一股酸涩从前胸蔓延至后背,林软心中颓然,连开口都觉得异常费力。   她脸色白了几分,身子摇摇欲坠。她终是艰难的吐出了几个字:“你、无、耻!”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的走了,身后采耳也跟着冷冷看了裴恒一眼,礼也没行便追出去了。   她反应这么大。   向来流连风月的恒王殿下第一次觉得心脏那里有一丝丝疼。   他苦涩笑笑,勾栏瓦舍的招数用在了纯洁的大户人家姑娘身上,他这次确实混蛋。   裴恒有心再去道歉,却听见外头一声惊呼。   “长姐!”是季家三姑娘的声音。   裴恒眉头一跳,心中再无其他,转瞬朝殿外掠去。   廊灯下,外面宫女太监乱成一团,裴恒一眼就瞧见坐在地上的季佳盈。   他快步走过去,见她脸色苍白,顿时皱紧了眉,沉声道:“怎么回事?”   季佳兰识得是这刚刚宣旨的恒王,颤着声道:“都是那个周欣桐,不服皇后管教在这撒泼。我和长姐出门不小心被她撞着了,这长姐肚子里怀着呢,若是出了事儿可怎么办?!”   季佳盈轻咳了声:“没事的,兰儿。有太监替我挡了下,没摔着。”   “你可别。”裴恒转头道:“纮夜,拿我令牌去太医署,速去。”   “王爷!”季佳盈唤了声,眼底有水波涌动。   她是命妇,他是亲王。这于情于理,都不合。   裴恒嗓音降了降:“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些。”   说完,他攥着她一截手腕,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天旋地转间,季佳盈紧紧攀附着他的脖颈,三年来可望不可即的气息萦绕在鼻间。一切,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她眼角溢出一滴热泪,哽咽了声。   裴恒抱着她出了坤宁宫,夜色如墨,他在廊下一处以供休息的亭阁里站住了脚步。   耳侧季佳盈低低道:“王爷,您放我下来。”   阁内放着一盆炭火,桌上留了一盏烛台,空间逼匛,光线昏黄,季佳盈垂眸,退了几步距离。   她静静道:“王爷,男女有别,我也已嫁人,这不合规矩。”   裴恒别过目光,喉咙滑动:“不教太医看过,我……不放心。”   季佳盈沉默。   朝思暮想的人近在眼前,裴恒的心脏不可抑制的狂跳,这三年里无数次辗转难眠,最后落到唇边,只是轻轻一句:“你过的好吗?”   季佳盈眼眸一凝,她深吸了一口气:“很好。”   裴恒眼眶微红,目光移到暖黄闪烁的烛台上,视线变得模糊,好像有许多尘封了多年的记忆一下子涌上心头。   景和十三年。   那一年季佳盈刚及笄,东京城里求亲的人几乎踩破季府门槛。   季侯爷和侯夫人比对着媒婆递上来的帖子,犯起了难。碎碎叨叨念着:“长平侯家的二公子,刘尚书家的嫡公子,新任的左都御史李都史,个个都是人品贵重,天潢贵胄的世家公子,怎么选呐……”   站在门外的季佳盈听见这话,顿时推开了门。   彼时媒婆还没走,娟娟不绝的话顿时僵在了唇边。   季侯爷最先反应过来,他站起身,碍着有外人在场,语气稍严了些:“你也是大姑娘了,这般没规矩,还不速速退下。”   季佳盈低哼了声,扭身进了门,走到侯夫人旁,赌气道“父亲都不要女儿了,还不许女儿听听。”   季侯爷一生只娶了侯夫人一个,育有两女一子,小子就是成了婚也住在家中,唯有这两个要外嫁的女儿是她的心尖肉。季佳盈这么说,他脸色顿时缓了下来:“为父哪有。”   季佳盈“嘻嘻”笑了两声。   侯夫人笑着挽着她的手,拉她在身边坐下:“别听你父亲的,盈儿你喜欢哪个公子跟娘说。”   方才择婿的阵仗顿时演变成家常话,季侯爷挥退了媒婆。   大门关上后,季佳盈提了下唇角:“母亲,我确实心慕一男子。”   季侯爷提溜着耳朵,急问:“盈儿看上了哪家的郎君?”   季佳盈方才还笑盈盈的脸顿时红了红,她轻音道:“五殿下,恒王。”   话一说口,季氏父母顿时沉了脸,大厅里一片寂静。   季佳盈见势头不对,顿时哄着侯夫人:“娘,恒王殿下他是个才俊之人,出身显赫,待我也很好。他还说,若是娶了我做王妃,必不再纳任何女子。”   季侯爷眼睑一凛,似是气得不轻:“胡闹!”   “你可知恒王那是什么人,勾栏瓦舍的浪荡子,世人皆称的风流王爷。你嫁他?你怕是连他后院有多少女人都不知道吧!你还敢嫁他?!”   季佳盈解释:“父亲,他不是那样的。”   “闭嘴!还不快快回你房中思过。一个大姑娘自己给自己找夫家,像什么话!你的婚事你不必操心了,自有我和你母亲做主。我季家世代从文,累世清贵,你岂能找那样一个浪荡子败坏家族名声!无论如何,为父都不可能把你往火坑里推,嫁给那么个风流常客!”   侯夫人见势头不好,顿时拉着季佳盈出去。   自那以后,季佳盈被禁足在屋里,连房门都出不得。   养在深闺,知书达礼的季大姑娘第一次学足了市井气派。   绝食,上吊,哭闹。   她样样皆试过,可回应她的,除了每日送来的一应三餐,再无其他。她的院子里,连一只鸟儿都进不来。   而朝堂之上,季侯爷也对裴恒避之不及,常常下了朝后便现在一群同僚中,裴恒找了无数次机会,终于在一次回家路上将他堵住。   裴恒一脸沉色:“侯爷,传言不实。本王保证,若娶了盈儿,奉她为妻,执掌中馈,一生再不纳任何人。”   季侯爷冷漠退后了一步:“小女福薄,进不得王权富贵之地,请王爷别为难本侯。”   裴恒上前拦住,几乎咬牙道:“季侯爷做到如今位置,想必有些事儿本王不说你也清楚。本王母妃虽受先帝恩宠可去世的早,本王自小养在先皇后膝下,宫中皇子不多,若非自保,本王也不会自毁名声。”   “王爷思虑深重,本侯理解。纵然王爷不是那样的人,可事实已是如此。季家累世清流,宗祠家训,样样皆摆在那儿,王爷不必再劝。”   季侯说完便上了轿,裴恒站在原地,愣怔了很久很久。   他有心再游说,可那边是季佳盈,他舍不得,也不愿,不愿让她背负不孝的名声过一辈子。   再然后,季家大姑娘嫁给了新科状元督察院左都御史宋智,宋智寒门出身,却品德兼修,从八品主事一步步爬上四品大员的位子,对待季佳盈,更是妥帖细致,无有不应。   本是一门低嫁的婚事,却成了东京城少有的锦绣良缘。   三年过去,再见她便是今日宫宴。   往事如烟蔓延至心头,裴恒喉咙缓缓滑动:“他对你好吗?”   季佳盈眼睫一颤,五根指节生生攥住了桌沿。   裴恒眼底赤红,心里不可抑制地酸疼:“他有没有介意你跟过我。”   季佳盈下意识的捂了下肚子,半晌,她闭眼,脸颊划过热泪。   “没有,夫君待我很好。”   裴恒唇边苦涩笑了笑:“如此,甚好。”   昔年总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如今也成了温婉的妇人了。   季佳盈呼吸一滞,抬头看向他。烛光很暗,落在那人俊朗的侧颜上,鼻梁很挺,削薄的唇紧抿成直线。   小时候,娘曾对她说过,男人的嘴唇凉薄,心也不会热到哪去,多半不是个会疼人的。   她轻声道:“时过境迁,王爷也该娶一位王妃了。”   裴恒一怔,旋即扯开了唇角:“我一个人随性惯了,一时半会成不了家,不劳宋夫人挂心。”   说完,他自腰间上解下一枚玉佩,正是白日林软讨要不得的那枚。他放到季佳盈手里:“你大婚,我也没什么贺礼,这个玉佩算是贺你弄璋之喜。”   季佳盈垂眸,接过那玉佩。   外面渐渐传来的熙攘的脚步声,有人在唤:“长姐,太医快到了。”   裴恒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嗓音沙哑:“为了避嫌,你先出去吧,本王过会再走。”   “臣妇告退。”季佳盈缓缓行礼。   裴恒看着她袅娜,出落成人妇的背影,脑海里满是那五年的情爱时光。   她的笑容,她的眼泪,她的郁郁寡欢,她唇边最甜蜜的味道。   不过,她有了如今的现世安稳才是最好的选择。跟着他,或许她永远都过不了这样的生活。   窗外蓦地起风了,树影婆娑,槐树叶哗啦哗啦作响,纷纷然落在积雪上,像是在低语,在告别。   裴恒在心底默念,我也曾参与过你的人生,所拥时没留遗憾,这便够了。   季佳盈缓缓走着,季佳兰在外头等了许久,见她出来,急忙凑上去扶着。   不多时,寂静的夜里传来一声惊呼。   “阿姐,你怎么哭了?”   “风大,眯眼睛了。”   “姐夫回去又该惦记了,你呀,便是受了一点委屈他都心疼的不行呢。”   “回家吧。”风中传来季佳盈的声音,轻而缓,带着一声叹息。   殿内的裴恒却一瞬就红了眼眶。   与她断了联系时他不后悔,她大婚,他酩酊大醉,头痛欲裂时也不悔。   可唯独,唯独看见她哭了,裴恒的那颗心震颤,狂跳,生平第一次后悔,悔极了当初没有利用王爷的身份逼迫季家嫁女。 第53章 撑腰 小姑娘羞怯着,在耳畔低低咬耳朵……   顾忍回到长定殿时, 太子正在案上批折子。   文书前杵着一道影子,烛火忽明忽暗的。太子皱起了眉,他抬眸示意:“什么事?”   顾忍想了许久, 没忍住,还是把方才在坤宁宫中所发生的事儿学了一遍。   说到最后, 对面太子的脸算是彻底沉了下去。   他沉声道:“那出戏讲的什么?”   顾忍头皮发麻, 他就是怕殿下动怒才寥寥几句带过, 哪想着他一副没在听的样子,专挑重点问。   “说。”再开口时, 对面厉着声音的态度,耐心尽失。   顾忍舌头卷了一下, 僵硬解释, 他尽量避着外室,正妻, 低贱这几个字, 可说到最后,对面的男人还是一把摔碎了杯盏。   碎片迸溅到顾忍鞋面上, 他站得笔直,一动不敢动:“殿下, 属下知错。”   对面一声暴喝:“自己去领罚, 滚!”   顾忍刚出门, 里边又传来雷霆震怒:“纮玉!”   纮玉和顾忍交换了下神色,方才还皱着脸的顾忍顿时多了几丝幸灾乐祸。   殿下都惩罚我了,还能跑了你?   纮玉抽了抽嘴角, 硬着头皮踏进了殿。   太子安排完事儿已是亥时末刻,纮玉记挂着任务,连夜出了宫。   ——   翌日, 阮菱正在家中喝药膳。昨儿在坤宁宫虽没伤着,但也受了惊吓,大夫给开了两幅药膳固胎用。   那药膳虽不苦,味道却古怪的很。阮菱喝了没几口便皱着小脸放在了一旁,自打怀孕以后,吃什么喝什么,这味道总觉得跟从前变了些。   清音手里拿着帖子走进来,询问道:“姑娘,永阳侯府的三姑娘苏玉下了帖,邀您去赏梅宴呢,说就设在御景鸣琴湖旁,离沈府挺近的。”   “不去了,今日身子不大舒服。”阮菱额头冒了一层汗,蹙眉道:“去给我拿点酸枣来。”   话音刚落,屋内就走进来一个身影,绕过嵌玉屏风,进了屋。   清音顿时行礼:“太子殿下。”   “有了身子后,口味越发挑剔了。”裴澜接过清音手里的蜜饯,坐在她对面。   阮菱蹙起了眉,冲他摆手:“殿下身上有寒气。”   裴澜颇为无奈,认命的站起身,在银丝炭盆前烤了烤。   小姑娘吃了一颗,神色稍缓了些,可刚咽下没多久,腹腔中便一阵酸涩难忍,她弯着身子干呕了一声。   裴澜急忙过去,大掌轻轻拍着她的背,眉眼担忧。   “殿下,水……”小姑娘虚弱的窝在他怀里,方还带些颜色的小脸苍白无比。   裴澜单手倒了杯水,递到她唇边。   小姑娘蹙着眉,纤细卷曲的睫毛沾着晶莹,想必是刚刚干呕发力挤出来的泪。   裴澜转头问向清音,声音肃冷:“她一直都这么干呕?”   清音抿唇:“没,没有。姑娘像我们夫人,自有孕后不大孕吐,就昨日从宫中回来后便时不时的干呕,一直到今晨。”   阮菱喝了热水,感受到暖流经过小腹,便没那么难受了。她握着裴澜的手,哄他道:“我没事,听阿娘说,女子有孕都是这个样子,我还算是轻的。”   裴澜神色稍霁,怜惜的揉了揉她小脸:“难为菱菱了。”   阮菱好些了,小手不老实,把玩着他的一缕墨发。她想起苏玉的帖子,道:“永阳侯府的三姑娘来了帖子,说去赏梅,我不想去。”   裴澜扯了扯唇角,那帖子是他让纮玉找永阳侯府下的,菱菱必得去。   他淡淡道:“若无事便去吧,你有了身子该多活动。”   阮菱还想拒绝。   太子在她额间吻了吻:“孤陪你去。”   小姑娘身子顿时软了下去,她挪了挪脑袋,谁料,仅仅是几寸之间的距离就惹得面前男人不悦,随后更带侵略性的吻一下子就封住了她的唇瓣。   男人大掌探过短袄,轻车熟路的撩开一截纱衣。   小姑娘嘤咛一声,两条软软的手臂却将他环抱的更紧。   清音瞧见这一幕,悄悄退了下去,准备出行的东西。   一盏茶后,太子的马车缓缓驶出沈府门前的巷子。   赏梅宴设在白园,是京城一姓白的富商盘下的,因园内的御景鸣琴湖而闻名。   晚冬的白园,已隐隐夹着含苞待放的春色,唯有几树红梅算是最后一处冬景。   绕过巨大的人造假山,满院华松茂柏,苍劲翠郁,树叶摇欹,疏影横斜。沿路曲廊折转,路边亭阁里皆摆着炭炉,赏景也不觉得冷。   再往前处,便是东京最负盛名的御景鸣琴湖,此湖天然开辟,因形状像一把玉琴,特被先帝赐名,二月末的湖水碧波荡漾,日光和煦,湖面升腾着白气,远远望去,犹如仙境。   苏玉设下的席面,就在临湖的曲廊边上,永阳侯府的下人早早就备好了手炉,热茶,各类糕点。   太子和阮菱到场的时候,在场的贵女们霎时都红了眼。   裴澜的颜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最出挑的那一个。上台阶时,阮菱不小心崴了下,只见那清贵自持的男人直接将她横腰抱了起来,细白的指节蜷缩着抓住男人的后背,众人再回神时,只留下一个修直挺拔,如载华岳的背影。   何谓风流呢,便是如太子殿下这般吧。   一个个说不羡慕是假的,可碍于面子,碍于事已成定局,不免违心,假惺惺的奉上友好的笑容。   储君在前,谁也不敢对阮菱不敬。   苏玉见这一幕,忙抿唇笑着,招呼婢女多拿几个鹅羽垫子来。   小姑娘羞怯着,在耳畔低低咬耳朵:“殿下,快放我下来。”   裴澜低声道:“你是孤的未婚妻,怕甚?”   直到被他放下许久,阮菱的耳朵都还是红红的。   苏玉端过茶,眉眼皆是笑意:“菱儿,殿下对你可真好。”   阮菱害羞,可想想她说的也算实情,一时间无法反驳,便只得低头喝茶。   苏玉摇着扇子,笑得更欢了。   阮菱喝着热茶,歇过来了,这才有时间环视四周。   不远处,裴澜和恒王站在湖边交谈着。回廊里皆是与永阳侯府交好的贵女们,阮菱的目光一一扫过去示意,这看到最后,却看见一个记忆之深的人影。   阮菱蹙眉:“周家姑娘也来了。”   昨夜坤宁宫的事儿,苏玉已听人说了。她自然知道阮菱和周欣桐不合,可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昨夜顾忍连夜到侯府传的口谕,叫她务必请上周欣桐。   苏家在朝堂之上一向中立,不偏不倚不站队,所以与周家没什么直接利害关系,周欣桐看了帖子也没说什么,便来赴宴了。   许是阮菱的目光太明显,周欣桐轻蔑的哼了声,便朝湖边走去了。   今日太子殿下在,少不得要给她三分薄面,不然就凭她,早死不知道多少次了。   周欣桐沿着湖边走着,身后婢女见风大,匆匆道:“姑娘您站在这等会儿,奴婢去给您取披风。”   周欣桐皱眉:“速去速回。”   她一个人在湖边小步闲走着,冷不防就对上了太子的目光。   日光落在男人高高束起的白玉冠上,他远远一瞥,清冽如画的眉眼,那紧抿的薄唇竟渐渐染出笑意。   周欣桐看着看着就脸红了,她娇羞的垂下头,无意识的走着。   回廊里阮菱显然也看见了这一幕,她美眸瞪了瞪,心里冷哼了声。呵,男人。   没等她再抬头便听见尖锐一声:“啊,救命!”   随后在座贵女纷纷站起身,却见御景鸣琴湖上的碎玉被打破,竟是周欣桐脚滑掉下了湖里。   方才那声救命也是她喊出来的。   周家下人顿时大喊:“来人,快来人啊!”   下人小厮一个个如同下饺子般朝湖里扑去,随后,避开众人的视线,一男子也跟着跳入湖中。   阮菱还没反应发生了什么,便结实吓了一跳,捂着肚子,小脸煞白。清音紧紧攥着她的手,生怕她也跟着落湖。   太子停止交谈,朝阮菱信步走去。   “怎么样,吓到了?”男人牵起她的小手,攥在掌心里,低声问。   阮菱平复着呼吸,回握着他的手:“还好。”   最后,周欣桐被一陌生男子抱上了岸。周家婢女顿时冲上去将周欣桐夺回来,披上了大衣,避去了那被水浇透,玲珑有致的娇躯。   未出阁的贵女,被一男人抱着救上来。   这流言不需怎么传,明儿满东京城便全都知道了。   周欣桐身子冷到发颤,可心却被身子更冷。她抬手指着那男子,哭着喊道:“你若敢上门提亲,我必让父亲把你打出周府去。”   被骂的男子名唤刘钊,是寒门之子,前几日春闱放榜,一榜十二名,过几日便要入朝廷述职的。   刘钊出身寒微,许是读了多年书,周身浸染了书香气质,一袭朴素青衣到显得他不卑不亢。他躬身作揖:“刚刚多有冒犯,周姑娘见谅。晚辈依照姑娘所言,绝不会登门提亲。”   周欣桐喘着粗气,不屑的嗤了声。   他不想娶她,还那般毁她名声,虚伪!   刘钊又对她拜了拜后,便拂袖转身离去了。脊背挺得笔直,宛若松柏,竟看不出一丝留恋的样子。   周欣桐眸光一滞,搞什么啊?!   四处议论纷纷,还是苏玉最先回神,她瞥了眼太子,微微勾起了唇,随后命婢女带着棉被去接周欣桐,着人送出了园子。   阮菱捏了一下太子的手,低声道:“是殿下所为吧。”   她心里明净一般,这是在给她出气呢。   太子搂着她的肩膀,往回走,低沉的嗓音掠过她的眉梢:“受了委屈也不同孤说,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孤。”   阮菱心一沉,知道他这是在说坤宁宫的事儿呢。   太子又道:“孤已下令,除去那些歪歪扭扭的戏本子。本就是戏,你无需理会。”   阮菱抿唇,脸颊浮现两个浅浅的梨涡。她踮起脚尖,小手在他拢起的眉心上拂了拂:“我才没有,是殿下放在心上了。”   太子冷嗤一声,大掌顺势搂在她的腰肢上,稍用力向上一提,便将她整个人都抱了起来。   不远处,纮玉驱着马车行过来,非常有眼力见的垂下眼。   裴澜扶着阮菱上了马车,随后便将她抵在了马车边缘。   阮菱手抚着车窗旁边的横木,心脏狂跳不已。她别过脸在,朱唇喃喃:“殿下……”   “犯了错,还不知悔改。菱儿,说说,要孤怎么罚你?”   阮菱缩着身子想朝后躲,可奈何两人离的太近,男人捉住了她的手腕,随后低头吻了下去。   软软的,凉凉的。太子灵活的的撬开她的唇瓣,紧接着便长驱直入,阮菱哪里都迷糊糊的,本能的想躲,太子一手直接拖着她的后脑勺,倾身覆了上去。   马车稳当停在沈府门前,纮玉低低提醒句:“殿下,到了。”   阮菱像是得到了圣旨般,匆忙推开他,小脸求饶道:“殿下,到家了,到家了。”   躲他的模样跟躲什么似的,裴澜无奈笑笑,起身道:“我送你回去。”   阮菱拒绝:“不用了,我自己就成。”   “阮菱。”男人眸色低沉,声音抬高了些。   小姑娘相处久了,胆子也皮了,冲他做个鬼脸就掀开轿帘跑了。   裴澜哭笑不得,心底却是愉悦的。再给他些时间,他想把他的小姑娘宠得再娇纵,张扬些。   “回宫。”黑金色华盖马车缓缓调走,朝着皇宫方向行驶着。   自那日之后,经过了东宫的授意,满东京城的茶楼瓦肆,梨园柳园都盛传着周家三姑娘落水被一男子报上来的事儿。   那事儿越传越急,越离谱,传到最后竟说那男子在不仅把周姑娘救上来,还把衣裳脱下来盖在她身上,女子落水,衣裳紧紧贴着,两人几乎已是肌肤相亲。   周欣桐是待嫁的年纪,往日还有媒婆拿了哪家公子的帖子上门提前,这几日竟是一个也没,就连素日聊得甚来的伯爵府,侯爵府都闭门不见。   眼见着日子一天天过下去,小周氏是急得又上火又晕倒,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她咬牙命婆子将那日救自己女儿的寒生带了来,一顿威逼利诱,最后话里的意思便是,你愿意娶我家女儿否?   刘钊这样穷酸的寒门之子,在小周氏眼里,给自己提鞋都不配。她屈尊降贵的要嫁女儿,已是不乐意至极,哪想着那寒生竟然话锋一转,在下不愿意娶。   小周氏大怒,站起身子,高声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刘钊依旧依稀青衣,不卑不亢,淡淡道:“那日在白园,周姑娘曾说,在下若敢上门提亲,必让周大人把在下打出周府去。而在下也当场承诺,不会娶周姑娘,做场数十人,皆可为证。在下虽不才,却也是读书人,将就诚信二字。夫人,恕在下不能从命。”   “你!你!”小周氏气得重重咳嗽了两声,脸颊涨红,再说不出来。   刘钊作了个揖后便出门了。   走到门楣下,他抬头看了匾额上的“周”字,轻嗤了声。他寒窗十年,如今中了榜,有了入庙堂的机会,怎会与周家这种门户同流合污。   两相取舍,他还是更倾向于东宫的橄榄枝。毕竟,太子殿下那样高伟的人,他倾慕已久,并励志想要成为他那样贤德的人。如今有了机会替太子做事,他没必要上周家这条贼船。   站在原地的小周氏气得差点昏了过去,刘钊是她没办法中的办法,虽然是低嫁,可也好歹是个中举的,嫁过去也是正头娘子,而且娘家势力大,女儿腰杆子也硬,婚后日子也不会委屈到哪。   没成想,真没成想,他竟不愿意?!   小周氏脸色颓然,一下子苍老了几分,正巧外头下人领进来个媒婆。媒婆递话,素日与周家要好的大娘子都委婉说了,你家女儿失了名声,日后想要嫁嫡子怕是难了,但是家中的庶子可以娶为正妻,就是不知愿意否?   小周氏彻底昏了过去。   她的婚姻已经如此不幸,难道女儿还要步她后尘么?   她不明白,怎么只过了一夜,她家就天翻地覆了。 第54章 大婚 两世啊,终于名正言顺的娶了你。……   半月过去, 三月十二,吉,主兴, 易嫁娶。   太子与太子妃大婚的日子就落在这一天。   头一晚上,宫里派了教引嬷嬷来教规矩, 阮菱亦步亦趋的跟着学了一下午, 学到最后将就夫妻同房时候, 终是羞红了脸。   睡前,沈氏难得同她一个被窝, 耳提面命的叮嘱了许多。听到最后,阮菱皱起了小脸:“母亲, 今日宫里的桂嬷嬷也说了这般, 再说真记不下了。”   沈氏抚着她的鬓角,心肠百转千回, 总觉得还应再嘱咐, 多嘱咐点。   可话到唇边,又不知从何说起。   阮菱握着沈氏的手, 喧闹了一夜,难得安静下来。   她轻缓道:“母亲, 我知道您怎么想。您与父亲的姻缘失败, 可却未牵连到我和妗儿。您与外祖母和沈府全家都对我很好, 成长中的爱我们从未缺失,您不要自责。嫁给裴澜是女儿自己的选择,我不后悔。”   女儿这么听话懂事, 沈氏不由得哽咽了一声:“娘的菱儿啊。”   再后来,娘俩又讨论了一会儿,阮菱便什么都不知道, 睡了过去。   没睡了多久,天不亮,外头便有人走来走去,说话声,水盆声窸窸窣窣的顺着支摘窗传进来。   阮菱蹙眉,抬头瞥了眼,更漏落在卯时。   她困恹恹的道了句:“天还没亮呢。”说完,便又倒头睡了下去。   身侧的沈氏已经在更衣了,见阮菱又蒙着丝衾睡过去,她唤了两声:“菱儿,菱儿?”   床榻上没有动静。   沈氏看了眼天色,思忖着确实还早些。楚朝婚嫁向来都是在黄昏时分,左右都让她们来准备吧,今天菱儿可有的累呢。   阮菱再一睁眼,便听见头顶上有人唤:“阿姐。”   她揉了揉眼睛,却见是沈霜和阮妗姐妹。   阮妗拖着她的胳膊,柔柔唤:“阿姐快起来,已是未时了,梳妆,更衣,再过一会儿,宫里便派人来接了。”   沈霜在一旁笑着:“四妹妹且懒着,看一会儿郎君来了打你屁股不打。”   这话一说完,三姐妹顿时都噤了声。   谁都知道,太子不同于寻常郎君,是不会出宫来亲自接太子妃的。寻常人家男婚女嫁,皆是郎君骑马亲自来接新娘子。而太子妃出嫁,则是宫中礼部和内务府派人来接,不像嫁人,倒更像去述职。   确实,在文官眼中,太子妃不像是太子的正妻,倒更像是东宫的一名官员。   沈霜眼中歉意道:“对不起啊,四妹妹。”   “不妨事。”阮菱握着她的手,笑了笑:“以后每一天都要跟他在一起,我可不想这么早就见到他。”   话说的熨帖又周全。   沈霜感慨,要做人妇的菱儿是真的长大了。   清音端着水盆进来服侍阮菱洗漱,阮妗比对着宫里送来的凤冠,小脸散发着向往的光芒。毕竟,哪个女孩子不喜欢漂亮的首饰冠子。   阮菱披上了常服,拿过罗扇道:“我先去祠堂拜拜,你们且等我会儿。”   说完,便带着清音出院子了。   沈氏宗祠不远,是一个独立的小院子。   楚朝女子出阁前,按律是要告知阖族在天之灵,以表孝道。   祠堂里阒然无声,清音守在门外,阮菱拎过一个蒲团,双手合十,对着沈家列祖列宗的灵位跪了下去。   阮菱默默道:“今日出嫁,遵长辈之言,起媒妁之聘,未敢自专。郎君为楚朝太子,单名一个澜字。小女出嫁,必谨记沈家家训,克己复礼,系夫君之担,承夫君之任,永以为好,吉庆百年。沈家列祖列宗灵知,沈从染之女阮菱拜上。”   话毕,阮菱弯身磕了个头。   闭眼间,恍惚听见外头一声惊呼。再起身时,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个男子。   阮菱惊讶的捂住了嘴,那本就明亮的美眸跟着大了一圈。   太子眉眼间难掩疲惫之色,不待阮菱说话,便牵过她的手,按着又拜了一遍。   “殿下……”阮菱喃喃道。   “来娶你了。”男人的声线清冽低沉。   阮菱如置身黄粱,半晌,才如梦初醒,急道:“殿下怎可跪沈家灵位。”   裴澜食指描绘着她的眉眼,温声道:“孤想告诉沈家列祖列宗,你嫁的很好,没有受委屈。”   阮菱和他对视,看着看着眼圈就红了。   “别哭,今天是好日子。”   小姑娘抽噎了一声,又憋回去了。   裴澜指腹揉搓着她眼睑:“孤想你了,就想着来看看你。”   太子殿下没说,这句话还有另一层含义。   两世啊,终于名正言顺的娶了你。   阮菱羞涩的垂下头,然后飞快的和他保持距离。她看着祠堂前的排位,低声道:“被祖先看着,不好。”   裴澜抿唇笑了笑,倒也没再对她做什么动作。   阮菱瞥了眼外头的院子,祠堂外小厮仆人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压根没看出知道太子来过的样子。   阮菱小脸由红转白,又变了红。她不由得瞪圆美眸,问:“殿下不会是□□进来吧?”   裴澜颔首。   阮菱深吸了一口气,顿时拉着他走到门前,环视四周,焦急道:“待会儿我让清音掩护,殿下快快出府。这不合规矩,更有辱您的身份。”   裴澜却反攥着她的手,神色认真道:“楚朝嫁娶,皆是郎君来接新娘子。你嫁给了孤,囿于宫廷礼仪,孤不能亲自接你。可孤今日来就是想告诉你,孤把你放在心尖上,放在第一位。别人有的,你也得有。”   “别说了。”阮菱捂着鼻子,轻音道:“刚涂好的妆面,再花了。”   裴澜忍俊不禁,无奈笑笑:“你这点出息。”   阮菱轻哼了一声。   男人大掌揽过她的身子,郑重的在她额间轻轻一吻,不含□□,却饱含情意:“待会儿出嫁别哭鼻子,孤在宫里等你。”   薄凉轻润的吻绽在额间,小姑娘心跳又漏了几拍。   一股热辣的烫意顿时蔓延四肢百骸,阮菱听见自己轻轻答:“好。”   撵走裴澜后,阮菱心虚的又冲沈家祖宗牌位拜了拜,这才敛裙别簪,周正的走出去。   清音见她出来,顿时快步上前,小心的扶住了她,阮菱看了她一眼,唇边微勾。   主仆间十年来的默契在这一刻,尽现于此。   回到闺房后,阮菱怔直了眼,小小的屋子堆满了人,宫里的桂嬷嬷,沈从染,沈霜,阮妗,沈月,便是连王氏都来了。   有的人拿嫁衣,有的人扶冠子,就等着她这个待宰的羔羊呢。   阮菱闭上眼,惨兮兮道:“轻点,你们轻点。”   一盏茶功夫后,阮菱着好了妆容和冠饰。   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阮家女的容貌本就惊为天人,如今精心侍弄了一番,更是美的像是天上的神仙妃子般。   阮菱顶着发上的凤冠,皱眉道:“好重啊。”   桂嬷嬷扶着她,轻笑道:“娘娘,这便觉得重了。日后怕是要更重呢。”   话一出,妇人女子皆低低笑个不停。在场人都心知,这是在说她们菱儿日后要做皇后呢。   外面光线柔和昏暗,酉时到了。   院外倏然响起喜庆的锣鼓和傧相的欢呼声,喜庆和热闹,团团笼罩着沈府。   阮菱鼻尖一酸,望向沈氏,这是要催她出嫁了。这一嫁,便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压抑下来。   阮菱正伤心着,外头清音惊喜道:“纮大人?”   随后,便瞧见一身黑衣,手持佩剑的纮玉进了门。他冲阮菱行了个礼,随后递过一封长笺:“娘娘,殿下怕您迟迟不出屋,特做了催妆诗一首。”   说到这儿,连纮玉都感慨殿下料事如神,娘娘眼下愁态竟真和他出宫前殿下猜的一样。   阮菱一怔,连伤心也忘了,顿时接过那信笺。   软软酥人的小声,浅浅念道。   “娇羞不肯下妆台,侍女环将九子钗。”   “寄语倦妆人说道,轻施朱粉学慵来。”   她脸小,眉梢间顿时挤上几抹霞色。情怯之余不免感动,他好像能洞悉她所有的情绪,生怕她有一点点难过。   沈从染也颇为动容,她从没想过太子能对菱儿做到这般。不能亲自到场,却能命人把催妆诗带来。   清音瞧这架势,心底忍不住笑,殿下不禁送来了催妆诗,他还亲自来过,怕不怕。   众所周知,太子妃本就是一个职位。只是太子赋予了不同的意义,这下子谁都知道了。在太子心里,阮菱便是他的妻,而非形同虚设。   沈从染扶着阮菱的手,声音颤道:“如此,为娘便再无不放心了。”   倏然,外头宫人喜庆的喊道:“太子妃出阁了!”   礼乐奏响,沈霜替阮菱盖章的红盖头。本该由父亲送新娘子的位置变成了沈从染。   两人走在前头,众人缓缓跟在后头。   沈霜早就把阮菱当做了自己的亲妹妹,如今她要嫁人了,不禁抹了把眼泪。   阮妗年纪小,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偏头问:“霜姐姐,你说阿姐要嫁去皇宫那么远,她会不会饿啊。”   沈霜那眼睫上的两簇眼泪不免又化了开,又气又笑。   礼部和内务府的人准备好了轿辇,就候在沈府门前。   阮菱转身遥遥拜过沈家长辈。   沈老太太眼撑拐的手也是颤抖不已,沈氏和王氏一左一右扶着,余下便是沈家大房和诸多小辈。   “阮菱拜别亲人。”   沈老太太红着眼,摆手道:“去吧,好孩子。”   阮菱眼眶湿润,几乎是一步三回头。院子距离府门不多数步,可她却觉得好像走了好长好长。   喜辇缓缓抬起,虽还没婚定,可此番仪仗还是按照太子妃的规格准备的,十八侍女,彩灯笼,羽林卫,一样都不少,浩浩荡荡的长伍几乎填满整个街道。   太子大婚,是东京城少有的喜事。整个临安街的百姓都纷纷敞户,翘首以望,想一睹太子妃的尊容。可他们等的脖子都酸了,那喜辇的纱帘却始终没动分毫。   到了宫门前,庄严厚重的宫门早早大开,东宫主事纮玉与礼部的大人在最前头开路,喜辇一路畅通无阻到了东宫。   从午门走到了东宫门前,清音走的脚都酸了。她适时提醒道:“姑娘,到了。”   阮菱心尖像是被人点了一下,颤抖不已。   桂嬷嬷和清音一同扶着她下了地,礼部的官员主持,引着阮菱入了东宫。   东宫上下,满宫殿的游廊曲壁都高悬着华美精致的宫灯,窗棂窗牖上贴着剪裁精美的大红喜字。每一处,都昭显着用心。   寝殿外,早有一大红喜袍,长身玉立的身影在候着。   隔着红盖头,阮菱看不真切,只依稀能辨认出是那人的样子,廊下每一阶台阶都铺上了红毯,阮菱就这么一步步走着,一直走到了太子的身边。   男人牵起她的手,声音低沉:“这样凉?”   阮菱心一颤,眼眶蓦地就湿了。   来时她怀着未知,怀着忐忑。纵然她与裴澜相识多年,可如今要做他的妻子,她总是惶恐的。   如今她来了,就这么一步步到他身边了。可不消别的,眼前男子,只一个淡淡的嗓音就足以叫她红了眼。   阮菱停顿的动作,只是一息,裴澜却也知她哭了。   他柔声哄着:“别怕,有孤在。”   说着,他牵着她的手一步步朝寝殿里走。   阮菱看不清前路,手却被温暖所包裹,没来由的,她很安心。   礼部官员念着钦天监写的祝词,然后,他高声道:“同牢合卺,永结同好。”   便有宫人递来酒杯,阮菱和裴澜两人交颈而饮。   礼部官员再念:“请殿下和娘娘各自剪一缕头发,结发夫妻,恩爱不疑。”   系着红布条的剪子递了上来,阮菱偏头在发髻末端剪下了一缕,而今日的太子殿下也十分听话,随着繁琐的仪制,一步步来。   记不清过了多久,阮菱脖子也酸了,胳膊也酸了,终于从那官员口中听得一句。   “礼成!”   宫人们陆陆续续退了出去,裴澜一把掀开了她的红盖头。   四目相对间,娘子羞红了脸,郎君惊艳了眉眼。   阮菱从未见过这样的裴澜,一身绯色服制,春风得意,眼里的柔情似春水,却又更盛。   楚朝太子的颜,果真从未令人失望过。   “累了吧?”裴澜轻声问她,却又像是肯定句。他抬手把那繁琐贵重的凤冠摘了下去。   阮菱的额头压上一圈浅浅的印子,裴澜看着看着就笑了。   以往她是阮姑娘,从此她是他的妻,是长定殿庙册上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门外传来宾客和皇室贵族的哄笑声,大家都在等今儿的主角呢。   “殿下,春宵夜长,你可别躲着了……”   阮菱看了眼窗外,满目喜烛,竟盖过了月色。   裴澜抚向她的小脸:“你别理会他们。”   阮菱小心思被看出来,唇边浮现两个梨涡:“我在这等殿下回来。”   “唤孤什么?”男人指节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低哑道。   阮菱一怔,旋即甜甜笑了:“夫君。”   不得不说,小姑娘的声音带着与生俱来的娇气,软软酥酥的一叫,太子殿下眼色便柔柔的深了下去。   他俯身过去,在她耳边轻轻咬了下。   阮菱急忙推了推:“夫君还要去应酬……”   男人戏谑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夫人以为今夜能跑?”   随后,他在她锁骨处重重吮吸了一口。   酥酥麻麻的感觉遍布四肢百骸,阮菱呼了一口气,都觉得热气铺面。   “等我。”男人留下这么一句暧昧熨帖的话后,便朝外走去。   阮菱顿时松了口气。   不多时,光滑的地板上响起脚步声,清音揣着几块糕点快步走了进来。   阮菱捻过一小块,揉了揉肚子,她确实饿坏了。   清音小心的替她捶肩,笑道:“姑娘,奴婢先服侍您沐浴去吧。殿下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嗯。”浴间雾气升腾,阮菱褪去了亵衣,身子靠在桶沿边,崩了一天的心神在这一刻得到舒缓,她阖眼,渐渐涌上了困意。   再醒来时,肩膀一凉,她倏然回头,却是裴澜回来了。   男人一身赤红嵌金蟠龙纹锦袍,头戴金冠, 腰束白玉带,灯火映衬下,男人狭长的眼睑薄醉,泛着淡淡的红晕,挑眉看向她时却又分外迷人。   “夫君。”阮菱喃喃道。   裴澜什么也没说,打横将她从水里抱了出来。   “嘶……”   一声惊呼,一声倒吸气。   阮菱身前束着单薄,傲人风光无限,她羞怯的十根如花瓣的脚趾紧紧蜷缩着,拿手蒙上了自己的眼睛。   随后,她便听见耳畔传来深切的咬牙声:“菱菱,你该捂的是孤的眼睛吧?”   小姑娘深吸了口气,脸颊被他撩人的话语弄的灼红一片。细白的柔夷覆上了男人如画的眉眼。   裴澜取来绢布替她擦拭干净,阮菱冲烛台吹了口气,灯灭掉了两盏。   裴澜轻笑道:“菱菱,再熄灭两盏,孤也看得清。”   阮菱不解:“可就剩这最后两盏了,黑漆漆的,夫君如何能看得清。”   呼~一阵风拂过,寝殿里最后两盏也被熄灭了,唯余楹窗间两个又粗又长的红烛。   红烛离得远,帷幔散落一地,黑暗中,男人的呼吸声就在耳侧,愉悦而又克制:“用手。”   黑夜里,触觉确实比视觉来得更直白些。   说着,男人大掌便摊上了她颈间的扣子,“砰”的一下,小扣子纷飞,男人大掌落在裙裾经络的纹路上。直到这时,阮菱才明白,裴澜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黑暗中,月色就显得格外皎洁明亮。   裴澜微微俯首,望着她莹白如玉的肩膀。   她的肌肤雪白,触觉又如羊脂玉细腻。世人赞叹的阮家女,不仅容貌惊人,腰肢也是一等一的柔软,纤细。   洞房花烛夜,再没有比这夜更名正言顺的了。   