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红楼]养女送子》 作者:青青小艾   作品简介:   林柳带着送子异能穿到红楼,意外成了林家的养女,父母疼爱,衣食无忧。为了报答养母,女主用异能帮她怀孕,此后贾敏儿女绕膝,黛玉兄姐成群,林柳的日子也悠闲又自在。本文故事轻松流畅,剧情苏爽无虐,自带送子异能的女主特点鲜明,从“无用”到“有用”,女主逐渐摆脱了末世的阴影,成长为坚定、自信的女性。她不仅使林府变成了人丁兴旺的大家庭,也在无形中为其他人带来了圆满的结局,故事行文处处流露着亲情的温馨。 =========== 第1章 楔子·一家人   京都的二月,仍是一片冰天雪地。   雪花打着旋儿地往下飘,落在房檐上,片刻便积了薄薄一层。若是落在人的肩头,却转瞬便化开,只在原地留下一点儿水渍,眨眼便没了。   这样的天,自然是极冷的。   然而京都林家府上,却是一片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路人找到林家门房细问,才得知府上这般热闹,竟是因为林太太七月开怀,如今尚未足月,腹中的孩子便迫不及待地想要来到人世了。   产房外的屋檐下放着把太师椅,上面窝着个红彤彤的姑娘。   小姑娘不过大人及腰身高,坐在椅子上小小一团儿,浓密的长发,黑沉的眼,雪白的肌肤,嫣红的唇,再裹上一张绣着肥嘟嘟小仙鹤的金丝红氅……   她安静地坐在那儿,活像是窑里烧出来的搪瓷娃娃。让人见了恨不得藏进兜里,偷偷带回家。   旁边的丫鬟许是见多了这副模样,竟没有半分触动:“姑娘,这天愈发冷了,就算您从小身子养得好,毕竟年幼,还是回房等着吧?若是等二姑娘平安出生,您却生了病,岂不是让太太刚生产就要为您操心?”   林柳摇头:“不行,爹爹公务繁忙暂时无法归家,我身为长女自然要守在屋外陪着娘亲,好让她安心。”   再者,她也不是没有私心——   这位马上就要出生的小姑娘,可是叫黛玉呢。   那可是红楼梦的第一女主。   虽说小说当中没有提及林黛玉出生之时有无异象,但男主贾宝玉衔玉而生,女主林黛玉总不能平平淡淡,一点儿异常也无吧?   听说许多花神出生时方圆十里百花盛开,香气袭人。   林黛玉也是花神,许是也有这么一遭呢?她可要亲眼见证这一奇景才好。   产房内贾敏还在蓄力,产房外的林柳翘首以待。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众人期待的方向发展,直到原本安静的东厢房突然传出两道惊天动地的哭嚎。   “姐姐,我要姐姐——”   “姐姐抱抱,呜呜呜……”   哭声此起彼伏,成功唤醒了另一道更尖锐的童音:“姐姐救命,二弟三弟太吵啦!”   林柳:“……”   许是因为林家三个小子的出生都与林柳的异能有关,所以几个小魔头天然就喜欢粘着林柳这个长姐,长大后更是毫无意外地成了林柳的三条小尾巴,就连受了委屈,也是姐姐长姐姐短地叫个不停。   方才林柳能安静地守在产房外,那是因为这三个小魔头在午睡。   如今他们午睡完毕,林柳的悠闲时光便彻底到头了。   只见东厢房吱嘎一声打开门,下一瞬便哒哒哒地冲出三头小牛犊,他们抬头扫了一眼,对上林柳后双眸湛湛发亮,然后直奔林柳而来。   林柳还没来得及跑,便被三个小魔头逮住,紧接着便是一阵唧唧喳喳的魔音灌耳。   林柳顿时两眼放空,脑子里完全没了看异象的想法。   旁边拿她毫无办法的丫鬟见状捂嘴失笑,暗道一物降一物,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姑娘,也就只有三个熊得出奇的小少爷才能治得住。   外面严寒,三个小魔头又不似她有异能傍身,为了他们的健康着想,林柳只能带着他们进正房烤火取暖,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三个弟弟说着话。   三个小的也不是那等没心没肺之人,知道母亲在生产,也不免开始紧张起来。不但话变少了,人也乖巧安分许多。   林柳深感欣慰,然后一人发了一个小红薯。   对上弟弟们疑惑的眼神,林柳率先将小红薯埋进炉灰中,而后点头示意:“烤着吃。”   红薯香甜,又熟得快,在母亲生产前应该可以熟透。   三个小子有样学样,马上将小红薯埋进了炉灰。   产房内的贾敏将外面发生的一切听在耳中,不由笑出了声。   接生婆婆闻声忙道:“我的好太太诶,现在宫口才开了二指,距离生产还早着呢,您这会儿千万别出声,记得积攒力气等会儿生产的时候再使劲儿。”   贾敏赶紧收声,点头后默默闭眼,静等最后一刻。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产房内突然响起一声婴儿哭叫,林柳听到声音后立刻夺门而出,三个小子紧随其后。下人不注意,几乎要以为自己看见了一串儿尾巴生在了林柳身上。   几个孩子心系贾敏,直奔产房而去。   林柳不曾看见,就在她进入产房之后,院内那颗樱花老树瞬间抽枝发芽,不过转瞬便打了花苞,而后樱花次第盛开,缀满了树冠,寒风掠过,花瓣又纷纷扬扬地往下飘落,好似下了一场粉色的雪。   守在林家花园的下人更像做了一场幻梦——   只是刹那之间,园中冰雪消融,枯木新绿,百花盛开。而后花枝招摇,彩蝶翩飞,百灵歌起,喜鹊登梅……那缤纷的色彩瞬间驱逐了单调的白,将整个林家充盈、填满,以此来迎接那入凡的仙,渡劫的神。   仿若置身仙境,所有人都忘了言语。   但不过须臾,所有花叶尽数枯败,反倒是一些草本植物仍旧枝叶茂密,花香四溢。   从花开到花败,这惊世之景竟存续了不到三个呼吸而已。而在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整个林家便几乎恢复了之前的景象。   而进入产房的林柳,也并非一无所得。   林柳刚进产房,就发现房内众人,包括抱着刚出生女儿的贾敏都两眼发怔,纷纷盯着地面。   林柳顺着他们的视线往下看,才发现地上竟然长了株只生了几片叶子的杂草,杂草顶端竟还结了好几串红艳艳的小果子。   稳婆声音恍惚地开口:“大姑娘,这是人参……”   不待林柳细问,其他人便七嘴八舌地开始解释,她这才弄清楚了这株人参生在产房的因果——   原来贾敏快要生产结束的时候,突然气力不济,旁边伺候的丫鬟自然不敢耽误,立刻拿过旁边放着的切片人参就往她嘴里塞。   只是动作急躁,落了一片在地上。   当时谁也不曾注意,谁知等孩子呱呱坠地后,那丫鬟竟发现原地长出了一株人参。   林柳下意识转头看向林黛玉,这姑娘前世不正是被称作绛珠仙子?   绛珠,红色的珠子。   这人参枝叶顶上长的,不正是红色的珠子一样的果子?   林柳还未想明白该拿这株人参怎么办,就见几个小子中的老大走到人参前面,一把将人参薅出了地面。不等其他人惊奇于他拔人参的轻松,就见他揪了一颗红色小果子就往贾敏怀中婴儿的嘴里塞。   所有人吓得惊叫出声,老大瞬间呆若木鸡。   小果子却已经入了婴儿的嘴。   贾敏惊慌失措地打开女儿的嘴,也顾不得干净与否,便伸出食指往她嘴里掏。   但,女儿嘴里什么都没有。   贾敏顿时慌了。   林柳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抢过老大手里的人参后故技重施,再次往林妹妹的嘴里塞了颗小果子。不等贾敏出声,她便示意贾敏看向林黛玉口中。   而后母女二人便错愕地发现,那小果子刚入林妹妹的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柳还注意到,林妹妹原本惨白一片,一看就不太健康的脸色,竟然在果子消失后红润了许多。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林柳立刻接二连三地将人参顶上的红果子往林妹妹嘴里丢,果子丢完了还试探着塞了片人参叶,发现叶片也消失后,她便干脆命人将整株人参洗净切丝,然后全都塞进了林妹妹的嘴里。   果然,等林妹妹将人参吃完了,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白皙红润,看起来甚至比她的几个哥哥刚出生的时候,都还要来得健康。   健康的林妹妹着实可爱,瞬间吸引了一直守在旁边的哥哥们。   等林柳示意他们可以上前后,三个小子一拥而上,瞬间挤满了林妹妹周围的空间。四个相差不大的孩子簇拥在最小的女儿周围,眼巴巴地看着她的睡颜,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小小的,唯恐吵醒了她。   屋外冰天雪地,却无法令屋内的融融暖意消散半分。   贾敏注视着孩子们,幸福地笑弯了眼。 第2章   末日后的世界,连天都是灰的。   这并不是夸张,而是末世人人皆知的事实。除了侥幸没被感染成丧尸的人和动物,不但天空土地,就连山川河流都是灰的。   林柳坐在角落,整个人缩成一团。   “赵明礼,你别特么任性了好吗?我们一群人已经被丧尸包围了,除了丢一个诱饵出去将丧尸引开,已经没有其他活路了你知不知道?就算你愿意为了一个废物不要命,我们呢?你这是将这一路上辛辛苦苦陪你打丧尸的兄弟们弃之不顾!”   “就是啊老大,林柳就特么是个废物,这都末世了,觉醒的异能竟然只是让人怀孕生子,就算是升级了,也不过是多了个指定胚胎男女的功能。这样的异能有屁用?能打丧尸能救人吗?”   “明礼,你再不做决定,我们就要全军覆没了……”   赵明礼看了眼林柳,满脸的不忍心:“可为什么一定是小柳……”   “赵明礼你他么被林柳吃了脑子吧?你自己看看我们这一大群人,除了林柳这个屁用没有的废物,哪一个没有杀过成百上千的丧尸?哪一个对咱们这个队伍没有大作用?可是林柳呢?她这个废物除了浪费粮食还有什么用?”   “老大,丧尸包围圈越缩越小了!”   “明礼……”   赵明礼狠狠抹了把脸,无奈走到林柳面前站定:“小柳,对不住……”   林柳抬头,一双黑洞似的眼睛对上他的视线。   赵明礼心中一慌,视线下挪,意外发现自己送给林柳的定情信物——那把匕首被丢弃在旁边,而林柳两条大腿内侧早已血肉翻飞。   鲜艳的红,刺痛了他的眼。   赵明礼脑子一白,下意识抱起林柳,垃圾一般丢进了丧尸堆。   林柳对此毫不意外。   幸运的是,在丧尸恶臭的大口咬上林柳之前,林柳的世界先一步陷入了黑暗。   -   京城的冬,总是格外的冷。   林柳没想到自己还能活过来,尽管她的处境委实不妙。   “乖囡,不是阿娘狠心,只是阿娘若不想法儿给你找个去处,你那狠心的爹只怕要将你溺死在粪坑。我一个妇道人家,又与他争论不得……”   林柳迷迷糊糊听了一通话,还没听完就昏睡了过去。   婴儿总是嗜睡的,除非面临生死危机。   林柳再次苏醒的时候,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已经被丢弃在路边,身侧人来人往,似乎没人愿意将视线落在她这个小小弃婴身上。   许是觉得,她已经被冻死了吧?   林柳已经死过一遭,如今再次面临生死危机,却发现内心并不如自己想象一般平静。   强烈的求生本能驱使着林柳发声,她几乎是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大吼。   林柳所在的方圆几十米,突然响起一阵嚎啕大哭:“啊啊啊……嗷嗷嗷……啊嗷呜呜……”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还有人是这样哭的?   林柳奇特的哭声倒是为她引来几个人,可惜这年月,谁的日子都不好过。何况她还是个小丫头片子,于是更没人愿意将她抱养回家了。   林柳不管,只是哭。   尽人事,听天命。若是她都这样舍下脸皮了,还不能吸引人来将她抱回家,她也只能认命了。   -   大雪仍不知疲倦地往下落着,为整个京城都笼上了一层不详的阴寒。   今日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再一次为江南之事吵闹起来。可谁都知道,江南是太子手里的钱袋子,除非皇上下令废太子,否则江南之事只会轻拿轻放。   林如海早年还有些尽忠报国的心思,可这些年子嗣艰难,受够了旁人的嘲笑,早已歇了旁的心思。   尽忠报国?尽谁的忠,报谁的国?   林如海与同僚一起走出御史府后立刻告辞,分别坐上了自家的马车。   马车晃悠,熟练地往林家方向赶路。   林如海突然叫住马夫:“林大,你可曾听到了婴儿哭声?”   林大闻言,当即屏气凝神,许久后迟疑开口:“好像确实有小孩儿在哭。但是老爷,不是小的多嘴,只是这冬天严寒,许多老百姓日子清苦,没办法再多养一张嘴,多会在这种时候将出生不久的小孩儿丢弃。若是女儿,那就更多了。您……咱们还是别管了吧?”   林如海也知道,弃婴之事常有,自己就算管了这一个,也管不了所有人。   可是,谁让他遇上了这一个呢?   林如海阖上双眼,语气平静地开口:“林大,去把那个孩子抱过来。”   林大叹息一声,到底听话挤进了人群。   不一会儿,他就抱了一个襁褓回来:“老爷,孩子抱回来了,是个姑娘。”   林如海将孩子接到怀里看了看,开口道:“我记得府上有几对成婚多年还没有生育过的夫妻,你回去仔细挑一挑,问问他们的意愿,若是合适,便将这个孩子交给他们……”抚养吧。   “啊啊啊——”   就在他话即将说出口的时候,原本闭着眼睛的小姑娘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指。   她的手掌小小的,不及他手掌一半大,连他的手指都握不住;她的手指细细短短,被冻得发红,就像小蚯蚓一样;她的嘴唇有些发白,但一直不停开合,那悦耳的啼哭,就是从里面发出……   林如海沉寂许久的心脏,突然“怦怦”跳了两下。   他有些想,收养这个女孩儿。   可是很快,林如海便想到了将这个女孩儿收养后的种种弊端。   若林家只是寻常人家,他想要收养一个捡来的女孩儿,谁也说不出不好的话来。可林家祖上四代列侯,厚颜也称得上是钟鸣鼎食之家,亦是书香传世之族。若贸贸然收养一个弃婴,以后的麻烦只怕不小。   林如海脑海中天人交战,就在即将放弃的时候,突然想到了家里终日以泪洗面的贾敏。   他抿了抿唇,像是说服自己一样自言自语:“虽然将这个孩子抱回家后,很可能会引来不少别有用心之人将孩子丢在林家附近,但林家也不缺那些孩子一口饭吃。若只是将人送给府上忠仆收养,次数多了,这些人自然明白无利可图,也就不会再来了。”   “至于其他人的嘲笑……”林如海低头看了眼怀中婴儿,笑了笑,“反正以前没收养孩子一样被笑,以后也不会更坏了。”   这孩子刚出生,不记人,养得熟,只要不让她知道自己是收养的,她就一直会是林家的孩子。   当然还有其他顾虑,但在对上怀中婴儿可爱的面容时,都被他驱散了个干净。   这本是一件好事。   林如海还想着,夫人心肠柔软,见到这孩子只怕比自己更喜欢。谁曾想,等他将孩子送到贾敏房中时,却险些引发一场家庭大战。   贾敏竟然以为,这孩子是他的外室子? 第3章   林如海刚将孩子抱到贾敏的屋子里,她的视线就落在了自己怀中的襁褓上,然后瞬间泪崩如雨。   贾敏生得漂亮,就是哭泣也梨花带雨惹人怜爱。   然而……   林如海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又怎么对她生得出怜爱之心?他眨眨眼,试探着开口问道:“夫人可是在宴会上受气了?我之前就同你说过,为夫早已绝了升迁之心。既然你每次参加宴会回来都会不开心,又何必非上赶着去参加呢?”   “比起这些宴会带来的好处,还是夫人的健康更为要紧。你听我一句劝,以后千万别去参加那些宴会了,那些妇人有许多心胸狭窄、面目可憎之辈,又尤其擅长煽风点火、挑拨离间之语,偏他们还大多对你不怀好意,你且在家休息,实在没必要与他们接触。”   “而且……”   林如海说得兴起,就跟机关枪似不停地突突突,完全没给贾敏说话的机会。   于是所有下人便看见,自从林老爷开始说话后,贾敏的表情便从一开始的伤心欲绝,渐渐变成了生无可恋。   贾敏等待许久,见林如海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趋势,马上哀怨地开口:“老爷,我心好疼……”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信号,话音刚落,林如海就住了嘴。   下人们尽管已经见了许多次这种场景,这一幕在眼前发生,仍旧忍不住笑弯了眼。   而此时,贾敏脸上的泪痕早已干涸,林如海也没了声音。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最后还是林如海打破了沉默:“敏儿,这个女孩以后就是我们的女儿……”   贾敏的眼泪刷一下就滑下来了:“老爷好狠的心!我自认嫁入林家后认真操持家务,兢兢业业,从未懈怠。府中女人不孕又不是我的错,老爷何至于在外面养个女人打我脸?这事儿若是传出去,叫我在其他人面前如何自处?难道在老爷心里,我也如外面传言一般,恶毒到自己不孕,也不许府中妾室孕育您的孩子吗?老爷,您有没有心?”   贾敏双手捂脸,似乎已经无颜见人。   林如海再次懵逼:“敏儿,你在说什么?”   贾敏悄悄分开手指,从指缝间偷窥林如海的表情,见他一脸茫然,略有些不高兴。   她放下手瞪着林如海,点明了那话的意思“你怀里的女孩儿究竟是谁的?你若真喜欢,一纸纳妾文书将人抬进府里也就是了,我难道还会不许?何至于将人养在外面?那姑娘没名没分地跟着你,难道不委屈?这事儿传出去,我还要不要名声了?”   林如海决定收养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麻烦上门的准备,可他万万没想到第一麻烦竟然是来自妻子。   他哭笑不得地坐到贾敏旁边,将孩子放到她怀里:“敏儿想岔了,这孩子是我在衙门门口不远处的草丛中捡的。你若不信,只管将林大叫来,这孩子还是他亲手抱给我的呢。”   贾敏意识到自己误会了林如海,顿时羞红了脸:“如海,对不住,我不该怀疑你……”   林如海摆摆手,并未放在心上:“是我没有说清孩子的来历。”   贾敏见林如海眼神悠远,赶紧开口打岔:“如海既然这样说,我自然是相信的。只是这孩子的身世若真如你说的那般,她也太可怜了些。”   说着说着,贾敏再次落泪,“我原以为这世上的父母都是疼爱孩子的,谁曾想竟然还有这般故意将孩子丢弃在冰天雪地里的狠心父母。这世道也太不公平些,怎么我们用尽办法想要求一个孩子都不得,其他人的孩子却多到可以轻易舍弃?”   林如海一贯知道妻子的毛病——   她倒是没有什么人品上的问题,只是由于常年养尊处优,平生最大的委屈也就是嫁给他后一直无法怀孕。可他深知此事根源不在妻子身上,于是反倒因为愧疚愈发地对她好,以至于妻子的性子至今仍有些不谙世事。   善良有余,经验不足。   林如海就算现在告诉贾敏,那些父母大多不是真的想将孩子丢掉,只是活不下去的无奈之举,她也只会问他为什么,并不能感同身受。   因为在贾敏的印象中,绝不存在没食物养孩子的情况。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林如海也不觉得一定要把她的思想给掰过来。自然,如今也不会解释过多。   林如海知道,妻子嫌弃他话多:“敏儿你要这样想,若不是这孩子的父母将她丢弃,我们也没有机会做她的父母不是?”   他笑了笑,低头看了眼在妻子怀里睡得香甜的女儿,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贾敏回想起往日受过的嘲讽,泪水又开始往下滑。   不过可能是孩子嵌在怀里的感觉太过美好,她很快就破涕为笑。   贾敏认真端详着孩子的眉眼,略有些惊奇地开口:“如海你来看看,我怎么觉着这孩子的五官同我有些相似?”   林如海跟着笑:“不然这世上那么多弃婴,我怎么就偏偏收养了她?还不是第一眼看去,我就觉得合眼缘。之前我还不清楚这种感觉是怎么来的,如今听了你这话,为夫方才明白,这孩子的五官和夫人足有五分像呢。”   贾敏笑容甜蜜:“这也太有缘了些,也许这孩子注定这辈子是要做我女儿的也说不定。”   贾敏原还有些迟疑,如今却真的开始将这孩子视作女儿。   林家长辈都已离世,只要他们夫妻都没有异议,收养林柳之事就可以定下来了。   林如海点点头:“这孩子确实与我们夫妻颇有缘分。既然决定收养,自然要敬告祖先,告知亲朋,还得举办一场宴会将这孩子的存在宣扬出去。免得孩子长大了,其他人因为不知道她身份,说了些不好听话,惹了孩子伤心。”   贾敏没有意见:“你且放心,我马上派人到荣国府告知这个消息。我多年不孕,劳母亲时常为我这不孝女担忧,如今她老人家可算是能放心了。” 第4章   贾敏说完,小心地看了林如海一眼,见他没有多想,缓缓吐出一口气。   林如海听了这话连连点头:“你且派人去通知便是,等日子定下了,我亲自写下请帖邀请两位内兄并宁府的敬兄过府聚会。这些年因为孩子的事,你受了不少委屈。如今我们给这孩子定下名分,老太太放心,我们女儿也添了座靠山,以后必不会被人轻瞧了去。”   贾敏叹气:“可惜父亲仙去了,不然……”   林如海赶紧安抚妻子:“如今的荣国府仍是旁人招惹不得的庞然大物,若是国公在世当然好,如今却也没什么不好。”   贾敏这才展开笑颜,转头便吩咐信任的大丫鬟去荣国府通知好消息。   大丫鬟叫星花,是贾敏从林家挑的第一个家生子,性子活泼,一张嘴尤其利索,与人争辩时几乎从无敌手。   贾敏让她去给荣国府报喜信,也是想着她会说话,能哄老太太高兴。   因为时常给贾敏跑腿儿,星花与荣国府的门房已经相当熟悉,刚从马车上下来,便被门房认了出来。   星花笑着迎上去:“老太太可在家?可曾歇息了?我家有了大喜事,太太特特命我过来通知老太太,好叫老太太跟着高兴高兴呢。”   门房对星花向来高看三分,听了这话脸上笑容愈发真切。   若这星花姑娘真是来报喜的,以老太太对敏姑奶奶疼爱那劲儿,只有更高兴的份儿。老太太向来阔绰,哪怕只是手缝儿里漏点银子,于他们这样的人而言,也是一大笔进项了。   他一边给开门,一边笑着回话:“星花姑娘放心,老太太刚到家不久,如今肯定还未休息,你尽管进去,老太太见了你必然高兴。”   星花应了一声,忙跟着人去了老太太居住的荣庆堂。   听到消息来接人的是鸳鸯,虽然瞧着不过是个十三岁左右的毛丫头,但行事颇具章法,性子也沉稳,轻易不会行差踏错半步。就是同星花这个十七八岁相比较,这个鸳鸯也毫不逊色。   她是老太太身边最得用的丫鬟。   但星花在林贾两家走动也有五六年了,同样的丫鬟却已经见过一个,眼前这是第二个。   星花第一次知道两个丫鬟竟然同名的时候,也觉得神奇,后来还是鸳鸯亲口告诉她,老太太身边的丫鬟也换了好几茬了,可老太太贴身的八个一等丫鬟名字全一样。若这些丫鬟年纪到了,该放出去嫁人了,便从二等丫鬟当中挑几个得用的,换了名字顶上。离开的丫鬟,则换回本名出嫁。   也不单是鸳鸯,还有琥珀、玻璃等丫鬟也是如此。据说是担心丫鬟换得太频繁,老太太记不住名字。   丫鬟的名字都成了“世袭”的了,说来也算是一桩奇事。   鸳鸯不知星花想法,笑着打探道:“星花姐姐已经有大半年没来荣国府了吧?我记得你上次过来,还是老太太寿辰的时候。乍一见面,我都快认不出姐姐了。”   星花笑着开口:“林家不比荣国府家大业大,府上就没几个使唤的人。人手不够,可不就得能者多劳了?我倒是想来和你说说话,可惜脱不开手呢。”   “听你瞎说,林家祖上也是列侯,哪儿就比荣国府差多少了。”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便入了荣庆堂。   星花上前行礼:“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笑呵呵地招手,让她上前回话:“星花今日怎么来了?可是敏儿有什么好事儿想同我说?”   星花笑道:“老太太神机妙算,我家今日确实发生了件难得的大喜事儿呢。说来也是缘分,老爷今日散值,刚出衙门,便在大门口听到婴儿哭声。老爷好心,便让人将孩子捡了回来,谁知见了却发现那孩子与太太足有五分相似,顿时爱屋及乌,生了收养之心。等抱回来让太太见过后,太太果真觉得面熟,又怜惜那孩子身世,便同意了将那孩子养在膝下。老爷太太已经决定将孩子记入族谱,又觉得此事着实让人高兴,第一个便想到了同您分享,这才派了奴婢过来。太太一直记挂着您呢。”   贾母脸上表情僵住,沉吟许久后问道:“那孩子是小子还是姑娘?”   星花忙道:“回老太太,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贾母紧绷的表情这才放松下来,笑着道:“这到确实是喜事儿。可你们老爷太太既然决定将孩子记入族谱,就该举办一场宴会,将这孩子的身份好好宣告出去才是。”   “要不说老太太与太太母子情深呢?这事儿啊,都想到一块儿去了。”星花笑道,“自与老爷定下收养姑娘后,太太也是立刻想到了要举办宴会。太太还说了,等到宴会结束了,定会马上到荣国府拜访,好让您瞧瞧自己的外孙女长什么样。”   贾母顿时乐得不行:“敏儿果真贴心,不枉我在几个孩子中最疼她。可定下了宴会举行的日子不曾?”   星花摇头:“还没呢,老爷太太心疼姑娘身世,不愿让人小瞧了她,所以想要挑个顶顶好的日子宣告她的存在。老爷许是要去钦天监找人算算,也说不准呢。”   “这是林家大事,确实怎么小心也不为过。”贾母点头,“那定下了日子记得过来说一声,我这个半截身子都已经入土了的老婆子是不能去,可我外孙女的两个舅舅是必去的。也好让其他人瞧瞧,我家外孙女可不是那等没靠山,可以随便欺辱的人。”   星花高兴得诶了一声,连忙代自家姑娘道谢。   只是等她离开荣国府后,贾母脸上的表情却立刻沉了下来:“去将此事告诉政儿、赦儿,让他们好好查查那孩子的身份。”   好端端的,林如海怎可能突然捡个孩子回家?   贾母倒没觉得那孩子是林如海的亲生女——   她不相信林如海,却相信自己的女儿。   但贾母前不久刚知道隔壁宁府胆大妄为,竟然参与了掉包天潢贵胄这等掉脑袋的大事儿,如今正是草木皆兵的时候,只要听着谁家孩子来历不明,她心里就是一个咯噔,恨不得立刻将那孩子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搞清楚。   别说林家是捡了个孩子回来,就是听说谁家添丁,她没有亲眼瞧着孩子从产房抱出来,她都忍不住怀疑那孩子是否身世有假。 第5章   林柳的身世自然是没有不妥的,毕竟林家在将孩子记入族谱之前,也得派人将孩子的身世查个一清二楚。   等林如海拿到调查报告,只看了一眼便丢开了。   原来林柳这辈子的父母是城墙根附近住着的一户贫困户,一个两进的小院子却住了十几口人。林柳的父亲家中行二,本来就不受父母重视,偏偏娶回来的老婆又一直生女儿。   林柳是父母的第五个女儿。   前面几个女儿除了老大,能送的都送了,不能送的也扔了。   生产的时候,林柳的父亲一直守在产房外,知道生的是个女儿后连妻子都没看一眼便走了,之后也一直阴沉着脸。直到将林柳送走的前一天晚上,她的母亲才知道丈夫想要将孩子溺死。   为了让女儿活命,这女人不顾自己还没出月子的身体,愣是拼着一股气将孩子送到了林如海任职的兰台寺外。衙门门口来往不是官员就是官员家眷,再不济也是官员府上的下人,养个孩子自然是不费事的。   林如海将女儿身世告诉了贾敏,临了感叹一句:“她也算是慈母,可惜遇人不淑。”   贾敏深以为然:“可这世上轻贱女子的多,像如海一般对儿女性别不介怀的少之又少。说来也是我幸运,方能嫁得如意郎君。对了如海,这孩子的身世既然已经查清,我们也该给她取个名字,再不济也得取个小名儿混叫着,总不能一直没个正经称呼吧?”   林如海想了想,道:“我这一辈儿从水,下一辈儿应是从木。木的话……梅?”   贾敏立刻摇头:“梅树自然是极好的,可取做名字却有些俗了。”   林如海也觉得是,低眉沉思许久后,终于想到一个不错的:“这孩子在冰天雪地的室外待了那么久也没生大病,声音也洪亮有力,是个好养活。而那柳树也是插根枝条儿浇点水就能活下来的,极具生命力,不如这孩子就叫‘柳’吧?”   贾敏品了品这个字,笑着点头:“林柳,这名字好。那小名儿呢?虽然小名儿没那么多讲究,可到底要叫许多年的,还是取个好听的吧?”   林如海听入了心,认真思索后道:“既然是小名儿,自然要朗朗上口,还得寄托父母的期盼。‘绿琪千岁树,杖朝步履春秋永;明月一池莲,钓渭丝纶日月长’夫人觉得绿琪这个名字怎么样?”   “青碧色的美玉,又象征长寿……”贾敏笑了起来,“这名儿倒是比柳还要好些,又朗朗上口,就定了这个吧。”   两人说笑间就把林柳这辈子的名字给定了下来,她自己却已经陷入了睡梦之中。   因为在雪地待了许久,寒气入体,林柳小病一场,身体受了不少损耗。为了补足身体的亏空,她这些日子吃奶格外凶猛,而且大部分时候都是吃了睡睡了吃,难有清醒的时候。   巧的是,林如海过来找贾敏的时候,林柳刚吃饱肚子,正迷迷糊糊要闭眼的时候,便听到了“雪地”“衙门”等关键词。意识到两人是在说自己的身世后,林柳几乎用上了吃奶的力气,才没让自己被困意打倒,愣是将自己的身世听了个完整。   然后,她就睡着了:呼~呼~呼~   没办法,婴儿本来就嗜睡,她被抱回林家后生活条件更是直线上升——   林柳如今住在贾敏屋子旁边的,屋内每日炭火不断,大冬天也没觉得冷过;除了贴身小衣服是细棉布裁制,其他的衣服、襁褓、被褥等物品全是用的绫罗绸缎,或动物皮毛;就连吃的,担心她吃不饱的贾敏都给她配了两个奶妈。   这小日子过得无忧无虑,林柳可不就放松了吗?放松后可不就只剩吃吃睡睡的婴儿本能了吗?   日子流水一般消逝,林如海很快定下了宴会的日子。   林家发了上百张请帖,除了有仇的,能请的都请了。如此大张旗鼓,也算是为林柳造势,为她以后出入社交做准备。   本意是好的,却难免引来心怀恶意之人。   单方面将贾敏视作死敌的钱曼在接到请帖后,立刻笑出了声:“你说这贾敏当初拽得跟什么似的,明明同是武将之女,她却自诩才女,每每参加宴会总要将所有人的风头都盖过去才肯罢休。如今怎样?还不是因为生不出孩子,只能把弃婴捡回去当做宝贝养。我如今只要想到见当初不可一世的样子,就忍不住发笑。”   钱曼撑在桌上,笑得声音都消失了。   奉国将军涂进推门进来,看见钱曼动作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揽住她的肩:“夫人你哪儿不舒服?”   他见钱曼一直不回话,顿时慌了,“来人,还不快去请大夫!”   钱曼房中伺候的丫鬟面面相觑,迟疑着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钱曼笑够了,直接反手揽住了涂进的脖子,笑着凑上前亲了他一口:“多谢夫君关心。不过我没有哪儿不舒服,只是听了个笑话,笑得肚子疼而已。”   涂进松了口气,察觉到两人姿势过于亲密,忙放开手坐到了旁边的位置:“不知是什么笑话,竟引得夫人笑得这般厉害?”   钱曼便笑着将林家收养了个女儿的事儿告诉了他,说完还不忘评价:“这贾敏可见是被逼到了绝路,否则以她那高傲的性子,绝不会同意收养别人的孩子。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就算想要收养孩子,也不该收养一个丫头片子啊?直接收养个儿子多好,以后还能给他们夫妻养老送终。”   涂进眼神闪了闪,试探着问道:“我们夫妻也只有一个女儿,不如也收养一个……”   “我不要!”钱曼不满地噘嘴,“贾敏那是不能生,所以才会去收养别人的女儿,我又不是不能生,做什么要替别人养女儿?再说了,林家那孩子说是捡来的,可谁又说得清到底是怎么回事?指不定就是林如海在外面和其他女人生的呢?我可不想戴绿帽。”   说完警惕地瞪了涂进一眼,“你别是见我生了明霞后一直没再开怀,所以在外面养了其他女人吧?”   涂进连连告饶:“夫人说笑,为夫疼你和明霞还来不及,又怎会舍得背叛你们母女和外面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女人搅和在一起?”   钱曼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涂进拿起请帖:“那林家这宴会,夫人还去吗?”   “当然要去!” 第6章   钱曼与贾敏之间的恩怨,还要追溯到两人还未出嫁的时候。那时两人都是未出阁的高门贵女,一个是荣国公唯一嫡女,一个是定安侯嫡长女,身份相似,又都是将门之后,彼此出现的场合便难以避免地重合了大部分。   偏偏钱家与贾家的未来发展方针完全不同,钱家想在武将道路上一条道走到黑,贾家却察觉到太平年间武将不得重用的现实,已经开始弃武转文。   所以两家子女受到的教育完全不同,自然两家孩子长大后,无论是才艺还是性格,也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贾敏聪慧多思,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提笔作诗更是一绝;钱曼却和父辈一样,擅长拳脚功夫,大字不识几个。   于是贾敏成了别人口中的才女,钱曼却成了草包。   再加上当初两人同时喜欢上了少年举人林如海,又在差不多的时间请了媒婆上门说亲,林如海却觉得钱曼不通文墨,婉拒后选择了贾敏。   于是仇,就这么结下了。   贾敏太过优秀,年轻时又颇有些清高自傲,也不知收敛,当年出尽了风头,却也得罪了不少人。   如钱曼一般等着看好戏的,绝不是独一份。   …   宴会时间定在中午,宴会开始前的一个时辰,客人们便陆陆续续地来了。   钱曼及她的一些拥趸,是来得最早那批。   钱曼等人在门口相遇,与各自的丈夫分别后,便在丫鬟的引领下来了后院。   甫一见到贾敏,钱曼便笑着迎了上去:“之前听说敏儿一直不曾开怀,我们这些当年的姐妹们可着实为你捏了把汗。如今林家有了孩子,就算不是林家血脉,也算是破了敏儿不能生的流言,你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贾敏心里恨不得将人砍成十八段,可做为宴会主人,她却不能有半分失礼之处:“涂夫人误会了,我家老爷既然决定收养绿琪,就是要将她的姓名记上族谱,配享林家香火的。这香火都受了,绿琪自然是板上钉钉的林家血脉,不容旁人质疑的。涂夫人说话还是小心些比较好,索性我们当初也有些交情,知道你一贯是这般口无遮拦,若不然,我就要以为你是故意冒犯,我林贾两家,也要与你结仇了。”   明明被怼,钱曼却不以为意:“敏儿还是这般牙尖嘴利。就是可惜了林家,以前虽然一脉单传,到底还能延续香火,可如今……唉哟,你看我这嘴,果真如敏儿所说,口无遮拦,着实该打。”   说着,还作势拍了两下自己的嘴。   贾敏却被气得不清,若非还记得今日是绿琪的大日子,不好横生波折,她早开口将这群不知所谓的人骂跑了。   其他人见贾敏被钱曼指着鼻子说不能生、林家娶了她要绝后的话,也没口出恶言,顿时双眼发亮。   贾敏可不是好气性儿,可到底难以以一敌众,再加上她心有顾忌,最后竟节节败退,受了不少委屈。   若只是如此,贾敏就算难过,也早已习惯了这些人的刻薄,有今日喜事冲着,并不会太过伤心。可贾敏怎么也没想到,今日荣国府竟只派了一个人出席宴会,这人还是一直与她关系生疏的二嫂王氏。   王氏半道加入,不但没有帮她说话,反倒故作大度地说了不少宽慰他人,却扎她心窝子的话。   亲人的背叛,才是最让贾敏受伤的。   等到宴会结束,贾敏便直接冲进房间,趴在床上绝望地哭了起来:“我上辈子竟是杀了王氏全家不成?她可是我二嫂,缘何不帮着我,反倒当着仇人的面反捅我一刀?难道女子不能生育,就不配活在这世上了吗?”   星花等人闻言一惊,忙开口劝慰贾敏。   只是贾敏钻了牛角尖,竟完全听不进她们的话。   此时林如海正因得了女儿,正拉着三两好友酌酒玩笑,抒发心中喜悦之情,完全没想到妻子竟在宴会上受了这般打击,甚至因娘家二嫂生了死志。   星花等人还想再劝,却被贾敏打发了出去。   星花等人赶紧派了个人去找老爷,剩下的则死死守在门外,不敢有半分轻忽,唯恐贾敏想不开。   贾敏流着泪走到小床前,轻柔地吻了下睡得正香的林柳额头:“绿琪,是我对不住你。”   说完,便转身从柜子里面拿出了一匹白绢。   林柳以近似普通人的身份在末世挣扎多年,其五感之敏锐,远超其他人想象。哪怕因为林家态度放松了警惕,可当有人触碰到她时,林柳仍在瞬间睁开了眼睛。   然后,林柳便看见了让她惊恐画面——   贾敏将白绢撕成长条后,绑上木匣投掷出去,从房梁上穿过又落到贾敏手上,她还把两端打了个死结!   “哇啊啊啊——”   林柳哇哇大哭,成功吸引了门外守着的星花等人。   星花顿觉不妙,想要推门而入,却发现房门已经被贾敏从里面栓上了。她惊骇大叫:“太太你快开门呀!姑娘都已经哭成这样了,您不开门也赶紧哄哄她啊!”   林柳顿时哭得更大声了。   贾敏一脸不忍,可想到如海只怕就要回来了,只能忽视林柳哭闹。   她刚将头放到了白绢之上,就听“嘭”的一声——   林如海踹开了房门。   林如海进门还未来得及喘口气,正好见到贾敏踢开凳子的画面,他箭一样地冲上前将人抱住,然后才在下人的帮助下将贾敏放到了地面。   一番鸡飞狗跳之后,贾敏放弃挣扎,扑到林如海的怀里无声哭泣。   贾敏虽然爱哭,可从来是雷声大雨点小,吓人居多。如今没了声,反倒更让林如海心疼。   林如海原本文雅的五官狰狞可怖:“谁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丫鬟们不敢隐瞒,忙一五一十地将今日发生之事说了出来。   林如海知道了真相,看着奄奄一息的爱妻简直又气又恨,不但是造成一切的始作俑者,就连整个荣国府都被他给恨上了。   林柳本来对荣国府观感还行,也因贾敏迁怒,觉得荣国府活该最后落得抄家灭族的下场了。   可贾敏轻生的原因,却叫她耿耿于怀——   贾敏只是想生个孩子而已,若她前世异能还在,贾敏何至于被逼得自杀?   林柳第一次感受到了前世异能的好处,她几乎是强逼着自己回想异能的运行原理,并试图从身体中发现些许能量……   咦?她的异能竟然还在?   林柳看着指尖莹润白光,顿时乐了:不就是生孩子?这题,我会啊!   作者有话要说:  嘀——   第一个包子即将发送,请注意查收! 第7章   林柳的异能真的非常废物,只是让人怀孕。就算升级了,也只不过增加了一个指定胚胎性别的功能。因为这个,林柳明明是个异能者,各种待遇却和普通人没有两样,甚至因为有一个受欢迎的未婚夫,而受到了更多不公待遇。   别人觉得林柳是个废物,林柳自己也这样觉得。   在处处杀机的末世生存,异能毫无自保之力,遇到危险只能让团队分出一个人手来保护,她不废物谁废物?   也正因为这样,林柳前世虽然不忿所有队友在遇到危险时将她推出去祭天,却也没有想过与他们同归于尽。她倒是想要逃跑,可林柳知道,只要离开队伍就是死。   既然早死晚死都一样,她还不如用自己的命给其他人开出一条生路。   可她从没想到自己会穿越,更不曾想到前世被人鄙夷嫌弃的异能,在这辈子竟然成了养父养母的救命稻草。   等贾敏恢复心情,将林柳抱起来为之前的举动吓到她而道歉的时候,林柳顺势将体内所有的异能输入到了贾敏子宫内即将成熟的那颗卵细胞内,犹豫片刻后,还留下了一道筛选机制——   只能接受携带y染色体的精细胞,拒绝x染色体。   林柳睁眼看了贾敏一眼,心道,只要半个月内这对夫妻同房,他们就一定能得偿所愿,怀上一个可以继承香火的男孩儿。   希望他们能喜欢吧。   耗尽能量的林柳缓缓闭上了眼睛,只是她不曾预料,入睡前胸腔内积压的些许沉闷,竟让她难得梦到前世,那仿若人间炼狱的种种场景。   不过一梦醒来,林柳便再次恢复到了之前活力四射的样子。   贾敏抱着林柳,表情沉郁:“如海,之前我还想着将绿琪抱给母亲看看,最好培养一下祖孙感情。可如今,我却不想将绿琪抱去荣国府,让他们嘲笑了。”   虽然放弃了自杀的打算,可昨日种种,到底在贾敏的心里留下了阴影。   原本在贾敏心中极为重要的荣国府,如今也成了洪水猛兽一般的存在,令她心生怯意,避之不及。   林如海心疼地牵住贾敏的手,有些任性地开口:“你不愿去就不去,直接让星花去荣国府递个信儿就是了,哪儿算什么大事?”   ——昨日开宴钱,林如海知道宾客中有钱曼等人时,原本是有些担忧的,可后来王氏赶到。因为对贾政的好印象,林如海在她赶到后,便觉得贾敏有了帮手,这才彻底放心与友人吃酒去了。   林如海怎么也想不到,饱读诗书的贾政的妻子竟然是这样的性情!   可见贾政的性子,必然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样。   贾敏紧皱的眉头却没有松开,林如海只能劝她,“夫人不必太过悲观,毕竟你在未出阁前,与政二嫂子也不怎么熟悉,她是什么性情更不了解,所以她昨日的所作所为,究竟是自己的主意,还是出自老太太的安排,咱们现在都说不准。”   贾敏有些犹豫:“那我们今日岂不是非得走这一趟了?”   林如海顿时明白妻子仍对娘家割舍不下,心下一声叹息,却没有扫了妻子的兴:“我们夫妻自然是要过去一趟的,不为别的,至少得问问老太太为何食言。星花之前从荣国府回来的时候,可是口口声声说过,老太太当天承诺了,今日会让恩侯与存周两位内兄过来参加宴会。如今结果生变,我们总要弄清楚原因才是。”   星花赶紧开口:“太太信我,那日老太太真的说过要让赦大爷与政二爷一起来参加姑娘的满月宴,奴婢绝不敢在这种事上撒谎。”   贾敏自然相信星花,眼底愁绪到底松散了些。   夫妻二人本来不想带着林柳出门,可想到两人都去了荣国府,家里也没个能主事儿的,若是女儿遇到点儿什么事只怕麻烦,于是还是将林柳给带上了。   一家三口坐上马车,没多久就到了宁荣街。   马车正准备往里走呢,却听见了一声悲戚的哭嚎:“我的太太诶,您怎么就这么走了啊——”   贾敏心脏猛地一跳,赶紧掀开车帘往外看,果真发现街口挂上了白幡,宁荣街的地上也散落着不少纸钱。再往里看,宁荣两府出入的下人也都换上了素衣。   贾敏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昏死过去。   林如海及时掐住贾敏的人中:“敏儿镇定,我瞧着出事儿的是宁国府,并非荣国府。”   贾敏这才睁眼,仔细分辨,果真发现荣国府门前干干净净,反倒是宁国府的大门挂上了白幡。   幸好,幸好……   林如海催促马夫:“林大动作小心些,不要冲撞了人家。”   等马车到了荣国府门口,一家人才下了马车。   荣国府的门房认得林家的马车,当即迎了上来。他脸上原本带着几分笑,但在看到贾敏苍白的脸色时,顿时严肃起来:“姑奶奶好,姑爷好。”   林如海点点头,簇拥着娇妻幼女径直步入荣国府大门。   直到见了贾母,夫妻二人才知道昨日为何只派了王氏到林家贺喜——   原来前天傍晚的时候,贾珍妻子突然昏倒在地上,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之后更是查出了绝症,贾珍请了无数名医,甚至还拿帖子入宫请了几个太医回来,却也没能挽救她的性命。挣扎两日,贾珍的妻子到底还是在今日凌晨咽了气。   昨日贾赦贾政两兄弟便是在为贾珍之妻的病情奔忙,一来分身乏术,二来也是觉得自己身上带着晦气,不好跑去参加林家宴会,免得大喜的日子被他们给毁了。   贾母说完,话题一转:“你们两个刚到宁荣街的时候被吓坏了吧?并非我不想提前告诉你们宁府出事儿的消息,只是你们那边高高兴兴地办着喜事儿,我却在这个时候派人过去说你珍儿媳妇快没了,岂不扫兴?我可不做这等惹人厌烦之事。”   贾敏忙道不会,却听贾母叹息一声,“就是可怜了蓉儿,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落到贾珍那个黑心烂肺的父亲手上,还不知会受到怎样的磋磨。”   贾敏神情怔愣,珍儿,黑心烂肺? 第8章   贾敏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这样评价贾珍,毕竟在她的印象中,贾珍这个侄儿虽然在读书一道上没什么天赋,时常因为荒废学业被敬大哥打骂,可性情还算温和,对他们三兄妹也还算疼爱。   她有心想问,可见母亲厌恶的神色,只能按下不提。   想了想,贾敏笑言:“就算珍儿性子不够稳妥,可宁府不还有敬大哥在镇着吗?以敬大哥对蓉儿的喜欢,就算珍儿做事糊涂,敬大哥也会将人拦着,不会让他欺负了蓉儿的。”   贾母冷笑一声:“你敬大哥都要出家了,还管得了贾珍那数祖忘典的王八蛋?”   这下不仅是贾敏被这个消息吓到,就连林如海听完这话也惊得瞪直了眼:“岳母说的可是真的?敬大哥好好的官儿不做竟然想要出家?”   贾母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视线对上还没回过神的女儿,迟疑许久后又咽了回去。   贾母囫囵地点了点头:“我自然不会说假话。敬儿都已经收拾好行李,打算等珍儿媳妇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出殡后便直接去道观,再没有假的。”   贾敏还想再问,贾母却警告地看了她一眼:“该你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不该你知道的,就不要瞎打听。不然有时候你满足了好奇心,却可能给自己招来大祸,到时候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贾敏一凛:“母亲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拿话吓女儿?”   贾母叹气,抬手将房内所有人都打发了个干净。   犹豫半晌,她才缓缓开口:“我并非吓你,可宁府之事牵扯重大,若是沾上了可就脱不了身了。你如今捡了个女儿,也算有了期盼;如海呢,又是独一个,在官场上单打独斗的没个靠山……你们夫妻二人还是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别多打听了。”   顿了顿,她到底不忍心,又多嘴了一句,“敏儿,如海,你们两个认真听着我接下来的话,不要走神。我本来不打算与你们多说,只是担心你们完全不知情被人利用,当了枪使,所以有些话我不得不说,但只提醒这一次。”   “如海以后在官场上行走,若是有人拿着宁荣二府的交情请你办事,不要犹豫,直接推了就是。你们两个以后也尽量少往荣国府来,就是来了,也千万别往宁府去。”   “那就是个吃人的地方!”   贾敏愈发心惊,总觉得有什么大事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   一面有些担心,一面又因为贾母这话生出了几分难过:“母亲这是嫌弃女儿了吗?荣国府就是我的娘家,是我的根,您不许我回荣国府,岂不是要让女儿做个无根浮萍?”   贾母看着她叹气:“就是做个无根浮萍,也好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性命。”   宁荣两府关系太近,又一向同气连枝,利益牵扯早已撕扯不清了。   宁府出了事儿,荣府又怎可能独善其身?   贾母原本还打算恪守先夫遗命,顺着先夫安排在荣府还有爵位在身的时候培养后辈,以后以文官出仕,彻底改换门庭。   如今看来,已是完全没必要了。   既如此,她又何必想太多?不过有一日过一日,肆意快活而已。   林如海心脏猛地一跳,突然想起这段时间朝堂上不怎么正常的争吵,开口想问,却被眼利的贾母抬手制止:“有些事儿你就算能猜到,烂进肚子里,也别说出来。”   林如海与贾敏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贾母见二人听进去了,这才笑着转移话题:“说来我的小外孙女是不是也被你们带过来了?怎么这么久了也不见抱来给我这老太婆瞧瞧?”   贾敏挤出一抹笑,忙将怀中孩子放到贾母怀里。   贾母之前就因为星花所言,对着孩子生了十分好奇,如今襁褓在怀,便迫不及待揭开了小被子:“哎哟,这孩子的模样果真俊俏,竟真和敏儿你有五分相似。这可真是缘分,要知道就是亲生的女儿,都不一定能与生母这般相像呢。”   贾敏脸上笑容真切许多,忙凑上前说道:“当初如海将孩子抱回来说要收养的时候,我心里还老大不乐意呢,谁知后来一见这孩子,便觉得面熟,总觉得这孩子这辈子就该是我的女儿,若是错过了只怕要后悔呢。收养这孩子后,我心情也好了,日子也过得顺遂了,只觉得这孩子果真旺我,我们这辈子合该是母女。”   贾母乐了:“若这孩子真这般旺你,只怕你肚子很快也能有消息了。”   贾敏顿了顿,摇头:“母亲这话说的,孩子这事儿还得看缘分,怎可能因为绿琪与我投缘便随意到来?若真如此,这孩子怕不是送子娘娘转世?”   贾母本也只是玩笑,说出这话更多只为试探女儿心态,如今见她听了这话也不觉得刺耳,反倒还能冷静和她分辨,贾母心里只觉得高兴非常。   爱屋及乌,贾母对这个捡来的便宜外孙女也多了几分喜爱:“什么送子娘娘?叫外人听见了多不好?还是送子麒麟更贴切,麒麟儿,小麒麟,听着多吉利!”   她伸出手指碰了碰林柳的脸蛋,“是不是,送子小麒麟?”   贾敏捂嘴失笑:“如海你听听母亲这嘴,才几句话的功夫呢,绿琪的小名儿都给母亲改了。”   林如海不以为意:“还是母亲取名贴切,若是敏儿真怀孕了,我便是做主改了绿琪这名儿又有何妨?左不过这名儿也就只有我们夫妻并房中几个丫鬟知道,甚至都没有叫开,改了也容易。”   贾母见女婿这般给她面子,哪怕知道只是哄她,也笑得见牙不见眼。   贾敏眨眨眼,心里竟多了几分认真:不然直接改了孩子的小名儿,就叫小麒麟吧?“麒麟送子”的典故由来已久,女儿改名叫小麒麟不但吉利,意味也好……   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这样的想法,到底不过是个玩笑,若她当了真,就这么将孩子的名字改掉,倒有些反应过度,让人知道了也要笑话的。   何况小麒麟这名儿也着实不像是女孩儿的乳名,还是绿琪好些。   贾敏二人又和贾母说了会儿话,等一起用过午餐后,便带着林柳回了家。   中途林柳也醒过几次,但也只来得及看了贾母一眼,喝了奶后便很快睡了过去,甚至都没来得及见见荣国府的其他人,更不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改名的事实。   她却不知,贾赦贾政两对夫妻,从头到尾都不曾露过面。   作者有话要说:  林·小麒麟·柳:……怎么还兴恩将仇报的呢? 第9章   等回了林家,林如海好奇地看向贾敏:“为夫以为,敏儿见了老太太,是一定要将政二嫂子告上一状的。怎么方才一直不曾提起?”   见过贾母之后,林如海对荣国府的恶感褪去不少,但想到贾政与王氏夫妻,仍觉得如鲠在喉。   只是他作为女婿,到底不好在岳母面前说她儿媳妇的不是。   贾敏幽幽叹了口气:“以前在家时,母亲最疼珍儿侄孙,有时待大哥二哥都不及对珍儿疼宠。可如今……”   “母亲已经足够烦心了,我这个做女儿的没本事,不能帮她就算了,总不能还额外给她添堵吧?”想到二嫂,贾敏面色沉了下来,“至于二嫂,我们以后不和他们那一房打交道就是了。”   林如海只能点头:“既然夫人都不在意,我也不好枉作小人了。”   贾敏抱着他的手臂撒娇:“我也没法子,谁让什么事儿都赶到一起了呢?若不然,我定要向母亲狠狠告上一状,非得让王氏吃够苦头!”   夫妻二人又说了几句,便直接让人端水进来,洗漱安歇了。   夜色寂静,雪落的簌簌声也让人觉得烦躁。   昨日险些死别,夫妻二人都有些后怕,今日又得了贾母提醒,难免生出一股世事难料的悲怆感。   贾敏又是个敏感的,晚上睡觉的时候便情绪不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林如海劝慰许久也没什么效果,于是干脆覆上贾敏,让她没有精力再去想其他无谓之事。   木床摇曳,娇吟入耳。   林柳早早被抱去了厢房,屋里好几个丫鬟嬷嬷守着,倒是没听到什么声响。   日子一晃,便到了贾珍妻子出殡这天。   虽然贾母让林家不要和宁国府打交道,但林家到底是荣国府姻亲,就算要与宁府撕扯开,也不该忽视了这么重要的日子——   别说两家还有这拐着弯儿的姻亲关系,就是没有,林如海作为贾敬同僚,也是要设个路祭的。   林柳年纪还小,宁国府又是办白事,林如海夫妻一商量,便将人放到了贾母的屋子,二人相携去了隔壁宁国府——   贾母寡居,又是长辈,不必亲自到场。   临走前,贾母不忘叮嘱:“记得一路谨言慎行,不要到处乱看。”   林如海眉心一跳,总觉得这话背后藏着些什么东西。   贾敏在政治方面到底不比林如海久经战场的敏锐,并未察觉到贾母言外之意,只是点了点头,便拉着林如海走了。   等人走后,贾母命鸳鸯将外孙女抱到眼前:“这丫头,真是越长越漂亮了。可惜了,怎么不是敏儿的孩子呢?”   鸳鸯笑道:“老太太这话可不能叫姑奶奶听见,我瞧着姑奶奶是打心眼儿里将林姑娘当做女儿呢,您若是在她面前这样说,姑奶奶可就该和您闹别扭了。要我说啊,这林姑娘究竟是不是姑奶奶亲生的,也没那么重要。这世上多得是亲生的母女最后却成了仇人,如姑奶奶与林姑娘这样没有血缘关系,却还处得比亲生母女更好的,岂不是比前一种情况好?再者,以林姑娘如今的长相,就是长大了一起走出去,谁也不会认为她们不是亲母女不是?”   贾母好笑地点了点鸳鸯的眉心:“就你这小嘴能说,叭叭叭地也没个停歇的时候。我就那么随口感叹一句,哪儿就至于让你说得跟我嫌弃了小麒麟一样?”   鸳鸯拍了拍自己的嘴:“看我这没眼色,竟然误会了老太太,实在该打。”   贾母哈哈笑了几声,又低头看了林柳一眼,便将人交给鸳鸯。   鸳鸯接过,转手又递给了林柳的奶嬷嬷:“好好照顾林姑娘,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让人过来和我说,荣国府总不会短缺了老太太外孙女的东西。你也不必怕麻烦了我们,赦大老爷前些年才得了个儿子,许多为他备下的东西都还没用过。都是顶好的东西,就那么放着也可惜。”   奶嬷嬷连连点头,应了下来。   等人走后,老太太才开口:“听你提起我才想到已经许久不曾见过琏儿了,我竟是连他的年龄都记不清了,好像是四岁,还是五岁来着?”   鸳鸯笑道:“琏二爷再有几个月就满四周岁了,正是调皮的时候,每日跟着他奶兄四处爬树逗鸟,已经有大半个月不曾到荣庆堂了。”   贾母神色冷淡:“我且知道,这是赦儿在防着我呢。”   “老太太说笑,赦大老爷最是尊敬您不过,怎可能不让您见琏二爷?”鸳鸯忙开口劝慰贾母,“可能这些日子赦老爷太忙,抽不出时间带琏二爷过来。”   贾母愈发生气:“抽不出时间带琏儿过来探望我这老婆子,却有时间去和宁府的贾珍搅和,可见不是个孝顺的!”   鸳鸯不好接话,只能闭嘴倒茶。   贾母摆摆手,放空眼神想其他事儿去了。   再说宁府这边。   贾敏虽然在荣国府长大,但宁荣两府比邻而居,中间也就隔了一条小道,又有小门互通,明明是两家人,却过成了一户人家。   是以,贾敏对宁国府也非常熟悉。   一开始,贾敏倒是将贾母的话牢牢地记在心上,到灵堂吊唁之后,也没有乱走,而是去了贾珍母亲的院落里歇息。可贾珍之母热情好客,拉着贾敏的手说许久未见,想要同她叙叙旧,便拉着人去了后花园。   两人还没怎么说话呢,贾珍之母突然肚子痛,只能先行离开。   原地便只剩了一个贾敏。   她一个人待着着实无聊,便带着丫鬟四处闲逛,也不知怎地,便来到了天香楼附近。   这天香楼是宁国府专门建来唱戏的台子,可今日是贾珍之妻的出殡之日,这里自然没什么人。   贾敏只逗留了一会儿,便带着人离开了天香楼。   却不想半道上突然窜出来一个人拦在她身前:“这位太太请留步,我家老爷有请!”   贾敏愣住:“你家老爷是谁?他一个外男见我这女眷作甚?”   那人并不言语,但态度相当强势。   贾敏冷眼瞧着,这不像是邀请,反倒更像威胁。   贾敏转身就走,却发现周围早就疏疏落落地站了十来号人,见她动作,全都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她。   贾敏吓了一跳,随即面色惨白地捂住肚子:“星花,快叫大夫,我肚子疼——”   话落,直接软倒在了地上。   这一幕正好落在分别后一直心神不宁,于是甩下朋友过来寻妻的林如海眼里,他顿时冲了上去:“你们这是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叮——   你的崽崽已到货,请签收! 第10章   那些原本态度强硬的人见到林如海过来,又发现他后面还跟了好些个宾客,互相使了个眼色,便默不作声地离开了原地。   林如海有心追究,却又担心贾敏。   他从星花的怀里将贾敏接过,也不停留,直接带着人就回了荣国府。   见到自己的女儿好好地去了宁国府,回来时竟然已经晕了过去,贾母满脸怒容,当场叫来鸳鸯:“你去隔壁问问珍大爷,他是不是真的想和我撕破脸?”   鸳鸯应了一声,安排好其他丫头去请府上的太医后,便一路小跑着去了宁国府。   很快太医被引着来了荣庆堂。   隔着纱帐,太医为贾敏诊脉,贾母与林如海二人就守在一旁。   不一会儿,太医皱紧了眉头。   贾母二人吓了一跳,几乎要以为贾敏是中毒或受了重伤,却听太医起身,冲着二人拱手笑道:“恭喜老夫人,恭喜林大人,林夫人这是有喜了。”   林如海双眼瞪大:“你说什么?敏儿怀孕了?”   太医含笑点头,对林如海的质疑并不放在心上。并非他多宽宏大度,可以容忍林如海质疑自己医术,只是林家往上追溯好几代,全都因为子嗣问题找过太医,几乎称得上是太医院的常客了。   巧的是,当初林如海与贾敏成亲后一直无子,夫妻二人还特意到荣国府请他把过脉,当时他给出的诊断结果是,林如海先天肾弱,精水不足;贾敏虽然在子嗣上没困难,身体也不算太好。这两人结合在一起,注定子嗣艰难。   太医非常理解林如海的反应:“林夫人已经怀孕一个多月了,孩子的脉象强健有力,非常健康。只是夫人刚才受了惊吓,动了胎气,好在发现得及时,等老夫给林夫人开一服安胎药,喝了也就好了。只是夫人脉象有些虚弱,怀胎又对女子身体的消耗极大,之后一定要好好将养,尽量保持心情愉快。”   林如海连连点头,激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贾母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招手唤来丫鬟玻璃:“太医医术高超,又诊出了这么大的喜事,还不快快包个红包,让太医也跟着沾沾喜气?”   玻璃应声,忙去贾母床头匣子里拿了一封银子出来。   林如海回神,赶紧让带来的小厮也给太医封了个红包。   太医拿到红包,喜不自胜。   等出了房门打开一看,豁,老太太竟然给了一百两;林大人更是大方,足足给了二百两银子。   贾敏悠悠转醒,正好对上林如海与贾母喜不自禁的笑脸。   她略有些委屈,自己刚刚被吓到,他们不但不担心,反倒笑得这般开心,实在让人心中难受。   林如海第一个发现贾敏醒来,赶紧坐到床沿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敏儿,你怀孕了!”   贾敏愣了一下,旋即大喜:“你说真的?”   林如海毛头小子一般连连点头,脸上的笑容完全压制不住。   -   荣庆堂大堂内一片欢声笑语,里屋内伺候林柳的奶娘却有些忧愁——   老爷太太之前是因为府上没有孩子,所以才会收养大姑娘,将大姑娘视如己出。如今太太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不论男女,大姑娘以后在府上还有立足之处吗?   因为心中忧虑,这奶娘竟没发现林柳已经醒了。   林柳如今正是吃了睡睡了吃的时候,如果突然醒来,自然就是肚子饿了。   而众所周知,婴儿是不经饿的。   林柳本来想等奶娘自己发现她已经醒来的事实,却见她一直探头探脑地往大堂的方向看,顿时皱紧了眉头,奶乎乎地哼唧了几声。   也不知是她声音太小了,还是奶娘太关注大堂内发生的事,奶娘竟然完全没有搭理林柳的意思。   林柳顿时怒了,当即“嗷嗷”地干哭起来。   奶娘吓了一跳,赶紧将大姑娘抱在怀里开始喂奶。   听到林柳哭声,林如海敛了笑容,与贾敏说了几句,便对星花说道:“绿琪之前就从没哭得这么大声过,你进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贾敏正想说话,余光看到乐呵呵的贾母,顿时笑道:“你还在喊绿琪呢?之前不是说过,若是查出怀孕,就给绿琪改名儿,直接叫小麒麟?我之前还认为这小名太贵重,也不像是女孩儿的乳名,如今却觉得这名字再贴切不过。”   贾母早就忘了绿琪这名儿,一直是“小麒麟小麒麟”地混叫着,如今听了女儿的话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孩子不是一直就叫小麒麟吗?”   贾敏顿时乐了:“如海,你瞧母亲这记性,竟然忘记了这名字还是她随口提出的呢。如今母亲都已经叫这个名字叫习惯了,你如今就算是后悔了不想改,只怕都不行了呢。”   林如海顿时大笑:“我有什么不乐意的?之前既然说过敏儿怀孕,就将绿琪的小名儿改成小麒麟,我就不会食言。更何况绿琪是美玉,虽然难得却只有长寿美好之意,麒麟作为四灵之一,寓意却相当丰富,不仅却有送子、长寿之意,本身也代表了优秀、美好、权威等诸多寓意。我如今倒是觉得,小麒麟这个乳名儿比绿琪要好得多呢。”   “再者,小麒麟听着虽然不像是女孩儿的乳名,却也不像男孩儿啊,这名儿……”   “如海,我有些想小麒麟了,你让人将她抱过来好不好?”贾敏眼见林如海就要从麒麟的寓意延伸到其他方向,忙开口转移了话题。   她虽然也喜欢丈夫长篇大论时神采飞扬的样子,但只是因为一个名字就滔滔不绝许久还是算了。   林如海赶紧转头,便见星花已经抱着吃饱喝足了的林柳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贾敏在林如海的搀扶下坐起身,抬手接过林柳。低头对上她黑沉沉的眼眸,不但母爱不减半分,眼底甚至还多了几分感激与庆幸:“小麒麟不仅是瑞兽,还是我们家的福星呢。”   林如海凑到贾敏旁边,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贾母见这夫妻已有些憨了,不禁摇头。但心里也不禁因为这“巧合”,对林柳多了几分喜爱。   林柳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并不放在心上。   她反倒更在意另一件事:我什么时候改名叫小麒麟了?不是绿琪吗? 第11章   不管是小麒麟还是绿琪,总归自己的大名没有改,林柳纠结一会儿后便放开了。   她眼珠转了转,见屋里大多都是自己上次来荣国府见过的人,便无趣地合上了眼皮,准备睡觉。   贾敏见了,抬手嘘了一声。   其他人也正是对林柳感到稀奇的时候,见了贾敏动作纷纷闭嘴,给了林柳一个非常安静的睡觉环境。   眼瞧着林柳都要睡着了,却听门外突然传来说话声:“老太太,听说今日敏姑姑与敏姑父都在,不知道方不方便让孙女进门啊?”   林柳瞬间睁眼,这声音活泼娇俏,明显是个小姑娘。   就是不知道是原著中的哪一个了。   贾母本来坐在贾敏旁边,脸上一直挂着笑,听了这话后脸上的笑容反倒有些下沉。她转头对贾敏说了句:“应当是元春来了。”   然后看向玻璃:“你出去迎一迎。”   玻璃点头,出门去接元春。   贾敏与林如海知道来人身份后,表情不怎么好看。   虽然知道迁怒一个孩子不好,但只要想到王氏当日在小麒麟的满月宴上帮着外人给贾敏插刀,夫妻二人对元春实在给不出好脸。   奇怪的是,贾母将二人表情看在眼里,竟也没觉得奇怪。   不一会儿,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在一群丫鬟的环绕下来到了荣庆堂里屋,刚见着贾敏与林如海,她便笑意盈盈地走上前,先给老太太见了礼,然后又给贾敏夫妻跪下行了个大礼。   贾敏表情一怔,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这丫头,难道知道了她母亲之前在小麒麟满月宴上做的事儿了?   贾敏一直看着元春,不叫她起来,她竟也一直跪在地上,脸上表情都没有变化半分。她到底不是个喜欢为难人的,何况这不但是个小孩子,还是自己的侄女。   贾敏挤出一抹笑:“元春还不快快起来,大家都是亲戚,何至于给我们夫妻行此大礼。”   元春这才起了:“侄女上次从王家回来后,听说敏姑姑与敏姑父上门探望老太太,便一直非常遗憾没能见上姑姑姑父一面。是以方才得了消息,便迫不及待地赶过来了。”   贾敏笑笑,转头看向老太太:“这可不能怪我们,早在确定小麒麟满月宴的具体时间后,我们便让人特意告诉过老太太什么时候会带着小麒麟过来。”   元春闻言,立刻扑到贾母身边:“老太太知道怎么也不提醒一下元春?您又不是不知道,元春对敏姑姑和敏姑父二人的才学仰慕非常,一直想要向他们讨教一下学业上问题。之前几次敏姑姑来的时候我年纪还小,都没机会单独和敏姑姑说话,上次好容易来了,您又不告诉我。”   贾母笑着摸了摸元春的头顶:“上次是你舅舅王子腾的生日,每年都是这个日子,你就算知道了你敏姑姑要过来,难道还能推拒了不去?再者,之前几次遇见你舅妈,她可一直在念叨你与珠儿许久没到王家去了,若是知道我用敏儿将你们留在府上,连你舅舅的生日都不过去,她只怕要怨上我了呢。”   元春嘟了嘟嘴,有些不高兴:“舅舅家的表哥表姐都没上过学,我与哥哥每次都不知道同他们聊什么,就是到王家再多次,又能做什么?”   贾母因此有些高兴,笑道:“大家总归是亲戚,只是说说话儿也是好的。”   元春不情不愿地点点头,转头看向贾敏怀里的林柳:“这便是林表妹?瞧着真可爱。我见过那么多的婴儿,就属林表妹生得好,皮肤就像豆腐一样又白又嫩,五官更是与敏姑姑像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可见你们二人天生就有母女缘分。”   贾敏闻言,笑了笑:“老太太也这样说呢。”   元春偏着头,笑容可爱:“看来我与老太太心有灵犀呢,也说明林表妹确实与姑姑长得像。”   贾敏笑着点头,往下一看,正好对上林柳黑沉沉的眼眸:“这孩子,之前不是都要睡着了吗?怎么又醒了?这眼珠乌溜溜地转,也不知是在看什么。”   林柳眨眨眼,咧嘴露出个无齿笑容。   贾敏惊喜不已,立刻将襁褓抱到林如海眼前:“如海你看,小麒麟笑了!这还是她第一次笑呢,意义非凡,你也看看。”   林如海看完,她又抱给贾母看。   元春就在旁边,连连探头看过去:“哇,表妹笑起来真的好可爱。”   四人说说笑笑,没一会儿,元春便提出了告辞:“今日见着敏姑姑敏姑父,高兴过了头,若非抱琴提醒,我都快忘记已经到了午睡的时间了。”   贾母笑着摆手:“你年纪小,就该多睡觉,可不能忘了。”   元春笑着行礼,然后告退。   等人走后,林如海才开口:“这孩子倒是能说会道,见识非凡,我所见过的许多儿郎恐怕都不及这孩子本事。”   贾母摇头叹气:“元春这孩子,可惜了。”   这下贾敏坐不住了,忙开口问道:“我记得元春打小儿就在您的碧纱橱中住着,怎么今日听着她的话,好似她已经不住在荣庆堂了?”   贾母点头,淡淡开口:“小麒麟满月宴后,我就命人将元春送回了王氏身边。”   贾敏一惊,转头看向林如海。   贾母见两人当着她的面儿“眉目传情”,没好气地开口:“有什么想知道的问我就是,当着我的面儿眉来眼去像个什么样子?”   贾敏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不是,担心这事儿与女儿相关吗?”   贾母点头,又摇头:“你算是收养孩子,但将元春挪回王氏身边,却是我很早之前就有了的想法。一开始只是因为王氏,可后来发现王子腾野心太盛,已然趟进了夺嫡这潭浑水,甚至将主意打到了荣国府身上后,我心中的意动便与日俱增起来。”   “只是元春打小儿在我身边长大,祖孙情分非比寻常,就是后来知道王家盯上了元春,我也一直不曾下定决心。”贾母拍了拍贾敏的手背,“小麒麟满月宴那天发生的事儿,我已经听下面的人说了。也是这件事让我意识到,王氏仗着王家,早已不将我这个老婆子放在眼里。若我继续养育元春,等以后元春出落得愈发动人,只怕……”   贾母摇摇头,不再多言。 第12章   不一会儿,鸳鸯回来了。   她不只是自己回来,怀里还抱了一个襁褓。   贾敏还在疑惑这孩子的身份,毕竟宁荣两府最近几年都没有新生儿降生。谁知贾母见到鸳鸯怀里的孩子后,直接就炸了:“鸳鸯你觉得在我这老婆子身边伺候着没前途,想要到宁国府去攀高枝儿吗?”   鸳鸯噗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整个人都要急哭了:“老太太容禀,奴婢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到宁国府去啊。这孩子、这孩子是珍大爷强塞到奴婢怀里,让我带回荣国府来的。奴婢原本想要推拒,却听珍大爷房中屏风后面传出一阵咳嗽,那声儿、那声儿实在耳熟,奴婢不敢耽误,只能带着这孩子回来了。”   林如海眉头一皱,忍不住猜测这个让鸳鸯眼熟,却又不敢得罪的人是谁。   贾母却已经猜到了这人身份,顿时脸色大变:“珍哥儿真是疯了,他这是觉得拉着宁国府上下去死还不够,还要拉着荣国府一起死吗?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贾敏急了:“母亲,到底怎么了?”   贾母一言不发,亲自上手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直接推到林如海怀里:“宁国府那边的事儿你们就不要掺和了,也不要再我这儿逗留,直接回家。记住我的话,以后千万不要再和宁国府来往,就是再遇上红白喜事,也不要入那宁国府。”   这下连林如海的脸色都变得煞白:“老太太,小婿之前忘了告诉您,敏儿会在宁国府晕倒,好像是因为一些不认识的侍卫随从拦着她,想要带她去别的地方。”   贾敏见林如海语气急切,也跟着补充:“今日实在有奇怪,女儿到了宁国府不久便与如海分开,因为记着您的吩咐,所以直接留在了敬大嫂子的房中哪儿也没去,可敬大嫂子突然说要带女儿去逛花园,去了之后没多久又说肚子疼。”   贾母听到这儿,面色已然阴沉。   又听贾敏继续开口,“等敬大嫂子走后,女儿就在花园闲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到了天香楼。您也知道,今日天香楼根本没人,女儿也从未想过要去天香楼做什么。而就在离开天香不久后,我就被人拦下来了。”   看着贾母脸色越来越可怕,饶是受宠如贾敏,也有些胆战心惊,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贾母恨恨开口:“贾朱氏,你好得很!”   贾敏还想说什么,却被贾母直接打断,“你们夫妻二人赶紧离开宁荣街这是非地,最近朝廷只怕会有大变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别往我们宁荣街来。多长时间都不行!”   贾敏瞪大眼:“母亲……”   贾母直接推着林如海往外走:“赶紧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贾敏还想挣扎,却被林如海拦腰抱起,直奔荣国府西角门。奶妈赶紧抱着林柳跟着,其他丫鬟小厮不敢多话,跟在她身后步履匆匆地离开了荣庆堂。   等下人传来林如海夫妻离开的消息,贾母抓起天青色汝窑茶杯“啪”一下摔碎在了地上。   荣庆堂内伺候的丫鬟们顿时噤若寒蝉,还跪在地上的鸳鸯更是浑身发抖,险些抱不住怀里的婴儿。   贾母眼尖看到,登时大怒:“把孩子给我抱好了,她若是出事儿,不等事发,咱们荣国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就全得掉脑袋!”   鸳鸯怀中一紧,因力度太大直接把孩子疼醒,荣庆堂内瞬间响起孩子哇哇的哭声。   不等鸳鸯将孩子哄好,就听守门的婆子进来传话:“老太太,赦老爷、政老爷、敬老爷、珍大爷并一位黄老爷一起前来求见。”   贾母捏紧了拳头,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笑道:“还不快快将人请进来!”   ~※~   虽然知道贾母是为了他们夫妻好,才不让他们知道真相,但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就可以猜到,这件让贾母讳莫如深的事一定牵连甚大,甚至有掉脑袋的风险。   林如海本身就是在官场上行走的,深知许多事要嘛完全不知,要嘛就把事情弄得清清楚楚,否则若靠着一知半解去做事儿,只怕会粉身碎骨。   若是之前,他与夫人还能独善其身,可之前贾敏已经被贾敬的妻子算计,招了宁荣两府背后那人的注意,他总不能寄希望于对方好心,愿意对她高抬贵手。   林如海刚出了荣国府,便让心腹林大与人换岗,留在荣国府不远处盯着大门。   等回到家中,他仍觉得不放心,让人带着贾敏回到房中休息后,便径直去了书房将之前十多年积攒下来的邸报全部重翻了一遍。   等到翻完,林如海瘫坐在了椅子上,两眼无神地望着窗外。   他这些年困囿于子嗣问题,对朝廷大事到底荒废了,邸报中这么明显的线索,他经手了这么多年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   等天彻底暗下来,林大才回到林府:“老爷,天彻底黑透后,老太太身边最得用的赖嬷嬷抱了一个襁褓进入荣国府,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她又抱了一个襁褓从荣国府离开,然后直奔城外庵堂而去。”   林如海不是个傻的,很快便猜到其中关窍。   他抬手扶额,只觉得自己的猜测成了真。   林大犹豫片刻,忍不住开口:“老爷,不是我多话,只是……”   林如海侧头看他:“只是什么?你若有什么其他发现一并告诉我,如今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也许你一个再微小不过的发现,也可能影响到我林家阖府上下的命运。”   林大不敢迟疑,立刻说道:“小的守在荣国府外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宁国府下人们碎嘴,说是珍大爷妻子的死状有些凄惨,不像是病死,其中恐怕另有隐情。”   林如海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之前贾母大骂贾珍黑心烂肺的话。   珍儿媳妇,不会是被贾珍杀的吧?   林如海愈发害怕起来:“林大,明日带着假条到衙门去给我请两个月的假,就说老爷我突然风寒,耽搁一晚后病情加重,如今已下不了床,只能闭门养病。传令上下,老爷我病不好,府中下人便不得轻易出门,否则直接赶出林家!”   林大一惊:“小的这就去办!” 第13章   林如海养病的这两个月时间,外面风起云涌。   就算他已经通过闭门养病之事明确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却仍有不少人想要将他拖下水,其中几人甚至拿出了让林如海都忍不住心动的筹码。   但林如海只是心动一瞬,便彻底冷静下来了。   林如海很清楚自己的斤两——   他虽然官阶到了从三品,官职却是御史,主要负责监管文武百官及皇室宗亲,甚至有时候还能弹劾一下皇帝。   听起来自然不错,可若掺和到了夺嫡之中,他这个御史就只能做别人手里的一把刀。   握刀的人指哪儿,他就只能跟着砍哪儿。   真要出了事,对不住,不管他这把刀用得顺不顺手,他的下场都只会是被人抛弃。   林如海如今的日子好着呢,娇妻幼女在怀,妻子还正怀着孕,他是疯了才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跑去掺和那些要人命的勾当。   因为林如海态度坚决,那些人找了几次后终于放弃了。   说实话,林如海发现足足有半个月的时间没有人上门拜访后,他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这些人若一直不放弃,林如海都在想要不要直接辞官了。   否则等他销假回到衙门,迎接他的绝不会是风平浪静。那时没了养病的借口,许多邀请他的宴会根本就没有理由拒绝。可真要到了宴会上,哪怕他千万分的小心,也极可能在不注意的时候中招。   那些人的手段,实在防不胜防!   好在他们终于放弃了。   贾敏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看得非常重要,平日严格按照医嘱吃穿住行,几乎到了令行禁止的地步。旁人瞧着,真是又心疼又可乐。   贾敏却并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依旧按照自己的步调养胎,从不任性。   日子就这样过着,一直到贾敏怀胎五个月的时候,突然传来消息,太子逼宫失败,自杀于庭前。   当日和太子一起去逼宫的人,全都被斩杀当场。   然而这还不算完。   事情发生后,皇上大怒,立刻派人严查。   很快,暗中投靠了太子,并为其出谋划策的宁荣两府,便入了皇上的眼,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就在皇上想要将宁荣两府抄家灭族的时候,皇上心腹查到了另一件事——   原来荣国府的贾赦虽然也在暗中为太子的逼宫提供了力量,可贾赦的胞弟贾政却并未参与其中,甚至在察觉到太子等人打算后,悄悄通过其妻兄王子腾将消息传了出来。   虽然皇上对太子逼宫一事早有防备,但贾政确实为他提供了确切的时间,为宫内无一人伤亡的结果立下了汗马功劳。   所谓论功行赏,自然是有功的要赏,有错的要罚。   可贾赦贾政这两兄弟的行为,却着实让人头疼。   荣国公贾代善已经离世,可两兄弟却一直没有分家,都住在荣国府内。这本来是贾家的家事,即使是皇帝也没有立场多管,可如今这件事却直接影响到了皇上对这两兄弟的赏罚。   你说要赏贾政吧,贾赦肯定跟着沾光;你说要罚贾赦吧,贾政肯定也会跟着倒霉。   纠结许久,皇上到底还是看在先荣国公贾代善的面子上,将这两兄弟视作一人,功过相抵,最后只是将贾赦原本的侯爵,降成了一等奖军。   至于贾政?   荣国夫人是个聪明人,想来她知道该怎么做。   何况四大家族这次立功的又不只有贾政一人,王家王子腾不也充当了传递消息的重任?以后只要记得多多提拔王子腾,贾政总能跟着沾光。   至于宁国府,原本被贾珍母子气得想要出家的贾敬,顶了所有的罪。   可惜皇上明察秋毫,并未相信贾敬的认罪之语。   贾敬无奈,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绝后。于是跪在乾清殿门口三天三夜,终于求得皇上心软,以自己的三品官职与宁国府爵位,换了贾珍一条小命。   此事终结,自觉已经尽到了做父亲责任的贾敬,便收拾好行李,直接出了家。   宁国府人口不多,事情就此尘埃落定。   可、荣国府在此事中受到的影响,却不过只是开了个头——   贾赦削爵的圣旨刚下来,当天下午,贾政夫妻就在贾母的安排下,入住了象征荣国府真正主人的荣禧堂。   冬月,大雪飘零。   此时距离太子逼宫一事,已经过去四个月了。有关先太子的消息,也成了京城的禁忌,轻易不能提起。   就在所有人以为太子逼宫引发的所有事端已经平息,京城即将迎来久远的平静时,东宫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惨案——   在万寿节当天晚上,太子妃突然在水中下药,东宫里面的人没有防备,全部被她放倒。   然后,太子妃一把火烧死东宫所有人。   包括她自己。   皇上得到消息后,又气又急,当场晕了过去。   消息传开后,众人哗然。   没人知道太子妃为什么要这样做,所有人都觉得她的行为匪夷所思。   毕竟皇上以前最疼太子,即使太子逼宫之事发生后,他也从未想过要让太子去死,而是当着所有大臣的面儿,想要劝他回头是岸。   后来太子自绝于皇上眼前,皇上就更不可能对太子的妻眷做什么了。   只要太子妃安分守己,她的日子绝对差不了。但太子妃就是这么做了,太子也因此绝了后。   京城再次戒严,街上的行人足足少了一半,就连往日挤挤挨挨的小摊,也变得疏疏落落,瞧着不觉得热闹,反倒有几分凄凉。   就在这样的气氛中,贾敏肚子里的孩子终于瓜熟蒂落,以一声嚎啕大哭,宣告自己来到了人世。   林如海给孩子取名林松,小名儿龟龄。   寓意简单,只希望这个艰难求得的孩子,可以长寿安泰。   而此时,将将十个月大的林柳,不但学会了坐爬滚等婴儿必备技能,她甚至已经可以在丫鬟的搀扶下在床上走两步。   唯一可惜的是,即使有异能强身健体,林柳身体的成长速度也只比其他婴儿快了一丢丢,至今还不会说话,只能发出一些简单如“ma”“ba”之类的音节。   不过日日吃饱喝足,完全不用为食物和安全担心的林柳已经非常高兴,并未纠结很久。   直到……   贾敏突发奇想,将还在襁褓中的林龟龄放到了林柳旁边。   然后没过多久,林柳突然就潜能爆发,冲着林龟龄惊恐地吐出一个短句——   “你走开啊!”   作者有话要说:  林柳QAQ:小孩子全都是魔鬼!   ——求问:如果我觉得后悔了,有办法把这孩子塞回贾敏的肚子吗? 第14章   许是因为林龟龄的出生与林柳有关,这个一出生就非常闹腾,几乎将整个林家折腾地人仰马翻的小家伙,刚被贾敏放到她旁边,整个人就变得乖巧许多。   贾敏本来只是突发奇想,想要让儿子与女儿从小培养感情——   只要感情培养得好,等两个孩子长大以后,即使从其他人口中听到风言风语,也不会对他们的关系造成影响。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即使在她怀里都闹腾得不行的小龟龄,到了小麒麟身边后,竟然立刻就安静下来了。   虽然小麒麟无法影响小龟龄的活泼本性,他即使躺到小麒麟身边也忍不住去骚扰小麒麟。   然而,这对林家上下而言,已经是非常惊喜的发现了。   所以自这天以后,小龟龄就常驻在了林柳的小床。   贾敏发现儿子相比较自己这个母亲,反倒更亲近小麒麟并未生气,愈发觉得这个孩子就是小麒麟带来的,也因此对小麒麟愈发的好,有时候她的待遇就连小龟龄这个亲生儿子都比不上。   然而林柳一点儿也不高兴,如果可以,她更希望贾敏能将小龟龄赶紧抱走。   抱走!   任谁睡觉睡得正香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婴儿啊呜啊呜的叫声,也不可能觉得高兴。   何况这小子还不只是在她睡觉的时候打扰她,有时候甚至会在她吃饭的时候——如今十个多月大的林柳,已经品尝过相当多品种的辅食——突然尖叫一声,然后吓得喂食的丫鬟打翻手里的碗。   对林柳来说,什么都可以忍,唯独浪费粮食的行为绝对不可以忍!   于是林柳当场就炸了,直接吼出了那句“你走开啊”的话。   林柳本以为,自己都已经这么爆发了,贾敏等人怎么也该重视她的意见,将小龟龄抱到离她更远的地方吧?   哪怕,只是在她吃饭的时候呢?   谁曾想,贾敏在她吼出这句话后,瞬间笑开了花:“我家小麒麟可真是太棒了,还不到一周岁呢,竟然就能开口说出短句了,比起那些名扬四海的神童,可要聪明多了。”   星花在旁边跟着笑:“太太,您别光顾着乐,也帮帮大姑娘啊。您听她这话,是不是觉着龟龄少爷太吵了?”   贾敏摆摆手:“这有什么?小孩子间正常的吵闹而已,只要没动手,就不必多管。小孩子之间的关系,本就是越吵越热闹,越打感情越好。我反倒觉得,让小龟龄待在小麒麟身边,还能让小麒麟多说说话呢。”   星花一乐:“奴婢仔细想了想,确实和太太说的一样呢。龟龄少爷还未出生的时候,大姑娘整日除了吃喝拉撒,便是发呆睡觉,明明都已经会叫妈了,却一直闭嘴不说话。如今有了龟龄少爷这个小魔星在旁边,想来大姑娘说话的机会肯定会越来越多的。”   贾敏失笑:“正是如此呢!”   两人谈笑间,就这么定下了林柳与小龟龄之后足足一年,必须同处一室,承受小龟龄“迫害”的命运。   而林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却无力改变贾敏的决定。   林柳:“……”   小龟龄不懂姐姐的惆怅,只是一个劲儿的伸手蹬腿儿,试图往林柳的方向去。   可惜他年龄实在太小,骨头没长好,连翻身都不会。   小龟龄不负他的名字,整个儿就像是翻了身的小乌龟,在那儿不停挣扎,可最后也只能眼看着那个让他觉得亲近的姐姐嗖嗖几下,就爬到了他够不到的角落。   小龟龄先是一愣,旋即“嗷嗷”地哭出了声。   林柳立刻捂住耳朵,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的又短又胖的爪子根本就拦不住小龟龄的魔音灌耳。   没一会儿,她就在贾敏等人看好戏的眼神中,再次爬到了小龟龄身边,然后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不哭!”   小龟龄乐了,林柳一脸的生无可恋。   噗呲——   贾敏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到底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其他丫鬟不敢放肆,却也抿嘴直乐。   林如海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刚到院门口,便听见一阵熟悉的畅快笑声。原本淤积在心里的烦躁情绪,也在这阵笑声中放下愁绪,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许多。   他快步走进屋内,好奇开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好笑的事,竟然你这般开怀,老远就听到屋里的笑声。”   林如海视线落在贾敏脸上,见她不但没有如大夫所说,会因怀孕损耗母体,对身体造成负担,反倒比怀孕前气色更好,脸也圆润了一圈儿,完全没了以前的娇弱之感,心里就觉得高兴。   他尤其喜欢贾敏的笑,只觉得她笑起来,自己的整个世界都温暖了。   贾敏起身上前,一边为他脱掉外衣,一边笑着开口:“是小麒麟和小龟龄。这两个小冤家,一个喜欢安静发呆,一个又怎么都闲不住,偏偏闲不住的还非常喜欢去招惹那个安静的,将这两个孩子放到一起,可不就闹出许多笑话了?”   林如海脸上也染上了几分笑意:“就是要活泼些才好呢,越是活泼爱动,以后就越健康。咱们林家什么也不缺,就缺孩子,所以还是健康活泼一些更好。”   贾敏附和:“我也这样想呢。想着这两个孩子一动一静,又互为对方掣肘,便打算让他们一直待在一起。两人互相影响,既能让小麒麟多动动,也能小龟龄安分一点儿。”   林如海笑着点头:“你安排得很好。”   林柳早已对林如海绝望,完全没想过能指望他,闻言也不失望。   林如海回来不久,贾敏便让人端上饭菜,两人就着夕阳余晖用完了晚餐。   用完晚膳,夫妻二人便坐到两个孩子活动的床边。   往日这个时候,他们只会说些诗词歌赋,谈些风花雪月。但今日,贾敏一见林如海表情,便知道他没心情谈论这些。   贾敏有些担心:“如海怎么了?可是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林如海看了贾敏一眼,叹气:“果真没瞒过你。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毕竟与我们林家扯不上关系。只是……”   贾敏心有所感,脸上表情瞬间消失:“又与贾家有关对不对?”   林如海点头:“皇上不信先太子绝了后,命人彻查先太子生前经历,却发现先太子在出事前,与宁国府来往密切。宁国府的下人也曾提及,太子曾抱着一个孩子去了宁国府。” 第15章   “皇上命人将贾珍拘了,还不曾用刑,贾珍便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林如海语气低沉,不敢让自己的话给第三个人听见,“原来那孩子是先太子与某个青楼女子春风一度后怀上的,后来那青楼女子无意知道先太子身份,便隐瞒怀孕偷偷将孩子生了下来,想要借此攀附上先太子。”   “那女人没办法进宫去找先太子,便抱着孩子找到了与太子关系极好的贾珍。”   “因为生母身份上不得台面,本身也是在宫外出生无法保证血脉,所以在经过先太子同意后,贾珍与先太子心腹秦业合作,一个将孩子送去了养生堂,另一个则马上去将孩子领回家收养。”   “为了不让自己收养孩子的行为太过突兀,膝下无子无女的秦业还特意领养了一个男孩儿。如今先太子的女儿已成了秦业养女,那青楼女子则以秦业的名义被养在别院。”   听完这些消息,贾敏顿时目瞪口呆,整个人都有些傻了。   犹豫许久,林如海到底还是将藏在心底的秘密说了出来:“珍儿媳妇出殡那日,老太太让我们二人提前回来后,我心里一直觉得不太对,便让林大与人换了位置,留在了宁荣街附近盯梢。”   贾敏也不傻,听到这话立刻皱紧了眉头:“可是发现了什么?难道先太子唯一的子嗣还与荣国府扯上了关系?”   因贾母对贾珍乃至宁国府突然转变的态度,又有两家之前与太子亲近的前缘,所以林如海刚刚提起话头,她便知道宁国府十有八九参与了隐匿先太子血脉之事。   可她万万想不到,荣国府竟然也牵扯其中。   明明之前母亲对宁国府的态度非常抵触,她怎么可能同意让将荣国府牵扯进这等稍不注意就可能引来皇上厌恶的大事中?   林如海抱住贾敏,轻声安抚:“应该与贾赦有关,也可能与你当日在宁国府发生的事有关。”   贾敏挣脱林如海的怀抱,不敢置信地瞪着他:“如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瞒天过海。”林如海凑到贾敏耳边,悄悄解释,“林大发现老太太身边的赖嬷嬷不知从哪儿抱了一个襁褓进府,没多久,又抱了一个襁褓出来,径直送去了城外的庵堂。虽然赖嬷嬷进出都抱着一个襁褓,但襁褓里面究竟有没有孩子,可就说不准了。”   贾敏猛地抓住林如海的衣襟,说话都破了音:“你是说,赖嬷嬷一开始抱进荣国府的那个襁褓里面,根本就没有孩子?”   “十有八九!”   “怎么可能?没必要啊!”   “夫人你别忘了,宁国府那边也出现了一个孩子!”   林如海将整件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都忍不住心惊胆战,无法想象宁府的贾珍究竟是哪儿来的胆子,竟敢欺君!   贾敏也不傻,两者一联系,瞬间明白了整件事的真相:这就是先太子与宁荣两府联手谋划的一出精彩至极的大戏——   狸猫换太子!   先太子的女儿根本就不是秦业的养女,而是荣国府送去庵堂的那个孩子!   “可是不对啊!”贾敏表情有些焦躁,“先太子何至于为了一个私生女,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林如海认真地看着贾敏,不言。   小床上睡着的林柳一把推开小龟龄肉嘟嘟的小爪子,暗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既然按照正常情况来说,先太子没必要为了一个私生女弄出这么大的阵仗,那就说明他们如今知道的还不是全部的事实呗。   比如,先太子女儿的身世,与贾珍所说并不相符!   林柳一个在末世直来直往惯了的人都能猜到,贾敏这个在名利场上浸淫许久的诰命夫人难道还会猜不到?   贾敏黑了脸:“贾珍疯了吧,这种事他也敢往里掺和?”   思及母亲被贾珍这黑心烂肺的家伙算计,贾敏又气又急,泪水止不住地下滑落。哭了会儿,她开始认真回想当日情景,希望能发现什么重要线索以求亡羊补牢。   但,没有。   贾敏有些着急:“我当时只是路过天香楼,在那儿统共逗留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什么声音都没听到,更没有看到什么人啊?”   林如海怜惜地亲了亲她的额头:“当日太子极可能没在天香楼商议大事。毕竟天香楼当天即使没有表演,也不能保证没有误入的宾客或下人。”   “而敬大嫂子又确实给你设了套儿,”林如海面色沉郁,“只要你真的路过了天香楼,那么你有没有在那儿听到不该听的消息,也就不重要了。他们坚持说你听到了,我们也没办法证明自己不是?”   人家都是有好事儿才想着亲戚,这宁荣两府偏不走寻常路,遇上危险的事儿了才想起亲戚。   若是亲戚不同意参与?   挖个坑直接给你埋了,你不同意也得同意。   林如海深吸一口气,对宁荣两府的观感真是越来越差,“这套儿虽然套的是你,但他们真正的目的很可能是老太太。老太太当初也是跟着荣国公去过边关的,在荣国公下属眼中并不只是国公夫人,国公当初遗留下的势力,只怕全都捏在老太太手上。”   那些势力可能做不了大事,但给这件事扫扫尾还是绰绰有余的。   因为贾敏当日并未在天香楼发现什么,所以夫妻二人至今仍对当日发生之事一头雾水。   但看贾母得知此事后立刻改变态度,非要让他们马上离开荣国府就知道,老太太对先太子等人的打算应该早就知情。   最少,也知道七八分。   明明知情却仍对贾珍不假辞色,显然她一开始根本就没打算参与其中。可最后的结果却是,贾母身边的赖嬷嬷成了最后一个执行人。   贾敏终于相信,母亲最后妥协是为了自己。   贾敏情绪崩溃,扑到林如海怀里呜呜地哭:“母亲本来不想掺和进这件事的,都是因为我这个不孝女……”   林如海却有不同的看法:“夫人你忘了,贾赦一直都和先太子关系亲密,他与宁国府贾珍的关系也一直不错。有他这个荣国府代言人站在先太子身边,你觉得老太太就是不同意,又能坚持多久?”   真要论责任,贾赦远比贾敏大。 第16章   说到底,还是贾赦这个继承人不合格,连累了老太太与贾敏而已。   就是不知道,先太子女儿的身世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林如海只好奇了一瞬,便彻底将这个念头埋在了脑海深处。此事本来与林家毫无关系,若因为好奇而露出马脚被人盯上,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贾敏却心情不好,整个晚上都没怎么睡觉。   林如海后悔在睡觉前将这件事告诉夫人了,就算觉得有必要提醒她,也大可以选择等明天啊。   他伸手拍了拍贾敏的背:“敏儿不要太过担心,这件事听起来可怕,但以老太太的手段,她定不会让人查到除了贾珍所言之外的第二个真相。”   贾敏想到母亲往日的手段,定了定神,心里到底没有那么慌了。   林如海松了口气:“只是这事儿老太太一直不想让我们知道,你以后就算见到了老太太,也一定不要漏了痕迹,否则只会让让老太太为我们担心。”   贾敏闷声点头,咕哝了一句:“等我出了月子,立刻就去荣国府。”   林如海自然连连道好:“若是夫人不放心,我明日散值后亲自到荣国府去一趟,看看老太太心情如何?”   贾敏点头。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才悄悄睡下。   为了让两个孩子从小培养感情,贾敏直接将林柳给抱到了小龟龄睡觉的隔间。但两个孩子都还小,所以他们将丫鬟婆子都遣出去后,说话时完全没有避讳屋内的两个小奶娃。   也因此,林柳将这件事听得清清楚楚。   因为在末世生活了许多年,林柳对红楼梦的剧情已经记得不多了,一开始听两人提起先太子私生女的时候,她还完全没反应过来这是谁。   可她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儿,慢慢就想起了同为金陵十二钗的两个女人——   秦可卿和妙玉。   秦可卿的身世一直有些矛盾,一个五品官的养女,能嫁给贾家的长房嫡子也就算了,还得到了贾家上下一致的称赞,贾母甚至称她为重孙媳妇中的第一得意人。   因为贾家表现太奇怪,不少读者都猜测她很可能是义忠亲王,也即是先太子的女儿。   妙玉身世比秦可卿还要神秘,她不但住进大观园栊翠庵后一直备受礼遇,手上的好物件儿更是连贾母的私库都不曾拥有。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点是让林柳怀疑其中一个孩子是妙玉的原因——   为了避祸,妙玉从小就在庵堂带发修行。   林柳将两人身份一琢磨,哪儿还有不明白的?她就说呢,秦可卿若真的是天潢贵胄,贾珍那玩意儿怎可能对她下手?原来中间还藏着这么回事儿!   但妙玉生母的身份,书中完全不曾提及一句话,她自然无从猜测。   算算年纪,她与这两位也就差了不到一岁而已,以后长大了指不定还能遇上呢。   寂静而无人打扰的夜晚,睡不着的林柳满脑子都是一些有的没的。   就在这时,一只肉乎乎的小爪子突然拍到她脸上!   林柳刚推开,小龟龄的手就立刻拍了上来,再推开,又拍上来……   就这么一直循环往复,直到林柳终于受不了,抛下脸面扯着嗓子嚎啕大哭:“妈妈——”   贾敏根本没睡着,听到声音立刻翻身坐起,推了下已经迷迷糊糊睡着的林如海,披了件衣服就下床到隔间查看。   然后,就看见小麒麟捏着小龟龄的小肉手呜呜哭泣的画面。   小龟龄的手被抓住,也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但可能是发现母亲与姐姐都在身边,他只嘟囔了几句,便再次睡了过去。   林柳眼巴巴地望着贾敏,希望她能将自己从这虎狼之穴救出去!   谁知贾敏看了她一眼,转头就走了。   林柳:“……”终究是我错付了!   她恨恨地闭上眼睛:要不是这木床太小,我自己就爬开了,还用你来救我吗?   就在她纠结着该怎么让小龟龄睡觉安分一点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被人抱着腾空而起,睁开眼,正好对上了贾敏含笑的眼睛。   林如海在她身后站着,正给她穿披风。   夫妻二人看了眼在小床内睡得正香的小龟龄,不禁失笑。   贾敏无奈:“没想到小龟龄竟然连睡觉也不消停,看来以后到了晚上绝对不能让这两个孩子睡在一起了,不然小麒麟不得被这臭小子欺负死?”   林如海点头:“确实闹腾了些!以后得让他的奶娘注意,现在小孩不妨事,等在过几个月就要开始矫正他的睡姿了,不然像他这样睡得四仰八叉的,以后谁还会愿意和他一起睡?”   贾敏眼底闪过一缕笑意:“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小龟龄都还没满月呢!”   林如海认真道:“总要未雨绸缪。”   贾敏摇头,没有同他辩解。见披风穿好,下意识就要抱着小麒麟出门。只是还未抬脚,就被林如海抬手拦下:“夫人停脚,你别忘了自己可还在坐月子养身体,大夫都说了,见不得风,你还是将小麒麟交给我抱去厢房吧。”   贾敏恍然点头:“屋子太暖和,我都快忘了这事。”   说完便将小麒麟递给了林如海,仔细检查了她身上裹着的小被子,确定不会漏风后,才放心让人离开。   原本伺候小麒麟的丫鬟奶娘们听到哭声,已经起身穿戴好,见林如海抱着孩子进屋,行礼后迎了上来。   林如海解释:“小龟龄睡觉时手脚乱动,不小心打到了小麒麟,夫人担心在这样下去小麒麟今晚只怕睡不着觉,便将人抱过来让你们盯着。也不需所有人都看着,你们轮换着来就行。”   林柳的奶妈点点头:“姑娘睡觉非常安静,很好照顾,老爷尽管放心。”   林如海将小麒麟交给奶妈,亲眼看着她闭上眼睛睡着了,这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夜无梦。   次日,林如海刚从床上起来,早已醒来的贾敏便开口提醒道:“如海,今日散值后一定记得先去荣国府一趟,记得代我向母亲问个好。”   林如海伸手碰了碰贾敏的脸,皱眉:“你的脸怎么冷冰冰的,赶紧睡下,盖好被子,若是生病了,你可就好长一段时间不能见到两个孩子了。”   贾敏吓得立刻将被子拉到了脖子处,反应过来后又有些着急。   林如海无奈摇头:“夫人放心,我今日一定会上门拜访老太太的。只是今日回来得可能会比较晚,你不要担心。”   贾敏这才放心躺下了。 第17章   先太子妃自焚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比先太子逼宫一事闹得还要大些。   毕竟太子逼宫之事常有,太子妃火烧东宫前所未有。   谁也不知道太子妃为什么那么做,但最后的结果却是京城所有人都被吓得闭紧门户,几乎不敢上街。这些人也没个消息的来源渠道,自然担心自己口无遮拦,说错了话让人逮住。   如今皇上怒火正盛,这时候被人抓住,可不就只是坐牢而已,只怕还会掉了脑袋。   皇上的心腹大臣们的消息要比普通老百姓来得更灵通,可面对刚得到的消息,他们却觉得棘手,恨不得从未知道这个消息——   先太子与某位青楼女子,竟然生下过一个女儿。   这个孩子经由宁国府转手,到了养生堂,如今已经被先太子的心腹秦业收作了养女。   而这个消息,正是皇上通过逼问贾珍得到的。   这些人只知宁国府内出现过一个婴儿,却无人关注荣国府曾出现过的孩子。毕竟谁也想不到,有人会胆大包天到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玩儿了一出“狸猫换太子”。   是以这些人知道秦可卿的存在,又查到那位青楼女子确实与先太子来往密切后,便直接认定了那是先太子唯一在世的孩子。   在这些人看来,这已经是先太子唯一的血脉。   因为太子妃之事,如今皇上正是对太子最愧疚的时候,那么这个先太子的唯一血脉,哪怕只是女儿,也显得格外尊贵。   可惜的是,这孩子的生母实在上不得台面。   这些人担心皇上会因为对先太子的愧疚,将这个孩子认回皇家做郡主。他们也担心皇上会在今日朝会后,将他们叫去御书房商议此事。   为了让皇上打消这个念头,几个大臣打了无数的腹稿,又在家中演练无数次,才得到了一个勉强满意,语气也让人挑不出错的“建议”,就等着皇上让他们到御书房问话。   甚至在大殿门外等着上朝的时候,一个个嘴里还念念有词,唯恐等下与皇上商量如何处理秦可卿的时候,会错词漏字。   然而从上朝到下朝,皇上只字未提此事。   心腹大臣们:“……”   不过这是好事儿。他们失落过后,纷纷松了口气。   之后见皇上直接当做不知此事,让秦业继续养着先太子的女儿,他们更是老怀快慰,真的放下了心。   他们却不知道,皇上之前大张旗鼓地寻找这个孩子,只是因为心里还抱着那孩子会是个男孩儿的期盼,如今发现孩子只是个女孩,根本不能为先太子延续香火,皇上自然热情大减,对这孩子的存在也就没那么重视了。   秦业将人抱回家后,又对其视如己出,将人养得不错。   皇上深思熟虑之后,到底还是选择了装作不知这身份尴尬的孩子的存在。   下朝后,林如海的顶头上司,如今的兰台寺大夫走到他面前,压低声音提醒:“我之前告诉你的消息,你可千万不要告诉第三个人,否则让人知道你也对此事知情,你恐怕就无法维持如今的中立立场了。”   林如海自然知道轻重,得了提醒赶紧点头:“大人尽管放心,属下定会管住嘴,绝不会让其他人知道。”   贾敏是他夫人,自然不是外人。   兰台寺大夫点点头:“你知道就好。”   顿了顿,又问,“我之前让你打听的消息,可有了结果?”   兰台寺大夫自然知道此事事关重大,轻易不该让其他人知道。可此事的另一个相关人正是林如海的姻亲荣国府隔壁的贾珍。   他知道此事后,便一直觉得贾珍隐瞒了其他事。   再加上贾珍妻子的死亡时间,与秦可卿出现在宁国府的时间太过相近,总让他怀疑贾珍妻子的死亡与贾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兰台寺大夫是个脑洞大的,总觉得贾珍夫人的死亡,就是他直接造成的。   换言之,他觉得贾珍是杀了他老婆的凶手。   只是他与贾珍关系不好,总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上门调查。于是只能想办法拜托林如海找机会上门打探,看有没有听过类似的流言蜚语。   若有,他便要在上朝的时候弹劾,等引起皇上注意后,自然会让大理寺的官员上门调查。   林如海摇头:“不曾听过这方面的流言。”   他倒是想说,毕竟贾珍的夫人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总不能就因为撞破了贾珍的某个秘密,就被杀人灭口,死后还无人为她伸冤。   可林如海更清楚,贾珍夫人的死肯定不是他一个人的主意——   当时先太子未死,无论商量什么大事,先太子才是主导人。贾珍想要杀妻,难道会不请示先太子?先太子若不许贾珍杀妻,贾珍难道敢不听?   而既然贾珍夫人已死,便足以说明先太子的态度。   即使调查出真相,皇上也不可能同意将真相曝光,甚至为了贾珍的嘴,还可能颠倒黑白,将这件事遮掩过去。   所以,真相与否根本就不重要。   若他将此事告诉了兰台寺大夫,等皇上知道真相后,他与这位秉性正直的兰台寺大夫才真的可能被皇上惦记上。   林如海说完,拱拱手:“若大人无事,下官先行告辞去处理公务了。”   兰台寺大夫还是挺相信自己这个下属的,闻言摆摆手,直接让人离开了。   又是一日忙碌,等到散值,林如海已有些腰酸背痛,恨不得直接长在凳子上不要起来。   同僚见状善意地玩笑几句,两人便一起出门离开了御史府。   上了马车,林如海直接去了荣国府。   贾母见到林如海进门,眼神闪了闪,开口说道:“今儿个怎么想起到府上来了?之前不是同你说过,没事不要上门?若想见我,半月后的小龟龄满月宴,我自会亲自到场。”   林如海一惊:“老太太折煞我了……”   贾母抬手,制止了林如海接下来的话,笑道:“最近府上事情颇多,等回过神来,我才发现对府上几个孩子忽略颇多。我想着敏儿整日待在家里,也没个说话的伴儿,便琢磨着将府上三个孩子送到林家教养一段时间。”   林如海先是一愣,旋即皱眉:“贾珠与元春自有政二哥与政二嫂教养,且年纪有些大,顽皮起来敏儿也制不住,就不必送到我家了吧?”   贾母毫不意外地点点头:“那等小龟龄满月那天,我亲自将琏儿送到你府上。若是调皮,你只管下手打就是,不必顾忌我这老婆子!” 第18章   林如海一时间没弄明白贾母的意思,但想着府上不过是多添一副碗筷的事儿,夫人也确实惦念娘家人,便点头应了下来。   贾母乐呵呵地看着林如海,笑道:“你还没说,今日怎么想起到我这老婆子这儿来了?”   她这女婿虽然不是自己为女儿挑的,但也是她了解之后点头同意了,所以他是个什么性子,自己也还算了解。虽然算不上迂腐,对官场规则也熟谙于心,但骨子里仍有些书香世家的清高。   所以面对喜好眠花宿柳的贾赦,她这女婿一向是避而远之的。   以前因为政儿喜欢读书人,本身也略通诗书,倒是与林如海关系不错,偶尔也会被政儿邀请到荣国府做客。   但小麒麟满月那日之事发生后,林如海连贾政也一并远离了。   算算时间,除了逢年过节,林如海几乎有大半年不曾上门,而且如今日一般独自登门拜访,还是头一遭。   林如海也没有扭捏,开口说道:“敏儿怀孕之后便一直有些忧虑,只是碍于肚子里的孩子不能上门。这大半年过去,敏儿实在思念岳母大人,也担心府上,便特意让小婿上门探望。”   贾母先是一喜,旋即摇头:“我一个老婆子,有什么可担心的?你且让敏儿放心,等小龟龄满月之日,我自然上门,到时我们母女自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尽的情。”   林如海点头应是。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林如海见天色已晚,便准备告辞离开了。   恰在这时,一位羸弱少年不等通报,便跨门而入。见到林如海,一双眼睛满是惊喜:“林姑父,果真是你!”   少年不过八九岁的样子,身高只到林如海腰腹部位,抬头仰慕地看着他时,饶是端方如林如海,也不禁有些动容。   只是想到这少年的身份,他却只能暗道可惜。   贾母嗔了少年一眼:“珠儿,你林姑父就那般吸引人,不但引得你与元春两兄妹日日提及,如今见了你姑父,竟然连坐在这儿的这么大个人也见不着了?”   贾珠不好意思地笑笑,赶紧躬身讨饶:“老太太勿怪,珠儿只是有学问上问题想要找林姑父讨教,并非故意对您视而不见。”   老太太笑他:“难不成你林姑父还能跑了不成?即使今日离开,以后总也有机会见面,你着什么急?”   林如海有些茫然,以为贾珠掐着点儿过来,是老太太允许,一时不知该以什么态度面对贾珠。   所以在贾珠上前说出自己的疑问时,林如海倒也没推辞,仔细地将答案掰碎了讲给他听,并顺势延伸到了扩展部分,将一些贾珠如今的年纪还不曾接触,但与此相关的知识一并说了出来。   等说完,林如海抬头看向老太太:“老太太,如今天色已晚……”   老太太竟也没有挽留,直接摆手说道:“我知道你们夫妻一刻也离不得对方,你许久未回,敏儿指不定怎么担心呢,我便也不留你用饭了,早些回去吧。”   贾珠闻言有些失落,有心想说什么,对上林如海略有些急切的神色也只能闭嘴。   林如海告辞离开,很快便回了林家。   贾敏听说林如海回来,赶紧从床上下来,想要起身去迎。却被看到这一幕的林如海抬手制止,等到隔间换了身常服后,才快步走到里屋。   先到木床上看了眼两个孩子,逗弄了一会儿,这才走到贾敏床前坐下:“今日散值后我去看了老太太,瞧着老太太面色红润,神色轻松,还有心情同我玩笑,想来之前的事并未对老太太造成太大影响。”   林如海一向是不会撒谎骗她的,贾敏闻言立刻放下了心。   “不过……”林如海皱着眉头说道,“老太太说小龟龄满月的时候会亲自带着贾琏上门恭贺。老太太的意思是,要把贾琏留在林家教养一段时间。但具体多久,老太太并未明说。”   贾敏不禁皱眉:“琏儿可是荣府的长房嫡孙,以后是要承爵继承家业的,留在我们家像什么样子?”   林如海摇头:“我也不知老太太是什么意思。”   但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思索后无解,便也干脆从脑海里踢开,并不打算再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贾敏对这些事却要敏锐得多,她对母亲又比林如海更了解,于是很快便猜到母亲将贾琏送到林家教养,是在打什么主意。   但是,究竟是什么主意呢?   贾敏视线不经意落在小木床上,脑海中灵光一闪,顿时猜到了贾母的打算:“母亲不会是想,让琏儿与小麒麟打小待在一处,好培养感情吧?”   培养感情做什么?当然是等两个孩子长大以后,凑一对儿啊!   此话一出,不止林如海,就连正在与活泼过头的小龟龄作斗争的林柳,都僵直了身体。   林如海倒还好,只是愣怔片刻就冷静下来。   林柳却如遭雷击,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贾琏?就是那个有着娇妻美眷仍不知足,还非得脏的臭的毫不忌讳地往床上拉,甚至在与妻子生份后与情妇一起咒自己妻子死的那个贾琏?   若是没记错,贾琏不是王熙凤的官配吗?   贾母这是打哪儿来的天才主意?竟然想把她和贾琏凑一对!   她不明白的事,林如海同样没弄明白:“敏儿你会不会是猜错了?老太太怎么可能想把小麒麟与贾琏凑一对?就像你说的,贾琏可是荣国府的长房嫡孙,以后可是要承爵的。”   “并非我妄自菲薄,只是我虽有了个从三品的官职,手上却没多大权利。而小麒麟只是我的养女。”林如海不解,“虽然我不了解,却也知道很多人对养女养子这样的身份十分忌讳。老太太怎会……”   虽然他们夫妻对小麒麟视如己出,可许多迷信神佛之人难免觉得这等被父母抛弃之人没有福气。   贾敏迟疑着看向林如海:“可能,是我猜错了?”   顿了顿,她忍不住笑起来,“可能真的是我猜错了吧,毕竟之前我还未与二嫂闹翻的时候,还曾听说她想将娘家侄女接到府上与琏儿培养感情呢。”   应该是猜错了! 第19章   林如海习惯未雨绸缪,于是提醒道:“若老太太并非玩笑,夫人一定记得拒绝。虽然公侯之家富贵奢靡,但看赦内兄行径,琏儿只怕不是良人,我可不愿女儿受委屈。”   贾敏想到大哥的做派,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一直听着这边说话的林柳忍不住松了口气,还好这辈子的父母靠谱,没有因为乱七八糟的理由就随便把她的婚事定下。   林柳想到上辈子的父母为她定下的未婚夫,嘴角一撇,直接闭上眼睛睡觉了。   夫妻二人倒是在这件事达成了一致,可计划不如变化快。   真等到了小龟龄满月那日,贾敏被贾母一番劝说之后,却有些犹豫了。   那日林家嫡长子满月,靠着父辈们积攒下的好口碑,以及自己为官多年的人脉,当天还未到正午,林家大门口便已是车水马龙,宾客盈门。   这热闹的景象,完全不比林柳满月那日逊色半分。   贾母在满月宴上露面,给小龟龄长了脸后,便带着人离开了宴会,直接去了贾敏的卧房。   在对彼此近况进行了一番询问关心后,贾母整肃神色,说明今日的来意:“敏儿一向比你两个兄弟更聪慧,想来如今也猜到了我将琏儿留在林家的真实意图?你可与如海提过我的想法?对此又有什么意见?”   贾敏没想到,母亲不但真有将小麒麟与琏儿凑一对的想法,态度还这么认真。   她有心想要拒绝,但对上母亲恳切的眼神,却有些说不出口。   但贾母作为贾敏的女儿,对她再了解不过,几乎是在她犹豫下一瞬,便确定了她与林如海的想法。   贾母顿了顿,有些疑惑:“你大哥虽然不成器,但琏儿作为荣国府继承人,以后肯定是可以继承爵位,以及荣国府大半爵产的。”   她想不通女儿为什么会拒绝。   贾敏更觉得尴尬了,她总不能当着母亲的面儿,说大哥的坏话吧?现在又不是当姑娘时被大哥欺负,然后去找母亲告状的时候。   但见贾母并未生气,只是想要得到一个理由,贾敏犹豫后还是开口说了自己与林如海的想法:“母亲,我与如海成婚十来年一直不曾怀孕,早前都已经绝望了。后来还是因为小麒麟的缘故,有了龟龄这个孩子。”   顿了顿,她语气郑重,“所以小麒麟在我与如海心中,地位是要比亲生孩子还要更重的。我们不求她以后嫁给高门大户,只希望她能找个如意郎君,一生平安喜乐。”   贾母挑眉:“难道有我在旁边看着,还能让小麒麟受了委屈?若是小麒麟嫁进门,我还可以承诺,以后会将我的大半私藏也送给她的孩子,万万不会让她吃了亏。”   贾敏看着贾母,道:“可是母亲,有的委屈是只有丈夫能给的,就算您也阻止不了。我与如海都觉得,琏儿在大哥身边耳濡目染之下,只怕以后的性子也差不了多少,所以不愿让她受这委屈。”   贾母不解:“这世上的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只是有些做丈夫的荒唐一些,有的丈夫则没那么荒唐。我们这样的人家,婚前都要放两个丫鬟在爷们儿的屋里伺候着,谁又逃得了呢?”   “就如你的丈夫,当初也是我与国公爷精挑细选出来的,家风已然是京城独一份了,可婚前林老夫人不也给他安排了一个丫鬟,令他通晓人事?婚后也没见他屋里的妾室比别人少啊。你政二哥屋里统共一个妾室,哪怕算上生病与难产死了的那两个,也比如海少一个呢。”   贾母循循善诱,“敏儿,听我一句劝。你若真是为了小麒麟好,就别想着丈夫的真心,让小麒麟牢牢握住钱权地位,以后才能过得好。就如我,当初你父亲不也纳了十来个妾室,还生了三个庶女?如今庄子上都还养着他的六个姨娘呢。你看我如今,难道过得差了?”   贾敏顿时迟疑起来,虽然觉得母亲这话有哪儿不对,又说不出来,反倒觉得这话颇有几分歪理。   但她仍旧不能应承下来:“母亲恕罪,到底此事攸关小麒麟的终身幸福,女儿总得与如海商量一下才能做下决定。”   贾母见女儿态度有些松动,顿了顿,才与她坦诚布公:“我心里虽然有这样的想法,但两个孩子年纪还小,我本来想的是再看看两个孩子的脾性,等他们长大了定了性,我们再做决定。只是……”   贾敏疑惑:“只是什么?”   “你应该从如海那儿知道了,太子逼宫的消息是你二哥通过王家告诉皇上的?”见贾敏点头,贾母嗤笑,“你二哥对朝堂之事哪儿有这般敏锐?他只是被王子腾给灌醉了酒,漏了消息。那王家也担心自己直接告密,若失败会承担所有责任,这才假托了你二哥的名义,向皇上递了消息。”   贾敏瞪大眼:“那王家怎么这般无耻?大家姻亲一场,他竟这般坑害我贾家!”   贾母表情淡淡:“从结果来看,他坑害了吗?”   贾敏哑然,从结果来看,王家自然是帮了荣国府的。若非如此,她娘家只怕早就被抄家了……   贾母摇头,表情冷肃许多:“所以王家现在‘挟恩图报’,盯上了我荣国府的家产与残留势力。偏偏你大哥这一脉得了皇上,乃至于下一任皇帝的厌恶,只怕从今往后三代,都只能做个富贵闲人。面对有王家相助的二房,几乎可以说是毫无还手之力!”   “这可怎么办?”   “所以我才想,给琏儿定下小麒麟。一来让琏儿有个靠山,免于荣国府落入王家之手;二来有我照看,小麒麟哪怕只是林家养女,在荣国府的生活也不会比其他贵女差。”   贾母皱眉,“否则,琏儿恐怕只能娶王氏的内侄女,王子胜之女王熙凤了。到时候荣国府都被王家把持,哪儿还有琏儿什么事儿?” 第20章   贾母言辞恳切,贾敏听了也确实对琏儿怜惜非常,可贾琏到底只是她侄儿,她难道还要为了侄儿,赔上女儿的终身幸福?   贾敏打小生活在荣国府,对府上的许多风气早已习以为常。   所以她在面对大哥大嫂感情不错,大哥却仍有大半个月流连在妾室房中,甚至偶尔还会为了宠妾下大嫂的脸;二哥与二嫂感情不睦,二哥对二嫂更是只有面子情的情况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直到嫁进林家,她才知道,即使男人不会只有一个女人,妻子也该是无可撼动的第一位,任何情况下,丈夫都不应该为了妾室给妻子没脸。   隔壁宁国府就更不用说了,杀妻之事都做出来了。   贾敏对贾家男人了解至深,怎可能放心将小麒麟送进荣国府?   可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琏儿被王家欺负,贾敏也做不到,尤其是在母亲已经开口请求的情况下。   她抿了抿唇,道:“琏儿若是到府中小住,我与如海非常欢迎。可两个小孩儿联姻……如海最疼爱小麒麟不过,她的婚事我必定是要和他商量的,若是轻易许诺了母亲,以后如海闹起来,女儿也受不住。”   贾母叹气,没想到林柳那丫头在女儿女婿心中的地位竟这般高。   但转念一想,她若非看出了女儿女婿均对林丫头视如己出,她今日又何必开口?   这样一想,贾母心情就好多了。   她点点头,道:“确实该与如海商量一下。只是如海哪怕不答应,也不要因此拒绝了教导琏儿才是。我也不求琏儿有什么大出息,只要他懂礼守礼,明白一些浅显的道理,不至于给贾家招祸也就够了。”   以琏儿肉眼可见的未来,他若懂得多了,以后只怕会觉得痛苦。   -   小龟龄的满月宴刚结束不久,林如海便在贾敏这儿见到了贾琏,至于贾母,宴会结束就离开了林家。   贾琏今年不过四岁,生得玉雪可爱,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到处乱转,瞧着倒是个活泼聪慧的。   林如海将人拉到身前,问道:“琏儿今年几岁了?可启蒙了不曾?如今认得几个字?”   贾琏也不露怯,笑嘻嘻地回答:“回林姑父,父亲说我太调皮,请了先生也坐不住,所以还没找先生给我启蒙呢。”   林如海不敢置信地看了贾敏一眼,很快又转了回去。   像是林家这种书香传家的世族,一般在孩子两岁左右就要给孩子启蒙认字,四五岁就要熟背三百千,开始正式上学堂学习四书五经。   林如海料到荣国府武将起家,没这么讲究,但琏儿瞧着都有四五岁大了,竟然还没启蒙?   林如海完全无法理解。   贾敏也觉得惊诧:“我记得瑚哥儿与珠哥儿四五岁的时候,已经可以熟读三百千了啊?”   贾家教育当然比不上林家,却也没落后到这种地步!   他们这种武将之家,虽然想要请一个秀才举人为孩子启蒙很难,可一个童生还是绰绰有余的——   其他不说,贾政的学识总不至于还考不上童生不是?   贾琏不太明白姑姑姑父二人为何对自己尚未启蒙一事这么惊讶,有些懵懂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句话脱口而出:“姑父可以给琏儿启蒙啊!”   林如海不再纠结,笑道:“你倒是聪明!”   转头看向贾敏,“事情已经发生,我们确实不应该去追究太多缘由,反正琏儿以后会在我家住一段时间,我得空儿了给他启蒙也是可以的。”   顺便也能用贾琏练练手,这样等明年小麒麟两岁,他有经验了,也能给女儿更好的启蒙。   贾敏看着林如海一副想要大干一场的表情,嘴唇翕动,到底没有当着贾琏的面儿将贾母的要求说出来。   贾琏果真是个如他自己所言那样坐不住的,才在两位长辈面前站了一会儿,便开始动动小脚,扣扣手指,眼神到处乱瞟起来。   若是年纪大些的孩子,这样做自然是失礼的,但贾琏年纪还小,这些小动作做出来只会让人觉得他可爱。   贾敏瞧了便忍不住会心一笑:“琏儿饿了不曾,想不想吃点心?”   贾琏摇头:“琏儿前不久在宴会上吃得饱饱,不想吃点心。”眼珠转了转,道,“听说姑姑养了表妹表弟,怎么没看见?琏儿可以去看看吗?”   贾敏犹豫一瞬,到底起身带着贾琏去了隔间。   因为今日人多嘴杂,小麒麟在见过贾母后,便被移到了隔间儿,只偶尔客人提起想要见见小麒麟的时候,才会让人将她抱过来。小龟龄是今日主角,自然大半时间都在宴会上,但等与他相关的事儿结束了,也都抱回了贾敏的院子,放到了小麒麟旁边。   小龟龄对贾敏的气息非常熟悉,闻到她的气味便开始挥动他的小胳膊小腿儿,脑袋也一直往上仰,似乎想要迎接贾敏。   听着小龟龄啊呜啊呜乱叫,坐在旁边的林柳习惯般地伸手抓住他肉呼呼的小爪子摇了摇,小龟龄得了趣儿,倒是没乱叫了,只是仍旧想要往贾敏的方向看。   贾敏笑着走上前将小龟龄抱起来,捏着他的小手与贾琏打招呼:“龟龄你看,这是贾琏琏表哥。”又看向贾琏,“这便是我的长子,乳名儿龟龄。”   贾琏好奇地上前,伸手抓住他的小手:“姑姑,表弟的手好小!”   贾敏失笑:“你表弟还小呢,等他长大你这般大的时候,手掌也能和你一般大了。不然你瞧瞧姑姑我的手,是不是也比你大?”   说着,她伸出一只手给贾琏看。   贾琏比了比两个人手掌的大小,转头看向旁边沉默不语的林如海,等他伸手后发现他的手掌比贾敏的还大,惊奇地点点头:“琏儿以后也要长得和林姑父一般大!”   夫妻对视一眼,不禁失笑。   贾敏将龟龄交给林如海,又将小木床上好奇地看着贾琏的小麒麟抱起来。因为林柳平时表现更安静聪慧,贾敏便直接为二人介绍了彼此。   贾琏故技重施,想要去抓林柳的手。   还不等林柳反应,林如海怀里的小龟龄便突然嗷嗷地干嚎了起来。   贾琏吓了一跳,忙缩回了手。   小龟龄的哭声瞬间停止,也不乖乖待在林如海怀里了,而是小黄鸭似的一直往林柳的方向扑腾,一边扑腾还一边啊啊的叫。   直到林柳抓住他的手,小龟龄才消停了。   贾琏看了看表弟表妹,蠢蠢欲动地伸手去抓林柳空着那只手,谁知刚碰到,就被眼尖的小龟龄抓到,然后便再次嗷嗷地干嚎起来。   贾琏缩回手,茫然地看向贾敏:“姑姑,表弟是不是讨厌琏儿啊?”   林如海夫妻哭笑不得,他们原本还犹豫着是否要让两个孩子接触,担心真的如贾母预想那样处出了感情。   但看如今情景,只怕他们这些大人的谋划与担心都是空想,毕竟有小龟龄这个黏糊糊的弟弟在旁边,这两个孩子想要培养出感情,只怕难于登天呢!   作者有话要说:  林如海:儿子,干得好! 第21章   小龟龄并不认生,只是太喜欢姐姐,不想让其他小伙伴分去了姐姐的注意力而已。   等到贾琏不再试图去接触林柳后,小龟龄对他的态度瞬间变好。   小龟龄长大后,更是对这个擅长爬树抓鸟,招猫逗狗的琏表哥欢喜非常,每日除了给林柳当小尾巴外,最喜欢的便是小企鹅一样摇摇摆摆地跟在贾琏身后,和他一起到处疯玩。   反倒是林柳与贾琏二人,即使相处许久,也不过只有面子情。   林柳性子本就安静,又有末世多年生活的影响,性子便沉静得有些吓人,每每坐在一个地方,甚至可以一整天都不挪窝。   再加上去年已经开始启蒙认字,如今她最喜欢做的,便是找一个小龟龄触目可及的地方,摆上一把摇椅,一张小几,放上一壶茶,一叠点心,然后拿着一本书,惬意地躺在阳光下、树荫里安静翻阅。   ——没办法,如果自己不在小龟龄的视线中,他根本就不会出去玩,反倒会带着丫鬟小厮到处找姐姐!   到底有好几个月的“同床之谊”,小龟龄还乖巧软萌,林柳自然对他生出了疼爱之情。   哪怕对小龟龄的这个习惯感到无奈,也只能妥协。   好在这也不影响她什么,小龟龄四处飘荡的笑声反倒更容易让她静心。而且每次看书看累了,抬眼就能见到小龟龄哒哒哒地到处跑,不是扑蝶,就是追鸟,还是挺能放松的。   这日子过得舒坦了,难免会出点儿无伤大雅的小意外。   本来过不久,两岁的小龟龄就要开始认字了。可就在这时候,贾母突然上门,说要将贾琏接回荣国府。   这倒也不奇怪,毕竟贾母原本将贾琏送进林家就两个打算,一个是让贾琏识字明礼,一个便是想要撮合贾琏与林柳,希望能亲上加亲。   前一个目的几乎算的上超额完成:两年过去,贾琏已经从一个大字不识的文盲,变成了熟读三百千的小童,虽说仍有些活泼过头,对读书也并不热衷,学业上的进度更比不上晚了一年启蒙的林柳,但他行事说话进退有度,瞧着已然初具世家公子的风范。   第二个却难了。   倒不是因为小龟龄——   一开始确实是因为小龟龄插在中间,只要贾琏试图与林柳接触,这粘人精就重要闹。但等小龟龄学会走路后,便喜欢上了这个琏表哥,对他与喜欢的姐姐接触也没那么抵触了。   但很快,贾琏自己放弃了与林柳接触的打算。   无他,林柳实在太安静了,每日除了看书就是画画,再不然还会学着刺绣打络子,虽然都只是玩闹而已,但显然与喜欢到处乱跑的贾琏相性不和。   贾琏送上自己抓来的小猫小鸟想要讨好,林柳嫌弃地放生。   林柳抓着贾琏读书,贾琏退避三舍。   于是没多长时间,贾琏自发疏远了林柳,两孩子的关系甚至比之前小龟龄拦着不让他亲近的时候,还要生疏一些。   贾母原本还猜测,是女儿女婿阻拦了两个孩子接触,但等问过贾琏后,只能无奈叹气:“这两个孩子,看来是没缘分了。”   本来女儿女婿就不想让贾琏做女婿,如今两个孩子连感情都培养不起来,她原本的打算自然只能作罢。   再将贾琏留在林家,也没什么用了。   于是贾母便挑了个日子,将贾琏接回了贾家。   隔日,听到消息的王家便将王子胜的女儿王熙凤,送到了贾家做客。   王熙凤虽然不识字,却也是个活泼爽利的,性子与林柳完全相反,与贾琏接触后,两个孩子一见如故。   唯一的遗憾,便是王熙凤不识字了。   贾琏在林家生活了两年,到底受到了一些熏陶,明白了读书识字的重要性,于是得了空儿,也会拉着王熙凤一起认字读书。   王熙凤本就是个聪明的,贾琏教了两遍便记住了。   小夫子贾琏成就感满满,读书的时候就更不愿落下王熙凤这个玩伴了。于是没多久,荣国府上下就发现,贾琏不是带着王熙凤在府上到处瞎跑玩闹,便是带着她读书认字。   两个孩子笑笑闹闹地,瞧着倒真有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意思。   贾母得知这一情况后无奈:“果真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罢了,就让两个孩子就这么处着吧。”   自此后干脆撒手,没有再想着为贾琏挑其他贵女了。   贾琏的表现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贾珠一日打两个孩子身边经过的时候,无意听贾琏说起千字文中的典故,他不但将故事说得引人入胜,里面的道理同样说得头头是道。   这样的表现,贾珠自认在贾琏这个年纪是做不到的。   于是回头贾政考较他学业的时候,他便与父亲感叹了一句:“林姑父到底出身书香世家,不但自身才学出众,就连教导孩子也比其他人强出了不少。”   贾政向来推崇林如海,闻言自然点头连连。   这本是父子间随口提起的一句话,谁知竟传进了王夫人的耳中。   她虽然嫉妒贾敏,却也是个为孩子考虑的,于是趁着贾政来她屋里的时候,便撺掇着贾政带着贾珠去找林如海求教。   贾政因为林如海与妹妹的疏远,早就对王氏的所作所为不满,如今听她竟然还敢提起让儿子上门求教,要脸的他当场就炸了,直接和王氏吵了起来。   夫妻二人吵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最后的结果却很明显——   王夫人花了大价钱,特意拜托王子腾给贾珠找了一个状元老师!   贾珠在国子监读书,本就学业繁忙,如今又多了一个老师,几乎整日忙得脚不沾地。若非还有元春问寒送暖,偶尔还能帮他做一些老师留下的课业,只怕他早就累倒了。   贾琏的回归对贾家上下影响颇大,对林家也不是一点儿影响也无——   贾琏走后,本来还算活泼的小龟龄整个人便蔫儿了,原本喜欢的扑蝶摘花,抓猫逗鸟等玩闹也没办法引起他的兴趣,反倒整日黏在林柳身边。   贾敏见了心疼不已,自怨道:“是我无用,若能给小龟龄生个弟弟一起玩,他也不至于因为琏儿离开就失魂落魄。”   林如海赶紧安慰她:“有小麒麟在,龟龄很快就会恢复的。”   这倒是事实,毕竟小龟龄最喜欢的还是林柳这个姐姐,他最近的安分除了因为贾琏离开,还有担心林柳也突然离开的缘故。   只要时间长了,小龟龄知道林柳不会离开,他自然就恢复了。   贾敏表情轻松了许多,却仍有些失落:“到底还是要有个兄弟帮扶才好,否则龟龄日后出门,见人家兄弟和睦,不知该如何羡慕呢。”   但林家数代单传,二人也早知这辈子可能只有龟龄一个儿子,失落之后,很快就调整了心情。   