裴澜握着她的手,令她微微背过了身子。   阮菱动作缓慢,低低呜咽道:“夫君……”   “孤知道。”男人低哑的声音,像是在昭示着些什么。   这样的姿势从前不是没有过,可是大婚之夜,阮菱还是想躺着。她柔柔唤:“夫君,我肚子痛。”   男人游离的大掌顿了顿,顿时轻轻放在她小腹处,温热的掌心不多时便捂热了那一片肌肤,替她暖肚子。   阮菱继续编话道:“得躺着。”   裴澜依言,将她翻了个面。阮菱还没来得及藏起眉间的表情,就被眼前男人抓个正着。   “骗孤?”他咬着她的耳朵,低低惩罚道。   阮菱干脆抱着他的脖颈,哼哼道:“没有,刚刚是真疼了。才一个月呀。”   说到这儿,裴澜脸色顿时崩起来了。菱儿现在和从前不同,想想刚刚那样子,确实不妥。   “孤欠考虑了。”裴澜吻着她的唇角,柔情道:“放轻松。”   他扶着阮菱重新躺回榻上,她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只觉得空气都多了一分温暖与多情。小姑娘羞红了脸,在他耳边轻轻撒娇道:“夫君。”   楚楚动人,摇尾可怜,夹杂着一丝乞求的意味。   可眼前男人的心思,又岂能是言语能控制得住。   太子啄了啄她的唇瓣,头也没回,另一手便抓在那银钩处。轻轻一拉,雨过天青色的帐子便轻轻柔柔的漫下来。   高烛良宵,温柔缱绻。直到喜台上的红烛燃尽,榻边的娇娇啼啼哭声才堪堪停下。   阮菱闭着眼,手抹了抹唇边的湿意,只觉得呼吸吐气都烫人的厉害。   这人开始时尚且还能顾着她,顺着她的心意。可到后来就似变了一个人般。   那外人眼里矜贵自持,风光霁月的太子殿下,都是装的,装的!   寅时,男人力竭而尽。他随手在榻边抓了件单衣披上,随后坐起身子给阮菱按摩。   阮菱揉了揉肿胀被咬破的唇瓣,唇边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昏昏欲睡前,是那人在按着自己发麻的小腿。   而殿外,纮玉和清音两人脸上的红晕就没消去过。   清音心里惦记姑娘的身子,听着太遭罪了。   纮玉不由得感慨,殿下就是殿下,做什么事儿都猛的异于常人—— 第55章 天真 太子戏谑笑:“这眼泪金贵着,咱……   翌日, 有了昨夜太子的吩咐,东宫无人打扰,阮菱直接睡到未时末刻。   “呀!糟了……”阮菱睁眼, 瞥见更漏落在未时上,惊呼了一声。   身侧男人不悦的将她捞了回去, 低低道:“不必惊慌, 没人叫你请安。”   阮菱脸颊红润, 睁圆了眼睛:“成婚第二日不都是要向公婆……圣人和皇后娘娘请安呀?”   “休沐。”   怕阮菱没听清,太子又补了一句:“孤成婚可休沐三日, 所以你不必这么急。”   小姑娘压根没听他说话,直接坐起了身子。看着陌生而又喜庆的大殿, 她有一瞬的茫然。喉咙间有些哽涩, 她哑着嗓子唤了句:“清音。”   在外面候着的清音顿时走了进来,小脸十分惦记:“姑娘醒了。”   “备水洗漱, 再端进来两份早膳。”她轻声吩咐着。   帐内景色撩人, 清音眸里有一瞬的慌措,却仍是点头出去了。   身侧男人也跟着起来, 丝衾自肩上滑落,冠束的墨发随意散着, 宽肩窄腰, 精装遒劲的腹肌随着呼吸起伏着, 锁骨处有几道抓痕,细细的,暧昧又迷人。   阮菱水洗葡萄的眸光只瞥了一晌便移开了, 心里默念着,美色误人,请安要紧。   “……”可是他的身材怎么能这么好?   大掌探上她纤细的蝴蝶骨, 一股熟悉的前奏袭来,阮菱身子一颤,推了他一把:“夫君,咱们还要去请安呢。”   太子在雪白海棠间轻轻揉搓了一下,恨恨作罢。   他唇边有一丝无奈,今日不带着小姑娘去请安,她怕是得惦记这事儿到晚上。   洗漱过后,尚膳局的掌事姑姑带着一众小宫女进来布菜。   叉烧鹿脯,赤枣乌鸡汤,莼菜羹,冬笋玉兰片,松树猴头蘑,一道又一道的菜品,直接让阮菱瞠起了目。   “这么多?”   太子见怪不怪,银箸替她夹了一块鲜鹿脯,淡淡道:“不是要去请安,还不趁热吃。”   尚膳局姑姑殷勤的伺候着,并且不停的介绍这些菜名,阮菱没见过这阵仗,不想落个尴尬,一顿饭下来几乎没怎么说话。反观太子那边,仿佛天生的食不言寝不语,只静静用膳。   吃完饭,那姑姑又递来漱口茶水,和宽口瓶,巾帕。   阮菱在家中,这些事儿都是清音伺候着,一时有些不惯,而且刚刚叫她传膳,这小丫头也不知道去哪了。   一股无所适从的感觉蔓延心间。阮菱时刻记着,这是东宫,不能丢人。昨日大婚的兴奋与喜悦也渐渐消失在一道道规矩上。   两人用完膳,便有宫人进来伺候穿衣。   一炷□□夫后,太子牵着阮菱的手,出了东宫。   福宁殿毗邻坤宁宫,两者离东宫都不算远。   眼下正是薄唇时节,天高云淡,宫中地界好,灵气足,一路上早有各种奇花异草,竞相绽放,香气撩人。   小姑娘垂着头,闷闷不乐。太子以为她是新妇第一日请安紧张,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低声道:“别怕,孤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殿下,以后可不可以只让清音伺候我。那些人,我不习惯。”阮菱突然道。   太子敛眉,他倒是把这茬忘了:“你是太子妃,你定夺即可。”   阮菱颔首,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痛快,便又缄口。身侧的男人头发白玉冠,腰束墨带,一身杏黄绣蟠龙纹黑边的太子服制,满宫里,走到哪宫人都是对他们拜了又拜。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裴澜,他对她太好,太纵容,以至于她差点忘了他是太子,是储君。那样异常尊贵的身份地位,若不是他喜欢自己,她这辈子也不可能见他几面。   女儿家的心事弯弯绕绕,顺着风便溜进了太子的耳旁。   春风和煦,他却分明听见了一声浅浅的叹息。   太子顿住了脚步,后边的仪仗顿时也跟着停了下来。阮菱不解的看着他,却见男人漆黑的眸里夹杂着无奈。   “菱菱。”   阮菱“嗯”了声。   太子正色道:“孤娶你进宫,不是为了叫你守规矩,谨礼仪。孤曾说过,这一生你在孤心里都是头一位。若你成了孤的妻子,反而过的不快乐,这有违孤待你的心意。”   说着,他在阮菱腰间掐了一把,低哼道:“你这细腰,孤还撑得起来。”   阮菱美眸睁圆了些,小脸有些红。   “纮玉!”一声肃喝。   纮玉自后边走上前来,拱手:“殿下。”   太子沉声道:“以后东宫皆由太子妃做主,晚上便宣了尚膳局,内直局,典设局等内务局的掌事来回话。另,晋太子妃身侧侍女清音为掌事姑姑,一应照顾太子妃起居。”   纮玉掷地有声:“属下遵旨。”   变化来的太快,阮菱唇瓣微张了张,说不出话。   “学会了么?”男人睨了她一眼,牵着她的手,继续朝前走。   心底一阵暖流涌过,阮菱这才回神,小声道:“学会了。”   太子道:“你心虚什么,大点声。”   阮菱腮边浮现两个小梨涡,抬高了音量:“知道了,夫君。”   太子紧皱了一路的眉总算舒展,这是他念了两辈子的小姑娘,他就是要把她宠的无法无天,潇洒恣意。   到了圣人所居的福宁殿,正好赶上周皇后前来送莲子羹,便一道请安了。   “儿臣裴澜。”   “儿媳阮菱。”   裴澜和阮菱齐齐弯身行礼:“拜见父皇,母后。”   德清帝倚在榻上,脸上看不出神色,淡淡道:“起。”   周皇后笑的一脸慈爱,忙叫兰溪搬两个凳子来。   她道:“太子妃刚入宫,可还适应?”   阮菱忙起身答:“一应礼仪教引嬷嬷都曾提点,儿媳适应。”   周皇后笑吟吟,又道:“做我皇家的儿媳,一应要以殿下为重,除了妥善后院,最重要的就是延绵后嗣,你可记下了?”   说着,周皇后有意无意的看向阮菱的肚子。   阮菱顿时垂眸,这肚子已有一个月了,虽然不太显怀,可到底她的腰太细,若穿的薄衫还是能看出来。她今日来前特地多加了一件夹袄,眼下应看不出来。   周皇后此人就是心里有一肚子坏水,面伤仍能与你和和气气的。   见识过她的招数,阮菱也换上了一副笑容:“儿媳谨记母后教诲。”   圣人招了太子坐对面,说起了政事:“今春雨水少,民生田地乃国之大计,朕欲前去大时思寺祈福,你随朕去,一应的事儿让礼部和统领府操办,过几日便启程。”   太子颔首:“儿臣遵旨。”   从福宁殿出来,阮菱后背都汗津津的,湿透了好几层。   太子刮了刮她的鼻尖,笑道:“这点出息。”   阮菱吐了舌头,自然的挽着他的手:“殿下要回宫吗?”   “不了,孤去一趟礼部。”太子看向纮玉,吩咐道:“你陪太子妃回去。”   “殿下。”纮玉紧声道。   虽是在皇宫,可他是太子左卫率,论理是要寸步不离保护殿下安全的。   太子淡淡道:“顾忍在刑部,我同他一起。”   纮玉点头。   ——   纮玉陪阮菱回到东宫时,已是黄昏。   阮菱站在长定殿的宫檐下,极目远眺,入眼处红墙碧瓦,藤架如锦帐,苔墙似碧屏,皆繁华的不真实。   想到这就是她以后一直要生活的地方,阮菱心有感慨。   纮玉适时在一旁提醒道:“娘娘,六局的掌事都到了。”   阮菱偏头道:“纮大人给我讲讲吧。”   从纮玉口中,阮菱得知东宫的整体架构俨然一个缩小版的前朝,太子太傅,太子少师,皆是从一品,从二品的重臣自幼教导。东宫内前有詹事府,十率府,左右仆射,参军,后有内务总司经、典膳、药藏、内直、典设、宫门六局。   如今这六局的掌事皆候在殿外。进门时,阮菱遥遥扫了一眼,皆为女官。   “恭请太子妃娘娘金安。”   众人齐齐喝道。   阮菱坐在主位上,向来温婉动人的眉眼多了一份肃穆之色。   她道:“今日召各位主事来,只是想见见大家。我初入东宫,做事难免不周,以后还要各位主事各司其职,共同侍奉殿下。”   阮菱又道:“这是本宫身边的掌事宫女清音,以后各位主事有事直接对清音姑姑即可,无事不要擅做主张,本宫不喜卖弄聪明之人。”   阮菱说这话的时候美眸带着冷色,看向尚膳局的掌事。   今晨这位掌事压根没把清音放在眼里,自己做主,在殿下跟前卖弄了一波。   女生齐齐喝道:“谨遵娘娘教诲。”   阮菱摆手:“下去吧。”   清音也一同下去准备晚膳。   用过膳后,阮菱又去净室沐浴。下午在福宁殿出了一身汗,身上到处都汗津津的。   是夜,裴澜仍旧没有回来,阮菱在桌上留了一盏灯,便钻入了被窝。   她睁着眼眸看着床顶上的帷幔,明日就是回门的日子了,他会陪自己回沈府么?   今日在福宁殿里听话音,他好像又要忙起来了,没时间陪自己也是正常。可就算这么想着,阮菱心里还是有些期盼的。哪个女孩子回门,不希望有郎君陪在身侧呢!   “唉……”新婚第二日,她低低叹息一声,困意席卷。   欲赴南柯之时,门外响起了问安声,一句句“太子殿下”顿时敲醒了阮菱的困意,门口节奏的脚步声直直走进了她的心里。   “睡这么早?”男人低沉的声线在头顶响起。   阮菱装死。   可随后一只带着凉气的手便撩开了丝衾,直奔那最热乎的地方捏去。   “嘶……”阮菱吸了口气,坐起身子,揉眼睛:“夫君,凉。”   “还知道唤夫君。”太子冷哼一声,褪去了亵衣,揽过她的身子:“你夫君晚上都没吃饭,你倒睡得安稳。”   阮菱惊得扭了扭身子,就欲下地。   “作甚?”太子重新把她捞了回来。   阮菱吸了吸鼻子:“给你传膳。”   她刚眯着便醒了,至纯至欲的小脸还酡着一层淡淡的粉色,亵衣松垮的贴在身上,现出娇艳纤细的锁骨,昨夜那几颗还历历在目。   太子殿下眼眸暗了黯,食指不受控制的朝她腰间探去,轻轻掐了下。   耳边传来低低的娇呼声,寂静的夜色里,又细又甜。   他心里认命的喟叹了一声,她真是他的死穴,拿捏得死死的。   随后,细白的指腹撩过她的小脸,薄唇便封了上去。   阮菱眼睫轻颤,小手推了推他。他的身子还带着凉气,她有些受寒了。   裴澜大掌扶着她的肩膀,眼色深邃,愈发幽深。   阮菱微微吸气,一张极为纯洁的小脸娇媚的不像话,肿胀不堪的唇瓣殷红似能滴出血。   裴澜侧首微睨着她,眯起了眼。   帷幔轻轻拂动,小姑娘紧张到唇瓣微张,吐息都是热的。她眼眶湿润的看着他,眉眼间尽是楚楚可怜。   男人汗水落在她颈间,在额头轻轻一吻:“菱儿乖。”   但看小姑娘红的如同熟透荔枝的脸颊,便知她此刻感知。   可女孩子在这事儿上总是有着天生的扭捏。这不,小姑娘转过身子,假装不理她,唯有那露在外的蝴蝶骨一开一合,颤抖不已,显露着不满。   裴澜轻笑,在她脊背上拍了拍,不重不轻的力道,“啪”的一声,那柔弱无骨的小姑娘顿时转身拿幽怨的眼神看着他。   得。裴澜再不敢造次,生怕她再闹起小脾气。他捞过她的身子,笑着哄道:“抱你去净室,什么都不做,我保证。”   两人再度相拥而眠时,已是子时。阮菱被他折腾了这么一遭,困极了,突然想起还没跟他说回门的事儿。   她顿时转过了身子,裴澜轻阖着眼,似是昏昏欲睡,但是手仍在替她按摩着褪。   阮菱知道他没睡,便轻轻道:“夫君,明日回门,你同我一起么?”   男人未答。   阮菱又唤了声:“夫君?”   裴澜手下停了动作,搂过她的身子,唇边含糊不清:“夜深了。”   阮菱失望的噤了声,可也仅仅只是失落一会儿,便也睡着了。   翌日,阮菱醒来时身边早就没了人影。她手指放在那块空位置上,很凉。   她微叹息了一声,应该走很久了。   外殿,清音听见里间有动静,便端了净盆进来伺候。   阮菱淡声问:“回门的事安排好了吗?”   “都安排好了,除去按照份例给沈家准备的厚礼,娘娘精心准备的礼物也一并都装上了。”   “殿下呢?”阮菱又问。   清音怔了怔,旋即道:“殿下天不亮便出去了,带着纮大人,奴婢也不知他去哪了。”   “知道了。”   一个时辰后,阮菱穿戴整齐,宫辇候在殿外,阮菱上辇前不死心的又四周环视了一眼,除去富丽堂皇的景象,便是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许是公务繁忙。   罢了。她叹。   东宫到东直门这一段路,阮菱乘坐轿辇,到了宫门口便需乘坐马车了。   清音扶着阮菱下轿后,阮菱顿时怔住了,美眸渐渐瞪圆。   宫门前停着十多辆马车,整齐划一,皆是东宫的亲兵守着。   未及阮菱开口,不远处便走过来一道欣直笔挺的身影。直到那人牵起她的手,阮菱还没反应过来。   “上车。”男人见她傻站着,不悦道。   阮菱那瞪圆的美眸又大了一圈,惊讶道:“殿下不是在忙公务吗?”   太子睨了她眼,有些无奈:“今儿是你回门,孤怎会缺席。”   一股失而复得的喜悦顿时涌上鼻尖,阮菱眨了眨眼,已经有些发酸了。   原来,昨夜他听见了的。   太子身后的小顾将军递过来一道圣绢。   阮菱讶然的看着,太子挑眉:“自己打开看看。”   明黄的圣绢在掌心摊开,刚劲沉稳的字出自圣人,寥寥几笔,写的却是封母亲沈从染为正二品诰命夫人!   “殿下……”小姑娘喃喃道,语气有些颤抖。   男人声线清冽:“圣旨早就替你求了,思来想去,还是今日宣旨,最合适。”   小姑娘眼泪汪汪的看着他。   三日回门,还带着册封娘家的诰命圣旨,无上的风光和尊荣,他皆给了。   “停。”   太子怜惜的捏了捏她的小脸,淡漠的眉眼多了一分戏谑。   他附耳过去:“别哭,这眼泪金贵着,咱们留到晚上再哭。”   闻言,小姑娘那两颗金豆子愣是憋了回去,美眸又瞪得浑圆。   可鼻尖通红,却又让张牙舞爪的她,看上去没什么杀伤力。   这人怎么这样!   太子在她臀部轻轻一拍:“上车吧。”   太子妃回门的队伍浩浩荡荡,从东直门入了长街,一直行到沈家门前的巷子口,马车太多,从巷口一直停到巷尾。   沈府府门大开,众人连着沈老太太都拄着拐杖,早早的候在院子里。沈霜早早就看见了马车前的顾忍,一张鹅蛋脸就像染了云霞一样。   沈老太太回头看了眼身侧月牙白色的身影,笑的都快合不拢嘴了,前有来提亲的,后又回门的,这两门大喜事都落到她沈家了。   车帘掀开,一截明黄绣着暗纹的袖袍,太子下了车,紧接着他便转身去扶阮菱。   门里,一道道目光灼灼望向这边,阮菱缩回了手,飞快小声道:“殿下,我自己下次就行,这样对你影响不好。”   “下来。”男人淡淡道,手臂还保持着去接她的姿势。   阮菱应了声,不再扭捏,一手撩着裙摆,一手撑着他的掌心,下了车。   太子殿下这一动作,落在沈府众人眼里,心中是再无不放心了,满满的全是感激。   “老身携阖族拜见太子殿下。”   “拜见太子妃娘娘。”   此起彼平的声音肃然响起。   “免。”太子淡淡道:“今日是陪太子妃回门,没那么多规矩——”   矩字刚落,太子声线顿时偏颇了一分,他盯着阮家大房老爷旁边那个男子,漆黑的眸突然缩了缩。   男子挑眉,也同太子对视着。四目相对,两个男人眼底划过一抹别样的笑容。   那俨然成了沈家女婿的,不是谢延,还能是谁!   小顾将军适时的打开圣旨,字正腔圆的声音缓缓宣读着,读到最后,沈从染身子几乎是有些站不稳。   沈老太太是已故沈太傅嫡妻,又是侯府独女,到了这岁数才得了三品诰命,她才什么年纪,就封了二品诰命?!   沈从染懵然道:“大人是不是宣错旨意了。”   纮玉将圣旨递过:“沈夫人没听错,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阮菱抿唇,偏头看向裴澜,眼底满是感激和笑意。   “臣妇叩谢隆恩,叩谢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母亲快请起。”   沈老太太招呼:“殿下,娘娘,咱们且进屋吧。”   太子捏了捏阮菱的小指头:“我和谢延待会儿,你且去吧。”   阮菱在东宫拘了两天,好不容易回到了熟悉的家中,眼里的笑意就没下去过。阮妗沈霜沈月几个姐妹更是缠在她身边,不肯离开。   沈霜嘴快:“四妹妹,太子殿下对你可好?皇后好相处么?在宫里什么感觉?”   沈月“嘻嘻”的笑:“阿姐,你慢些说,四姐姐都不知道回答哪个了。”   阮妗小手摸着阮菱身上金线绣云纹蜀纱凤袍,眼眸晶亮:“阿姐的衣裳和首饰都好漂亮!”   阮菱看了眼清音,清音顿时递上来好几个掐丝珐琅的匣子,打开一看,里边全都是成色上好,玲珑精致的首饰,羊脂色茉莉小簪、红梅金丝镂空珠花、镂空兰花珠钗……   “这都是殿下还有圣人,娘娘赏赐的。知道你们喜欢,挑了紧要的都带出来了。”   说着,阮菱拿起石榴包金丝珠钗点了点阮妗的额头:“快说说,那院子里是怎么回事?”   阮妗羞红了脸,抱着匣子不肯说话。   沈霜笑着道:“咱们的这位五姑娘,如今也是待嫁的主儿咯!”   谢延能上门提亲是阮菱意料之中的,可这么快,却是没想到的。   阮菱心有感慨,握着阮妗的手:“等妗儿出嫁,阿姐必要给你备上一份厚厚的嫁妆,让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若是谢延敢欺负了你去,长姐必饶不过他。”   阮妗小声嘀咕道:“才交换庚帖,还早呢,阿姐。你倒是快要催催霜姐姐,那顾将军隔三差五借着公差往沈府跑,就算计着何时把霜姐姐娶回家呢。”   双鸾菱花铜镜下,四个小姐妹叽叽喳喳,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日子好像一瞬回到了从前沈府无忧无虑的年月。   转眼,便到了晌午。今儿日子格外隆重,说句僭越的话,沈府一下子来了两个女婿,且都在这吃饭,王氏身为当家大娘子好不忙活,小厨房里更是热闹上了天,流水的席面紧着往花厅里布置。   门外传来姑姑的声音,阮菱抬眸,是外祖母身边的。她笑:“姑姑找我何事?”   姑姑笑:“老太太许久没见四姑娘了,找姑娘过去说话。”   阮菱依言跟了过去,到了屋里才发现不只有外祖母,母亲也在。   阮菱弯身请安,沈从染将她拉着坐了下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的她有些疑惑。   “母亲?”   沈从染眼神示意沈老太太:“祖母有话同你交代。”   阮菱顿时望了过去:“祖母请讲。”   沈老太太也是一脸不忍,可菱儿这孩子成亲前太过仓促,有些话她甚至来不及交代,总算等到了回门这一日,如今她已成人妇,这些话却是不得不说了。   沈老太太正色道:“菱丫头,你可曾想过给太子殿下纳良娣,奉仪之事?”   这话一出,纯良如阮菱,顿时怔住了神。   她似是没听清,薄唇微张:“祖母您说什么?”   “纳妾。”沈老太太顿了顿,终究是狠下心,又重复了一遍。   眼前的小孙女才花朵一样的年纪,欢欢喜喜嫁给了心上人,她自是不忍戳破菱儿的美好愿望。可她嫁的那人是太子,未来的皇帝,焉能没有三宫六院。   “菱儿,如今你新婚燕尔,可能听不进去这些话。但是身为过来人,祖母还是要告诉你,胸怀放大度些,给殿下寻几个良妾放在东宫里。若你不是如今你有了身子不便侍奉郎君,这话,祖母还可以晚些再和你说的。”   阮菱哑然,寻常官员按楚律都可纳妾,且从一名到四名不等,裴澜是太子,东宫里又怎会只有太子妃一人……   是她天真了。 第56章 春宴 “孤看今日,谁敢再动一下?!”……   沈老太太继续道:“找两个知根知底的人封了良娣, 放在眼皮子底下,你就是她们的主人。日后想固宠或是替你侍奉郎君都可用,若是找了几个狐媚的, 倒不如我们自己的人用着安心,踏实。”   阮菱那一双明亮的眸渐渐黯了下去。   沈从染递上了几个名册:“这都是我和你外祖母亲自挑选过的, 沈家旁系庶出的女子, 来路干净, 细微妥帖。菱儿,你若是什么时候想开了, 便同娘说,娘替你安排。”   阮菱静静“嗯”了声。   沈从染看她这样, 心里也不好受。她何尝不想自己女儿嫁得的郎君, 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可那人是未来的天子, 这个愿望从一开始就是不可实现的。   太子清贵自持, 容貌和人品都是出了拔萃,可望不可即的。嫁给太子固然是全楚朝女子最大的梦想, 可伴随而来的纳妾,侧妃也是必不可少的。   先皇后在世时, 圣人是如何宠爱疼惜, 中宫刚出生的嫡子就封为太子, 可后来又如何了,照样没落得一个好下场。   母族潦倒,圣人不到三月便又立了继后, 数十年的恩爱只残留史书寥寥几笔罢了。   屋内三代,个个叹息,自古女子的命数就是这样, 谁能逆天而行呢?   黄昏的光线顺着房檐落下来,树影婆娑,映下细细密密的碎金子。   藤院下,两个男人席地而坐,推杯换盏。   谢延放下酒杯,挑眉看向对面的男人:“啧,成婚的感觉如何?”   太子侧首看向偏厅里的小姑娘,眼底划过淡淡笑意:“还行。”   “这不像你啊,裴时衍。”谢延又撞了一杯,眉眼戏谑道:“犹记得去年,不知是谁被圣人逼婚逼得狠了,在福宁殿里好好说了一通,随后,这娶妻的标准便传开了。”   谢延学道:“这太子殿下喜欢什么样的?腰得细,臀要翘,手指要莹白如玉,纤纤细致。啧……”   裴澜眼睑泛着淡淡的红,任谢延如何调侃,却从未反驳。   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漫声道:“谢言礼,长本事了。”   谢延笑道:“不敢,还得是太子给我机会。”   “哦?”裴澜眯起眼,昏黄的日光落在他那张俊俏的颜上,他手指点了点地下,醇厚的嗓音带着戏谑:“谢言礼,你该叫姐夫了。”   谢延俊脸一僵,半晌,两个男人脸色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是了,这一世很多都与从前不一样了。   阮菱没有惨死,裴澜没有孤独终老。阮妗没有嫁给陈家,谢延也没有替陈棣顶罪问斩。   他们都娶到了心爱的女子,甚至还成了连襟。   用过晚膳后,照例,銮驾要回宫了。   阮菱依依不舍的拜别亲人后,便上了马车。   两人上车后,阮菱便倚在后边的垫子上,太子捉过她的小手,柔软凉滑,也意外的没有反抗他。   太子淡淡问:“有心事?”   这话他算是明知故问,心事二字都写在小姑娘脸上了。   “没有。”阮菱安静回道。   太子便也没说什么,马车缓缓行驶在长街上,薄春时节,已是黄昏,街上人来人往,仍旧十分喧哗。   马车拐进去往东直门的官道时,阮菱突然道:“殿下,我身子一天天重起来了,日后可能没办法侍奉你……”   她唤他殿下——太子眼皮半掀着,心中一下有了定论。   不像往常般讨价还价,这次,他什么都没说,淡淡“嗯”了声。   阮菱心底顿时蔓延上一股无力感,母亲和外祖母说的没错,女子怀胎十月,不能侍奉夫君,那要裴澜如何自处呢,总不能她无法侍奉,还不叫别的女子来吧。   委屈和无奈像一只只小蚂蚁,咬噬着她的精气神。阮菱无意识的蹙起了眉,渐渐睡着了。   到了东宫,太子抱着阮菱回到了寝殿。清音拿着帨巾,眨了眨眼。   “照顾好太子妃。”留下这句,太子便匆匆离开了。   长定殿内,太子坐在案前,小顾将军手执佩剑,站在对面。   “说吧,在沈府怎么了。”   小顾将军挤了挤眉毛,有些难为情。   太子淡淡睨着他:“别和孤说你不知,太子妃如何,沈霜必然知道,也定也和你说了。”   小顾将军叹了口气,沈霜确实同他说了,只是这不是什么好事儿啊……   “说。”太子声音已然不悦。   小顾将军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神色,随后清了清嗓子,道:“殿下,沈家祖母和沈夫人同太子妃娘娘说,要她给您纳……良娣。”   太子指节捏着白瓷杯的边缘,淡淡摩挲着,眼中一片明色,沈家是世家,这确实是她们会考虑到的事儿。   “然后呢?”太子问。   小顾将军瞪了瞪眼:“然后就,没了啊。”   “……”   “下去吧。”太子脸色有些沉,摆摆手。   他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朝寝殿走去。   阮菱,你可真是长本事了。   就这点事儿,给你愁成这样?就这点出息?   昨儿个有心事,阮菱睡得沉,翌日直到日上三竿才堪堪醒来。   桌上摆着精致的一碟一碟,清音端来清水盆和帨巾:“娘娘,方才皇后身边的兰溪姑姑来了,说在坤宁宫摆了春日宴,邀您过去呢。”   “春日宴?”阮菱狐疑道。   她和裴澜才成婚没几日,这三个字大有来者不善的架势。   清音从长街几个洒水的小宫女那打听:“娘娘,据说除了各宫嫔妃,皇后还邀请了母族周氏的姑娘进宫了。”   “周欣桐?”阮菱突然笑了一声:“她不成什么气候。”   清音摇头:“不是的,娘娘,那是皇后的外甥女。这次来的是她的亲侄女,自小当成自己女儿宠爱的,镇国大将军府三房的嫡女周菁菁。”   “昭宁郡主,周菁菁?”   清音点头,眼中有些担忧,这周菁菁身份异常贵重不说,还是个闺阁在室女,皇后在这时候安排春日宴,来者不善啊。恰逢娘娘还有孕,侍奉殿下一次两次还行,多了便不行了,这皇后就是没安好心。   清音想办法道:“娘娘,要不咱不去了吧。您不去,皇后就是有心安排,总不能把人直接送到东宫来吧。”   芙蕖缠枝描金仕女铜镜前,阮菱细细描着眉,轻笑道:“今儿我称病不去,明儿躲懒,难不成我要在东宫躲一辈子吗?”   决定嫁给裴澜时,这些情况她便一一想过了。每家待嫁的姑娘都要侍奉婆母,遇见个明事理的还好,碰见刁钻的那也是命,只是她这位婆母身份有些特殊罢了。   “去把殿下前儿赏的金海棠珠花步摇拿来。”   “是。”   坤宁宫里,早有热闹的红杏探出墙头,满院的梨树与桃树,整个后院如同置身花海一般,满是杏白与桃粉色的花瓣。   走近了些,便能听见阵阵如银铃般的笑声。阮菱抬头看了眼天色,很蓝,很低,微风徐徐吹拂,当真是赏春的好时节,只可惜,今日不是。   穿过垂花门,便可看见女子服制各异,情态婀娜。阮菱心知,六宫有头脸的妃子尽在于此了。   有宫人高声道:“太子妃娘娘驾到。”   众人顿时回望。   阮菱一身绯色曳地望仙裙,月白蝶纹束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昔日名动京城的第一美人,便是成亲了也还是这般貌美惊人。   阮菱盈盈一拜:“给母后请安,给各位娘娘请安。”   周皇后笑着虚扶道:“菱儿请起。”说着,她偏头看过去:“兰溪啊,给太子妃看座。”   阮菱垂眸,避开头顶一道道探究,打量的目光。   不怪这些妃子们好奇,太子年岁偏长,论礼法,已是晚成婚一年。且东宫一向莺燕干净,连个侍妾都没有。这些年,不知有多少女子向爬上东宫的床,可要么是被太子发落了,要么就是羞辱一番,再哪来的扔哪去。   这突然转了性娶了太子妃,可不得好好看看,这脸上到底有没有花么?   “阮姐姐。”一道脆生生的声音,炸开在耳前。   阮菱缓缓抬眸,那双美眸在瞧见眼前女子容貌时,陡然睁大了几分。   娇媚清透的凤眼,浓密的睫毛,莹白如玉的脸带着侵略性的美,凌厉张扬。   不远处周皇后看见这一幕,也是满意的点头。周萋萋这孩子自小美貌,长大了更是出落成妩媚娇娆的大美人。若不是太子突然娶妻,这颗另有别用的棋子,她也不会拿来浪费了。   “阮姐姐。”周萋萋又唤了一遍。   阮菱起身作答:“语气探究,这位妹妹是?”   周萋萋甜甜的答了声:“我是皇后娘娘的侄女,镇国公府里最小的那一位。”   阮菱抿唇笑了笑:“原来是周家妹妹。”   “阮姐姐,这周围全都是娘娘,只有你我是同龄人,我见着你便心觉亲近。”说着,周萋萋走进了些,一把牵起她的手臂,亲昵道。   一股极浓的香味袭来,阮菱不适的掩唇咳了两声。她下意识的垂下眼帘,看向肚子,心中一片沉寂,皇儿才一个月多大,经受不起这样刺激的香料。   周皇后捻起了一朵牡丹,那花姹紫嫣红,开的富丽,皇后心情也好:“萋萋啊,你若无事便多陪陪太子妃,她刚入宫,在宫里也没个认识人,日子难免过的孤单。”   嘶,阮菱倒吸了口气,她是有孕之人,周萋萋若日日陪在她身边,有着香气冲着,怕是不日这孩子就掉了。   阮菱抬眸瞥了眼皇后,不知怎的,她总觉得皇后知道些什么,甚至她可能知道自己怀有身孕了。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呀?你不喜欢萋萋么?”周萋萋拉着她的手,一双妩媚清亮的眼睁得大大的,像一朵凤仙花般,单纯无害。   阮菱答非所问:“妹妹身上熏的什么香,味道这般浓重?”   周萋萋得意的甩了甩衣裙:“这是姑母特地为我制成的,用了上百种名贵香料,叫宜华香。”   听名字就不大正经,阮菱蹙起了眉。   一旁的妃子夸赞道:“这萋萋说起话来真是利索,人也是出落的越来越美了,皇后娘娘好福气啊。”   另一妃子道:“是啊,这样漂亮的大美人也及笄了。皇后娘娘的亲侄女,镇国大将军的小孙女,这样名贵的身份,不知来日要便宜哪家的郎君呢。”   周皇后淡笑道:“不急,我还想把萋萋留在身边两年。这孩子与我感情好,若是嫁到了别处,我可是舍不得呢。”   周萋萋急忙感激的看向皇后。   周皇后话锋朝阮菱抛了过去:“菱儿啊,萋萋也算是你的妹妹,日后你可要多照顾照顾她。萋萋与太子也许久未见了,待会儿你就带着她回东宫住几日吧,太子也能帮着管教一二,这丫头,最怕他太子哥哥了。不然,整日叽叽喳喳在我这儿,可是烦的我头疼哟。”   阮菱心一沉,倏然抬眸。   来了,春日宴背后的意图终于来了。   阮菱心明镜一般,周萋萋这样贵重的身份便是做太子妃也做得,如今皇后的意思,怕是要为她求娶一个侧妃之位了。   昨日回门,有了外祖母和母亲的规劝,她好不容易想通一二。太子身为储君,必得是要纳妾的。   只是,不论是与裴澜一条心,还是那日坤宁宫的戏台,她与周后,东宫与周后,都是水火不容的敌人。   旁人或可行,周家的,就是不行!   阮菱面露为难之色,声音亦是无奈:“母后所托之事,儿臣怕是做不了主。”   周皇后敛眉,凤眸漫不经心的打量她:“哦?你倒是给本宫说说,你有何为难之事儿?!”   阮菱凝眉,施施然站起身:“母后明鉴,臣女出身不高,只是有幸得殿下垂帘才做了太子妃。大婚之夜,殿下与儿臣秉烛夜谈时曾教诲,身为妻子,要操持内室,以夫为天。凡事有商有量,不可擅自主张。母后心知儿臣处境艰难,这周妹妹入东宫之事儿,儿臣实在做不得主。”   周皇后睨了她一眼,将牡丹话放在一旁,嗤了声:“本宫又没逼太子纳了萋萋,只是住几日罢了,你怎就做不得主?”   阮菱不卑不亢:“东宫里尽是外臣,殿下贴身侍卫,亲兵亦有不少。男人众多,周妹妹还是闺阁女儿,于理不合。若出了什么岔子,儿臣怕殿下怪罪,亦怕周府会怪罪。”   周萋萋那一双眸子几乎要喷出火来。可她没法开口,便求助的看向皇后。   周皇后见阮菱今儿是真要跟她杠上了,声音也愈发阴冷:“萋萋跟你同住,能出什么事儿?难不成太子妃身为太子正妻,也要每日朝见外男么?”   “跟儿臣同住?”阮菱扯起唇角,缓缓道。   周皇后冷笑了一声:“不然呢?”   阮菱美眸微微眯起,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子已经像极了那位孤傲的太子:“母后怕是昏聩了,儿臣与殿下新婚不过三日,自是同寝同食。长定殿内,哪有周妹妹的位置呢?”   挑眉的神色,不容置疑的语气,做足了东宫太子妃的气派。现在的阮菱,俨然褪去了初遇裴澜的那几分娇嫩,渐渐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女子。   “姑母!”周萋萋眼眶已经红了。   这阮菱是摆明了不准备给她一个位置了!凭什么,凭什么就得她一人享受太子哥哥,自古以来,哪个太子身边没有侧妃侍妾的,凭什么到她这就这么独断专横。   “阮菱,你放肆!”周皇后玉袖一扫,盛着花瓣的白瓷盘顿时摔个细碎。   众妃惶恐,顿时齐齐跪在地上:“皇后娘娘息怒!”   阮菱也随着人群跪着,淡声道:“母后息怒。”   周皇后指着阮菱,梅纹鎏金的护甲几乎要掉了下去,厉声道:“女子善妒是大罪!你初入宫中,晨昏定省三番两次迟到,本宫都念你不懂宫中规矩忍了,可如今,你连你妹妹都这般妒忌,难不成,日后东宫就你一个女人?太子连侧妃都不娶了?”   阮菱唇边划过一抹讥讽的笑容,心中也是愈发不耐。   她凝眉道:“儿臣不敢,儿臣也并非善妒。可母后这话,儿臣却是听不懂了,母后究竟只是想让周妹妹在东宫住几日,还是要她做太子侧妃呢?”   “你敢质问本宫?”周皇后冷笑:“本宫就是让她做了侧妃,你又能如何?”   阮菱敛眸:“儿臣不能如何,东宫皆是殿下做主。”   “你知道就好!这后宫是本宫在当家,而非你阮氏!”   周皇后余威不减,沉声吩咐:“来人,将昭宁郡主送到东宫。太子妃目无尊长,不分尊卑,有辱妇德,犯了女子善妒大忌。罚跪在坤宁宫两个时辰,并抄录女则一百遍,以正宫闱!”   阮菱袖袍下的手指收紧,喉咙微动。她抬头看了一眼周后,容色极清极冷。   “你瞪着本宫做什么?”周后嗤之以鼻,宛若看蝼蚁一样的目光看过去。   阮菱撩了撩眼皮,显然没把她这话放进心里,声音淡淡:“儿臣不服。”   “呵……”周后蓦地笑了,她看向一旁的跪拜的众妃,语气森然:“看来太子妃还是入宫尚浅,不用你服。在后宫,一切皆是本宫说了算。本宫说什么,你便做什么。自古婆母教训儿媳便是天经地义,别以为你仗着太子宠你,给你撑腰,就无法无天。这后宫可还没跟了你姓阮呢!”   “来人!还不快把太子妃押下去!”   那些粗鲁的太监冲上来便辖住了阮菱双臂,清音冲上去扑打:“你们放开我家娘娘,放开!这是太子妃!”   周皇后顿时眼神示意。   首领太监会意后,一个大耳瓜子,重重扇在清音脸上。她瘦弱的身躯顿时摔到地上,唇边吐了血。   “清音!”阮菱失声尖叫。她拼命的想要甩开那些太监,可却动不了分毫。   阮菱抬眸恨恨的瞪着周后:“她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打她!”   “嗬!太子妃,你还真是有一身傲骨啊。都到了这时候,你还在质问你的母后。本宫真不知,你这样的女子是怎么把太子蛊惑到手的!”   “小福子!给我打!”   首领太监得令,顿时拎过清音的衣领,大掌重重扇下去。   “啪”的一声,伴随着清音痛苦的尖叫,阮菱吓得闭紧了眼,心都揪在一起了。她不敢看想,也不看去看身后。   今日带的侍卫都被皇后宫门前的禁军扣在了门外,此刻这坤宁宫内就她与清音二人。   阮菱挺着身子慌忙跪倒皇后身前,手指攥着她的衣袍:“认罚,儿臣认罚。”   