倒是一旁的林柳听了这话后,一脸的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  贾琏:这个表妹太厉害,我还是离她远点儿比较好。 第22章   怀孕对女子身体的损害实在太大,所以在发现贾敏怀孕之后,林柳即使异能已经恢复,也没想着再让她怀孕。   如今两年过去,贾敏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   因为一直精细养着,有了儿子后心情也开阔了,她的身体倒是比怀孕之前还要健康一些,若是贾敏现在想要的怀孕,倒也不是不可以。   这般想着,林柳故作天真地开口:“母亲很想要弟弟吗?”   贾敏笑笑,只觉得这果真是孩子才能问的出口的问题:“若是有可能,我当然想要再给你们生一两个弟弟。这样等小麒麟以后长大嫁人,夫家看你兄弟多,也不会轻易欺负了你;小龟龄若有兄弟帮衬,以后科举出仕,前路也好走得多。”   再者,这个年代孩子存活率不高,自然讲究多子多福。   只是这到底是奢望,贾敏说过就算了,并未放在心上。   林柳确定了贾敏的真实意愿,便在两人挨着的时候,给她输送了一次异能。顿了顿,想到小龟龄孤零零的身影,又再输送了一次。   林家人口太少了,林如海就独一个,小龟龄自然没什么堂兄弟。之前贾琏在还好,他还能陪着小龟龄一起玩,如今贾琏离开了,小龟龄连个玩伴都没有,只能粘着她这个姐姐。   偏偏她壳子里面的又是个成年人,实在没办法突破下限装小孩儿,去陪着小龟龄到处疯玩。   小龟龄是没办法了,毕竟等这两个孩子长大到可以陪着小龟龄到处跑的时候,小龟龄都已经要正式上学了,所以只能希望这两个孩子一路都有对方陪着玩,不至于觉得寂寞。   小龟龄可不觉得寂寞。   虽然琏表哥走后的两三天内,他确实觉得以前的游戏突然就变得无聊,不想再玩了,只能黏在姐姐身边打发时间。   但是没过多久,小龟龄便惊喜地发现,姐姐变温柔了啊!   以前他要是粘姐姐太紧的话,姐姐总会毫不留情地赶他去找琏表哥玩儿,如今他整天待在姐姐身边玩鲁班锁和九连环之类的游戏,姐姐竟然从来没开口赶过他。   这可是第一次!   于是小龟龄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在慢慢变好。   然后,他就被林柳抓去启蒙了。   林龟龄:“……”   林龟龄眼巴巴看着林柳,奶呼呼地开口:“姐姐,不学!”   两岁的林龟龄小朋友相当聪慧,发育也比其他孩子更好些,如今已经可以开口说话,口齿也算清晰。只是不能说太长的句子,否则就容易舌头打结。   林柳直勾勾地看着他:“不可以。”   林龟龄委屈:“龟龄才两岁!”   林柳纠正:“是两岁半,龟龄已经是个两岁半的大孩子了!”   林龟龄小朋友瞪大眼睛,有些怀疑人生:“两岁半,就是大孩子?”   林柳表情严肃地点头:“当然是大孩子。姐姐三岁半,也是大孩子,所以不能陪着龟龄瞎闹,去年就已经开始读书识字了。”   两岁半的奶娃哪儿记得去年发生的事儿?但他印象中,姐姐又确实整日都拿着本书在读,若是看入迷了,连自己叫她都不会应声。   林龟龄小朋友想了想,委屈地点头:“好吧,龟龄读书。”   林柳往摇椅左边挪了挪,让出半边位置,拍了拍:“龟龄过来坐。”   小龟龄两眼一亮,呲溜一下从自己的椅子上滑下来,转头就爬上了林柳的椅子。   这下他也不觉得读书可怕了,反倒握着小拳头,殷殷地看着林柳:“姐姐,龟龄要读书!”   林柳眉眼柔和下来,将人往自己身边拉了下,这才指着三字经上的字给小龟龄念:“人之初,性本善……”   小龟龄两眼亮晶晶,摇头晃脑地跟着打拍子:“银之初,性本善……”   就跟哼歌儿似的,读起来带着一股韵律。   姐弟二人就这么紧挨在一起,捧着一本书,你念一句,我念一句,稚子可爱,童声悦耳,偶尔小龟龄咯咯地捂嘴偷笑,若是入画,必然是是一幅完美的生活画卷。   可能林家的孩子天生擅长读书,小龟龄虽然还没有把字认全,但林柳给他念过的段落,小龟龄都可以记得七七八八,再念一遍,便可以一字不差地背诵出来了。   这对林如海来说,简直是双重惊喜。   本来小龟龄的启蒙林如海也决定亲自上阵,只是前段时间贾敏再次查出有孕,夫妻二人喜不自禁,对这个意料之外的孩子太过紧张,百忙之中,难免忘了给长子启蒙一事。   等过了最初那段紧张又繁忙的时期,林如海便提溜着小龟龄,要教他读书认字了。   谁知小龟龄张口就给他背了一段三字经,背完后还笑嘻嘻地看着他:“爹爹,龟龄四不四灰常厉害?”   “捋直了舌头再说。”林如海惊愕之后,先是被儿子逗得发笑,紧跟着便觉得好奇,“龟龄确实非常厉害,父亲像你这般大的年纪时,可背不了三字经。能告诉父亲,是谁教你的吗?”   小龟龄挺直胸膛,得意地扬起下巴:“姐姐教的!”说着抬手比了个大大的圆,“姐姐说,龟龄超厉害!”   林如海高兴地将人抱进怀里:“对对对,龟龄超厉害,姐姐也超厉害!”   说完,便抱着小龟龄去找女儿。   女儿三岁之后,便与小龟龄分了房,如今住在西厢房,小龟龄则住到了东厢房。   不过此时小麒麟应该在花园读书,林如海便没有多留,直接去了女儿平日读书的老树旁。   见到林如海前来,林柳起身行礼:“父亲……”   话没完,林如海便一把将人抱起,坐到椅子上一边大腿上放了一个孩子:“咱们父女之间,就不要这么多礼了。”   顿了顿,他随手拿起林柳方才在看的书,“资治通鉴?我竟然没发现,你都开始在看史书了。”   以林柳如今不到五岁的年纪,这实在令人惊讶。   他还以为,女儿每天捧着在看的书是《诗经》,或是四书五经之类的科举读物呢。   林柳却道:“只是喜欢上面的故事,觉得比四书五经都要好看。”   林如海很快释然,四五岁的孩子,确实很难拿着一本四书五经一看就是一整天。   作者有话要说:  林柳:不,我已经是二十几岁的大孩子了!【深沉脸】 第23章   林如海是个还算开明的家长,知道女儿每天捧着书不是在学习,只是将历史当故事看后,也没批评她,反倒鼓励道:“唐太宗曾说,‘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麒麟年纪还这么小,就已经学会了以史为镜,实在让为父欢喜非常。”   林柳听了这话,难得有些不好意思:“父亲说得太夸张了。”   林如海哈哈大笑:“我可不觉得夸张。你年纪小,还没怎么出门见人,所以不清楚其他人家的孩子在你这样的年纪,别说是读史书了,就是三百千都没办法熟读,只能磕磕巴巴地跟着夫子念。”   说到这儿,林如海低头看向视线一直在自己与小麒麟身上转悠的小龟龄,“而且别人家的姑娘,可不会帮着弟弟妹妹启蒙认字,还启蒙得这么好。”   林柳摇头:“是弟弟聪明。”   否则按照她那个启蒙的方法,等林如海想起给小龟龄启蒙的时候,他只怕连三字经上的字都认不得几个。   如今倒是能靠着背诵的三字经,对着书上的字一个一个地辨认了。   小龟龄听到说自己,顿时咧嘴直乐:“龟龄聪明,姐姐也聪明!”   林如海大乐:“你们两个都聪明。”   等贾敏知道了白天发生的事后,同样觉得高兴的她立刻命人整治了一桌好菜上来:“两个孩子都这么乖巧聪慧,是我与如海的幸运,合该庆祝一下才是。”   一家四口高高兴兴地用了一顿晚饭,又说了许久的话,这才睡下了。   两个多月后,贾敏怀孕的消息传开。   就像是石子儿跌入了湖水,立刻在京城惊起了一片涟漪。   林家几代单传的情况,在京城早已不是什么新闻。贾敏成婚十年,一直不曾怀孕的情况更是人尽皆知。   然而现在,贾敏不但儿女双全,如今竟又怀了第二胎。   ——若这胎是个儿子,林家几代单传的现状可就被打破了!   “可恨!”钱曼捏碎了手中的帕子,恨得咬牙切齿,“我整日求神拜佛,肚子却一直没有消息,那贾敏什么也没做,怎么如此好运怀了二胎?若她只是怀了一个孩子,还能说是侥幸,如今怀了第二个,谁不说她一句有福气?”   几年过去,一直不曾开怀的钱曼早已不复之前的光鲜亮丽,因为婆婆的催促,旁人的流言,她的日子愈发苦闷。   贾敏昔年所受的苦,钱曼最近完完整整地体验了个遍。   贾敏虽然树敌颇多,却只是无意,那些人更多的是出于嫉妒之心,就算想要针对她,到底不过太过分。   可钱曼性子嚣张,是切切实实地得罪了一些人。   这些人在发现钱曼多年不孕的消息后,可不会只是言语讽刺两句就算了。   许多人为了报复,不但将流言添油加醋地四处传播,还特意想法子挑拨钱曼的婆婆给儿子纳妾,有些心狠的,还会让自己身处高位的丈夫给钱曼的丈夫赠妾……   钱曼不堪其扰,几乎日日都在发脾气。   若非丈夫坚定不纳妾,钱曼只怕也要改了性子,学着贾敏前些年日日流泪了。   也正因为这样,钱曼愈发嫉妒起贾敏来。   钱曼的贴身丫鬟犹豫之后,却忍不住开口:“太太,您为何会认为是林太太有福气呢?奴婢听说了这个消息后,第一反应反倒是林太太收养回来的那个孩子有福呢。您想想,林太太怀孕,是否是在林大人将那个孩子捡回家之后?”   钱曼原本满心愤恨,闻言立刻愣在了原地:“你的意思是?”   那丫鬟见钱曼并未驳斥自己,笑着开口:“太太您想想,那林太太若真的是有福气的人,又怎可能之前十年一直不曾开怀?再说了,奴婢之前可听人说了,林太太收养的那个孩子,小名儿就叫麒麟呢。麒麟送子,也许林家也觉得两个孩子都是那养女带来的呢?”   钱曼原本满腔悲愤,如今情绪却渐渐冷静下来,慢慢咋摸出了一点味儿:“麒麟送子……”   贾敏接连怀孕与林家数代单传的对比太过显眼,再加上贾敏怀孕的时间,以及林柳的小名儿……   如钱曼身边丫鬟那般多想的人,自然不会只有她一个。   自古流言最容易传播。   于是没多久,林家养女自带福气,林太太接连怀孕正是因为林柳这个养女的流言,便越传越远,越传越离谱。   因为贾敏怀孕,林如海每次散值后便匆匆回家,几乎断了所有应酬。他又不是那种喜欢八卦的性格,于是等他从上司口中知道这件事的,流言早已经变成了林家养女是麒麟下凡,自带送子技能。   林如海眉头上挑:“大人,您不会真的相信了这话吧?”   兰台寺大夫在整个御史府都是最端方正直,嫉恶如仇的一个人,然而即使是他,面对林如海的问话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倒是不相信这话,可我的夫人早年生了次子后便伤了身体,一直不曾开怀。她又素来喜欢求神拜佛,听了这个消息后,便……”   他给了林如海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然而林如海并不想懂:“大人,我女儿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孩子,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些技能。若是真有,我夫人怎可能会在两年多后,才再次开怀?”   那大人本来就不信,又见林如海说得信誓旦旦,便迟疑着选择了告辞。   林如海松了口气,回家后将这事儿当做了笑话讲给贾敏听。   却见贾敏眼神一言难尽:“原来夫君也遇到了这样的事?我还以为今日钱曼上门,只是个例呢。”   林如海愣住:“钱曼?”   “奉国将军涂进的夫人,定安侯的嫡长女。”见林如海还没将人对上号,贾敏直言,“就前两年,小麒麟满月宴上带头找茬的那位。”   这话一出,林如海瞬间知道钱曼是谁。   他脸色一沉:“夫人何必搭理这个女人?整日拈酸吃醋,嫉妒成性也就罢了,还跑到别人家挑拨是非,恶语相向,实在不是个好的。要我说,她上门的时候夫人就该让人拿着扫帚直接将人打出去才是!”   贾敏捂嘴失笑:“倒是没打出去,我只是没让她进门而已。” 第24章   贾敏可不是那种以德报怨的人,她做事向来喜欢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虽然上她崩溃自杀的引子并不是钱曼,但不可否认的是,钱曼等人十几年如一日的嘲讽,也对她的精神造成了非常严重的伤害。   先不提小麒麟有福气,会送子的流言是否靠谱,是否能让钱曼达成所愿,只是想到将钱曼这个对她不怀好意的人引进门,有可能对小麒麟造成伤害……   贾敏就不可能同意。   林如海本来还在担心,听完贾敏的话不禁失笑:“虽然我还是觉得直接用扫帚将人打出去更解气,但夫人一个人在家时,面对这些不怀好意之人上门,还是闭门谢客更为合适。”   贾敏笑着嗔了林如海一眼:“我如今还怀着孕呢,家里又有两个孩子,怎么可能将钱曼放进来?”   夫妻二人说说笑笑,聊得太开心,倒是将一旁看书的林柳与小龟龄给忘在了一边。   林柳抬手揉了揉肚子,觉得这口狗粮有点儿撑。   旁边的小龟龄见状,跟着揉了揉肚子,然后疑惑地看向林柳:“姐姐,你饿了吗?”   林如海夫妻顿时转头看向两个孩子,见他们乖乖坐在一旁并不吵闹,反倒他们夫妻说得兴起,竟忘了两个孩子的存在,不禁有些羞愧。   林如海咳嗽几声后,开口叫来下人:“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将晚膳端上来?”   星花开口:“回老爷,已经让星火去催了,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吃上晚饭了。若是大姑娘饿了,可以先吃几块点心垫垫肚子。只是不能吃多了,不然等会儿吃不了多少饭。”   贾敏笑着走到林柳身边,抬手拿了一块点心递给林柳,又让小龟龄自己抓着盘里的点心吃。   林柳看了看手中的点心,有些无奈,她真没有觉得肚子饿。   只是贾敏殷殷眼神就在眼前,她实在不好拒绝,只能拿着点心塞进了嘴里,小口小口地吃着。   小龟龄这个年龄最喜欢吃甜甜的点心,但家里的大人都担心他坏了牙齿,平日都不许他多吃。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允许,立刻撒开了欢儿,一手抓着两块点心就往嘴里塞。   林如海哭笑不得:“你这小子的吃相怎么这般粗俗,若是让旁人瞧见了,还当我家穷到连点心都不能让孩子经常吃了呢。”   小龟龄腮帮子塞得鼓鼓的,跟小仓鼠似的。   他听了林如海的话,瞪着眼睛看他:“本来揪次不齐,窝今天只次了一块点心。”   林如海没好气地看着他:“若是不严格控制你吃点心的数量,按照你吃点心的分量,你那牙齿还要不要了?”   小龟龄哼唧一声,不说话了,继续埋头苦吃。   贾敏看着可乐,一直捂嘴偷笑。   林家上下经过连续几个人的询问,心里也有了之后会有不少人上门打探的准备,犹豫许久,干脆托了贾母举办一场宴会,想办法辟谣。   贾母知道女儿怀孕,正是高兴的时候,自然不愿有人在这种时候打扰了女儿养胎——   这些人为了求子都有些疯魔了,若真有那么一两个推拒不了的人上门,却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谁也无法保证会发生什么。若是敏儿因此出了什么事,到时可就后悔莫及了。   于是贾母当仁不让地接过了这个任务,还特地邀请了与贾家关系不错的四王八公等人的家眷上门,通过他们的口澄清了最近甚嚣尘上的流言。   流言倒是止住了,只是之前传得太快太广,该知道也都知道了。   至于这些人信没信,那也不得而知。   贾敏接连怀孕这件事,影响最大的其实不是外面那些一心求子的妇人,而是林如海的四个妾室。   贾敏不是个喜欢给自己找不痛快的,所以嫁进门不到一年,就免了所有妾室的请安。就连她原本的陪嫁丫鬟,自从被抬为姨娘后,一个月也很难见到贾敏一面。   等到贾敏怀上龟龄后,这些妾室更是完全没了与贾敏见面的机会。   但这日,孙姨娘却让人传话,想要求见贾敏。   林如海的四个妾室,一个是他还没娶妻之前,放在房中伺候的通房;两个是贾敏的陪嫁丫鬟,身份类似于平儿。   但这位孙姨娘,却不是以上任何一个。   她是贾敏与林如海成婚五年后,从外面买回来的。因为当时贾敏发现不但自己一直不曾怀孕,就连府上其他三个妾室也没有怀孕的迹象。   与其他三个家生子相比,孙姨娘并不怎么安分。   但林如海并不是那种拎不清的人,对女色并无太大喜好,所以只要孙姨娘坏了规矩,都不需要贾敏出面,林如海就能将人禁足十天半个月,让听涨涨记性。   时间久了,孙姨娘也学乖了。   但一个人的本性,总难以改变。所以这次消息传开后,贾敏便一直在琢磨着,孙姨娘什么时候会来找她。   她原本以为这个姨娘会在自己生下肚子里的孩子后,才会找过来。   却没想到,消息刚传开,人就来了。   贾敏犹豫片刻,还是让星花将人叫了进来。   但等人进门后,只是让人坐着,转头就吩咐了丫鬟将剩下的三位姨娘一并请过来。   林柳本来带着龟龄在花园看书,听到消息后,出于对三位姨娘长相的好奇,果断带着丫鬟往正院的方向走。   龟龄拉住林柳的手,也要跟着一起去。   林柳想了想,觉得龟龄也有必要认识一下家里的家庭成员,免得以后无意间遇见了,却不知道对方身份,进而闹出笑话。   两个孩子先一步进了正院,贾敏忌讳,本来要让星花将他们带走。但林柳难得坚持,贾敏犹豫之后,到底还是妥协让两个孩子留了下来。   两个孩子一起坐在贾敏旁边的椅子上,好奇地看完孙姨娘,便转头看向了门外。   最先进来的,是林母在世时为林如海安排的通房,林姨娘。   由于林家子嗣艰难,林母中年才得了林如海这个儿子。   也因为年轻时候受够了旁人闲言碎语的困扰,她对儿子的子嗣问题相当宽容,连带着对贾敏也相当疼爱,连催促生子也少有。   这一点,也体现在林母给儿子挑选的通房上。   林母为儿子挑选的通房并不像是一般母亲那样,一心想给儿子找一个样貌身段儿样样都好的通房来笼络儿子的心。   相反,她为林如海挑选的林姨娘,不但是个全家老小的卖身契都捏在手上的家生子,相貌身段儿也寻常,而且大字不识,完全没可能与林如海产生感情。   等贾敏入府后,林母还将林姨娘全家的卖身契都交给了贾敏,给足了她信任。   贾敏投桃报李,对这位林姨娘也一直好生养着,并未苛待。   林姨娘低头进了贾敏的屋子,躬身行礼后,便找了个不惹人注意的位置坐下,低头一言不发。   剩下两位姨娘因为都是贾敏的陪嫁,是相约一起来的。   这两位姨娘容貌相当出众。而且听人说,李姨娘才情俱佳,琴棋书画都拿得出手;赖姨娘则娇媚丰腴,一看就好生养。   不过这两个姨娘也都安分,相较于林如海,她们反倒更看重贾敏的态度。贾敏若是不喜欢她们亲近林如海,她们向来避着林如海走。   相较于林姨娘,这二人就要大方多了。   刚进门,她们便一左一右地站在了贾敏两侧,说学逗唱,谈笑取乐,很快就将贾敏逗得眉开眼笑,连星花星火等大丫鬟都被挤到了一旁。   三位姨娘立场鲜明,瞬间将坐在贾敏下首的孙姨娘凸显了出来。   孙姨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太自在地动了动脚尖:“太太……”   贾敏止住笑声,转头看向孙姨娘:“孙姨娘今日过来的目的,我已心中有数。这次将林姨娘三人一起叫过来,也是为了说清这段时间的流言。无论你们信与不信,我都要告诉你们,小麒麟并没有让人怀孕的本事。”   孙姨娘面色扭曲了一瞬,有些不甘心地开口:“妾身并无这样的想法,只是看到大姑娘就欢喜得紧,想要请示一下太太,希望能让妾身与大姑娘亲近亲近。” 第25章   贾敏脸色沉了沉,正待开口,就听左手边的李姨娘一声讽笑:“我说孙姨娘,大家相处也有七八年了,彼此是什么性子,也都摸得一清二楚。你这话说得也不高明,怎么,当我们是傻子呢?”   赖姨娘跟着开口:“就是啊孙姨娘,你肚子里到底有几根花花肠子,当谁不知道呢?想要亲近大姑娘?人大姑娘是真真儿的金贵人,你却是哪个排面儿上的?竟然有脸说亲近,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   孙姨娘并不是个多聪明的人,倒是会一些粗俗的脏话,却不敢对着眼前的这些人骂。   偏偏李姨娘与赖姨娘又是牙尖嘴利的,小嘴叭叭叭地,很快就将孙姨娘说得羞臊难当,慌慌张张起身告辞了。   等人走后,李姨娘才开口冲贾敏解释:“这孙姨娘之前被老爷整治几次后,倒也没那么冲动了。她这次会这么着急忙慌地上门,还是因为背后有人撺掇。”   赖姨娘撇撇嘴:“我就说呢,这不年不节的,孙姨娘的老娘前些日子怎么想起到林家来探望她了。”   说起孙氏的母亲,那也是个林家人人皆知的笑话——   世人皆想要个儿子延续香火,所以难免重男轻女。大家都是这样过过来的,倒也不觉得有错,可这孙老娘却是其中翘楚,不但将儿子出生前的所有女儿全丢了卖了,就连儿子出生后生下的女儿,也全都是给儿子当牛做马的命。   孙家一共有三个姑娘,却全都被孙老娘卖给了有钱人家做妾。   孙姨娘最漂亮,被卖进了林家。   而她卖身得来的银子,全都进了他兄长的腰包。偏偏他兄长也不是个正经人,银子到手后只会吃喝嫖赌,不到半年就花了个精光。   然后孙老娘就找上了孙姨娘,夺了她的月银,自己吃糠咽菜,也要拿回家继续给儿子花销。   若只是如此,大家对孙姨娘只会同情,何至于一言不合就是怼?   原来孙姨娘也不知是脑子坏了还是怎么地,竟然也对孙老娘的行径十分赞同,不但将每月的月银都积攒起来,老爷太太赏赐下来的金银布匹等也从不使用,只等逢年过节,全部交给上门探望的孙老娘。   大家本就看不上孙姨娘的行为,又知道她此次作妖是因为孙老娘,自然就炸了。   贾敏自然知道孙老娘是谁,闻言不禁皱眉:“原来是因为孙老娘……”   她就说,孙姨娘这些年都安分下来了,怎么这次还这么快跳出来。   贾敏弄清缘由后,直接招来星花:“你让人到孙姨娘家看看,是不是孙姨娘的兄长又弄出了什么事儿。若是不严重,便替他解决了。”顿了顿,道,“在我怀孕期间,就不要再让孙家的人上门了。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亲戚,若还不安分,直接断了来往也是可以的。”   星花领命,立刻找人调查孙家去了。   除了孙姨娘,其他三位姨娘不管心里对那些流言是个什么想法,至少面儿上是绝对表现出了对贾敏那话的信任。   贾敏也不管他们心里是什么想法,将人叫过来说这事儿,本也只为了断绝她们接触小麒麟的念想。   她抬头瞧了眼窗外,发现天色已有些晚了,想着如海也该回来了,便直接抬手将三个姨娘都打发了。   三个姨娘行礼后,抬脚就要离开。   却没想到一直安静地看着一切发生的林柳,却突然起身,走到三位姨娘面前,抱了抱她们。   然后在她们惊诧的目光下,黑沉沉地眼睛看向她们:“我已经抱了你们,若我真的有让人怀孕的本事,你们肯定会怀上的。”   三位姨娘又惊又喜,转瞬又意识到什么,表情变得迟疑起来。   但三人仍旧向林柳道了谢,然后才离开了正院。   等人走后,星火有些不高兴地开口:“大姑娘为什么要去抱三位姨娘呢?若她们真的怀孕了,岂不是对龟龄小少爷不好?”   贾敏皱眉呵斥:“星花闭嘴,怎么说话呢?”   星花意识到自己逾矩,赶紧跪下给林柳道了歉,又抬手扇了自己两下嘴巴才算完。   只是看她表情,显然是不怎么服气的。   贾敏对身边丫鬟还算了解,耐心解释:“我都是了外面传的那些都是流言,你怎么还当真了?我们虽然给大姑娘取了个小麒麟的名儿,也一直说龟龄和我肚子里的孩子都是小麒麟送来的,但这都是私底下的玩笑话,怎么能当真?星火你太让我失望了,罚你三个月的月银!”   星花还未开口,却见林柳点头:“我确实不是小麒麟!”   贾敏失笑:“你是我们的小麒麟女儿,也是龟龄的小麒麟姐姐,你怎么就不是小麒麟了?但送子的那个麒麟,你倒确实不是。”   不过贾敏虽然口中说着不相信,心里却一直觉得自己的孩子都是女儿招来的,所以对小麒麟拥抱三个姨娘的动作,也觉得好奇。   她倒没有怪罪的意思。   贾敏之前十来年一直不曾怀孕,府中妾室也没人开怀,所以那些心怀恶意之人用来指责她的,最恶毒的一个说法,就是她“站着茅坑不拉屎”,自己不能生,还不许别人生。   被说得多了,贾敏对妾室怀孕早就没了醋意,反倒更希望她们能尽快怀孕,打破这个说法。   但最后的结果,自然是让她失望了。   因为心态在那些年的流言蜚语中早已改变,如今贾敏对庶出子女的宽容度也格外的高。毕竟林家几代单传,若小麒麟真能让其他姨娘也为林家延绵香火,她也只会觉得高兴。   何况小麒麟若真能让人怀孕生子,那也是她自己的本事,她想让谁怀孕,自然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情来。   虽然妾室怀孕是因为自己疼爱的女儿,会让她心里有些难受。   林柳却转头看着贾敏:“母亲,我又不是男人。”   小龟龄拉了下林柳的袖摆,挺起小胸脯:“龟龄是男人!”   林柳无语,抬手敲了下他脑袋:“安静!”   贾敏一愣,旋即失笑:“你这丫头,这话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若叫你父亲听见,只怕又是一顿好说!”   林柳没理,解释道:“听母亲的话,外面关于母亲怀孕是因为我的流言已经传遍了京城?书上说,流言止于智者,可书上还说,世上智者难遇,多是蠢人。所以,要想解决流言,自然要拿出证据让其他人知道,这真的是个流言。”   贾敏瞬间反应过来:“所以你才去抱了李姨娘他们?”   林柳点头,不再开口。   虽然在这件事中,人们相信的确实是“事实”。   但她的送子异能又不是被动技能,不管是谁来接触她,她都能让人怀孕。   像是刚才,她就只是纯粹地抱了下那三个姨娘而已。   怀孕?当然不可能。   她如今年纪太小,容易出意外,还是不要引人注目为好。   贾敏明白了林柳的打算,却仍有些疑虑:“可……”   你又怎么知道,那三个姨娘真的不会怀孕呢?   她虽然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说得信誓旦旦,心里却一直相信自己能怀孕都是因为小麒麟。   林柳疑惑地看向贾敏:“麒麟送子,难道不管对象是谁,全都会送吗?我若真是麒麟,也只会给母亲送子,哪儿会去管别人。”   尤其是钱曼那种别有用心之人!   贾敏恍然大悟,顿时笑了起来:“我倒是谜障了,竟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一点。星火,你赶紧将小麒麟今日抱了府上三个姨娘的消息传出去。”   星火听得云里雾里,一直不解其意。   但看太太的表情,也知道这样做是对她有利的,于是起身领命,带着人就去找了府上那些交游广阔的下人,让他们下次出门的时候与朋友吹嘘一二。   吹嘘什么?自然是府上又要添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林如海皱眉:府上要添丁了?我怎么不知道! 第26章   贾敏惊讶于小麒麟的聪慧,心里愈发认定女儿的不凡。但她这次学乖了,没有再将自己的猜测告诉其他人,只是在晚上睡觉前,与林如海提了一句。   林如海亲自教导林柳启蒙,对她超乎寻常的聪慧,自然更加清楚。   听了女儿的主意,不禁拍案叫绝:“等流言传开之后,不管府上妾室有没有怀孕,那些人必然会选择观望,至少两三个月内都不会再上门打扰夫人与两个孩子了。夫人也能安安静静地养一段时间身体。”   贾敏笑着点头:“确实如此,我现在可放心了。”   夫妻二人又说了会儿话,才闭眼休息。   流言传开之后,事情的发展果真如林家预料的那样在发展。   因为这个流言让所有人意识到,林如海其实不止有贾敏这个当家太太,其实还有其他妾室。   而这几个妾室,在贾敏第一次怀孕一直到如今,从来没有怀孕过。   一些心思缜密的,便有些踟蹰起来。   如今又听说三位妾室都和传说中的小麒麟亲密接触过了,若是之后半年内,这三个妾室都怀孕了,这麒麟送子的流言自然就不是流言,他们就算想要找上门去与这个孩子亲近亲近,不也很正常吗?   若半年过去,林家的妾室不曾怀孕……   于他们也没什么损失不是?他们也就是听了一则流言而已,又没有向钱曼那样杀到林家求助,谁知道他们曾经对流言深信不疑呢?   半年的时间而已,为了孩子,他们还是等得起的。   流言惹出的风波暂时消停下来,原本蠢蠢欲动的京城人士也如同从未听过流言一般,完全没有上门打扰的举动。   而关于孙姨娘娘家的调查,也已经得到了结果。   原来那孙姨娘的兄长染上了赌瘾,在赌坊内折腾了大半年后,成功欠下了赌坊一大笔钱。人家赌坊已经下了最后通牒,一年内若是不能还上欠款,就要将他兄长卖去矿山挖矿。   可孙家如果有钱,何至于卖女儿?没办法,孙老娘找上了孙姨娘。   但孙姨娘手上也没钱啊!   林家将人买回来后,虽然一直好好养着她,许多金银首饰并四季衣服也都没少过,每月还有二两的月银。   但这些东西孙姨娘就没存下来过,早就送回家被她兄长用光了。   她又只是林家的一个妾,细究起来的话,孙家与林家完全就是买卖关系,且早已银货两讫,林家没义务为孙姨娘的兄长还赌债。   孙姨娘的无能为力,惹得孙老娘破口大骂。   但她就是个窝里横,只敢对着自己的女儿撒泼,真要对上贾敏或是林如海,不用开口就能把自己吓傻。   可弄不到钱,儿子就要被卖了啊!   孙老娘眼珠一转,立刻想到最近的流言,便撺掇着女儿去和林柳接触:“只要怀上了林家的孩子,以林家对孩子的重视,还怕他们不给你钱吗?他们林家家大业大,只是拿扫帚往地板上扫一扫,那石头缝儿里面扫出来的金银,让你兄长还上赌债都有剩。”   孙姨娘本来还有些犹豫——   虽然这些年从未与大姑娘大少爷接触,但她也曾远远见过老爷夫人与两个孩子的相处,明白老爷夫人对大姑娘的重视。   可孙老娘又不知道,她只是听说林柳是个女孩儿,便只当林家也和她一般,不将丫头片子当回事。   何况还是个养女?   见女儿犹豫,立刻就破口大骂,说她良心却被狗吃了,明明是靠着自己过上了衣食富足的好日子,如今却像要抛开他们母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弟受苦。   孙姨娘哪儿受得了这个?只能硬着头皮去见贾敏。   后面的事儿大家都知道了。   贾敏皱紧眉头:“染上了赌瘾?”   这世上无论什么事,最怕的就是有瘾。而其中最害人的,便是这赌瘾。一旦染上,轻则倾家荡产,重则家破人亡。   贾敏意识到这件事的棘手,有心想要处理,却碍于孙姨娘的身份,只能等着林如海回来后,与他一起商量。   林如海比贾敏还要谨慎,听完这件事后直接开口:“在夫人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之前,不许让孙家的人上门。”   贾敏眨眨眼,小声道:“孙姨娘的兄长拿不到钱,可就要被卖去矿山挖矿了。听说矿山里面的矿工都很苦,若是孙姨娘知道了,岂不要怪罪老爷?”   林如海半点儿不在意:“谁让他自己去赌的?”   说完一把搂过贾敏,“睡觉,不要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影响了心情。”   贾敏笑了笑:“还是如海果断,倒显得我有些瞻前顾后了。我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林如海闭着眼睛,嗯了一声:“快睡觉。”   贾敏得了林如海的话,直接让人去找了孙姨娘。许是得了警告,孙姨娘之后一段时间变得无比安分。   当然,表面是这样。   这日天朗气清,林如海早早去上班了,贾敏则还未起身。   林柳照旧带着小龟龄到花园,两人并排坐在一起。因为小龟龄认识的字不多,林柳便干脆给他念自己正在看的故事。   像是掩耳盗铃啊,此地无银三百两啊,疑邻盗斧之类的带着寓言性质的故事,她讲得更多一些。   小龟龄听得津津有味,有时候兴致来了,还会举手问为什么。   林柳:“……”   十万个为什么之类的经历,不管早晚,总是要经历一遍的。好在她前世也看过不少科普读物,只要小龟龄的问题不是太过天马行空,她倒也能勉强应付。   林柳语气没什么起伏,讲得干巴巴的。   但这个时代的老百姓消遣少,所以不但两岁多的小龟龄听故事听得眼睛发亮,身边的丫鬟婆子们同样听得兴致盎然。   正在这时,林柳突然听到一阵猫儿似的脚步声。   很轻,不注意根本听不到。   林柳住嘴,抬手将旁边站着的小龟龄奶妈叫过来,让人将小龟龄抱着走到一旁,自己则一错不错地盯着角落处鬼鬼祟祟的孙姨娘。   其他人顺着林柳的方向看去,一眼就看到了藏得并不算特别严实的孙姨娘。想到贾敏的嘱咐,在场所有人瞬间严阵以待,全都以戒备的眼神盯着来人。   孙姨娘察觉气氛不对,讪讪地从角落站出来:“大姑娘,大少爷……” 第27章   小龟龄惊讶地指着突然出现的孙姨娘:“姐姐,孙姨娘!”   林柳转头:“龟龄,不要说话。”   “好的,姐姐!”小龟龄立刻捂住嘴巴,眼珠滴溜溜地乱转。   林柳无奈摇头,只能看向抱着小龟龄的奶妈。奶妈会意,抱着小龟龄又往后退了一步。   林柳的奶妈拦在林柳身前:“大姑娘,您也过去啊。”   林柳摇摇头,踏出半步,看向孙姨娘:“孙姨娘,你来做什么?”   别说是赏花,她带着小龟龄看书的时候,就希望往树荫、藤萝下钻,阴凉不热,光线也不刺眼。   这里,可没有什么花。   孙姨娘看着所有人如临大敌的样子,尴尬地笑笑:“路过,只是路过,哈哈……”   说完立刻告辞,跑着离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林柳看着孙姨娘离开的方向,闹不明白孙姨娘这是做什么——   因为已经从正房搬到了厢房,林柳如今知道的事情反倒没有做婴儿的时候多,以至于现在完全没办法猜到孙姨娘如此行动的原因。   之前孙姨娘才被贾敏骂了一通,按理说,她哪怕没死心,也不该在贾敏怒气还未平息的时候,跑来见她才是。   林柳的奶娘倒是知道一些内情:“据说孙姨娘的兄长染上了赌瘾,夫人担心孙老娘会再次上门,直接吩咐门房,拒绝了孙家的人到府上探望孙姨娘。孙姨娘知道后,可能是急了。”   赌瘾……   林柳皱了皱眉头,瞬间对孙姨娘的防备提高了无数倍。   这并非是她大惊小怪,因为在林柳看来,这些对黄赌毒上瘾了的人,其本质与末世之后那些为了生存可以抛弃一切道德秩序,抛弃一切感情理智退化成兽类的禽兽,并没有什么两样。   林柳在末世挣扎了那么多年,最清楚这样的人底线有多低。   孙姨娘虽然看起来是个正常人,但听丫鬟们聊天时说起关于她的那些话就可以知道,这其实是一个被家人洗脑,在面对母亲与家里唯一的男丁时,思想已经完全与正常人不一样了。   哪怕说她是杞人忧天,林柳也决定要好好盯着这个孙姨娘。   若是她不做什么还好,若是动了歪心思……   林柳敛眸,虽然同情孙姨娘遭遇,但这点同情可不值得让她将这么大一个安全隐患放在身边。   等府上孩子多了,稍不注意就可能出事儿。   林柳皱了皱眉,得找个机会试探一下孙姨娘,若她是个拎不清的,在贾敏生产之前一定要将人赶出去。   虽然她年纪还小,但身边的丫鬟婆子已经被她训练出了条件反射,只要她提出的要求不算过分,身边的这些人就会毫不犹豫地满足她。   所以在林柳说出希望有个人去盯着孙姨娘的时候,她身边的大丫鬟们立刻就站了出来。   林柳挑了其中最不起眼,人脉却相当广泛的那个去盯着孙姨娘。   同时,还不忘让这个丫鬟在孙姨娘面前晃悠的时候,将好东西都佩戴在身上。   -   就在贾敏怀孕的第四个月,钱曼也不知道怎么说通了她的公主表妹,竟然同意了在贾母五十大寿这天一起上门给贾母拜贺。   在医疗水平和生活水平都很低下的古代,许多人活到四五十岁就已经是高寿了。所以贾母的五十大寿,绝对是重中之重,只要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贾敏是绝对不可能不亲自到场庆贺的。   而古人认为,孩子长大三岁就算是立稳了,以后只要不生病,不出意外,基本上不可能夭折。   所以已经三岁的林柳,也要开始跟着贾敏出门交际。   钱曼瞄准的便是这么个机会。   钱曼身边的丫鬟不解:“之前林家传出几个妾室都与林家养女亲密接触过,如今都两个多月过去了,仍旧没传出喜讯,许多人都已经不相信之前的流言了。即使还有些心存侥幸的,也在观望,怎么太太您却在这种时候……”   钱曼轻蔑地笑了笑:“贾敏那人我还不知道?她向来心高气傲,若非实在子嗣艰难,她根本就不可能将自己的丫鬟送给林如海做妾。连自己的丫鬟都看得这般紧,她又怎么可能让妾室接触自己的女儿?”   打从一开始,钱曼就不相信林家传出的,所谓妾室与林柳亲密接触过了的话。   丫鬟有些忧虑:“那太太也没必要在荣国公夫人的五十大寿这日找过去吧?若是在宴会上出了什么事儿,咱们家岂不是得罪了荣国府?”   钱曼不耐地摆摆手:“你当我愿意?还不是贾敏怀孕后就跟缩头乌龟似的,整日待在家里不出门。若是不趁着荣国夫人五十大寿的时候去碰碰运气,只怕再想筹谋,就必须等到贾敏肚子里的孩子生下之后了。到那时,想要与贾敏接触的绝对不止我一个,若是一个个地见,何时才能轮到我?”   更何况,她与贾敏还有仇!   想到上次上门,却被贾敏拒之门外的经历,钱曼就恨得咬牙切齿。   但好在,她这次说服了婚后连生两女的公主表妹,到时候有公主表妹在前面压阵,她就不信贾敏还能拒绝她接触她那个宝贝女儿!   巧的是,钱曼想着要在贾母五十大寿这天搞事,孙姨娘同样将搞事的时间定在了这一天。   因为府上的其他妾室一直没有怀孕,孙姨娘渐渐地也放弃了与大姑娘接触的想法。可一直得不到家里的消息,却让她愈发担心。   于是等贾敏抱着林柳离开林家,孙姨娘就趁机跑到了正院附近——   她倒是没想要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想要偷一些东西去给兄长应应急。   可正院守备森严,她根本就找不到进去的机会。   所以观察许久后,孙姨娘瞄准了房中已经没人的林柳的房间,等确定周围没人后,她便试着去推了下林柳房间的窗户。   吱嘎——   孙姨娘惊喜不已:竟然推开了!   虽然正常情况下,只要屋里的人走光了,门窗一定会锁好。但激动的孙姨娘已经顾不得这点反常了。打开窗户后便直接撑着窗沿,用力翻进了林柳的屋子。   然后……   小龟龄茫然地看着孙姨娘:“孙姨娘,你也想姐姐了吗?为什么不从门口进来呢?”   孙姨娘心脏骤停,再抬头,直接对上了十几双怒火中烧的眼睛。 第28章   贾敏与林柳已经到了荣国府,自然不知道林家发生的事情。   母女二人来到荣国府的时候还早,其他宾客还未到场。贾敏带着林柳直奔荣庆堂,见到贾母立刻跪下祝寿。   那一串儿文雅又动听的祝寿之语从贾敏的口中说出来,如新莺出谷,珠落玉盘,听着格外悦耳。   贾母担心贾敏跪久了对身体不好,话音一落便招手让她起身:“瞧瞧,这阖府上下这么多的儿女媳妇,也就只有我敏儿说的祝寿语最动听。”   贾敏让人拿了把椅子放到贾母右手边,径直挨着贾母坐下:“母亲这样说,传出去让哥哥嫂嫂们听到,他们可要不高兴了。”   贾母如今自愿自己快活,哪儿管儿子儿媳心情如何?   听了这话也只是摆摆手,并不放在心上。   恰在这时,丫鬟进来通报,说是七公主携手奉国将军夫人一起前来为荣国夫人祝寿。   贾母下意识转头看向贾敏,果然见她眉头紧锁,一脸的不高兴。她也知道女儿与这奉国将军夫人之间的龃龉,不愿让她为难:“敏儿不若先去我床上歇着,等会儿人来了,我就说你身子不舒服,她们总不好打扰了你。”   贾敏有些心动,但很快摇头:“女儿总觉得,七公主与钱曼是冲着我来的。”   贾母略一思索,立刻想起这二人的表姐妹关系,而且这二人还有一个共同点——   都是在生了女儿后,一直不曾开怀。   差别只是钱曼只生了一个女儿,而七公主是在生了两个女儿后伤了身体,才没再怀孕。   想清楚缘由后,贾母对这两位根本不是诚心来拜寿的客人丁点儿好感也没了:“既然如此,敏儿你就更应该避开他们了。”   贾敏摇头:“母亲你有所不知,那七公主性子如何我不知道,但钱曼的性子一向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今日她既然带着七公主来了,就一定是要见着我的。即使一时半会儿不能成,只要我还在府上,总能让她找到机会。”   贾母眉心褶皱更深:“这人也忒不讲理了些。”   贾敏无奈:“如今有母亲在旁边看着,她总要顾忌您这个寿星翁,可若是此时避开,之后却让她找到了机会,谁知道她会做出些什么事。”   贾母心有不满,转头看向鸳鸯:“既如此,你快去将人请进来吧。”   恰好钱曼二人正好被领着来到荣庆堂附近,鸳鸯刚出门不久,就遇上了她们。   接到鸳鸯邀请,两人也不推辞,直接就往荣庆堂来了。   一番贺寿行礼之后,钱曼一下子就将视线放在了贾敏身上:“哟,这不是我们的林太太吗?前些儿日子我听说林太太又怀上了,顾念着当年的情谊,还想着上门探望一二呢,谁知竟被狗眼……”   七公主眉头一皱,抬手捅了钱曼一下。   见钱曼转头看来,七公主冷冷地瞥了钱曼一眼,而后起身冲着贾母与贾敏分别行礼致歉:“荣国夫人、林太太,我这表姐一贯口无遮拦,并非有意得罪,还望二位海涵。”   说完抬手将钱曼抓起,逼着她行礼道歉。   钱曼在其他人面前倒是挺横的,但在这个公主表妹面前却没什么底气,见她坚持,只能不情不愿地开口道歉。   贾母不知钱曼脾气,见她满脸的不情愿,仍是满心的憋气。   贾敏最知钱曼性格,见状不由勾了勾唇,看向钱曼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果然,恶人自有恶人磨。   这七公主一向比钱曼更跋扈,但她在宫廷长大,最知道眉眼高低,也最懂得求人要摆正姿态,否则人家不尽心还好说,最怕的是在帮你的时候随手给你挖个坑,摔死了都没处诉苦。   钱曼起身的时候对上贾敏的眼睛,登时大怒:“贾敏,你……”   贾敏不等人说完,就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哎哟”一声后就捂着肚子就往后倒:“母亲,我肚子疼!”   贾母立刻起身:“来人,还不快去请太医!”   荣庆堂内顿时一阵兵荒马乱,所有人都围在贾敏的身边,唯恐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事儿。   林柳趁机凑到钱曼身边狠狠撞了她一下,仗着年纪小,也不跑,还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钱曼,直将人看得头皮发麻后才慢悠悠地走到了贾母身边。   钱曼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七公主:“表妹,这真的不关我的事!”   七公主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钱曼,现在的事实是,你突然冲着林太太发脾气,然后林太太就被吓到了,还动了胎气。”   她把一切看在眼里,当然知道贾敏是在作戏。   可,那又怎样呢?   要是贾敏这胎真出了问题,钱曼就是所有人眼中,害得贾敏落胎的罪魁祸首!   钱曼真应该庆幸,贾敏不会拿自己的孩子来陷害她!   钱曼出嫁后一直被夫家捧着,也就最近一两年才因为子嗣的问题与婆婆起了争执,但就算如此,也有丈夫在前面顶着,钱曼从未经历过后宅争斗,像是这种其他夫人惯常使用的手段,她还真就没有防备。   但经此一事,钱曼也乖觉了,不敢再多说什么。   很快太医进门,所有人都分开一条路,让太医能尽快走到贾母床前。   太医已经胡子花白,但面色红润,目光矍铄。   他只略一把脉,便明白了贾敏是在作戏。抬眼看向贾母,见她颔首,立刻明白贾母也是知情的,便没有戳穿贾敏的小把戏,转头继续认真分辨她的脉搏。   不一会儿,太医皱了下眉。   贾母与贾敏见状心头一跳,不会是弄巧成拙了吧?   下一瞬,太医却摸着胡子呵呵笑了起来:“夫人可知,您这是怀的双胎?”   “双胞胎?”贾敏惊喜地从床上坐起来,“太医您说的是真的?我这次怀的是两个孩子?”   贾母比贾敏还要高兴:“周太医,您再仔细把把脉,可千万不能弄错了。”   太医也知林家情形,便顺从二人心愿,将手放在贾敏手腕上又把了次脉。半晌,含笑看向贾母:“荣国夫人,老夫非常确定,林夫人此次怀的是双胞胎。而且胎儿脉搏强健,只要不出意外,定然是对儿健康的双胞胎。”   说着起身,“恭喜老夫人、林太太,预祝林太太再得一双麟儿。”   贾敏惊喜地拉着贾母的手:“母亲,您听见了吗?女儿这次怀的是双胎!”   贾母没想到今日竟然还能得知这么大的喜讯,顿时喜上眉梢,整个人都笑开了怀:“双喜临门,这可真是我今天收到的最好礼物!来人啊,赏!”   七公主与钱曼站在中堂,被眼前的发展弄得目瞪口呆——   原以为这次摊上事儿,没想到听到了这么大的消息。   双胞胎?贾敏可真是走大运了!   激动之后,贾敏却有些失落:若是如海也在这儿就好了,她真想要立刻和他分享这个喜悦。   作者有话要说:  林柳:深藏功与名·jpg 第29章   既然得知了这么好的消息,贾敏也不愿再与钱曼计较,让人给太医拿了几封红包后,便干脆从床上起身,走到了七公主面前向她行了个礼。   七公主聪慧,立刻明白了贾敏的意思。   她又不是钱曼那个傻的,当然乐呵呵地接下了贾敏的台阶,并热情地将人扶到了她之前的座位坐下,自己则一屁股坐在了贾敏旁边。   钱曼:“……”   没办法,她本就是跟着表妹来的,表妹要给贾敏脸面,她自然不敢再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何况刚才一幕真的将钱曼给吓到了,她现在也没胆子找贾敏的茬儿。   贾母乐呵呵地坐在高位上,顺着贾敏的意思,并不插手。   七公主坐到贾敏旁边后,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大堆好话,末了才略有些不好意思看向贾敏:“之前听说府上的大姑娘有些福气,我虽然不太相信鬼神,但所谓病急乱投医,总也想要试试看,若是没有效果才能死心。希望林太太可以成全。”   贾敏叹气,果然是因为小麒麟来的。   转瞬又想,果然钱曼是个害人精。   但她一贯的态度就是,外面的事情绝对不能牵扯到孩子——   上次小麒麟抱了三个姨娘,确实解决了部分问题。可若要贾敏选择,她宁愿在小麒麟行动之前就提前发现,并制止她的举动,将她严严实实地保护在大人身后。   所以听完七公主的话后,尽管觉得动容,她也仍旧摇了摇头。   反倒是林柳,眨眨眼后走到了七公主跟前儿。   贾敏吓了一跳,伸手想要将人拉回身边。林柳看着贾敏摇摇头,道:“母亲,没事的。”   林柳之前作为,贾敏也写信告知了贾母,最后的效果也确实不错,所以贾母见状也跟着喊了声“敏儿”。   贾敏无奈地看着林柳:“小麒麟,没必要,我与你父亲可以护住你。”   林柳眨眨眼,语气平静:“可是这样更简单。”   说完不等贾敏反应,就伸手抱住了七公主。约摸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她才松开了七公主。   林柳抬头看着七公主:“公主殿下,可以了吗?”   七公主虽说是冲着与林柳亲密接触来的,但究竟要怎样才能沾上林柳的福气,她还真的不知道。   想着自己这次上门,是表姐撺掇着来的,于是转头看向钱曼:“表姐,这样够了吗?”   钱曼茫然地回视:“……应该可以?我也不知道啊!”   她就知道麒麟送子,可麒麟是怎么送的……   她又不是麒麟,怎么可能知道?   所有人:“……”合着您折腾了这么多次,连蹭孩子的姿势都还没搞明白?   林柳看向钱曼:“将军夫人也要吗?”   钱曼顿时来了精神:“当然要!”   林柳“不计前嫌”,重复了一次刚才的操作。   钱曼终于心满意足,满脸慈爱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仿佛被林柳抱过之后,里面真的就有了一个孩子。   林柳看着,不知怎地,心里竟生出了几分不忍。   但很快,她眼神便坚定起来,转身走到了贾敏身边——   相比较别人,她还是更在意自己。   贾敏开口提醒了一句:“我家之前就说过,麒麟送子只是以讹传讹的流言。现在人也抱了,若是怀不上孩子,可别再来找我家小麒麟。”   钱曼瞪眼,记吃不记打地又想怼人,被旁边的七公主狠狠拽了一下:“林太太放心,尽人事听天命,我们都已经做到了这份儿上,若再无法怀孕,也是我们的命,自然怪不得别人。”   贾敏这才松了口气。   七公主与钱曼得偿所愿,很快就离开了荣国府。   -   贾琏听说贾敏来了,拉着一个小女孩儿便冲进了荣庆堂,行礼后,走到贾敏面前:“侄儿早上听说您与林姑父要来,便一直等着你们上门,谁知姑姑竟然现在才到。”   贾敏许久不见贾琏,也有些想念,忙抬手将人拉到跟前端详,好一会儿才道:“可见你回家后日子过得顺心,不但脸圆了一圈儿,还比之前在我家时黑了许多。”   说到这儿,她表情严肃起来,“快告诉姑姑,你回荣国府后是不是就将书本撂开手,再没碰过了?”   贾琏眼珠乱转,半晌,见糊弄不过去了,才赶紧解释:“侄儿可没有撂开书,这段日子也一直在跟着夫子学呢。不但一直跟着夫子学,我还教了王家表妹识字读书。姑姑若是不行,可以问问她。”   说着,便将旁边站着的女孩儿拉到了贾敏面前。   那女孩儿表情灵动活泼,被推出来后也不露怯:“林姑妈,琏表哥虽然日日疯玩,却也一直坚持每日读书认字呢。”   贾敏唬了一跳,赶紧将人拉了起来,哭笑不得地看向贾母:“母亲,这便是你常说的凤丫头吧?果真了不得。”   王熙凤闻言不但不害羞,反倒因为出了回风头,骄傲地扬起了头。   贾母失笑,忙给几人互相介绍一番。   王熙凤好奇地看向林柳:“你就是琏表哥口中,读书比他还厉害的林表妹吗?”   林柳摇摇头:“我只是略多读了几本书而已,并不比琏表哥更聪明。”   她毕竟是转世重来,不是真正的小孩儿。   不想继续纠缠这个话题,林柳问道:“凤表姐今年几岁了?生得真好看。”   小女孩嘛,最喜欢听人夸自己漂亮。   王熙凤立刻就高兴起来了,再看向林柳的眼神都多了几分亲近:“我就比你大两岁呢。”   贾琏见林柳一句话便将自己的玩伴给讨好了,心里立刻生出了几分危机感,忙伸手将王熙凤往后拉了拉。   贾母好笑地将林柳往王熙凤的方向推了推:“琏儿你到底是做表哥的,今日又是主人,你林表妹难得过来一趟,再是舍不得凤丫头也给我老实些,赶紧带着你表妹出去走走。”   林柳回头看了贾敏一眼,见她点头,径直越过贾琏,直接牵住了王熙凤的手就往外走。   王熙凤本就活泼,如今得了新玩伴立刻忘了贾琏,转身就跟着走。   贾琏与王熙凤的手还牵着呢,她一走,自然将贾琏也带出了房门。   贾母见状,顿时笑出了声。   -   林柳很快就后悔了,她不该跟着贾琏王熙凤一起出来的。   这两人是真正的孩子,又正是人厌狗憎的年纪,路上随便一只鸟啊猫的,都能将两人的注意力吸引走。   偏偏贾琏的行动力又非常强,见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立刻就追了上去,王熙凤又完全是贾琏的小尾巴,新朋友也不如猫猫狗狗吸引人,于是很快就忘记了林柳的存在。   这就导致林柳常常一个不注意,就发现两人失踪了。   要将两人找到,就得浪费好长一段时间。   几次之后,林柳就烦了,干脆带着两个小丫鬟找了个角落歇着,看贾琏二人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自己不见了。   她找的这个角落爬满了藤蔓,林柳与今日又穿得一身嫩绿,乍一看去,满眼都是绿色,根本就注意不到躲在阴凉处的林柳。   于是一个不小心,林柳就被迫听了别人的墙角——   “你去隔壁宁府叫人回来后,怎么一直心神不宁的?可是做错了事,被几位主子发落了?”   “怎么回事?我素日做事最小心不过,怎可能犯错?”   “那是为什么?”   “因为……”   “到底遇上什么事了,你怎么吞吞吐吐的?”   “我就是觉得奇怪,隔壁宁府的旁支中,有一户人家出了事儿,夫妻两个都没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天灾人祸多了去了,家破人亡也是有的,只是夫妻两个没了而已,有什么值得奇怪?”   “奇怪的不是这个,是隔壁珍大爷竟然想要的收养那对夫妻留下来的独子。且不光是给口饭吃,还吩咐下人,说是一应吃穿用度都比照着蓉哥儿的来。”   林柳听到一半觉得不对,立刻就要打断她们说话。   谁知身后突然伸出一只肉呼呼的小手捂住了她的嘴,怕她挣扎还奶呼呼在她耳边叮嘱:“不要怕,我不是坏人。”顿了顿,又道,“你不要出声,要是让人知道你在这儿,他们会杀了你的。” 第30章   两个丫鬟说得兴起,扒拉完宁国府,又提到了荣国府。   “这也不算什么奇怪的,隔壁宁府谁不知道,珍大爷当家后一直乱着呢。要我说,咱家赦老爷才奇怪呢。”   “赦老爷怎么了?”   “你忘了,赦老爷的先夫人都没了多少年了?隔壁珍大爷都续娶了尤太太,赦老爷还没动静呢。”   “这里面有什么说头?”   “听说是赦老爷猪油蒙了心,因着最得宠的李姨娘肚子里揣了一个,正磨着老太太想要把人扶正做正室呢。”   林柳:“……”   背后这小孩儿的被害妄想症挺严重啊,两个丫鬟明明说的只是宁荣两府的八卦而已,最多算是丑闻,又不涉及什么隐秘大事,何至于引来杀身之祸?   等两个丫鬟越走越远,直到背影也消失不见,捂着她嘴的那只肉呼呼的小手才终于放下。   林柳转头,果然见到了一个五六岁大的小胖墩儿。   倒不是说特别胖,只是比起一般小孩儿更富态,当然,也更加可爱。   见着林柳看过来,小孩儿当即咧嘴露出一个灿烂夺目的笑:“我叫季崧,父亲是平南伯,今日是跟着母亲一起上门为荣国老夫人贺寿的,真的不是坏人。”   林柳怀疑地看向他背后,两个壮汉如出一辙地,从背后捂着她两个丫鬟的嘴,而两个丫鬟正泪眼朦胧地向已经“脱困”的自己求助。   季崧回头,吓得赶紧招手:“人都走了,你们怎么还把他们的嘴巴捂着呢?快放开!”   两个侍卫打扮的男人对视一眼,这才松手。   丫鬟吓坏了,被放开后一溜烟儿跑到林柳身边,抱着人就往外跑,季崧拦都拦不住。   等林柳找到贾琏与王熙凤二人,再回到荣庆堂的时候,林如海已经到了。   他早前便与上官请过假,是以今日处理完手上公务后,回家换了一身衣裳后便赶到了荣国府。   此时日头已经升高,马上就要用膳了。   林柳与林如海见过礼,便被贾敏牵着手去了花园——   男宾在前院做客,女眷则留在了后花园。   贾敏带着林柳刚到,在场的诰命夫人们便下意识地转头看了过来。第一眼看到的是贾敏的肚子,停留一瞬后,便直接转向了旁边的林柳。   林柳也不是没被人这么看过,面对众多目光相当坦然。   倒是贾敏忍不住皱了下眉,拉着林柳就坐到了贾母身边,还让几个丫鬟婆子站在身后,挡住了其他人的窥探。   不过之前七公主与钱曼过来,并被林柳抱了一回的事就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荣国府的下人们嘴巴又格外的碎,所以这件事早就已经不是秘密。   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大部分人还是不想额外树敌的。   何况之前林家的三个妾室也一直没怀孕,如今既然有人做了先行者,其他人自然等着结果。   所以贾敏态度一摆出来,那些夫人小姐们便收回了视线。   一顿饭吃得还算不错,吃完饭后宾客便走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与荣国府关系亲近的人家。   林柳惊讶地看向角落,没想到季崧竟然跟在一个俏丽妇人身边,并未离开荣国府。   想了想,她伸手扯了下贾敏的袖摆,等贾敏低头看过来后,抬手指向角落的季崧:“母亲,那个孩子是谁?”   贾敏看了一眼,笑道:“那是平南伯家的嫡长子季崧,打小就是被宠着长大的。听说父母养得很好,性子也不错。小麒麟若是喜欢,可以去接触一二。”   林柳正想要拒绝,就见小胖墩儿终于发现了自己,立刻笑容灿烂地冲着自己挥手。   林柳无奈,冲着他点了点头。   贾敏失笑:“小麒麟与季崧是怎么认识的?我瞧着他还挺喜欢你。”   林柳于是将之前发生的事告诉了贾敏,当然,那两个丫鬟的闲话她隐瞒下来,没有多提。   ——贾敏如今正怀着孕呢,太生气对身体不好。   两人说话的时候,季崧见林柳不理自己,便干脆拖着自己的母亲来到了贾敏这边。   于是林柳刚说完话,一抬头,就对上了季崧暖融融的笑脸。   林柳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种毫无阴霾,小太阳一样的笑容了,如今见了,发现自己果然抗拒不了这样的笑。   顿了顿,她略有些无奈地开口:“你怎么过来了?”   季崧笑呵呵地说道:“我之前和你打招呼,你都不理我,我就自己找过来啦。”   林柳叹气:“我之前不是冲着你点头了吗?”   季崧不敢置信地瞪着林柳:“我之前冲着你挥手,都快要将胳膊摇断了,你点点头就算是打招呼了?我才不认!”   “你对每个人都这么自来熟的吗?”   “当然不是,妹妹漂亮我才这么热情的,如果妹妹不那么漂亮,我就……”   “不那么漂亮你就怎样?”   季崧眨眨眼,咧嘴一笑:“我就不那么热情地跟你打招呼啊!就像这样,”他伸手做出招财猫的动作,“这样打招呼,是不是显得没那么热情了?”   林柳:“……真正不热情的打招呼方式,是不招呼。”   季崧也不在意林柳的冷脸,凑到她跟前嘻嘻地笑:“可是我就想要和你打招呼啊!我们刚才还一起并肩作战,抵御了随时可能发现我们的敌人不是吗?”   林柳:“……”   所以,你之前口口声声说被发现了会被杀,是因为你自己脑补,将自己当成了潜伏进敌营探听消息的细作?   这小孩儿是不是太中二了点?   看着女儿吃瘪的样子,贾敏笑出了声:“你这丫头整天板着脸也不说话,叫我和你父亲好生担心,如今可算是找到能治你的人了。”   林柳回头,冲着贾敏露出个无语的表情。   贾敏笑得更开心了。   季崧的母亲是个非常优雅的妇人,贾敏都笑作一团了,她仍只是温柔含笑地看着两个孩子,不发一言。   等季崧与林柳闹过了,她才轻声开口:“崧儿,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家了。”   季崧转头冲着母亲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点头:“我和小麒麟道别了,再回家好不好?”   季母含笑点头:“这是当然。”   林柳还在疑惑,这小孩儿究竟要怎么道别,就见他一个猛扑,直接将自己抱了个满怀。   不等自己反应过来,转头拉着季母就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冲着自己傻乐。   林柳:“……”   贾敏没忍住,再次大笑出声。   好一会儿后,才因为肚子微微不适停住了笑声:“小麒麟,我看你们两个玩得挺好,以后有机会可以将季崧请到家里做客。”   林柳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贾敏又想笑了。   未时末,快到申时的时候,贾敏与林如海才带着小麒麟向贾母请辞,坐上马车回到了林家。   路上,林如海想起今日请假回家时,知道的事儿,便开口告诉了贾敏:“我之前回家换衣服,听门房说,孙姨娘想要潜入小麒麟的屋子偷东西,被当场抓住了。”   “按照我的想法,孙姨娘肯定是不能再留在林家了,但她到底跟了我这么多年,这次也没有得逞,所以我打算写封放妾书给她,再让账房支取二百两遣散费,将人送回家也就算了。”   说完,林如海看向小麒麟,“但孙姨娘毕竟是想到你的屋子里偷东西,你若是不愿轻易放过她,为父也会按照你的意思处置她。”   林如海对孙姨娘并没什么感情,只是人伺候了他这么多年,总不好直接将人送去见官。   再者,他的妾室因偷窃女儿财物入狱,他面上也不好看。   但他并非苦主,若小麒麟对他的处置不满意,他自然要按照她的意思来。   林柳听完皱了下眉,道:“父亲再给她二百两银子做私房吧,让她藏好,别拿给她的母亲和兄长。”   林如海愣住,疑惑地看着女儿:“小麒麟是觉得为父的惩罚,太重了吗?”   林柳摇头:“孙姨娘偷窃,是因为女儿的引诱。”   她并不后悔对孙姨娘钓鱼执法,但也不得不承认,若非自己让丫鬟佩戴着金银首饰经常在孙姨娘面前晃悠,她还真不一定会产生偷窃的想法。   林如海与贾敏瞬间坐直身体,错愕地看着林柳。   他们并非觉得钓鱼执法不对,而是……   小麒麟今年才三岁多啊?这么大点儿的孩子,不但能清晰意识到孙姨娘的危险,还能用计引人犯错,然后将人赶走,排除掉这个危险源?   这真的是三岁小孩的智商? 第31章   林如海将林柳抱在怀里,好奇地问她:“小麒麟可以说说,你是怎么引诱孙姨娘偷窃的吗?”   林柳便将自己吩咐丫鬟,让其穿金戴银地在孙姨娘面前晃悠的事儿说了出来。   林如海脸上展露笑意:“原来只是这样而已。”   说实话,林如海与贾敏一开始都有些吓到了。但听完林柳的“计谋”,两人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这二人本就是博览群书之人,很快就扒拉出了不少神童。   比如十二为相的甘罗,比如六岁听琴辨音的蔡文姬,比如六岁称象的曹冲,比如方仲永……   虽然女儿的年纪比他们都更小吧,但对比之后,只是略懂人心的小麒麟,好像也没有那么稀奇了?   林如海与贾敏对视一眼,心里松了口气。   贾敏倒是更关注,林柳想要让林如海另外再给孙姨娘二百两银子的做法。   她看着林柳,疑惑地问道:“虽然孙姨娘偷窃,确实出于你的引诱,但她自己若是心思坚定,没有这样的想法,又怎可能去做这等丢人现眼之事?小麒麟实在没必要为此愧疚!”   林柳见贾敏二人知道真相后,对自己的态度也没有异常,心理也微微松了口气。   但她希望林如海再给孙姨娘二百两银子,却并非因为愧疚:“我只是觉得,孙姨娘若是被赶回家,不但手上的银子会被她母亲和兄长抢走,自己的日子只怕也不好过。”   按照丫鬟描述的孙老娘的性子,孙姨娘回家后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卖掉。   孙家听起来,可不像是愿意养一个吃白饭的人家。   末世生活多年,林柳看多了身不由己的女性,在不危及自身的情况下,她自然愿意施以援手。   贾敏很高兴林柳的善良,只是也不忘提醒她:“女儿,你的出发点虽然是好的,但孙姨娘的脑子不一定能领会你的好意,即使我们额外给了孙姨娘二百两银子,只怕她回家后……”   林柳点点头:“我知道,实在不行可以等孙姨娘嫁人后,再将银子拿给她。”   若到了那个时候,孙姨娘还执迷不悟,别人也没办法。   不都说,好言劝不了该死的鬼。   说完这个略显沉重的话题,林如海很快想起独自留在家里的儿子,笑道:“说来你们母子二人离开的时候,小龟龄没闹吗?我回家换衣服的时候,正巧被小龟龄看到,他可是哭着闹着想要和我一起去找娘亲和姐姐呢。”   不知想到什么,林如海哈哈大笑起来,“我就同他说,你年纪太小了,出门做客容易被冲撞。你猜他说什么?”   林柳好奇:“说什么?”   林如海大笑:“他说,‘姐姐都说我是个大孩子了’,就他那矮墩墩的样子,还大孩子呢哈哈哈……”   贾敏捂嘴失笑:“我们走的时候,小龟龄还在睡觉呢。”   林柳想起自己离开的时候,担心小龟龄醒来找不到自己会哭,还特意到小龟龄的房间去看了一眼,谁知却只看到了一个撅着屁股睡得香喷喷的小猪,怎么叫也叫不醒。   如今又听说他将自己的玩笑话当真,也是哭笑不得。   三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回到林家。   刚下马车,就见门口冲出了一头小牛犊,直奔林柳而来。   林柳还没反应过来,就撞倒在了丫鬟身上。   小龟龄压在林柳身上,委屈巴巴地瞪着她:“姐姐没良心,走亲戚不带我!”   林柳压着丫鬟,小龟龄则压着她。   丫鬟身上压着两个小孩儿,哪怕年纪都还小,也疼得龇牙咧嘴。   林柳听到丫鬟的“嘶嘶”声,抬手想将小龟龄推起来。   谁知小龟龄脑子哪根筋儿没搭对,顿时哇哇地嚎啕大哭起来:“姐姐不爱我了哇啊……”   林柳:“……”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林柳无语地看向站在旁边看笑话的贾敏二人:“母亲,快将小龟龄抱起来,好重!”   贾敏失笑,推了林如海一把。   林如海噙着笑意走到跟前,伸手抓住小龟龄的腰带,直接把人提了起来:“你这小子哭什么?没看见你姐姐和丫鬟都被你压得起不来了?还有什么爱不爱的,都打哪儿学来的!”   小龟龄被抓住腰带,整个人都悬浮在空中。   他下意识地蹬了下腿儿,然后就像是得了什么乐趣似的,整个人就跟小乌龟一样在空中不停地划拉,嘴里还发出一些意味不明的“咻咻”声。   林如海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抬手拍了他的屁股两下。   这时林柳和丫鬟也都站了起来,林如海这才将小龟龄放在地上。但看小龟龄脸上的小表情,只怕还意犹未尽呢。   不过他到底是惦记着姐姐的,想着自己之前丢脸的行径,扭捏着走到林柳的面前:“姐姐,对不起。”   林柳看了他一眼,抬手捂住胸口:“好疼……”   小龟龄立刻冲到她面前,小爪子没有章法地到处扒拉:“哪儿呢,哪儿呢?姐姐你哪儿摔疼了?快让龟龄呼呼~”   林柳一把将人抓住:“姐姐哪哪儿都不疼,骗你的!”   小龟龄瞪大眼,一脸的不敢置信。   林如海与贾敏见状,再次大笑出声。   笑够了,贾敏才看向小龟龄身后跟着的丫鬟:“少爷不在院子里读书玩耍,怎么跑到大门口了?这里人来人往的,不比屋内安全……”   小龟龄抬手抓住贾敏的裙摆,仰着脖子奶声奶气地解释:“龟龄要来的!”   贾敏哑然,不禁摇头失笑,转头看向丫鬟敲打道:“这次也就罢了,下次哪怕小龟龄闹着要到大门口来等人,你们也绝对不能带着他过来。若是没出事,许是罚上三五个月的月银也就罢了,可一旦出事,你们一家老小……”   她语气越说越冷,吓得伺候小龟龄的小丫鬟们额头直冒冷汗。   林如海看了眼被训的几个丫鬟,温和地开口:“如今天色已晚,我们就不要再站在门口说话了,还是先回去吧。”   说完,一家四口便手拉着手回了后院。   孙姨娘的事儿很快就处理完毕,因为她出错在先,本身人缘也不好,并未在林家掀起波澜。   没了其他意外,林家的生活再次回到平静又温馨的氛围。   直到这日清晨,贾敏刚起身,就喊了声,“好疼”。 第32章   贾敏这一胎怀得艰难,因为是双胎的缘故,各种孕期反应仿佛都加了倍,整个孕期都没怎么睡好觉。   昨晚好不容易在林如海的安抚下,睡了半晚,天刚蒙蒙亮呢,她突然就捂着肚子喊疼。   双胎大多早产,林家也早早做了准备,稳婆之类更是在孕期刚刚满了六个月的时候,就被接到了林家养着,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林柳本来在床上睡得好好的,突然听到门外变得喧闹,立刻就翻身爬了起来。   两个大丫鬟立刻走到林柳身边,为她穿衣洗漱,又压着人伺候着用了早膳,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林柳才终于可以从房间出来。   然后,她便知道了贾敏早产的消息。   虽然双胞胎早产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这年代的医疗水平实在太低,林柳很难不为贾敏担心。   更让她心焦的是,自己还没赶到产房所在的院子,竟然就听见贾敏凄厉的哭喊。   之前生小龟龄的时候,贾敏可没有这么痛。   林柳吓了一跳,立刻软了手脚。   丫鬟一把将人抱住,不敢再让她自己走路,而是抱着林柳一路小跑,直接进了产房所在的院子。   林如海早早便打发了下人去衙门请假,如今正守在产房门外,急得团团转。   林柳仔细听,还能听见稳婆在产房内让贾敏收声。   因为生产的时候,最忌讳的就是产妇大喊大叫,这样非常消耗体力,很容易导致生产后期因为使不上力而难产。   但贾敏痛得受不住,惨叫仍旧一声接一声地传出来。   林柳心脏揪成一团儿,开始怀疑自己用异能让贾敏怀孕的做法,到底是不是对的。   若是没有自己,贾敏一辈子也只用受两次罪。   可自己来了,加上还没出生的林黛玉与那个三岁就夭折的儿子,贾敏却要受四次相同的痛苦。   就在林柳忍不住怀疑自己的时候,一直担心地看着产房门口的林如海发现了她,长舒一口气后,走过来将她抱在了怀里。   林柳扑到林如海肩上,小声地问道:“父亲,您与母亲有没有后悔怀上这两个孩子?”   林如海收敛心神,诧异地转头:“你怎么会这么问?”   林柳将头埋在双臂之间,声音有些失落:“母亲的叫声,听起来好痛。”   林如海一下子便想到,之前与夫人说起的,他们怀上的这三个孩子,都是小麒麟招来的话。如今听她的语气,只怕她自己也不是不知情。   林如海斟酌了一下字句,坚定地看向林柳:“你母亲之前同我说过,能怀上龟龄和这两个孩子,她非常高兴,就算要受许多苦,她也甘之如饴。”   林柳有些不解:“父亲就不担心母亲吗?”   林如海苦笑一声:“当然担心,但我总不能因为担心,就放弃孕育子嗣。女儿你可能不知道,在我收养你之前,我与你母亲到底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如今听着夫人的叫声,也感同身受地觉得痛苦,但他心底深处更多的却还是期待。   相信夫人也是如此。   林柳有些理解了,但听着贾敏的叫声,她仍觉得以后不管贾敏多想再要一个孩子,她都不会再用异能让贾敏怀孕了。   这叫声听起来,实在太可怕了。   林如海身体到底不够强健,抱了林柳一会儿后,便觉得胳膊受不住了,忙将人放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林柳如今不过三岁多,尽管绷着小脸,看起来也奶呼呼的,坐在大人的椅子上,两条腿的长度还不及椅子,她坐在上面,看起来乖巧得不行。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左右,小龟龄也醒了。   用过早膳,他也被抱到了产房这边,直接放到了林柳坐着的椅子上。   两个孩子排排坐,一起盯着产房大门。   贾敏这次生产实在艰难,上次龟龄出生,还是头胎,却没折腾她多久就哇哇哭着来到了这个世界;   这次的两个孩子却一直从早上,折腾到了傍晚,眼瞧着月亮都要爬上天空了,产房内才终于传出了一阵嘹亮的哭声。   稳婆才抱着襁褓出门,林如海只瞧了一眼,便将人打发进了产房。孩子交给了精心挑选的奶娘,林如海自己则继续蹲守在产房门外。   贾敏肚子里,可还有一个孩子呢。   所有人屏气凝神,等了大约半个时辰,产房内终于再次响起了一阵小猫似的哭叫。   听到这般细弱的哭声,林柳心里又是一紧。   很快,稳婆抱着一个襁褓出来:“恭喜林老爷,两个都是男孩儿!”   见林如海与林柳父女看向她怀中孩子的眼神,充满了如出一辙的担心,稳婆一愣,旋即失笑:“两位请放心,小少爷虽然瞧着瘦弱无力,但其实非常健康,只要好生将养半年,定能长得跟龟龄小少爷一般健康圆润。”   林如海又问:“夫人如何了?”   稳婆脸上笑容不变:“老爷放心,夫人只是生产用力过度昏睡了过去,身体并无大碍。在闭眼睡觉之前,夫人还特意让人抱来两位小少爷看了一眼呢。”   林如海与林柳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小龟龄好奇又茫然地看了眼襁褓的方向,又看向父亲与姐姐,眨眨眼,竟也跟着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虽然因为不知轻重,差点没闭过气去。   但他的作态,还是令林如海与林柳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个,放松的笑容。   林如海放松之后,高兴地大手一挥:“今日大喜,传令下去,之后半年,府上所有人月银翻倍!”   府上的人都得到了好处,今日为贾敏生产出了大力的两位稳婆,自然也不能忘了。   林如海特意叫来林大,给两位稳婆每人发了两封红包。   一封红包装了五十两银子,两封就是一百两,再加上林如海让人送的布匹书籍,两者相加,两个稳婆从林家获得的银子都超过了二百两。   这可是难得的大买卖。   两个稳婆笑迷了眼,一个个乐呵呵地,被人送出了林家。   林如海又让人去通知了关系亲近的亲友,然后便进了屋子,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两个婴儿傻乐。   门外的林柳却盯着两个稳婆的背影挪不开眼,总觉得,那个年轻的稳婆有些眼熟。 第33章   不过天底下长得相似的人何其多,就是林柳自己与贾敏,不也足足有五六分相似?   林柳很快就将这点插曲抛在脑后,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新添了两位家庭成员,林家上下很长一段时间都沉浸在喜悦之中,这段时间内无论发生什么事,仿佛都不能折损了林家人的这份高兴。   这日,林柳一大早用完早膳后,便去了贾敏那儿——   因为坐月子期间不能洗澡洗头,身上的气味太难闻,贾敏担心坐完月子房间的味道经久不散,便另外找了个闲置的院子专门用来坐月子。   那院子距离正房也不远,林柳很快就到了。   因为林柳这段日子天天都会到这边报到,贾敏早早就让人守在门外等着她,等林柳一到,便直接带着人进了屋子。   贾敏刚生完孩子不久,身体还未缓过来,此时还没醒。   林柳也不打扰了她,直接然丫鬟带着自己去了隔间,两个新生儿就躺在里面的小床上。   为了寓意好,也为了与麒麟、龟龄两个名字相配,林如海特意给两个孩子取了两个相似的乳名儿——   大的那个叫鹤年,小的叫鹿岁。   大名也都从木旁,叫林柏、林椿,也都是象征长寿的树种。   林柳在贾敏这儿逗留了许久,一直到贾敏醒过来,又陪着她说了许久的话,这才告辞离开了院子。   回正院的路上,林柳走着走着,突然觉得身后少了点什么。   一开始没想到,直到进了正院,视线对上龟龄住的东厢房,她才突然意识到,她的龟龄小尾巴已经足足两天没有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林柳懵了,明白事情大条了。   林柳没有惊动父母,自己带着丫鬟去了小龟龄的房间。   她到的时候,小龟龄正坐在床上摆弄九连环,只是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瞧着不但不开心,反倒有些失魂落魄。   林柳有些心疼,走上前夺下九连环:“我就说小龟龄这几天怎么没来找姐姐,原来是自己一个人藏起来玩九连环了。”   说着,她脱下鞋袜,直接爬上了小龟龄的床。   小龟龄刚见到林柳,脸上立刻挂满了笑容,但等听到林柳的话,又立刻哼了一声,不高兴地扭过头,嘴巴撅得都能挂上一个小油壶了。   林柳走到小龟龄身边坐下:“小龟龄怎么了?是不喜欢姐姐了吗?”   小龟龄猛地回头,委屈巴巴地看着她:“姐姐坏蛋,明明是你喜新厌旧,不喜欢龟龄,更喜欢两个新弟弟。”   林柳无奈,她没想到龟龄在吃两个弟弟的醋。   但小龟龄这话,林柳却并不认同——   她这段时间虽然确实更关注两个婴儿,确实对小龟龄有所忽视。但要说她不喜欢小龟龄,或者比起他更喜欢两个小的弟弟,她却是不认的。   她与小龟龄好歹一起生活了两三年,婴儿时期还同睡一床呢,两个刚出生的婴儿怎可能与他相比?   林柳想了想,认真问道:“我虽然喜欢两个弟弟,但最喜欢的还是小龟龄啊。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不喜欢你呢?”   小龟龄撇嘴:“可是姐姐这几天都不陪我,昨天我睡着了没有去找姐姐,姐姐也没来看我。”   家里新添了两个弟弟后,小龟龄本来是很高兴的,可慢慢的,小龟龄发现所有亲人的注意力都被弟弟吸引了过去,根本没人关注自己后,他就不怎么高兴的了。   而且对原本还算喜欢的两个弟弟,他也慢慢生出了抵触厌烦的情绪——   如果弟弟没出生,父亲母亲和姐姐就是他一个人的了!   小龟龄还小,即使再聪慧也一时接受不了亲人们对他骤然减少的关注,心理一失衡,难免就钻了牛角尖。   林柳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小龟龄的心态——   这不就跟现代那些父母生了二胎后,因为被新生儿牵扯住了大半注意力,以至于忽视了原本的孩子的情况一模一样吗?   只不过小龟龄如今的处境,是那个被忽视的孩子。   林柳又是心疼,又是松了一口气。   孩子若是觉得自己不被人喜爱了,可不是一件小事,若是不能及早纠正他的想法,之后面对亲人的时候很可能会失去安全感,以后长大了也更容易叛逆。   好在小龟龄刚开始她闹别扭,就及时发现了问题。   现在小龟龄对两个弟弟的观感还没有彻底变坏,也没有真的觉得自己被两个弟弟取代了位置,夺走了属于自己的宠爱   林柳为了让小龟龄知道自己仍旧是被爱着的,便特意腾出时间,花了一整天的功夫陪着他玩。   两个孩子待在一起,不但会玩九连环、鲁班锁等益智玩具,就连小龟龄喜欢,但林柳觉得太幼稚,所以从未陪他玩过的捉迷藏等游戏,她今天也都陪着小龟龄玩了一遍。   等林如海回来的时候,小龟龄的脸上已经挂满了笑容。   之后林柳又单独陪了小龟龄好几天,终于让他调整好了做哥哥的心态——   他不但不再抵触去见两个弟弟,若是哪天林柳忙,忘了去看两个小的,小龟龄自己就能闹着要她陪着一起去看弟弟。   日子过得很快,没多久就到了满月这天。   林柳牵着小龟龄坐在贾母旁边,一天下来,倒是跟着贾母见了不少原本不认识的达官贵人。   不过可能是因为七公主与钱曼自荣国府回去后,近半年过去也一直没有怀孕的迹象,大部分人对林柳的热情都降了下来,如今见着虽然也说着要蹭蹭喜气,却也在正常范围内,并不会让人觉得不适。   吃过饭,两个孩子的满月宴便结束了。   林柳与小龟龄跟在林如海身边,一起去送贾母,等到亲眼见着贾母登上了马车,父子三人才转身准备回家。   即将踏进林府大门的时候,林柳心中一悸。   等她若有所感地回头,意外发现之前给鹤年、鹿岁两个弟弟接生的稳婆中,更年轻的那个就站在林府门口不远处,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林柳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自己觉得稳婆眼熟的原因:她竟然与贾敏有四分相似。   不,比起贾敏,她的五官其实更像自己。   林柳视线落在她脸上,发现她的眉眼,与自己就像是复制粘贴的一样。   若这稳婆不是满眼沧桑,不是生了白发与皱纹……   林柳心里一咯噔,瞬间明白了她的身份。她下意识扯了下林如海的手:“父亲等等!” 第34章   林柳下意识抓住林如海的衣袖:“父亲等等, 那边……”   她转过头,却发现女人已经消失在了拐角。   林如海看向女儿手指的方向,没看见人, 疑惑地开口:“小麒麟怎么了?你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视线落在街角卖糖葫芦的小贩身上,他轻笑一声, “还是说, 小麒麟看到糖葫芦嘴馋了, 想要让父亲给你买一串儿?”   林柳嘴唇翕动,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小龟龄却双眼一亮, 拉着林如海的手就往小贩的方向走:“父亲, 买糖葫芦!”   他长这么大,还没尝过糖葫芦是什么味道呢!   林如海哭笑不得地将小龟龄抱起来, 没好气地捏了下他的鼻子:“我在问你姐姐呢,你插什么嘴?”   林柳抿唇, 笑道:“我也想吃糖葫芦了。”   林如海应了一声,带着两个孩子就走到了小贩面前:“你们自己看看喜欢哪一根糖葫芦, 自己选。”   小龟龄眼珠滴溜溜地转:“父亲, 可以全部买回家吗?”   林如海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小龟龄耸耸鼻子, 许是早有预料, 倒也不觉得失望:“哦,那我选这一根糖葫芦, 它最大最红最漂亮, 肯定也最好吃!”   林如海摇头失笑, 顺手将糖葫芦抽出来递给了儿子。   半晌不见林柳选糖葫芦,林如海疑惑地低头,却见女儿的视线根本没放在糖葫芦上,反倒一直盯着街拐角的位置。   “小麒麟, 你到底在看什么?”林如海觉得不对劲,“之前你就一直在看拐角的位置,可是有什么发现?”   说着,便抬手让身边小厮过去查探。   林柳本能地想要阻止,开口前却迟疑了一下,最后到底没有将阻止的话说出口。   罢了,若是能抓住人,也能直接问那个女人三番两次接近林家的目的。   小厮麻溜地跑了过去,但不一会儿就回到了林如海身边:“老爷,拐角后空无一物,也没见着什么人。”   林如海看向林柳,却只得到了一个微笑。   担心林如海问她,林柳赶紧转头,随手从小贩插着糖葫芦的草靶子上选了一根糖葫芦。   林如海摇头,只当自己多想了。   旁边的小厮见状,从钱袋里拿出几文铜钱,递给了小贩。   三人带着小厮丫鬟,一起回到了林家。   快进门的时候,林柳再次回头,却没在拐角的方向见到人,看来人已经离开了。   林柳皱了下眉,心里有些在意。   可能是因为被抛弃的时候,她一直醒着,也清楚地听到了生母将她抛弃的无奈,所以她对这个女人的观感相当复杂。   林柳没办法将那个女人当做自己的母亲,毕竟她确实没有养育自己几天,可她又丢弃自己的行为,又确实是出于无奈,丢弃的地点也是精挑细选过,最有可能让自己活下来的。   没有感情,总有恩情。   只要她对林家没有恶意,自己能帮的忙自然是要帮的。   只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再找过来了。   林柳在心里叹了口气,回头跨过门槛,跟在林如海身边回到了贾敏的院子。   刚出生的婴儿见风长,没多长时间就变得白白胖胖,活像是刚出锅的白胖小包子。   小龟龄是个嘴馋的,也不知见到两个弟弟胖嘟嘟的小脸蛋后想到了什么,每次见到他们,就会忍不住扑上去咬一口。   一开始贾敏与丫鬟等人见了,立刻就会被吓得大惊失色,但等几次过后,发现小龟龄只是将两个孩子脸上的肉叼着,并不会用力,慢慢便也习惯了。   虽然每次被小龟龄咬过之后,都要给两个小的擦一遍口水。   不过这样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因为在两个小的学会了爬和坐之后,贾敏便直接将双胞胎放到了床上,让他们自己玩儿。   双胞胎有彼此陪着,只要是醒着的时候,几乎每时每刻都精力充沛地在床上爬来爬去。   偶尔还会打一场小架,闹一下贾敏和丫鬟。   面对这样的弟弟,龟龄就算想要和他们亲近都很难,更不要说试图去咬他们了。   咬不咬得到先不提,就算真的咬到了,双胞胎一起扑上来“还击”,小龟龄也没办法以一敌二啊。   等到双胞胎开始蹒跚学步后,小龟龄更是完全拿他们没办法,每次见面只能躺平任撸,久而久之,他便干脆躲着双胞胎走,每天宁愿待在书房学习,也不愿再到贾敏的房中陪着双胞胎玩。   不过他就是再不想去,也不能违拗林柳的意思,每天早上还是得主动送上门被双胞胎摧残一次。   小龟龄:“……”   生无可恋。   贾敏每次都被三兄弟逗得发笑,整天乐呵呵的,心情好,身体也好了不少。   林柳一直记挂着自己的生母,倒是许久没有展颜笑过了。   不过林柳本来就不喜欢笑,除了早上去给贾敏请安,以及晚上一家子人聚餐的时候,大部分时候都是待在自己的院子看书学习。   因为待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倒也没让人发现她的异常。   ——在林柳年满四周岁后,贾敏就给她安排了一个离正房很近的临水小院儿居住。   小龟龄在姐姐搬出正房后,也闹着要独立。   林家人少,空置的院子也多,贾敏无奈之下,便也给小龟龄安排了一个小院子。   小院子紧挨着林柳的院子,两者间距离不超过二十米,来往倒也方便。但比起之前对门对户地住着,见面的时间自然变少了。   等小龟龄年满五岁,挪到前院读书后,两姐弟的相处时间还会更少。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倒也不必现在就开始担心。   林柳坐在屋檐下的摇椅上,悠闲地翻着书。   不远处突然来了个丫鬟,身后跟着一个妇人。丫鬟找到廊下的小丫鬟,让她将林柳身边的大丫鬟叫了过去。   大丫鬟看了林柳一眼,悄悄退下,走到了那丫鬟面前:“你不在厨房干活儿,跑来找我作甚?”   那丫鬟嘻嘻笑道:“这不是厨房刚得了样好东西,想要拿一些来给大姑娘尝尝鲜嘛。姐姐通融通融,让我们在大姑娘面前露个脸。”   几年过去,林家上下可算是看明白了,大姑娘在林家的地位稳稳当当,大部分时候甚至在三位少爷之上。   若是讨好了大姑娘,他们不说青云直上,怎么也能捞点好处。   那丫鬟没好气地戳了下小丫鬟的额头:“你呀,不好好在厨房干活儿,净想些有的没的。若是叫老爷太太知道了,可有你好看!”   小丫鬟表情严肃了些,眼睛却眨巴眨巴地看着她。   大丫鬟无奈,看了眼小丫鬟身后的妇人,无奈点了点头:“我这就去问问大姑娘,若是她允了,我才敢让你们过来。”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大丫鬟摇摇头,走到妇人面前,伸手揭开了妇人手上提着的篮子上盖着的棉布:“哟,竟然是熟透了的橘子。这可真是好东西,姑娘最喜欢吃了,去年橘子刚上市的时候,大姑娘一气儿吃了五个,愣是吃上了火,叫太太好一顿教训。”   她伸手将篮子提到手上,笑道,“若是大姑娘同意见你们了,我亲自过来带你们过去。”   小丫鬟与妇人哎哎应了两声,亲眼看着大丫鬟提着篮子走到了林柳面前。   “大姑娘,厨房那边得了一篮子橘子,知道您喜欢,特意让人送了过来,您尝尝味道如何?”   林柳放下书,转头看了眼放在桌上的篮子。   篮子是竹编的,上面盖了一层白棉布防尘,棉布揭开了一角,露出了一个个圆滚滚黄澄澄的橘子。   林柳确实喜欢这类酸酸甜甜的水果,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抬手拿起一个橘子就开始剥了起来。橘皮剥开后,撕掉丝络,一瓣肉厚多汁的橘子就进了林柳的嘴里。   林柳眯了眯眼,笑道:“还有些酸。等过两天摘下来,味道最好。”   大丫鬟笑了笑:“我这就去骂骂那妇人,之前将东西送上来的时候,说得好好的,这橘子甜得紧,如今看来,倒是骗了我。”   林柳摆手,一瓣接一瓣地将橘子塞进嘴里,没一会儿就将手上的橘子吃了个干干净净。   吃完,她才开口道:“虽然有些酸,我吃着倒正好。”   大丫鬟顿时喜笑颜开,原本还以为自己想要引荐小丫鬟的打算落空了,没想到峰回路转,这橘子竟真的讨好了大姑娘。   要知道,她伺候了大姑娘这么多年,可还没听她夸过什么食物呢。   “既然姑娘喜欢这橘子,可是要见见送上橘子的人?”   林柳愣了下:“送橘子的人还没走?”   大丫鬟点头:“就在廊下候着呢,他们也是死脑筋,一心想要在大姑娘面前露露脸,您若是有空儿,便见见吧。”   林柳皱了皱眉,不太喜欢见外人。   但她又确实喜欢这橘子,于是便越过大丫鬟探出头,往廊下的方向看去。   然后,她便见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笑脸。   顿了顿,林柳改口:“我现在正好儿有空,你去将那丫鬟和妇人一起叫来吧。”   没多久,领路的小丫鬟,以及那个带着橘子上门的妇人便来到了林柳的面前。   林柳竭力控制,才没有让自己的视线一直黏在妇人的脸上。   一番问话之后,林柳让大丫鬟给小丫鬟及妇人艺人抓了一把银锞子。然后便将小丫鬟及身边伺候的人全都打发走了,只留下妇人。   妇人看起来有些年老,面对林柳时,眼里满是紧张忐忑。   当然,还有那么一点点被藏得很深的,欢喜。   林柳越发确认了妇人的身份,这就是她的亲生母亲,绝对错不了。   只是不知道她三番五次想要接近自己,看起来却又没有与她相认的意思,究竟是怎么回事。   妇人姓张,虽然看起来已经四五十岁了,但真实年纪其实也就三十七八而已。她看起来会这么老,一是为生活操劳太多,整日为生活奔波,没时间也没钱保养自身。   二来,则是因为接连不断地,生了太多孩子。   林柳是她的第五个女儿,但她与之前的几个姐姐中最大的那个,年龄相差却不到八岁。   她是个疼爱女儿的好母亲,但因为在家里说不上话,不得不将眼前这个女儿丢掉。这些年,张氏心里一直都被悔意啃食着,总担心女儿在林家过得不好。   一年前,她听说了女儿“麒麟送子”的流言,一面高兴,觉得这样一来,女儿在林家的日子肯定会好过许多;一面却又不免担心,总觉得林家不一定能护得住她。   怀璧其罪的道理,张氏一个寻常妇人并不懂。   但活了这么多年,她却见过不少只因为自己过得太好,就被人恶意伤害的人。   正好这些年她因为生了太多孩子,在接生方面也有了经验,又想法子拜了个接生婆为师,所以在贾敏生产的时候,她才能有机会跟着自己的师父一起接生。   也是在接生那天,张氏见到了林柳,也知道了她在府上一直过得非常好,贾敏与林如海夫妻也一直对她视如己出。   按理说,张氏应该满意了。   她的女儿虽然在别人家生活,但过得非常好,至少比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溺死,甚至比留在那个家当牛做马都要好。   但很多事情就不能开头,一旦有了开口,后面便刹不住车了。   正如张氏对女儿的思念一样。   那次见面后,张氏因为思念,便如今天一般,想方设法地进入林家见了林柳好几次。   只是她一直是混在其他下人中间,也没让林柳发现。   直到那天在街口,因为没控制住,被林柳发现了自己的踪迹。   那次之后,张氏本来已经发誓,再也不去林家看女儿了。   想到这次的来意,张氏面色羞红,满眼羞愧,整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林柳却立刻意识到,张氏此次出现,有所求。   但自己身上有什么,是可以满足张氏的呢?只有两样东西,来自于林家的钱财,以及自己的生子异能。   看张氏穿着打扮,与一年前并无两样。   若她真的缺钱,相比一年前那次惊鸿一瞥,她就不会藏起来,之后更不会足足一年不露面。   那么她想要的东西,就很清楚了。   林柳说不上失望,因为张氏一看就知道,是个没怎么受过教育的寻常妇人,她不懂什么大道理,会相信一些达官贵人们都愿意相信的流言,实在再正常不过。   事实正如林柳猜测的那般,张氏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孩子。   准确来说,是为了儿子。   张氏接连生了五个女儿后,在家里的地位愈发卑微,几乎到了人人可欺的地步。不但家里所有的家务都是她的,还时不时会受到婆婆的刁难和责骂,以及丈夫的冷待和暴力。   因为送走林柳的举动,张氏一直没机会再怀上孩子。   可最近一两年,因为张氏有了稳婆这个赚钱的营生,她在家里的地位也提高了许多。   甚至于,连丈夫都对她和颜悦色起来。   张氏却并不觉得高兴,反倒满心的惶恐和害怕——   她不想再生女儿了。   不是因为嫌弃女儿,而是担心再生一个女儿,不但自己的地位会再次降低,刚出生的女儿也极可能在自己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被丢掉,或者溺死。   一想到被溺死的孩子,张氏就夜夜噩梦。   她一直在拒绝丈夫的求欢,但最近这段时间,愈发不耐烦的丈夫竟然不管不顾地对她使用暴力,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所以,她才会找到林家。   想到这儿,张氏将头埋进了胸口,只觉得没脸见这个女儿。   林柳看着她,起身走到她跟前,拉着她走到自己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张大娘好不容易来一趟,快坐过来歇歇脚,等会儿再走也是一样的。”   张氏懵懂地顺着林柳的力道,坐到了椅子上。   坐下后,她似乎才反应过来,立刻就想起身,却被林柳死死地摁住了右手:“大娘急什么?您提着果篮走了这么久,歇息一会儿对身体好。”   张氏身体僵直,对林柳牵手的动作又是感动,又是不舍,一时竟忘了所有情绪,两眼发直,整个人看起来木呆呆的。   林柳等了一会儿,才放开了抓着张氏的手。   见张氏好像还没回过神,她干脆起身,对身边站着的大丫鬟开口说道:“先让大娘在这坐会儿,你仔细伺候着,大娘若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她。我有事先进去一下,在我回来之前,不要让大娘先走了。”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有些不解大姑娘对张氏的另眼相看。   但两人都是懂规矩的人,并未当着张氏的面儿说出自己的疑问,而是认真点头,应了林柳的吩咐。   之后张氏回神,见林柳不在,果真要走。   两个丫鬟好悬才将人摁住,终于等到了林柳拿着一个包袱出来。   林柳走到张氏面前,将包袱递给她:“我一直挺喜欢吃橘子,之前送了大娘一些金银,总觉得有些不够,便又去拿了些穿不上的旧衣,希望大娘能用得上。”   林柳离开这会儿,张氏如坐针毡,如今总算等到人出来,她赶紧起身,开口就是告辞。   至于林柳递给她的东西,张氏也摆摆手,不愿收下。   林柳将包袱直接塞给张氏:“您会用得上的。”   张氏越发羞愧,拿着包袱就告辞离开了林柳的院子,连告辞都没来得及和带自己进来的丫鬟说,便直奔林家后门。   等走到半路,张氏回过神来,突然好奇林柳送给她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走到路边的石头上坐下,然后将包袱打开……   里面装的是一个小被子。   张氏愣了下,立刻认出眼前小被子上面的花纹,正是自己当初怀孕后一针一线地缝上的。   这是她给女儿准备的襁褓……   张氏愣了下,想到林柳之前对自己说的话,顿时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   张氏走后,林柳收拾好书本,便带着丫鬟去了正院。   贾敏正坐在床边,看着双胞胎打架玩儿。见林柳出现,忙招手让她过去:“你快来看看,鹤年与鹿岁这两个小子实在精力旺盛,比之龟龄当年也不差什么了。整日除了吃喝就是玩闹打架,以后长大了,也不知道谁能制得住他们。”   鹤年和鹿岁这对双胞胎实在顽皮,还不像是龟龄一出生就显示对了林柳这个姐姐的不同——   两人更在意一起出生一起生活一起长大的彼此,他们又是整日待在一起,破坏力直接翻倍,几乎要将正院的房顶都掀开。   但双胞胎也对林柳这个姐姐非常亲近,林柳算是他们除了彼此外的,最喜欢的一个亲人。   听了贾敏的玩笑话,双胞胎不约而同地转过脑袋看着她,下一秒,便露出了如出一辙的嫌弃表情。   贾敏顿时大笑起来:“你们这两个臭小子,不得了了啊,竟然还敢嫌弃我了!”   说着立刻揪住其中一个的衣服,将人抱到身边后,直接翻身放到腿上,“啪啪”打了两下屁股。   被打的是鹿岁。   他先是一愣,旋即嗷一声,哇哇地大哭起来。   他一哭,鹤年也跟着哭。   一时间,正院便充满了两个孩子的哭嚎,几乎要震聋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   林柳本来满腹愁绪,被双胞胎这么一哭,顿时脑袋一空,什么愁绪都消失得干干净净,脑海中只剩下几个大字——   我后悔了!   恨不能直接将双胞胎塞回贾敏的肚子!   但塞显然是不能再塞回去的,林柳只能板着一张小脸走到鹤年面前,直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鹤年愣住,哭声戛然而止。   好一会儿后,他脸上挂着泪珠,茫然转头看向林柳:“姐姐?”   伤害减半,林柳的耳朵都清静了不少。   见这个方法有用,林柳再次看向还在嗷嗷大哭的鹿岁。   不过不用她动手,同样受不了的贾敏便抬手捂住了鹿岁的嘴巴,一边捂,还一边苦笑:“这两个臭小子,实在过分。”   鹿岁被捂住嘴后,本来还想挣脱,但很快发现鹤年已经没哭了,顿时瞪大了眼睛四处寻找哥哥。   见哥哥被抱在林柳怀里,也不挣扎了,看着林柳咯咯直乐。   好一番折腾之后,双胞胎的情绪才彻底稳定下来。   贾敏将双胞胎放到床上,让两人自己折腾着学走路,自己则拉着林柳到了中堂——   反正周围有七八个丫鬟在盯着他们,也不至于出事。   贾敏拉着林柳坐到椅子上,笑问:“你这丫头生活规律得紧,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安排得明明白白,自己也严格按照时间表生活,我就没见着你出错的时候。”   林柳一愣:“有吗?”   贾敏摇头失笑:“你往常可都是早上用完早膳后,才会过来探望鹤年和鹿岁,可从未在这个时间点过来。”   林柳抿唇,倒是没注意到自己的习惯。   贾敏无奈地看着她:“说说看,你今日可是遇上了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事?”   “这倒没有。”林柳摇头,“我只是做了一件自己认为正确,却很可能会伤害到父亲和母亲的事,所以前来请罪了。”   看着林柳认真的眼神,贾敏意识到她不是玩笑。   她愣了下,有些疑惑:“伤害我与如海的事?”   林柳看了眼周围,迟疑片刻,拉着贾敏去了正房的卧室。   双胞胎住的位置在中堂左端,贾敏与林如海平日睡觉的卧室却在中堂右端,两者之间隔着中堂与隔间,只要支开丫鬟,倒不会担心说话的声音泄露了出去。   虽然林柳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有没有必要。   她看着贾敏,态度前所未有的认真:“今日府上来了一个送早橘的妇人,瞧着容貌与母亲有四五分相似。虽然看起来有些沧桑,但五官与我也有八九分相似。”   贾敏怔住,一时没反应过来林柳这话的意思。   好一会儿后,她才回神:“你认为那妇人是你的亲生母亲?”   林柳点头:“她的声音我很耳熟。”   毕竟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后,听到的第一道声音,就是张氏的。无论是母子连心,还是雏鸟情节,她对张氏声音的印象都非常深刻。   贾敏立刻明白了林柳的意思,她声音有些艰涩:“你做了什么?”   林柳顿了顿,道:“我将您让我好好收藏的那个襁褓,交给了她。”   一开始收养林柳的时候,贾敏心里发了狠,一心想着不能让林柳知道自己的身世,要让她以自己亲生女儿的身份长大。   但慢慢的,她发现这根本就行不通。   尤其是开始带着女儿出门交际后,贾敏便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可以让林家上下对女儿的身世闭嘴,却不能堵住京城所有人的嘴。   只要林柳出门交际,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就是迟早的事儿。   所以她将自己收藏着的,林如海将女儿抱回来那天,身上包裹着的襁褓交给了女儿。   她也一直想要找个合适的机会,提前将这件事告诉女儿。   贾敏并不想让女儿受伤害。   但女儿身世的真相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总比她从其他不知善恶的人嘴里听到,受到的伤害更小。   贾敏没想到,自己还没找到这个机会,女儿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不但是自己的身世,就连亲生母亲都相认了。   贾敏下意识捂住胸口,突然觉得一阵胸闷:“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不是我亲生女儿的?”   林柳犹豫着,是否要告诉贾敏自己生而知之的事。   但犹豫之后,她还是选择了隐瞒,转而开口:“母亲应该知道,荣宁两府的下人,嘴巴都挺碎。虽然他们不敢明着谈论我的身世,但言行间难免透露出一些讯息。”   贾敏想到女儿的早慧,立刻“明白”了女儿知道自己身世的过程。   林柳看了眼贾敏的表情,心里对宁国府的下人说了句抱歉。   但也只有说宁国府,贾敏才不会追究此事——   换成林家,贾敏只怕会将林家掘地三尺,也要将那个莫须有的“嘴碎”下人揪出来;换成荣国府,以贾母对贾敏的疼爱,只怕也不逞多让。   但贾敏与贾母都对宁国府避之不及,且两人也都清楚宁荣两府府上下人的品行,至多在心里暗骂一句,根本不会追究。   贾敏果真没再追究是谁泄露了消息,反倒将注意力转到了张氏身上:“……小麒麟,你,你为何要将襁褓交给她?你是想要认回生母吗?”   看着一脸忐忑的贾敏,林柳点头又摇头:“母亲放心,我不会离开林家的。”   她将襁褓交给张氏,只是因为她当初丢弃自己也是不得已,而自己能与林家结缘,也是因为她特意将丢弃自己的地方选在了御史府门前。   林柳觉得,张氏有必要知道,自己已经知道她身份这件事。   同时也是因为贾敏将襁褓交给自己收藏这件事,让她知道了贾敏的态度——   贾敏并不排斥让自己知道身世,甚至准备亲口告诉她。   在林柳心里,贾敏的地位自然是要比张氏高的,若是贾敏态度非常坚定地,不希望让她知道真正的身世,哪怕是装,她也会装出对此事毫不知情的样子。   贾敏并没有,所以她在此事上就有了更高的自由度。   但相认与否……   林柳自己没有相认的意思,看张氏的态度,她只怕也并不想要和自己相认。   这样挺好的。   她与张氏都不愿意戳破这层窗户纸,两人就像亲戚一样相处着,也是很好的一种处理方法。   贾敏却仍有些别扭。   她对小麒麟身世相关的事儿,能接受的最高限度,就是亲口告诉她,她不是自己亲生女儿了。   母子相认?   贾敏有些难过,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总觉得,小麒麟从此后,就不再是自己一个人的女儿了。   林柳也体谅贾敏,知道她一时不能接受这件事,便先一步告辞,准备离开等她先缓过来后,再谈其他细节。   贾敏吓了一跳,立刻起身将林柳抱进了怀里:“小麒麟,母子相认本是人之常情,我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我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觉得你被人抢走了……”   贾敏自己是爱多想的人,所以在遇上事的时候,便总愿意为别人考虑得多一些。   担心小麒麟误会自己的态度,回去越想越受伤,赶紧开口将自己的真正想法解释了一遍。   林柳一愣,抿唇露出抹笑:“我知道的,谢谢母亲体谅。”   贾敏怔住,半晌后低头亲了下林柳的眉心:“女儿你让我缓缓,我、我总能接受这件事的。”   实在接受不了,她就自欺欺人,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就是了。   反正不能伤害了女儿。   林柳笑着点点头:“母亲不必勉强自己,我生母以后可能不会再上门了。”   林柳很庆幸,她这辈子遇上的两个母亲,都是真正疼爱自己、不舍得让自己为难的人。   贾敏顿了下,再次抱住了林柳。   当天晚上,贾敏便将这件事告诉林如海。   林如海愣了下,倒是没有太过惊讶:“我就说那天小麒麟的状态怎么有些不对,原来是认出了张氏。”   贾敏一愣:“你什么意思?”   见夫人有些生气,林如海赶紧解释:“你忘记了之前给你接生的稳婆张氏了吗?她就是小麒麟的生母。”   “她?”   “对,”林如海点头,“当初调查小麒麟身世的时候,我就觉着张氏一片慈母心肠,不该因此被家人怪罪。后来见你也怜惜张氏遭遇,便拿钱请了个稳婆传授张氏接生的技艺,好让她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   贾敏恍然,顿时懊恼不已:“我当时只顾同情她,只让人拿了些金银之物做报答,竟忘了张氏最需要的其实是一个能持续赚钱的营生。”   现在想想,她当初让人交给张氏的金银之物,只怕早已落到了她丈夫和婆婆手上,她自己只怕根本就没用上半分。   贾敏立刻抱住林如海:“我竟不如你考虑得周全。”   林如海笑笑:“这有什么?你我夫妻一体,我做的和你做的又有什么不一样?”   说完,他又道,“因为听教授张氏接生本事的稳婆说,她因为外面的流言,有些担心小麒麟在林家的处境,正巧夫人也要生了,我便直接让人将他们师徒接到了府上。”   这两人都是值得信任的稳婆,将她们请进林家,也免得再去找其他并不熟悉的人。   贾敏点头,不再纠结此事。   林如海见她脸色仍有些郁郁,不由问道:“夫人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想不通?”   贾敏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住他衣襟,小声开口:“我总觉得,小麒麟认了生母,就不再是我一个人的女儿了。有些失落,也有些担心。”   林如海失笑:“夫人忘了,小麒麟本来是可以将此事隐瞒,不告诉你的。你自己想想,小麒麟此事做得隐蔽,她若是不将此事告诉你,你会知道她与生母相认了吗?”   贾敏愣住,送还襁褓这般隐秘的事,女儿不说,她确实不可能知道她们已经相认。   但女儿却在第一时间告诉自己……   为什么呢?   林如海笑道:“小麒麟这是相信我们,同样也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即使她与生母相认,但她最看重的人还是你。”   贾敏一下子就高兴了,她眉眼弯弯地看着林如海:“还是如海善解人意,我现在一点儿也不介意小麒麟与张氏相认了。”   林如海忍不住逗她:“若是夫人一点儿不介意,不然明日我就让人将张氏请到府上?”   “你敢!”贾敏猛地抬头,却对上林如海戏谑的眼神,顿时恼羞成怒,“林如海你都是四个孩子的爹了,怎么还是这般促狭!”   说完背过身,自己生闷气去了。   林如海又是好一顿哄,才让贾敏松缓了态度。   次日,林柳带着小龟龄一起上门请安。   贾敏见了两人,态度如常地冲着他们招招手,拉着林柳手的时候,还特意捏了两下。   林柳一愣,转头去看贾敏,顿时露出与她如出一辙的笑脸。   此事就这么过去,没有在林家掀起一点儿波澜。   不久,双胞胎周岁。   周岁最重要也是最精彩的活动,便是抓周了。   说来林柳与龟龄都曾抓周,两人一个抓的书本,一个抓的文房四宝。这在其他人家,倒是个很好的彩头,但在林家,却让人觉得毫不意外,没有一点儿惊喜。   毕竟林家虽然也是钟鸣鼎食之家,却更是书香世家。   读书,几乎是刻在林家人骨子里的本能。抓周抓了书本或文房四宝,实在不值得惊讶。   但这其中,也有那么一点点的猫腻——   林柳是自己对书本感兴趣,所以在一桌子好物当中,一眼就看上了摆在正中央的书本;   小麒麟却是因为嫡长子的身份,早在抓周的两个月之前,就被林如海夫妻并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奶妈等人“严格培训”,这才有了他越过一众五颜六色的物件儿,选中金子打造的文房四宝的结果。   如今,又轮到了双胞胎。   不过他们两个就要轻松多了:小龟龄因为是承嗣、继承家业的嫡长子,所以这辈子的未来一眼就能望得到头,读书学习,科举出仕,再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生一对可爱的儿女,然后接过父亲林如海肩上的重任,为林家鞠躬尽瘁。   但双胞胎不同,因为是次子、三子,身上没有负担,林如海夫妻对二人的未来没什么规划,只希望他们健康快乐地度过这一生就好。   于是连小龟龄当年受到的“培训”,都与他们无关。   林柳很好奇,这两个活泼好动的臭小子,到底会在抓周宴上抓取什么东西。   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好物,来参加宴会的客人再次咋舌。   也只有在与儿女相关的事情上,一向低调的林家才会显露出家底的冰山一角,让人窥得林家的豪富。   平日林家上下的吃穿用度,可看不出他家这般有钱。   很快,双胞胎被放到了桌上。   鹤年是哥哥,平日在两兄弟中也是主导者的角色,所以被放下后不久,习惯了周围的目光后,眼珠便骨碌碌地到处看。   很快,他便选定了一个目标——   桌子正中央,放着的一串儿用金子打造的巴掌大小的,文房四宝,他在大哥身上见到过,早就眼馋了。   林如海意识到鹤年选的是文房四宝后,顿时笑眯了眼。   紧接着,鹿岁也选中了目标。   但他前往的方向,却与鹤年完全相反。   林柳定睛看去,竟发现那个方向摆着的,不是金子做的小算盘,就是刀枪剑戟等武器。   转头一看,果真发现林如海的脸刷一下,黑了。 第35章   双胞胎今天刚满周岁, 怎么可能看得懂大人的脸色?   更何况鹿岁满心满眼都是刚刚相中的心爱之物,也没精力去关注自己的老夫亲。   众人屏气凝神,一个个眼珠都黏在了鹿岁身上, 就等着看他到底是抓起黄金打造的小号刀枪剑戟等“武将标配”,还是拿起旁边金光闪闪的小小金算盘。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鹿岁突然在这些物件儿面前, 停了下来。   反倒是早早抓起了文房四宝的鹤年, 在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从自己身上挪开后, 眨了眨眼睛, 抓着文房四宝就再次在桌上爬着巡视起来。   所有人都从双胞胎的动作看出来, 这两个孩子很可能觉得抓一个东西太少,所以还想再抓一两样。   但也没谁说, 抓周只能抓一样不是?   林如海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   这两个臭小子, 到底想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抓着文房四宝的鹤年停在了鹿岁面前, 然后趁着鹿岁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 一把抓起他面前的金算盘, 转身就要离开。   鹿岁顿时怒了, 立刻忘记放在原地的刀枪剑戟的物,一股脑地追在鹤年的屁股后面的跟着跑。   今日前来的宾客们有人没忍住, 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这就像是个讯号, 之后宾客中间便接二连三地响起爽朗的笑声, 整个林家都快要被这笑声给填满了。   林如海:“……”他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林如海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遇上如此丢脸的事。偏偏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两个都是他的儿子。   好在鹤年只是逗一逗鹿岁,被弟弟抓到后, 鹤年便直接将手上的小金算盘扔到了他面前,自己则一抖一抖地走到中间,又抓了一本书。   然后,鹤年就像是累了一样,一屁股坐到了桌子上。   鹿岁的“征程”却还没结束,从哥哥手上拿到小金算盘后,他便再次将目光对准了桌上的其他东西。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去拿小金刀等武器的时候,鹿岁出乎所有人预料地,直接趴在了桌子上,然后短胖的小肉手一划拉,立刻将周围所有的物件儿都划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就这,鹿岁似乎还不满意。   等将东西堆在一起,他便左一脚,右一脚地,将桌上所有的东西都划拉到一起,堆成了一座小小山。   然后,鹿岁直接扑在了小小山上,当着所有宾客的面儿,笑出了鹅叫。   林如海:“……”这哪儿来的糟心儿子!   就是贾敏见到这一幕,也忍不住捂着胸口哎哟哎哟地叫。   当然,她是被上胞胎的动作给乐的。   司仪赶紧开口说出吉祥话,什么财源斗进,一辈子有花不完的钱啊;什么聪颖过人,日后定能考中状元位极人臣啊,反正不要钱的漂亮话,说了一箩筐。   被他这么一打岔,宾客们才算是止住了笑声。   贾母见了也乐得不行,连连笑道:“你家这两个小子,抓周都这么调皮,以后只怕要让你头疼了。”   贾敏故作为难:“这可如何是好?不若女儿直接将这两个臭小子扔到荣国府去,让母亲为女儿教导?”   贾母大笑:“你倒是会偷懒。只是我瞧着你说得开心,若是我真的答应,将人带回了荣国府,只怕你第二天就要哭着过来接人了。”   贾敏失笑:“何至于此呢。”   但到底,她没再说将两个孩子抱去荣国府的玩笑话了。   贾琏今日也来了,不过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儿对婴儿不感兴趣,自从踏进林家大门后,便直接去了龟龄的房间。   但是没进去多久,他又出来了。   贾母有些好奇,开口问他,贾琏有些失落,也有些委屈:“我进去的时候,龟龄表弟正在读书。我看了眼,龟龄表弟都已经开始读四书了,而且都已经背诵下来了。”   原本贾琏是与林柳一起启蒙读书的,但很快,他的学习进度就被林柳这个假小孩碾压了。   贾琏因此,一度对林柳避之不及。   龟龄比贾琏启蒙的时间还要晚一点,而且给他启蒙的人还是林柳,并非林如海这个探花。   但如今,龟龄的学习进度也比贾琏更快了。   龟龄比贾琏小好几岁呢,前两年还跟在他屁股后面抓猫逗鸟的,如今却超过了他。   贾琏总觉得没面子,而且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脑子。   原本对学习还算高涨的热情,都因此冷却了许多。   贾母愣了一下,却没有开口安慰。   或者说,她对此甚至乐见其成——   若是琏儿因此对学习失去了兴趣,她也就没必要藏在背后做恶人,特意让教导琏儿的老师给他减缓学习进度。   不过很快,贾琏便振作起来:“老太太放心,我回去后一定会努力学习,就算追不上珠大哥,也一定不能落后龟龄表弟太多。”   贾母叹了口气,怜惜地抚摸了下贾琏的头。   但心里对贾赦这个长子,愈发厌恶起来。若不是他,以琏儿的聪慧,即便没办法如女婿如海一般年纪轻轻就考中探花,总也能像敬儿一般,在壮年考中进士!   有琏儿在,又何至于令荣国府落到如今地步?   但看着贾琏,贾母的心情也不好受。   贾琏越是聪慧,贾母就越是心痛,也越是容易去想:若是贾赦没有乱来,荣国府有这么个资质出众的继承人,定然可以将荣国府改换门庭。   但这样的感觉是很折磨人的,贾母面上仍是笑着,潜意识却对贾琏这个孙子生出了抵触的心思。   贾琏并不知道贾母的想法,他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准备回去用功读书,争取日后考取功名。进士他就不去痴心妄想了,但当个又有闲又有钱的举人老爷,还是很不错的。   贾琏想到这儿,嘿嘿地笑出了声。   大家在林家看够了好戏,直到出门的时候,脸上都还带着笑。回去后再将今日发生的事一传,嘿,林家这对从怀孕后就一直备受瞩目的双胞胎,立刻就扬名了。   不过双胞胎到底年纪小,倒也没人真的将抓周宴上发生的事当真——   这世上抓过周的婴孩何其多,要是每一个孩子的未来都和抓周那天抓到的东西息息相关,这世上哪儿还会有那么多不甘心想要奋斗的人?   不过见到林如海后,玩笑几句还是有的。   但这都是之后的事情了,如今抓周宴刚完,林如海与贾敏二人正满身疲惫地躺在床上休息。   而全程没怎么出力的林柳与龟龄两人,则拜别了父母,一起往自己的院子走。   路上,小龟龄有些好奇地看向林柳:“姐姐,我一岁的时候抓周,抓的是什么东西?我当天的表现,也像是两个弟弟一样调皮吗?”   林柳愣了下,摇头:“你以前虽然也顽皮,但大事儿上倒是从不掉链子……”   “掉链子?”   “不是,”林柳失笑,“是大事儿上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你在一周岁时的抓周宴上,刚被父亲放到桌上,便直奔最中间的文房四宝,抓起来就再也没撒过手。”   说着,她低头指了下至今还挂在龟龄腰间的文房四宝饰品,“你不是一直挺喜欢,每天都挂在腰上吗?”   龟龄愣了下,低头抓起小金饰:“原来这个是我抓周的时候抓到的东西吗?仔细看看,倒真的和今日鹤年抓的文房四宝有些相似。”   林柳失笑:“不是相似,你们两个的饰品都是同一个匠人同时期做出来的。当时一共做了两个,父亲今日将鹤年那个小文房四宝拿出来的时候,还担心双胞胎喜欢的东西一样,见到小金饰会发生争抢呢。”   但事实证明,林如海完全想多了。   双胞胎就算性格相似,也不代表爱好也完全一样。   小龟龄看向林柳:“那姐姐呢,你当初抓周抓的是什么?”   林柳点头:“是一本诗经。”   不过很可惜,林柳对吟诗作词完全没有兴趣,平时虽然喜欢看书,也大多是拿着游记杂谈,或是历史文献之类翻看。   诗经倒也会翻看背诵,但要林柳作诗,那就太为难她了。   显然,这一点小龟龄也是知道的。   所以听到林柳的话后,他立刻转过头偷偷笑出了声。   林柳无奈:“有什么好笑的?你想象今日,鹿岁几乎将桌上所有的东西拢到了怀里,难道他以后长大了,就会刀枪剑戟十八般武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那他长大不得累死了?   龟龄还是笑。   林柳摇摇头,干脆转身先走一步。   小龟龄赶紧抬脚追了上去,只是笑声没止住,一路都是他的笑声。   双胞胎的抓周宴刚结束,不到半个月,荣国府贾赦的庶女迎春,也到了抓周的时候。   但荣国府对这个庶女并不看重,是以毫无宣扬的意思。   因为荣国府的态度,林如海便没有特意请假上门,只是让贾敏带着林柳和龟龄两人一起上门观礼。   迎春抓了个小棋盘。   然后她就被一个靓丽妇人抱了下去,贾敏则带着林柳姐弟到花园处吃了一顿饭。   林柳有些奇怪,扯了下贾敏的袖摆,问道:“刚才那个妇人,是赦大舅的夫人吗?”   那妇人的穿着打扮相当华丽不凡,气质也相当出众,完全没有畏缩之态,很像那些需要出门交际的大妇。   贾敏愣了下,摇头:“你赦大舅还未续娶呢。”   她不曾见过那个妇人,但想起贾母这段日子送来的书信,便可知道那人的身份——   正是迎春的生母李氏。   这李姨娘并不是个安分的,因为本身足够漂亮多情,性子也相当泼辣放得开,所以很是得宠。   再加上她成为贾赦妾室的时机又太过凑巧——   正好是荣国府爵位三级跳,贾赦也清楚知道自己的未来,一心醉生梦死的时候。   所以在贾赦那儿,李氏相当得脸。   一年多以前,李氏还没生产,肚子里孩子的性别也不知道的时候,她甚至敢撺掇着贾赦将她扶正。   虽然最后被贾母一力压下,但这也足以说明李氏的野心。   如今一年多过去,喜新厌旧的贾赦对李氏的宠爱不如以往,但在贾赦身边的姬妾中,她的地位仍旧牢不可破。   身为宠妾的女儿,迎春自然不可能是原著里面那种,谁都能欺负的二木头。   就林柳刚才看到的细节,迎春如今的吃穿用度无一不精,即使比不上自己,也差不了多少。   甚至于让不懂行的人看了,指不定还以为迎春的穿着打扮比她都要好——   这与荣国府一贯的风格有关,无论是家居装饰,还是钗环首饰,整个荣国府从上到下都充斥着一股奢华的气息,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富贵窝。   迎春同样被打扮得富贵喜气,她又挺喜欢笑,瞧着相当喜人。   谁又能想到,这样可爱的迎春,最后会变成二木头呢?   不过也不意外。   迎春如今的倚仗只有她的母亲,只要李氏这个靠山没了,迎春会落得原著那般处境,实在再正常不过。   而原著开端的时候,李氏早已经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中。   甚至整个荣国府除了后来的邢夫人,愣是没人提过她一字半句,可见她生活在荣国府的时候,人缘也不怎么好。   哪怕不常住在荣国府的贾敏,提起李氏,也止不住地皱眉:“那是个说话做事不要脸皮的,你们两个若是不巧遇上了,一定记得躲着她走。”   龟龄看了林柳一眼,茫然地点点头。   林柳对李氏也没什么兴趣,便也跟着点头,答应了贾敏的要求。   一家人吃完饭,便准备离开荣国府了。   今时不同往日,贾敏并非无牵无挂之人,府上还有两个闹腾得不行的小魔星,自然不敢在荣国府多留。   贾母也体谅女儿的难处,与她说了几句体己话后,便干脆放行了。   马车行到半路,龟龄突然想起一件事:“今日怎么没在老太太那儿见到琏表哥?我记得以往去荣国府,琏表哥只要得到消息,就会第一时间赶过来与我们见面。”   贾敏愣住:“你不说,我都没注意到这事儿。”   她皱眉回想了一遍,确认今天一整天都没见着贾琏的人影,“我就说今天总觉得少了什么,原来是没见着琏儿。”   贾敏说完,犹豫着是否要回去看贾琏一趟。   想到今日光明正大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李氏,贾敏有些怀疑贾琏今日没出现在人前,是因为在李氏手上吃了苦头。   毕竟如今,李氏虽然不是贾赦妻子,一应待遇却也与贾赦的妻子没什么两样。   有了后妈就有后爹。   贾敏很了解自己的长兄,为了宠妾委屈自己的儿子这种事发生在他身上,真的一点儿也不奇怪。   林柳姐弟与贾琏到底一起生活了几年,听了贾敏的决定后,连连点头。   贾敏愈发坚定,掀开车帘便道:“调转马头,去荣国府。”   星花奇怪:“太太,两位小少爷还在家里等您呢,您这时候回荣国府做什么?”   贾敏笑道:“我有东西落在了荣国府。”   说完便放下了车帘,星花得了理由,不管相信与否,都不再开口询问。   没多久,马车就来到了荣国府大门。   门房见到林家的马车去而复返,当即吓了一跳,赶紧上前迎接:“姑奶奶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东西忘了带?”   贾敏点点头:“确实落下了一支玉钗。”   门房松了口气,赶紧开了仪门让贾敏一行人进府。   一路走来,遇上了不少或好奇或惊讶的下人,贾敏一概不理,带着两个小的和丫鬟,直奔荣庆堂而去。   刚见着贾母,贾敏便着急开口:“母亲,琏儿呢?”   贾母愣了下,原本担忧的眼神顺便变得平静:“你回来是为了琏儿?”   贾敏敏感地察觉到了母亲态度不对,却不知原因,只能点头答道:“女儿走到半路,经两个孩子提醒,才想起今日一整天都没见着琏儿,想着今日情景,一时有些担心,便转头回来了。”   贾母沉默片刻,抬手招来鸳鸯:“你去将琏儿带过来吧。”   贾敏闻言,皱紧了眉头:“母亲,琏儿可是生病了?若是这样,还是我亲自过去探望吧,没必要让他走这一趟,免得路上吹风,反倒令病情加重了。”   贾母摇头:“琏儿无事。”   说罢摆手,不想再谈这个话题。   贾敏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贾母见女儿一脸的不自在,自己抛出话题:“说来你也许久没见珠儿与元春,怎么也不见你记挂他们的?他们两兄妹也都是你的侄儿侄女,你可不要太过偏心才是。”   贾敏皱眉,不明白怎么才几年过去,母亲就改了话锋。   母亲对自己疏远二房的决定,没有异议吗?   她笑了笑:“琏儿自然与旁人不同,他毕竟在我们府上住了小两年,与两个孩子的关系也处得不错。”   说完低下头看向两个孩子,“你们想不想琏表哥?”   贾敏的语气明显是在诱哄孩子,这实在让林柳觉得无奈。但她也确实担心贾琏,犹豫片刻后,到底还是跟着龟龄一起点了点头。   “许久未见,龟龄有些想琏表哥!”龟龄转头看向大门,一看就非常期待能见到贾琏。   贾母见状,怔愣半晌,笑道:“看来龟龄真的很喜欢琏儿,只是琏儿就在荣国府,又不会跑了,你何必这般着急?”   龟龄不好意思地坐直身体,悄悄往林柳的方向靠了靠。   林柳悄悄将手伸到龟龄身后,拍了拍他的背。   她能感觉到,贾母对贾琏的态度变了,比起之前的疼爱怜惜,如今的语气不但生疏,甚至带了几分冷淡。   原本并不觉得贾琏的处境有多难的林柳,也跟着担心起来。   但与贾敏不同的是,她并不觉得今日这一出是因为李氏,她更觉得,贾琏今日不出现,是因为贾母。   但贾琏没来之前,一切都只是猜测。   她低下头,没有开口。   贾母也不在意,笑着看向贾敏:“说来也是巧了,我刚刚才得到消息,说是珠儿的老师让他明年下场参加院试,说是十有八九能中。”   所谓院试便是考秀才的考试。   按照正常程序,一般学子是要回乡先参加县试与府试,考中了童生之后才能参加院试考秀才。   但贾珠前些年占了荣国府的荫生名额,入了国子监读书。   从国子监出来后,他便可以越过县试与府试,直接参加院试。通过了就是秀才,没通过也可以继续读,继续考。   算算年纪,贾珠今年十三,明年确实该下场考试了。   林柳甚至知道这场考试的结果——   得中秀才。   李纨的父亲李守中能说出这话,便足以说明他对贾珠的水平十分了解,而且也确实有些本事。   而等贾珠考中秀才后,只怕李纨与贾珠二人便要定亲了。   一边是年纪轻轻就考中秀才,而且马上就会有一个在学业与仕途上可以提供帮助的岳丈的贾珠;另一边却是虽然聪慧,却注定没前途,甚至连未来岳家都与二房娘家绑定在一起了的贾琏……   贾母在这两个孙子当中会如何选择,似乎没什么意外?   只是想起贾母之前对贾琏的关心与种种安排,林柳难免觉得,贾母“变心”得有些太快。   贾敏当局者迷,一时没从贾母的话中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还有些疑惑母亲为什么突然又提到了贾珠。   反应了一会儿后,她突然明白过来,心里突然就是一个咯噔。   显然,贾敏也想起了贾母之前说过的,长房一脉得罪了当今,甚至连下一任皇帝也得罪了的事……   她抬头,对上贾母慈祥的笑脸,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若是连母亲也放弃了琏儿,他以后还能指望谁呢?   贾母皱了皱眉,似乎对贾敏表现出来的态度有些不高兴,便没有再说什么。   室内的气氛一时有些沉凝。   好在很快,鸳鸯就带着贾琏来了荣庆堂。   林柳记得,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贾琏虽然因为自己的天赋不如龟龄有些难受,但也很快振作起来,整个人的态度还是积极向上的。   但如今站在他们面前的贾琏,眼底却有了几分忧郁。   贾琏肯定是知道了些什么。   林柳有些头疼,这么大点儿的孩子,竟然已经对自己的处境有所了解,开始考虑自己的未来了吗?   贾琏给贾母与贾敏行礼后,便站在了一旁,似乎没有开口的打算。   贾敏有些心疼,抬手将贾琏招到身边:“你表弟表妹许久不曾见你,有些想念你。如今在荣国府,你作为主人是不是该带着他们两个出去走走呢?”   贾琏愣了下,点头应了下来。   转身,便伸手抓住龟龄的手,又看向林柳:“麒麟表妹,龟龄表弟,我们一起出去吧。”   林柳心中叹气,起身走到贾琏身边:“我上次过来都没怎么逛够,这次琏表哥可要带我在府上多转转。”   龟龄察觉到贾琏神态不对,紧紧抓着他的手,没有说话。   说好后,三人便向着贾母与贾敏告辞,离开了荣庆堂。 第36章   贾琏带着人直接去了花园, 然后盯着一座假山,便停下了脚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龟龄看了眼贾琏, 走到林柳面前,小声开口:“姐姐, 琏表哥……”   林柳摇头, 拉着龟龄走到一旁站着,没有打扰贾琏。   龟龄有些担心:“琏表哥这样,没事吗?”   林柳看了贾琏:“想通了就没事, 想不通……”   想不通, 这人就毁了。   贾琏似乎听到两人的话, 转头看了过来:“林表妹,你比我聪明,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林柳愣了下,点头:“你问。”   贾琏看着假山,深吸一口气,问道:“若是你某一天, 无意间得知, 无论你聪明与否, 无论你努力与否,你都注定只能做一辈子的废物,永远不能冒头。为此, 你原本信任的家人, 还打着为了你好的口号,偷偷吩咐你的老师,让他不要把你教得太好……你会怎么做?”   前面的林柳都懂,但后面的……   林柳皱眉, 偷偷吩咐老师,不能把贾琏教得太好?   林柳细想之后,有些无语:“是老太太吧?”   林柳以前看红楼梦的时候就有种感觉,老太太这个人不是不好,也不是不聪明,更不是不疼爱孩子,只是所有人在她心里都有一个非常清晰的排序,平时还好,可一旦发生冲突,贾母的取舍就会异常的迅速和果断。   排第一的,当然是她自己。   然后是荣国府,再之后才是贾政,元春,贾宝玉,林黛玉,贾琏,王熙凤……   不过如今贾敏还在世,林柳冷眼瞧着,贾敏在老太太心里的排序,大概是能排在贾政之前的。   她可能是唯一一个,在贾母心中没有掺杂太多利益,却能排在这么多人之前,让贾母真心疼爱的人。   也就无怪贾母一见到林黛玉,便说几个孩子中,她“独疼”贾敏这个女儿了。   但除了贾敏,其他人在贾母眼里的形象,就没那么纯粹了。   哪怕她疼爱贾宝玉,那也是因为他生而衔玉,以后有大造化,可能带着荣国府挣脱泥潭,走上一个新台阶。   所以她对贾琏这样做,林柳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贾琏沉默,并未否认。   