低微,卑下的求人态度,极大满足了周后的征服欲。   人在兴致上,哪听得进去劝呢?   “按着打!”周后嫌恶的拽了下衣袍。兰溪见状,急忙上去推了一把阮菱。   阮菱的注意力都在挨打的清音上,见她痛苦,心里亦是虚颤到了极点,唇边一片苍白,冷不防被兰溪狠劲一推,整个人重重朝地上摔去!   “娘娘!”   ——   礼部,太子正与礼部尚书商谈过几日出宫祭祀的事宜,外头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纮玉顾不得行礼,快步走到太子身侧。   只耳语了几句,太子便脸色遽变。   “可是真的?”   纮玉焦急道:“千真万确,太子妃人已经昏过去了。”   纮玉话音刚落,便听见一阵极微的,骨骼细碎的声音。再一回神,眼前的人影已消失在十步外。   顾不得乘辇,太子直接去了坤宁宫。身后,纮玉带着一众太子近卫,紧赶慢赶终于追了上去。   坤宁宫内,阮菱昏了过去后,清音不知从哪使的力气,拼命挣脱开那群太监,抱着阮菱的身子守着,谁也不让动。   周皇后见阮菱晕倒,不禁没有害怕,反而是面露喜色。   她等这一刻,等的太久了。一直以来她就想让太医给阮菱把脉,只要把她怀孕一月有余的事情抖露出来,就坐实了她跟太子成婚前便有孕。   这样的狐媚子,以身子蛊惑太子,不即刻杖杀出去已是仁慈。等她被废了太子妃的位分,自己便可顺理成章的把萋萋嫁过去做正妃。   从前那个林软不中用,给了她带麝香的珠串也没见她往阮菱身上使,且林软失了圣心,不日即将回扬州,已是不中用了,幸而她还有萋萋这个宝贝,不过即便没有萋萋也无妨,周家一族里那么多待嫁的女子,矬子里拔大个儿,也能挑出个为她所用的!   这样好的机会,还等什么。周后转头道:“萋萋,还不快带太医上来。”   周萋萋得令,忙朝内殿跑去。   过不多时,周萋萋带着许太医走出来。她指着清音怀里的阮菱:“就是她了,太子妃娘娘受惊过度,太医且给瞧瞧吧。”   许太医今年刚升任上来,年不过三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   地上的美人香肌玉骨,柔情绰态,就连昏迷的样子都极美。微风轻轻吹拂,露出一截细嫩,白生生的脖颈。   许太医眼眸一亮,浑身上下顿时充满了血。   来时周姑娘嘱咐了,不必客气。许太医放下药箱,连帕子都没垫,便欲去擒那双皓腕。   清音眼眶挂泪,唇齿血肉模糊,说不出话,“呜呜”的吼着,拿身体去挡男人的触碰。   许太医不耐,倾身过去,用她们两个人能听见的话恐吓她:“你们人都在坤宁宫了,还真以为能完璧出去?”   清音惊恐,绝望的看着他。许太医面露淫.笑,大掌刚欲探下去,却身子一梗,眼眸却陡然睁大。   在清音不可置信的眼神下,缓缓倒地。   周皇后和众人皆倒吸了口凉气,因为许太医的后背上,直挺挺的插着一把长剑。   刚刚还活蹦乱跳,能说话能号脉的人,就这么死了?   周萋萋吓得尖叫一声:“护,护驾!”   坤宁宫的侍卫顿时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噹噹”的脚步并着兵器的声音顿时震彻坤宁宫。   “孤看今日,谁敢再动一下?!”   一道阴鸷,带着浓浓杀意的声音突然从前方传来。   周皇后心中“咯噔”一声,瞥见那抹黑色的长靴时,脸色彻底崩塌。 第57章 气气 太子挑眉,咬了口她的指尖,唇齿……   太子快步走来, 眼神随意扫了一下院子,众妃连带着周萋萋都吓破了胆。   裴澜走到阮菱身边,瞥了眼容貌被毁的清音, 眼底赤红愈发浓重。   好一个忠心护主的姑娘。   他冷声道:“孤来吧。”   清音踉跄着身子小心的将阮菱扶起,裴澜打横将阮菱抱了起来。   怀中的小姑娘乌发散了满肩, 紧紧阖着眸, 小脸没有一点血色, 苍白的厉害。   他真是看了一分,心就痛一分, 看向周后的眼也越冰冷一分。   周后退了几步,言辞闪烁:“太子, 你要做什么?太子妃受惊, 你快放下她,让太医诊治!”   太子声线阴鸷:“皇后, 你从前做那些事儿, 孤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与你计较。可如今看来, 是孤错了。”   周皇后眯起眼,凤眸如同蛇信子般盯着他, 厉喝道:“放肆, 本宫是你的母后, 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同本宫说话?!”   “母后?”太子唇边讥讽:“孤的母后是先皇后,顺懿朝云皇后。皇后这些年过的太舒坦,怕是忘了在朝云皇后身边侍奉的日子了吧?”   “你, 你!”周皇后连吸了好几口冷气,身子摇摇欲坠。   太子掀起唇角,漆黑的眸阴鸷而又冰冷:“皇后用在太子妃身上的, 来日孤会一寸寸还给你。你若是想慢慢斗,孤也奉陪。看看这楚朝到底是姓裴,还是姓周!”   说完,太子抱着阮菱朝外走去。   清音也受了伤,纮玉不落忍,走上前搀扶着她。   太子近卫护着,坤宁宫的侍卫一个个如同虚设,一动不敢动。   太子走后,众妃瞧见了这样的事儿,也没脸再待下去了。在宫闱里,丑事知道的越少,对自己越好。   随着一声:“臣妾告退。”后边此起彼伏响着附和声,方才还热闹跟什么似的的坤宁宫,顿时安静了下来。   “好个太子!反了天了!”周皇后怒不可遏,重重吼道。   周萋萋走上前哄劝着:“姑母,您别太生气了,太子哥哥他不是有意的。”   胳膊肘向外拐的话就像是一把油,一下子就浇到了周皇后的火上。周皇后竟还把她这茬忘了。   她捏着周萋萋的腕子,痛骂道:“这么喜欢他,倒去能挤进去东宫啊!看见没,那太子妃说的清清楚楚不要你,你还替他们说话,本宫素日倒是白疼你了!”   “姑母……”周萋萋脸色惨白,匆忙解释道:“我不是这样的。”   “去吧!”周皇后已是彻底失去了耐心,冷漠的推开了她:“别在本宫面前碍眼,自己去求太子,跟他去吧!”   中宫动怒,坤宁宫的侍卫一个个都是有眼色的,半推半搡,把周萋萋赶出了宫。   兰溪端过来一杯茶:“娘娘消消气,萋萋姑娘初入宫,她也还是个孩子,没坏心眼的。”   “本宫知道。”周后冷笑了声:“只是有些事儿,本宫不逼她,她便永远都长不大。与其本宫这样舍下脸去给她铺路,倒不如她自己去挣个好前程。兰溪,本宫这后位如何来的,你我二人皆心知肚明,我周家的女儿,不可有孬种!”   兰溪躬身:“娘娘圣明。”   东宫,太医早早的进了长定殿,宫女们进进出出。   纮玉劝道:“殿下别急,娘娘身子素来安好,应该没事的。”   “嗯。”太子坐在交椅上,淡淡应了声。可那袖下的手分明紧紧屈成了拳头。   不多时,张太医从内殿走了出来,太子倏然起身,走上前,起伏声线出卖了他此时的情绪:“太子妃如何了?”   张太医作揖:“回禀殿下,娘娘凤体无碍。只是受了惊吓,冲撞了胎气。这便是需要内里微调,再加上——”   “挑干的说。”太子厉喝道。   张太医打个哆嗦:“微臣开上几服药给娘娘服下,调养几天就没事了。”   太子松了口气,这才冷声道:“还不快去。”   “是。”   张太医掀开帘子,虽是春日里,但是阮菱畏寒,长定殿门前的暖帘还没撤下去。   他这一掀开帘子,外头传来传来闹哄哄的声音。   太子下意识的看了眼躺着床上的阮菱,皱起了眉:“何事喧哗?”   小顾将军从外面风尘仆仆走来,俊脸拧在一起:“殿下,周皇后的侄女要进来伺候太子妃娘娘,说是恕罪。”   太子眼皮未抬,冷声道:“擅闯东宫,打了板子,赶出去。”   小顾将军有些犯难,适时的提醒道:“殿下,她是圣人亲封的昭宁郡主,祖父是镇国大将军,这……”   “你到底听命于谁?”   “谁给你俸禄?”   “谁封你的将军位子?”   “我这就把她撵出去!”小顾将军说完,便提剑出门。   顾忍还没来得及出门,门槛里就闯进来一女子,正是形容狼狈的周萋萋。   顾忍此刻思想觉悟达到了一个非常高度,不等周萋萋说话,他便上前辖住她的肩膀,这是个天潢贵胄世家的贵女,本以为她冷语斥骂,不想她却柔柔弱弱,直接跪在了地上。   顾忍大掌一个哆嗦,急忙撇清关系:“殿下,我没使劲。”   裴澜看了他一眼,薄唇抿成直线。   周萋萋声音如同名字,凄凄开口:“太子哥哥,求您别撵我出去。姑母害得太子妃娘娘受了惊吓,萋萋愿意留在东宫,侍奉在嫂嫂身侧,只求她能好起来。其他的,萋萋别无所求。”   太子冷漠的睨了眼,刚欲开口,周萋萋顿时哽咽了声:“太子哥哥就只把萋萋当做一个宫女一样吧,只要嫂嫂能好,萋萋做什么都愿意做。”   “宫女也愿?”太子掀起唇角,微微讽道。   见他肯留自己,周萋萋一双美眸顿时冒出了希望:“愿意,愿意的。”   “带她下去吧。”太子揉了揉眉心,旋即朝内室走去。   周萋萋一双眼眸落在那黑色长靴上,渐渐看的痴了,起身跟着就要进去。   顾忍剑柄一挑,挡住了她的步伐,冷声道:“周姑娘,那是殿下和娘娘的寝殿,不是你一个宫女该进去的。”   周萋萋眸光闪烁,几欲发作,最终还是紧紧捏着指甲,才忍下这口气。   “是,顾大人。”   顾忍带着她出门,指着正殿前头院门左侧的耳房:“去住那吧,东宫外院伺候的宫女都在那了。”   有了方才的经历,周萋萋脸色缓和了很多,她偏头看了一眼小顾将军,什么也没说,便朝耳房走去。   殿内,裴澜静静守在阮菱榻边,屏退众人后,那张处变不惊的俊颜,满是懊悔。   “还好,还好你没事儿。”   裴澜握着她的手,轻轻按了按,唇边轻轻呢喃:“若你出了什么纰漏,孤定会要她的命。”   “殿下。”阮菱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声音很细,很虚弱。   太子的眼眸一瞬变得明亮。   阮菱小脸惨白,咳了两声。   太子脸色顿时浮现一丝慌乱“菱儿,可是哪不舒服?”   她唇边颤着,喊道:“殿下,水……想喝水。”   太子一手抱她,一手拿过桌上的白瓷杯。   小姑娘埋着头,纤细瘦弱的身子不住发颤,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可怜巴巴的望着水源。   见那瓷杯见底,太子低低问:“还要么?”   阮菱抿唇,打了个小饱嗝:“不要了。”   “以后坤宁宫那种地方,包括不想去的春宴,都不必去。”   太子起身去拿了一个手炉,塞到她怀里,然后将她轻柔的揽在怀里:“今天的事儿让孤觉得后怕,答应孤,没有下次了?”   阮菱贴着他的胸膛,感受着他的温度和心跳,心神一点点缓了过来,她轻音道:“下次不会了。”   “乖。”太子啄了啄她的唇角。   他越是纵容,阮菱就越是心有戚戚。   外祖母和周皇后两番敲打下来,甚至她有时候都改变了想法。嫁给裴澜时,他所说的那些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也只是听听,一朝君主,不可能没有三宫六院,这是万难达到的事情。所以,给他纳妾的事儿,虽有抗拒,眼下却不是不能接受了。   “殿下。”阮菱突然开口道。   太子把玩着她纤细如玉的指节,淡淡道:“说。”   阮菱仰着小脸,乌黑柔软的眸子定定看着他道:“殿下此刻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我有了身子不能时时侍奉在侧,殿下……”   “想说什么?”太子挑起眉,咬了口她的指尖,唇齿厮磨间,是用了力的。   阮菱吃痛,可这话题一旦提出来了,没有收回去的的道理。   酝酿了半晌,她道:“殿下是国之储君,妾亦不想做妒妇。”   话一出口,面前男人的脸色几乎是阒然就沉了下去。   屋子里一片沉默,沉默的只余两个人清浅的呼吸声。   空气中顿时摩擦着一股难言的,暴风雨前宁静的意味。   半晌,坐在对面的男人眸色不明,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要替孤纳妾?”   阮菱身子一颤,却仍旧梗了梗脊背,试图把话说全:“殿下的子嗣是皇嗣,于楚朝有……”   “阮菱。”太子突然冷着声音喝道。   “孤给你次机会,把你刚刚的话收回去!”   阮菱眼眸闪了闪,胸腔里蓦地涌上了一股酸涩和委屈。   ……明明是她忍辱负重,他还不乐意了!天知道她亲口提这事儿的时候心里有多难受。他不想纳妾,难道她就想吗?   小姑娘从他怀里坐了起来,然后转过身子,径直躺下了。   无声的反应表明了立场,她不重新说!爱听不听!   太子看着她拧巴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人轻轻掐了下。可想想方才她说的那些荒唐话,裴澜胸膛起伏不定,冷冷看了她一眼,便起身离开了。   疾色匆匆,他在门口撞到了侍奉汤药的宫女。   宫女得了小顾将军的嘱咐,说这药殿下一会儿要亲自喂太子妃的。如今见了本尊,宫女垂着头,不敢抬头看主子,只弱弱拦着他道:“殿下,汤药熬好了。”   “倒了。”男人脚步丝毫未停,匆匆撇了句话,便离开了长定殿。   宫女站在原地,满脸狐疑?太医刚熬好的药,倒了?!   可太子妃明明还病着呀……   裴澜走后,阮菱昏昏沉沉又睡了一阵,再醒来时大殿除了一个脸生的小宫女,再无旁人。   腹中那股难耐的呕感蔓延整个口腔,她忍不住歪过身子干呕了几声。   小宫女急忙放下蒲扇,扶着阮菱,口中慌忙:“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阮菱面如白纸,眉头紧紧蹙在一起,低低喊着:“水,去拿水。”   喝过水后,小宫女又将药端了上来,关切道:“娘娘,您喝药吧。”   阮菱接过那药碗,浓黑的水面,苦涩之味扑鼻而来。   没了那人的怀抱,也没了他想尽心思哄她喝药,只剩下一个冷冰冰的碗。阮菱视线有些模糊,脑海里回想起的全是出嫁前母亲的劝诫。   “这男人都是一个样,娶你的时候千好万好,可日子久了,难免没个磕碰,这个时候疼不疼人就能看出来了。”   “装一日,十日,百日,谁都能装,可一年十年这样对你好的,那才是真的好。”   “菱儿啊,切莫把一颗心全都托付在郎君身上,这样的日子方能持久。”   阮菱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随后捏着鼻子灌下去。她重新在靠榻前,闭眼问道:“殿下去哪了?”   小宫女想了想太子出门后的方向,答:“书房。”   “嗯,知道了。”阮菱阖眼,淡淡道:“你下去吧。”   小宫女端着盛有药渣的药碗出了殿门,一个时辰后,她还得再进来侍奉一次汤药,她打算先回耳房休息会儿。   周萋萋趴在窗边上,就等着她呢。见她进来,急忙换上笑脸,拉着她的手道:“姐姐辛苦了,操劳了一个晚上,快过来喝点水,我刚沏好的。”   小宫女想起纮大人的嘱托,东宫里,谁都不许和周萋萋说话。顿时摇头,躲闪着坐在自己的床位上。   周萋萋心底不屑的哼了声,先头她就看见太子哥哥匆匆离开,心知她刚刚去寝殿伺候,肯定知道些什么。对付这种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宫女,太轻松了。   周萋萋褪去腕上碧绿的翡翠镯子,往她手里一放。   触手升温,还带着淡淡温度,沉甸甸的镯子压得小宫女心一沉,她怔怔的看着那水头极好的翡翠,一时间惊诧的说不出话。   周萋萋瞧见了她被金钱砸昏了的样子,心中不屑更盛,可面上还是笑的如花朵般:“姐姐,眼下这屋子里没别的人。我瞧你素日只带着一个银手镯,未免太素了些,不符姐姐容貌,这翡翠镯子,就算是见面礼,你也多疼疼妹妹,妹妹一个人真的孤单的很。”   小宫女下意识的想躲,可掌中的镯子实在是太重了,重的她实在没办法拒绝。   她笑了笑:“周妹妹客气了。”   “姐姐方才是去侍奉汤药了么?”   小宫女没了戒备,侃侃而谈:“是啊,娘娘好像和殿下吵了一架,自己喝的药呢。殿下这会儿去书房了,今夜怕是不会回来了。”   周萋萋美眸一亮,月胸口里的心就差蹦出来欢庆了。   机会来了!   书房内,太子在桌前,紧绷着一张脸,手里握着京城去时思寺沿途的路形图。   纮玉在一旁瞧了半个时辰了,殿下连页都没翻一遍,显然心思不在这上头。   说来也是神奇,这新婚燕尔的,殿下不歇在太子妃娘娘那儿,大晚上在这里看公务,这……   纮玉有心提醒一下,便听见外头传来声响,紧接着便听见顾忍“哎呦”了一声。   太子皱眉,纮玉顿时会意:“殿下,我这就去看看。”   “聒噪。”裴澜放下图纸,捏过一旁的茶盏,茶味涩苦,已经凉了多时了。   裴澜揉了揉太阳穴,胸腔里窝着的那股火无处消散,反而是越燃越旺。   还想给他纳妾。难道她就这么不在意他吗?   裴澜越想越气,对着那杯凉茶,一股脑的灌了下去。冰凉的液体顺着肠子蔓延至小腹,也没能浇灭他心头的火。   “夜里寒气重,殿下莫要饮凉茶,该伤了身子。”   一道清丽如黄鹂的声音倏然响起,娇娇柔柔的,紧接着,裴澜桌前便多了一盏冒着热气的茶盏。   他抬眸,来人一身薄如蝉翼的淡粉纱裙。薄到什么程度呢,大抵是她亵衣上绣的那枝红杏有几朵花瓣都看得出来。   太子眯起眼,薄凉的语气夹杂着几分漫不经心:“怎么进来的?”   周萋萋见他没有撵自己,心中大喜,面上越发娇媚:“我自己走进来的。”   不说实话?裴澜轻笑了笑,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子:“站着不走,等孤赶你?”   周萋萋粉面含羞,凑近了几分,那柔弱无骨的身子贴在书桌前,若隐若无的丰盈晃啊晃的,她羞怯道:“奴惦记太子哥哥,特来奉茶。”   太子没说话,鸦羽似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   周萋萋心神荡了荡,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俊朗的颜。她轻声道:“奴伺候太子哥哥吧。”   说着,她高高举起那茶杯,端在头顶,整个人跪在地板上,丰润如玉的软盈微微擦着男人的膝盖。   裴澜心底冷笑了声,周萋萋好歹也是世家大族养在深闺的女子,皇后为了对付自己,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般糟践一个贵女。   他接过那茶,眉眼动了动,随后搁在桌上,讥讽道:“教你的嬷嬷没告诉你,红色很土,不勾男人的心吗?”   周萋萋身子一颤,下意识去看向月胸前那颗诱人暧昧的红杏,她解释道:“嬷嬷没说……”   男人捏过她的下巴,嗓音低哑道:“哦?如此,你便是承认学了功夫,特地来勾引孤?”   周萋萋咬唇,那双清亮的水眸楚楚动人的看着他,不多时,便有水雾涌起。嬷嬷曾说过,男人最受不了梨花带雨的美人,尤其是在深夜。   如今天时,地利,人和皆在。能不能成为太子哥哥的女人,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几乎了。   门外,得了周萋萋授意的小宫女不小心闯了进来,刚好瞧见这一暧昧的场景,她冒冒失失跪在地上:“殿下,娘娘还要再喝一遍汤药,您去吗?”   “不去。”男人干脆利索道。   小宫女连忙磕头称是,随后飞快的瞥了眼半跪在太子身前的周萋萋,男人的手还捏着她的下巴,她顿时捂住眼睛:“奴婢什么都没看见,不会说的。”   “滚出去。”如雷的嗓音,爆喝道。   小宫女仓皇告退,她冷笑了声,美人良宵,殿内的风情不用便可知。   她刚走,裴澜便扯了扯唇角,看向身下的女子,不得不说,周家的姑娘心机就是多。   想必不多时,太子妃那边便知道他与周萋萋同处一室的事儿了。   “起来,服侍孤。”男人揉了揉眉心,一股较着劲的心思油然而生。   听了这香艳的消息,她还坐得住吗?   周萋萋素手纤纤,特地用唇轻吹了吹,体贴道:“殿下,小心烫。”   裴澜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唇边讥讽,轻轻抿了口。   液体划入喉咙便开始发烫,随后他便觉得身体的每一处感观都在喧嚣着,发烫着,寻找一个发泄口。   周萋萋羞涩的满脸晕红,如愿以偿,轻轻贴了上去。娇软的身躯轻轻颤着,纤细如花瓣的手指在那单薄的带子上一挑。   布料闷闷的声音,可传在两人耳边,却是无上的暧昧。   灯火落在裴澜俊美的侧颜上,依稀映出削瘦的下颌线,他眼尾处泛着淡淡的红,就连喘息声,都急促了许多。   周萋萋呜咽了一声,眼神迷离,撞入他的怀中,倾斜的墨发如同柔软的绸缎,一根根缠在男人的心头。   “太子哥哥,让萋萋服侍您吧。”   说着,周萋萋仰头就欲吻上那张薄唇,可紧接着,她便睁大了双眼,鼻间发出“吭哧”的急促声。   视线下移,男人大掌掐在她纤细的喉咙上,雪白的肌肤下,透着淡紫色的血管,仿佛只要一用力,就会拧断一样。   裴澜那双漆黑的眸被药劲浸染的透亮,可那里边的冷漠和杀意,远比这双眼睛更迷人。   周萋萋不可抑制的“呜呜”两声,身子渐渐腾空。   眼前的男人好像是化作了一道黑色的暗影,又像是地狱里锁魂的修罗,渐渐模糊。   意识消弭前,她在耳边听到了阴翳的三个字:“你不配。”   “噹”的一声,那具香艳的身子轰然倒地。   纮玉和顾忍进来时候,就瞧见自家殿下坐在桌前,喘着粗气,领口处歪歪扭扭,锁骨上一片淡淡的红色。   再看了眼地上的女人,纮玉顿时跪在地上:“属下失职。”   “扒光了,扔出去!”男人淡淡道,说完,便出门了。   黑夜里,裴澜突然自嘲的扯起了唇角,眉眼写满了无奈。   是不是只有借着药劲,我才敢来找你…… 第58章 哄 太子殿下被太子妃撵出了屋!   亥时末刻, 阮菱喝了第二遍汤药后便睡下了。   只点了几盏夜间引路灯的大殿一片沉寂,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雨声透过支摘窗滴滴答答敲打着, 淅淅沥沥。   阮菱眠浅,微微蹙起眉, 翻了个身。   不多时, 一股冷风携着细雨扑面而来, 天青色的帷幔被吹得呼呼作响。阮菱身子瑟缩了下,突然发现床边坐着个人。   她心一惊, 看清来人后这才松了口气。可松缓过后,她却是直接转过身子。   方才侍奉汤药的小宫女十分有眼力见的, 添油加醋的把书房发生的事儿学了一遍。   纵然知道是假的, 可阮菱眼下还生着气,不愿理他。   身后猛然一股大力, 她整个人直接被掰过了身子, 骤然的凉气和疼痛,她“嘶”的喊了声:“你干什么?!”   “菱菱。”   男人捏着她的肩膀, 大掌因那猛力的药劲而不住颤抖,狠道:“看着孤。”   “大晚上你发什么疯?”阮菱伸手想去推开他, 可他的力气大的惊人, 惊人到她终于发觉到了不对劲。   她抬手探上他的额头, 烫得惊人:“你发烧了?”   太子定定看着她,喘着粗气,一双漆黑的眸渐渐变得赤红。   空气中, 一缕细微的香味悠然攥紧阮菱鼻间。她凝眉,这香味艳俗劣质,是女人身上的味道。   她脸色顿时冷了下去:“周萋萋真去了书房?”   听得她终于在意了, 太子眼神深了深。   “是啊。”太子捏着她的下巴,突然调笑道:“孤就像现在这样,也捏着她的下巴。”   阮菱抬胳膊打掉了他的手,骂道:“无耻!”   “孤是太子,想怎样就怎样。”裴澜倾身覆了上去,大掌钳着她两条手臂,举过头顶,嗓音沙哑:“怎么?菱菱不是想给孤纳妾么?周萋萋如何?孤即刻封了她,奉仪?良娣,还是侧妃?”   阮菱冷眼看着他:“裴澜,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一张一合的朱唇,像是有一种魔力般,看的太子眸光一直,他低头,嘴唇狠狠咬上那张嗡的娇唇,狠狠吮吸着。   阮菱对他心有抗拒,想到他和周萋萋,便是和他接触一寸都觉得恶心。   “你松开!”   裴澜咬着她的锁骨,狠狠一吸,伴随着女子吃痛的娇呼,一颗红莓清晰的烙在白嫩细腻的皮肤上。   他哑着嗓子,狠声道:“菱儿为何躲着孤?纳妾这事不是你提出来的,怎么如今又不愿了?”   阮菱朝后躲着,可男人却压着她的褪,不让她动一丝一毫。眼前美景无限好,男人肆无忌惮的打量着那道幽邃的风光。   “疯子!”阮菱满脸屈辱,忍无可忍,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这是太子殿下两辈子挨的第一个耳光。   药劲作祟,他感觉不到疼,只怔在那儿,像是被打懵了。   药劲冲了上来,他每一处都肿胀的厉害,额头浮现一层薄汗,脖颈处爆着青筋,太子身子晃了晃,最后栽倒在阮菱身侧,攥着丝衾的指尖攥到发白。   “裴澜?”阮菱见他真的昏倒了,美眸有一瞬的慌乱。   她搡着他的胸.口,急切唤:“裴澜?裴澜?你醒醒啊!”   “太医!传……”阮菱还未喊出去便被身下的男人攥住了手。   “菱菱。”裴澜忽地低低唤。   见他还有动静,阮菱顿时弯下身子,趴在他唇边听,颤声道:“你说什么?”   “你为什么就是不在意我呢。”男人唇边嘟囔了一句后,彻底昏了过去。   他声音小,阮菱没听清。不过此刻她也顾不得睡觉了,光着脚往外面跑,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格外急促。   “快。”   “传太医!”   翌日,东宫一并传出了两个消息。   昨日坤宁宫晕倒后,太监诊脉的同时,发现太子妃有孕。二是有人意图勾引太子,致使太子陷入昏迷。所幸只是短暂的昏倒,没什么大事儿。   从大时思寺祈福回来的福乐公主第一个赶过来,紧接着各宫宫妃都紧着前来送礼,看望。   敷衍了一上午,阮菱累极了。宫妃散去,只有福乐公主还在把玩着那些送来的礼物。   福乐有些奇怪:“嫂子,你怀孕这么大的事儿,我哥怎么没来看你。”   阮菱一怔,笑意在唇间凝了凝。她柔柔道:“殿下公务繁忙,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她不会说,一大早太子就跑来寝殿却被她撵出去的事实。   昨夜他那么荒唐的行径,还伤了她的心。这事儿可不是轻轻揭过,就能过的。她现在才不要见到他。   “这还不是?”福乐唏道:“这是皇长孙啊!我终于要做小姑姑了。”   阮菱抿唇笑了笑:“都说生下来的孩子谁第一个抱就像谁,皇儿的姑姑这样美貌,定错不了。”   福乐摸着那小小的,薄薄的奶兜,只觉得即将孕育的新生命真是太神奇了。可开心之余也不免伤感,她放下布料,坐到阮菱身侧:“再有几日,我便得回北境了。”   阮菱见她难过,心里也跟着沉了沉。   自古和亲的公主,那就是泼出去的水。若得夫家尊重,便可一年一次回朝觐见,若无尊重可言,便是此生再难踏上故土一步。   “等皇儿出世,我必给公主写信告知。”   福乐笑了笑:“那到时候,我求夫君准许我回朝一次。”   从长定殿出来后,福乐心有感慨,纵然她离开了楚朝,可如今哥哥已经成了家,还有了孩子。能让他放下心气,甘心娶回家的,必定是他所珍爱的。至少在她看来,哥哥也不算那么孤独了。   她抬首望了眼春色,眼眸清澈,心底默默道:“母后呀,您看看,玥儿和哥哥都活的很好。您仙灵有知,也可放心啦。”   “顾将军,您看什么呢?”一旁的侍卫突然道。   福乐一怔,循着声音,便瞧见了九曲回廊上的顾忍。   一袭蓝衣,腰持佩剑,还是少年时的容貌,只是那脸上的英气深邃了几分。   四目相对间,福乐那颗心脏久违的,就欲跳出心口。   纵然福乐如今已为人妇,可看见顾忍那墨蓝色的衣袍,她总是能被带回到少年时的暑月。   此次回朝,她有过无数次与他见面的时候,都不曾勇敢的说一句你好。如今,要离开国土了,有些人,也该好好道别了。   福乐转头对婢女道:“你先去那边等我。”   一袭绯色绣着海棠的襦裙,记忆里公主那张扬明媚的花容添了几分沉稳。   顾忍上前几步,垂头拱手作揖,声音有些低有些沉,囫囵不清:“见过福乐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那修长如画的指节,下意识的抖着,就连唇齿间涌出来的话,都竭尽全力才没能发颤。   “顾忍哥哥,别来无恙啊。”福乐轻轻说着这一句,倏然眼泪便模糊了眼角。   顾忍僵硬抬起头,胳膊不受控制的抬起来,作势就欲去擦她眼角的泪痕,就像小时候一样。   可手臂抬到一半时却堪堪愣住了。福乐和他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脸上看出了尴尬的神情。   顾忍喉咙间翻涌着酸楚,原来保护她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他这样做,于沈霜不公平,亦是对福乐的侮辱。   “在那边,都还好吗?”愣了半晌,他从一片发白的脑海里,匆忙揪出这几个字。   “都好。”公主淡淡道。这两个字轻轻揭过了她在北境的三年。   她在那个民族得过宠,也失过宠。可是不管怎样,她还是楚朝的公主,这些,亦都熬过来了。   福乐问:“顾忍哥哥也快成家了吧,那位沈姑娘我听过,很不错。”   提到沈霜,顾忍唇边舒缓了下来,他轻轻道:“和公主一样,都很天真活泼。”   “那就好。”福乐又深深看了他一眼,强忍着心间的悸然,后退了一步:“本宫还有事,便先走了。”   在顾忍未反应过来时,福乐又低低道了句:“愿顾将军比翼连枝,永结为好。”   顾忍怔了怔,随后僵硬抬起头,唇边扯开了一抹释然的笑容,他微笑道:“北境多曲折,公主保重。”   眼前妇人发髻模样的女子,突然变成记忆里那个一身红衣,整日拿着金色小软鞭同他厮混在一起的少女。   顾忍揉了揉眼睛,持剑朝殿内走去。   耳畔里吹来了经年的风,那少年意气风发的狂语犹在耳前。   “你真以为你以后能娶到公主啊!”   “那当然了,长大以后我要成为大将军,然后娶她!”   ——   东宫,书房内。   “诸卿还有事儿吗?”太子时不时看向窗外,心不在焉道。   讨论了一上午,该落实的事宜基本差不多了。詹事府总管起身道:“明日,圣人与殿下銮驾出城,我等再无疑问。”   “跪安吧。”太子揉了揉眉心。   听这群老臣聒噪了一上午,烦得很。   众位大臣都走后,礼部尚书留了下来。他降了降声音,肃然道:“殿下,七皇子裴止质子期满,已从李国出发,不日即可抵达东京城。”   “孤知道。”太子阖眸,脸上似是很疲惫。   礼部尚书操办这些事宜,所以他最先得知的消息,可殿下既然知道,那有些话他不得不进言了:“殿下不可掉以轻心,圣人子嗣凋零,周皇后虽贵为中宫,却一直无子,她定然会把心思放在七皇子身上,若中宫有了皇子,朝堂势必会搅乱,对殿下的地位肯定也会受影响。”   太子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个五岁的小男孩,眼眸漆黑明亮,糯糯的唤他四哥。   他手指敲了敲桌案,淡淡道:“裴止他不会。”   礼部尚书焦急道:“怎么不会?殿下您别忘了,七皇子他的生母是宸妃。宸者,北极星所在,常以指宫殿、王位,更可做帝王之称啊!圣人的后宫除了已故的朝云皇后,可就是七皇子的母妃最得宠,不然周贵妃也不会一上位就紧着张罗把七皇子送去李国为质!殿下,您三思吧!”   礼部尚书每说一个字,裴澜的眉头便皱得愈深。   当年的事儿,是他没护住裴止,是他不好。   “退下吧。”太子沉声道,耐心显然已经到了极点。   礼部尚书叹了口气,退出了书房。   尚书前脚刚走,纮玉后脚就急匆匆进去回禀:“殿下,娘娘要出宫。”   裴澜抬眉,脸色不愠:“怎么好好的要出宫?”   就是跟他生气也不至于出宫吧,怀着孩子磕着碰着了可怎么办?   不等纮玉说话,裴澜匆匆道:“孤亲自去看。”   纮玉欲言又止,叹气道:“殿下,娘娘这会儿已经出去了?”   太子眼刀飞过来,纮玉急忙喘了口气,飞快答:“属下早想进来的,可屋里都是议事大臣,属下就没敢……”   太子倒吸口冷气,强压着的声音皆是冰冷:“你觉得在孤心里,这两个事儿,哪个重要?”   纮玉身子都僵了,弱弱道:“太子妃……”   “那还不去备车?!”   ——   阮菱换了一身常服,带着清音出了宫。   她一早得了信儿,林软要回扬州。想着那日在坤宁宫她曾帮过自己,便想着去送送。   草长莺飞的时节,码头两侧桃红杏白,鸟儿清脆,打春的日子,微风都和煦的不得了。   “真决定了吗?”阮菱看着林软心事重重的步伐,柔声问。   林软笑了笑,抬头深吸了一口气:“为什么不呢?”   也许她本不适合京城,还是烟雨蒙蒙的扬州适合她。   阮菱握着她的手,劝道:“林姑娘,若是为了恒王,那真的不值得。你才多大的年纪啊,往后还有那么多年呢。”   “阮姐姐,你不必说,我都知道。家中祖母年纪大了,我不在她身边总是想我的紧。等把祖母送走,我再来京城。”   眼前的姑娘一身浅碧色衣裳,面容温婉而又清澈,说起话来像是是淋上了一层江南烟雨。看着纤细柔弱,可阮菱心知,她是个有主意的。   阮菱笑着道:“那我在京城等着妹妹来。”   说着,清音把一早就准备好的糕点细软,还有一些小礼物递了过去。   摸着那沉甸甸的包袱,林软真想大哭一场。   来了东京城不过数月,来时接她的人以为她日后等入主东宫,成为一颗有利的棋子,大张旗鼓,兴师动众的来接她。如今走时,却只得阮家姐姐一送。   东京城里的人,何其薄凉。   林软眉眼湿润,轻笑道:“这里风大,姐姐回吧。”   “保重。”阮菱道。   “你也是。”   码头上传来客船的萧鼓之声,旅人按照次序挨个上船。林软和采耳背着两个包袱,踏上了甲板。   登船的空隙间,林软回头又望了眼富庶繁华的京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褪去了初时的欣喜和向往,满目空洞。   裴恒,字遇之,淑妃之子,自小养在先皇后身边长大。为人风流成性,玩世不恭,阅女无数,曾有一心爱之人,寤寐求之,日夜不得。   呵,可笑……   采耳见她难过,也跟着低落。她不明白,还想劝道:“姑娘你这样喜欢王爷,王爷也尚未娶妻,何不让主君去游说,咱们林家也算是显贵门户,王爷对您有愧,说不定不会驳了面子。”   林软笑了,那双慧黠的眼满是通透:“我总不能耗尽一生,去换他一句有可能。”   采耳仰首看着姑娘,有一瞬她好像明白了。   小时候,老太太总说姑娘活得太通透,太明白,不是件好事。人生啊,要想活的顺遂,难得糊涂才是对的。   可看姑娘如今这般,又岂止是放下二字能说得轻的。   “唉……”采耳轻轻叹了口气。   风雪愈大,客船缓缓行驶,江海一粟,转瞬就淹没在浩荡的碧波与泼天的白雾中。   阮菱看着她这样,想起自己这刚开始的婚事儿,心里百味杂沉。   她在风口处看了很久,直到那磅礴大船彻底消失了影子,才缓缓转身。   清音把从宫里带上的披风给她系上,阮菱看着这个从小陪在自己身的侍女,轻轻笑了:“难得出门,咱们回家看看。”   沈府内宅一如既往的热闹,下月初是阮妗和谢延的婚期,如今阖府都在准备这个大喜事。沈从染感慨:“等妗儿嫁出去,霜姐的好日子也便到了。”   沈霜一脸娇羞的埋下了头。   王氏接道:“还不是咱们这位顾将军的身份特殊,得等到太子殿下身边不忙时才能成亲。不然这两姐妹啊,怕不是要一同出嫁了。”   “哎呀娘,男人在外,事业要紧。”沈霜替顾忍打掩护道。   沈老太太闻言,手指点着沈霜,笑的慈爱:“瞧瞧咱们二丫头,这还没嫁过去便护起食了。”   花厅里一片笑声。   阮菱进来时就瞧见了这样温馨的场景,心神也跟着放松下来了。   不知是谁先瞧见的,随着“哎呀”一声,屋子里的人瞧见阮菱了。   沈从染见女儿回来,满脸喜色,上前去接道,高兴的不知说什么好:“你这孩子,怎么悄声就回来了,也不派人来知会一声!”   “长姐!”阮妗脆生生喊道,娇小的身子紧跟着就扑了过来。   沈老太太也颇为意外,脸上虽高兴可心里却犯起了嘀咕。新婚不过几日,不打招呼便回娘家,怕不是和太子吵架了。   阮菱看出了外祖母的心思,忙解释道:“今日和殿下告了声,送林家姑娘出城,回宫时顺路来看看。孙女此行不能久留,不然殿下该惦记了。”   这么浅显的话语岂能瞒过侯府嫡女的沈老太太,可既然阮菱不愿说,她便也不戳破,只淡淡笑:“既回家了,便一同吃饭吧。亏你个小猢狲还知道回家看看,祖母也想你的紧啊。”   阮菱会心一笑,眉眼间舒展,似是在与沈老太太达成共识。   用过膳后,阮菱怕母亲多问自己再露馅,没有久留便离开了。   轿辇刚走,一辆华盖的马车便停在了沈府门前。   纮玉掀开车帘,太子下了车。   沈府下人奔相通传,太子在花厅见到了沈老太太和沈氏。   两人皆对视一眼,沈氏满脸疑惑,可沈老太太却心知肚明,这两人定是闹别扭了,太子可不是来找了。   “祖母安好,沈夫人安好。”   沈老太太弯身行礼:“殿下折煞老身了。”   “沈大人这会儿不在府?”太子话锋问着,可进来时一路望着,像是在找什么人。   沈老太太心领神会:“劳殿下白跑一趟,他去了赵大人府上议事,府里就剩我们几个内宅的人,方才太子妃刚用过膳离府了,这丫头不懂事,还说是殿下恩准她出宫的,老身看啊,不尽然,在此给殿下赔罪。”   太子恍然大悟,他虚扶道:“老太太客气了,太子妃一向乖巧,若无孤的旨意,她怎会出宫。”   心里却是咯噔一声,还是来迟了。   又闲聊了几句后,太子耐不住心思,匆匆告辞。   那厢,阮菱带着清音来到了东市的宝香坊。   这是遍东京城最昂贵的地方,里边的首饰钗环全都是供应给各世家大族的,一对不起眼的,小小的耳环便能卖上二十两银子,那便够普通百姓生活一年了。论起品质,宝香坊里东西卖的更多是牌坊。   毕竟,遍东京城里的姑娘可都以戴着这里的首饰而自傲。   阮菱从前做姑娘时,一个月也只得买上一件两件,不能多买。如今,她进了一家铺子,眼睛不眨的便挑上了一小筐。   女孩子在生气时候的购买欲不可同日而语。   掌柜的眼睛睁的都快掉下来了。这位娇客衣饰华美,容貌娇艳,看着就像有钱的主,可是,这也忒有钱了吧?   屋子里三两散着,还有一些客人,见阮菱如此行径,不免眼热。   可得不到的,那就是酸的。   不多时,便有风言风语传进来了。   “你看她那样儿,那珠钗看都不看就往筐子里放,不是暴发户是什么?”   “就是,一看她就不懂珠宝,定是从商的土财主家的女儿,没见过世面。”   “啧,真是掉价,宝香坊什么时候连这种人都能混进来了。哎,我都不想买了,觉得丢人!”   这些话一字不漏的落在阮菱耳里,她心中冷笑一声,拿首饰的频次却越来越快。   挑到最后,那些贵女便只得一个个瞠目结舌的份。   她们虽出身勋贵之家,可忌讳着不能贪图奢靡,便是能买也不可过于铺张,否则若传出去,那便是影响家族名声。   可那女子挑的东西,显然不是寻常数目,便是她们自问,一年的月例银子,也买不起这些。   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那满满一小框,足有百金之数。掌柜幸福的快要晕过去了,声音都是颤的:“姑娘,还要么?”   “就这些吧。”阮菱兴致寥寥,淡淡道。   “得勒。一共是一千二百贯。”后边两个字,似是怕阮菱听不清,掌柜的特地咬重了些。   离阮菱最近的贵女险些晕了过去,艰难的问向同伴:“你听他说什么,一千贯?疯了么,这都能买两个宅子了?!”   “没,没听错。她不会真这么阔绰吧?”   阮菱示意清音付银子,刚拿出荷包,便看见眼前伸出一截绣着金纹的墨色袖口:“不用找了。” 第59章 裴郎 太子满意的吻了吻她的脸颊   阮菱眨了眨眼, 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这个时间,这个地方,他怎么来了?   太子一袭墨色锦袍, 袖边金线绣的莲花图案,出手阔绰, 样貌又风流俊俏, 看向阮菱的目光除了宠溺便是柔情。   那群贵女顿时眼红的都热了, 议论的风向也跟着变了。   “嘁,我就说么, 她怎么可能那么有钱?!一看就是个被养着的妾,说不定啊, 还是外室呢!”   “就是, 在这装什么千金小姐啊,搞了半天, 还不是靠男人, 真是羞死人了!”   这铺子不大,低低的议论声无一例外的, 都传到了裴澜和阮菱的耳朵里。   裴澜脸色微变,余光瞥了眼纮玉。   纮玉持剑正准备把这帮聒噪女子撵出去, 便被阮菱拦住了步伐。   阮菱只觉好笑, 从她和清音刚进屋时, 关于她的议论就没停过。既然这么有闲心操心别人家的事儿,不如她便添油加醋,让她们气个够。   她抬眸看向裴澜, 语气淡淡:“公子为了妾,这般舍得花钱,就不怕夫人知道么?”   这话一出口, 连掌柜的都倒吸口凉气,还真是个外室啊!   裴澜有一瞬的恍惚,却也瞬间反应过来,小姑娘这是在惩罚他呢。   他牵起阮菱的小手,放在心口处,假意配合:“知道又如何,她在我心里,连你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话一落口,瞬间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薄幸负心汉形象。   “妾可不敢,夫人是公子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进来的。”   裴澜直接道:“那又如何,休了便是。如今你我怀了我的孩子,我怎舍得让你流落在外。”   “噹!”的一声,隔壁柜台上的贵女把东西放在了首饰盒子里,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好一个借子上位!这么俊俏的郎君竟如此薄情,舍得休弃原配夫人,找这么个狐狸精上位,就因为她怀了孩子?!   另一女子拉着她:“快走吧,这里不是是非之地。再听下去,牵扯进去就不好了。”   阮菱眼眸寡淡,唇齿间轻哼了声。   不过是一群未出阁的黄花闺女,到底没经过事儿,听了两句就不敢再听了。如此胆小,还敢大庭广众议论别人的事非!   气跑了她们,阮菱转头吩咐清音拿上东西,便抽出手朝外走。   裴澜也不恼,转头冲掌柜道:“刚刚这位是我夫人,同我闹脾气呢,别误会。”   “诶,是,我知道。”掌柜的话都说不利索了,只点头称是。   一行人走远后,他这才松了口气。   握着那一千贯,实实在在的钱,忍不住腹诽道:“花一千贯买首饰,一个执掌中馈的正妻能这么败家?谁信呐!”   “菱菱。”   裴澜步子迈得大,几下就追了上去。想去牵她的手,却被躲开了。   他凑在耳边低低道:“小娘子买了一千贯的首饰,还不消气么?”   阮菱轻哼了声:“妾花钱如流水,郎君还是去找别人罢。”   裴澜固执的牵起她的手:“这辈子孤只想娶你一个人,如今娶到了,你还要孤去找谁?”   “很是不必。”   “为什么没必要?”   阮菱挣扎了几下没挣开,脸色不免浮了恼色:“你爱找谁找谁去,就是千万别来招惹我。”   说完,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甩开了裴澜的手,冷声道:“清音,我们走。”   裴澜怕刺激到阮菱孕中情绪,不敢再跟上去,只默默的随在后边。   终于,黄昏时分,阮菱终于打算回宫。   “你都冷了我一天了。”   进了寝殿,裴澜终于有机会单独相处了。他拉过阮菱的手,捂道:“我明日便去大时思寺了,一去十几日。菱菱,别和我置气好么?”   “十几日?”阮菱疑问道,可转头她又板过脸,冷冷的不说话。   裴澜板过她的身子,温柔道:“那夜是孤昏了头,孤有了你还纳什么妾啊”   男人啊,一旦这说情话起了头,那就如同豁出去脸,是半点也不含糊,   裴澜幽怨的看着他:“周萋萋下了药,可孤还是为你守身如玉。”   阮菱眉头一跳,忍不住拿手去探上他的额头。这还是裴澜吗?他怎么会做出像一个哀怨小妇人的表情?   “菱菱。”裴澜握住她的手,唇齿间轻轻用力,咬了下:“别和孤怄气了好不好?以后,你看我表现。”   “谁要看你表现了!”阮菱吃痛的缩回手,美眸瞪着他:“你以为我想给你纳妾么?谁不希望夫君和自己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这个也来劝,那个也来劝。说我身子大了不能侍奉郎君左右,你又迟迟不表态,周皇后那边还依依不饶的,今日塞一个周萋萋,明日塞一个周八八,我多难呀!”   说着说着,阮菱眼泪就噼里啪啦落了下来,声音低低泣泣:“你还那么对我……”   “都是孤的不是。”裴澜吻住她的泪珠,一寸寸,最后直接封上了那喋喋不休的红唇。   “唔……你松开……”阮菱被他吮吸住小舌,呜咽着说不出话。   而对面的男人再不给她任何机会,一把揽住腰肢往怀里一送。直到真切的,搂住那娇软的身子,裴澜那颗心才算是落了地。   数不清过了多久,阮菱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了,对面的男人才松开她。   对面的小姑娘软软的唇瓣殷红似血,面颊如桃花瓣粉粉的,月胸前起伏不定,漂亮的眸子狠狠的剜着她。   可裴澜心底却乐开了花。   亲都亲了,刚刚也没反抗,眼下再生气也说不过去了,反而很矫情。阮菱忿忿道:“再有下次,这太子妃谁爱当谁当去,我是做不来。”   “菱儿乖。”太子揉了揉她的发顶。   心中那股气都发泄出去了,可阮菱还需要个缓冲的时间,眼下还是不想理她。她脱鞋上了床,掀开丝衾就欲躺下:“我传了膳,可能还有一会儿才能上来,殿下还是去书房吧。”   太子却攥过她的手腕:“别睡。”   “干嘛?”阮菱蹙起了眉。   “今儿在重华宫设了家宴,为孤送行。”太子温柔的撩开她眉间的碎发:“菱菱,你是太子妃,都不送送你夫君么?”   阮菱此刻还是有些烦他,敷衍道:“我在心里送过了。”   “不成。”太子大掌贴在她平滑的小腹上,唇边勾起一抹笑:“你有两个选择,一是我们完成下药那夜没完成的事儿,念在菱菱太累,便可不去。二是随孤参加晚宴。”   阮菱瞪圆美眸,可她深知,眼前的男人向来是说一不二。她若是不去,他真的不介意走之前来一下……   她叹了口气:“我选二。”   太子满意的吻了吻她的脸颊:“孤的菱菱,不仅漂亮,而且聪明。”   ——   只是一次寻常的家宴,可重华宫中布置的仍旧十分周全,华丽。   珍馐美食,玉琴琵琶,丝竹声撞着酒杯,在夜色里沉醉。   圣人只匆匆坐了一会儿便借故离开了,今儿来的都是皇室宗亲里的王爷,他在这,这群人总是拘着。   果不其然,圣人前脚刚走,永王声调就上来了,他是一个旁系偏远宗亲,但是幼年时救过圣人,所以格外受宠,加之胸无大志,是闲散纨绔里的头一把好手。看似蠢笨可却十分得圣心。   永王拉着裴恒,醉醺醺道:“恒王啊,别走,咱继续喝!”   裴恒不失礼貌的尴尬笑笑:“永王殿下请。”   永王饮尽此杯,酒樽滚落到了一旁,他勾着裴恒的脖子:“你说你也一把年纪了,府里没个女人可不行。这样,本王府里养着的姬妾,你随便挑,我皇室一脉,子嗣是越繁荣越好啊!”   裴恒眉头跳了跳,这位永王殿下子嗣确实多,二十多个孩子,永王府是每年都在翻修。可想起他那个审美,一向留恋风月的裴恒都摇了摇头:“不急,不急。”   高座上,太子杯杯不停,阮菱看的有些担心了,她轻轻劝道:“左右圣人都走了,裴郎少喝些吧。”   太子低低问:“菱菱刚刚唤我什么?”   阮菱一怔,旋即略有羞涩,又念了遍裴郎,纤细婉转的小动静,喊得裴澜心肝一颤。   他捏了捏阮菱的小脸,低哑道:“以后就这样唤,孤喜欢听。”   阮菱抿唇笑了笑,裴澜又递给她一颗葡萄,随后目光意有所指朝下移了移,笑得暧昧。   阮菱茫然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明白,脸颊红的像熟透的虾子。唇齿间的葡萄是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犹豫间,男人清冽混杂着酒气的气息突然涌现,随后唇角一凉,再恍神的时候,阮菱已经咽下了葡萄。   太子轻笑,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慢点吃,还有好多呢。”   阮菱呛的咳嗽了好几声,美眸瞪了他一眼。   一旁纮玉适时的替裴澜添酒,低声问:“殿下,可要开始?”   裴澜瞥了眼一旁喝青梅汁的小姑娘,那双漆黑的眼底半分醉意也没有,淡淡“嗯”了声:“就现在吧。”   “是。”   纮玉出去不多时,随着一阵变换的丝竹之音,殿外依次走进来一群衣着纤薄,腰肢曼妙的舞姬。当中的女子更是一身粉衣抹胸,肤色白皙,身材热辣。   她们随着琴音轻轻起舞,飞袖缥缈间,一股难言的香气在酒醉的男人们之间浮动。   这时候的舞蹈对于那些酒气上头的男人,显然比宴会刚开始时更具吸引力。   永王的目光顿时就粘在那粉衣女子身上,挪不开,连酒都不喝了,咧开着嘴拍手叫好!   周萋萋一双美眸直直落在裴澜的身上,目光除了痴迷还有一丝害怕。那日她下药勾引他失败以后,被人脱光了衣裳扔在了东宫长街上,虽是晚上,没多少人经过,可还是有几个小太监看见了。   自那日后,总有几个不知好歹的趁着没人的时候调戏她,轻贱她。   “哟,这不是那日被扒光了去勾引太子的小贱人吗?怎么,勾引太子就行,勾引我们就不行?”   “下贱坯子,活该让千人.骑的烂货。仗着有点姿色就开始发.骚发.情,你也不看看这是哪,这是东宫!”   “快来伺候伺候爷几个,舔的舒服了,说不定爷几个在纮大人面前给你进言进言,让你去给太子□□!”   那些不堪入目的话这几日如影随形,周萋萋几乎夜夜做噩梦。   开始她仗着自己是周皇后的侄女,试图吓唬他们。可那些贱人不仅不怕,还嘲讽她只是个下贱的宫女,妄想跟皇后娘娘那样的人物攀上关系。   那时候,周萋萋才彻底心灰意冷,也明白了姑母的用意。她这是要把自己往死里逼,想要恩宠就自己去挣,不然也不会把她扔到这么个地方不闻不问。   姑母那日的怒火仍旧历历在目,而东宫也是她自己想来的。她只能硬着头皮生存下去。   今夜,她得知太子在重华宫设宴,变卖了自己全身上下的首饰才同那宫女换了身份,混了进来。   周萋萋美眸喷火,舞动的更加卖力,身子也轻颤的更大劲。   她不要再过被那群下贱的太监调戏,揩油,辱骂的日子。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只能赢,不能输!   随着一声娇呵,周萋萋放飞了两侧水袖,身子朝空中跃去,双腿开成“一字型”,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   “好!”不知有谁喊了声,紧接着满殿的男子目光都落在周萋萋身上。   动作大胆,眼神勾人,穿的也少,这若是晚上落入榻间,该是多么折磨人的小尤物。   就是现在了。   周萋萋找准机会,一步步朝着裴澜所坐的位置跳着舞接近,她凛起双眸,心中盘算着距离。她要假意摔到在他怀里,在场这么多男人,最喜欢看这一出了,势必会起哄,到那时她便借势表露心意,说她切慕太子殿下很久了,不图名分,只想做个妾室留在他身边。   如此情形,裴澜哥哥便是不想收下她,也得收下!而太子妃,更是一口银牙打碎了往肚子里咽。   只要让她进了东宫,成了裴澜哥哥的女人,那以后她跟阮菱之间,就是各凭本事了。她是周家女,背后有姑母在,奉仪,良娣,侧妃,一步步,她全都要!   周萋萋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随着一声骨骼错位的“咯吱”声,她脸上带着算定的得意笑容,闭上眼任自己的身子朝前方太子那摔去。   阮菱心一紧,看出了周萋萋的意图。   裴澜唇角噙着讥讽,心中却在默数。   “三、二、一……”   周萋萋被一双大掌捞了过去,随后搂了个满怀。感受着男子的气息和力量,周萋萋幸福而又娇羞的睁开眼后,却是吓得花容失色,疯狂尖叫了声:“啊……啊!”   永王被她这妖娆的身子弄的五迷三道,大掌在腰间不住的摩挲着,笑的淫.气:“美人啊,咱留到晚上叫啊!”   “你是谁?!你快松开我!啊!”周萋萋眼见着那比自己老上十几岁,满脸油腻通红的大饼子脸凑上来,抬手就是一个嘴巴。饶是如此,她胃里还是一阵干呕,恶心的想吐。   她想不明白,怎么都想不明白。她设计的完美无瑕,怎么会被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老东西搞砸了。若是没有她,她已经摔在殿下的怀里了!   “小娘们,还挺烈。”   永王在大楚作威作福这么多年,还没被谁打过嘴巴,向来都是他惩罚别人的份儿,可如今这个小娘们真是不知好歹,他本打算温柔些,怜惜些,若她懂事就封了姬妾随他入府,现在看来,入府是必须的,只是这姬妾,呵……当个被他发泄的玩物还差不多!   周萋萋连滚带爬跑出他的怀抱,跪在大殿上,声色哀怨:“殿下,殿下救我!”   随着这一出闹事儿,琴音戛然而止,满殿的皇亲国戚目光都落在周萋萋身上,伴随着打量,看热闹的态度,甚至还有命妇低低笑了起来。   太子淡淡道:“你要孤救你什么?”   永王一怔,险些被搞晕了。这娘们是东宫的人?难不成是个姬妾?   这……若是跟过太子殿下,那他属实不能要了。   周萋萋哭的可怜:“奴一心切慕殿下,还请殿下垂怜!”   太子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案,笑的漫不经心:“若是东宫里的宫女各个都心慕于孤,要孤垂帘,那你们要太子妃怎么办?孤成婚没几日,你这是摆明了置孤于难堪。”   永王狐疑问:“殿下,这是你宫里的宫女?”   太子答是。   永王身子顿时舒缓下来,堆在椅子上,鼻间嗤了两声,气场顿时上来了。   太子又道:“你失手打了永王,还不快向王爷道歉!”   周萋萋跪在地上“砰砰”磕头:“奴不知是永王,冲撞了您,还请永王殿下饶恕奴!”   永王摆手,压根没看她,反而是起身冲裴澜作揖:“殿下,这小女子一身的烈性儿,实在不宜留在东宫,不知可否让本王带回王府好好管教,以正宫闱!”   “什么?”一股难言的恐惧和冰凉迅速席卷周萋萋浑身血管。   她懵然的抬起身,随后撕心裂肺冲裴澜喊道:“殿下救奴!奴不要去伺候他!您要救奴啊!”   谁料,太子殿下却只是轻飘飘一句:“那边有劳永王了。”   永王哼了两声,区区一个小宫女,虽然算是有点姿色,可他既然开口要了,连圣人都要宠着他,太子殿下就更不会不给他这个面子了。   “来人。”永王吩咐道。   顷刻王府的下人便将周萋萋拖到永王身边,男人大掌死死扣着她的腰肢,轻蔑而又得意道:“吻我。”   “呸!”周萋萋冲他吐了口水,拼命挣扎道:“我是镇国大将军的小孙女,周皇后的亲侄女,你敢动我?!”   “呀豁!你他娘的吓唬谁呢?本王还是镇国大将军的爹呢!”   永王满嘴污言秽语,他生怕最恨别人威胁他,镇国大将军又如何,对于他们皇室来说,那就是臣子!   太子适时道:“永王,她确实是周皇后的侄女。”   永王满脸冷色,重重“哼”了一声,示意他不在乎这些。   “不过。”太子又道:“此女先是在坤宁宫对太子妃不敬,甚至险些伤了太子妃和腹中麟儿。后自请受罚,甘愿在东宫做宫女赎罪。这也便罢,可此女蛇蝎心肠,又试图对孤下药,如此三番两次,孤没赐死是念着太子妃有孕,怀着孤的嫡长子,见不得杀戮。如今,永王愿意管教倒是帮了孤。”   周萋萋面如死灰的看着裴澜。   永王起身作揖:“多谢殿下,本王必将好好惩罚此女。”   周萋萋绝望的看着那肥腻的身躯,甚至连喊都没有力气,就被一把强吻在怀里。   铺天盖地的酒气混着牙齿间恶臭的腥味一下子席间她所有的感观。   直到昏迷前,周萋萋都想不通今晚怎么会变成这样!   被永王搞了,她不甘心,不甘心啊!   而席面的另一端,阮菱目睹了这一热闹,看向身侧的裴澜,小声问道:“是殿下做的吗?” 第60章 吻 “我会想你的。”   太子偏头, 狭长的眼尾挑着,反问道:“菱菱心疼了?”   “没有。”阮菱想了想,笃定道。   周萋萋那日差点推了她, 又给裴澜下药,如此歹毒的女子, 不仅伤害了她, 还伤害了她爱的男人, 她一点都不觉得可怜。纵使那永王是个年岁已高的纨绔,她也不觉得可怜。   太子爱怜的揉了揉她的发顶:“她伤了你, 这样的惩罚孤尚且觉得轻了些。”   间接的,算是默认了。   桌下, 阮菱小手顺着裴澜宽大的袖袍蹭了过去, 软软的柔夷牵起了他的大掌,低低道:“所以这便是你执意要我参加宴会的用意。”   “没有。”太子一本正经:“明日孤就要走了, 每一息每一刻都想跟你待在一起。”   阮菱脸颊一红, 腮边两个小梨涡又跑了出来。   她抿唇笑了笑,眼里和心里都想染了蜜糖, 甜甜的。   “再吃点,孤就带你回宫。”说着, 裴澜又往她碗里盛了点杏仁薏米露。   阮菱皱着小脸:“吃饱啦。”说完, 似是怕他反悔, 又补了一句:“麟儿也吃饱了。”   裴澜眸光扫了扫她的粉面,低低笑道:“是么?可孤还什么都没吃呢。”   “那你快吃啊,我等你。”阮菱睁着无辜的美眸, 托着腮看他。   裴澜被她单纯的模样看的,竟对心底里那一丝邪恶而感到窘迫。   他的小姑娘这样单纯,像是一汪澄澈的清泉, 他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裴澜啊裴澜,你算是栽了!   宫宴没有因为一个周萋萋而被打破,反而是那些舞女站在大殿上,任各位皇室贵戚挑选,若有看上眼了便搂入怀中,一夜过后便纳成妾。   命妇在一旁也是敢怒不敢言,毕竟寻常官员都可纳妾,更别提皇室了。而且在这种宫宴上献舞的女子,多半都是顶有姿色的,被看上也是常事。   永王妃看着那昏迷不醒的周萋萋,悲哀的心甚至都已经麻木了,左不过是后院又多了个没有姓名的女人罢了。   可她看向那高座之上,太子殿下那样温柔的喂太子妃喝汤,眼里再容不下任何人,她竟然平白无端的生了羡慕之心。   太子殿下贵为储君,那样尊贵的身份,尚可对太子妃做到那般,再看看身侧□□熏心的永王,她一时间竟不知是哭,还是笑。   王权富贵,高门大院,何其可悲啊……   “这回真的吃饱了!”阮菱摸了摸鼓起的小腹,忍不住抗议道。   裴澜慢条斯理的替她擦了擦唇角。   “裴郎,我想回家了。”阮菱可怜兮兮的蹭了蹭他的袖子,委屈道。   “好。”太子扶着她的身子,轻声道:“慢点。”   阮菱嘟囔了一句:“还不是你,平白无故,喂我吃那么多东西。”   裴澜也只是笑笑,无奈道:“我陪你溜溜食再回去。”   “清音,拿孤的披风来。”   阮菱想要自己系带子,可面前的男人说他来。   嘶……今日这人怎么温柔的不像话,好像有点不正常呢。   月色如银,远离了重华宫的喧嚣,两人一路慢悠悠散着步朝东宫走去。   阮菱身子重,走的慢些,裴澜便也随着她的步伐,走的更慢。   两个人相互依偎,倒像是老夫老妻般温暖美好。   月光将两人的背影拉得老长,阮菱偏头去看,月华流转,落在那人如墨的发间,轮廓越发的俊美无俦。   “在看什么?”太子突然问。   阮菱被戳破了心思,顿时转过头去,她指着月亮干笑了两声:“今晚月色真美。”   太子挑眉:“是么?可那不是有块乌云遮住了。”   “裴郎!”阮菱跺了跺脚。   “菱菱你看那儿。”   阮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除去挂着月华的柳叶和一角红墙,什么都没有。   她转过头想问他时便只得瞧见男人漆黑而织的睫毛,和那俯首而来的亲吻。她身子一僵,很快就软了下来,整个人被紧紧搂在他怀中。   男人呼吸间带着清冽的酒气,混杂着淡淡的甘松香将她团团包围。   阮菱小手攀附在他肩颈上,渐渐回应起来。   裴澜轻轻环过她的腰肢,另一手穿过她柔软的发丝,轻而易举的勾到脖颈,加深了这个吻。   怀里的小姑娘低低哼了一声,软嫩的手臂上起了一层战栗。她瞪圆了美眸,白皙的小脸被月光照着,覆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男人不满足于此,他的动作专横带着温柔。   “裴郎。”话一出口,连阮菱都害羞的抿起了唇。   太子倒吸了口凉气,呼吸多了几分絮乱,黑眸睨着她,分明是在告诉她,这时候唤他,同勾他没什么分别。   阮菱闭上眼睛,语气又轻又糯,带着天然的娇气:“不许……”   “哪里?”男人坏笑的问她,却把她搂得更紧。   小姑娘身子颤了颤,偏过头不去看他。   这个男人坏的呀,分明什么都懂却偏偏故意去问,不挖掘出她心底那丝丝羞耻心,便不作数。   月色虫鸣间,她仿佛听见了池边哗哗的水声,裙摆下十个脚趾都紧紧蜷缩在一起,按着他肩膀的指尖白了又白。   身前的男人微蹙了蹙眉,喉咙滑动,随后便将她紧紧抱着,抱了许久。   阮菱满眼晶莹,只觉得天旋地转,再也站不住脚。迷糊间,只觉得裴澜打横将她抱起来往回走。   寝殿内,裴澜直接抱着阮菱去了净室,清音候在一旁,羞得睁大了眼睛,随后便快速垂下了头。   阮菱昏昏欲睡间,只听见潺潺流水声,随后她便觉得到自己额间落下一块湿润,便什么都记不得了。   裴澜轻轻摩挲着她的眼角,眼底一片柔情,他轻吻了吻小姑娘的额头,在心里郑重道。   “我会想你的。”   翌日,阮菱再醒过来时已日上三竿。   “清音……”她虚弱的喊了句,却发现嗓子哑哑的。   外头清音端着水盆和巾帕走进来,见阮菱小脸酡红,不禁抿唇笑:“娘娘今日贪睡的厉害。”   “几时了?”阮菱接过湿润的巾帕,擦了擦脸,随意问道。   清音答:“午时了。”   “午时……”阮菱手中的帕子突然松了下去,急忙就要下地,却被清音拦住。   清音心虚的看了眼外面:“娘娘,殿下已经启程了。”   阮菱水眸凝了凝,有些失落:“你怎么不叫醒我呢?”   清音弱弱道:“是殿下特地叮嘱了不让叫的,娘娘你昨日参加晚宴时太累了,累到被殿下抱回来时就已经睡着了。”   提到昨夜,阮菱脸色稍霁,攥起了小拳头。   她说怎么昨夜裴澜那样温柔,事事都依着她,还喂他吃那么多东西,然后还……   他就是故意的!   “传膳吧。”她冷冷道。   清音打了个寒颤,她打小就跟着娘娘,从没见过娘娘这么生气。   接连好几个时辰,整个东宫都知道太子妃心情不好,一个个都恨不得缩回耳房里,再别叫娘娘瞧见。   东宫宫人素来知道这位太子妃娘娘秉性温和,除了大婚第二日与众位司官见了一面后,素日也很少去巡视各宫各院。   今日不知是抽什么邪风了,挨个宫苑巡视。   尚膳局和内直局两位管事偷懒被抓,各挨了十个板子,嘶嚎的声音连隔壁的典设局都听见了。   夕阳的金色落在宫墙上,高高的柳树叶伸出红墙外,随着微风轻轻摇摆着。院子里的杏花铺了一地,花影重叠,香气袭人。   傍晚时分,阮菱走的累了,可心中那股气还是没消。只要一想到他连走都不告诉自己一声,阮菱就无端的委屈,愤怒。   “太过分了!”她嘟囔道。   清音端了一盏杏仁露,忍不住笑:“娘娘,这一下午,您都快说上几十遍了。喝点水润润嗓子吧。”   阮菱接过白瓷杯,眉头仍旧蹙着。   清音又道:“奴婢去传膳,今日娘娘责罚了尚膳局的掌事,奴婢怕她不用心,亲自去看看。娘娘就在这榻上小憩一会儿,奴婢去去就回。”   “嗯。”阮菱放下茶盏,坐了一会儿后觉得有些胸闷,侧身朝里躺下了。   半睡半醒间,她觉察到有人进了寝殿。阮菱以为是清音,轻声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人没说话。   可脚步却没停。   鞋履摩擦地面的声音,一下下。不知怎的,阮菱突然就醒了,她无端的觉得这脚步有点沉,有点重。   清音的步子有多轻她是知道的,内殿里侍奉的除了她再无男子,那这声音……   阮菱猛地坐起了身子,回头看去。   这一看顿时吓白了脸,一个三角眼的彪形大汉就在她身前。那大汉一脸猥.琐的笑容,张着双臂朝她扑来。   阮菱心中“咯噔”一身,顿时闪过身子,朝一边跑去,鞋都顾不上穿,袖摆甩动间,她摔碎了桌上所有的茶盏。   当啷碰壁的声音此起彼伏,借着声势,阮菱大声喊:“影卫,影卫!”   回应她的是一阵激烈的打斗。   阮菱看向窗外,素日藏在暗处的影卫正和刺客厮杀着。这会儿,竟是听不见她呼救,而眼下这个闯入自己大殿的男子也必定安排好的!   她攥着旁边不知是什么的物件,厉声喝道:“本宫是太子妃!你可知道,若事情败露,这可是死罪!”   大汉显然被镇住了,脚步一滞。可他想起来之前那漂亮姑娘曾说,甭管她是太子妃还是什么,只要玷污了她的身子,她在圣人,皇后乃至太子面前,都是要浸猪笼的娼妇,她如何能定你的罪!   “别挣扎了,小娘子!你是吓唬不住我的!”大汉不再犹豫,呲牙一笑后,迅速朝她跑了过去。   阮菱狠狠把手中的东西摔过去后,便朝后门方向跑。内寝殿很大,弯弯绕绕,阮菱借着身子敏捷和廊柱的优势,推开了后门。   大汉不熟悉内殿的配置,开始险些被她绕晕,可后门一开,那路径就畅通无阻了。他迅速追了上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周遭的景色倏然倒退。阮菱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渐渐的,她觉得肚子有些疼了。   阮菱强忍着阵痛,捂着肚子,低声呢喃:“孩儿,别怕……”   可她脸色越发的惨白,速度也慢了下来。   周围一切都很陌生,她也不知跑去哪,大汉的猥琐的笑声就在耳后,甚至她觉得那双脏手已经快要够到她的衣摆。   “嘶!”阮菱不知撞到了什么,鼻尖一酸,她拼命挣扎着,却被人牢牢攥住了手。   她以为是大汉,尖声喊着:“松开!你松开我!”   可面前的男人仍旧不为所动,只将她圈得更紧。   “啊!”身后一道惨烈的叫喊声,随后“噹”的一声,一个重物落地。   阮菱脚踝处一颤,她低头看去,却是那大汉的手臂。   她眼睫颤了颤,下意识抬头,却撞见一双清亮,桀骜的眼睛。   “你没事吧?”少年懒洋洋的声线,倏然在耳旁响起。   阮菱心脏骤然下坠,眼前的男人分明一身白衣玉冠,可她分明瞧见那双眼睛,带着侵略性,如狼一般。   “你,你是谁?”阮菱慌忙从他怀中挣脱开,退了几步。   少年一双漆黑的桃花眼潋滟而又风流,他嗤笑了声:“阿姐,我是你的恩人啊。”   阮菱这才反应过来,她转头看去,那大汉胸.前血流如注,而那上边,竟插着一片叶子。   她后怕的看向眼前白衣璀璨的少年,他的功夫怎么这么强?   “吓到了?”少年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询问道。   阮菱想都没想便打掉他的手:“不,不得无礼!”   少年眼角笑意更深了,戏谑道:“阿,阿姐,你怎么还磕,磕巴上了?哈哈。”   “你才磕巴。”阮菱被眼前这人气的绷紧了身子,可他确实又救了自己。   阮菱缓了好一会儿,才正色道:“我不是阿姐,我是太子妃。”   少年拧眉看着她。   阮菱又道:“刚刚多谢你相救,还不知你的名字。”   “裴止。”少年大咧咧道。 第61章 陪伴 她在那双狼一样的眼睛里看到了焦……   “裴止。”少年大咧咧道。   阮菱睁圆了美眸:“你是七皇子?”   “怎么?”少年挺了挺脊背, 眉眼透烈,有着京城世家男儿没有的意气风发,鲜衣怒马。他问道:“不像?”   阮菱顿时挪开了目光, 轻音道:“今日多谢七殿下,论理我该叫你一声七弟, 等他日本宫自会登门道谢。”   “别明日了, 就今儿吧。”裴止上前攥过她的腕子, 是与裴澜截然不同的温度,很热很炽烈, 隔着衣袖,那股灼人的温度一下子就传了过来。   他年岁不大, 是自己的弟弟, 可也是个男人。阮菱一时抽出了手,语气多了一丝絮乱:“有话好好说。”   裴止扬眉, 看着她防备的小动作, “唏”了声,懒洋洋道:“阿姐, 我饿了,你给我做饭吧。”   “……”   阮菱:“你宫里没有小厨房么?”   裴止摇头:“他们做的不好吃, 我刚回京, 吃不惯。”   阮菱:“……可我做的跟他们的口味几乎是一样的啊。”   裴止定定的看着她, 突然凑近了些,漆黑浓密的睫毛忽闪的厉害,他咧开唇笑道:“阿姐漂亮, 做饭也一定比他们好吃。”   阮菱:“……”   可裴止毕竟救了他,也只是要求一顿饭,并不为过。她是裴澜的妻子, 亦是裴止的长嫂,给他做一顿饭,于情于理也是应该的。   阮菱想了想,便答应了。   裴止眼眸亮了亮,他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宫殿,懒洋洋道:“喏,就是那儿了。”   阮菱进去时候瞥见那匾额上三个大字——长坤宫。   裴止突然幽幽道:“这是我母妃生前的宫殿。”   提起他的伤心事儿,阮菱安慰道:“宸妃娘娘,一听就是极美丽极尊贵的女子。”   裴止嗤笑了声,不置可否,什么也没说便进去了。   长坤宫没有宫人,路过西偏殿的时候,阮菱顺着门缝瞧见了一群妍色秀美,着华服佩珠钗的女子。   她随口问道:“这是你的妾室么?”   裴止唇边扯开了一抹笑:“周皇后送来的小鸟罢了。”   说着,他突然凑到阮菱脸旁,道:“比起这些小鸟,我还是更想阿姐做我的雀雀。”   阮菱凝眉:“雀雀?”   裴止点了点廊下精致鎏金笼子里的金丝雀,轻笑着:“喏,就是这个,同样是被我豢养,但是最漂亮也最深得我意。”   阮菱脸红了红,忍不住骂道:“有毛病。”   说完,转头便要走。   “阿姐,你不要我了吗?”裴止一脸很受伤的表情:“可是你还欠我一顿饭呢。”   他摸了摸小腹,模样甚为可怜:“我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阮菱心一紧,步伐停在就挪不动了。她犹疑道:“你是皇子呀,这怎么可能呢?”   似是配合她,裴止的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他眉头皱的更深了,哀怨道:“阿姐还不信。”   “行,别嚎了!”阮菱美眸瞪了他一眼,难得凶道。   她性子素来温婉,甚少生气,就连提高音量说话,也是长久不见一回。   裴止顿时又换上了那双笑眯眯的眼神,贱兮兮道:“阿姐发起脾气来也像小猫挠痒痒一样。”   他突然凑近了些,戏谑道:“阿姐,我教你怎么生气,好不好?”   阮菱轻轻拍了下他的后脑勺,口吻教育道:“缺管少教的小孩。”   裴止不以为然的笑了。   小厨房内,东西一应俱全,天色已经黑了,阮菱想着早点回去,便打算简单弄一碗珍珠白玉汤。   “阿止,来点盏灯,太暗了。”   裴止看着阮菱的侧颜,藕粉色轻纱罗裙,梳着妇人的发髻,鬓间插着一根桃花嵌东珠步摇,正专注的揪案上的面疙瘩,耳瓣旁边的白玉小坠一晃一晃的,衬托着肤色雪白晃眼,容貌温婉。   裴止喉结动了动,敛去了眸里的容色,又添了几盏灯。   过了一会儿,葱香伴随着面粉的香味顺着小厨房往出飘。   白瓷碗里盛着满满的面疙瘩,上面洒着一小把碧绿的葱花,昏黄的烛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   裴止眼眶晃了晃,肚子又“咕噜”了两声。   阮菱抿唇笑了笑,杏眸柔软,她温声道:“快趁热吃吧。”   裴止捧着那碗热乎乎的珍珠汤,喝了几大口,说话间都冒着白色的哈欠:“阿姐,小时候阿娘说,女孩子对着喜欢的人才会甘愿洗手作羹汤。”   他懒洋洋道:“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裴止。”阮菱脆生生喊他:“我再纠正一遍,我是你的长嫂,你再开这样的玩笑,小心我告诉你四哥!”   裴止轻哼了声,不以为然:“我要什么,四哥不给?”   阮菱拍了下他的脑门:“小孩。”   “喂!阿姐。”裴止放下碗,揉了揉头发,嘟囔道:“没听说过,摸人发顶不长个吗?”   阮菱抬眸看了看他这挺拔修长的身材:“你确定你还要再长?”   裴止比了比,阮菱才到他脖子下边,他突然笑道:“这个身高差,好像也刚刚好。”   他又补了句:“这个角度看阿姐,最是漂亮。”   “有病。”阮菱转头便走。   裴止人高马大,登时就拦在了小厨房门前,月色杳然而上,霜白的月华落在他那身白衣上,桃花眼越发漆黑璀璨,显得整个人单纯无害。   他委屈道:“阿姐,我怕黑,你能不能陪我待一会儿?”   阮菱瞪圆了眼睛:“这不是有烛火?”   裴止眨了眨眼:“一个人,就很害怕。”   “裴止,你好好说话!”   “阿姐,你就陪我待一会儿,行吗?我保证不再烦你了。今天是晚晚离开我的日子,我心里难过。”   阮菱挑眉:“晚晚?你的夫人么?”   这话一出,她自觉不妥,裴止看着年岁不大,虽然很身材高大,可容貌看着也不过十六的年纪,而且他一直在李国为质,今春才回国,怎么可能成婚。   