林柳叹了口气:“你这段时间还在读书吗?”   贾琏愣住,没明白林柳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犹豫了下,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自从知道我读书了也不可能有出息后,我就没再翻书了。”   他本来就谈不上多喜欢读书,如今突然得知读书并不能让自己有一个好出路,自然就懈怠了。   林柳疑惑地看着他:“在知道自己以后很可能不能入朝为官之前,你读书就是为了考科举,以后做官吗?”   贾琏愣了下:“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   “因为大家都在读。珠大哥在读,你在读,龟龄表弟在读,熙凤也挺喜欢读书,”贾琏有些难过,“好像我认识的人都在读。”   “那现在,我们都没有在读书了吗?”   “当然都在,可是……”   林柳指了下自己:“那你觉得,我读书出来,以后可以考科举,可以入朝为官吗?”   贾琏怔住,摇头。   林柳看着贾琏:“看来你也知道,我即使读书读得再好,也不能科举出仕。我读书比你还厉害呢,那我在知道自己不能参加科举的时候,是否应该比你更难过?难道我也该和你一样,放弃读书?”   贾琏有些着急:“你是女子,怎么能与我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呢?”林柳认真地看着他,“我和你一样读书启蒙,和你一样学习三百千和四书五经,也读史记和资治通鉴,你懂的我都懂,你不懂的我也懂。若论入朝为官,我不比你更合适?”   贾琏嘴唇翕动,半晌不能言语。   他到底年纪还小,还没有被这个时代男尊女卑的思想洗脑,不会认为林柳的想法是异想天开,骂一句“牝鸡司晨”。   听了林柳的话,贾琏突然就觉得,对啊,比我读书更厉害的林表妹不同样不能入朝为官吗?她比我还要更惨一些,我就算不能做大官,但若铁了心要入朝,一个六七品的微末小官还是可以当一当的,可林表妹却连这点儿机会都被剥夺了。   林表妹,真是好惨一女的!   这般想着,贾琏看向林柳的眼神就充满了同情。   林柳:“……???”   认真地?   我在这儿辛辛苦苦地开解你,你却突然同情我?   我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贾琏扭捏着看向林柳:“那林表妹不能入朝做官,长大以后又准备做什么呢?”   一般女子长大后自然是到了年纪就嫁人,然后相夫教子,操持家务,做男人背后的贤内助。   但不知为何,贾琏就是觉得,林表妹不会是这样的人。   林柳简直要被贾琏的脑回路打败:“这世上又不是只有入朝为官一条路,不能做官,我难道不能做生意?不能写小说?不能做慈善?实在不行,还能每日吃喝玩乐,赏花看书,喝茶斗棋……”   何必在一条路上死磕?   若是不做贪官,当官还真不一定是多好的事。   毕竟,看看她如今的养父林如海吧,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上值,傍晚时分才能回家休息。若是遇上大朝会,更不得了,还得穿着官服守在宫门外,披星戴月,满身寒霜。   林柳在末世苦惯了,对这样的生活可没兴趣。   贾琏听完这话,就如同被打通了奇经八脉一样,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原来我还有那么多事可以做,不一定非做官不可啊?”   别说林柳了,就是旁边坐着的龟龄都面露不解:“琏表哥,谁告诉你只能做官的?”   这世上这么多人,怎可能每一个人都做官?   贾琏不好意思地挠头:“我这不是钻牛角尖了吗?”说完嘿嘿一笑,“我打小在荣国府与林家生活,见识到的不是做官的,就是下人,哪儿知道那么多?我还以为,若是不能做官,长大以后就只能像府上的这些奴才一样,做些伺候人的活儿了。”   从高门贵公子,一下变成伺候人的,落差太大,他哪儿想得了那么多?   他也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而已。   既然已经想通了,贾琏自然不会再为此纠结难过。只是笑过之后,贾琏的兴致仍然不怎么高。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儿就不是林柳管得了的了。   好在贾琏自从回到荣国府后,野草一般生长习惯了,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毕竟贾母虽然放置他了,但林家人却没有放弃他。   他与林家人的感情,本就比荣国府这些人深。   想了想,贾琏笑道:“今日是我妹妹迎春的周岁生日,你们之前也是为了这个来的吧?不如我带着你们一起去看迎春?”   迎春啊?   林柳看向龟龄,见他兴致勃勃,似乎对这个妹妹很好奇,便点头答应了。   三个孩子一个牵着一个人的手,溜溜达达地就去了贾赦住的小院儿。   贾赦一向贪花好色,院子里养了不少女人。   院子又小,以至于这院子都已经住不下,许多女人都没个自己的屋子。   但李氏还是不同的,因为生了女儿,她得了个单独的屋子。   贾琏便带着林柳姐弟,来到了李姨娘的房间门口。   守在门外的丫鬟见了人,态度有些轻慢:“琏二爷,您怎么回咱们这院子了?”   贾琏皱眉,骂了一句:“我想回就回,你一个奴才还管到我头上了?走一边儿去!”   说着呢推开丫鬟,就要往屋里走。   林柳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将人拉住:“我们还是先敲门吧。”   李氏本就不是贾琏的母亲,看她丫鬟的态度,也大致猜得到她对贾琏是个什么态度。   若是贸然闯进去,激怒了李氏,可没贾琏的好果子吃。   贾琏也不是莽撞的人,被拉住后便停了下来。   只是还不等他说话,房间的大门便被人从里打开,一个容颜娇媚的妇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人,便是李氏了。   见到贾琏,李氏捂嘴娇笑:“哟,这是什么风,竟然把我们的琏二爷给吹了过来?您之前不是在荣禧堂那边住着?今儿怎么来我们这偏僻地方了?”   贾琏就是再蠢,也能听出李氏话中的恶意。   何况,他还不蠢。   贾琏脾气挺大,听了这话立刻就想要离开。   但很快,他又想到这次是自己开口,说要带着表弟表妹过来看妹妹的,便愣是忍着脾气开口:“我是带着表弟表妹过来看迎春妹妹的,你先让开。”   李氏嗤笑:“琏二爷说笑了,您身份尊贵,是这荣国府的长房嫡孙,以后是要承袭家业的,我们迎春就是个姨娘养的,可高攀不起您这个哥哥。这面儿啊,还是不见为好,免得碍了您的眼,招来老太太的责骂。”   说完招手将丫鬟叫到面前,砰一声,关上了屋门。   然后,李氏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大摇大摆地将贾琏三人甩在了身后。   林柳:“……”   贾琏简直要被李氏给气死,扭头就想去找贾赦。   林柳再次将人拉住:“算了,我们也不是一定要见你的妹妹。既然李姨娘不愿意,我们离开就是。”   贾琏还有些不甘心,龟龄上前将人拉住,调皮地吐了吐舌:“我虽然很喜欢妹妹,但以后可以让母亲给我生一个,这一个妹妹还是算了。”   招惹不起。   贾琏被龟龄的逗笑,也懒得留在这院子,带着林柳等人就去了花园。   但被李氏这么冷待,心底到底不甘心,于是暗暗发誓,以后见了这个妹妹也只当不认识。   他又不是非得有个兄弟姐妹,何必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三人在花园玩了一通,没多久见鸳鸯过来:“琏二爷,林姑娘、林少爷,老太太说玩了许久也差不多了,让我叫你们回去呢。”   林柳看了眼鸳鸯的神色,见她似乎有些忧心,便大致猜到贾母与贾敏二人就贾琏以后的问题,并未谈拢。   回家的路上,贾敏果然一脸郁郁:“母亲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想要让我将贾珠带回林家,让你们的父亲好好教导。”   这才过去几年?母亲竟然忘了王氏对自己造成的伤害,还想让她的丈夫提携二房的子嗣。   想都不要想!   贾敏可不是那种愿意委屈自己的人,既然讨厌二房,就绝不会再与二房扯上任何关系。   哪怕是二房的孩子也不行!   母子三人乘兴而去,却都败兴而归。   回到家的时候,表情都不怎么好。   林如海今日公务少,想着夫人今日到荣国府参加大房的宴会,一旦出点儿什么意外就可能无法按时回来。与上司说了下后,便提前回了家。   如今见着夫人孩子回来,立刻迎了上去。   但下一刻,便注意到他们的脸色并不好看:“今日不是去参加大房庶女的抓周宴?这不是好事,怎么你们一个个的全都不高兴?”   贾敏等不及换衣裳,便拉着林如海走到一旁坐下,将今日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说完,有些难过地开口:“母亲既然都能为了二房的珠哥儿开口找我,只怕她对琏儿是真的放弃了。”   遥想当年,贾母为了琏儿,还曾打过小麒麟的主意呢。   这才几年?   林如海倒是比贾敏更容易接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荣国府长房不但失了圣心,还将在各位皇子案头留了一笔,日后定然前路荆棘丛生,难以突围。   反倒是二房有了珠哥儿,只要不出意外,靠着贾政在皇上那儿留下的好印象,以及王家、李祭酒的帮扶,以后定然前程似锦。   老太太一向为荣国府考虑,偏向二房也是理所当然。”   虽然冷漠无情了些,但作为一个家族的掌舵人,理智清醒地判断时局是十分必要的。   贾母唯一做错的,也就只有对贾琏放弃得太干脆这一点。   但这样的话,林如海自然是不能和贾敏说的。   林如海想了想,问道:“你对贾珠那孩子是什么看法?虽然我对荣国府二房不怎么喜欢,但孩子到底是无辜的,夫人若是不介意,可以答应老夫人的要求。”   虽然膈应,但荣国府到底是夫人的娘家,她总是盼着荣国府好的。   贾敏听了林如海的话,果然有些犹豫。   但没多久,她仍是摇了摇头:“既然老太太说了珠哥儿明年下场十有八九能考中秀才,我们没必要多此一举。真有需要,等他考完再看吧。”   林如海想了想,点头:“说来国子监祭酒李守中与我还是同年呢,虽然他名次不及我,但论教学生的本事,我定然不如他。贾珠有他提点,明年的乡试确实稳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便撇开了这个话题。   林如海想起一件事,笑着将林柳叫到面前:“今儿我得到了一个消息,犹豫之后,仍是觉得应该告诉你。”   林柳疑惑地看着林如海:“什么消息?”   “林大之前过来传话,说是张氏前不久查出有孕。”林如海伸手摸了下女儿的头,“是因为你吧小麒麟?”   林柳眉心一跳,犹豫后点了点头。   林如海舒了口气,笑道:“看来这次张氏定能得偿所愿,以后也不至于再因为子嗣问题受到夫家磋磨了。”   贾敏心里还是有些别扭,低着头没说话。   林柳也松了口气:“这样挺好。”   到底是她生母,自然还是盼着她好的。   小龟龄不知道张氏是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见没人搭理他,噘了噘嘴,扭头跑去了双胞胎的屋子。   -   贾珠的父母虽然让人一言难尽,但他的才学还是很不错的。   李祭酒说他下场十有八九能考中秀才,他回到金陵后,便果真考了一个秀才的功名回来。   据说他也下场考了举人,只是积累不够,没能得中举人。   但即使只是秀才,也足够让荣国府上下高兴的了。   贾珠刚回到京城,贾母便大摆筵席,将荣国府的亲朋好友全都请到府上庆祝。   贾珠似乎对这样的场景不太习惯,只在宴席上露了个面,便回了院子。   有人问贾政,他便高兴地说道:“珠儿三年后想要下场考举人,却苦恼于积累不够,所以一心苦读,希望能多看点书。”   这话一出,顿时引来无数宾客的惊叹。   贾政觉得面上有光,宴会后又去贾珠的屋子对其勉励了一番,希望他能再接再厉,争取三年后一举考中拿下举人功名。   贾珠顿觉压力山大,却又不敢拒绝,只能加倍地努力读书。   贾珠回来,最高兴的莫过于王夫人。   因为贾珠不但考了一个秀才回来,同时还带回来了王夫人远嫁到金陵薛家的妹妹的消息。   听说,就在贾珠出了考场当天,薛姨妈生了一个女儿。   王夫人最信神佛,听后只觉巧合,立时对这个刚出生的外甥女生出了几分喜爱。   贾珠考中秀才,对荣国府二房带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首先,便是贾母对二房愈发看重,不但荣国府的资源开始向二房倾斜,就连荣国府的管家权,贾母也移交了一部分给王夫人——   虽然王夫人能插手的地方有限,做的活儿也和原著中王熙凤做的那些差不多,跟像是给贾母打下手,但这对王夫人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事。   毕竟,王夫人以前可是丁点儿管家权都插不上手的。   贾母一直将管家权捏在手上,只有贾赦原配还在世的时候,移交过一段时间给这个长房长媳。   如今贾母既然愿意将管家权交给王夫人,本身就是一种讯号——   贾母放弃长房,开始培养二房了。   这叫王夫人如何不高兴?如何不兴奋?   贾珠考中秀才带来的好处还不止这一点:就在贾珠回到京城后,国子监祭酒李守中的夫人,便在参加宴会的时候传递出讯号,说是李祭酒同意了贾珠与他独女李纨的婚事。   王夫人虽然对李纨这个儿媳不太满意——   可能是因为贾敏,也可能是因为她天生就对这种擅长舞文弄墨的才女就不大喜欢。   儿媳妇到底与小姑子不同,见到贾敏的时候,王氏只会觉得自卑嫉妒,但见到儿媳妇,王氏却立刻想到了她身为国子监祭酒的父亲,想到了儿子未来的前程。   更何况,贾母对李纨这个孙媳妇那是相当满意。   哪怕是为了讨好贾母,王夫人也不可能拒绝这门婚事,更不会说出这婚事的半点儿不好来。   所以王氏对李纨的态度,至少面儿上还是非常热情的。   贾珠的婚事定下了,只比贾珠小两岁的元春的婚事,也有了着落——   因为贾珠考上秀才,也因为贾珠的婚事,许多清流大臣也向元春投来了橄榄枝。   贾母精挑细选之后,最后在其中三家犹豫不决。   想着女婿也是科举出身,女儿平日的交际对象也大多是文臣家眷,应当对这些好儿郎家里的情况更了解,贾母便特意让人给贾敏递来口信,请贾敏帮忙参详一二。   王夫人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手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可惜贾母连个眼神都没给王氏,直接拉着贾敏就开始打听这三户人家的好坏。   贾敏虽然不想与二房接触,但到底事关侄女儿的终身大事,她也没有隐瞒,直接将自己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了贾母。   “母亲选的三家,父辈的官职相差不大,没什么可挑的。”   “只是这三个郎君的差别却有些大,赵家长子虽然也在他家族学读书,但不务正业,气走了好些个老师,以后想必没什么好前程。不过赵家家风不错,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   “李家郎君读书不错,听说三年后要下场,打算从童生一路考到举人。其父兄也都擅长读书,以后进入朝堂也不至于没个臂膀。只是家风不太好,父辈兄弟房中妾室全都不少于五人,还闹出过宠妾灭妻的丑闻。”   “钱家勋贵转型,人脉有些单薄,且这位郎君天赋有限,一辈子怕也只能考个举人。据说表姐表妹好些个都在府上住着,与他关系也好。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富贵了。”   贾敏一个一个地,将三位人选的优劣都说了个清楚,没有半点藏私。   贾母相信女儿,低头分析其中优劣,半晌后冷不丁问了一句:“敏儿觉得哪一位郎君更适合元春?”   贾敏吓了一跳,转头看向旁边气得不行的王氏,笑道:“母亲说笑了,这问题可不能问我,您该叫元春过来,问问她是什么看法。实在不行,二嫂不也在这儿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嫂的意见可比女儿重要多了。”   虽然厌恶王氏,但她不至于在元春的婚事上让王氏没脸。   贾母看了王氏一眼,忍不住揉了下眉心,叹气后直接叫来鸳鸯:“你去将元春叫来,就说我有事找她。若她问起缘由,你可透露一二,让她做好准备。”   贾敏自知自己已经不适合再待在这儿,立刻起身告辞。   贾母也不多留,忙让身边丫鬟送贾敏出府。   贾敏回家没几天,便听说元春的婚事已经定了下来——   贾敏原本以为元春的婚事人选不是赵家长子,便是李家儿郎,谁能想到荣国府最后定下的却是最不可能的钱家。   听到消息的时候,她都惊了。   林柳不懂其中弯弯绕,不免觉得疑惑,毕竟在她眼里,这三个成婚人选那是一个赛一个的不堪,若是让她选择,她只怕一个也看不上。   贾敏解释道:“母亲挑选出这三人,能看出是真的在为二房考虑。赵家听起来条件不怎么好,对元春来说却极好。”   赵家四十无子才能纳妾,元春若是嫁进去,只要生个孩子,以后的日子可就顺心了。   “若说赵家是为元春准备的最好人选,那李家则是为贾珠准备的优质帮手。若贾李两家联姻,贾珠以后进入朝堂的帮手也多了几个。”   “唯有钱家,就像是他们的姓氏一样,就只剩下钱这一个好处。”贾敏皱眉,“这一听,就不想是母亲的选择,只怕最后做决定的是王氏。”   毕竟王氏爱财又短视,她在嫁人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就是可惜了元春,也可惜母亲的一片用心。   林柳虽然仍不觉得这三个人选优秀,但正如贾敏所言,这三个联姻人选当中,钱家这位绝对是最差的。   但这到底是二房的事,林家可不愿多掺和,于是很快就直接将这事儿抛在了脑后。   如今对林家最重要的,还是林龟龄小朋友——   今年五岁的林龟龄,终于到了进入国子监学习的年纪。   众所周知,国子监一个月才放一次假。   而且,哪怕学生年纪小,也只能带一个书童或仆从进去。   得知自己马上就要到国子监读书,林龟龄小朋友顿时两眼一红,呜呜地抱着林柳嚎啕大哭:“我不要去上学,不要离开姐姐,不要离开家!”   林柳:“……”   至于吗?不就是上学读书而已,怎么搞得像是上刑场受刑?   林龟龄小朋友:“……姐姐你没有心!”   说完再次嗷嗷地大哭起来。   说来林龟龄小朋友自从年满四岁,开始跟着林如海请来的老师正式学习四书五经后,性子便沉稳了许多。   林柳记得,林龟龄小朋友已经将近一年都没哭过了。   一想到这儿,林柳顿时心软了:“要不,以后每次上学,我都亲自去送你?”   林龟龄:“……可以不去吗?”   林柳转头,看向眼底慢慢燃起怒火的林如海:“小龟龄,你觉得呢?”   林龟龄:“……” 第37章   龟龄第一天上学这么重要的日子, 林如海自然不可能错过。   他早早向上司请了假,一大早便陪着妻儿坐上马车,全家一起送林龟龄小朋友上学去了。   因为国子监的种种规定, 许多人印象中到国子监入学的最佳年龄其实是八到十五。但像是林家这种书香世家,每一代孩子启蒙都早,入学的年龄自然也相应提前了。   国子监也不是不通人情之人,考虑到五六岁的小孩儿即使再聪明,在生活上也无法自理,便允许其带上一个书童或仆从。   ——其他人是没有这种待遇的,只要入学, 一切自给自足。   不过就算如此, 会在这么小的年龄就将孩子送到国子监读书的,到底还是少数。   林如海思量后,决定将细心的林大留在龟龄身边照顾。   等林家人进入国子监报名后, 才得知,今年入学的学子中, 年龄与龟龄小朋友相当的,只有两个。   一个姓周,一个姓吴, 都是朝中大臣的儿子。   只是林如海常年在御史台宫中, 与这些官员不但算不上熟悉,还因为经常弹劾官员而与其他官员的关系,有那么一点点的尴尬。   不过这一届五六岁的小孩儿就这么三个, 哪怕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子在国子监的时候,没什么玩伴,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读书,做父亲的在这一天还是可以勉强一笑泯恩仇的。   于是几个孩子便被各自的父亲互相引荐, 成功玩到了一起。   林龟龄与两个小朋友互相认识后,便献宝似的,拉着两个小伙伴儿来到了姐姐林柳面前,指着她开口:“这是我姐姐,平时对我可好了。”   两个小伙伴儿看了眼林柳,对上她清凌凌的眼睛,有些不敢上前。   林龟龄伸手一拽,直接将人拉到林柳面前:“姐姐,他们就是我在国子监读书的舍友,高的那个叫周薪,瘦的那个叫吴铭,父亲都是我们父亲的同僚哦。”   林柳点点头:“周薪、吴铭,你们好,我是龟龄的姐姐,你们可以叫我林姐姐,以后他在国子监就拜托你们两个人照顾了。”   虽然年纪都相差不大,但龟龄仍是三个孩子中最小的。   两个小孩儿面面相觑,顿时抿唇露出一抹微笑:“我们一定会照顾好龟龄弟弟的。”   龟龄抗议:“我是姐姐一个人的弟弟,才不是你们的弟弟!”   两个小孩儿根本不搭理龟龄的抗议,乐呵呵地就认下了龟龄这个弟弟,并打定主意以后要好好照顾三人中最小的龟龄。   林柳对此非常满意,伸手从荷包里掏出三个金锞子,给了三个小孩儿一人一个:“这个给你们当私房钱,等一个月后放假出来,可以拿去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三个孩子都小,还没开始领月银,自然没有私房。   金锞子也不多稀罕,因为小小一个,也算不得多值钱,但这是独属于他们自己的零用钱,自己想怎么花就可以怎么花!   别说周薪与吴铭了,就连一向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的龟龄,得到一个金锞子后,一双眼睛也变得亮晶晶,好像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物。   然后,周薪这个因为长得高高胖胖,看起来有些憨的小孩儿,便拿着自己手上的金锞子跑到周大人面前,举起来炫耀:“父亲你看,这是林姐姐送给我的金锞子。上次你不让我买的小木马,我可以自己去买了,哼!”   说完,转头想跑。   结果一把被周大人提溜住了后领子:“你一个小孩儿,拿这么多钱做什么?没收了!”   说着直接从周薪的手上掏出金锞子,放到腰带里藏了起来。   周薪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父亲,这是林姐姐给我的!”   周大人低头看他:“你还小,容易弄丢,我给你保管。”   周薪:“……”   “哇——”   周薪看着不要脸的父亲,当场气哭。   龟龄与吴铭两人面面相觑,抓着金锞子掉头就想跑。   林柳眼疾手快,一手一个将人抓住。   两孩子转身发现是她,也不害怕,干脆躲到了林柳伸手,悄悄探出头看向各自的父亲。   然后发现,吴大人见了周大人的动作似乎有些蠢蠢欲动,只是碍于旁边稳如泰山的林如海,这才勉强止住了自己的动作。   但在隐秘处,吴大人同样冲着吴铭,做出了摊手的动作。   吴铭吓得直接缩在了林柳背后,干脆不露脸了。   反倒是龟龄,见林如海没有拿走他手上金锞子的打算,干脆大摇大摆地站在了林柳旁边。   只是看向周薪的眼神,略有些心疼。   林柳:“……”   她是真没想到,“替孩子保管钱”的做法,竟然在古代也这般盛行。她更没想到,周薪这孩子竟然一点儿心眼没长,早知这样的传统,竟还敢拿着金锞子在自己父亲眼前去炫耀。   林如海奇怪地看了周大人一眼,神情相当复杂:“没想到周兄已经穷困至此,竟连自家小孩儿的银钱都不放过。”   周大人被林如海看得不好意思,也不好继续逗自家儿子,赶紧招手将人叫到面前,又将金锞子还给了他:“看你以后还不敢不敢拿着私房在我面前炫耀。”   不知道你父亲穷,私房都得偷偷花吗?   一场闹剧很快结束,除了周家父子在短时间内看彼此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三个大人与三个和小孩儿的关系倒是拉近了不少。   这时同样在国子监就读的贾珠闻讯赶来,分别给三位大人行礼后,走到林如海面前:“林姑父,之前一直在上课,现在才到,希望姑父不要怪罪。”   说完,他似乎有些尴尬,转头看了眼林如海身后:“林姑妈今日没有过来吗?”   林如海摇头:“我们一家子都来了,只是两个小的第一次坐马车,半道就被晃得睡着了,你林姑妈正在马车上照顾两个小的。”   何况国子监内全是男的,本也不方便成年女子进入。   贾珠笑了笑:“原来是会这样,我就说林姑妈那么疼爱龟龄表弟,今日这么重要的日子,怎可能不亲自送他过来。”   说罢转头看向林龟龄,“龟龄表弟,我是你珠表哥,还认得我吗?”见他点头,贾珠笑道,“我在国子监也读了好几年的书,对这里的一草一木还算了解,今日不若就由我带着大家在国子监逛逛吧?”   林如海愣了下,他自己小时候也在国子监读书,对这里同样了解。   其他两位大人相比也是一样。   但想着这么多年过去,国子监内可能有一些变化,再者贾珠到底是一片好心,人家刚下课就跑来见他们,总不好拂了他的好意,于是征求了其他两位大人的意见后,便点头应了下来。   贾珠有些高兴,牵着林龟龄的手走在最前面:“这些年国子监内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但因为进来读书的学子年纪越来越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得快,国子监内便特意增设了一个小厨房,只要每月缴纳一定的伙食费,每天就能多吃一顿午饭与宵夜。”   林柳走在林如海旁边,听着点了点头。   古代吃饭并非一日三餐,而是一日两餐加下午茶,是以每天一到中午,她便总是饿。   如今有条件,林柳自然不愿委屈了自己,便总在饿了的时候让人去厨房让人做饭吃。久而久之,不但厨房习惯了多做一顿午饭,就连林家人也被她带着开始了一日三餐。   之前听说进入国子监后一个月都不能出来,林柳最担心的,便是龟龄午饭的去处了——   吃习惯了一日三餐,到了中午真不一定饿得住。   所以这次带着龟龄到国子监报名读书,林柳特意提醒贾敏,为龟龄准备行李里面,装得最多的就是食物。   像是各类干果、肉干,各色储存的点心糕点……   甚至于,厨房还在林柳的提点下多番试验,最后将方便面这样的大杀器都给弄了出来。   若非没有合适的包装材料,以厨房那帮人如今的干劲儿,就是将各种现代零食都弄出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刚进国子监大门的时候,林家那好几大包的行李,可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目呢。   只是就算这样,林柳也担心那些食物是否足够龟龄小朋友消耗一个月。还曾想着,是否要隔段时间就让人给他送些食物进来。   如今听说国子监内备有小厨房,林柳可算是送了口气。   只是需要额外给钱而已,林家还不差这点儿伙食费。   林如海听了也高兴,当即就让贾珠带着他去交钱:“你龟龄表弟嘴馋,吃得也多,我们一家人之前最担心的就是他进来后会饿肚子,如今可算是放心了。”   毕竟他当初也受过饿肚子的苦,知道那有多难受,自然不想让儿子重复一遍自己的经历。   因为这,林如海对贾珠的偏见都少了几分。   其他两位大人也和林如海一样,年轻时在国子监求学时没少挨饿,如今听了这消息,自然跟着一起过去交钱了。   说来还有一个好笑的插曲——   交钱的时候,那周大人的视线一直往儿子的方向瞟,似乎在惦记周薪小朋友手心攥着的金锞子,吓得周薪小朋友嗖一下,就躲到了林如海身边。   事情发生的时候,林如海还有些愣,周大人却立刻黑了脸。   其他人见状,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一行人又去三个孩子的宿舍看了一遍,等宿舍打扫干净,又见了孩子们的老师后,家长们便要离开国子监了。   等所有人来到宿舍门口,三个孩子似乎才意识到了什么,全都变得泪眼汪汪,看着可怜极了。   但在涉及孩子学业的时候,古往今来的家长们,原本面对孩子软得不行的心肠都会硬起来。   林如海大步流星地朝着国子监大门的方向走去,完全没有回头看一眼的打算。   其他两位大人也是如此。   林柳见状无奈,都做好接下来魔音灌耳的准备了。   谁知许久过去,竟然一直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她错愕地回头,竟发现三个孩子坐在门槛上,正你一句我一句,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放假后该怎么花掉手中的金锞子。   林柳:“……”白担心了!   贾珠一直送着三位大人来到国子监大门口,到了这儿,他便不能再走了。   其他两位大人先行告辞,林如海则留在原地看着贾珠眼下的青黑阴影,犹豫着提点了一句:“我知少年慕艾实属正常,但这种事儿伤身,过犹不及。你又正值读书的好时候,每日读书的时间就占去不少,若再被其他事情分去精力,你的身体只怕受不住。”   话音刚落,贾珠顿时面色爆红。   自从订婚后,老太太与母亲便各自给他塞了一个貌美丫鬟在房中伺候,他图新鲜,确实在男女之事上浪费了不少时间。   可同时,他又不能放下学业,于是总在半夜起身读书。   时间长了,确实感觉身体有些受不住。   贾珠也不是那等不知好歹的人,尽管羞涩,倒也点了点头:“多谢姑父提点,珠儿记住了。”   林如海见他听进去了,忍不住又多了句嘴,“荣国府本事武将起家,按理你们这些后辈不说武艺高强,总能会些拳脚功夫才是。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这些都是正道,以后与人交际也都用的上,你总得练起来。”   “哪怕不为其他,只为了你的身体。”   林如海打小身体就不算强健,父母总担心他去参加科举会挨不住几日劳累,便从小让他练习剑术与射箭,时间长了,身体倒确实健康了不少,这才没倒在科举途中,还考回来一个探花。   贾珠的身体原本是很好的,可这些年一直透支身体读书,瞧着已经有些孱弱,完全没有十四五岁少年的朝气蓬勃,反倒了多了几分暮气。   贾珠却有些为难:“外甥知道姑父是为了我好,只是父亲一直叮嘱,让我下次回乡参加乡试,盼望着我能得中举人。我才学不够,只怕没时间分心。”   林如海皱眉:“到底还是你的身体更重要。”   贾珠苦笑:“上次考中秀才,父亲在亲朋面前很是得脸。”   林如海哑然,只能摇头。   到底,这不是他的儿子。人家做父亲的都不心疼儿子,他何必管太多招人嫌?   今日会多嘴,也不过是见贾珠一整天尽心尽力,心软而已。   摇摇头,林如海再教了贾珠几个学习上的窍门,便带着女儿离开了国子监,上了林家的马车。   双胞胎躺在马车上睡得香,贾敏却一直看着窗外。   见林如海带着女儿上来,她忍不住开口:“放在和你一起站在大门外的,是珠哥儿吧?你怎么遇上他了?”   林如海摇头:“许是从哪儿打听到了龟龄今日入学,特意过来为我们领路介绍国子监内情况的。我看他身形瘦弱,提点了几句,只是看他样子,只怕放不下学业。”   贾敏了解自己二哥,知道他最爱面子,不禁叹了口气:“可惜了二房的两个孩子,摊上这样的父母也是难受。”   说完摇头,一家人便驱车往回家的方向赶。   路上突然听到有人喊了声“林夫人”,贾敏愣了下,忙掀开车帘往外看。   却见一个身着大红长袍的七八岁少年站在马车旁,手上拿着一个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小泥人,正笑盈盈地看着她,阳光洒落在他身上,晕染出了一圈光边儿。   只是看着,心里就生出了丝丝暖意。   贾敏顿时对这个少年生出了好感,只是一时半会儿没人出人:“你是哪家的孩子?”   少年也不介意,爽朗开口:“林伯母忘了?上次在荣国老夫人五十大寿的寿宴上,我们还见过一面呢。我是平南伯家的长子,季崧,您叫我崧哥儿就行。”   贾敏恍然:“原来是你!”   因为当初这孩子与林柳之间的互动太好笑,即使这么久过去,贾敏心里都还记得这个孩子的模样。   只是……   她想着当年胖墩墩的小胖子,再看看如今抽条后虽然仍有些肉嘟嘟,却细瘦了不少。五官也精致可爱了许多的少年,眼底微有些惊艳。   想了想,贾敏转头就将林柳叫到身边:“这是季崧,女儿你还记得吗?”   林柳看了眼季崧,想到仅有的那一次接触,忍着翻白眼的冲动点了点头:“记得,崧大哥好久不见。”   季崧咧嘴大笑:“我之前看着马车上的家徽,便总觉得有些眼熟,之前开口喊的时候,还担心喊错了,没想到我记忆果然没错,真的是林家的马车。”   说着他低头看了眼手上的泥人,然后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中走到一个捏泥人的小摊上。   担心林家马车走了,季崧回头喊道:“林伯母林伯父,你们等一下,我有东西想要送给林姑娘。”   林柳疑惑地看着季崧的笑脸,没搞懂他为什么要送东西给自己。   季崧低头与小摊贩说了句什么,便转头看向林柳,笑容灿烂地举起手中的小泥人放在脸颊旁:“我觉得这个泥人做得和我挺像的,就想着送你一个。你看,可爱不可爱?”   不等林柳回答,他便转头与那小摊贩嘀嘀咕咕,也不知在说什么。   贾敏有些惊讶:“崧哥儿倒是有心。”   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林如海凉凉开口:“夫人说笑了,这哪儿是有心?分明是不怀好意!”   贾敏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后错愕地看向林如海,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如海你也想得太多了,崧哥儿与小麒麟如今才几岁啊?整日吃喝玩乐和读书都占据了他们的大半时间,哪儿来的几乎知道这些?”   林柳虽然也觉得季崧热情得有些过头,但对林如海这话也觉得无语。   就一个七八岁的小屁孩儿,哪儿懂得这么多?   果然,等季崧的泥人做好后,他将泥人亲手交给了林柳后便冲着林家人挥了挥手:“我今日本来是和家人一起去国子监报名读书的,如今已经有些迟了,就先走了。伯父伯母再见,林姑娘再见!”   说完骑上小马驹,一溜烟儿跑走了。   就好像,他将林家人叫住,真就只是为了打招呼而已。就连送林柳礼物,也只是兴之所至,随手而为。   这性格倒是不错,没什么烦恼。   林柳探头看去,只见少年纵马街头,红衣烈烈,笑容夺目。若非少年年纪太小,坐下小马驹更是溜溜达达地不敢跑太快,倒还真有那么一两分鲜衣怒马的意思。   林柳笑了笑,低头看向泥人。   贾敏看着泥人,笑道:“别说,这泥人还真有小麒麟的七分神韵,相貌也有五六分相似,瞧着还挺可爱。”   林柳直接将泥人送到贾敏面前:“母亲想要吗?”   贾敏笑着摇头:“这是崧哥儿送你的东西,我怎么好拿来?”但她看着林柳手上的泥人又确实喜欢得紧,想了想开口,“可惜龟龄现在不在,不然我们还能让那位师傅给我们全家每人捏一个小泥人,到时收藏起来,每年拿出来把玩一番也颇有趣。”   林如海听了,直接让车夫去找那位泥人师傅,约好了一个月后亲自上门为他们一家子捏泥人。   贾敏心满意足地放下车帘:“快正午了,我们赶紧回家吃饭。”   回到家后,林柳将泥人随手放在梳妆台上。   大丫鬟见了,还以为是她的心爱之物,担心被毛手毛脚的小丫鬟不小心碰坏了,赶紧放进梳妆匣收了起来。   隔日,贾敏将林柳叫到正房。   “小麒麟你的年纪也大了,按你父亲的意思,虽然你不能进入国子监读书,他却也不愿让你白白荒废了自己的天赋,所以想要给你聘请一个西席。”   林柳愣了下,点头:“可以。”   贾敏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拒绝。只是现在,我与你父亲起了分歧。我的意思是,你到底是女子,读书自然是好的,只是特意学四书五经就没什么必要了。”   她当年在荣国府,学的便是这些东西。   林柳偏头,不懂贾敏的意思。   贾敏解释:“我打算为你请一个女先生,教你吟诗作赋,琴棋书画也就够了。但你父亲有不同的想法,他觉得你既然有读书的天赋,就不该浪费,所以想为你聘请一位进士做老师,教导你学四书五经等书。听你父亲的意思,即使请不到进士,请一个举人也是好的。”   林柳偏头想了想,笑道:“母亲,难道不能请两个老师吗?四书五经读了明理,琴棋书画陶冶情操,我都挺想学的。”   反正现在时间多,多学点儿技能也是好事。   贾敏有些吃惊:“你不怕累吗?我们原本的想法是,你只需要上午学习就好,下午还能自己玩乐。可若是请两位先生,只怕你一整天都得学习,一刻也不得闲了。”   林柳点头:“我不止想学四书五经、琴棋书画,还想学女红管家呢,不过女红可以让身边丫鬟教我,管家也能找母亲,便不必特意请老师了。”   贾敏能感觉到林柳对学习的迫切,犹豫后,到底点了头:“那我去同你父亲说,让他留意着有没有合适的西席。女先生我倒是早有留意,等她下个月从现在教授的学生那儿请辞后,便可以到林家任职。”   林柳点头:“父亲要求有些高,确实一时半会儿难找到合适的先生。”   贾敏笑了起来:“他就是这样,万事追求最好。”   说完,贾敏想起另一件事:“对了,你身边几个丫鬟的年纪也大了,今明两年就该放出去嫁人了。你对身边丫鬟的性格可有什么喜好?我到时候挑选,好按照你的要求筛选一遍。”   丫鬟啊……   林柳皱眉想了想,道:“母亲这次为我挑选的丫鬟,应当与我年岁相差无几吧?那便挑那种在某方面有天赋,能学一技之长的。”   “一技之长?”   “像是医术,刺绣,拳脚功夫等,不拘什么,只要能是有用的就行。”   这要求可有点儿奇怪。   贾敏点点头:“我去叫相熟的人牙子来问问,应当能找到符合你要求的。”   自这次谈话过去后,没到半个月,贾敏就找来了四个与林柳年纪相差不大的小丫头。   都是七八岁的年纪,只比林柳大一两岁。   相貌也都还算不错,能看出都是美人胚子。只是站在林柳面前的时候,一个个低头含胸,局促得不行。   贾敏搂着林柳,挨个儿将人指给林柳看:“这两个丫鬟是亲姐妹,也没个正经名字,据说家里一直大丫二丫地混叫。大的那个手指灵活,眼神也利索,应该有些刺绣方面的天赋;小的那个粗苯些,但力气大,可以学些拳脚功夫,以后也能保护你。”   说完又指向另外两个小丫头,“这两个互相不认识,脸圆些的叫春兰,细瘦些的叫翠花。一个有耐心,一个记性不错,都是很好的苗子,不论是读书还是学医,想必都不算太难。”   “这几个丫鬟是要一直陪着你出嫁的,名字便由你自己取,我这个做母亲的就不越俎代庖了。”   说完丫鬟的事儿,贾敏笑道:“之前没找到合适的人,我便没有问,如今人找到了,小麒麟你可得给我说说,你让这些丫鬟学这些本事是做什么?”   如今太平年月的,让丫鬟学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   刺绣有府上专门养着的绣娘;生病可以请大夫,他们这样的人家,甚至可以去请太医;保护有护院和侍卫……   也就只有学习书法,可以偶尔为主人代笔了。   但小麒麟性子认真,又不像是愿意让丫鬟帮忙代笔写作业的,按她什么都想学的做派,写作业这种事儿她自己私下只怕还得加练。   贾敏怎么想,也想不通女儿让身边丫鬟学习这些的原因。   林柳笑了笑:“我就是觉得,身边的丫鬟都有一技之长,让我更有安全感。”   末世没有自保之力的那些年,到底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   若是可以,林柳甚至想自己学医学武。   但如今的世道,医术与武艺都是不入流之人学习,高门大户中人学个皮毛强身健体,防患于未然便足够了,没人会让家里的小孩去钻研这些有苦又累,短时间还见不到效果的本事。   林柳退而求其次,这才想让丫鬟学。   她们好歹要跟着自己十来年,至少在这段时间,她的安全是有保障的。   贾敏无奈失笑,但还是尊重了林柳的意见。   林柳想了想,给这四个丫鬟取了“碧春、凉夏、金秋、暖冬”四个名字。并按照各自的特性,让碧春学刺绣,凉夏学武,金秋学医,暖冬学厨做药膳。   不过四人年纪都还小,如今还只是领着三等丫鬟的份例。   贾敏的意思是,先让四人先学个一两年,若是确实有这方面的天赋,便将她们的份例抬到二等丫鬟,等林柳房中如今的一等大丫鬟外放出去嫁人后,自然就成了一等大丫鬟。   这段时间,大丫鬟还能带一带四个小的。   可如果没这方面的天赋……   四个丫鬟彼此互看一眼,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认真学习,一定要留在林家。   半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这日一大早,贾敏便让丫鬟将她叫起来梳洗打扮,还特意叮嘱,让她穿戴隆重一些。   林柳一贯起得早,倒也没觉得太难受,只是觉得好奇:“母亲今日怎么这般郑重?可是有什么客人来了?”   大丫鬟笑着开口:“大姑娘可是忘记了?今日正巧是太太为您请的女先生上门的日子。”   林柳恍然:“原来是先生到了。”   这倒确实应该好好打扮一番,不然难免让人怀疑她不尊重这位先生,或者对学习知识态度不够庄重。   只是……   “可知道这位先生的身份?或者以前的经历?”   “姑娘可算是问着人了。”大丫鬟笑道,“太太为您请来的这位女先生,在京城也颇负盛名。她原是京城盛家的嫡长女,可惜遇人不淑,嫁人后很是受了一顿时间的磋磨。后来干脆在家人的帮助下离开了夫家去寺庙修行。”   林柳有些惊讶:“去寺庙?”   大丫鬟点头:“是呢,听说当时许多人还以为这位先生要出家呢。谁知不是,只是夫家不愿和离,也不想给休书,这位先生又不想继续留在夫家,也担心回娘家会给娘家招来闲言碎语,便干脆去了寺庙。”   “后来呢?”   “后来恶有恶报,先生的丈夫出了意外,没了。女先生也成了寡妇。不过不管是女先生,还是女先生的家人,对此都只有高兴的,立刻就光明正大地将人从寺庙接回了家。   一开始倒也有些闲话,可后来等女先生教导的几个侄女儿都传出了才名儿,女先生在京城就变得受欢迎起来了。”   林柳略一思索,便猜测贾敏为她请来这位女先生,应该付出了一定代价。   这般想着,林柳对这位先生的态度就愈发慎重起来。   等见面后,林柳才发现,贾敏为自己请来的这位女先生,不但一身书香气,气质出尘脱俗,就连相貌也相当出众。   林柳很疑惑,这么好的妻子,她丈夫怎么舍得辜负?   盛先生见到林柳,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白瓷娃娃一样的小女孩儿:“这便是你说的小麒麟了吧?白玉为肤,鎏金做骨;乌墨为发,眼含星辰。可真是一个矜贵的小姑娘。”   关键这个矜贵的小姑娘,还没有其他高门贵女身上常见的傲气,虽然眉眼疏离,却更让人想要亲近。   林柳走到盛先生面前:“盛夫人好,我是林柳,乳名儿小麒麟。”   盛蔓笑道:“我叫盛蔓,你唤夫子就好。”   林柳从善如流:“夫子好。”   盛蔓点点头,看向旁边坐着的贾敏:“这学生我收了,我们来谈谈待遇问题吧。”   贾敏失笑:“你呀,我难道还能让你吃了亏?”   盛蔓伸手拉着林柳的手,走到一旁坐下后才开口:“你倒是不会让吃亏,却也不会让我占了你的便宜,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子?”   贾敏无奈,只能将自己早已想好的待遇说出来:“每月二百两银子,住在别院,衣食住行都由林家负责,府上还会指派给你两个粗使婆子。当然,若是你没有伺候的丫鬟,我身边这些个调教好的丫鬟,除了星花外,你都可以挑走。”   盛蔓摆手:“你的丫鬟我可用不顺手,我自己带。”   贾敏点头:“知道你嫌弃,我才没提前给你准备。你还有其他要求吗?若是有什么不满只管提,我们两个不用讲究那些个虚礼。”   盛蔓想了想,倒真提出了一个要求:“其他倒还好,只一点,我授课的时间得和林如海岔开,我院子里打扫的下人也不能是男人。这些男人一向臭不可闻,我可不愿与他们见面。”   贾敏无奈地看着她,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林柳有些好奇:“母亲和夫子以前认识吗?”   贾敏正要回答,旁边坐着的盛蔓却伸手过来,轻轻掐了下林柳脸上的肉,等将她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盛蔓才松开手:“我与你母亲当年并称京城双姝,不但认识,还是人尽皆知的宿敌呢。”   林柳愣住:“宿敌?”   这看起来也不像啊?   盛蔓大笑,伸手拿过小几上放着的干果,一边吃一边开口:“这不是我们两个成婚后,都过得不如意,于是被当年不如我们的那些人嘲笑了许多年吗?久而久之,我们两个倒也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的心思,关系这才变好了。”   贾敏点了点头:“我和你夫子以前的关系可不好。”   虽然都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可一个是勋贵出身,一个家中却世代清流文臣,各自的圈子都不是一个。接触的机会少,又总是被放到一起比较,关系能好才怪了。   盛蔓笑着看向林柳:“这次若不是你母亲写信请求,我可不会到林家来。”   林柳好奇:“夫子以前教的是哪家的姑娘呢?”   盛蔓放下手中的干果:“奉国将军家唯一的女儿,涂清,你知道吧?”   林柳认真回忆许久,摇头:“不记得了。”   她虽然已经跟着贾敏出去参加过不下十次宴会,但因为性格,并未与其他姑娘产生太多交集,认识的人也少。   而钱曼与贾敏算是有仇,钱曼的女儿她怎可能去接触。   盛蔓眼底闪过一丝讽刺:“不知道挺好的,那户人全家上下脑子都有病!”   贾敏好奇:“钱曼虽然性子不怎么好,但我听说奉国将军疼妻如命,女儿也知书达理,怎么,难道其中有什么隐情?”   盛蔓张了张嘴,但在话出口的前一刻,停了下赖:“我到底做过涂清的老师,她家的事儿再不妥,我也不好拿出来说给你听。若不然,等以后我离开林家了,再去教其他人,你还不得怀疑我将林家的隐秘拿出去告诉别人?”   这话说完,她还是补了一句,“我记得钱曼最喜欢针对你?便也告诉你一句,让你开心开心:钱曼以后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贾敏愣了,有心想问,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盛蔓最喜欢的,便是贾敏的知情识趣。   不理贾敏深思,她转头看向林柳:“小麒麟想要先学什么?琴棋书画,不论哪样都是要长时间练习的,就是全部要学,也得分个先来后到……”   这对新出炉的师徒俩,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谈论学习。   贾敏回过神,见状不由摇头。   她转头冲着星花等人招招手,悄然起身,将正堂让给了这对师徒。   两人关系好,她可是乐见其成。   见过林柳后,盛蔓便确定了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要留在林家教学。既然如此,她总得回家收拾行李。   正好一月期限到了,林柳也该到国子监去接回林龟龄小朋友了。   师徒二人就此分别,去做各自的事情。   林柳让人准备好马车,带着两个丫鬟就要出府。   也不知怎么地,这事儿被双胞胎给知道了,两个孩子顿时哭着嚷着,说要陪着姐姐一起去接哥哥。   两个孩子之前出门去送龟龄,却在半道上睡着了,回来后醒来,可是大闹了一场。虽然很快被林如海镇压,但当时的情景还是给林柳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所以听说双胞胎哭着想去接龟龄的时候,林柳都没怎么犹豫,便干脆答应了双胞胎的要求。   既然两个小的要去,贾敏自然不可能留在家里。   于是本来只有林柳一个人去接人的行程,一下子就变成了全家出动——   除了还在上班的林如海,以及尚在国子监等人来接的林龟龄,林家剩下的人呢都坐上了马车,勉强也算得上是全家出动了。   林龟龄小朋友在国子监内受了一个月的“委屈”,好不容易挨到了放假,几乎是在“放假”这两个字从老师的嘴里说出来后,他便直接冲出了课堂。   周薪与吴铭两人这一个月一直听着龟龄念叨姐姐,早就知道他归心似箭,追了一阵后发现追不上他,便干脆停下脚步,慢慢地往回走。   只是看两人表情,对林龟龄小朋友这番“见姐忘友”的举动,还是有那么一些些的不满。   不过想到这一个月来在林龟龄那儿吃到的零食大礼包,两人对视一眼,还是选择的原谅——   没办法,要是不原谅,下个月吃不到那些好东西了怎么办?   林龟龄可不知道自己与好友们的感情不但险些破裂,竟然还是靠着家里准备的零食大礼包才面前维系下来。若是知道,只怕下个月周薪与吴铭这两个家伙,一点儿零食也捞不到。   他回到宿舍立刻叫来林大收拾行李,龟龄不擅长,但林大可是做惯了这些活计的,很快便将所有要带回家的行李都打包好了。   林龟龄见状,走到一旁给两位好友留下一张纸条,然后便迫不及待地带着林大往大门的方向跑。   到了门口,林大小声建议:“松大爷,可需要老奴去租赁一辆马车?”   林龟龄连连摇头:“姐姐说了,她负责亲自接送!”   说完拉着林大走到大门旁边,“我们在这儿等着,别挡了别人的路。”   主仆二人没等一会儿,林家的马车没有出现,同样回家的贾珠却认出了林龟龄:“龟龄表弟,你在这儿做什么?”   林龟龄行礼后答道:“等姐姐来接我。”   贾珠顿了顿,干脆走到他身边:“正好我也有事儿想要告诉林姑妈,干脆也在这儿等着好了。若是林姑妈来了,我直接告诉她就好,也免得让人多跑一趟。”   林龟龄凑到他面前:“什么事儿?你和我说,我回去告诉母亲不一样吗?”   贾珠张了张嘴,摇头:“你还小,不好将这事儿告诉你。”   林龟龄皱眉,有些不满贾珠拿自己当小孩儿的态度。   但他坚持不说,龟龄也没办法。   不一会儿,国子监便出来了不少学子,三五成群地,络绎不绝。就连原本被龟龄甩在身后的周薪与吴铭,都已经收拾好行李出了大门。   两人见到龟龄,还有些疑惑:“你不是早就走了吗?怎么还在这儿?”   龟龄摆摆手:“我姐姐从家里赶来,不得要时间的啊?”   周薪无语:“那你急什么?”   “这不是,”龟龄眼珠乱转,“第一次放假,没经验嘛。你们两个不急着回家吗?赶紧走吧,我还要等姐姐。”   吴铭做事谨慎,看他等了这么久也没到,不由担心:“要不,你还是坐我的马车回家吧?万一你姐姐忘了来接你呢?”   龟龄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我姐姐才不会忘记!”   吴铭无奈:“可是你家的马车这么晚还没来。”   “说不定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儿,耽误了呢?”林龟龄不想让朋友陪着自己一起等,“你们家里的马车已经来了,还是先走吧。我相信姐姐,她既然答应了我,就一定会来接我的。”   姐姐若是不愿意,一开始就不会答应,一旦答应,就没有失约的。   林龟龄很相信林柳。   见两人担心,他转身指了指身边的贾珠:“这是我珠表哥,有他和林大陪着我一起等呢,你们放心回家吧。”   周薪与吴铭对视一眼,又劝了龟龄几句,见他仍旧坚持要等姐姐,只能挥手告辞,坐上了自家的马车。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林家的马车还没来,贾珠也有些担心了:“龟龄表弟,表妹真的说了今天要来接你吗?”   林龟龄点点头:“珠表哥放心,我姐姐一定会来的。”   林大跟着开口:“珠大爷放心,今日就算大姑娘不来接松大爷,总会派遣林家的下人过来接,不会出事儿的。”   顿了顿,他看向贾珠,“珠大爷可是赶时间?若有什么急事儿,您不如先走?等大姑娘来了,老奴会将您过来的事儿告诉她的。”   贾珠犹豫之后,摇了摇头:“不是什么大事儿。”   说完便站在一旁,没再开口。   林大见状,也不好再打探什么,干脆退下,安静地守在林龟龄的身边。   没一会儿,国子监内又出来一个人。   林龟龄下意识看了眼,发现不认识,立刻移开了视线。   贾珠却一眼就认出了来人:“季崧?你也在国子监读书?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季崧听到熟悉的声音,停下脚步看了过来,发现是贾珠,眼神闪了闪,走到他面前:“珠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贾珠笑着指向龟龄:“陪我表弟等家人。你呢?”   季崧指了指国子监外面那条街上停着的一辆华美的马车:“这不是放假吗?正准备回家。”   两人虽然认识,到底不熟,于是点头后准备离开。   恰在这时,一辆马车骨碌碌地来到了国子监门口。   三人看去,立刻认出了马车上的林家家徽。而后,三人不约而同地向前走了一步……   龟龄回头,绷着小脸看向季崧:“这位兄台,你认识我家马车?”   季崧一愣:“你是林家人?”   顿了顿,突然想起林家确实有个五岁大的小儿,顿时大笑出声:“原来你就是林姑娘的弟弟吗?你好,我是平南伯家的长子,与你姐姐是朋友,你可以叫我崧大哥。”   龟龄有些抵触地看着他:“我怎么不知道我姐姐交了朋友?你别胡说八道!”   季崧愣住:“我没胡说八道……”   林柳下了马车,一眼就见到气氛不怎么对的三人,有些疑惑地走到三人面前:“珠表哥好,崧大哥好。”打完招呼,看向林龟龄,“你们在说什么?吵架吗?”   龟龄摇头:“没有吵架。”   担心林柳再问,他机智地转移话题:“母亲今天来了吗?珠表哥说有事想要告诉母亲。”   林柳抬头看向贾珠:“母亲今日也来了,就在马车里。”说完轻轻推了龟龄一下,“你带着珠表哥去见母亲。”   龟龄瞪了季崧一眼,不甘不愿地带着贾珠来到马车前。   贾敏在马车内也听到了几人对话,此时已经掀开了车帘等着贾珠过来。   一番寒暄之后,贾珠请林柳与季崧将三个小的带到一旁,等确定三个小孩儿听不到,他才进入正题:“家里今日派人过来给我传信,说是大伯屋里的李姨娘,因病去了。   因着她为大伯生了个女儿,老太太准备给她办一场丧事。   我想着,虽然李姨娘的身份还够不着请您上门,但总是要告诉您一声的。如今遇上,就顺便说了,也免得再让府上的人过来通知,染了晦气。”   贾敏愣住:“李姨娘,没了?” 第38章   贾敏对李姨娘没什么好印象, 但记忆中,这是个相当厉害的女人。尤其是上一次见面,她一个妾室,在女儿的抓周宴上, 竟然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将女儿抱走, 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谁能想到,这才过去多久, 人就没了。   贾敏想了想, 问道:“可知道是什么病?她若是没了, 留下的孩子又该怎么办?准备交给谁抚养?”   贾珠摇摇头:“我还未回家, 并不知道家中安排。接到消息的时候,李姨娘已经没了,家里也只说是一场急病, 所以并不知情。”   贾敏点点头:“无事,这本也与你没有太大关系。”   贾珠松了口气:“若是姑妈没有其他事,我便家去了。家里现在只怕忙得很,我总得回家看看。”   “你先回去吧。”   等贾珠离开,林柳与小龟龄才一人牵着一个孩子, 来到马车前。季崧就在跟在后面,过来与贾敏打了个招呼, 便也告辞离开了。   李姨娘身份低微, 如贾珠所说, 贾敏这个林家当家太太是没必要上门为她吊唁的。   只是回家的路上,总有些心神不宁。   等林如海回来,贾敏将此事告诉林如海,也只得到了林如海一句:“让下人准备几分奠仪送到荣国府也就算了, 我们就不过去了。”   贾敏闻言,也只能放下心里的不适。   本以为贾珠既然已经给贾敏带过话了,荣国府那边便不会再派人来通知这件事。   谁曾想,当天晚上荣国府仍是派了人过来。   派来的人身份还与众不同,是贾母身边最得信任的赖嬷嬷。   而且听赖嬷嬷话里话外的意思,贾母似乎想要让她亲自到荣国府去一趟。   虽然目的并非吊唁,但在这种时候过去,也着实有些奇怪。   贾敏有些茫然,但想着到底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要求,与林如海商量之后,便也干脆答应下来。   因为盛蔓收拾行李还要几天时间,林柳这几日都有空闲。   得知此事后,林柳脑海中第一时间便浮现出了最后一次见面时,李姨娘即使面对自己与贾琏等人,同样嚣张不可一世的表情。   迟疑片刻,她找上贾敏:“母亲,我也想去荣国府。”   贾敏有些吃惊:“你一个小孩子,对这种场合向来是避都避不及的,你怎么还想着往这种地方钻?要是受惊了可怎么办?”   林柳摇头:“不会受惊的。”   她在末世见过的死人还少了?不但是这种生病而亡的死人,就是各种死状凄惨的尸体她也从来没少见。   尸体对林柳来说,实在算不得吓人。   贾敏见她态度坚定,不由问道:“你总得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吧?不然我怎么敢带着你去参加丧礼?”   林柳想了想:“我有些担心琏表哥和迎春表妹。”   一看林柳的表情,就知道她说出这个理由时根本就没有走心。但她与贾琏又确实关系不错,贾敏犹豫之后,到底还是点头答应了林柳的要求。   因为只是一个妾室的丧礼,荣国府只是找了个偏僻小院儿,置办了一个灵堂,就也没做什么了。   贾敏进了荣国府,便将林柳拘在身边,哪儿也没让她去。   等见了贾母,贾敏被留在荣庆堂说事儿,林柳才找到机会与贾琏、王熙凤二人离开了荣庆堂。   王熙凤还记得林柳这个妹妹,不由好奇:“小麒麟,你今天怎么也过来了?”   林柳看向王熙凤:“我还想要问你呢,你家里人竟然愿意让在这种时候来荣国府?”   王熙凤满不在乎地摆手:“我是前些天就来了荣国府,一直在姑妈那儿小住。谁曾想李姨娘生了急病,刚显露出症状,屋内伺候的丫鬟甚至都还来不及离开院子,人就没了。事情发生太快,王家只怕都还没有得到消息呢。”   林柳一惊,猝死?   贾琏也在旁边补充:“毕竟只是个姨娘,家里又不会为了她大张旗鼓地设路祭,自然没有通知故旧亲朋。我听老太太的意思,仿佛等七日过后,李姨娘的灵堂就要撤去,根本不用等到七七四十九天。”   林柳有些不解:“若是对李姨娘不在意,为何非要为她设灵堂呢?”   荣国府上下连庶出子女都不如何在意,更惘论这些奴才出身的妾室姨娘了,专门为她弄一个灵堂,还为她办了个小型丧礼,实在不像是荣国府的做派。   贾琏不了解,只是摇头。   王熙凤却知道些消息:“是我姑妈吩咐的,说是李姨娘到底为赦老爷生了个女儿,总不好让她冷冷清清地离开。”   王氏?这事儿越来越奇怪了。   林柳还在那儿想着这件事的蹊跷之处,贾琏旁边的王熙凤便眼珠一转,悄声开口:“我有些好奇,不如我们到李姨娘的灵堂去看看?”   贾琏有些抵触:“不必了吧?李姨娘又不是个好的,我才不想去给她上香。”   王熙凤哼了一声:“谁让你去给她上香了?她一个奴才而已,哪儿值得让你给她上香?我只是有些好奇死人是什么样子,听说都是青面獠牙的,想过去长长见识而已。”   林柳站在旁边,有些想去,却又担心犯了忌讳。   王熙凤胆子颇大,见林柳意动,像是找到了同盟一般,扯着林柳的手就往灵堂的方向走:“我之前便想要去看看了,只是琏表哥一直小心翼翼地不敢去,我说了两次,也只能放弃。如今小麒麟过来,我可算是能过去看上一眼了。”   林柳挣了一下,没挣脱。   想着到灵堂去后安分点儿,不到处乱走,应该也不至于犯了忌讳,便干脆顺着王熙凤的力道往前走。   贾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只能无奈追了上去,并身先士卒地走在了最前面:“你们两个都是女孩儿,胆子也小,走后面比较好。”   三个小孩儿躲开府上的丫鬟小厮,一路小跑,很快就来到了为李姨娘开设灵堂的院子。   院子非常冷清,除了两个守门的婆子外,便只剩下个一岁多的孩子跪在棺材前烧纸钱。   旁边站着一个妇人,似乎是迎春的奶娘。   见到三个孩子进来,那个奶娘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但不知为何,一直到三人进了灵堂,那奶娘也没有冲着三人发作。   虽然说着不上香,但既然来了,总不好逛上一圈儿就离开。   三个孩子走到迎春身边,每人为李姨娘烧了一把纸钱,也算是尽了自己的一份心。   林柳蹲在地上烧纸的时候,转头看了迎春一眼。   原本看起来肉嘟嘟,眼神也活泼的迎春,此时却一脸麻木,像是木偶一般机械地重复着烧纸的动作,眼神恍惚,嘴唇干裂。   林柳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拽着人起来。   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奶娘走上前,一把挥开林柳的手:“表姑娘,二姑娘这是在为生母尽孝心,您就别多管闲事了。”   迎春因为林柳的动作,眼底生出一丝光彩,却在奶娘说话后吓得身子微微一颤,赶紧低头敛下了眼眶里打转儿的泪珠。   林柳有些生气:“你是迎春的奶娘?没看见她嘴唇都干裂了?她这么小,你……”   “小麒麟,别说了。”贾琏赶紧伸手拉住林柳。   林柳有些懵:“贾琏,你这是做什么?”   贾琏小声开口:“李姨娘出事儿后,老太太怜惜迎春,特意下令,说不用让她守灵,只每天过来为李姨娘烧上半个时辰的纸钱也就够了。是她自己哭着闹着,要过来给李姨娘守灵的。”   林柳愣住,转头看向迎春,却发现她明明听到了自己与贾琏的对话,却不但没有任何动作,连一点儿声音也没发出。   反倒是旁边的奶娘,脸上有着与李姨娘生前一般无二的,居高临下的嚣张。   林柳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多管闲事了?   王熙凤烧完手上的纸钱,拍拍手站了起来,也不看跪在地上的迎春,径直往李姨娘的棺材方向走。   奶娘伸手想拦,王熙凤却仗着自己身材娇小,直接从她腋下钻了过去,三两步便走到了棺材前,还踮着脚趴在棺材口上往里看。   因为停灵不到七日,棺材还是敞开的,并未封死。   王熙凤一探头就对上了李姨娘的遗容,然后没意外地,被吓得尖叫连连,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过很快,王熙凤就拍着胸口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略有些得意地看着贾琏:“这也没大人们说得那么可怕嘛,除了脸色白了点儿,嘴唇黑了一点儿,不是和睡着了没两样吗?”   奶娘冷冷地看着王熙凤,却碍于身份,不能拿她怎么样。   贾琏面对迎春的奶娘有些发憷,赶紧将人拉到一旁:“你收敛些,这是在灵堂。”   林柳却被王熙凤口中的“嘴唇黑了点儿”吸引了注意力,顿了顿,趁着贾琏说话,奶娘的注意力也落在两人身上的空档,悄悄走过去看了眼李姨娘的遗容。   并着重看了眼李姨娘的手指甲。   看完后,她便心脏狂跳。   担心被奶娘看出什么,林柳走到贾琏与王熙凤面前,一手一个,直接将人拖出了灵堂:“既然人家不欢迎我们,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听了这话,那奶娘的视线果然从三人身上离开,继续盯着迎春去了。   走出老远后,林柳才放开贾琏与王熙凤,自己走到一旁。   若是没看错,李姨娘应该是被毒死的。   -   林柳这里有了大发现,贾敏那边的谈话也不逞多让。   母女二人也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相聚后自然要好好叙旧一番,过了越一刻钟,两人才切入正题。   原来这次贾母让女儿到荣国府,竟然是为了贾赦续娶之事。   贾敏有些疑惑:“大哥不是一直不愿续娶?”   贾母摇头:“这不是李姨娘没了,他就算想要将李氏扶正也没机会了,这才答应了续娶之事。”   贾敏有些尴尬:“李姨娘刚没了,母亲就张罗着为大哥娶亲,是不是有些不太好啊?”   怎么,也得等上一两个月吧?   贾母瞪了她一眼:“一个妾室而已,没了难道还要让你大哥为她守孝?这世上只听过妻孝,可没听说还有一个妾孝的。”   贾敏眨眨眼,讨好地冲着贾母笑了笑:“是女儿糊涂了。”   贾母没好气地拍了下她的手,叹道:“你当我想这样,一边破例给一个妾室设灵堂,一边却迫不及待地为你大哥娶妻?   可你也不想想,你先大嫂都去了多少年了。   宁府的贾珍丧妻不过两年,就定下了尤氏,再一年便将尤氏娶回了家,你大哥呢?这都多久了,若是再不给他娶妻,谁知道他隔几天会不会又被哪个妾室迷了眼,再生出了扶正妾室的想法?   我们这样的人家,再怎么胡闹,也不能让人看了以妾为妻的笑话。”   贾敏想了想,仍有些不赞同:“到底还是太急切了些,母亲何不等上一个月再说此事?”   贾母摇头:“我倒是不着急,可你大哥的两个孩子总不能没人照顾。之前李氏在,她还能照顾自己的女儿,我照顾琏儿一个倒也不费什么精力。可如今李氏没了,留下一个一岁出头的小姑娘,我一个老婆子,哪儿来的精力照顾?”   贾敏哑然,这倒确实是个问题。   贾母见了,便当她没有异议,提出了几个人选。   贾敏皱眉:“怎么听着都是些小门小户家出来的姑娘?大哥好歹也是个一等将军,还是荣国府的继承人,娶的继妻是这样的身份,以后出门交际难道不会被人嘲笑吗?”   贾母看了贾敏一眼,叹气:“荣国府哪儿就需要老大的妻子出门交际了?如今代表荣国府出门交际,都是王氏的活儿。”   正是因为这个,她才没有给老大挑家世太好的继室。   一来贾赦得罪皇上的事儿京城明眼人谁人不知?根本就不会有人愿意与贾赦扯上关系;   二来贾赦自己条件不算好,膝下已经有了嫡长子;   三嘛,就是王子腾近些年一路高升,连带着王氏的身份也水涨船高,门第与贾赦相当的人家,根本压不住王氏,何必进门自取其辱?   也就只有那等在朝中没什么势力,不了解朝中动向,又想要博取荣府富贵的人家,才愿意将女儿嫁给贾赦了。   “可是,”贾敏看着贾母,“从来只听说过哥哥给妹妹选婿,哪儿有妹妹为哥哥挑选妻子人选的?母亲您这不是为难女儿吗?若是这门婚事最后不如意,大哥岂不是要恨上我?”   贾母摆手:“他自己又不是不知道没多少人愿意嫁给他。”   贾敏还是推辞。   贾母又劝了几句,见贾敏不愿给出自己意见,便干脆让她坐到一旁,自己慢慢挑选起来。   贾敏有些茫然,母亲今日让她过来只是为了贾赦的婚事?   就在她怀疑人生的时候,贾母冷不丁开口说了一句:“你二嫂倒是对这些人选很满意,而且从中挑出来了一个‘不错的人选’。”   贾敏转头:“谁?”   贾母淡淡开口:“邢家长女。”   贾敏没反应过来,等贾母将资料递过来,她仔细翻看后才明白了这个姓家长女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位邢家长女的父亲大小也是个五品官,可惜早早没了,如今只剩下寡母与四个弟弟妹妹。   家境不算好,还有几个拖累,但性格强势,在父亲去世、母亲病倒后能撑起一个家,瞧着还是挺合适的。   只是……   贾敏不太相信王氏会这么好心。   贾母也不相信,但她笑了笑:“我觉得这邢家长女倒是挺不错的,若是没有意外,就定下她了。”   “母亲?”   “我特地让人打听过了,这位邢家长女虽然没有资料上说得那么好,但也只有一个贪财的小毛病,在我们这样的人家,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贾敏微微有些无语:“母亲您都做好决定了,何必再来问我意见呢?”   旁边的鸳鸯上前给贾敏斟茶,闻言笑道:“姑奶奶这话说的,好似老太太拿这话与您消遣一样。您可别误会了老太太,她呀,只是想要与您说说话,顺便分享一下喜悦之情。”   贾敏看向贾母,无奈:“这事儿不是还没定下呢?”   贾母挥手,让鸳鸯退下:“我若是不提前告诉你家里准备给你大哥续娶,以后你知道了,岂不与我生气?何况今日叫你过来,也并非只有这一件喜事要同你说。”   贾敏来了兴趣:“还有什么好消息不曾?”   贾母笑了笑:“倒也算不是多大的好消息,只是你二嫂又怀上了,又已经坐满了三月的胎,我便想着告诉你一声。”   “又怀了?”贾敏惊讶,“二嫂可真是有福气。”   哪怕对王氏不喜,可她肚子里怀的到底是自己的孙儿,贾母自然也是觉得高兴的:“你二嫂自从生了元春后,肚子便一直没动静,如今这把年纪再次开怀,不知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王家知道此事后,更是特意派人送来贺礼,还说要将元春接到王家小住一段时间呢。”   贾敏眨眨眼:“元春?她不是快要定亲了?”   按照习俗,已经定亲的姑娘就要待在家里绣嫁衣了,轻易不能出门,更不要说无故走亲戚。   贾母笑了笑:“这不是还没定亲吗?趁着定亲前的这段时间道亲戚家走走,松快几日也是好的。”   松快松快?在家难道不比去亲戚家更轻松?   贾敏眉头紧蹙,总觉得今日母亲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贾母又提起一件事:“说来王家自从投靠了三皇子后,在便一直很受重用。如今又立下不小的功劳,在前线几乎与同去七皇子的声望不分上下,很是为三皇子捞了一波功劳。”   贾敏茫然:“母亲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贾母看了她一眼,笑道:“就是突然想起了,与你拉拉家常而已。难道我与自己的女儿说话,还要分个前因后果,非得有个承前启后?”   贾敏连连摆手:“自然不用,母亲想到哪儿说哪儿就是,女儿认真听着呢。只是您也知道,女儿对朝堂诸事了解不多,即使听了也是一头雾水,只怕不能很好地接下母亲的话茬儿。”   贾母笑:“我就是憋在心里难受,说了才高兴。”   贾敏凑到贾母身边,拉着她的手笑道:“既然母亲不介意对牛弹琴,女儿自然愿意听母亲多与我说说话。”   贾母笑着拍拍她的手:“还是你最孝顺,最让人省心。”   “母亲怎地突然发出此等感慨?”   “就是觉着,有时候不懂就明说,也比不懂装懂的好。”贾母笑容淡淡,“最怕的是,自己不懂还以为最懂,然后靠着自己的一知半解去做事儿,最后给家里招来灾祸。”   贾敏想了想,问道:“可是大哥又惹您生气了?”   贾母摇头:“他如今醉生梦死,一心待在美人窝,哪儿会去关注外面的是事。”   说完自觉失言,她又笑道,“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据甄家传来的消息,说是宫里的甄贵妃曾说皇上近日身体不大好,因被疾病困扰,脾气比起之前略有些急躁。你回去后记得与如海提一提,让他近日在朝堂上安分一些,即使手上有谁违法犯罪的证据,也千万不要在这个当口儿出头出来弹劾。”   事关丈夫,贾敏立刻紧张起来:“皇上病得严重吗?”   贾母摇头:“我整日在家,朝堂上也没个能说话的人,哪儿能知道这种大事?只知道皇上病了,心情不好。”   贾敏认真起来:“母亲放心,我回去后定然一字不漏地将此事告诉如海,让他近日在朝堂上小心些。”   贾母欣慰地拍了拍贾敏的手:“这便好。”   说完此事,贾母又提起贾珠与元春兄妹,说了许多关于两人的好话,话里话外,似乎想要让贾敏同意,让贾珠上门与林如海讨教学问。   贾敏有些疑惑:“我记得王氏之前给珠哥儿请了一位先生,还是状元?”   贾母摆手:“人家好好的状元,若非落难,怎可能跑到我们这样的人家做先生?前些日子向老二请托,与王家搭上线后,早已起复做官儿去了。”   贾敏有些为难:“我倒是想要答应,只是担心如海没时间。如海前些日子还说,要为小麒麟请一位进士做西席呢。若非他自己不得空,他就自己亲自上阵了,何至于说出这话?”   “不过……”贾敏想着母亲一心惦记着自己,也不好意思因为王氏就让母亲失望,“若是珠哥儿平日遇上什么解答不了的难题,一并记录下来,趁着如海休沐的时候上门询问,倒也不是不行。”   贾母本是随口一提,如今有了意外之喜,更觉得高兴。   想着自己之前提供的消息,更觉得自己一片慈母之心没有被辜负,拉着贾敏高高兴兴地又说了许久的话。   一直等到三个孩子回到荣庆堂,母女二人才停下了说话。   贾敏看了眼门外,发现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忙起身拉着林柳准备告辞离开:“家里两个小的太能闹腾,今日就不再多留了,等空闲了,女儿再上门陪您说说话。”   贾母高兴地应了一声:“记得常来。”   母女二人分别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一点儿也不觉得伤感,反倒都对下一次见面充满了期待。   然而没想到,这次分别后,两人竟然足足有一年多的时间,都没能再次见面。   贾敏细细想过之后,等林如海回来后果真将贾母今天与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一字不漏地告诉了林如海——   她自知自己对朝堂大事了解不对,政治嗅觉也比不上母亲与林如海,便干脆只拿自己当传声筒,原原本本地将母亲的话告诉了如海,希望他能从中得到母亲真正想要告诉自己的消息。   林如海果真不愧是在官场上打滚儿的,听完后与自己所知的消息一联系,立刻明白了贾母传递给他的消息利害。   他听后一言不发,然后直接告诉贾敏:“老太太想告诉我的消息,我都领会了。夫人也不需要知道太多,只记得一件事就好。”   “什么?”   “接下来这段日子,记得紧闭门户,千万不要给不相熟的人开门。就是相熟的人家,若非万分信任,也切记不要与人多说,免得不自觉就泄露了消息。”   贾敏急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你这般害怕?”   林如海咽了咽口水,想着前些天坐在龙椅上,便已经显露出重病之态的皇上,不由低声喃喃:“这天,许是要变了!”   而且最后登基的,只怕正是有王子腾支持的三皇子。   王家……   贾敏悚然一惊:“竟、竟是这般……”   皇上重病的消息虽然知道的人不算多,却也绝对不会少。   有那消息灵通,且想要在最后关头抱一抱佛脚,搏一搏那泼天富贵的,便趁此机会开始活动起来。   所有人盯着皇宫的方向,并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日子——   咱们这皇上,到底还有多少时间才会咽气?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他们这位皇上怕死得很,在从御医口中得知了自己的病情需要静养后,并未如其他皇帝一般,宁愿生命的最后一刻死在龙椅上,也不愿放下政务休养。   某日清晨,皇上突然将所有皇子与大臣都召去了御书房。   然后,禅位给了三皇子。   他打破所有人的猜测,选择了退居幕后做太上皇,顺便休养身体。   然后新皇登基,大封后宫。   再是选秀,又是官员调动……   帝国两位最高领导人的权力交接期间,最容易发生混乱,不仅仅是林家,就是荣国府也都紧闭门户,不敢在这段时间出门走动。   忙忙碌碌的,贾敏足有半年时间都没找到合适的上门机会。   再然后便是皇上开恩科。   为了赶上这趟恩科,自觉实力的不济的贾珠特意向国子监祭酒请了假,回家闭门苦读。   贾母担心府上杂乱会让贾珠分心,特意放出话来,断了与外界的交际。   可惜,贾珠还未上考场染上风寒,错过了这次恩科。   尽管一年后就是乡试,并未耽误什么。但这次生病却伤了贾珠的精气,不但这场病缠缠绵绵好几个月才终于好透,病好后的贾珠也仍旧有些萎靡不振。   再加上回家后,贾政与贾珠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怪他不当心,竟然在考试前将自己弄病。   极少数的情况下,他甚至还会因为府上的流言而阴谋论地猜测,贾珠是因为觉得自己这次考不上,干脆把自己弄病好逃避考试。   听得多了,贾珠的精神越发不济。   好在没多久,元春的婚事就吸引了荣国府所有人的注意力,勉强让贾珠有了喘息之机。   元春在三个人选当中,选择听从母亲的意见,最后与同为勋贵出身的钱家订了婚。   贾母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选择尊重她的意见。   可惜就在交换婚书的前一个月,钱家因为沾上了不止一桩人命官司,被皇上抄了家。   就在贾母张罗着要为元春再选一门合意的婚事时,王家给荣国府递来消息,说是元春的婚事王家另有安排,暂时不需要贾母帮忙张罗。   贾母听完气得不轻,偏偏王氏对自己的兄弟言听计从,宁愿得罪了贾母,也坚持不给元春定亲,等着王家所谓的“另有安排”。   而元春,也选择了听从母亲的意见。   贾母气恨难当,最后干脆撒开手选择了不管,只对元春说了一句:“你且等着王家的安排吧,日后可不要后悔!”   元春知道自己伤了贾母的心,可母亲正怀着孕,且时时与父亲生气,她实在不敢在这种时候惹母亲生气,只能沉默地接受这个结果。   贾敏知道此事后,还曾写信给贾母多劝劝元春,与她分析其中利害关系。   谁知贾母只在心中冷冷写了一行字——   她既然自己愿意,就让她自己去闯,总归身后还有王家给她兜底。   贾敏立刻明白,母亲这是彻底放弃元春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荣国府的气氛都相当凝滞——   不但府上的下人时刻谨言慎行,唯恐一个不小心就得罪了谁,招来一顿打骂,就连贾政贾赦等人,在去荣庆堂请安的时候也战战兢兢地,不敢多说一句话。   一直到王氏肚子里的孩子终于足月,府上的气氛才有了改变。   所有人都盼望着王氏的这一胎能生个儿子,好让贾母开心开心。   经过一天一夜的挣扎,王氏终于在清晨生下了一个儿子。   这可是个好消息!   更让其他人惊喜的是,孩子的出生竟还伴随着异象——   衔玉而生,这可是顶好的吉兆!   然而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贾母在听到消息后不但不高兴,反倒两眼一闭,当场撅了过去。   等贾敏得到消息后,也是眼前一黑,整个人都往后倒。   好在丫鬟眼疾手快,提前倒地垫在了贾敏身下,这才没有让她直接摔倒在地上。   贾敏这边醒来后,得到的是自己再次怀孕的好消息。   可贾母醒来后,却当场痛哭出声:“国公爷,您当初走的时候,怎么就不记得将我一并给带走了啊?我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竟然摊上了你们这群不孝的东西!”   因这一番话,荣国府上下顿时闹得人仰马翻。   贾赦贾政纷纷上前劝慰,却没想到一个脑子愚笨搞不清重点,一个笨嘴拙舌解释不清,愣是将贾母越劝越气,最后抬手给了两人一人一个嘴巴子!   “你们都给我滚——” 第39章   贾母昏迷后刚睁眼, 就抓着床边的贾赦问道:“孩子衔玉而生的消息有多少人知道?”   贾赦面色为难,转头看向贾政:“到底是弟妹生子,你还是问问老二这个做丈夫和父亲的吧。”   说完低下头, 不敢言语。   贾母心里又急又气,却又仍抱着一丝侥幸:“到底有多少人知道?”   贾政低着头, 不敢看贾母:“母亲您知道的,府上的下人最是嘴碎。那消息刚传出来,府上的人就知道得差不多了。”   府上下人都知道了, 府外的人自然也都知道了。   这种事儿在宁荣两府, 根本就不可能瞒得住——   除非孩子刚出生,稳婆发现孩子衔玉而生后,立刻就将孩子生而带来的灵玉藏起来,王氏也能及时反应过来,让产房里面的人闭嘴。   产房只有几个人,自然好封口。   荣国府上上下下, 可有好几百号人呢, 哪怕再严肃地下令不许乱传,总也会传到外头去。   可王氏那人,听说自己儿子衔玉而生只怕满心的高兴, 恨不得广而告之,又怎么可能亲自让人将这个消息封锁, 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埋于黑暗?   贾母气得眼前发黑, 险些再次晕厥过去。   贾赦赶紧掐住贾母人中,一边转头叫太医, 一边让贾政去将孩子抱到荣庆堂。   贾政还有些不愿, 贾赦一脚踹了过去:“这可是你老婆干得好事儿, 你不负责收尾, 谁负责?”   尽管贾赦到现在都还弄不清楚,贾母到底为什么生气。   衔玉而生,这不是好事?   贾政看了眼贾母,面色阴沉地离开了荣庆堂。   过不久,他抱着襁褓进来:“母亲,孩子已经抱过来了。”   贾母此时已经平复好了心情,看着襁褓里面的孩子,眼神也平静了许多:“将孩子抱过来。”   贾政面色仓皇地上前,将襁褓递到贾母面前。   贾母却没有接过的打算,而是定定地看着这孩子与其他刚出生婴儿不太一样的,白嫩脸庞,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之前还想着,也许这衔玉而生是王氏搞出的噱头,如今却有些不确定了。   最重要的是,只要别人相信了这孩子衔玉而生之事,不论这是否是王氏搞出来的噱头,都已经不重要了——   难道那些为了争夺天下,放出自己生而有异的开国皇帝们,就真的是“生而有异”了?   不怕生而有异,就怕有人用“生而有异”来聚拢人心。   贾母颓丧地挥手:“将孩子抱下去。”   贾赦在旁边看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虽然算不得多聪明,也算不得常规的好人,但孝顺母亲的心确实实打实的。   想了想,贾赦开口:“母亲可要瞧瞧这孩子生而带来的那块玉?我之前看过,倒真的觉得有些神异。”   贾母懒懒地点头:“将玉拿来吧。”   贾赦看向贾政。   贾政:“……”   即使心里头将这个大哥骂得狗血淋头,此刻,贾政也不敢当着贾母的面儿说出拒绝的话来。   谁让,这祸事是他老婆闯下的呢?   等到贾政将玉拿来,贾母瞧着不免怔了眼。只见这玉“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瞧着确实与凡俗之物不大相同。   贾赦见贾母脸上怒气消失,嘿嘿笑道:“我瞧着这玉也就扇坠儿大小,打上络子做个扇坠儿想必极好看。既然母亲觉着这物是个祸患,不如就交给儿子?儿子手上正好有一柄古扇,因过于华美而寻不得一件合适的配件儿,如今岂不正好?”   贾母瞪了贾赦一眼:“你胡沁些什么?消息既然传出去了,这东西岂能胡乱拿给他人?”   说罢也没了赏玩的兴致,直接将玉交给了贾政,“放到你儿子身边,千万不要离了身。”   贾政疑惑:“母亲,这东西不是……”   “消息都已经传出去了,你现在将玉从孩子身边拿开又有什么用?如今也只能将错就错,将此事宣扬开来。”贾母叹气,“等有心人心里对这孩子的期待拔高,再想个法子败坏了这孩子的名声,让人觉得他不过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倒还能为荣国府挣得一线生机。”   贾赦闻言,唬了一跳:“这般严重?”   贾母没好气地看着他:“不然你以为?皇上登基不到一年,咱家就出了个衔玉而生的宝贝疙瘩,你让皇上怎么想?咱家可是武将起家,当年也是跟着太祖皇帝打过江山的!”   说完想起什么,看向贾赦的眼神满是怨怪,“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做过什么好事了?”   若是这事儿发生的时机不是这么凑巧,他们的身份又不是这么惹人忌讳,又或者宁荣两府的爷们儿能安分些……   她也不至于如临大敌。   贾赦被斥责一顿,再不敢开口。   贾母抬眼看了眼贾政怀里的襁褓,顿了顿,叹气:“日后好生养着这孩子,纵着宠着,他要什么给他什么,若能荣养一辈子也尽够了。”   贾赦贾政二人此时也明白了其中利害,自然连连点头。   贾母又言:“在外界对这孩子的关注没有散去之前,珠哥儿就暂时不要去参加科举了。他本就被你逼得紧,如今正好趁机休养几年。”   贾政一听这话,再看向孩子时,眼中原本盛满的喜爱与期盼瞬间消失殆尽,只剩漠然。   “儿子省得,回去便让珠哥儿放弃明年的乡试。”   贾母摆手:“不要告诉王氏。告诉了她反而坏事,不告诉她,按她的性子反倒能做出正确的反应。”   “儿子省得。”   贾母又看向贾赦:“我知你夜夜离不得美人,但以后睡觉说话都注意些,若是泄露了消息,再拖累了荣国府,你看我饶你不得!”   她不是没想过直接将这孩子送去寺庙,只是想着王家及王氏,也只能打消这个念头。   贾母现在非常后悔。   她当初怎么就鬼迷了心窍,给儿子定下了王氏这么个又蠢又毒的儿媳?偏偏这个儿媳靠山强硬,她竟还奈何不得!   贾赦讷讷点头:“儿子定当谨言慎行。”   说了这么多,贾母也乏了。   她倚在床上,挥挥手:“你们都退下吧,我先睡会儿。”   贾政聪明些,想着母亲的计划有些迟疑:“老太太,这孩子抱去给王氏养着?”   贾母一愣,皱眉:“我倒是忘了这一茬儿。”想了想,“将鸳鸯叫进来,这孩子就放在我屋里的碧纱橱养着吧。”   贾赦贾政兄弟二人拱手,这才退了下去。   等到王氏醒来,得知自己刚刚落地的幼子竟然被抱去了荣庆堂,顿时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   然而这样的事并不少见。   就如元春,同样是在落地后,立刻就被抱去了老太太的荣庆堂养着,若非后来察觉到王家的心思,老太太指不定等到元春出嫁,都不会让她回到王氏身边。   王氏一边垂泪,一边影射贾母心狠。   旁边的婆子丫鬟眼观鼻口观心,半点儿不敢接她话茬儿。   好一会儿后,她一个人说得无趣,便也住了嘴。   “对了,老爷可为孩子取了名字?”   “回太太,老太太说这孩子衔玉而生,以后定然是个有大造化的,便给他取了个宝玉的乳名儿。”   至于老太太听说孩子衔玉而生后,当场晕厥过去之事,府上这些不知厉害的下人们并未当回事。   所有人都说,老太太这是高兴的呢。   王氏咂摸了下这名字,笑道:“这名儿不错,贵气。”   说罢便满意地躺倒在床上,合眼睡了过去。   此时的王氏并不像是原著那般,长子早逝,长女入宫,身边只剩下宝玉一个独苗,自然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如今长女还在身边,长子更是前程远大,王氏就算疼爱幼子,也比不得相处了十来年的长子长女,伤感一会儿后,便也撒开手去,转而将满腔的热情投注在了长子长女身上。   -   荣国府这边因为刚出生的贾宝玉闹得人仰马翻,林家同样因为贾敏的突然晕厥而吓得惊慌失措。   林如海正在衙门当差,府上也没个主事的人。   就在所有人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时,一直安安静静的林柳站出来,冷声呵斥了慌张的众人,并将好些个失了分寸的下人关进柴房后。   林柳一边让人将府医请来给贾敏把脉,一边让人拿着林如海的名帖进宫请太医,又以雷厉风行的速度将所有人安排地明明白白,很快就让林府上下恢复了之前的井然有序。   最让人担心的,还是两个双胞胎。   贾敏一晕,本来玩得正开心双胞胎吓得瞬间飙泪,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林柳忍受着魔音灌耳,走上前一手抓着一个孩子的衣领,直接将人拎了起来:“先别哭,母亲没事。你们若是再哭,等母亲醒过来后就要打你们屁股了。”   两个孩子看了林柳一眼,仍旧哭得嗷嗷叫。   没办法,这话毫无威慑力。   毕竟贾敏是个疼孩子的,哪怕是最生气的时候,也只会指着双胞胎的鼻子让他们描红临摹,从未下手打过孩子。   林柳忍了又忍,最后冷笑:“母亲不打你们,我可不会手软。”   话音刚落,双胞胎的哭声戛然而止。   林柳:“……”我有这么可怕?   然而现在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候。   双胞胎刚停下哭声,林柳便抬手招来他们的奶娘:“这边忙得紧,恐怕顾不上两位小少爷,你们先带着人去厢房休息,等母亲醒了再将两位小少爷抱过来。”   奶娘不敢留在这儿裹乱,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就回了厢房。   这时,府上供奉的大夫也赶到了正院。   能被林家养在府上的大夫,就算医术比不得太医,比起外面那些坐馆的大夫却要好得多。   很快,大夫便诊出了贾敏再次怀孕的事实。   林柳有些发愣,因为上次生双胞胎的过程太过惨烈,她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再用异能让贾敏怀孕。   既然没用异能,那这个孩子……   不会就是黛玉吧?   算算林如海与贾敏的年纪,倒确实与原著生黛玉的时候相差无几。   林柳有些担心,但更多的还是高兴。   生双胞胎的过程不可控,结果未知,所以显得可怕;但从原著呈现的结果来看,贾敏生黛玉的过程即使艰难,最后定然平安无恙。   贾敏安全有保障,林柳自然欢喜更多。   查出贾敏这样的喜事,府医自然得到了不少的赏钱。   等人写下安胎药方回到院子后,下人从宫里请来的太医也到了。没有意外,他同样诊出了贾敏怀孕。   但这位太医比府医强些的是,他同时还诊出了一点点问题:“不知是否是因为林夫人之前生了双胞胎,身体还没将养过来,这胎的脉象似乎有些弱。   为了孩子的健康,夫人怀孕期间可一定要千万小心,虽然每日都需要一定的运动量,但能不出门还是不要出门,马车颠簸又劳累,坐上一次,只怕对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顿了顿,他又道,“夫人之前可是受到了惊吓?孩子似乎受到了影响,以后最好还是不要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林柳绷着小脸连连点头:“我会叮嘱母亲的,多谢太医提醒。”   太医摆手:“这都是老朽应该做的。”   林柳赶紧将府医写的安胎药方递给太医看:“这是府上的大夫给母亲开的药方,太医瞧瞧是否有什么遗漏?若是可行,我便让人按照这个药方去抓药煎药了。”   太医接过来看了一眼,增添了几笔后,便还给了林柳:“府上的养的这位大夫医术不错,除了剂量上有些小问题,其他都对症,让夫人按照这个药方吃上一个月的药就行了。”   说完便要起身告辞了,“最近宫里许多贵人生病,太医院人手有些不够,老朽便不多留了。”   林柳赶紧将药方递给星花,亲自将人送到了大门口。   许是觉得林柳一板一眼的样子可爱,又或者对她的态度满意,太医临走前再提了一句:“夫人这胎可能会有些折腾,若是中途有什么不能解决之事,记得让人拿上林大人的名帖到太医院就是。”   林柳赶紧道谢,并让人再拿了个红包给太医。   太医本想推拒,但对上林柳认真的眼神,不知怎地,竟下意识收了起来:“记得有事到太医院找老朽。”   说完,太医登上马车回了宫。   贾敏还没醒,林柳想了想,一面让人照顾这双胞胎,一面则让人备好马车,自己独自一人去了荣国府。   贾敏本就是因为担心老太太才晕了过去,可按照太医的吩咐又不可奔波,只怕醒来也只能让其他人到荣国府去探望老太太,再回来说明老太太情况。   最可能的情况是,林如海散值后去荣国府探望老太太。   林柳想了想,决定不如自己去。   这样等贾敏醒来,马上就能知道老太太的消息,也不至于因为迟迟等不到消息而焦躁煎熬。   不过府上还是需要有人镇着,林柳视线在贾敏身边的几个丫鬟身上转了一圈儿,最后点出做事沉稳,也更压得住人的星晴:“我马上要去荣国府,星花也要照顾母亲,府上其他人便交给星晴盯着了,千万不要生了乱子。”   星晴表情严肃地点头:“大姑娘放心,有我盯着,府上的人万万不敢乱来。”   林柳点点头,带着两个大丫鬟乘上马车,去了荣国府。   他们赶到荣国府的时候,老太太已经醒了,原本乱作一团的荣国府也已经恢复了正常,半点儿也不看不出之前的混乱。   见到只有林柳一人下车,门房有些吃惊。   但他也知道林柳上门的目的,不敢耽误时间,一边让人进门通传,一边开门将人迎了进去。   林柳冲着他点了点头,带着人进了府。   没多久,得到消息过来迎接林柳的鸳鸯正好与她撞上。   鸳鸯见到林柳后,下意识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果真没发现贾敏,顿时有些心慌:“林姑娘怎么一个人来了?姑奶奶呢?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林柳摇头:“鸳鸯姐姐放心,母亲没事。至于其他,还是等见过老太太后再说吧,如今还是探望老太太要紧。”   鸳鸯连连点头,走路的速度都快了几分。   等进了荣庆堂,越过屏风,便进了老太太的卧室。贾赦贾政已经离开了荣庆堂去做其他安排了,如今守在床前的便是贾珠贾元春兄妹,以及贾琏王熙凤,并迎春几个孩子。   王熙凤第一个发现了林柳,赶紧起身走到她面前:“你怎么这么晚才来?隔壁宁府的尤大嫂探望完老太太,都已经回府了。”   林柳冲着王熙凤笑了笑,径直走到贾母面前,行礼后才道:“之前得到消息,说是老太太突然晕了过去,母亲吓了一跳,也晕了过去。”   贾母吓得起身:“敏儿怎么晕了?”   林柳笑道:“老太太放心,母亲的身体没问题,是好事儿呢。府医与太医检查过后,都说母亲有喜了。只是母亲如今尚未苏醒,且这次胎儿有些不稳,担心坐马车太过颠簸对孩子不好,这才由我过来探望外祖母。”   说着走上前,坐到贾母床边,轻声道,“还望外祖母体谅,不要怪罪母亲才是。”   贾母嗔了她一眼,笑道:“难道我这个老婆子在小麒麟心里,就是这般不讲理的人?敏儿怀孕是好事,我高兴还来不及,怎可能只是因为她没有亲自过来探望而怪罪于她?”   林柳抿唇笑了笑:“我就知道,老太太一向通情达理。”   贾母好笑地刮了下林柳的鼻子,笑着舒出一口气:“这可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林柳讶异地看向贾母,总觉得她语气里有些怅然。   又细问过老太太身体状况,再闲聊几句后,林柳便提出了告辞:“父亲正在衙门当差,只怕还未回家,母亲又不知醒来了不曾,两个弟弟也是闹腾的……   外孙女实在放心不下家里,便先回家了,等母亲这胎坐稳后,再让母亲亲自过来探望。按母亲的性子,她不亲眼见着老太太身体安泰,只怕放心不下呢。”   贾母笑着点头:“你母亲最孝顺不过。只是我身体健康得很,反倒是她需要静心养胎,若是不方便,让你与龟龄多往荣国府来探望就是,实在没必要亲自过来。”   林柳笑着点头:“外孙女记得了,回去定然转告母亲。”   说完,她便行礼退下了。   贾母抬手示意,鸳鸯立刻跟上,亲自将人送出了荣国府。   林柳本以为老太太刚刚晕过,府上应当人人谨言慎行,不敢行差踏错半步才是,谁曾想荣国府来来往往的下人竟然个个挂着笑脸。   她惊讶地看向鸳鸯,问过后,才知道是府上出了衔玉而生的宝玉宝二爷。   林柳:“……”   以前看书的只当衔玉而生是个背景设定,没想到如今竟然在自己的眼前发生了,这感觉着实有些奇怪。   不过知道此事后,林柳便也明白了贾母之前为何晕倒,听说贾敏怀孕后又为何松了口气,为何语气那般奇怪。   啧啧,衔玉而生……   林柳对古代朝堂确实不了解,不过“玉乃国之重器”的说法,她还是知道的。   毕竟象征着世界最高权力的玉玺,不就是玉做的?   等到林如海回来,林柳将此事告诉了他后,林如海果真脸色大变,甚至没忍住,当着林柳的面儿将贾政与王氏夫妻狠骂了一通。   这都什么人啊,嫌荣国府如今的处境太好了?   林如海本来温润如玉的脸上,布满了阴霾:“就该直接将贾宝玉那小子送去出家!”   林柳看了眼林如海,小声道:“怕是不行吧?父亲之前不是提起,王家王子腾很得皇上器重,马上又要升官儿了?他们还想将元春表姐送进宫呢,怎可能让元春表姐有一个出家的弟弟?”   “那就让人把他给……”弄死!   顿了顿,林如海到底没将这话说出口。   他实在做不出为了自保害死他人之事,何况这还只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什么也不懂,难道因为他“衔玉而生”就要了他的命?   他颓丧地抹了把脸:“荣国府可真是……”   如今朝中权利新旧交替,正是混乱的时候。林如海本来不想参与其中,只想如之前一般保持中立,哪怕不得重用,至少不会丢了性命。   毕竟林家祖上也是开国功臣,龙椅上的那位总不能在自己什么都没做的情况下,给自己定罪。   可如今……   林柳才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林家与荣国府只是姻亲关系,贾宝玉又只是荣国府二房的嫡幼子,皇上应当不至于因为贾宝玉迁怒了我们吧?”   虽然这样说,林柳心里却已经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毕竟贾家若真的想要起事,如四王八公这样的世交,荣国公以前的下属,或林家这样的姻亲自然是天然的同盟——   古代可是讲连坐的。   为了不被皇帝清算,要嘛大义灭亲,要嘛自然就只能“同流合污”。   林如海伸手摸了把林柳的头,叹气:“等你母亲生产后,我便托关系外放。京城这等是非地,我们还是不要掺和了。”   他担心外放不能打消龙椅上那位的疑心,已经在心里衡量皇上与太上皇二人之间,到底投入哪一位的麾下更有希望得到保护了。   林柳眼珠转了转:“父亲在想什么?”   林如海笑着摇头,下意识想要糊弄过去。但对上林柳黑沉的眼眸,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就这么堵在了喉咙,完全说不出口。   想着女儿以前一向沉稳,各种表现也相当早慧,不想是寻常孩子,迟疑片刻后,不知怎么,竟鬼使神差地将心中的思量问出了口:“如今天下最有权势的两位,一个身强体壮却生性多疑,一个年老多病却宽仁大度,为父只是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到底该投向二位中谁。”   林柳下意识想要开口,“都不是好人选,不如直接造反”。   好悬在最后一刻,咽回了溜到嘴边的话。   认真思索后,林柳给出了自己的建议:“女儿对朝堂大事了解不多,也给不出很有用的建议。但依女儿拙见,年老的那位迟早都是要……咳咳,除非他不顾江山社稷废帝另立,否则最后执掌天下的只会是年轻的那位。”   林如海一怔,失笑:“我竟然没考虑到最重要的一点。”   若最后掌权的是当今,他又哪儿来的其他选择?   想到这儿,林如海笑着将林柳抱了起来:“多亏了小麒麟一语点醒梦中人,否则等我钻了牛角尖,只怕最后连累了林家上下都回不了头了。”   林柳摇头:“我只是提出自己的意见,不一定有用。”   林如海笑笑:“小麒麟的建议非常有用。”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星花突然大叫:“老爷,大姑娘,太太醒了!”   林如海赶紧放下林柳,直接冲进了卧室。   林柳略有些无奈地看着林如海的背影,摇摇头,也跟了上去。   走到一半,转头看向星湖:“去厢房看看鹤年与鹿岁睡下了没有,若是没有,记得将他们抱过来。这么久没等到母亲的消息,他们只怕也急了。”   星湖点头,转身出门,去了厢房。   林柳则慢悠悠地往卧室走,等越过屏风,贾敏与林如海夫妻二人正好亲密完,转头看了过来。   林柳眯眼笑了笑:“母亲可算是醒来了。”   贾敏不太好意思:“是我太脆弱,没想到只是听到母亲昏迷的消息,竟然就受不住晕了。多亏女儿你掌控大局,府上这才没出乱子。”   林柳转头看向林如海:“父亲还没同母亲说吗?”   林如海笑着摇头:“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母亲怀孕的消息,要不你来说说当时详情?”   贾敏先是一愣,旋即低叫一声:“我怀孕了?”   林如海点头:“府医与请来的太医把脉后都这样说,想来错不了。”说完皱眉,“只是这胎有些不稳,敏儿之后一年只怕要辛苦了。”   贾敏一脸幸福地摇头:“怎么会?为了孩子,无论做什么我都只会觉得高兴,怎会辛苦?”   说完一顿,“对了,我母亲……”   林如海看向林柳:“小麒麟在你昏迷后不久,便亲自去了荣国府探望老太太,她的情况再没有人比小麒麟更清楚的,你不如问问女儿。”   贾敏转头看向林柳:“小麒麟,老太太身体如何?为什么会晕过去?”   林柳看了眼林如海,见他点头,这才说道:“二舅母生了个衔玉而生的宝贝疙瘩,老太太听后许是太高兴,这才晕了。   母亲放心,老太太身体好着呢。我过去的时候,老太太不但醒了,还拉着府上的表哥表姐们说话呢,瞧着面色红润,比母亲的身体可健康多了。”   贾敏一下捕捉到重点:“衔玉而生?”   她皱着眉,一脸担心。   林如海拉住贾敏的手:“敏儿你如今怀着孩子,就不要想太多了。老太太人老成精,比你我更清楚该怎么化解这场危机,你就不用担心了。”   林柳见贾敏仍旧放心不下,笑着说了句:“我瞧着外祖母家上上下下都为这个新出生的表弟感到开心,外祖母还亲自将表弟抱到了荣庆堂养育,想必她很高兴这个表弟的降生。”   贾敏一愣,松了口气:“这样就好。”   贾敏这一胎怀相不好,无论是府医还是太医,都觉得她在怀孕期间只怕要受不少罪。   可没想到的是,除了不能出门走亲访友,怀孕这几个月贾敏竟然没有受一点儿罪。甚至连怀龟龄与双胞胎时候的孕吐、身体浮肿等正常孕期反应都没有。   贾敏玩笑的时候忍不住说,这胎只怕是个安静的小姑娘。   林柳听了失笑,可不就是个小姑娘吗?还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小姑娘呢。   林家上下都觉得贾敏怀孕期间这么舒适,等到孩子降生肯定也会非常顺利。   谁知道,就在贾敏怀孕七个月的时候,皇上不知怎么,竟然与太上皇大吵一架,然后隔日便在朝堂上当场发作,直接让人甩出证据,将十几个大臣抄了家。   这事儿虽然与贾家有些牵扯,但到底没有造成太大伤害,林家更是与此事毫无关系。   是以,林家上下都将这个消息瞒得死死的,半点儿没有透露给贾敏知道。   谁曾想这事儿慢慢发酵,竟然波及到了贾敏的姐姐——   并非嫡亲的姐妹,却也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庶姐。   为了给贾家联姻,贾敏这三个庶姐嫁的倒都是不错的人家,只是贾母不耐烦应付庶出子女,便特意挑选的那种外放的官员。   三位庶出女儿已经因为难产没了一位,还有一个因病去世,如今只剩下一个独苗。   贾敏虽然少有提及,府上众人却也知道她有这么个姐姐。   只是贾敏的庶姐常年跟着丈夫外任,对京城的消息不算灵通,自然也不清楚贾敏再次怀孕的消息。   她也是走投无路,在夫家男丁全都被抓后立刻进京,几乎找遍了她能找的所有关系,其中自然也包括荣国府与林家。   相同的是,林家对贾敏庶姐同样了解不多。   于是府上众人得知太太的姐姐上门后,只以为她是上门探望怀孕的太太,干脆将消息通报给了贾敏。   贾敏不知内情,自然让人将庶姐请进了家门。   庶姐进门后没怎么叙旧,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声泪俱下地哭诉丈夫有多冤枉,希望贾敏能求着林如海帮忙翻案。   话还没说完,受惊的贾敏便抱着肚子蹲到了地上:“我肚子好疼……”   庶姐知道自己闯了祸,吓得不知所措。   她对林家又不了解,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排府上的下人,一时竟僵在了原地,只能一边抱住贾敏,一边让人去喊大夫。   好在林柳得到消息赶了过来,一番雷厉风行的安排后,很快稳定了局势。   贾敏也被送进了产房。   贾敏的庶姐见状,自觉无颜久留,也知道自己留下来帮不上什么忙,只得匆匆告辞离开。   林柳也没精力关注这位小姨,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产房,完全挪不开眼——   幸好,因为记得林妹妹是花朝节出生,在发现贾敏这胎正常出生时间对不上后,她就坚持提前几个月将稳婆接进了府,产房也早早预备好了。   否则今日贾敏早产却找不到稳婆,只怕会遇上危险。   正巧今日是龟龄一月休沐的日子,他此时正陪着双胞胎睡觉,等会儿双胞胎醒了见着哥哥,也不至于闹得太厉害。   否则林柳不但要守着贾敏这边,只怕还要分神去关注三个弟弟。   等了约小半个时辰,产房内还没有动静。   林柳有些脚麻,让人去端了一把椅子出来:“放在屋檐下,我就坐在这儿守着母亲。这孩子不定什么时候才出来,暂时不用去通知父亲。”   下人领命,立刻去端了把太师椅过来。   她刚坐到椅子上,天空竟然慢慢地开始飘起了大雪,一片一片地,似飞花,似鹅毛,似棉絮,铺天盖地,很快就在地上积了一层白毯,让人瞧了不禁心中发紧。 第40章   不过有着荣国府贾宝玉的前车之鉴, 林柳显然不可能让黛玉出生时的种种异象传出了林家。   好在林家的仆人并不像荣国府一样嘴碎,且纪律严明,很好管理。   等确定贾敏与黛玉母女平安后, 林柳走出产房,直接让人将府中所有下人都叫到了正院。   林家虽然不像是荣国府一般讲究排场, 但林家宅邸颇大,各处需要的仆人三三两两地加起来其实也上了百。这些人全都挤在正院,看着密密麻麻的, 若是胆子不大, 还真有些发憷。   林柳却对此视而不见,视线扫视一周后,落在了打头儿的几个管事身上:“我知道府上下人不一定人人都会将我的话记在心里,严格遵守。但我丑话说在前头,府上的诸位管事,你们拿着比其他人多一倍的月银, 干的却比旁人少了一半的活儿……   好处占尽, 总不能一点儿责任也不负。   你们今日可得拎着耳朵将我的话听仔细了,毕竟等会儿散去,若是你们手下有人违反了我的命令, 我可不会念及你们往日苦劳网开一面。”   这话一出,所有管事立刻绷紧了脊背, 半点儿不敢疏忽——   原本以为自己只需要为自己负责, 哪怕是再严重的事,他们也都自认不会违犯, 态度自然轻松自在。   可听大姑娘这话的意思, 竟然是要他们为自己手下的人负责?   自家人知自家事, 这些个管事手上, 哪一个没有一两个思维迟缓,难以理解上头吩咐的下人?   就算没有这等听不懂话的,那不是还有一两个油嘴滑舌,不将府上规矩当回事儿,一心只想混日子,自己怎么快活怎么来的泼皮?   若是与己无关,这些管事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事关自己前途与一家老小每日的嚼用,谁还敢不将这些人当回事儿?   管事们不但自己绷紧了皮,趁着林柳思索的空档,还悄悄回头瞪了几眼自己手下那些素来不安分的下人,心里更是下定决心,回去后一定要严加管束,不管大姑娘今日所说何事,定要让他们一字不漏地倒背如流。   若有违反,呵呵!   林柳没管管事们心中的想法,敲打了他们之后,便直接切入正题:“今日府上发生的异象,大家应该都看在眼里,我不管你们是觉得这事儿稀奇,还是觉得拿出去说了有面子,此事都绝不允许外传!”   “若是让我知道有谁将此事告诉了除林家上下以外的第二个人知道,”林柳冷笑,“林家有钱,却不代表还要养着你们这些不将林家当回事儿,除了浪费粮食什么都不会的蛀虫!”   “噗……”   林柳猛地转头,视线利刃一样射向发出笑声的下人:“你对我的话是有什么意见吗?”   那人吓了一跳,但对上林柳稚气未脱的脸颊,很快就吊儿郎当起来:“没有,大姑娘说得非常对。”   林柳看着那人,半晌后直接看向星花,语气平静:“这人留着只怕是个祸害,你直接叫来人牙子……”   顿了顿,觉得有些不妥,改口道,“你让人将他赶到庄子上,让人盯着他做活儿,若有懈怠,直接下药将人毒哑,提脚卖到矿山去做苦力。”   那人没想到林柳说话还带着股奶味儿,下手却这么狠,顿时大惊失色,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就要开口求饶。   星花却不给他机会,抬手示意他旁边两个壮汉将他嘴捂住,当着所有人的面儿直接将人拖了下去。   这个小小插曲并未败坏林柳的心情,林家的下人却被她突然的爆发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发出半点儿声响。   谁能想到,往日不声不响,看起来乖巧可爱的大姑娘真正做起事来竟是这般雷厉风行,杀伐果断?哪怕她脸上的婴儿肥还未褪下,其他人也再不敢小瞧了她。   一番警告说完,林柳挥手让人退下。   贾敏已经趁此机会从产房转移到了她坐月子的房间,三个小子也跟着贾敏转移了过去,此时正守在妹妹面前,一眼不眨地看着她。   见到林柳入内,龟龄赶紧走到她面前牵住她的手:“姐姐,妹妹长得好可爱,白白嫩嫩的,像馒头一样。”   林柳无奈:“怎么,难道你还想咬她一口吗?”   不知是否是吃了一株人参的缘故,原本在原著中应当一副娇弱之态的林黛玉,此时竟是肉嘟嘟、奶乎乎的,整个人瞧着白嫩可爱,即使比不上三个哥哥身体健康,也绝对没有先天不足的样子。   至于原著中写的,打从会吃饭起就开始喝药的事儿,这辈子应该也不会发生了。   龟龄嘿嘿一笑:“姐姐说笑了,我怎么可能去咬妹妹的脸蛋?我疼她还来不及呢。”   说着,立刻转身回到了小床前。   双胞胎在他走后,直接占了他的位置,两人紧紧地挨在一起,不留半点儿缝隙。   龟龄左右一看,直接从中间将双胞胎分开,自己挤了进去。   双胞胎到底比龟龄小了三岁,面对大哥龟龄“蛮横无理”的行为,也只能看着龟龄干瞪眼,敢怒不敢言。   林柳在旁边看着,不禁失笑。   贾敏惦记着女儿出生时的异象,见林柳进来不禁开口问道:“之前在产房中伺候的稳婆等人,我都让人拿了银子封口,应当不会将产房内发生的事传出去。   只是……   孩子刚出生的时候,我仿佛听到产房外有人惊呼,似乎还发生了其他事。小麒麟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否与这孩子有关?有没有让人封口?”   林柳赶紧坐到床前,抬手将想要起身的贾敏摁住:“母亲不必焦急,之前黛……妹妹出生,除了产房内的人参开花,外面也确实发生了一些异象。百花盛开,草木疯长,比起贾家衔玉而生的宝玉表弟甚至还要神异。”   贾敏吓了一跳,即使这等异象不如衔玉而生来得让人忌讳,却也极容易为二女儿招来不怀好意的关注。   林柳笑着挨在贾敏怀里蹭了蹭:“母亲放心,我已经勒令府中下人不得将此事外传,有人不服,我也杀鸡儆猴表明了林家的态度。只要他们不傻,绝不敢违犯我的命令。”   贾敏看着林柳,有些疑虑:“你小小一个人,即便将后果说得再厉害,他们真的能听你的话?”   这管家理事,就如原著所写那般,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   虽然管家面对都是府上采买来的奴才或是家生子,但大多时候,若是管家之人不能服众,下面的人也只会阳奉阴违。   贾敏当初从婆母手中接过管家权的时候,一开始没摸清这些管事们的路数,都在他们手上吃了一些苦头。   林柳却笑着摇头:“世人大多欺软怕硬,只要我摆出态度,他们自然不敢造次。母亲也就是太善良心软,下不了狠手,所以才会被下面的人欺负,我可不是那等心慈手软之人。”   说着,便将之前的变故说给贾敏听。   贾敏倒不觉得此事有什么不对,若是事情发生在她眼前,她只怕会做的更狠,当场将人提脚发卖了也是可能的。   她只是惊叹于,女儿的反应速度。   事情刚发生,她便果断决定杀鸡儆猴,完全没有那人辩解求饶的机会。   这般心性,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不过听了这事儿后,贾敏便对今日之事彻底放了心:“多亏了小麒麟,否则等我,或是你父亲回家后处理此事,也不知消息是否已经走漏出去。”   林柳想了想,笑着摇头:“咱们府上的下人与荣国府不一样,此等神异之事突然发生,主人没下令之前,他们可不敢贸然乱传。”   原著中,不就无人提及此事?   贾敏放下心中担心,一直压制的疲惫便如潮水一般涌来。   她看了眼仍在旁边守着妹妹细看的三个儿子,笑了笑,转头对林柳说道:“我有些乏了,小麒麟你帮我盯着几个弟弟,可不要让他们欺负了妹妹。”   她到现在还记得小龟龄当初追着双胞胎咬脸的事儿呢,因为是两个小子,她才没有制止,如今出生的可是个姑娘,容貌重要,可不能出了半点儿意外。   林柳自然点头:“母亲你困了赶紧睡,有我盯着,他们出不了事儿。”   贾敏闭眼,很快就睡了过去。   林柳在床沿上坐了一会儿,等贾敏呼吸平缓后,这才起身走到黛玉的小床跟前。   三个弟弟对姐姐那是言听计从,见人过来,相当干脆地让出一个位置,然后眼巴巴地望着她,满眼的欢喜与自豪,好似在向她炫耀自己不但有一个姐姐,如今还有了妹妹一样。   林柳失笑,依次摸了下每人的头,这才看向小床的方向。   刚出生的林妹妹正闭着眼睛在睡觉,五官精致,睡容恬静可爱,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心软。   林柳走上前,伸手碰了碰林妹妹的脸颊。   轻轻地,没有使半点儿力。   林妹妹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突然掀开眼皮,露出黑宝石一样乌黑璀璨的眼珠。   对上林柳的眼睛,林妹妹咧开嘴,露出一抹无声的笑。   林柳捂住胸口,真的好可爱。   -   林如海在御史府处理公务的时候,也不知怎地,一直有些心神不宁。   同僚见他神色不对,以为是身体不好,干脆从他手上接过文件:“我看你脸色不对,可是身体不适?还是赶紧去找大人请假,回去休息半日吧。咱们御史府又没多少公务,哪怕今日处理不完,明天在衙门多留小半个时辰便也处理完了,不至于为此搭上自己的身体。”   林如海感念于对方的好心,不过仍是摇了摇头:“并非身体不适,只是今日打从出门开始,便一直静不下心,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儿要发生了一样,总是没办法集中注意力。”   同僚听了,表情更严肃了:“许是神佛在给您示警呢?林兄可有什么一直放心不下之事,还是尽快去处理为好。”   林如海正想推拒,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家中怀孕的妻子。   同僚见状,不禁发问:“可是想到什么了?”   林如海起身,拱手谢道:“兄台刚才询问,我马上想到了家中孕妻。之后脑中便一直盘旋这妻子身影,总觉得……   多谢兄台提醒,我这就去向大人请假。”   同僚摆手:“没事,嫂子要紧。正好你今日也不剩多少公务,我直接帮你处理了就是。”   林如海想了想,确定里面没什么要紧的公务,再次拱手道谢。   不久,林如海便向上司请假,回到了林家。   刚下马车,便对上门房红光满面的笑脸。林如海有些疑惑:“你这是遇上什么好事儿了?”   门房笑着回答:“正是遇上好事儿了呢,不但是我的,还是府上所有人的。”   林如海一愣:“府上所有人的?”   门房回到:“恭喜老爷,太太今日发动,平安生下二姑娘。大姑娘说了,之后半年,府上所有人月银翻倍。您说说,这是不是府上所有人的好事儿?”   林如海先是一喜,旋即皱眉:“夫人怎会提前发动?”   门房笑脸凝滞,低着头,不敢去看林如海的眼睛:“回老爷,今日太太的姐姐上门探望太太,我们不设防,将人放了进去。老爷恕罪,小的真不是故意的。”   林如海一时没反应过来贾敏的姐姐是谁,好一会儿后,才意识到这人的夫家,仿佛也被此次皇上与太上皇斗法波及,如今除了女眷,一家老小都被关在大牢。   他眉头一挑,没时间追究门房的责任,一把将人推开后,直接回了正院。   林如海先去探望了昏睡着的贾敏,再去看了刚出生的女儿,以及家里的几个孩子,然后才找到林柳询问贾敏生产时的情况。   等听到白天发生的事后,他舒了口气,而后冲着林柳笑道:“小麒麟还是善良了些,这种事儿都不用杀鸡儆猴的。”   林柳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林如海冲着小厮招招手,一贯温和的脸上突然挂满了狠厉:“传我命令,将今日被大姑娘送去庄子上的那人的家人,全都送去和他作伴。再有,谁要是敢将此事传出去,全家发卖!”   林柳微有些吃惊,但想着古代一贯喜欢连坐,便没再开口。   说完此事,林如海提到了贾敏那个姐姐:“你姨妈今日过来,可与她说过话?”   林柳摇头:“母亲是单独见的姨妈,我当时正跟着盛夫子学习,并未得到消息。等知道姨妈上门,母亲已经受惊发动了。”   顿了顿,林柳看向林如海,“我听下人说,姨妈今日上门是为了向母亲拉关系,希望母亲能找父亲说项,为她丈夫翻案?她丈夫难道也牵扯进了此次风波?”   此事始于当今与太上皇的一次吵架,说到底,也是权利与利益的争夺。   只是当今先发制人,提早收集了许多官员的证据,在发现与太上皇谈不拢后,便直接釜底抽薪,将太上皇一脉的势力剪除大半。   太上皇自然不甘落后,反应过来后直击皇上软肋,又弄掉了不少投靠皇帝的官员。   这段时间,抄家与砍头的官员,几乎占了朝堂百官的一半。   但这其中是否所有人都是罪有应得,是因为犯罪被人拿出了把柄,然后才在此次被推出做了炮灰呢?   林柳认为,不一定。   林如海如今已经不在将林柳当做小孩子,闻言也没有敷衍的意思,认真将贾姨妈的夫家介绍了一遍:“说来你母亲这位姐妹的丈夫,当初与我还是同年。只是他当初成绩不算好,只考了个同进士。   但这对一心想要弃武从文的贾家来说,已经算是不错的投资苗子。所以在发现此人未婚后,国公爷便亲自定下了庶女与此人的婚事。”   林柳点头,看来这贾姨妈与丈夫之间,是联姻无疑了。   林如海继续介绍:“但你也要知道,穷人乍富,很容易沾染一些贪婪的毛病。或许此次被波及的官员中,有那么一两个全然无辜的,也有少许是被人陷害,但这位……”   林如海摇摇头,其意不言而喻。   林柳明白了:“母亲刚生下妹妹,可能一时间想不起这事儿。可等明日醒来,母亲只怕会问贾姨妈,父亲该如何与母亲提起?”   林如海有些头疼:“只能如实相告了。不过倒也不用太过担心此事,你贾姨妈肯定会去找老太太,只要我这位同年还有用,老太太不说,至少王家王子腾肯定会想办法将人捞出来。”   若是无用,自然就只能菜市口见了。   父女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半晌,林如海声音飘远:“我明日想办法找人疏通关系,一定要赶紧离开京城这个是非地。”   因为太医一开始就点名了这胎怀相不好,等月份大了,又通过把脉确定贾敏怀的是个女儿后,更是直言生下来后必须好生照料,不得有丝毫闪失,否则这胎只怕难养活。   为此,林家上上下下完全被铸成了一块铁桶,尤其在朝堂出事儿后,府上的守卫更是防守严密,没有主人家的允许,只怕门外的一只蚊子也飞不进来。   谁能想到,最后竟然是自家人带来了坏消息?   林柳深以为然:“如今皇上初登基,只怕与太上皇还得起好些次矛盾,不等正式决出胜负,恐怕不能消停。父亲也不算实权在握,在太上皇与当今那儿也不算心腹,哪怕决定投靠皇上,如今也还是走远点儿更为安全。”   毕竟对于最顶层的两位大佬而言,只要不是心腹,不管死掉多少人,都不会对徒旻的“父子亲情”造成影响。   很多时候,不是心腹的官员就是炮灰,死了也是白死。   只是……   “父亲准备走谁的路子呢?”林柳有些茫然,“难道是王家?”   她到底年纪还小,被林如海当做大人看待也不过是最近的事儿,对林家与林如海的关系自然不够了解。   林柳如今能想到的,也就只有王子腾了。   毕竟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王子腾都算得上是天子近臣,是真正实权在握的皇上心腹,一手遮天的权臣。   林如海扯了扯嘴角,冷笑:“王子腾?若是与他纠缠到一起,日后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柳茫然:“父亲不是一直说,王子腾很得皇上重用?”   林如海摆摆手:“不过是当今对太上皇的妥协。四大家族向来同气连枝,打头儿的贾家以前算是四王八公一脉的中流砥柱,而四王八公,又向来唯上皇马首是瞻。”   林柳怔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您是说,王子腾现在是吃着两家饭?”   林如海点头:“他虽然很得皇上重用,许多人也以为他是皇上的心腹,但实际上,他应当算是太上皇一脉的主要势力。太上皇健康长寿,王子腾自然平步青云,若是太上皇……王子腾绝对讨不了好。”   况且王子腾拥兵自重,还妄图插手皇上后宫……   林柳皱眉:“不对吧?之前上皇重病,王子腾不是为皇上登基出了大力气?”   当时竞争皇位的两位皇子,三皇子在朝堂的影响力无人能及,可另一位皇子却手握兵权,若非王子腾横空出世,这皇位到底会落到谁手上,可还不一定呢。   林如海笑着点了点林柳的鼻子:“因为当时,太上皇重病。”   太上皇重病,王子腾当然要选择另一个靠山。   可太上皇缠绵病榻小一年,愣是没死,且在与当今的争锋中屡屡胜出,以王子腾喜欢豪赌的性格,他自然更愿意投向能给自己带来更大利益的太上皇。   不过改弦易张容易,再想回头可就难了。   林柳恍然大悟:“所以王子腾才会不惜得罪老太太,也一定要将她亲手培养出的元春表姐送进宫;因为元春表姐既是他送进宫争宠的棋子,也是他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   林如海点头:“确实如此。”   自己的猜测得到肯定,林柳却只觉得荒唐:“王子腾这是将皇上当成了什么?可以任由他摆弄的傀儡?若真等到了最后一步,皇上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女人,就放过他?”   哪怕得宠又如何?当皇帝的,难道还缺了美人?   林如海苦笑:“自从王家长子王子胜被上皇厌恶,王子腾上位后,一路走来太过顺利,难免忘了对皇权的敬畏之心。”   林柳心里生出急迫:“父亲,我们赶紧离开京城吧!”   林如海失笑:“不用着急,我自会安排。”说完提起另一件事,“说来这次风波对林家来说,也并非一件好事也无。”   林柳疑惑地看着林如海:“父亲遇上了什么好事儿?”   林如海摇头:“时间过去太久,只怕连小麒麟也忘了,我之前曾提起要给你请一位西席?因为为父要求太高,一时难以找到合适的人选,只能暂时搁置下来。   但此次风波过后,有不少官员看淡名利,已经向吏部递上辞呈,想要回乡隐居。   我与吏部左侍郎是好友,他知道我一直想要为你请一位才德兼备的西席先生,于是在发现了一位合适人选后,便迫不及待地让人通知了我。”   “西席?”林柳有些惊喜,“父亲已经与人说好了?”   林如海略有些吃味:“小麒麟这般高兴,可是为父这段时间教得不够好?”   林柳赶紧摇头:“父亲误会了,女儿只是心疼父亲每日在衙门当值回来,还要为女儿上课,实在太过辛苦了些。”   林如海这才满意。   想了想,他介绍到:“听说此人不但才学出众,人品贵重,性格也与五柳先生颇为相似,‘秉性恬淡,不以功名为念’,是个不错的老师人选。”   五柳先生?陶渊明那一挂的?   “唯一可惜的是,为父暂时还未能与之见上面。对方似乎也不打算久居京城,正要回乡定居。”林如海对此人相当推崇,“不过小麒麟放心,我定会排除万难,将人请到林家给你上课。”   林柳有些好奇:“不知此人姓甚名谁?女儿可曾听过?”   “你肯定没听过,此人以前一直外放,最近一两年才调任回京。谁知刚回来,京城就发生这么大的风波,他也险些陷进去,侥幸度过此次风波后,这才起了回乡的想法。”   “他到底是谁?”   “他叫甄费,字士隐。说来与我也有一段渊源,林家祖籍姑苏,这位甄先生却正好是姑苏人士。”林如海说着笑了起来,“听说甄士隐膝下只有个两岁大的女儿,夫妻二人对其视若珍宝。若为父真能将其聘请给你做西席,以后你妹妹也有个伴儿呢。”   林柳整个人都愣住了,甄士隐? 第41章   还有一个两岁的女儿?   她没想到竟然这么巧, 林如海为自己选择的西席,竟然是原著中第一个出场的人物。   虽然不喜欢甄士隐,但他的妻子封氏与女儿甄英莲的遭遇, 却着实让人同情。   如今有机会,林柳也不吝惜于拉两人一把:“我倒真听过这位先生的名字, 听说这位甄先生向来乐善好施,姑苏不少进士举人都是靠着他提供的行囊路费,才能进京赶考。这位先生在京城, 可不像是父亲所言籍籍无名。”   林如海听了, 更加高兴:“若真如此,我倒一定要将这位士隐兄聘请为西席了。”   林柳笑道:“我也觉得不错,这样合适的先生,不但能教导女儿读书,就连三个弟弟,以及刚出生的妹妹都能受他教导呢。”   甄士隐虽然有些没担当, 但人品确实不错, 至少比贾雨村那个伪君子要好得多。   若是让甄士隐占了林妹妹西席的位置,以后即使再去扬州,想来也不会有机会再做贾雨村的学生, 自然也免除了与贾雨村接触的机会。   林如海听完,也觉得有理, 想要将甄士隐聘请回家的想法也更加强烈了。   只是……   林如海看向林柳:“小麒麟难道不想让龟龄继续在国子监读书?士隐兄即便才学再好, 到底只有一人,反倒国子监内老师无数, 能为龟龄提供的教育也好得多。”   林柳有些好笑:“难道父亲以为, 我们全家都离开了京城, 龟龄还会安安分分地待在国子监读书?不闹翻了天才怪呢。”   林如海:“……”   “再者, 国子监内虽然有许多学富五车的老师,但对如今的龟龄而言,还真不一定有一个老师专心盯着他一个人,对他学业的帮助大。”林柳表情有些严肃,“而且,我们全都走了,将龟龄一个人留在京城,他真的不会觉得自己被家人抛弃了吗?”   他还那么小,再懂事也不代表愿意离开家人。   林如海从小到大都是被人家的孩子,读书学习那是相当自觉。偏偏身边也没个比较的人,于是便一直以为,所有孩子都和自己一样。   以前有林柳盯着龟龄的学业,林如海还未察觉什么,如今听了女儿的话,他不禁生了怀疑。   再者,龟龄会不会觉得自己被抛弃……   林如海沉默,竟发现自己无法说出一个肯定的答案。毕竟他自己小时候,从未与父母分开。   隔日,林如海带着龟龄一起离开林家。   他先送龟龄去国子监,然后才独自乘着马车去了御史府。   因为昨日同僚帮忙处理了残留的公务,今日林如海也投桃报李,帮着同僚处理了一些不那么棘手的事。   不过最近风波不断,御史府这个在平时向来上蹿下跳到处弹劾的衙门,反倒变得安分起来,一个个闭门谢客不理俗事,手上真没多少公务。   等林如海将所有公务处理干净,距离中午还有不少时间。   林如海想了想,与上司知会一声后,便乘着马车朝着国子监的方向赶了过去。   他倒是要看看,林龟龄在国子监到底有没有认真读书。   因为同为贾家姻亲,如今的国子监祭酒李守中对林如海可是热情得紧,听说他上门探望儿子,竟亲自带着林如海去了林龟龄上课的地方。   这世上的事儿就那么巧——   林龟龄虽然是个活泼好动的孩子,但从小懂事,所以哪怕平时再闹腾,到了该读书的时候便格外认真,从来不会被其他事情引开注意力。   但今日正好是放假过后第一次上学,注意力本就比平时更难集中,再加上昨日家里新添了一位可爱的小妹妹……   林龟龄小朋友克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又不敢打扰好友同窗学习,整个人坐在凳子上左摇右摆,就跟屁股底下生了刺一样,完全坐不住。   等到好友过来与他搭话,他更是立刻破功,拉着好友就开始嘚吧嘚吧嘚地分享自己刚得了个小妹妹的喜悦之情。   谁曾想,这一幕竟然正好被林如海看在眼里。   林如海:“……”   李守中:“……”   许是林如海身上的黑气太过浓重,竟直接影响到了课堂的气氛。原本正与好友说得起劲儿的林龟龄小朋友,突然心中一悸,马上若有所感地转头看向林如海的方向。   然后,直接对上了林如海皮笑肉不笑的一张脸。   林龟龄:“……”   事后得知此事,林柳:“……”   尽管后来解释清楚,林龟龄真的是第一次在课堂上说小话——   林龟龄的每一位老师都可以为他作证。   林如海相信了,他同样从此事中窥见了,若林家上下离开京城,将林龟龄一个人留在京城,这个从未离开过家人的孩子,只怕真的静不下心学习。   林如海想了想,拉着林龟龄走到角落,认真问他:“为父打算谋一个外任,离开京城到外地做官。到时你母亲与姐姐、弟弟、妹妹们肯定是要跟着我一起离开京城的。   那龟龄你自己是想要留在京城,还是跟着为父走呢?   离开京城,你不但要离开如今的老师、同窗、好友,以后也只会有一个老师教导你,学习进度很可能会被你的好友拉开一大截。   留在京城,你学业上自然无需担忧,却要离开家人。”   