她试探性问道:“是你喜欢的姑娘?”   裴止不语,仰起头,淡淡的看着月亮,苍白的衣袍显得他整个人落寞十分,就连束发的白玉冠,都显得无比冰冷。   阮菱心有不忍,听裴澜说,当年宸妃去世后,这孩子七岁去就去李国当质子了。那么小的年纪,远在异乡,又没有父母在身旁,日子肯定过的异常艰难。唯一喜欢的姑娘晚晚也离开了。   她叹了口气:“那就待一会儿。”   裴止顿时看向她,漆黑的眸子顿时清亮了起来,一股得逞的笑容弯在唇边。   春夜里,湖水解冻,微风温柔。今日无云,墨色的夜空上,缀满璀璨耀目的星子。   裴止从寝殿里揪出来两个软垫,两个人坐在院子里的凉亭,桌上温着一盏茶。   阮菱怕他难过,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若晚晚姑娘还在,也一定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包括你母亲宸妃娘娘,他那样辛苦才得了一个你,一定不想看你这么消沉的。”   裴止静静道:“有阿姐陪我,我好多了。”   阮菱“嗯”了声。   “不过阿姐。”裴止纠正道:“晚晚不是女人,是一条狗,在李国被我捡回来的,陪了我好多年,每年这个日子,我都很想它。”   阮菱被他噎的一句话说不出来,脸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后干脆拿起茶杯,猛喝了几口茶水。   裴止看见她这般,那双勾人的桃花眼笑的更凶了。   “阿姐,你真好骗。”   阮菱放下茶杯,蓦地站起身:“那也是最后一次。”   夜里路滑,裴止院子里又没点几盏灯,阮菱走的急,踩到裙摆,身子失重的朝前方跌去。   身后一声浅浅的叹息,再然后天旋地转,她睁开眼时,已被少年抱了起来。坚实有力的臂弯,就那么拖着她的双腿,漆黑桀骜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阮菱有些后怕,她在那双狼一样的眼睛里看到了焦急以及……占有欲。   无端的,她不喜欢这样的相处。   阮菱别开眼帘,冷冷道:“放我下来。”   “阿姐。”他低低唤着,低哑的声线混着少年清冽的雪松味萦绕在她鼻间,一股不适的感觉顿时蔓延全身。阮菱挣扎着,喝道:“裴止,我命令你放我下来!”   “阿姐,你也太瘦了。”裴止在她耳朵旁叹道:“我毫不费力就能把你抱起来。”   “裴止,你僭越了!再不松手,我可喊人了!”   “阿姐,要不要我教你,骂人不是这么骂的。”   “裴止!”   裴止见她脸色沉了下来,悻悻的,动作轻缓的把她放了下来。   阮菱扑了扑裙子,转身就走。   这小孩儿忒没有规矩了,一身的反骨,等裴澜回来可要给他好好上上课。   裴止静静的看着她的背影,半晌,低低笑了。   他手指放在唇边,吹了声口哨,寂静的春夜里,飞来一只雄鹰。   雄鹰健硕敏捷,羽毛顺亮,脑袋顶上有一撮耀目的白毛,强有力的爪子勾在裴止肩膀上。   裴止揉搓了下那白毛,像是自问道:“追夜,我阿姐是不是很漂亮?”   雄鹰歪着脑袋,鹰眼是奇异的蓝色。它抖了抖羽毛,“扑棱棱”朝廊下飞去了。 第62章 仇 怕是坏事做多了,心中有愧   等阮菱回到长定殿时, 东宫内已是灯火通明,满院的尸体混杂着浓浓的血腥味,在昏黄的宫灯下冒着热气。   清音守在宫门口, 见阮菱回来了,眼睑处一片温热, 眼泪“唰”的就砸下来, 她扑上去, 哭着喊:“娘娘!娘娘你吓死清音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我……”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只是去传膳的功夫,东宫竟然出现了刺客。若娘娘出了事儿, 她该怎么向夫人, 老太太交代啊!   “我没事。”阮菱替她擦了擦眼泪。   影卫长李恒跪在地上,语气颤抖而自责:“属下有罪, 请娘娘责罚。”   阮菱淡淡看向他, 一向性子软的她,今儿也动了怒:“今日的事儿你们确实失职, 你和你手下的人,各杖责三十, 以示惩罚。”   李恒大声道:“是, 娘娘!”   阮菱有些乏了, 腹中皇儿也受了惊吓,她脸色有些发白,身子晃了晃。清音急忙扶着她:“娘娘, 咱们还是先回屋吧,奴婢熬了参汤。”   “嗯。”阮菱应道,随她朝殿内走, 随后转头看向李恒:“你进来。”   清音在外殿准备参汤,内殿里,李恒跪在榻下,阮菱倚在美人榻上,小腹前盖了一层薄毯子,明亮的宫灯映照出她疲惫的娇颜,她静静道:“李大人不必跪着,起来即是。”   李恒面容隐于暗处,可那颤抖的脊背却透漏着他的感激。   他心知,方才的刑罚是太子妃开恩呢,三十棍子对于他们这种淤泥里养出来的杀手来说不过是挠痒痒,娘娘之所以今日惩罚他们,就是为了避免他日太子殿下回京知道。到那时,也算罚过了,太子殿下就算再有气也不会再罚。”   “娘娘深意,属下万死难辞。”   阮菱笑了笑,没想到他还挺聪明。她柔声道:“你起来吧,本宫叫你进来不是想罚你,是想要你帮本宫查一个人。”   李恒坚定道:“娘娘请说。”   “七皇子,裴止。”   李恒走后,清音端着参汤进来,见阮菱脸色惨白,更内疚了:“娘娘,我熬了上次太医开的药,补气血的,待会儿就好。”   阮菱接过那参汤,略喝了两口就放下了。她看了眼窗外,心中压着的余火终于在此刻倾泻个干净。   她问:“外头还有活口吗?”   李恒道:“死了大半,但是剩几个活口,跟周萋萋关在了一起。”   阮菱点头,旋即淡淡道:“严加看守,明儿把这事儿回了圣人。然后,那几个刺客关进死牢,受尽刑罚后一并了结了,周萋萋,白绫、毒药还是杖杀,由她去吧。”   “属下定会办好!”   “下去吧。”   李恒出门前,又瞥了眼太子妃,美人榻上的的女子容貌娇软,形如美玉,可说出来的话却冷若冰霜,掷地有声。   不知不觉,这位新晋的太子妃娘娘,说话行事间,已和太子殿下有七分像。   *   是夜,坤宁宫殿外寂静,只余几盏廊灯,殿内烛光却点得满满的,亮如白昼。   周皇后的内殿里,坐着一位蓝色冠饰命妇装扮的女人,兰溪烹好了茶,递上后便静静站在一旁。   周夫人一把摔碎了茶杯,滚烫的热茶飞溅到毯子上,顷刻湮了进去。她凤眸微眯:“周齐鸾,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儿!”   周皇后一身常服,卸去了钗环,保养极好的眼窝下满是疲惫。   即便她贵为一朝国母,可面对自己的母亲,仍旧不得不低头。她把自己那盏茶递到周夫人身旁,温声道:“母亲,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周夫人喋喋不休:“我还有心思喝茶?你小侄女都快让人害死了,我还喝茶?周府里已经闹翻了天,你知道吗?老太太都被你气病了!”   周皇后眼底苦涩,她反问:“母亲,萋萋做出那种十恶不赦的事儿,怎么就成了我给祖母气病了?!从我进了宫,我管周家管的还不够吗?即便是您今夜递了帖子,执意要进宫,女儿还不是想进办法把您带进来了,您还要我怎样?”   周夫人怒极反笑:“怎样?是啊,如今你是皇后娘娘了,水涨船高,瞧不起我们这些臣子了。我真是养了一个好女儿,能亲眼看着自己亲侄女去死!”   “不是你们执意把我送进宫的么?这深不见底的地方,你以为我愿意待?我这些年喝了多少坐胎药都不能生子,活的像个傀儡,这些你们都在意吗?这些年,到底是我欠了周家,还是周家欠我的?”   周皇后眼角带泪,彻底心灰意冷:“如果母亲是为了周萋萋的事儿,那请回吧。圣人已经下旨把她交给太子妃处置。圣人裁断,本宫是说不上什么话了。”   “白眼狼!你真是个白眼狼!”周夫人身形撼动,起身指着周皇后,殷红的凤仙花汁指甲几乎要戳到她眼睛里:“周齐鸾,我真是,真是后悔让你活下来!当初就应该让你去死!”   “孽障!”   “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在周皇后脸上,白皙的肌肤顿时明晃晃一个红印子。   周夫人气极甩袖,怒斥道:“从此以后,你再无娘家可依!你就用你小侄女的血去保你的富贵荣华,也干脆别姓周了,随那贼人姓阮吧!”   她走后,兰溪才敢动身去扶周皇后,那娇嫩的脸蛋已经浮现淡淡的血道子。她心疼道:“夫人怎么舍得下这么狠的手,娘娘您也不躲一下。”   周皇后满眼泪水,凝了凝终究是落了下来,眼泪淌过伤口,热辣钻心的疼痛让她几欲崩溃。   她泪眼朦胧,偏头问道:“兰溪,你说我到底是不是母亲亲生的?”   “不然,她为什么看我像个仇人一样啊!”   兰溪抱着周皇后,心脏像被人拧了一下,哄劝道:“娘娘是周门的千金贵女,怎么不是夫人亲生的呢?老夫人一向重男轻女,想必大老爷为难夫人了她才会这般,不然也不会半夜递了急信要求进宫啊!”   周皇后恍若未闻般,唇角染血,笑的鬼魅:“从我入宫那一日起,在她们眼里我就是枚弃子。如今圣人因周萋萋的事儿越发冷落本宫,虽没惩罚本宫,可本宫却能感觉得到。不然,怎么会处置周萋萋和那群刺客的事儿都轮得到太子妃那个小贱人做主。兰溪啊,我们的计划得加快了……”   “可七皇子那边不接茬,咱们送过去的人都被……”   周皇宫擦了擦唇边的血迹,仿佛活过来般,又产生了无穷的斗志。她缓缓道:“他不来,本宫自有法子让他来!”   ——   翌日,阮菱在里间用早膳,清音端着一碗汤药,并道:“娘娘,影卫长李大人让捎句话。”   阮菱正喝着鲜蔬鱼米羹,容色没什么起伏,只静静问:“圣人怎么说?”   清音眼露喜色:“圣人道,周家女在东宫行污秽之事,险些害了娘娘和皇长孙的性命,凌迟处死都不为过。那些余孽和周萋萋等人尽凭娘娘处置,且雷霆之怒不减,连着降了镇国大将军和其长子的爵位。”   阮菱放下汤匙,笑了笑。圣人这是借着她这档子事儿对周家削权呢。   听裴澜说,圣人当初靠着周家的兵权上了位,所以一登基后,便娶了他家的二女儿也就是当今的周皇后为贵妃。可皇后母家过于衰败和昌盛都不好。   前有朝云皇后母家衰败,后有周皇后母家军权大握。眼下周萋萋伤害她和皇长孙是事实,借此机会削弱周家,也不会显得突兀。圣人这是一箭双雕。   只是……阮菱轻叹了口浊气,周家数十年基业摆在那儿,这么一颗参天大树,不是说能撼动就能撼动的。想必周皇后也不大会受牵连,顶多是一个教女不严的罪名。   没能牵连到周皇后,她这心,总是不舒服。   阮菱正沉思着,外头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太子妃娘娘,皇后娘娘请您前往坤宁宫一趟。”   想什么来什么,阮菱蹙了蹙眉,还没等说话,清音就放下盘子,走了出去。   她推开门,满脸的愤怒:“烦请告诉皇后,我家娘娘受了贼人冲撞,太医已经在开药调理了,娘娘身子不适,无论是谁,今日都不去。”   兰溪久居坤宁宫多年,也不是个吃素的,她冷笑道:“清音姑姑,东宫的素质就是这般?这要是在寻常百姓家,我们娘娘就是太子妃的婆母,身为儿媳,不能每日侍奉婆母,在夫家,那是不孝!娘娘已经念着你家主子有孕在身,免了每日晨昏定省,怎会,只是去一趟,还要推辞吗?”   说完,兰溪不再看她,反而是朝里边张望,大声喊:“皇宫娘娘请太子妃即刻前往坤宁宫一趟!”   “闭嘴!”清音指着一旁的侍卫骂:“你们是死的吗?给我拦住她!”   “谁敢?我是坤宁宫的掌事宫女!”   侍卫宛若听不见一般,没有丝毫犹豫就钳住了兰溪的双臂。兰溪疯狂扭动着:“松开,你们松开!”   清音恨恨道:“这样的婆母谁爱要谁要去,可别赖在我们太子妃头上!谁家婆母的娘家人使那种阴毒的手段来害儿媳妇。我们娘娘肚子里怀的可是皇长孙!别以为惩治了那周萋萋,东宫就会把此事揭过,等太子殿下回来,咱们必要好好分说分说!”   “清音啊。”殿内传来太子妃的声音。   清音急忙转身答是。   “把人赶出去,再把齐太医请来。”   “是,娘娘。”清音得令,冲侍卫使了个眼色:“还等什么,速速这不相干的人撵出去!”   兰溪整个人被抗了起来,侍卫生硬的肩膀铬的她身子发麻,她满脸的难以置信,她是坤宁宫的掌事宫女,背靠皇后的人,东宫的人敢这么对她?!   而后的几日,兰溪每日都奉旨来请阮菱去坤宁宫。   一次两次,阮菱尚且能拒绝,可事出有三,她却不得不掂量掂量,毕竟那人是一朝国母,且还是她的婆母,亦没有被废黜。   “唉……”阮菱叹了口气:“清音,替我梳妆吧。”   清音拿起篦子,轻轻替她篦头发,担忧的看向她的肚子,月份逐渐大了,已经开始显怀了。   “娘娘,万一皇后没存好心思……”   阮菱看向她,眉眼有着化不开的愁思:“该来的躲不过,我不好一直不见皇后,传出去也会影响殿下清誉。”   坤宁宫内殿里,众妃刚散去,宫人便高唱道:“太子妃驾到!”   周皇后轻抿了口茶,凤眸划过一抹精光,等了这么久,这丫头终于肯来了。她淡淡道:“宣。”   暖阁内,穿过嵌玉屏风,室内铺着凌云花纹软绒地毯,金漆八窍香鼎里燃着淡淡的檀香。   阮菱缓步走过去,心中起码冷笑两声。   如此阴狠毒辣的女人,竟然也会点檀香。怕是坏事做多了,心中有愧。只是这香……   面上,她仍旧恭顺:“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   周皇后细细打量着阮菱,她今日穿了一身碧色蜀锦,裙摆处绣着海棠图样的花纹,行走间贝锦如织,耀目流光,鬓间别着一支珍珠步摇,更衬的香腮似雪。   纵然周皇后见了阮菱数次,可再见到仍旧惊艳。好个阮家女,不愧是东京城第一美人,怪不得勾得太子神魂颠倒,搅合得这后宫许多事端。   “赐座。”   顿时有宫人给阮菱搬过梨花木交圈矮椅。   周皇后笑的一脸和蔼:“菱儿啊,本宫数次叫你前来,你迟迟不愿相见,可是为了周萋萋那事儿恼了本宫?”   阮菱当即站起身:“母后严重了,儿臣岂敢,乃是皇儿顽皮,时常闹的儿臣不得安眠,白日精神就差了些。”   “哎呀,你这孩子。”周皇后笑吟吟道:“快去库房里,寻来上好的东阿阿胶还有燕窝给太子妃送过去。”   阮菱垂眸:“多谢母后。”   殿内香气太过刺鼻,她不免拿帕子掩住口鼻,状若无意道:“母后宫里熏的什么香?”   “怎么,可是闻着不舒服?”   阮菱点头:“让母后见笑了,有了身子后对香料有些敏感。”   周皇后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她招手:“兰溪,快去把香灭了,再搬几盆新鲜的鲜花进来,给太子妃去去味道。”   兰溪对上了周皇后的眼色,顿时招呼宫人搬进来几盆百合花,粉色,白色,橘色,交相辉映,上边还沾着晨露。   周皇后道:“百合花最能宁神,香味也浓重,能掩盖那檀香的味道。菱儿,可有好些没?”   那百合花一进来后,阮菱便觉得更加难受,喉咙间涨的,像闷着一口浊气吐不出去,身子也渐渐冒汗。   她手攥着椅子横木,急声唤:“清音!”   可四下里,早已没了清音的身影。   殿门不知何时被关上了,暖阁的珠帘不知是被谁掀起,发出泠泠碎玉的清脆声响。   阮菱嘴唇发白,干的厉害,视线朦胧间,周皇后笑吟吟的看着她,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个男子。   一身湖水蓝的锦袍,高大挺拔,脸上冒着狂热与占有的笑容。   阮菱看向那盆兰花,又联想到一进屋那股怪异的香味,顿时反应过来了。她颤声道:“皇后?你疯了?!”   周皇后凤眸越发温柔,起身去扶她:“菱儿,你怎么了?”   “滚开!”阮菱怒喝道。   她顺手抄起一旁的瓷杯,狠狠撞向桌沿,她攥着那碎裂的白瓷片,直到那细嫩的掌心满是鲜血,阮菱才清醒了些。   她跌跌撞撞朝门走去,殷红的鲜血顺着莹白的手腕汩汩淌下,空气中弥漫着被加热的血腥味。   周家三郎满是疼惜,上前扶着阮菱:“太子妃,你这又是何必?”   “滚!”阮菱拼劲全身力气推开他,唇瓣被她咬破,借着这点鲜血她清醒了几分。她喘着粗气,恶狠狠警告:“本宫是太子妃,你若敢动我,太子殿下饶不了你,饶不了你们周家!”   周家三郎想不到如此娇弱的女子竟有这般气势,那双明眸凌厉的瞪向他时,他咽了口唾沫,一时间还真有些害怕。   周家三郎转头看向周皇后:“娘娘?”   周皇后拨弄着手上精致的梅纹鎏金护甲,冷笑道:“没出息的东西。周三,是想当一辈子庶子,窝囊到死,那么你现在便可以走了!”   周家三郎眼底划过一抹犹豫,终究对阮菱伸出了手。   阮菱疼的眼前一片发白,拼着狠将手中的瓷片狠狠扔了过去,却被周三轻松挡过。   周三哆哆嗦嗦的攥住阮菱的腕子,颤巍道:“太子妃,你别怕,很快的。”   说着,他便欲去解开阮菱的衣裳。   “你做什么?滚开!别碰我!”阮菱厌恶的看着男人一步步逼近,十只纤细的指甲拼命去扣门,指甲断裂,鲜血淋漓,钻心的疼痛让她身子摇摇欲坠,身后陌生男子的气息涌了上来。   阮菱拼命撞开了门,随后跌跌撞撞朝外逃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她看不清路,看不清来人,只凭心中一股不甘的气血撑着,不敢停下。   长坤宫内,满院杏花梨白,随着和煦的春风,落下一场沁人心脾的微雨。   白衣少年懒洋洋的倚在栏杆上,双手背在脖颈上,潋滟的桃花眼紧闭着,唇边叼着跟不知从哪找的野草,哼着李国的吴侬小调。   随着一阵“扑棱扑棱”的震翅声,裴止缓慢的睁开眼,看着那蓝天上盘旋的雄鹰,讥笑道:“怎么,追夜也想阿姐了?”   追夜又盘算了三圈,仍旧没有落下来的打算。裴止眼里闪过一丝狐疑,吐了那狗尾草,站起了身子,直盯着追夜。   追夜跟了他许多年,他们之间有个不成文的默契,若是追夜有事儿便会在空中盘旋三圈,且一直不落下来。   裴止眸光一凛,沉声道:“可是阿姐有难?” 第63章 回銮 永远,都不能恨我。   追夜高高鹰唳一声, 随后便不再盘旋,倏然往远处飞去。   裴止胸腔骤然一紧,不知为何, 他总有种没来由的心慌。   他想也没想,便追了上去。   推开长坤宫大门, 便听见一阵女子哭泣声, 裴止走的急, 直接撞上那女子。   他皱起了眉,以为是那个送上来勾引他的女子, 想也不想便踹开了。   “殿下!殿下留步!我是东宫的宫女!”   清音被他踹中小腹,顾不上疼, 爬着攥着他衣角, 高声喊道:“七殿下!”   裴止顿时转过身,脑海里在听见东宫二字时, 一股难以言说的颤抖蔓延四肢百骸。他沉声喝道:“你是太子妃的人?”   清音拼命点头:“殿下, 皇后意图害我家主子,求您去救救她!求您……”   清音话还没说完, 裴止人已掠出十步外。   头顶上,追夜一路引着路。没多久, 裴止便来到了坤宁宫。   周皇后一早下的死令, 坤宁宫今日任何人不得擅闯, 是以看守在门前的侍卫见裴止欲闯宫门,顿时抽出长剑横在前头:“七殿下恕罪,这是内宫, 无诏您不得擅闯!”   “滚开。”一身白衣的青年怒斥道。   他眼底赤红,杀气毕露,低沉阴鸷的声音宛若地狱的恶鬼。   侍卫懵然抬头, 七皇子明明一袭翩翩白衣,可为何此时的模样,倒像是地狱来锁魂的鬼差。   裴止侧身躲过长剑,飞快踹翻另一人。随后大掌拧在那侍卫的脖颈上,阴沉沉道:“开门。”   “砰!”刀剑纷纷落地的声音,坤宁宫附件的宫婢太监都纷纷侧目朝这边看。   裴止眼下什么都顾不得,手劲也越来越大,几乎要将那侍卫脖子扭断。他再度道:“若再不开门,本殿下就先送你见阎王!”   “开……开门!”那人嗓子眼里极其艰难的冒出几个字。   “轰隆”一声,坤宁宫的朱漆大门缓缓打开,赫然露出一身华服的周皇后。   周皇后笑吟吟的看着裴止,笑到凤眸的眼尾都愉悦的眯了起来。   她道:“七殿下,本宫终于把你盼来了。”   裴止松开那侍卫的脖子,“哐当”一声,宛若扔一条烂死狗。他皮笑肉不笑,扯了扯唇角:“皇后娘娘,别来无恙啊。”   “本宫等你多年了。”周皇后满眼笑意。   裴止冷哼了声,大步朝里走去。一旁的太监想拦着,周皇后急忙摆手,凤眸噙着精光:“让他去。”   内殿里,阮菱被安置在美人榻上,已经昏了过去,小脸惨白,唇瓣上的血珠已经干涸,纤细的手臂无意识的垂着,整个人像是被风雨过后的花朵,奄奄无生气。   一旁坐着个支支吾吾,畏手畏脚的男人。   但是二人的衣裳都十分整齐。   裴止眼底渐渐血红,一些难堪,污秽的记忆顿时涌入脑海,他的手臂不停颤抖,想去抚一抚阮菱的脸,却没有勇气。   事情到了这儿,裴止便是再傻也明白周皇后的用意了。   阿姐是引。   好一个请君入瓮。   他痛苦的低吼了一声,转头看向周皇后:“毒妇!”   周皇后毫不畏惧,娇声笑道:“若不是用了这法子,也见不到七殿下你啊。要怪就怪她那张脸啊,太祸水了,不近女色的七皇子,也没能躲过去啊。”   “你当年就是用这个法子害的我母后!如今,你竟敢故技重施,算计到我阿姐身上了。周齐鸾,本殿下已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   周皇后冷笑了声:“本宫用了又如何,招不在多,管用就行。你瞧瞧,动了太子妃,你不就巴巴的赶过来了么?裴止,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觊觎自己的长嫂!”   裴止黑眸如血,瞥了眼地上的碎瓷片,随后转手屈腕便射向那榻上的周三。   周三梗着脖子,身子痉挛了两下,甚至还来不及发出声音,脖子便喷出两丈高的血,轰然倒下。   周皇后面上无撼,可脊背却不停的在发抖。   她深吸了一口气:“好,好啊。不愧是从李国活着回来的质子,本宫当年真是没有看错人。”   裴止看着那汩汩喷涌的鲜血,舔了舔唇,胸腔里一股嗜血而兴奋的念头席卷了他所有的感观。   他歪着头,把玩着掌中另外一碎瓷片,低低道:“皇后娘娘就不怕下一个是你么?”   周皇后凤眸微凛,不屑道:“本宫为何要怕,再有半月,便是先帝祭祖的日子,每年这时候已故的太妃们都会获得加封。裴止,你不想你母亲死后多年,连一份哀荣都没有吧?”   这话一出,裴止果然变了脸色,他狠狠扔了那碎瓷片,低吼道:“无耻!”   眼见着裴止狂怒,周皇后的精神却是渐渐放松了下来。果然,只要捏着宸妃的事儿,裴止就会像一个困兽一般,长大了又如何,只要捏准了他的软肋,照样还是个毛头小子。   而如今,他的软肋除了已故的宸妃,看样子,又多了一位。她派去的那些女子不是没有用处的,虽近不了他的身,却可探听出来他曾和太子妃单独相处过好几个时辰。   “啧。”周皇后笑了声:“阿止,你还是对母后客气一些才是。”   “滚,本王的母后早死了,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周皇后抚了抚凤冠,回忆起了当年往事:“当年本宫是用了迷香哄骗入宫伴读的宸妃不假,可毕竟你现在是皇室的血脉,本宫也给了你们非同寻常的名位。怪只怪,宸妃是个不听话的,本宫本打算借着她的肚子,弄一位皇子来抚养,可没想到她自己竟不知廉耻的喜欢上了圣人,还当上了宸妃。妃子的孩子怎么能由皇后来抚养呢?”   她手指着裴止:“而本宫,亦不会让你成对本宫有威胁的人。宸妃啊,真是可痴情人。本宫只稍稍挑拨几句她就去圣人那哭闹不停,渐渐失了宠。她死后,本宫本打算直接抚养你的,可你啊,小小年纪,却一身的反骨,本宫要惩罚你,派你去李国做质子。你瞧瞧,如今这气派的七皇子,像一把待出鞘的冷血利剑,出落的多好呀!”   “说完了吗?”裴止阴恻恻看着她。   “还不够!”周皇后看他几欲崩溃的样子越发的得意,打蛇就要打七寸。她骄傲的扬起头颅:“摆在你面前就两条路,一你拒绝与本宫联手,这样你的心上人便名声尽毁,一尸两命,二你同意与本宫联手,本宫此次就姑且放了她。”   裴止冷着嗓音:“那我若是想选三呢?”   意料之中的答案,周皇后笑眯眯的看向阮菱,意味深长道:“那你和太子妃今日绝走不出坤宁宫!”   “先前你怒闯坤宁宫时,宫外的侍卫拦着你已经被附近宫人所知,即便本宫今日放你出去,可那流言蜚语可是会长脚的,本宫也控制不住呀。裴止,你是个聪明人,你该知道,流言蜚语对于一个后宫女子,有多么可怕。”   “够了!”裴止痛苦喊道。   周皇后笑了笑,到底呀,也不过是未满二十的小孩子。   她看着裴止因愤怒而整个身子都在发颤,上前温柔的怕了拍他的脊背,蛊惑道:“来吧,本宫助你登上太子宝座,与你共享楚朝盛世江山。”   裴止嫌恶的甩开她的手,旋即抱起了昏迷的阮菱。   他额前青筋几乎要爆了出来,咬牙道:“我答应你,但是以后你绝不准再伤害她!”   “成交。”周皇后凤眸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   随后,她便看着裴止抱着太子妃,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出坤宁宫,唇边的笑意更深了:“本宫自然不会再为难太子妃,接下来,可就该到太子了呢。”   阮菱再醒来时,深吸着吐了口浊气。抬眼望去,陌生却又夹杂着一点熟悉的天青色帷幔。   她偏头看了眼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残阳最后一点橙黄淹没于天际,空间里十分安宁。   想起昏迷前的坤宁宫,还有那恶心猥琐的男子,阮菱刚沉寂的心又剧烈颤抖,她猛地坐起身子,却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从隔壁传出来,好像是……做饭的声音?   这里不是坤宁宫,阮菱看着四周的陈设。“咕咕”突然几声鸟叫,阮菱注意到廊下的鹦鹉,瞬间恍然大悟。   原来,原来是他救了自己。   正想着,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白色人影窜了进来。   裴止双手捧着一碗不知是什么浑浊的液体,烫的吱哇乱叫。   他急忙放下碗,随后摸了摸耳朵,见阮菱醒了,漆黑的眸子露出了笑容:“阿姐,你醒了。正好,你快尝尝,我做的珍珠翡翠汤,好不好喝。”   他的脸上不知蹭了什么,黑一块灰一块的,月牙白的袍子也沾的到处是灰,唯有那双如画的眼漆黑透亮。   视线下移,阮菱瞧了眼那昏黄上边还飘着黑块的“珍珠汤”,无奈的笑了。   裴止愣了愣,随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顿时暴躁的骂了句娘:“这他娘是什么玩意?”   转瞬他便捋起袖子:“阿姐,你再等等,等一下就好。”   说着,他便气势汹汹打算去厨房再跟锅铲大战三百回合。   “阿止,等等。”阮菱喊住他。   月色悄然而上,落在裴止如画的俊容下,嚣张跋扈的少年轮廓都柔和了许多。   阮菱鼻尖一酸:“今日多谢你。”   她的声音很柔很温婉,带着浓浓的鼻音,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和缓温馨。   裴止懒洋洋笑了,他揉了揉眼尾,笑的狡黠:“阿姐,一句谢谢可不够。”   阮菱怔了一下,吸了吸鼻子,她瘪了瘪嘴:“那你还要作甚?”   裴止抹了一把额上的薄汗,笑的神秘:“先给你做饭。”   继裴止把一个锅灶烧了以后,阮菱坐不住了。她抽了抽嘴角,面无表情的把满脸黑灰的裴止撵了出去,并恶狠狠道:“不许进来。”   一刻钟后,阮菱端了两碗酱油炒饭走进来。   被蛋液充分覆盖的米饭金黄透亮,冒着油光,上边稀松散着三两碧绿葱花,最后淋上了一层酱油。   阮菱最近爱吃酸的,她的那碗又倒了些桂花醋。   裴止就靠在榻上,看着那不堪一握的杨柳腰,方才还冷厉的目光一瞬变得柔和下来。   想起了阿姐第一次给她做饭,鬓间别着一支流光溢彩的珍珠发钗,给他做了一碗珍珠白玉汤,整个人圣洁而又柔和,就像是天上下凡的小仙女。   他一时看入了神。   “快过来尝尝。”阮菱拿勺子舀了一口,唤他。   裴止抬着长腿迈了过去,虽然只是简单的炒饭,但是看上去十分有食欲,他迫不及待的盛了一大勺塞嘴里,还打了个饱嗝,咧开唇冲她笑。   阮菱有些无奈的递过帕子:“慢点吃,不和你抢。”   裴止又歪了一勺,旋即偏头看向她:“阿姐,如果一朝一日,你我立场不同,你会不会恨我?”   阮菱细嚼慢咽的吃着米饭,有些疑惑:“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裴止笑了两声,风卷残云的将炒饭吃了个干净,忽悠道:“我瞎说的。你只说会,还是不会?”   阮菱认真的想了想,答:“不会。”   裴止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顿时弯成一摊春水:“有阿姐这句话,来日若阿姐要我的命,我也毫不犹豫。”   “要你的命做什么?”阮菱笑了笑。   裴止“嘁”了声:“我的命可金贵着呢。”   阮菱抿唇:“你救了我两次,我心里很感激。等你四哥回来,我跟他秉明,让他嘉赏你。”   提到裴澜,裴止的眼眸一瞬变得赤红阴鸷,像是充了血一般,可也仅仅只是一瞬。   他撩开鬓边碎发,挡住了骇人的眼神,静静道:“阿姐不知,我要什么,四哥都会给,因为这是他欠我的。”   阮菱抿唇看着裴止,直觉告诉她,这肯定和裴止小时候去李国为质有关。她深知憎恨会给一个人带来多大的伤害,精神扭曲,终身孤独,一辈子都过得不快乐。   她轻轻劝道:“你和殿下是兄弟,有什么话不能说开呢?不然等他回来,你们好好说说?”   裴止轻笑了两声,旋即扯了扯衣袍,衣领处那块顿时变得松松垮垮的。   阮菱倒吸了口气,精致的锁骨下,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刀痕,有些粉红,有些已变成了浆紫色,像一条条恐怖而又丑陋的长虫。最骇人的便是心脏右处,被剜去的皮肉已不能再生,留下一个千疮百孔的大坑。   她眼眶渐渐泛红,手捂着脸,有些不敢置信道:“怎么,怎么会这样?你可是楚朝尊贵的皇子啊!”   裴止咧开唇,瞧见阮菱的反应后,那双黑眸漾出了一抹柔和。   他重新弄好衣裳,然后轻描淡写道:“都过去了。阿姐,质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李国只是一个依附我们的小国,他们岂敢如此放肆!”   “我的阿姐就是如此单纯。”裴止好玩的揉了揉阮菱的发顶,旋即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散漫样子。   “依附又如何,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被抛弃的庶子,若不是我命硬,怕是挨不到今日。”   他又凑近了些,低低道:“阿姐,我是真的怕黑。”   阮菱一怔。   裴止又道:“我十三岁那年,陪我去为质的晚晚就被李国的三皇子活活玩弄死了。阿姐,你不知道,他们有多龌龊多残忍。自那日后,每当黑夜来临,我都害怕的要死。”   “直到有一日,三皇子把我跟一头狼关在一个封闭的笼子,与其他贵族打赌取乐时,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怕是没用的。从笼子活着出来后,当夜我就摸入三皇子的寝宫,亲手扭断了他的脖子,这伤也是被他宫里人弄的。”   他低哑道:“所以阿姐,你怕我么?”   阮菱眼窝处一片温热,她身子控制不住的抖着,却愣是没让自己哭出声。   裴止见她这样,顿时嗤了声,敛起星眸:“喂!阿姐,你不是在同情我吧?”   阮菱泪流满面,眼里的疼惜晃的裴止眼睛疼。   干嘛呀,需要同情的时候,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他绷紧身板,试图冷着声音道:“阿姐!”   “以后,让我和裴澜照顾你吧。”阮菱擦了擦眼里,哽咽道。   裴止拧了拧,坏笑了一声:“有阿姐就够了。”   阮菱被他弄得又哭又生气,一时之间眼泪鼻涕一大把。   裴止看的嫌弃死了,递上了巾帕:“阿姐,你哭起来好丑。原来这么漂亮的美人,也会流鼻涕。”   “你这孩子!”阮菱被他说得脸颊处泛着淡淡的红晕,气恼道。   “好了阿姐,我不逗你了。”裴止憨笑了两声。站起身:“走,我送你回宫吧。”   “本打算想让你陪陪我,毕竟我费了好大心力才把你救出来。可你也受了惊吓,要好好休息。”   裴止看着她的肚皮道:“是不是啊,小麟儿。”   阮菱不自主的摸了摸肚子,脸上是淡淡的笑意,她低声道:“快见过你小叔叔。”   似是配合着,那浅浅隆起的肚皮上竟然动了动,覆着的衣料都跟着震了震。   裴止惊呆了,不由自主的弯下身子,想去摸摸,指尖都颤了。他又缩回来了手,惊喜道:“阿姐,这里边真有一个小生命?”   阮菱抿唇笑:“是啊,我们也是这样从自己阿娘肚子里出来的。”   裴止那刚刚亮起的眼眸顿时又涌上几分讥讽。   他站起身,双臂枕向头部,吊儿郎当朝外走:“若是只能生,不能养,那还不如不生。”   阮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裴止的阿娘宸妃娘娘在他五岁的时候就离开了,他一定很难过。   两人步行到了东宫,止乎于礼,裴止冲她绽放个笑容,未再前进一步。   少年眼眸璨若星河,逆着月光,懒洋洋的声音悠扬传过来:“阿姐,别忘了今日你答应过我的。永远,都不能恨我。”   阮菱看着他笑嘻嘻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人拧了一下,她很想问问裴止为何要这么说?可是她又怕那句话说错了,惹得他伤心。   她承诺道:“答应过你,自然不会。”   “我走了,阿姐。”   少年冲她摆了摆手,高大挺拔的身影很快就隐没在夜色里,如同没有存在过一样。   那会儿,阮菱还不知,下一次见到裴止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阮菱回到了长定殿,清音知道了七殿下的手腕,此刻见她回来,一颗悬着的心便松懈下来。她上下将阮菱细细看了一遍,这才松了口气。   清音给阮菱倒了杯茶,喜道:“娘娘,明日圣人和殿下就回銮了!”   “真的?”阮菱手里的盏子倏然砸落。 第64章 相拥 太子蹙眉:“菱菱,你再这么看着……   四月二十, 圣人与太子的的銮驾启程回銮。   伴随着绵绵春雨,浩浩荡荡的禁军守着明黄的车马从大时思寺回京的官道上缓慢行驶着。   纮玉早早派人递了消息,说殿下中午回来用膳, 阮菱晨起便亲自去尚膳司打理中午的膳食。   眼下,红木方案上, 摆着一桌热气腾腾的菜, 白釉瓷罐里盛着通草鲫鱼汤, 汤汁乳白,味道鲜美, 另有虎皮鹌鹑蛋,花雕鲥鱼, 粉蒸排骨, 素烩三鲜丸。怕荤腥太过,太子风尘仆仆吃不惯, 桌子的最左边还摆着一碗清淡的鲜藕粥。   午时的长定殿内, 阮菱扶着肚子不断的走着。   清音见她高兴也是怕她累着:“娘娘,咱们坐下等吧。纮大人说殿下会回来, 那便一定会的。”   阮菱也只是笑笑,可眼眸还是时不时望着门外。   终于, 随着一道道“太子殿下金安。”的声音, 殿外露出一截明黄色的裤摆并着黑色的长靴。   阮菱揪着帕子的手紧了紧, 朝前走了几步,待见到太子的容颜时,眼眶还是不争气的红了红。   她快步走出殿外, 去与他相迎。   院子里还有许多粗使宫人,阮菱不好直接迎上去,她福了福身子, 声音有些哽咽:“殿下万福金安。”   她身子还没弯下去,头顶上便落下一个低压的声音:“免。”   紧接着,一股熟悉的体温牵过她的手,阮菱杏眸怔了怔,看着一月未见的夫君,眼泪“吧嗒”就落了下来。   太子俊朗的眉眼挂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眼尾处轻轻挑着,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阮菱突然就不好意思哭了,她垂下眸,任太子牵着她回了内殿。   “孤的菱菱又胖了些。”一进屋,太子便按着她的肩膀,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圈。   阮菱剜了他一眼,娇气的声音带着鼻音:“一月未见,裴郎也不说些好的哄我。”   