林柳的话到底对林如海产生了影响,所以他在思考后,还是决定亲自问问龟龄自己的意思,将决定权交给龟龄自己。   龟龄偏头看了眼林如海,毫不犹豫地开口:“我当然要跟着父亲母亲一起走啊!”   这有什么可选择的?   看着龟龄清澈透亮的眼睛,林如海深吸一口气,而后伸手摸了把他的头发:“既然这样,等回去后记得和你的老师、同窗告别,之后也不要忘记和你的好友辞别。”   林龟龄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不舍,但与家人相比,他仍是果断地选择了告别老师与同窗、好友。   等到林如海的调令下来,贾敏庶姐夫家也定了罪——   因为贪污了太多银两,即使有王子腾从中斡旋,他也没能保住官职。   但荣国府那边却给出消息,说是王子腾给了承诺,以后找到机会一定会让他起复。   丈夫平安,贾敏的庶姐这才带着礼物上门道歉。   贾敏知道她不是故意的,收了礼物,也接受了她的道歉。但心底,却不打算再与庶姐接触太多。   毕竟,她如今已经站到了王子腾那边。   而林如海按照吏部的调令,则带着一家老小与几大船的行李,来到了码头。   林家一家离京,亲朋好友自然要来送行。   只是林如海的许多好友与同僚都在朝为官,于是只能在昨日便提前与林如海告别,今日只能派个下人过来送礼,也算尽了一份心。   贾敏因为这些年的经历,与许多朋友都已经闹掰或生疏了,也就没再告别朋友上花掉太多时间。   最后反倒是身上没挂什么差事的荣国府男女们,拉着林家说了不少的话。   贾赦拉着林如海说些古玩古董,尤其偏爱古扇。   贾政则一心与林如海谈古论今,谈完不免提及儿子贾珠学业,更是不顾贾珠意愿,推着他与林如海这个姑父说话求教。   林如海顾忌着贾敏的脸面,并不打算与荣国府撕破脸,自然不能应付了事,也都认认真真地解答了他们的疑问。哪怕被外人看见,也只会说四人其乐融融,再没有不妥的。   反倒是王夫人与贾敏相看两厌,王氏在将贾母准备的送行礼物与信件交给贾敏后,便直接走到一旁盯着脚尖数蚂蚁。   贾敏也懒得搭理她,让人将礼物收好后,便自顾自地拆开信件阅览起来。   许久,她抬头看向跟在贾政身边的贾珠:“珠哥儿,你带了行李不曾?”   荣国府四个男人怔愣当场,看向贾敏的眼神充满了茫然。   贾敏皱眉,抖了抖手中的信纸,不敢置信地看着王氏:“二嫂子,你竟也不知道母亲打算?”   王氏先是一愣,旋即面色大变:“老太太到底在信中说了什么?”   贾敏没有搭理王氏,拿着信件走到林如海面前,直接递给了他:“看母亲的意思,仿佛希望珠哥儿能跟着我们一起去金陵。”   林家当年攒下的人脉并不算少,林如海自己也有不少同年好友,是以这次他刚找人说了自己想要离开京城的意思,许多官场上的亲友便疏通关系,一心为他打算。   几番周转,总算将如今官职已然做到正二品左副都御史的林如海,平调去了金陵担任按察使司按察使。   虽是平调,但京官儿变成地方官儿,其实是降了等级。   但林如海离开京城,又不是为了积攒政绩。   何况江南经济繁荣,这一带的官员那都抢手得紧,想要插进去一个人,非得想法子把另一个人给拔出来不可。   也就是最近皇上与太上皇二人神仙打架,下面官员跟着遭殃,腾出了不少空位,否则林如海想要平调去江南,没点儿傲人的政绩,还真够不上。   金陵又是江南赫赫有名的宝地,不但物资丰饶、人灵地杰,当地商贸更是发达繁荣。   最重要的是,此地不但是荣国府祖籍所在地,距离林家祖籍姑苏也不过几百里地而已,坐上马车要不了几天就能到达,对林家上下来说,实在是个不错的地方。   其他不说,至少林家一家上下去了金陵,生活水平不会比在京城的时候下降太快。   对林家来说,金陵都是个好地方了,对贾家来说更是如此。   林如海接过信件,还未看就奇怪地开口:“以贵府如今情况,珠哥儿今年难道还要下场乡试?”   距离宝玉出生还不到一年,这个时候让贾珠下场,考不上还好,一旦考上了……   十六岁的少年举人,一看就知前程远大。   可他若是有个衔玉而生的弟弟呢?   荣国府这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贾家几人都是一脸茫然,显然并不知道贾珠要下场考试。   贾赦直言:“母亲之前还说,珠哥儿……珠哥儿积累不够,身体也不算康健,让他缓上三年再去考试呢。说是既能在这三年学习,还能调养身体。”   贾政跟着点头:“母亲态度很坚定,并不同意珠哥儿今年下场。”   林如海转头,看向贾珠已略有些血色的面容,点了点头,这才拿着信件翻看。   看完,他才松了口气:“原来是想让珠哥儿回金陵祭祖,顺便到苏州的明德书院求学,三年后直接在金陵参加乡试,也免得来回奔波。只是担心一个人上路危险,这才让我们带着他一起走。”   只是……   林如海皱眉看向贾珠,“你的行李呢?”   贾珠:“……我不知道自己要去金陵啊!”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将视线转向王氏。若贾珠要回金陵,准备行李的便是王氏。   王氏:“……”   王氏也不知道啊,在贾敏将信件拆开之前,她根本就不知道儿子要回金陵。   就在所有人都不知所措的时候,鸳鸯笑着上前:“林姑爷,林姑奶奶不用着急,珠大爷的行李前些天便已经让人捎去了金陵。至于珠大爷在船上的换洗衣物,也已经和礼物一起,交到了林太太手上。”   王氏与贾敏见面后,本应该先将信件交给贾敏,然后再将礼物送上。   谁知王氏一股脑将信件与礼物都塞给了贾敏,贾敏出于对母亲的信任,也没说清点一下,于是便闹出了这么一场乌龙。   贾敏冲着兄长与丈夫笑笑,不好意思地带着丫鬟上了船。   王氏站在原地,却气得面色铁青。   若是可以,她是万万不愿让儿子离开自己的,更何况还是跟着林家的队伍一起离开京城!   若是她事前知道此事,还能去王家请来王子腾震慑一下老太太,好叫此事不能成行。   可如今事情已成定局,且明显除了她王氏,不论是贾政与贾珠父子,还是林如海贾敏夫妻,都对此事毫无异议,她就算再不甘愿,也只能捏着鼻子目送贾珠登上林家行船。   尤其是贾政,他在知道此事后不但不曾因为与儿子分离而伤怀,反倒觉得贾珠能跟在林如海身边两三个月是好事儿——   只要贾珠能抓住机会,这三两个月他岂不是多了个不但才学过人,官场潜规则也熟谙于心的老师?只要贾珠有问题,赶路无聊的林如海难道还能拒绝回答?   贾珠倒有些思念自己房内的两个貌美丫鬟,但对上父亲得知此事后欣喜又期许的眼神,他很快振奋起来,果断将两个丫鬟抛在脑后。   林如海很快与贾家人告辞,带着人登上了行船。   不久,船长抬手,扬帆起航。   林如海回到船上后,一边让人在自己的书房隔壁,给贾珠收拾一个房间出来,一边带着贾珠直奔甄士隐的房间。   一边走,林如海一边介绍:“这位甄先生进士出身,当年殿试的成绩也相当不错,是二甲第一名传胪。他刚辞官不久,本打算回姑苏定居,是我花费许多功夫才让人同意到林家给小麒麟姐弟做老师的。   这一路上你若有什么学业上的问题,除了我,也可以拿着去问甄先生。学到你这个地步,最重要的就是多听多看多思多想,课本上的知识已经无法满足你的要求,一个问题多问几个人,对你有好处。”   贾珠连连称是,态度慎重许多。   说来,林如海自从打定主意要将甄士隐请到家里为女儿做西席后,不但自己亲自带着礼物上门劝说,还请了相熟的朋友说和,给甄士隐的束脩与各种待遇也都相当大方,可以说诚意满满了。   但就算这样,在离开之前,林如海也险些没能说服他——   甄士隐是真的厌倦了官场,并不想再和为官之人扯上关系,就担心什么时候再受了连累。   但就在昨天,林如海终于说通了甄士隐,将人请到林家给林柳做西席,教授四书五经等正经读物。   其中一个原因,自然是因为林如海外任的地点就在金陵,距离甄士隐的老家姑苏并不远。   第二个原因,则是为了他的女儿。   因为林柳的另一位老师盛蔓,也答应了跟着林家前往金陵。   盛蔓在得知林家要离开京城的时候,其实也为了自己是否要跟着林家离开京城而犹豫了一段时间。   因为家人都在京城,盛蔓甚至更偏向留在京城。   偏偏这个时候,盛蔓的两个嫂子开始给她做媒——   虽然红楼世界不流行改嫁,却也不是说朝廷就一定不许寡妇改嫁了。像是尤二姐尤三姐的母亲尤老娘,就是在丈夫死后改嫁给了尤氏的父亲。   盛蔓守寡多年,家人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自然为她担心。   盛蔓被劝说得心烦,一气之下,便答应了贾敏的邀请。   而甄士隐正是从最后一次谈话中,得知京城大名鼎鼎的女夫子盛先生竟然决定跟着林家去金陵,这才放下了心底的最后一丝疑虑。   当然,甄士隐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希望能让自己的女儿,与林姑娘一起跟在盛先生身边学习。   林如海有些为难,因为盛蔓明显是看在贾敏的面儿上,才会同意给小麒麟做老师,他没办法保证盛蔓一定会同意收下甄士隐的女儿。   甄士隐听后自然犹豫,但很快他就坚定起来:“我女儿天资聪颖,若非投错了女儿身,我定是要她去考科举的。以我女儿的天资,我相信任何一位惜才的夫子,都不可能放过她这么好的苗子。”   人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林如海难道还要拒绝?   不管成不成,反正甄士隐上了他这条贼船了,就算之后后悔,他也不打算放人离开了。   若非如此,林如海如今只怕还在为两个孩子的老师人选担心,甚至可能退而求其次,请一个他并看不上眼的举人回家。   贾珠知道如今机会难得,打定主意要在甄士隐面前刷满好感,这样之后姑父忙碌的时候,他心里的疑惑也能及时得到解答。   笃笃笃——   听到有人敲门,甄士隐忙放下手中书卷,起身开门。   林如海见了甄士隐,有些疑惑:“在下应当让夫人给先生安排了两个小厮跑腿儿,怎么开门的是先生?”   甄士隐摆手:“我读书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旁边。”   说着将林如海二人迎进门,“林家藏书众多,我看得入了迷没得及收拾,看着有些杂乱,两位勿怪。”   林如海摇头表示不介意,顺手将贾珠拉到面前,分别为二人做了介绍,道:“这一路上先生若是不忙,遇上我这外甥上门求教,还望不吝赐教才是。”   只是两三个月而已,甄士隐并不介意顺带教导一下贾珠。   见他点头,贾珠喜不自胜:“多谢先生。”   再说贾敏这边。   因为当着众人的面儿闹出一个乌龙,贾敏有些不好意思,便干脆带着丫鬟上了船。   上船之后,她这个做主人的自然要去探望一下几位客人。   贾敏回房看了眼几个孩子,确定他们都没有什么晕船反应,在船上也适应良好,小女儿也睡得正香,没有被吵醒后,便带着小麒麟先去了封氏的屋子。   封氏是个气质温婉的年轻妇人,虽然眉眼间带了几分愁绪,但在看到脚边坐着玩乐的女儿时也不禁笑容满面。   贾敏敲了敲门,等封氏看过来后,这才带着女儿进了屋。   封氏起身迎接,却被女儿拉住裙摆:“阿娘,怕……”   贾敏愣了下,笑道:“小姑娘可是有些怕生?是我莽撞了,若是早知道贵千金性格,我便先让人递句话儿再上门了。”   封氏弯腰将女儿抱起来后,这才笑着摆手:“与林夫人无关,是我们夫妻成婚多年才得了一女,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娇养太过。”   虽然这样说,封氏却不觉得女儿性格不好,仍纵着她的想法,将人抱到床上后,这才放开了手。   贾敏见状,有些感同身受:“夫人多年才得一女,不管怎么娇宠也不为过。我与夫君当年也是多年不孕,后来得了个小麒麟这个女儿,也是恨不得时时将人揣在兜里。”   若非很快就怀上了龟龄,被分去了太多注意力,夫妻二人对待小麒麟的态度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柳听了这话,却忍不住打了寒颤。   幸好她及时让贾敏怀了龟龄,否则自己的日子哪儿有如今自在?   许是有了共同话题,贾敏与封氏越说越觉得投机,很快便拉近关系,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林柳被两人忘却,眼珠转了转,落在床上那个正直勾勾看着自己的小姑娘身上。   她走上前,看着小姑娘开口:“你就是甄家姑娘?”   小姑娘怯怯地点头:“林姐姐你好。”   有时候眼缘儿就是这么奇怪,甄英莲明明是认生的性子,但在面对林柳的时候,不知为何,却觉得这个姐姐非常温柔,让人想要亲近。   明明,林柳即使看着她的时候,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甄英莲顿了顿,从床上站起来后,摇摇摆摆地走到林柳面前,一下扑进了她的怀里:“姐姐,我是英莲。”   封氏本和贾敏说着话,余光见到这一幕,顿时惊喜地转头,视线完全无法从两个孩子身上挪开。   虽然并不想强硬地掰正女儿性子,可若是女儿自己愿意亲近旁人,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只有高兴的份儿。   贾敏见状,不禁摇头失笑。   说来,她这个女儿似乎一直都非常讨孩子的喜欢。   林柳没想到甄英莲才见着自己,竟然就敢往自己的怀里扑,一时没反应过来,还真就被她扑了个正着。   英莲似乎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非常厉害的事,对上林柳看过来的视线,顿时笑眯了眼,眉间的朱砂痣也因她的笑容颜色加深,赤红如血。   房间内响起了一阵银铃似的笑声,同时还伴随着一声声“姐姐”的呼喊。   她的声音很快将另一个房间的龟龄三兄弟吸引了过来,见到姐姐怀里的陌生小姑娘,三个小子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最后,双胞胎鹤年与鹿岁对视一眼,猛地将大哥龟龄往前一推,直接将人推到了林柳面前。   林柳吓了一跳,险些直接将龟龄给扔出去。   好悬在最后一刻发现“袭击”自己的是龟龄,勉强止住了自己的动作。   龟龄不好意思地冲着英莲笑笑,然后转头,狠狠地瞪了两个弟弟一眼,还扬着小拳头冲着他们挥了挥,无声地开口:“你们两个给我仔细那一身的好皮!”   双胞胎吓得瑟缩了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屋里还有母亲和姐姐在呢,大哥就算再生气,也不敢对他们怎么样的!   这般想着,双胞胎便吱哇乱叫地冲到龟龄身前,一边假装与他玩闹,一边好奇地看着姐姐怀里的小姑娘。   看完了,双胞胎还凑到一起说悄悄话——   “这个妹妹有点可爱!”   “恩恩!”   “她额头上那是粘的珠子吗?还挺好看的。”   “恩恩!”   “不过还是没有妹妹好看!”   “恩恩!”   “我想和她一起玩!”   “恩恩!”   “嗯什么嗯?想玩你就去找她啊!”   鹤年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拉着鹿岁就走到了英莲面前:“甄妹妹,鹿岁想要和你玩!”   鹿岁:“……???”   龟龄捂脸:这两个蠢蛋绝对不是他弟弟,绝对不是!   林柳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禁勾唇失笑。   -   盛蔓站到船头,看着眼前从未见过的,辽阔壮美的江面,只觉得自己的心胸都开阔了许多,愈发庆幸起自己的“一时之气”了。   若非如此,她只怕一辈子都要被困在京城,如何能见到眼前与京城全然不同的壮美景象?   她望着远方,脑中灵感迸发,仿佛随手一拈,就能得出一句流传千古的诗句。   正思索着呢,突然觉得自己的袖摆被人拉住。   盛蔓转头一看,正好对上自己学生略有些尴尬的表情。再往后一看,一个小萝卜头,两个小萝卜头,三个小萝卜头……   还有一个被学生牵在手上的小姑娘。   盛蔓一直知道贾敏生了好几个孩子,却从未一气儿将所有人见完,此时见到,竟奇怪地生出了几分惊奇之感——   贾敏可真是太厉害了!   她笑了笑,指了指林柳牵着的小姑娘问道:“这个小姑娘瞧着可爱,也是你家的孩子吗?我记得你的妹妹不是刚出生没两个月吗?”   林柳眨眨眼,将人推到盛蔓面前:“夫子,这是甄夫子家的独女。甄先生这次会同意到林家做西席,还是因为夫子您呢。”   盛蔓挑眉,有些好奇地盯着小姑娘眉心的朱砂痣:“因为我?我可不记得自己曾认识过姓甄的臭男人。”   林柳无奈,不再多提甄士隐:“是甄夫人跟着丈夫回京述职的时候,听闻了夫子的才名,以及夫子善于教导的名声,也想让女儿投入夫子名下。夫子您看,是否愿意?”   盛蔓想了想,觉得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是就这么直接拒绝了小姑娘,不但自己与甄家人难以相处,只怕还会让林家与甄家的关系起隔阂。   于是抬手冲着小姑娘招了招:“先让我考考小姑娘,若真有这方面的天赋,我自然不会拒绝。”   若是没有相应的天赋,她就是拒绝了,大家也只能接受。   英莲有些害怕盛蔓这个没见过,还神情高冷的先生,见她招手不但不往前走,还小步小步地往林柳的身后躲,直到整个身子都被藏起来了,她才松了口气。   林柳无奈,转身看着英莲:“这是盛夫子,是你以后的先生,你这般害怕可怎么行?以后还怎么学习呢?”   英莲低着头看着脚尖,不语。   林柳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英莲乖,去先生那边好不好?”   龟龄三兄弟见状,也在旁边小声劝她:“英莲妹妹放心,盛夫子是好人,不会打你的。”   盛蔓:“……”   四人劝了好一会儿,英莲才终于点头,从林柳的背后走出来,怯怯地看向盛蔓。   盛蔓骨子里就相当看不起男人,也对那些柔弱可怜、菟丝花一般的女人看不上眼。打从见面起,英莲的举动几乎全是在她的底线上起舞。   在小姑娘看不到的地方,盛蔓额头的青筋都跳了好几次。   不过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盛蔓对孩子的包容性还是强些的,哪怕是看在学生林柳的面子上,她也不至于对着英莲生气。   她抬手,伸手将人拉到自己面前。   英莲吓了一跳,转头看向林柳,得到她一个鼓励的微笑后,这才定了定神,认真地回望盛蔓。   盛蔓眨眨眼:“你可认字了?平日都学了些什么?”   英莲小小声地回答:“爹爹教我认字了,平日只听父亲读一些诗经、唐诗三百首上的诗歌。”   盛蔓眼前一亮:“说说看,你最喜欢谁的诗?”   英莲小心地看了她一眼,道:“我喜欢太白先生的。读起来好听,押韵。”   她到底年纪小,对诗句了解不多。   但盛蔓对这个答案却相当满意,无他,只这盛蔓平生最爱的便是李太白的诗句。   林柳在旁边见了,不见抿唇失笑。   她就知道,甄英莲这小姑娘一定会讨盛先生的喜欢——   林柳一点儿不担心英莲的天赋,毕竟这可是个初学作诗,就能写出一首让红楼公认的才女,林黛玉都赞赏有加之诗作的人。   而盛蔓,最喜欢的就是擅长作诗的姑娘。   可惜……   林柳摸了摸鼻子,她对各种平仄虚实意象之类都能做到极致,可不知是否因为前世影响太深,她作的诗总缺了几分灵气。   韵脚可学,灵气这东西却只能靠天赋,靠灵光一闪。   盛蔓努力许久,也只能说她一句“朽木不可雕”,之后便放弃了将林柳教成出口成诗的才女,反倒着重加强林柳颇有天赋的书法、工笔与棋艺。   林柳原本想着,夫子只怕要等到黛玉长成,才能得到一个满意的学生了。   没想到黛玉还未长成,她就有了计划外的学生。   果真,原本对这个学生还有些抵触的盛蔓,脸上的疏冷渐渐化开,竟慢慢染上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又问过几句后,盛蔓拉着英莲的手笑着看向林柳:“这姑娘极聪明伶俐,于作诗一道又颇有灵气,我很喜欢,这学生我便收下了。对了,她叫什么名字?”   林柳看着英莲,眼神鼓励:“夫子何不问她自己?”   盛蔓没好气地嗔了林柳一眼:“你这滑头,难不成还担心师妹进门,夺了我对你的喜爱不成?”   林柳大呼冤枉:“我这不是想着你们师徒互通姓名后,关系能亲近些吗?怎地夫子还猜疑起我来了?我可是最希望夫子能收一个擅长作诗的师妹,也免得夫子诗兴大发之时,拉着我这朽木考较!”   盛蔓气怒,作势欲打。   本来乖乖被她牵着的英莲一惊,赶紧抱住盛蔓的手臂:“夫子,姐姐乖,不打。”   盛蔓一愣,顿时又气又笑:“好哇,这徒弟都还没进门呢,就开始帮着师姐欺负我这个师父了,可见你们两人都是不孝徒,小没良心的。”   林柳还没说什么呢,旁边站着看戏的龟龄三人没忍住,噗呲几声,笑出了声。   盛蔓一愣,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一笑,林柳与英莲也忍不住,不禁跟着笑出了声。   大笑之后,盛蔓与英莲的关系倒是亲近了几分。英莲再面对盛蔓时,也没一开始那般害怕了。   林柳笑着摇头,看向英莲:“妹妹,夫子已经决定收下你做学生了,你是不是该告诉夫子你的姓名?”   英莲眨眨眼,笑着看向盛蔓:“夫子,我叫甄英莲。”   说着便要作揖,给盛蔓行礼。   盛蔓将人拉住:“船上拜师太过仓促,还是等到了姑苏再行拜师礼吧。”   天色渐晚,星花出来喊人用饭。   盛蔓牵着英莲,身后跟着一串儿尾巴,闻着香味儿便进了船舱。   许是没什么利益牵扯,这艘大船上的每一个人都能相处愉快,虽然路程遥远,但除了贾珠这个一心学习的人,其他人的赶路时光却相当悠闲。   一路往前,很快便顺着京杭大运河来到了淮扬。   从淮扬往下,再过镇江、常州、无锡三地,便能直达姑苏。   不过淮扬距离金陵最近,林家的船只便停靠在了淮扬的码头上。并未停留太久,只是让人将林家从京城带来的几船行礼从船上搬下船,让林大等几个心腹运送到金陵按察使司衙门后院。   林如海一家七口与甄家一家三口祖籍都在姑苏,此次有机会,在去衙门报到前自然要回乡祭祖一番。   贾敏问过盛蔓后,将大半仆人留在淮扬,他们则坐着船继续顺流而下,直奔姑苏而去。   到了姑苏,林如海与甄士隐约好三日后在林家祖宅相聚后,便暂时分别,各自带着家人回了老家。   盛蔓跟着林家去了林家老宅。   休整一日,林如海便带着三个儿子去了祖坟所在地祭拜祖先,贾敏与林柳、黛玉,并盛蔓则待在老宅。   老宅的下人没有主人管束,略有些懈怠,难免贾敏几人产生冲突。贾敏要照看刚出生不久的小女儿,没什么精力去管下人,便将老宅的一应事务全权交给了大女儿林柳。   林柳也不负众望,三两下便将府上不听话的下人全家发卖,又从人牙子手上采买了新的人手,很快便稳定了局面。   也是经过此事,贾敏才发现自己忘了件事:“说来这次老爷至少也要在金陵待上三年,我们跟着老爷,自然也要在金陵住上三年。”   林柳点头,没明白贾敏的意思。   贾敏失笑:“小麒麟你忘了,我们这次出来,可没带够下人。等到金陵,只怕还要在当地采买呢。   我的意思是,姑苏金陵两地不但距离颇近,物价想必也差不多,小麒麟你不如趁此机会多问问那人牙子,知道了采买下人的价格,等到金陵,我们也不至于被当地的牙行当做冤大头宰。”   林柳一顿,点头:“母亲说说需要买多少人,男女几何,厨房洒扫等又需要几人,说完后我直接让那牙婆将人带来。”   贾敏愣住:“我们需要采买的下人可不是个小数目,哪怕金陵与姑苏距离近,路上也耗费几日,何不如直接在金陵买人?”   林柳摇头:“在姑苏购买有老宅的老人看着,不容易被人欺瞒不说,也不容易被人安插眼线。还是在这儿买人更安全。”   与一点小小的麻烦相比,还是安全更重要。   盛蔓一开始也没明白林柳此举深意,听完后却连连点头:“贾敏你还是听你女儿的吧,金陵虽然是贾家祖籍之地,但宁荣两府与这边的人隔了这么多代人,关系早不如以前亲近。”   贾敏想了想,点头:“那边按照小麒麟的意思,在姑苏采买下人吧。”   说完转头看向星花,“你去将我匣子里的银票拿来。”   星花点头:“夫人,拿多少?”   贾敏默默在心里算了算需要采买的人数,开口道:“拿三千两吧,若是不够,小麒麟你记得再来找我拿。”   林柳点头:“母亲放心,我可不会逞能。”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林柳很快就让老宅里的老人再将之前那位牙婆请到府上,见面后,直接将贾敏算出的人口告诉了牙婆。   末了,道:“若是你手上没有足够的人手,不妨通知其他牙行。”   牙婆眼珠一转,似乎有了想法。   林柳冷冷开口:“当然,若是你找来的人手上没几个合适的,我也不妨换个人来接这门生意。我们也不在姑苏久居,也不怕得罪了你们这些地头蛇。”   那牙婆一听,顿时收敛了神色,郑重开口:“姑娘放心,婆子定然将此事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绝不会出现半点纰漏。您需要的人,我两三日就能给您找齐。”   林柳松了口气,点头:“你放心,只要挑出来的人足够好,绝对少不了你的好处。”   牙婆笑弯了眼:“姑娘放心,此事交给我绝错不了!”   果然没两日,牙婆便带着几个人牙子,并百十来号人来了林家老宅。   林柳打眼一看,发现牙婆带来的人都已经挑过一遍,带来的基本面色红润,没有生病的,身体也都还算强健。   她满意地点头,正要开口说话,却见角落一个脸被锅灰抹得黑乎乎的少年咧开嘴,冲着自己兴奋地挥了挥手。   林柳愣了下,定睛一看,惊骇地发现竟然是自己认识的人。 第42章   林柳怎么也想不到, 她竟然会在姑苏遇见季崧。   关键还不是在正常情况下相遇——   两人如今的身份,一个是采买下人的主人家,一个确实等待被花钱买走的下人。这场景, 实在有些奇怪。   季崧见她认出了自己,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   林柳不忍直视地转过头。   恰好这时人牙子转过头来, 见季崧冲着林柳笑,顿时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小声警告:“你给老子老实点儿!”   说完向左挪了一步, 直接将季崧挡在了身后。   季崧撇撇嘴, 却也不敢再做出幅度过大的动作去吸引林柳的注意力。只是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仍止不住地到处乱看。   林柳缓了缓见到季崧后过于震惊的心情,好一会儿后才转头,却一时没找到季崧的身影。   正疑惑呢,就见某个人牙子身后突然冒出一个脑袋。   林柳:“……!!!”   林柳好悬没被吓出声,一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几个人牙子见她突然缓和了脸色, 一个个惊讶地看向她。林柳眉头一挑, 没有搭理,反倒开始认真地打量这些人牙子们带来的人。   她不动声色地挑出需要的人,再伸手指着季崧, 冲着牙婆开口:“那孩子年纪不大,怎么也被挑进来了?你们怕不是从哪儿拐来的吧?”   这些牙行想要做人口生意, 最要紧的就是了解当地所有势力, 那些有权有势,与京中势力有所牵扯的人, 万万得罪不得。   林家虽然打从前几代便直接搬去了京城定居, 但逢年过节可都是会派人回姑苏打扫老宅祭祖, 遇上什么大事儿, 或是经过姑苏,也一定会回来住上几日。   是以姑苏本地的牙行,对林家的情况了解的可不算少。   至少,林家如今的当家人林如海,正在朝廷做官,还做到了三品大员的事儿,这些牙行就没有不知道的。   在官员家眷面前,被查出拐卖人口,还想不想活了?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牵头的牙婆更是冷汗直冒,转头等着带着那孩子过来的人牙子便喝骂:“那孩子你是从哪儿找来的?我好心为你找来这么大一笔买卖,你猪油蒙了心还来害我!”   那人牙子不敢含糊,赶紧解释:“这孩子是我从其他人手上买来的,他是不是被拐的,我也不知道啊!我们这些做牙行的,要想找到足够的人数,只靠自己怎么可能?还不得到其他地方进货。姑娘明鉴,我可没干过拐卖人口这丧尽天良的事儿。”   他只是个人牙子,只能保证季崧不是自己拐来的,至于是否是其他人从其他地方拐来的,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林柳听他字字句句都将季崧当做货物,不禁皱了皱眉。   其他人还好,她还能无视,可季崧到底是自己认识的人,听到他用这样的语气说他,心里难免有些不适。   但现如今的法律就这么规定的,只要不是非自愿,人口买卖就是合法的生意。   否则这些牙行也不会存在了。   林柳顿了顿,面色冷漠地将季崧招到眼前:“这人牙子说的可是真的?你是否为他拐卖来姑苏?”   季崧绷着脸,也知道自己如今处境危险,并不敢当着人牙子们的面儿与她拉关系叙旧,只当不认识一般开口:“回林姑娘,小的是被人从徐州拐到扬州,再被这个人牙子从扬州买回姑苏的。”   中间其实不止转了一道手,若非季崧自己天性乐观,只怕这一路来的折磨,都能让这个原本锦衣玉食的小公子崩溃。   林柳点头,看向那个人牙子:“既然不是你拐来的,我便不追究你了。不过这孩子我也要了,等我父亲回来,许是能托他给这孩子找到父母。”   人牙子知道自己平安了,哪儿管得了季崧?   至于林柳所言,要为一个被拐的孩子找父母的说法,在场众人就没有一个觉得奇怪的——   这等官家子女,向来不知人间愁苦,自己过得幸福,便也见不得他人受难。   这孩子年纪也确实小,林家姑娘会动了给他找父母的念头也实属正常。   只要林家给钱,他们有什么好在意的?   林柳也知道这些人的想法,让人将自己挑好的下人一并带下去后,直接转身叫来星花,将贾敏给她的银票拿了出来。   看着她手上厚厚一沓的银票,在场所有人牙子都红了眼。   林柳让人拿来纸笔,自己算了算,很快得出需要支付给这些人牙子们的银两:“二十个粗使婆子,每人二十两,共四百两;三十个随从劳力,每人三十两,共九百两;五十个丫鬟,每人十五两,共七百五十两;再有五个川淮粤各菜系的厨子,每人一百两,共五百两……”   她转头看了眼季崧,再看向牙婆,“我没买过孩子,也不知具体数额。之前挑出来的人一共需要给你二千五百五十两银子,我便直接给你二千六百两银子,应该够这孩子的身价了。”   带头儿的牙婆还未开口,买下季崧的人牙子便惊喜开口:“够了够了,大姑娘真是菩萨心肠,日后定能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林柳摇摇头,直接让人将银票交给牙婆:“银子都在这儿,你们派个人上来拿走,自己回去慢慢分。家里大多是女眷,不好久留诸位,只能给大家说声抱歉了。”   只要钱到手,这些人牙子好说话得很。   听了林柳的话,一个个连连摇头,半点儿没觉得林家不留他们在这儿有什么不对——   人家是官宦子女,自己却是下九流,林姑娘能好声好气同他们解释,便已经是给足了自己面子,他们那儿还会不识趣地留在这儿?   带头儿的牙婆上前想要接过银票,星花却从中抽出牙婆应得的部分,将人留了下来:“周婆子你暂时还不能走,姑娘还有其他事儿需要交代。这银票,还是交给其他人自己分比较好。”   牙婆叫来这么多同行,本就是为了抽成,如今眼瞧着大把的银票从自己眼前飞走,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星花拍拍牙婆的肩,低声开口:“之前答应给你的好处姑娘可没忘记,保管会让你满意,你就不要两边抽头了,总得给同行足够的赚头。”   牙婆顿时喜笑颜开,连连点头:“合该如此,之前是婆子我贪心,想岔了。”   其他人牙子见周牙婆竟然这么轻易就同意林家将银票交给其他人,不免有些吃惊——   大家都是做这行的,各处规矩也都懂。既然答应周牙婆带着人过来,便默认了之后要给她抽成。如今白捡许多十几两银子,虽然高兴,却也难免疑惑。   等出了大门,猜到缘由的人好心同其他人解释:“咱们以前遇到这种事儿,采买的人家向来是只管给钱,不会管我们私底下怎么分的。这牵头儿的人为了多赚,自然就要往其他人手上抽成。   但这林家厚道,将牙婆留下恐怕就是另有银子给她。周婆子从林家那儿得到了足够的好处,自然看不上我们手上的三瓜两枣。”   林家统共才买了多少人?百十来个而已,即使每个人头抽一两银子,也不过百来两。   林家总不能连一百两的好处,都给不了吧?   其他人听完,顿时羡慕起来:“也不知这周婆子怎么走了好运,竟然与林家搭上了线。我以前在金陵还与皇商薛家做过买卖,但即便豪富如薛家,也万万没有当面儿银货两讫的。可到他们账房去支取,又难免被薛家的管事薅去一层,到手后还没真没比和小户人家做买卖赚的银子多。”   “也就这么一回了,听说林大人马上要去金陵做官,不日就要启程。”   “哎,可惜了这么豪爽的主家……”   “以后若是再听到林家有需要,我们可得跑勤密些,事儿也办得漂亮些,结个善缘儿,许是下次再遇上此等好事,林家就想起我们来了呢?”   “这法子好!”   ……   和这些人牙子们猜测的一样,林柳将周牙婆留在老宅,确实是为了给她好处。   当初说要在姑苏采买人口,贾敏一气儿给了林柳三千两银子,如今给出二千六百两,还剩了四百两。   林柳将这四百两银子分作两半,先给了周婆子二百两:“我知许多人牙子买卖人口的时候,总是以次充好,今日各家带来的都是身强体健的,想来是周婆子你在其中出了力,这二百两银子,是为了答谢你。”   周婆子接过,脸上笑出了一朵花儿。   林柳再拿二百两银子放在周婆子手上:“这二百两银子,却是为了另一件事。我见那孩子年幼与家人失散,心里不甚畅快,但父亲去了山上拜祭祖坟,也不知需要几日,我有些心急,也担心去得迟了,当初拐走那孩子的拐子便跑得不见人影了。”   周婆子本来对林柳手上的银票势在必得,可听到这儿,心里生出了几分不好的预感,伸手的动作都变得迟疑起来。   她动了动手指,甚至想将银票推回。   林柳笑了笑:“我没让你去抓拐子,只是让你帮我打听一下,问问之前那人牙子到底是从谁手上,将这孩子买了下来。当然,若是你能将拐子是谁也打听到,我另有酬谢。”   周婆子看着二百两银票,一时陷入了天人交战。   做牙行的,尤其是她这种涉及人口买卖的人牙子,向来是与拐子团伙打交道最频繁的群体——   因为有官府管辖,大部分有良心的人牙子都不会亲自下水去做那拐卖的营生,但为了买到足够的人口,他们自然避免不了与拐子打交道。   道德水准高的,遇上这种人也会拒绝,可若是品德不好……   周牙婆的品行不好不坏,只是家中有儿有女,孙子孙女也生了好几个,她对拐子的态度也并不怎么好。   但……   即使她不喜欢拐子,也不可能出卖他们啊。   若是被人知道她出卖了拐子,导致对方被抓了,别说自己在这一行还能不能做下去吧,就只说那些拐子的团伙,都不可能放过她。   周婆子顿了顿,一脸挣扎地将银票还给了星花:“林姑娘,这活儿我不能接。若是传出去,我家人的安全可就没有保障了。”   林柳愣了下,倒没考虑到这个问题。   她坐在椅子上,认真思考之后,看向周婆子:“你大可以放心,等你将人打听到,我们也不会立刻就去抓人,许是会过段时间,又或者干脆找一个与林家没什么牵扯的官员去抓人,定不会让人知道是你泄露了拐子的身份。”   周婆子仍有些犹豫。   林柳也理解,毕竟周婆子这么大的年纪,想的都是家人平安,就算爱钱,那也是在不涉及家人安全的情况向。   她想了想,道:“那周婆子你可以告诉我,该从什么地方着手调查吗?我们刚从京城回来,不日就要去金陵,实在没有太多时间去抽丝剥茧地调查。”   星花将银票甩得哗啦啦地响:“周婆子,只要提供一个方向,这二百两银子就是你的了。你今日不说,过了这村儿,可就再没这店儿了,毕竟这姑苏城内,也不只有你一个人能打听到相关线索。”   周婆子到底动了贪念,再者只是透露一个线索,那些拐子也找不到她头上。   于是咽了下口水,周婆子便开口道:“买下那个孩子的人牙子与我们这些扎根在姑苏的不同,他向来喜欢四处乱跑,且专做人口生意。尽管他自己不参与拐卖,可他手上的人口,却大多都是从拐子手上买回来的。如今他手上的人口大多脱手,接下来只怕就要离开姑苏……”   说完,她视线落在林柳身上,直勾勾地,有些急切。   林柳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星花,将银票给周婆子。”   周婆子拿到银票,马上出声告辞,不敢在林家逗留。   林柳让星花亲自去送,自己则转头去了正院儿——   之前她让人将采买来的下人带下去的时候,特意让身边的丫鬟金秋过去,单独将季崧带去了正院儿。   如今,季崧只怕已经与贾敏见过面了。   林柳赶到正院的时候,贾敏果然已经拉着季崧说上话儿了。   林柳直接走到夫子盛蔓旁边坐下,见贾敏与季崧说得起劲儿,也不插嘴,就在旁边跟着听。   “我听丫鬟说,崧哥儿是被人拐到了姑苏的?”贾敏满脸担心:“可京城距离姑苏好几个月的路程,你怎么被带到了这儿?若非小麒麟起了在姑苏买人的心思,你在姑苏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可该怎么办呢?”   季崧心理似乎对被拐卖一事没什么阴影,听了这话只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是在徐州被拐的,并非是在京城。”   京城虽然也有拐子,但到底是天子脚下,拐子没那么猖狂。稍微看起来家境不错的,走在街上也都十分安全。   毕竟,京城是个砸块牌匾下来,都可能砸死个皇亲国戚的地界儿,哪怕是酒楼的跑堂,也可能有一个权势滔天的亲戚,由不得他们不慎重。   贾敏点点头,却愈发不解:“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跑去了徐州?”   季崧更不好意思了:“前段时间不是不少人都被抄了家吗?我家也被波及了,只是有不少世交好友求情,于是被皇上网开一面。只是到底惹了皇上厌恶,原本的爵位也被夺了,父亲的官职也没了。父亲与母亲商量之后,干脆带着全家人回到徐州老家定居。”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全都愣住。   谁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少年竟然能在才遭受了如此家庭变故之后,仍旧能露出太阳一般夺目的笑容。   贾敏与盛蔓太过惊讶,已经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季崧似乎有些疑惑:“有什么问题吗?”   林柳看看贾敏,又看看盛蔓,摇头道:“只是好奇,你都不觉得难过吗?毕竟,你必须离开京城到徐州生活。哪怕徐州是季家祖籍,但你们也从未在徐州生活过吧?风俗人情之类的,能习惯吗?”   季崧耸耸肩:“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我父亲也不能去找皇上,请他收回成命啊。”   “再说了,”季崧突然露出笑脸,“虽然父亲的爵位和官职都没了,我们以前住的家也被朝廷回收不能再住了,但至少,我们一家老小都平安无事,以后仍旧可以住在一起,这难道不好吗?我母亲同我说,朝中好多官员不但被抄家,连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没了呢。”   季崧在京城生活的时候,便有不少人觉得他是怪胎——   毕竟他不是整日乐呵呵的,好像没遇到什么烦恼,还对大家追捧的种种奢华之物毫无兴趣,反倒对街头小摊上的新奇玩意儿青睐有加。   对物质没什么太高的要求,更看重感情的季崧在突然遭遇抄家威胁的时候,不是不觉得害怕,但他在得知父亲平安归来后,这样的害怕便消失无踪了。   人还在,便什么都好。   贾敏见他眼底是真的没有一丝阴霾,不知为何,心里竟隐隐生了几分羡慕:“你母亲将你教得很好。”   季崧咧嘴:“我母亲最好了。”顿了顿,补充一句,“林伯母也很好。”   贾敏失笑:“原来我只当平南伯夫人同寻常女子没什么两样,都是最常见不过的温婉妇人,贤惠大方,持家有道,如今想来,倒是我狭隘了。以后有机会,一定要与令堂好好见上一面。”   以小窥大,从季崧母亲对儿子的教育中,便能看出,这是一位自身性格相当不错,对孩子的教导也很擅长的母亲。   便是一向对男男女女的性子都万分挑剔的盛蔓,听了这话,也不禁赞叹:“你母亲是个有大智慧的人。”   但正因为平南伯夫人是个有大智慧的女人,才更显得,季崧在徐州被拐卖之事太过蹊跷,让人心生疑虑。   贾敏担心其中有什么隐秘,不知是否该问。   但林柳瞧着,总觉得即使其中有什么隐秘,季崧可能也并不在意,于是问道:“既然你是与家人一道回了徐州,怎么还会被拐呢?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季崧愣了下,露出一个尴尬的笑脸:“是我自己的缘故。”   “嗯?”   “因为父亲被夺爵被罢官的原因,是贪污了一万两银子。”季崧皱眉,一脸的不高兴,“可是我打小儿就跟在母亲身边看她算账,知道仅仅只是府上公库中存放的银子,便有四五十万,父亲的私房虽不知晓,十来万总是有的。母亲当年出嫁,从外祖家带出来的嫁妆更是一笔不菲的数目……”   “若是父亲与其他人一般有不良嗜好,喜欢逛花楼赎买妓子,或是对古董名画痴迷,或者喜好赌博,或者……”   “但是,都没有。”   “我是怎么想,都不知道父亲贪污一万两白银的原因。”   贾敏等人也曾听闻过平南伯此人的名声,知道这是京城有名的妻管严——   据说这位平南伯不但府上只有两个不得宠的妾室,就连吃穿住行出门应酬等所需的银两,也只能找平南伯夫人支取,只有她同意了,平南伯才能在自家的账房手上领到银子。   平日用钱据说也抠抠搜搜的,让人很是瞧不上眼。   怎么听着,与季崧口中的平南伯对不上号啊?   季崧对父亲在外界的名声,知道得清清楚楚,见贾敏与盛蔓二人眼神奇怪,哪儿还不明白其中原因?   他赶紧解释道:“父亲只是不耐烦应付外面那些狐朋狗友,所以只要有什么应酬是他不想去的,便假托母亲的名义拒绝。反正父亲拉得下面子,他们却不敢去找母亲对峙。”   贾敏恍然:“原来是这样。”   季崧失笑:“正是因为知道父亲手上有不少私房,我才想不明白,父亲为何还会去贪那区区一万两银子,这完全没必要嘛。”   他不高兴地撇撇嘴,“我总觉得,父亲是被小人陷害了。可恨皇上并不相信父亲,反倒信了那奸佞小人。我不甘心,于是便想回京找外祖,找人帮忙翻案。”   “只是没想到,”季崧颓丧地低头,“我刚刚甩开小厮,还没走出徐州呢,就因为迷路去找人问路的时候,被拍花子给迷晕带走了。”   虽然觉得季崧迷路被拐的经历有些可怜,但贾敏对季崧的怀疑还是很赞同的。   像是他们这样的人家,是万万做不出为了一万两银子就赔上自己前程这种蠢事儿的——   倒并不是他们这样的人就个个不贪,只是一万两银子太少,迷不了他们的眼,不值得他们为此赌上自己的官帽。   林柳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诡异之处:“既然你觉得此事蹊跷,为何不去问问你父亲?若你父亲真的是被冤枉,他为何不自己想办法找人伸冤?”   反倒听季崧的话,平南伯似乎对这个结果接受良好——   得知可以保住性命后,便果断带着全家老小回到祖籍定居,一点儿留在京城等待翻案机会的想法都没有。   做老子的不急,季崧这个当儿子的反倒愤愤不平,实在有些荒谬。   关键是,就季崧这藏不住话的性子,他肯定不止一次在父母面前泄露过心里的想法。按照常理,平南伯夫妇在发现儿子有逃跑的可能后,必然会让人严加看管。   别说是被拐了,就是想要出门都难。   但事实就是,季崧非常顺利地从平南伯夫妇身边逃走了。   听了林柳的怀疑,贾敏与盛蔓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其中的奇怪之处,反倒是季崧连连摆手,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我又不蠢,当然是趁着父母忙得抽不开身的时候逃走的啦。   当时我家下人全都在码头附近卸行礼,家里长辈一些去盯着行礼,一些则因为家中老太太身体不适而过去照顾老人,哪儿还注意得到我呢?”   还是奇怪。   平南伯夫妇又不需要亲自盯着季崧,尤其在这种繁忙的时候,不是更应该加派几个下人跟在季崧身边保护?   但见季崧一脸的信誓旦旦,似乎对自己成功逃跑的经历还颇为自得……   林柳抿了抿唇,到底没有将自己的怀疑问出口。   她都闭嘴了,贾敏与盛蔓也都没有再问。   贾敏又问:“你父母若是发现你不见了,定然要派人去找。若是发现你不是自己跑了,反倒是被拐子拐走了,只怕会非常担心。不如等老爷回来后,我派几个人送你回徐州吧?”   季崧摇头:“不行,我要回京城。”   贾敏无奈,转头看向林柳,似乎想要让她劝劝季崧。   她是做母亲的,最知道父母发现儿女不见后,到底有多担心。将心比心,自然不希望季崧的父母为他提心吊胆。   至少,得告诉季氏夫妻,季崧在他们这儿吧?   林柳却皱着眉头,语气微有些沉重地开口:“还是等父亲回来后再说吧,实在不行,直接让父亲将他压去徐州就是了。”   季崧顿时瞪大眼:“林姑娘,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何必如此害我?”   林柳白了他一眼,直接起身离开了正院。   总觉得,原平南伯匆匆离开京城的背后,还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林如海回来之前,她并不打算劝说季崧回徐州——   谁知道他回去后,等待他的到底是什么?   不过在等待林如海回来的这几天里,她也不是打算什么也不做。   至少,那个将季崧拐卖到姑苏的拐子,她总是要揪出来的。   林柳挑了几个相貌身形都极其普通的下人,直接派他们去盯着那个从拐子手上将季崧买回来的人牙子。   周婆子既然说这人牙子最近要去“进货”,便一定错不了。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林柳是没想到要管拐卖人口的事儿的,毕竟她年纪还小,林家到姑苏也不过是小住几天,何况林柳当时根本就没意识到拐子的事儿。   ——人牙子在古代普遍存在,林柳叫来的又都是官方牙行,不可能做出拐卖人口的事儿。   直到见到季崧,林柳才想起来英莲被拐的情节,正是发生在姑苏。   虽然拐子很快就带着她离开姑苏,去了金陵,但她一开始的被拐的地方,确实是姑苏没错。   林柳记得,她被拐那天是元宵节,当时英莲三岁。   而现在,他们就在姑苏。   生而为人,就没有不讨厌拐子的。如今遇上,身边又不止一人受过拐子的苦,林柳自然想要处理此事。   若是可以,最好将姑苏此地的所有拐子一网打尽,这样就不会有人再落得英莲原著那般结局。   也不会有人如甄家一般,因为丢了孩子而家破人亡。   不过在那人牙子离开姑苏之前,甄士隐一家三口便处理好在姑苏的所有事情,来到了林家老宅。   有了封氏母女在,贾敏与盛蔓二人便对季崧没了兴致——   贾敏喜欢拉着封氏谈论孩子的话题,而盛蔓则一心教导甄英莲这个在诗歌方面相当有天赋的学生。   盛蔓倒是想要拉着林柳一起学作诗,不过总是不等林柳写上第二首诗,盛蔓便被她的“朽木脑袋”气得直接将人赶去背棋谱了。   但林柳记忆不错,总是很快就将盛蔓布置下来的任务提前完成。于是又自发地去练习书法,背诵四书五经等书。   等按照计划完成了一天的学习进度,她便空闲下来了。   然后仿佛永远精力永远也用不完的季崧,便会拉着林柳往府外跑。区区几天的时间,林柳在季崧的带领下,竟然快要将整个姑苏城有名的景点全都逛了一遍。   这日,他们来到了姑苏大名鼎鼎的蟠香寺。   因为有一位极精演先天神数,擅长扶乩的师父,蟠香寺不但在姑苏有名,在附近几个府城都很有名气,寺内香火自然也非常旺盛。   林柳一开始被季崧拖着来到蟠香寺门口的时候,还有些恍惚,总觉得这寺庙的名字有些耳熟,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   等进了蟠香寺,听闻寺内竟然有便宜出租的房舍,立刻回想起来——   原著中的妙玉,不正是在蟠香寺出家?   那邢夫人的侄女邢岫烟,不也因为家境贫寒,在这蟠香寺内出租的房屋内,与一墙之隔的妙玉做了十来年的邻居?   想到原著中的两个女孩儿,林柳蠢蠢欲动,很想去见见二人。   谁知拉着寺内小尼姑询问,却被告知蟠香寺内并无一个叫做妙玉的人。寺内虽然有几个带发修行的居士,却都是成年女子,并无小孩儿。   问起邢岫烟,那小尼更是摇头:“从未听过有姓邢的人家租赁庙内的房舍。姑娘,您要嘛就是找错了地方,要嘛定然是记错了人的名字。”   说完,小尼姑便转身进了寺庙。   季崧有些好奇:“林家不是刚回姑苏?我记得你打小在京城长大,应当不曾回过姑苏才是,怎么好似在姑苏还有熟人?”   林柳一顿,旋即失笑:“他们也是京城人士。”   说完这一句,便没再解释。   但这一句对喜欢脑补的季崧来说,却已经足够。   季崧听完后,果真若有所思点头。   林柳懒得去猜季崧到底给自己,妙玉以及邢岫烟三人身上贴上了什么标签,又或者被安排了什么恩怨纠葛。   等再拉住一个成年尼姑询问后,仍只得到没有二人的结果,便也干脆放弃了见面的想法,拉着季崧到蟠香寺内上完香,便要离开寺庙回家。   谁知还未离开,就见她一开始拉住的小尼姑走到自己面前,伸手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林柳疑惑:“这位小师父,你这是何意?”   小师父有些不好意思,但想到师父的吩咐,只能冲着二人拱手道:“师父知道二位施主上门,特意让贫尼将二位施主请进禅房一叙。”   林柳愣了下,旋即皱眉:“寺庙内应当真的有一位叫妙玉的居士吧?”   小师父腼腆地笑笑,不答。   林柳后知后觉地想起妙玉的身份,原本的好奇也悉数褪去,没有与妙玉见面的想法。   一开始只是欢喜,如今想起她身份后,便只觉得麻烦。   林柳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不好意思地冲着小师父拱手道歉:“我并非姑苏本地人,于姑苏也没什么相熟的朋友。若庙内没有妙玉、邢岫烟二人,我便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香客,实在没必要与寺内的师父见面。”   小师父皱眉,顿时陷入了两难境地。   一边是师父想要与两位施主见面的吩咐,一边却是住持方丈耳提面命,不得在没经过允许的情况下,将妙玉的存在告知他人的命令……   纠结之后,小师父似乎觉得方丈更可怕,于是再次否认了妙玉的存在。   林柳点头:“既然如此,我们便先告辞离开了。”   说完拉着季崧就跨出蟠香寺大门,快步汇入人流,很快消失在小师父眼前。   林柳完全不想与先太子,后被追封的义忠亲王扯上关系,所以在林如海带着三个弟弟回来,问起是否需要在姑苏停留几日的时候,她直接拒绝了他的提议。   为此,她甚至不惜将季崧拿来当掩护:“父亲,我总觉得平南伯急着回老家定居的行为有些奇怪,更奇怪的是季崧竟然在季家的严密保护下,还能成功离家出走,还被拐子拐卖来了姑苏。我总觉得,徐州那边只怕发生了大事。”   林柳有些茫然:“所以呢?”   林柳微微不好意思:“我与季崧是好友,自然想知道他父母是否平安。但我手上又没有足够的人手,便只能寄希望于父亲您能尽快走马上任,到时候才有足够的人手去徐州调查。”   林如海无奈,但也体谅林柳对好友的一片真心,点头应了下来。   于是次日,林家上下便收拾好行囊,坐上船逆流而上,没几日就到了淮扬,再走两日,便到了金陵。   多亏了林柳反应及时,否则哪怕延迟一日,蟠香寺那位擅长扶乩的妙玉的师父就要找上门来了。   但正因为林柳反应及时,等蟠香寺那位师父找上门来的时候,林家人早已离开了姑苏,他也完全追不上了。   看着空荡荡的码头,这位师父沉默半晌,长长地叹了口气。   回到蟠香寺时,仍是一脸郁郁,似乎受到了什么打击。   妙玉笑着走到她面前:“师父今早不是说出门访友了?怎么回来后一脸的不高兴?难不成与好友吵架了?”   师父哀伤地看了妙玉一眼,摇头走到一旁坐下:“昨日我在禅房打坐的时候,突然觉得心悸,恰好这时后你小师姐进门,说有人在打听‘妙玉’,我立刻便知道,这位就是我算出来的那位,可以让你摆脱原本命运的贵人。”   妙玉尚且懵懂:“师父今日就是去找那位贵人?”   师父一脸悔恨:“你小师姐不懂,昨日被那人一诈,为了隐瞒你的存在,竟然轻易就放任对方离开了蟠香寺。那人又警觉,等我算出对方近日可能离开姑苏,便立刻去码头等着,谁知还是晚了一步,对方早已乘船离开了姑苏。”   妙玉有些心慌:“那师父不能扶乩测算对方身份吗?”   “若这么容易就能算出对方身份,师父又何必今日天未亮就去码头上等着?”师父叹气,“扶乩也不是万能的。”   不然,前世妙玉早就改命,也不至于落得那般凄惨下场。   “我只从你小师姐口中知道,你的有缘人是一个孩子,可我却连他的男女都算不出。”   妙玉坐到师父身边,叹了口气:“许是我与贵人无缘吧。”   对方有能力帮助她,又不一定愿意帮助她。   ……   林柳已经赶到金陵,因为贾敏忙着府上各处的打扫安置,她便被留下来照顾几个弟弟妹妹。   黛玉不过几个月大,便已小露锋芒——   黛玉的记忆比起和她一般大的其他孩子好太多了,每日发生的事儿,见过的人,只要相隔的时间不太远,下次再发生,或再次见到同一个人的时候,她便能给出让人惊喜的反应。   林柳对此并不意外,林如海与贾敏夫妻却相当惊喜。   说来林家的几个孩子,包括林柳在内,几乎全都在某方面有着相当惊人的天赋。   林柳洞察人心,龟龄过目不忘,鹤年能言善道,鹿岁心算极佳。如今就连最小的女儿黛玉,也展露出了过人的天赋,怎能不让林如海夫妻感到欣喜?   别说是林如海夫妻了,就是先一步来到金陵的贾珠知道此事后,也是一脸的羡慕:“是不是名字里带了‘玉’,人就会聪明许多?黛玉表妹是这样,宝玉也是这样。”   林如海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贾珠说的是那个衔玉而生的孩子。   他笑了笑:“应当不是这个原因。我按照顺序,我原本是要给黛玉取名叫猫寿的,只是听着实在不像个女孩儿的名字。后来又想着,石头也代表长寿,而玉正好是石头的一种,便取了个黛玉的名字,不但寓意好,也不会有人误会这是男孩儿的名字。”   至于与贾宝玉撞了名字?他还真没考虑这么多。   两人正说着话,下人突然来报,说是林柳有事想要找林如海商议。   贾珠虽然意外于林柳找自己的父亲,竟然用了“商议”这个非常严肃的称呼,但也没有追究,识趣地告辞离开了林家。   两人在门口相遇,互相见礼后,林柳便进了屋。   她此次来找林如海有两件事,一则是拐卖季崧的那个拐子已经找到了,二来则是,她派出去的人还没到徐州,便在码头处得到了季崧父母的消息——   季家一家几十口人,在回到老宅的第二天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第43章   啪嚓——   林如海起身时一个没注意, 直接将桌上的砚台扫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但他此时已经顾不上这一方砚台了。   林如海震惊地看向林柳:“你说的可是真的?平南伯一家,全都死在了一场大火里?”   林柳咽了咽口水:“父亲不如被派去徐州的那人叫来, 您亲自询问?我对官场上的事不够了解,许多细节即使听到耳中, 也理不清楚头绪。他就候在门外,父亲若是想见,直接唤人进来就是。”   林柳派去徐州的人本就是林如海的心腹, 他听完林柳的话立刻将人喊了进来。   那人刚见到林如海, 便跪在地上,一一将自己在淮扬码头哪儿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小的快马加鞭,与两日前到了淮阳地界,也没多逗留,便找了个当天要去京城的船家,想着半道儿在徐州下船也不耽误什么。谁知钱还没花出去, 就听船家感叹一句, 平南伯一家人死得好惨。”   “小的一听不对,立刻拉着船家打听详细消息。”   “许是这消息已经不算隐秘,那船家竟然一点儿隐瞒也无, 便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全告诉了小的。说完后,码头附近常年走南闯北的商人、伙计们也都七嘴八舌地说了一些边角消息。”   林如海有些不耐:“说重点!”   那人不敢拖拉, 赶紧切入正题:“船家告诉小的, 平南伯一家虽然贪污了上万两白银,但因为求情之人众多, 且平南伯府很快就以十倍的数目还上了贪污的银子, 所以皇上并未为难太多, 只是夺了平南伯的爵位与官职。”   “平南伯也识趣, 平安回家后立刻就带着妻儿老小准备回徐州定居,不准备留在京城。”   “谁知平南伯运气不好,回到徐州后采买回来的一个丫鬟竟然是老平南伯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因为母亲病重离世,走投无路才自卖自身。谁能想到,就这么巧,那私生女竟然辗转几次,竟然被季家买下了?”   “那女子许是在外受了太多的苦楚,如今乍然从自己与平南伯过于相似的面容发现了真相,顿时大受打击,激愤之下便犯下了错事。”   林柳神情凝重:“这个私生女真的存在?”   那人看了眼林柳,沉默半晌后摇头:“小的不知,据旁人所说,那个私生女是在季家的水井下了药,然后直接一把火烧死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林柳莫名觉得这个桥段有些耳熟,总觉得什么时候也听过同类似剧情。   但她没有多想,只当是原著中某个自己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只是……   光是这人说的这段话,就已经出现了不小的错漏。   等那人说完自己知道的所有事后,林柳看向林如海,毫不犹豫地指出了这个说法最大的错误之处:“若这私生女也同样死在了季家的这一场大火之中,季家遭遇的这一切是因为这位突然出现的私生女的消息,到底又是谁放出来的?”   “季家刚到徐州第二天,全家就被一把大火烧死了。这个本来是被当做丫鬟被卖进季家的私生女,进入季家的时间怎么也不可能超过一天吧?”   “外面流传的消息,说是私生女因为自己与平南伯过于相似的容貌,才发现了自己的真实身世。可这世上相似的人何其多?除了这位手上可能还有其他线索的私生女外,其他人哪怕见到两个相似的人,在两人身份天壤之别的情况下,也只会认为是巧合吧?”   “而一天不到的时间,能同时见到这个私生女与平南伯的人,应当只有季家的人吧?可这些人不是全都已经被私生女一把火给烧死了吗?”   “这个消息到底是谁传出来?用什么方法传出来?”   “总不可能是,这个私生女决定烧死季家所有人后,还特意提前与季家之外的人闲聊,说出自己的身份与灭门恶行吧?”   林如海本就怀疑平南伯一家被害真相,听了林柳的话后,愈发觉得这件事背后的水过于深了。   很显然,季家应该是牵扯到了某些不可说的隐秘之中,要嘛就是抄家灭族的大事,要嘛就是皇家私密——   平南伯在朝中的声望还是很高的,不管是牵扯到了什么事中,只要平南伯没有明着造反谋逆,无论是皇上还是太上皇,都不可能直接让人抄家灭族。   除非,太上皇与皇上都不想要名声了。   但只要是与这二位接触过的官员权贵都知道,这两位都是喜好名声之人。   当今还好些,虽然喜欢名声,但真到了不得不的境地,他也不介意将自己的名声踩在脚底。   就如之前那一波抄家,当今的名声便已经跌入了谷底。   但他们这位太上皇,对好名声的痴迷,对千古一帝的追求便到了让人发笑的地步。   所以平南伯若真的牵扯进了这些不可说的大事当中,会落得如今下场,也实属正常。毕竟不管是哪种情况,平南伯肯定至少得罪了上面那两位中的一位。   林如海更偏向于,平南伯是得罪了太上皇。   而且是牵涉进了皇家隐秘,而非谋逆大事——   毕竟从季崧这小子的性格就能看出来,平南伯定然也是个豁达明理,忠君爱国之人。   可惜他们知道的线索实在太少,如今的猜测也没什么根据,可能等到真相大白那天,却发现真正的凶手并非上面那二位中的一个,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得罪了谁,又不代表凶手就是谁。   不过……   “小麒麟啊,我们什么把季崧给送走吧。”林如海眼神渺远,语气怅惘,“季崧如今就是个靶子,一旦被人知道他还活着,只怕我们林家上下,也讨不了好。”   他好不容易才从断子绝孙的阴霾中走出来,生活好不容易走上正轨,开始慢慢变好……   为了保护一家老小,他甚至不惜站队皇上,成为皇上手里的一把刀,这才得以离开京城,避开了京城日益焦灼的权利之争。   林如海一点儿也不希望,只是因为一个根本不算熟悉的小辈,就把林家上下百多口人全部搭上。   林如海能想到的,林柳自然也都想到了。   她很理解林如海的选择,毕竟除了圣人,谁也不会愿意因为一个不熟悉之人家的孩子,就赔上自己全家老小的性命。   但想到季崧,林柳又不禁沉默下来。   林如海怔住,怜惜地拍了拍林柳的肩:“我真不知道这么小就让你知道这种事,到底是不是做错了。但小麒麟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便没得选择了。除非你要为季崧,置林家上下于绝境。”   这话说得严重,却是无可辩驳的真实。   林柳低着头,不发一言。   若是可能,她希望可以两全。   林柳至今还记得,初见季崧的时候,他那灼目的笑脸。   她想要保护这张笑脸。   林如海很理解女儿的两难境地,也心疼她小小年纪就要看着自己的朋友去死。于是迟疑之下,到底没有再说什么,而只是拍了拍她的头:“你好好想想,明日再……”   “父亲,”林柳猛地抬头,“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林如海愣住:“什么?”   林柳深吸一口气:“平南伯的儿子是一定要送回京城的,毕竟当日我将人买下的时候,看到他的人实在太多了,难保不会有人泄密。”   林如海点头,正是因为见到季崧的人太多了,所以他才不得不将人送走。   否则只是一个孩子,他又何至于藏不住?   “但是,”林柳的眼睛仿佛在发光,“季崧却不一定要回到京城。”   林如海有些糊涂:“女儿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仔细说说。”   林柳咽了下口水,认真说出一个词:“瞒天过海!”   就在刚才,林柳终于想起来,季家的遭遇她为什么会觉得耳熟:因为她在刚穿越到红楼梦世界的时候,确实亲耳听到过一件类似的惨案——   太子死后,太子妃也曾给东宫所有人下药,然后一把火将东宫上下所有人烧成了一把灰烬。   同样是下药;   同样是一把大火;   同样是无一生还;   同样是同归于尽的惨烈……   这两件事,会不会有什么隐秘的联系?   但这并不是林柳现在应该考虑的事情。   她在想起这件事后,很快就联想起来秦可卿与妙玉之间狸猫换太子、瞒天过海的计谋。   林柳觉得,此计谋完全可以用在季崧身上。   林如海眼神一闪:“你详细说说。”   林柳见林如海不反对,赶紧解释:“我们可以找个人假扮季崧,然后多派几个人将他护送去京城,然后在路上——最好是在京城附近——当着许多人的面儿,让季崧意外死亡。”   林如海先是一愣,旋即拍手称好:“这法子不错!”   但很快,他又想到了另一个难题,“按照小麒麟的办法,‘平南伯世子’自然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可季崧呢?他不还在林家?若有人遇见,将人认了出来,林家不但可能被连累,还可能被人扣上欺君之罪的帽子。”   林柳笑着摇头:“隐藏身份的办法可太多了,只要能让世人将目光从‘平南伯世子’的身上移开,女儿有无数种办法将人藏起来。”   林如海有些犹豫,但想到小麒麟从不无的放矢,便也点头答应了下来。   “只是丑话说在前头,”林如海看着女儿,“等事情完结,你要嘛将人直接送到其他地方藏起来,要嘛就绝对不能让人认出季崧。只要有一个人认出他来,哪怕这个人是你的母亲,我也会亲手杀了季崧,毁尸灭迹。”   林柳点头:“父亲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人认出季崧。”   林如海这才放心,父女二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确保无一错漏后,立刻转头叫来心腹,按照林柳的计谋一一安排下去。   ……   处理完这件事,林如海松了口气,这才想起女儿之前进来的时候,还提起拐卖季崧的那个拐子已经找到了的消息。   “女儿之前让人去盯着将季崧卖到林家来的那个人牙子,并顺着他这条线,很快找到了十几个拐子团伙。拐卖季崧的那个拐子也是团伙作案,其团伙一共有四个人,两个壮年男子,一个老婆婆和一个小孩子。”   “老婆婆和小孩子是用来降低被人的警惕心,那个老婆子还是团伙的头目,而两个壮年男子则是帮忙运送孩子与被拐女子的劳力。”   “女儿原以为,这群拐子拐卖季崧,是出于季家父母的授意,但等打听到这个团伙往日的作风后,便知道绝无可能。”   林如海疑惑地看向林柳:“为何这般说?”   “因为这群人将小孩与女人拐走后,女孩儿与貌美女子则直接卖进青楼楚馆,不那么好看的年轻女子则会卖进山区。”林如海面若寒霜,“同样,相貌不怎么好看的男孩儿也会卖给偏远地区给人养老送终,而长得好看的……”   红楼世界男风盛行,小倌馆儿自然不少。   而买卖人口出手最大方的,也向来是青楼这类淫秽场所。   季家父母哪怕想要让拐子将季崧带走,然后卖去寻常人家过平淡的生活,也绝不可能挑中这样的人。   哪怕之前有季家父母压着,可等他们一死,这群拐子难道还会在意死人的话?   季崧的相貌可不差。   想来季家父母当时察觉到了危险,却因为时间过于紧迫而没办法做出妥善的安排,于是只能让季崧自己离开。   只是没想到季崧运气太差,竟然还未离开徐州,便被拐了。   季家父母当时就算得知了消息,只怕也没办法追究了——   毕竟次日,季家上下就被一把火给烧了。   想必季家父母当时也只有一个想法:至少儿子能活下来。   而季崧能逃脱被卖进小倌馆儿的命运,想来与当日见面,他脸上的那层黑灰有关。   平南伯比荣国府可煊赫多了,哪怕在前朝,也相当受看重。几百年积累下来,手中难道还没有几个奇怪的秘方?   林如海顿时明白了林柳的言下之意,只是听完后,他看向女儿的眼神,难免多了几分打量:“小麒麟,到底是谁在你耳边嚼舌根,你竟然连这种地方都知道了?”   林柳愣了下,没想到林如海的关注点竟然在这个地方。   顿了顿,她解释:“下面的人给我汇报消息,哪怕说得含糊其辞,我又不是猜不出来。父亲您忘了,虽然我更爱看史书,但诗经、各种风格的唐诗也都是在学的。唐宋文人多放荡,不少诗词都涉及到了那些地方,女儿知道又有什么奇怪的?”   林如海愣住,好一会儿后懊恼开口:“我该筛查一遍的。”   唐宋文人的才华确实惊天地泣鬼神,但许多文人在男女关系上也实在混乱,其中大部分都是青楼的常客,不少人更是与青楼花魁引为知己。   女儿会知道青楼,确实再寻常不过。   林柳见林如海对此有些介意,忙岔开话题:“因为女儿预估不足,只派去了十几个人,他们还要盯着各个拐子团伙,没办法分出人手来抓捕拐卖季崧的那群人,便只能让人回来通报消息。”   谁能想到,那个人牙子合作的拐子竟然那么多?   周婆子之前说这个人牙子一直与拐子做生意,她还觉得有些夸张,却没想到他不但只与拐子做生意,还是和这么多的拐子做生意。   林柳想想,都觉得恶心。   林如海没想到一个季崧竟然能牵扯出这么多的拐子,皱了皱眉,道:“这些拐子都已经失去了为人的良知,说是畜生也不为过。你年纪小,之后的事就不要去管了,我与上一任按察使司按察使交接后,立刻让人接手此事,定不会让一个拐子逃了。”   林柳放心,行礼告辞:“那女儿便先行退下了。”   林如海点头:“你先下去吧,我还要再想想此事到底需要多少人手,又该与哪些同僚联系。”   哪些拐子到底不是金陵本地的人,若想全部抓住,当然需要与其他地方的衙门合作。   林柳也明白想要抓人并没有那么容易,于是没有留下打扰,干脆离开了林如海的书房。   刚出门,暖冬与凉夏便迎了上来。   林柳走过去:“崧大哥可在府上?”   因为平南伯一家惨遭灭门之事太过骇人,林柳几乎是在得到消息后,便立刻赶来找林如海商议,也没时间去找季崧。   如今正事儿商议妥当,林柳才后知后觉地生出了些许害怕——   这季崧性格活泼好动,向来喜欢到处跑。之前不是拉着她,就是拉着龟龄三兄弟出去玩,就没一日消停的。   她倒是不担心其他,只担心季崧出门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毕竟那消息前些日子就已经传到了淮扬码头,如今两日过去,只怕早已经随着客商传来姑苏。   季崧若是出门,也不知会不会听到家人遇害的消息。   林柳一边问话,一边往季崧的院子走。   季崧向来喜欢到名胜景点去逛,不然也是去街边小摊这等热闹新奇的地方,正常来说,倒不会去码头酒楼这等信息交汇之地。   但也不保险。   所以林柳更希望得到,季崧今日没有出门的消息。   但……   凉夏嗫嚅着开口:“听说崧大爷一心想要回京,却又不见林家有什么动作。今日一大早,便带着几个小厮去了码头,似乎想要打听有无客船回京。”   林柳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凉夏。   凉夏跟着停步,声音低若蚊蝇:“崧大爷在您刚进了老爷书房不久,便回了府,而后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至今不曾出来。”   林柳深吸一口气,一路小跑赶到了季崧的院子。   季崧身边的小厮见到林柳进来,一脸焦急地上前:“大姑娘您劝劝崧大爷吧,他今日回来后便把自己关进书房,一直没出来。”   林柳点点头,快步走到书房。   笃笃笃——   林柳敲了许久的门,也没人过来给她开门。   她顿了顿,道:“崧大哥,我今天在码头那儿应当是听到了家人的消息吧?我已经知道了,你能给我开下门吗?”   屋内一直没有动静。   林柳站在门外,沉默许久后,转身离开了院子。   凉夏有些慌张:“大姑娘,我们就这么走了吗?”   显然,她也知道季崧家人出事儿的消息。   哪怕只是一个陌生人遇上了这种事儿,寻常人听到了也不免感叹唏嘘,何况季崧还在林家呆了好几天,因为性格讨喜,连许多下人都与他相处得不错。   不知是凉夏等人担心季崧状态,府上其他知道消息的人,也都关注着季崧的动静。   林柳正想开口,却见不远处有人赶来,定睛一看,竟然是贾敏、盛蔓与封氏等人。不只是她们来了,后面还跟着好些个小孩儿。   林柳三两步上前,将人拦了下来:“母亲、夫子、伯母,崧哥儿如今不想见人,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了。”   贾敏一脸焦急:“崧哥儿一个人待在屋子里,真的不会出事儿吗?”   林柳愣了下,想了想季崧的性格,摇摇头:“应当不会,崧大哥性格坚毅,没弄清楚父母出事儿真相之前,绝不会自暴自弃。”   哪怕遭遇这种事儿,以季崧的性格,也不可能选择颓废,反倒更可能去调查真相,然后一心复仇。   毕竟之前季父被冤枉,他都咽不下这口气,想要找到外祖家为父亲伸冤。如今家人都没了,他只怕做事儿会更激进,却绝不可能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季崧的父母,真的将他教得很好。   贾敏却仍旧放心不下,只是她也知道,人在真正难过的时候,其实更想要独处,于是看了眼盛蔓封氏二人,摇着头转身,三人一起离开了。   英莲被封氏牵着手,一步一回头。   龟龄三兄弟看看三个大人的背影,又看了眼林柳,犹豫了下,还是走到林柳面前。   龟龄有些担心:“崧大哥还好吗?我想去安慰安慰他。”   家人都没了,肯定好伤心,好难过。   林柳牵着龟龄的手,摇头:“你崧大哥现在伤心难过,暂时不想见人,我们就不要去打扰他了好不好?”   龟龄抿唇,点头:“我知道了。”   双胞胎这几日受到了季崧不少新奇的小礼物,渐渐也与季崧也熟稔起来,处出了不少感情。   只是大人都瞒着,没有将季崧家里的事告诉他们,所以听到林柳他们的对话,两个小的仍是一脸懵懂,弄不清楚缘由。   但大人的脸色,以及府上的气氛,两人还是可以感受到的,所以一路上也没怎么说话,一直安安静静不吵不闹。   如今听了姐姐的话,即便想要见崧大哥,也没有开口。   林柳见几个小的这般乖,也有些不忍心。   但季崧刚刚遭受这般巨大的打击,此刻恐怕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想想以后该怎么办,其他人的关心对现在的季崧而言,怕也只是负担与打扰。   林柳叹气:“你们先回去吧,我有句话想与崧大哥说。”   龟龄牵着她的手,想要跟着一起去。   林柳温柔,但坚定地摇头:“龟龄先回去,若是想念崧大哥,等他自己选择出来后,自然不会少了见面。暖冬,你带着三位小少爷去找父亲,就说咱们既然已经在金陵安定下来了,三位小少爷的课业也都该捡起来,不要荒废了。”   凉夏看向龟龄三兄弟:“三位少爷,老爷此刻应当在书房,咱们现在过去吧。”   龟龄只能一手牵着一个弟弟,跟在凉夏身后离开。   等亲眼看着三兄弟离开,林柳才转身往季崧的院子走,到了门口,她回头冲着几个丫鬟开口:“你们就在外面守着,我一个人进去,不要让其他人进来。”   暖冬犹豫:“院子里的人……”   林柳毫不犹豫:“一并让他们出来!”   暖冬点头,先行走进院子,很快便带着原本在院子内伺候的下人们离开了院子。   林柳这才走进去。   她先到门口,发现叩门后仍旧门人应,想了想,干脆走到书房的窗户下,敲了敲窗户。   “崧大哥,我知道你在里面。”林柳有些难受,“我也不打扰你,只是想同你说,你最多只有一天的时间可以调整心情,明天若是再不出来,我就要让人踹开你书房的门,将你拖出来了。”   “我知道你伤心难过,但你必须意识到,你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沉湎于悲伤之中,而是想办法保护自己。你的家人……你总不想因为自己耽误了太多时间,被人发现自己还活着,然后稀里糊涂地就没了吧?”   吱嘎——   季崧突然打开窗户:“你知道什么?”   林柳抬头,看着面色沉郁,已经没了一丝笑容的少年,心里翻江倒海一样难受。   当年,多少本来生活简单,笑容夺目如暖阳一般的孩子,也是因为种种变故,失去了笑脸……   她本以为季崧会是个意外——   毕竟他家世出众,父亲能干,母亲贤惠,自己也心大中二得没边儿。这样的人,生来便是天之骄子,应该一辈子被人宠着捧着,肆意畅快地度过这一生。   谁能想到,意外来得这么快。   林柳叹气:“你知道的,便是我知道的。但我总觉得,外面传的那些消息,漏洞太多,不像是真相,反倒像是被人特意放出来混淆视线的障眼法。”   季崧看着林柳:“什么漏洞?”   林柳犹豫之后,还是将自己对林如海说的那些怀疑,复述了一边。   说完,她有些歉意地开口:“事实真相如何,恐怕只能你自己去调查。因为我与父亲都觉得,你们平南伯府恐怕是牵扯进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所以才会引来这场灭门之祸。”   “我林家……”   虽然感到抱歉,她也只能开口:“我们林家并不希望牵扯进这件事里面,担心也会给自己招来灭门之祸。所以……”   “真的很抱歉!”   季崧却仿佛突然成长起来,他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冷静语气开口:“这是人之常情,我明白的。”   顿了顿,他挤出一抹笑,“既然我的存在可能引来不怀好意之人,那明日、不,今晚我就趁夜离开,也免得因为我的缘故,害得林家也遭受这般惨事。”   林柳看着季崧嘴角的弧度,突然眼眶一酸,扭头不忍多看。   好一会儿后,她才调整好心情,转头说道:“这倒不必。我也父亲商量后,觉得让你独自离开,不但你自己可能遇上麻烦,我林家也洗不清嫌疑。”   担心季崧误会,林柳解释,“你打小生活在京城,平日更多时间也都生活在平南伯府或军营,近两年才又多了个国子监的去处,但平日只怕没有独自一人出过门。”   季崧想到自己被拐的经历,绷着脸点头。   林柳继续说道:“我觉得让你一个人独自生活,不但可能会吃不少苦头,只怕还会遇上一些不好的事。若只是挨饿受苦还好,但若是被人看上,抓去什么地方卖了,只怕逃脱不易。”   季崧面色一僵,他确实没什么生活经历。   平日哪怕出门,身边也都跟着三两个小厮,买东西也都有小厮付账。他自己虽然知道一些东西的物价,但到底该怎么赚取生活所需的银两,却全然不知。   “而你若是直接走了,其他人也难免怀疑,是我们林家想办法将你藏了起来,恐怕还要我们将你交出来。”   “所以我就想了个法子。”   说到这儿,林柳止住了话头。   季崧看着她:“什么法子?”   林柳指了指大门的方向:“隔墙有耳,要不我就进去说,要不我们还是找个空旷的地方再谈。”   季崧想了想,干脆从窗户翻了出来:“去空旷的地方吧,更安全。”   他现在没什么安全感,若非与林柳相熟,她又给自己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消息,季崧恐怕连她也不想搭理。   林柳没有意见,两人以前以后,很快来到了花园湖泊前。   她转身,让丫鬟们留在原地守着,自己则跟在季崧身后,朝着湖心亭的方向走去。   花园里有两个湖心亭。   一个是常规建在湖心的小亭子,只有一条小道可以进入,四面空旷,不管谁过来都一目了然。   但小道很短,尽头还有一个开得正盛的花坛。   另一个小亭子却建在湖中央的石台上,约有一人高,不但是建在湖心正中央,站在上面甚至可以将整个花园的一草一木都收入眼底。   等站在第二个湖心亭上,林柳环视一周,惊讶地看向季崧。   说来,自从来到金陵后,林柳还没怎么逛过家里的花园,反倒是季崧,似乎已经将林家如今的住处摸了个一清二楚。   季崧似乎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刚踏上湖心亭的地面,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林姑娘,你到底有什么好办法?”   林柳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我与父亲商议后,决定明日就将你送去京城。但在半道上,会找一个与你相貌身形都很像的孩子顶替你留在船上,你则乔装打扮后找个机会,在下一个码头离开。到时候会有林家人接应,你只要跟着他,便能再次回到金陵。”   季崧皱眉,似乎不怎么满意。   林柳没去管他神情,继续说道:“等你走后,那个假的季崧仍旧会跟着林家的人一起上京,但会快到京城的时候,因为船上的客人说了侮辱平南伯夫妇的话,而与之起了争执,然后被推下水。”   “众所周知,平南伯世子季崧不会水。”   季崧怔怔地看着远方:“所以,平南伯世子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落水身亡。平南伯府一家上百口人,就此死绝。”   林柳看着他的表情,难受得不行。   但这个机会,必须与季崧说清楚,否则若是什么地方让他不满意,他这个当事人不愿意配合的话,一切都是白搭。   “平南伯世子‘季崧’落水的三日后,会有人从运河里将他的尸体打捞出来。但因为溺亡三日,尸体肯定非常巨大且恶心,定然不会有人认出你来。”   “自此后,你只需要好生躲藏,肯定不会再有人关注季家的消息了。”   季崧很快就恢复过来,又问了一个问题:“死的那个,是我的替身吗?”   林柳愣了下,摇头:“不是,我与父亲提前商量过了,给你早的替身,一定是会水的。   至于尸体……   运河附近的码头几乎每日都有人落水身亡,我们只需要提前找一具与你身形相仿的身,溺亡的尸体,就能蒙混过关。”   那人既然偷偷摸摸害人,自然不敢大张旗鼓地解剖尸体。   何况季崧如今才多大?以前在京城的名声哪怕不是招猫逗狗的纨绔,那也是不务正业的古怪家伙,谁会将他放在眼里。   就算有怀疑,他们也只会选择盯着林家。   而这对林家来说,反倒是一个证明自己与此事无关,只是无意牵扯进来的好机会。   这个办法是林柳与林如海父女二人合力研究出来,各种细节也都考虑清楚,已经算是可行性相当高的计划了。   季崧却有不同意见:“我想去京城!”   林柳胸口腾一下生出一口火,简直想要将他暴打一顿。   但对上季崧脆弱却坚定的眼神,她深吸一口气,立刻将心中的火气憋了回去:“我知道你回京城想做什么,但季崧,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回到京城,被熟人认了出来,我们千辛万苦上演的这出大戏,又有什么意义?”   京城不比姑苏金陵等地,季崧以前从未在这些地方生活过,根本没人认识他。   京城可是季崧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他又是个喜欢到处跑的,等回到京城,不定什么时候就被路边的小摊贩给认出来了。   就算小摊贩认不出,他以前结交的那些人难道认不出?   平南伯府被卖出去的那些下人,难道认不出?   这个主意真的坏透了!   季崧低头:“我与林家非亲非故,总不好连累你们。你也不必担心,我可以去找外祖,求他们收留我。”   林柳见他不是一时冲动,反倒是为自己考虑,这才心平气和起来。   但去求外祖收留?   林柳摇头,可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你有没有想过,你在徐州码头能够成功逃跑,不是因为你聪明,选对了时机,而是你的父母早就察觉到了即将到来危机,所以对你的逃跑乐见其成?”   此话一出,季崧瞬间惊愣在原地。   林柳有些不忍,犹豫之后,却继续开口:“你又想没想过,为什么无论是季家离开京城,还是季家被灭门,又或者季家全家没了的葬礼之后,都没有听人说起你外祖家曾经出现?”   “季崧,在查清事情真相之前,不要相信你的外祖家。”   若非怀疑季崧的外祖家,当初林如海说要将季崧送走的时候,她就提议大张旗鼓将季崧送去他外祖家了。   有他外祖护着,季崧总比留在林家更安全。   季崧觉得整个世界都开始晃悠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轰然崩塌,留给他一个只剩残垣断壁的废墟。   他身形晃了晃,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   林柳吓了一跳,赶紧将人接住:“你不要太相信我的话,毕竟我只是猜测而已,事实如何,还得你自己去调查。只是调查途中,你自己记得小心一些,尽量不要和以前认识的接触。”   季崧面色惨白,但听了林柳的话后,却冷静许多。   是啊,事实真相如何,在没有证据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林柳的话,也只是怀疑而已。   他外祖,也许、也许并非是林柳猜测的那般不堪呢?   见他冷静,林柳松了口气:“不过你即使想要调查,也得等上一两年,等这事儿彻底平息,你的五官也长开与现在有所差别之后,才能回到京城。”   顿了顿,她道,“你最好这几年就留在林家,等三年后我父亲回京述职,你再跟着林家的队伍一起回到京城。其他不说,至少靠着林家的关系,你以后接触权贵也更容易,接触到真相的机会,也比你一个人单打独斗要更多些。”   季崧今日打击太大,脑子已经一片浆糊,听完只是点头,却没给个准话。   林柳也不介意,将人扶到一旁石凳上坐好,这才松了口气。   许久之后,季崧抬头:“我与林家不少下人相熟,若是留在林家,不是和回到京城处境相同?到时候同样会有人认出我,这其中……”   “难免有那么一两个利欲熏心,想要拿我的消息去换取富贵荣华。”   林柳咳嗽几声,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这个嘛,我另有安排,到时候保管阖府上下,除了我,没有一个人能认出你来。”   季崧想问,却被林柳岔开话题,好似这个办法有什么避讳之处,让她说不出口一样。   季崧苦笑:“都到了这个地步,为了保住这一条残命,等以后回京查清真相,我又有什么法子是不能接受的?林姑娘真的不必有所顾虑!”   林柳眼神飘忽,含糊着拒绝:“等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季崧:“……”   没法子,他只能放弃追问。   次日天刚亮,林如海便大张旗鼓地准备好一辆华美的马车,又叫上几十个护卫,浩浩荡荡地将季崧送去了淮扬,然后乘上早已准备好的大船,朝着京城的方向一路疾驰。   而就在季崧离开的第二天,林如海便给附近几个府衙送去书信,猝不及防地就开展了一次轰轰烈烈的打拐行动。   因为没提前得到消息,姑苏、淮扬、金陵、杭州等将近十来个地方的拐子们毫无防备地,就迎来了府衙毫不留情的调查与抓捕。   不到两个月时间,这些地方的拐子就拔出萝卜带出泥地,被这些地方的府衙给抓得一干二净。   就算其中还有一两个侥幸逃脱的,以后也不敢太过猖狂。   而因为林如海刚刚走马上任,此事又太过盛大,那些侥幸逃脱的拐子竟然也没人怀疑到他的身上,只当他刚来就碰上此事是凑巧。   一些不明就里的底层官员,竟然还颇不是滋味地说他运气好,刚刚上任就白捡了这么大一个功绩,以后不好说,但至少这一年的吏部考评肯定是上上。   此事完结,已经是两个月后。   而季崧,刚好随着京城那边的,侥幸逃出生天的平南伯世子因与人争执,被人推搡入水溺亡的消息,一并回到了金陵。   因为担心被人认出,他仍是乔装模样,且并未直接回到林家,而是去了林家别庄。休整一日后,他才让人给林柳送了口信过去。   林柳连夜赶来,只是见到他后,却一脸愧疚地,拿出了一件丫鬟的衣服。 第44章   季崧整个人都懵了, 他看着林柳手上那件明显与自己身形相差不大的丫鬟衣服,表情渐渐失控:“林姑娘,你说的可以让所有人都认不出来的, 隐瞒身份的办法,就是男扮女装?”   林柳也知道这有些挑战古人的脆弱神经, 赶紧解释:“就只需要穿三年而已,三年之后你就可以回到京城,到时候自然可以恢复男儿身份。 ”   顿了顿, 她见季崧表情惊悚, 赶紧安抚,“你放心,真就只有三年而已。三年之后你都已经十二岁了,正好进入快速发育的青春期,到时候嗓子变粗,喉结出现, 就连你的身材也会发生非常大的改变, 到时候就算你还想穿女装,都会显得非常别捏。”   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做青春期,但是……   季崧崩溃:“我是担心穿女装的时间太久吗?我是不想穿女装好不好?我堂堂男子汉, 怎可以做出这等不雅之事?”   林柳扫了眼他瘦弱的小身板儿:“堂堂男子汉?”   也就一个小孩儿而已,哪儿来这么多讲究?   她本来对这个决定还有犹豫, 但等发现季崧听到这个计划后, 虽然崩溃,整个人却变得精神许多后, 反倒觉得这是个非常不错的注意。   若是整日穿女装, 想必季崧这孩子的很大一部分注意力都会放在自己“女装”这件事上, 对仇恨的关注反倒会减少一些。   虽然可能不多, 但对一个孩子来说,这显然是有好处的。   于是表情还有些愧疚的林柳,直接将衣服扔到季崧身上:“这就是最好的办法。尤其现在你‘刚死’,你家的仇人哪怕是抱着以防万一的想法,也会派人到林家来打探消息的。”   季崧瞪眼:“你可以将我送去其他地方藏个十天半个月的,等人走了不久好了。”   “你以为人家不会调查林家的人口流动?”   “我也可以去其他地方。”   “你忘了?你没有生存技能的。”林柳一脸怜悯,“你知道怎么去做饭,怎么买菜,怎么洗衣服吗?”   季崧:“……我可以学。”   林柳摸了把他的头:“何必呢?只是女装而已,又不是要了你的命。”   季崧一脸拒绝,显然接受无能。   林柳没耐心了,直接上前扒他衣服:“堂堂男子汉,就要能屈能伸。只是穿个女装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季崧吓得往后躲,然而……   一炷香后,他仍是被迫穿上了那套灰扑扑的女装。   林柳笑了笑:“这才对嘛。”   将季崧上下打量了一眼,她不禁皱眉,“你先等等,我去拿梳子与胭脂等物,你的发型和妆容也全都要换。”   只是穿上女装,其他人怎么可能忽视他的脸?   已经穿上女装的季崧无所畏惧,听了这话也是一脸木然——   反正拒绝不了,还不如躺平接受。   林柳离开房间,到门口的马车里面提了一个木箱出来。等回到房间后,便拿起一支眉笔在季崧的脸上比划。   前世末世没来之前,林柳自己也挺喜欢跟着那些美妆博主学习化妆,又尤其喜欢研究仿妆,所以手艺其实还不错。   等末世来临,为了让自己的日子好过点,她更是试着帮一些异能出众、敢拼敢杀的女大佬化妆,以此赚取食物。为了能有更多的回头客,她的化妆技术更是突飞猛进。   到后来,她的化妆技术已经称得上“大师”。   虽然在末世,这个称号没什么用。   穿到古代后因为有人伺候,年纪也太小,林柳还没使用过这个技能,但化妆的理论知识她还是记得清清楚楚。哪怕手法还有些不熟练,在季崧的脸上练习几次后,也就画得有模有样了。   小半个时辰后,一张比之前略有些相似,五官却更加柔和温婉的“元气少女”脸,便出现在了镜子里。   季崧看得一愣:“有点奇怪。”   正如林柳之前保证的那样,他上妆后已经与之前的相貌有了极大的差别,绝不会被人误会这是个男孩儿。   但这种改头换面的化妆技术,难免让人吃惊。   而且……   这种亲眼看着自己的脸通过林柳的涂涂抹抹,变成另一个人的感觉,实在有些惊悚。   林柳仔细看了眼,有些不满意:“还是能从五官里面看出你以前的影子。”   但这也没办法,毕竟古代的化妆品与化妆工具就那么几样,不像现代,不但化妆品与化妆工具多如牛毛,各种功能更是细分繁琐到让人眼花缭乱。   季崧惊呆了:“我自己都快认不出这张脸了,你竟然还能把我画得更不像?”   林柳点头又摇头:“没有趁手的工具。”   季崧:“!!!”   林柳只是感叹一句而已,她也知道,这已经是自己如今能达到的最好效果,便也没再纠结这个问题。   毕竟……   林柳松了口气:“虽然仍旧和你之前的五官有两三分的相似,但性别完全相反,那些人应该不会关注你。”   季崧再看了眼镜子里那张完全陌生的脸,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我觉得你说得不对,如果我的脸变成这样,哪怕还是男装打扮,那些人也不会怀疑我的身份。”   林柳斜睨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我劝你放弃吧,你现在的处境几乎称得上如履薄冰,容不得一丝差错。哪怕只有极微小的被发现的可能,我们也不能冒险。”   毕竟连这个别庄,她都是摆脱甄士隐的妻子封氏,花钱请她的父亲帮忙购买的,只要不追根究底,根本就不可能有人知道这个庄子其实是属于林家。   她几乎将所有被发现的可能都掐灭在了萌芽状态,自然不可能让季崧任性。   若是以前,季崧倒也不是不可能坚持换回男装,但如今他已知道好歹,只是浅浅笑了下,便没再多说。   季崧从凳子上起身,不太自在地捏着裙摆:“真的不会让人觉得奇怪吗?”   林柳看着季崧那张完全不输自己的脸,微微有些发呆:“我还是第一次发现,你竟然长得这么好看。”   季崧以前也好看,但可能是气质太过出众,林柳甚至都没怎么注意到他的脸。   如今季崧气质沉寂下来,反倒让人忍不住将视线放在他过于出众的五官上。   季崧有点担心:“要不把我化丑一点吧?”   长相出众的人本就更引人注意,他都已经甘愿舍身穿女装了,若是因为相貌过于出众而被人注意到,进而发现他的身份,他只怕要被气死。   “这样很好。”林柳却摇摇头,“没听说过灯下黑吗?按照一般人的想法,你若是没死,只怕也要好好藏起来,最好是去乡下不因注意的角落,将自己弄得乱糟糟灰扑扑的才好躲藏。”   “只要你的脸变了,在人群中越是夺目,身份越是重要,出现在人前的时候越是光明正大,那些人反倒不会轻易怀疑你。 ”   江南这边,认识季崧的人到底不多。   季崧想了想,觉得林柳说得挺对:“但我又该以什么身份回到林家呢?就算是丫鬟,也该有个主子吧?”   林柳想了想:“要不跟着我?”   季崧:“……林姑娘,你还记得,你自己是个姑娘吗?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七岁,我九岁,已经到了避嫌的年纪了。”   林柳恍然,她竟然忘了这点儿。   想了想,她道:“既然不能跟在我身边,自然也不能跟在母亲与黛玉身边,便只能跟在我三个弟弟,或者父亲身边了。”   季崧想起林如海的脸,赶紧摇头:“我挺喜欢小龟龄的,还是跟在他身边吧。”   他到底不是林家人,且本身带着一定危险性,想来林伯父对自己的观感定然不会很好。   林柳一看就知道季崧在顾虑什么,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将你留在林家是经过了我父亲同意的,若不然关于你的这一系列计划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成功?我就算聪明,也只是个孩子,可没有瞒天过海的实力。”   季崧仍是摇头:“还是跟在龟龄身边吧。”   林柳想了想,觉得季崧正是读书的年纪,跟在龟龄身边还能和他一起,跟在甄士隐身边学习,两人学习进度相当,便也没有拒绝。   季崧这才松了口气。   他也觉得奇怪,林伯父明明脾气很好,以前见了他也都满脸带笑,可他就是害怕林伯父,也是奇了怪了。   说完此事,林柳看着季崧道:“虽然你以后跟在龟龄身边,但我时常与龟龄见面,你若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也不妨趁着和我见面的时候告诉我。”   季崧点头:“我知道的。”   自平安从京城归来后,季崧对林柳的信任就达到了一种惊人的高度,只要林柳不是让他去做类似于女装的事,他都不会拒绝。   林柳松了口气,将化妆箱推到季崧面前:“我原本想要让你跟在我身边,这样每天早上就能亲自给你化妆,也免得你笨手笨脚地学不明白。但既然你自己选择了龟龄,那化妆的技术就要学起来了。”   季崧一愣:“什么?我还要学习化妆?”   林柳奇怪地看着他:“当然啊。我与龟龄的院子虽然是紧挨着的,但中间也有二十多米的路程,你总不能每天凌晨天不亮就爬起来,然后跑到我的屋子来让我帮你化妆吧?   先不说会不会被人发现,你又能不能按时起床……   你难道可以保证每天如常,而不会出现任何意外情况?再者说,我虽然起得早,可屋里的丫鬟起得更早。你若是到我的院子来,只怕还没见到人就被碧春几个逮住了。   若这样,你乔装打扮的意义何在?”   季崧想起之前林柳化妆的繁琐程度,险些再次崩溃:“我可以换人吗?我们两人就是只差拜把子的异父异母的亲兄妹,男女七岁不同席这种破规矩,实在没必要遵守!”   林柳摇头失笑,好一会儿后才开口:“你现在后悔也晚了。我之前才想起来,你与龟龄还是同一天入国子监的同窗,想来学习进度相差不大,你若跟在龟龄身边,才不会耽误了学业。”   季崧愣住,半晌后耷拉下眼皮:“就我现在这种情况,哪儿说得上耽不耽误学业?就算没耽误,我这么个黑户,也不能参加科举不是?”   林柳沉默,好一会儿后才开口:“你难道没想过,查明真相后是否要报仇吗?若是想要报仇,你又要用什么身份?你又有什么本事?能依靠何种势力?”   季崧懵了下,苦笑:“可读书,也不能让我得到高贵的身份,也不能让我增长本事,更不能让我拥有足以报仇的势力啊?”   到底是勋贵世家出来的,哪怕平日没有可以训练,耳濡目染之下,也明白了许多东西。   现在不比开国打天下的时候了,太平年间阶级固化,底层老百姓再想要突破阶层获得更高的身份,没有其他办法,只有科举这一条路可以走。   但这条路,早在季家出事的时候,便对他关闭了大门。   林柳见不得他自暴自弃,抬手拍了下他的头:“你若是真有本事,哪怕给你敌人的敌人做幕僚呢,总能找到办法报仇的。读书又不只是为了科举,最重要的是学会书里面的知识。实在不行,你还能自己组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势力,将那些拥有科举晋身资格的人纳入麾下,让他们为你做事。”   许是在秩序崩坏的末世生活了太多年,林柳如今不但对皇权没什么敬畏之心,就连秩序本身,对她而言,似乎也没了半点震慑力。   所以她还不犹豫地,说出了这个在古人看来有些大逆不道的建议。   不过她也是看人的——   也就是季崧如今年纪还小,对皇权的敬畏之心还未生根发芽,若是在林如海面前,她宁可一句话也不提。   季崧听完虽然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却也不得不承认,林柳说的已经是可行性最高的两种办法了。   实在不行,他就只能拿自己的命去战场上博一条出路了。   参军虽然危险,却不会像科举一样,连祖上三代都要弄得清清楚楚。   这般想着,他对读书的抵触之心都少了许多。   顿了顿,季崧问道:“那我到底该学什么样的知识,去读什么样的书呢?”   林柳想了想,道:“你在学习甄先生教授的知识之余,再多读一些史书、兵法之类的书籍,对你以后有好处。”   季崧记在心里,认真地冲着林柳弯腰行了个大礼。   林柳迟疑了下,到底没有避开。   之后一个月,林柳每日跟着两位老师上完课后,便会独自一人乘着马车来到别庄,一直到季崧终于学会了化妆、不,终于学会了化林柳给他化的那个妆,林柳才与贾敏提起,说龟龄也六岁了,也该放两个小丫鬟在身边伺候了。   贾敏一开始还有些犹豫,因为荣国府的规矩就是,提前放在儿孙屋里的丫鬟,以后大多是要给儿孙做通房的。   虽然不是所有,出众的几个肯定逃不了。   但林家没有这样的规矩。   林柳一开始还觉得奇怪,以贾敏对几个孩子的宠爱程度,只是给龟龄添几个丫鬟而已,她不说立刻开始寻摸合适的人选,也不会迟迟不答应啊。   等她知道贾敏犹豫的原因后,顿时:“……”   荣国府的规矩,可真是害人不浅。   她笑着与贾敏解释:“我只是想起自己五六岁的时候,母亲便已经给我添了春夏秋冬等四个丫鬟,如今龟龄也六岁了,身边的几个丫鬟也都到了该放出去婚配的年纪,我才想着让母亲给他添几个小的,这样等几个大丫鬟走了,小丫鬟们也能立刻顶上。”   贾敏却没放松:“我并未误会你的想法,只是男子房中伺候的丫鬟到底不比女子房中丫鬟妥当,需要注意的地方也更多,总要慎重些才好。”   林柳愣了下,笑容有些尴尬:“母亲,龟龄如今才六岁,您不会现在就想要给他准备以后的通房吧?”   贾敏有些迟疑:“我不知道,得问问你父亲。”   贾家向来有类似的习惯,但贾敏嫁进林家后,听如海提起过,林姨娘虽然林母在婚前给他安排的通房,但安排的时机,却是在定亲之后才从府上所有丫鬟中,特意挑出来的合适人选。   而原本在林如海房里伺候的丫鬟,则在定亲之后,全都被放出去另行婚配了——   这并不难理解。毕竟谁都知道,男人会对自己的第一个女人有种别样的感觉,若这第一个女人还打小与自己一起长大,有着相当过硬的感情基础……   若无意外,这些女人全都会成为正妻最大的威胁。   遇上的若是懂事的还好,若是恃宠而骄,看不清形势的,只怕会给新妇增添许多麻烦,甚至还可能在新婚夫妻见插上一根拔不出的刺。   贾敏成婚后,除了在子嗣方面有些艰难,便没有受过其他的苦。所以如今才会犹豫,不知是否该给自己的儿子挑几个漂亮的丫鬟。   一方面,她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得到最好的待遇,但另一方面,她又不想去做这个恶婆婆……   林柳顿了顿,点头:“好吧,那母亲您记得去问问父亲。”   贾敏见女儿脸色不对,不由问道:“小麒麟你对此事可有其他建议?不如说来听听。”   “啊?”林柳有些疑惑,“我没什么建议。”   她能有什么建议?书里戏份相当吃重的袭人与晴雯,不就是老太太特意放在贾宝玉房里,等着以后给他做通房的?   还有平儿和紫鹃,虽然是打小跟在姑娘身边长大,却同样是是为自家姑娘以后夫婿准备的通房。   远的不说,就说林如海的四个姨娘中,不也是一个通房,两个陪嫁?红楼世界的规矩就这么回事儿,她若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贾敏难道会听?   林柳如今的日子挺好过的,可不想与贾敏起了争执。   贾敏不知怎地,却坚持要她说:“这丫鬟可是给你弟弟选的,也不要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只是建议而已。”   林柳看了贾敏一眼,有些无奈:“女儿可不会昧着良心说些自己都不赞同的谎话,可若是说些一听就知道您会生气的话,我岂不是又有不孝的嫌疑?”   贾敏失笑:“哪儿就这么严重了?”   林柳无奈,只能开口:“女儿只是觉得,自己大约是不希望以后的丈夫身边有两个青梅竹马的貌美丫鬟的,甚至于,女儿甚至不希望未来的丈夫有其他女人。”   “龟龄日后也是别人的丈夫,将心比心,女儿自然不赞成母亲给龟龄身边提前安排另有他意的丫鬟。”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林柳很早便懂得了这个道理,除了极个别情况,说话做事也都严格按照这个准则执行。   贾敏听完,直接愣在了原地。   她听过许多人说起类似的话题,无论是站在母亲还是妻子的角度发言,就好像是为了展现自己的贤惠大度一般,每一个人说到最后却只有一个答案——   为人妻子,本就该为丈夫纳妾蓄婢,开枝散叶。   若是有人不这样做,或是有不同的想法,立马就显得与其他人格格不入,好似犯下了天大的错误一般。   贾敏还是第一次听到不一样的答案,虽然这个答案在她看来,有些幼稚,有些天真,有些不切实际。   但无疑,林柳的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若是可以,谁会希望自己的丈夫妻妾成群?她如今坦然接受,也不过是前些年因为子嗣受了太多指责,于是连心性儿也磨平了许多。   连带着,对和自己有着相同遭遇的妾室,也同情大过嫉妒。   但一开始的时候,她难道没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   林柳给出的答案,切入的角度也相当新奇——   因为我不希望以后的丈夫是个三心二意的,所以我不希望以后也会做别人丈夫的弟弟,也是一个三心二意的。   换到自己身上。   贾敏想,我若是同样不希望丈夫是个三心二意的,是否也该阻止自己的儿子,也变成三心二意之人?   若是所有人都这样想,并为此付出行动……   贾敏对情绪的感知相当敏锐,这当然有不好的一面,但同时,也会让她更容易对别人的遭遇感同身受。   何况说出这话的,还是自己的女儿。   小麒麟以后,也是要嫁人的。   贾敏无比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于是忍不住将小龟龄如今的情况带入到小麒麟未来丈夫的身上——   会不会此时此刻,小麒麟未来丈夫的母亲,也同样面临着同样的难题与纠结?她又会如何选择?   而且黛玉也会长大,长大后也会嫁人……   贾敏是真心疼爱每一个孩子,于是很快有了自己的答案。   她抬头看向林柳:“母亲明白你的意思了,等我回去与你父亲商量一下,明日就开始为小麒麟挑选合适的丫鬟。”   林柳没想到贾敏竟然这么容易就被说通了,整个人还有些发愣:“我以为母亲会生气。”   贾敏笑着将林柳搂在怀里:“这有什么可生气的?”   林柳想了想措辞,道:“因为目之所及,大家做的都与女儿的想法相反?”   贾敏幽幽叹了口气:“大概是因为,每一个人都觉得这样做才是对的吧。”   林柳看向贾敏:“母亲……”   贾敏笑了笑:“没事,只是突然意识到了一些事,心里有些惆怅而已。”   当天晚上,贾敏便与林如海说了此事。   当然,她并未提及女儿对纳妾的相关言论——   林家如今还养着三个妾室呢,若是提出来,岂不容易让如海误会?   林如海作为男人,倒是丫鬟通房之类的存在并不敏感,但他很在意儿子的学业问题,所以听妻子询问是否要在龟龄身边安排几个貌美丫鬟,他立刻就摇了摇头。   贾敏询问缘由,他解释道:“先成家,再立业。等龟龄什么时候考中进士了,什么时候再来谈论通房丫鬟的问题。”   贾敏:“……”   虽然这答案并非自己最想要的,但想起娘家那些刚出精便把通房安排上了的兄弟子侄,贾敏难得有些羞惭。   贾敏点了点头:“那我给龟龄寻摸几个年龄大些,相貌也不出众的丫鬟伺候?”   林如海正想答应,突然想起女儿一个月前曾提起,要让季崧男扮女装留在龟龄身边做丫鬟的事儿……   虽然觉得荒唐,但季崧本人既然同意,他也没立场拒绝——   难道还指望他因为此事,训斥或打骂小麒麟?   于是临到开口,他突然转了话头:“我记得府上如今的丫鬟小厮等都是小麒麟挑出来的?这么长时间过去,似乎也没出现什么纰漏。既然此事是小麒麟提起,干脆将此事一并交给她安排吧。提前让她学着管家也是很好的。”   贾敏想了想,干脆点头:“我看小麒麟行事有度,在下人当中,已然比我这个母亲都要有威严了,将此事交给小麒麟,想来出不了错。”   林如海点头,一手捞过贾敏:“天色已晚,我们也该歇下了……”   夜色朦胧,芙蓉帐暖。   次日,贾敏叫来林柳,果断将给龟龄挑选丫鬟的事儿交给了她。   林柳趁此机会,直接将化名春晓的季崧安排进了龟龄房中。   除了林如海与林柳父女二人,林家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认出季崧的身份,但龟龄以前颇喜欢季崧,如今又与他朝夕相处,于是没多久便从季崧身上察觉到了一些熟悉的细节。   虽然他并未怀疑季崧如今的身份,却也因此对他亲近许多。   再加上季崧以前到处跑的时候积攒下来了不少家长里短与许多靠谱不靠谱的小道消息,靠着这些,他很快就越过前面几个已经成人的大丫鬟,成了龟龄最信重的那个。   虽然每次听着龟龄姐姐长姐姐短地喊,季崧有些蛋疼,但这无疑让他在林家的生活水平直线上升,很快他便释然了。   ——反正不释然也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此后,林家便回归了平静之中。   虽然难免有人在提起季崧的时候神伤,但时间是最好的疗伤神药,天长日久的,大家对这位相处不多的季公子的感情也渐渐淡了。   季崧亲身经历这一切,难免神伤。   但很快,他便振作起来,将所有的经历都投注在了学习上面。虽然只是“丫鬟”,但有着龟龄的另眼相看,季崧不但能蹭到甄士隐与林如海的课,偶尔还能找到机会向这两位讨教问题。   他对学习如饥似渴的态度倒是讨好了甄士隐,让这位本就有些超脱的老先生,慢慢也将他视作了自己的学生。   林如海知道内情,本来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但等发现龟龄在季崧的带领下,对学习空前积极起来,立刻转变态度,不但会为季崧解答难题,还时不时见缝插针地给他布置一些课外作业。   季崧投桃报李,自己学习的时候也不忘拉着龟龄。   慢慢地,两人的学习进度竟然赶超了林柳,甄士隐考虑到林柳与龟龄是姐弟,干脆与林如海商议,想要将三人的上课时间合到一起。   林如海原本有些不甘愿,可女儿得知后却对这个提议相当赞成,于是他也只能答应了这个甄士隐的建议。   好在上课的时候甄士隐一直在旁边看着,他才没那么担心。   ……   因为刚来到金陵,林如海便与其他几个府一起合作,搞了个联合打拐的大案,尽管只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就将所有拐子都抓了,但后续的收尾问题却一直没有得到解决——   拐子被抓,被千刀万剐也死不足惜,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但那些被拐子拐走的孩子与女人的去留,却成了个大问题。   不但是这些拐子手上还没有被卖出去的人,还有那些已经被卖了的孩子与女人,能找回来的自然也都要把人给找回来。   找回来后,他们的去处同样是个问题。   孩子还好,只要知道他们的地址,找到他们的家人,解决起来也不难。   可那些被拐走的女人,却让几个府城的衙门都感到头大。   不论是被卖掉后又被衙门找回来的,还是那些还没来得及卖出去的,她们被府衙的人找到后,竟然有相当一部分人根本不愿意回到家里。   这些受害人自己不愿意吐露家乡地址和父母信息,衙门就算有心为他们找到家人,也有心无力。   其他女子,也都是一脸忐忑地在府衙捕快的护送下,乘船踏上了回家的路。   一开始,衙门的人还觉得这些不愿回家的女人不知好歹。   可等到那些护送愿意回家的女人回家的捕快,又带着近乎一半的女子再次返回后,衙门的人才理解了这些女子拒绝回家的真正原因。   因为被拐卖过,名声毁了,家人根本不愿意接纳。   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有些即使被家人接纳,回家后的待遇比起之前也直线下滑,甚至没几天就被家里人打发嫁了出去。   多是为妾,少有愿意娶她们做正头娘子的。   林如海这段时间便一直在为此事奔忙,有时候甚至忙得脚不沾地,连回到正院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林柳一开始还不知道此事,一直到后来跟着贾敏出门买东西,才从路人的闲聊中,知道了此事。   她一开始有些犹豫,但等亲自到衙门看过这些苦命的女人后,林柳终于下定决心,带着一张图纸来到了林如海的书房。   小厮早已经习惯了林柳到书房来找老爷,见她过来,甚至都不曾伸手阻拦一下,便直接让她进了书房。   林如海果真没因此怪罪小厮,反倒对林柳的来意相当好奇:“我记得小麒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来找为父了,怎么今日突然过来?”   林柳抿了抿唇,直接将手中的图纸放在了桌案上。   林如海一愣,伸手将图纸拿起:“这是……织布机?瞧着与府上养着的那些绣娘使用的,好像有些不一样。”   林如海只在金陵待三年,自然不会在这边养绣娘,所谓的府上,自然说的京城。   林柳点点头:“这个织布机叫珍妮纺织机,效率是原本纺织机的八倍。”   前世末世来临后,不到一年,秩序便彻底崩坏,人类原本赖以生存的水电气,很快就因为工作人员的缺失而从人类的生活中退出,为了维持正常生活,许多原本已经退出历史舞台的工具开始出现在人们的生活当中。   最常见的便是农具与织布机。   其中又以大名鼎鼎的珍妮纺织机,被运用的最为广泛。   当然,末世的人类使用的是进化版的,有八十个纱锭的纺织机,而林柳拿出来的则是最初被发明出来的,只有八个纱锭的珍妮纺织机。   不拿出八十个纱锭的纺织机,不是因为她不记得图纸,而是因为这东西若真的拿出来,不但不可能为这些苦命的女子带去福音,反倒可能为她们招来祸患。   ——珍妮纺织机的一家人,便曾因为纺织机给传统纺织行业带来的冲击太大,而被因此失去工作的人们赶出了家乡。   林如海有些惊讶:“这个纺织机真有你说的那么好?这图纸是你画的吗?还是你从其他地方得到的?可有经过验证?珍妮纺织机……珍妮这个名字听着,倒像是外洋人的名字。”   林柳点头:“这确实是我从其他人那儿得到的图纸,因为曾经听说这东西祸福相依,让一部分人的生活变好的同时,却给更多的人带去了厄运,所以女儿才一直没有拿出来。”   林如海并不傻,若珍妮纺织机的纺织效率真有如今纺织机的八倍之多,小麒麟的说法自然会成为现实。   不过……   “那你今日为何又将图纸交给了为父?”林如海好奇,“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   林柳抿了抿唇,道:“我到衙门安置那些被拐女子的地方,去探望了她们。”   林如海愣了下,旋即皱眉:“你怎么去那儿了?”   林柳顿了顿:“父亲也嫌弃她们吗?”   林如海看了眼林柳,解释道:“并非是嫌弃她们,只是她们当中的很大一部分都进过那种地方。   虽然这并不是她们的错,我也并不排斥与她们接触,但小麒麟,你觉得哪一个做父亲,会愿意自己的女儿去接近青楼女子?   其他倒好,若是让你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腌臜事可怎么办?”   林柳愣住,虽然仍有些不适,却也接受了林如海的说法。   只是,她同样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错。   林如海有些头疼地按了下眉心,知道这个女儿在某些时候相当执拗,只是打定主意让人看着她,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题的打算。   他问:“小麒麟将图纸拿出来,是希望为父请人造几台珍妮纺织机送给她们?我看着珍妮纺织机结构不算简单,只怕造价不菲。知府不一定愿意出这笔钱。”   林如海虽然是二品的按察使司按察使,知府只是四品,但知府是一府父母官,主管民生,而按察使司按察使除了审核刑狱外,职责更偏向御史……   换言之,这些被拐女子以后的安排,其实并不归林如海管。   “若是一定要造珍妮纺织机,便只能为父自掏腰包。”林如海皱眉,“林家倒是不缺这几个钱,但我担心知府知道此事,会觉得我多管闲事,若他因此与我起了嫌隙,只怕不美。”   还是那句话,林如海只在金陵待三年,他带着全家老小来金陵也并非为了建功立业,所以这种自己出钱出力却讨不了好,反倒可能会得罪知府的事儿,他真的没必要做。   林柳赶紧摆手:“父亲,我并不是想让您自掏腰包。”   林如海疑惑地看着林柳:“那你拿出这张图纸是想做什么?”   林柳认真地看着林如海,目光灼灼:“由府衙出钱出力,建一个纺织工厂。到时候将这些苦命的女子全都请进工厂做工,他们为府衙做工赚钱,府衙每月发她们工资,给她们地方住,为她们提供庇护,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林如海愣住:“府衙出面建一个纺织工厂?” 第45章   林如海想了下, 问道:“你说的是江宁织造吗?”   朝廷为了供养宫廷所需的各种丝织品,特意在纺织业发达的金陵、苏州、杭州三地设有织造局。   金陵的江宁织造局,负责绸缎服装以及采买各种御用物品;姑苏的苏州织造局和杭州的杭州织造局, 则负责各种御用丝织品。   这三个织造的编制虽然只是皇商, 却也隶属朝廷管辖, 其上设有织造衙门, 里面的管理也都是朝廷派来管辖的正经官员。   虽然与林柳要求并不完美符合,但也相差不大了。   林柳对江南的三个制造局了解不多, 于是开口问了作用, 等听完解释后, 她难得生出了几分恍惚之感。   听着,还真的挺符合自己的要求。   “类似?”林柳表情迟疑,“这江宁织造下面应该养了许多绣娘吧?父亲之前可曾问过,江宁织造是否愿意将这些姑娘收进去做活儿?   哪怕手艺有差别, 但只要给她们机会,手艺总能提上来的。再者, 织造局内也不只有绣娘这一个工种吧?像是纺纱、浆洗之类技术含量不算高的工种,她们总能担任。”   林如海叹了口气,摇头:“之前发现许多女子不愿回家, 我便让人到江宁织造局去问过了江宁织造, 但对方在问清楚这些女子的来历和人数后,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江南的三个织造局织造出来的产品, 根本不是用来售卖, 而是直接供应皇家。   而皇家,总有许多奇奇怪怪的规矩。   若这些女子的人数少点儿, 江宁织造为了卖林如海一个面子, 捏着鼻子也就收下了。可听完这些落难女子的数量后, 饶是江宁织造再想讨好林如海,也不敢将人收下。   ——谁知道皇家里面,有没有那种脑子有包,觉得这些女子里面有人沦落风尘,认为她们不洁净呢?   江宁织造就算是太上皇的心腹,也不敢承诺这种事儿啊。   林柳叹了口气,心里微微有些失落——   她还想着若是这个江宁织造局答应了,自家也没必要再开办一个女子纺织工厂,来安置这些受害女子呢。   林柳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情冲着林如海开口:“若是父亲将这珍妮纺织机送给江宁织造局,可否让他们同意安置此次从 拐子手里救下来的人?”   林如海看了眼珍妮纺织机,又想想女儿提及,这个纺织机比现有的纺织机效率高八倍的说法,迟疑了下,道:“如今的江宁织造是太上皇的人,皇上对他并不满意,江宁织造担心自己被皇上拿住把柄让人顶替,最后不得善终,做事一贯小心谨慎,绝不行差踏错。这事儿,只怕难。”   就在林柳失望,觉得此路彻底不通的时候,却听林如海又道,“但此事也并非没有商量的余地。当今皇上喜欢干实事的人,此事对与江宁织造来说未必不是一个机会。”   “我记得没几日便是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应嘉的嫡次子抓周的日子,同为太上皇心腹,甄应嘉的姐姐又成了太妃,到时候江宁织造肯定也会到场。到时候,为父找他商量一下,许是能让他弃暗投明。”   林柳愣了下,一时没跟上林如海的思路——   他们不是在说那些被拐女子的将来安排,怎么一下子就转到了朝廷党派之争上面了?   弃暗投明?   林柳低头,看到自己拿出来的珍妮纺织机,瞬间瞪大眼睛:“父亲是想要拿这份图纸做筹码,策反江宁织造?”   林如海不意外女儿能猜出此事:“对。我看着江宁织造也不是那等愚忠之人,如今一条走到黑也只是因为早年为太上皇做了太多事,以至于和皇上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已经无路可走。”   “但若这珍妮纺织机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想来江宁织造就算不敢立刻转投皇上,对待太上皇也不会如之前一般肝脑涂地。”   林柳对朝廷大事没多少兴趣,也相信林如海可以护着林家上下,平稳度过此次权利之争。   是以,她并未多问此事,反倒将话题拉了回来:“我相信父亲,竟然您觉得此事很有把握,想来即便短时间不行,等您任期结束,这江宁织造也定然改弦易辙。”   “只是,那些女子……”   林如海失笑:“小麒麟放心,既然你拿出这个珍妮纺织机的图纸就是为了安置她们,我与江宁织造商谈的时候,也定会将此事作为条件,让他接下。   就算不能让这些苦命的女子进入江宁织造局做事,也能让江宁织造答应,在江宁织造名下开办一个你说的那种纺织厂,专门招收此次解救回来的被拐女子。”   只要利益足够大,又没有杀头的风险,想来江宁织造应该很愿意在江宁织造局的名下,开设一个纺织厂——   只是为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提供庇护之所,比起珍妮纺织机能带来的好处,江宁织造只要不傻,就会答应。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林柳顿时满意了。   林如海无奈地看着她,最后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啊,也不知哪儿来的这么多丰沛的善心。”   林柳本来都打算离开了,听了这话偏头笑道:“倒也不是善心,女儿自认还是个挺冷血的人。只是同为女子,见着她们落得这般下场,总有些物伤其类,想要为她们做些什么而已。”   说完停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叹了口气,“若我真是善良的人,便不会将珍妮纺织机交给父亲,想要让她们靠自己的劳动换取生存机会了。”   林如海好笑地看着她:“你当为父是那等愚昧之人,连‘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都不懂?”   说罢冲着她挥了几下手,“既然小麒麟这般看重此事,为父定然要将此事做成,也免得辜负了你的一片好心。只是江宁织造也算是官场上的老油子了,为父也得好好筹谋一番,方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林柳眼眶红了红,笑着行礼退了下去。   没等几日,便到了甄应嘉嫡次子周岁这天。   林家上下用过早饭便收拾妥当,与甄士隐的妻子封氏以及盛蔓商量之后,贾敏将尚在襁褓中的小黛玉,以及尚且年幼的双胞胎留在了家里,夫妻二人带着林柳与林龟龄姐弟一起出发,到甄家去给一个刚满周岁的小孩儿过生日去了。   在原著中,甄家与贾家互为影子,很多人都说,贾家发生的事其实同样也发生在甄家。   最有利的佐证,便是两家那个脾性几乎一模一样的宝玉。   只是贾家宝玉衔玉而生,为贾家招来了天大的祸患,甄家宝玉虽然顽劣,却并无这块害人的“通灵宝玉”,且宫里又有一位深得太上皇宠爱的太妃,是以甄家的处境便不像是贾家一般已经开始走下坡路,反倒颇有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势。   在金陵这个地界,甄家的地位也称得上是土皇帝了。   所以哪怕林家已经官居二品,也不得不给甄家面子,在一个小儿的抓周宴上,带着妻儿家眷来访。   林柳还曾怀疑甄士隐与甄家是否有什么关系,却被甄士隐毫不犹豫地否认:“我与甄家虽然百来年前是同宗,但早已分宗,两家也并无再次连宗的想法,彼此早已陌路。”   喜欢闲云野鹤的甄士隐,对甄家的铺张排场不太看得上眼,但想着两家也算是同一个祖宗,倒也没有口出恶言,只是谈起甄家的态度,相当抵触而已。   是以此次甄家送来请帖,林家也没有与甄士隐提及。   一家四口乘着马车,很快来到甄家附近。   此时天色尚早,但甄家大门前早已是车水马龙、宾客盈门。林如海一家直接被堵在了甄家宅邸外的那条街上。   林柳掀开车帘往外看去,不禁赞叹一声:“甄家在这金陵的权势地位只怕无人可比。”   林如海转头看了一眼,皱眉道:“如今皇上与太上皇之间的争斗已经到了非常激烈的地步,甄应嘉在金陵占据着这般重要的官职,竟然不知低调小心,只怕未来……”   顿了顿,他想起岳家的两位内兄,不禁扶额——   这甄应嘉的做派,与贾赦贾政两兄弟可真是一模一样,让人实在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但甄家与贾家又有所不同。   贾家与甄家虽然都是太上皇心腹,但因为宁荣两府如今的当家人接二连三的骚操作,贾家在太上皇哪儿只怕也没留下什么情分,想要避开此次权利争斗虽然有些困难,却也不是没有办法。   ——毕竟太上皇现在根本看不上贾家。   可甄家却因为宫里有一位得宠的太妃,本身又是太上皇安插在江南的耳目,知道太上皇太多秘密,占据的位置也过于重要,所以甄家想要退出太上皇的势力,根本就不可能。   除非甄家想提前死在太上皇手上。   偏偏,太上皇已经没几年好活了。   林如海皱眉:难道甄应嘉知道甄家长久不了,迟早会被清算,于是想在最后关头疯狂一把?   然而等进门,见到甄应嘉后,林如海立刻将这个想法从脑海中剔除,再没留下一丝痕迹——   无他,只因为这甄应嘉在面对林如海的时候,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且眼底满是得意,一看就不像是意识到了甄家将要到来的危机之人。   林如海嘴角含笑,原本就没想过与甄家结交,如今更是打定主意除非必要,一定要与这家人离得远远的。   龟龄跟在林如海身边,倒是得到了甄应嘉的喜爱。   尤其是在听到龟龄如今已经可以通背四书五经,甚至在老师的教导下,已经在开始精读四书后,甄应嘉眼里的羡慕几乎无法掩饰,对龟龄的态度也愈发热情起来。   想到嫡次子与龟龄的年龄相差不大,他甚至相当热情地冲着龟龄发出邀请,希望他在金陵的这三年,能时常到甄家做客,不说其他,只为能多与他嫡次子相处几日,好给他熏陶几分书香文气——   姑苏林家的名声,哪怕是远在金陵的甄应嘉,也有所耳闻。   想着自家长子已经到了科举的年龄,且马上就要下场考秀才,甄应嘉甚至开始向林如海打探,他家的先生是谁。   林如海想着甄士隐提起甄家的态度,摇摇头,只用一个辞官回家的老先生敷衍了过去。   但就算是这样,甄应嘉也红了眼——   既然做过官儿,林家这位西席当年科举时夺下的功名,便至少是个举人。   甄应嘉虽然喜欢读书,但本身并无太多天赋,就连如今的官职,也只是靠着母亲与太上皇当年的情分得到。   所以甄家虽然富贵,还真没办法给家中孩子请一个举人做西席——   读书人清高,对甄家这种没有真才实学,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家族,实在没什么好感。   甄应嘉咳嗽几声,有些不自在地开口:“不知府上先生的时间可有余裕,能否再多加一个学生?我长子在读书一道上颇有几分天赋,如今的老师都说,他的学识夺下秀才已经没有太大难度。”   林如海看了他一眼,摇头:“先生上午要教我的长女与长子,下午则要教导长子与次子、三子,并无空余时间。”   担心甄应嘉纠缠,林如海想了想,提示道:“若甄总裁只是想要给家中长子谋一个进士做先生,不妨让人到京城打听一二。   早前皇上抄了不少人的家,可到底没有将人赶尽杀绝。   许多官员虽然被皇上下旨,之后三代不得以科举晋身,但本身的才学也都还在,甄总裁不妨托人打听一二,许是能为长公子请回一位才学过人的先生。”   甄应嘉原本确实想着多缠磨林如海几次,总能让他同意自己的长子去拜林家西席做先生。   但如今听了林如海的话,甄应嘉顿时打消了这个想法。   他在金陵横行霸道惯了,若是没得选择倒还勉强可以委屈自己长子与其他人共用一个先生,可若是有其他选择,他当然更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得到独一份的教导。   自觉得到有用的消息,甄应嘉与林如海感谢几句,便没了应付的想法,直接转身与其他人闲聊去了。   林如海惊讶地看着甄应嘉的背影,好一会儿后,低头,对上龟龄目瞪口呆的表情:“儿子,你觉得这位甄大人……”   “好神奇!”   龟龄收回表情,严肃地看着林如海:“儿子从未见过如此嚣张之人!”   若是他没有记错,自家父亲的官职,可比甄应嘉大?他不说亲自招待一番,也该亲自带着林家父子前往休憩之处落座吧?哪怕不看官职,也该答谢一下林如海刚才为他指点迷津?   如此过河拆桥,实在让人大跌眼镜。   林如海摇摇头,提点到:“龟龄日后入朝为官,可不能学这位甄总裁的做法。   为父性子大度,倒不至于为此与他计较,但朝中官员众多,性格各异,难免有几个小心眼儿。若是因此记恨上了他,在他得意之时倒是可以勉强与他做对和睦同僚,可他一旦失势,等待他只怕就是比今日难堪百倍的羞辱。   且为父官职比他高了太多,甚至都不用等到他失势,便有一万种办法可以教他规矩。”   龟龄连连点头:“儿子知道,就像我与姐姐说话的时候,若是失礼,姐姐就算被旁边的母亲压着不能打我,也能靠其他办法让我求饶不得。”   林如海:“……这也对。”   道理一通百通,他也不能说龟龄举的这个例子有错。   只是想到甄应嘉这么大的人,竟然还比不上自家五岁都不到的小儿,难免生出几分啼笑皆非之感。   甄应嘉虽然不怎么会做人,府上的下人倒还行止有度,在甄应嘉离开之后,很快便有三两个小厮走上前,带着林如海父子二人前往休息之处。   二人刚到,便被认出他的贾家人招呼着,坐到了他们身边。   金陵四大家族虽然比甄家更煊赫——   甄家虽然有太妃撑腰,家中男丁却不怎么成器,嫡脉旁支上千人,官职最高的竟然是甄应嘉这个地方官儿,没有一个京官儿。   可留在金陵的贾史王薛四家,除了薛家外,都不是家中的嫡脉主支,薛家如今又已然沦落成了彻底的皇商,所以面对甄家,他们也不得不给面子。   而林如海,也不得不给贾家面子。   贾家既然这般热情,林如海也不能当做没看见,只能带着龟龄坐到了贾家旁边。   贾家留在金陵的十二房人,每房的家主都来了。   林如海看着贾家这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表情相当复杂,一则羡慕贾家人多,不像林家一般,在小麒麟来到林家之前,他几乎都做好了断子绝孙的准备;   二则实在想不通,贾家如今的处境虽然危机四伏,可到底还有往日荣光撑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金陵这边十二房的家主在面对甄家时,何至于这么上赶着?   但等发现家中有着两个侯爷的史家,今日前来的人竟然与贾家不相上下之后,他整个人都佛了。   只能说,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好也罢,坏也罢,反正都是要一起的,绝对不能落下任何一家。   等将四大家族的人全部认完后,林如海的表情都有些僵硬。   他甚至有些后悔来参加这场抓周宴了——   方才见了几十号人,观其言谈举止,除了薛家嫡脉的家主还能让他高看一眼外,竟全都不能入他的眼。   龟龄小心地戳了下林如海:“父亲,儿子可以去找母亲和姐姐吗?”   按理说,是可以的。   然而林如海受了太多折磨,实在不愿放儿子一个人逍遥快活,于是直接将人扣留在了身边。   林龟龄:“……”   ……   林如海父子在男性宾客这边儿,贾敏母女同样也不能免俗——   这些家主上门参加抓周宴,定然是要将夫人孩子带上的。   因为贾敏性格更软,母女二人甚至直接被一群夫人围在一起,听够了奉承与炫耀的话。   林柳:“……”好想离开。   好在甄家的抓周宴很快开始,倍觉生活艰辛的一家四口终于脱离苦海,几乎是以落荒而逃的姿态,离开了休息之处,前往甄应嘉嫡次子抓周的地方。   也是在这时,林家人才知道,甄应嘉这位嫡次子的乳名儿,竟然与贾政次子一样,都叫宝玉。   还真是巧!   贾敏想,回去一定要同母亲说说这桩趣事儿。   只是接下来的发展,实在让人猝不及防——   原来甄家给嫡次子准备的抓周物件儿之中,竟然出现了胭脂水粉并许多五颜六色的彩线。   所有宾客茫然地看向甄应嘉,有些闹不懂甄家这是什么操作。   就算这是个不能继承家业的次子,甄家不稀得训练孩子,所以决定让他发挥天性,自己想抓什么抓什么……   可这不是个男丁?   在男丁的抓周物中放入胭脂水粉和刺绣用的彩线,到底是什么操作?男子不管未来如何,也与这些东西扯不上关系吧?   林如海与贾敏遥遥对视,眼底俱是让人茫然——   难道甄应嘉这嫡次子出生之时也有什么稀奇之处,所以想要毁掉他的名声?   却不想甄应嘉见到胭脂水粉等物后,立刻面色铁青。   只是还不等他开口让下人将东西拿下,换一些寻常之物,就见原本坐在桌子角落的甄宝玉顿时眼前一亮,嗖嗖几下便爬到胭脂水粉面前,一把将装着水粉的盒子抓起,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咧开小嘴呵呵直乐。   旁边的司仪整个人都傻了眼,完全不知道一个男孩子抓了胭脂水粉,到底该说什么吉利话。   甄应嘉暴怒:“这是谁拿上来的?”   无人回答。   甄应嘉似乎还想发火,但被坐在女眷这边的甄家老太太出言制止——   老太太了解儿子,一见他表情,便拿着拐杖将地板敲得砰砰响:“今日是宝玉的大日子,你想做什么?”   甄应嘉顿时闭嘴,只是看他表情,实在不像是要轻易揭过此事。   此事发生后,抓周宴原本喜庆的氛围陡转直下,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让人尴尬的味道。   宾客们匆匆用完午膳,纷纷告辞。   甄家也知道这场大张旗鼓举办的抓周宴算是失败了,头顶几个大佬也一心想要将破坏者揪出来,自然没有挽留宾客的打算,很轻易就让人离开了。   林家四口也在此列,他们甚至是最早离开甄家的那批人。   等到了林家门口,一家四口面面相觑,纷纷松了口气。   今天,可真是糟糕的一天。   一家人回去后,难免与其他人提起此事。   盛蔓听后轻蔑一笑:“那甄家几个老爷们儿房里不知有多少妾室通房,甄应嘉与正室夫人的感情又不好,底下妾室被养大了心,做出此等坏人前程之事,又有什么奇怪?”   贾敏有些疑惑:“你才来到金陵多久,怎么便对甄家之事了解得这般清楚?”   盛蔓翻了个白眼:“甄应嘉的夫人,是我当年的手帕交。”   虽然如今渐行渐远,早已经没了交情,可来到金陵,她自然会想要知道她在金陵过得如何。   谁曾想……   “啧,”盛蔓冷笑,“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贾敏实在好奇盛蔓嫁人后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怎么好好一个高冷小仙女,如今提起男人,竟变得如此愤世嫉俗。   可惜盛蔓对在夫家的生活讳莫如深,根本不会告诉自己。   贾敏原本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谁曾想没多久京城便送来一封信,说是政二哥的嫡次子贾宝玉,在同一天举办的抓周宴上,同样抓起了脂粉钗环等物。   贾敏:“……”   更让她难受的是,甄应嘉在发现自己嫡次子抓了胭脂水粉后,下意识的反应便是有人陷害,想要将这个小人给抓出来;   可二哥贾政在知道此事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儿破口大骂,说自己的儿子“将来酒色之徒耳”。   虽然知道这很可能只是母亲与兄长的计划,但此话大可以让其他人,比如母亲与大哥贾赦来说,何至于让他这个亲生父亲开口?日后孩子长大得知此事,难道不会伤心?   还未见面,贾敏便对这个侄儿充满了怜惜。   不过等后续知道,这个侄儿之后哪怕没有母亲与兄长的安排,同样展露出了一些荒诞举动后,这股子怜惜,便很快从贾敏心头消失,转而变成了嫌弃。   没办法,任谁得知自家侄儿还未出襁褓的时候,便学会了辨别美丑,连抱他之人也要貌美丫鬟,不要丑陋婆子,也不可能喜欢这个侄儿。   因为抓周宴上突发变故,林如海原本想在宴会上江宁织造商谈的打算,自然落空,只能另找时间相约。   好在林如海能言善道,那江宁织造也确实生了转投之心,于是二人不过商谈两次,便一拍即合,决定在江宁织造局名下再开一个小厂房,专门接收此次解救出来,却无处可去的那些苦命女子。   开设厂房之前,江宁织造特意往京中递了份折子。   皇上虽然与太上皇争权夺利,对民生大事倒也没有抛到一边,见江宁织造确实是在做好事,且随着折子还送来了一台织布确实更快的珍妮纺织机,便大笔一挥,直接同意了江宁织造的请示。   至于江宁织造如此行为背后的深意,皇上自然没有忽视,随着给他的批示一起送来金陵的,还有给林如海的赞许与奖励。   这对林如海来说,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至少这说明了,林如海已经入了皇上眼,开始被他列入心腹人选考察了。   江宁织造因此对林如海态度大变,比起之前的刻意回避,如今可要热情许多。虽然招了甄家并四大家族的眼,但自觉有了退路,江宁织造便也没怎么将其他人的态度放在心上。   对林如海来说,江宁织造的态度转变,却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江宁织造在金陵扎根多年,对此地势力纠葛了然于心,甚至比贾家告诉他的更全面,也更有用。   在江宁织造的帮助下,林如海很快在金陵官场混得如鱼得水起来。   仿佛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转变。   就在季崧与林如海父女三人都快要忘掉,季崧的仇人还未来到林家查探的时候,林柳猝不及防地,从贾家一个小姑娘口中发现了些许线索——   小姑娘是金陵贾家大房的嫡长孙女,性格活泼,教养得也好,嘴甜懂礼,贾敏只是在老宅见了一面便喜欢得不行,时常让人将她接到林家玩乐。   却没想到在一次无意的闲谈中,她竟然从这小姑娘口中听到了一句让惊愕不已的话:“每次我从林家回去,祖父与父亲都会将我叫到书房,询问今日是否见到过陌生的俊俏小哥哥。   我觉得这问题奇怪极了,毕竟无论是龟龄表哥,还是鹤年、鹿岁两位表哥都生得相当俊俏,他们身边的小厮也都生得不差。可大家经常见面,实在算不得陌生人啊……”   林柳本来还在猜测,季家的仇人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派人到林家查探季崧死亡的真假,闲暇时也与季崧猜测过季家仇人身份的无数种可能,却没想到……   那些人竟然与贾家有关。 第46章   林柳脑中灵光一闪, 突然将宁国府贾珍对秦可卿、秒玉二人的掉包、太子妃的点火自焚以及季家的满门被害联系到了一起。   毕竟,太子妃的点火自焚与季家那个所谓的私生女报仇的手法,实在是相似的有些可怕——   有那么一刻, 林柳甚至怀疑太子妃点火自焚这事儿是假的, 她是被人给害了。   不过很快她便打消了这种想法, 毕竟太子妃与那个所谓的私生女的身份相差太大了,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 太子死后,太上皇对整个东宫不但种种优待,也加大了保护力度。   想要在当时还是皇帝的太上皇手上, 不但杀了东宫所有人,还嫁祸给太子妃, 难度太大,根本没有可行性。   可两个案子虽然相隔七八年,却太过相似,若说两者毫无关联, 好像也让人没办法相信……   林柳沉默许久,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贾敏, 贾家人在算计她。   她甚至无法保证, 贾母到底是否知道此事。   不管荣国府上下是否知情,从头到尾都参与了秦可卿与妙玉狸猫换太子之事的宁国府, 肯定是知情的, 金陵贾家被派来林家打探消息之事,甚至很可能就是出自贾珍之手。   但不管怎样,贾敏喜欢的这个叫做贾玥的小姑娘, 是肯定不能再接到林家了——   如今相处时间尚短还好, 贾敏与她还没有产生什么感情, 若是等到相处时间久了,处出了真感情,再得知这个孩子其实是金陵贾家用来刺探林家情况的探子,只怕贾敏受不住。   林柳很快就将此事告诉了林如海,他行动向来果断迅速,很快便找了个理由,直接将那个贾家女孩儿送回了贾家。   只是林如海给出的理由尽管万无一失,但对丈夫与女儿了解至深的贾敏,仍旧察觉到了不对。   林如海白天大半时间都在衙门办公,贾敏也没必要逼问。   林柳,却每天都在家。   于是不久,林柳便被贾敏给堵住了。   贾敏坐在女儿面前,眉头紧蹙:“你们父女二人到底在玩儿什么把戏,为何不让我将玥儿接到林家暂住?”   关键她都将这孩子接到林家好几次了,这对父女之前不但不阻止,还一直乐见其成,如今突然不许她将人接到林家玩,实在让人心生疑窦。   哪怕如海给出了足够的理由,贾家那边也在帮着说话。   但贾敏并未相信。   林柳看着贾敏一副不问清楚不罢休的架势,不禁叹了口气:“母亲可还记得季崧?”   贾敏点头,自然是记得的。   在她心里,季崧是个性格相当讨喜的孩子,他之前在林家的时候,整个林家都充满了欢声笑语。   若是可以,她甚至希望季崧能一直留在林家。   林柳犹豫之后,还是说了:“贾玥是冲着季崧来的。”   对金陵贾家有防备,才能避免再被算计。   贾敏愣了一会儿,才明白林柳这话的意思。明白后,她整个人都气炸了:“你是说,贾玥一直在林家打探季崧的消息?”   她只是对外面的事儿不关心,政治敏感度也不比林如海父女,可这并不代表她傻。   在“季崧”都已经坠河溺亡之后,还对他是否死亡感兴趣的,除了灭门季家的那些人,还能有谁?   贾敏无法想象,若是发现季崧还活着,贾家是不是还想将林家也灭门!   虽然季崧已经死了,但这样的猜测,仍旧让贾敏不寒而栗。   原本挺喜欢贾玥的贾敏,此刻不但对她有了心理阴影,就连金陵的贾家十二房,也让她嫌弃万分,避之不及。   林柳叹气:“母亲也不用想太多,贾玥本人应当是无意识的,只是被自己的祖父与父亲利用了。”   否则贾玥也不至于在与她闲聊的时候,说出祖父与父亲在通过她打探林家消息的话。   贾敏相信林柳,但仍旧不打算再将贾玥接到林家了。   贾家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计划被发现了,面对贾敏明显的疏远举动,竟然也没有半点儿抱怨,而是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同时也如贾敏所愿,减少了与林家的来往。   ——反正,他们想知道的消息也已经知道了。   林柳见贾家没有其他行动后,便知道贾家相信了贾玥的话,也许对季崧的死亡还有抱有疑虑,却也不会再派人到林家查探了。   说实话,林如海与林柳发现此事后,都松了口气。   虽然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但那些人对季崧的“死亡”到底相信了几分,杀人灭口的决心又有多少,两人其实都拿不准。   如今林家彻底安全了,两人也能松一口气。   父女二人本来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了,林柳继续跟着两位先生读书,而林如海则投入到工作之中,同时还不忘去关心那些已经进入江宁织造局刚刚开办的厂房的运行情况。   不得不说,珍妮纺织机对红楼世界的冲击力还是很大的。   哪怕江宁织造局是为皇家提供服务,对质量的苛求让他们对速度几乎处于半放弃状态,可织造局内有多少工作的人,这个小小的纺织厂内又有多少人?   当织造局的人看到新建的纺织厂每天一堆一堆地往运送丝织品,没多久就堆满了一个仓库的时候,纺织速度远远超过纺织局的时候,同样忍不住眼红。   尤其是在得知,这些女子速度这么快并不是因为自己擅长纺织,而是因为一种新式的纺织机时,这些感觉到了危机的人立刻就坐不住了。   不少人找到织造局的管事,管事自己也眼馋珍妮纺织机,于是便跑去织造局的衙门找江宁织造了。   江宁织造担心珍妮纺织机织造出来的丝织品不如以往,不但愿意将珍妮纺织机提供给织造局。   但这位管事也不是吃素的,见他担心,立刻拍着胸脯保证一旦发现珍妮纺织机织造出来的产品不合格,不用江宁织造提醒,他马上就会将珍妮纺织机丢进仓库,再也不会使用。   “大人,大家也都知道织造局内出产的丝织品是要送进紫禁城的,若是质量不过关,那是要掉脑袋的。咱们虽然不如大人聪明,也惜命,绝对不会不拿自己的脑袋当回事儿。”   江宁织造一听,觉得有理,这才让人抬了两台珍妮纺织机进了织造局。   就在当天,江宁织造放心不下,干脆叫上林如海一起到纺织局内查探情况。   然后,两人便亲眼目睹了原本需要一个人坐在纺织机前纺织一整天的丝绸,竟然在一个时辰内就被飞速纺织出来了的景象。   两人都被这速度惊呆了,一时竟忘了开口。   最后还是对女儿百分百信任,早已做足了心理准备的林如海率先回过神,当即转身看向这个织布坊的管事:“你去看看这块丝绸的质量是否合格。”   管事立刻上前,看完一遍后担心有遗漏,甚至让人到自己办公的地方去取了一个放大镜过来,再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然后,他欣喜万分地走到林如海二人面前:“禀告两位大人,这块丝绸并无任何质量问题,与使用其他纺织机纺织出来的丝绸别无二致。”   江宁织造欣喜若狂:“这两台珍妮纺织机可够用?若是不够,我再让人抬几台过来。你们今年记得努力一些,若是能将的今年产出的丝织品翻上几倍,咱们江宁织造局就发达了。”   虽然皇上一再强调,江南三织造是一体,要互相扶持,不能起了龃龉。可大家都是为皇家做事,做的还都是一件事,哪怕没有什么矛盾,彼此的竞争关系也不能说就没有了。   往前几年,江南三织造哪一家不是卯足了劲儿想要超过另外两家,好得到宫里贵人的嘉奖?   不论是数量上比其他两家多,又或者是纺织出了花样更新的布料,不但能让自己所在的织造局在皇上面前露脸,还能让自己在皇上面前留一个好印象,等到日后从织造局调回京城,升官儿也比其他人更容易不是?   江宁织造想到美好的未来,对着珍妮纺织机简直爱不释手。   此事与林如海这个珍妮纺织机的提供者,反倒没有太大关系,所以他在高兴之后,反倒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事情解决了,林如海的日子比之前也清闲了一些。   于是这日,他特意提前回家,想要与家人好好相处半日,培养培养感情。   谁知回家,却见妻子正义愤填膺地冲着一封信破口大骂。   林如海走上前:“敏儿你这是怎么了?”   贾敏本是自己发现,没想到丈夫会在这时候回来,想到自己刚才的情态,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林如海笑着转移贾敏的注意力:“这封信是寄来的?怎么把娘子气成了这样?”   贾敏松了口气,叹道:“是母亲写来同我道歉的。”   林如海愣住:“老太太?”   贾敏点头:“我之前不是同你说了,想要问问母亲对金陵贾家这边算计我的事儿是否知情吗?母亲果然不知情,知道后勃然大怒,直接去宁国府找了珍儿。”   林如海并未完全相信贾母的话,却仍旧仔细听着。   贾敏继续开口,“两人到底说了什么,母亲并未在信中言明。但看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此事确实与宁国府有关,且事关重大。她让我们不要再掺和季家的事,否则容易引火烧身。”   “引火烧身?”林如海皱眉,“老太太是否太过小心了?”   “我也不知,母亲说得含糊,我实在没办法猜测到底是什么事。”顿了顿,贾敏皱眉,“不过母亲在心中曾无意提起,宁府的蓉哥儿似乎已经定下了亲事,对方是营缮郎秦业的养女秦氏。”   贾敏自然知道秦业养女身份特殊,却不觉得此事奇怪——   毕竟以秦氏如今身份,想要嫁入高门得享荣华富贵,自然只能在宁国府这种对她身份知情的人的家族后辈中选择。   不管秦氏真实身份如何,在太上皇眼里,她就是先太子遗孤。   贾敏会特意提出此事,是出于对贾母的了解。   “母亲前些年便对隔壁宁府厌恶非常,别说是写信了,就算我们还在京城的时候,去荣国府做客,母亲也极少提起宁府。”贾敏不知自己是否多想了,“可母亲给我的这封信,统共不过两百来个字,蓉儿与秦氏的婚事便占去了四五十,且母亲还特意将此事写在信纸末端,实在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林如海皱眉:“老太太可能是在特意提醒。”   “嗯?”贾敏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如海你的意思是,母亲实在提醒我们,季家会遭遇灭门惨事,是因为先太子遗孤?”   林如海点头:“定然如此,否则老太太不可能在一封道歉信中,特意提起宁府蓉哥儿的婚事。”   这与老太太的性格不符。   顿了顿,林如海不禁在心中感叹,老太太对妻子还真是一片慈母心肠,是真的将她放在了心尖尖儿的位置。   不过想到贾家两位内兄,他顿时理解了老太太的行为——   若是自己的三个儿子也与贾赦贾政一般,他只怕也宁愿宠爱两个女儿,而不愿将有限的心力放在儿子身上。   贾敏不知林如海想法,只是觉得疑惑:“只是为了先太子的一个私生女,至于做到如此地步?”   林如海嗤笑一声:“敏儿忘了,贾珍等人可是宁愿欺君,也要将那个真正的先太子遗孤给藏起来。那个真正的先太子遗孤绝对有问题。”   不然贾珍绝对不可能冒着欺君的风险,同意先太子的狸猫换太子计划。   贾珍有野心,又不是傻。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实在想不到这孩子到底是什么身份,才会让贾珍等人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难道,那个被送走的孩子,是个男丁?”   但也不对啊……   先太子死之前,儿子也生了好几个呢,也没见太上皇怪罪,不同样好好养着呢吗?   夫妻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林如海搂着妻子,竟有些心疼老太太:“算了,就如老太太所言,咱们家以后离宁府远些吧。只可惜了老太太……”   身边全是猪队友,老太太实在太惨了!   贾敏转头看向林如海:“有什么办法能帮助母亲吗?”   “方法当然有,只是我想到的老太太肯定也能想到。”林如海亲了下贾敏的眉心,道,“但你看宁荣两府的都是些什么人?你大哥二哥孝顺,倒是能被老太太压制,但宁府的贾珍可不是尊老爱幼之人,他的亲生父亲不都已经被他气进道观,不理俗事了?只要有他在一天,老太太就是想了再多的自救之法,也毫无用处。”   偏偏这个贾珍野心大,做的事儿还都是会连累到荣国府的,老太太就算有心与宁国府撕扯开,那贾珍只怕也不愿意。   到底荣国府在太上皇那儿还有些旧情,哪怕是看在逝去的贾代善面儿上,他也能网开一面。   可宁国府有什么?   贾敏气炸:“贾珍可真不是个东西,果真如母亲所言,是个没人性的王八蛋!”   -   林如海已经不会将林柳当做孩子看待了,何况贾家与灭门季家的势力有关系的事儿,还是她发现的。如此此事有了后续,他自然不会瞒着女儿。   听完此事,林柳也有些为老太太心疼了:“我原以为当贾家林家利益起了冲突的时候,老太太定然会毫不犹豫地放弃母亲,如今看来,老太太对母亲的感情倒是比我想象的要更深一些。”   林如海失笑:“到底是疼了这么多年的女儿,老太太又不知道季崧未死,自然愿意提醒你母亲。”   若是知道林家保下了季崧,老太太会不会告诉贾敏此事与宁国府有关,可就不一定了。   但即使如此,老太太的做法也让父女二人好感倍增。   林柳在现代看多了影视剧,知道许多桥段,又知道那个被送走的孩子就是妙玉,且如今正藏身在姑苏蟠香寺内,所以她对妙玉的真实身世倒是有些猜测。   她想了想,开口问道:“父亲,您说那个孩子的母亲,会不会身份有些特殊?比如,她母亲会不会是前朝公主?或者敌国奸细?我总觉得那个花魁,并非那孩子的生母。”   当然,林柳还有一个更惊世骇俗的想法没有说出来,但看了看眼前气质温润如玉,行事方法也更偏向古代士大夫的父亲,她犹豫之后,还是决定不要说出来污了林如海的耳朵了。   林如海顺着林柳的说法去思考其中可能性:“我、朝建立也有近百年了,若真有所谓的前朝公主,只怕也成了老婆子。倒是前朝公主的孩子,有些可能。”   “敌国奸细的可能性就太小了,”林如海叹气,“先太子虽然后期被逼得神智大乱,但到底是从小被当做储君培养起来的,他不太可能在明知孩子母亲是敌国奸细,还一心保护孩子。”   说句不好听的,若知道自己被骗,先太子不亲手把母亲和孩子一并杀了,都是他仁慈。   反倒是前朝遗孤身份,对皇室的威胁不大——   如今海晏河清,四海升平,一个前朝遗孤的身份,完全无法动摇如今皇室的统治。   林柳想了想,点头:“父亲说得很对。”   林如海笑笑:“我之前与你母亲想了许久,却一直没想过这种可能性,倒是不如小麒麟你思维开阔。”   林柳摆手:“我只是思维还未定型,所以什么都敢乱猜一通。而且这个说法仍有许多错漏之处,只怕也不一定就是真相。”   林如海叹气:“这种涉及灭门的大事,背后的缘由哪儿就那么容易被猜到?我们能知道此事与宁国府、先太子有关,范围甚至缩小到了那个被送出去的孩子的母亲身上,已经十分幸运了。”   这世上多得是不知真相,稀里糊涂就没了命的人。   如今知道大概,林家好歹知道怎么防备。   只是……   林柳有些迟疑:“此事是否要告诉季崧?”   一面儿是贾家,一面儿是季崧,林柳实在拿不定主意。   她倒不是担心宁国府,只是害怕季崧一心报仇,迁怒了荣国府,甚至贾敏。   林如海也觉得为难:“若是早知此事与宁国府有牵扯,之前可真不该……”   顿了顿,他叹了口气,“既然事情都发展到如今地步了,还是将此事告知季崧为好。这世上最怕的就是误会,若是我们现在不告诉他,等他以后自己查明了真相,只怕会认为我们是在包庇宁国府,到时只怕连我们都要恨上。”   林柳长舒一口气:“女儿明白了。希望季崧知道此事后,可以冷静点儿听我解释……” 第47章   不得不说, 林柳还是很了解季崧的。   几乎是在林柳刚说出,灭门季家的凶手很可能是与贾家有关的下一秒,季崧便像是受到了背叛一样红了眼眶。   他倒也没有冲着林柳发火, 只是瞬间起身, 然后冲出了房门, 并试图离开林家而已。   不过,还没离开院子呢, 他就在院门口直接被两个家丁给拦了下来。   季崧暴怒:“你们这是做什么?难道我连选择离开的只有都没有了吗?你们林家难道想要助纣为虐?”   因为季崧是龟龄房里的第一得意人,两个家丁也不好得罪太多。两人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人开口:“春晓姑娘还是不要为难我们了, 大姑娘在您来之前便吩咐了我们,除非您与大姑娘一起出门, 否则便要将您拦下。”   另一人补充道:“若是违逆了大姑娘的命令,她就要将我们全家老小都发卖去黑煤窑。您可怜可怜我们,真要离开,便叫上大姑娘一起?”   季崧气得脑仁儿疼, 然而这段时间虽然跟着林柳身边的丫鬟学了武艺,却到底年纪小, 且没学多久, 根本就拿这两人没办法。   两人又只是听命与人,他更是有气也没办法冲着他们撒。   就在他犹豫着是否要回去见林柳的时候, 两个家丁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大姑娘好!”   季崧回头, 对上林柳无奈的表情:“现在气消了没有?能不能冷静下来听我把话说完?我知道你听到与家人相关的事就气血上头,但听话听到一半就跑是什么操作?你知道我的后半截儿话有没有反转吗?万一你听错了,然后找错了人, 后悔也晚了!”   季崧被她劈头盖脸一顿指责, 原本的怒火都被压制下来, 气势也慢慢减弱。   他看着林柳,有些气弱:“后面有反转?”   林柳看了他一眼:“没有!”   季崧更生气了:“那你……”   “等我把话说完,你若再想离开,我绝不拦你!”林柳叹气,“听话把话说完,嗯?”   季崧气鼓鼓地瞪了她一眼,掉头回了房间。   等人进屋,林柳转身冲着两位家丁拱手道歉:“之前威胁了你们,又让你们因为我的缘故而受到春晓责骂,真的不好意思。等会儿你们二人去找金秋,叫她给你们二人一人两吊铜钱,算是我的歉礼。”   两个家丁吓得赶紧摆手:“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林柳笑笑:“就当我奖励你们完满完成了我交代你们的任务吧,以后记得也如今日一般,做事尽心尽力。”   二人没想到还有这般好处,忙不失迭地答应下来。   林柳这才回到房间。   听到脚步声,季崧立刻抬头,对上林柳眼睛,又哼了声转了回去。   林柳总觉得季崧脸上有什么地方不对,定睛一看才发现,他竟然将自己的头饰全都拆卸下来,脸上妆容也弄得乱七八糟,仿佛在对她进行无声的抗议!   林柳:“……”要不要这么幼稚?   看着季崧花猫一样的小脸蛋儿,林柳扶额,好一会儿才做到他身边:“你现在弄成这样,等会儿怎么离开?”   季崧眼珠转了转:“大不了等会儿再化。”   林柳失笑,对上季崧直勾勾看过来的眼睛,立刻严肃起来。   整理了一下措辞,林柳这才一五一十地将自己与林如海的猜测,告诉了季崧:“你之前真的太急了,我只是说灭了季家满门的人与宁国府有关,可没有说就是他们灭了季家满门。这只是一个线索,你想要知道真正的幕后凶手,还得自己去调查。”   “再说了,”林柳看了季崧一眼,“就算你的仇人真的是宁国府的贾珍,又与荣国府有什么关系?又与我林家有什么关系?你一言不发就跑,难道还怀疑我林家也在其中出力了?还是觉得林家会包庇凶手?”   季崧张了张嘴,好半天没吐出一句话。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好一会儿后,季崧才开口:“我并非怀疑林家,也不认为你们会包庇凶手,毕竟这个消息还是你们亲口告诉我的,若是你们不说,我很可能还要等到好几年后才能查到这个线索,甚至于很可能一辈子也查不到。”   林家能知道这个线索,是因为同为贾家人的贾母告诉他们的,可贾母告诉他们是因为林太太,换一个人,贾老太太都绝不可能此等消息诉诸于口。   没有贾母,季崧又能从哪儿知道消息?   那些人丧心病狂到都能将一个勋贵满门烧死了,又怎可能容忍其余的知情人活在世上?   他只是突然得知这个消息,一时间气血上涌,没办法冷静下来而已。   林柳质问他,倒也不是真就觉得季崧怀疑了林家——   就算怀疑,她也觉得正常。   毕竟涉及到自己家人生死,别说怀疑了,就算他因此迁怒林家,林柳都觉得是人之常情。   但季崧没有迁怒,她还是很高兴的。   想了想,林柳开口:“我与父亲将所有消息串联起来后,一致觉得,你们全家的死亡,很可能是牵扯进了先太子遗孤的身世之谜中。”   “身世之谜?”   林柳将先太子至今还有一个女儿存活的消息告诉了季崧,并提及宁国府与先太子为了隐瞒这个孩子的身份,不惜犯下欺君之罪的事实。   说完,她道:“我与父亲都觉得,先太子与宁国府为了一个女孩儿如此大费周章,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于是猜测这个女孩儿的母亲,可能身份有异。”   季崧愣住:“先太子遗孤?我好像听父亲说过……”   他皱了皱眉头,总觉得自己好像曾经听说过类似的说法,但时间太久远,实在想不起来。   若是以前,季崧可能想不起来就直接抛在脑后了,可如今知道此事涉及到全家被灭门,他就像溺亡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一样,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弃。   但先太子被废都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当年的皇上都已经成了太上皇,而当年的季崧,也不过是个连记忆都不稳定的小屁孩儿,哪儿能记得清?   若是最近一两年听到许是还要想起来的可能,可看季崧的样子,只怕就算是最近听季父说过,也不过随口一提,并未被他记在心上。   林柳见季崧越是努力越是难表情难看,慢慢到后面,脸色都变得惨白,冷汗也一直往外冒,赶紧打断了他的回忆:“此事不急,你就算要调查也得三年后,只要能在这三年内想起来就好,实在没必要苛求自己马上想起。”   季崧不愿放弃,干脆抱着脑袋,捂着耳朵认真回想。   可大家也知道,很多回忆你若是不趁着灵光一闪的时候想起来,之后除了等待下次的灵光一闪,即便你再努力,也是很难想起来的。   小半个时辰后,季崧满头大汗地抬头,颓然地选择了放弃。   林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气道:“有兴趣听听我与父亲的猜测吗?”   季崧挤出一抹笑:“当然有。”   林柳也不卖关子,直接将她与林如海觉得更有可能“前朝遗孤”身份说告诉了季崧:“这个说法其实有很大的漏洞,但我与父亲斟酌后,却找不到其他可能……”   “前朝遗孤?”季崧茫然,“就因为这个?”   林柳无奈:“只是我们的猜测,真实情况到底如何,我们也无法保证。”   季崧也知道猜测做不得准,但只要一想到自家事遭了无妄之灾,他就忍不住生气:“先不说我父亲知不知道先太子遗孤母亲的身份,就算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父亲也一直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们凭什么将我们全家都杀了?”   他们看不到季父几年如一日的保密,就因为泄密的可能就将人全家给杀了?   简直强盗逻辑!   林柳也觉得那些人脑子有病,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们不管再如何唾骂,也无济于事。   许是得到了自家遇难的真相,也知道了进一步调查的线索,季崧整个人都冷静了许多。看着一脸关切的林柳,季崧抿了抿唇,突然起身冲着她跪下行了个大礼:“谢谢林姑娘将线索告诉我,林家大恩大德,季崧永不敢忘!”   林柳吓了一跳,赶紧将人从地上扶起:“大家相识一场,你遇到了这种事我帮下忙也是应该,但更多的,我也帮不了你,只能靠你自己了。”   季崧自然知道:“林家帮我的,已经够多了。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涌泉相报。”   古人重恩,他这样说,以后找到机会就一定会这样做。   林柳却觉得一直惦记着恩情太累,何况季崧的仇还没报呢,实在没必要惦记着报恩。   想了想,她开口:“报恩就不必了,只是以后若是查出杀害你家人的人真是宁国府贾珍,只盼你再多调查一番,若是荣国府没有参与其中,还请放他们一码。虽然荣国府的男丁都咋地,但老太太是真的疼我母亲,我并不想让她难过。”   就目前而言,老太太不但对林家没有半分不好,反倒有恩。   且她毕竟是贾敏的母亲,若是可以,林柳自然希望季崧不要迁怒了老太太。   季崧迟疑片刻后,郑重点头:“只要荣国府没有参与此事,我定不会迁怒。哪怕荣国府其他人参与其中,老太太若没有,我也定不会对他如何。”   说完季崧露出苦笑,“荣国府如今如日中天,我却只是无名小卒,就算他们真是我的仇人,等我可以报仇,老太太还在不在世都不一定呢。”   林柳:……   这可不一定,老太太相当长寿,一直到贾家抄家,林妹妹都没了,她可还活得好好的。   顿了顿,林柳好奇:“我之前的几个建议,你觉得哪个更好?你到底决定创建属于自己的势力,还是查明真相后投靠敌人的政敌?”   季崧愣了下,道:“后一个吧。若是可以,我希望能亲自面圣,求皇上为我季家满门做主。”   林柳欲言又止,因为她很清楚,季家被灭门的背后,肯定牵涉到了皇权。若是选择后一种报仇方法,只怕到了最后,季家被杀的真相也不可能完全曝光。   甚至于,季崧甚至很可能报不了仇。   但看季崧对皇权满怀期待的样子,她又实在没办法说出打破他期待的话。   林柳沉默,再等等吧,也许皇帝愿意给季家一个公道呢?   时间如流水,很快到了春节。   此时,距离林家来到金陵也过了半年时间。相较于京城冰天雪地的春节,金陵的春节就温暖了许多。   这日一大早,林家上下就洗漱完毕,然后一家子齐齐整整地出现在了大门口——   春节嘛,最重要的就是团圆与玩乐。   若是能两者结合,自然更好不过。   林柳特意嘱咐龟龄,让他将自己的大丫鬟春晓带上,一路上若是买了什么东西,也不忘让龟龄递给春晓一份。   其他下人倒也不会眼红,毕竟龟龄信重春晓之事,林家人尽皆知。   江南繁华可不只是说说而已,林家一行人一路走去,无论是杂耍相声,评书曲艺,甚至街头戏班,都让他们过足了眼瘾。   再有糖画泥人、剪纸皮影……   林如海夫妻还好,几个小孩儿定力不够,逛街逛得流年忘返,尤其是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时,几乎挪不动脚。   好在今日可是一年最好的日子,只要几个孩子的要求不出阁,他们都愿意满足。   于是没多久,林家带出来的下人们便提满了各种商品。   就算如此,林家上下也是一脸兴致勃勃,大有今日一整天都在外面逛街,不把腿走断就绝不回家的架势。   然而一行人出来还不到一个时辰,贾敏突然捂着肚子:“如海,我肚子有些难受。”   林如海吓了一跳,赶紧让人分开行人,就近找了个茶馆儿走了进去。   下面吵闹,林如海直接叫了个雅间儿。   只是他们走到楼梯前,贾敏刚抬脚呢,便再次捂着肚子喊疼。   林如海担心不已,一把将人抱起来快步进了雅间。   楼下不少人见到了这一幕,不禁大笑着起哄,有认识林如海的,更是动了心思,想要借此与林如海拉关系,那不要钱的彩虹屁更是流水一般往外涌。   林如海却不知下面情景,将贾敏抱到雅间后便将人放到凳子上坐下,自己则坐在旁边,小心将贾敏的头放在自己肩上,一双手也放在她肚子上帮着揉:“敏儿你现在疼得厉害吗?我已让林大去附近医馆请大夫了,敏儿你先忍忍。”   贾敏靠在林如海肩上,咬着嘴唇深吸一口气,好一会儿后,觉得肚子没那么疼了,这才开口:“刚才许是走得太急,休息一会儿后好多了。”   林如海松了口气:“敏儿你刚才看吓死我了。”   自从收养林柳后,贾敏最大的心结解开,之后又一直注意调养身体,哪怕双胞胎与小女儿的怀胎时间有些近,但中间也隔了一年多,且小女儿颇有些神异,生下她后损伤并不算多。   别说贾敏的身体如今已算得上不错,就算是贾敏身体最不好的时候,也万万没有只是走了一段路便捂着肚子喊疼的。   林如海是真的被吓到了。   因为事发突然,林柳一开始也被吓到了。但等来到茶馆,休息一段时间后,林柳冷静下来,立刻想到了一件事——   原著中,林黛玉好像有一个三岁夭折的弟弟。   林柳吓了一跳,如今距离贾敏生产甚至不到一年,若她猜测没错,贾敏岂不是无缝怀孕?身体还没休养好便再次生产,贾敏的身体真的受得住?   因为黛玉与这个弟弟只相差一岁,大部分人便因此认为这个孩子并非贾敏所出,极可能只是庶出。   林柳接受了这种说法,所以从未将这个孩子放在心上。   可如今……   林柳担心地看着贾敏:“母亲这个月的月事,可来了?”   此话一出,房间内顿时一片寂静。   贾敏眨眨眼,好像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后怔怔地开口:“好像没来……”   她的月事一向不怎么准,所以此次没来,不但贾敏,就连她身边的几个丫鬟也一直没觉得有什么。   但听小麒麟这话的意思,好像怀疑自己怀孕了?   林柳点头:“我只是觉得,母亲着这症状,很像是动了胎气。”   说罢她转身冲着金秋招手:“金秋一直跟着府医学习,虽然还未出师,医术也算不得好,但喜脉这种基础脉象应当还是能把出来的。父亲母亲,不妨先让她试试?”   林如海与贾敏对视一眼,点头。   金秋一开始还有些慌张,但等转头对上林柳信任的眼神后,立刻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整个人都自信起来。   她快步走到贾敏身边,环视一周,干脆将桌布掀起来叠吧叠吧,做了个不怎么软的软垫,然后放在贾敏旁边的桌子上:“太太请将手放到上面,奴婢这就为您把脉。”   贾敏冲着她笑了笑,抬手落在上面。   金秋深吸一口气,伸手放在贾敏的手腕上,静心感受片刻,她终于睁眼,而后满脸喜悦地看向林柳,顿了顿,又看向贾敏:“恭喜太太,真的是喜脉!”   林如海瞪大眼睛:“真是喜脉?”   贾敏也有些不敢相信:“你没把错,确定是喜脉没错?”   金秋被连番追问,也有些不自信起来:“奴婢把出来的确实是喜脉无疑,但奴婢尚未出师,也有错误的可能,不如再等等,等林大管家将大夫请来后,再确定?”   林如海与贾敏看向对方,眼底俱是藏不住的喜悦。   林柳掩下眼底的担心,冲着金秋招了招手:“金秋你先过来,大夫应当马上就来了。”   金秋点头,快步走到林柳身边,行礼后躲到了身后。   林如海缓了缓胸口的喜悦之情,略有些焦急地看了眼门口的方向。贾敏见状捂嘴直乐,只是肚子仍有些不舒服,笑了下便闭上眼靠在林如海肩上闭目养神了。   林如海见状,又开始担忧起来。   好在林大很快就带着大夫来了,刚敲门,林如海便迫不及待地让人去将房门打开了。   再一把脉,胡子花白的老大夫立刻喜笑颜开地拱手道贺。   林如海喜不自禁,立刻兴奋地让人给老大夫包了个红包,等大夫走后,又让人给金秋包了个红包:“第一个诊出太太怀孕是你,这个红包自然是你应得的。”   金秋喜不自禁,打心底发誓,一定要好好学医,这样以后有一技傍身,除了月银也能有其他进项。   除了金秋,在场所有人也都得到了奖赏。   一行人在茶馆休息了足足半日,等贾敏的精神彻底休养好后,这才收拾妥当,浩浩荡荡地回了林家。   大过年查出当家太太有喜,这在许多人看来可是吉兆,任谁听了也忍不住高兴。   唯有林柳一人,一路上眉头紧锁,似乎不太高兴。   季崧注意到了,只是不方便过去问话,便戳了下同样喜上眉梢,所有注意力都落在了母亲身上的龟龄:“大姑娘好似有些担心,松大爷不去问问怎么回事?”   龟龄一愣,转头果然看见姐姐满脸担忧。   他停下脚步,自然地落到后面,与林柳走到了一起:“姐姐,你怎么了?”   周围吵闹,龟龄又特意压低了声音,除了林柳与季崧外,并无其他人听到龟龄的问话。   林柳顿了下,摇头:“不是什么大事。”   龟龄有些不高兴了:“姐姐这是拿我当小孩子呢,什么事都不愿意告诉我。”   林柳无奈地看着龟龄:“我并非拿你当小孩子,只是我担心的事儿你又解决不了,说了也只会让你平添烦恼。这新年头一天,大家还是高高兴兴地度过,之后一年才能有顺利。”   龟龄皱了皱鼻子:“可是我已经记挂上了,姐姐若是不说,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不同样没办法开开心心地度过今日?”   林柳见龟龄坚持,无法,只得小声开口:“我只是担心母亲身体。母亲刚生了黛玉妹妹,身体还未休养过来就再次怀孕,对身体损耗太大。”   林龟龄并不了解女子怀孕之事,听完不由好奇:“怀孕不该是好事吗?怎么会损伤母亲身体?”   林柳摇摇头,笑着给他科普了怀孕对女子身体的损害。   说完,她叹了口气:“如今都已经怀上了,也没其他办法了,只能提醒父亲给母亲请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在府上养着,若是母亲身体不适,也能及时反应过来。”   龟龄也有些担心:“可以让弟弟晚一些时候出生吗?”   这般童言稚语,只怕也只有龟龄这些真正的小孩儿才能问出口了。   林柳笑笑,摇头:“已经怀上,便没有其他办法了。”   总不能将这个孩子打掉。   但林柳最担心的,其实还不是贾敏这两次怀孕的时间挨得太紧,而是书上记载,这个孩子的身体奇差,与黛玉一般,刚学会吃饭就开始喝药,此后再没断过。   且这个孩子的身体,似乎比黛玉更差,许是还未满三岁就因病夭折了。   一个常年生病的孩子是需要父母付出非常多精力的,林家虽然有不少下人可以为贾敏分担,但孩子生病的时候,她的担心总不会有人替代。   这孩子显然也不是个有大来历的,不可能如黛玉出生时一样出现一些神异之事,也没办法补足这孩子的先天不足……   林柳有些烦躁地扯了下头发,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贾敏在养胎期间,可以找到一些名贵药物,好好给她调养身体了。   林柳担心贾敏,林如海未必不担心。   一开始只是被贾敏再次怀孕的消息冲昏了头脑,可等冷静下来,林如海也意识到了夫人两次怀孕的时间太过接近,对她身体不好。   他也知道女子怀孕期间,一个好大夫的重要性,于是次日便给甄家递了拜帖——   甄家老太太是皇上亲赐的奉孝夫人,许多籍贯在江南的太医告老还乡之后的第一选择,便是到甄家坐馆。   所以想在江南地界找最好的大夫,还真就只能去甄家。   甄应嘉的嫡次子在抓周宴上出了丑,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不自在,只要听到笑声,或是有人关注,他便觉得是在笑他,因此与不少人都起了冲突。   一开始,那些人为了讨好,或是不得罪甄家,即便起了冲突也大多忍让。   可几次三番之后,哪怕脾气再好,这些人也忍不下去了——   大家都是朝廷命官,他们还是凭着自己的真才实学考上去的,甄应嘉却是靠着老太太的关系得了官位,本就对他有怨言,如今又被挑刺,这些人渐渐就不愿再搭理甄应嘉了。   时间一长,甄应嘉又觉得自己被针对,回家难免同老太太抱怨。   老太太一开始还真以为甄应嘉被孤立,可等仔细问过之后,险些没直接给甄应嘉一巴掌。   小儿抓周出错,只要有眼睛的都能看出那孩子是被算计了,一开始可能还会笑甄家家斗严重,都已经闹到了台面儿上。   可这事儿不过就是个乐子,甚至要不了半个月,大家的注意力便被其他新鲜事儿给吸引了,哪儿还记得此事?   哪怕是事情刚发生的时候,金陵这地界又有谁敢当面嘲笑甄应嘉?   甄应嘉这接二连三的举动,完全是没事儿找事儿,也难怪那些官场中人渐渐不愿搭理他了。   老太太知道此事后,将人呵斥一通还不算,担心他在自己注意不到地方还做了其他事儿,于是又叫人来询问抓周当天是否发生了其他事。   这甄家当家做主的是老太太,甄应嘉本人其实并非老太太亲生儿子。是以老太太一开口,府上下人便叽叽咕咕地将甄应嘉这段日子做的事儿全抖搂了出来。   其中也包括,甄宝玉抓周当天,他对林如海的慢待。   老太太听后,气得胸闷气短,差点儿没直接厥过去。平复好心情后,立刻让人给林家送来了歉礼。   林如海本来也不是小心眼儿的人,直接收下歉礼,也算是表态,自己对当日冒犯并不计较的意思——   林如海之前还怀疑,甄应嘉那个性子,到底是怎么将甄家推到如今位置而没怎么得罪人的,如今才算明白,原来如荣国府一般,也是有个老太太镇着。   只是到底对甄应嘉的性子有些忌惮,之后也没与甄家来往。   这还是甄家送去歉礼后,林家第一次递来拜帖。   都不用老太太开口,受了教训的甄应嘉便直接让人接下,并让人言明初三有人在家,请林如海放心上门做客。   老太太很快也知道了此事,思索后开口:“林如海这个人做事谨慎,哪怕与贾家结了姻亲也一直保持中立,不喜欢结党营私,也不喜欢与官员结交,算是个纯臣。虽然太妃前些日子让人送回来的信件中,曾提及林如海许是倒向了当今,但正因此,他更不可能与我家结交。”   甄应嘉愣了下,好奇:“那这张拜帖……”   老太太扫了一眼:“许是有求于我们。”   “不如直接拒绝?”甄应嘉不太高兴地开口,“他若真是皇上的人,与我们便是政敌,我们不说给他挖坑就算了,怎可能出手帮他?”   “蠢材!”老太太大怒,“林如海无依无靠,只靠着自己一路爬上二品大员的位置,你当他如你一般无用?”   甄应嘉低头,不敢顶撞:“到底该如何对待林如海,还请母亲明示。”   老太太想了想京中局势,叹气:“自然要尽力交好。只要他提的要求不过分,你大可以直接答应他。让他欠我们一个人情,以后许是能用得上呢。”   老太太都发了话,甄应嘉自然照做。   于是次日林如海上门,闲聊几句后,不过提了一句太医,甄应嘉便直接让人将府上养着五六个太医全都请到了林如海面前。   看着眼前一排眼熟的前太医,林如海不禁咋舌。   都说甄家是金陵土皇帝,他原还以为是夸张,如今瞧着,只怕没有一句虚言呢。   林如海到底没说什么,还算高兴地领回了一个前太医。   只是等太医给贾敏把脉之后,他便笑不出来了——   这孩子,果真有些虚弱。 第48章   这个结果可以说并未出乎林柳意料, 但真当这位先前在太医院供职的老先生说出这个事实的时候,她脸上仍旧沉了沉。   林如海在旁边听着,更是难过。   反倒是一直看起来都偏柔弱的贾敏, 在听到这个消息后, 不甚在意地弯了弯唇:“多谢大夫。星花,还不快带着大夫下去休息!”   等人走后,她才看向表情郁郁的林如海父女:“怀孕是好事儿, 你们两个怎么一个个都哭丧着脸?若是这孩子知道了, 只怕还当你们不喜欢他呢。”   林柳看向贾敏, 嘴唇翕动,到底没说什么煞风景的话。   林如海则叹了口气:“这孩子怀的时机不太凑巧, 之前又一直不曾察觉,以至于伤了胎气, 以后只怕怀得艰难。”   贾敏低头抚摸肚子, 轻笑一声:“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们忘了?之前怀上黛玉的时候, 大夫不也同样说我怀得艰难, 孕期只怕要受大罪,但后来如何?   黛玉乖得很,怀孕期间好几个月呢,不但一点儿没折腾我, 之后生产也顺利得不可思议。就连怀孕的身体损伤,也比之前怀胎少许多。   大夫如何说不重要, 后面还得看着孩子自己。”   别说有黛玉这个先例,就算没有, 贾敏也是很愿意为这个孩子吃苦受累的。唯一让她的担心的, 便是这孩子身体了。   之前怀黛玉的时候, 大夫说她出生后身子骨有些弱, 后来出生,黛玉的身体便果真比她哥哥姐姐虚弱许多,若非龟龄鬼使神差地将人参头顶的朱果放进黛玉嘴里,让小麒麟发现了那株人参与黛玉之间的潜在关系,只怕黛玉的身体真不会如现在一般健康。   但这点儿担心,就没必要同眼前这两个眉头都皱出了一座山峰的父女说了。   贾敏笑容温柔:“孩子刚查出,如今也才两个多月不到三个月,一切都还没定性,还能好好养回来呢。如海你也是,你都不惜去甄家请回来一个妇科圣手了,怎么还这般担忧?”   林如海嘴唇动了动,叹气:“你这一胎与黛玉间隔太近了,与之前几胎都不一样,大夫又说情况不好,我自然担心。若我听完大夫的话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只一味的感到高兴,你难道开心?”   贾敏掩唇失笑:“你若真只是高兴,我就捶你了。”   夫妻二人有心驱散大夫那句话带来的阴霾,不约而同地露出笑脸,慢慢地倒还真的放心了几分。   唯有知道这个孩子会夭折的林柳,仍旧眉头紧锁。   但她也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不合时宜,于是笑着同两人行礼,然后告辞离开了正房。   龟龄三兄弟每日雷打不动地在甄先生那儿学习,此时还未散学,倒是让林柳难得感到了几分寂寞——   林柳聪慧,自制力又强,两位老师安排的课业总是提前完成,所以遇到什么事儿想要请假,两位老师一般都不会拒绝,这才有了她之前守在贾敏床前的一幕。   走着走着,林柳便走到了黛玉如今居住的西厢房。   东厢房是双胞胎的房间,两兄弟刚满周岁便搬了进去;黛玉本来也是要等到周岁,也即是两个月后才会搬进去,只是贾敏查出怀孕,且怀相不好,担心自己照顾不了黛玉,还会分去下人落在黛玉身上的注意力,而黛玉半夜醒转也会打扰了贾敏休息,这才提前将人挪去了西厢房。   因为年纪小,黛玉房中伺候的丫鬟婆子倒是比林柳几姐弟多上二分之一,且多出的这部分,都是贾敏身边得用的人。   顿了顿,林柳直接走进了黛玉的房间。   守门的婆子见她过来,赶紧笑着行礼:“大姑娘安。二姑娘正巧醒着,若是见到您过来,只怕会高兴得笑出来呢。”   黛玉这小姑娘也不知是否受了“还泪”之说的影响,哪怕如今身体健康,眉间也总有一股子愁绪。   虽然孩子小,不大看得出来,但小姑娘出生也有十个月了,却一直没怎么见到她笑,林柳这才有所猜测。   不过许是受到出生当日的影响,小姑娘对她与龟龄倒是亲近得紧,见到两姐弟中的任何一个,也都愿意笑脸相迎,让贾敏等人见了好不嫉妒。   林柳听了婆子的话,心情竟奇异地轻快了几分。   她笑着走进屋子,一眼便见到在床上趴着慢慢往前挪的小黛玉。   黛玉喜静,并不怎么爱运动,可孩子不动动又对身体不好,于是黛玉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便想方设法地“勾、引”她运动。   就比如现在,黛玉眼前便放着一本诗经。   小姑娘刚出生就表现出了对书籍的喜爱之情,林如海喜不自胜,当然愿意培养小姑娘的兴趣,于是总会抽空亲自抄写一些诗词,装订成册后再拿给黛玉把玩。   当然,前提也是小姑娘并不像三个小子一般活泼好动,拿到书后便喜欢往嘴里塞,要不了几日就会撕成碎片。   黛玉小姑娘对书籍可爱惜得紧。   不过在面对林柳这个姐姐的时候,黛玉喜欢的书也是要往后靠的。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原本朝着书本奋进的小姑娘立刻回头朝着门口的方向看来,见是林柳,小黛玉立刻咧开嘴乐呵呵地冲着姐姐挥了挥手。   因为失去支撑,小姑娘立刻啪叽一下摔到了床上。   好在床上垫着好几层褥子,小姑娘摔了也没感觉到半点儿疼痛。   她很快振作,一个翻身,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然后伸出两只肉嘟嘟的胳膊,冲着林柳“啊啊”地要抱抱。   林柳失笑,三两步上前将小黛玉直接抱了起来:“小黛玉今日可喝奶了?辅食可吃完了?”   黛玉也不知听懂了没有,反正一直啊啊地点头。   旁边的丫鬟见状失笑:“二姑娘且乖呢。她今早喝了一碗奶,又吃了小半碗肉糊糊,半碗菜糊糊,小肚子吃得饱饱的,今天一直都很谨慎很有劲儿呢。”   小孩子吃得碗是特制的,其实就和酒碟一般大小。   听起来似乎用量不多,但对如今一岁都不到的婴儿而言,数量也足够填饱肚子了。   林柳笑着将黛玉举高,逗得她呵呵直乐:“就该这样吃。吃得好了,身体才健康,以后才能长命百岁,一生无忧。”   黛玉也不懂,但见着林柳笑了,便也跟着咧嘴直笑。   她五官精致,哪怕只是婴儿时期也可爱得不行,笑起来更是让人欢喜,恨不得直接将人抱回家养着。   林柳在黛玉房中陪着妹妹玩乐许久,一直到她睡着,这才离开了东厢房,直接出了正院。   今日无事,一个人待着也无聊,林柳犹豫片刻后,还是抬脚走向了盛蔓先生的院子。   她虽然请假了,可盛蔓先生还有一个比她小几岁的学生英莲呢,自然不能跟着放假。   她到的时候,盛蔓正和英莲讲诗人的生平经历,对他们笔下诗词的影响。   听到脚步声,二人瞬间回头。   盛蔓挑眉:“你之前不是说担心贾敏,要去正院守着大夫你母亲诊脉的结果,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林柳一步一踱地走到盛蔓跟前,找了把椅子随意坐下:“诊脉结果已经出来了,不太好。我与父亲都有些担心母亲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反倒是母亲坚韧许多,知道结果后一心调养身体,并不将大夫给出的结果当回事儿。”   盛蔓摇摇头,将手上书籍放下,同英莲说了句:“你先自己翻翻书上记载的部分,等我与你师姐聊会儿,再来同你讲白居易的生平经历。”   英莲乖巧地点头,然后便埋头看书去了。   瞧她认真的模样,倒真有几分痴性。   盛蔓与林柳却早已习惯了英莲对诗词的迷恋,二人相视一笑,盛蔓伸手将林柳从凳子上拉起来,便相携进了正房。   等丫鬟端上瓜果茶水后,盛蔓才抬了抬下巴:“那大夫到底是怎么说的,你说来我听听。”   贾敏怀胎之事本也不是什么秘密,见盛蔓想听,她便也原原本本地将大夫说的话告诉了盛蔓:“之前母亲查出怀孕,我便一直有些胆战心惊。这胎还未发现,就动了胎气,之后又直接查出身体不好,总觉得不是什么好意头。”   盛蔓讶异地看着林柳:“我怎么不知你也信鬼神之事?”   林柳笑笑:“倒不是相信鬼神之说,只是人的感觉,本就说不清楚。我知道母亲怀孕便心脏狂跳,你叫我怎么安心?”   况且这个红楼世界,本就有神仙。   而神仙既然存在,参拜神佛也都不算是迷信了。   她没办法告诉盛蔓自己知道的事儿,便也只能假托鬼神之事,才能说出自己心中的担忧了。   盛蔓笑了笑:“我倒觉得你大可不必这么担心,林家有钱有权有人脉,都到了金陵,还能将告老还乡的太医请回家,真要出了事儿,你父亲难道还会找不到办法?”   虽然她讨厌男人,却也不得不承认林如海的本事。   “再者说,”盛蔓笑笑,“你别看你母亲整日一副柔弱可怜的样子,可为母则强,一旦涉及到孩子,她心性之强大,完全是你想象不到的。”   这也是她最佩服贾敏的一点——   论才学样貌,她自认都不比贾敏差。贾敏婚后为了求子,在求学一道上荒废许久,某方面来说,她如今的才学甚至是要盖过贾敏一头。   唯有涉及到孩子,贾敏表现出来的种种才让她由衷地钦佩。   盛蔓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轻笑,她虽然如今活得自在,却实在算不得是个好母亲。   林柳自然知道贾敏是个好母亲。   但正因为知道,她才更担心最后的结果出现时,她会受不了打击。   原著中,贾敏肚子里的孩子三岁不到就夭折,之后不到一年,贾敏也跟着病逝,这才有了林妹妹进京的后续。   只是这种担心实在没办法诉诸于口。   盛蔓见自己这个学生仍旧板着脸,似乎完全没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不由无奈摇头:“你忘了?林如海可是去甄家请来了一个妇科圣手。那位老先生当年在宫里的时候,可是直接为皇后诊脉的,其他嫔妃,哪怕是皇上正当宠的几位想要请他出手,也还好好声好气地求情,一点儿没有宠妃的高傲。”   “有这位老大夫在林家坐镇,你母亲定然可以平安生产。”   林柳愣了下,没想到这位大夫来头这般大。   但怎么说呢,贾敏是否可以平安生产这事儿,林柳比谁都清楚,她其实并不怎么担心这点。   盛蔓这下愣了:“你怎么还是没放心?”   林柳想了想,道:“我担心的是生产之后,母亲的身体还能不能调养回来;也担心生产之后,那孩子能否可以平安存活。”   盛蔓懂了:“这你就更不用担心了。你母亲产后身体的调养,自有如今这位大夫帮忙;至于孩子,甄家府上养了那么多大夫,难道一个擅长给小儿治病的也没有?你不相信其他,总得相信甄家的本事。”   林柳笑笑:“听起来倒正像是我在杞人忧天了。”   盛蔓点点她的鼻子,笑道:“可不是这样?你小孩家家的,整天开开心心才好呢,别整天愁眉苦脸的。”   两人说完话,很快又转移到了林柳的学业上。   一开始,喜爱吟诗作词的盛蔓当然还是不死心地想要让林柳赋诗一首,当然,她毫不意外地再次被打击到了。   盛蔓就纳了闷儿了:“我看你平仄韵脚,诗词思想,意象用词样样完美,怎么写出来的东西就这么拧巴呢?一点儿没灵气不说,读起来还有些涩口。”   林柳捂嘴直乐:“夫子您就放弃吧,我是真没有写诗这根劲儿。英莲妹妹天赋那般好,难道还不够你教的吗?实在不行,我妹妹黛玉一看就是钟灵毓秀之人,先生以后大可以将她收为关门弟子好好调教,她的资质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盛蔓白了她一眼:“我只是不想自己名下的学生,是个不通诗词的蠢蛋!”   林柳:“……”这就没办法了。   林柳看了眼盛蔓,耸耸肩,她反正有时间,大可以陪着盛蔓耗。希望在她锲而不舍的努力之下,自己真能开窍,写出一首惊天地泣鬼神的传世名作吧。   盛蔓若有所思地转头,见林柳笑得揶揄,不由挑眉。   正要说话,却听房门“笃笃笃”地被敲响。   两人对视一眼,林柳起身走上前将房门打开,发现敲门的不是其他人,正是他们之前谈论的英莲。   英莲见到林柳,下意识伸手抓住了她的裙摆:“姐姐,我一个人在外面,有点儿怕。”   沉浸在学习之中的时候还不觉得,等看完盛蔓交代的内容抬起来,发现除了自己,便只剩几个低眉顺眼,规矩站在旁边一点儿声音也没有的丫鬟,她自然觉得害怕。   林柳自责:“看我,与先生聊得兴起,竟忘了英莲还在外面。先生也在这儿,你快进来,到了屋里你就不会还害怕了。”   英莲乖乖走到盛蔓旁边坐下。   林柳见她坐姿端正,双手平放在膝盖上面,忍不住摇摇头:“英莲,屋内两人一个是你的夫子,一个是你的师姐,你实在没必要这般紧绷,放松些。”   英莲眨眨眼,点头,但坐姿仍旧未变。   盛蔓笑了笑:“你当谁都跟你似的,坐没坐相站没站相?”   林柳明白盛蔓的意思,无奈地看了眼英莲,知道再说只怕会让英莲觉得负担,便没再开口。   英莲有些好奇:“夫子与师姐之前在说什么?说了好久,都把英莲忘在门外了。”   林柳看了眼盛蔓,开口道:“是说的我母亲怀孕的事儿。”   英莲疑惑地看着林柳:“我见师姐之前愁眉不展,难道怀孕不是好事儿吗?我母亲之前便一直在我耳边念叨,说是若能再怀上一个孩子,宁愿折寿十年呢。”   林柳转头,与盛蔓面面相觑。   平日封氏与大家待在一起的时候,向来豁达大方,恬静温柔,哪怕是与贾敏与盛蔓这二位年龄比她大的人待在一起,表现得也稳重,不像是二人的妹妹,反倒像是她们的姐姐。   盛蔓本以为封氏性格问题,并未放在心上,怎么现在听着,她好像是因为子嗣问题而一直苦恼?   英莲抿着唇,露出浅浅的笑容:“我知道折寿十年是非常不好的事,但母亲为了怀孕都愿意承受这个结果了,我想,怀孕真的是极好的事儿吧?”   但林柳的表现,却又与她之前的想法完全相反。   林柳张了张嘴,好一会儿后才开口:“怀孕会带来新生命,可能会给我添一个弟弟或妹妹,当然是好事。我担忧的并非是怀孕本身,而是其他。”   顿了顿,想到封氏在原著中的结局,她一时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因为不管是原著,还是自己亲眼所见,封氏一直都对英莲视若珍宝,完全没有半分对子嗣的忧虑,她便一直以为封氏有女万事足,并不强求生子。   生产对女子身体的损伤实在太大了,若是封氏不强求,她自然不会多管闲事去让人怀孕。   但如今……   林柳捻了捻指尖,犹豫着是否要让封氏怀孕。 第49章   若是以前, 林柳甚至都不会犹豫,得知封氏自己盼着怀孕的时候,她便会用异能让封氏怀个孩子。   一来这只是举手之劳, 她异能的能量积攒了很多,除了输送给贾敏外根本就无处用;二来不论书中还是现实, 她都挺喜欢甄英莲这小姑娘, 能给她一个依靠,她也乐得如此。   女子活得艰难, 能帮一把是一把。   让人怀孕还能体现出自己的价值, 让她不至于认为自己只是个靠人养着、随时可能被抛弃的米虫。   但在之前没算准黛玉怀孕时间,导致贾敏身体没养好就怀上黛玉后, 她对让人怀孕这事儿就有了些许抵触——   和孩子相比,当然是大人更重要。   但看着英莲殷殷期盼的眼神,林柳又觉得矛盾。她想了想,笑着开口:“英莲有没有想过, 若是你母亲真的怀孕, 只怕就不会如现在一般在意你了?”   古代重男轻女严重, 谁也不知道封氏到底是不是其中一个。   毕竟之前, 封氏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出来的, 一直是有女万事足,有没有儿子继承香火都没所谓;但背后, 她不一样一直在乞求神佛,能赐给她一个孩子?   英莲眉眼弯弯, 虽然羞怯,却笑得像个小天使:“如果怀孕能让母亲觉得高兴, 就算母亲会因此忽视了我, 又有什么关系呢?”   林柳哑然, 倒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而且,”英莲眼神疑惑,“母亲一直说想要给我生弟弟,是因为若是家中无男丁帮扶,我以后嫁人若是被欺负了,都没人帮忙,所以才会想要给我生个弟弟呢。   我虽然不知道两件事的关联,却也能感觉到母亲的一片慈母心肠,我想,若母亲真是为了我才想要怀孕,那就算母亲因为这孩子忽视了我,我也会觉得高兴的吧。”   林柳愣住,转头看向盛蔓,却发现她同样神色动容。   轻舒一口气,林柳露出笑容:“英莲与你母亲都这般可爱,神佛见了,必然感念你母女二人用心,也许不久,你母亲就能得偿所愿,为你怀上一个弟弟了呢?”   不管她自己觉得怀孕好还是坏,人家既然想要,让她得到自己想要的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封氏可是她的师娘呢,甄夫子兢兢业业地教导林家几个孩子,毫不藏私,她这个学生让师娘一家的生活美满些,本也是应尽之义。   听了林柳的话,甄英莲立刻抿唇笑了起来。   英莲年纪还小,还只是在打基础的阶段,学业不算繁重,很快便离开盛蔓的院子回到了自家的小院儿。   等人走后,盛蔓转头看向林柳:“我之前便听说,林家有位麒麟女,专管送子。我以前还不相信,但听你之前的话,为师怎么就不那么确定了?”   林柳愣了下,笑道:“盛夫子难道也想怀孕?若如此,我这位麒麟女指不定还真能让你怀上呢。”   盛蔓吓了一跳,忙不失迭地将林柳也打发了出去:“你今日既然请了家,便不需要上课了,回去好好休息一日,明日再来找我。”   林柳见她真被吓到,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盛蔓白了她一眼:“快走快走,留在这儿只会碍眼!”   林柳不敢逗留,赶紧行礼告辞。   等林柳走后,盛蔓走到窗前坐下,好一会儿后,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若是那孩子出生,如今许是比小麒麟都要大了吧?   ……   林柳出门后,便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刚进门,她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之前只是见盛夫子担心,所以才会顺着她的意思敛下心中的担心,可等回到自己的屋子,她眼前便止不住地浮现一句“三岁夭折”的话来。   只是许多事情不是自己想太多,就能找到解决办法的。   林柳很快调整好心情,再次变得面无表情。   但几个丫鬟与她相处日久,已然对她了解至深,几人迎上来后见她眼神沉郁,立刻便意识到大姑娘心情不算愉快的事实。   碧春胆子大些,察觉后便开口询问:“大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回来后便沉着脸,好似心情不怎么愉快?可是有谁得罪您,您只管告诉我,我立时去找他给您出气!”   林柳失笑:“阖府上下谁不把我捧着敬着,谁敢得罪我?我只是担忧学业,并无大事。”   她既然这般说,几个丫鬟便也这般信了。   一日无事,林柳休整一天,次日一大早便去了正院探望贾敏。   巧的是,她在贾敏的院子看到了封氏。   林柳之前还在苦恼,到底要找个什么机会才能与封氏接触,让她怀孕呢,如今她自己送上门,可省了她不少脑细胞。   走上前,她才发现夫子盛蔓也坐在床头,只是被屏风遮住,她一时没看见。   她刚见到盛蔓,盛蔓便回头看了过来。   然后,突然冲着她眨了下眼。   林柳愣了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封氏今日会这么早出现在贾敏的屋子,定是她这位老师撺掇的。   想到这儿,她不由失笑:“老师好,师娘好。”   两人摆摆手,并不见外。   林柳这才走上前,看了眼仍躺在床上的贾敏:“母亲这是累着了不想起,还是觉得身体不适,大夫说要躺着调养身体?”   她记得大夫昨日并未提及,需要贾敏躺在床上调养才是。   贾敏笑了笑:“今早起来下腹微有不适,担心发生意外,我便躲了个懒,直接躺在床上不起来了。就连早膳也是星花等人给我端到床上享用的,这日子实在叫人想一直这么过下去。”   林柳怔了下,笑道:“母亲若是喜欢躺在床上,便是没有怀孕,也是可以这样做的。”   盛蔓打趣:“若真如你所说,你母亲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贾敏伸手拧了下盛蔓的胳膊,笑道:“我都这把年纪了,还管什么名声不名声的?活得高兴自在比什么都重要。”   盛蔓轻嗤一声,显然不相信她说的话。   当她不了解贾敏?别看她现在说得洒脱,实则这人心思最重,一旦遇上什么事儿就容易多想,不过大多时候不过自寻烦恼。   只是……   盛蔓认真打量了下贾敏,见她眉间愁绪褪尽,倒也明白了她为何会这样说:说到底,也是现在的日子过得太舒心,心宽了,心情自然好了。   几人说说笑笑,很快便到了林柳要上课的时间。   林柳恭敬行礼后,这才开口告辞。   贾敏本想起身送她,却被旁边坐着的盛蔓手疾眼快地摁到床上:“你不知道小麒麟一直担心你?起来做什么,好好躺着养身体,你身体好了,比什么都好。”   “再说了,”盛蔓笑道,“你是不是忘了我就是小麒麟的老师?她要离开,我自然也不能久留。你呀,还是别操心了。”   林柳跟着附和:“夫子说得对,母亲您好好养身体,不用担心我。从正院儿到老师那儿也没几步路,路上也有不少下人盯着,总不能摔了我,您就不要为我担心了。”   贾敏无奈,只能乖乖躺在床上。   封氏见盛蔓与林柳都离开,本也想走,却被林柳按着肩膀坐下:“师娘您行行好,就陪在这儿同我母亲说话解闷儿吧,不然她在床上可躺不了多久。”   封氏与贾敏关系本就不错,闻言便安静坐了下来。   只是她有些担心女儿,便开口拜托道:“英莲此时许是刚起床,虽然身边有丫鬟伺候,我却放心不下。只得劳烦小麒麟过去,带她一起去上课了。”   林柳还未开口,盛蔓便道:“我这么大一个人就在这儿杵着,你们一个个到底是怎么做到忽视我的?难道我不能亲自去接自己的学生?”   封氏捏着帕子捂嘴笑道:“我倒是想要拜托你,只一点,你不是不想与那些个臭男人接触?怎么,难道我家士隐在你这儿不算臭男人了?”   盛蔓皱眉:“只要是男人都算!”   但是……   盛蔓转头看了眼林柳,“小麒麟才多大,你可以吗?”   林柳转头,冲着盛蔓点点头:“学生办事,夫子只管放心,都定将一切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盛蔓点头,这才不说话了。   贾敏无语:“你说你闹着一出,除了浪费时间,到底是做什么呢?”   盛蔓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贾敏与封氏二人顿时大笑出声,一个个生怕盛蔓听不到自己笑声似的,愣是一改往日含蓄作风,笑得房子都颤了几颤。   盛蔓:“……”   等与林柳一起出门,盛蔓忍不住瞪了她一眼:“我这都是为了谁?你之前竟然不帮着老师说话。”   林柳本来绷着脸,听了这话顿时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盛蔓:“……”   算了,一个个全是没良心的。   盛蔓提脚就走,很快就离开了贾敏的院子。林柳担心她真的生气,三步并作两步,赶紧跟了上去。   盛蔓的院子距离林柳的院子不算太远,与甄家的院子也很近。而甄家的院子则紧靠着角门,一家人出入方便不说,也不至于让甄士隐唐突了谁。   师徒二人一路往前走,到了盛蔓的院子后分手,林柳继续往前,不一会儿便来到甄家院子。   正巧,英莲洗漱完毕,也带着丫鬟出门了。   见到林柳,英莲立刻扑了上来:“林姐姐,你怎么来了?”   林柳牵住英莲的手,笑道:“伯母见我母亲一个人带着无聊,好心留在那儿与我母亲聊天解闷儿。只是放心不下你,这才让我过来接你,然后一起去上课。”   英莲立刻抿唇笑了起来:“谢谢林姐姐。”   林柳伸手摸了把她的头发,没再说话,拉着人就回了盛蔓的院子。   之后一段时间,林家很是过了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   但等贾敏孕期满了三月,整个林家就消停不下来了——   就如那位老大夫所说,贾敏这胎不但怀得艰难,中间还需要格外小心,一旦有个风吹草动,这孩子便会受惊。   自打胎儿满了三个月,这个时间段的孕期反应立刻便找上了贾敏。尤其是孕吐,贾敏几乎整日吃了吐,吐了吃,就没个能入口的食物。   偏偏胎儿发育有需要营养,若是贾敏一点儿东西不吃,这胎儿为了自身发育,便要吸取母体营养。   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贾敏便被这孩子折腾得形销骨立,眼瞎青黑,整个人看着就吓人。   林柳每天都会到贾敏的院子报到,每天看着她瘦下来,虽然也觉得触目惊心,倒也不至于被吓到,龟龄三兄弟每日也都会到正院请安,见到贾敏的次数也不少。   但贾敏查出怀孕的前两个月还好,等她孕期反应开始后,看着她一日日地暴瘦,双胞胎都被吓得不敢亲近她了。   尤其其中一次,双胞胎正好目睹贾敏刚吃完东西便狰狞着表情吐掉食物,当即被吓得掉头就跑。若非有龟龄这个大哥压着,又有林如海与林柳在旁安抚,双胞胎只怕之后都不敢往正院儿去。   就算去了,见到贾敏的下一瞬也会瞬间泪崩,也不知是被吓得,还是因为贾敏遭遇心疼的。   时间久了,林如海甚至动了打胎的心思。   “我已经有了三个儿子,这个孩子出生与否于我于林家而言,都不算重要。”不过短短几个月而已,林如海对这个孩子的态度便由一开始的期待欢喜,变成了如今的厌恶,“反倒是敏儿被这孩子折腾得几乎失去了半条命,这孩子于她来说,不像是上天赐予的珍宝,反倒更像是前来讨债的夺命符。”   林柳听完林如海言论,不禁哑然。   可不是夺命符吗?这孩子怀上后,不但日日折腾贾敏,出生后也没个消停的时候,还会夭折……   看着贾敏如今的模样,饶是林柳也忍不住迁怒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   她很喜欢小孩子,可这个孩子……   林如海的打胎计划终究未能成行。因为担心贾敏伤心,林如海一直是瞒着贾敏去找大夫开的堕胎药药方,连药也是瞒着她煎的,只等混入安胎药,就能彻底结束这个孩子的生命。   但在他行动之前,贾敏从他反常的言行中发现了蛛丝马迹,一番追问,彻底暴露了他的计划。   贾敏与林如海大吵一架,当晚直接将林如海赶出了正院儿。   林如海苦涩难言,找到小麒麟诉苦:“为父难道不是为了她好?我林家几代单传,一直到我这儿才有了三子儿女,难道我就不想为林家开枝散叶,再添几个孩子?世人谁不想要多子多福,可你看你母亲如今的样子,这孩子若再留在她肚子里,谁知道你母亲还会为他受多少苦?”   林如海是个很纯粹的古人,只是相较于其他男人,他更开明,也更敬重妻子。   但经历了十多年林家绝嗣的威胁,被人追着骂了十来年生不出孩子,林如海难道不想要多生几个儿子?不管是对他还是对林家,多生孩子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可他还是在贾敏受苦的时候,提出了打胎……   看到这样的林如海,林柳自己是很羡慕的,哪怕是现代,能在妻子与孩子之间做出这般选择的丈夫,也没有那么多。   但你也不能说贾敏有错。   怀孕的是她,打从怀孕开始,一直期待这个孩子降生的也是她。其他人,哪怕林如海与林柳,对这个孩子的心情都不是纯然的开心,反倒相当复杂。   若论感情,再没有人比贾敏对这个孩子的感情更深。   你一句为了她好,就在没有经过她同意的时候,要将她期待已久的孩子打掉……   换在贾敏的角度,林柳自己也不太能接受得了。   但从女儿的角度,林柳是赞成林如海做法的。所以她仍相当耐心地劝解了他,并陪着他在正院儿门口坐了一晚。   次日一大早,林如海抹了把脸,便悄悄回到正院儿换了身衣服,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院子去衙门当值去了。   林柳一边儿叹气,一边儿回到自己的院子洗漱完毕,又用了早饭,也不说睡觉,直接换好衣服就去了正院探望贾敏。   贾敏在床上躺着,仿佛还在睡。   林柳顿了顿,犹豫着是否要直接离开,还未转身,便听到一声抽泣。   林柳全身僵住,整个人都无措极了。   迟疑许久,她才走到床沿坐下,小声为林如海解释:“母亲这段日子的变化实在太过吓人,别说是日日与您同床共枕的父亲了,就算是女儿也被吓得不轻。”   “您别看父亲表面云淡风轻,实则也被吓到了,好几次女儿都见着父亲红了眼眶。”   “他是真的在意您。”   “母亲许久没有照镜子了吧?您不知道您现在除了肚子上,浑身上下就没二两肉,都瘦得皮包骨了。父亲一开始也很纠结,不知道该不该对这孩子下手。”   “只是在母亲与自己的骨肉之间,父亲更在意您,所以最后才会做下错事。母亲您可以怪父亲,但为此伤心难过就没必要了,很伤身的,对您对孩子都不好。”   林柳说完,屋内寂静一片,许久都没有声音。   好一会儿后,就在林柳怀疑贾敏是否已经睡着的时候,她突然开口:“我知道你父亲为何这般做,我只是、只是怪我自己不争气,没办法保住这个孩子。”   作为母亲,再没人比贾敏更了解肚子里这个孩子的状态,她很清楚,不但自己的身体一日弱过一日,这孩子的生命力同样在自己日复一日的孕吐中慢慢消逝……   她甚至担心,要不多久,都不用如海给这孩子下药,他就会离自己而去。   贾敏对林如海的发怒,除了觉得他瞒着自己想要打掉这个孩子太残忍,其实更多是在为这段时间的提心吊胆而发泄。   林柳沉默下来,她也不是神,除了一个异能与寻常人也没什么两样,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这件事。   好在贾敏也不是想要林柳解决问题,她将心里憋着的想法说出口后,表情都轻松了许多。   林柳将她搀扶着坐起来,贾敏脸上的泪痕也已经干透了。   担心贾敏再想孩子,林柳眨眨眼,说了件喜事吸引她注意力:“说来再有七八天,黛玉就要满周岁了,母亲您看,我们几姊妹周岁时都办了抓周宴,黛玉总不能例外吧?”   贾敏一愣,旋即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你看我这记性,竟然连这么重要的日子都忘了,实在太不应该。”   林柳笑道:“母亲如今还怀着孩子呢,总不能让您出面筹办黛玉的抓周宴不是?倒不如让我这个姐姐出面,我虽年纪小,却有盛夫子与封师娘可以询问,若是拿不定主意还能来问问母亲您。您只管放心,实在没必要太过担心。”   说完又问,“只是黛玉的抓周物件儿到底要准备哪些东西,母亲可千万记得告诉我,不然等抓周宴上出现什么纰漏,日后等黛玉知道,只怕要怪我呢。”   贾敏听完,也顾不得失落了,一心回忆之前为几个孩子准备的抓周物到底是哪些:“文房四宝、刀枪剑戟、书本、小算盘……”   林柳赶紧打断:“这对黛玉来说可是人生大事,可千万马虎不得。都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母亲您先等等,我让人去将文房四宝取来,还是白纸黑字地记录下来,才不容易遗漏。”   实则林柳经历了这么多次的抓周宴,连自己的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哪儿又会记不得抓周时应该放什么?   只是贾敏现在心情不好,能有件事儿转移她的注意力,对她调整心情也有好处。   趁着吩咐丫鬟去取文房四宝的时候,林柳特意叫来凉夏,让她去两位夫子那儿给自己请了个假,免得夫子久久不见自己过去上课,担心她出了什么事儿。   这一整天,林柳都陪在贾敏床边。   母女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很快就将几日后黛玉的抓周宴应该注意的事项全都商量妥当,再没有遗漏的地方。   而这时,林如海也散值回来了。   他站在正房门前,还有些踟蹰,不知妻子是否还在生气。   一直守在中堂的暖冬迎上前,小声开口:“大姑娘今日在太太房里陪着商量二姑娘的抓周宴,聊了一整天,听着太太的心情比昨日已经好了许多。大姑娘让奴婢在这儿等着提醒您,散值回来后直接进屋便是,见了太太道个歉,太太定然不会怪您。”   林如海松了口气。   只是想到要道歉,又有些不乐意。   暖冬赶紧劝道:“大姑娘说了,大丈夫能屈能伸,您就当是哄哄太太,多说几句好话也就是了。”   林如海失笑摇头:“这个鬼灵精!”   但到底将林柳的话听进心里了,冲着暖冬点点头后,径直越过屏风进了里屋。   贾敏本与林柳说得开心,见到林如海进来,撇了撇嘴,撩开被子直接躺到了床上,摆明了不想看见他。   林如海尴尬地站在原地,一时进退不得。   林柳悄悄起身,走到林如海身边小声开口:“母亲只是一时拉不下面子,您说几句好话,母亲便原谅您了。”   说着抬高声音,“母亲,既然父亲来了,女儿便不留在这儿打扰你们夫妻相处了。女儿先行告退,你们可不要再吵起来了啊。”   她说完,便直接出了里屋。   很快,里屋便传来一阵叽叽咕咕的说话声。林柳站在中堂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争吵声,这才放心带着人离开了正房。   许是这次谈话有效,林如海与贾敏夫妻很快便恢复如常。   这时候就不得不庆幸,这次外任,林如海并未将三个姨娘带到金陵了,否则夫妻二人一吵架,哪怕那三个姨娘都是安分的,只怕两人想要和好也没这么容易。   很快,便到了黛玉抓周宴这天。   虽然贾敏怀着孩子,不方便亲自招待客人,却也在丫鬟的搀扶下出来露了个面。   林如海在金陵虽然没什么根基,但官居二品,在金陵这地界儿也算权倾一方了,接到请帖的人自然不会不给林家面子,也都携家带口的来了。   黛玉是由封氏抱出来。   担心黛玉被外面的人群吓到,林柳一直跟在两人身后。   不过她的担心显然非常多余,黛玉虽然一直盯着哥哥姐姐以及其他熟悉的人看,但面对周围那乌泱泱的人群,也半点儿没露怯。   虽然安静,却相当大方。   没多久,黛玉便被放到了摆满了抓周物件儿的软榻上。   如前面几个孩子一样,黛玉今日抓周的物件儿,也都是特意请匠人用黄金打造的缩小版物件儿。这些东西摆在桌上,阳光洒落下来,金灿灿地直发光。   不少人看呆了眼,心里对林家的家底有了不少猜测。   其他宾客还只是感叹林家低调,明明家底丰厚竟也受得住,在外面轻易不露富。   可今日过来的甄应嘉,表情就不怎么美好了——   前不久他儿子的抓周宴才出了丑,虽然追根溯源是因为后宅妻妾失和,这才在嫡次子的抓周宴上闹了笑话。可那小妾能算计成功,却也是因为胭脂水粉等物颜色艳丽,而小孩子视觉不敏感,本就更喜欢去抓那些艳丽之物。   如今瞧着林家用来抓周的物件儿竟是黄金打造,全都一个色儿,就算有人想要故技重施,也根本不可能成功。   甄应嘉见了,便总觉得林如海是从自己嫡次子的抓周宴上吸取了教训,所以才有了眼前这一出。   虽然林家这么做也不会影响他什么,但他就是心理不畅快。   他面色难看,周围的人自然一眼就发现了。   不少官员不敢得罪,便只做看不见,悄悄与其他人说话,不愿去搭理他。   难道是江宁织造认为自己欠了林如海的情,见甄应嘉误会,便走到他面前装作不经意地解释:“甄兄,你别看林家日常起居都很低调,实则他家财富几代积累下来,可不比甄家差多少。”   “我以前的同乡曾告诉我,林家为每一个孩子准备的抓周物件儿,都是请来知名匠人用黄金打造,我还不信,如今瞧了,才知自己见识短浅,小瞧了林家积累财富的本事。”   话音刚落,甄应嘉的表情便僵住了。   他视线一转,见其他人的视线都落在软塌上的林家二姑娘身上,这才不经意地松了口气。   幸好他之前没有表现得太明显,否则让人瞧见了,就该说他小心眼儿了。   江宁织造余光瞥到他脸上表情,心底暗笑一声,便功成身退地转头与其他人说话去了,倒没有戳破他的掩耳盗铃。   而这时,黛玉也在林如海的指点下,视线开始在软塌上逡巡,而后目标明确地朝着文房四宝与书本的方向进发,不一会儿便爬到两者之间。   她抬手将周围物件儿全部扫开,然后一屁股坐在文房四宝与书本前面,盯着两样看了许久,然后一左一右地将两样物件儿全都抓了起来。   林如海哭笑不得:“我家这几个孩子怎么全都如此贪心?人家孩子抓周向来只抓一样,我家孩子抓两样都是少的了。”   旁人听了不免细问,林如海解释道,“我家长子长女倒还好,性情稳重知取舍,抓周宴上都只抓了一样。偏偏次子与三子给姑娘开了个坏头儿,一个抓了两样,一个干脆将用来抓周的所有物件儿全都拢做一堆儿,用自己的小身板儿直接压了上去,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其他人听完不由啧啧称奇,心底对林如海的次子与三子这对双胞胎生出了不少好奇。   今日双胞胎也都来了,只是人小鬼大,林如海担心他们在抓周宴上胡来,便让人将他们抱到后面,没让靠近黛玉抓周的地方。   见其他人想见自己的孩子,林如海炫耀一般地将所有孩子都叫到了面前。   连林柳也没例外。   等姊妹几个在林如海的安排下站成一排,那一溜儿虽然表情生无可恋,却明显看得出健康聪慧的孩子,着实然不少人羡慕红了眼。   林如海从这些人的反应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整个抓周宴都笑容满面,好心情就没散过。   这场抓周宴虽然只是林柳准备,但整个过程毫无纰漏,相当顺利地来到了最后一个环节——   吃宴席。   因为宴席上的食物都是府上几个大厨精挑细选,再结合林家打探到的一些不算隐秘的,诸如每位宾客的家乡、或有无客人对某种食材过敏这一类的消息安排出来的,等到宴席开始,各种饭菜端上来后,宾客们都非常高兴。   一些思念家乡的客人红了眼眶,许多喜爱美食的人更是不顾形象吃得满嘴流油。   不过中间仍是出了个小插曲——   封氏在丫鬟端上一盘清蒸鱼的时候,突然呕吐不止。   林柳吓了一跳,想要将人搀扶到其他地方,却被担心她的封氏拒绝。可她又受不得鱼腥味儿,于是只能坐到角落。   林柳无法,只得赶紧让人去将那位太医请来为她诊脉。   没曾想,大夫竟然查出了封氏怀孕的消息。   甄士隐就在旁边看着,听到大夫说出夫人怀孕的消息,立刻笑开了花。他年过半百好不容易老来得子,自然对这胎珍之重之,不容半点儿意外发生。   他立刻找上林如海告罪,然后便亲自护着封氏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英莲见父亲担心,也啪嗒啪嗒地跟在他身后,小跑着回了家。   抓周宴上有人查出喜讯,可谓是喜上加喜,于是这场宴会愈发热闹起来。   忙忙碌碌大半天,一直到太阳落山,林家才将所有客人送出了门,黛玉的抓周宴也才圆满落下帷幕。   因为一开始是请了封氏帮忙招待女眷,林柳在旁辅助,可后来封氏查出怀孕,林柳只能亲自上阵,最多请来盛蔓从旁帮忙,于是第一次进行这般大强度活动的林柳,不意外地累着了。   丫鬟见了心疼,赶紧劝她回去休息。   林柳也确实累着了,难得叫上丫鬟一起陪着自己过去给父母请安——   若是如以前一般独来独往,只怕路上腿软,歪倒在地上可就不好了。   一行人慢慢朝着正院的方向前进,没多久便到了。   她到的时候,林如海与龟龄几人也都在。   林柳本以为他们会是满脸愁容:哪怕方才在抓周宴上玩得再开心,等见到贾敏瘦弱的身体后,实在难以露出笑脸。   却不曾想,林如海等人围坐在贾敏床前,却都是满脸带笑。   林柳有些发愣:“父亲,母亲,这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儿了?怎么一个个这么开心,也不同我说说。”   贾敏难得露出笑脸:“你父亲大惊小怪,我只是中午吃了一碗饭而已,有什么大不了?他却像是见了什么奇闻一般,又是叫来太医,又是让人送饭过来看着我吃,我都许久不曾进食了,哪儿吃得了那么多?太医知道后果真将他斥责一通。”   林如海一点儿不生气,笑道:“我方才将最后一位客人送走,见你几个弟弟困得睁不开眼了,便干脆带着他们一起过来给你母亲请安,然后便准备让他们去休息了。”   因为女主人的缺席,今日一整天,林家上下都忙得昏天暗地,就连龟龄三兄弟也被林柳安排了招待小朋友的任务,所以一天下来,大家确实都累了。   但本该精神萎靡的林如海几人,此时却神采奕奕,仿佛不曾经历一天的劳累。   就连贾敏,也是满脸带笑,神情也轻松了许多。   “我也没想到,过来的时候竟然撞见你母亲在吃东西。”林如海说到这儿,眼底满是放松,“虽然只是一碗红薯粥,但你母亲足足吃了一碗,之后也一直不曾呕吐,着实让为父高兴不已。”   林柳此刻也来了精神:“可知道是何原因?”   林如海摇头:“大夫也不知道。只说明日观察一天,若进食顺利,便说明孕期反应过去了,以后你母亲便能如常进食了。”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难怪父亲等人面带笑容,连她知道了,嘴角也一直想要往上翘呢。   今日到底晚了,大家也确实累了,一家子又说了会儿话,便各自带着丫鬟小厮回了自己的房间。   临走前,季崧看了眼放在贾敏床上的黛玉,开口问道:“二姑娘今晚就在太太房中睡觉,还是要抱回西厢房?”   季崧话音刚落,贾敏便侧过身看向自己的女儿,也将在她枕边睡得正香的小黛玉的身形露了出来。   这几日一直是林柳抱着黛玉到正房与贾敏见面,林柳离开自然也会将黛玉带走,母女二人许久不曾相处,难免有些不舍。   林如海却果断开口:“你今日难得用了一碗粥,晚上许是能轻松一些,就不要将孩子留在正房了,免得黛玉起夜惊醒了你。”   贾敏想想也是,便点头同意了林如海的话。   林柳招手,叫来屋内伺候的婆子,等她将黛玉抱在怀里,这才带着几个弟弟并季崧等人离开了正房。   之后便是各回各家,各自安歇下来。   本以为次日贾敏状态便会好转,没想到结果却打破了所有人的期盼——   贾敏早上用膳的时候,虽然厨房仍是端得一碗别无二致的红薯粥上来,但她咽下一口后,再次当着林如海的面儿吐了出来。   林如海吓了一跳,赶紧让人将大夫请了过来。   但大夫诊脉之后,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许是太太昨晚饿极了,身体没反应过来,所以才顺利吃完了一碗粥。太太的孕期反应,可能还未过去。昨天只是意外情况。” 第50章   林如海又是失望又是担心, 可太医都这样说了,他一个不通医术的人又有什么办法?   这一天,林如海当值的时候都是心不在焉的。   等到傍晚回家, 他立刻就去了正房,发现不但几个儿女都在, 就连府上的太医也都在。   林如海就如昨晚的林柳一般,直接就愣住了:“你们怎么全都在这儿?难道……”   话未说完,他立刻冲进卧室, 却发现贾敏在床上睡得香甜。   愣了下, 他赶紧放缓脚步,从里屋走了出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如海视线转了转,最后落在旁边的林柳身上,“小麒麟,你快告诉为父, 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柳舔了舔嘴唇, 表情有些奇怪:“今日一大早,母亲不是又吐了吗?母亲见父亲担心, 吐过之后一直强忍难受, 但等父亲走后, 母亲便直接叫来太医,说是比昨日更难受了。”   要林柳来说,不一定是真的比之前更难受了,而是贾敏在感受到了正常进食, 正常生活后, 再回到之前的痛苦生活中产生了强烈的抵触与恐惧, 而这种抵触与恐惧反应到她的身体与心理上, 从而让她产生了孕吐反应更加剧烈的错觉。   太医虽然不了解心理问题, 但从贾敏的种种反应中,同样发现了贾敏的孕吐反应与之前并无太大差别的事实。   发现之后,太医的神情比之前更加严肃了。   按照太医的说法是,之前只是身体原因,贾敏心理没问题,所以一直可以坚持下去。但如今心里生了抵触,若是没办法及时将身体的孕吐反应治好,只怕很难坚持到瓜熟蒂落。   贾敏身边的几个丫鬟被太医的话给吓到了,赶紧跑去找林柳。   正巧林柳当时就在黛玉的房中,也准备抱着黛玉去见贾敏,见正房吵闹不休,立刻就让人抱着黛玉进了正房。   然后便得知了此事。   她也挺害怕的,甚至与林如海一般,想到了打胎——   若这孩子折腾贾敏这么久,最后还是会夭折,还不如现在就将他给流了。   但不等林柳彻底下定决心,她就发现,只要自己一靠近贾敏,她的表情就会舒缓很多,甚至连孕吐反应都慢慢减轻了。可若是她离得远了,贾敏又会回到之前。   林柳一开始还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作用,但想到昨晚,立刻推翻了这个猜测。   她一回头,立刻对上了丫鬟怀里的黛玉黑宝石一样的眼睛。   是了,昨晚自己虽然不在贾敏身边,但黛玉一直在啊,而且就睡在贾敏的枕头边。   林柳本想要将太医支开,但这太医许是在宫廷内生活太久,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经练得炉火纯青,几乎是一见林柳神色,还不等她开口,太医立刻就猜出了她的打算。   同时,他还立刻发誓,说是今天发生的一切他绝对不会传给第二个人知道,若是林柳不放心,他可以马上去甄家请辞,直接到林家坐馆。   林柳:“……”   虽然这位老太医在贾敏怀孕期间起到的作用并不算大,但他本身的精湛医术却引得林家府上原本养着的大夫的大力盛赞,并非医术不精之人。   能将这样的大夫请回家,她当然愿意。   于是犹豫之后,她便点头答应了下来。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是让丫鬟亲眼看着他写下请辞书信,并让人送去了甄家,将此事落实了,这才罢休。   那太医可能真的是个喜欢钻研医术之人,被林柳如此对待不但不生气,写完后竟然还一脸兴致勃勃地催促林柳,让她有什么想法赶紧实施,他想要亲自看看效果。   显然贾敏这反常的孕期反应,也把老太医折腾得不轻。   贾敏一直在旁边听着,只是分不出精力来管。如今见二人谈妥,下意识抬起头看向女儿,想要知道女儿所谓的能缓解她孕期反应的到底是……   贾敏茫然低头,看着被林柳塞到自己怀里的二女儿,整个人都有些懵——   所以,女儿说的,可以环节她孕期反应的,不是什么物件儿或药品,而是自己的二女儿?   惊愣之后,便是好笑,她小心将黛玉抱在怀里,珍之重之地想要交给旁边的丫鬟:“我如今的身体根本不受控制,若是等会儿起了反应,不小心将黛玉给推开了可怎么好?还是让其他人抱着吧。”   但往常听话的星花等人却惊愕地看着她,完全没有伸手接过黛玉的打算。   贾敏皱眉:“星花星湖,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还不快将二姑娘给接过去!”   谁知被她点名的二人不但不去接黛玉,反倒连连后退。   贾敏:“……???”   一头雾水。   正想开口骂人,却听小麒麟语气复杂地开口:“母亲您难道还没注意到,在您将黛玉抱在怀里的那一刻,你不但没有孕吐的反应,连说话都变得比之前更有力了吗?”   虽然长久的饿肚子,让贾敏不管怎么说话,都有一种气虚之感,完全没有常人的中气十足,但如今说话至少连贯,不像之前说着说着就气喘,或是捂着嘴想压制自己的孕吐反应。   贾敏听了,直接愣住。   她认真感受过后,惊愕地转头看向林柳:“胃部与胸口好像确实不难受了,而且、而且好像还有些饿?”   这可是难得的感受。   自从孕吐反应找上贾敏之后,每一次吃饭对她来说都是折磨,哪怕为了孩子,她会克制自己本能的厌恶反应,尽量多吞咽一些食物进肚子,可“饿”这种感觉,她却很久都没感受过了。   因为“饿”这个字对她来说,已经等同于洪水猛兽。   贾敏顿了顿,想到之前的经历,有些后悔自己说出“饿”这个字眼了。   因为接下来,星花等人肯定会去给她端来食物。   事实也没有出乎她预料,星花等人在听到贾敏的话后,一个个喜不自禁,都不用吩咐,便有两个自动出列,去厨房取食物了。   不久,星花与星湖回来。   虽然贾敏早上吃红薯粥的时候,同样吐了,但这到底是贾敏这段时间唯一完整吃下去过的食物,二人去取食物的时候,自然不会落下。   除了红薯粥之外,食盒里面还装了一份包子——   那种一笼屉只有八个的小笼包,因为贾敏更喜欢素菜,里面的馅儿料是装的猪肉白菜。   白菜更多的那种。   这段时间,厨房的几位大厨为了让贾敏能多吃一口饭,可谓是使尽了洪荒之力,哪怕是最寻常的红薯粥与包子,也做到了色香味俱全,让人闻之生津。   星花揭开盖子,食物的香气顿时扑面而来。   其他人都吃过早饭,面对食物香气的攻击倒是没有太大反应,但贾敏早上可没怎么吃,如今一闻到食物的香味,肚子立刻就开始咕咕叫了起来。   肚子刚叫,贾敏的脸便刷一下通红。   她不好意思地开口:“真不好意思,我实在太失礼了……”   屋内唯有太医一个外人,贾敏是冲着谁说的,不言而喻。   然而太医半点儿不在意她的话,只一味地冲着贾敏伸手:“太太现在可有恶心反胃的感觉?是否仍觉得肚子饿?见到食物有没有吞咽的食欲?”   贾敏被问得一愣一愣的,只能连连点头。   太医立刻高兴起来:“太太既然饿了,就不要在意我们这些人了,赶紧用膳吧。”   说实话,被这多人围着吃饭,不管对谁来说都太过尴尬。   但贾敏也知道大家是在担心她,于是低头看了眼乖巧地看着自己的二女儿黛玉,她抿了抿唇,便拿起筷子夹了一个小包子送到嘴边。   贾敏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反胃的感觉。   她的眼泪便如泄了闸的洪水,瞬间倾泻而下。   贾敏只觉得,再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一刻,更让她觉得幸福了。只有失去之后,才能感觉到能顺利地填饱肚子对一个人来说,到底是一件多珍贵的事。   其他人见贾敏泪如雨下,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想要安慰。   贾敏却摆摆手:“我只是太高兴了,你们不用担心。”   这下哪怕林柳不说,其他人也都知道了,贾敏昨晚能顺利吃完一碗红薯粥的原因是什么了。   等贾敏顺利吃完一碗红薯粥,又吃了两个小笼包后,所有人的视线便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贾敏怀里的小黛玉身上。   黛玉眼神懵懂清澈,完全不懂大家为什么全都看自己。   也就过了那么一两秒的时间吧,黛玉眨眨眼,突然笑得眉眼弯弯,嘴里几颗米粒大小的牙齿都露了出来。   可爱暴击!   林柳就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婴儿,真想抱回自己的院子养!   其他人没有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但看他们射向黛玉的视线,那眼底的喜爱都快藏不住了。   黛玉本就生得玉雪可爱,如今又被发现与贾敏待在一起,还能缓解她的孕吐反应,完全可以预料的是,她以后在这林家定然是人人喜欢的团宠待遇了。   就像林柳自己,她本就因为童年滤镜而对黛玉非常喜欢,相处过程中喜欢的程度也一直在拔高,如今有了这一出,黛玉在林柳心里的地位,更是越过双胞胎,成了与龟龄齐平的存在。   事实也正如林柳预料的那般,等龟龄等人知道此事后,对黛玉的喜爱之情那是蹭蹭蹭地往上涨。   在龟龄三兄弟心里,黛玉的地位只怕超过了林如海这个父亲!   封氏与盛蔓得知了这个喜讯,一个同丈夫甄士隐说了,并说服了丈夫给孩子们放一天的假;另一个则干脆带着还在上课的学生,直接来了贾敏的院子。   不过在林如海回来之前,盛蔓便已经离开了。   封氏因为怀孕,出行不便,只是让人递了个信儿,送了份礼物,并未亲自过来。   一家人担心贾敏的恢复如昨天一般,只是昙花一现,便都挤在贾敏身边,想要趁机多陪陪她,好让她开心一天。   也正因此,才有了林如海回家看到的那一幕。   林柳将事情说得非常详细,林如海很快便从中提取到了重点:“昨晚也是因为黛玉?”   林柳点头:“应当是。今日黛玉一直在母亲怀里抱着,母亲也一直不曾有过孕吐等孕期反应,除了肚子大些,与常人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林如海立刻高兴起来了:“若真是如此,以后便将黛玉留在正房。”说完一脸懊恼,“若早知这样,之前查出怀孕,何必提前将黛玉挪到西厢房?如今白遭一场罪,何苦来哉!”   贾敏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若是小麒麟今日不是恰巧将黛玉带到了正房,我们许是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也还会一直受苦呢。能在我身体受不住之前发现此事,已经是老天保佑了。”   “再者说,我怀上这胎的时候,黛玉才多大,每晚至少要起两次夜。若真将她放在正房,你晚上还能休息?而黛玉更小,需要人全心全意的照顾,若将她留在正房,只要我出点儿什么事儿,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全都盯着我,黛玉也没办法受到更仔细的照顾。”   这本来是最合适也最常见的安排,谁知道最后竟然会让贾敏受罪受罪呢?   林柳在心底暗暗翻了个白眼,许是这一切早就被书里那个警幻仙子算计到,所以才会出现这个结果。   等到林如海平复好心情,一直安静不做声的老太医才一脸感叹地开口:“老夫从业几十年,打从有记忆开始便在草药堆里面打滚儿,这些年见过的病患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却从未见过如林夫人一般孕期反应如此诡异的人。”   林如海愣住:“很诡异?”   老太医点头:“一般而言,这孕吐反应是在怀孕的前四个月出现,四个月后便会逐渐减轻,直至消失。当然,也有一些孕吐反应会一直持续到七八个月的,还有一些甚至是因为患病,所以整个孕期都在吐。”   “嗯……”林如海打断老太医的话,“若真如您所说,夫人的孕期反应不是挺正常?怎么您还会觉得诡异?”   虽然夫人孕吐反应过于剧烈,但如今不过四个多月,还未满五个月,怎么就让老太医用上了“诡异”这个词?   诡异这个词给林如海的感觉并不算好,尤其又是被用来形容自己的夫人,难免让林如海觉得心里不适,有些抵触。   老太医摸了把胡子:“孕期反应持续多久,这都要看个人体质。但老夫见过那么多孕妇,却从未见过一例,是怀孕前三个月没有孕期反应,三个月之后才开始孕吐的。”   “哪怕是之前提过的那些孕吐反应持续时间极长的孕妇,也都是在一两个月开始,就有了孕吐反应。”   林如海惊愕地看着老太医:“那您之前怎么没有说?”   老太医叹气:“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怎么可以确定贵夫人这孕期反应不是特例,不是生病,而是因为别的缘故?之前老夫只是在心里嘀咕,可今日之事发生后,我却彻底确认了……”   “林大人,”老太医表情郑重,“您还是抽个时间去寺庙道观等地拜拜吧。夫人腹中孩子出生之前,也最好不要将二姑娘从正房挪出去。等孩子出生,记得也要带着他去拜拜神佛。且若是可以,也一定记得让这孩子与二姑娘多接触接触。”   “都说孩子三岁是一道坎儿,这孩子三岁之前,林大人林夫人,你们最好还是看得紧点儿,也不要让这孩子离二姑娘太远。”   林柳猛地抬头,怀疑这位老太医可能知道了什么,否则怎会特意提及三岁这个年龄。   林如海只觉得荒唐:“您竟然让我去拜神佛?”   老太医叹气:“年轻时候我也不信鬼神,可随着年纪增长,遇上了不少解释不清之事,我便知道,这世上确实有些神异的人与物。您相信与否不重要,就当给自己求个心安,去拜拜吧。”   林如海哑然无语,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老太医的话。   贾敏对此倒接受良好:“老先生放心,之后我一定敦促夫君去寺庙道观等地参拜。多谢先生提醒,在下感激不尽。”   老太医笑着摆手:“我也是觉得在贵府过得舒心,再加上以前的老友曾与我提及贵府大姑娘性子可爱,让我遇上多照顾一二,我这才多提了一句。大人与夫人不觉得我荒唐,便够了。”   贾敏摇头:“怎么会?我很感激先生提醒。”   老太医说完想说的话,便提着药箱告辞离开了。   等人走后,林如海忍不住看向贾敏:“为夫怎么不知,夫人还信鬼神之事?”   贾敏敛下笑容,低头沉默,好一会儿后才开口:“若是我没有亲身经历,我也是不信的。只是如海可能不知,大哥的长子贾瑚,便是因为咒靥之事没的。” 第51章   贾瑚?   林柳有些茫然, 她看了那么多遍红楼梦,怎么从来不记得里面曾有过一个叫贾瑚的人物?而且还是被咒靥而死。   林柳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林如海却知道。   他皱了皱眉, 表情不怎么好:“不是说瑚哥儿是落水而亡吗?我记得正是因为贾瑚落水,才引发了大嫂的难产。因大嫂与贾赦感情好,贾赦因此怪罪上了琏儿, 老太太这才将琏儿抱到荣庆堂养育?”   贾敏张张嘴,正要开口细说,余光却扫到几个孩子眼珠滴溜溜直转,似乎很好奇她即将说出口的话。   她无奈地看着几个孩子:“今儿天色也晚了, 我们还是先用晚膳,然后再说其他吧?”   林如海一转头, 对上几个孩子求知若渴的眼神, 颇觉无语。   但事关贾瑚是被咒靥致死之事,确实不能拿到孩子面前细说。   林如海点点头, 直接叫来身边跟着小厮,让他去厨房传话,让他们整治一桌好饭好菜上来——   知道黛玉在贾敏身边, 她便能如常人一般正常吃喝后, 林家上下都喜不自胜。莫说只是做一桌好饭好菜庆祝,就算林如海想要大摆筵席邀请宾客,大家也不觉得夸张。   实在是最近一两个月的时间,不但贾敏被孕吐反应折腾得不轻,林如海等人被贾敏吓得不轻,就连府上伺候的下人, 也被贾敏这严重的孕期反应给弄得不上不下, 整日提心吊胆, 就担心什么时候做错了事,就被主人家给发卖了。   如今贾敏好了,林府上上下下可不觉得高兴?   也就小半个时辰而已,厨房几个大厨通力合作,很快就做好了一桌适合孕妇进食的色香味俱全的美食。   看着贾敏吃得香甜,林柳等人都觉得自己碗里的饭菜比往日好吃了许多。   林如海脸上的笑容几乎藏不住,直接大手一挥,便给林家上下发放了三个月的月银作奖励。   等人晚膳用完,林如海想起贾敏之前说的话,一点儿没迟疑,直接开口赶人。   几个孩子眼巴巴地看着贾敏,也想听听这个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听过的瑚表哥到底是怎么没了的?所谓的咒靥之术又是怎么回事?最关键的是,母亲这段时间的遭遇,到底与咒靥有无关系?   但林如海与贾敏一致觉得,这话不应该说给孩子听。   没办法,林柳只能带着三个弟弟离开了正房。   还没出正院儿,龟龄忍不住小声提议:“姐姐,你难道不想知道母亲口中的咒靥之术是什么东西吗?”   林柳挑眉看向龟龄:“你想做什么?”   龟龄嘿嘿一笑:“我就是好奇嘛,所以……咱们要不假装离开,然后悄悄藏在门外偷听?”   林柳白了龟龄一眼,还没开口,便听旁边季崧提醒:“松大爷,您在说出这话的时候,能不能看看正院儿里到底有多少人在伺候,您真能确定自己可以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偷听’?”   龟龄愣了下,下意识转头,直接对上正房门外站着的两个“门神”——   星花与星湖。   星花星湖旁边,还站着两个一直跟在林如海左右的小厮。   四人面带笑容,似乎没有听到龟龄方才言语。   但细看的话,却能发现两人眼底俱是戒备与好笑,只是不好让龟龄看出来而已。   龟龄:“……”   计划破灭,龟龄只能垂头丧气地跟在林柳身后离开。   林柳一路憋笑,一直到几人走到双胞胎的院子,马上就要分别的时候,她才笑着开口:“你们若真好奇什么是咒靥,其实不用问父亲母亲,自己也能在书中找到答案。父亲母亲不愿让你们听到的,不一定是咒靥,应当是瑚表哥死亡背后的原因。”   也是在吃晚饭的时候,林柳才终于想起,红学界其实一直有一种说法——   贾赦的原配姓张,是难产而死;两人还有一个长子,是溺水而亡。   时间过去太久,林柳当初又只是扫了一眼,所以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她已经不记得那些红学家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推测出,贾赦的原配姓张,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推测出贾瑚是溺水而亡。   但为何会推测出贾琏还有一个叫贾瑚的哥哥,林柳倒是知道一二——   古代祭拜祖先的时候,会用到一种叫瑚琏的器具。因地位特殊,瑚琏二字往往代表传承之意,长房长子这一类需要承嗣之人,在取名的时候也时常会用到这两个字。   而贾赦作为荣国府的继承者,下一辈又正好是玉字辈儿,给自己的孩子取名瑚、琏实在再正常不过。   只是取名的时候,往往按照顺序,先有瑚,再有琏。   可如今贾赦膝下只有一子,名字还是琏,而非瑚,所以才引发了不少人猜测,贾琏的上头是否还有一个叫做贾瑚的哥哥。   但一切只是红学家的猜测,整本红楼梦中,“贾瑚”这个名字其实一次也未出现。   连名字都不曾提及,更惘论他的死因了。   林柳以前只会偶尔听听类似的说法,却从未当真,所以在一开始听到贾瑚这个名字的时候,才会完全没反应过来。   但看贾敏与林如海的对话,仿佛这个世界真有贾瑚这个人,且还真如那些红学家猜测一般,是落水而亡。   只是落水为假,贾瑚真正的死因其实是咒靥之术——   古人迷信,向来对咒靥之术避之不及,仿佛提上一句,自己也会被人咒靥致死一样。若真如此,也难怪荣国府上下都对贾瑚的存在噤若寒蝉,只字不提了。   龟龄三兄弟虽然还是不满意,但其他答案林柳也不知道,自然爱莫能助。   鹤年鹿岁两兄弟看向龟龄,鹤年先开口:“哥哥你在书上查到什么是咒靥之术后,能告诉我和三弟吗?我们也好想知道!”   龟龄看看两个弟弟,大方地点头:“等我回去找找。”   林柳给他指了条明路:“史书上的相关记载应该挺多,你可以先看看史书,对咒靥之术有所了解之后,再去翻其他更专业的书籍。”   林家藏书众多,哪怕涉及咒靥之术的,也有不少。   龟龄向来对林柳言听计从,自然不会拒绝:“姐姐我知道了,回去一定先翻史书,之后再去找其他书籍来看。”   林柳点点头,正要让双胞胎进屋,却见老二鹤年眼珠乱转,也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   想着鹤年一向古灵精怪,且似乎如她一般,对故事杂谈一类书籍尤为钟爱,林柳不禁沉下脸看着鹤年:“鹤年你给我乖乖等着大哥查到资料后再告诉你们。先不说你们两个才刚启蒙没多久,根本不识几个字,就算你能找到其他人帮你找来专业书籍,你也不许独自翻看、尝试。”   “咒靥之术非同小可,稍有差池便会害人害己。且不论是太上皇还是当今,都对咒靥之术厌恶非常,若是知道有人使用咒靥之术,怕是能直接将人的家给抄了。”   鹤年只是顽皮,并非不懂事,听完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紧开口保证到:“姐姐放心,我一定等着哥哥查完资料告诉我,绝不会乱来的。”   林柳伸手摸了摸鹤年的头:“二弟乖~”   她放下手,正就要开口告辞,却见旁边站着的鹿岁走上前,一把抓起自己的手往头上放:“姐姐我也要!”   林柳愣了下,旋即爆笑:“好好好,你也要!”   说着便伸手揉了揉他的头。   龟龄在旁边看着,有点眼馋。   林柳看得好笑,干脆伸手也揉了下他的头。揉完后笑道:“怎么样,满意了?”   双胞胎不约而同地点头:“满意了!”   林柳笑着摇头:“今天天色也晚了,你们两个还是赶紧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吧。”   因为双胞胎一直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年纪又还小,所以两个孩子是住在一个院子同一个房间。   双胞胎乖乖点头,手拉着手回了自己的屋子。   林柳等人一直等他们关上门,这才转身离开。   下一个便到了龟龄的院子,林柳看看龟龄,又看看龟龄身后的季崧,犹豫之后,开口提醒道:“咒靥之术并非正道,若非走投无路,还是不要轻易涉及较好。”   龟龄有些茫然,但仍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反倒是他身后的季崧,在沉默许久之后,才不那么情愿地冲着林柳躬身行礼:“谢大姑娘提醒,我省得了。”   林柳松了口气,这才带着丫鬟离开了龟龄的院子。   等人走后,龟龄转头看向春晓:“你与我姐姐很熟吗?为什么姐姐之前说的那句话,我觉得不像是对我说的,反倒像是在提醒你?你难道也对咒靥之术感兴趣?你想学习?要用来做什么?”   季崧低头看了眼龟龄,面带微笑:“松大爷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您忘了,之前大姑娘不是还提醒了柏二爷与椿三爷,让他们连翻阅咒靥之术的相关书籍,也要经过您的筛选?您猜猜看,若是大姑娘知道您也对咒靥之术感兴趣……   “好了好了,”龟龄皱了皱鼻子,不高兴地往院子里走,“我不问就是了,你可不要去和我姐姐告密。”   季崧点头:“松大爷放心,只要您别乱来,我自然不会去告诉大姑娘。”   龟龄不满地噘嘴,然而季崧丝毫不为所动。   龟龄无奈,只能彻底打消询问的想法。   ……   几个孩子对咒靥之术的好奇有了宣泄的出口,态度自然没有之前那般急切。   林如海却对贾瑚的死亡尤为在意,等孩子一走,便迫不及待地问了出来。   贾敏也没有卖关子的想法,直接便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事儿。   林如海对林柳这个女儿,也一向是当做大人看待的,所以在她上门询问的时候,自然也不会藏着掖着,一并将贾敏说的话都告诉了她。   林柳这时候才知道,贾瑚这个在原著中甚至不曾被人提及的名字,未死之前,在荣国府究竟代表着什么——   他不但是荣国府的长子嫡孙,且脑子聪明,性格沉稳,不但让老太太欢喜非常,就连当时还在世的荣国公贾代善都对这个嫡长孙喜欢得不得了。   贾代善的两个儿子,打小就生活在老国公夫人身边。   贾史氏这个做母亲的倒是时常记得到婆婆那儿尽孝,顺便也能与孩子相处一段时间,与孩子培养感情。   贾代善除了有事,或请安,却极少想起去母亲那儿探望,对两个儿子也没什么感情——   次子还好,因为喜欢读书,还能被贾代善多看一眼;长子贾赦却对四书五经厌恶非常,反倒对舞枪弄棒兴趣满满,偏偏他还没什么天赋,难免就让贾代善喜欢不起来。   但贾赦的长子贾瑚,却格外让贾代善喜欢。   他不但越过贾史氏,在贾瑚周岁之后便直接抱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养育,除了在衙门当值的时候,就连在书房处理公务,都要将人带在身边。   别说是荣国府上下了,就连整个京城,都有不少人知道贾代善对这个嫡长孙喜欢到了骨子里。   可贾代善早年带兵打仗,身上积累了不少暗伤,等到从战场上退下来后,便一直备受伤痛折磨,尽管有太医帮忙调养,但也只是多活了几年,在贾瑚五岁那年,便一病没了。   贾代善死后,贾史氏便直接将人抱到了自己的屋子。   可以说,贾瑚在世的那段时间,完全就是贾赦的高光时刻。那几年他在父母眼里再不是以前没出息的样子,反倒因为生了贾瑚这么个聪慧的儿子,而很得父母看重。   父母心情好了,甚至还会开口夸他几句。   可谁也没想到,意外来得那么快——   就在贾瑚七岁那年,当时还是皇上的太上皇,突然下旨废太子。而作为先太子铁杆支持者的荣国府,自然也受到了一定打击。   当时的宁荣两府,虽然与太子支持,其实牵扯不深。   然而当时的皇上,对太子的感情也最深,爱也深、恨也深 ,对荣国府的态对自然没办法像是二废太子的时候冷静客观。   恰好当时拱卫在太子身边的四王八公,都以荣国府为先,于是毫不意外地,荣国府就成了皇上的靶子——   还有一个原因,贾赦曾经是太子伴读,与先太子关系极好。   事情发展到废太子的地步,显然不是一件小事儿,皇上气怒之下废了太子,但很快就后悔了,可这时候他却下不来台了。   不但其他皇子因为先太子被废而愈发活跃,就连先太子本人也因此对皇上大感失望,父子二人之间的隔阂就像被撕裂的布帛,永远也拼不回去了。   皇帝后悔了。   但作为皇帝,他是不可能觉得自己做错了的。   所以他做了一件非常骚操作的事儿——   他授意别人,废了贾瑚。   贾史氏后来从当时的甄贵妃,如今的甄太妃口中知道,太上皇当时的想法就是:我的儿子被你们给养废了,你们的儿子凭什么还能好好的?   贾赦的儿子,不就只有贾瑚一个吗?   皇帝倒是还想要对贾政的儿子下手,不过贾珠比贾瑚小两岁,也不比贾瑚早慧懂事,最后便只选了贾瑚一个孩子。   要废掉一个孩子,方法当然很多。最不容易让人怀疑的,就是咒靥之术。   那人许是认识马道婆之类的邪术士,果然没多久就让贾瑚落水感冒。他本来的打算可能是让贾瑚高烧不退,直接烧坏了脑子,却没想到贾瑚根本不会水,荣国府的下人又被养得不知主仆之分,于是贾瑚竟就这么淹死了。   荣国府的人会察觉到贾瑚落水之事有异,还是因为贾瑚刚两岁的时候就落水过,当时也差点没了,所以之后便对水有了阴影,从来不会靠近有水的地方。   别说是能淹死人的湖泊了,就连每日洗脸,他都是让下面的人将帕子拧干后,再接过来自己洗。   这样的人,你说他落水而亡,谁信?   再加上后来又有人在贾瑚房间的角落,发现了些许黑灰……   可荣国府上下就算知道贾瑚死亡有异,却不但不敢声张,反倒只能一面悲伤,一面粉饰太平,半点儿不敢将府上有人怀疑贾瑚死亡的事儿让人知道。   因为同一时间,不仅荣国府的嫡长孙出了事儿,四王八公、太子外家、贾赦原配张氏的娘家等等一系列太子的拥趸,家里的孩子都在短短半个月内接连出事儿。   虽然死亡的只有贾瑚一个,但这么多孩子出事儿,也足以让老太太警醒了。   这事儿就这么被压了下来,之后老太太更是以想起贾瑚就伤心欲绝为由,禁了府上所有人谈论这个孩子。   之后府上的下人零零散散地被换了大半,短短一年时间,有关贾瑚的所有痕迹都被人为地抹除了个干干净净,就好像这个孩子从未来过这个世界。   林柳抬头看向林如海:“那父亲可知道,那个咒靥瑚表哥的人是谁?”   林如海扯了扯嘴角:“谁知道呢?左不过是荣国府的人。可老太太既然不打算追究,就算知道那个害人的是谁,又有什么用呢?他这样做还不是出于太上皇的授意。”   皇权势大,有时候就是这么无奈。   明明你自己是受害人,却因为担心被凶手发现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所以只能装作不知道自己被害,不知道凶手是谁,否则不但不能给自己报仇,反倒可能给全家招来杀身之祸。   林柳张了张嘴,表情麻木。   林如海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林柳的头:“不都说了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咱们尽力不去掺和那些事儿,也就不会出现荣国府那种情况了。”   林柳嘴唇翕动,很想说不是那样,你看季家不也没去掺和那些事儿?可最后的结局呢?满门被害!   皇权啊……   林柳低下头,第一次打心眼儿里生出些许反叛的想法。   沉默许久,林柳笑着看向林如海:“可是父亲,您怎么知道,母亲这胎这般艰难,不是有人害的呢?您又怎么确定,林家几代单传,不是被人算计?”   虽然这种可能性极低,连林柳自己都不相信。   可她想起林如海刚才那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话,就觉得心里反胃。   林柳总觉得,越是在这个世界生活,她越是能感觉得到这个世界藏在背后的悲惨与哀伤,虽然不是末世,对某些人来说却也同样算得上是求生艰难的地狱。   而她,真的一点儿不想要再一次生活在末世。   林如海愣住,表情有些茫然。   好一会儿后,他笑着摇头:“你这孩子在想什么呢?我林家祖祖辈辈低调做人,从不与人结仇,怎可能有人想要害我们?”   林柳对上林如海的眼神,却意外地,从中看到了几分……   惊惧? 第52章   林柳正想再问, 便见林如海笑着开口:“虽然荣国府之事,皇家确实做得出格,但我林家向来奉公守法, 皇家应当不会对我林家下手的。小麒麟你年纪还小,就不要多想了。”   林柳抬头对上林如海的眼睛,发现他已经恢复了冷静, 眼里也没了其他情绪。   就好像,她之前看到的惊惧,只是自己的错觉。   但林如海都一再强调“皇家不会对付林家”了,显然其中就算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秘, 林如海也不可能告诉自己。   于是林柳只能行礼告退,没有再多问什么。   等她走后, 林如海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他就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 嘴里不住地重复“皇家不会对付林家”一类的话。   但他自己到底相信与否,也就天知地知了。   林柳离开之后, 却总放不下心。   前有季崧一家被灭门,后有太上皇因一己之私对功臣出手,再有林家可能被皇家算计的猜测……   林柳总觉得, 这个世界不怎么安全。   她急切地需要点儿什么, 来安抚自己不安的内心。   林柳走到龟龄的院子,里面已经空无一人。这个时间点,龟龄应该已经去上课了,季崧作为大丫鬟,自然不会缺席。   她也不在意,挥开想上前打招呼的丫鬟后, 便直接去了龟龄的书房, 然后拿起一本书便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看了大约小半个时辰的时间, 她才去盛蔓的院子上课。   盛蔓见到林柳,毫不客气地冲着她翻了个白眼:“你又迟到了。”   虽然带了点儿抱怨,但并无责怪之意。   显然,盛蔓都已经习惯林柳时不时的请假与迟到。   没办法,谁让这个学生哪怕请假与迟到的次数有点多,她布置下去的课业也全都完美完成,且学业进度也半点儿没耽误?   对待脑子聪明的学生,自然要用另一套标准——   孔老夫子不都说过吗?有教无类!   盛蔓摇摇头:“快进来吧,你师妹都快要把诗经上的诗词学完了,下一步我就要开始教她楚辞、唐诗等,你也可以跟着听听。大唐煌煌,大唐的诗人也都带着一股子洒脱,写出来的诗句更有一番特别的魅力,哪怕你已经放弃了诗词一道,跟着学学,陶冶一下情操也是很好的。”   说完笑了笑,“等你师妹学完,我再来教你书画。你的工笔画已经入门,画出来的东西也栩栩如生。只是你画的花鸟让人看了,总觉得过于生机勃勃,我教你怎么改。”   林柳自然没有意见,乖乖坐到英莲的旁边听课。   盛蔓每日教授的新知识较少,大部分时间都留出来给两个学生反复练习。也就一个时辰左右,盛蔓便将今天要讲的课都讲完了。   刚讲完,英莲便迫不及待地凑到林柳耳边开口:“林姐姐,我母亲自打怀了孩子,每天都好高兴。父亲母亲谈话的时候,总说自己能怀上孩子,是神佛保佑,我却不觉得。”   林柳好笑:“你觉得是什么呢?”   英莲笑得腼腆:“我刚同姐姐说了,母亲一直想要个孩子,母亲便怀了孩子。我总觉得,母亲能怀孩子不是因为神佛,而是因为姐姐。”   “我不过是个普通人,怎么可能让伯母怀孕?”林柳笑了笑,“若我真有这个本事,朝中多少官员女眷都为子嗣所苦,我岂不是能靠着这个本事狂揽金银,引人追捧?”   话音刚落,英莲还未说什么,林柳自己便怔在了当场。   英莲并未察觉林柳神情变化,仍像是百灵鸟一样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的猜测:“就算不是姐姐让母亲怀孕的,也一定是姐姐做了什么,才打动了神佛,让神佛赐下子嗣。不然母亲以前侍奉佛祖那般诚心,怎么就一直不曾怀孕?”   林柳回神,笑了笑:“每日求神拜佛之人何其多?哪儿就能听清每一个人的心愿,满足每一个人的想法?若真如此,神佛岂不是要忙死了?”   英莲撇了撇嘴:“反正我就觉得是因为姐姐。”   林柳失笑:“好好好,就是因为姐姐。姐姐能力通天彻地,不但能移山填海,还能让人怀孕!”   英莲气得抬手推了林柳一把,哼了声后,干脆转头,只留给林柳一个后脑勺,显然被气得不想理她了。   等她转开头,林柳便敛下了脸上的笑容,低头沉思着什么。   盛蔓瞧着,觉得挺有趣,干脆走到林柳身边坐下:“你在想什么?看你整日悠闲惬意,智珠在握的样子,难道有什么不能解决之事?”   林柳不曾抬头:“夫子你怎么也这样说?”   “因为你就是这样表现的啊。”盛蔓看着林柳,“除了前段时间你母亲怀孕,我见你愁眉苦脸,其他时候,你哪次露出过为难的表情?”   林柳笑笑,她为难的时候可就太多了。   不过来到这个世界后,因为一直过得挺舒心,她倒确实没怎么遇上让自己为难之事。   就连季崧那事儿,她与林如海商量之后,也很快定好了办法,并未让自己感到为难。   但如今……   林柳突然抬头看向盛蔓:“我见许多妇人成婚之后,哪怕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往往也不会想要和离,最多只是回到娘家。学生有些好奇,夫子当初在夫家到底是遇上了什么事儿,才会让您决然地选择和离,在被拒绝后,更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住进寺庙?”   盛蔓并不是那种喜欢将自己的私事儿拿出来当做谈资的人,她将公私分得很清楚。   这问题若是换个人来问,她只怕就要骂人了。   但问的人是林柳……   她看见林柳眼里毫不作伪关心,顿了顿,突然轻笑一声,开口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怀璧其罪而已。”   林柳愣住:“怀璧其罪?”   盛蔓点头:“我之前同你说过,我与你母亲当年并称京城双姝,自被母亲带着开始参加宴会之后,很是风光了好些年。贾敏被人称作才女,靠得是才思敏捷,靠得一手七步成诗的急智与底蕴;我虽然喜好作诗,在这方面也确实有几分天赋,但比起贾敏,其实还差了不少。”   “还差了不少?”林柳有些惊讶,“夫子之前不是说,你如今已经胜过母亲许多了?”   盛蔓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如今当然胜过你母亲许多了。你也不想想你母亲最近几年怀孕生子,都耗去了她多少心力,还能保持以前的才学水平已经是她天赋极好,也从未放弃的缘故了,我却不同,我可一直都在诗词一道上钻研。”   “若我钻研这许多年,还不能胜过你的母亲,岂不是太过愚笨?那我又何必在这一道上继续纠缠?”   林柳听完又是好奇,又是惊叹——   只能说,贾敏不愧是林妹妹的母亲,她的天赋竟然让盛蔓这等心高气傲之人都夸赞有加。   “你不要开口打岔,不然我可不告诉你了。”盛蔓笑着指了指旁边仰着头,摆出一副认真倾听模样的英莲,“你学学你师妹,乖乖听我说就是了。”   林柳果断闭嘴。   盛蔓回想了一下当初发生的事,眼神痛悔:“世人因慧娘追捧慧纹,自她去后,便当着慧纹失了传承。他们却不知慧娘本姓盛,与我盛家是同宗同族,当年也曾教导身边丫鬟与姐妹这慧纹的绣法,虽则谁都比不得慧娘灵秀,绣出来的慧纹比起慧娘也差了点儿意思,但这慧纹的绣法,却一直传承了下来。”   所谓慧纹,在原著中其实只提到了一段,着墨不多,却很清楚地写出了文人墨客对着慧纹的追捧。   林柳对慧纹的所有印象,便是珍贵——   哪怕豪富如贾家,也只得了三样慧纹绣品,其中两样还进贡给了太上皇,仅有的璎珞,也被贾母视若珍宝,轻易不会拿出来把玩。   可她会记得慧纹,却是因为有不少人说,这个慧娘其实是林黛玉的影子,她的生平,影射了林黛玉的结局——   慧娘是姑苏人士,黛玉也是;   慧娘出身书香宦门之家,精于书画,黛玉同样出身书香仕宦之家,书中虽未提及黛玉书画如何,但想来不差;   慧娘绣工精湛,却并不以刺绣为生,只偶尔绣一两针作耍,林黛玉同样,就连贾宝玉想要得她一两件绣品,也得千求万求,轻易不会动针线,但她的绣工连晴雯见了也说好。   但慧娘结局不好,尚未出嫁便在十八没了。   于是不少人便说,黛玉应当也是在十八岁没了。   这便是林柳对慧娘这个人,以及她的绝技“慧纹”的所有印象了。   她从未想到,慧娘竟是姓盛,且与夫子盛蔓同宗同族。   盛蔓嗤笑:“这慧纹虽然备受追捧,但慧娘在世之时统共也没绣多少,如今想要寻找,自然千难万难。于是,一件慧纹作品的价格,便被炒上了天价。不少人见其暴利,便想作假仿制。”   “我们远在京城,倒是没有被然搅扰,但慧娘本家的姑娘们,却遇上了一些不好的事。事发后,盛家上下便勒令府中上下,不得再学慧纹技艺。”   “我天赋不错,又对慧纹好奇,仗着自己刺绣手艺不错,偷偷请人学会了慧纹。只是不敢让人知道,便也只敢在刺绣的时候,将慧纹的部分刺绣手法运用到寻常绣品之中,这样自己的绣品既不会被人察觉与慧纹的关系,也有了两份慧纹的风韵。”   她叹气,“我当年能与你母亲并称京城双姝,除了才学家世样貌,还靠了这一手刺绣的本事。”   林柳听完,有些理解,却又总觉得隔了层纱,让人看不清背后景象。   好在盛蔓没有隐瞒,继续说了后续:“我会慧纹一事,除了我身边的丫鬟与母亲,连我父亲都不知晓。本以为此事会就这么一直瞒下去,我也就兴致来了,偶尔刺上一两针,一年到头也做不了一件慧纹绣品,绣好的也都会立刻放到私库藏着,完全没有暴露的可能。”   “那为何?”   “因为父亲官场出事,母亲救人心切,便偷偷让丫鬟将我的绣品拿出去送人求情。”盛蔓眼皮低垂,“但我的绣品本就差了真正的慧纹一两分,更惘论为了区分,我还会在绣品上刺一朵藤花做标记。”   “母亲也担心那人发现自己被骗,会恼羞成怒,于是特意说明绣品并非慧娘作品,那人是真正爱慧纹之人,听后也不介意,仍是帮忙将我父亲解救了出来。”   “谁也没想到,等我父亲度过一劫后,那人便为自己的儿子上门提亲了。”   “父母觉得那人光明磊落是好人,又对盛家有恩情,便也同意了这门婚事。”盛蔓表情复杂,“就连我当时知道了,也觉得这是一户好人家。”   “谁曾想,他们虽然家中有钱,却一心想要靠慧纹打通人脉,于是自我嫁过去后,便整日将我困在绣楼,让我不眠不休地为他家刺绣。我为他家绣了三四年的绣品,眼睛几乎快熬坏了,才终于在怀孕之后找到了与父母接触求救的机会,然后与父母合谋,用腹中孩子做局,终于逃了出来。”   盛蔓低头看着自己平坦的肚子,不悲不喜,眼神麻木。   她这一辈子,几乎从未行差踏错,可最后仍是得了这么个结局,还连累了的自己的孩子……   所以,盛蔓打定主意,以后都不会再嫁人了。   林柳整个人都惊悚了:“夫子的前夫娶您,只是为了您的手艺?”   旁边对盛蔓经历似懂非懂的英莲,此刻也是一脸害怕。   盛蔓嗤笑:“不然呢?我那前夫本有一个情投意合的未婚妻,若非有利可图,何至于退婚娶我?其中还发生了一些腌臜事,但那些事哪怕只是从我的嘴里说出来,也叫我觉得脏了嘴,便也不说出来污了你们的耳朵了。”   说完她拍了下林柳的脑门儿,“虽然不知道你问我以前经历做什么,但事情的全部经过就是这样了。现在,你该练字了!”   林柳有些心神不宁,但仍立刻拿起毛笔,开始练习簪花小楷。   半天课程结束,林柳用过午膳,又去了甄士隐授课的院子。   龟龄与季崧二人已经到了,见林柳过来,立刻冲她招手。龟龄好奇地看着林柳:“我听丫鬟说,姐姐早上来过弟弟的院子?你有什么事想找我吗?”   林柳看了他一眼,笑着摇头:“我找春晓。”   龟龄立刻回头瞪了季崧一眼,气鼓鼓地埋头看书去了。   