太子揉了揉她的发顶,将她轻轻拥入怀,大掌穿过她柔软的头发丝,满足的喟叹一声:“孤在寺庙里,日日都在想你。”   阮菱眼睫颤了颤,唇边嗔道:“那可是真人菩萨面前。”说着在他腰间轻轻拧了一把:“殿下骗菱儿,菱儿不信。”   “要怎么才信,嗯?”   阮菱怔松着眼眸,随后感觉自己的腰身被提了提,随后一道薄凉带着淡淡甘松香的气息便堵了过来。   蜻蜓点水般,太子低头吻上了她的唇,阮菱小手挣扎了下,被男人的大手按在了胸膛里。   “专心一点。”沙哑的嗓子带着一点颤,他捂上了她瞪的溜圆的美眸。   他轻轻咬着她的唇瓣,随后轻轻佻着那细软的舌瓣,专横而又柔情,两人唇角处落了一条白色银线。   太子大掌扣在那细软的腰肢上,随后那修长的手指便顺着她的小衣蹭了蹭,仿佛男人带着天生的本能,即便看不见摸不着,也能精准无误的找到那所在。   他指节轻轻的摩挲着,感受到怀里的身子渐渐软了下去,那股震颤四肢百骸的思念和征服欲到达了顶峰,太子喉咙动了动,低低的闷哼一声,随后打横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阮菱顿时慌了,她睁开眼,攥着他的衣裳,慌忙道:“殿下。”   说完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刚从那种反应中出来说的话,又娇又媚,跟水一样。   太子眼睑挑了挑:“行啊,菱菱,知道怎么勾引孤了。”   “哎呀!”阮菱锤了他一拳,脸颊处两抹酡红宛若熟透的红荔枝,她羞捏道:“殿下,我准备了一上午的午膳呢。”   说完,她那双剪水的杏眸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裴澜皱了皱眉,一月不见,小姑娘不仅圆润了些,撒娇的功夫也见长了。   他轻轻将她放了下来,点了点她饱满的肚皮,柔声道:“依你。”   整顿饭,没用下人布菜,阮菱亲自替他夹菜。   太子吃饭的时候,阮菱便托着腮,用她那双娇滴滴的美眸巴巴的看着他。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太子隐忍着小腹蹭蹭蹭窜上来的遇.望,沉声道:“菱菱,你再这么看着孤,孤不介意现在就……。”   阮菱顿时吐了吐舌头,起身溜了。   裴澜有些无奈,她这个小胆子。他此刻便是有心,也没那个精力啊。   他扫过去一个眼神给外头的清音:“跟着太子妃。”   晚上入睡时,下了一场暴雨。   阮菱被雷声惊醒,身子颤了颤,懵然的睁开眼,小手揪住了丝衾一角。   身后的男人很快便拥了上来,长臂轻轻搂住她,声音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孤在,别怕。”   阮菱弯唇,转过身子,在他臂弯里寻了个舒适的角度,正要浅眠时,耳侧好像突然一袭听见一句。   “阿姐,我怕黑。”   阮菱登时睁开了眼,心口跳的厉害。她小脸蹭了蹭裴澜的脖颈,糯糯道:“殿下。”   “嗯?”裴澜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听说七皇子回京了,眼下就在长坤宫呢。”   阮菱说完这话,头顶上沉默了好久。   她不安的动了动,想要询问,却见他大掌盖上了自己的眼皮。   “孤知道,睡吧。”   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砸在楹窗上,大雨缠绵了一夜,殿内却满室温暖。   仿佛圣人和太子的诚心感动了上苍,接下来的一月里,隔上三五天便会下上一场雨。   随着时间推移,季节变换,雨水已不似春日里贵如油,夏季的雨水迅猛而又量大。反反复复这么下着,很快,六月底,南方便传来了小南渠,西明渠竞相坍塌,爆发水患的消息。远在河南,近在京城,甚至都涌现了大量的难民。   圣人龙颜大怒,夜里紧急召见了太子和重臣。   太子正在和阮菱用晚膳,吃了一半便换上衣裳朝福宁殿去了,身侧跟着纮玉在撑伞。   阮菱面有担忧,小顾将军宽慰道:“娘娘,这事儿跟殿下没关系,您放心。殿下顶多被抓个壮丁。”   “壮丁……”阮菱被他诙谐的语气逗笑了,心里那一点担忧也被压了下来。   此次前去大时思寺祈福,纮玉和顾忍都跟着太子身旁守着,好不容易回来了,想着可以成婚了,六礼才行了三礼,又闹上了水患。若圣人让太子治水,他们两个左膀右臂必逃不掉,这婚期便又搁置了。   她颇为感慨:“说起来,你和霜儿的婚事都误了好久了。”   顾忍不以为然:“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男人得先干出一番事业,再成家。我既认定了沈霜,便不会负了她。”   阮菱笑笑:“你倒是敢,我第一个不依。”   顾忍“嘿嘿”笑了两声:“娘娘,顾忍在你心里就这般没信誉?”   阮菱略想了想:“一般般。”   顾忍哀嚎一声,抱着剑守夜去了。   福宁殿内,圣人摔了南方觐上来的折子,随后狠狠督办了工部的官员,工部尚书直接被扣上了失职的帽子,削了职,押入大理寺。随后牵连着整个工部连带着跟这事儿沾边的官员一并入狱。   太子抽了抽唇角,刑部尚书李安妻子又要生第二胎,请了产假,好久没上值了。   羁押罪犯入狱,抄家,登记造册,审讯等等……这巨大的任务全都压给了大理寺,谢延这婚眼下怕是结不成了。   他在心里默默替谢延点了根蜡。   一顿重骂下,圣人又让余下官员提意见,可那些迂腐的老朽想出来的法子无非是重修堤坝。   洪水迅猛,重新堤坝需要大量的时间,金钱,人力物力,很明显不是个可取的办法。   “混账!”伴随着阵阵剧烈的咳嗽,圣人指着官员一顿臭骂。   “朕拿着那么高的俸禄养你们有何用?一个可取的建议都没有!”   “念那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众官员面面相觑,能被深夜召见的重臣最低的品阶也是四品,都是通过历届春闱考上来的,且吏部年年都有考试,他们能在如今的位子上,也都是经过圣人恩批的。如今这……   “太子!”德清帝震怒不减,身子晃了晃,强扶着把手,厉声喝道。   “儿臣在。”   “朕命你为总指挥使,全权治理这次水患。最迟七月底,若南方乃至京郊仍有难民,你这太子也不必再当了!”   太子沉了脸色:“儿臣遵旨。”   散后,如墨的黑夜里,湍急的雨水顺着宫檐簌簌砸落,连成了一道透明的雨幕。   太子等纮玉来时,静静看着眼前大雨,一时间怔住了神。   镇国大将军周全临出宫前又看了眼福宁殿,里头圣人震天的咳嗽,连泼天大雨都压不住。   周全暗忖道:“圣人的身子近来好像不大行呢。”他旋即对心腹交代:“去把这个消息告诉皇后娘娘。”   黑夜里,众人心思各异,离开了福宁殿。   太子回到长定殿时已是亥时了。   桌上青玉烛台上燃着灯火,裴澜眉眼动了动,知道这是小姑娘给他留的灯。   藕粉色的帷幔里,阮菱睡得很甜,月份越来越大了,肚子也大的厉害,为了避免挤到麟儿,自己也能舒服些,她是侧卧着睡的。一条手臂露在外面,太子替她轻轻掖好了被角。   脑海中繁杂絮乱的事儿一波接着一波,治理水患需用人,且这其中的油水很足很大,非自己人不得擅,不然为何年年朝廷拨下去那么多银两,都杳然无音。   从前的工部尚书在朝中算是中立,不昏庸却也不出彩,眼下入了大理寺也不能用了。工部侍郎陈棣联合考生舞弊早就被流放两千里,更没的提。   他若好好治水,势必会影响陪着菱菱的时间。她的月份大了,情绪也敏感,一日不见他,晚上都抱着他喊委屈。   裴澜揉了揉太阳穴,自己却意识不到,眉头皱得愈发紧。   他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褪去了外袍,搂着阮菱睡下了。   *   翌日一早,阮菱醒来时,身侧早就没了裴澜的身影。   清音端着洗漱用具走进来,阮菱失落问道:“殿下呢?”   “在书房和大臣议事呢。”清音把绢布在温水里浸润后,拧干递过去:“娘娘,早前听纮大人说,南方闹水患,现在东京城周围都接连出现难民了。圣人动了好大的怒,督办了不少官员,眼下治理水患的担子都落到殿下身上了。”   “水患?”阮菱放下帕子,作势就欲起身,可动作幅度大了,孩儿踢了她一下,阮菱蹙起了没,疼的嘴唇发白。   “哎呀娘娘!您可千万别着急。”清音把水盆放在一旁,满脸自责:“早晨殿下还吩咐不让说这事儿,都怪奴婢,您的预产期不足三月了,您不能着急啊!”   “这么重的担子都落在殿下身上了,你叫我如何不急?”阮菱倒吸了口冷气,手放在肚皮上抚了抚:“孩儿,娘亲有很重要的事儿要做,你乖乖的。”   肚皮里头滚了滚,转瞬便恢复了平静。   阮菱心神缓了缓,再度起身。她的嫁妆里,随着送来的古籍百本里就有一本专门讲关于治水的书,是外祖父生前伙同翰林院的弟子们一同编制的。   她从一旁衣架上披了件衣裳就往外走。   “清音,咱们去库房。”   库房在西偏殿的一个储物间里,阮菱出嫁时,除去太子赏赐的添进嫁妆单子里,沈老太太和沈氏经手了不少。   阮菱和清音挨个书架翻过去,终于在角落里翻到那本《水利杂谈》。   泛黄的纸张上冰凉冰凉的,常年潮湿,边角处已经起了薄薄一层潮藓。   阮菱孕中翻看书本费劲,打算直接给太子送过去。   小厨房上午的甜品是银耳侩雪梨,两人一并带了去。   盛夏暑热,太阳高悬在空中,到处都是热浪。   清音扶着阮菱,顺着影壁朝前走着,内殿距离书房的距离不远,穿过垂花门,再一个曲廊就到了。可阮菱孕中怕热,不过走了几步道,粉白的脸上便已香汗淋漓,喘着粗气。   “娘娘,咱们歇会儿吧。”   阮菱摇了摇头,声音虚弱道:“殿下的事儿重要。”   等到了书房门前,绿柳袅袅间,远远便瞧见了抱着剑的小顾将军。   小顾将军也看见了阮菱,跑上前来接,满脸诧异道:“娘娘,这个时辰您怎么来书房了?”   阮菱嘴唇发白,走到这儿连腿都是虚的。她强撑了撑精神:“我来看看殿下,给他送碗汤。”   小顾将军急忙招呼几个人过来拿椅子藤垫,道:“娘娘您先坐着等会儿,我去通传一声。”   阮菱应了一声。   不多时,小顾将军一脸歉意的推门出来了。他犹豫道:“娘娘,这暑热,要不您就先回吧,东西我替您转交给殿下。”   阮菱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殿下没时间见我吗?”   小顾将军站在那,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殿下与娘娘相处时,性子确实改变了不少,尤其是与那群大臣们议事时,就俨然变成了从前那个端直肃正的太子。就好比刚刚他进屋通传,那坐上的男人眼皮都未瞥一下,只淡淡道让她放那儿,便同新任工部尚书继续讨论了。   阮菱清越的声音十分平静:“清音,把东西交给顾将军。”   小顾将军满头满脸的尴尬,接过食盒和那本书,目送着阮菱两人离开。他“咂”了声,叹了口气,随后便推门进了屋。   “殿下,臣以为淮州地带的水患当以疏通河道,拓宽峡口为主,让积淤的洪水迅速通过,穿过淮河,导之入海。”说这话的是太子新提拔的工部尚书陈兵。   御史中丞萧何顿时反对:“臣以为不妥,洪水迅猛,若让洪水通过,那沿途的土地村庄,百姓便会遭灭顶之灾,眼下应大肆兴修堤坝,以抵住洪水。”   两方的臣子争执不休,吵得不可开交。   太子眉心紧锁,一言不发,唯有那双漆黑的眸冷若寒潭。   小顾将军快速到他身边,把东西放在桌上,刚欲汇报,便瞧见太子摔了茶盏。   “一个一个谁都说服不了谁,孤叫你们来当鹦鹉的?”   太子大怒,坐下的臣子顿时一个个都偃鼓息旗,不敢再啰嗦。   小顾将军见势头不对,顿时缄口。   太子手指着陈兵,沉声道:“就按照你说的办法,在辽河东岸开凿,引水向北,在淮河下游东岸开渠,向东引水,利用这两条引水河渠,灌溉淮河和辽河之间的土地。做事之前先疏散百姓。兵力,银两自去兵部和户部申请!”   太子从袖中掏出太子令,摔到陈兵面前:“明日即刻前往淮州,十五日内,若孤还听到水患不绝的消息,你便不必回京了!”   陈兵身子僵了僵,顿时接过令牌:“微臣遵旨。”   底下一声声:“殿下圣明,我等钦佩不已。”此起彼伏。   小顾将军见太子说完正事,顿时将那食盒朝前挪了挪:“殿下,太子妃刚刚给送来了雪梨汤,说还有一本书。”   “你来。”太子指着陈兵,起身朝内书房走:“还有些细节孤与敲定下。”   小顾将军一愣,太子似是想到了他刚刚说话,转头淡淡道:“孤知道了,告诉太子妃好好养身子,没事儿不必到书房来。”   身后,陈兵紧跟其上,小顾将军再插不进一句话。   “娘娘说那本事儿于治水有利……”说到最后,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果然,殿下这十几年的心性不是一朝就能改变的。   可怜了娘娘一番心意,真是……   外书房内,众臣散去。小顾将军见里头一时半会也谈不完,便也出去了,正碰上纮玉从院外回来。   他顿时坏笑了一声,凑到纮玉身旁把刚刚的事儿又复述了一遍。   话到最后,他瞥了眼书房内,抱着剑“嘿嘿”笑:“纮玉,你说晚上殿下回房,娘娘还能让他上床不?”   纮玉沉默了下,然后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顾忍:“你居然认为殿下还能进得去屋?”   “……”小顾将军。 第65章 温柔 他的小姑娘,生气的时候都像小猫……   入夜, 太子处理完政事,揉着眉心,身子向后靠椅子。   他瞥了眼更漏, 已经落到了子时上,想着今夜就在书房凑合住了。可忽然觉得口渴, 满目望去, 桌上全是呈上来的公文。   太子冷嗤了声, 纮玉和顾忍这职务当的越来越不像样了。   角落里一檀木食盒引起了他的主意,太子打开盖子, 乳白色的瓷罐,里头是早已冰凉的银耳雪梨, 太子恍然大悟, 顿时起身朝外走去。   东宫,长定殿外。   月色落在男人矜贵欣直的影子上, 浮动着淡淡的霜华。   太子一身疲惫, 无甚在意的推门打算进去,可门锁着, 他身体惯性继续朝前走,险些撞到门上。   太子僵滞了半晌, 随后又推了推门。   确认无误, 门是锁着的。   太子皱起眉, 眼底闪着无数疑问,他甚至还在想菱菱是不是睡觉时顺手带上时,脑海里顿时浮现了顾忍的影子。   “殿下, 娘娘来看您了,就在外面,您看是见还是不见?”   “告诉太子妃, 有着身子,没事不必来书房。”   太子敲门的手顿时一怔,觉得心口处凉凉的。   他突然有种冲动,想把顾忍揪起来问他,这句话到底有没有转告。   晌午时的画面仍旧不打算放过他似的,一一浮现。   “殿下,这是娘娘送来的雪梨汤,说是清润脾肺。对了,这还有一本书,对兴修水利有益。”   太子心口更冷了。   那双狭长潋滟的眸里落了一丝后悔尴尬之色。   他今天这是对小姑娘都做了什么了。   “菱菱?”男子低哑深沉的声音在院里悄然响起。   太子脑门上浮现着一层浅浅的薄汗,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眼下已夜半三更,菱菱早睡着了,别说是菱菱,就连鸟儿也都栖眠了。眼下整个长定殿,也就他自己醒着呢。   太子心虚的连最基本的思考也不会了。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便选择了跳窗进去。   寂静的寝殿里,除却楹窗上淡淡的月华,屋子里连盏灯都没有。   太子摸了摸鼻尖,脑海里蓦的想起前几日他回来的晚,可不管多晚,桌上烛台里永远点着一盏暖黄色的灯。   这待遇令他不满,可今儿的事儿确实是他不对。太子理亏,不敢再计较,掠过嵌玉屏风,轻手轻脚的走到了床边上。   阮菱小脸粉白,呼吸平缓,满头青丝垂在身侧,一截白皙晃眼的手臂轻搭在床榻边垂着,盖着的丝被中间微微隆起。   太子紧皱的眉头渐渐舒缓下来,眼底也溢满了温柔,轻轻的把她那截露在外头的手臂塞了回去。目光在她浑圆的肚子上停住,薄唇微微勾起。   轻薄的纱账绵延在脚下,不远处地上冰盆里时不时传着碎冰的水声,室内一片和煦静好。   太子突然想起民间有句俗语称“老婆孩子热炕头。”说的大抵是眼前的场景吧。   许是他方才的动作不算轻,床上的小姑娘呓语了两声,迷迷糊糊醒了。   瞧见床边坐着裴澜,阮菱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刚醒的小奶音又纯又轻:“你怎么进来的?”   “门没锁。”太子脸不红心不跳道,做作的又替她掖了掖被角。   阮菱有些清醒了,她瞪了瞪美眸:“不对呀,我睡前亲自去锁的。”   迷迷糊糊的可爱样子,逗得太子忍俊不禁,他捏了捏她的脸,柔声问:“那你为什么锁门啊?”   阮菱顿时不说话了,小脸挪了挪,躲避他的触碰,费力的,迟缓的翻了个身子,转头掉过去了。   太子眼角笑意更深了,他喜欢的小姑娘,就连生气的时候都像小猫一样,这么温柔懂事。   男人大掌探过去,在她眼皮处撩了撩,刚欲哄便倒吸了口凉气,紧接着缩回了手。   霜白的月光下,骨节修长的手指上赫然清晰两排细小的牙印,小姑娘咬得重了些,上边已经渗透着细细的血珠子。   太子恍惚意识到方才的想法应该是错觉。   “菱菱。”男人的声线带着讨好:“一日未见了,孤抱着你睡,好不好?”   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太医说了,孕中女子最忌讳少眠。殿下一身外头的凉气,又要洗漱,又要收拾折腾,臣妾不得安眠,于麟儿有损,还请殿下别殿而居。”   太子攥着她一小截发丝儿,在掌中无意识缠着,他赖皮道:“孤不洗漱了,也不收拾了,和衣而睡。”   阮菱转头瞪了他一眼,美眸里满是嫌弃。   似是在说,这样的话你也说的出口!   太子偃旗息鼓,还想再说几句,可又不忍打扰阮菱安睡。只替她把帷幔放了下去,灰溜溜的回书房睡了。   翌日,鉴于昨儿裴澜来搅合一通,阮菱睡到了巳时才起来,等她洗漱好准备用膳时,才发现餐桌对面坐着个人儿。   阮菱有些惊讶,马上都午时了,难道这人待了一上午没走?   可是虽心有疑惑,她也不想跟他说话。   “菱菱醒了,今儿睡得时间长呢。”   裴澜脸上挂着讨好的笑:“一起用膳吧,今儿的吃食都是孤亲自监督尚膳局做的,都是菱菱爱吃的。”   阮菱搭眼看过去,桃花灌汤包,银耳粥,爽口乳瓜,三色水晶丝四件菜,莲房鱼包,江米甜酒。   她唇边低哼了声,确实是她素日爱吃的口味,都是偏甜口的。可是一月前她就不爱吃了。   莹白的手指敲着银箸,不满道:“你弄的这些我吃不下,我现在爱吃酸的。”   裴澜俊脸一僵,心里暗自骂了句娘。   裴时衍啊裴时衍,你的心思都用哪去了?!   “清音。”阮菱唤道:“弄碗酸梅汤来。”   说完,她便起身朝院子走去了。   晨起时日光刺眼,果不其然,今儿是个大晴天,太医告诉她平常要多活动活动。   身后跟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裴澜讨好的搀着她的胳膊:“菱菱,这地不平,你当心摔着。”   阮菱看了他一眼,有些奇怪,今儿这是怎了,殷勤体贴,关怀备至。   她小手贴了贴裴澜的额头,美眸满是疑惑。   “菱菱。”太子捉住她的小手,柔顺嫩滑,他心下一软。   阮菱抽回了手,杏眸平静道:“殿下往日不在的时候,我也是这样遛弯的,并没有摔到过。”   小厨房那儿,清音端着酸梅汤走了过来,托盘上还有一包酸蜜饯。她笑道:“怕娘娘觉得不够酸,又备上了点。”   “属你机灵。”阮菱抿唇笑着接过。   微风暖融融,柳丝缱绻,盛夏的紫薇花在墙头傲然摇晃着,温暖灼人眼。   裴澜突然觉得,这院子里哪哪都好,就他有点多余。   阮菱走累了,像没看见他一样,由清音搀扶着朝葡萄架方向去了。   这架子是前几日刚搭好的,繁茂的枝叶上结着青青紫紫的葡萄。远处传来主仆二人浅浅的谈话声。   “奴婢给娘娘洗点葡萄吃。”   “清音,挑那青色的摘,够酸。”   “好勒。”   裴澜木然的发现,这院子里什么多了个葡萄架他都不知道。   眼下,再凑过去,菱菱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裴澜想了想,去内殿换身衣裳去书房了。   出了长定殿,裴澜脚步一顿,还是传轿去了大理寺。   屋内,谢延正执笔圈点着刚被下狱那一批官员名单,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再然后,谢延便瞧见了一张极沉极黑的脸。   谢延“啧”了声,清朗的声音带了些戏谑:“时衍,你现在这出还真对得起民间那几句俗语。”   太子挑了个凳子挪过来坐,脸色不善道:“什么俗语?”   谢延想了想:“民间家里小儿夜啼不止,他们都会哄劝,若再不听话,就在小儿墙头挂着太子的画像,那小儿果然不哭了。”   太子声音森寒:“哪家的,孤砍了他们的头。”   谢延轻笑了笑:“说吧,是不是惹四姑娘生气了。”   “四姑娘。”太子念道。自她嫁给自己后,很久没这么唤她了。是了,她不仅是他的妻子,东宫的太子妃,更是沈家的四姑娘啊。   太子那黑沉沉的脸色清明了许多,再望向谢延时,多了几分调侃:“谢言礼,一把年纪了。瞧瞧,今年年底,孤的第一个孩子都要落地了。”   谢延见他有心情打趣自己,必是心中的迷局已破。虽不知是自己哪句话触动了他,可终归这人的心情是到了大理寺才好转的。   他放下笔,喟叹了声:“哪有你这么嘴毒的人。你这种人,竟也能娶妻成家?”   太子挑眉,得意道:“羡慕么?”   谢延拧眉,拿笔点了点桌子:“瞧瞧,外头那都是些什么摞烂,你们父子俩朝堂之上,三言两语就卸任了那么多官员,倒是给我添了一堆的麻烦,婚期再三延误,妗儿体贴,嘴上不说,可长此以往,怕是沈家老太太都觉得我谢府托大,要对我有意见。”   太子满脸戏谑,站着说话不腰疼:“既然如此,谢大人可得好好安抚未婚妻了。毕竟,那满东京城的青年才俊都瞄着阮家最后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呢。”   谢延望天。   半晌,他叹口气:“你快走吧,你不在这我这活干的还能快些。”   太子勾唇,起身道:“来日孤要嘉奖宁亭侯府,给楚朝养了这么一个国之栋梁。”   “裴时衍,你可以闭嘴了。”   太子心情一片大好,离开了大理寺。   纮玉站在轿辇前问:“殿下,回宫吗?”   “不回。”太子目光瞥了眼西边:“去长坤宫。”   纮玉哑然,七皇子回京已有几个月,殿下终于要去见一面了。   “另外,着人通知太子妃,这几日暑气盛,她胃口不大好,孤不能常常陪她,准许她回娘家住几日。具体的,她自己定夺即可。”   说完,太子上了轿辇。   方才谢延那句四姑娘提醒了他,菱菱自己在宫中难免孤单,若有家中祖母,母亲和姐妹相配,于心情,胎儿都能好上许多。这样,她从沈府回来时,应该不那么生气了吧。   纮玉办事效率很快,不多时,阮菱便收到了消息,尤其是最后那句,时日长短,她来定夺。   闹了一天的脾气,此刻心里好受了一些了。   阮菱认识裴澜这么久,知道他的脾气秉性,自小在在一群掉书袋的太傅太师里长大,养着了肃正沉稳,不喜形于色的性子。   让他说句道歉,那比登天还难。可他虽不会嘴上说,却愿意默默的为她做事。   阮菱眼波柔软,既然如此,之前的事儿就一笔勾销了吧。   ——   长坤宫。   落日熔金,夕阳余晖如同碎金子般,落在香樟树下,美奂绝伦,如同一副上好的画卷。   推开宫门,院子满是杂草,连个人影也没有。   裴澜无甚意外,继续朝前走着,突然,一阵急促的“扑棱”声响起,紧接着裴澜耳侧一股劲风,他凭借着本能偏过身子,入眼处是一只威风凛凛的雄鹰,头顶处有一撮白毛,眼睛是漂亮的宝石蓝色。   “追夜,回来。”廊阶下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雄鹰鸣了一声,随后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又落到少年肩膀上。   裴止站起身,一袭月牙白色锦袍,与裴澜有着几分相似的容貌,眼神凌厉而又桀骜,像是漠北的孤狼,肩袍处勾着方才的那只雄鹰,满身的反骨与不羁。   “阿止。”太子低低唤,像是小时候一样。   “啧,是四哥啊。”裴止尾音上挑,拍了拍身后的土:“别来无恙啊。”   “你还在怨四哥。”   裴澜负手而立,黑眸沉了沉:“如今你回来了,有四哥在,孤……”   裴止打断他的话:“哥哥想怎么补偿我?”   “你想要什么补偿?”   裴止想了想,桃花眼露着一抹轻佻的笑容:“四哥,阿姐怎么样?把阿姐让给我吗?”   “阿姐……”裴澜唇边喃了喃。自他回宫后,关于菱菱和裴止的流言,他倒是听过几次,从前倒是没多想,如今,从裴止口中亲自说出的这句阿姐却变了味道。   裴澜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他咬牙道:“你放肆!”   裴止无辜的看着他:“不是哥哥要补偿我吗?我只要一个女人,不过分吧?”   “他是长定殿庙册上的太子正妻,你的长嫂!”太子冷喝道。   裴止无谓笑了:“妻子又如何,□□后若落难,这么美貌的妻子可不就是救命的稻草吗?”   太子黑眸森寒,大掌攥着他的衣领,一字一句道:“把你刚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裴止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那双狼一样的眼眸满是恨意:“哥哥,阿止不就是个例子吗?”   像是有什么记忆一瞬插进了太子的胸腔里。幼年时,那个五岁的小团子哭着跑着喊四哥哥,可却还是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押上了车。   而那时候的他,母后崩逝,羽翼未丰,面对听进周皇后谗言的父皇,他的说辞微不足道。他贵为太子,可却连自己的弟弟都保护不了。   那会儿的阿止才五岁,他该有多绝望啊……   太子渐渐松开了手,那张修长白皙的手在裴止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语气颓然:“阿止,别怨哥哥,哥哥也有不得已。”   裴止甩开了他的手,冷笑了声:“你是我四哥,是未来的储君,我岂敢怨你。只是四哥,我也喜欢阿姐,也想要她一辈子只属于我一人。以后,咱们就各凭本事吧!”   太子漠然的看着他:“非要如此固执吗?”   “别用你那种眼神看着我。”裴止憎恨道:“十年前,你就是这么看着我。十年后,我们是不是该换换了。”   裴止凑近了些,在他耳边轻笑道:“哥哥,你的皇位我要,阿姐,我也要。”   “你若不给,阿止便只能抢了。” 第66章 听话 太子刮了刮她的鼻尖:“拿着孤的……   阮菱自那日回了娘家后, 心情好了不少。回宫去太子书房那日,正好碰上了淮州的捷报。   “殿下,陈大人不负众望, 淮州的水患,止住了!”   案上玄色龙纹长袍的男人头也微抬, 皱着眉, 淡淡道:“孤知道了, 退下吧。”   嵌玉屏风后,那信使旁还站着从娘家回来的阮菱。   她与清音对视了一眼, 皆从对方眼中看见了担忧。   殿下的心情不是很好。   阮菱接过清音手里的粟米百合红枣羹,缓步朝里走去。   太子听见这轻且柔的脚步声, 放下手中的笔, 淡淡道:“回来了。”   阮菱把盅放在了桌上,随后素手轻轻探到他的太阳穴处, 轻轻替他按着, 声音温婉:“几日不见,殿下瘦了。”   “想你想的。”太子阖眼, 声音有些疲惫。   阮菱瞥了眼案上,积压的公文全是与此次水患有关。   南方的水患止住了, 眼下就是京城周围的了, 难免层出不穷, 天子脚下尚且这样,更别提看不见的地方了,怪不得他烦心。   阮菱轻轻道:“殿下身子又不是铁做的, 还是歇歇吧。菱菱给你炖了一碗羹,喝了润润嗓。”   太子睁开眼,眼尾上挑, 微微弯唇:“菱菱回家一趟,倒是懂事不少。”   阮菱脸上涌着霞色,嗔了他一眼。不得不感叹,他的手段真是高明。   回家头两日,祖母和母亲欢喜不已。可住的日子长了,她们便撵着她回去。说什么太子宠着你,可你却不能不知道分寸,做了人家的妻子,哪有天天回娘家的道理。一来二去,贤名全成了他的,可没人知道,那日他是怎么气自己的。   阮菱递过红枣羹,心中回想着祖母教的,唇边甜甜道:“夫君请慢用。”   太子被她逗得无奈笑笑,一把将那娇软的身子搂坐在自己怀里,胡茬蹭了蹭她的小脸:“孤的菱菱何时这般体贴了?”   他大掌揉搓着月胸前柔软的发丝,女子雪白的锁骨在他眼前,白的晃眼,他哑着嗓子道:“那夜,孤连菱菱的床都没上去呢。”   阮菱低低哼了声,表示不满。   瞧瞧,这便是她最不能对付的男人。   明面上让她回娘家散心,可实则是自己不能教育她,让外祖母和母亲轮番轰炸她去了。   “夫君好坏。”阮菱娇嗔了声,小手在他腰间狠狠掐了一把。   “有五个月了。”太子手轻轻抚着她的肚皮,突然道。   阮菱不知何意,便也顺着他的话道:“是呀,太医说现在胎像很稳固呢,就是身子越发沉了。”   “哦?”太子大掌按着她的肩膀,低低笑道:“孤的菱菱这么善解人意啊。”   “殿下?”阮菱疑惑问了声,随后在男人眼底游刃有余的情.欲里突然意识到她这句话有多么勾人……   她脸颊顿时红的像熟透的苹果,脆生道:“不行。”   “什么不行?”男人在她耳边吹着起,暧昧道:“哪里不行?”   阮菱羞怩的十根如花瓣的脚趾都蜷缩在一起,声如蚊呐道:“总之,就是不行呀。”   男人故意曲解她的意思,食指抵着她的唇瓣,低低威胁道:“你说孤不行?”   “哎呀!”阮菱被他弄的快哭了,干脆搂着他的脖颈趴着就不松开,软糯的声音可怜巴巴的:“太医说不能同房呐。”   “好了,孤逗你的。”太子轻轻拍着她的背,“啧”了声,软软香香的身子就这么往怀里送,这谁顶得住。   两人正闹着,外头传来纮玉的声音。   “殿下,苏公公来了,说是圣人请您去一趟福宁殿。”   阮菱眨了眨眼:“这个时候找殿下去,能是什么事儿呢?”   太子吻了吻她的唇瓣:“乖,去榻上躺会儿,晚上孤回来陪你用膳。”   阮菱乖巧的应了声。   裴澜走后,她便回屋躺下了,本打算小憩一会儿,下午去院里跟清音摘点葡萄,晚上捣了泥做葡萄酱饼,可孕中嗜睡,她这一觉便睡到了天黑。   暮色清浅,外头的宫灯都竞相亮了起来。   内殿里,琉璃宫灯把光线照得十分柔和,阮菱慢悠悠醒来,声音带着鼻音,入目处没有熟悉的身影,她有些不安,唤道:“清音,殿下回来了么?”   外头传来了浅浅的脚步声,清音撩开珠帘走了进来,摇头道:“没有,但是娘娘,纮大人来传话,殿下说娘娘晚上不必等他了。”   阮菱失落的“嗯”了声,不知怎的,她这心总是不踏实,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用完膳后,阮菱坐在灯火下同清音绣了一会儿针线,等到快子时,裴澜还是没回来。她打了个哈欠,终究是抵挡不住困意,歇下了。   翌日,阮菱刚起床便听见个坏消息。   纮玉匆匆来报,太子殿下同工部研讨设计的工图有一处明显错误,堤坝距离算错,城防堤坝塌陷,难民增多,情绪暴涨,城郊已经开始有人打劫村户了!   阮菱心惊的一颤一颤,身子险些站不稳。   清音吓坏了,慌忙扶住她,阮菱缓了口气,语气颤巍:“那殿下呢?”   未等纮玉开口,院子里便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绣着金线的黑色长履踏了进来。   阮菱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太子看见屋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便知纮玉把实情告诉了阮菱。   那狭长的凤眸一下子就眯了起来,声音愠怒:“多嘴。太子妃尚怀着身孕,如此不知好歹,你自去领罚。”   纮玉作揖:“是。”   “他不告诉我,难道殿下还要瞒着我吗?”阮菱眼泪“吧嗒吧嗒”就落了下来,哭着道。   太子牵起她的手,疲惫的面庞挤出一抹笑容:“没事儿,又不是不能挽回的局面,只是被父皇斥责两句罢了。”   “怎么没事,我担心你呀。”阮菱抬手自己擦了擦眼泪:“这一个多月,殿下为了水患忧心劳力,没有功劳也有苦恼,圣人干嘛要斥责殿下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谁又能一直不犯错误嘛!”   小姑娘哭的凶,说起来话来断断续续的,听上去娇娇柔柔的,不像是抱不平,倒像是在撒娇。   太子心里那点郁结之气一瞬就散了,他把阮菱搂在怀里,满足的笑了:“若是犯点错,能得菱菱如此对待,孤日日都犯。”   “殿下!”   “好了,这点出息。”太子轻柔的替她拂去脸上的泪水,缓声道:“陪你用膳吧,昨儿答应的没吃上。”   阮菱破涕为笑,哼了声:“你还知道呀。”   这顿饭,心照不宣一般,两个人都吃的很慢。   吃到一半,阮菱偏头看了眼天色,方才还晴空万里,这会儿天空到处乌沉沉的,狂风把院子里的树叶吹得“簌簌”作响,鸟儿贴着地面,飞的很低,像是要落雨的征兆。   她又看了眼对面的男人,一丝不苟的吃相,眼底淡漠看不出一丝情绪。   她心里叹了口气,这人是太子,无论什么情绪都能将自己藏裹得严严实实,不让任何人窥视出来。   阮菱心口闷闷的,现在的局势总给她一种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阮菱晃了晃银箸,笑了:“没事儿,就是好久没和你一起吃饭了。”   “嗯。”裴澜应了声:“吃完了让清音陪着你,孤还要去书房。”   阮菱失落的放下银箸,却也不敢再多言。如今他已经够烦心了,她不能替他做些什么,只得照顾好自己,让他没有后顾之忧才行。   想到这儿,阮菱又多吃了几口米饭。   自那日后,城郊的难民越来越多,派过去的禁军镇压不住,反而渐渐的失去了民心。朝野动荡,谏院弹劾太子的折子堆积如山,圣人气得摔了桌,早朝都罢了几日。   福宁殿内,刚下了一场暴雨,雨水将大理石阶冲刷的十分干净,院子里叶片翠绿怡人,一派清新之色。   周皇后来给圣人送绿豆羹,只见她眉眼含笑,步伐轻快,像是有什么喜事般。可刚走到廊下,便听见里边震天的咳嗽声。   苏公公手执浮尘,倚在廊柱上,大老远便瞧见了周皇后,他顿时朝屋里看了眼,随后弯身行了个礼,声音不大不小:“给皇后娘娘请安。”   周皇后方才还轻松的神态顿时严肃起来,她问:“陛下时常咳嗽吗?怎么太医治了数月也不见好?”   苏公公垂着头:“太医说是老毛病了,再加上近来暑热,城郊又一直闹难民水灾,陛下嘴上不说,但是忧心啊!”   周皇后再欲开口,便听见里边传来圣人的怒骂声:“你这个太子是怎么当的?!为尊上者,当有护万民仁心,你这法子说出来要损伤百姓至少千人,我看你是过的太顺风顺水了,眼里只有政绩,昏了头了!”   周皇后凤眸一颤,顿时划过一抹光亮,略笑道:“太子也在啊。”   苏公公看着她满意的神情,皮笑肉不笑,答了句:“是。”   里头又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伴随着斥责。   不多时,殿门打开,太子一身杏黄色蟠龙纹长袍,面色如水,眉眼淡漠。   那双黑眸瞥见皇后时,丝毫没有意外,他走了几步,弯身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周皇后脸上的喜色都快藏不住了,声音却仍装作宽慰:“近来暑气热,太子也要注意。你父皇一向话重,太子别让心里去。”   太子再度躬身,敛去的面容下微微勾起了唇角,声音如常:“多谢母后关怀。”   周皇后满意的朝殿里走去。   圣人见她来了,脸上的怒气方才减了些。刚欲开口,便喉间一痒,剧烈的咳嗽起来。   周皇后吓坏了,急忙上前几步轻顺着他的胸.前,唇边叹息:“陛下可要保重龙体啊,万不可再动怒了。臣妾带了解暑的冰镇绿豆羹,陛下用一些吧。”   