季崧也有些好奇:“大姑娘找我做什么?”   林柳看了眼最前面坐着的甄士隐,摇摇头:“等上完课再说,现在先认真听课。”   甄士隐扫了二人一眼,摇摇头,并未多说什么。   只要将老师讲的内容听进去了,一下午的时间过得还是挺快的。林柳只觉得不过一眨眼,便已经到了下课的时候。   甄士隐惦记家里怀孕的夫人,立刻收拾好东西,回了自己的院子。   于是课堂上,便只剩下了龟龄、季崧、林柳以及她带来的两个丫鬟。   林柳挥挥手,让丫鬟退下。   龟龄想着姐姐之前说的话,有些不情愿地指着自己:“姐姐,我也要离开吗?”   林柳想了想,点头:“你让碧春带你先回院子,我与春晓有话要说,说完立刻就来找你。”   龟龄看看姐姐,又看看春晓,总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但林柳表情严肃,他也不敢撒娇,只能出门让碧春带着自己回院子了。   等人走后,林柳看向季崧:“你想过,自己的仇人可能是皇家的人吗?”   她原本不想将自己的猜测告诉季崧,打破了他从小到大受到的“忠君爱国”的教育。但现在,林柳有了想做的事儿,可女子身份并不方便,必须给自己找一个男性同盟。   林如海其实是最好的选择,但看他之前反应,没到山穷水尽之时,他显然不会反抗皇权。   所以,她只能想办法找其他人。   但林柳认识的人不多,有可能对皇权不满的,更是只有季崧一个。   所以她才会找上门来。   林柳本以为季崧会惊讶会害怕,会觉得不敢置信,甚至开口否决自己的想法,可她没想到,在自己问出这句话后,季崧的脸上竟然相当平静,仿佛早就猜到过这个可能。   事实也正如林柳想的那般,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冷静与思考,他确实已经猜到,季家灭门的幕后凶手,最有可能的便是皇家。   就算不是皇上本人,也绝对与皇家有所牵扯——   谁让季家灭门这么大的案子,除了一开始闹出了风波,竟然结案得这么快不说,还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就风平浪静,再也没人提起?   季崧又不傻。 第53章   林柳笑了笑:“我竟然小瞧了你。”   季崧看着林柳:“你小瞧了我什么?”   “我原本以为, 你在知道自家灭门的祸事,有皇家参与之后,整个人会崩溃掉。”林柳叹了口气, “毕竟你之前,可是一心惦记着求皇上为你做主,为你报仇。”   林柳之前问过好几次, 但可能季崧家人都是那种奉公守法的老百姓,所以教出来的季崧也是奉公守法,忠君爱国之人。   季崧低垂着眼,嘴角一如以往地往上翘着, 但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丝丝凉意:“我那时候没想通, 以为此事就是先太子与宁国府这些人搞出来的, 毕竟太上皇都已经将先太子废了,皇上与先太子从皇子的时候起, 就一直关系不好。”   所以他一开始才会觉得,此事与如今的当权者没有关系。   既然没有关系,自然就希望能让他们为自己做主, 在自己调查出真相后, 可以求皇上将杀害自己一家人的凶手绳之以法。   林柳本来只是试探,想着若季崧哪怕在知道此时可能涉及到皇室中人后,仍旧想要走皇室路线,她便只能想法子另外扶持一个人起来,帮自己在外面做事。   却没想到,她都还未说出自己的想法, 就惊喜地发现, 季崧并无自己想象那般古板。   不过也是, 季崧才多大,就算从小受到忠君爱国的教育,这么大的年纪应当也不至于就给他洗了脑,让他成了愚忠之人。   何况季崧以前的性子,便不是那等汲汲营营于功名之人,自然对皇权的敬畏之心要比一般人小。   林柳正襟危坐,严肃地看着季崧:“我之前与父亲猜测,你家只怕是得罪了如今的两位当权者中的一位。之前我们还拿不准,到底是得罪了哪一位,但上次废太子遗孤之事……”   “我与父亲一致猜测,季家得罪的,很可能是太上皇。”   季崧看着林柳,垂眸:“也不一定是太上皇。”   林柳愣住,她刚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是季崧不愿相信,但想到他之前说的话,林柳犹豫之后,直接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想?”   季崧笑了笑:“林姑娘对朝堂之事了解不多吧?我猜想林伯父哪怕有所猜测,都不一定能确定杀害季家上下百余口人的是太上皇。”   林柳想了想,发现林如海好像确实没有把话说死。   季崧叹气:“我见你一直以为,朝中文武百官都对皇家死心塌地,仿佛没有自己想法,只会一味地愚忠?”   林柳看了季崧一眼,点头:“我确实是这样以为的。当然,偌大一个朝廷,官员成千上万,自然不可能人人都是忠君爱国之人,但朝中大部分官员,应当是这样吧。”   季崧摇头:“并不是。朝中爱国之人颇多,忠君之人却少有。不然你看,每次到了夺嫡的时候,怎么还会有那么多站队皇子,帮着皇子糊弄皇上的人?不然你看,如今上皇禅位,皇上已经继位多年,朝中可有一半官员投向皇上?都是为了自家的利益罢了。”   越是绵延数代的世家,受到的教育越偏向于氏族的利益,而非国家。   季家好歹也算是绵延百年的世家了,受到教育怎么可能是与大众别无二致的“天地君亲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愚忠思想?   若真是这样,季家的祖先当然就不会跟着开国皇帝一起打天下了。   季崧想到这儿,奇怪地看了林柳一眼:“据我所知,林家在前朝便是大族,绵延至今也有几百年了。林伯父应当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在季崧说出朝中官员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在朝中汲汲营营的时候,林柳便已经有了林如海并非自己想象的愚忠之人的感觉。   毕竟林如海以前可一直是中立党,从未想过参与朝廷争斗。   但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他又毫不犹豫地在皇上与太上皇中间挑选抉择,最后选择了皇上。   说来林如海在皇上登基之前与他并无交集,反倒是与太上皇,因为荣国府的姻亲关系,以及自己是在太上皇在位期间考中探花的缘故,早前还颇得太上皇看重。   但他在确认皇上会是最后胜利者之后,便毫不犹豫地倒向了皇上,没有一丝犹豫。   这样想来,林如海的行为与他之前对林柳说的话,确实有些矛盾。   但林如海既然这样说了,显然没打算做些离经叛道的事儿。   至少现在,他没有这样的想法。   想通之后,林柳看向季崧:“你现在又是什么想法呢?”   “调查真相啊!”季崧笑笑,“虽然有所怀疑,但我对太上皇、皇上这类身份的人,还是有一定的幻想,没有证据,我总不会直接认定我家人是他们其中一个杀的。”   “况且如我之前所说,真不一定是太上皇做的。”   “林姑娘你不知道,朝中官员为了自己的利益,到底能胆大包天到何种地步。”   季崧毕竟是嫡长子,早前也受到世子应受的教育,以前只是对此没兴趣,并不代表他对朝中大事就一点儿也不懂。   从某种程度而言,虽然季崧不比林柳思维开阔、见识卓绝,但论及对朝中大事的了解,在现代、在末世都不曾接触过政治的林柳,显然也是比不上季崧的。   也算是互补了。   林柳看着季崧,愈发想要说服他与自己合作了。   许是林柳的眼神太过灼热,让季崧不得不开口询问:“林姑娘与我说到现在,还一直不曾提及今日找我的目的呢?松大爷最喜欢你,若是我一直不回去,他可就要吃我的醋了。”   说着他略有些羡慕地看向林柳,“在他心里,林姑娘一直是第一位,我若是占据了他姐姐太多时间,等我回去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林柳无奈:“他能对你做什么?”   “林姑娘许是不知道,我这人最讨厌的,就是吃香菜了。”说到这儿,季崧表情都有些僵硬,“以往林姑娘每次与我说话,忽视了松大爷,松大爷回去后便会让人端上一小蝶香菜,无论是我的米饭,菜品还是汤水,全都会被洒上一些,不吃还不行。”   林柳:“……”好像确实有点儿惨!   她咳嗽几声,赶紧开口:“季崧你放心,等会儿我与你一起回龟龄的院子,到时候我自有办法对付这小子。”   季崧笑了笑,点头:“这样最好不过。”   林柳松了口气,继续说道:“我这次找你,是想与你合作,干一件大事。”   季崧茫然:“大事?”   林柳点头:“我之前与父亲说起其他事情的时候,发现父亲表情不对,总有些不安心,所以想要建一个势力给自己留条后路,真要是走到无路可退的地步了,也算有个保障。”   若是林家是武将,手里有兵权,她还不至于这么担心。   可林家祖祖辈辈都是文人,科举出仕做的也都是文官、清官,不结党营私,不争权夺利,一旦出事儿,根本没有自保手段。   若是如今的当权者是个好的,她也就不说了。   可如今这个皇上吧,虽然也一心为老百姓干实事儿,但一直被太上皇压制,在与太上皇争权夺利的这段时间,麾下官员也有不少被太上皇想法拔出,可他却一直沉着冷静,半点儿没有挽救的想法,反倒一心想要借着这个机会,从太上皇的手下撕下更大的一块肉。   林柳相信,等皇帝最后大权在握,是有可能给这些官员一个“公道”的。   但想要等到那时候,也得好几年过去了,人脑袋都被砍了。   最关键的是,谁也不知道太上皇还能活几年——   就太上皇这将文武百官都视作自家奴隶,只要得罪了他,便想杀就杀。没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也能使用一些阴私手段,实在让人防不胜防。   季崧却误会了:“你想造反?”   林柳:“……小伙子,你胆子挺大啊!”   季崧愣住:“不是吗?”   林柳白了他一眼,小声开口:“我倒是想呢,可如今虽然两位当权者的权利争斗波及甚广,却一直克制着,没有影响到底层百姓。百姓安居乐业,有吃有喝,你就算想要造反,你看有人跟你吗?”   季崧咳嗽几声,表情略有些失望,但更多还是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若你正打算造反,在没有查明凶手之前,我只怕不敢答应你呢。”   万一杀害他全家之人与皇家无关,他只需要想办法将证据呈给皇上看,自然就能报仇,实在没必要去走一条艰险无比的道路。   林柳失笑:“我拖……”   顿了顿,她改口道,“大家都是奉公守法的好人,没被逼到绝境,谁愿意冒着被诛九族的风险去造反?”   季崧点点头:“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就三件事!”林柳伸出三根手指,“第一件,我之前给我父亲提供一种效率高于原本纺织机八倍的珍妮纺织机,但其实,我手上还有一种效率比原本纺织机高出八十倍的纺织机。两种纺织机都是同一个人设计出来,绝对安全可靠。”   八十倍?   哪怕对民生不够了解的季崧,听到这夸张的数字,也不禁瞪大了眼睛:“若真有纺织速度这么快的纺织机,你为何不直接交给林伯父?”   林柳扫了他一眼:“你知道这个纺织机拿出来后,会有多少以纺织为生的人家会失去赖以为生的生存空间吗?”   季崧不解:“那你现在不同样拿出来了吗?”   “因为我自私!”林柳毫不犹豫地承认了自己的缺点,“在不涉及自身安危的时候,我当然愿意为其他人考虑,可现在,我得优先考虑我自己,以及我家人的安全。”   季崧对上林柳的眼睛,被她眼底的坚定与决绝慑在原地。   林柳没在意,继续开口:“我会找父亲找来懂木匠的心腹,让人帮我将这种珍妮纺织机研究、并打造出来。而你,则需要帮我联系更多的木匠,严格按照相同的数据与标准,帮忙设计打造纺织机的每一个零件。每一位木匠只负责一个零件,而最核心的部位,则由林家接手。”   将珍妮纺织机拆解,并流程化、标准化,不但能让珍妮纺织机的核心技术保密更长时间,还能在这段时间内生产出更多的珍妮纺织机。   只要抓住机会,他们一定可以在短时间内积累大量的财产。   季崧却从未听过这样的方法,也不知道靠谱与否,整个人就有些发愣。   “我还会去找父亲,帮忙调查一下江南等地有多少以纺织为生的织户,到时候需要你以租赁,或分期付款的形式签订合同,拿钱请这些人帮我们做工。”   季崧忍不住看了林柳一眼:“你是为了保护那些织户吗?”   林柳摇头:“只是因为这些人都是熟手,能更快更好地纺织出我们需要的布匹。”   也算尽最大可能,挽救了这些人的损失。   但更多的,她也只能选择漠视了。   季崧叹气:“第二件事呢?”   林柳看了他一眼,笑道:“第二件事,我希望你能想办法联系平南伯府旧部中值得信赖之人,让其在江淮、江汉、南疆、华北、鲁西北、豫北、长江下游滨海沿江等地购买土地,荒地也可以,然后全都种上棉花。”   这些都是现代有名的,棉花产区。   其他不说,至少说明这些地方的其后与土壤温度等,都非常适宜棉花的生长。   季崧听到这儿,已然明白了林柳的打算:“你是想要靠着棉布赚钱?”   林柳看了他一眼,点头又摇头:“不完全是。”   季崧却道:“你可曾想过,就算我能联系上父亲旧部,让他帮我做事。可他也只能以百姓的身份出面做生意,若是生意做大,便只能入商籍。虽然如今商人地位不比以前低微,可同样是任人鱼肉之人,那些贪官肚子饿了,哪个的第一选择不是伸手向商人讨钱?”   “你先听我说完。”林柳无奈打断,“这当然是个问题,可我又不需要什么豪富的名声,你找人的时候大可以多找几个,分而化之,不引人注目也就是了。只要钱到手,其他都是浮云。”   季崧还是不理解:“就算你能赚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呢?林家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祖产,想必都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你若需要钱,直接向林伯父讨要不就好了?”   “我是需要钱,而且是大量的钱。”林柳叹气,“但绝对不能与林家扯上关系。因为我需要你做的第三件事,与粮食有关。”   衣食住行,都是老百姓赖以生存的最基本条件。   但林柳,直接拿着一把尖刀,指向了最最基本的衣和食。   季崧心里顿时一个咯噔,压低声线低吼:“你不是说你不准备造反吗?”   林柳瞥了他一眼:“谁说我要造反了?我只是给自己增加一些保命的手段,若是林家无事,这些手段永远也不会浮出水面,若是保密工作做得好,甚至一辈子都不可能被人发现。”   没点儿威慑力,如何在皇权强压之下,保下自己与家人性命?   季崧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眼神沉重:“你到底想怎么做?”   “高价收购,低价抛出。”林柳笑道,“我们在布匹上不管赚了多少钱,全都用在粮食上。等到将如今的那些粮商逼得快活不下去的时候,拿钱买下,在请原本的老板给我们打工。”   只要这些老板自己不说,谁知道粮商背后的老板已经换了人?没换人,自然也就不会引人注目了。   不引人注目,又怎会让朝廷注意到?   季崧瞪大眼:“你又如何能保证,那些粮商愿意给你这个逼得他家破人亡的仇人做工?”   林柳斜睨他一眼:“谁说要将本人逼到家破人亡了?”   “没有家破人亡,那些粮商怎么可能卖掉自己赖以为生的生计?”   林柳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提起了另一件听起来与此事没什么关系的小道消息:“听说金陵本地最大的粮商李遇,家中正妻多年不育,因此备受李遇冷遇,连他府上的小妾都快骑到她头上撒野了。”   季崧并未听过这个李遇,不明白林柳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   虽然李遇宠妾灭妻非常可恨,可这李遇除了一个粮商的身份,又与他们之前商量的事儿,有什么关系?   林柳表情放松许多:“若是我们将李遇逼到山穷水尽之时,却悄悄找上这位夫人,不但可以让她怀孕,还可以让她出面掌管丈夫原本名下的粮铺,你觉得,她会答应吗?”   季崧悚然一惊:“你竟然是这样的打算?”   林柳轻笑:“粮商不换人,又不是说一定要他本人。他的夫人被丈夫与妾室逼到绝境,终于想通了自己处境,于是通过某些手段反击,最后成功夺下家产,接过丈夫原本的粮铺自己打理,也是很合理的嘛。”   季崧:“……”   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说这段话的时候,他心里总是拔凉拔凉的。   林柳见他表情不对,神色意味不明:“怎么,觉得我太狠毒了?觉得我在挑拨人家夫妻感情?还是,你同情这个男人?”   季崧瞬间将头摇成了拨浪鼓:“没有没有,我觉得这种宠妾灭妻的男人,就该被自己的妻子这般对待!绝对没有同情他!”   林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就说说而已,你怎么好像被我吓到了一样?”   季崧咳咳几声:“绝对没有被你吓到,只是有些惊讶。”   许是因为自己出事之后,立刻就得到了林柳的帮助,季崧对林柳的观感,那是相当的不真实——   在季崧眼里,林柳全然是个温柔善良,毫无缺点的小仙女。   当然如今……   咳咳!   林柳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追究的打算:“这些商人有钱,却没有为官之人的顾忌,除非正妻娘家得力,让他不敢动其他心思,否则后宅大多乱成一团。   商人圆滑,轻易不得罪人不说,还与很多人交好,对外交际轻易找不到突破口。   但那些被关在后宅,看起来毫无本事,只能依附男人的女人们,谁说给她们一个机会,她们就不能让人刮目相看呢?”   季崧面带微笑:“林姑娘说得对!”   林柳看了他一眼,无语:“不仅仅是妻子,父母、儿女、妾室等人,只要有突破口,也都可以用。若是实在不行,换个人也可以。全国粮商那么多,换上十来个也绝对不会引来旁人注意。”   做生意本就有赔有赚,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做生意赔了,只能卖掉自家的产业离开,不也挺正常吗?   林柳摸了摸自己的心脏,想到家人,不禁深吸一口气,彻底硬了心肠。   季崧调整好心情,开口问道:“你真的确定,林伯父会帮你吗?”   林柳这个计划听起来毫无破绽,可最大的问题却是,整个计划的基石——   那种比如今纺织机纺织速度快了八十倍的珍妮纺织机,一定是要拿给林如海看的,掌握这种纺织机的最核心部分的木匠,也一定是要林如海找的,织户也是需要找林如海帮忙调查的。   也就是说,整个计划完全绕不开林如海。   林柳看向季崧,神情放松:“一开始,我还真拿不准父亲是什么态度,对此也非常忐忑,担心他认为我是在胡闹,认为这动摇了国本之类……可在你说了,我父亲并非愚忠之人后,我便确定,父亲肯定会同意我的计划。”   毕竟,她很确定,自己之前从林如海眼里看到的惊惧,并非幻觉。   林家代代子嗣艰难的背后,肯定有其他原因。   也许林如海之前没有想到,但在两人谈话之后,他定然是从自己的话里得到了什么有用的讯息,所以对林家的遭遇有了猜测。   他如今隐忍不发,不过是因为皇家并未再次对林家出手,也因为林家比荣国府还不如,面对皇权毫无自保之力。   可若是自己给出一个可能,重视家人的林如海,定然不会犹豫,一定会同意她的计划。 第54章   季崧没太明白林柳哪儿来的自信, 但他相信,她既然敢这么说,最后肯定会让林伯父同意。   不过……   季崧有些好奇地看向林柳:“之前在京城的时候, 麒麟送子的流言闹得沸沸扬扬,后来还是七公主与钱夫人二人与你接触后回去,仍旧没有怀孕的迹象, 这股流言才慢慢平息了。”   “我原本也以为那是纯粹的流言,但怎么听你之前说的话,好像你真的有法子让人怀孕?”   林柳看向季崧,有些拿不准到底该不该向季崧坦白。   季崧又道:“若是你没有让人怀孕的法子, 那李遇的妻子九成可能不会同意做你的傀儡。她没有一个孩子,就算得到粮铺又怎样?她丈夫同样不会给她好脸, 宠妾仍旧可以欺负她。”   “若是李遇的正妻是个性格强硬的人还好, 可她既然被人那般欺负,也一直隐忍, 也没听李遇的后宅有闹出什么丑事……”季崧看着林柳,说话尽量委婉,“显然李遇的妻子性格并不强硬。”   林柳笑道:“不要小瞧了女人的报复心。就像是朝中文武百官, 真正愚忠之人是极少数一样, 这世上的女子,真正以夫为天、不管丈夫对她做了什么也毫无怨言的同样是极少数。”   不过……   “我确实有让人怀孕的办法。”林柳笑笑,“哪怕李遇的妻子真的是那种烂泥扶不上墙的人,为母则强,她总是要为自己的孩子考虑一下未来的。”   季崧愣了下,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毕竟贾敏成婚十来年一直不曾怀孕, 刚将林柳捡回家后便接连生产, 确实太过巧合了些。   林柳看了他一眼:“不想知道我到底是靠着什么办法让人怀孕的吗?”   “不用了, ”季崧摇摇头,“我问你,是因为我们即将合作,所以必须将你计划的方方面面都考虑到,毕竟这个合作,事关我们各自的脑袋。”   “但让人怀孕这种关乎子嗣传承的方法,不管是在什么样的人家,那都是机密中的机密,我还没有那么不要脸,想要从你口中打探到这个秘密。”   “只要你确定,真的能让人怀孕就好。”   林柳就很喜欢季崧的拎得清:“放心,若是没点儿底牌,我怎么敢把主意打到布匹和粮商上面?”   布匹还好,粮食可是国家根基。   两人商量妥当,便干脆起身离开了学堂,一直前往龟龄的院子——   他们在学堂逗留了这么久,龟龄在自己的院子里,只怕早就气成了河豚,若是赶紧去安抚,季崧今晚的饭食,只怕就变成一片绿了。   两人急匆匆地赶到龟龄的院子,毫不意外地发现,龟龄直接让人端了把椅子放在院门口,他自己则翘着二郎腿坐在上面,一手拿着一本书,一手拿着戒尺在那儿啪啪啪地敲着,就好像真的在打谁泄愤一样。   季崧:“……”   季崧转头看了林柳一眼,直接落在她身后。   林柳无语,想到自己之前答应过季崧,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龟龄面前,抬手指了指他翘起的二郎腿:“你这都是跟谁学的?要是让父亲知道,信不信你屁股都会被打烂?”   龟龄吓了一跳,腾一下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发现是林柳后,顿时委屈地红了眼:“姐姐!信不信我去告诉父亲,你与春晓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共处一室,待了足足一个时辰!”   林柳一开始还有些发愣,不明白龟龄为什么要向林如海告这种状:在其他人眼里,自己与春晓都是女性,哪怕独处一室,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过了会儿,她反应过来——   除非龟龄已经知道了,春香不是女子。   林柳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捂住龟龄的嘴,试探着开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龟龄瞪了林柳身后的季崧一眼,这才指了下自己的嘴巴。   林柳拉着龟龄就往屋里跑,季崧赶紧跟上。   到了书房,确定不会有人听到他们的谈话后,林柳再次将之前的问题重复一遍:“你什么知道,春晓就是季崧的?”   季崧比谁都知道,隐藏身份的重要性,他绝不可能将自己的身份告诉龟龄。   龟龄一脸得意地看着林柳:“嘿嘿,就算崧大哥假扮女人,还把自己的脸化得跟之前完全不像,可他的习惯却没有改变啊!   我可一直记得崧大哥写字用的是左手,而且写字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就将小拇指翘起来;还还记得他不喜欢香菜,每次吃香菜的时候都会皱眉头;   最重要的是,他真的太讨姐姐喜欢了,姐姐每次见到他都会下意识往他身上看!”   过耳不忘,过目不忘之类的技能,真的bug了!   林柳自己都没怎么注意过季崧的习惯,反倒是龟龄这个以前与季崧相处不多的人,竟然将他的行为习惯都记了下来。   林柳扶额:“……”   她这不是关心季崧的心理健康吗?   明明很正常的事儿,怎么到了龟龄这小子的嘴里,就变得奇奇怪怪起来?   季崧站在身后憋笑,半点儿没有掺和这对姐弟“战争”中的打算。   林柳瞪了季崧一眼,再看向龟龄时表情就严肃多了:“龟龄,崧大哥身份特殊,女装也是为了躲避仇家。除了我、崧大哥以及父亲三人,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在其他人面前说漏了他的身份。”   龟龄乖乖点头:“我知道,我这不是一直都没告诉你们,我已经发现了崧大哥的身份吗?”   林柳松了口气,笑道:“这次确实是我不对,我不该让龟龄一个人回院子。正好我前段时间亲手画了一幅画,画的是你最喜欢的岁寒三友,姐姐将那幅画送给龟龄赔罪好不好?”   龟龄眼珠转了转,似乎有些不满意。   若是以往,龟龄拿到林柳的画,早就高兴地蹦起来了,如今绷着小脸,只怕是想要坐地起价。   林柳倒也不介意宠他一些,正思索着手上还有什么可以送他的礼物呢,就听门外遥遥传来丫鬟通报,说是太太有请。   她转头看向龟龄:“不然等见了母亲,你自己到我的屋子去看看,若是有什么喜欢的,我直接送你?”   龟龄无法,只能不情不愿地去开门。   等门开了,三人才发现,门外站着的是金秋与星花。   林柳笑着揉了揉龟龄的头,笑着看向星花:“星花姐姐可否告诉我,母亲找我们是做什么?”   星花笑着点头:“是珠大爷来了,说是京城荣国府昨天来人了,说是赦大爷下个月就要娶亲了,所以过来报个信儿。”   林柳愣了下:“赦大爷娶亲?”   星花点头:“是的呢,听太太说,赦大爷这次娶的姑娘姓邢,老家仿佛也是姑苏的,不过邢姑娘的父亲考中进士,进京做了官儿,便带着他们一起去了京城。”   林柳反应过来,这是贾赦续娶邢夫人的时候。   这种感觉其实有些奇怪,毕竟在她的印象中,邢夫人与王夫人是一辈人,可自己如今都七八岁了,邢夫人才进门,总让她感觉,邢夫人的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说是姐姐,她都不会觉得奇怪。   不过她有些想多了。   星花小声开口:“姑娘不要觉得奇怪,这邢姑娘虽然被称一句姑娘,但年龄其实已经不小了。”   林柳有些奇怪:“你既然称呼她邢姑娘,那她显然是没成婚过的。可若是没成婚,年龄再大,又能大到哪儿去呢?”   “说来邢姑娘也是可怜,”星花解释,“她早前另订了亲事,走完三书六礼都道了十七八岁,就等着被迎娶进门了。谁知,邢大人却在这时候没了,为守父孝,邢姑娘耽搁三年,期间母亲又离世,于是再耽搁三年,兜兜转转,便到了二十四。 ”   二十四在现代当然不算年纪大,甚至称得上一句青春正好,风华正茂。但在十二三岁定亲,十五六岁便要嫁人的古代,这样的年纪,很多孩子都和林柳一般大了。   林柳有些不理解老太太给贾赦娶邢夫人的原因,之前好歹还能用贾家式微,如今已经很少有门当户对、甚至门第低一些的人家愿意将女儿嫁进荣国府当填房了。   可续娶一个年龄超出这么多的,老让他到底是在想什么?   林柳并非觉得邢夫人年纪大,只是贾赦那人贪花好色,想来喜欢青春貌美的小丫头,二十四的姑娘在贾赦那儿,只怕不会受他喜欢。   贾敏之前与贾母聊过此事,倒是知道一二:“这人选是二嫂提出来的,她看中了邢姑娘,可能就是因为觉得大哥不会喜欢上她吧,这样以来,邢姑娘不但门第不高,还不得丈夫喜欢,自然没办法和她争夺管家权力。”   林柳有种果然如此的感慨:“那老祖宗又为何会同意呢?”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贾赦的婚事自然是由老太太做主,王夫人作为贾赦的弟妹,哪儿来的资格对大伯的婚事指手画脚?   贾敏眼神有些发愣,叹气道:“许是为了琏儿吧。邢姑娘嫁进门后若是不得大哥喜欢,自然就不会让邢姑娘怀孕,自然也就不会生出一个可以威胁到琏儿地位的孩子。”   这样,贾琏自然就成了荣国府的唯一继承人。   老太太虽然放弃了贾琏,总也不希望他被继母欺负,还是盼着他能把日子过好的。   林柳表情有些僵硬:“那邢姑娘还未嫁进门,岂不是就已经注定了,以后……”   贾敏摇摇头,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我之前不知道邢姑娘年纪,只以为她家境不好,有点儿贪财的小毛病而已,所以对母亲选中她也没有反对。如今知道了,事情却已成定局,也只能祝福大哥大嫂婚后幸福了。”   林柳本以为邢夫人不受贾赦喜欢,是因为贾赦在婚后发现了她贪财的毛病,可如今看来,她的不受宠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若邢夫人是聪明的也就罢了,也会还有翻盘的余地,可她家世不好又爱财,嫁进荣国府后便被低看一眼,之后只怕……   想了想,林柳忍不住开口:“这位邢夫人听起来着实可怜,母亲送上新婚贺礼的时候,记得拿点儿好东西吧。我记得咱家库房存了百十来把古扇?不如娶一把父亲不如何喜欢的,送给这位大伯母做贺礼?”   贾敏略一想,便明白了女儿的想法,不由嗔了她一眼:“你都不曾与这位邢姑娘接触过,更不了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便这般为她着想,若是让琏儿知道了,就该生你气了。”   林柳笑笑:“母亲送这位大伯母礼物的时候,不要忘了给琏表哥也带上一份,且是那种他更喜欢,且价值更高的,他自然不会同女儿生气。”   贾敏笑着摇摇头,到底没有拒绝女儿的提议。   哪怕这柄古扇不能让大哥高看这位邢姑娘一眼,但至少不会将她视若无物,这对正妻来说,便已经够了。   隔日,贾敏便派了个人带上礼物去了金陵贾家,准备和那位从京城荣国府过来的信使一起回京。   金陵贾家自然是要派人去京城道贺的,而且去的人还不少,几乎每房都派了一个代表。贾珠却因为没几个月就要下场考举人了,并不打算回京参加婚礼。   林家也一样,毕竟贾敏怀孕,林如海也要上值,几个孩子更是年幼,自然没办法亲自回京参加婚礼。   好在老太太早已得到消息,也知道贾敏这胎怀得艰难,自然不会硬逼着女儿水路迢迢地回京:万一孩子在路上出事儿了,岂不是喜事儿变坏事儿?   不过林柳隔了几日,倒是听说薛家家主会带着夫人一起上京恭贺贾赦娶亲。   这位薛家家主,应当就是薛宝钗的父亲了。   之前参加甄宝玉的抓周宴,回来后倒是听林如海说起,留在金陵的这些四大家族的人,都是“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非常不像样。   反倒这位薛家家主,得了林如海几句好话。   只是不知,薛家家主这次为何要亲自上京了。毕竟贾赦只是续娶,就算需要有人去参加喜宴,大可以让薛家嫡脉的其他人上京,何至于劳动他这位薛家家主?   不过尽管疑惑,林柳也没有多问,只当薛家家主另有打算。   贾敏知道此事后,却无意提了一句:“听说薛家家主病了,也到甄家请了太医帮忙看病,只是最后结果却不甚理想,听说许是活不过明年秋天。他这次上京,参加喜宴应当是次要,找王子腾这个兄长托孤才是最要紧的事。”   薛姨妈到底是王家人,若薛家家主真的出事儿,王家难道还能不管?   其他不说,至少得为他妻儿保下足够生活的财产吧?   林柳这才明白薛家家主动机,想到薛宝钗,又有些好奇:“母亲可知道,这位薛家家主有几个儿女?”   因为之前与金陵贾家闹得不太愉快,之后林家便没有与四大家族的其他人接触,林柳自然无从得知薛家八卦。   贾敏被查出怀孕之前,倒是经常与金陵的命妇们接触,知道的消息自然比林柳多。   她想了想,道:“仿佛有好些个儿女,但嫡出的只有一子一女,听说嫡子不成器,嫡女却很得其父喜爱。这薛家家主当年也是考上过秀才的,一身才学倾囊相授,倒是将这个女儿教得聪明可爱,颇有诗书气。”   “不过等她父亲去后,这位薛姑娘的日子只怕就难了。”贾敏摇头,“我听其他太太说起,这位薛王氏似乎是个性子软弱拎不清的,又一味地溺爱嫡子,将人的性子都纵坏了。”   薛家家主还在世的时候还好,等他去后,这位嫡女只怕要受不少委屈。   林柳想了想,笑道:“到底是她母亲,薛夫人应当不会对女儿如何。若这位薛姑娘真的成器,以后总能为自己找到出路。”   贾敏想想也是,便不再多提。   时间很快过去,就在季崧终于联系上他父亲的心腹,那人迫不及待地乘船来了金陵的时候,京城荣国府那边也传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听说那邢夫人嫁人的时候,为了不让自己的嫁妆显得太寒碜,竟然将娘家所有的财产一卷而空,完全没给自家弟弟妹妹留下半点儿。   邢夫人的两个弟弟已经定亲,且走完三书六礼,就等着将媳妇迎娶进门了,倒也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可邢夫人还有两个妹妹没嫁人呢,如今家中财产全被长姐带走,嫁妆没了着落,原本对这两个姑娘有意,想要求娶回家的人家知道后,全都打消了想法。   林柳:“……”这位做得可真是绝!   她以前只知道邢夫人将娘家财产都带去了荣国府,可没注意到邢夫人除了弟弟还有两个妹妹。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位邢夫人与贾赦还真是绝配——   邢夫人为了自己不顾两个妹妹的终身大事,贾赦为了自己的一点儿喜好,同样不将其他人的性命当回事儿。   可邢夫人的弟弟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在发现自家财产全被长姐带走后,竟然在邢夫人回门当天,让人守在大门外,让邢夫人将财产交还,否则就不让邢夫人进门。   邢夫人自然不愿,干脆掉头就走。   可当时看到这一幕的人着实不少,其中不少人对邢夫人能嫁进荣国府那是相当羡慕嫉妒恨,于是这事儿很快便被添油加醋,然后传遍了整个京城。   荣国府很快就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就连王氏出门,也难免被人问上一句:荣国府是没落了吗?怎么给当家人娶了这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妇人?   王氏被臊得连门都不愿意出了,整日待在家里吃斋念佛。   贾政也有同样遭遇,只是官场上的人都讲究和气生财,所以倒没有人将话说得这么直白,但阴阳怪气的闲话与异样的眼神,自然难以避免。   可贾政却是个面子大过天的人,受到如此待遇后,干脆请了半年的假,不但不愿出门,就连府上养着的那些清客,也都拒之门外。   等他知道邢夫人的人选还是自己妻子提议的之后,顿时大发雷霆,与王氏大吵一架后,便去了通房赵氏的屋子——   自贾珠离开京城之后,贾政自觉不会影响到儿子学业,便没了顾忌,直接将身边一个貌美丫鬟给受用了。   一夜折腾,次日那赵氏却见了红。   贾政吓了一跳,赶紧请来太医,把脉之后才知道,原来赵氏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消息刚传出,荣禧堂内便是一阵鸡飞狗跳。   但赵氏怀孕已成事实,她又是个精乖的,怀孕后便一改之前安分,总往贾政的屋子钻,吃住都在一起,让人连个打胎的机会都找不到。   王氏无法,也只能捏着鼻子找老太太将赵氏的身份过了明路,将人抬成了姨娘。   许是觉得贾政都已经有了一个姨娘了,再多一个也不妨事,她又干脆将之前伺候过贾政的周氏,一并抬成了姨娘。   周氏跟了贾政十来年,终于有了名分。   可她却一点儿不高兴,因为十多年过去,她早已年老色衰,且身边也无一儿半女傍身,即便成了姨娘,与之前的生活也没什么两样。   倒是她的哥哥嫂子,倒是因此更得王氏重用。   贾政夫妇都被人这样问了,贾赦这位新郎官难道还能幸免?他遇到的好意或不怀好意之人的询问,只会比这更多。   贾赦虽然不如贾政好面子,却也不希望被人指着鼻子说,娶得老婆没品位不是?   他本就不喜欢邢夫人,此事之后,对她越发没了尊重。 第55章   荣国府的消息接二连三地传到金陵, 着实让人看了不少笑话。不过林如海官大,贾敏整日在家,倒是没怎么听到外面的闲言碎语。   可哪怕是在家里, 贾敏提起此事也是又气又笑。   但怎么说呢,荣国府不惜降低标准娶邢夫人,图得就是她家世不够年纪大, 等进门之后不会得贾赦喜欢;邢夫人愿意嫁进荣国府,图的显然也不是贾赦这个人,而荣国府的富贵。   两边的目的都得到了满足,那各自带来的好与不好, 自然都要受着。   荣国府有这么一遭,也只能说一句“该”了。   自从黛玉被抱到正房后, 贾敏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好了不少, 不说与正常人一样吧,但也差不了多少。   但前段时间的“孕吐”阴云让贾敏吃够了苦头, 她难免有些心理阴影,所以哪怕如今日子好过了,贾敏也半点儿不敢松懈。   像是京城荣国府传来的消息, 她最多只惦记一天半天的, 睡一觉后便不会再去深想,就担心想得太多了影响心情。   上行下效,贾敏不愿多听,下面的人自然不会多提。   于是这消息传来没两天,便在林家上下销声匿迹,再也没人提起。不但荣国府的消息慢慢在林家消失, 就连金陵四大家族并甄家等消息, 下面的人也都会尽量注意, 不要传到贾敏耳中。   下面的人不提,上面的人自然就难得知道了。   林柳却是个例外,因为季崧又开始往外跑了——   自从发现龟龄也知道了季崧的身份,季崧这小子便没了顾忌,每天扯着龟龄让他出门买东西的大旗,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一直到傍晚时分才能见她从外面回来。   虽然季崧外出的原因,是为了想办法与平南伯心腹联系上,但难免有那么几次,是他自己坐不住,想要在外面放放风。   季崧也不知怎么想的,只要是放风,就喜欢往茶馆儿酒楼这些地方跑。   这些地方消息流通,他自然听到了不少小道消息。   林柳一开始还担心他被人看出男扮女装,也担心过季崧穿着女装出现在陌生人面前会觉得不自在。   然而……   他可能是女装太久,对此已经坦然了,完全不觉得穿女装有什么不对,反倒大摇大摆地往人多的地方钻。   至于被人发现身份,那就更不可能了。   季崧在林家待了这么久,也就只有龟龄这一个自带过目不忘金手指的人发现身份,其他人可还一直以为他是春晓“姑娘”呢。   季崧放心得很。   林柳无语,只能说季崧生得太精致,又是雌雄莫辨的少年时期,穿上女装后,不特意往那方面想,自然不会有人觉得他是男扮女装。   在外面走得多了,季崧难免听到几个与林家无关的消息。   “我方才在茶馆儿听人说,史家那位保龄侯没了。”季崧把这消息当做趣事说给林柳听,“这位保龄侯没有儿子,听说死讯传回京城的时候,保龄侯夫人当场就晕了过去,然后便查出有孕。如今就看这孩子是男是女了,若是男孩儿,保龄侯的爵位许是会让他继承,可若是女孩儿……”   “那保龄侯有两个兄弟,皇上许是会将爵位传给老二。”   林柳恍然,史家竟然也是在这一年出事的。   史家老大出事,只留下一个遗腹子,也就是史湘云;因为是女孩儿,没办法继承爵位,于是爵位被传给了老二史鼐,之后老三史鼎立功,史家再得一个爵位,成了一门双侯的显贵人家。   不过从史湘云口述的,从小到大过的日子来看,史家这两位侯爷应当都是脑子聪明的人家。   荣国府都已江河日下了,仍旧一味地讲究排场,慢慢入不敷出,甚至到了要王熙凤拿自己的嫁妆贴补的地步;史家这般俭省,虽然生活水平比起以前下降太多,但只要不出事儿,定能长长久久。   虽然史家的事儿与林家无关,但贾史氏却是出身史家,史家也就成了贾敏的外祖家。   史家扛鼎人没了,林家总得有所表示。   林如海知道消息后,并未让人告诉贾敏 ,而是自己从库房取出几件好物,直接派人跟着金陵史家这边儿的人一起进京。   等到史家传来史鼐继承爵位的消息,已经是两个多月后了,贾敏的肚子,也已经跟气球似的鼓了起来。   林家从京城来到的金陵之前,可没想过贾敏会这么快怀上孩子,是以上路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带上稳婆。如今贾敏生产在即,没有一个信得过的稳婆,林如海实在放心不下。   金陵繁华,有名的稳婆倒是有不少,可惜林如海一个也信不过。   为了以防万一,他特意让人回到姑苏,让老宅里的老人私底下寻摸两个信得过的接生婆。   只是金陵官场上的人也都知道贾敏怀孕,算算日子也知道贾敏临近生产了,若是这时候林如海一点儿寻找稳婆的动静儿也没有,只怕让人猜疑。   于是林如海便也做出了让人寻找稳婆的样子,只是每次到了快要将人请进家里的时候,便总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意外,总是无法将人请进家里。   也有不少想要讨好林如海的人,试图为他介绍自己稳婆,不过也都被林如海想办法一一婉拒了。   林家其他人对此没什么特别感觉,因为贾敏以前生产的时候,林如海对稳婆的人选也都严格把关,等挑好了,之后贾敏三次生产,也都只用那一个稳婆,可以说是将小心谨慎做到了极致。   季崧却觉得有些奇怪:“只是一个稳婆而已,林伯父何至于这般小心?”   搞得好像有人想要害这个孩子一样。   林柳愣了下,若非季崧提出,她都没发现林如海在寻找稳婆这方面,确实显得过于小心谨慎了些。   她以前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么明显的异常之处。   但面对季崧,林柳也只能笑笑,并未多说什么:“谁知道呢?我父亲既然这样做,自然有他的理由,我们这些小孩子只要乖乖看着,不给他添乱也就是了。”   毕竟,林柳也确实不知道,林如海这样做的背后,到底是什么原因。   季崧犹豫片刻,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没多久,姑苏那边便找到两个合适的稳婆,都是身家清白,时常在乡野行走,与高门大户没什么牵扯的稳婆。   林如海将人接进林家后,立刻放出话去,彻底给此事画上了句号。   金陵这边一直关注着林太太怀孕之事的人家,难免觉得好奇,但这种攸关子嗣的大事,其他人就算心里有再多的好奇,也不好多问,便也只能选择沉默。   而就在林如海将稳婆接到林家的半个月后,贾敏大中午正吃饭的时候突然觉得肚子疼,林柳立刻让人将她送进了产房。   同时,也不忘让人去衙门将林如海请回家。   刚进产房,贾敏便克制不住下、身撕裂的疼痛,凄厉的叫声几乎传遍了整个林家。   林柳心脏一跳,总觉得心慌慌的。   正不知道该怎么平复自己的心跳时,星花突然找到林柳,说是二姑娘本来在小床桑睡得好好的,突然嚎啕不止,嘴里还一直喊着“妈妈”、“娘亲”一类的字眼,着实让人心疼又慌张。   星花也是无法,只能过来找林柳,问问是否要将二姑娘抱到产房这儿来。   林柳心脏一滞,突然想通了什么:“你将二姑娘洗漱一番,换身新衣服,然后直接抱到母亲的产房。黛玉一直很乖,如今哭闹不休定然是有原因的。都说小孩儿眼睛与种不同,黛玉于是察觉到了什么也说不定,你不要耽搁,尽快将人抱过来。”   星花听完吓了一跳,立刻转身就往正院跑。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星花便抱着黛玉来了产房,还不等给林柳行礼,就见她摆摆手:“我听着母亲的叫声有些不对,赶紧将黛玉抱去产房。”   黛玉这段时间一直与贾敏同吃同住,母女二人的感情非同寻常,许是黛玉真的察觉到了什么也说不定。   说来也怪,等星花将黛玉抱进产房后,原本一直嚎啕大哭的黛玉立刻止住了哭声不说,就连一直痛得大叫的贾敏,也渐渐没了声音。   林柳一开始还担心是贾敏出了事儿,赶紧走到产房门前问了句:“母亲,你还好吗?”   贾敏声音有些虚弱,但听着还算清醒:“我挺好的。倒是你,怎么将黛玉抱到了产房?这地方脏得紧,万一让她染上了什么病可就不好了。”   林柳不愿在这种时候与贾敏争论:“黛玉一直哭闹,星花她们又哄不了,我觉得她应当是担心母亲,便让星花抱了过来。您看,她到了产房是不是就没有哭了?您是不是也不疼了?这就说明我的决定没错,您呀,就好好听稳婆的话,不要开口说话,好好积攒体力。”   贾敏闻言,本来想要让她将黛玉抱出产房的话也说不出了。   转头看向旁边抱着黛玉站在一旁的星花,正好对上黛玉乌溜溜看过来的眼睛。   贾敏没忍住,冲着黛玉笑了笑。   黛玉眼睛刷一下就亮了,整个人高兴得不停地挥舞着自己的小胳膊,星花都险些没抱住。   好在也就那么一会儿,黛玉很快就再次安静下来。   稳婆在旁边看着母女二人的互动,心里啧啧称奇:她还从未见过有孕妇生产的时候,将自己的女儿抱到产房的。最奇怪的是,这竟然还真的有用。   可能这就是母子连心吧。   稳婆笑了笑,没有多管,继续观察林太太去了。   然后,稳婆便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   之前林太太一直喊疼,可产道却没有动静,仿佛贾敏的所有疼痛都是假的一样,可林家二姑娘才进来多久,林太太的产道便开到了二指半,眼瞧着马上就要开到三指,可以准备接生了!   “林太太不要分心,产道马上就要开到三指了,你准备好,我让你用力,你立刻用力!”   贾敏立刻收回落在黛玉身上的视线,闭上眼睛等着稳婆的命令。   黛玉见母亲不看自己了,有些不高兴地拍拍手,好似想要吸引贾敏的注意力一般。   只是贾敏现在实在分不开心,只能尽力忽视黛玉闹出的动静。   黛玉不甘心,一直看着贾敏:“娘亲,看玉儿!”   贾敏瞬间破功,顿时哭笑不得地转头看向女儿:“黛玉,你乖,先等娘亲给你生个弟……”弟。   最后一个弟字还未出口,贾敏突然觉得下、体一阵胀痛,好似有什么流出来了一样。   她吓了一跳,立刻转头看向稳婆:“赵婆婆,我怎么好像感觉……”   稳婆茫然地伸手,将一个婴儿抱在手上:“孩子,生了?”   这也太快了吧?   产房内的所有人:“……”   唯有黛玉眨眨眼,咧嘴冲着贾敏笑:“娘亲,弟弟!”   贾敏:“……对,弟弟!”   须臾之后,贾敏猛地撑起身子看向稳婆,一脸的惊慌:“这孩子怎么没哭声啊?”   稳婆愣了下,慌忙抓住婴儿的脚,倒提着拍了拍他的屁股。   “哇——”   霎时间,婴儿响亮的哭声便响彻了整个产房。   贾敏放松地躺回床上:“这小子也太淘气了,可真是折腾人!”   但这次生产,可真是她有史以来生产得最顺利的一次了。   多亏了黛玉。   想到这儿,贾敏笑着抬手冲着黛玉招手:“玉儿要不要到娘亲这儿来?”   星花有些犹豫:“太太生产许久,身体许是累了,还是赶紧休息吧?”   贾敏感受了一下身体状况,笑着摇摇头:“这次生产得挺顺利,我都没怎么用力,现在别说是觉得累了,我都感觉自己能抱着黛玉下床走几圈儿!”   “可不能这样!”星花吓了一跳,赶紧将黛玉送到贾敏床前,亲自放到了她旁边,“太太虽然不觉得累,可生产到底损耗母体精力,您还是就这么看着二姑娘好了。”   贾敏低头,正好对上黛玉乐呵呵的笑脸,不禁失笑:“行,就听你的。”   这时候,稳婆也抱着刚出生的孩子清洗完毕,已经用襁褓将孩子包好。   她抱着孩子回到产房,见贾敏精神不错,便果断将孩子抱到了贾敏身边:“林太太您瞧,这孩子和您生得很像呢。”   贾敏闻言转头,正要伸手去接孩子,稳婆便直接将襁褓放在了黛玉旁边,“您刚生产完,还是不要大动比较好,有什么事儿直接吩咐身边的丫鬟婆子去做,对您身体也好。”   贾敏笑着点头,低头看着两个孩子,心情都跟着平静下来。   林柳守在门外,自然没错过孩子的哭声。   只是……   林柳有些茫然地看向身旁站着的三个弟弟,再看向季崧,表情相当复杂:“什么时候,生孩子也这么容易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   林柳问完这句话后,便立刻带着几个弟弟进了产房。   他们进去的时候,贾敏正含笑看着两个孩子,听到脚步声,她抬头看向门口,见是林柳几人,立刻笑着冲着他们招手:“你们来了?快过来看看你们的弟弟。”   龟龄停住脚步,表情有些不满:“怎么又是弟弟?我已经有两个弟弟了,可是只有一个妹妹,母亲您就不能给我再生一个妹妹吗?弟弟一点儿也不可爱。”   他话音刚落,贾敏便黑了脸。   鹤年鹿岁两兄弟也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龟龄。鹤年面带微笑:“大哥,你要不要告诉弟弟,我们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您,让你这么嫌弃了?”   “就是啊大哥,我记得我们两个一向以你马首是瞻,从来不敢得罪你这个大哥,你怎么还恩将仇报,在母亲面前说我们的坏话?我们哪儿不可爱了?”   说着,鹿岁还伸手托举下巴,做出一个开花的姿势,“我哪儿不可爱了?”   龟龄:“……”   林柳见龟龄吃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龟龄立刻哀怨地看了过来,林柳却不打算理会,而是先一步走到贾敏面前,伸手将这个刚出生的四弟给抱了起来。   这孩子虽然在胎里的时候,就将贾敏折腾地不轻,但生下来后,瞧着除了瘦弱一些,却与其他孩子没什么两样。   这孩子正闭眼熟睡,林柳抱了一会儿,便将他放回了贾敏身边。   刚将人放下,旁边躺着的黛玉便眨巴眨巴眼睛,笑着对林柳伸出双手:“姐姐,抱抱~”   林柳乐得不行,赶紧将人抱了起来:“黛玉今天表现得真好,母亲这次能没受什么大罪就将四弟给生下来,只怕多亏了黛玉呢,你可是咱们家的大功臣。”   黛玉可不知道什么叫大功臣,但她聪慧,听得出姐姐是在夸她,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可爱得不得了。   林柳没忍住,低头亲了亲黛玉的小脸蛋儿。   黛玉顿时乐得咯咯直笑。   小孩子的笑容最有感染力,黛玉一笑,屋内其他人也不约而同地跟着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产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所有人回头,才发现开门的竟然是姗姗来迟的林如海。   此时的林如海满头大汗,显然是在得到消息后,一路小跑赶过来的,也不知是担心,还是想要亲眼见证这个孩子的出生。   但是……   林如海视线落在贾敏身上,果不其然在她旁边看到了一个襁褓。   林如海:“……我这是来迟了?”   他算算时间,“不对啊?我刚得到消息就往回赶,衙门距离咱家也不远,走路最多半个时辰,我坐马车回来,又一路小跑,最多也只耽搁了两刻钟吧?孩子就生了?”   林如海神情恍惚,完全无法相信这个事实。   贾敏憋笑,故作做出生气的表情:“怎么,我这么快就将孩子生出来,你还不乐意了?”   林如海赶紧否认:“不是不是,我只是意外!”   顿了顿,他解释,“我这次听到消息一点儿没敢耽搁,马上就让人套好马车往回赶,本以为无论怎样都能赶上孩子出生,做第一个见到孩子的人呢……”   谁曾想……   林如海看着襁褓里那张红彤彤的小脸,表情相当复杂。   贾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你也就晚了一小会儿,孩子刚出生没多久呢。你也别站在这儿自怨自艾了,赶紧过来看看孩子吧。和太医说的一样,是个儿子。”   林如海这才分开几个孩子,走到贾敏面前看看这个刚出生的小儿子。   ……   因为这个孩子在贾敏肚子里的时候,便非常折腾,出生后虽然没有如原著一般虚弱,但贾敏前期的孕吐到底给这孩子造成了一定影响,他看起来并没有几个哥哥刚出生的时候健康。   林家重视孩子,别说是个一看就有些虚弱的小儿子了,就算是龟龄等健康孩子,在出生第三天也没有如其他孩子一般,办一场洗三宴。   所以在面对其他人询问,这孩子是否要办洗三宴的时候,林如海直接开口否认了。   担心其他人误会,他也特意解释了缘由——   这孩子出生后看起来不怎么健康,担心生病,不敢让他冻着了。   洗三宴最重要的环节,便将孩子放入冷水盆里。   林如海又不是那等顽固的,自然不愿让刚出生的孩子受罪。   其他人也知道林太太怀孕前期受了不少苦,大致猜到这孩子瘦弱的原因,倒是没有多想。   但等到林家放出话来,连这孩子的满月宴都不准备大办的时候,这些人就忍不住开始嘀咕了:“这林大人,怕不是嫌弃咱们金陵的人满身铜臭,不如他清高吧?”   流言传得很快,没多久就让江宁织造听到了。   他与林如海接触过,知道这是个真正的君子,担心他还不知道外面的流言,特意上门将此事告诉了林如海。   林如海倒是没想到,自家不给孩子办洗三宴与满月宴,竟然还惹出事儿来了。   他笑了笑,道:“孩子满月的时候,身体还未养好,自然不敢乱来。不过我们也并不是没有给孩子办满月宴,不过没请人,只是自家人坐在一起吃了一桌酒而已。”   江宁织造对此并不介意:“我看那些人是真的想要给你的孩子庆祝一下,你总不能一点儿机会也不给他们吧?我算了算,之后就只剩一个百日宴与抓周宴了,抓周宴还早着,你总不能连百日宴也不办吧?”   真如此,那些说林如海清高的流言,只怕会越传越离谱。   林如海想了想,点头:“我小儿子身体养得差不多了,到百日的时候,应当能养得如寻常孩子一般,到时候自当给府上送上第一封请柬。”   江宁织造摆摆手:“第一封就不必了,第二封还行。”   林如海愣了下,笑着点头:“行,第一封给甄家,第二封给你。”   江宁织造这才笑了:“甄家在金陵地位不一般,咱们并非金陵人,做事儿还是给足甄家面子的好。”   林如海拱手:“放心,我知道了。”   此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林如海回去后,便将此事告诉了贾敏。   贾敏听完点点头:“这很正常。之前几个孩子的满月宴百日宴都办得盛大无比,猫寿因为身体缘故,没能大办满月宴也就罢了,若是连百日宴也不大办,等他长大,只怕要误会呢。”   因为这孩子刚出生的时候,看起来比寻常孩子更瘦弱,林如海想了想,便直接给他取了个猫寿的小名儿——   猫、蝶两物,因为音同耄耋,有百岁老人的寓意,就与麒麟、鬼、鹿、鹤、石等物一样,向来也是长寿的象征。   至于大名儿,林如海却有些犯难。   因为无论是三个儿子的松柏椿,又或者黛玉的桃,都有长寿的寓意。   但剩下的树木中,还有长寿之意的却没了。   最后还是贾敏提醒了一句:“小麒麟的大名儿柳,不也只是富有生命力,而没有长寿的寓意?既然并不是所有孩子的名字都带着这个意思,你也不必苛求。娶一个与小麒麟的名字含义相近的,便也够了。”   林如海这才点头,最后给孩子定下了“枫”。   百日宴的事情本来都已经定好了,贾敏当时也已经出了月子,自然决定亲自上手筹办这场宴会。   谁曾想,就在百日宴举办的前两天,怀孕后一直没什么动静的封氏,突然发动了。   封氏又不像是贾敏一般,生产的时候还有黛玉在旁保驾护航,她这胎就如其他高龄产妇一般,生得格外艰难。   若只是生产艰难倒还好,毕竟府上养着太医,老先生之前也亲口说过,封氏这胎怀相很好,胎位也正,肯定可以平安生产。   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就在封氏进入产房的次日,竟有一僧一道从门外飘然而至,在看到英莲的第一眼,那癞头和尚竟大哭起来:“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内作甚?”   甄士隐本就为妻子生产担心不已,如今见这和尚竟然诅咒自己的女儿,顿时怒从心起,只是碍于对方是出家人,不好恶言相向,便只是抱着女儿背过身去,不想同他多说。   谁知那癞头和尚纠缠不休:“舍我罢,舍我罢!”   甄士隐简直要被这癞头和尚气得脑门儿疼,也顾不得对方是不是出家人了,当即冲着他破口大骂:“你这和尚好没道理,我甄家好容易得了个女儿,将其视若珍宝,你竟还想将她度脱了去!我夫人还在产房生产,若是知道我女儿被你化走,到时一尸两命,我看你这和尚身上的罪孽还能消除与否!”   这话刚落,那癞头和尚便瞪大眼:“你夫人在产房生产?” 第56章   那癞头和尚不等甄士隐回答, 立刻转头看向跛足道士:“你快掐指算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我们找错人了,还是出了什么变故?”   那跛足道士并未听话, 而是走到甄士隐面前,将他五官眉眼扫了一遍,笑道:“没找错人, 只是……”   跛足道士微笑,突然出现在旁边围观的林柳面前,“出现了一个变数而已。”   林柳吓了一跳,定了定神, 才抬头对上跛足道士的眼睛。   她顿时心生防备,担心这跛足道士会对出手——   毕竟看他刚才的动作, 这跛足道士真要对自己出手, 别说自己了,就算是在场所有人一起冲着他出手, 都不一定能拿这个跛足道士怎样。   谁知跛足道士盯着林柳看了许久,却转身同癞头和尚说道:“此间事已经与我们之前知道的相差太多,只怕警幻仙子出手也无力挽回, 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吧。”   癞头和尚皱眉:“我们既然说好了要来度脱几个, 怎么能一开始就放弃?”   跛足道士一边摇头一边笑:“你如今在的地方便是那位投生所在的林家,可记得林家原本的命数?你再看看林家如今的情况。”   癞头和尚也略懂一些相面之术,于是视线转了转,最后落在了林如海的脸上,好一会儿后,他再次瞪大了眼睛:“怎么瞧着, 林如海竟成了儿女绕膝, 子孙满堂的好命格?”   跛足道士上前拽着他就走, 一边走一边笑:“那位不但有了个姐姐,还有了好几个哥哥和弟弟,你觉得她还能落泪还恩?她在凡俗的日子和和美美,根本不用我们度脱,我们留下也无用,该走了!”   两人说着说着,就如之前进门时一样,很快飘远,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那位……   说的应当就是林妹妹这个绛珠仙子吧?   林柳愣愣地看着一僧一道离开的方向,表情有些茫然:这贯穿全文的一僧一道,竟然就这么轻易地走了?   她有些不敢置信。   但事实就是如此,人家来得轻易,走得也容易,林柳就算不相信也只能相信。   这一僧一道还会不会去找其他人,林柳不知道,但至少他们不可能再来找英莲与黛玉了。   而且听他们的话,黛玉与英莲的未来命运已经改变。   不管是泪尽而亡还是被拐惨死,都已经与这两个可爱的小姑娘没有半分关系,不管前缘如何,两人至少可以平安幸福地度过这一生。   林柳以前还会纠结,自己改变了黛玉的命运,会不会导致她还泪失败,从而白白下凡一趟。   但在见到这一僧一道的瞬间,林柳突然想起了原著里面,那跛足道士曾说过一句话——   “果真是罕闻。实未闻有还泪之说。”   显然在绛珠仙子提出还泪报恩之前,哪怕是一僧一道这样的得道高人,也不曾听闻有人用还泪来报恩。   报恩方法千千万,还泪到底能报什么恩?   而从一僧一道在原著中,也曾提出要将黛玉化走出家,被林如海拒绝后也不生气,还曾出言提醒让黛玉不要见外姓人,方能保得一世平安来看,还泪与否,其实根本就不重要。   否则一僧一道度脱这些“痴男怨女”是为了功德,损害别人报恩岂不是有损功德?   于是林柳便将此事放下,一心为黛玉、英莲二人改变了命运而感到高兴起来。   却不想这一幕落在了贾敏眼里,她转头去看黛玉的时候,正好对上贾敏若有所思的眼神。   林柳心里咯噔一下,略微有些心慌。   但贾敏发现林柳看向自己后,很快冲着她露出了一抹安抚的笑容,仿佛在说“没事,我相信你”,很快就让林柳放下心来。   也不知道那一僧一道是否做了什么,等他们离开之后,产房内便立刻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虽然有些弱,但听稳婆惊喜的声音,显然母子平安。   对生产的孕妇来说,母子平安,本就是最大的喜事了,其他再多事儿都无法与之相比。   所以很快,在场的人都被稳婆抱出来的婴儿吸引了注意力,完全将之前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一僧一道给抛在了脑后。   猫寿刚出生的时候,就已经非常瘦弱了,甄士隐这个儿子竟然比刚出生的猫寿还要瘦弱。等到喜悦之后,甄士隐便忍不住皱紧了眉头,似乎在担心这个孩子。   散值归来的林如海听说后,忍不住去找老太医询问情况,担心甄士隐家的孩子也如猫寿一般,是因为旁的原因才这般瘦弱。   不过太医却道:“这孩子的身体没有太大问题,只是甄夫人高龄产子,怀孕过程中也不必正当盛年的孕妇调养得好,生出来的孩子自然瘦弱许多。但只要调养得好,要不了一年,这孩子就能养得如寻常孩子一般健康。”   言外之意,便是这孩子的瘦弱是正常情况,与猫寿的瘦弱完全不是一回事。   林如海却不介意,反倒松了口气:“这样就好。我还担心这孩子若是与我家猫寿一般,也不知将他抱到黛玉身边养着有没有用呢。”   老太医想了想,摇头道:“若真是相同的情况,只怕将他抱在贵千金身边也没办法改善他的体质。你家姑娘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她会对贵公子起作用,应当是因为这两个孩子之前有着其他联系。”   顿了顿,他又笑着摇了摇头,“不过也不一定,这世上玄妙之事这么多,谁也保不定贵千金真有什么玄妙之处呢?但哪怕有,林大人还是不要让人发现的好。”   林如海自然懂得怀璧其罪的道理,听完连连点头,并不觉得太医小题大做。   林如海与太医聊得投机,林柳这边却出了点儿意外变故——   林柳在正房陪着一家人用过晚膳之后,刚带着几个丫鬟回到房中,还没来及的洗漱呢,就见房门“砰”的一声,被风一吹,就这么关上了。   她正想叫金秋等人将门打开,转头却发现屋内除自己外,空无一人。   林柳愣住,心中惴惴不安。   恰在这时,窗户方向响起一阵“笃笃笃”的敲打声。   林柳迟疑着,走到窗户前:“谁在外面?”   “哈哈哈……”跛足道士笑声爽朗,“林小友不必慌张,是贫道在敲你的窗户。贫道有事相询,还请林小友将窗户打开,你我面对面,放好谈话。”   林柳愣了下,抬手打开窗户:“你难道不能开窗?”   跛足道士笑道:“虽然我是方外之人,可既然选择入红尘,难免就要遵守一些红尘的规矩。你是闺阁千金,我若贸然进来,没被发现还好,若是被人发现,岂不是败坏了你的名声?”   林柳无语:“道长何必说谎哄我?”   她这般说,跛足道士竟然也不生气,只是笑道:“林小友聪慧,只是未免过于直白,就算知道贫道说谎,也不要直接拆穿才是。”   林柳:“……”   跛足道士轻笑:“贫道今日过来,也是因为白天人多,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了林小友的秘密。只是又着实忍不住心中好奇,只好冒昧打扰。”   林柳有些茫然:“你之前不是都已经看出来了,我的身份……”   她住了嘴,有些拿不准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若是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个普通人,林柳只怕就单刀直入,有什么就说什么了。哪怕对方没安好心,可如今到底是在林家,她一旦发现不对就能叫人过来将对方抓住。   可这跛足道士不论是在白天展现出来的“想走就走”的本事,还是方才悄无声息就让所有人消失在房间……   跛足道士看出她的戒备,笑道:“林小友在想什么?可否告知贫道?”   林柳愣了下,迟疑着开口:“我房内的丫鬟婆子,你是怎么让她们全都从我屋子里消失的?”   跛足道士摇头:“贫道可没这种本事。我只是寻了个正巧所有人都暂时离开屋子的空隙,将此处空间暂时锁定了而已。你房门外面,此刻还站着两个丫鬟三个婆子,两个正往外走,三个正要推门而入呢。”   林柳往房门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些拿不准他是否在说谎。   跛足道士也不介意她的怀疑,抬手示意:“林小友若是不信,大可以从门缝往外看,只是最好不要将房门打开,若这样,我法力失效,可就只能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了。”   林柳点点头,走到房门处,顺着门缝往外一看,果真如跛足道士所言,屋门外的台阶与走廊上,正好有五个丫鬟与婆子。   林柳这才放心,走到跛足道士面前:“道长可要进屋?”   对方摇头:“不必了,我只有一个问题,问完便离开,就不进屋了,免得留下什么痕迹,让你说不清。”   林柳点头,没有再问。   跛足道士想了想,笑道:“我的问题便是,林小友是否已经知道,此间世界的所有走向?”   他能看出林柳是异世来人,也能看出她有让人怀孕的本事。   但跛足道士纠结许久,却如何也想不通,林柳到底是怎么如此巧妙地,让甄士隐避开了所有关键节点。   林柳本想否认,但对上道士眼睛,嘴巴却怎么也张不开。   她意识到,这应当也是道士的特殊本事,挣扎几下确定凭自己的本事,对此毫无办法后,便识时务地点了点头:“我所知道的,你们的世界其实是一本叫做红楼梦的书。”   林柳并未透露太多,但跛足道士听完后伸手右手掐指算了算,很快便恍然点头:“多谢林小友,我已经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一切了。”   说完,他便转身,似乎想要离开。   林柳赶紧将人叫住:“道长,我既然为你解了疑惑,你是否也该为我解决一些问题呢?”   跛足道士转身,笑着看向林柳:“林小友请说。”   “我想知道,绛珠仙子还泪到底能不能还掉神瑛侍者的恩情?”林柳想了想,仍有些放心不下,“神瑛侍者当初浇灌绛珠仙子用的甘露,到底有没有特殊的作用?”   跛足道士笑了笑:“神瑛侍者浇灌的甘露,自然是有大作用的,否则绛珠仙子未化形之前,那河边也不止生了她一株草,何至于只有她一人化形?至于还泪能不能报恩……”   他摇摇头,再次确认了林柳的猜测,“我从未听过这种说法,应当是不能的。不过就算还泪有用,绛珠仙子也不该对着贾府宝玉落泪,应当对着甄家宝玉还泪才是。”   林柳恍然,书里的林妹妹,果然是报错恩了吗?   她有些想不明白:“既然绛珠仙子下凡就是为了还恩,那警幻仙子又为何给了黛玉这么个身份,让她认错了人呢?”   提到警幻仙子,跛足道士的表情就变得凝重起来了。   他迟疑片刻,解释道:“小友只是普通人,以后还是少提她称呼为好,她总是能感应一二的。至于为何……”   跛足道士叹气,“当初我与和尚二人听说警幻仙子要让手下一干仙子陪着神瑛侍者下凡渡劫,以为这是好事儿,便将通灵宝玉一并送了过去,让他也下凡经历一遭红尘俗世。   谁知下凡后,我们才发现通灵宝玉与神瑛侍者的身份被调换了,我与和尚察觉不对,立刻去了警幻仙子的太虚幻境,却发现她那原本仙气缭绕的宫殿外,竟漂浮着不少邪魔。   我与和尚吓了一跳,料得警幻仙子已经与之前不一样了,当即不敢逗留,只得立刻下凡,想要从她手上救下几个苦命人。”   林柳愣住:“所以,报恩报错人之事,本就是警……她的算计?”   道士点头:“我与和尚后来去寻了通灵宝玉,可他已经投胎,我们就算想要将人带走也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警幻利用。”   那通灵宝玉本是女娲补天唯一剩下的石头,其他不说,身上背负的功德就能闪瞎所有人的眼。   那警幻将他与神瑛侍者调换,只怕也是看中了他的特殊之处,只是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借通灵宝玉来做什么。   林柳有些懵,这与她所知道的红楼剧情可完全不一样。   跛足道士说完,便笑着看向林柳:“我与和尚都是此间世界的人,就算想要出手帮忙,也不好干涉太过。林小友是异世之人,反倒可以随意插手,如今已破坏了警幻不少谋算,救下了不少苦命人。”   林柳点点头,仍有些回不过神。   跛足道士摇摇头,想了想,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箓:“这世界也有不少神异之人拥有常人不能及的手段,我送你这张符箓,让你在面对这类人的时候,也能有一些自保之力。”   林柳伸出双手接过符箓,正要开口道谢,一抬头,却发现跛足道士已经消失。   再一眨眼,原本被风吹上的房门也被人从外推开,寂静无声的屋子也变得嘈杂起来。   林柳回神,只草草看了眼符箓的样子,便胡乱将其塞进了随身携带的荷包当中。   因为无人关注林柳,倒是没人发现她刚才动作。   金秋很快端来一盆水让她洗漱,林柳笑笑,果断将之前发生的一切全都压在心底,并打算谁也不告诉。   一夜无梦,转眼到天明。   林柳用完早膳,便直接去了贾敏的屋子。黛玉和猫寿两个小的还在睡觉,贾敏正坐在床前看着他们,笑容恬淡,气质温和。   见林柳进来,贾敏笑着冲她招了招手:“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林柳摇摇头,表情有些忐忑。   贾敏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林柳在担心什么,不禁笑着摇了摇头:“你这孩子想得也太多了,我昨晚便将白天发生的事全告诉了你父亲,他与我想法一样,并不觉得你的身份,会影响到我们之间的关系。不管怎样,你都是我们的女儿,不是吗?”   林柳张了张嘴,半晌后释然地露出一抹笑:“是,我永远是你们的女儿。”   贾敏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这不就得了?你永远是我们的女儿,我们也永远是你的父母,其他真得什么都不重要。”   林柳点点头:“是我多想了。”   贾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是我们做得不够好。”   母女二人又说了会儿话,眼瞧着要到林柳上课的时间了,她这才起身行礼告辞。   不仅是贾敏,就连盛蔓等人在见到林柳的时候,也一直表现如常,似乎昨日道士说的那些话,他们从未听见一样。   林柳低头笑了笑,心中有些感动。   英莲反倒对她更亲近了:“昨日父亲也同我说,弟弟能出生多亏了姐姐,让我与姐姐好生亲近,找机会报答你呢。”   林柳笑着摇摇头:“你好好学习,平安幸福地度过这一生,就是对我的报答了。”   英莲腼腆地看着她:“姐姐放心,我会的。”   一僧一道来到林家的事儿,就仿佛石子儿落入水中,激起一波涟漪后,便很快消失了,并未对林家与甄家的生活带去任何影响。   两日后,便到了猫寿的百日宴。   因为猫寿比起兄弟姐妹刚出生的时候太虚弱,养了三个月也没能将他养得白白胖胖,着实让贾敏夫妻担心不已。   想着许多地方都有给容易生病的孩子穿百衲衣的习俗,贾敏出了月子之后,便亲自乘上马车,每日走街串巷,到百姓家里求来了上千块碎布,然后又亲自缝了一件百衲衣给猫寿穿上。   于是等到百日宴这天,等贾敏将猫寿抱出来,所有宾客的视线便不由自主地被猫寿身上那件花花绿绿的百衲衣给吸引了。   等知道这件百衲衣身上的碎布,全是贾敏一家一家亲自求来的,在场宾客看向她的眼神,都多了几分钦佩。   贾敏却并未放在心上,将猫寿交给林如海后,便走到女眷那边坐下了。   百日宴流程不多,重要的只有两个——   认舅礼,与命名礼。   荣国府远在京城,贾赦贾政这两个亲舅舅自然没办法过来。于是贾敏便直接让人去金陵贾家请了两个同辈的舅舅,帮忙顶替贾赦贾政的位置。   认舅礼结束,林如海便按照步骤一步一步地走完了命名礼,最后在纸上写下早已拟定好的“枫”字,猫寿这个百日宴主角才算完成自己的任务,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   百日宴办得隆重,也算给了金陵这边的人一个交代。   但等清点礼物的时候,林如海却眉头紧皱,那堆成山峰的褶皱,几乎能夹死一只蚊子。   林柳同在旁边整理,见林如海表情不善,有些疑惑地走上前,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一幅人物画?”林柳眨眨眼,等看清画作名字与题款后,也跟着沉下表情:“这是顾恺之的《洛神赋图》?”   顾恺之是东晋非常有名的画家,虽然流传下来的画作不多,但每一幅都是精品。只要传出,定然受到无数爱画之人的追捧。   若是珍品,价格更高。   像是林如海手上这幅《洛神赋图》,市价至少十万两白银。   难怪林如海黑了脸。   林柳意识到其中危险,忙开口问道:“父亲可知道这幅画是谁送的?咱们还是尽快将这幅画送还回去吧。”   一般人家收礼的时候,是会当场念出名字与礼物的,这样也能激起一些人的攀比之心,让人送上更珍贵的礼物。   但林家不兴这一套,认为送礼只是送个心意,并不在乎价值,为了不让一些礼物价值不高的客人在唱礼的时候觉得丢脸,林家下人接到礼物后并不会打开,而是直接放到一旁等宴会结束后再来整理。   谁能想到,林家都将自家态度摆出来了,竟然还有人送上这么贵重的礼物。   礼物超过一定价值,就不是送礼,而是行贿了。   林如海翻了翻礼单,很快找出送礼之人:“是甄应嘉送来的。”   林柳张大嘴:“甄家?他难道有求于父亲?”   林如海摇头:“当年跟着太上皇的那些老人中,也就只有甄太妃得宠了,甄家真要有事,直接找甄太妃就是了,哪儿用得上我?甄太妃若不方便出手,不还有北静郡王妃在吗?”   可最怕的,就是甄家的无所求。   有所求,林家还能用帮不上忙为由拒绝,并将礼物送还。   可无所求,林家连个拒绝的理由都找不到,想要将礼物送还,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林柳皱眉许久,突然抬头看向林如海:“父亲,我记得下月就是乡试?甄总裁的长子应当要下场吧,您能不能送一件价值相当的礼物还回去?” 第57章   林如海皱着眉将那幅画翻来翻去, 好一会儿后开口道:“顾恺之的《洛神赋图》何其珍贵,我就算从林家历代珍藏之中取出价值相当的,在爱画之人眼里,只怕也比不上这幅《洛神赋图》。”   顾恺之的名气太大了, 流传下来的真迹又没几幅, 反倒教人画画的书籍流传甚广。   这幅《洛神赋图》原本都已经失传, 如今再次出现, 价值自然难以估量。甄家将这幅画送给他做贺礼,他不但不觉得高兴,反倒觉得头大如斗。   林柳皱眉:“那父亲准备怎么做呢?”   林如海叹气:“只能将这幅画原原本本地还回甄家了。”   “既然父亲已经有了主意,为何一直愁眉不展?”林柳不解, “难道父亲还有其他为难之处?”   林如海点头:“甄家与林家不同, 若是遇上什么喜事儿, 有人送礼,他们一向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唱礼的。若甄家长子只是参加乡试, 并非考中举人,我就大张旗鼓地送上一幅《洛神赋图》,只怕会让其他人误会。”   误会倒还罢了, 让人纠结的是, 他还没办法解释——   人甄家好心好意地送上重礼,你不想收选择还回去也就罢了, 总得悄悄的。跑去的给所有人解释,那幅画是甄家送给林家,林家不想要又还回去的……   甄家不得恨死他?   所以得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将礼物还回去,至少得是那种重大的场合, 让人觉得林家即便送上这样的重礼也不奇怪的场合。   林柳疑惑:“父亲不能偷偷将这幅画还回去吗?”   “我倒是想呢, ”林柳摇头, “但我送甄应嘉走的时候,他便拉着我,同我说他今日送的礼物我一定会喜欢,还曾提起是一幅名家失传的书画。当时旁边站着不少宾客,这消息自然瞒不住。”   现在只怕不少人都等着,看林家之后怎么还礼呢。   林如海挺喜欢这幅画的,林家也确实有不少珍藏,能与顾恺之这幅《洛神赋图》相比的,也不到五指之数,且一个个都有特殊意义。   他并不想用一幅有特殊意义的画,去换一副除了珍贵与喜欢,没什么特别的画作。   关键在其他人眼里,他送出去的画不肯定比不上《洛神赋图》,这就让他更不想还礼了——   《洛神赋图》失传太久,如今突然出现在其他人眼里难免带上几分神奇的色彩,其又是顾恺之真迹,研究价值更高。   “那就只能找个合适的机会,将这幅画原原本本地还回去了?”林柳皱眉,“等甄家长子考中举人?父亲可知道甄家长子学识如何,是否有机会考中举人?”   林如海摇头:“我之前曾有机会见过那孩子一面,生得倒是一副俊秀风流的模样,可惜是个贪图女色的,眼下青黑,身子虚弱,学识如何倒不重要,我只担心他进了考场待不了两天就要被抬出来。”   这便是考不中的意思了。   林柳皱眉想了想,又问:“那父亲可还知道,甄家最近有什么喜事不曾?像是长者大寿,有人成婚,或是新生儿出生?”   林如海正要摇头,突然想起一件事:“说来,我听说甄应嘉的长子去年在北静郡王妃的介绍下,已经定下了东平郡王家的庶女,早前便说只要考中秀才便可成亲。几个月前甄应嘉长子不是考中秀才了吗?据说不管这次乡试,甄应嘉长子能否考中举人,明年春天都要成婚。”   如今已是秋天,等到甄应嘉长子成婚也等不了几个月了。   林柳恍然,想起另一件事:“说来,珠表哥是不是也要成婚了?”   林如海愣了下,旋即失笑:“说来还真是巧了,我听你母亲说,贾珠也是明年春天成婚。可惜那时候我们还在金陵,没办法回京城参加他的婚礼,只能等他回去的时候,准备一份新婚贺礼让他自己带回去了。”   想到林如海对甄家长子的评价,林柳忍不住问道:“珠表哥好像下个月也要下场考举人吧?父亲觉得,珠表哥的把握有几分呢?”   若是问贾珠生活上的事儿,林如海只怕了解不多,但学业上的嘛……   自从来到金陵后,贾珠便住进了金陵贾家,不过一个月在贾家老宅也待不了两天,大部分时候都在明德学院学习。   而就算是每月休沐的那两天,贾珠每次也都会到林家拜访,一来是探望贾敏这个姑姑,以及林柳等表妹表弟;二来便是向林如海与甄士隐这两个当过官儿的请教策论。   学业上的问题,明德学院的老师完全可以教导贾珠;但策论讲究的是与实际结合,那等华而不实的文章,只怕得不了高分。   若是贾家放心,倒是可以让贾珠去游学。   可游学途中难免遇上危险,贾家几个长辈没一个同意贾珠去游学的,于是他便只能通过林如海与甄士隐了解其他地方的民生,以及朝中动向,治国方针等等。   听了林柳问话,林如海笑着点头:“珠哥儿在来到金陵之前,哪怕在船上那两个月,都有些心思浮动,似乎还在想着他家里的丫鬟。但等进了明德学院一个月后再归来,贾珠的心便定了下来,学习上也主动认真了。”   最关键的是,贾珠进入明德学院之后,便跟着学院的老师强身健体,原本虚浮的身体也变得强健许多。   面对这样的贾珠,林如海才敢毫不犹豫地开口,“如果不是遇上对珠哥儿文章风格极度厌恶的考官,他此次乡试必然得中举人。若是发挥得好,前几名也不是没可能。”   贾珠来到金陵之后,许是有学识相当的同窗互相比较,学习起来那是相当刻苦。   关键身边又没有一个贾政那样的父亲在旁边逼着,他也有休息的时间,劳逸结合,自然比在京城的时候学得更专注。他能得到林如海这个评价,还真是靠他努力换来的。   林柳眨眨眼,笑道:“看来我们还得准备一份恭贺珠表哥得中举人的贺礼了?这可是一件大事,到时候金陵贾家只怕也要为珠表哥大办一场,我们总不能连礼物都不准备不是?”   林如海自然点头:“我难道还差了给珠哥儿的贺礼?”   林柳想了想,笑道:“只怕还有呢。之前我听崧大哥说,史家老大出事儿没了,但他妻子在死讯传来后当即查出有孕,这孩子最近只怕也要生了。   若是个儿子,不得送上弄璋之喜与继承爵位的贺礼?若是生的女儿,弄瓦之喜与恭贺史家二爷继承爵位的礼物也得送上。   这其中的讲究可就大了。   还有政二舅姨娘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应当也是最近出生。”   林如海摇摇头:“这事儿都堆到一起了,咱家最近可真是要大出血了。”   不过林如海表情相当淡定,显然这点儿“出血”,还没到让他感到肉疼的地步。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林柳整肃表情,认真地看着林如海:“父亲,我之前同你说的那件事,您还没给我准信儿呢。”   林如海愣了下,才发应过来林柳说的是帮她调查江南一带以纺织为生的织户一事。   想到这事儿,林如海不禁沉默下来。   许久后,林如海开口:“小麒麟,你胆子也太大了些。”   林柳笑笑:“可是父亲,我不喜欢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其他人手上,那种自己能不能活下来,活得好不好全都需要仰仗着那个握着我性命之人的品德优劣与性格好坏的日子,您要女儿短时间内忍受下来,我勉强还能做到,可您要我一辈子都这样生活,女儿实在做不到。”   前世末世来临之后,哪怕她未婚夫一直表现不错,林柳也一直苦学知识,希望能够靠着自己独立。   最后会落得那般下场,也只是因为林柳能力有限,没能在短时间内攒够脱离未婚夫队伍的资本,并不是林柳不曾努力。   完全仰仗别人的好心?林柳做不到。   这样的谈话,林如海与林柳已经谈过好几次,林柳也不是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   只是前几次,林如海在听完林柳的话后,再一次选择了沉默,哪怕是林柳,也没办法从他平静无波的表情中窥得他一丝半毫的想法。   但这次,林柳话音刚落,林如海便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开口道:“等会儿你到我书房,你想要的资料我已经让人调查整理好了,你直接来取就是了。”   林柳先是一愣,旋即惊喜地看向林如海:“父亲您一开始就答应了?”   想要收集附近几个省府所有织户的资料,可不是短短一两个月就能调查收集完的,林如海必然是在听到林柳请求之后,便立刻让手下心腹去调查,这才能在今日说出所有资料已经调查整理完毕的话。   林如海又说了另一个好消息:“你之前让我找的,完全值得信赖的木匠,我也已经让人从京城接过来了。”   林柳瞪大眼,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谢谢父亲!”   林如海无奈摇头:“既然你想试试,便去试试吧。我听你的计划,也不是完全没有实现的可能。失败了,我林家积累这么多年,不至于连给你兜底都做不到,若是成功了……”   反倒是成功了,林家能得到的好处就太过惊人了。   林如海已经让人将效率提高八十倍珍妮纺织做了出来,也从心腹口中得知,女儿确实没有夸大,那纺织机的速度不但是现如今大范围使用纺织机的八十倍,若是做工好些,甚至还可能超过八十倍。   林如海又不是对民生毫无了解的庸碌官员,他很清楚,一旦将女儿新拿出来的纺织机推广,会对如今的纺织市场造成多么巨大的打击。   女儿能率先考虑到聘用这些本来会最先受到冲击的织户,已经让他非常高兴了。   林如海实在不知道,他有什么理由拒绝女儿的计划。   甚至于,他还可以为女儿提供一些消息。   等父女二人回到书房之后,林如海拿了一沓织户的资料交给林柳之后,又从书架上取出一份薄一些的资料:“这上面记载的,是京城附近并江南一带有名的织布坊与粮商的姓名,以及家中的情况。”   “你不要怪为父多事,”林如海笑了笑,“我只是觉得你之前那个计划,只考虑到粮商大范围换人可能会引来朝廷注意,却没想过大量物美价廉的布匹出现在市场上,同样可能对许多织布坊造成沉重打击,从而导致这些织布坊大面积倒闭……”   “虽然朝廷对织布坊这方面的管控没有粮商严,却也不容小觑。你与崧哥儿做事的时候,最好也将那些有名有姓的布商收买了,才更安全。”   林柳愣了下,解释道:“我只是想着,等我们将便宜的布料推广之后,这种纺织速度过快的珍妮纺织机定然藏不住,那些以家庭为单的织户抗风险能力低,不但撑不过最初的一段时间,之后也不一定有钱买珍妮纺织机。可这些大商人手中有钱,等珍妮纺织机被人发现后,应当可以马上买回家研究吧?”   林如海摇摇头:“最顶尖的几个布商当然有可能扛过便宜布料冲击市场最初的那段时间,但中间那群布商,乃至于更下层的那些布商,只怕都没办法抵抗过最初的那段时间。”   见林柳仍有些不解,他提醒道,“中下层商人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有钱。”最有钱的,向来是权贵,而非商人,“而且江南一带还有织造局存在,第一个发现你那种珍妮纺织机的,肯定是这些织造局。”   “而等织造局将纺织机弄到手,朝廷看到这庞大的市场,指不定也会开办一个类似于织造局的,专供民间布料的衙门,到时候这些布商只怕更没有生存空间了。”   朝廷说着不与民争利,可真正赚钱的盐铁,不也同样被朝廷把控在手上?   一旦发现这种便宜布料可能动摇国本,朝廷绝对立刻下场。   林柳听完,当即吓出一身冷汗:“多谢父亲提醒,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   林如海笑着点头:“你事情都还没有开始做便提前发现,并未造成什么损失,实在没必要这般如临大敌。”   林柳吐出一口气,笑着点了点头:“父亲放心,我以后做事一定会更加小心的。”   父女二人又说了一会儿,便将此事定了下来。   正好季崧父亲以前的心腹也已经到了金陵,并按照季崧的意思,找到了不少嘴巴严实的木匠。   林柳刚将织户与各大粮商布商的资料交到季崧手上,季崧次日便找到那个心腹,将整个计划拆分,然后告诉了他负责的那部分。   那心腹还以为季崧放弃了调查真相去报仇,只想着赚钱,拿到织户的资料后还有些不高兴。   季崧也没办法将整个计划和盘托出,便道赚钱只是他调查真相的第一步,只要赚到足够的钱,他才能进入京城那些贵人的眼,才能找机会调查当初的真相。   那人这才安心为他办事。   说来季父眼光还真是不错,他的心腹虽然算不上文武双全,做事却相当靠谱,不管季崧让他做什么,最后都能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没多久,这种新式的珍妮纺织机便生产出了上百台。   然后,便是采购棉花。   采购棉花的钱季崧当然没有,林柳手上却有不少——   自她穿越之后,每年逢年过节,林家就要给孩子零钱红包,林如海与贾敏也大方,每次都是几百两几百两的给,再有荣国府几位长辈逢年过节包的红包……   林柳又不是个喜欢花钱的,自然全都攒了下来。   如今算算,这些长辈给的红包加上各色过季首饰,林柳的私房也有小一万两了。   而正好,她与季崧算账之后,敲定的起始资金就是一万两。   只是没想到这一万两银子还没投入,林如海就让人将林柳叫到了书房,并在她问话之前,直接便拿出一个木匣,将其推到了林柳面前:“这里面装着的是二十万银票,应该够你们用上一年半年的,若是不够用,到时候再来找我。”   林柳有些犹豫:“父亲怎么想着给我银子?”   布匹这东西是生活必需品,她用上珍妮纺织机后,生产成本大大降低,布料的价格自然也会相应降低,到时候利滚利,根本就要不了太多钱。   一万两白银,已经足够他们做起始资金了。   所以打从一开始,林柳就没打算用林家的银子:这样能最大限度让整件事与林家撕扯开,这样哪怕过程中有什么地方出现意外,导致整个计划失败,也不会有人将这件事与林家扯上关系。   却没想到,林如海竟然悄悄给她准备二十万两银票。   林柳的担心,林如海自然想到了:“我只是粗略算了算,便知道你手上的绝对不会超过一万两。你既然准备做大事,一万两银子怎么够?”   林柳赶紧将自己与季崧算的账告诉林如海,最后解释道:“我们提前算过,一万两银子真的够用了。”   林如海却摇头:“一万两只是勉强够用,若是不加投一些钱,你们到底何时才能将计划推行到最后一步?做大事,最缺的就是时间,不要为了二十万两银子浪费了最开始这段安全的时间。”   林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二十万两银票从您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跟大白菜似的呢?   她想了想,劝道:“父亲,我也知道最开始这段时间最安全,但我更不想让林家牵扯其中。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事,也知道这事到底有多危险,若是无法保证百分百安全,林家还是不要牵扯其中为好。”   林如海看着林柳,笑道:“谁告诉你这银票是林家的?”   林柳茫然:“不是林家的还能是谁家的?”   “是林家的,却又不算是林家的。”林如海解释,“这是我母亲并前几代主母的嫁妆。原本全部存放在母亲手上,等母亲去后,她就将所有的嫁妆交给了我。这些嫁妆虽然进了林家,却与林家并不共用一个账册,算是林家的退路。”   林家几乎代代单传,每位主母嫁进门后,也没个儿子女儿来分薄嫁妆,于是越攒越多,到如今已经是一个相当庞大的数字。   林如海笑道:“所以二十万两白银对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关键这钱隐秘,根本不会有人知道这钱是从林家拿出来的。   哪怕有人调查林家账册,也根本查不到这笔银子。   林柳整个人都惊呆了:“还能这样?”   林如海点点头:“所以你就放心用吧,若是不够,再找为父拿就是了。”   林柳一脸恍惚地接过木匣,一直到回到自己的院子,都还没能回过神来。   金秋等人见状,难免有些担心:“大姑娘,老爷叫您过去到底是做什么去了,怎么您回来后便一直神思不属,仿佛装着无数心事一般?”   可不就是装着无数心事吗?   本来只有一万两白银,林柳都打算前期磕磕巴巴地凑活过了,等到发展起来,手上宽松了,自然可以慢慢发展起来。   谁曾想,林如海竟给了她这么大一份礼物?   林柳冲着金秋等人笑了笑:“并不是坏事,我只是在想,等珠表哥高中之后,我到底要送他什么礼物。”   金秋等人这才放心,然后便围坐一堆儿,开始群策群力,想要为林柳出个好主意了。   林柳放心,赶紧将木匣放到枕头边。   这么多银票,不放在枕头边守着,她实在放心不下。   不过林柳很快就将木匣交给了季崧,这下她倒是解脱放松了,可怜季崧整日抱着个木匣,不管做什么都要将木匣抱着,看起来神神叨叨的,着实让龟龄看了不少笑话。   龟龄许是想要“败坏”季崧在林柳心中的印象,还特地当着季崧的面儿吐槽他,惹得林柳哈哈大笑。   有了二十万两银票,珍妮纺织机便以飞一般的速度迅速在江南一带的织户内得到了推广,等到购买的棉花到货,便宜棉布也很快生产出来。   季崧特意买一个铺子,专门售卖这种物美价廉的布料。   不过因为原材料仍是从农民手里购买,他们最开始也担心降价太多引来旁人注意,所以价格比起其他布料也没降低多少。   价格不算太低,又是新开的店,赚到的钱自然也不会太多。   但林柳与季崧对此相当平和,一点儿也不着急——   那二十万两银票大部分都用来购置田地了,而那些田地更是全都准备用来种上棉花。等棉花成熟,最迟三年,价格比现在更低的布匹就将大量出现在市场上,为二人席卷大量钱财。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如今对林柳来说,最重要的还是贾珠的乡试。   贾珠毕竟是贾敏的侄儿,哪怕是王氏的儿子,可他对林家的态度林家人也都看在眼里,时间一久,自然就不好对他冷淡了。   于是这次乡试,贾敏便带着林柳,亲自护送贾珠进了考场,之后也每天都会派人到考场外守着,就担心贾珠若是生病,被抬出来却没人在外迎接。   考试分三场,一场三天。   第一场还好,考生们早有准备,倒是没有人生病。   但到了第二场,一些身体虚弱的考生,便时不时有人晕倒,然后便被考场内的差役抬了出来。   等到第三场第二天,一直努力坚持的甄家长子终于坚持不住,倒在了考场之中,然后被人抬了出来。   也不知道甄家人是对长子太有自信,还是怎么地,考试这么多天竟然没有一个人在外守着——   甄应嘉长子被人抬出来的时候,差役喊了好几声也没人应答,最后还是同样守在考场之外的贾家下人出面,将人抬去了附近的医馆,同时派人去了甄家报信儿。   一直隐身的甄家大爷亲自带着浩浩荡荡一大群人,来到医馆后便直接将侄儿接回了甄家。   他甚至不曾问大夫要药方。   在他看来,外面这些大夫的医术,怎么能与甄家养着的老太医相比?在医馆耽误时间,还不如将侄儿抬回去让太医诊治。   一行人迅速出现,又迅速离开。   连医馆的诊金,都忘了给。   从头到尾没得到甄家大爷一个眼神儿的,林家与贾家的下人不禁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林家人为甄家付了这不到二两银子的诊金。   甄应嘉长子都没考完就被抬出来了,自然毫无意外地落榜了。   与此相反,贾珠果如林如海所料,在这次乡试中考中了第五名。虽然不是解元,但在江南这等文风盛行的地界,能考上这么好的名字,已经足够让贾政与同僚吹嘘了。   消息刚传回京城,贾政便一扫之前大嫂入门的颓靡,反倒神采奕奕地开始出门应酬,就连之前被他拒之门外的清客们,也都再次被他请回了荣国府。   参加完鹿鸣宴后,贾珠便收拾好行囊,准备乘船回京了。   离开之前,贾珠来到林家道别。   林如海果如之前所说,直接让人将新婚贺礼直接交给了贾珠,让他自己带回京城。   听到礼物是提前恭贺自己成婚的,贾珠当时就红了脸。   林如海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如今得中举人,若无意外,迟早能考中进士。前程如此远大,最好还是不要太过沉迷女色。我听说李祭酒家的女儿性子贤淑端庄,你年轻,许是觉得不如丫鬟俏皮有趣,但你应当时刻谨记,你娶李祭酒家的姑娘是为了什么,可万万不要宠妾灭妻。”   贾珠面色爆红,立刻明白林姑父是为了之前在京城的时候,他沉迷女色之事在敲打自己。   他也不敢辩驳,连连点头保证:“我定不会辜负李姑娘!”   林如海笑着将他送上了马车。   贾珠离开不久,京城又传来赵姨娘生了个姑娘,取名探春的消息。   还不等金陵贾家人准备好上京,京城那边再次传来消息,先保龄侯夫人难产而亡,只留下了一个小姑娘。原本的保龄侯爵位,则由皇上下旨,直接赐给了史家老二史鼐。   于是贾家暂停上京准备,赶紧多准备了两份礼物,同时也等着金陵史家的人,准备两家一起进京。   林如海将提前准备好的礼物送到贾家,并无派人进京的打算。   时间如梭,很快便翻了一年。   林柳与季崧两个将事业做得如火如荼,原本的小布庄都开了四家分店,低廉的价格也小小地引起了一些小布庄的主意,不少人都想打听他们的进货渠道。   林柳想了想,干脆与这些人合作,供货给这些小布庄售卖,于是原本可能会引起那些大布庄注意的林柳二人开的布庄,竟再次“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林柳这计划进行得相当顺利,荣国府赵姨娘的日子也相当舒坦——   刚生下探春没两个月,她便再次查出了有孕。   不过一个妾室怀孕,还不能让林家大张旗鼓地送去贺礼,贾敏知道后便按下不提,只当没听到此事。   反倒是甄应嘉长子即将到来的婚事,更让林家上下在意。   只是在婚礼之前,原本一直带病处理各处事务的薛家家主再也坚持不住,在外出巡视商铺的时候,突然晕倒,然后便再也没能从床上下来,连吃喝都要人送到床前。   四月份,京城王家王子腾的哥哥,王子胜带着人回到金陵,还没修整好,便直接住进了薛家。   原本还算平静的金陵,突然变得暗潮汹涌起来。   甄家长子的婚礼,便是在这种气氛中,拉开了序幕。 第58章   林如海夫妇这次也只带了林柳与龟龄两个年长的孩子, 几个小的全都留在了家里,并未带到甄家。   刚进门,林如海便将打包好的《洛神赋图》, 和一幅价值低一个档次, 却依然珍贵的名家名画递给了旁边接待宾客的甄应嘉。   甄应嘉笑着接过, 转手递给了旁边的小厮。   许是老太太的提点有效,甄应嘉接到林如海后, 往后看了一眼, 见之后的客人身份官职不如林如海, 便直接让人将甄家大爷请过来接待, 自己则带着林如海一起去了待客的地方。   二人走到一半,负责唱礼的管家便高声唱道:“记!按察使司按察使林海送,董其昌《白居易琵琶行》——”   甄应嘉愣了一下, 旋即笑道:“林家果然家藏丰富, 竟然连董其昌的《白居易琵琶行》都有收藏, 实在让人惊叹。”   林如海笑着摆手:“不及甄家豪富。只是《洛神赋图》太过珍贵,我实在受之有愧。在下送上的礼物其实是两幅画,《白居易琵琶行》是在下送给贵公子的新婚贺礼, 另一幅则是甄总裁上次送给犬子的贺礼, 还望不要怪罪。”   他本来想要直接将《洛神赋图》送还,但到底觉得不放心,最后还是另搭了一件珍品画作,瞒天过海将《洛神赋图》还回了甄家。   许多画作其实分上下两卷,甚至更多, 他送上两幅画, 不懂行的自然以为那是同一幅画, 也不会特意拆开。   这样既保全了甄家的面子, 他也不会太引人注目怒,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   甄应嘉却直接懵了,按他想法,林如海这样的文人见到失传已久的《洛神赋图》应当欣喜若狂才是,怎么他反倒送还给甄家了呢?   他有些小心地看着林如海:“林大人是不喜欢这幅画吗?”   林如海笑着摆手:“顾恺之的每一幅画作都是精品中的精品,我如何会不喜欢?只是此画太过珍贵,听闻老太太风雅,甄大人还是将此画交给老太太赏玩,不但能让此画找到更适合它的主人,还能凸显大人孝心,岂不两全其美?”   可是这画就是老太太让我送你的啊!   甄应嘉一脑门儿的汗,想要将画再交给林如海吧,那画却与林如海送来的《白居易琵琶行》一起放在甄家礼物的地方,众目睽睽之下,他根本不好去将画作取来。   何况如今不少人都盯着他与林如海二人,他若将林如海带来的礼物送还给他,还不知会让人如何猜想。   甄应嘉一时陷入两难。   林如海暗中发笑,当初甄应嘉送礼送得他头大,如今他还了回去,也算小小地“报了仇”,实在心情舒畅。   等到了待客之地,林如海拉着龟龄走到一处空位前,转身便对着甄应嘉开口:“今日是甄大人长子的婚礼,想必甄大人繁忙无空,我就不耽误甄大人了,还请去招待其他客人吧。”   甄应嘉茫然地点点头,只能转身离开。   旁边有人注意到甄应嘉反应,不由开口询问:“我怎么觉着,甄大人的脸色有些不好?”   林如海笑道:“许是今日迎来送往,又不能出现半点儿差错,累着了吧?”   那人表情狐疑:“以甄家在金陵的地位,除了林大人,哪儿还有人值得甄大人严阵以待?”   因为接待客人累着了?可别胡说了吧!   林如海笑道:“你许是不知道,甄家长子虽然娶的只是东平郡王家的庶女,可那庶女颇得东平郡王喜爱,如今成婚,还特意吩咐了几个嫡子庶子一起过来送嫁。东平郡王的嫡子,以后只怕是要继承爵位的,甄大人如何不小心谨慎?”   那人一听东平郡王竟然将嫡子都派过来送嫁了,表情立刻严肃许多,连话也不敢多说。   林如海笑笑,也没在意,转头与龟龄小声说起话来。   虽然对甄家不算喜欢,但甄家在金陵的地位确实超然,这次婚宴,江南一带有名有姓之人也都亲自过来了。   林如海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便带着龟龄一一分别在场众人的家世官职,朝中站队,面对甄家的种种反应背后的原因等等,也算是提前给龟龄上了一堂课。   龟龄听得懵懵懂懂,但他记性好,便干脆将林如海今日讲的话全都默记在了心里,等以后时不时拿出来咂摸一下,许是能品出点儿东西。   男宾那边因为林如海一句话,整个待客厅堂都变得安静许多,不如往日喧闹。   女眷这边却从一开始就安静无比。   贾敏带着林柳几乎是一进门,便感受到了厅堂内窒息的气氛。   她拉着林柳的手,小心地走到空位坐下,同样请甄夫人回去招待其他客人去了。   等人走后,贾敏这才拉着身边妇人小声询问。   然后,才得知在场众人这般安静,原来是之前甄家长子房内的两个丫鬟,竟然吵嚷了起来,声音太大,以至于传到了女眷这边,让不少人听到了。   婚礼当天闹出这事儿,完全是将东平郡王府的脸往脚下踩,若是不给个交代,只怕等东平郡王府的人知道此事,甄家收不了场。   于是甄家太太当场下令,将吵嘴的两个丫鬟打得半死,直接发卖了——   那两个丫鬟平日被娇养得细皮嫩肉,如今被打得皮开肉绽,本就难活,不叫大夫过来治伤,反倒当场将人发卖了,只怕刚送出去没两天就会没了性命。   如此狠厉行径,着实吓到了不少未出阁的姑娘家。   就连不少当家主母眼见此事发生,表情都郁郁地不太好看。   贾敏愣了下,也跟着沉下脸。   林柳心里也有些不适,可这封建社会就这鬼样子,她也只能装作不曾听闻此事。   她担心贾敏也吓到,小声说道:“母亲不必害怕,这不过是甄家家事,与我林家毫无关系,母亲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贾敏摇摇头,小声道:“我就是可怜今日的新娘。”   林柳愣了下,疑惑地看着贾敏:“新娘还未进门,丈夫房内恃宠而骄的丫鬟便被打发了出去,这难道不是好事?母亲为何会可怜新娘?”   真要可怜,也该可怜那两个丫鬟吧?   贾敏笑着摇头:“你还小,不懂其中关窍。那两个丫鬟能在主子成婚当天吵嚷起来,显然平日在主子面前就很得脸,许是有其他身份也说不定。”   “这两个丫鬟必然与甄家长子打小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可新娘还未进门,自己平日宠爱的丫鬟便被打了板子发卖了,等甄家长子知道,你说他是否会迁怒新娘?”   林柳愣住:“甄家太太为何这般做?”   贾敏都能想到的事儿,甄家太太总不可能不知道吧?   贾敏笑了笑:“谁知道呢?我今日将此事提出,只想告诉小麒麟,日后嫁人若是遇到类似的事,记得一定要小心防备做出这个决定的人,她不一定是为了你好。”   林柳连连点头:“我省得了。”   虽然她长大后绝对不可能嫁给这种,还未成婚,房里就放了好些丫鬟的男人,但这件事还是很有教育意义的。   她一定谨记在心!   因为这场意外变故,女眷这边一直到新娘入门,气氛都一直不算太好。   等到婚宴结束,贾敏几乎是迫不及待起身,直接让星花到去找林如海,准备赶紧回家了。   林如海想着自己送还的那幅画,也担心待久了,甄应嘉会找到机会将画再送给他,听到小厮传话后,便立刻带着龟龄找到甄应嘉告辞,然后与贾敏母女会和,一起回了林家。   不两日,果然听说甄家长子与新婚妻子闹了别扭,新婚第二天甚至都没有进妻子的屋子。   好在他还有些脑子,并未一怒之下去找丫鬟妾室,而是直接宿在书房。   但就算如此,他的行为也不吝于给了新婚妻子一巴掌。   回门当天,东平郡王的庶女便找到几个哥哥哭诉一场,然后东平郡王的几个哥哥便浩浩荡荡地带着一群人找上了甄家。   ……   一场好好的婚事,闹得一地鸡毛,让江南一带的人看够了甄家的笑话。   那甄家老太太知道林家退还了她让儿子送去的《洛神赋图》,本来还有些生气,可这事儿闹出来后,对林如海生气?   不了,没那个闲工夫,她如今所有的经历都用来和东平郡王府的人掰扯去了,就连林如海那原本在她看来有那么点点不识抬举的举动,如今都显得那么省事儿,那么可爱,那么给她面子!   老太太都快要被二太太与甄家长子给气死了——   你说人东平郡王家的得宠庶女千里迢迢地嫁到江南,图得是什么?还不是甄家长子前程远大?还不是嫁到甄家不会吃苦?还不是甄家虽然在宫里有位太妃,又有一个女儿嫁给了北静郡王做继室,但本家男丁无一成器,她嫁过来也算是低嫁,可以拿捏甄家长子,不至于被丈夫欺负?   可如今?新婚当天闹事儿,第二天丈夫就不进妻子的房,人东平郡王府的人能乐意?   反正这事儿吧,闹了大半个月。   一直到东平郡王的几个儿子没法子逗留在金陵,只能回京了,这事儿才算勉强掰扯清楚。   但甄家长子房里的丫鬟,却全都被换了个遍。   就连最初闹事儿的甄家太太,那也吃了不小的挂落——   甄应嘉本就不喜欢这个夫人,如今甄家又因为她的缘故闹得鸡飞狗跳,让他在所有人面前颜面大失,他对这个夫人哪儿还有半点儿感情?   东平郡王闹事儿的这大半个月,甄应嘉愣是一次都去甄家太太的房里,每天晚上都睡在宠妾的屋子,让甄家太太肚子里憋了一肚子的火。   这事儿看着像是东平郡王家的庶女大获全胜,但以后的事儿……   贾敏摇头:“婆婆拿捏儿媳的手段多了去了,这东郡王家的姑娘还是太莽撞,以后有她的苦头吃。”   毕竟东平郡王府远在京城,她却还要在甄家生活。   以后若是吃亏,想要求助可没如今这般容易。   林柳被这事儿吓得不轻,几乎要绝了长大以后嫁人的想法——   这事儿从头到尾,东平郡王家的姑娘就没做错过,可听贾敏的意思,最后吃苦的只怕还是这位新嫁娘。   这也太可怕了些。   贾敏见林柳吓到,忙笑着说了几个她眼里的和睦婚姻。   但古代与现代的思想吧,就有非常大的隔阂。哪怕是贾敏印象中非常好的婚事,在林柳看来,那也是三妻四妾不知足,让人实在没办法对婚姻生出半点儿向往。   但她没有多说,只是一味点头,将贾敏给糊弄了过去。   因为甄家的事儿与京城荣国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林柳总担心甄家如今发生的事儿,也会发生在贾珠身上,忙让贾敏给老太太去信,打探一下情况。   好歹这两年也与她培养出了一丢丢的亲戚感情,若是贾珠婚事也如甄家长子一般,闹到如今地步,她还是会生出那么一点点的担忧的。   虽然她撺掇贾敏写信的最大原因,还是想要吃瓜……   但贾珠的婚事,却并未如林柳预料那般闹出什么事儿——   王夫人在婚礼当天倒确实给新娘找了点儿事,但也许是贾珠独自离家两年,与身边丫鬟感情不如以往,他对两个丫鬟没有那么在意;也可能是林如海在他临行前的提前起了效果;也可能是贾珠经过这两年的历练,也生了几分心机,看出了母亲的挑拨之举……   总之,贾珠与夫人李纨的感情,好着呢。   这倒也挺好的,林柳想,原著中的李纨枯木稿灰一般的生活,着实让人有些心疼,如今贾珠身体健壮,且与她琴瑟和鸣,想来应当不会再落到原著一般境地。   林柳很快便没再关注京城那边了,因为……   薛家家主在坚持了几个月后,还是在一日清晨被人发现,已经没了呼吸。   薛家在金陵这地儿也算得上是首富了,薛家家主的身份自然非比寻常,他死亡的消息刚传出来,不但金陵,就连其他几个省府都受到了影响。   薛家更是闹成了一团儿,不少人想要竞争家主之位。   有些人甚至以薛蟠年龄还小,担不起事儿为由,试图接管薛家嫡脉的所有财产。   但住在薛家的王子胜也不是吃素的,所有意图染指薛家嫡脉财产之人,全都被他强行镇压,不少闹得太狠的,甚至被他报复,连原本的家产也都丢了。   王子胜手段太狠,那些怀有异心的薛家人这才安分下来。   可王子胜到底只是外人,就算有他帮忙镇压,薛家人至多也只会在薛蟠一家为父为夫守孝的这三年安分下来,而三年之后到底如何,哪怕是王子胜也没办法干涉。   但这三年已经是王子胜能为自己妹妹争取到的,最长的安全时间了,他到底只是一个被太上皇厌恶之人,威慑力自然不如权柄在握的弟弟王子腾。   王子胜可怜妹妹孤儿寡母,便想将薛蟠这个侄儿亲手调、教一番,好让他在三年后能顶立门户,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   可等与薛蟠这个侄子深入接触之后,王子胜险些没被气死。   这薛蟠若只是调皮混蛋也就罢了,偏偏不学无术,且一见到他这个舅舅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儿。   王子胜倒是想要下狠手调、教,却被溺爱孩子的薛王氏哭着拦下,愣是不让他揍人!   王子胜在薛家那是越呆越气,最后干脆直接离开了薛家回了王家,眼不见心不烦。   不过他仍旧给京城去了一封信,让弟弟王子腾好好考虑一下该如何安置妹妹一家——   薛蟠这个字儿眼见不成器,若是不提前筹谋,三年后那些人蜂拥而上,这孤儿寡母三人只怕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王子腾又能有什么办法?   他向来不喜欢薛姨妈这个性子软弱的妹妹,也不愿为这个妹妹浪费精力。   但王子腾对王子胜这个大哥有些愧疚,大哥都写信求到他面前了,他也不能如以前一般视而不见,只能给这一家子想条出路。   他想起薛家家主以前与他信件往来的时候,曾经提起儿子不成器,女儿的资质却相当不俗,若是生为男子,只怕不比自己差的话。   于是没多久,他便直接给兄长去了一封信,让他好好培养这个侄女,母亲兄长都不成器,便只能靠她这个女儿了。   不说让她担负家业,至少培养好后,以后可以嫁入高门,也算为她的母亲和兄长多了个保障。若是真的出色,等这个侄女儿长大,他直接将人送进宫里不也是条好出路?   王子胜虽然疼惜妹妹,对这个没怎么接触过的侄女儿却没什么感情,所以见了弟弟建议,便毫不犹豫地转告了薛王氏,并直接将夫人身边那个宫里出来的嬷嬷调到了侄女身边——   “你母亲兄长的未来,便看你如今努力的程度了。到底是想要成为宫妃,或是嫁入高门,过人上人的生活;还是嫁给门当户对之人,眼看着母亲兄长落入泥潭,都看你了。”   原本还沉浸在父亲去世打击之中的薛宝钗听到这话,当场吓傻了,等想明白了这话的意思,立刻噙着眼泪,泪汪汪地开始跟着嬷嬷学习她能学习的所有。   琴棋书画诗酒茶,管家女红看人心……   她就像是个不知疲倦的机器,急切地想要抓紧每一瞬,试图将这世间的所有知识都往自己的脑子里填。   薛宝钗小小年纪,还是个肉嘟嘟的没抽条儿的小女孩儿,却因为担负起了一家三口的未来,而慢慢失去了所有童心与爱好,连脸上的笑容,也越发规矩僵直,没有一丝小孩儿活气。   薛姨妈不忍儿子受苦,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受累——   能者多劳,女儿既然有这方面的天赋,又没被人拿着鞭子在屁股后面追,而且她自己看起来也挺喜欢,她好像也没必要去阻拦……   薛蟠倒是心疼妹妹,可他一见到舅舅就害怕,更不敢违逆舅舅的意思,只能时不时从街上买些小玩意儿送给妹妹,希望她能多笑笑,能轻松一点儿。   等到赵姨娘再次生产,且生了个儿子的消息从京城传来,距离薛家家主离世也有好几个月了。   与这个消息一并传来的,还有贾敬之妻怀孕的消息。   还有元春的未来,也在各方拉锯之下,终于定了下来——   明年小选,送元春入宫。   贾敏从母亲写来的信件中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惊得打翻了桌上了砚台。   “王家疯了吗?怎么能让元春小选入宫?”贾敏不敢置信地将信件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可上面的文字没有一丝改变,“元春好歹是荣国府嫡长孙女,就算入宫也该走大选,王家怎么敢如此羞辱荣国府?”   林如海听了,表情也不太好看——   任谁亲戚家出了一个伺候人的宫女,面儿上也不可能好看。   若是对方家境贫寒,只能入宫求活倒也罢了,可元春却出身荣国府,根本就没必要进宫走这一遭!   林如海嗤笑一声:“那王子腾只怕一心想要将元春送进宫里搏富贵呢,可惜皇上不是个贪恋女色的,登基好几年了也一直没说要选秀,偏偏元春的年纪一日大过一日,眼瞧着就要错过选秀的年纪了,王子腾可不就急了吗?”   元春今年十六,虚岁十八。   而皇家选秀有明确规定,秀女年纪一般都在十三到十七之间。   可今年皇上不选秀,下一届就要拖到三年后。   三年后,元春就算是实岁,那也十九了,根本就没有入宫的机会了。   王子腾想要将元春送进宫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就这么放弃,他如何甘心?   只要他不放弃让元春入宫的想法,元春入宫的结局就无法改变。小选入宫,自然也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贾敏面色阴沉:“母亲怎么连让元春小选入宫都能答应?若是消息传开,贾家的姑娘以后还能找到好人家吗?”   可老太太又能怎么办呢?   贾政管不了王氏,也不敢与王子腾争论;王氏满心满眼都是皇家的富贵,对兄长的决定那是恨不得双手双脚都抬起来表示赞成。   若是元春不愿入宫也就罢了,可她却对王氏的话言听计从,老太太就算想要阻拦,对上元春乞求的眼神,也只能放弃。   人自己想要往宫里钻,觉得自己入宫一定能登上高位,她一个老婆子,何必去阻拦别人的前程?若是阻拦成功,这孙女岂不是要恨自己一辈子?   元春以前在老太太身边的时候,还算通情达理,可等回到王氏身边后,便被教养得没了脑子,老太太也是心累,早就不想管了。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贾敏倒是想要劝劝元春,但她如今远在金陵,通信不便,能说服元春的几率几乎为零。又想到自己与王氏的恩怨,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只是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贾敏的心情都不怎么好。   等从其他人口中知道,王家竟然在薛家嫡女身边放了个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后,贾敏对王家的观感那是蹭蹭蹭地往下掉,哪怕在宴会上遇见了王子胜的妻子,也会装作没看见,根本懒得搭理她。   这王家若真觉得入宫是好事儿,怎么不将王家姑娘送进宫?   林柳知道这事儿已经是很久之后了,她这段时间与季崧一直忙着布庄的事儿,就算是每日早上的请安都来去匆匆,根本没时间打听这些八卦。   等到他们之前买来种棉花的土地终于开花结果,那雪团儿似的棉花被采摘下来,运送到各处布庄与织户手中,一切都走上了正轨,林柳才有了空闲时间,也才知道了这些消息。   不过就算是知道了,林柳也没那么多时间关注这些消息了。   因为猫寿的抓周宴,马上就到了。   猫寿的性子与他的几个哥哥完全不同,打从出生后就一直非常安静,是个非常好照顾的孩子。   虽然看着瘦弱了些,但几乎每日都与黛玉待在一起,倒是没怎么生病,也能算是个健康小宝宝了。   不过在抓周的时候,他就显露出了活泼本性,竟然绕着软塌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最后甚至抓了把小金刀在手上,并对软榻上放着的其他物件儿不屑一顾。   宾客们见了不免笑他,一向书香传家的林家,以后只怕要出个大将军了呢。   林如海并不生气,反倒高兴得很——   能做将军,至少得身强体健不是?   抓周宴过后,林家并未闲下来,反倒愈发忙碌了。   因为马上要过年了,而林如海到金陵担任按察使司按察使也快到三年了,今年就要回京述职了。 第59章   本来打算在过年之前就出发进京, 但想想最后很可能在船上过年,林如海与贾敏商量之后,最后还是决定等到过年之后, 再启程入京。   这个年过得寻常, 过年后又待了约摸一个月时间。   这日, 贾敏看了看之前在姑苏买回来的下人,犹豫着究竟是要直接将他们发卖了, 还是将人送回老宅。   林柳知道贾敏犹豫后, 直接提议:“不如送到老宅去吧?父亲之前选择外放, 本就是想要躲开京城的权利争斗, 如今也还没分出个胜负来,此次回京,只怕也还是要外放的。”   再一次外放, 肯定不会回到金陵, 但会不会再到江南, 可谁也说不准。   贾敏听了点头:“既然如此,便将这些下人全都送去姑苏老宅,等之后看你父亲到底到何处任职, 若是距离姑苏比较近, 便直接将他们接过去,也免得在当地采买下人,被人混了探子。若是距离较远,林家也不是养不起这些下人。正巧老宅那边的老人也到了年纪,让这些人过去替换一下, 也免得另外找人。”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林家的下人原本还担心, 林家走后, 他们便要被发卖出去。   他们在林家待得挺好的, 林家虽然规矩大,对待下人却还算宽仁,也没那么多勾心斗角的地方,若是可以,大家都不希望离开。   如今得知可以留在林家,虽然只是在姑苏老宅,那也比再次被卖到不知什么样的人家那儿好得多。   于是这些人一起来到码头,然后被林家用船送去姑苏,竟然一直风平浪静,没有闹出半点儿风波。   等下人走后,林家人的船也扬帆起航,终于踏上了回京的路程。   船上的生活相当无聊,林柳唯一的趣味便是逗弄几个弟弟妹妹了,其中又尤其以年纪最小的黛玉与猫寿最得她“恩宠”。   黛玉小姑娘不比其他几个孩子粘林柳,性子相对更独立,面对家人也相当包容。   哪怕林柳在逗孩子的时候被其他人打扰,一时没注意力道,把人弄疼了,小姑娘也只会眼巴巴地看着林柳,仿佛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儿,但只要林柳小声道歉,或是冲她笑笑,黛玉便也既往不咎,大度得很。   唯有一点,这姑娘对亲近之人颇有些求全责备的意思。   这点在原著中其实也有提及,原著中黛玉在还未喜欢上宝玉的时候,便因为二人都住在贾母的屋子,比其他姐妹更亲近一些,对宝玉便有“求全之毁,不虞之隙”。   这其实是一个不太好的地方。   像是林如海与贾敏夫妇作为黛玉父母,自然愿意包容女儿的一点儿小毛病,林柳壳子里也是成人灵魂,也不会真的和黛玉生气。   龟龄三兄弟虽然都是黛玉哥哥,却也只是孩子,遇上这种情况便难免与她闹别扭。   不过黛玉许是这辈子有不少亲人疼宠,这方面的缺点倒是并没有特别凸显出来。林柳只是偶有提点引导,黛玉自己便发现了这点,并强迫自己改掉了。   改掉之后,黛玉与几个哥哥的相处便更加融洽了,龟龄三人对这个妹妹也是疼到骨子里,几乎日日都想带着她到处玩。   而猫寿就像是黛玉的小尾巴,她到哪儿去,猫寿也都要跟着去哪儿。   猫寿虽然小小一个,却也相当会看眼色——   只要几个哥哥忘了他,或是嫌弃他人小腿短动作慢,他便立刻喊姐姐,林柳在就喊林柳,林柳不再就喊黛玉。   几个弟弟都粘林柳,对她的话也算得上言听计从,只要她视线看过来,三兄弟立刻停下脚步等着猫寿追上他们;作为哥哥,三兄弟又疼宠妹妹,黛玉又疼弟弟,所以每次猫寿一喊,黛玉便要去看弟弟,三个哥哥自然也只能停下脚步等人。   几次三番后,三兄弟也学乖了,都不用猫寿喊,只要发现这个短腿小弟弟跟不上了,就立刻停下来等人,若是实在不耐烦了,龟龄便让季崧将猫寿直接抱起来,跟在他们身后一起玩。   不过大部分时候,季崧还是跟在林柳身边,与她说些江南那边的生意的发展问题。   五个小的整日玩在一起,哪怕在船上,也充满了欢声笑语。   原本喜欢安静坐在一旁看书的黛玉与猫寿也被带得活泼许多,连身体都被养得好了不少。   之后便是黛玉生日。   贾敏一大早便亲自下厨,为黛玉做了一碗长寿面。   长寿面的面条就一根,还特别长。贾敏厨艺又不过关,面条粗细不均,最细的地方也有小拇指一半大,黛玉小口小口地嚼着,吃到一半便觉得腮帮子疼,然后一脸哀怨地看着贾敏。   林柳见了乐得不行,然后毫不意外地得到了黛玉一个怒嗔。   贾敏以前给林柳等人做长寿面,也时常遇上这种眼神儿,都已经习惯了,只觉得黛玉这般表情好笑,半点儿不觉得伤自尊,还跟着林柳等人一起笑。   但在船上给黛玉过生日,到底不如在家里自在,玩乐的花样也多。贾敏许是觉得委屈了黛玉,特意将自己喜欢的头面都送了两个给她。   黛玉却不觉得喜欢,这些首饰到手后,次日便让人还给了贾敏,只道自己不喜欢,如今年纪也用不上,还不如让母亲自己戴着玩儿。   贾敏再问,她便向贾敏讨了些她与林如海以前写诗的手稿。   贾敏又是喜欢又是好笑,到底没有在说什么,只让星花等人将她以前的手稿全都取来交给了黛玉。   黛玉生日过后约摸一个半月,林家的大船便到了京城码头。   因为提前写信告知了老太太回京的大致时间,荣国府的人早就让人在码头处等着了。   除了荣国府的人,还有林家留守在京城的下人。   林如海与甄士隐率先下船,然后便抬手招来林家下人,让他们帮忙拆卸、运送行礼,而贾家下人也在旁边帮忙搭把手。   等到所有行礼都拆卸完毕后,贾敏才带着女眷与孩子们一起下船。   贾府领头的人是老太太身边的赖嬷嬷,她一见到贾敏,便放下手中活计,忙不迭地走到贾敏面前:“姑太太一路可顺畅?可曾遇到什么危险?在船上这段时间过得如何?”   贾敏也都开口答了,知道对方最想知道的是什么,她也没卖关子,直接开口答道:“穿上这些行礼送回家里后还需要规整一番,约摸五日后,我便带着几个孩子亲自上门给母亲请安,还请嬷嬷转告母亲。”   赖嬷嬷点头应下,又转身接着忙活去了。   贾敏赶紧将人叫住:“母亲只怕在家里等急了,嬷嬷还是赶紧带着人回去将我已经到了京城的消息告诉母亲吧。这里的行李也不多,林家的下人也够用了。”   说着,贾敏转头从星花手上接过一个红包,直接塞给了赖嬷嬷。   赖嬷嬷接过红包的时候掂了掂,顿时喜笑颜开:“是老奴糊涂了,竟忘了老太太才是最重要的。姑太太不要急,老奴这就带着人回荣国府报信儿。”   贾敏笑着点点头,亲眼见着她带着人离开,才转身看向林如海:“赖嬷嬷已经走了,我们也该乘车回家了吧?”   在金陵待了三年,初回京城,一时间还真难适应京城的天气。   三月新春,金陵一带天气都变暖了,京城却还挂了些许冰棱儿,害得贾敏等人又将本已经放好的大氅披风都拿出来装扮上了,半点儿不敢松懈。   贾敏等人先走,下人则在码头看着行李,等人过来运送。   等贾敏一行人离开码头,其他人也不关注林家大船之后,穿上突然下来了两位衣着打扮都十分寻常,甚至与码头上的其他人都没什么两样的少年。   这二人,便是林柳与季崧了。   十二岁的季崧已经开始发育,这段日子身高长得极快,胡须也开始往外冒,喉间也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突起。   最关键的是,季崧已经开始变声了——   原本雌雄莫辨的清澈童音,渐渐变得雄浑低沉,有了几分少年的粗糙。   这样的季崧,若是再扮女装,被拆穿的风险就太大了。   何况他们之前就说好,季崧只会留在林家三年,也只会男扮女装三年。   如今的季崧与三年前已经有了相当大的改变,若非对他极为熟悉的亲人,只怕面对面站着,也不一定能认出他就是当年那个神采飞扬的小胖墩,前平南伯世子季崧。   林柳有些不舍:“你这次离开林家,准备到什么地方落脚呢?要我说,你在什么地方停留都一样,还不如换个身份继续留在林家呢。正好龟龄也到了找书童的年纪,你的年纪正好,以书童的身份留在林家也没人会怀疑。”   季崧却笑着摇了摇头,本来灿若暖阳的笑容,也变得清凌凌地,带着些许凉意,再无法让人感受到其中的热量。   他认真地看着林柳:“是你教会了我,在选择去做危险之事时,一定要隐藏好身份,自己出事儿不要紧,一定不要牵连了家人。我如今虽然已没了家人,外祖父一家也不定包藏祸心,但林家对我如何,我也都记在心里,我自然不愿因为自己而牵连了林家。”   林家对季崧来说,无异于最后一个避风港。   他并不想让林家由于自己的缘故,受到半分伤害。   哪怕前路荆棘,他也并非无人在意,身旁更有父亲亲信在旁帮助,足够了。   这般想着,季崧便冲着林柳拱手:“既然已到京城,我们便就此拜别吧,以后有事写信送到季家以前老宅对面的小摊贩手上,他会转交给我。”   林柳叹气,只能点头答应下来:“你做事不要冒进,记得小心一点儿。想要调查你家人被害的原因,这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事儿,冒进不但不能给你任何帮助,反倒可能让你陷入危险之中。”   季崧眼底浮现笑意:“你放心,我都能耐下性子穿女装三年了,再不会为了一点点线索就将自己的安全置于危险之中。”   林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伸手从袖袋中拿出一个钱袋:“这里面装了三千两银票,你拿着先应应急。等你安顿好了,若是缺钱,便直接在布庄支钱,那布庄本也是你与你的手下在外奔忙,才能开起来的,你不要委屈了自己。”   季崧点点头,抬手将钱袋接过,直接放进了袖袋中。   话说到这儿,似乎该交代的也都交代清楚了。   林柳无奈地看着季崧,迟疑片刻后,仍是抬手将他抱了个满怀:“季崧,记得做事小心些!”   不等季崧反应,林柳便转身离开了码头,一路小跑来到拐角处,登上了林家停留在这儿的马车。   季崧定定地站在原地,许久才回神。   他伸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停顿片刻,笑道:“仇人都还没找到,我当然会小心。”   说完转身,隐入人海之中。   ……   虽然林家人几乎全都离开了京城,但这宅子里面还住着三个姨娘并许多下人,自然不存在无人打扫的问题。   接到林如海一行人要回来的消息,府上管家早就让人将几位主子的屋子收拾得干净舒适,回来后马上就能入住,完全不会让几位主子等着下人打扫。   就连甄士隐一家的院子,管家也都让人收拾妥当,再没有半分不妥的。   几人在船上待了许久,回京后又坐了许久马车,早已经累得想要躺在床上睡上一觉,哪儿还有时间寒暄?   于是刚到林家,几人只略提了几句,便各自回了房间,洗漱完毕后便歇下了。   一直到第二天,几个小的才又机会探索这陌生的家——   龟龄与林柳在这宅子也生活了几年,对家里倒不会觉得陌生,可双胞胎离开的时间都还没记事儿,黛玉刚满月就离开了京城,而猫寿更惨,是在金陵出生,从来不曾在这宅子生活过。   于是次日一大早,贾敏起身后便带着下人开始清点行李入库,林如海也给几个亲友递了拜帖,也算宣告自己回京。   而几个小的,便在龟龄的带领下,开始“探索”自家的景色与角落。   林柳则跟在贾敏身边,帮忙清点他们从金陵带回来的行李——   里面有不少当地的土特产,以及给各位亲朋好友买的礼物,一些需要存放进库房,大部分却要留出来,等着送去各家府上。   除了行李的问题,贾敏还要检查账本儿,看看这三年府上的开销是否有不对之处,是否有人趁着主人家不在就贪墨了银两,或是委屈了谁。   看完账册,又要招来各处铺子、田庄的人过来见面,询问这三年的开支情况……   除了回来当天晚上,贾敏便一直忙着这些琐碎事情,完全没有休息的时间。   等到事情终于处理得差不多了,又到了贾敏之前与赖嬷嬷说好,要上荣国府给老太太请安的日子。   这日一大早,贾敏便洗漱完毕,用完早膳便换了一身儿靛蓝色的衣裙,穿戴一新后,便坐在屋子里等着林柳几个满了三岁的孩子过来。   贾敏原本犹豫着,是否要将黛玉与猫寿一并带去荣国府,但想到荣国府如今混乱的情况,她到底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孩子还小,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可就不好了。   黛玉懂事,知道母亲是为了自己好,乖乖接受了这个结果。   猫寿一开始还不明白情况,可等发现母亲与三个哥哥,并小麒麟姐姐也都穿戴一新,只有自己与黛玉姐姐仍是穿着常服,他立刻就哭闹起来了。   因为他哭得突然,就连贾敏都被他吓了一跳。   好在黛玉就在旁边,出于对猫寿的了解,伸手抓了一块点心就放在了他嘴边。   猫寿鼻子嗅了嗅,一口咬掉了大半糕点。   哭?早就忘了!   林柳看着这一幕,顿时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贾敏却似乎对此习以为常,摸了摸黛玉的头,便一手拉着双胞胎中的一个直接走出了房门,林柳与龟龄则手拉着手跟在贾敏的身后。   至于猫寿?满心满眼都是黛玉姐姐手上的糕点,根本就没有空闲关注母亲和哥哥姐姐。   一家人坐上马车,摇摇晃晃地,很快便到了荣国府。   林柳下车后,下意识往四周看了看。   周围仍是人来人往,仿佛没有个停歇的时候,完全看不出半点儿败落之相。   离开三年,荣国府可一点儿没变。   贾敏让人去敲了敲门,门房很快便将门打开,一开始态度还有些懒散懈怠,但等认出贾敏之后,门房立刻惊喜地叫了声“姑太太”,然后便迫不及待地将贾敏一行人迎了进去。   老太太早就让人提醒过了,今日姑太太会来,让人来只管将人往里面领,不必通报。   贾敏对荣国府了解至深,也不需要丫鬟带路,径直带着几个孩子便抄近路,去了贾母居住的人荣庆堂。   贾母早早便等着女儿上门,等到外面丫鬟通传,说是姑太太来了,她立刻笑着起身走到门外,亲自将人带进了荣庆堂。   等到两人坐下,贾母才将视线落在几个孩子身上。   她眼睛在林柳与龟龄之间转了转,笑着开口:“这是小麒麟与龟龄吧?你带着他们离开京城三年,如今回来,模样大变,若非他们都与你长得相似,我都快要认不出他们了。   贾敏讨饶:“是我不对,不该带着孩子一走就是三年。”   贾母嗔了她一眼,可没见她这话放在心上——   她早听人说了,林如海又在找他好友活动,希望这一任仍旧可以离开京城。   贾母就奇了怪了,怎么那些外放的官员人人想要进京做官儿,偏偏这林如海,活像是京城这世界上最繁华的地方是什么龙潭虎穴一般,不愿留在这儿,非得往外走。   他一个人到其他地方去受苦也就罢了,还非得带着妻儿一起,可叫她这个做母亲好生思念。   贾母心里这般想,话里自然就带了出来。   贾敏失笑,赶紧解释:“母亲糊涂了?之前三年我们可是生活在金陵,金陵是什么地方?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金陵距离苏杭那般近,就是比起苏杭也不差什么了。我们在金陵同样穿金戴银,可没有吃过半点儿苦头。”   贾母听完,视线在她脸上转了几圈,见她脸颊虽然比离开京城的时候瘦了一圈儿,但眼中颇有神采,确实不像是吃了苦的,这才放心下来。   贾敏见母亲放心了,这才拉着鹤年与鹿岁二人来到贾母面前:“母亲您看,这便是女儿生的双胞胎,鹤年与鹿岁了。之前在京城的时候,孩子还小,都没机会带着他们来给母亲请安,如今孩子长大了,可算能让他们见见自己的外祖母了。”   说着,便推了推双胞胎的背。   双胞胎也乖觉,察觉母亲意思后,便不约而同地冲着贾母跪下磕了三个头:“外祖母好!”   贾母瞧着双胞胎一模一样的五官与神态,顿时喜得跟什么似的,连忙叫人将双胞胎搀扶起来,又让鸳鸯到屋子里取来两个金锁,给了他们一人一个。   等认完人,贾母又拉着贾敏开始话家常了。   林柳在旁边看着好笑,只觉得贾母这个老太太还真是喜欢贾敏这个唯一的女儿。   只是和乐的时间并无多久,没一会儿便听到有人通传,说是大太太到了。   贾母听到声音,原本满是笑容的脸上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贾敏吓了一跳:“母亲?”   贾母摆摆手:“等会儿再说。”   说完,便让人将邢夫人迎了进来。   林柳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邢夫人,想着邢夫人的年纪,本以为她会打扮得年轻一点儿,不说多娇俏,至少要与自己年龄相符吧?   谁知进门的却是个穿着墨青长袍,打扮老气的妇人。若不细看,林柳几乎要以为进来的这人已经四五十岁了!   林柳茫然转头看向贾敏,认真讲,贾敏成婚比邢夫人早,也比邢夫人年龄大吧?可贾敏今日穿的就是非常亮眼的靛蓝色,反倒是邢夫人,穿了一身非常老气的墨青色。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邢夫人是贾敏的姐姐呢。   若非邢夫人那张脸确实年轻,有人觉得她是贾敏的母亲辈儿的人都有可能。   这样的打扮,哪怕是正常男人都不会喜欢,何况贾赦那个贪花好色的?   若是邢夫人自己喜欢,或是不在意贾赦的喜好也就罢了,可看邢夫人眉宇间的愁苦之色,显然并不是这样啊。   林柳就有些懵。   但邢夫人并未关注他们几个孩子,在给贾母请安后,一双眼睛便直勾勾地落在了贾敏的脸上,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贾敏被她看得皱眉,却又不好对这个刚见面的大嫂说什么,只能侧开脸看向贾母,装作没发现她的视线。   为了赶走这种不自然的感觉,贾敏笑着看向母亲:“我记得元春都已经快十七了吧?她之前及笄的时候我在金陵,只是给她送了一份及笄礼而已,如今回来,总该见她一面,补上一份礼物才是。”   贾母还未开口,对面的邢夫人便小心觑了她一眼,而后开口道:“元春打从开春起,便一直有些咳嗽的毛病,如今正卧床静养,只怕不能过来见姑太太了。” 第60章   贾敏下意识转头看向母亲。   贾母点点头:“元春打从开春起, 便一直咳嗽不断,虽然太医说没什么大毛病,但一直咳嗽着也太像样, 我便让她卧床静养了。不是什么大事儿, 敏儿不用替她担心。”   贾敏愣了下, 点头:“好的母亲。”   那邢夫人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又如锯嘴葫芦一般闭上了嘴, 只是视线时不时就往贾母身上瞟, 瞧着眼神哀怨。   贾母可不像是贾敏一般好气性, 被人这么看着, 心里自然不舒服。不舒服了,自然就要发泄。   她转头看向邢夫人,语气冷淡:“赦儿媳妇, 你可有什么事想说的?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若是有事赶紧开口, 若是无事就尽快退下。我与敏儿许久未见, 正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就不招待你了。”   邢夫人被这话怼得哑口无言,若她真有事儿, 自然也就说了, 可她其实没事儿。   今日过来,也只是之前从其他人口中听得贾敏这个小姑子以前的气派,又听闻她与丈夫感情颇好,所以想来取取经,顺便见见贾母, 在她面前刷刷脸。   谁想她都没怎么说话, 便被贾母开口赶客了。   邢夫人视线又往贾敏身上扫了一眼, 这才起身行礼告辞。   等人走后, 贾母敛下眼睑:“我倒是后悔给赦儿娶了这么个媳妇,实在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贾敏笑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母亲这话。   好在贾母也不是真的后悔,只是这段时间被邢夫人给气到,冲着女儿发发牢骚而已。   两人很快忘掉之前的不愉快,又细细说起分别三年,各自的生活细节。   二人相谈甚欢,一直说到中午,与贾赦贾政两个兄弟并邢氏王氏两个嫂子一起用过午膳,贾母要去午睡了,母女二人才暂时停下了说话声。   贾赦贾政四人早已经退下,荣庆堂内只剩贾母与贾敏几人。   贾母看着女儿与几个孩子,笑着开口:“敏儿你们可要午睡?我让鸳鸯带人去给你打扫一个院子出来,你们一家子在一个院子里午睡,也是一种意趣。”   贾敏却摇摇头:“我这些天忙得紧,都没时间午睡,若是今天躺下了,只怕到晚上都没办法醒过来。若真是这样,也太耽误事儿了,还是不午睡了。”   贾母嗔了她一眼:“就算睡到晚上,又有什么大碍?我让人去林家同如海说一声也就是了。”   贾敏笑着摇头:“我们刚回来不久,府上还有不少事儿需要女儿去处理,哪儿能一觉睡一天呢?且这几个小的最疼黛玉和猫寿,若是在荣国府待上半日倒也不妨事,若是待上一天,甚至连晚上都不会去,这几个就该闹了。”   “母亲也知道,这些孩子闹起来就跟魔音灌耳似的,着实让人受不住。我倒还好,早已习惯了这些孩子的哭闹,可母亲年纪大了,这些孩子闹起来只怕吵得您脑袋疼。”   贾母想到一直放在屋子里养着的宝玉,顿时一脸的心有余悸。   她摇了摇头,这才没有多说什么。   于是鸳鸯便搀扶着贾母去午睡了,贾敏则带着几个孩子离开荣庆堂,开始四处溜达起来。   一路走,她还一路笑:“你们几个待在荣庆堂听我与外祖母说话,无聊了吧?如今得空,我便带着你们四处逛逛。”   林柳伸手扯了下贾敏的袖摆:“琏表哥呢?今日怎么一直不见他过来给老太太请安?”   贾敏顿了下,笑道:“之前在金陵的时候,老太太来信,说是琏儿的外祖家将他接了过去,说是要长住一段时间,许是还未回来吧。”   林柳有些茫然:“外祖家?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琏表哥还有外祖家。”   贾敏瞪了林柳一眼:“这是人就有母亲,有母亲就有外祖父外祖母,不然你以为琏儿的母亲是从石头缝儿里面蹦出来的吗?”   林柳赶紧摇头:“女儿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意外,因为以前确实不曾听琏表哥提起外祖,甚至连老太太与您也不曾提起,我便以为琏表哥的外祖家已经没人了。”   贾敏听完叹了口气,解释道:“琏儿也是命苦,他出生的时候母亲与兄长便没了,外祖家也因废太子之事受了牵连,一家子人全被流放了。”   人都已经流放了,哪怕提起也不过徒增伤感,他们自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忽视。   林柳好奇:“那琏表哥的外祖家又为何……”   “皇上登基之后,便命人彻查冤案,没多久便将琏儿外祖家的案子翻了出来。”贾敏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嘲讽,“一番调查之后,确定只是无辜受到牵连,自然免了他们一家子的罪罚,让他们回了京城。”   说到这儿,贾敏停顿片刻,然后才道,“不过琏儿外祖家受此打击,对朝堂已经没什么留恋之心。哪怕皇上再三开口,琏儿外祖也拒绝再入朝堂,一心带着家人回老家颐养天年。临走前,老人家想要与琏儿相处一段时间,这才让人将琏儿接了过去。”   不然错过这次,贾琏与外祖家只怕一辈子也难相见了。   林柳眼珠转了转:“琏表哥有没有可能跟着他外祖,一起去外祖家生活?”   贾敏笑着揉了揉林柳的头:“哪儿这么容易?不管怎么说,琏儿也是荣国府明面上唯一的继承人,让自家继承人跟着外祖家离开京城生活,外人看了像什么事儿?”   关键是琏儿的外祖家对他也没什么用——   琏儿注定无法在朝廷中大展拳脚,可他外祖一家子读书人,一门三进士,剩下的不是举人就是秀才,这样的人家读书厉害,相信也能将贾琏培养成才,但这个才,却不是太上皇与皇上所乐意见到的那种才。   既然无用,也就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将人送去外祖家生活了。   林柳想了想,也明白了贾敏的意思,不由叹了口气。   贾琏的未来,还真有些艰难。   一家人走着走着,很快来到了荣禧堂附近。   贾敏想了想,开口道:“既然老太太说元春正在卧床静养,我这个做长辈的,自然也该去探望一下才是。”   虽然看母亲的意思,她并不想让自己与元春扯上关系。   可都走到这儿了,也知道元春生病,若是不去探望一下,她也良心不安。   元春回到荣禧堂后,便住在了荣禧堂后面的抱夏中。   王夫人听到贾敏过来探望元春,没好气地啐了一口:“猫哭耗子假慈悲,她老娘见不得元春好,她也不会好哪儿去。为了不让元春进宫,都把人弄病了,还有脸跑来探病?”   周瑞家的赶紧劝她:“太太还是谨言慎行些吧,此事毕竟是老太太做的,姑太太如今知不知道都还不一定呢,您这样说,若是让姑太太听到了倒也不妨事,可若是让老太太知道了,只怕对大姑娘跟不好了。”   王夫人听完一脸不高兴,但出于对贾母的忌惮,只能点头,让人将贾敏迎了进来。   不过她没有与贾敏的见面的想法,在贾敏进来后便直说手上忙着活儿,暂时走不开,让她自己去抱夏见元春。   贾敏对王氏的性子也算了解,一听就知道王氏是什么意思,当即嗤笑一声,抬脚就去了后面的抱夏——   这地儿她以前也住过,熟得很。   双胞胎牢牢牵着哥哥姐姐的手,眼珠四处乱转,对周围的景色相当好奇。   林柳轻轻敲了下身边鹿岁的脑门儿,小声道:“二舅妈与母亲有些嫌隙,只怕不喜欢我们到处乱看,你收敛着些。”   鹿岁闻言,立刻收回目光直视前方。   贾敏回头看了林柳一眼,但想到自己与王夫人之间的纠葛,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到底没有否认林柳的话。   一行人很快来到抱夏。   门外守着两个丫鬟,年纪有些小,许是这三年才被买进荣国府的,见到贾敏后竟然没认出她来。   但两人能跟在元春身边,自然不是那等没眼力见儿的人。   其中一个不经意在贾敏身上扫了一圈儿,立刻分辨出她的穿着打扮,再注意到她身后跟着的四个小孩儿,立刻便猜到了贾敏的身份,忙笑着迎了过来:“姑太太好,您是来探望大姑娘的吧?大姑娘之前同我们提过好几次姑太太,见天儿地盼着您能过来呢。您先等等,奴婢这就进门通报,大姑娘听到您过来探望她,定然高兴得病都能好上三分。”   说完,那丫鬟便掉头进了屋子。   不一会儿,她带着一个穿着打扮更加精致的丫鬟出来。   那丫鬟见了贾敏便行礼,然后一脸殷切地将贾敏一行人迎了进去。   绕过屏风,贾敏等人才见到元春。   她正斜倚在床栏上望着门口,瞧着面色红润,除了偶尔咳嗽,实在不像是个生病的人。   贾敏本以为丫鬟之前说话只是哄她,却没想到见她来了,元春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然立刻浮现出惊喜,眼底也满是殷切,仿佛贾敏对她来说是个多么重要的人一样。   贾敏被元春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与元春的关系。   但一开口说话,贾敏便清醒过来——   姑侄二人本就没见过几次面,关系生疏,自然也没什么话聊。   何况之前几次见面都表现得能言善道的元春,如今心里仿佛装着事儿一般,在说话的时候总是走神儿,两人的气氛很快便沉寂下来。   元春似乎也意识到这样不行,迟疑片刻后,干脆说道:“敏姑姑,您能劝劝老太太吗?入宫是我自己答应的,没别的人逼我。您也同老太太说说,我是肯定不会放弃入宫的,母亲也不会,王家更不会。”   “哪怕老太太让我生病错过此次小选,之后舅舅也肯定能找到其他机会,将我送进宫。到时候名不正言不顺,岂不是比小选入宫,更让人耻笑?”   贾敏愣住,旋即皱眉:“你怎么铁了心地想要入宫?”   贾敏还年轻的时候,家世身份乃至在外的名声,那都是京城贵女中一等一的存在,若是她愿意,她甚至可以做太子妃。   可不论是父亲还是母亲,对她的婚姻大事都尤为谨慎,从来没想过要将她送进宫里搏富贵。   贾敏想不通,怎么她当年避之不及的命运,元春竟还眼巴巴地想要往上面靠。   元春沉默下来,似乎找不到入宫的理由。   贾敏就更奇怪了:“我看你入宫的想法也没有那么坚定,怎么还会对我说这种话?”   元春笑了笑:“敏姑姑求您了,您就将我之前的话告诉老太太吧。我知道老太太疼我,不想让我入宫,可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还望老太太能成全。”   贾敏皱着眉看她,一脸的不赞同。   一直站在旁边隐身的林柳突然开口:“元春表姐是因为二舅妈吗?我看你好像也不那么想要进宫,偏偏又坚持进宫,反倒是二舅妈想要你进宫的想法特别迫切。”   元春惊讶地看向林柳,有些尴尬地笑笑:“母亲也是为了我好。”   说完这句,她便不愿开口回答了。   贾敏想着母亲之前提起元春时候的态度,竟有些理解明白原因了。像是元春这种根本说不通的人,见了也是让自己生气,除此外没有任何用处。   “你真的想要进宫?”   “是的,”元春认真地点头,再次强调,“祖母这般做除了让我进宫的时间延后,其实根本没有其他用处。哪怕小选过了,舅舅总能找到法子让我入宫的。”   贾敏见元春铁了心地想要入宫,摇摇头,干脆带着林柳等人离开她的屋子。   走出门外的时候,林柳有些好奇地看向贾敏:“母亲要将元春表姐的话告诉老太太吗?”   贾敏点点头:“若真如她说的那样,母亲也只能让她进宫了。”   好言劝不了该死的鬼。   元春铁了心要入宫,老太太拦得了一时,也拦不了一世。   然而老太太听了贾敏转述的话,却一点不觉得意外:“我早知道王家不会放弃,也从未打算真的阻止元春入宫。”   贾敏愣住:“那元春咳嗽?”   “是我做的,”贾母面色平静,“她既然想要入宫,总得让我看看她的决心与心机,否则入宫也是送死。若她只是自己个儿死了也就罢了,牵连了荣国府就不好了。”   “让她生病也只是看看她的反应。”   贾敏吃了一惊:“那母亲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呢?”   贾母看了她一眼,轻笑道:“以前我与你父亲不愿送你进宫,一来是因为疼你,知道宫里不是什么好去处;二来却是因为你的性子,入了宫怕也只有被人算计的份儿,我们如珠如宝养大的姑娘,可不是送进宫给其他人作践的。”   贾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一直很感激父亲和母亲的。”   贾母摆摆手:“我说这话又不是让你感激我,我只是想说,以你的才华心机,我都觉得你进宫只有被欺负的份儿,就元春那性子,入宫了只怕……”   她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贾敏还是很相信母亲的:“若真如此,母亲何不直接将人拦下?”   “她既然想要找死,那便让她去,我也懒得管她。”贾母语气冷淡,“反正她进宫最多也就做个女官,想要成为妃嫔除非撞了大运。有甄太妃看着,她总害不了荣国府。”   贾敏看得分明,母亲这明显是放弃元春这个孙女了,提起元春的时候,眼底已经没了半分感情。   一直等回到林家,贾母那个冷冰冰的眼神,仍旧在她眼前盘旋不去。   林柳有些担心地看着贾敏,但她似乎没注意到。   一直到林如海从外面回来,贾敏的脸上才有了表情:“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因为想要外放,还想要外放到一个不错的地方——   至少不能带着家人一起去吃苦吧?   林如海自从回京后便到处走动,从没个停歇的时候。前些日子,他基本要入夜后才能回来,还从未像今天一样,大下午的,他便带着小厮回了家。   林如海做到贾敏身边,悠长地叹了口气:“今天得到了一个不知算是好,还是坏的消息。”   贾敏来了精神:“什么消息?”   “今日我那个在吏部做事的好友告诉我,上面只怕对我另有安排,他想要将我的安插在杭州,却被吏部尚书给打回来了。”   吏部尚书是一品大员,又主管天下官员升迁,平日忙得脚不沾地的,哪儿来的时间关注林如海这个虽然官阶够高,却从未做出过什么大事,做官几十年也从未在太上皇、皇上面前露过脸的官员?   他突然插手,必然是得到了上面的意思。   贾敏眨眨眼:“这难道不是好事?”   林如海笑笑,转头看向林柳:“小麒麟你说说,为父为何觉得此事不一定是好事?”   林柳没怎么思索,便说道:“因为不知道是皇上对您另有安排,还是太上皇对您另有安排,又或者这二人都对您另有安排。”   虽然都是当权者,可到底是谁注意到了林如海,背后的深意可就大了去了。   且不论是皇上又或者太上皇看中了林如海,想要将他安排到某个特殊的职位,其实都还有回旋的余地,就担心林如海成了皇上与太上皇角力的那根绳子,只能任由两人摆布。   林如海点点头:“我那好友在吏部也算是二把手了,可仍旧没得到此事的消息,只怕上面想要安排我去的位置非同小可,甚至在我出发前,都不能让不相干的人知道。”   林柳下意识就想到淮扬巡盐御史这个职位,她有些吃惊:“父亲之前在金陵,虽然也做出了一些政绩,却也不至于引起皇上与太上皇的注意吧?”   只是一架八倍效率的珍妮纺织机而已,还只是放在江宁织造局使用,对老百姓的生活根本就没有半点儿影响。   ——还不及林柳在江南搞事儿,对老百姓的生活影响大呢。   林如海烦恼地揉了揉额角,显然他对自己之后的任职也有了猜测:“应当是不是因为我之前在金陵的作为引起了上面的注意,是因为……”   他看了眼贾敏,叹气,“许是因为我的家世与身份。”   林家向来书香传家,林如海又是科举出仕,本身应当算是清流文官那一拨儿的势力,但他祖上又是侯爵,也算勋贵,同时他还娶了荣国公嫡女,与荣国府算是姻亲关系。   四王八公这些老牌勋贵却仍是太上皇的拥趸,向来以太上皇马首是瞻;清流文官却已经大半都站到了皇上身后,何况林如海还暗中投靠了皇上?   林如海的身份算是两边都靠,也两边儿都不靠。   但在皇上与太上皇眼中,他却都是自己人。   满朝文武,都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是他这般身份合适,却又身居高位的官员了。   林如海烦恼地叹了口气,只觉得眼前横着一把刀,你明知道它马上就要落下来了吧,却还心存侥幸,一心祈祷是自己看错了,这把刀只是自己的幻觉。   可现实,并未给他侥幸的机会。   没多久,朝廷便下令升了林如海的官职,将他从二品按察使司按察使升到了从一品的兰台寺大夫,同时兼任淮扬巡盐御史。   同时命令他,即刻启程。   林家上下在京城还没待到一个月,便不得不再次启程离开京城。好在林如海之前猜到这个结果,提前让贾敏将行礼收拾好了,如今圣旨下达,隔日便可启程。   因为朝廷催得急,贾敏甚至只来得及连夜给贾母去了一封信,便要带着一家人上船启程了。   只是走之前,发生了点儿意外。   林如海留在京城的三个姨娘得到消息后,大半夜地来到正房,直接给贾敏跪了下来。   “太太可怜可怜我们,将我们三个也带上吧。我们留在京城三年,已经受够了独守空房的日子,如今你们又要离开京城,也不知要多少年才能回来,我们、我们实在是……”   三个姨娘虽然神情不一,眼底的哀求却如出一辙。   贾敏张了张嘴,心里微微有些酸涩。   她犹豫之后,让人去将林如海叫了过来。   林如海回到京城后一直忙着官场上的事,倒是真的没有时间想起留在京城的三个姨娘,如今人都跪在自己面前了,他总不能继续忽视。   他并不觉得带上三个姨娘有什么不对的,于是干脆点点头,冲着贾敏开口:“继续将他们留在京城确实不太好,他们既然想要跟着我们一起离开,便都带上吧。”   顿了顿,转头看向三个姨娘,“你们行礼可收拾好了?”   三个姨娘喜不自禁,顿时点头如捣蒜,就担心自己摇头否认了,林如海会拒绝他们跟随的提议。   几人却没看见,旁边坐着的贾敏,面色不怎么好看。 第61章   贾敏到并不是容不得这几个姨娘, 只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以前林如海身边除了她之外,姨娘一个一个地添, 她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之前三年, 她与林如海之间只有彼此,在身边没有其他姨娘的时候, 林如海似乎也不是非要有一个姨娘不可, 贾敏自然就转不过弯儿来了。   但如今林家离京在即, 贾敏就是有再多的不满, 也只能忍着。   偏偏林如海这些日子又忙着整理淮扬那边的资料,每天也就只有夜深了才会回房,回到房间洗漱完毕立刻躺下睡觉, 几乎每次都是秒睡, 根本救没有察觉到贾敏那点点微妙的小心情。   于是时间一久, 贾敏就更气了。   但气着气着,贾敏在某天突然又气不起来了,因为她发现, 哪怕三个姨娘也上了船, 可从上船到快到淮扬的现在,林如海竟然依旧每天回她的房间,从未去过姨娘那儿。   甚至这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林如海都不曾与三个姨娘打过照面。   反倒是她这个当家主母,与三个姨娘见面的次数更多一些。   贾敏:“……”   她就奇了怪了, 林如海若是不想碰姨娘, 做什么非要将这三个姨娘带上船?   难道就为了给她添堵, 给她找点事儿干?   盛蔓回到京城的那一个月, 几乎都是在娘家过的——   早上到林家给孩子们上课,上完课便回到娘家,陪着年迈的父母吃顿饭,然后教导一下兄弟家的女儿,日子也算过得充实。   但她对林家的情况就没那么了解了,一直到她上船,才知道这次林如海准备将家里的三个姨娘一并带去淮扬。   一开始的时候,盛蔓还是挺为贾敏担心的。   但等一日日地见着林如海忙成狗了,都还不忘回到贾敏的屋子睡觉,很快便放心去做别的事儿了。   如今听到贾敏的话,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别管林如海为什么是这种表现,反正他没搭理姨娘不就行了?”   贾敏却有些较真儿:“若是不知道缘由,谁知他如今表现到底是一时还是长久?”   盛蔓看着贾敏,好一会儿后,大笑出声:“我看你啊,是这三年被林如海给惯坏了,以前这三个姨娘不也一直都在,怎么不见你这般介意?”   贾敏有些不好意思,但想到之前三年,没有姨娘在眼前碍眼的日子,她仍不愿放弃探究林如海想法的意图。   盛蔓见她认真,跟着思考起来:“也许林如海是习惯了?”   之前三年,林家上下上百口人都是住在府衙中,虽然够住,却也不如京城地方宽敞,林如海自然没有一个单独的院子。   当时又没有其他姨娘,林如海自然每天都回贾敏的院子。   林如海本就是自律的人,三年下来可不就养成习惯了?他又不是贪恋女色之人,觉得这样生活让他更舒服,他自然不会有改变的想法。   盛蔓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贾敏,贾敏想了想,点头:“我觉得你说得挺有道理的,可若真是这样,如海岂不是迟早都会去姨娘的屋子?”   习惯这种东西,养成可能需要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的时间,可打破一个习惯却只需要一次就够了。   贾敏沉默下来,许久后叹气:“看来是我奢求了。”   盛蔓看不惯她垂头丧气的样子:“你若真不喜欢那三个姨娘,直接将人打发了就是,反正你如今地位稳固,林如海定然不会因为三个姨娘和你别扭。”   若是这三个姨娘中,有林如海上心的,贾敏做事儿瞻前顾后还能理解,可林如海显然根本没将三个姨娘放在心上,她还这般姿态,就叫盛蔓有些看不过眼了。   贾敏也这样想过,但……   “你不知道,这三个姨娘与之前的孙姨娘不同。”贾敏有些苦恼,“其中两个是我以前的陪嫁丫鬟,哪怕成了我的姨娘,也一直唯我马首是瞻,从未做过出格之事;另一个是我婆婆给如海抬的姨娘,平日最安分不过。若是没个理由,我就将人打发了,总有些过意不去。”   自己的陪嫁丫鬟?   盛蔓皱了皱眉:“陪嫁丫鬟又不都是好的,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包藏祸心?”   贾敏一听盛蔓语气,立刻明白自己刚才的话触动了她心事,赶紧解释到:“她们两个打小就跟在我身边,之后又陪着我在林家度过了十几年,不可能包藏祸心的。”   盛蔓深吸一口气,道:“人都是会变的。”   但更多的话,她也没说了。   等到了晚上,贾敏考虑之后,装作不经意地提起三个姨娘:“老爷将三个姨娘带上船,这都过去近两个月了,你怎么就一次也没去姨娘们的房中?”   林如海愣了下,转头看向贾敏:“难道你喜欢我去姨娘的房中?”   贾敏沉下脸,不高兴地看着他:“我想你就去吗?”   林如海见她吃醋,笑道:“你想我不一定去,你不想我肯定不会去。那夫人现在告诉我,你到底是想还是不想?”   夫妻生活这么多年,他若还不知道自己的枕边人是个醋坛子,那也太不上心了。   只是以前有子嗣压力,贾敏对此似乎也没那么介意,他去了也就去了,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夫人都为他生了一堆孩子了,且看起来对那三个姨娘还挺介意,他自然不会再去做让夫人生气,影响夫妻和谐的事儿。   有没有其他女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家庭和睦。   贾敏听了,控制不住地弯了弯嘴角。   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我若是不想你去姨娘房中,你难道就一直不去?她们这次想要跟着到淮扬,用的理由就是不想再独守空房,你若是不想碰她们,何必让她们上船?”   林如海笑了笑:“我既然不准备碰她们,总不能将人困在林家一辈子吧?我家一直有妾室到了二十五就放人出门的规矩,那三个姨娘的年龄早就超了二十五,我若再将她们留在林家,岂不是耽误她们时间?”   “只是京城那边熟人多,不如带来淮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到时候直接让她们认了林大做干爹,让林大送她们出门子也就是了。”   早些年孙姨娘犯事儿,他就想要将三个姨娘一起放出去。   只是孙姨娘名声不好,若是让其他三个姨娘一起离开,难免让人揣测她们是否也犯了事儿。之后贾敏怀孕,他却忘了这事儿,所以才会耽误到今天。   贾敏没想到,自己吃了这么久的醋,竟然是吃了顿干醋,顿时气得又羞又臊,转头直接跑进了里屋躺床上把被子蒙在了脑袋上。   林如海跟着进来,见她动作后,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贾敏更羞了,完全不想见人。   ……   两人说破了,原本还算克制的感情立刻升温,彼此间的氛围也变得黏黏糊糊起来。   大家住的船就那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自然很轻易就发现了两人之间气氛的转变——   若说以前贾敏与林如海之间的感情,更像书中说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夫妻的话,如今两人之间的互动就反倒更像是新婚小夫妻,甚至与林柳印象中的那些,陷入热恋中的小情侣极为相似。   盛蔓取笑贾敏,一大把年纪了,都是好几个孩子的母亲了,竟然还来了一把黄昏恋,把贾敏臊得不行。   但就算觉得不好意思,她也从未打算避着其他人。   她挺享受这种状态的,何况两人又是夫妻,自然没有什么不能其他人知道的。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林家的大船到达淮扬码头。   因为之前从金陵离开的时候,贾敏并未将采买的下人卖掉,这次自然也不需要再采买一遍,早早便给姑苏老宅那边去了信,让人到淮扬等着了。   淮扬巡盐御史本是一年一任,前一任淮扬巡盐御史早两个月便卸任回到了京城,他人一走,留在姑苏老宅的林家下人立刻便到了淮扬,然后将府衙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通,林家人到了淮扬立刻就能入住。   林家人刚下码头,便有下人在码头处等着,很快便将他们连人带行李,全都送回了府衙。   歇息一晚后,林如海便直接进了衙门,以最快的速度投入工作;贾敏则在巡视了一遍府衙后,再将下面的人分配一遍,也开始以林夫人的身份开始在外走动。   几个孩子则立刻投入了学习之中。   林柳很轻易就感觉到,这次来到淮扬后,在林如海与贾敏的示范下,所有的效率都快了许多。   这本来是好事。   但只要看看林如海每日回来的时间,以及回来的时候脸上挂着的沉重的表情,便能知道这次淮扬之行,绝对比之前在金陵的工作困难很多。   林柳也不知道太上皇与皇上让林如海担任巡盐御史,到底是想要得到一个什么结果,但他们的目的肯定不是那么简单。   不过林如海才刚到淮扬,哪怕真有什么目的,也都需要缓缓图之,短时间内应当没什么危险。   反倒是贾敏在与淮扬这边的命妇接触中,遇到了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烦——   淮扬本身就是京杭大运河这条水路上的一个码头,经济繁荣,交通发达,不少人抓住机会,自然就积累了不少身家。   再加上江南一带多盐商,只要自己有本事抓住了机会,又或者与当地官员扯上了关系,拿到一两张盐引,发家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儿。   所以淮扬这地界儿的大商人,就多得有些吓人。   偏江南一带多瘦马,苏杭金陵也都有,但淮扬这地儿盐商多,与官员打交道的机会也多,想要用美色贿赂官员的……   自然也很多。   林如海祖籍姑苏,他还没来的时候,淮扬境内的官员与盐商们便将他的家世底细打听得清清楚楚——   本身就是勋贵之后,又娶了先荣国公嫡女,显然不缺钱。   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在官场上又还算年轻,前程远大,只要办几件大事儿,再熬上几年,升入内阁也都是迟早的事儿。   勉强,也算是大权在握。   这样的年纪与官职,一贯是追谨慎小心的时候,就担心一个不注意就毁了自己的前途。   人生在世,也就图几个权色钱名。   权和钱,林如海都已经有了。   名,人少年探花,又一路官运亨通,名声不说通晓大江南北吧,至少京城那地方,也有他一席之地。   也就只剩一个美色,可以让人动动脑子了。   偏偏林如海瞧着一副端矜自持的性子,不像贪图美色之人,其他官员与盐商不敢在他面前造次,自然就只能从贾敏这边找突破口,试图从她这儿打探一下林如海对女色的需求。   所以这段时间出门交际,贾敏每次都得吃一肚子气回来。   那个瘦马,哪怕是贾敏这个女人,看了也得说一句,真真儿的勾人。并非每一个都生得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但每一个美人都有其独特的韵味,若是遇上喜欢她们那一款的男人,这些女人就是最让人上瘾的药,让人欲罢不能。   贾敏又是气闷,又是担心。   林柳知道后,直接开口提议:“母亲不想听那些夫人打听父亲其实情况,不如直接告诉她们就好了。”   “正好母亲之前不是想要将三个姨娘全都送走?”   “如今正是最好的机会,您趁着其他夫人对咱家情况最上心的时候,放了三个姨娘良籍,再找个好人家大大方方地将人送出门,不也表明您与父亲的态度?”   贾敏听完,也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只是……   她表情有些难受:“李姨娘与赖姨娘跟了我许多年,就这么不顾情面放她们离开,是不是有些过分?”   林柳有些疑惑,三位姨娘到淮扬也这么久了,应该也看清楚林如海与贾敏夫妻对她们三人的态度了吧?都这样了,难道他们还想要留在林家?   留在林家也就是个吃喝不愁的妾室,林家虽然会养着她们,可平日也没个能说体己话的人,被困在后院儿也没个玩乐的机会,日子无聊得紧;   反倒是放出去,不但能挺起腰杆做人,还能成为别人的正头娘子,以后指不定还能生个健康的孩子,儿女绕膝——   三位姨娘的年纪也就三十五左右,虽然在古代已经很大,但在林柳眼里,这还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何至于将自己的日子过得死气沉沉,没有一丝波澜?   但转念一想,她到底经过现代教育的熏陶,许是自己的思想与古代并不一样呢?   所以林柳认真想过之后,提议道:“母亲怎么知道,三位姨娘一定不会同意离开林家呢?您不妨将她们叫到面前,亲口问问她们自己的意见,若是不同意也就罢了,可哪怕有那么一个人同意,对我们来说,不也够了?”   就算没人同意……   到时候再说呗,只是向外界传达林如海并非贪恋美色之人的信号而已,办法多得是,只是让府上的妾室嫁出去更有震慑力而已。   贾敏失笑:“倒是我糊涂了。”于是赶紧让人将三位姨娘请到了正房。   三位姨娘自从踏上前往淮扬的大船后,便一直备受打击。原本还以为老爷都开口决定带着她们来淮扬了,显然也是对她们有点儿感情的,不说多深,至少没忘了她们。   可等上船之后,三人便幻想破碎,立刻便从前三年的孤寂中清醒过来,认识到了自己的身份,以及自己在林如海心里的地位。   但因为当时是在船上,地方狭窄,并不好走动,三位姨娘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侥幸,想着老爷是不是担心在船上就到她们房中,会让太太生气,所以才会一直睡在太太房里。   可等到了淮扬,林如海还是不到她们院子里来,三人便先后认识到,老爷与太太之间的感情已经不容她们插足了。   三人立刻便后悔了,当初提出跟着老爷一起来淮扬的提议——   独自在京城生活的时候多好啊?林家下人规矩,又不会克扣她们的份例,吃得好睡得饱,还能自己当家做主,头顶还没有正房太太压着她们,日子多自在?   可如今来到淮扬,老爷根本不见她们不说,她们每日还得早起给贾敏请安,原本舒服自在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实在让人难过。   听到贾敏请她们三人去正房,她们心里顿时一咯噔,还以为贾敏看不惯她们,准备对她们出手了。   但等听完贾敏的意思后,三人面面相觑,眼底竟有些茫然。   李姨娘与赖姨娘感情好些,以前伺候过贾敏许多年,一眼便看出了贾敏眼底的认真。但正因为看出了贾敏的认真,二人心里才愈发惶恐。   反倒是一直默不作声的林姨娘,在听完贾敏的问话后,只略犹豫了一瞬,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便亮了起来。   她意识到这是个机会,立刻开口问道:“太太的意思是,可以去除我们的奴籍,还可以为我们挑一个好人家嫁过去做正头娘子?”   贾敏没想到竟然真有人意动,且这人会是一向沉默安分的林姨娘。   她顿了顿,认真点头:“确实如此。若是你想要离开林家,我们不但会销了你的奴籍,给你找一个好人家,还会让你认林大做干爹,这样你们即使嫁出去了,也可以说林家是你们的靠山,不至于让人欺负了去。”   林姨娘几乎喜极而泣:“我愿意离开,太太何时给我卖身契与放妾书?”   贾敏几乎要被林姨娘的反应给吓到,好一会儿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若是答应,我立刻就能将卖身契给你,但放妾书还得等老爷回来后,让他亲手写给你。”   既然是放妾室离开的文书,自然只有林如海亲自写来,盖下他本人印章、手印的才有效用。   但只是卖身契,林姨娘也已经非常满意了。   她一边哭一边笑,直接给贾敏跪下磕了个头:“求太太恩准,奴婢想要离开林家。”   说实话,自从贾敏进门后,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林姨娘露出这般鲜明的情绪波动。   贾敏见状,难免生出了几分猜测。   她一边让星花去将林姨娘的卖身契取来,一边看向林姨娘,好奇地问她:“我看你这样子,怎么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要脱离林家一样?”   林姨娘表情惶恐,还以为贾敏很介意她的表现,开口就想要解释。   贾敏摆摆手:“我并不介意,只是好奇。我记得婆婆是个非常善良的人,应当做不出逼迫你给如海做妾的事儿才对,怎么你的表现,活像是……”   给林如海做妾受了委屈,当初给他做妾是被逼的一样?   这也不怪贾敏多想,毕竟林姨娘常年面无表情且没什么存在感。以前大家还以为她就是这样的性格,可看她刚才听到有机会离开林家时的种种表现,任谁也无法再坚持之前的想法不是?   林姨娘沉默半晌,不愿开口。   林柳想了想,明白林姨娘的顾虑,笑着开口:“林姨娘放心,母亲只是好奇而已,并不会因为你的答案不符合心意便出尔反尔,更不会对你做什么。”   林姨娘看了林柳一眼,也不知怎么地,她总觉得林柳嘴里说出来的话,非常让她信任。   迟疑片刻后,她开口说道:“我确实是被逼着给老爷做了姨娘,却不是老太太逼的,而是我父母亲人以性命要挟,才让我同意了给老爷做妾。”   经过林姨娘的讲述,贾敏等人才知道,原来林姨娘当年曾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对方并非林家仆人,而是父母双亡的孤儿,平日给一些店铺做工,一次赚取自己的口粮。   他是在一家酒楼做帮工的时候,给林家送菜,这才认识了林姨娘,之后几次相遇,慢慢就生出了感情。   可惜林姨娘的父母看不上对方,绝对他又穷又没手艺,以后女儿嫁给他一定会吃苦,所以一直不同意将女儿嫁给他。   但林姨娘自己是个有主见的,早就打定主意要好好做活儿,等到了年纪就去求老太太的恩典,销了她的奴籍放她出去嫁人——   奴才是主人家的私有财产,老太太对她的支配权是高于她的父母的。   她原本打算得很好,却没想到自己做事儿认真低调入了老太太的眼,被她选中,想要让她给儿子林如海做姨娘。   若是她拒绝,老太太自然不会强迫她——   林家上上下下那么多的未婚姑娘,又不是非她不可。   可林姨娘的家人却被林家的富贵生活迷了眼,一心想让她给林如海做妾,这样她以后也能拉拔一下娘家。林姨娘拒绝,其父母便以性命要挟。   林姨娘无法,只能答应。   但她一直都想要成为自由身,嫁给一个普通人相夫教子。   贾敏愣住,从未想过林姨娘做妾的背后,竟然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她迟疑着开口:“你当初的未婚夫……”   林姨娘笑笑:“他在我给老爷做妾的第二年,便娶妻生子,如今都已经做爷爷了。”   贾敏一脸可惜,可这事儿又不能怪对方。   林姨娘却早已释怀往事:“我现在唯一的心愿,便是能够赎身,然后嫁给一个普通人。当年我没有做到的事儿,如今想要试试。”她笑了笑,“我保养得挺好,看起来应该不算老吧?”   林柳摇摇头:“很年轻,看起来就像十八岁的小姑娘。”   林姨娘顿时笑弯了眼。   林柳这才发现,这个平日低调的林姨娘笑起来的时候,竟然这么温暖。   林姨娘毫不犹豫同意了离开林家,另外两位姨娘受到触动,本来坚定不想离开的心,也慢慢动摇。   两人对视一眼,赖姨娘迟疑着开口:“太太,可以让我们回去想想吗?明天我们便给您答复。”   贾敏温柔安抚两人:“你们二人跟在我身边也有二十多年了,大可以放心,我绝对不会亏待了你们的。”   两人深吸一口气,行礼后退下了。   次日一大早,也不知她们晚上想了什么,又或者问了林姨娘什么,总之三位姨娘是相携而来,且全都同意了离开林家。 第62章   贾敏得知这个结果, 当然非常高兴,立刻就要去将林大叫来,当场让三个姨娘认亲。   不过去找人的时候, 发现林大跟着林如海外出了, 想要见他必须等林如海将事情处理完后。   贾敏有些不好意思, 三位姨娘却摇头表示理解——   太太的态度都摆在这儿了,林大迟早要回来, 这事儿也迟早能成, 她们实在没必要因为太太一时的疏漏, 就生出旁的心思。   贾敏笑了笑, 让人将李姨娘并赖姨娘的卖身契都拿了出来,又拿出林如海昨晚连夜写的三封放妾书,直接交给了三位姨娘:“拿到卖身契与放妾书, 你们隔日便能自己去府衙消去奴籍, 恢复自由身了。若是你们不懂该怎么做, 可以交给府上的下人帮忙,都是些小事儿,没必要亲自跑一趟。”   林姨娘看了看贾敏, 抿唇笑道:“还是不了, 我希望能亲自看着自己的名字从林家的户籍中挪出来。”   她盼了这件事这么多年,自己都快忘记自己还有这个梦想了,没想到到了淮扬之后,还能梦想成真。不亲眼看着一切的发生,她心里总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没办法真的放心。   贾敏虽然不理解, 却也不会干涉她的想法, 于是并未多言。   其他两位姨娘对此倒没有太大感觉, 听了贾敏的话后便直接拿着契书与放妾书交给了身边的丫鬟,让她们帮自己跑腿儿办户籍去了。   眼瞧着正事儿办完,三位姨娘即将告辞离开,贾敏赶紧开口问道:“你们三个应当是打算在淮扬成亲的吧?可需要我给京城去信,将你们的亲人接过来参加婚礼?”   没想到三位姨娘在这个问题上,全都选择了摇头。   林姨娘的选择还能理解,她毕竟是被父母逼着做了林如海的妾室,心里对父母早就积了一肚子的怨气。   后来父母虽然没有像孙老娘一样贪得无厌,却也着实从她这儿捞了不少好处,林姨娘与他们早就闹掰了。后来父母离世,她与几个兄弟的关系更是生疏,与断了往来也没两样,实在没必要将人请来参加自己的婚礼。   可李姨娘与赖姨娘二人会摇头,就有些出乎贾敏预料了。   两位姨娘似乎看出了贾敏的疑惑,纷纷开口解释。   李姨娘道:“我当初是被荣国府的赖嬷嬷从外面买回来的,早就与家人失散,就算想接也没人接。”   赖姨娘笑了笑:“早在我跟着太太嫁到林家,我母亲便拿了五百两银票给我,说以后她就只顾着我两个兄弟了,不再管我这个女儿。我也不是不识趣的,便不去打扰母亲了。”   至于兄弟?算了吧,她与两个兄弟可没什么感情。   贾敏愣了下,点头:“既然如此,便不通知京城那边了,等我好好在淮扬这边为你们寻摸一下合适的人选,到时候亲自为你们主持婚事。”   三位姨娘喜不自胜,连连道谢。   临走前,赖姨娘嘴唇翕动,似乎想要对贾敏说点儿什么,却被旁边默不作声的林姨娘扯了下,她立刻低下头,默默离开了正房。   贾敏身边的星花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忍不住开口:“太太,我看三位姨娘只怕有事儿瞒着您,不如将人好生审问一遍?”   贾敏摇头:“我看她们是有什么顾忌,等嫁人后许是就说了,实在没必要现在逼着她们开口。”   星花想了想,也觉得三位姨娘整日被困在后宅,实在没什么途径去知道什么大事儿,又觉得他们也许不是知道了什么事儿,反倒是有求于太太,却因为请求过分开不了口……   所以她很快便将三位姨娘异样抛之脑后,并未放在心上。   贾敏按照三位姨娘的要求,很快就为她们挑好了合适的未婚人选——   因为年龄的缘故,这些人选大多都是丧妻的鳏夫。   但贾敏用了心,挑出来的这些人选基本全是没有后代的,且家中大多小有积蓄。就算有那么一两个生育的,家里条件也比其他人更好,且膝下没有儿子。   三个姨娘嫁进去,至少不会面临“后妈难做”的局面。   等贾敏将候选人的名单交给三位姨娘,赖姨娘与李姨娘还好,林姨娘却当场喜极而泣。   三人认真翻看之后,很快都选中了合意的人选。   贾敏看了看,认真问道:“你们确定已经选好了,不会后悔吗?名单上这么多人,你们没必要这么快就做决定,可以拿回去好好看看,甚至让身边丫鬟帮忙调查一番也是可以的。”   三位姨娘面面相觑,很快摇头。   赖姨娘笑着看向贾敏:“我们相信太太眼光,您肯定不会害了我们的。”   贾敏笑了笑,还挺高兴她们对自己的信任。   不久,林大便在贾敏与林如海的主持下,当着林家上上下下百来口人的面儿,将三位姨娘收做了干女儿。   虽然三位姨娘是再嫁,对方也是再娶,但有林家的面子在,对方也不敢轻慢,也都严格按照三书六礼的流程,一步步走了过来。   唯一的问题可能就是,从定下婚事到成婚,统共也才过去了不到三个月,时间有些过于短了。   但对一心想着新生活的三位姨娘而言,三个月的时间不但不短,甚至有些长了。   为了方便,三位姨娘是在同一个黄道吉日出嫁。   本来贾敏担心外人说嘴,还想着给三位姨娘在外面租一个院子,让她们在那个院子里发嫁。   但林姨娘三人在商量之后,却一致觉得,还是在林家发嫁更好——   在外面的院子发嫁,无外乎是担心外人知道她们以前是林如海的姨娘,因此看轻了她们。可这事儿本就不是个秘密,只要有心打探,总能知道。   且三人的丈夫都知道她们的过往,实在没必要掩耳盗铃。   反倒是在林家出嫁,其他人就算知道了她们以前的身份,也知道她们是有林家做后盾的,轻易不敢欺负了她们。   贾敏夫妻对此事并不介意,于是就同意了三人的提议。   筹备婚事的过程一直风平浪静,没有一丝意外,很快就到了成婚的前一晚。   按理,这一天三位新嫁娘是要在自己的屋子待着,轻易不能出来的。但出乎贾敏意料的是,这天晚上,三人却相约着一起来到正房,说是有事儿求见。   林如海当时已经回来,正与林柳在旁边说事儿,听到三个姨娘求见贾敏,不由面面相觑。   贾敏担心三人是有事相求,便赶紧让人将她们请了进来。   三人进门后,第一眼便见到了在旁边坐着的林如海。想到以前相处时光,三人一时表情复杂,心绪波动剧烈。   不过想到自己今日过来的目的,三人便立刻恢复了平静。   还是林姨娘打头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本来像个隐形人一样的林姨娘便拿到了话语权,成了三位姨娘中的领头人。   她抿了抿唇,先是看向贾敏,最后却转头看向了林如海:“老爷,我们犹豫许久,还是决告诉你们一件事儿,你们一定会在意的。”   说完,她从自己的袖袋中拿出一方手帕,“这是我送给前未婚夫的定情信物,我本以为他在成婚之后便烧掉了,没想到还留着。而且……之前在京城的时候,有人将这方手帕交给了我,说是我的前未婚夫对我旧情难忘,想要与我再续前缘。”   说实话,她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是非常震动的,原本沉寂的一颗心也慢慢活动起来。   若非她一直牢记,前未婚夫在自己给林如海做妾的第二天,便找到媒人相亲,不久就订亲,一年后就成婚生子的话,她只怕当时便忍不住,要与对方死灰复燃了。   但这话显然是不能说出来的。   她敛下眼睑,小声道,“我当时拒绝了,但之后时不时就有人给我送信,送礼物,送一些我以前非常喜欢的小物件儿。我也不知道对方是找的谁帮忙送信,但这样的行为一直持续了一年,直到老爷与太太从金陵回来,这些东西才没了。”   “信和那些东西,我都在收到的第一时间烧掉了,只有这方手帕,我留到了今天。”   毕竟是年少时唯一一段感情的证物,哪怕是一直目标明确的林姨娘,也很难在看到手帕的当时保持冷静。   “离开京城之前,他写信给我,说是家中妻子重病,许是活不了多久了。若是我有机会脱离林家,他在妻子死后便能立刻迎娶我进门。”   说完,林姨娘小心看了林如海一眼,见他脸色阴沉,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之前被感情冲昏了头脑,我也没意识到其中不对。直到太太说要放我们出去,我高兴之后,立刻恢复冷静,这才发现了其中不对之处。”   “我本以为我是特例,可没想到与赖姨娘二人闲谈的时候说漏了嘴,竟发现她们在这一年的时间内,也有类似的经历。”   她说完,赖姨娘紧跟着开口:“我在一年前,开始频繁接到兄长赖二的来信,信中似乎有与我修复关系之意。只我是个冷心冷肺的,觉得早年既然已经撕扯开了,便没有再修复关系的道理,便一直没搭理。”   说着她从袖袋里面掏出一个小布包,直接递给了贾敏,“这里面便是兄长给我写来的所有信件。”   因为二人关系透明,心中也没有什么不能示人的言语,她便也一直留存至今,并未烧毁。   紧跟着,李姨娘也拿出一包东西:“一年前,我在荣国府里关系最好的姐妹,突然给我送来一包东西,说是有人拿着这个找到她,想要与我认亲。”   贾敏接过,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放着的是胎发与襁褓,除此外还有一封信。最奇异的是,这封信竟然保存完好,似乎从来不曾打开过。   她愣了下,看向李姨娘:“可以拆开吗?”   李姨娘点点头:“太太想看就看吧。我这人与旁人不同,记性非常好,一直记得自己是被父亲亲自带到人牙子那儿卖掉的,只是为了给兄长攒彩礼,所以这信打从到手之后,便从未拆开过。”   贾敏立刻打开,发现心中除开写了一些感人肺腑的思念,也写了李姨娘小时候的一些趣事,并她身上的胎记之类。   很显然,就如李姨娘所说,对方写这封信就是为了认亲。   这三件事单独拆开看,都没有什么不妥,可三件事同时发生,哪怕是贾敏也立刻发现了其中不对——   很显然,有人想要对付林家。   贾敏有些茫然地转头看向林如海:“可是一年前我们还在金陵,哪些人为何会在这么早的时候布局,想要对付林家?”   自从说了要放三位姨娘离开之后,林姨娘的表现一日比一日积极,别说是贾敏了,就算是府上与她不熟悉的下人,也都将她的欢喜看得一清二楚。   谁还不知道林姨娘一直想要离开林家?   若她不是先一步说出放妾之语,谁能保证林姨娘在离开林家与初恋情人的双重压力下,不会选择铤而走险,真的做下一些不好的事儿?   甚至于并不只是林家,就算如今看起来对那些人的手段无动于衷的赖姨娘与李姨娘,也不是没有害人的可能——   那些人发现两人不吃这一招儿,总能想到下一招儿。   从来只有千日做贼的,哪儿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若是那些人不放弃,谁知道这两人会不会被其他办法打动?   想到这儿,贾敏顿时不寒而栗。   最让她害怕的是,对方为何这般做,她却一直找不到头绪。   一年前,他们还在金陵好好呆着呢。   林如海与林柳对视一眼,再结合最近一年多发生的事儿,很快便有了些许猜测。   林柳先开口:“母亲不必担心,那些人应当是冲着巡盐御史这个职位来的。”   林如海点头:“巡盐御史一职事关重大,无论是太上皇还是皇上,都不可能一拍脑门儿,随手就指了一个人来担任这个职位。决定人选之前,必定要三番五次地商议,再经过无数次的争论后,才能定下人选。”   巡盐御史管的毕竟是盐政,而盐政每年税收几乎占据了国库税收的一半,容不得朝廷不重视。   而一旦在这个位置上安插了自己人,哪怕只是随手捞上一点儿,得到的金钱便是一笔庞大的数字,完全可以满足上面某位的庞大开销。   只是如今朝中当政的有两位,一位一心享乐,一位却眼里揉不得沙子,完全容不得旁人的贪污受贿。   两人角力,这个位置自然也成了“兵家必争之地”。   有人想要对付自己,林如海是早有准备的,有人想要从他后宅下手,他也有所预料,甚至有人会将突破口放在三位姨娘身上,他也不是完全没想过。   林如海唯一没想到的是,对方布局的时间,竟然这么早。   林柳看了眼林如海,叹气:“显然,太上皇与皇上早在一年前,便属意让父亲做巡盐御史这个职位了。”   只是之前一直没漏风声而已。   可大部分人不知道太上皇与皇上的打算,他们身边的人却不一定不知道。其中哪怕只有一两个人,身边有人与江南盐政相关,只怕就得防着林如海。   若非三位姨娘自己说出此事,他们只怕还被蒙在鼓里,等到时候被人算计了,都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遭了算计。   林柳笑了笑,起身走到三位姨娘面前,挨个儿给她们福身行礼。   三位姨娘吓了一跳,纷纷伸手将她扶住。   林柳趁机给三人输入了一些异能,等她们嫁人后,定然可以立刻怀孕,这样也能让她们婚后的生活好过一点儿,也算是她对三个姨娘的报答了。   林柳三人还有事儿要谈,三位姨娘识趣地告辞离开。   等人走后,林柳看向林如海:“事情都过去一年了,且对方是在京城布局,山高水远的,我们也没办法调查对方身份。父亲可有什么打算?”   林如海摇摇头:“敌在暗我在明,实在防不胜防。”   贾敏开口:“我会再将府上的下人再梳理一遍,许是能找出几个不妥的人。”   林柳想了想,看着贾敏道:“母亲调查的时候,记得着重关注咱们从京城带出来的人。姑苏距离京城太远,消息没那么快传到京城,就算想要收买这边的下人,也不可能这么快。反倒是京城那边……”   因为信任的问题,林家两次出门带走的下人,大多都是林家的家生子。   家生子祖祖辈辈都在林家生活,虽然比其他下人更值得信赖,却也有许多亲朋好友。而这些亲朋好友,乃至于他们的家人,都是最好的威胁手段。   林家可以用这些人威胁他们忠心,其他人只要找到机会,也能用这些人威胁下人背叛。   他们出门虽然是一家人一家人地往外带,可总有那么几个家人太多,只能留下大半。   林家离京三年,没人守着京城那边,可能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贾敏连连点头:“放心,我会让人盯着那些人的。”   只是明日便是三位姨娘出门的日子,贾敏不好有大动作,一直到三位姨娘回门结束,贾敏才将上上下下梳理了一遍,成功揪出了五个时常在厨房周围打转儿,并险些得手的下人。   这五个下人,还真就全是他们从京城带出来的人。   贾敏将府上所有下人叫到花园,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将那五个下人打了个半死,然后当场丢出了林家。   因为无人救治,这五个下人因伤口感染,当晚就咽了气。   就连他们的家人也没得了好,全都被卖给了人牙子。   贾敏是心软,可一旦威胁到了自己的家人,她下手绝对不会比贾母轻松到哪儿去——   毕竟,她可是贾母打小带在身边,言传身教出来的。   这也是贾敏第一次,在所有人面前展露出她心狠的一面。但意外的,不论是林如海还是林柳,乃至于其他几个小的,都不觉得这样的贾敏可怕,反倒对她更加亲近了几分。   林家人也不是傻的,自然知道贾敏这番发作是为了谁。   下人倒是被贾敏这雷霆手段吓了一跳,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做事儿都战战兢兢,连偷懒都不敢,更不要说与外界联系了。   林家很是风平浪静了一段时间。   再加上林家之前嫁出去了三位姨娘,贾敏打死五个下人的消息一传出,就连淮扬这边的命妇们也都夹起了尾巴,不敢再在贾敏面前提起扬州瘦马的只言片语。   之后贾敏也不忘时刻让人盯着厨房,就担心有人下药。   不过许是林如海刚来淮扬没多久,且一直积极参与淮扬这边的官员组织的各种酒宴应酬,这边的盐商官员等倒是对他态度不错,林家暂时也没出现过其他的意外。   时间一晃,便过去了大半年。   京城突然来了消息,说是贾敬的妻子难产,生下一个姑娘后便没了性命。   母亲早亡,父亲出家,兄长是个混账东西,嫂子又是个害怕丈夫,对他不喜欢的人和物都不管不顾的。于是这个姑娘出生一个月之后,竟然还没人给她取个名字。   贾母见了心疼,干脆让人将她抱到了荣国府,如迎春探春一般,随着元春取了个惜春的名字好好养着。   随着惜春出生一并传来的,还有元春小选入宫的消息。   太上皇倒是给荣国府面子,等人入宫后直接让人将她安排在了皇后宫里做女官。   可惜当今对四王八公等势力厌恶非常,哪怕元春这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整日在面前晃悠,他也能坐怀不乱,将其视若无物,完全没有受用的打算。   贾母对此早有预料,在心中提起此事的时候,用的字眼都平平常常,看起来没有半点儿额外的情绪。   哪怕提起元春受不了伺候人的苦,受不了皇上将她视若无物的屈辱,贾母的语气也相当平淡,似乎元春不是她的孙女,而只是一个陌生人一般。   没多久,又传来李纨怀孕的消息。   同时,贾母还提了一句,说是贾赦房里的丫鬟,也怀了孕。   荣国府的好消息是一个接一个地传出,可贾敏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因为随着林家在淮扬的时间越来越久,淮扬本地的官员富商,对他们夫妻的态度就越冷淡——   因为这一年都快到年末了,都中竟然还未传来有人接替林如海的消息。   巡盐御史一年一任,一般到了过年的时候,这位置的接任人选就该传出来了。哪怕淮扬这边消息不通,可林如海到底有没有准备启程回京述职,他们还是有眼睛看的。   林如海自己也着急,巡盐御史这个职位虽然容易捞钱,可像是他这种不差钱,且不打算捞钱的人来说,就完全是个烫手山芋了。   他能在这位置上努力平衡各方势力,坚持过一年,就已经废尽心力了,可看京城那边的意思,却仿佛还要让他在这位置上继续做下去一般。   而事实正如林如海所料。   这年春节刚过,京城那边终于来了圣旨。   可结果却是,让林如海继续担任巡盐御史——   因为林如海但任巡盐御史的这一年中,江南等地的盐税比去年足足多出了一百万两白银。   差额如此巨大,哪怕太上皇后悔了,想要将林如海换下这个位置,皇上也愿意顶着太上皇的火气,继续将林如海摁在这个位子上。   林如海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都快要吓傻了——   他只是没有贪污而已,谁能想到那些官员盐商便夹起尾巴不敢乱来,以至于江南的税收多出了这么多?   接到圣旨的时候,林如海还能维持表情,可等回到家中,他便瘫坐在了椅子上,嘴里一直喃喃道:“完了……” 第63章   江南这边的官员也没想到林如海手中过了那么大一笔银子, 竟然真的能忍住,一点儿也没贪,以至于直接将江南盐政的真实情况直接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以前哪怕是名声最好的官员, 到了巡盐御史这个职位后, 见到每年那庞大的银两数目,也不可能忍得住一点儿不贪。   唯有这个林如海, 成了例外。   而这个例外, 自然也成了林如海的催命符——   江南这边的人不希望林如海继续留在巡盐御史这个职位上, 太上皇也不希望林如海继续留在这个位置上,除了如今的皇上, 所有人都不希望林如海留在那个位置上。   以前担任过巡盐御史的不希望, 以后可能担任巡盐御史的官员也不希望。   林如海很清楚如今的处境, 所以才会觉得, 自己完了。   因为刚过去这一年, 盐政税收多出了一百万,之后一年,他肯定不可能继续贪,否则相差太大,皇上一眼就能看出税款少了。   可问题是, 若是他真能保证税款一直不少, 只怕皇上会让他在这位置上做到死呢。   他不贪, 其他人却不可能不贪。   这些官员能忍林如海一年,难道还能忍他第二年, 甚至第三年第四年?   贾敏被这样的林如海吓到了,还以为他生病了, 赶紧吩咐身边的星花, 让她去将府上的太医请过来。   只是星花还没离开, 就听林如海开口阻止:“夫人不必去请大夫,我身体无事。”   贾敏走到他身边坐下:“可是衙门发生了什么事?”   林如海叹气:“今天京城那边来人传圣旨,破例让我连任巡盐御史这个职位。我看皇上那意思,只怕不只是想让我连任一年而已。”   贾敏被吓到:“我们还要在淮扬待一年?”   林如海点头:“之前淮扬这边的官员与富商等人,只怕是想等我一年任期结束后离开淮扬,所以并未对我出手。但如今的情况,只怕我这又臭又硬的石头还要在这地方待上好几年,那些人不可能忍我这么久。”   “而如果一定要对我出手,早出手自然比晚出手更好。”林如海看着贾敏,“你最近一定要小心些,后院的篱笆也扎牢一些,千万不要被人抓住了机会混进来。”   贾敏赶紧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让星花几个好好盯着府上,绝对不会出现半点儿纰漏。”   贾敏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可就这次谈话过去的第三天,林柳上午课程结束,回到正房与贾敏并几个弟弟妹妹一起吃饭。   正要动筷的时候,林柳突然觉得腰腹某处突然灼热滚烫,就像是被火烫了一样。   正准备低头查看,一直安静不做声的金秋突然出手打落了林柳手里的筷子,同时厉声开口:“饭里有毒!”   贾敏等人吓了一跳,一把丢开了筷子。   林家规矩大,一般是等大人吃完,小孩子才会动筷子。所以桌上的人除了贾敏,几个孩子都还没有开始吃——   林如海忙着处理公务,中午并未回来用饭。   贾敏一边让人去请大夫,一边走到里屋催吐。等到大夫来了,她才手脚虚软地从卧室出来。   林柳吓得坐到她旁边,小心地搀扶着她:“母亲,你身体可有什么地方觉得难受?”   贾敏摇摇头:“只是有点儿头晕。”   大夫拿出软枕放在小几上:“太太,还请将手放在软枕上,老夫这就为您把脉。”   贾敏点点头,将右手放上。   大夫把脉许久,期间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表情舒展,一会儿又面色沉凝,将屋内所有人吓得一愣一愣的,心情完全随着大夫的表情活动。   过了会儿,一直在府衙忙碌的林如海得到消息,也赶了回来。   屋里所有人都看着贾敏,除了下人,唯有林柳小声唤了声“父亲”,但之后也立刻转过头盯着贾敏了,完全没有招呼他的打算。   林如海也不在意,直接走到贾敏另一边坐下。   刚坐下,他便叫来星花:“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太不是一直让人盯着厨房,怎么还会让人钻了空子?”他视线一转,目光落在几个孩子身上,见他们表情如常,放了一大半的心,“下毒之人可查出来了?又是用的什么下毒手法?”   星花满脸焦急惶恐,却说不出一句有用的话,只能翻来覆去地说一句“奴婢不知”。   林如海气得不行,正要发怒,旁边的林柳赶紧开口:“发现有人下毒的是我身边的金秋,就是那个我让去学医的丫鬟。星花只是个普通丫鬟,在还没调查之前,怎么会知道这么多问题的答案?反倒是金秋,许是知道的东西还多一些。”   见林如海表情沉凝,林柳叹气,“院子里的几个后门我都让人锁上了,前院大门又有府衙的人盯着,府上下人没有一个离开的。父亲现在先别急,等大夫查出母亲身中何毒后,再来调查也不晚。”   林如海听完这话,勉强按捺住心里的交集,将视线死死地放在贾敏脸上。   随着大夫把脉时间的增长,贾敏的脸色愈发难看。   慢慢的,就连一直很能沉得住气的林柳,也开始焦躁起来。   好在大夫并非庸医,没多久就望闻问切,从贾敏的种种身体反应中,查出了她这次所中毒、药的名字。   “这毒药的名字叫灌愁海,”大夫长舒一口气,“因为中毒之后整日愁眉苦脸、多愁善感,一点儿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引发中毒之人的自怨自艾,所以得名灌愁海。”   “这药最可怕的是,若是中毒之人本就有不能解开的心结,这药就会将心结放大,以至于最后钻进牛角尖,导致自杀。”   介绍完药物的名字与效果,大夫脸上多了几分笑容:“不过好在这药是慢性药,一般要连续服下十次足剂量的灌愁海才能起效。若是夫人已经中毒颇深,就算是我,也没有解毒的法子。”   听了这话,满屋子的人瞬间屏气凝神,唯恐大夫说出自己不能接受的答案。   但好在,大夫看了贾敏一眼,表情十分轻松:“庆幸的是,夫人不但是第一次吃这药,这次也不过只沾了一点点,之后也及时催吐……等老夫给太太开一个药方,你们拿去抓来煎煮,吃上半个月也就全好了。”   屋内顿时响起此起披伏的换气声。   原来刚才大夫说话的时候,屋内的所有人都忘了呼吸,等到大夫说出确切答案,大家心中绷紧的那根线松开,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憋气许久,开始换气。   大夫听得好笑,对这一家子的观感更好了。   他抬手让人拿来文房四宝,认真思索之后,刷刷几下便写了慢慢一张草药名字与剂量:“这药难解,一定不能出现丝毫差错,你们出去抓药的时候,一定记得去值得信赖的药店,否则宁愿走远点儿。”   林如海点头,正要叫来星花去抓药,想了想,又转头将门口守着的林大叫进来,直接将药方交给了林大:“我记得你识得一些药材,这药便由你亲自去抓吧。”   既然大夫说这药不能出错,自然还是交给认识药材的人去抓更妥当,也不至于被人坑了。   自家后院,都已经筛查过无数次,也做了无数准备了,却还是被人钻了篓子成功下药,林如海现在正处于对外界完全不信任的时候,唯有自己的家人与林大,可以让他暂时放心了。   林大领命,拿着药方就离开了林家。   林大走后,林如海便支开了几个孩子,只留下林柳与金秋,并还在生病的贾敏,以及那个查出了贾敏所中毒、药名字的大夫——   就连贾敏屋里的几个丫鬟,都被他赶了出去。   贾敏胸闷,干脆坐在旁边闭目养神。   等到屋子空下来,林如海才将视线放在金秋身上:“金秋,据说你是第一个发现饭菜里面有人下毒的?”   金秋咽了咽口水,表情有些惶恐。   她转头看了眼林柳,得到她点头应许后,这才小声解释:“我其实并不确定是否真的有人中毒,只是前段时间正好跟在郑大夫身边学习,听他提了一嘴灌愁海的名字与药性。”   “之前大姑娘吃饭,拿着筷子去夹面前那道药膳的时候,我恍惚间似乎闻到了一丝灌愁海药引的味道,出于警惕,这才打落了大姑娘手里的筷子。之后担心自己被责怪,才会说菜里有毒。”   林如海转头看向大夫,他便是金秋嘴里的郑大夫了。   郑大夫点头,确认了金秋话里的真实性:“之前金秋突然找我,说是府上的气氛最近紧张得很,几位主子处处小心,就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遭了算计。”   “她想要学一些毒、药相关的知识,这样等事情发生的时候,就算没办法立刻救人,至少也能延缓时间,让几位主子有机会去找真正有本事的大夫。”   金秋是被林家买来的,她至今还记得,自己被买回林家的时候,因为长久饿肚子,生的面黄肌瘦,根本就没人愿意将她买回去伺候。   可人牙子说了,若是再没有大户人家愿意将她买走,就要将她买去那些腌臜地方了,这样人牙子才不会亏本儿。   若非大姑娘提出了另外的要求,从来只是被人嫌弃的金秋,只怕早已经流落到那些生不如死的地方了。所以从跟在大姑娘身边后,她便一直非常努力地学习医术,希望以后能帮助大姑娘,为大姑娘排忧解难。   ——大姑娘真的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人了。   这次也是凑巧了,她在知道府上气氛严肃是因为担心有人害林家人后,出于自己的专长习惯,金秋下意识就想到了下毒,所以才会去请教医术高明的两位大夫,这才凑巧得知了灌愁海。   郑大夫也觉得凑巧,于是笑道:“说来当日我会告诉金秋灌愁海相关的知识,还是因为她问我有没有什么毒、药是吃下后,哪怕毒发身亡了也没人发现,我才想起了灌愁海。”   “这药虽然不是那种查不出的药物,可若非对灌愁海了解至深的大夫,中药早期轻易无法发现,等到吃完十次后,就算发现也没救了。”   “这药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江南等地流传,但等发现的时候,便已经有不少人死于灌愁海了。”郑大夫收敛了表情,叹气道,“这世上真正豁达的人又有几个?谁心里没一两个心结?这药的恶毒之处就在于,它本身并不致命,却会放大人的情绪。”   “你们还真的感谢金秋,若非她将灌愁海药方上药物的外表与味道死记硬背,又靠着出众的嗅觉辨认出来了,只怕你们一家子都会中招。”   林柳听完,立刻冲着金秋行礼。   金秋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给林柳跪下,被林柳一把抓住了胳膊。她哭笑不得地看着金秋:“我给你行礼是因为感谢你,你怎么还给我下跪?”   金秋反应过来,嘿嘿一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大姑娘不必谢我。”她眼珠转了转,笑道,“若是大姑娘真想谢我,不如打赏我几个金锞子也就够了。”   林柳还未表示,一直听着两人对话的林如海便解下腰间荷包,直接放进了金秋手里:“这次多谢你提前发现并提醒了林柳,这才及时发现有人中毒。”   金秋摸了下荷包的厚度,吓了一跳,立刻就要还给林如海。   林柳一把摁住她的手:“与我们一家人的性命相比,这点银子实在算不得什么。不止这些银票,你若是还有其他要求,也大可以提出来,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都可以帮你解决。”   林柳知道的事情比在场其他人多得多,也更清楚这灌愁海的杀伤力有多大,自然也更感激金秋的提醒。   这话一出,别说林如海,就连一直闭着眼睛的贾敏也朝金秋看了过来:“你若是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哪怕是想离开林家也可以,我马上就让人去将你的卖身契取出来……”   “不用不用,”金秋腼腆地笑笑,“我很喜欢留在大姑娘身边,我跟着大姑娘学了好多东西,这些在外面可没机会学到。”   许是受了林柳影响,她身边的四个丫鬟全都求知若渴,为了学到更多的知识,简直恨不得将自己掰成八瓣儿。可很多知识都被上层男性垄断,若是离开了林家,金秋几个女孩子根本就没机会学。   既然金秋不愿离开,林柳等人也不能勉强,否则这与他们赶走救命恩人又有什么区别?   等将金秋的事情处理完,林如海再次看向郑大夫:“先生可还有其他发现?若是有,还请告诉在下,在下感激不尽。”   郑大夫想了想,道:“倒是有一点奇怪之处,那些人之所以这么容易就会中了灌愁海,就是因为灌愁海成药之后,虽然有些许颜色,却没什么味道。金秋能味道灌愁海药引的味道,其实让我有些意外。”   正好事情发生后,林柳立刻让人将桌上的饭菜原样保护起来,至今完好无损。   林如海带着郑大夫走到桌边查看。   郑大夫现在金秋的指点下,将一碗药膳端到面前,低头嗅闻片刻后点头:“里面确实放了灌愁海的药引,只是分量很少,不注意根本闻不到它的味道。”   但……   “里面虽然放了不少药引,却没有一味配药,”郑大夫皱眉,“按理说,这药膳吃下去,也绝不会中毒才是。”   这世上万万没有只是吃了药引,就中了毒的事儿。   郑大夫又小心闻了闻桌上所有的菜品,仍是摇头:“没有其他药材的味道。”   想着金秋年轻,嗅觉也比自己更好些,他拉着金秋到桌前,让她闻闻味道。   但金秋闻过之后,同样摇了摇头。   可若是除了药膳,其他菜里面都没有灌愁海的药材,贾敏又是怎么中毒的呢?   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茫然与惶恐之中——   若是这次不将下药的方法找出来,只怕下次那人还会用这样的方法下药,那时候可就不一定还有今日的运气了。   林如海走到贾敏身边,小声询问:“夫人,你还记得自己之前动了哪几样菜吗?”   贾敏靠在林如海的肩膀上,闭目思索许久,睁眼说道:“就我面前放着的四五样菜,我都夹了一点,每样都夹了一筷子,你们认真观察一下,应当能看出来。”   具体的菜名儿,她已经忘了。   林如海也不离开,直接看向林柳。   林柳会意,走到贾敏之前吃饭坐的位置前,低头仔细地观察那些菜品是否还是原样。   金秋与郑大夫也都帮她检查。   很快,三人便将贾敏动了筷子的菜品都找了出来。可惜不管怎么闻味道,都只有一个结果。   最后,林柳也不知怎么想的,突然拿起筷子从碗里夹了一筷子菜就要往嘴里放。   林如海与贾敏吓得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贾敏腿软,差点儿又跌下去,还是林如海及时伸手,这才让她免于一难。   但两人都顾不得这点儿意外,全都死死地盯着林柳。   林如海更是暴怒:“林柳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母亲如今的样子看着很好受吗?你都不知道哪一样菜里面有毒,竟然就往嘴里塞,想不想活了?”   最让林如海生气的是,全家八口人,心思最重的就是林柳这个看起来最豁达的大女儿。连一向多愁善感的贾敏,心结都没她多。   若是林柳中了毒,他实在担心她毒发的速度比贾敏更快。   林柳却在筷子即将入嘴的前一秒,突然停了下来。   她眨眨眼,将筷子放到眼前,眯着眼盯了许久,突然开口:“母亲,这筷子,是从厨房里面取的吗?我怎么瞧着有些过于精致,不像是厨房的餐具?”   贾敏胸闷难受,听了这话一时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后才解释道:“这筷子是我的嫁妆,一向放在我屋子里保管。虽然我已经派了不少人在厨房盯着,但仍有些不放心,大家每日所用的餐具,便都是用的我从京城带出来的一套嫁妆。”   林柳点点头,松开筷子,任由菜品掉落,然后将筷子倒转,放到郑大夫面前:“先生您闻闻看,这筷子上是否有药物的味道?”   金秋一愣,一把抓起面前的筷子。   但……   仍是没有。   林柳扯了扯嘴角,用汤勺从药膳里面舀了一勺汤:“郑大夫,您可以将筷子放进这汤里面搅拌一下,再闻闻……”郑大夫正要动作,便听她懊恼开口,“不,大夫之前好像说过,这药似乎是没有味道的。”   她看起来有些苦恼,似乎遇上了什么难题。   郑大夫下意识回答:“虽然没有味道,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查验的办法。你们只需要去一片人参放入药中,那药立刻就会变成黑色。”   贾敏立刻开口:“我卧室的箱子内,就放着一只人参。”   金秋拿了钥匙,立刻进去将人参取了出来。   等将人参切片后放进用筷子搅拌过的汤勺里面,汤勺里面的汤,果然变黑了。   是筷子的问题。   郑大夫对毒、药方面了解更多,立刻就想到了一种下毒的办法:“可能是有人将这些餐具浸泡在了灌愁海中,让这筷子吸饱了药水,所以筷子一接触药引便完成了灌愁海这毒、药的最后一步合成,太太吃了药膳才中了毒。”   林柳下意识看向贾敏。   并不是怀疑她下药,而是……   这个结果很明显,指向了下药之人是贾敏心腹的事实——   因为只有心腹,才有机会接触到贾敏的嫁妆。   最可能的,便是名字带星的八个大丫鬟。   贾敏一对上林柳的视线,脑海一阵电光火石,瞬间明白了凶手的下药手法。想到自己对几个丫鬟毫不保留的信任,她当即胸前一滞,直接晕了过去。   林如海一把将人抱住,赶紧将人送进卧房。   林柳则直接看向林大,吩咐他立刻将贾敏身边的八个大丫鬟全部抓起来关在柴房,让人严加看管同时,还让他找个擅长刑讯的人过去严刑拷问。   林大笑了笑:“大姑娘放心,刑讯这事儿,小的拿手。”   说完,转身便离开了正房。   没一会儿,外面便闹将起来,不过林大很快压制住局面,成功将八个丫鬟全都带走,关进了柴房。   此事结果如何,自有林如海关注,林柳同他说了一声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金秋跟在她身后,见她面色不好,路上一句话也没敢说。   洗漱完毕,林柳直接将丫鬟都赶出房间。   确定人都离开后,林柳才将一直贴身携带的荷包打开,取出跛足道士之前送给自己的那张符箓。   表面上看,那张符箓依旧完好无损。   但若是放在烛光下,却很轻易就能发现,符箓表面上的一层银光,已经消失不见。   想到跛足道士之前提起,这张符箓是用来防备那些神异之人的神异手段,她顿时有了猜测——   那灌愁海的名字,听着实在有些耳熟。   笃笃笃——   林柳的窗户被敲响。   她顿了下,下床后小心地靠近床边:“谁?”   “施主,是贫道。”   林柳听出来人声音,一把将窗户打开:“道长,您今日怎么过来了?”   若是可以,她其实并不想与这些“非人类”打交道。   没安全感。   跛足道士仿佛没看见林柳眼中的抵触,笑着伸手:“我之前察觉自己送你的那张符箓,仿佛已经失去了效用,所以过来看看。”   他能缩地成寸,到来的速度自然很快。   且这次他并非一个人过来,身边还站着一个癞头和尚。   两人看向林柳的目光都是如出一辙的温和,也带着一丝丝期待,显然对她都挺有好感。   林柳犹豫之后,还是将那张符箓放到跛足道士手上。   他将符箓翻来覆去看了看,又放在鼻端闻了闻,旋即沉下脸:“果然是警幻的手段,这是里面有灌愁海水与蜜青果的味道。”   灌愁海水?   蜜青果?   林柳越听越熟悉,却总也想不起是在哪儿听过。   癞头和尚看了跛足道士一眼,开口道:“绛珠仙子当初化形后,‘终日游于离恨天之外,饿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   “绛珠仙子本来不必下凡还恩,毕竟在那离恨天上,想要报恩的机会多得是,何必下凡?正是因为这灌愁海水与蜜青果,绛珠仙子对神瑛侍者当初灌溉甘露,得以久延岁月之恩念念不忘,这才在警幻提议下凡还恩的时候,提出了还泪之说。”   跛足道士点头:“那警幻许是见到了这二者合用的妙处,所以才会拿这东西对付林家人。”   毕竟林如海与贾敏都是容易多思多想,心中郁结颇多之人。   林柳恍然,她就说灌愁海这个名字怎么那么熟悉,原来根源还是出在红楼梦这本书上。   不过她还是要解释一下:“我们一家人今日确实差点中毒,那毒、药的名字也确实叫灌愁海。但听大夫话里的意思,这药似乎已经在江南一带流传许久了,并非针对我们林家。”   跛足道士不由瞪大眼:“你是说,这东西在江南一带流传了很长一段时间?”   林柳点头:“府上养着的大夫还给出了解药。”   显然有什么东西超出了跛足道士与癞头和尚的控制,两人对视一眼后,再给了林柳一张符箓,转身就要离开。   林柳见识到这东西好处,下意识伸手拽住了跛足道士的袖摆:“道长,这东西挺有用的,能多给几张,让我们一家人对那些神异手段都能有所防备吗?”   跛足道士顿了顿,笑道:“看在你与绛珠仙子的面儿上,给你吧。”   说着,伸手掏出一把符箓放在林柳面前,然后便消失不见了。   林柳数了数,正好八张。   次日,她便将符箓带去正房,给家人每人一张。   林如海等人虽然有些疑惑,却想着林柳不会害了自己,便也没有多问,直接将符箓放在荷包里面贴身放着。   用完早膳,林如海便要去上值了。   林柳跟着起身,与林如海一起出了正房。   林如海有些疑惑:“你怎么跟着我一起出来了?是想知道昨晚下药的人是谁?林大还在审问,我暂时也不知道……”   “不是,”林柳笑笑,“我只是想到一个很好的,杜绝我家再遇上危险的办法。”   林如海停住脚步,表情郑重地看向林柳:“什么办法?你总不会想要将你的计划提前吧?我告诉你,不行。”   林柳赶紧摇头:“我们存的棉布还不够,暂时没有提前计划的打算。”   林如海张嘴,正要说话,便听林柳开口——   “我的意思是,直接釜底抽薪。”林柳笑笑,“他们不是因为盐赚钱,所以才想要对我们出手,想将父亲赶下这个位置吗?我们让盐没那么值钱,不就行了?” 第64章   林如海听得一愣:“让盐变得不那么值钱?”   林柳解释道:“如今大部分平民百姓使用的盐仍旧是海水煎煮的粗盐, 或者是内陆开凿的井盐。”   “因为想要成品费时费力,且需要财富支撑,想要入门学习卖盐要嘛就从贩卖私盐积累财富, 要嘛就只能停留在这个暴利行业之外看着眼馋, 所以盐政才会被把持在这些官员与盐商手中。”   “但我有一种办法,可以让制取盐的过程变得简单高效, 除了需要大片滩涂地之外, 连人力消耗都比以前少,更不需要大量的木材消耗, 只要滩涂地足够, 产量可以比如今的煎煮法提升百倍。父亲您觉得,这盐的价格, 能降下来吗?”   林如海看着林柳,认真点头:“当然能,而且会大幅度降低下来。”   但是……   “你如何保证,你拿出来的制盐之法, 就一定可以大幅度地降低成本?”林如海叹气,“最关键的是, 你该如何证明你说的制盐之法一定可以降低成本?”   林柳笑了笑:“我曾在前朝学者宋应星撰著的《天工开物 . 作咸第五》中看到过一句话, ‘海丰有引海水直接入池晒成者,凝结之时, 扫食不加人力。与解盐同。但成盐时日, 与不借南风则大异’。”   解盐是山西盐池出产的盐, 是国内质量最好的贡盐。   林如海博览群书,只听林柳开了个头,便在心里默背出了后面的内容。   但他有些不理解,女儿为何会特意将这段话拿出来。   看出林如海眼里的不解, 林柳解释:“因为海丰这地方制盐的办法,叫盐田法。而我要拿出来的,正是改良之后的盐田法。”   林如海来了兴趣:“海丰之盐质量上乘,却因为制法严格保密,且出产不多,所以许多人以为此地出产的盐受地域限制,无法提高产量,朝廷这才没有将这种盐列为贡盐。若是你真的知道此地制盐之密,且保证可以在全国大范围推广……”   “釜底抽薪,可行!”   朝廷看着那些盐商靠着卖盐积累万贯家产,难道就不眼红,就没想过将制盐一事全权控制在朝廷手中?   只是费时费力,朝中也没有那么多的官员——   全国几万万百姓,每年需要采买的盐都是一个天文数字,若是制盐卖盐全都控制在朝廷手中,从制盐、卖盐到监督、控制,这些过程中需要的官员同样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所以最后只能用盐引控制盐商,从而达到控制盐政的目的。   林柳笑着摇头:“哪儿能全国大范围推广?这种盐田法只适合海边,因为最重要的原材料就是含盐的海水。”   口述难以说清其中关窍,林柳走到桌案旁,拿起纸笔边写边化,解释了蒸发池与结晶池的原理与目的,又说了温度与风力对蒸发起到的作用。   林如海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其中许多知识都是自己不曾接触过的。   他也不觉得向自己的女儿求问有什么不对,意识到自己有许多地方听不懂后,他赶紧拉着林柳认真询问。   林柳必须先给林如海解释饱和度的问题,解释完又提到了不同物质饱和度不同……解决完一个问题很快又出现了第二个问题,两人一个教一个学,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终于将盐田法的所有关窍与细节都弄得清清楚楚。   林如海长舒一口气:“这样等皇上问起,我也不至于一问摇头三不知,被皇上怀疑盐田法是否真实有效了。”   林柳揉了揉疲惫的眼睛,闭眼瘫在椅子上,玩笑话不过脑子就说了出来:“皇上若是怀疑了,对我们一家子才有好处呢。到时候父亲直接给皇上立下军令状,让皇上将您调去海边,亲自负责盐田的开发挖掘,甚至之后的晒盐产出,我们一家子可不就脱离淮扬这潭浑水了?”   林如海听完这话,却愣在了原地。   林柳半晌听到林如海的声音,忍不住睁开眼睛,却见他一脸的若有所思,似乎觉得她刚才的话十分有可行性一般。   她吓了一跳:“父亲,你不会真的想立军令状吧?若是立了军令状,咱们一家子可就从主动变为被动,以后稍有差池,可就要出大问题了。”   林柳毕竟只是知道盐田法的原理,并未亲自试验过,所以哪怕嘴上说得头头是道,心里其实也有些拿不准——   并非觉得这办法不靠谱,而是担心有些细节自己没弄懂,到时候结果与自己的预期不符,岂不是白白丢了性命?   林如海笑道:“我上报皇上的时候,总不会老老实实地将最大产量,甚至平均产量上报。为了保险,你说的最低产量都得往少了报。那些煎煮法制出来的盐产量如何,我们将其翻倍也就是了,这样既保险,等产量提升后,皇上也会更高兴。”   面对皇帝这种掌握着自己生杀大权的人,大部分时候,实话实说才是将自己往死路上逼呢。   林如海深谙为官之道,可不会犯下这等低级错误。   “煎煮法制盐产量低,消耗也大,”林如海笑道,“这盐田法的最低产量都能超过煎煮法好几倍,哪怕你说的盐田法有什么细节出了错,总不会连煎煮法制盐的两倍产量都达不到吧?”   林柳摇头,那么一大片海呢,怎么可能两倍都达不到?   林如海失笑,眼底满是志在必得:“这不就行了?我就按照两倍的数量上报皇上,以皇上的性子,他必然会同意将我调去沿海一带负责盐田法的推行,到时候我们自然可以脱离淮扬。”   淮扬这地方就像是沼泽一样,若是不能及时出来,迟早得陷进去,被周围的淤泥给闷死。   林如海很惜命,并不想将自己一家子的性命都交代在这地方,如今有了脱离的机会,自然要牢牢抓住,绝不会让其从自己手中溜走。   身为淮扬巡盐御史,林如海总是有些特权的——   比如,原本只有皇帝心腹才能有的,给皇上上密折的机会,他就提前拥有了。   哪怕他现在还算不上皇上的心腹。   林如海如今精神振奋,完全不觉得疲乏,于是将林柳赶回自己的院子睡觉后,便干脆坐在书桌前开始详细描写盐田法的优劣,并学着林柳之前同他讲述时一样,在上面提到了大量的数据,以增加自己的说服力。   当然,在末尾他也不忘提上一句,这方法他只是无意听说,并未亲眼看到,更没有亲自试过。   在给皇上写完密折之后,林如海有了底气,于是与淮扬这边的官员盐商接触的时候,再次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原本还有些蠢蠢欲动的官员与富商被林如海身上气势所慑,总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又或者还有什么后手,一时竟有些不敢再对林家人出手。   林如海松了口气,这才有了精力关注林大的审讯结果。   林大作为林如海心腹中的头一个,掌握的本事自然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给贾敏嫁妆筷子浸泡毒液之人,在坚持了不到一个月,便受不住刑罚,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让人意外又不那么意外的,这个被揪出来的人,是贾敏心腹中得用程度仅次于星花的星湖。   星湖此人沉默低调,性子沉稳,虽然很得贾敏重用,但在贾敏房中却并不算起眼。但她做事妥帖从不出错,且在关键时候往往能起到稳定人心的作用,所以在贾敏房中的地位也相当高。   别说是林柳了,就算贾敏在听到星湖的名字时,也是一脸的茫然。   只要再等上一两年,贾敏便要放身边丫鬟出去婚配了。   而以星湖的地位,哪怕她想要求得贾敏恩典,放她奴籍出去嫁个普通老百姓,贾敏也万万没有不允的。   至于金银之物,贾敏手松,每年给身边丫鬟的上次都是一笔庞大的数字,等她们嫁人的时候带出去,完全可以过上一辈子的富足生活。   贾敏想不通,星湖为什么会背叛自己。   等林大将审讯结果呈上来后,贾敏看完那是又气又笑,只觉得自己一片真心喂了狗——   原来星湖从一开始,就是被人安插在她身边的钉子。   而安插星湖之人,还是贾敏的老熟人,钱曼。   贾敏看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真的是气都不打一处来:“钱曼这人是疯了吗?我与她的恩怨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她竟然在这么多年之后,还愿意花费这么大的心力在我身边安插一颗钉子?”   关键从星湖的证词中可以知道,星湖绝对不是安插在贾敏身边的第一个人。   贾敏见到钱曼这个名字后,气得都不想要往下看了。   林柳见状,干脆从贾敏身上将证词接过,然而一目十行地将所有证词浏览完,这才弄清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母亲,我觉得咱们有必要将盛先生请过来一趟。”   贾敏疑惑地看向林柳:“请盛蔓过来做什么?这是我们的家事,与盛蔓也无关系,将她请过来也没什么用啊?”   林柳将证词递给贾敏,笑道:“我只是突然想起,盛先生刚到咱家的时候,曾无意提过一嘴,‘钱曼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了’,可是?”   贾敏回想半天,有些迟疑地点头:“好像确实提过一句?”   林柳点头:“母亲认真看看,虽然星湖是钱曼安插在您身边的钉子,但原本的作用其实也就是传递一下你平日的‘悲惨’生活,好让她看看笑话而已,钱夫人并未打算让这些钉子做其他的事儿。真正对咱家下手的,应当是钱夫人的丈夫,奉国将军涂进。”   “所以我想知道,盛先生当初在钱家做先生的时候,到底发现了什么,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盛蔓与钱曼之间没什么纠葛,本身性子也清高,自然不会说些无的放矢之语。   她说钱曼以后日子不好过,就一定是有原因的。   可这些年,他们听到的却又都是“尽管钱夫人子嗣艰难,奉国将军却待她一如既往,夫妻恩爱,羡煞旁人”的话。   所以其中,必有什么隐秘是他们不知道的。   就像星湖为何为帮着奉国将军做事儿,她也没有明言,哪怕受刑,她也咬死了没开口。   这份证词,缺了一环。   虽然对林家来说,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就够了,缺失的这一环并不那么重要,但林柳还是非常好奇,而且她敏锐地察觉到,这缺失的一环,很可能藏着对涂进最好的报复方法。   贾敏一愣,立刻拿起证词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迟疑片刻,她还是让人将盛蔓请了过来。   盛蔓犹豫着不愿开口:“此事是奉国将军家的隐秘,我能知道还是多亏了以前在奉国将军家做事的经历,就这么将事情告诉你们,实在有违我做人的准则。”   林柳走到盛蔓跟前,跪下行了个大礼:“先生,若非此次发现奉国将军涂进想要谋害我家性命,我与母亲也不至于逼着您说出他人隐秘。只是涂进如今都已经将手伸到我家了,我们必然是要报复回去的。先生若是知道什么与涂进相关之事,还请告诉学生。拜托了!”   盛蔓怔住,脑海中陷入天人交战。   好一会儿后,她突然叹了口气:“罢了,我本也只是受到钱曼邀请,才会进入奉国将军府教她女儿。若是你们想做之事不会危害到钱曼,我倒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林柳却有些迟疑:“他们夫妻一体,报复涂进,难免牵连到钱夫人。”   盛蔓笑着摇头:“你忘了,钱曼的父亲定安侯还活着呢。”   林柳看向贾敏,见她点头,这才答应下来:“若是钱曼娘家没有掺和其中,我们定然不会牵连无辜。”   盛蔓点头,这才将当初遇见只是娓娓道来:“我当初进入钱家的时候,见到钱曼与涂进之间的相处,便有些别扭。可能旁观者清,我一开始便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虽然黏腻,却总有些虚假之感。”   “但我并非多事之人,虽然有了疑心,也并未在钱曼面前提起,而是认真教导学生涂清。”   “只是在我接到贾敏来信,邀请我到林家给你做夫子之后,因为觉得无缘无故请辞有些不好,便有些纠结。”盛蔓笑了笑,“我在涂家教得好好的,突然请辞,总是要给钱曼一个理由的。只是白日喧闹,我便晚上独自出门散步,想要想一个合适的理由。”   林柳眨眨眼,晚上可是事故高发时间。   事实也正如此,盛蔓难得晚上出门一趟,便直接撞上了——   “我路过假山的时候,竟听到涂进与钱曼的心腹行那苟且之事。”盛蔓冷笑,“那心腹以前是钱曼的陪嫁丫鬟,本也是要给涂进做妾的。只是钱曼善妒,涂进也是个道貌岸然的,并未将人受用不说,还将其嫁给了自己的心腹小厮。”   “也因此,那心腹才能继续留在钱曼身边。”   “可我见过那个妇人,也无意见过那两个被藏得严实的,所谓她与小厮的孩子。”盛蔓讽笑,“以前还不觉得,但在撞见此事后,我才恍然大悟,那两个孩子竟然与涂进足有五分相似。也难怪他们要将孩子藏着,否则让钱曼瞧见了,两人间的奸情岂不是马上就被发现了?”   也正是撞见此事,盛蔓才会那么快就离开涂家。   盛蔓眼珠转了转,笑道:“我看涂进的胆子大得很,连自己妻子身边的人都敢动,又是个花言巧语、善哄人心的,钱曼房中不少丫鬟见了他都脸红,只怕外面也养了不少人。”   果然……   林柳又看了眼证词,她就说,星湖与这涂进若是没有点儿什么,完全没道理突然帮涂进做事,还是做这种害人全家,被发现后极可能被凌迟处死的事。   “母亲,我记得府上养了几个宫里出来的嬷嬷?”林柳敛下眼底情绪,平静道,“不如让她们检查一下,星湖到底还是不是完璧之身吧。”   若不是,星湖与涂进之间的关系,便明了了。   贾敏与盛蔓俱是一愣,旋即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贾敏捂着胸口,只觉得胸闷难忍,更有一种恶心之感在心口徘徊不去:“你是说,星湖已经与那涂进有了苟且,所以她才会帮助涂进做事?”   林柳笑了笑:“也许?”   从盛蔓的话里,林柳完全听不出这个涂进到底有什么真本事,反倒觉得他在对付女人这方面相当有一套。   不然,以钱曼那个醋劲儿,她身边的丫鬟怎敢对涂进还有非分之想?   君不见,王熙凤长大后的醋劲儿比她弱多了,平儿面对贾琏的时候不也时刻避嫌,就担心让王熙凤吃醋,从而影响自身未来?   贾敏捂着胸口大喘气,一想到星湖竟然与……   她闭上眼,抬手让人将药端上来,然后一口闷完。喝完药又歇了会儿,贾敏才慢慢调整好情绪。   只是对星湖,她已没了半分心软。   盛蔓整个人都是懵的,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听到,涂进对贾敏身边的人下手的隐秘。   林柳见盛蔓误会了,赶紧解释:“先生,星湖打从一开始,就是钱曼安排在母亲身边的眼线。真要说背叛,星湖背叛的也不是母亲,而是钱夫人。”   她甚至怀疑,钱曼在奉国将军府的人手,到底有多少是涂进没有沾染的。   想想,也是有些恶心。   又想到之前钱曼为了能生个儿子,她那么一个高傲到倨傲的人,竟然也能放下身段对死对头贾敏道歉示弱……   “啧!”盛蔓嗤笑,“男人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事情都查到这个地步了,贾敏自然不会再拦着不让嬷嬷去检查星湖的身体。   但等嬷嬷将星湖已经不是完璧之身的事儿说出口,贾敏仍是眼前发黑。又想到星湖本来是被钱曼安排在自己身边,探查她每日生活的眼线,这些事情指不定还送到了涂进面前……   贾敏没忍住,当场吐了出来。   好在后来林大再次审问,知道自己底儿都被扒得一干二净,眼瞧着就要被人以通奸罪沉塘的星湖不敢再隐瞒,连自己到底传递了几次消息,消息的内容又都是些什么,也都一字不漏地告诉了林大。   林大将证词送到贾敏面前,看到上面提及自己的次数并不算多,且大多只是一些无伤大雅的生活苦闷小事,她心里的恶心之感才终于散去。   但在此之后,贾敏便将此事撒开手,没有再碰的打算——   涂进此人太过恶心,若是再得知点什么事儿,贾敏无法保证自己不受影响。为了自己健康着想,还在养病中的贾敏决定,还是不要管这事儿的好。   林柳与林如海对此非常赞同,有志一同的将此事相关的消息全拦在达到贾敏跟前之前,没有再让她听到半点儿消息。   就连父女二人终于确定计划,决定将调查到的涂进的所有情人的资料,都送给钱曼,想要借刀杀人的事儿,他们也都没有告诉贾敏,只想让她安心养病。   ——虽然喝了一个月的药,但灌愁海在贾敏身体里许是还有一些残留,所以她这段日子仍旧比之前更容易情绪激动,也更容易产生负面情绪。   钱曼那人不但醋性大,还有一个疼她入骨的父亲。关键她脑子也不笨,以前只是被涂进营造出来的夫妻恩爱假象欺骗了,一旦清醒,以她的人脉与狠辣手段,涂进在她手上绝对讨不了好。   果然没多久,京城就传来消息,说是钱曼大义灭亲,直接向自己的太妃姑母检举,涂进当年曾参与过先太子逼宫谋反之事。   先太子就是太上皇心里的一根刺,谁提谁找死。   一番调查之后,果然发现涂进当年也曾为先太子出谋划策,甚至先太子逼宫的背后,也有涂进的手笔后,太上皇勃然大怒,直接将奉国将军一家子全部下了大牢,择日充军流放。   唯有钱曼检举有功,得以带着女儿提前回到娘家。   听说,在涂进一家人被押送出京城后,钱曼还带着几个女人与孩子出现在充军队伍前,并直言那些人全都是涂进的女人和孩子,也该跟着他一起充军。   涂进都快气疯了,当场就与钱曼打了起来。   可惜钱曼从小习武,哪怕嫁人后也从未落下,涂进刚出手,就被钱曼摁在地上揍得鼻青脸肿,连个人样儿都看不出了。   旁边负责护送的官兵又与定安侯一家关系匪浅,眼见此事发生竟也当做什么也没看见,一直到涂进都快被钱曼给打死了,这才出手制止,将已经半死不活的涂进给救了下来。   此事传出,不少夫人觉得大快人心。   钱曼本人却在此事之后沉寂下来,听说在娘家一改之前跋扈姿态,整天将自己锁在院子里,连女儿都不怎么管。   林柳听了,除了感叹一声,也没办法做什么,于是干脆撒开了手。   反倒是林如海,在听说涂进曾参与过先太子逼宫之事后,顿时冷汗直冒,见到林柳的时候止不住地庆幸:“幸好你当时让季崧女装,否则此事若是被星湖发现,传给了涂进,只怕季崧与我们林家都难逃一死。”   定安侯向来中立,奉国将军作为他的女婿,连官职都是靠着他才得到的,立场本来也该如定安侯一样。   谁能想到,涂进竟然早已经投靠了先太子?   林柳笑了笑:“我们当初让季崧女装,不久是为了掩人耳目?星湖至今未发现,显然我们做得很成功。”   林如海想了想点头:“确实如此。”   于是也干脆撒手,开始认真等着京城那边的圣旨——   自林如海用密折将盐田法告诉了皇上后,皇上又写信问了一些相关的问题。   林如海按照自己的计划,将盐田法的产量往低了说,且一直推脱,说是其中关窍颇多,若是交给其他人只怕无法保证成功。反倒是自己接手,他可以立下军令状,保证盐田法的出产盐的数量。   自此后,皇上便一直没有来信。   林如海大致猜到,皇上应当是舍弃不下将自己放在巡盐御史这个职位上,能为国库带来的利益。   但按照皇上的性子,下圣旨将自己调去沿海一带,不过是迟早的事儿——   毕竟每年一百万两白银的数目,比起以后翻倍的盐税,孰轻孰重,皇上定然知道如何取舍。   果然,就在中秋这日,朝廷派来传旨之人终于到达。   而圣旨的内容,也正如林如海预料那般,是将他调去沿海一带。不过盐田法是否能行还是个未知数,林如海明面儿上的官职,自然也就与盐无关。   但对林家上下来说,只要能离开淮扬,就已经足够了。 第65章   林如海兰台寺大夫的官职不变, 只是兼任了两广钦差。   因为圣旨来的突然,林家人离开得也相当快速,淮扬这边的官员与富商甚至都来不及反应, 等到林家人去楼空,他们就算想要找林家人都已经没办法了。   面对这个局面,所有人都两眼发蒙。   一直到新的巡盐御史到任, 这些人都还没打听到林如海到底是通过什么办法离开的淮扬——   之前林太太中毒之事虽然藏得紧, 却也不是一点儿没传出风声, 林如海就完全没有调查、报复的想法, 直接带着一家人跑了?   他们甚至试图从刚到任的巡盐御史口中打听此事,但这人并非皇上心腹, 也与太上皇没太大关联,能被两位大佬选中, 只是因为他做人圆滑万事不沾。   找他打听?自然什么都打听不到了。   林家却早已经乘船来到了广州,广州知府提前接到他今日会到的消息,早早派人在码头处等着了。   林家大船刚到码头, 就见下面站着不少人围了上来,等确定他们身份后,这些人立刻开始帮着林家人卸行李,都不用林家带来的下人沾手,很快便所有的行李运回了林家在广州的住处。   广州此地在以前, 算是贫寒之地。   但在海运发展起来后, 这地方便立刻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虽然如今朝廷似乎收缩港口, 减少海运的想法,但在一切还未施行的之前, 广州等地的富裕自然不容小觑——   就连京城、江南等地都难得一见的自鸣钟等舶来品, 在广州的商铺内也随处可见, 完全不像是价格昂贵,轻易不可得之物。   林家人坐在马车内,一路向前,看着此地有别与京城与江南的风俗习惯,意思大开眼界,就连性子安静的林柳黛玉姐妹,在见到广州风景的时候,也忍不住瞪大了眼。   黛玉今年已经五岁了,性子越来越安静。   贾敏与林如海二人每次见她像是住在了书房一样,除了读书与陪着弟弟猫寿玩,基本从不出门,便觉得有些担心。   孩子还是活泼些好,这样身体健康。   黛玉倒也懂事,每次见到父母皱眉,便会懂事起身,去找几个哥哥玩耍,但也就一会儿,便又会回到书房读书,好似出去玩闹对她来说就是个任务,任务完成了便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儿了。   眼瞧着猫寿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已经平安度过了三岁这个坎儿,身材也愈发圆润,变得胖墩墩的,小女儿却从一开始的圆润白嫩,变得瘦弱纤纤……   贾敏夫妻忍不住将更多的精力分到小女儿身上,还不忘嘱咐林柳几个大的,只要见黛玉坐得久了,便要拉她出去玩一阵儿。   黛玉无奈,只能接受父母的好意。   时间久了,黛玉虽然仍是弱质纤纤的样子,却连一点儿小感冒也无,身体相当健康。   也正因为身体健康,这次在马车上,贾敏才能允许她掀开车帘看看广州街上的风景——   若是身体不好,这般吹风难免受凉。   林家人并盛蔓、甄士隐一家一共分了四个马车,除此外,身后还跟着浩浩荡荡一大群仆人。   这庞大的队伍从街上路过,很轻易就引来了当地人的注目。   不少人打听,才知道这是朝廷刚派来的钦差。   “钦差?咱们知府虽然不算什么好官儿,却也没有做那搜刮民脂民膏之事,本地也没出现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朝廷为何突然派了钦差过来?”   “这朝廷大事儿,哪儿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能知道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之前十三行那些人不是在说,朝廷要严格管控海运?这钦差指不定就是为了这事儿来的呢?”   “管控海运?不可能吧。海运这么挣钱,朝廷也没少捞,若是特意派个钦差过来就为了这事儿,这不是过河拆桥吗?”   “你疯了?这话也敢乱说!”   “你倒是在城里有伙计,我那一大家子人都指望着我到码头做苦力赚钱养活呢,若是海运不行了,我们一家喝西北风去啊?”   眼瞧着话越说越偏,甚至都开始设计朝廷政治了,一开始说话那人赶紧找了个借口离开,其他人见他走了,也都纷纷散去,这话才没有继续。   ……   林如海并不知道自己的到来,给当地百姓造成了恐慌,如今正忙着收拾房舍,好让今日能有睡处。   广州知府倒是提前让人打扫过一遍,但因为不知林家到底有多少人,也不知他们生活习惯,这院子除了干净,便再没其他优点,不少屋子甚至空荡荡的,都没什么装饰。   林如海夫妻过习惯了精致的生活,见状自然要好生布置一番才能睡下。   一直到傍晚时分,几个主要的院子才终于收拾出来,达到了贾敏眼里可以入住的标准。   一夜无梦。   广州距离海边还是有一段距离的,林如海将家人安置下来后,便在广州知府的带领下,去到了一个临海小城。   按照林如海的要求,这地方滩涂地多,且视野开阔、海风也大,是最合适晒盐的地方。   除了这个小镇,知府还在广州附近找了十来个靠海的,滩涂地多的地方,全都是非常适合开盐田。只是这些地方不比小镇附近偏僻,在还没拿出成果之前,不好让盐田法暴露在所有人视线之中。   索性这个小镇也也够用了。   林如海将这一大片滩涂地巡视之后,便立刻给贾敏去信,说是自己要在小镇上至少住一个月,让她将行李收拾好,然后让林大带上几个仆从将行李带过来,他便直接留在着小镇上,不回去了。   贾敏接到信后,又是不舍,又是心疼,收拾行李的时候装了不少好东西,唯恐林如海一个人在小镇上吃了苦。   她甚至还想亲自过去,不过想着家里的几个孩子,到底放弃了这个打算——   好在一个月的时间不算长,就算吃苦也不会太多。   知府也知林如海家世身份,知道他以前从未吃过苦,本以为来到小镇上后会叫苦不迭,没想到竟这么快就接受了现实,而且对待工作如此敬业。   他心中敬佩不已,干脆也陪着林如海留在这儿,一直等到林大带着人和行李过来了,他才带着衙役回到了广州——   盐田法是机密,就算知府是皇上心腹,也不能冒着风险留在这儿,否则机密外传,第一个被怀疑的人就是他。   林如海一个人留在了小镇上,却并未对贾敏等人生活带来太大的影响。   贾敏仍旧要出门与当地夫人接触交际,龟龄等人也要读书学习,每日也没多少空闲的时间——   龟龄如今也有十一岁了,按照林如海的说法,已经可以下场试试自己这些年的学习成果了。   正好今年就能参加院试,龟龄本来是打算今年下场的——   龟龄虽然没有在国子监读书了,但仍挂名在国子监内,是顶了林家的荫生名额的,如贾珠一般,并不需要从县试从头考起,只需要参加院试就够了。   院试过了,就是秀才了。   可惜今年发生的事儿太多,林家一心避祸,哪儿还记得龟龄今年要参加院试?就算记得,在淮扬的时候也没人敢提。   科举开始实在太容易出事儿了,龟龄作为林家长子,可容不得半点儿轻忽。   于是原本定好的今年院试,也只能错过。   错过了今年,三年后总不能再错过。   而且龟龄与林柳谈起科举的时候,直言林如海对盐田法知之甚详,只差实验而已,只怕在两广待不了几年。所以他决定三年后不但要参加院试,还打算考中秀才后继续往上考,最好一举拿下举人功名,这样等回到京城后,便不必再离开了。   以林如海如今的官职,以及盐田法推广后的功劳,等从两广回京后,林如海只怕就要进入内阁了,除非特殊情况,否则就算想外放也没机会了。   所以龟龄这段时间比之前认真刻苦许多,就担心一旦考不中,六年后自己就要独自一人乘船回到姑苏参加乡试。   林柳听了取笑他:“你倒是想得远,怎么就忘记了下面还有三个弟弟?三年后双胞胎正好与你今年一般大,不也同样要回姑苏考试?这样的年纪,显然是不能考举人的,积累不够,到时候自然只能等六年后。”   “你就算三年后考不中,也大可以陪着鹤年鹿岁两个一起回姑苏考试嘛。”   可龟龄听到这话后,本来还有些无所谓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姐姐是说,六年后鹤年与鹿岁也要考举人?”   林柳眨眨眼:“以你如今的学识,考秀才本就轻而易举。鹤年与鹿岁二人与你当年学习进度相当,三年后自然也能轻松考个秀才回来。六年后,难道不该考举人?”   林柳能看出来,鹤年与鹿岁的兴趣都不在做官儿上——   鹤年性子自由洒脱,且相当喜欢出风头,读书都喜欢挑拣一些杂书史书来看,正经的四书五经倒是读得不多;   鹿岁性子奇葩一些,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受到了谁的影响,就喜欢黄白之物,以后做生意的几率都要比当官儿大。   但怎么说呢,出身在林家,哪怕以后不打算科举出仕,至少也是得考几个功名回来的。不奢求如林如海一般考个探花郎回来,至少也得考一个进士?   最不济,一个举人总是要有的吧?   所以哪怕双胞胎明显表露出了不适合做官儿的缺陷,林如海也并未放弃让他们参加科举。   而读书……   林家基因太强,这一家子读书都太厉害了。   龟龄听了林柳分析后大惊失色:“那我三年后一定要考中举人了,不然等六年后与两个弟弟一起考试,到时候再一起中举……若是成绩比鹤年鹿岁更好也就罢了,若是名次比他们还差,我这个做哥哥的不要面子的啊?”   林柳先是一愣,旋即失笑:“都是一家人,你还介意这个?”   龟龄表情严肃:“当然介意。我可是他们的兄长,还比他们年长三岁,若是考试的名次还比不上他们,以后还有何颜面在他们面前摆兄长的谱儿?”   林柳无奈摇头:“那你也要注意劳逸结合,这样学习效率才高。不然整天学得头晕眼花的,伤眼睛不说,你对知识的吸收效果也不好,事倍功半,实在得不偿失。”   龟龄笑着点头:“姐姐放心,我不会乱来的。”   他既然这样说,便一定不会阳奉阴违。   林柳这才放心地点头:“每日学三刻钟便休息一刻钟,学六天便休息一天。等休息的时候,我带着你一起去我在广州开的布庄玩儿。”   龟龄愣了下:“广州的布庄?姐姐你什么时候在广州也开了铺子?我怎么不知道?”   林柳笑笑:“不止广州有布庄,京城都有我开的布庄呢。这是我与你崧大哥一起合作,我出主意他出力,又有父亲在后面帮我们兜底,这才将这布庄开到广州的。”   龟龄顿时来了性子:“姐姐说好了,等六天后你一定要带我去布庄,我想看看姐姐的布庄到底是什么样子。”   林柳笑着摇头:“能是什么样子?人家的布庄什么样我的布庄就什么样,只是布庄里的布料更便宜一些而已。”   这些年卖便宜布料赚的钱,几乎全都投进了商铺之中。而将布庄开遍大江南北,正是为了之后,倾销这些年攒下来的所有便宜布料。   如今布庄售卖的布料还只是比寻常布料便宜了约五分之一而已,等林柳手中这批布料全部拿出来,价格会直接定在原价的二分之一,到时候……   林柳嘴角上翘,哪怕此事一直在她预料之中,得知事情马上就要步入正轨,进入最关键部分的时候,她也忍不住高兴。   龟龄不知道林柳在高兴什么,却也忍不住跟着她笑。   阳光微醺,两姐弟面对面坐着笑的画面实在太过温暖,哪怕是不相干的人见了这个画面,也忍不住嘴角上扬。   贾敏过来看到的,便是这个画面。   她笑着走到两人身边坐下:“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呢,怎么看起来这么高兴?”   龟龄转头看向林柳:“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姐姐刚才好像非常高兴,我便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贾敏转头看向林柳,果然见她笑容满面。   此时的林柳已到了金钗之年,按理,都可以开始相看合适的人家了,若是遇上不错的少年郎,甚至可以直接定下,等着及笄之后嫁人了。   只是不管是林柳本人,还是林如海似乎都没有让她早早出嫁的意思,每每提及林柳婚事,林如海便总说女儿年纪还小,又有林家做后盾,完全不需要担心嫁人的问题,还不如多将女儿留在家中几年,让她多过几年松快日子。   贾敏本也不舍得女儿出嫁,见丈夫与女儿都这样说,便干脆放弃了给女儿相看夫家的打算。   但就算放弃了,如今看着女儿笑靥如花的模样,她也忍不住生出一股“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与感叹。   这样想着,贾敏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林柳可不知道贾敏在想什么:“我只是想到了生意上的事。正好最近盛先生与甄先生都说该教我的都已经教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只能让我自己领会,我想着既然这样,不如自己做点儿小生意也是好的。”   贾敏比龟龄知道的东西要多一些,一听这话便明白,女儿是在说布庄。   她有些担心:“你听你父亲说,你那个布庄好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这种时候应该非常危险,你可要小心一些。”   按照贾敏的想法,若是做生意有风险,不做就是了,待在家里过过自己的小日子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女儿自己愿意做生意,林如海对此也相当赞同,她觉得自己说了,女儿只怕也不会听,于是只能提醒女儿小心。   林柳笑笑:“母亲放心,父亲提醒过我该注意的细节,我都记在心里。您不相信我,难道还不相信父亲?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贾敏掩唇失笑:“我怎会不相信你?今日之事哪怕是你父亲亲自去做,我也会让他小心的。不管再有把握,一旦疏忽大意,总会出现意料之外的错漏,小心才能使得万年船。”   林柳连连点头:“母亲,我省得了。”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不久,贾敏便起身离开去看黛玉等孩子,龟龄也回到书房读书去了。   而林柳,则直接带着碧春等四个丫鬟,直接离开家门去了季崧手下开在广州这边的布庄。   她到的时候已是下午,但布庄内仍旧挤满了人。   林柳拿出令牌,掌柜一眼便认了出来,立刻带着她去了二楼——   虽然布庄的布料大半都是简单寻常,没什么花纹与颜色的那种布料,但也有不少花费更多时间与精力纺织出来的昂贵布料。   不过数量很少,且价格也没比其他布庄的布料价格低到哪儿去,所以并不是特别受欢迎。   但林柳并不在意,毕竟这些布料只是用来打掩护的,她想做的从来不是这些昂贵布料的生意。   越是颜色花纹简单,纺织越是容易,也就更容易赚钱。   一楼的布料,才是林柳真正的生意。   二楼有个小隔间,掌柜越过几个店小二,直接带着林柳进了隔间。   刚将门关上,林柳便开口问道:“你在广州与多少铺子达成了合作?可有达到最低标准?”   掌柜笑着开口:“老板放心,广州这边的布庄老板见到我们铺子里面售卖的布料后,早就让人过来打听过进货渠道,只是一些细节还未谈拢,所以才没有立刻敲定合作关系。但您放心,最多半个月,我就能与广州城内的打扮布庄达成合作。”   “合作条件呢?”   “如之前一样,我们按照现在售卖布料的十分之一出货,他们则将价格翻倍售卖。也即是现在价格的五分之一。”   林柳点头,对这个结果很满意:“附近几个府城的情况,你可知道?”   掌柜恭敬回答:“也都与我这边的进度相差不大,要不了多久就能签订契约,等着江南那边发货了。”   说完,她抬头看向林柳,“不知老板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大批量出货?”   林柳想了想江南那边送来的账册,认真算了算,道:“江南那边货物充足,本来已经可以发货了。只是两广与江南交通方便,倒是很容易将货物运过来,其他地方却路途遥远,不好送货。”   “我们到底只是占了纺织机的便宜,自然需要小心谨慎。若在最短时间内攫取最大的利益,只能全国统一售卖布料的时间,不然难免会有人抓住机会从一个地方进货到另一个地方售卖赚取差价。而且一旦有人将纺织机的机密破解,我们这门独家生意自然也做不成了。”   林柳一直很清醒,也不介意多铺垫一段时间,再来迎接最后的爆发:“现在最重要的是,你们必须尽可能多的与当地布庄达成合作,这样等到江南那边积攒的布料送过来,才能有足够多的布庄吃下我们的货。”   布料生意不比粮食重要,全权控制在手上并没有太大效果,她也就没打算吃独食。   正好之前刚开店的时候,有人向她打听进货渠道,之后季崧心腹与人商议之后,与人签订契约,确定了两方合作的方法——   林柳一方负责生产与批发,而那些大小布庄则负责售卖。   因为效果不错,林柳与季崧商议之后,决定之后的布料生意就全都按照这合格模式来做,这样不但不会影响到这些大小商铺的生存,还会最大限度地隐藏自身。   唯一可能受到影响的,还是那些生产布料的布坊。   但林柳总不能为了不影响那些人,便放弃赚钱不是?她采用的手段对这个国家来说已经算是影响最小的了,若是换做其他,只怕影响更大。   布庄掌柜赶紧点头:“您放心,广州城内除了那些本身就有纺织坊的布庄,其他需要到其他进货的布庄基本都已经与我们达成了合作。剩下一两个我们也在争取,等江南那边的布料送过来,绝对不会存在吃不下的可能。”   林柳点头:“既然这样,我回去会与另一个老板商量,若是不出意外,应当会在过年的前一个月,全国一起售卖。”   过年前的一个月,老百姓基本也都要开始置办年货了,这个时候推出物美价廉的布料,肯定会吸引不少人购买,哪怕只卖这一年,也能赚到相当大的利润。   掌柜一听这话,顿时惊喜地睁大了眼睛:“您说真的?”   林柳点头:“自然是真的。”   “如今就快要到十月底了,按照您的说法,岂不是还有一个月就能开始低价售卖布料了?”掌柜还以为至少得等半年呢,谁成想竟然只需要等一个月。   林柳失笑:“我们早有准备,货物准备好后,第一个便是王那些路途更遥远的地方送货,像是两广一带这等交通运输方便的地方,一般是放在最后。一个月的时间,完全足够将布料送过来了。”   掌柜赶紧为自己争取更多利益:“你只管往两广运货,这边绝对不会存在吃不下的情况。您是不知道,之前还有洋人见我们铺子生意好,过来打听情况,等发现咱们的布料又好又便宜,他还说下次过来一定要和我们订购大批量的布料呢。那些洋人订货都是成千上万地订,您只管放心,绝对不会出现积压的情况。” 第66章   林柳愣了下, 旋即大喜:“你是说海外洋人也对我们的布料感兴趣?来打听消息的人可多?说过什么时候过来吗?”   掌柜并未想到林柳听到这个消息竟这般高兴,一时有些无措。但他仍认认真真地将具体情况告诉了林柳:“自从老板在广州这边开了布庄,店里的布料又比旁人便宜了太多, 所以每日客人爆满,许多人甚至都没办法挤进布庄。”   “像是今日这般,已经是客人比较少的时候了。若是遇上赶集, 广州城附近的村庄小镇内的老百姓都往广州城内来, 那时候客人更多, 就算是排队, 都能排到这条街外面去。”   “这样的情况自然会吸引到不熟悉情况之人的注意力,当地人见多了这般情况, 倒是淡定,只当看个乐子, 看过之后便做自己的事儿去了。”   “那些不了解情况的外地人与洋人就傻眼了,不过在打听之后,那些外地人许是自家家乡也有这么个布庄, 所以并不放在心上。反倒是那些洋人知道布料的价格后,总是跑到店铺里找我打听布料的各种情况。像是价格高低、布料花纹等都是常被问到的问题。”   “同我说下次过来订下一大批布料的那位,听说还是个公爵什么的,我也不懂,只是看周围人对他的态度, 应当在外国是个地位很高的勋贵之类。”   “他本来想这次就买下一些布料走的, 只是咱们这儿没多少货, 且他自己这次带来的船上也装满了货物,最后只能遗憾地放弃。但我瞧着, 他下次若真的再来, 应当会如之前所言买布回去卖。”   “不过我看他见到布料的时候, 似乎有些遗憾,总是嘀咕着说些‘怎么是棉布,不是丝绸’的话。”掌柜试探地看着林柳,“我想,若是想让那位洋人买下更多布料,许是生产一些丝绸更合适?”   林柳有些意动,但想到蚕丝的价格与生产力,只能无奈摇头:“我倒是想要生产丝绸,手上的纺织机略修改一些也能纺织出丝绸。”   不然之前她交给林如海的八倍效率版珍妮纺织机,怎么可能让江宁织造那般高兴?   “但棉花这东西还能通过种植生产来扩大产量,可蚕丝这东西天然就难得,哪怕将全国的蚕丝都收购了,只怕也不及棉布的千分之一。”林柳无奈摇头,“何况丝绸的最大主顾还是那些权贵富商,若真将全国的蚕丝都收购了,纺织成布匹卖给洋人,我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简而言之,生产丝绸性价比不高,还有很大的风险。   林柳想到丝绸的利润,也只是眼馋,不敢也不愿去碰。没必要为了丝绸那点儿产量,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掌柜也听得进话,闻言恍然点头:“是我想当然了。”   说完他笑笑,“我只是觉得丝绸价格更高,卖给洋人还能抬抬价,许是能赚更多银子,没想到蚕丝产量有限的问题。”   林柳点点头:“若那洋人真的再来,买的布料也确实足够多,到时候你同我说一声,我让人生产少量丝绸送他也是可以,只是丝绸价格贵,只怕送不了多少。”   掌柜却很惊喜:“老板您不知道那些洋人有多喜欢咱们的丝绸,哪怕只有两三匹丝绸,若是白送,他们定然非常高兴。只要洋人来,这广州城的丝绸每次都会被他们包圆儿,有时候想买都买不到呢。”   林柳放心了:“既然如此,下次分货的时候,我会让人往两广之地多送一些货物过来,若是提前卖完了记得同我说,我会让人给你批货。放心,咱们纺织坊产量大,不会缺了你的货。”   掌柜连连点头:“这可真是太好了……”   谈完正事儿后,林柳与掌柜便从小隔间儿内离开,视线落在二楼那些略显昂贵却相当精美的布料上,眨眨眼,上前挑了几匹颜色鲜艳,触感柔软的,转头又挑了几匹颜色更浓重,却也不失活泼的布料。   她刚挑完,身后几个丫鬟便上前将布匹抱了起来。   林柳转头看向几个大丫鬟:“碧春,去柜台上付账吧,不都按正常价格,别让扫了。”   碧春点头,带着钱袋下去付账了。   林柳则带着几个丫鬟不疾不徐地走在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和掌柜说着话。   掌柜笑着开口:“东家您自己个儿铺子的货物,怎么还带付钱的呢?”   林柳笑:“这样好做账,免得到时候有缺漏。”   掌柜听完,暗暗将林柳的意思记在心里,之后遇上有那赊账或是仗着身份想要白拿的,全都硬气地选了拒绝——   咱自己的老板在自家铺子拿货都要付钱,你们凭什么不付?   没多久,一行人便来到了大门口。   已经付完帐的碧春自然地汇入丫鬟中间,从旁边金秋手上拿了一匹布抱在手上。   林柳与掌柜告辞,很快乘上马车回到了家里。   许是找到了另一个销货渠道,林柳这一整天的心情都非常不错,连看书的时候嘴角都带着笑。   她一开始也想不明白,外国怎么会还没有发明珍妮纺织机。   但转念一想,珍妮纺织机的发明本就是个巧合——   珍妮纺织机的发明者会想到发明这个机器,还是因为他不小心踢倒了妻子的纺织机,然后看到纺织机上的纺锥突发奇想,有了改变方向的创意,之后多次试验才有了八倍效率版的珍妮纺织机。   如今本就是在架空的红楼世界,又有了她这个穿越者,许是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自己这只蝴蝶翅膀扇了下风,就影响到了大洋彼岸呢?   不过更可能的,还是如今的时间还没到那人发明珍妮纺织机的时候。   毕竟红楼世界时间不明,谁也不知道如今的外国到底到了哪一个时间段。   贾敏便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   她见到林柳,一眼便看出她心情不错,不由笑道:“你今儿到铺子里巡视,可是遇见什么好事儿了?”   林柳见是贾敏,便将洋人看中了自己布料的事儿告诉了她。   同时补充道:“原本将之前积攒了好几年的布料全都倾销给全国各地,也有一些风险,但如今有了海外的渠道,我们就安全了不少。只要控制好出货的速度,等那些布庄反应过来,找人将去江宁织造弄出珍妮纺织机研究,咱们混在其中也不显眼了。”   贾敏本就担心林柳,听到这话不禁松了口气:“这才好,凡事小心为重。若是卖给洋人更安全,就是全都卖给他们也是可以的。”   林柳笑着摇头:“母亲您想得也太好了,那些洋人每次过来的人数有限,带来的船只也有限,若真将全部布料卖给他们,他们可吃不下。母亲您放心,我会控制好度,不会出事儿的。”   布料生意本就没那么危险,如今还找到了降低风险的办法,若她还能让朝廷给注意到,那粮食的生意她也不用做了,根本成不了。   贾敏点点头:“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林柳笑笑,不想让她担心,便转开话题:“我之前让金秋他们带回来的布料母亲可见着了?那都是我的布庄做出来的。我瞧着颜色还算漂亮,且花纹精致,便买了几匹回来,想着给大家每人做一身衣服,到时候穿出去也精神。”   贾敏失笑:“我就是为了这事儿过来的。我看看你买回来的布匹,都是上好的料子,且颜色花纹都属上等,我已经让人按照当地时兴的款式给你们做衣服去了。”   林柳疑惑地看向贾敏:“母亲既然已经有了安排,还过来找我做什么呢?”   贾敏摇头:“我是算过之后,发现布料还剩了三匹,想着两位夫子教导你们几个小的也算劳苦功高,合该给他们也做一身衣裳才是。只是布料到底是你买回来,所以过来问问你的意见。”   “这有什么?”林柳无奈,“我之前买的时候便算上了盛先生与甄先生一家的衣裳布料,只是忘了和母亲提。”   贾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你啊,这么大的事儿都能忘。我若是没想起这事儿,直接将多出来的布料用在了其他地方,你岂不是白费了心?”   林柳愈发无奈:“母亲您也太小心了,就算您将布料用作他用,那布庄距离咱家也没多远,直接让人再去买回来也就是了。”   贾敏却不赞同:“到底是你亲手挑的,意义不同。”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贾敏似乎对当地的衣服款式有些兴趣,想要去看看,顺便学着该怎么裁剪缝补,很快便离开了林柳的书房。   林柳却因为贾敏的话,突然想起了几个弟弟妹妹,于是放下书籍,带着金秋等人去了甄先生授课的院子——   如今黛玉与英莲都跟着甄士隐学习,所以上课分了两次,盛先生上午授课,甄先生上午指点龟龄与双胞胎科举相关的问题,下午则给黛玉并猫寿等几个小的授课。   如今已到了下午,林柳自然去了甄士隐授课的院子。   她到的时候,甄士隐正带着几个孩子在学四书五经,因为入学年纪不同,学业进程也不同,所以每人学习的篇章也都完全不同。   像是英莲便将四书五经学得差不多了,如今在往深了学;黛玉学得快,与英莲的学习进度相差无几;猫寿与甄家小子甄英竹年龄相当,学习进度也相当,又都活泼好动,如今倒是只学到了周易、春秋。   林柳在屋外听了一会儿,不禁含笑摇头。   见几个孩子背诵得摇头晃脑,似乎还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散学,冲着甄士隐福身行礼后,便带着丫鬟离开了院子。   然后,她又去了龟龄的院子。   三兄弟都准备在三年后参加科举,龟龄作为大哥,自然要带着两个弟弟读书,若是鹤年与鹿岁遇上什么问题,他也能替他们解答。   林柳到的时候,三兄弟正在埋头苦读。   龟龄敏感些,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林柳的脚步声,抬头朝着她看了过来:“姐姐,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林柳笑笑:“本来打算看了你们就走,谁想到你一下就抬头了?你们三个读书多久了,有休息过吗?”   龟龄还未开口,鹤年便笑嘻嘻地答道:“大哥让我们读书三刻钟便休息一刻钟呢,我之前还觉得麻烦,认为这样还不如一气儿学个够,然后再痛痛快快地玩上一回来得好。但按照大哥的要求学习后,倒是觉得效率更好了。”   林柳走上前,伸手揉了揉鹤年的脑袋:“这叫劳逸结合,自然效率更高一些。”   不过对这三个学习就跟玩儿似的小孩儿来说,这方法的效果肯定没有那么明显,这小子肯定是在逗她玩儿呢。   林柳看了眼龟龄与鹿岁,干脆坐到他们身边:“你们继续学,我就坐在你们旁边看书得了,免得再跑一趟。”   龟龄惊喜地点点头:“姐姐你要看什么书,我去给你取过来。”   林柳摇头:“你书房还是我布置的呢,什么书放在什么地方我还会不知道?你自己读书吧,我要看什么自己拿。”   说完起身走到书架前,开始认真寻找想看的书来。   龟龄与双胞胎对视一眼,听话地埋头学习起来。   广州的生活似乎一直这么悠闲,林柳都没怎么察觉到时间的流逝,贾敏便让人托着一套新衣来到了林柳的房间。   “你之前让人买回来的布料,都已经做了衣服,这一套是给你的,用的湖绿色,你瞧瞧喜不喜欢。”贾敏让人将一套衣裙抻开,完完整整地展示在林柳面前,“你皮肤白,穿绿色好看,要不要试试?”   林柳没想到衣服这么快就做好了:“距离我将布料带回家才多久啊,家里绣娘做衣服的动作也太快了。”   说着走上前,将衣服的衣摆托在手上认真观察,“这上面的刺绣也相当精致,可见时间这么紧,绣娘也没偷工减料。母亲你应该赏家里的绣娘才是。”   贾敏摇头失笑:“还赏呢,差点儿没赶上时间,我不罚她们就已经很不错了。”   林柳愣住:“时间?