圣人睨了她眼,淡淡道:“皇后有心了。”   周皇后急忙示意,兰溪端着白瓷碗递过去,德清帝啜了口,声音清凉不少:“近来见到的人没一个让朕省心的,唯独皇后最得朕心。”   周皇后笑笑,保养极好的脸上也不免浮现出红晕。自打圣人上次因周萋萋的事儿已经疏远她好久了,如今两人重归于好,她自然喜不自胜,说起话来,也是一水儿的温柔。   “陛下,您年纪大了,何苦跟太子置气。太子是姐姐的嫡子,自打生下来便被立了太子,这些年,是做惯了的,您再给他些时间就好了。”   圣人冷笑了声:“别提那个孽子,你知道他方才说什么?竟想着就此把堤坝那封上,他这是想活活淹死里边的村民。如此德行,岂配当太子!”   周皇后听得心花怒放,话柄却仍旧小心翼翼的:“哎呀,陛下,他还只是个孩子呀。”   德清帝抬眸,突然道:“裴止回宫也有数月了吧,近来在做什么?他生母宸妃去世的早,你是中宫,是他的嫡母,要尽到责任。”   周皇后腰杆子不自然的直了直,顺势道:“陛下教训的是。臣妾近来也多番督导他,这孩子在李国练就了一身好本事,偶尔听他说些什么都头头是道。若是他能帮着太子治水,想必兄弟齐心,必能得力不少呢。”   说完,她小心的观察着德清帝的神色。   德清帝又舀了一勺绿豆羹,旋即淡淡道:“皇后说的也有道理,既如此,朕便任七皇子裴止为总指挥使,顶替太子的职务。至于那个孽障,滚回东宫好好反省去吧。”   这一次,先头一直劝说德清帝的周后,破天荒的没有再拒绝。   她弯着身子,朱唇微弯:“臣妾遵旨。”   翌日,一道圣旨落到了长坤宫,七皇子裴止成了京城新任的指挥使,太子被关了禁闭,不得踏出东宫一步,任何人不得探视。   整个京城的风向顿时变了。   从民间到宫里,处处流传着太子失宠的流言。   几只黑色的乌鸦从沈府上空飞过,伴随着聒噪的“哇——哇哇”叫声。   地面上,两座石狮子处无故的被人泼了水,腌臜下水东西,满地都是。   “欺人太甚,若是抓到是谁做的,我必要抓他去见官!”沈霜美眸喷火,看着外头下人清理门前,气得直哆嗦。   沈老太太见不得她这个火爆性子,这样喜形于色,将来可是要吃亏的,她忍不住数落道:“既没有抓住,便不要浑白把自己气到。如今太子殿下有难,娘娘也跟着受牵连,我们这才哪到哪,菱儿的日子才真是不好过。”   沈从染见沈老太太忧心,便劝道:“母亲,您切莫上火,菱儿她好歹也是太子妃。”   “就是因为是太子妃,才会担心啊!”沈老太太打断道。   花厅里顿时一片缄默,是啊,曾经那么辉煌,出了一朝太子妃的沈家,竟也开始走下坡路了。   当真应了那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们的荣耀和尊位是太子给的,如今太子被关了禁闭,那便是谁都能踩上一脚。如今朝中最春风得意的应属周皇后和周家,七皇子一党了。   正沉默着,清沅扶着阮妗从外面回来。她是应了母亲的话去谢府找谢延哥哥的,他是大理寺卿,说不定能知道些什么。   “怎么样?”沈霜呼啦站起身子问。   阮妗小脸落寞,无力的摇了摇头:“谢侯爷说大理寺狱办错了几个案子,现在正把谢延哥哥叫去大理寺查问呢。我连他的人都没见到。”   谢延算是沈家未过门却板上钉钉的女婿,这句话对于眼下的沈府无异于雪上加霜。   偌大的沈府,天潢贵胄,钟鸣鼎食之家,一时间上空竟浮现着灰败之色。   东宫内,伴随着女子哭泣的嘶喊,几名侍卫拔出了长剑,泛着寒芒的白刃,嗡鸣之声震彻天际。   “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见殿下!”   “滚开!本宫是太子妃,你们凭什么阻拦!快起开,给本宫滚啊……”   阮菱满脸泪痕,拼命的想要冲破侍卫的防线,可女子力量与男子悬殊,她挣扎了半天,身子未动分毫。   “陛下有谕,属下也是奉命行事!”   “影卫!”阮菱眼睫通红,再不多废话一句,高声喝道。   侍卫脸上若有所思,便突然觉得脖颈之间横着一抹寒凉,仿佛他再动一步,便会人头落地。   阮菱不再看他们一眼,拎着裙摆一路跑上了台阶,推开了门。   屋内一片惨淡,连盏灯都没有,密闭的光线让阮菱一下子什么都看不见了。   黑暗中,男人焦急的步伐响起,紧接着便将阮菱拥入怀中,声线低哑,满是心疼:“菱菱,你又是何必?”   “夫君,呜呜呜!”阮菱抱着裴澜的身子,直到此刻才算是踏实下来,她紧紧环着他的腰身,嗓子哭道:“你担心死我了,吓坏我了。”   裴澜轻轻抚着她的背:“都是要做娘的人,怎可拿性命去博。”   阮菱瘪了瘪唇,鼻音道:“若不如此,他们也不会让我来见你。”   裴澜默了默:“是孤不好,让你们娘俩跟着受苦。麟儿还未出世便这么经受动荡,都是孤的错。”   “别。”阮菱食指抵上他的唇,眼眸被水洗过般,灼灼望着他:“他的父亲是楚朝太子,若这点苦都经受不住,也不配做你的孩儿。”   裴澜垂眸,下巴抵在她的肩颈上,久久无言。可阮菱分明瞧见他的肩膀一下一下的,在颤抖。   良久,他声线沙哑道:“孤不在你身边,要照顾好自己。纮玉和顾忍孤都留在你身边,除了禁卫,太子令可号令千兵。”   他刮了刮她的鼻尖:“谁也别信,谁也别听。拿着孤的兵,把东宫和你自己守住了。”   阮菱越听心越凉,她攥着裴澜的大掌:“夫君,是不是要出什么事儿?”   “不是。”裴澜反将她的小手团在掌心:“孤在朝中树敌颇多,周皇后亦不是孤的生母,只是叫你多注意些罢了。”   像是嘱托遗言般,阮菱刚止住的眼泪又断了线一般淌下来。   裴澜俯首吻了吻她冰凉的脸蛋:“听话。”   阮菱哽咽了声:“我等你回家。”   “有你等我,孤一定出来。”   离开桐苑后,阮菱擦了擦眼泪,没有回长定殿,而是转头去了福宁殿。   她不信,殿下一定是被冤枉的。南方水患那样迅猛,来势汹汹,殿下都处理的很好,为何京城这区区百十难民就落到了被禁足的下场。   太子禁足,是多么大的耻辱。   殿下他那么骄傲一个人,怎么受得了。一定是圣人被蛊惑了,她要去面圣。   哪想着,走了一路,阮菱连福宁殿的殿门都没进去。   苏公公在门口焦急的等太医,见她来了,便知是为太子的事儿,语气焦灼:“娘娘请回去吧,陛下动了大怒,眼下昏迷不醒,只等着太医来呢。”   “昏迷不醒?”阮菱吃惊道:“陛下的身子一向健朗,怎会突然就这般。”   苏公公一脸苦相:“这,奴才也不知啊。”   见阮菱不愿走,他劝道:“娘娘您回去吧,陛下这身子好起来且得时候,等他醒了能见人的时候,奴才第一个去通传您。太子殿下眼下只是被禁足,没有被废,您放宽心养胎才是啊!”   “那……有劳公公了。”阮菱又客套了两句,便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夕阳西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阮菱心力交瘁,身子有些不适,清音扶着她,两人在小径边上的凉亭歇了一会儿。   “娘娘,您脸色太差了,等会儿回到宫里,奴婢去给您宣太医。”   阮菱摇头:“眼下圣人抱恙,恨不得整个太医院都在福宁殿候着。咱们此时叫太医,那不是触大家的霉头么?”   “罢了,上次太医开的药还有,你煮了就是。”   这一番委曲求全的话听得清音鼻尖发酸,姑娘真是太不容易了。   又歇了一会儿,阮菱呼了口气,她起身,冲清音露出个温暖的笑容:“日子还是得过去。走吧,咱们回家。”   清音扶着她,两人刚起身,不远处影壁下便袅袅婷婷行过一个女子并着几个丫鬟。   阮菱无甚在意,这宫中最不缺的就是漂亮的女子。   可那女子瞧见她了,却堪堪冲她走了过来。   清音下意识的护在阮菱身前,瞪着眼睛看那女子。   来人身着豆绿色襦衫,下配月白裙摆,腰身盈盈一握,轻灵曼妙。瓜子脸,丹凤眼,眉梢高高吊着,容貌精致,却看着是傲慢冷淡相。   “这位便是太子妃吧?”   不等阮菱说话,那女子便微福下身子,随后很快起来,满脸倨傲:“我是周家周沅沅,未来的七皇子妃。” 第67章 政变 无论如何,请你护住她。   又是周家的人。阮菱暗自腹诽了一声, 没多大反应,“嗯”了一声。   毕竟,她是太子妃, 而眼前的周家女即便是成了皇子妃,她也是不必行礼的。   周沅沅见阮菱不以为意, 胸腔里那股子火气“蹭蹭蹭”就窜了上来。   她初进宫便听兰溪姑姑说, 七皇子曾在数月前救下太子妃, 且不止一次,两人举止亲密, 竟不像是嫂子与小叔子,倒像是恋人。   今日一见这阮菱, 虽是孕中, 可这容貌仍旧有着颠倒是非人伦的惊艳,她焉能忍了这口气。   “姐姐, 怎么着急走啊?”周沅沅登时上前一步, 拦住了她的去向。   阮菱对于姓周的人是一眼也不想看,一个字也不想说。她冷冷道:“本宫做什么, 要去哪,无需和你一个臣女交代。”   清音上前就推搡了周沅沅, 横眉道:“还不快退下, 若是冲撞了娘娘, 立刻抓你下诏狱!”   周沅沅轻哼了声,眉眼上下打量,满是不屑:“太子被关了禁闭, 你这依附于他的太子妃也不过是徒有虚名,你以为现在还是你们东宫独大?也不打听,如今最得盛宠的是哪家?”   阮菱淡淡抬眉, 对于这样的女子,心里连动怒的情绪都谈不上。   陪着裴澜一路走来,经历了那么多风雨,一个只逞口舌之快的闺帷女子,真真是肤浅而幼稚。   她平静道:“本宫再给你最好一次机会,若不识好歹,现在就抓了你去!”   周沅沅仗着周皇后和裴止的势力,压根就没把阮菱放在心上,她嗤笑道:“就凭你?一个失了宠的附属物,别逗了。阮菱,你若本本分分的,本姑娘也不屑来找你的麻烦,可你跟七殿下不清不楚的,真是□□至极,我奉劝你,以后离七皇子远点,别让我看见你纠缠他!”   听得这话,阮菱恍然大悟,原来是冲这个。   她微微一笑,抚了抚发上的珠钗:“原来你们周家女都这么自卑,周欣桐是,周萋萋是,现在又来了个周沅沅。自己没本事管好男人,却来为难别人。周家人的德行,不过如此。”   “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周沅沅作势就欲冲上去抬手打人。   阮菱眯起眼,一手扶着清音的手臂,另一手飞快抬起,“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火辣的耳光落在周沅沅脸上。   她皮肤娇嫩白皙,红色的掌印十分明显。周萋萋哀嚎一声,不可置信的捂着脸,不住呢喃:“你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我娘都没打过我,你居然敢打我?!”   阮菱懒得废话,拉过清音:“我们走。”   “站住!”周沅沅一声娇喝,身后几个身强力壮的婢女顿时将阮菱和清音围住。   天色已然暗了下来,这地处僻静,甚少有宫人往来行走。阮菱心一沉,刚欲开口唤影卫,身后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月白色的锦袍,半个身子隐没在阴影处,下颌线削薄而又冷冽,肩膀上勾着一只雄鹰。   周沅沅一见来人是未婚夫,顿时哭着跑过去了。她身子轻晃了晃,惨白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痕,随后便摔到在裴止的怀里。   裴止身材高大,长臂一屈,很轻松的便将周沅沅搂在怀里。   周沅沅哭的可怜,声音柔柔的,全然不复方才粗劣的大嗓门:“殿下,殿下您要为沅沅做主啊。太子妃她,她打了我!”   “阿止。”阮菱很久没见到裴止了,他好像更瘦了些,面容也更陌生了。   裴止睨着她,冷薄的唇形弯成一个讥讽的弧度:“阿姐,沅沅说你打了她,可是真?”   阮菱眸光一凝,明明眼前的少年还唤她阿姐,可她却总觉得有些变味了。   她记得前段时间裴澜曾去找过裴止,两人聊的不欢而散。也就是从那时候起,裴止与周家人走的很近,甚至这次,他还接替了裴澜从前的职务,当上了指挥使。   她心渐渐凉了下来,一股从前从没想过的念头油然而生。她看着裴止怀里的周沅沅,那念头越发的止不住。   可她总觉得不止于此。阿止不是那样的人。   阮菱有些难过,她眸光晦涩,轻声道:“阿止,我有些话想对你。”   周沅沅一听这话,眼睛都快瞪到天上去了。果然她没骂错,烂□□贱女人,当着她的面就开始勾引殿下,这她若是看不住,岂不是爬上了殿下的床?   “哎呀。”周沅沅柔柔喊了声,身子作势朝下跌去。她眼眸无辜,泛着泪光:“殿下,沅沅脸疼,是不是被毁掉了呀?那可怎么好啊,呜呜呜,我还没有嫁给殿下呢。”   裴止听不见一样,挑眉看向阮菱:“阿姐,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   阮菱瞥了眼周沅沅,喉咙动了动,到了嘴边的话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裴止于她变得好陌生,那个总是缠着她,跟在她屁股后要吃饭的小孩好像消失不见了。   “阿姐站住!”   见阮菱要走,裴止上前几步,攥着她的衣袖。   修长如画的手指扣在她的腕上,隔着一层薄薄的纱袖,恍若无物,男人的体温与她的交融,别样的暧昧。   “松开。”阮菱甩开,冷声道。   裴止笑了下,那双桃花眸因着微微弯起的弧度分外勾人,他凑近了些,语气轻佻而又暧昧:“阿姐,哥哥不在的时候,让我保护你啊?”   语气里,温柔有十分。可那双眼神,却充满着疏离和玩味。   阮菱想也不想,甩开他的手,失望骂道:“无耻。”   裴止嗤笑了声,摊了摊手,周沅沅见两人还要继续,急忙上前拉过裴止,央求道:“殿下,我们走吧,天都黑偷了,沅沅害怕,咱们不跟这个疯女人说话好不好?”   裴止没有因为她的打断而反感,反而是摸了摸她的发顶:“你呀,总是这么胆小。既如此便回吧。本殿下不怕黑,我护着你。”   女子娇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十分甜美:“殿下真好。”   看着那相互依偎的一对璧人,阮菱脑海里突然浮现那个夜晚,穿着白衣的少年攥着她的衣袖,可怜兮兮的说:“阿姐,我怕黑。”   她蓦地轻轻笑了,唇边带着一抹自嘲。   “回吧。”她轻轻道,不知是与谁说。   林荫转角处,裴止微偏过了脸,看着那天青色的袅娜身影一点点消失。   ——   回去后,清音将太医上次开剩下的药重新熬煮,给阮菱服下后她便睡了。   日子悠然平静的过着,七皇子裴止新任指挥使,思路奇佳,不到半月,京城的水患全部解决,联合着工部在京郊给难民免费修建房子,这样一来,那些怨声载道的声音不出几日便也消失了个干净。   经此一举,裴止在朝中的地位骤然炙手可热,加上镇国大将军周全和周家门官背后推波助澜,大臣们纷纷意识到,原来他们楚朝还有一个曾在李国为质的七皇子,胸有成维,可堪大用。   眼下已是仲秋时节,东宫一片沉寂。   阮菱还有一个月就要临盆了,肚子越来越沉了,近来也越发嗜睡。   长定殿内,她倚在美人榻上,桌上放着一小盒描金图样的清油,她轻轻细细的在肚皮上抹着,太医说这样能防止肚皮上长纹,她已经坚持好几个月了,这个月份其实已经成型了,再抹不抹都不会改变了,可她想着浪费,便干脆都抹上了。   清音从外面跑进来,还喘着粗气,额头上冒着一层薄汗,脸色十分难看。   “何事?”阮菱没抬头,手指上又沾一点,细细涂抹着。   “南境□□,圣人指派了恒、恒王殿下率领二十万铁骑出征,下午就出发!”   阮菱心“咯噔”一声,裴恒是太子的弟弟,自幼一起在先皇后膝下长大,说是亲兄弟也不为过,朝中尚有那么多将军,军侯,为何此刻突然派一位皇子亲征。   她看着清音焦急神色未减,意识到清音应还有话说。   阮菱神色凝了凝:“你说。”   清音颤着声道:“大理寺狱的谢寺卿办案疏漏,惹得圣人大怒,已被贬至五品督察院御史了。”   阮菱笑了一声:“清音,你胡说什么呢?谢大人是正三品的大员,圣人的左膀右臂,怎会被贬成五品小官。”   清音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就快哭了:“是真的,娘娘。据说因为七皇子差事办得好,得到圣人嘉奖,由此更恼怒太子殿下,素日与东宫交好的官员一众被贬,朝廷上现在都为七皇子和周家为尊呢,甚至更有人传圣人要废太子,改立七皇子为储君!”   “这怎么可能?”阮菱脊背晃了晃,手指一松,桌上的油盒直接打翻滚落到了地上。   这不对,这绝对不对。   “顾忍!”阮菱高声唤道。   不多时,急促的脚步声自院落中想起,顾忍一袭黑色劲装,手持佩剑,走了进来,拱手作揖:“娘娘。”   “沈府怎么样了?”   顾忍抬头,愣怔了一会儿。   阮菱手拍向矮几:“事到如今,你还要瞒我吗?”   “属下不敢。”顾忍顿了顿,眸色微沉:“沈家无恙,只是谢大人降了官,五姑娘好一番担心,现在还见不到侯府的人,不过娘娘别担心,沈霜已经在劝了。”   “不得出府!”阮菱手指紧紧攥着桌几,唇边不住呢喃:“让我想想,想想。”   裴恒被指去了边关,谢延又被贬了官,周家势力渐起……阮菱心中顿时惶惶起来,东宫与周氏一族第一个不对付,若周家真的上了位,那沈府?!   阮菱心中一片寒凉,声音颤得厉害:“顾将军,烦请你带一千精兵守住沈府,无论如何,要护住她们。”   顾忍瞳孔骤缩,意有所指:“娘娘?”   阮菱抬手揉了揉眉心:“我也是以防万一。如今局势动荡,殿下又尚在禁足,只有我们能互相依靠。宫里还好,沈府尚在宫外,我总是不放心。”   顾忍看了她一眼,深深作揖:“顾忍定不辱使命。”   是夜,阮菱用过晚膳,同清音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盛夏暑热,到了晚上也不减分毫,空中的风,都是黏腻的。   清音笑着替她擦汗道:“净室的水一直热着呢,待会儿娘娘歇一下便去沐浴吧。”   阮菱神色平静,“嗯”了声。   残阳如血,天边最后一抹橙黄也湮灭在暮色中。   阮菱笨重的起身,清音扶着她,两人慢悠悠的从葡萄架里出来,朝廊阶上走,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祥和。   这样的暮色中,皇宫突然一声巨响轰然打破宁静,紧接着,“轰隆”“砰砰”声犹如天降巨雷紧随而知,天边泛起了淡淡的橙红色,直教人心底发寒。   阮菱鼻子皱了皱,偏头去问清音:“可闻到了些什么?”   清音脸色微闪,盯着东边那团浓浓的烟雾,声音震颤:“娘娘,是火.药味!”   宫门外,渐渐喧哗起来,并着宫人的尖叫与哭喊。   阮菱脸色铁青,凝视着远处那团深黑色的烟雾,语气凝重:“政变了。 ” 第68章 倒戈 “你亲我一下,我就反水。”……   “政变了。”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自她唇边溢出, 犹如巨大的炮.弹,顿时炸裂在整个东宫。   清音双腿都在发颤,抓着阮菱的手, 六神无主道:“怎么办啊?娘娘!这,这怎么办啊?”   “纮玉!”阮菱一声沉喝。   不远处, 纮玉踏着夜色飞快朝这便掠过。   阮菱凝眸, 语气灼然问道:“是不是有人逼宫了?”   纮玉满脸寒气:“七皇子裴止伙同镇国大将军, 带着兵攻城了!皇宫有内应,宫门没几下就破防了, 大军长驱直入,不一会儿就能到福宁殿和东宫了!”   饶是阮菱做足了建设, 还是倒吸了口凉气。裴止他, 竟然真的倒戈了?!   “快!”她声音急促:“关好宫门,一个人都不许放进来。让影卫去梧苑把殿下救出来, 东宫里的精兵全都调动战时状态, 守好宫门!”   黑沉的天色,东宫门前的旌旗被吹得烈烈作响。   每处一处宫门都守着无数精兵, 举起的火把将东宫照得透亮,橙黄色的光晕里带着一丝决然无畏, 纮玉更是亲自带着一队兵将长定殿牢牢围住。   幽长的回廊下, 阮菱凝眸高高站着, 她低头看了眼腹中胎儿,转头回屋取下了一直藏在枕头下的短匕。   太子曾告诉她,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拿着匕首防身。阮菱重重吐了口气, 能不能活下去,已经是最后关头了。   她复又出屋时,殿前翻下来一道黑影, 跪在她身前:“娘娘,殿下不见了!”   “什么?”阮菱吃惊的后退了几步。然后不等她反应过来,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马蹄伴随着兵器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阮菱心下一沉,凭借着本能直觉,这股兵马是奔着东宫来的!   “弓箭手准备!”纮玉如临大敌,突然喝道。   清音护着阮菱朝后倒去。   “砰砰砰!”   “砰砰砰!”   东宫的正宫门被重物撞击的声音。   紧接着,黑沉的夜色突然闪过火光。阮菱抬眸,一支支带着火把的羽箭呈“抛”状朝院子里射来。   “盾牌!”纮玉高声喊道。随后快速跑到阮菱身边,手中剑花翻转不停,挡下了头顶处的火箭。   他急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娘娘快进屋!”   阮菱心慌的厉害,道了句纮大人小心,便同清音回到了屋,纮玉把门锁上后,只听身后一阵惊天动地的爆裂声。   他瞳孔猛缩,宫门倒了!   ——   皇城外,马蹄声伴随着烧杀掠夺的暴怒行径,一路自城郊蔓延至宫门。   百姓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家家都闭紧了门户。叛军们吹着哨子,喊着“清君侧”的旗号在大街上肆虐过境。   沈府大门紧闭,院子里却堵满了人。沈家老太太,大房的,三房的,三个小姐妹互相搂在一起,趴着门缝看去,沈霜倒吸了口气,不住喃喃:“逼宫了,逼宫了。”   王氏腿脚一软,险些翻了过去,她咽了咽口水,眼睛睁得老大:“霜儿你说什么,外头这么乱是逼宫?”   沈霜点头:“外头扯着“周”字旌旗,女儿见那骑兵步兵的打扮,皆是军队扮样。能用兵符调兵遣将的,只有镇国大将军府了!”   沈老太太拄着拐杖的手紧了又紧,可她到底是经历过风雨的,脸色仍旧沉稳。   她指挥着府内众人:“快,把门好好堵上,各府各院的灯也都灭了!”   “是。”   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搬着重物堵在门前,屋里的灯火“唰唰唰”一盏盏灭下去。很快,沈府阖府都陷入一片沉寂的黑暗中。   外面厮杀声马蹄声经久不绝,反而越来越动,院子里众人心有惶惶,目光都死死的落在院门上。   阮妗小脸苍白:“长姐,长姐怎么办呀?!她还在宫里呢!”   沈从染搂着自己的小女儿,闭着眼自欺欺人宽慰:“妗儿别怕,你阿姐有太子殿下的,她们一定会没事儿的。”   突然,一声“吁”的,勒马的声音停在沈府。紧接着伴随着人的交谈声,沈府上空的火光陡然明亮了些。   众人心弦一颤,死死盯着那院门,几乎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沈府,来人,快来人!这是太子妃母家!”   沈老太太心头一滞,一股难以形容的窒息感将她迅速席卷。   “上头吩咐了,太子妃母家,一个活口不留!来人,给我撞!”   紧接着,“轰隆”一声,坚硬的黑漆铁门被撞得粉碎,一道凛冽寒芒晃得人睁不开眼,戾气腾腾喊道:“杀!”   家丁们拿着刀剑奋力抵抗,可那几个把式跟真正修罗战场上出来的士兵,根本没法比。   凄厉的惨叫声,火把照应着滔天血光,沈府门破!   “快跑!”沈老太太惊呼一声,携着沈府家眷转身朝后跑去。下人们姐姐败退,士兵们长剑如杀鸡般,肆无忌惮乱杀。很快,一小队兵便冲破了阻碍,追上了沈家人的步伐。   沈霜惊恐的看着后方,胸腔一酸,紧推了一把王氏,绝望喊道:“母亲快跑!”   随后她从地上捡起一把断刀,瘦弱的身板颤颤巍巍举过头顶,寒芒将小脸映衬的惨白无比。   叛军狰狞着哈哈大笑,然后猛地举起长剑,朝沈霜胸.前刺去。   沈霜整个人朝后边摔了个跟头,绝望的摇头,泪水大颗大颗从眼眶淌下,唇间几乎失声:“不要,不要……”   “霜儿!”身后是王氏撕心裂肺的声音。   千钧一发之际,“嘶”的一声,沈霜身上砸下来个庞然大物,她惊恐的,尖叫着推开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温热,血腥,扑了满身满眼,沈霜吓得哇哇大哭:“我是不是死了呀?!”   “霜儿。”耳边落入一道急切的呼唤。   沈霜费力的睁眼,睫毛上还挂着血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朗的脸,只是那人紧锁的眉,抿成直线的唇,都无一不昭示着他的焦急与担心。   “顾忍?!顾忍,呜呜呜……你总算来了,总算来了呀……”沈霜哭的说不出话来,喉咙处一阵翻江倒海,咿咿呀呀唤着。   “杀啊!”叛军头目持刀喊道。   可紧接着,源源不断的精兵从巷子里迅速蔓延,白色的铠甲犹如一道银色闪电,以坚不可摧之势迅速冲破了叛军阵营。   银色闪电之后,一群身着黑衣,袖袍上绣着金色钩叉的官兵潮水般涌了上前。   为首的人一身墨色锦袍,那双执笔定生死的手,赫然握着一把长剑。   “啊!”不知是谁尖叫一声,“快跑!是东宫的人!不对,还有大理寺的人!”   “对不起,我来晚了。”顾忍将她搀扶了起来,随后派了一小队禁卫护在沈府众人跟前。   万军从中,火光滔天。他小心翼翼,生怕再度吓到般,轻柔的哄着怀里的女子:“别怕,有我在。”   另一边,谢延快步走到阮妗身侧,身后大理寺的人鱼贯而入,手持寒刃将沈府人团团围住。   “谢延哥哥!”阮妗哭着扑进他的怀里,哭腔喊道。   “小五。”谢延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   他轻轻抚着那瘦弱的蝴蝶骨,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漫天的火光撕开长夜,整个东京城都陷入刀光血海中。   湿淋淋的血迹一路从入宁街蔓延到神武门前,巍峨庄严的城门大敞四开,地上满是泥泞尸体。   裴止一身银白色铠甲,手持红缨枪,驭马飞快穿过宫门口,身后跟着镇国大将军还有周家那枚朱雀符可调动的所有大军。   福宁殿前,宫人侍卫早被周皇后用兵挟持住,苏公公躲在一众哭喊的宫人里,蹲着身子,拂尘不知何处去,帽子被砍断了半截。   眼见一点银芒涌现,周皇后面色大喜,快步走上前,嗔道:“阿止,你可算来了。”   裴止翻身下马,长缨枪直直捅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眉眼讥讽:“皇后娘娘急什么,到手的鸭子还能飞了?”   周皇后现在跟他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裴止对她没好语气,她也没说什么,只道:“圣人就在里头,太医用了药,现在昏迷不醒,咱们即可便去吧。”   裴止提枪推开了门,扑面而来的便是浓重的汤药味,大殿里檀香缭绕,两种味道混杂在一起,便是正常人也经受不住如此熏呛。   内室里的龙床上躺着昏迷不醒的德清帝,瘦弱而又粗糙的皮包着骨头,颧骨高高凸起,唇色一片惨白,昔日如载华岳的身影消瘦的不堪人形。   裴止偏头看向周皇后,想来这都是她的杰作。那拧着眉头,皱的更深了。   幽暗的烛火下,周后在御案上翻了又翻,最后在右边暗格里找到了玉玺。   望着那晶莹剔透,泛着莹润光泽的玉玺,她凤眸微荡,从怀中取出了一早备好的圣绢。   明黄的圣绢上赫然写着立当今七皇子裴止为太子的字样,周皇后小心翼翼的按下玉玺,像是完成了一件多年未能完成的使命般。   看着红印落地,不知怎的,她竟鼻尖有些发酸。   还差最后一步了!   周皇后梗住喉咙里的激动,看向裴止,涂着蔻丹的指甲微微泛白:“阿止,该取龙血了。”   楚朝立任废止太子的圣绢除去玉玺,还应覆上帝王的手指印。德清帝继任太子时是,裴澜任太子时也是如此。   “这有何难?”裴止嗤笑了声,手掌用力,腕中长枪打了个选,锋利的尖头划过德清帝的食指,顷刻便有细密的血珠渗了出来。   周皇后其实一直在后边暗自观察裴止的反应,虽然他在李国为质十年,应当恨极了德清帝,可他毕竟姓裴,骨子里流着楚朝皇室的血脉。   此番两人合作,也只各取所需。   周家盼了十几年的皇位,断不会把江山全都奉上给一个毛头小子,等杀了先帝,拥着裴止上位后,便联合着朝中党羽,以为君不正,无法降服重臣之心拉下马,拥立着哥哥上位。   “皇后娘娘,您在想什么?”身旁传来裴止淡淡的询问。   周后对上裴止那双漆黑如墨的眼,不知怎的,本是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她竟觉得内心想想法被看出来了一样。   裴止笑了笑:“快取血啊。”   两人取了血,又拿德清帝的手指按了指印后便匆匆离去。   窗外,血光漫天,处处都是叛军的嘶吼声。趁着黑夜逼宫,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水到渠成。   福宁殿内,楹窗下站着方才奄奄一息的德清帝,嵌入消瘦皮肤下的眼眸精且亮。而他身后,是日日被他责骂的太子。   ——   东宫内,纮玉率着东宫近卫拼死搏杀,地上满是断手断脚,流出的鲜血汇聚成河,顺着白色的大理石板上一路蔓延。   长定殿内被火箭点燃,窗牖上的帷幔燃烧成一片,顷刻间,整座大殿冒着滔天耀目的火光,烈火熊熊燃烧着。   “哐当”一声,一个突袭的刺客被纮玉斩断了喉咙。   纮玉满身伤痕,唯有那双眼睛因浴血而变得愈发透亮,他焦急道:“娘娘,属下护着您出宫,这地方不能再待了。”   阮菱眼底绝望,甚至来不及说出一个“好”字。   身后是大火与浓烟,院外全是叛军奸党派。放眼望去,近卫们苦苦挣扎,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她怕,她好害怕。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阮菱喉咙处一片干呕,指节冰凉,四肢百骸都在颤抖着。   裴郎,你到底在哪呀?!   “嗖”又一支冷箭擦过阮菱面颊而过,白嫩的肌肤上顿时出现一道血迹。   阮菱身子晃了晃,下定了决心,她拉着清音,随着纮玉朝后跑去。   “站住!”   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阮菱回头,却见百十名弓箭手不知道何时蛰伏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中,此刻那些密密麻麻的箭头正对准她们三人。   一个身着拖地华服,头戴鎏金凤冠的女主缓缓自后边走去,那美艳的面容赫然是周皇后。   阮菱脊背挺了挺,手下意识的摸向肚子。她心知,若她们敢再往前走一分,便会被立刻万箭穿心。   “阿止。”周皇后一瞬不瞬的看着阮菱,突然笑吟吟道。   阮菱眼眸微颤,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倒流一般。   周皇后身边突然浮现一道银白色的身影,泛着寒芒的银甲,手持红缨枪,眉眼桀骜而又淡漠,薄唇抿成直线,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周皇后笑眯眯的偏头看向裴止,气定神闲的把玩着手中护甲,朱唇幽幽道:“阿止,太子妃这余孽就交给你了。”   裴止微微勾唇,笑的满脸邪气,冲周皇后行礼:“定不教母后失望。”   他们说什么阮菱都听不清,眼前的画面犹如断了一般,滔天的火光和鲜血,都不及那一抹银白色令她恶心。   裴止朝前走了几步,见阮菱好好的站在那儿,皱起了眉,似是十分不满。   手中长缨枪蓦地点了点地,发出清脆的声音,他问道:“喂,看见皇后娘娘还不行礼?”   阮菱眼底满是冰凉的冷意,唇瓣几乎被她咬破,她恨恨道:“你竟依附叛贼,你无耻!”   “呦!”裴止嗤笑了声,转头冲一边两个侍卫示意:“看来太子妃的神志不太清醒啊。”   “来两个人,给咱们太子妃清醒清醒。”   清音护在阮菱身前,满脸惊惶:“做什么?你们要对我家娘娘做什么?”   成王败寇,没人会在意一个弱小婢女的嘶吼。这样一只手就能碾死的蝼蚁,那些侍卫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直接一脚将清音踹开。   随后,两个侍卫各端着一桶水,猛地往阮菱身上灌入。   虽是盛夏时节,可那水却冰冷刺骨,透过衣裳钻入阮菱每一处皮肉,冷风吹过,阮菱四肢百骸都在战栗,宛若置身寒潭,疼的紧紧蹙起了眉。   “冷,好冷……”阮菱脸色惨白,那双漂亮的杏眸失了焦一样,无意识呢喃着。   渐渐的,她的身子踉跄不稳,慢慢蜷缩下去。   她闭着眼,冻得泛紫的嘴唇痛苦喊道:“疼,肚子疼,我的肚子……”   裴止皱起了眉,不耐的道了句:“真是聒噪。”   随后他转身看向周皇后,请示道:“母后,这女人疯疯癫癫的扰了您的清净,不如将她丢进大火里吧,连带着她肚子里那个,一起灰烬个干净,咱们也算不留后患。”   周皇后眉头一跳,没想到裴止竟这么狠。她最多也只是想过将阮菱一剑杀了而已,没想到裴止杀人诛心,手段竟这么残忍。看来,事成之后,他是不能再留了。   面上,她仍旧满意笑笑:“皇儿做主便是,母后很为你欣慰。”   裴止勾唇,弯身作揖:“儿臣遵旨。”   随后,他转过身朝阮菱走去,看这架势是打算亲自将她扔进后边熊熊焚烧的长定殿里。   男人身材高大挺拔,徒手耗着阮菱的脖领便将她提了起来,宛若提着一只濒死的小鸡子,他轻轻扭一扭手腕,那纤细脆弱的脖颈就会断了一样。   阮菱被他薅的几近窒息,为母的本能让她不断哀求:“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儿!阿止,求求你,别杀了他,算我求你了,不要,你是他的亲叔叔……”   裴止眼皮未掀一下,不为所动,拖着她继续朝前走。   登上廊阶,一步,两步,三步……   惊人的高温灼热感已经在烤着皮肤,一股深深的无力和绝望将阮菱笼罩,浓烟呛的她说不出话,那双残破的手紧紧攥着裴止的手腕,奢求他能放过她。   裴止抿唇笑了笑,随后凑近了些,冷冽的薄唇擦着阮菱的耳瓣而过,随后另一手轻松的掰开了阮菱的手指。   “哐当一声。”   漫天火光中,阮菱绝望的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裴止离去的背影。   周皇后眼看着裴止将阮菱扔进大火里,满意的点点头,藏匿在心中的警惕也一点点放松下来。   如此,今夜的逼宫就算是成了,这会儿想必哥哥已经将圣人和太子擒到手了。   她凤眸微眯,朱唇满是笑意:“阿止,你干的很……”   “好”字未说完,一杆寒芒遽然从眼前闪过,她甚至来不及再发出一点动静。“咚”的一声,一个鲜血淋漓的头颅便跌落在地上,周皇后死不瞑目,仍旧瞪大了双眼。   眼前的场面血腥残忍到极致,叛军们吓得惊呼一声,纷纷倒退。   裴止扬起长缨枪,枪尖向天,高声厉喝:“周氏已死,尔等还不速速归降!”   说完,一阵震颤大地的声音,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叛军们惊讶的发现长定殿已被包围,不知从何而出的玄色禁军从四面八方不断涌入,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尖叫声和惊悚声源源不断传来,凄厉的鬼叫犹如锁魂的修罗,在暗夜里鸣鸣作响。   “投降!”不知有谁先喊了一句。   紧接着,伴随着兵器摔地的声音,开始有更多的人把武器仍旧在上,跪在身子举起双手高呼:“降!我们投降!”   本就是听命于主子,这天下是谁的,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能活命,跟着谁,已不重要了。   长定殿外,大局已定。   裴止轻呼了一口气,随后扔了长缨枪,转身冲入火海中。   看不清的熊熊大火里,裴止朝右稍稍走了几步便找到了奄奄一息的阮菱。   不同于先前的薄情,他脸色焦急,紧紧按着阮菱的肩膀,呼唤着:“阿姐,阿姐,快醒醒!”   裴止将她放到右边这侧,头顶上有一块斜撑的房梁尚且能坚持一会儿。拖着她进来前,迫不得已淋上凉水,就是为了让她能多撑一会儿,撑着直到他把戏演完。   “阿姐!”裴止按着阮菱的人中,焦急唤着,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满是焦急与心疼。   渐渐的,阮菱睁开了眼睛,看清来人后,她满脸厌恶,猛烈的高温将她神智烧毁大半,她已分不清眼下是哪,想着裴止做的那些事儿,她就没来由的恶心。   “滚。”阮菱虚弱道。   裴止笑了,他凑近了些:“阿姐,我给你个机会好不好?”   阮菱瞪着他,唇边满是讥讽。   火光冲天中,裴止眼眸漆亮,语气散漫道:“阿姐,你亲我一下,我就反水。”   “你说什么?”阮菱干咳了两声,身子颤了颤。   裴止轻轻抚了抚她的背,随后将她扶了起来。他睨了眼,大火已经蔓延到门口,再等一会儿,怕是要来不及了。   他郑重而又尊重的将阮菱拥入怀,两具身子灼热而又滚烫,已经热的没有知觉。   裴止眼色虔诚,像是对待一件珍宝一样,轻轻抱了抱她。   他笑的眼尾潋滟,隔着火光,声音很轻:“我骗阿姐的。”   阮菱眼眸一滞,一种不好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   她慌忙道:“阿止,你要做什么?!”   裴止眼底一片温柔,桀骜而又邪气的面庞也柔和了不少:“阿姐,你的夫君若是旁人,这辈子你就只能是我的。可他是太子澜,是……”   裴止低低呢喃了句:“是这个皇宫里除了阿姐,对我最好的人呢。”   阮菱顿时大声喊道:“阿止,走,咱们走!”   随着她的话,房梁轰的一声,伴随着烈火,砸到两人脚下。阮菱被吓得紧紧闭上眼,耳侧是裴止轻柔的呼吸:“阿姐,活下去。”   “你要活下去。”   随后,阮菱便觉察到一股大力将自己狠狠推了出去。   她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便被推出了大殿,方才还在耳畔的声音,人影,已消失在熊熊大火中,再看不见任何痕迹,好像那些音容笑貌只是她的错觉!   长定殿外,追夜在上空不住的盘旋,哀绝的鹰唳声经久不绝,凄厉而又惨绝的声音一声声,震彻长夜。   火光中,裴止唇边挂着满足的笑意,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这么温柔啊。   他曾有一瞬间甚至好想敲碎了阿姐的脚腕,一寸寸,锁上漂亮的银链子,让她永远只能是自己的。   可是阿姐,倘若我爱你再少一些,我就这么做了吧。   浓烟晦涩,裴止揉了揉眼睛,身子缓缓朝后倒去。   阿姐,你要庆幸你嫁给的是四哥。不然,即便你嫁给了谁,我都会把你抢回来。让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可如今,阿止只能祝你和四哥恩爱到老。   四哥这一生过的也很苦。阿姐,你可要多陪陪他呀。   殿外,阮菱看着地上那一摊血,和跪在地上的叛军,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   为何裴止要朝她身上泼水,为何裴止要亲自抓她入长定殿。这个孩子为什么这么傻啊?!   脑海里突然浮现一处画面,桃林树下,少年一袭白衣,懒洋洋的卧在廊下问她,将来若立场不同,她会不会相信他?   阮菱说会。   裴止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顿时弯成一摊春水:“有阿姐这句话,来日若阿姐要我的命,我也毫不犹豫。”   “要你的命做什么?”阮菱笑了笑。   裴止“嘁”了声:“我的命可金贵,一般人还不舍得给呢。”   阮菱眼前视线一片模糊,磅礴的泪水一颗颗砸落,她拼命的站起身朝大火走去。   说好的相信阿止,可如今,他把活下来的机会都给了她,而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阮菱嚎啕大哭,肝胆欲裂,浑身上下每一处都钻心的疼。她看不得阿止就这么死在她的眼前,她要去找他!   “菱菱!”一道冷冽而又急促的声音突然出现,紧接着,阮菱被一股大力拽了回来。   阮菱僵硬的回头,却见是消失许久的裴澜。她鼻腔一酸,唇边吱吱哇哇说不出来,手拼命指着被火光掩盖的长定殿,声音凄厉而又沙哑:“阿,阿止在里面,快!”   “纮玉!”裴澜转头厉声喝道:“看好太子妃!”   纮玉急忙接过阮菱,他见裴澜脚步不对,顿时大吼:“殿下,您要做什么?”   回应他的,只是一截消失在风中的墨色衣袍。   修长笔直的人影犹如出鞘的利剑箭,转身便冲进了火海。 第69章 出世 太子微笑的看着她,随后神色遽变……   滔天火光中, 裴澜目眦欲裂,看见那断壁残垣下的裴止,一整条横木压着他的左腿, 灼热的木屑伴随着高温刺入皮肉,裴止已经昏了过去。   裴澜脱下外袍, 奋力拧成绳子, 随后垫在木头底下, 掀开那断梁,然后打横将裴止抱了起来。   火焰燎起他散落的墨发, 裤摆,一寸寸, 一缕缕。   裴澜拢着眉头, 紧紧抱着怀里脆弱的少年,一步步, 坚定的朝外走去。   “别怕, 四哥带你回家。”   他在心底默念了一声。   随后,整个人便失去意识和力气, 朝前滚去,和裴止一起翻滚出了殿外廊阶。   匆匆赶到的德清帝瞧见这一幕, 心脏皱缩, 浑厚的声音震彻长夜:“来人!快来救太子和七皇子!”   “宣太医!”   “裴郎!”阮菱失声尖叫了一声, 拿手肘攀爬着,一寸寸朝他爬过去。   裴止左腿裂了一个血口子,上边的皮肤已经被烧成焦黑的炭色。裴澜俊朗白皙的脸满是黑色的灰, 后背一片被灼烧的烫伤。   阮菱颤抖的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抚上裴澜的脸,眼泪断了线一般大颗大颗砸落, 哽咽的不成样子:“夫君……”   酸涩的眼泪流淌过裴澜的脸,化成一条条黑色的印子。他指尖动了动,缓缓掀开眼皮,入眼处便是哭的惨兮兮的娇妻。   裴澜唇翼微不可闻的嗡了声:“菱儿,别怕。”   纮玉在一旁盯着,见裴澜醒了,大喜汇报:“陛下,太子醒了!他醒了!”   圣人连连走了过去,见裴澜奄奄一息躺在太子妃的怀里,削瘦的面庞也是一酸。他转头又看向裴止,袖下的拳头攥得紧了又紧。   裴止,你若是敢死……   裴澜费力的抬了抬手,却终究是失力垂了下去。他很想替阮菱擦擦眼泪,最后也只是轻轻喘息着,试图狠道:“不许哭。”   阮菱急忙抬手擦眼泪,哽咽的说话断断续续:“我……不哭,不……哭,你别动。”   喧嚣声和战乱声终于在此刻沉寂了下来,天地间唯余长定殿熊熊燃烧的大火,不知疲倦的燃烧着。   很快,纮玉带着人来,他侧着身子:“还请娘娘起身,殿下和七皇子伤势严重,需要立即抬走救治!”   阮菱应声站了起来。   院子里满是士兵,突然有人一声大喊:“鬼鬼祟祟,你做什么的?”   阮菱心弦颤动,顿时朝后看去。她心神震颤,那双陡然睁大的美眸里倒映着一只遽然出鞘的冷箭。   她想也不想便扑到裴澜身前,恐惧得紧紧闭上了眼,眼角处划过一抹热泪。   奈何还是晚了一步。   裴澜的反应较她更快,他紧抿唇,脑门青筋尽爆,随后拼尽全身力气推开了阮菱。   “嗖”的一声,一声闷哼,伴随着皮肉被割裂的闷响,裴澜吐了好大一口血。   殷红伴着浓黑的血污,迅速席卷青石板面。   阮菱爬起来,看见他后背上笔直的插着一支弓箭。   不远处,侍卫们大喊抓到了贼人,兰溪放下袖箭,突然大笑,笑得癫狂:“哈哈哈,娘娘,奴婢做到了,奴婢做到了!贱人从此不会好过,不会好过的!”   侍卫一记长剑,猛地贯穿了兰溪腹腔。她陡然睁大了眼,恨毒的看着阮菱,随后轰然砸地。   “夫君!你别吓我!”阮菱大口喘着粗气,身子梗得僵在一起,睁圆了眼眸看着流血的裴澜,眼底大撼,随后身子控制不住的痉挛了两下,一同栽了过去。   圣人脸色越来越凝重:“救人!快救人!”   天边渐渐露出了鸭蛋青的白边,太阳冉冉升起。   八月十九就在这样的巨变中过去了。   八月二十,早朝,宣政殿。   众大臣统统匍匐跪在地上,谁能想到,他们只是睡了一觉,就赶上了几十年不遇的政变呢。   那些素日与周家交好的官员更是抖如筛糠,无地自处。   起的高了,才摔得厉害。圣人原来是在演戏啊!   病了数月的圣人重新坐回龙椅,明黄龙袍,高悬的金冠珠帘下,那张脸端整持重,俊眉之下的双眼幽泓深邃。   苏公公撑起圣绢,高声念道:“八月十九,逆贼周氏一族伙同废后发动政变,以朕之兵,逼朕之宫,以上十恶不赦,更有百种罪名罄竹难书,朕心甚哀。着以周氏九族之灭,以平战死将士英魂,钦哉!”   “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苏公公紧接着又拿起一道圣绢:“奉天承运,圣人诏曰。八月十九宫变,太子裴澜,七皇子裴止,英武忠君,关键时刻以血肉之躯护楚朝清明,朕心甚慰。吾年事已高,不日退位,储君裴澜,幼为太子,处事沉稳,亦多年主理国事,乃人中龙才,特立尔为皇帝;七皇子裴止救驾有功,封为荣亲王;太子左将顾忍为抚远大将军;大理寺卿谢延入中书秉政,立为丞相,钦哉!”   百臣跪地高呼:“吾皇圣明,吾皇万岁!”   ——   长定殿被大火烧毁,阮菱和裴澜的寝殿暂时安置到东边的肃辉堂。   这日,阮菱端着汤药走进内殿,太子正趴在榻上,背后被灼烧的皮肤已经在渐渐结痂,硬块下边冒着一圈淡淡的粉色新肉。   “裴郎。”阮菱轻轻唤了声。   太子缓缓抬眼,见她挺着大肚子还亲自端着药碗,眉心渐渐拢起:“孤不是叫你不要再做这些事儿?”   阮菱低哼了声,端着药碗坐到他身边:“裴郎现在怕是分不清谁是大王。”   太子错愕的睨了她眼,弧度柔和而又美好侧颜,肌肤白皙的直晃人眼,是他许久都没见的小女儿情态。   他无奈笑笑:“你是,你是大王。”   阮菱那双柔软的杏眸这才漾出一丝笑容,唇边依旧不依不饶:“这样大的事儿,你都要瞒着我?民间都是夫妻一体,要同心同德,同气连枝,你可是有把我当做你的妻子?”   太子握着她的手:“就是怕你多想,才不敢告诉你。你怀着麟儿,还要日夜为这件大事儿担忧,孤不忍。”   阮菱又哼了声,把药递了过去。   太子喝了口,旋即问:“阿止如何了?”   阮菱摇头:“我上午去看过,还是昏迷不醒。”   提到裴止,阮菱心间便发酸的厉害,不可抑制的难过:“太医说,阿止的左腿算是废掉了。筋膜断裂,骨头坏死,周遭的肉全都剜去了,就算长出了新肉,也再走不了。”   “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太子捏了捏她的掌心:“每个人都有他的选择。你不能替阿止做选择,孤也不能。都是要做娘的人了,就别哭了,嗯?”   阮菱点点头,她轻音道:“裴郎快把药喝了吧。”   太子淡淡道:“喝不了。”   对面的男人挑着眉,狭长的凤眸潋滟着,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有一瞬间,阮菱觉得仿佛回到了年关,宋意晚纵火将她困在大殿,太子拼死将她救出去,险些没了一条命的时候。   那时候她出于愧疚和感激侍奉汤药,太子也是淡淡一句,喝不了。   一股甜中泛着酸的感受慢慢自五脏肺腑蔓延。   阮菱眼睛有点酸,鼻尖红彤彤的,小手一下子就攀附上他的肩膀,掀开那松垮的领口,里边赫然是一片烧伤的疤痕。   太子不懂她想什么了,大掌攥住她的手,反问:“怎么了?”   “没事儿。”阮菱吸了吸鼻子,声音很小。   “裴郎。”阮菱又突然道。   太子道:“我在。”   阮菱把碗放在一旁,撒娇一样,娇软的身躯就贴了上去,声音糯糯的:“菱菱要和裴郎相守一辈子,永永远远都不分开。”   突然投怀送抱的软玉温香让裴澜舒服的眯起了眼,他大掌轻轻在她臀部拍了一下,声音暧昧而又促狭道:“怎么,想孤了?”   “不正经。”阮菱嗔了一句,跟他相处了那么久,自然知道他那句话背后的含义。   这男人,果然什么时候都一个样。阮菱心中那点温存柔软的心思顿时荡然无存。   “孤也守着菱菱,一辈子都守着。”   头顶上突然落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阮菱惊讶的抬起头,却发现太子垂着眼睫,鸦羽似的睫毛遮住了神情。   她抿唇笑了笑,不用想也知道他有些不自然。   那厢,太子颇为懊恼的攥紧了拳头,这情话怎么说起来,就那么卷舌头?   谢言礼那一句句小五到底是怎么叫的……   两人正依偎着,外面清音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   瞥见自家娘娘趴在殿下身边的暧昧动作,她顿时羞红了脸,垂下头:“娘,娘娘。”   阮菱见有人来,飞快的坐直身子,莹白的脸颊也涌上了一抹云霞。她轻咳了声:“何事?”   清音道:“娘娘,今儿早朝新提拔那些官员的命妇都入宫了,要面见娘娘。”   见阮菱面有疑惑,清音顿时补道:“此番平定政变全靠圣人与殿下,圣人在前朝嘉奖了提拔了这些官员,这些官员自然上赶着想露脸。殿下还病着,那些命妇便齐齐找上了娘娘。”   阮菱眼底有些不开心。药还没喝完呢。   “去吧。”身侧太子突然道:“菱菱以后成了国母,这样应酬的事儿更少不了,就算提前适应一下。”   阮菱认命的点头,轻音道:“那我去去就回来。 ”   太子微笑颔首。   阮菱轻呼了一口气,随后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接过清音的手,款款朝殿外走去。   太子睨着,晨光落在她姣好纤细的身段上,背影雍容端肃,从前娇娇柔柔的小姑娘已经出落的更落落大方了,更像是一位可以站在他身边的皇后。   太子看着看着,面容露出一丝微笑,可突然他脊背僵了僵,神色遽变,他闷哼了一声,弯身吐了好大一口血。   “殿下!”   门外正从太医院回来的纮玉见到这一幕,惊得大步掠了过去。   一个时辰过去,太子缓缓睁眼。   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他瞥了眼守在身边的纮玉,冷声问:“在这里做什么?”   纮玉满脸惊心,嘴边欲言又止:“殿下……”   不待他继续说,太子忽然皱了皱眉,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纮玉递上帕子,太子又咳了一阵。   雪白的帕子上殷红的血迹湿了大半边,触目惊心。   太子望了望那帕子,一时间怔出了神,似是有些不可置信。   纮玉声音痛苦,干脆如实交代:“殿下,太医说您为太子妃娘娘挡的袖箭上有烈毒,名唤短命魂,世间无人能解。”   说完,纮玉一个七尺的汉子,眼角愣是湿润的一塌糊涂。   太子睫毛颤了颤,略低下头。渐渐的,殷红的血珠一滴,两滴落在帕子上,溅起的血渍砰然爆炸碎裂。   “殿下!您流鼻血了!”纮玉又递上了帕子,颤声道。   太子眉心皱了皱,声音沙哑的厉害:“太医有没有说,孤还能活多久?”   纮玉哭的悲切:“不到十日。”   “不到十日啊。”太子喃喃道,眼睛红的滴血。   脑海里突然一幕幕回想着,玉软花柔的小姑娘说要和他永永远远的在一起,他亦答应了她,一辈子都守在她身边。   这样啊。   太子面上波澜不惊,可丝衾底下攥紧的拳头都颤了。   他看不到孩儿出世了…… 第70章 结局 “菱菱要和裴郎,永永远远在一起……   昏黄的大殿里, 楹窗被狂风吹了开,烛火摇曳,映照在墙上的影子忽明忽暗的, 榻上帷幔卷了又卷,赫然露出里边虚弱的人影。   少顷, 福宁殿的门骤然被打开, 一道欣长的身影走了进来。   纮玉谨慎的看了眼四周, 随后端着药碗快速把门关上。   陛下的病越来越重了,却还瞒着不让说。好在前几日沈家一场大火, 府墙烧了半面,眼下正请了泥工瓦匠修缮呢。皇后娘娘惦记, 殿下便正好派顾忍去了沈府待几日, 也免去了还要防着顾忍。   毕竟,顾忍知道了, 那就意味着沈霜知道了。沈霜知道, 那么皇后娘娘不日便会得知,她即将临盆, 不得有任何闪失。   “陛下,陛下。”纮玉红着眼睛, 轻轻唤了两声。   垂在榻沿的手腕苍白无力, 上边青紫色的血管一天比一天深, 像是密密麻麻的虫子钻心蚀骨,藏在皮肉下。   裴澜昏昏沉沉的睁开眼,那张极俊的颜瘦得不成人形, 还未等他开口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猛烈到似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样。   纮玉那本就通红的眼眶越发酸涩,可又不能在裴澜面前太过悲切。他强做镇定:“陛下, 您喝点药吧。”   咳嗽声缓了缓,裴澜手撑着床榻,倚着后边的墙,他淡声道:“拿走。”   纮玉梗着身子,不愿承认一般。   “拿走!”又是几声重重的咳嗽,紧接着传来一声低低的闷哼。裴澜猛地弯身,吐了好大一口黑血。   “陛下!”纮玉急忙拿巾帕替他擦嘴,另一手扶着他的身子轻轻顺着气。   “属下这就拿走,您别急,别急。”   说完,纮玉便将药挪开了。这药骗的了他,却骗不过陛下。已经病入膏肓的身子,又没有解药,熬煮这些吊命的汤药也撑不了多久。   开始时,陛下服用参汤吊着精气神尚还能如正常人般上朝,陪着娘娘。可渐渐的,这身子每况愈下,现在已是第八日了。依照太医所言,陛下时日无两,可要怎么办啊?!   “朕,朕有事交代。”   纮玉擦了擦眼眶,跪在地上,一字一句道:“属下在。”   裴澜抹了把唇,平缓气息道:“朕身后,赐皇后阮氏摄政,腹中麟儿若为男,即刻封为太子,若为女,则封为昭宁公主,另附一道诏书,公主此生永不和亲。荣亲王裴止有大将之才,封其为摄政王,辅佐皇后。”   纮玉仰着头,一滴清泪划过眼角。他死死咬牙:“陛下!”   皇后娘娘尚且未生,陛下甚至都盘算到了这个地步吗?   裴澜似是听不见一样,继续道:“朝中文臣以谢延为首,武将皆追随抚远大将军顾远,其余任用由皇后与摄政王共同商定,去留皆可。周家的人朕已扫的差不多了,告诉皇后放心即可。”   说完,他又重重咳嗽了两声,雪白的巾帕下鲜血触目惊心。裴澜似是乏了,他淡淡道:“下去吧。”   俊朗苍白的容颜阖上了眼,微弱的呼吸好似随时都探听不到一样。   菱儿,希望朕生前筹谋能换取你和孩儿百岁无忧。   纮玉回天乏术,万般悲憾却什么都做不了,轻轻替他掖了掖被子,端着那碗已经凉透了的汤药出去了。   天光骤暗,到了晚上,突然下了一场暴雨。“哗啦哗啦”的雨声惊起庭中飞鸟,守值的宫人早早就回到耳房避雨,唯有铺天的雨幕无穷无尽,   福宁殿的大门突然被推开,雨声遽然变得清晰剧烈,伴随着一阵风雨,殿门又重重关上。   一阵生硬的“哒——哒”的声响,暖黄的烛光下,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缓慢的移动着。   裴止扔了拐,坐到裴澜身前,那张俊脸一般隐在阴影处,露出削瘦的下颌线,桀骜的黑眸柔和不少,他抿起唇,似是有些懊恼。   “几日不见,哥哥病成这样了啊……”   那日在大火中,他把阿姐推出去后,不想哥哥竟然冲进来救他。   他有心推开哥哥,可是浓烟呛鼻,腿又被火木压得死死的,到最后醒来时,他没了一条腿,性命却保住了。   昏迷的日子里,耳边时常能听见絮絮叨叨的聒噪声。裴止拧了拧眉,不用想,也是那个爱啰嗦的阿姐。   搞什么啊,以为他快死了一样。   原来全天下的女人都爱啰嗦,即便漂亮成阿姐那样的也不例外。   可是后来,阿姐便不怎么来了。耳边依稀听见下人讨论,说陛下不行了。裴止拿着新做的拐杖赶来时,便是这幅光景。   裴止拎起那垂在榻边的手腕,看着上边苍白皮肉下那些蠕动着,青紫色的虫子,蓦地就笑了。   原来哥哥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是中了短命魂啊。   他以为只有李国盛产这玩意呢。   裴止揉了揉眉心,屈指在裴澜腕上搭了搭脉,漆黑的眸闪了闪,心中盘算着,还好,尚有两日的寿命。   他略低着头,看着那张与自己七分相似的容颜,唇角扯出了一抹嘲讽:“哥哥,你也太狡诈了吧。明知这江山是最无聊的事儿,还要阿止摄政。你猜猜,阿止会让你如愿吗?”   说完,他从怀中抽出一把尖刀,在自己手指上飞快的剜了下。很快,一滴一滴鲜红的血珠便顺着指尖淌了下来。   裴止依样在裴澜手腕间划了一道缝隙,那鲜血滴入缝隙后转瞬便被那群虫子争相吸食,不一会儿鲜血便渗入皮肤,蠕动的青紫色缓慢了许多。   大病初愈,他残了一条腿,身体状况不太乐观。   只是刚做完这些,裴止额头便浮上一层薄汗。   窗外雨还在不知疲倦的下着,狂风“啪啪”拍打着窗牖,御案上几叠折子被风雨吹散开来,垂到地上。   裴止眼色一深,骤然便想起随周皇后逼宫那日了。   漫天的火光和叛军的喧嚣声,也是福宁殿,只不过那会儿还是圣人执政。他在一摞灰尘堆积的匣子里翻到了许多折子。   折子的封面是青色。青,主东宫,储君也。   裴止心头一阵烦乱,索性一个个都拆开了看。可一看,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还是骤然泛起了酸水。   在李国拖去与野兽比武时他没哭,被关进黑屋子与恶狼搏斗时他也没哭。为质的那些年,数次死里逃生,已经练得他冷血无比。   可那一封封龙飞凤舞的字迹,还是击溃了他的内心。   “七弟年幼,不堪为质。李国多凶险,儿臣为太子,应首当其冲,恳请父皇准许儿臣换七弟回来。”   “李国式微不仁,儿臣请战,一举踏平敌国国土,接七弟归朝。”   “儿臣请战李国,望允!”   “儿臣请战李国,望允!”   “儿臣请战李国,望允!”   每一封折子上的字迹都相同,只有落款的年月不同。   一封接着一封,眼前轻飘飘的纸张却宛如千军万马的重量,一下子就击溃了裴止的防线。   裴止看着看着,视线就模糊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纤长的下睫毛兜住那一颗滚烫炙热的男儿泪。   原来,原来背井离乡,黑暗无光的这些年,真的还有人愿意惦记他呀。   风雨携裹,烛火忽明忽灭,眼前的战乱和鬼火消失。裴止又回到了安安静静的福宁殿。   他看了眼床榻上紧闭双眸的哥哥,唇边微微弯起了弧度,左手的尖刀毫无征兆的划破手腕,如小溪流淌的鲜血争先恐后的喷了出来。   “哥哥,阿止的血可治百毒。小时候在李国,他们国家的皇子拿毒蛇毒蝎子来咬我,让我痛不欲生的同时再把我救回来。再后来,什么毒虫毒蝎子毒老鼠,我都见过。那些毒物十分华美绚丽,有的还毛茸茸呢。”   越有毒的就越危险,可也越漂亮。裴止思维渐渐混沌,不知怎么的,脑海里突然想起了阿姐。   可能他死了,以阿姐的性子又该哭了。   啧,真是个没出息的笨蛋美人。   长了那么一副美貌的皮囊,却柔柔弱弱的,心地纯良。   还好有哥哥在。不然他真的不放心呢。   鲜血源源不断的流淌着,沾着他月牙白色的袍子到处都是。殷红与月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上去让人触目惊心。   裴止扯了扯唇角,那张俊朗的脸苍白了许多。   榻上,裴澜仍是沉睡着,只是眉头皱了皱,乌紫色的唇渐渐变得红润,呼吸也平缓了许多。   裴止仍觉得不够,拿起尖刀,缓缓的,慢慢的,推入自己的心脏。   幸福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而不幸的人用一生去治愈童年。   如今,他内心曾期盼过温柔的得到了回应,他心里再无任何遗憾。   似是感觉不到疼一般,裴止那张虚弱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笑容。   “哥哥,不许忘了阿止哦。”   “哐当”一声,他的身躯重重倒地。   裴止试图睁了睁眼,眼前一片白光,一瞬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御花园内,还是湛蓝湛蓝的天,青绿色的草地。一个穿着月白色袍子的年幼的男童“哒哒哒”跑着,身后跟着一个面色沉稳,周身杏黄蟒袍的男子。   他时不时唤:“阿止,跑慢点!”   裴止缓缓弯起唇角,唇翼轻轻嗡动着,说出来和小时候如出一辙的话:“哥哥,先跑到的,才有糖吃哦……”   日暮缓缓合上,宫里丧钟哀鸣响起。   楚朝荣亲王,薨,年十六。   新帝哀恸不已,追封已故荣亲王为荣德亲王,其生母宸妃为端肃宸贵太妃,撤朝七日,极近哀荣。   偌大的福宁殿里,黄帘半卷,室内没有点灯,楹窗透着天光照进几道光线。   宣景皇帝坐在御座上,面如沉水,盯着手腕出凝固的血痂,怔怔出神。   他恨。   恨自己无能。   若是早知道,那弥留之际,他定会教人将他关起来,再不得胡乱做主。   “咯吱”一声,殿门被人推开,紧接着又轻轻关上。   黑暗中,唯余地板上鞋履摩擦的声音。不多时,一盏明黄的灯火点亮了起来。   阮菱举着那烛台,放到了桌上,自己亦坐到了裴澜身前。   阮菱眼周处红红的,眼睛也很肿显然是刚哭过。她握着裴澜的手,刚想劝几句,可话落到唇边,眼泪便止不住簌簌掉了下来。   阮菱擦了擦眼泪,轻轻唤道:“裴郎。”   对面的男人恍然听不见一般,只低头,食指轻轻摩挲着腕上的血痂,仿佛那样能感知到裴止的温度一般。   这般默默无声的动作,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兽在独自舔舐伤口,看的阮菱心疼极了。   外人面前,他永远是那个处事沉稳,胸有乾坤,泰山崩于顶都面不改色的太子。   认识他几栽,从未见过他这般无助,低落。   阮菱突然意识到,即便是神,也有他脆弱的一面,也有他不为人知的软肋。   看着裴澜这样难受,她心里也不落忍,跟着悲伤起来。   她哽咽道:“裴郎曾说过,每个人都有他的选择,你不能替阿止做选择,我也不能。”   阮菱抱着他,轻轻抚着他的后背,柔声道:“阿止这一生太苦了,就让他重新投胎,做个寻常人家的孩子,幸福而健全的长大吧。”   面前的男人回抱着她,下颌抵在她的肩膀上。渐渐的,他的身子颤抖了起来。   阮菱轻轻抱着他:“裴郎,你还有我在。”   过了许久许久,阮菱耳边响起一个沙哑无措的声音。   “可是,朕想他。”极近哽咽,极近悲哀。   许是夫妻同心,阮菱感知着裴澜的痛苦,难过,那红肿的眼眶又开始疼了起来。   胸口绞着劲疼,压不住的酸涩一点点侵蚀她的肺腑,她艰难的张了张唇,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太医曾嘱咐她就要临盆,不可过度悲伤,过度流泪。阮菱突然觉得腹中一阵钻心的疼,那痛感来势汹汹,一息的功夫就蔓延四肢百骸。   阮菱额头冒着汗,唇色惨白,甚至来不及说话,只手紧紧攥了攥裴澜的衣袖,便恍然砸落,晕倒在他怀里。   裴澜身子一僵,顿时坐直身子。他感知到膝下有一摊温热正缓缓流出。   他抱着阮菱,在摸到那一摊温热后,指尖都颤了。   “太,太医!传太医!”   那个刚登基的年轻皇帝,抱着娇妻,宛若一个六神无主的莽夫,匆忙朝内殿跑去。   亥时一刻,福宁殿内灯火通明,来往的宫女端着巾帕,热水,一波接一波的来回走。   整个太医院全都聚在院子里,接生的稳婆在内殿陪着阮菱。内殿里,时不时传来女子凄惨的叫声。   “——疼!”女子钻心般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裴澜脸色越来越黑,大掌拍在桌上:“怎么皇后还是喊疼?你们不好好想出法子来,朕要整个太医院一同陪葬!”   副院判许太医惶恐跪地:“回禀陛下,娘娘产前忧思过度,心神交瘁,有过大悲症状,眼下实在是,是没有力气啊!”   裴澜眯起眼,声音遽然阴沉下来:“再给朕说一遍?”   许太医身子一激灵,他顿时气正腔圆:“能治,只要拿参汤吊着娘娘的精气神。”   里边的叫声实在过于惨烈,裴澜攥着桌子的手紧了又紧,起身就欲朝里走,一旁的宫女太监顿时跪了一地:“陛下,陛下不可进啊!产房污秽,会冲撞了陛下龙体啊!”   “滚开!”裴澜阴沉沉喝道。   纮玉还想上前拦着,被旁边的小顾将军一把拉住。   他附耳上去:“你傻啊!刚刚那陈太医劝阻皇后娘娘生产大阴不得在福宁殿,已被拉出去砍头了。你是觉得你比陈太医多个头是么?”   纮玉脸色焦急:“可楚朝自古没有妇人产子,夫君进产房一同陪产的啊!”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小顾将军看着裴澜匆匆的背影,挤了挤眉:“陛下心中惦记娘娘,且娘娘生产,那是九死一生的事儿,她自然也希望陛下能陪在她身边。”   纮玉一脸不解:“陛下亲跟你说了吗?”   “……”小顾将军被他看的一愣,旋即被噎到了。   这男女情爱之事儿要如何与纮玉这根二十多岁的铸铁木头解释呢?   产房内,阮菱躺在榻上,满头青丝浸过水一般,凌乱的贴在头皮上,一张和合鸳鸯的锦被将她身子遮盖的严严实实。   四周产婆皆在引导着,帮着她:“娘娘,用力啊!再用力些啊!”   阮菱唇瓣惨如白纸,紧紧闭眼,额头上青筋尽暴,身下不断的使着力气,根本没意识到裴澜何时已经进来了。   又一声惨叫,那细嫩的肌肤上悄然挤出几滴眼泪。阮菱力竭,奄奄一息的躺在榻上,呼吸渐渐微弱了下去。   “菱儿!”裴澜急忙握着她的手,湿漉漉的一把,他大声喝道:“菱儿,不准睡!”   “参汤!快!”一旁的陈太医急声吩咐,旁边的宫人顿时递过汤碗,陈太医又紧急吩咐下去:“人参片,切一片含在娘娘嘴里。”   “菱菱,别怕。我在这儿,一直都在这儿。”裴澜轻声哄着她。一碗参汤下去,阮菱的精气神吊回了不少,她虚弱的睁开眼,瞧见裴澜那一刻,微微弯唇。   “别说话。”裴澜急忙哄着:“先缓缓精神,咱们慢慢来。”   一旁几个产婆看着阮菱的情况,接连摇头。她们一生伺候妇人生产,这样的身子太过于娇弱,如何能承受的住产子之痛。   何况娘娘眼下已经一点力气没有,再拖下去,胎儿在腹中窒息而亡,而皇后娘娘也会被胎儿害死。   怎么看,都是个死!   “你们几个做什么,继续帮娘娘用力!”   裴澜余光瞥见稳婆们窃窃私语,脸色骤然阴沉下去,他手指点着床榻,阴鸷的声音很轻,却满是杀意:“皇后若出事。你们,都得死。”   “陛下!陛下饶命啊!”人身安全受到了威胁,稳婆顿时慌了。   裴澜没再回头,只是一直攥着阮菱,眼见着她呼吸不平,那双漆黑的眸颤了又颤。   阮菱一直看着裴澜,夫妻同心,她能感受到裴澜的害怕和无助。   他已经够可怜了,她不想丢下他一个人。   阮菱笑了,笑着笑着眼角有泪划过,心底里骤然凭空生出了无穷的力量。   她紧紧闭眼,张口喘着气,一步步的调整呼吸,身子不断颤着。   耳边稳婆们一遍遍的给她打气,用力,呼喊着。   她仅仅仰起头,脑海里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个信念就是她要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好好活着。   她用了全身最后剩下的力气,终于,一声极其凄厉的惨叫后,伴随着婴儿强劲的啼哭,孩子生下来了。   阮菱身子一软,只觉得耳旁嗡鸣声不断。她试图睁眼去看一看孩子和裴澜,却毫无征兆的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过了一天一夜,身侧男人不知疲倦的守着她。   只是生产了两日,阮菱却觉得他苍老了许多,就连下巴上都开始冒胡茬了。   “裴郎。”她低低唤。   “我在。”   男人攥着她的手,声音沙哑的厉害:“你终于醒了,朕还以为你撇下我们父子,不要我们了。”   阮菱弯唇笑了笑,腮边浮现出两个小梨涡:“是个小皇子呀。”   裴澜端过药膳,轻轻在唇边吹了吹:“皇儿被立为太子的圣旨朕已昭告天下了。”   闻言,阮菱蹙了蹙眉。   裴澜笑了笑,知道她想起了自己刚出生就被立为太子的事儿。他递过汤匙,柔声哄着:“菱菱乖,先把药喝了。”   阮菱轻轻哼了声,喝过一口后,她问道:“可取了名?”   裴澜放下药膳,轻轻扶她坐起来,又在后边垫了两个软垫,这才道:“还没娶。菱菱九死一生诞下皇儿,还是菱菱来取。”   阮菱眨了眨眼:“先取个小名吧。”   “叫什么。”   阮菱眼底浮现着浅浅的笑意:“小七。”   夫妻福至心灵,几乎是一瞬,裴澜便懂了她的用意。他轻轻将她揽入怀抱,感知那柔软的温度,他这颗悬了两天一夜的心才算踏实下来。   “好,就叫小七。”   这个名字是在提醒着他们,如今的现世安稳,是有一个人拿命替他们换来的。   不会忘,亦不敢忘。   三年后。   坤宁宫,洁白的鹅雪落满了院子,房檐,处处银装素裹。   一个粉白的小团子跌落在雪中,亮晶晶的大眼睛没有疼意,反而“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清音在后边紧着拉着那短粗的小胳膊,忍不住笑道:“太子殿下,您慢着些,慢些呀。”   “不要,我要给阿娘团雪球!”小七拍了拍小手,两条小短腿“蹬蹬蹬”又朝前跑。眼见着前边一片松软的厚雪,小七又结实的栽进雪里。   清音哭笑不得,可怕殿下真的受了风寒,又伸臂去捞他。   不远处,阮菱披着碧色的斗篷,从福宁殿方向回来。刚进院子,便被一个浑身是雪的小粉团子击中。   小七奶声奶气道:“阿娘,阿娘小七在给你堆雪球呢!”   阮菱看了眼一脸无奈的清音,便知这小滑头又拿自己当幌子呢。这满身满脸的雪,哪里是团个雪球的架势。   她弯了弯唇,替他扑了扑衣裳的雪,低声吓唬道:“你父皇一会儿批完折子可是要来用膳的。看见小七脏兮兮的样子,父皇可要打你屁股。”   “啊——不要打屁股!”小肉团漆黑的大眼眸一缩,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唇边嘟囔道:“阿娘要保护我。”   “你又做了什么坏事啊,要你阿娘护着?”   不远处,一道清冽的声音传过来。紧接着,转角处露出一截明黄的衣袍。   刚处理完正事的宣景皇帝正朝坤宁宫走来。   小七“喵”的尖叫一声,蹬着小短腿迅速藏在阮菱的斗篷后,给自己短短胖胖的小身子藏得严严实实的,只有那时不时颤动的斗篷一角,暴露着小七的紧张。   裴澜快步走过来,一手牵着阮菱的手,随后弯身,另一手稳准狠的把那个小粉团子揪了出来。   小七“哇哇”就要哭:“阿娘救我!”   “好了,陛下。”阮菱每每都心软,便只会冲裴澜撒娇。   “左右没冻着,下回我看着他点,不让他这么胡闹了。”   裴澜低低哼了声,放下小七,随后搂过阮菱的腰,两个人缓慢朝屋里走。他俯首在耳边:“那菱菱要怎么弥补朕?”   阮菱脸色顿时羞的像个煮熟的蟹。   裴澜大掌穿过斗篷,在她臀部上轻轻一拍,低声暧昧道:“你在上边,朕就不罚他了。”   “哎呀!”阮菱身子一颤,随后手轻轻放在小腹上,抿唇笑道:“太医说我有了。”   “真的?”裴澜似是没听清,眼睫晃了晃。   阮菱轻轻揽过他的肩膀,眼角,眉梢皆是笑意,一字一句道:“是真的。”   过了几息,裴澜终于反应过来,他的目光也温柔的一塌糊涂,紧接着就抱着阮菱转圈。   “裴郎,裴郎放我下来呀。”   阮菱轻轻呼唤,可那婉转的声音里满是笑意和幸福。   小七似是感知到了父母的喜悦,心有灵犀般,甩着两条小胖腿“哒哒哒”朝里边跑。   “小七也要抱抱,小七也要父皇抱!”   夕阳西下,暖黄的金光照射着这片安静祥和的土地。   楹窗上渐渐浮现着雾气,一家三口在雪光中,笑着往回走。   阮菱牵起裴澜的手,环顾四周,世间一点点暗了下去。   可她却觉得所过之处,繁花盛开,人声鼎沸。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