明日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贾敏无奈地看着她:“明日你父亲回家,你忘了?”   林柳恍然:“日子过得太悠闲,我都忘记了这么重要的日子,实在该打。”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脸,“父亲可确定了明日到家?”   若是没有其他事儿,林如海一个月只会回来一次,而且大多是在月末或月初的时候回来。   算算日子,如今正好是冬月月末,林如海确实该回来了。   想到这儿,林柳的动作顿了顿——   之前与布庄老板见过之后,她便与季崧留在江南那边的心腹联系上,说好了腊月开始铺货。   林如海回来,可不就意味着距离正式售卖积压的便宜布料的日子,近了?   林柳心里顿时有了紧迫感,冲着贾敏笑了笑,伸手接过衣服便走到屏风后面换了。   等她换上新衣服出来,贾敏惊喜地瞪大了眼睛:“我就觉着这颜色衬你的肤色,果然没看错。你穿上这套衣服,瞧着比之前肤色更白,更好看了。明早记得换上,等你父亲回来见着女儿这么漂亮,也觉得高兴。”   林柳应下:“母亲放心,明日我定然不会穿上其他衣服。”   贾敏嗔了她一眼:“你这滑头。我还得给你几个弟弟妹妹送新衣服过去,就不与你多说了。”   说完便带着丫鬟离开了林柳的房间。   林柳笑了笑,视线落在贾敏身后几个陌生丫鬟身上,微微叹了口气——   因为星湖的缘故,贾敏对星花几个丫鬟也有了芥蒂。   正巧她们年纪也都到了,所以在征求他们意见之后,想离开林家的便给了卖身契放了他们离开,不愿离开林家的,便按照她们自己的心意,给了一副嫁妆,将人嫁给了府上的管事或小厮。   如今贾敏身边的丫鬟,都是后来从家生子里面挑选出来的。   想到星花,林柳还有些可惜,那是个做事妥帖、说话办事都让人挑不出错的人才,谁知被星湖连累,如今已离开了贾敏,嫁给了父母给她安排的管事。   这次来广州,星花也没有跟过来,而是去了姑苏老家。   以后若是有机会,她许是可以将星花调到身边给自己做事,不然让这么个人才留在老宅浪费,实在有些可惜。   次日中午,林如海果真回了广州。   只是可能赶路太急,身上风尘仆仆的,瞧着着实有些的邋遢。   林如海见了家人后,便回到院子里洗漱干净,穿戴一新后才回到正院与家人一起用饭。   几个孩子一个多月没见到林如海,都有些想念他这个父亲,吃饭的过程中叽叽喳喳地缠着他问个不停,饭后也不舍得离开,一直围绕在林如海身边说说笑笑。   一时间,正院儿内充满了欢声笑语,让人听了不禁会心一笑。   可惜欢乐的时间总是短暂的,几个孩子的学业不能落下,林如海也有正事儿要与林柳商谈——   若非如此,小镇那边正好出了结果,正需要有人盯着,他指不定这个月根本不会回广州。   到了书房,林如海直接了当地问道:“我看你之前写信来说,那些布料准备在腊月开始销售?”   林柳点头:“确实如此。全国各地铺货铺得差不多了,为了赚到更多的钱,自然需要挑个好日子。正好腊月开始,老百姓都准备购买年货了,女儿认为,这一个月便是最好的时间了。毕竟老百姓生活艰辛,也就指望着过年的时候能穿上新衣服了。”   林柳很清楚,自己布庄里面那些没什么花纹与颜色,价格还非常便宜的布料的主要顾客,从来不是那些达官显贵,而是平日极少穿新衣服的老百姓。   因为价格便宜,老百姓也舍得买,虽然价格低,但数量上来了,她赚的钱才会足够多。   林如海细想之后,不得不承认,过年之前这一个月时间,对他们的布料来说,确实是个极好的售卖日子。   “你可通知了其他地方的布庄,今日开始售卖布料?”林如海有些担心,“你确定那些布庄的人,真的会按照你定下的价格售卖?”   林柳失笑:“父亲您这是关心则乱。我在一个地方又不是只有一个铺子,那不是还与其他布庄合作吗?若是一个地方只有一家布庄,他们不管怎么定价,我也管不到。”   “可若是一个地方不止一个布庄在卖相同的布料,若是有人价格高些,老百姓自然就不会到他那儿买,等到账册传到我手上,是否有人违背我的意思难道还看不出来?”   林如海失笑:“看来你心里已经有了完整的章程。”   林柳点点头,又将洋人的事儿说给了林如海听:“之前我一直想着将布料卖个老百姓,从未想过其他,那些洋人倒是给我指了条明路。只是洋人过来的时间不定,所以我想和当地的海商合作,将自家的布料送到海外销售。”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想这事儿,只是没有人脉不说,自己也是个不能随意外出的小姑娘,想找人合作也没办法。   如今林如海回来了,她才算是有了希望。   林如海细想之后,也觉得将布料卖给洋人更保险一些,于是点头道:“我明日会与广州知府见面,到时候会请他帮忙牵线。咱们的布料物美价廉,指不定那些海商见了之后,会当场买下,咱们甚至都不用承担风险。”   林柳笑道:“若真如此,我可太高兴了。”   海上机遇大,危险也多,出海可不见得次次都能回本儿。   林柳又问了林如海盐田之事,他略有些苦恼:“盐田法晒出来的盐确实如《天工开物》所言,质量堪比解盐。而且产量颇大,与你之前说的相差不大。”   林柳疑惑:“那父亲为何愁眉苦脸?”   林如海笑着摇头:“只是看着许多海盐因为沾染了泥土而只能丢弃,觉得有些浪费,倒不是什么大事。”   倒不是不能将那些盐加水后煎煮过滤,重复提取。只是使用煎煮法过滤的时间,他们完全可以晒出数量更多的海盐,林如海计算之后,觉得不划算,只能放弃。   林柳下意识想到了水泥,但很快就打消了这种想法——   水泥对国家的作用太大了,若是现在拿出来,指不定就有人看出它最大的作用,修路。到时候全国各地交通发达,以后再想通过控制粮食威胁朝廷,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所以她犹豫之后,并未说出水泥来。   林如海本也只是抱怨,并非真觉得这是个问题,所以也没注意到林柳的表情变幻。   广州知府对林如海那是捧着敬着,就担心什么时候惹了这位爷不高兴,到时候给皇上参上一本,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当林如海提出与海商见面的时候,广州知府甚至都没有犹豫,次日办了个宴会,将如今还驻扎在广州的海商们全都请了过来。   林如海与这些海商见面之后,很快挑出了几个人品过硬,且对布料很感兴趣的海商。不过他还忙着盐田的事儿,带着掌柜和这些海商见面之后,他便再次回到小镇上。   这些海商见到只是一个掌柜出面,而非林家人自己的生意,原本坚定的合作态度也开始动摇起来,但等见到掌柜拿出的布料质量,再听到布料的价格后,这些人想要合作的想法再次坚定起来。   此事很快定下,林柳则开始忙碌那些便宜布料正式开售的事情。   林柳学着前世电商们搞出来的双十一之类的节日优惠,与掌柜商量之后,也推出了一个腊月节,又与之商量了活动的种种细节,确定不会出现纰漏之后,就开始忐忑不安等着腊月初一的到来。   谁知这个时候,贾敏突然带着一位夫人过来:“这是王家王子胜的夫人,熙凤的母亲。”   林柳有些疑惑:“王夫人你好。”   夫人看着林柳,笑容爽朗可亲:“因为知道林大人不在府上,不来不欲打扰,只是听说最近非常受欢迎的布庄背后的老板与林大人有些关系,我这才不得不登门拜访,希望能与布庄真正的老板见上一面,最好能谈一谈合作的事情。”   林柳愣了下,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   原著里面确实提到过,王家以前是做海运生意的。而偏偏林如海这次选中的海商,没有一家姓王。 第67章   林柳整个人都有些懵:“王夫人是怎么知道, 那铺子……”   顿了顿,她突然想起林如海之前牵线搭桥的事儿,想来王家应该也得到了消息。   这位王夫人脸上带笑, 温和可亲,只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叫人有些头大:“之前我便听说广州城内开了家布庄, 店内布料的价格相当便宜。”   “说句不好听的话, 当时听到布料价格的时候, 我心里就是一咯噔, 觉着就这点儿钱,连本儿都回不来, 只怕这布料质量堪忧,所以一直不曾上门询问。”   “但等布庄的生意红火之后, 我便特意派人去买了一匹回来,检查之后……”王夫人拍手失笑,“哎哟, 那质量比起江南制造局出来的棉布也不差什么了,让人看了喜欢得不了。不瞒你说,我当时便没忍住,直接让人将那一匹布裁了做了身儿衣衫。”   说着王氏起身在贾敏与林柳二人面前转了一圈儿,“我如今穿的这身衣衫, 就是在那匹布做的。你们瞧瞧这质量, 若是不往外说, 谁能知道这布料的价格,竟然比我们相同质量的便宜了那么多?”   贾敏坐在旁边笑靥如花, 林柳看着王氏这番作态, 却是笑也不是, 不笑也不是——   她这番姿态其实挺讨巧,只是王夫人不管如何,到底是自己的长辈。一个长辈在小辈面前这般做,叫林柳实在笑不出来,只觉得有些尴尬。   有点儿,用力过猛。   再者说,从这王夫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只怕三分真七分假。林柳甚至觉得,三分真都不一定有,实在没必要放在心上。   但林柳也从王夫人的态度中,窥得了王家对这桩布料生意的势在必得。   果然,一会儿后,王夫人许是察觉到自己态度过于殷勤,也将自己地位放得太低,便又坐了下来:“我对你们布庄的布料实在喜欢得紧,之前本来想要打听进货渠道,也好跟着多赚几个钱。谁知才没过几天,都还没等我找到掌柜商谈呢,便见广州城内几乎所有的布庄,都开始售卖那种布料。”   “我随手一合计,得,来迟一步。这布庄背后的供货渠道就算是养了再多的织户,也没办法再供给这么多布庄售卖啊?”王夫人一脸可惜,“也怪我,没打听清楚便那么容易就放弃了,之后也没想着努力一下试试。”   “一直到我当家的在金陵那边做事儿,也提到了金陵城内的布庄也都开始售卖这种更便宜的布料,我才意识到自己坐井观天,低估了布庄背后的老板。”   “人家一看就是干大事儿要赚大钱的,哪儿像我们做生意畏手畏脚,遇上点儿困难便就这么放弃了。人家手下养的织户只怕数以万计,只是几个城市的布庄供给算什么?”   “果然没多久,我便听说布庄掌柜与海商谈成了合作。”王夫人一脸的痛心疾首,“我当时心痛得不得了,立刻就让人去打听,这才知道这布庄与林家有关系。”   “我一寻思,我们王家与林家也算得上是亲戚了,摆脱林夫人帮忙搭个线不是很方便吗?这才找上门来。只是没想到,林夫人一听是布庄的事儿,便将我领到了大姑娘面前。大姑娘……”   林柳打断王夫人的话:“王夫人,很抱歉打断你的话。布庄真正的老板并不是我,也不是我们林家的任何一个人。我只是与布庄老板认识,又正巧来到了广州城,这才拜托父亲帮忙给朋友牵线,有了这次生意。”   王家上下太有野心,又一心往钱眼儿里钻,最关键的是,人品堪忧,让人实在没办法相信他们。   所以布庄老板是自己的事儿,绝对不能让王家的人知道。   林柳说这话的时候甚至都没看贾敏的脸,因为她很清楚,母亲将王夫人领到自己面前已经是破例,绝对不会说出自己就是布庄老板这个秘密。   别说是王家了,就算是老太太,贾敏都不一定愿意说。   王夫人许是从来没想过布庄老板会是眼前这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所以一听林柳解释,立刻便相信了:“这又有什么要紧?不管布庄是不是林家的,这布庄老板能与广州知府搭上关系,成功与当地海商谈成合作,不也是靠了林家?只是搭个线而已,他们难道还能不给林家面子。”   林柳微笑:“王夫人想岔了,我们只是帮忙搭了个线,能真的谈成合作,还是多亏了布庄商品物美价廉,让那些海商觉得有赚头。”   王夫人哑然,好一会儿后笑道:“确实是这个理。”   只是听着林家大姑娘这话,仿佛是不打算给他们牵线了?   王夫人赶紧开口:“林丫头,大家好歹都是贾家的亲戚,我当年与你母亲也是亲亲热热一期玩过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只是搭个线而已,又没让你保证合作一定能成,难道这也不行?”   她可是听说了,那些海商手中的货物至少也有上千匹。   海外洋人最喜欢的虽然还是瓷器、茶叶与丝绸,但那都是贵人才能买得起的好物,轻易买不到。反倒是这布料,手感柔软丝滑,穿身上也相当贴身舒服。   虽然是棉布,却也与寻常棉布有着相当大的不同。   那些洋人一定会喜欢的。   关键是海上风险大,稍不注意就要翻船。而棉布价格低廉,哪怕是落水翻船了,损失也比丝绸那些昂贵物件儿落水小。   王夫人一想到其他海商靠着棉布赚得盆满钵满,自己却只能在旁边看着眼馋……   她有些急切地看着林柳:“林丫头,你就帮帮伯母,让我与布庄的老板见上一面,之后定有重谢。”   林柳故作为难地看着王夫人,半晌后笑笑:“看在大家亲戚一场的份儿上,我便给布庄老板去信,请他过广州一叙。只是王夫人您要知道,我与他只是相熟而已,只能为你们牵线搭桥,这门生意能不能成,我是一点儿也插不上手。”   王夫人本也不觉得一个小姑娘能起到什么作用,能见到布庄背后的老板便已经足够了,立刻连连点头,半点儿没有为难的意思。   不多久,王夫人便离开了林家。   贾敏这才坐到林柳身边,一脸的愧疚:“我之前并不想将她带来见你的,只是王肖氏那张嘴实在太能说了,我被她说得头晕眼花,一不小心便说漏了嘴,只能带着她过来见你。”   林柳摇头:“这有什么大不了?只要母亲没说我就是布庄老板的事儿,您就是带着再多的人过来见我,也不会影响我分毫。”   贾敏这才放心,转而问道:“你说的老板又是谁?”   林柳正要开口说出季崧的名字,快出口的时候才想起贾敏至今还以为季崧已经没了,于是临到嘴边换了个名字:“陈湖。母亲您应当不认识,他原是平南伯心腹,后来季崧出事儿,他调查的时候顺着线索找到了林家,这才与我认识了。这布庄的生意,我便是与他一起合作的。我在后面出谋划策,他在外面行走做事,这些年合作得还算愉快。”   听到季崧的名字,贾敏眼神有些恍然:“原来是季家的人啊,这也难怪了。”   林柳笑笑,没有说话。   贾敏也没多问,转而说起王家:“你愿意为王肖氏牵线搭桥,难道是想要与王家合作?”   她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赞同,“王家人的性子有些不好,领头的王子腾又是个刚愎自用的,做事儿顾头不顾尾地一心往上爬,却没有关注身后是否有人拖后腿与掉队,这样的人长久不了。与王家合作,只怕不太妥当。”   她是对政治没什么了解,但听说二嫂与王子腾的性子如出一辙,只要想想二嫂的性子,贾敏便可知道王子腾是个什么德性。   王家有这么一个领头人,定然长久不了。   林柳笑着摇头:“母亲放心,我之前不是说了?只是牵线搭桥而已,至于能不能成还得看她与布庄老板如何商议。我若是愿意和王家合作,直接答应一定能说和就是了,何至于留下余地?”   贾敏这才放心:“以后也少与王家人打交道,那家人人品不行。”   林柳赶紧点头:“母亲放心,我做事儿谨慎着呢。”   贾敏又叮嘱了几遍,这才转身离开。   广州与江南交通方便,陈湖不几日便收到消息来了广州。为了避嫌,他甚至没有来林家与林柳见面,便直接给王家去信,约在了广州城内的酒楼商谈。   陈湖想着王子腾如今深得圣心,以后少爷指不定能用上此人,所以一开始还打算好好与王夫人周旋,哪怕不能答应这桩生意,也万万不能得罪了王肖氏。   谁知王肖氏贪得无厌,竟然在生意都还没谈成的情况下狮子大开口,想要将原本就已经相当低廉的价格往下压,希望收购的成本可以更低。   陈湖虽然对林柳与季崧的计划知之甚少,却也知道这生意的主要目的就是赚钱。   王家想要大批量进货,还想要压低价格,这一来一去,岂不是在自家少爷身上的刮肉?他又不缺王家这门生意,且本也没打算谈成这笔生意。   所以在王家开口之后,他当场便委婉拒绝了王肖氏的提议,并明言纺织坊积压的货物供给各地布庄与海商已经相当勉强,实在没办法吃下这么大一单生意。   王肖氏自然生气,还想拿王子腾的权势强压。   可陈湖又不是吃素的——   他虽然离开官场来江南为季崧办事儿,但当年在军中也曾做过将军。他这个将军还与王子腾那种靠家世上去的不一样,他是靠着自己的真本事从一个小兵一步步爬上去的,军中至今还有他不少拥趸与好友。   王子腾如今的权势虽然能出手打压他,可若真的对他出手也得伤筋动骨。为了一桩生意?不至于!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王家与布庄的梁子也结下了。   甚至于,因为陈湖的“不识抬举”,王肖氏甚至连林家都连带着看不顺眼,觉着一切都是她做事儿不尽心,之后与林家再无往来。   林柳乐得如此,半点没有修复关系的想法。   此事之后,便到了林柳分外看重的腊月初一。这日一大早,林柳便向两位先生请了假,然后带着贾敏与龟龄等几个弟弟妹妹,一起去了布庄的二楼。   因为英莲也想跟着去,在征求了封氏的意见后,林柳干脆将英莲与英竹姐弟都带上了。   本来还想让封氏与盛蔓两人一起去,可这二人一个不喜欢出门,一个不喜欢凑热闹,便直接拒绝了林柳邀请,只让她带着几个孩子出门小心些。   林柳自然答应,这么多小孩子一起出门,哪儿能不小心?   一行人在布庄开门之前便浩浩荡荡来到后门,然后在掌柜的带领下直接来了三楼——   因为林柳说今天会到铺子来看看情况,掌柜特意将三楼阁楼个清扫出来,就是为了让林柳一行人今天能有个歇脚的地方。   二楼本来放的是昂贵的布料,但因为今天是低价售卖布料的第一天,掌柜预料到客人会爆满,于是特意将二楼的布料全都收进了库房,全都摆上了寻常布料。   在现代生活过的人都知道,想要搞节日促销,最重要的不是降价,而是宣传。   不然哪怕你的商品降价再多,没有人知道,到店铺里面买东西的客人也有限,指不定你降价后赚的钱还没有没降价之前赚得多。   所以在确定腊月初一这天开始低价售卖布料后,掌柜便与其他合作的布庄商议,各自出了几个人,每天敲锣打鼓、走街串巷地宣传腊月初一这天布庄大促销,不但布料价格会降到一个惊人的地步,若是买得足够多,还能得到更多优惠。   众所周知,喜欢占便宜是人的天性。   而布庄布料的价格,又是真的非常便宜。   所以等到布庄开店,肯定会有非常多的客人前来购买布料。但同时,老百姓因为过多了苦日子,又相当有忧患意识,非常喜欢囤货——   若是发现布庄的布料真的这么便宜,他们想的绝对不会是布料好便宜,今年过年,家里人肯定每个人都能穿上新衣服;   他们想的只会是,这布料这么便宜,肯定很快就卖光了,错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儿了,一定要多买一点,哪怕用不上,买回家存着也是好的。   别说是古代这些受苦受难的老百姓了,就连现代衣食富足的时候,老百姓的囤货意识也从未丢弃。   所以开业前几天,各个布庄肯定会客人爆满。   只是一个门面,根本就没办法满足那么多客人的需求:虽然可以排队,但排队的队伍太长,同样是会吓到不少潜在客人,让人对店铺望而却步的。   所以掌柜才会将二楼腾出来,想着可以多一个接待客人的地方。   面对林柳的时候,掌柜便有些气虚,觉得自己怠慢了老板。   林柳对此丝毫不介意,老板这样做本就是为了赚钱。而他多赚的这些钱,最后不都是进了自己的口袋?她有什么可生气的?   她甚至与掌柜说,若是布庄实在没有的地方,她大可以带着人去布庄对面的小茶楼坐着,并非一定要在布庄坐镇。   掌柜却摇头:“三楼有些高了,用来待客还行,卖东西却不太方便。何况广州城内又不是只有咱们一家布庄做促销,有其他布庄分担火力,用两层楼来接待客人,已经足够了。”   林柳这才放心带着贾敏等人留在了三楼。   他们过来的时候已经用过早膳,如今坐在阁楼上,也不觉得饿,所以几个孩子便在阁楼上跑老跑去。   黛玉与英莲相处日久,本就感情不错,何况两人又有相同的作诗爱好,于是感情愈发深厚。   两人又都是喜欢安静的,见到哥哥弟弟在阁楼上奔跑玩闹,也不跟着玩儿,直接坐到了林柳与贾敏身边。   龟龄其实也想跟着弟弟们玩儿,只是年纪大,觉得自己作为长兄应该稳重一些,于是哪怕眼珠都跟在几个弟弟身后打转儿,也半点儿没有挪动屁股的打算。   林柳看着无奈,干脆拉着他走到窗户前:“你就这么干坐着也无聊,布庄马上就要开门了,不如在这儿帮我看看客人……”   有多少。   话没说完,林柳便被布庄大门口那排成了一条长龙的队伍给吓得失语,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龟龄当即惊叹出声:“今天客人好多啊,比之前我过来的时候多了十好几倍。”   林柳之前曾带着龟龄到布庄玩儿过,不过当天并非赶集,也没什么活动,店里虽然也有客人,但到底还在正常范围内——   毕竟当时店铺已经开始宣传腊月节大促销的事儿,许多客人看着店内布料的价格,再比照那些人宣传的价格,自然不愿花这冤枉钱。   只有那些不差钱儿,又或者急需新衣的人才会在那种时候来布庄购买布料。   其他人听到龟龄的话,瞬间将头转了过来。   贾敏有些好奇:“真的很多人吗?”   龟龄惊喜地回头:“母亲你来看,店门口排了好长的队,我站在这儿都看不到队伍的尾巴呢。今天布庄肯定能赚非常多的钱,姐姐可要请客啊!”   林柳失笑:“好好好,明天我就带着你们去广州城内最大的酒楼用饭,到时候你点菜,想吃什么点什么。”   龟龄愈发高兴:“姐姐,我们可说定了!”   林柳无奈地撸了把他头发:“我难道还能骗你不曾?只是一顿饭而已,哪怕今日不赚钱我都能请你。”   龟龄嘿嘿一笑,转头继续去看店门口的队伍了。   贾敏听着两姐弟的话,有些心痒难耐,犹豫之后,到底还是起身走到了窗口。   她比两个孩子高一些,从他们身后一低头,便看到了楼下的长龙:“这、这人也太多了!”   贾敏表情惊叹,“除了除夕进宫的时候,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多人呢。”   她话刚说完,几个本来还在跑跑跳跳的孩子立刻停下动作,转而一拥而上,直接挤到了龟龄身边,扒着窗户就要往下看。   林柳失笑:“这阁楼四面儿都有窗户,何必在这一个窗户挤?”   话音刚落,几个孩子嗖一下,便跑去将其他窗户打开,然后扒着窗户往下看。   林柳叫来丫鬟,让他们一人盯着一个孩子:“孩子活泼好动,做事儿也没个分寸,你们好生盯着,别让他们往窗户上爬。”   丫鬟领命,四散开走到几个孩子身后,半点儿不敢疏忽。   几人正说这话呢,突然听到“吱嘎”一声——   布庄的门开了。   本来还算安静的队伍就如热油泼进了一盆冷水,瞬间炸开。   店门一开,本来排着队的客人瞬间脱离队伍,冲进了布庄。等问清楚今日真的布料降价,买多了也真的有不少优惠后,这些客人瞬间失去理智,随手抄起几匹布料就要去柜台前结账。   就好像,去得晚了,掌柜就要反悔一样。   任凭掌柜怎么维持秩序,怎么解释这活动并非只做这一天,会整整持续一个月,一直到过年才会结束……   没人听。   该抢的还是要抢,所有人都忙着抢布料,且全都是整匹布地买,只有多的,绝没有少的。   掌柜的嗓子都要喊哑了,却愣是没有一个人听他说话。   甚至于,原本站在店铺中间的掌柜,很快就被鱼贯而入的客人挤得东倒西歪,为了自己的安全,他最后只能退到角落,眼看着本来规整得好好的布庄,被这些客人弄得乱七八糟。   到处都是人头,他甚至都看不到布料都放在什么地方了。   掌柜一看,这样不行——   若是有人趁机浑水摸鱼,布庄的声誉还要不要了?   于是用尽全力挤到门口,抬手招来同样被挤得不成人形的侍卫打手:“把门关上——”   侍卫得令,一部分拦着客人,一部分退到店内,“砰”一声关上了店门。   这下可不得了了。   还在店内的客人仍旧抢得热火朝天,门外那些没能进入布庄的客人却像是受到了天大的打击一般,发出阵阵哀嚎。   掌柜一看不对,拿着一根棍子将门敲得砰砰响。   等所有人安静下来后,他才扯着嗓子开口:“诸位乡亲父老还请听我一句,我知道大家很喜欢我家布料,都想要尽快将布料买回家做一身过年的新衣裳。但是大家不用着急,我们店内存货充足,别说今天一天,就是再卖上十天半个月,也完全不会卖完。大家实在没必要哄抢,这样不但不安全,而且还容易被人浑水摸鱼。”   等前排客人冷静下来后,他继续开口,“大家听我的,按照之前排队的位置赶紧站好,之后我就不会让大家一起进去了。为了大家的财物安全,我会控制每次进店的客人数目,只有等一个客人出来了,才会放下一个客人进去。大家赶紧排好队!”   外面的客人虽然身体在动,但一个个望着店门方向,完全没有排队的打算。   掌柜也怒了,拿着棍子在地上敲得邦邦响:“大家排好队,没有排队的客人不许进店——”   这话一出,原本对他的话只当耳旁风的客人才开始动作起来。约摸一刻钟后,店门口的队伍才恢复到了没开店之前的井然有序。   掌柜当场瘫坐在了地上:“老子嗓子都喊哑了……”   这时侍卫过来问话:“掌柜,店内的客人不少已经付完帐,想要离开了,您看是否马上开门?”   掌柜抬手,正要开口,余光却瞥见队伍里面有几个大妈脚尖蠢蠢欲动,似乎想要往前冲。   掌柜:“……”   他咳嗽一声,摆手:“你叫来几个兄弟看着队伍,一定不许乱。若是有人插队或者乱跑,直接将人赶出去,让他从队伍末尾从新排队。”   侍卫赶紧答了一声“是”。   掌柜也算准备充足,为了今天开业顺利,特意去请了十几个肌肉虬结的壮汉在门外守着。   一开始人群涌动,还显不出这些壮汉的厉害。   如今队伍回归秩序,客人一看侍卫满脸横肉,身上的肌肉也是一块一块的,瞬间就怂了,原本蠢蠢欲动的小脚尖也收了回去。   掌柜这才抬手:“开门。先问问账房,只有付了账的客人才能出来,别叫人浑水摸鱼,拿了咱家的货却没付钱就跑了。”   侍卫点头,立刻将他的话传给了门内的侍卫与账房。   之后又混乱了一会儿,布庄今日才算走上了正轨,客人分成两边,左边客人井然有序地排队入内,右边客人付账后带着货物出门离开。   贾敏在楼上看着,也是叹为观止:“没想到今日生意竟然这么火爆。”   因为从小到大都生活在豪富之家,贾敏买东西向来只看质量不看价格,所以并不清楚低价布料对老百姓的吸引力。   但今日这一幕,牢牢刻在贾敏脑海,让她本来牢不可破的世界观裂开了一条缝,贾敏从这条缝隙中,第一次窥见了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另一个世界。   贾敏沉默许久,突然说了一句:“小麒麟你虽然说是为了赚钱,但这对老百姓来说,应该也是好事儿吧?”   林柳一时没发现贾敏问出这话到底有多奇怪,只是点头道:“某种程度上,我确实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吧?毕竟布料价格降低,老百姓才能买得起,才不至于一年到头都穿不上一件新衣服。”   只是凡事有利有弊,布料价格降下来了虽然对老百姓有好处,对那些纺织坊,以及江南之外地方的织户就没那么好了。   林柳叹气,只能等着珍妮纺织机的存在被人知道,然后广泛传播应用了。   两人小声说着话,一直眼巴巴看着楼下热闹景象的鹿岁突然开口:“姐姐,如果布庄每天都有这么多客人,是不是可以赚好多好多钱啊?”   林柳愣了下,点头:“确实能赚不少钱。”   鹿岁看着林柳,突然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可爱笑容:“那姐姐,你能再开一家布庄,然后请我给你做掌柜吗?”   林柳没听明白:“你说什么?”   鹿岁笑得愈发可爱,说的话也愈发得寸进尺:“我是说,姐姐你能将这个布庄送给弟弟做生日礼物吗?”   林柳懵了一下,旋即失笑:“你这小子想什么好事儿呢?这布庄这么挣钱,我自己留着不好吗?为什么要送给你?”   鹿岁撇撇嘴:“可是我也想赚钱啊,赚钱看起来真的好有意思。如果姐姐不愿意将布庄送我,请我做布庄的掌柜也行啊,只要能让我赚钱就行。如果姐姐不愿意,我就只能等上好几年,才能靠自己攒的私房钱开铺子赚钱了,那可太久了……”   他刚才看着楼下掌柜的种种反应,是真的发自内心地觉得,做生意真的好有趣——   鹿岁长大这么大,除了拨弄算盘的时候,还从未产生过什么事情有趣的想法呢。这次难得遇上,他自然想要抓住。   林家的孩子哪怕性子被养得再天真,天生的聪明也让他们比同龄的孩子懂得更多,他们眼里看到的东西,也与同龄孩子天差地别。   就像龟龄同样活泼,却也早早明白了自己应当担负的责任,所以哪怕平日再闹腾,一旦涉及读书科举,这孩子便会拿出十二分的认真,绝对不会有半分懈怠。   就像双胞胎明明对读书没有太大兴趣,但因为知道自己是林家人,所以对读书科举也并不会排斥。   就像如今,鹿岁只是出来一趟,见到了布庄红火的生意,他立刻便从自己的感觉中抓到了真正的兴趣所在,并直接确立了未来的事业。   林柳哑然,想想前世她在鹿岁这个年纪,到底在做什么?被家里人逼着学舞蹈,在各个兴趣班辅导班辗转,在学校埋头苦读?反正不会像鹿岁这样,这么早就发现了自己真正的兴趣。   林柳下意识看向贾敏,却见她同样被鹿岁惊得目瞪口呆。   看到贾敏都这么惊讶,林柳反而恢复了平静。她低头看着比自己足足矮了一个头的鹿岁,无奈摇头:“就算我愿意将这个布庄当做礼物送给你,以你如今的年龄,难道还能出来坐镇当掌柜?还不是只能请人帮忙打理。”   鹿岁歪着头想了想:“可是我每天只需要上半天学,还有半天的空闲时间啊。以前我找不到事儿敢,只能跟着大哥二哥一起读书,可现在我有了想干的事儿,自然可以出门当掌柜啦。”   听得出来,鹿岁这小子对当掌柜赚钱非常有执念了。   林柳想了想,觉得一个铺子也不算什么,鹿岁若是真的喜欢,给他一个也无妨。   只是……   “你想要一个铺子,我也可以送你一个铺子。但是这一个铺子是掌柜自己经营出来的,是他的心血,我现在也不知道你是否有做生意的天赋,所以不能将它交给你。”   林柳看着鹿岁的眼睛,认真开口,“你若真想要,我可以给你买一个,铺子里的布料供货也都可以免费给你,只是店铺的掌柜与跑腿人选,都只能你自己挑选,你觉得怎么样?不过提前说好,如果你的学业跟不上鹤年,这铺子我可就要收回了。”   鹿岁想了想窗外的景象,点头:“姐姐,我可以的。不过我不想要做和他们一样的生意,太多人做这个生意了,以后肯定赚布料多少钱。我觉得以前放在二楼的那些布料不错,我的铺子可以专门卖那种布料吗?”   林柳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你这小子,铺子都还没到手呢,就一口一个你的铺子了。不过……”   对上鹿岁紧张兮兮的小眼神儿,林柳失笑,“可以,我明日便找人寻摸一些有没有合适的铺子,到时候买下来直接记在你的名下。”   鹿岁瞬间高兴起来了。   虽然觉得看着自家铺子财源滚滚非常有趣,但大家还是需要用膳的,所以快到中午的时候,林柳一行人便在掌柜的带领下从后门离开了布庄。   布庄生意的红火给了林柳极大的信心,一天后账本送到林府,她算了下一个布庄赚的银子,马上就写信给陈湖,让他可以拿着银子开始准备收购粮食了。   不管布匹生意多赚钱,林柳从未忘记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就在她为布庄与粮食的生意忙碌的时候,京城荣国府送来了一封信,说是贾兰的周岁宴后,贾珠与贾政商量,最后还是决定参加明年春天的会试春闱。   此时腊月已经过半,没几日就要到除夕了,实验盐田法的小镇那边也已经出了结果,可以暂时告一段落,林如海也已经回到了广州城。   得知这个消息,林如海与林柳脸上是如出一辙的茫然。   不过林如海是为贾珠突然决定下场的“不自量力”,而林柳则是为了……   “贾兰?珠大嫂子什么时候生的?” 第68章   贾敏解释:“之前荣国府来信, 提起过珠哥儿的妻子已经怀孕并生产,不只是珠哥儿的媳妇,你赦大舅的妾室也有一个同年怀孕生产的。一个取名叫贾兰, 一个取名叫贾琮。只是当时我们的事情太多,就没有特意告诉你们。”   林柳点点头:“我只是好奇,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孩子。”   这只是小事儿, 知道了让人送份礼也就是了, 与林家没有太大的关系。   反倒是贾珠想要下场春闱的事儿, 让林如海更无法接受:“珠哥儿才刚考中举人三年, 若是本身在外游学过,见识过许多风俗民情, 对实干之事有所了解也就罢了,他这三年几乎没有离开过荣国府, 又从哪儿知道这些知识?就这样下场,不是白折腾一趟?”   “若他是个心志坚定的也就罢了,就算落榜也不过是一场历练, 对下次考试还有帮助。可我瞧着珠哥儿极容易受到外界影响,这次落榜,之后只怕会有一段时间萎靡不振,对他学业并无好处。”   当今是个喜欢做实事的,每年乡试春闱的策论题目, 也都与朝政治国相关。贾珠待在荣国府, 哪儿来的机会接触这些?   林如海摇摇头, 不明白他为何这般选择。   难道以为,这次也能之前一般旗开得胜, 只要报名参加了春闱就一定考得中?   他们却不知道, 贾珠这次本也不想参加春闱。   之前与林如海、甄士隐接触之后, 他受了二人指点,对自己的才学本事与性格都很了解,很清楚只有自己有了十足的把握再下场,对自己才是最好的。   可惜贾政眼瞧着儿子年纪轻轻就考中举人,名次还那般高,便觉得贾珠此次下场也一定可以得中贡士,非逼着贾珠去报名。贾珠不愿,他甚至瞒着全家人偷偷给他报了名。   贾珠知道后又气又怒,却又拿贾政这个父亲毫无办法。   最后,他甚至想着干脆托病不去。   贾政知道后却以言语相激,说他不去参加春闱就是懦夫,让人瞧不起,不配做他儿子。   贾珠险些没被贾政言论给气厥过去,无奈找上贾母,在贾母的逼问下,贾政才如实说出他这般坚持让贾珠去考会试,是因为他在同僚面前夸下海口,说贾珠这次一定可以得中贡士。   贾母:“……”   贾珠:“……”   祖孙二人完全想不明白,贾政为何要在同僚面前胡说,如今要瞧着自己的面子挂不住了,却又来逼迫自己的儿子。   但事情都已经这样了,贾政是一定要逼着贾珠去参加会试的,哪怕当着贾母的面儿含糊过去,私底下面对贾珠的时候也绝对不会放松对他的催促。   贾珠被贾政烦得脑仁儿疼,最后只得答应了他的要求。   也就是贾珠身边还有李纨劝慰,能为他排解些许情绪,不至于心里憋得慌,否则摊上这么个父亲,他只怕迟早要被气死。   贾珠参加春闱之事已成定局,他自然要开始埋头苦读,就算不能得中贡士,至少也不能让自己名次太差,让人看了他笑话。   林如海不解,但他远在广州,对京城那边的事儿也只能“望洋兴叹”,实则毫无办法。   春闱一般在三四月举办,春闱之后约摸两个月,才是殿试。殿试一般无人落榜,只是分三榜,一榜头三名,也就是大众熟知的状元、榜眼、探花;二榜为进士,前程远大;三榜则是同进士,又被称作如夫人,哪怕家世本事都很好,最后基本也止步三品之外。   所以在很多人看来,考中同进士其实还不如名落孙山。   按照林如海对贾珠的估计,他只怕在春闱就会被刷下来,根本就没有进入殿试的机会。   可谁也想不到,他竟然真的考中了贡士。   而且名次不错。   林如海得到这个消息后,并不觉得高兴,而是下意识怀疑,这背后是否出了什么问题。   他很想去信,让贾珠不要报名之后的殿试。   但被林柳拦了下来:“父亲一片好心,老太太看得见,珠表哥看得见,其他人可不一定看得见。你若是去信让珠表哥别参加殿试,只怕会让人觉得你耽误了珠表哥的前程呢。”   林如海想到二房夫妻的性子,沉默半晌,到底没有给京城写信。   之后不久,果真听说贾珠准备参加殿试。   但最后的结果……   “您是说,珠表哥考中同进士,只怕是上面特意安排?”林柳有些发愣,“不至于吧?上面若是不想让他出仕,直接让他考不中也就是了,何至于让他考中同进士?”   林如海将同进士出身在官员中受到轻视排挤的状态告诉了林柳,道:“许是王家跳得太高,让皇上生了忌惮,他不可能让与王家同气连枝的贾家出一个进士出身的文臣的,不然到时候文武联合……”   何况贾家还有一个衔玉而生的贾宝玉呢,皇上屁股下的位置都还没坐稳,何必给自己找事儿。   林柳张了张嘴,却半晌说不出话。   只是可惜了贾珠,好好一个进士苗子,却因为贾政的拔苗助长,成了进阶天花板受限的同进士。   林家人还在为远在京城的贾珠感到惋惜,金陵那边却传来了消息,说是甄应嘉的长子,没了。   这消息太过突然,打了林家人一个措手不及——   之前在金陵那三年,林家与甄家也算有了交情,这些年年节往来也没有断过,甄应嘉长子出事,林家与金陵的距离又不算远,合该上门吊唁的。   一家人商量之后,最后决定由贾敏带着林柳去金陵。   这场丧礼办得非常盛大,不但金陵本地的名门望族与权贵都来参加了,江南一带乃至周围地界有名有姓的人也都携家带口地过来参加了这场丧礼。   但这场丧礼就像是当初的婚礼一样,也闹出了一件事儿——   原来是甄应嘉的夫人与儿媳在丧礼上吵了起来,两人一个仗着身份,一个仗着家世,哪怕是在自己的儿子/丈夫的灵堂前也半步不让,吵着吵着,最后愣是将甄应嘉长子死亡的真相都给吵了出来。   原来甄应嘉长子沉湎美色,哪怕在婚礼与回门当天闹出了那么多事儿,他对女色也没半点儿戒备,在东平郡王府的人离开之后,他便再次将自己身边的丫鬟,提成了姨娘。   不只是他本人,就连甄太太也在旁边拱火,特意将身边的几个貌美丫鬟赐给了儿子。   美其名曰,儿子身边无人伺候,不能委屈了他。   甄太太这事儿办得膈应,但儿媳兄弟都已经离开金陵,甄太太又拿孝道和妇道压她,哪怕心里再憋屈,她也只能咽下这委屈。   只是儿媳不闹,却不代表什么也做不了。   甄应嘉长子的妻子也算看清了枕边人的德性,知道这就是个喜欢美色的,于是干脆将自己身边的几个丫鬟也开了脸,提成姨娘后与甄太太赐下的几个丫鬟争宠。   这甄家长孙媳出身郡王府,身边的丫鬟那都是经过宫里嬷嬷调教,也跟着她本人学过琴棋书画的,论起争宠来,这些个小丫鬟还真就不是她带来的那些陪嫁的对手。   但甄太太赐下的丫鬟又顶着个长者赐的名头,甄家长子也不敢疏忽太过。   于是甄家长子这个本来被甄家上下寄予厚望的人,就这么陷入了妻妾争宠之中,晚上愣是没一个空闲的时间。   偏偏甄应嘉满心想让这个长子考中举人,再考进士,以此进入朝堂光宗耀祖,所以白天还特意让人盯着他用功读书,若是走神或是睡着了又或者怎么了,就会挨上一顿毒打。   甄应嘉明明是个文人,打人却是拿着成人手臂粗的棍子往儿子身上砸,一开始顾忌儿子还要学习,下手还不算重,可等到儿子再次参加乡试,也再一次因为身体虚弱中途倒下,被人抬回家后,甄应嘉心口就憋了一股火。   等到儿子的病养好了,甄应嘉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于是特意给他请了一个武师傅,想要让他锻炼身体。   谁知在武师傅的指点下,他都还没练多久呢,就再次晕了过去。   甄应嘉气得不行,干脆将家里所有的太医都赶到儿子床前,非要让他们说个子丑寅卯来,不弄清楚儿子身体为何这般虚弱绝对不罢休。   几个太医在老太太授意下,一直在为甄家长子隐瞒,如今瞧着甄应嘉较了真儿,也不敢再藏着掖着,便将甄家长子沉迷床榻,被女色掏空了身体的事实说了出来。   也并不只是女色,还有白天读书太过用工,以至于没得到充足的休息。   两者相加,才导致了甄家长子如今身体奇差的情况。   但甄应嘉只听进了前一个理由,对后一个理由充耳不闻——   读书人本就该刻苦,他又没逼着儿子晚上点灯夜读,怎么可能对儿子的身体造成负担?   于是对儿子房里几个花枝招展的妾室分外看不顺眼,只要见到长子,也绝对是劈头盖脸一顿骂。若是撞见儿子读书分神,以前下手还会注意分寸,如今可不会,怎么狠怎么来。   如此高压之下,甄应嘉长子难免冷落了房里的妾室。   这本是好事,因为晚上不怎么去妾室房中,甄应嘉长子也才能好好休息,白天读书也不至于像之前一般整日走神,完全读不进去。   谁知甄家长孙媳身边几个丫鬟太能争宠,甄应嘉每次想去妾室房中,一定是到她们几个房中,而不会去甄太太安排的几个妾室屋里。   甄太太知道此事后,自然不愿落后儿媳,于是时不时就提点儿子几句,让他不要辜负了自己一片心意。   甄应嘉站长子无法,只能抽空往其他几个丫鬟房里去。   这一来二去,慢慢死灰复燃,甄应嘉长子便再次回到了之前夜夜笙歌的日子。   甄应嘉见他学业进步,已经许久不曾打过他,慢慢养大了他的胆子。有那么几次,他甚至带着自己的妾室在书房里面白日宣淫。   时间一长,难免被甄应嘉撞上。   甄应嘉自诩斯文人,最看不得别人行那有辱斯文之事。见儿子不好好读书,竟然带着妾室在书房乱来,当场暴怒,抄起一根棍子就往儿子身上打。   他下了狠手,他儿子前些日子养好的身体又被再次掏空,此长彼消,甄应嘉长子便被打得病倒在了床上,没多久便坚持不住,一命呜呼了。   这事儿本是甄家隐秘丑闻,哪怕这对婆媳心中有怨,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吵嚷出来。   甄家长孙媳会不顾身份在灵堂大吵大闹,也是因为甄家太太做事儿过分,竟然想要将她身边的丫鬟全都发卖——   她在金陵本就是孤家寡人,若是身边再无臂膀相助,以后岂不是任人欺辱?就算想要给京城送信哭诉委屈,只怕都送不出去。   为了自己的未来,她也管不得什么孝道尊卑,当场与婆婆吵了起来。   吵闹的结果就是……   不但甄家长孙媳身边的丫鬟全被发卖,就连甄家太太身边的丫鬟婆子,也都被老太太发狠全部卖了出去。   婚事让人看了笑话,丧礼又让人看了笑话。   老太太年纪大了,受不住这刺激,处理完这对冤家婆媳的闹剧后便晕了过去。   甄应嘉知道后,对这本就不喜欢的妻子愈发厌恶,之后独宠妾室,几乎不再往她房里去。   丧礼还没结束,贾敏便带着林柳离开了甄家。   想想丧礼上发生的事儿,贾敏便是一阵后悔——   她做什么要顾忌两家情分,非要带着女儿来甄家?这等不讲究的人家,过来一次污一次耳朵。她已经成婚,只将甄家的事儿当做笑话也就罢了,女儿才十二,都还没开始相看婚事呢!   林柳看着贾敏脸上藏都藏不住的后悔,不禁失笑:“母亲不必想太多,妻妾之争自古皆有,哪怕我读些大文豪写的诗作,也能窥得一二分,母亲实在不必大惊小怪。”   贾敏愣住,想起诗中有一类别叫闺怨诗,顿时哑然。   林柳笑着看向贾敏:“甄家之事与我们到底无关,只是我曾听说政二舅似乎与甄大人的性子如出一辙,都是喜好面子,善动棍棒之人?我倒是觉得母亲不必后悔,反倒应当庆幸。”   “你既然在甄家听得如此惨事,不如写信告诉老太太,让她引以为鉴,好生管束政二舅,别让他对自己的儿子出手。下手知轻重也就罢了,最担心的是在气头上动的手,那时候下手没个分寸,若是将……”   贾敏立刻想到贾珠与贾宝玉这两兄弟,贾珠因为在林如海与甄士隐身边待了几年,倒是掰正了一些在荣国府养成的习惯。   可两三年的教导如何跟十几二十年养成的习惯对抗?何况贾珠如今还回到了荣国府那个大染缸,就算如今能坚持,以后呢?他在周围环境的熏陶下,真能一直坚持?   还有那贾宝玉,听说不过几岁大,却跟色中饿鬼似的,尤其喜欢在內帷厮混,说些不着调的话也就罢了,还特别喜欢去吃丫鬟嘴上的胭脂……   贾敏虽然不喜贾宝玉这个侄儿,但想到二哥手中的棍棒,也觉得一阵发寒:“小麒麟你说得对,我确实应当给母亲写封信,将甄家发生的事儿告诉她,好让她管束一下二哥。”   就她二哥那下手没轻重的样子,若是不管,以后指不定真能打死一个儿子。   贾敏都等不及回到广州,便在金陵写了封信送去京城。等他们回到广州约摸半个月后,京城那边也送来了回信。   贾敏看到回信时候,又是一阵庆幸——   原来贾珠考中同进士后,贾政觉得非常没脸,之后同样遇上贾珠在书房嬉戏,虽然对象并非妾室而是李纨,但这也让贾政大为恼火。   他也如甄应嘉一般,抄起棍子将贾珠打了一顿。   好在贾珠听了林如海的话,成婚后便与妾室保持了一定距离,平日休息也大多只会去李纨房中,哪怕面对母亲王氏的挑拨逼迫,他也顶住了压力,并未妥协。   再加上贾珠一直没落下武艺,身体已经养得非常好。所以贾政这次打人,虽然也让贾珠在床上躺了一顿时间,却也并未伤筋动骨,毁了底子。   之后贾政看贾珠一直有些不顺眼,但贾珠谨言慎行,却并未再让他抓住“把柄”,父子二人倒是一直相安无事。   等到贾敏信件送到荣国府,老太太拆开一看,再想到贾政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当即意识到不能再让这对父子待在一处,否则贾珠迟早出事儿。   于是她立刻托了荣国府的故交,直接给贾珠安排了一个外放的职位,想要让他离开京城,暂时避开贾政的怒火——   哪怕老太太是贾政的母亲,她也无力制止贾政管教儿子。若是可以,原著中的贾宝玉也不至于挨了那么多次打了。   老太太想着贾珠的种种改变都是从去金陵之后开始,于是特意拜托亲旧,将贾珠的外任的地方安排在了广州。   她想的也许是希望林如海能照看一二,林如海当然也不会介意照顾一个小辈,但事情就是这么不凑巧,就在贾珠定下外任来广州的事儿后,林如海让人交给皇上的,有关盐田法的相关实验与数据,已经摆在了皇上案头。   因为从林柳那儿学了不少现代知识,林如海在写这一份密折的时候,也下意识用了更多的数据。   皇上看到后,一开始确实觉得有些不习惯,但等习惯之后便觉得这样写出来的奏折一目了然,哪怕不懂其中数据,与之前对比后也能看出盐田法能带来的好处。   既然看到了好处,他自然不愿白白放过这么好的办法。   于是再次下令,让林如海在两广之地推广盐田法,一定要让盐田法出产的海盐走入千家万户,让最贫苦的百姓也能吃得起盐。   这般宏愿自然不能轻易达成,是需要耗费无数精力的。   广东这边有广州小镇打样,只要将其交给值得信赖的官员负责,有之前看着盐田法步骤的当地百姓帮忙,盐田法的推广自然容易,广西那边没有先例,只能林如海亲自盯着。   所以贾珠带着妻儿刚到广州,林如海一家却收拾好行李,已经要去广西了。   林如海有些过意不去,想着老太太将人安排到广州,本就是因为自己,否则直接将他安排在江南那等富庶之地岂不是便宜?   他想了想,便干脆带着贾珠去见了广州知府,为两人引荐之后,便拜托知府将贾珠也安插在推广盐田法的官员队伍之中,说白了,也就是想要让贾珠蹭一蹭这白得的功绩。   知府自然没有没答应的。   他很清楚,这盐田法本就是林如海发现并提出,甚至自己实验出来的,他们广州官员能白捡一份功绩都是靠了林如海,如今人家只是想要安插一个岳家子侄过来跟着蹭功绩,实在没有什么拒绝的道理。   不只是广州知府,就连其他官员知道贾珠与林如海的关系后,也待他亲热非常。   贾珠的第一次官员历练,便是在这种火热的氛围中进行的。   他很感激林如海,特意带着妻子李纨与贾兰来到林家来为林家送行。   贾敏如今见到贾珠,已经可以很清楚地将贾珠与王夫人分开看待了,见他带着妻儿过来,也觉得非常高兴。   尤其见到李纨,与她说话发现二人爱好相近,竟然有不少共同话题后,对贾珠一家也就更加喜欢了。   林柳倒是对贾兰这个刚回说话的小豆丁儿更有兴趣,与李纨提了一句后,便抱着这个孩子去见了猫寿与英竹。   虽然猫寿与英竹年龄比贾兰更大,但贾兰乖巧,跟着小表叔与哥哥身边也不吵不闹,倒是得了他们的喜欢,哪怕出去玩闹,也愿意带着这个小孩儿一起。   不过两家也就相处了一天,之后林家便收拾好行囊,乘船前往广西了。   广西有不少少数民族,当地政治局势也比广东更复杂。   但林如海过来又不是为了治理广西,而是为了推广盐田法——   盐田法这种好东西,只要长了眼睛的人就能看出它的好来,怎么可能有人想要拒绝?就算起了争执,也是因为想要让林如海先到自己所在的府衙推广,哪儿可能不想让林如海过去?   所以林如海来到广西后,不但没有受到半点儿为难,反倒成了人人追捧的香饽饽。   等广西这边的盐田法推行步入正轨后,皇上再次下令,让林如海去海南、台湾等地推行盐田法。这两个地方是海岛,四面环海,适合晒盐的地方相当多,推广盐田法比两广之地还要顺利。   等着两个地方的盐田法步入正轨,皇帝又让林如海去其他沿海地区推广……   这之后的两三年内,林如海不是在推广盐田法的路上,就是在推广盐田法,整日风吹日晒的,硬生生将自己白皙温润的皮肤都晒成了黑炭。   而贾敏等家人一直跟着林如海到处跑,又都是在沿海一带,皮肤虽然没有晒得林如海那般黑,却也比之前黑了一个度。   贾敏自己倒是不如何介意,只是瞧着几个女儿皮肤不如之前白皙,气得在私底下将皇帝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盐田法又不是特别难,皇上就算想要推广,也不至于逮着她家如海一个祸害吧?朝中那么多官员,他多指派几个跟在林如海身边学学,然后到其他地方推广不行吗?   不过她也就是私下抱怨抱怨,与人接触的时候倒是一副感念圣恩、与有荣焉的样子。   总之,让人绝对挑不出错。   等到盐田法终于在全国范围内推广完毕,皇上这才大发慈悲地将林如海召回了京城,然后直接给了林如海一个内阁大学士的位置,倒也没有辜负他这段时间的辛苦。   林家上上下下松了口气——   都已经是内阁大学士了,以后除非意外,基本不可能再离开京城,他们一家才算彻底安定下来了。   只是林如海的官职任命刚下来没多久,便接到了宁国府递来的消息,说是贾蓉马上就要迎娶营缮郎秦业的养女秦氏,诚邀林如海参加喜宴。   这消息就像是一道大雷,直接劈在了林柳头上。 第69章   因为林家上下之前几年一直跟着林如海四处跑, 根本就时间回京城,又因为待在一个地方的时间太短,以至于与京城的联系都断得差不多了, 京城的消息,林家上下已经许久都不知道了。   所以刚刚回京,便乍然听到贾蓉与秦可卿成婚的消息, 着实让林柳吓了一跳。   不只是林柳, 就连对秦可卿身份知之甚详的林如海夫妻, 也免不得大吃一惊。不过二人很快想起当初掉包之事, 如今太上皇与皇上只怕还以为秦可卿是先太子遗孤,所以贾珍让贾蓉娶了秦可卿, 在那两位眼里并不算奇怪。   甚至于,那两位只怕还觉得贾蓉高攀。   除了感叹一句宁国府胆子太大之外, 林如海与贾敏二人很快便将此事丢开,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贾敏反倒想起了年纪比贾蓉更大的贾琏,之后带着几个孩子去荣国府探望老太太的时候, 她特意问了一句贾琏的婚事,果真听到贾琏在前两年已经娶了王熙凤的消息。   贾琏与林家的关系不错,贾敏自然想要见见多年不见的贾琏与王熙凤,顺便给贾琏夫妻补上一份新婚礼物,谁知老太太却说贾琏根本不再府上。   见女儿疑惑, 贾母笑着摇头:“琏儿自打从他外祖家回来后, 便一心埋头读书, 与凤丫头的关系都生疏了许多。凤丫头没人带着玩儿,倒是与隔壁宁府的贾蓉、秦可卿关系处得不错。”   “我本来想着这么婚事只怕不成了呢, 谁知贾琏知道凤丫头与贾蓉走得近后, 竟巴巴地求我, 说要娶她。”   “娶就娶了吧,谁知等成婚之后,他便说要带着媳妇回老家祭祖,然后便带着凤丫头回了金陵,至今也未回来。”贾母笑容慈祥,“也不知他与凤丫头在金陵做什么,都两年过去了,也才来了三四封信。除此外,想要知道他们小夫妻的消息,我还得从金陵老宅那边的族人那儿打听消息,实在叫人头疼。”   不过说着头疼,贾母的语气却还算温柔,显然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没办法见到贾琏夫妻,贾珠夫妻也在广州还未回来,贾母干脆将府上的几个孩子叫到荣庆堂,让他们认认人。   鸳鸯出门不久,便带着三春与如今长期生活在荣国府的史湘云一起来到了荣庆堂——   之前几个姑娘都在上课,并未待在荣庆堂。   贾敏见到四个姑娘,当即脸上便挂了笑:“这几个姑娘年龄长得倒是相似,小小年纪便已经出落得相当漂亮了,以后长大定然是个大美人。”   她在心里算了算几个孩子的年纪,很快便认出了迎春与惜春,因为这两个一个年纪最大,已经显出了几分少女的标致;一个年龄最小,如今还是一团孩气。   反倒是探春与湘云两个,因为是同一年出生,穿着打扮也相似,实在让人分不清谁是谁——   湘云打小就被贾母接到了荣国府,与三春一起长大,如原著黛玉与宝玉一样,同在贾母房中吃住,许多时候她在荣国府的待遇甚至比三春都还要好,衣着打扮之类自然也与三春没有太大差别。   贾敏笑着看向贾母:“这两个姑娘都与母亲长得相似,年龄也相仿,女儿实在猜不到她们二人的身份,母亲同我所说,哪一个是表哥家的姑娘,哪一个又是二哥家的?”   贾母笑着看了她一眼,伸手指着其中一个姑娘道:“瞧着瘦弱些的这个是探春,略圆润一些的这个姑娘是湘云,也是你大表哥唯一的姑娘。”   贾敏这才将两个姑娘认了出来。   之后便是几个孩子互相认人、见礼,年龄更小的黛玉与荣国府的几个小姑娘一见如故,很快便混在了一起说说笑笑,看起来就像是打小就与他们认识一般。   贾母一身本事,在她身边长大的姑娘其他不说,教养却都是数一数二的。   贾敏看着她们,就像是看着自己小时候,自然觉得几个小姑娘瞧着可亲,便拉着几个小姑娘问了许多问题。   只是她到底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妈,对小姑娘喜欢的话题也不了解,说了一会儿后发现几个小姑娘虽然脸上都带着笑,表情动作却有些拘束,便转头冲着贾母笑了笑。   “母亲您看我,这么大的年纪了,竟还拉着小姑娘说个不停,也不看人家对我的话题感不感兴趣。小姑娘心里满是风花雪月的浪漫,我却已经是个沉迷柴米油盐的妇人,说的话只怕让她们心里嫌弃呢。”   几个小姑娘赶紧摇头,否认贾敏的猜测。   贾敏本是玩笑,自然不会在意。   贾母听完失笑,笑完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黛玉如今的年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之类应当都开始学了吧?如今都学到哪儿了?”   黛玉与贾母还是第一次见面,自然不算熟悉。她性子又天生敏感,担心自己说错话,便下意识转头看向贾敏求助。   贾敏知道母亲性子,笑道:“就读了几本书,整日抱着诗书不撒手,有时连饭都忘了吃,叫他父亲撞见了,很是说了一顿才收敛。”   贾母点头:“女孩子略识几个字,也够用了。不能不学,不然就成了睁眼瞎子,让人瞧不起;也不能学太多,用不上不说,还容易移了性情。”   贾敏跟着笑,并未应和。   黛玉听着这话,觉得有些不太对,却又不好反驳,便伸手攥住姐姐林柳的手,希望能得到一点儿反应。   林柳转头冲着黛玉笑了笑,反手抓住了黛玉的小手。   龟龄带着几个弟弟坐在对面,见到两姐妹的反应不由皱了皱眉,对贾母不免生出了一些芥蒂——   他们在家都是自己想学什么学什么,哪儿分什么男女?   只是贾母到底是长辈,他们自然不敢多言。   反倒是迎春几个注意到他们的表情,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们,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是这么个反应。   贾母并未注意到几个外孙表情,转头看向自己更熟悉的林柳:“若是我没有记错,小麒麟今年已经及笄了吧?其他姑娘这个年纪都已经订婚了,你们可有为她挑好未来夫婿?”   贾敏愣了下,没想到母亲竟然将话题转到女儿的婚事上。   她愣了下,笑着摇头:“小麒麟十二岁的时候,我便与如海提起过,问他是否该为小麒麟寻摸合适的成婚人选了。只是如海觉得女子成婚后日子过得自在的少,不如待字闺中之时活得轻松自在,便想着将小麒麟多留在家里几年。”   “且当时我们也不在京城,若是在当地为小麒麟定下夫婿,以后我们全家回到京城,小麒麟一个人留在当地,岂不是孤立无援?我与如海商议之后,便干脆将她的婚事往后拖了几年。”   林柳听到二人说起自己的婚事,担心叫贾母发现自己脸上的不以为然,于是干脆低头,做出娇羞之态。   贾母果真没注意到林柳的表情,她听了贾敏的话后倒也赞同:“你们不让小麒麟远嫁才是对的。只是如海如今都已经升任内阁大学士了,以后想必也不会离开京城,你们难道还不快为她寻摸合适的成婚人选?”   贾敏看了眼林柳,见她神情不动,干脆拒绝:“小麒麟今年刚及笄,年纪还小呢,哪儿就需要这么快为她寻摸成婚人选了?我还想将她多留在家里几年呢。”   贾母不赞同:“你哪怕现在就开始为小麒麟相看成婚人选,想要找到人品才学都配得上她的,怎么也得一年后了,到时候定亲,再走完三书六礼,小麒麟也已经十七八岁了,年龄正合适。你若是现在不找,以后只怕就找不到合适的人了。”   “你若是觉得自己刚回京,对京城儿郎不算了解,不知道哪家的孩子更合适,可以来问我啊,”贾母摇头,“我在京城这么多年,文臣那边我许是知道不多,勋贵这边我却知之甚详。你若想找,我马上能给你找出一打合适的儿郎。”   “你可别觉得小麒麟如今的年龄还小,若是不早点儿为她订婚,连龟龄的婚事不也耽误了?龟龄也十四岁了吧?成婚人选也该寻摸起来了。”   女子婚事比男子更麻烦一些,若是想要找到合适的,自然需要尽早开始寻摸。   贾敏听完贾母的话,心里生出了几分动摇——   十七八岁成婚已经不早了,她当年与如海成婚,正好十八。小麒麟这个年纪出嫁,她也觉得正合适。   只是……   林柳仍旧低头,一言不发。   贾敏心里叹气,只能再次拒绝贾母:“劳烦母亲为小麒麟费心了,只是小麒麟的婚事到底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到底要不要这么早就开始为她相看,还是得与如海商量之后才能决定。”   “至于龟龄,他父亲说了,先立业再成家。龟龄一日考不中进士,便一日不能成婚。”贾敏笑笑,“谁知道龟龄什么时候能考中进士?若是提前定亲,他又迟迟考不中进士,不是耽误人家姑娘吗?”   贾母无奈摇头,到底没有再说此事。   一直低头的林柳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没想到这辈子竟然刚满十五,就已经要开始面对长辈催婚这等悲催之事了。   好在贾敏态度坚定,并未给老太太当媒人的机会。   贾敏坚持不想这么早给两个孩子相看人选,贾母也不能勉强,于是转头说起隔壁宁府的喜事:“蓉哥儿与秦氏成婚,我本来也想说,能不去就尽量不去。只是前儿得了消息,说是北静郡王与忠顺亲王都会参加喜宴,你们再不来就有些不妥。”   贾敏愣了下,问道:“忠顺亲王?是皇上的兄弟?”   贾母点头:“就是皇上登基后,封的唯一一个亲王。他的态度从某种程度来说,也代表了皇上的态度。你们若是不来,皇上知道了只怕会不高兴。”   贾敏听了点头:“我知道了,回去便与如海说,等蓉哥儿成婚那日,定然一起过来参加。”   母女二人手拉着手说话,因为多年不见,彼此都有说不完的话。说着说着,贾敏无意注意到对面几个孩子虽然坐姿端正,但眼底已经露出了几分不耐。   她笑了笑,转头看向母亲道,“我们母女二人在这儿说得高兴,孩子们却对这些话完全不感兴趣,留在这儿也是无聊,不如让人带着他们一起去其他地方玩吧。”   贾母本也希望与女儿一家拉近关系,听到这话哪儿有不应的?当即转头看向迎春:“迎春你是姐妹当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便带着表姐妹们到花园玩吧。不过路上记得盯着黛玉,小心不要让她摔着了。”   迎春起身,笑着应了下来。   她视线在林柳与黛玉之前转了转,最后走到黛玉面前,伸手牵住黛玉的手:“麒麟姐姐,黛玉妹妹,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黛玉转头看向林柳,见姐姐点头,这才从椅子上下来,站到了迎春旁边。   林柳也跟着起身,她笑了笑,走到年龄更小的惜春身边,牵着她的手道:“迎春妹妹你在前面带路吧,我牵着惜春妹妹走后面,会看着大家,不会让你们摔了的。”   迎春腼腆地冲着林柳点点头,便拉着黛玉离开了荣庆堂的大门。她一边走还一边介绍:“等会儿我们去花园玩,虽然花园没有多大,但很多地方还是很好玩的。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去找女先生听课,先生讲得很好,你肯定会喜欢的……”   迎春与黛玉先走一步,探春拉着湘云跟在身后,林柳这才拉着惜春跟了上去。   龟龄见姐姐拉着惜春直接离开,表情微微有些不高兴,不过他还记得自己长兄的职责,干脆走到猫寿身边直接将人抱了起来:“走了,赶紧去追姐姐。”   贾敏赶紧将人叫住:“你们都多大年纪了,怎么好跟着表姐妹一起去后宅?你若是坐不住,贾家也有族学,你大可以让小厮带着你们去族学玩。”   龟龄皱眉,但想着自己年纪,也只能默认了贾敏的安排。   贾母乐呵呵地叫来小厮,领着龟龄四兄弟一起去了族学,并未跟着林柳等人去花园。   林柳带着几个孩子,一路上笑笑闹闹,很快就到了花园。   却没想到没走多远,她便见到两个孩子手牵手站在假山面前看他们。   林柳愣了下,低头看向惜春:“那两个孩子也是贾家的吗?是哪家的孩子?”   惜春性子冷淡,却也不是不懂礼貌,顺着林柳视线的方向看了一眼,回头后淡淡答道:“是赦大叔的庶子贾琮,以及政二叔的庶子贾环。他们两个虽然年龄相差两岁,但平时经常在一起玩。”   原著里面,贾琮其实与贾兰走得更近,贾环则与迎春关系更亲,只是如今贾兰随着贾珠离开了京城,贾琮没了玩伴,自然开始粘着贾环这个年纪更长、身份却相当的哥哥。   贾环见到迎春,笑着喊道:“二姐姐,你怎么这个时候到花园来了?你牵着的小姑娘是谁?身后那些哥哥姐姐又是谁家的?”   迎春有些为难地看向林柳:“环哥儿只是与我关系更亲近些,其实并无恶意。”   林柳点头:“无事,他不认得我们,问上一句实属正常。”   一直默不作声的探春却撇了撇嘴,看向贾环的眼神满是嫌弃与不满。   对上探春的视线,贾环不由瑟缩了下,但很快便挺胸抬头,直接忽视了她的不满,反倒眼巴巴地看着迎春与林柳。   林柳笑着冲两个孩子招了招手:“你们也一起过来吧。”   她本就守着一群孩子,也不介意再多两个。   贾环与贾琮两个孩子第一次遇上不嫌弃他们身份的人,双眸一亮,立刻吧嗒吧嗒地跑到了林柳面前。   贾环抬头看着林柳:“大姐姐你是谁啊,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林柳伸手摸了摸贾环与贾琮的头,笑着自我介绍道:“我母亲与你父亲是亲兄妹,你该叫我一声表姐。”   贾环立刻知道了林柳的身份,拉着贾琮表姐表姐地喊得甜。   认完亲,迎春便带着林柳等人到了花园。   如今时节正好,花园里面的话也盛开得格外喜人。   除了贾环贾琮,几个孩子都是擅长作诗的,聊着聊着,很快便聊到了作诗上面。   湘云性子更豪爽一些,干脆提议大家玩飞花令。   林柳本来不想掺和游戏,但迎春拉着她,非要她一起玩,林柳也不好扫了大家的兴。   好在只是玩儿飞花令,而不是作诗,不然她就算是扫了大家的兴,也不愿意在这一群才女中间出丑。   ……   玩游戏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没多久便到了午膳的时间,鸳鸯带着玻璃等丫鬟过来请他们回荣庆堂吃饭。   林柳与迎春带着几个姑娘往荣庆堂的方向走,贾环贾琮两兄弟不得老太太喜欢,只能不舍地告辞离开,回了自己的院子。   林柳跟着几个小姑娘玩得还算开心,却没想到她们回到荣庆堂的时候,对上却是龟龄与双胞胎一脸不耐的表情。   唯一表情还算不错的,就是年龄最小的猫寿了。   但他脸上也是一脸茫然,似乎并不理解三个哥哥为什么突然生气一般。   林柳作为亲眼看着几兄弟长大的长姐,最清楚几兄弟的性格,正常情况来说,几兄弟都是非常懂礼貌的,轻易不会在长辈面前露出这般失礼的表情。   如今都顾不得坐在上首的贾母了,显然四兄弟之前肯定受了不少气。   再看贾母与贾敏的表情,似乎也不怎么好。   林柳牵着黛玉坐到贾敏身边,小声问道:“母亲,龟龄几个之前去哪儿了,怎么瞧着心情不好?”   贾敏看了眼贾母,同样压低声音回答:“之前你们走后,我便让小厮送龟龄几个去了贾家的族学。我本来是想着府上唯一的男丁还在族学上课,不好将人叫回来,这才让人带着你几个弟弟过去玩,这样也不至于听着我与你外祖母聊天觉得无聊。”   谁曾想兄弟四个出门一趟,很快就回来了。   关键是回来后一直板着脸,她与母亲问话四兄弟张嘴半天却一直开不了口,像是遇上了什么不好言说之事。   贾敏盯着林柳:“龟龄最听你这个姐姐的话,你拉着他出去问问,看他们兄弟四个在族学到底遇上了什么事儿,才让他们这么生气?”   林柳看了眼老太太,起身冲着龟龄招了招手。   龟龄下意识皱眉,冲着林柳摇头。   林柳顿了顿,大致猜到龟龄几个在贾家那个乌烟瘴气的族学到底遇上什么:做不过是一些男男之间,也许涉及金钱、有辱斯文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腌臜事儿。   猜到后,她不禁皱紧了眉头。   林柳再次坐到贾敏身边,低声开口:“母亲,龟龄几个既然不愿说,您与外祖母又何必多问?若是可以开口告诉你们的,龟龄如何会瞒着你们?如今不愿开口,只怕是那些事情连你们也不好告诉。”   贾敏一愣,转头看向贾母。   虽然两人说话声音压低,但贾母又不耳聋,自然听得到两人的谈话。   贾敏转头,正好对上贾母看过来的眼睛。   此时的贾母,表情已经不大好看了。   贾敏自己并不知道龟龄几个在族学到底遇上了什么事儿,自然无法与贾母说,知道的只有龟龄几个,他们也不愿意说。   贾母若是想知道族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然只能自己让人去打听。   不过……   贾母冲着丫鬟招手:“先让厨房摆饭吧。不管这样,也不能忘了吃饭。”   一顿饭毕,贾敏带着几个孩子赶紧告辞离开。   贾母也不挽留,略说了几句话便让鸳鸯带着贾敏一行人离开了荣国府。   等回到林家,贾敏没忍住,拉着龟龄再问了一遍:“你之前在族学到底遇上了什么?可是让人欺负了?”   龟龄表情不好,却仍忍耐着摇了摇头:“有老太太身边的小厮带着,谁敢欺负了我们?”   “那到底是遇上了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只是说出来会污了您的耳朵。”龟龄叹气,“母亲您别问了,以后您到荣国府去,带上姐姐与黛玉也就够了,我们兄弟几个还是不去了。”   “我们年纪大了,不好留在荣庆堂与姐妹相处,又不能进后院,荣国府的长辈也不大像样,至于那族学……不提也罢。”   一直到最后,贾敏也没能从儿子口中知道在族学发生的事。   林如海回来后,龟龄倒是将自己在族学的所见所闻告诉了他,但即使是林如海,在知道族学发生的事后也没有告诉贾敏,反倒同意了龟龄以后不去荣国府的提议。   别说林如海父子了,就连贾母在让人打听之后,也是直接让人将宝玉从族学带了回来,然后另外聘请了一个西席,也没将当天发生的事告诉贾敏。   对于龟龄几兄弟之后很少到荣国府的决定,老太太也罕见地没有多说什么。   贾敏就是这么一头雾水地,带着林柳与龟龄并双胞胎兄弟,与林如海一起去参加了贾蓉与秦可卿的婚宴。   这场婚礼异常盛大,不但四王八公全都到了,连忠顺亲王也亲自上门道喜。   这样的待遇就是寻常宗室娶妻嫁女都没有,难免让人对宁国府与秦家的这场婚事充满了猜疑。   不过林家上下对其中的细节很是清楚,倒是并未对这些真正实权在握的王爷们的到来感到奇怪。吃完喝完,直接告辞走人就是,并不打算在宁国府多留。   谁知林如海正要与贾珍告辞离开的时候,却被忠顺亲王拦了下来。   哪怕今天是贾政儿子的大喜事,忠顺亲王见到贾珍的时候也是一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高傲模样,反倒是见到林如海的时候,忠顺亲王的态度变得相当温和,不但对他嘘寒问暖,还对林如海之前在沿海地带推广盐田法一事大加称赞。   林如海本来还觉得奇怪,一直到忠顺亲王状似无意地在他耳边提了一句:“因为盐田法推广之后生产出了许多质量上乘的海盐,产量不到两个月便超过了淮扬报上的一年总数,所以皇上决定彻底取消巡盐御史这个官职,原本的盐引也会暂停发放。”   虽然之后忠顺亲王又夸林如海实在为老百姓做实事,盐田法推广后造福了许多本来炒菜都舍不得放盐的穷苦百姓,但……   林如海很明白,忠顺亲王找到自己最重要的目的,就是那段皇上决定取消巡盐御史与盐引的话。   忠顺亲王是在提醒自己。   林如海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件事。   淮扬那边的官员与府上失去了自己赖以生存的盐,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但他们毕竟远在江南,也没办法对身在京城,且位居一品的林如海做什么。   可原本靠着江南盐政过着奢华生活的太上皇,却不一定不能对林如海做什么。   但林如海早在这样做的时候,便已经预料到了如今的情况,对此自然不算担心。   不过忠顺亲王过来告诉一声,也是好心,不管他目的为何,林如海都笑着道了声谢,承了忠顺亲王的人情。   忠顺亲王满意告辞,又去与其他宾客聊天去了。   林如海却站在原地,表情有些严肃。   龟龄伸手拽了拽林如海的手,提醒道:“父亲,现在还在宁国府婚宴上呢。”   林如海回神,伸手摸了摸龟龄的头:“我们马上回……”   话没说完,之前见到忠顺亲王过来的宾客纷纷走过来,试图与林如海攀谈——   他本就是内阁大学士,官位足够大,之前忠顺亲王这个颇得皇上重视的亲王也对他态度亲近,其他人自然想要与林如海拉上关系。   面对络绎不绝想要上前攀谈的客人,林如海也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人打发干净,而这时,贾珍又找了上来。   若说林如海对贾赦贾政两兄弟的态度只是不耐烦,加避之不及的话,他面对贾珍的时候,态度就要冷漠多了。哪怕贾珍都已经满脸带笑地出现了在林如海的面前,他也不打算与之多说什么,而是开口想要告辞。   贾珍却仿佛知道林如海对自己的态度,根本就没给他开口告辞的机会。   刚走到林如海的面前,贾珍便直接伸手拉住了林如海的手腕往北静郡王等人的方向拖:“林姑父在沿海一带做出的功绩实在让人佩服,北静郡王等人早已经想要与林姑父见上一面了,这次机会难得,林姑父便给侄儿一个面子,与他们见见吧。”   林如海听到是去见北静郡王,立刻止步甩开了贾珍的手,贾珍还想再抓,却被旁边追上来的龟龄伸手挡开:“珍表哥,我两个弟弟仿佛吃坏了肚子,正吵着要找父亲呢,你有什么事儿以后有机会再说,我先带着父亲去看弟弟了。你先忙!”   说着拽着林如海的手就往相反的方向走。   林如海愣了下,旋即失笑,也不挣扎,直接任由龟龄拖着他往前走。   只是林如海虽然逃过与北静郡王见面,却也错过了告辞的最佳时机,如今只能坐回自己的位置,等着新郎出来敬酒。   林如海作为贾蓉长辈,自然也要喝他的敬酒。   这本没什么奇怪的。   只是让林如海疑惑的是,贾蓉在敬酒的时候,贾珍这个父亲的视线不知为何,不但没有落在贾蓉身上,反倒时不时就往后院新房的方向瞟。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林如海还是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相比较林如海这边破事儿一堆,女眷这边就安分多了:没法子,宁国府如今当家做主的是贾珍的继妻尤氏。   作为继妻,她身份本就要比原配低上一头,偏偏她娘家还没剩什么人了,面对这些真正的高门夫人,她再谨言慎行也不为过,哪儿敢让人闹出事儿来?   唯一让人有些不高兴的,大概就是尤氏为贾敏母女安排的位置,是与邢夫人、王夫人同一桌了。   邢夫人还好,只是看向林柳的眼神有些热切而已;王夫人看向贾敏与林柳的眼神却多了几分嫉妒,却又有几分莫名其妙的高傲,两种情绪混杂在她的眼里,又落在贾敏母女身上,实在让人不舒服到了极点。   因为王夫人,林柳看邢夫人都顺眼了不少。   正巧她坐在邢夫人身边,干脆找了个几乎给邢夫人体内送了一些异能,还特意指定了男孩儿,只要这半个月内同房,总能怀上孩子——   贾琏都已经成婚了,邢夫人就算怀上男孩儿,也无法动摇贾琏的地位。不然,林柳还真不一定愿意用异能让邢夫人怀孕。   婚宴结束,林如海立刻带着妻儿告辞离开。   之后一个月一直风平浪静,林家与贾家也再无交集,直到贾政五十大寿,贾敏才带着所有孩子去了荣国府。   一进荣国府,龟龄便带着几个弟弟直奔荣庆堂,坐下后便完全不打算挪动屁股,仿佛整个人都长在了上面一样。   贾敏看着好笑,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邢夫人与王夫人已经到了荣庆堂,如今正坐在贾母两侧,小声说话逗乐。   贾敏与贾母见礼后,鸳鸯就让人搬来一把椅子放在贾母旁边,贾敏也不推脱,直接坐到了那把椅子上。   邢夫人许是早已习惯,只是坐在旁边微笑。   王夫人却皱紧了眉头,视线落在刚进门的贾敏身上,表情相当不好。   林柳的视线却落在邢夫人的肚子上——   也是在见到邢夫人之后,林柳才突然想起来,自己之前还曾在她身上用过一些异能。   若是没有意外,邢夫人的肚子里应该已经怀了一个孩子。   但瞧着邢夫人自己,以及身边丫鬟婆子的表现,却仿佛完全没有这回事儿一样。   林柳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后,笑着看向旁边的迎春:“迎春妹妹,我记得府上养着几个太医?那你们一般是多久请以此平安脉呢?”   迎春疑惑地看着林柳,但还是认真回答了这个问题:“一般是半个月请一次平安脉,像是老太太、大老爷二老爷、大太太二太太这种年纪大了的,三五天就会请一次,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会请太医过来看。”   林柳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如果邢夫人真的怀孕了,怎么也该查出来了。如今他们还是这种表现,只怕是因为她并未怀孕。   林柳对自己的异能还是很有自信的,得知自己使用异能后,邢夫人却还是没有怀孕,自然想要弄清楚其中原因。   于是笑笑之后,她又问道,“我记得大太太嫁进荣国府也有五六年了吧?怎么一直不曾怀孕?可是身体有什么问题?府上太医没有帮她调养吗?” 第70章   迎春下意识抬头看了眼邢夫人, 表情木木的:“父亲最喜纳妾蓄婢,如今院子里的貌美丫鬟与妾室都快要住不下了,他整日流连在妾室房中, 几乎乐不思蜀,哪儿想得起自己还有一个夫人呢?”   说着,她压低声线,“听说父亲已经有两个多月不曾到母亲房中歇息了, 就算母亲想要怀孕, 也毫无办法。”   因为这,邢夫人在荣国府的下人面前丢尽了颜面, 之后若是再有什么事想要吩咐下人去做,没个好处,下人也是推三阻四,完全不会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说是荣国府的大夫人,实则比起孙媳辈的王熙凤与李纨, 都还要不得脸。   林柳愣住,完全没想到邢夫人没怀孕竟然是因为,贾赦已经两个多月没去邢夫人的房里?   她有些哑然,自己倒是一片好心,没想到还是败在了贾赦对邢夫人的不喜之上。   林柳又不能让人凭空怀孕, 贾赦不与邢夫人同房, 自然没办法怀上孩子。   她当初给邢夫人送异能的时候,可没想过这个结果。   毕竟她穿到红楼世界后使用了这么多次异能, 却从未失手过,谁能想到还有夫妻可以两个多月也不同房的呢?   邢夫人许是察觉到了林柳的视线, 转头冲着她笑了下。   林柳看着她明明不过三十, 神态穿着却已经像是个四五十的的妇人, 就连眼神也失去了光亮,变成了一潭死水……   她叹了口气,今日再试一次吧,若是还不能怀孕,也只能说邢夫人天生没有子女缘分了。   之后林柳找了个机会,再给邢夫人用了一次异能。   但条件仍旧是,半个月内必须同房。   就看她能不能抓住这机会了。   邢夫人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今天视线几乎就没有从林柳身上离开过,旁边的丫鬟问她,邢夫人也只是摇头,暗暗将林柳之前的异常记在心里。   贾政的五十大寿,宁国府的人自然是要过来参加的。   林柳也是第一次,见到了那个传说中相貌兼具黛玉与宝钗之美,被称作红楼第一美人的秦可卿。   宁国府的人是一起过来的,贾珍与尤氏相携而来,贾蓉与秦可卿跟在他们身后。   秦可卿言笑晏晏,脸上满是新嫁娘的娇羞与幸福。   她本就生得国色天香,今日更是美得惊人。她从门外款款而来之时,扶风摆柳,哪怕是林柳这个见惯了美女的人,也不由看直了眼。   而此时的贾蓉,眼底也满是春风得意,与秦可卿对视之时,这对小夫妻之间也流淌着脉脉温情,与让人脸红心跳的柔情。   看着两人如今恩爱不疑的样子,谁也想不到日后二人会形同陌路,秦可卿成了贾珍禁裔,贾蓉也在妻子重病的时候,字字句句都在恶毒地诅咒妻子早死。   不过很快,林柳的视线就从秦可卿的身上漂移,最后落在了她身后的一个小厮身上。   这小厮,看着有些眼熟?   她正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本来含胸低头的小厮却突然抬头,直直地对上了林柳的眼睛。   林柳吓了一跳:“季……”   好在最后一刻,她将话咽了回去,没有暴露季崧的身份。   旁边丫鬟听到声音,凑到她跟前询问:“大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林柳摇摇头:“没,只是刚才突然看见一只蚊子,不过已经飞走了,不碍事。”   丫鬟闻言,这才退下。   林柳再次看向季崧,她怎么也想不到,几年之后,自己竟然会在秦可卿身后见到季崧。   季崧冲着林柳悄悄打了个手势,便悄悄退出了荣庆堂。   林柳会意,之后找了个机会,让丫鬟与贾敏说了一声,便悄悄从荣庆堂离开,一个人去了花园的东北角。   她到的时候,季崧果然已经在了。   此时的季崧已有十七八岁,青春期刚过,身高一下窜到了一米八几,之前弯腰驼背的时候看不出来,如今挺直背脊站在林柳面前,竟让人生出几分压迫感。   尤其对上他那一双彻底褪去稚嫩,只剩锋锐与审视的眼神,那种被压迫的感觉变得犹如实质。   他还长得相当好看。   虽然季崧用林柳教他的化妆手法,将自己五官的精致之处掩藏了大半,但林柳仍是一眼就看出了他五官的优越之处。   此别经年,季崧也已经长成一个优秀的大人了。   见到林柳,季崧下意识笑了起来:“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竟然还能认出我来。”   毕竟两人多年未见不说,他脸上还化了妆,与原本的样子不说相差十万八千里,但除非对他非常熟悉之人,否则绝不可能认出他的身份。   季崧曾以如今的相貌进入过外祖家,外祖家却无一人认出他的身份。   他还以为自己的伪装很好呢,没想到竟然只是一眼,便被林柳给认了出来。这样的感觉让他觉得新奇,又隐隐有些激动。   虽然季崧自己也不知道,他在激动个什么劲儿。   林柳见到季崧后,却没那么多感想:“我们好歹也相处了好些年,你离开的时候已经十多岁了,如今五官除了比之前张开了些,变得立体精致了些,又有什么差别?别忘了,你的化妆手法还是我教你的呢。”   季崧笑了笑,并未告诉林柳,自己若是盯着如今这副模样,哪怕是与外祖父外祖母面对面地站着,他们也根本认不出他的身份。   甚至,连一句眼熟的话都不曾说过。   林柳不知季崧心思,直接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宁国府?若是我没看错,你之前是跟在秦可卿的身后出来的?你是秦家的小厮,还是宁国府的?”   季崧脸上的笑容消失,半晌后抬头,环视一周后,确定无人听见自己的说话声,这才开口:“我到京城后,便与父亲以前的旧部联系上了,本想打听一些当年的隐秘,却发现父亲嘴严,根本就没有告诉他们只言片语。”   “后来我乔装打扮,去了外祖家。”   说到这儿,季崧皱了下眉,“我在外祖家待了两年,由一个杂役爬到舅舅身边的心腹,倒是也查出了一点东西,但很快就被舅舅怀疑,为了自己的安全,我只能选择离开。”   但也正因为那一点点的发现,季崧非常确定,自己一家人的死亡,与外祖绝对有着逃不开的关系。   想到这儿,季崧眼神黯淡:之前林柳提醒他说,外祖家也许不值得信任的时候,他虽然也选择小心谨慎,可心里未必没有一点儿侥幸,可如今……   他已经成了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了。   林柳对上季崧眼神,不由在心里叹了声气。   季崧却很快抛弃无用的情绪,继续解释道:“我离开外祖家后,便想起你之前曾提过,我父母也许的死亡也许与宁国府相关的事儿。我犹豫之后,托人进了宁国府。”   “只是,”季崧皱眉,“宁国府的管理虽然混论无比,但也正因为这样,贾珍等人身边伺候的丫鬟小厮相当固定,几乎不会换人。我留在宁国府差不多一个月,却完全没办法接触到贾珍,所以最后改变方向,混进了秦家。”   林柳皱了皱眉:“秦家?你是以什么身份进入秦家的?”   季崧敛下眼睑,道:“我本想趁着秦家买人的时候进入秦家,但等打听之后,却得知秦家自从十几年前将府上下人全换了一遍后,便再也没有从外面采买过下人。听说就算想要换人伺候,也只会从秦家的庄子上挑人。”   想到秦可卿的身份,林柳倒是不觉得奇怪:“到底涉及到了皇家,秦业不管再怎么小心都算正常。”   季崧也不觉得这有什么:“所以我在知道这个消息后,便想法子与秦业养在外面的那个花魁身边的心腹搭上了关系,之后又与秦家的一对夫妻认了干亲,这才得以在秦可卿成婚的时候,以陪房的身份进入宁国府。”   秦业养在外面的花魁?   林柳想了好一会儿,才从记忆深处将找人扒拉出来——   若是没记错,这便是秦可卿的生母,也即是所谓的先太子当年春风一度后,怀上先太子遗孤的那个“幸运女人”。   林柳撇撇嘴,笑道:“难为你还能想到这条线索了。”   季崧摇摇头:“多亏了你当初将秦可卿的身份告诉了我,否则我哪儿能知道三家关系,又怎么想得到曲线救国?那秦业倒是对花魁十分信赖,我搭上花魁的关系后,几乎没被秦业调查,便直接与那对夫妻一起被选中,成为了秦可卿的陪房。”   说来也奇怪,他以前在宁国府的时候,想要接近贾珍那是千难万难,可如今跟在秦可卿身边后,却时不时就能见到贾珍,就算想要从贾珍身边的小厮丫鬟口中打探消息,也比以前容易了无数倍。   许是以前林柳给了他太多建议,所以季崧想起此事后,便毫不犹豫将这点告诉了她,说完还提了一句:“我总觉得这情况有些不对,却又想不明白。”   林柳微笑:“你当然想不明白,毕竟你是个人,又不是畜生,怎么可能知道畜生是什么想法?”   季崧震惊地看着林柳:“你怎么突然骂人?”   倒不是说不能骂人,只是林柳以前从未对人口出恶言,如今不但骂人,语气还这般严厉,难免让他吃惊。   林柳看了季崧一眼,嗤笑:“因为贾珍是个色中饿鬼,又有那聚麀之诮的癖好,他时常出现在秦可卿身边,只怕居心不良。”   季崧懵了一瞬,旋即觉得反胃:“你说的是真的?”   林柳斜睨着他:“你若是不相信,之后认真观察,难道还看不清贾珍看秦可卿的眼神,是否是一个公公看儿媳的眼神?”   林柳说得信誓旦旦,季崧下意识便相信了她的说辞。   只是……   “秦可卿面儿上的身份到底是先太子遗孤,贾珍就算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又怎么敢对她生出这种心思?”季崧觉得荒谬,“他胆子也太大了吧?”   林柳也觉得贾珍胆子太大,哪怕他知道秦可卿是个假郡主,可太上皇与皇上又不知道,他这般乱来,一旦传出去,太上皇与皇上难道还能轻饶了他?   但转念一想,又不是没有原因。   林柳叹道:“这世道对女子不公,就算贾珍对秦可卿做了什么,为了保住自己与娘家的名声,也为了自己的性命,秦可卿都不可能将此事告诉第二个人的。”   贾珍也是有恃无恐。   何况秦可卿的生母以前还是个花魁,若此时暴露,外人到底会怎么看待此事,谁也说不准。   说着,林柳笑笑,“你如今也算是秦可卿的心腹,只要给秦可卿夫妻提个醒,平日再注意一些,贾珍也不一定能得手。”   季崧愣了下,旋即摇头:“只怕不行,我最多还能在宁国府待两个月,两个月后我就要离开,去江南一趟。我叫你出来也是为了此事,陈湖之前给我传信,说是计划顺利,咱们在全国各地收购的粮食已经堆满了仓库,而当地的粮商也只剩下一些规模较大的还在苦苦支撑,我们也该过去坐镇收尾了。”   说着他看向林柳,“说来我去不去倒是不妨事,你这个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总不能缺席。你之前提过的那个金陵粮商李遇的妻子,已经与陈湖联系上,答应了站到台前做我们傀儡的计划,但前提是,她想要有一个孩子。”   林柳愣了下,原来季崧与自己见面是为了这事儿。   她点点头:“你就算今日不说,我过不久也要去金陵了。我一直算着账目支出呢,大致知道收尾的时间就是最近了。”   季崧失笑:“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林柳摇头:“你这也是谨慎。你打算什么走,到时候和我说一声,我们一起回金陵吧。”   季崧想了想,点头:“我离开前一定会告诉你的。”   两人又互相交换了一些情报,这才分别。林柳先一步离开,一直到看不见她人影了,季崧才缓缓从角落走出来,又去其他地方转了一圈,与不少人打了照面后,这才回到了秦可卿身边。   他到底是男子,并不能近秦可卿的身。   虽然这次能跟在秦可卿身边,平时却根本不能进入秦可卿的院子,只能守在屋外。   若是秦可卿想要到其他地方,身边也不会带小厮,至多带上几个丫鬟也就是了。季崧大半时间,还是守在秦可卿与贾蓉的院子外面,更像一个侍卫。   但就算是这样,他遇上贾珍的次数仍旧比上一次到宁国府,用尽手段想要接近贾珍的时候次数还要多得多,所以他才会这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   因为这个频率实在是太高了。   季崧低着头,脑海忍不住回想这段时间见到贾珍时,他看向秦可卿的每一个眼神与动作。然后他越想越觉得贾珍看秦可卿这个儿媳的眼神不对,几乎认定了贾珍对自己的儿媳有非分之想。   季崧有心想要提醒秦可卿与贾蓉——   相较而言,他觉得提醒秦可卿其实不如提醒贾蓉这个做丈夫和儿子的更有效,但如今并不是个好时机,且贾珍贾蓉父子已经离开了荣庆堂,去找贾政这个寿星翁贺寿去了,他只能默默站在角落。   林柳刚回来的时候,倒是忍不住看了秦可卿几眼,但很快便被姗姗来迟的王子腾家女眷给吸引了注意力。   王子腾的夫人王于氏是个神采飞扬,性格爽朗的妇人,身边带着两个姑娘,大的那个也不过十来岁的样子,只比黛玉大两岁左右;小的那个更是比贾环贾琮看着都要小,脸上还贴着小奶膘,瞧着可爱得紧。   王于氏笑着对贾敏等人介绍:“咱家姑娘的名字都随了熙凤,一个叫王熙凰,一个叫王熙鸾,你们只管叫她们凰丫头和鸾丫头也就是了,咱家没那么多讲究。”   两个姑娘性子活泼爽朗,见到屋子里有这么多的漂亮姐姐妹妹,都不用她们母亲多说,自己便走到黛玉等姑娘面前,拉着她们亲亲热热地开始喊姐姐妹妹了。   贾母最喜欢这种性子的姑娘,见状不由笑眯了眼。   王于氏又是个能言善道的,不一会儿就将满屋子大大小小的女性都逗得眉开眼笑。就连对王家心怀芥蒂的贾敏,都忍不住捂嘴笑了出来。   林柳虽然面带微笑,视线却忍不住往王于氏的脖子上飘——   若是她没看错,那王于氏的高领下,不经意漏出来的青色淤痕,应当是被人打的吧?   林柳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于是并未多言。   但她选择沉默,并不代表其他人也会沉默。   就如坐在王于氏对面儿的邢夫人,她在不小心发现王于氏脖子上的青色淤痕后,立刻便惊呼一声,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伸手指着王于氏的脖子叫道:“王二嫂,你赶紧叫你的丫鬟看看,你脖子上是不是爬了一只虫子啊?”   此话一出,满室寂静。   大部分女孩儿哪怕是当了母亲,也还是害怕虫子的。   所以邢夫人提到虫子后,原本还算和乐的气氛瞬间凝滞,大家都忍不住远离王于氏的方向挪了几下,坐在王于氏身边的王夫人甚至蠢蠢欲动地,想要远离自己的二嫂。   王于氏看了邢夫人一眼,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笑道:“赦大嫂许是看错了,我脖子上若是爬了虫子,哪儿会没有一点儿察觉,还能与大家谈笑风生?这是前两天我在家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脖子磕到了桌角,并不是什么虫子。”   邢夫人有些不信:“可是我刚才看到分明,你脖子上的青色明明是长……”   “赦儿媳妇,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坐在上首的贾母突然开口,语气冰凉,看着邢夫人的眼神也满是寒霜,“你自己眼拙看错了,还这么不依不饶作甚?赶紧给王二嫂道歉!”   邢夫人不情不愿地起身,冲着王于氏行礼道歉。   王于氏笑着摆手:“无事无事,确实不怪赦大嫂误会。我刚甩的时候,就连我家两个姑娘见了,都会误会是虫子,吓得不敢接近我呢。”   这话题虽然被她带了过去,但之后荣庆堂的氛围却怎么也回不到最初了。   贾母偶尔看向邢夫人的眼神,满是冷漠。   但贾母的眼神还算是好的,最让人害怕的,其实还是王夫人看向她的眼神,那眼里的怨毒,哪怕是无意扫到的林柳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邢夫人怕不是捅了个马蜂窝吧。   贾敏突然伸手拉住林柳:“小麒麟,别往那边看。”   林柳轻轻颔首:“母亲,我知道的。”   这一场寿宴办得其实还算不错,虽然宴席上准备的饭菜对林家上下来说有些过于油腻,但都是正宗的北方菜色,浓油赤酱实在再正常不过。   今日前来参加寿宴的宾客们,倒是吃得不错。   因为老太太想要与贾敏说话,林家上下一直在荣国府待到傍晚,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才终于辞别贾母离开了荣国府。   贾敏与林柳、黛玉、猫寿共乘一辆马车,林如海则与龟龄、双胞胎共乘一辆马车。   路上,一直沉默不语的黛玉突然开口:“母亲,我也看见了王家伯母脖子上的青色淤痕,长长的,不像是虫子,反倒更像是鞭痕。”   马车内的气氛凝滞了许久,贾敏深吸一口气后,才开口解释:“黛玉,这样的话以后可不能告诉别人。”   黛玉点头:“我知道的。我比大舅母更早发现,但一直没有开口。”   她是个非常敏感的小姑娘,很清楚在大家说笑的时候突然开口,说起与大家谈笑无关的话题会有多突兀,多不合时宜,所以一直憋着没有说话。   贾敏正要开口,突然想到什么,视线转向林柳与猫寿:“你们两个也看到王二嫂脖子上的於痕吗?”   林柳低头看向猫寿,见他懵懂地点了点头,这才颔首:“我回到荣庆堂不久便见着了,约摸猜到那是什么,所以一直没有提及。”   贾敏伸手摸了摸猫寿的头,道:“那也是个可怜人,你们以后不要将今日发生的事告诉别人,对王二嫂不好。”   她并未开口解释那是什么,但敏感如黛玉,还是从贾敏的态度中猜到了那青色淤痕的形成原因——   鞭痕,自然是鞭子打的。   意识到这件事后,黛玉忍不住瑟缩了下,转身如乳燕投林一般扑了林柳怀里:“姐姐,我有点害怕。” 第71章   林柳心疼地抱住黛玉:“你还小呢, 想这么多做什么?”   就算以后成婚,林如海与贾敏两人也绝对不可能给黛玉挑选这么不堪的一个人,就算婚前识人不清, 只要婚后回家说一声,林如海难道还能让自己的女儿忍着?又不是不能和离。   贾敏有些心疼地开口安抚,就连懵懵懂懂的猫寿,也伸手抱住黛玉的手, 冲着她奶呼呼地开口:“小姐姐不怕, 以后遇到坏人,猫寿帮你打跑他!”   一边说, 他还一边冲着空气挥舞着小拳头。   黛玉看着弟弟这般可爱的小子,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原本萦绕在心头的惶恐,也慢慢消散。   她可是有好几个兄弟呢,就算嫁人后遇上什么事儿, 也能回娘家求助,实在不行还能让兄弟们打上门去,她有什么可怕的?   这般想着,黛玉一把抱住猫寿:“你说的,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帮姐姐打跑坏人!”   “嗯嗯!”猫寿奶声奶气地点头。   贾敏与林柳对视一眼, 纷纷松了口气。   一家人很快回到林家, 睡了一觉起来,大家便将昨日发生的事抛在脑后, 继续跟着两位先生读书了。   龟龄本来应该去国子监读书的,但因为今年他要回姑苏考秀才与举人, 进入国子监接受不熟悉的老师教导, 只怕又有浪费时间去适应老师的教学方法, 还不如直接跟着甄士隐学习更稳妥。   按照之前的打算,龟龄本来今年是准备在姑苏考完举人之后,才会回京的。   林如海也打算留在姑苏陪着龟龄考完之后,再回到京城任职。只是皇上催得紧,他们当时又在山东一带,距离京城更近,自然只能选择先回京城,再做其他打算。   林柳打算两个月后去金陵,除了要去处理粮商的问题,自然也有龟龄要回乡考试的原因在。   双胞胎今年本来也想回姑苏参加科举,但想着两人学识参加乡试还不算稳妥,并没有百分百考中举人的几率,所以林如海干脆将人强留下来,决定让他们三年后一起回姑苏,从童生直接考到举人。   龟龄等人要为了科举冲刺,黛玉每天也有英莲一起玩,就连猫寿也有英竹这个小伙伴,算来算去,竟然只剩下林柳一个人无所事事。   想着就这么待在家里也不像话,林柳同贾敏说了一声后,便带上幕离乘车去了季崧之前在京城开的布庄。   因为布庄生意太过火爆,若是开在京城,很容易引起皇宫里面那两位的注意,所以林柳与季崧商量之后,一开始并没有在京城开设布庄。   但如今几年过去,江宁织造局那个八倍效率版的珍妮纺织机已经传了出来,不少能工巧匠甚至根据珍妮纺织机做出了十倍效率、二十倍效率的机器。   虽然还比不上林柳拿出来的八十倍版本,但这些纺织机已经可以让纺织坊正常存活,并开始赚钱了。   也正是因为珍妮纺织机的大范围流传,京城这边难免听到风声,林柳想了想,觉得都到这个地步了,若是再不将布庄开到京城来,未免有些让人怀疑,所以这才写信让季崧在京城也开了一家同样物美价廉的布庄,专门售卖低价布料。   布庄开了还不到一年,还未站稳脚跟。   林柳今日便是过去巡视布庄,看有没有人找布庄的麻烦——   若是有,林如海内阁大学士的身份还是能威慑一番的。   只是没想到,她来到布庄后不但没有发现有人找布庄的茬儿,竟然还听到了一个了不得的消息。   贾政五十大寿当天,在荣庆堂的女眷中难免有那么一两个嘴碎的,林家对当天发生的事只字不提,这些人却难免将此事告诉自己亲近的人。   一传十十传百,一段时间过去,当天发生的事儿自然捂不住了。   一件事被挖出来,引起了其他人的兴趣,多番打听之下,难免就会挖出萝卜带出泥地引出更多的事情。   于是今日难得出门的林柳,便从前来购买布料的客人口中,知道了这位王于氏不但在家经常被王子腾打,在生下两个姑娘中间甚至还怀过几个孩子,却因为是男孩儿,而被王子腾亲自下令堕了胎。   原因?自然是王子腾占了兄长王子胜的位置,为了弥补,决定全力培养兄长的独子王仁。   为了不让自己偏心,在王仁长成之前,他并不打算生儿子。   自从穿到红楼世界后,林柳见到和听到的,一直都是重男轻女的思想,也不是没有听过为了生儿子而虐待女儿的事儿,可想像是王子腾这样,为了自己的侄儿,却让妻子打掉自己的儿子……   简直闻所未闻。   林柳听到这个消息后,还以为那些人弄错了,可等回家告诉贾敏后,她却摇了摇头:“是真的,虽然王子腾不是自愿打掉孩子的,但确实有这么回事儿。”   林柳不懂:“王子腾难道不喜欢儿子?”   “怎么可能?”贾敏嗤笑,“王家上上下下最看重的就是男丁,王家女儿都是联姻工具,从来没有自己做主的权利,她们的婚事从来全都是为男丁铺路的筹码。”   最典型的便是王夫人与薛姨妈,这对姐妹一个嫁进荣国府,有了沾染荣国府权利的机会,一个嫁进了皇商薛家,让薛家钱财为己所用。   就连王熙凤的婚事,本质也不过是为了巩固王夫人在荣国府的影响力。   王家看重女儿?这个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林柳不懂:“若是如此,王子腾为什么还要让自己的妻子打掉孩子?”   贾敏叹气:“因为交易。”   林柳疑惑地看着贾敏:“交易?王子腾与谁的?”   “他的哥哥王子胜。”四大家族同气连枝,贾敏作为荣国府嫡女,对王家的权力交接自然不会陌生,“当初王家一力扶持王子胜,王子胜也不负众望,爬到了从三品的位置。本来前途一片大好,谁知在一废太子的时候,也被太上皇迁怒,差点儿进了监狱。”   一废太子?   林柳很快想起这件事,不是因为其他,只是因为太上皇让人对一个孩子动手的行为太过恶毒,让她记忆深刻,想忘都忘不了。   贾敏接着说道:“后来王子胜与王子腾商量之后,决定牺牲自己的前途以保全王家,但与王子腾做了约定,自己的儿子王子胜必须是王家唯一的继承人。”   王子胜又不是没心眼儿,如今愿意退居二线,去打理王家庶务,还不是因为自己儿子的未来有保障?   若不然,你看王子胜会不会心甘情愿地帮助王子腾。   林柳恍然:“所以王子腾不是不想有自己的儿子,而是因为不能有自己的儿子?因为他若是有了自己的儿子,王子胜就不会相信,他还会全心培养王仁?”   贾敏点头:“王家长幼不分,却仍旧家庭和睦,没有闹出一点事儿来,自然不是因为王家兄弟都是淡泊名利的圣人,而是因为两兄弟之间有约束,让他们可以维持一个面儿上和平。”   王子腾野心勃勃,为了权势放弃了生儿子;王子胜看得长远,还有儿子王仁这一个指望。   两兄弟都得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自然兄弟和睦。   但这样的和睦,却是建立在王于氏的悲惨之上——   王子腾的长女比黛玉还大两岁多,幼女却比贾琮还小,中间这么多年也不知怀了几个孩子,却全都人为落了胎,也不知王于氏私底下有多伤心。   在这几个失去的孩子面前,王于氏身上的鞭痕,都没有那么让人在意了。   但事情闹得再大,只要涉及到王子腾,就不可能流传太久——   王子腾如今风头正盛,在太上皇与皇上面前都相当得脸,谁又敢为了一点儿捕风捉影的流言而得罪了他呢?   于是没多久,这消息便从市面上销声匿迹,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林柳也没有太多精力去关注王家,因为没多久,季崧便让人给她送来了消息,说是自己查到了一些家人被害的线索,想要留在京城继续调查,不打算回江南了。   林柳接到这个消息后,忍不住为他担心——   贾珍做人根本没有底线,季崧若是被发现了,难保不会被他斩草除根。   但等林柳让人到荣国府去打听的时候,却得到消息说,秦可卿从娘家带来的小厮前段时间也不知说了什么,激怒了贾蓉与秦可卿夫妻,惹得二人大怒,直接让人将他赶出了宁国府。   林柳知道这个消息后,下意识便想到了贾珍觊觎秦可卿之事,但正因为此,她不由更加担心起来。   不过与林柳担心的完全相反,季崧如今的状态其实还不错。   贾政五十大寿的寿宴结束之后,贾珍、贾蓉父子便与尤氏、秦可卿这对婆媳再次会和,然后回到了宁国府。   季崧为了查证,一路都在观察贾珍表情,然后毫无意外地,在贾珍看向秦可卿的眼神中,看出了几分淫、欲。   这让季崧下定决心,一定要提醒秦可卿夫妻。   当天晚上回到院子,季崧便以有事禀报为由,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贾蓉夫妻。   但没想到的是,贾蓉知道此事后不是生气,而是一脸害怕。   季崧愣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最后还是秦可卿率先反应过来,开口将季崧赶出了房间。   季崧当时就觉得,这两人根本就没救了,于是第二天就准备想个法子离开宁国府。   但在他离开之前,秦可卿却让丫鬟将他叫到屋里。   刚见面,秦可卿便直接问道:“你不是张妈家的孩子吧?我以前到张妈家玩儿过,见过她家小子,那是个只会皮肤黝黑,小眼小嘴的憨厚汉子,与你可没有一点儿相似之处。”   季崧愣住,下意识想要反驳。   秦可卿却说:“我昨晚连夜让人回家问了你的身份,已经知道你与张妈相识不足半年,其实只是我母亲那边安排过来的人。但我母亲身边到底有哪些人,我却一清二楚……”   “说说看吧,你跟着我到宁国府,到底是为了什么?”   季崧没想到,无论是秦业还是花魁都没有发现的事,却被眼前这个瞧着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姑娘给发现了。   不过……   就算发现了又怎么样呢?   季崧露出憨笑:“我不知道姑娘在说什么。若是姑娘不相信我昨晚说的话,觉得我是在挑拨离间,我明日就离开宁国府回秦家也就是了,大姑娘何必怀疑我的忠心。”   秦可卿眉头紧蹙:“我并非不相信你的话,相反,我在听了你的话后,趁着今日去母亲房里请安的时候,特意观察过父亲看我的眼神,我……我已经相信了你说的话。”   季崧眼神一转,有些讶异于秦可卿的聪慧。   不过自己的身份是隐秘,自然不能告诉其他人,何况秦可卿的身份还与自己家人的死亡有着一定关系,他更不可能让她知道以一星半点儿。   秦可卿似乎对季崧的油盐不进有些生气,但到底顾念他的提醒之恩,于是气闷了一会儿后,还是放弃了打听季崧身份的打算。   她想了想,直接开口:“我今早请安之后,便特意让人问了下人,你这段时间到底与谁接触过,又说了什么话,打听过什么事儿。我将你打听的消息都收拢分析之后,很快便弄清楚你真正的目的。”   季崧下意识开始防备起来,看向秦可卿的眼神也充满了不善——   若是她真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他也不介意效仿保护她的那些人,给她来一个斩草除根。   许是季崧看向自己的眼神太过吓人,秦可卿不敢再卖关子,直接解释道:“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你在打听平南伯府全家灭门的真相。我也没办法帮助你,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线索,也算是对你昨晚提醒的报答。”   “当年平南伯府出事儿的那段时间,我养父经常在傍晚时分出门,又在第二天天亮之后才会回来。我怀疑他与此事有关,你若是想要调查,不妨去打听一下我养父当年到底去了谁家。”   季崧神情一震,几乎想要立刻冲出房门。   但很快,他便冷静下来:“你为什么要将这个消息告诉我?若是此事真与你的养父有关,你难道就不担心我杀了你的养父?”   秦可卿低头:“这便是我的事儿了。你只管去调查就是,我绝对没有骗你。”   季崧无法相信,秦业毕竟是秦可卿的生父,她将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自己,难保背后没有什么陷阱。   秦可卿也烦了:“我都说了告诉你的线索是真的,你管我为什么要出卖我的养父,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吗?”   季崧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了,干脆告辞离开。   当天晚上,他便直接离开了宁国府。   也是在他离开之后,秦可卿才与贾蓉二人作戏,传出了季崧出言冒犯了他们夫妻,被他们赶出了宁国府的消息。   但季崧已经完全管不了宁国府的事儿了,他在得到秦可卿的线索后,秉着以防万一的想法,还是让人去调查了自家出事的那段时间,秦业是否真的时常晚上出门。   然后查到的线索表明,那段时间,秦业真的时常彻夜不归。   季崧已经隐约意识到,秦可卿告诉自己的线索没有半分作假,但他也清楚自己如今调查的事儿一不小心就可能因来杀身之祸,所以并未因此放松警惕,而是让人小心查探。   就在与林柳的一月之期即将结束之前,季崧的手下调查到了一个消息——   秦业当年晚上离开家后,每次都只会去那两三个地方。   而这两三个地方,季崧也熟。   北静郡王府,宁国府,以及季崧的外祖家……   南安郡王府。   而每次秦业要去哪一家,四王八公中除了荣国府,其他几家都会派人前往秦业所去的那一家。   众所周知,四王八公是利益共同体,朝中的站队向来一致。   也因为这个,四王八公哪怕在先太子二废二立的过程中以及被削弱不小的势力,开始走下坡路,但在朝中仍旧占有一定的话语权。   这么多人在短时间内频繁聚集,很难让人不怀疑他们在商量什么大事儿。   最有可能的,便是季崧一家被害之事。   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发现,季崧决定留下来调查后续,自然没办法跟着林柳一起回江南了——   没办法,季崧在京城调查这么久,也只追踪到了一些细枝末节的消息,事关家人死亡真相的那些线索,甚至还在他在林家的时候,由林柳告诉自己的。   如今好不容易找到另外的线索,季崧当然不愿意放弃。   林柳接到消息之后非常担心,特意让人带了一封信给原平南伯府对面的小摊贩,让他转交给季崧。   约摸两日后,季崧便让人送来了回信,虽然并未解释自己到底知道了什么消息,却也给她报了平安。   林柳这才勉强放心,暂时放下了对季崧的担忧。   不过转头,她便拜托贾敏帮忙收拾自己与龟龄二人的行李:“原本与人约好了一起离开,所以才打算多等一段日子,但他突然来信说不去江南了,我想了想,便决定与龟龄提前走。”   这还是两个孩子第一次出远门呢,贾敏满腹担心:“走这么早做什么?你们在家多待几天,也能多松快几天。”   林柳笑笑:“我倒是不妨事,但龟龄还要参加院试与乡试,提前在姑苏生活一段时间,也能习惯当地气候,免得水土不服对龟龄的考试水平造成不好的影响。”   贾敏很清楚这是女儿的托词,但女儿既然这样说了,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不能追问,于是只能无奈地开始为他们收拾行李。   因为前些年一家人的总是到处跑,贾敏收拾行李都快收拾出经验来了,不到一天时间,她便将林柳与龟龄的行李收拾得妥妥当当,可以直接启程了。   京城的码头总是人头攒动,几乎一眼望不到头。   因为这次出门的只有林柳与龟龄两个,林家便没有安排自家的大船,而是特意找人,搭上了林如海好友家去江南的大船——   小船容易遇上江匪,还大船更加安全。   林柳与龟龄与家人告别之后,便在丫鬟小厮的簇拥下登上了大船。   没多久,大船扬帆起航。   林柳与龟龄站在船头上,一直等到家人的身影都看不清了,这才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林如海为姐弟二人找的这家人姓周,说来与两姐弟也有一些渊源——   原来这周家,便是龟龄当年入国子监读书之时,难得交到的两个同龄朋友中周薪的家人。   当初龟龄与周薪、吴铭这两个朋友玩得挺好,平日除了读书便一直形影不离。   只是后来龟龄离开京城,不得不与两个朋友分开,之后又一直居无定所,四处行走,根本没个固定的通信地点,龟龄与两个朋友之间的联系就这么断了。   这次林柳与龟龄二人能搭上周家的大船,也是因为周薪父亲外任的地点在杭州,所以才会正好有顺风船让林柳与龟龄这对姐弟搭乘。   唯一可惜的是,周薪读书的火候还不够,暂时没有下场考试的打算。而周父觉得国子监的教学水平不错,不想让自己的儿子跟着自己出门,以至于耽误了学习,所以直接将儿子留在了京城,并未带他一起外任。   不然龟龄一路上也能有个说话读书的小伙伴儿了。   姐弟二人提前与周夫人,也即是周薪的母亲见过面,如今上船,自然要过去与周家人打个招呼。   因为林柳是女子,出门在外不算方便,所以打头儿的变成了龟龄。   他带着林柳走到一个小厮面前,请他带路去见周夫人。   小厮许是得到主人吩咐过,听了龟龄的话便走在前面带路。不过在去见周大人与周夫人之前,小厮先带着两人去了自己的房间。   两人的房间紧挨在一起,一左一右,金秋等人已经将房间收拾妥当,两人进去看了一眼,便出来了。   小厮这才带着两人去了周夫人的房间。   他们到的时候,周大人一家都在,见两人过来,周太太赶紧起身,满脸带笑地走到两姐弟面前,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儿后,脸上的笑容越发真切。   “这边是林家大姑娘与长公子吧?模样生得可真好,一看就是姐弟两。”周夫人笑着开口,“听说林公子这次回乡是为了考试?不知是参加哪一场?院试还是乡试?”   龟龄愣了下,笑着开口:“回伯母,晚辈回乡参加的是院试。”   “院试啊?那就是考秀才咯?”周夫人眼里的热情骤减,“我家薪儿的先生说,他如今的才学考一个秀才稳稳当当,只是想要靠举人还差些功夫,所以才……”   周大人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儿,皱眉打断:“夫人住嘴!”   周夫人吓了一跳,本欲生气,转头对上自家夫君阴沉的脸色,顿时讷讷地不敢开口。   周大人赶紧上前解释:“两位贤侄勿怪,你们伯母不太会说话,但对你们并没有什么坏心,还请不要介意她的言行无状。”   龟龄摆手:“伯母率真,何错之有?”   周大人松了口气,转头瞪了夫人一眼。   周夫人不敢再乱说,只能撇撇嘴,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周大人与林如海闲聊的时候,从他口中知道了不少龟龄的事,知道龟龄此次回乡是想将院试与乡试一起考完,也知道这孩子是有完全的把握,早就喜欢得不行。   如今见到,自然想要考较一番龟龄的学问。   于是没多久,他便带着龟龄去了隔壁书房。   林柳留在房间,只能独自面对周夫人与她的两个女儿。   周大人走后,周夫人便松了口气,视线落在林柳格外出众的五官上,想到自家尚未婚配的侄儿,迟疑片刻后,忍不住上前探问:“林姑娘,不知令堂可曾为你定下婚事啊?” 第72章   林柳被这话吓了一跳, 周夫人这话若是对贾敏说的,又或者当着贾敏的面儿问的,其实都不算什么大事儿,也能解释成长辈对小辈的关心。   可关键是, 她是对林柳自己说的。   而林柳, 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呢。   她略有些惊讶地看了周夫人一眼, 对上她眼底的跃跃欲试, 大约明白了她这是想要给自己做媒,于是婉言谢绝:“谢谢周太太好意, 只是母亲已经在为我相看了, 听说已经有了很合适的人选。”   听完这话,周太太顿时没了兴趣。   她也不拉着林柳到自己旁边坐,而是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周太太自己倒是没什么表情, 可她那两个女儿却被她的举动弄得满脸尴尬,幼女如坐针毡,眼神时不时就落在林柳身上, 也不知该做什么;长女倒是知些事, 干脆起身走到林柳面前,想要拉着她去自己旁边坐下。   林柳赶紧摆手:“不了不了,我只是过来同周大人周太太打个招呼。昨晚想到要离开家人, 一晚上没睡好,如今该回去补觉了。”   长女也知林柳尴尬,便笑着将人送到门口。   林柳干脆告辞离开。   只是离开之前, 她回头的时候,仿佛见到周太太撇了撇嘴, 似乎对她刚才说的话有些不满。   林柳:“……”   在船上的两个月时间, 她还是少出房门吧, 也免得与这位周太太接触,让自己受气。   龟龄那边倒是与周大人相谈甚欢,只是等回来听林柳说起白天发生的事儿后,难免对周家人生出了几分介怀,与周大人接触的时候都不如之前热情了。   周太太若是冒犯了自己,龟龄还能大度地选择不计较,可她这是冒犯了自己的姐姐,他自然难以释怀。   周大人很快便知道此事,回去又将周太太训斥一顿。   可惜周太太不过乖觉两日,很快便又故态复萌,只要遇上林家姐弟,总是难免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几次三番后,哪怕周太太好言相请,两姐弟也不愿做客了。   这周太太没心没肺的样子,实在让人看着可气。   周家人也看出了林家姐弟的态度,他们也知道原因,便没有勉强二人,只是自己做自己的,一路相安无事。   一直到快要到姑苏的时候,为了道别,周大人亲自邀请林家姐弟,参加了一场小小的宴会——   大家在同一个房间吃饭,只是用屏风将男女隔开而已。   进屋的时候,林柳迟疑了一下,但不等龟龄疑问,便再次抬脚走进了房间。   龟龄只当自己误会,便没有开口。   两方一番见礼之后,正式入座。   周大人这个主人兼长辈开口后,大家才提起筷子开始用膳。   许是得了周大人警告,宴席上也有周大人盯着,周夫人在整个宴会的过程中,倒是表现得相当慈爱,就连话都不怎么说。   宴会结束后,周大人再次将龟龄邀请到了自己的书房。   龟龄以为周大人只是想要在下船之前,提点他几句,便干脆跟在周大人身后离开了吃饭的地方。   只是没想到,见面后,周大人竟并非提点他学业上的问题,而是拐弯抹角地问起了他的婚事。   因为家里人大多拿他当孩子看待,林柳更是将他当做需要呵护的孩子,所以龟龄虽然知道自己已经到了适婚年龄,却从未有过成婚的念头。   大部分时候,他都完全没有自己快要成人的念头。   如今被周大人提醒,龟龄才反应过来,自己其实只比姐姐小一岁,也到了该婚配的时候了。   不过这些念头只是在他心里转了两圈儿,便被他压在心底,面儿上他还是淡定如初,仿佛周大人打听自己的婚事也无法动摇他分毫。   周大人更加欣赏龟龄了。   可惜龟龄很快便道:“父亲说了,男子汉应当先立业,后成家。父亲曾言,晚辈若是一日没有考中进士,便一日不给晚辈定亲。考中进士遥遥无期,晚辈的婚事只怕还有得等呢。”   他这般说,也算是给周大人面子。   周大人也明白了龟龄的意思,倒是没有再强求。只是想到家里两个被夫人的性格给耽误了婚事的女儿,他又忍不住再次叹气。   若非如此,他一个大男人,官职也不低,何至于为了女儿婚事操心?   不过他很快振作起来,龟龄不合适,总能遇上合适的。   想着自己与林如海的交情,周大人很快将儿女婚事抛在脑后,开始认真询问龟龄课业上的问题,若是遇上他不知道的,也愿意认真解答。   两人你来我往地,倒是真的在某些问题上,让龟龄茅塞顿开。哪怕谈到龟龄已经弄清楚了的知识,周大人也能为他提供另一个角度的见解,让龟龄获益匪浅。   只是没几日,便到了姑苏码头,林家姐弟也带着丫鬟行礼,与周家人告辞离开了。   两人下船后,周夫人抓住丈夫的手问了下龟龄的婚事:“你之前一直说,林家也有为长子相看的意思,只是需要慢慢游说,如今林家姐弟都下船了,女儿的婚事到底有没有着落?”   她说这话的时候,两个女儿就在一旁。   将周夫人的话听在耳中,两个女儿虽然有些羞涩,却也都支棱起耳朵想听父亲的回答。   周大人看了两个女儿一眼,暗暗叹气:“早在第一天的时候,龟龄便同我说了,林家有规定,他不考中进士就不成婚。”   周大人还未说完,周夫人便迫不及待地打断:“他连秀才都还没考中呢,还要等到考中进士才能成婚?那儿得等多久?我家姑娘岂不是要等成老姑娘了?夫君你不会应下女儿的婚事了吧?”   周大人揉了揉抽疼的额角,没好意思说,人家根本就没看上你的宝贝闺女。   因为真这样说了,他这夫人只怕能闹翻天去。   他实在懒得与这妇人再说,甩下一句“婚事没成”便迫不及待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周夫人哼了一声,满意地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都还没考中秀才呢,谁愿意等他。”   说完,她便抬脚回了自己的房间。   周夫人却未看见,在她身后,周家幼女正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的姐姐。   虽然这两个多月的时间,林家姐弟大多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但他们总是要吃饭的,平时在房间里面待得闷了,也会出门放放风。   林柳还好,坐得住,龟龄却没办法一整天都待在一个屋子,所以一天总能出来四五趟。偶尔遇上学业上的问题了,难免出门请教周大人。   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周家姐妹难免与两姐弟碰上。   年少慕艾,龟龄一身书香气,五官又相当优越,无意间便搅动了一池春水。   可惜……   长女一直低着头,好一会儿后才抬头拉了下妹妹的手:“我没事,都已经习惯了。”   说完便拉着妹妹回了屋子。   ……   林柳姐弟可不知道自己走后,船上发生的事。   姑苏老宅的人早早得到消息,两人刚下船,便与老宅的下人接上了头——   倒不是林柳姐弟记性多好,连几年前见过的下人都还认得,只是今日过来接人的正是贾敏以前的贴身丫鬟星花。三人相处了好几年,自然不会因为短暂的分别就忘记了彼此的长相。   星花已经是妇人打扮,瞧着温婉宜人,与以前的活泼气质截然相反。   见到林柳姐弟,星花立刻迎了上来:“大姑娘,松大爷,你们二人可算是到了。我们自打接到消息便每日过来守着,却一直不见人,今日太阳都落山了,你们若是晚来一步,咱们可都回家了。”   说着便要去帮着下人整理行李。   林柳将人拉住:“星花姐姐,你就不必跟过去忙活了,金秋等人也历练出来,可以独当一面了,有他们盯着出不了事儿。您还是带着我和龟龄先行回去吧,这一路上若是遇上什么景色,你也能给我们讲解一二。”   星花见林柳待自己这般亲近,本来是笑着的,听完林柳的话后,脸上的笑容却瞬间消失不见了。   林柳愣了下,小心开口:“我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她回忆了一遍,发现自己真就只是说了想要星花介绍一下沿途景色,措辞也很寻常,并无冒犯的地方。   星花赶紧摇头:“大姑娘是为了我好,哪儿会说错话?只是我回到老宅后,也没怎么出来过,对姑苏城的了解只怕还比不上姑娘与松大爷呢,所以觉得为难。”   林柳愣住,疑惑地看着星花:“我记得,星花姐姐到姑苏也有三年了吧?难道逢年过节也不曾出来过?”   星花勉强挤出一抹笑:“自然是出来过的,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街上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的,我又哪儿注意得到周围的景色?自然不算熟悉。”   林柳总觉得这话怪怪的,却又找不出漏洞,只能默认星花的说法。   她点点头:“这也没事,星花姐姐若是不了解,我们一路慢慢走过,自然也就可以看清楚了。”   说着转头看了眼龟龄,他乖乖地走到自己另一侧,将更靠近星花的一侧让了出来。   林柳拉着星花的手直接走向马车。   老宅那边只赶了一辆马车过来,本来是给龟龄与林柳姐弟乘坐的,如今林柳要拉着星花上车,为了避嫌,龟龄自然就不能上车了。   好在林家多准备了一匹马。   林柳转头看向龟龄:“龟龄,你自己骑马行吗?”   龟龄这些年也跟着林如海学了骑马,只是到底技术如何,林柳没有亲眼见着他骑过,自然不算了解。   若是他没办法骑马,这次也只能让星花坐在马车车沿上了。   她总不能为了星花,委屈自己的弟弟吧?   就算她愿意,这事儿让老宅的人知道了,对星花也不好。   龟龄点了点头:“姐姐放心,我骑术还算不错,不说策马啸西风,但至少骑着高头大马在街上溜达溜达还是没问题的。”   林柳笑着摇头,便拉着星花坐上了马车。   等三人走后,老宅的下人忍不住向金秋等人打听:“不是说星花是因为犯了事儿,才被发配到老宅来的吗?怎么瞧着两位主子待她很是亲近,不像是犯了事儿啊。”   金秋疑惑不解:“星花姐姐忠心耿耿,万事妥帖,以前在夫人身边的时候,再没有人比她更得脸了,你们怎么会以为她是因为犯了事儿才会被发配到老宅?”   那人嘀嘀咕咕:“若不是犯了事儿,夫人为何不将人留在身边伺候,反倒来了老宅?”   这些留在老宅的人一辈子也就那样了,如何比得上跟在主子身边威风有前程?   就算只是看在为主子跑腿儿的打赏上,能在主子身边做事儿,也没人愿意到老宅过着一潭死水一般的生活啊?   金秋摇摇头:“星花姐姐是被牵连了,夫人当时心里过不去,才将身边所有的丫鬟都打发出去了。但如今几年过去,夫人若是想起了星花,许是还会将人调回京城也说不定。”   那人吓了一跳,面色微微有些发白。   想到星花这些年在老宅的遭遇,这人有些心惊,若是星花给两位主子告上一状……   他倒是并未欺负星花,可万一两个主子迁怒呢?   碧春第一时间发现下人的脸色不对,转头冲着金秋三人使了个眼色,三人转头看向老宅的其他下人,发现他们的脸色也都不太对。   四人默默心惊,暗暗将下人的异常记在心里,决定回去后立刻告诉大姑娘。   林柳却已经从星花的态度中,察觉到了不对。   她将人拉上马车后,趁着星花注意力不集中的时候突然开口:“星花姐姐,你在老宅这边过得好吗?”   “好不好又能怎样?”   这话充满了怨气,实在与星花以前的开朗形象不符。   林柳刚听到,便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星花显然也意识到语气不对,话刚出口,便惊恐地转头看向林柳:“大姑娘,我、我不是……”   她有心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解释起。   半晌,她颓然地垂下肩膀。   看着原本神气活现的星花突然满身颓然,林柳吓了一跳,随之而来的便是细密的心疼:“星花姐姐,你在老宅这边过得不好吗?是被谁欺负了吗?”   想到星花之前透露的,她来姑苏好几年,也没怎么上街的讯息,她忍不住皱眉,“是你的丈夫虐待你了吗?”   提到虐待,林柳下意识想到王于氏,赶紧伸手抓过星花的手,直接将袖子撸了上去。   没有伤痕。   林柳松了口气:“吓我一跳。”   星花也被林柳的动作吓到,直到林柳都将她的衣服整理好了,她还有些回不过神。   半晌后,她讷讷地开口:“大姑娘,您不觉得我冒犯吗?”   做下人的,最忌讳的除了办事出错,便是将自己生活中的不如意带到主子面前,影响了主子的心情。   星花以前一直做得很好,只是刚才不设防,这才在林柳面前泄了底。   林柳并没有怪罪星花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在老宅到底遇上了什么事儿。我记得母亲当年给你们挑选成婚人选的时候,特意问过你们,你不是说与如今的丈夫有些情分?”   虽然并非自由恋爱,至少互相是好感,才会说出与人有些情分的话吧?   星花在林柳面前泄了底,也不介意再说些什么了。   她解释道:“我也是嫁人之后才发现,我丈夫以前的忠厚老实,对我的温柔体贴都只是为了讨好我,让我嫁给他而已。等我嫁进门后才发现,他们全家都是懒汉,全家上上下下都要我一个人操持不说,还得我一个人掏出嫁妆养全家,我若是不给,他们便不让我出门。”   说着,星花笑了笑,“他们顾忌太太,倒也不敢对我怎么样,只是不许我出门而已。我看清他们真面目后,便没有再搭理他们。若非大姑娘与松大爷回姑苏,我现在只怕还被关在家里出不来呢。”   她脸上虽然笑着,可眼底全是苦闷。   虽然没受苦,但被人整日关在家里,怎么可能过得舒服?   林柳气炸:“他们软禁你?”   星花想了想,道:“倒也算不上吧?时不时也会让我出门,只是不能离开林家老宅,身边也总有一个人跟着而已。”   这不就是软禁吗?   林柳没想到,星花在老宅竟然过得是这种生活。   她有些生气:“你为什么不和离呢?”   星花似乎没想到林柳会这样问,不由苦笑:“我们这些下人,哪儿有什么和离的说法?主子指婚,谁又敢真的和离了?”   再说……   “我还有个孩子呢,”星花想起孩子,脸上多了几分笑容,“哪怕是为了孩子,我也得和他继续过下去不是。”   林柳皱眉,有心想劝,但触及星花坚定的眼神,她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她打消为了孩子委屈自己的想法。   就算是现代,还有那么夫妻为了孩子在婚姻里咬牙苦撑,何况是古代?   星花许是察觉到了林柳难过的情绪,搓了搓脸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大姑娘是要干大事儿的人,就不要为了我们这些下人的事情费神啦。我现在的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了,您完全没必要为我忧心。”   林柳低头想了想,突然开口:“要不然,我写信给母亲,让她将你调去京城伺候吧?”   星花愣了下,旋即摇头:“小宝离不开父亲的。”   林柳无奈,只能尊重星花的选择。   但等回到老宅后,她还是将星花的丈夫叫到面前敲打了几句,也将他的工作从原本的清闲位置换去了忙碌的位置,连他的家人的活计也都换了一遍。   没办法让星花脱离苦海,只能想法子改善她的生活了——   至少她的夫家忙起来了,也没那么多时间限制星花的行动,总能让她轻松一些。   林柳有些遗憾,她原本还想让星花帮自己呢。   龟龄不知道林柳的遗憾,刚到老宅,便让人将书房收拾好,开始闭门苦读了。   林柳特意花钱去姑苏最有名的酒楼请了一个大厨,在龟龄科举这段时间,专门留在林家为龟龄做饭,这样既能吃得好,也能让他免于吃错东西,以此错过考试的风险。   科举场上,每场录取的人数都是限定的,许多人为了让自己多一分胜算,总愿意去做一些风险大、收获也大的“投资”。   若是被人算计成功,错过一次考试还算好的,若是被人栽赃作弊,这一辈子都毁了。   林柳觉得,在龟龄考试期间,再小心都不为过。   她将龟龄的生活处理好后,远在金陵的陈湖正好接到林柳已经赶到姑苏,两个月后去金陵的消息——   两个月后院试,考完后要两三个月后才会进行乡试,林柳有足够的时间去处理金陵粮商李遇的事儿。   陈湖原本还有些着急,如今接到消息后,立刻与李遇的妻子通信。   确定时间后,李遇妻子的心也安定下来,干脆趁着这两个月的时间好生讨好一下丈夫。   她也不求其他,只希望两个月后,能与李遇同房——   陈湖之前都同她说了,再神异的手段,也没办法让她如伏羲与女娲的母亲一般感而有孕。   为了以防万一,她自然要做好准备。   林家老宅有林柳把控,倒是风平浪静,没有出现丁点儿意外。   因为林如海与当地书院的山长关系不错,就连考试需要的保结秀才与同窗等也都提前找好。也因此,龟龄才能在考试前的最后一段时间心无旁骛的学习。   一直到考试的前一天,林柳才进书房将龟龄直接拉了出来:“之前你埋头苦学是对的,但开始前一天还是放松一下脑子比较好。你学得扎实,也没必要临时抱佛脚不是?”   龟龄笑着伸了个懒腰,深吸一口气后,确实觉得神清气爽,脑子比之前读书的时候清醒了许多。   姐弟二人商量之后,觉得今日出门太远也担心出意外,所以决定直接去姑苏本地的蟠香寺上柱香,拜拜佛,求个心安。   金秋等人很快将马车准备好,两人乘上马车后,没多久便到了蟠香寺门口。   距离上一次来到蟠香寺已经过去许多年了,蟠香寺却仍旧如以前一般宝相庄严地端坐在姑苏城外,寺内的香火也如以前旺盛,仿佛与几年前没有半点儿差别。   林柳并未想太多,拉着龟龄便进了蟠香寺。   门前站着一个小丘尼,见到二人仆婢环绕,立刻上前为他们引路。   两人先去了主殿拜佛,拜完又去了偏殿。   等给蟠香寺内的所有佛像都上完香后,姐弟二人才缓步往外,准备离开蟠香寺。   小丘尼上前拱手行礼:“两位施主可需要求一支签?”   林柳自己是不太想求的,所以干脆转头看向龟龄。   龟龄摇摇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求神拜佛求个心安也就是了,想要通过求签提前探知自己的未来便没必要了。”   小丘尼一听这话,便知道二人对神佛并无虔诚信仰,于是不再纠缠,安静退下。   林柳姐弟这才相携踏出了蟠香寺的大门。   正要往外走,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林柳下意识转头,却只见到寺庙旁边的房舍人来人往,并未见到有人在笑。   正要转头,却听那笑声的主人念了句诗,然后又开始笑了起来。   许是声音好听,引得不少人驻足倾听。   旁边有知道的笑着同他们解释:“这是借住在蟠香寺内的邢大家的姑娘在笑,她性子不算活泼,但每每与寺内的居士学习诗书的时候,遇上好笑之处,总忍不住。我们住在旁边,都已经习惯了。”   林柳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应当是邢岫烟。   那寺内那位教导邢岫烟学习的居士,应当便是妙玉了吧?   若是以前,林柳还会好奇,但在见识到皇权的残忍之处后,她并不想要牵扯进真假郡主的事儿里面,于是再不停留,直接拉着龟龄离开了蟠香寺。   寺内,本与邢岫烟正说得开心的妙玉突然心中一悸,像是就在那一瞬间,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人或物一样。   她跟着师父学了些精算本事,知道这并不寻常,当即面色大变地拿出工具开始扶乩。   邢岫烟吓了一跳,噤声不敢开口打扰。   等结果出来后,妙玉不理邢岫烟,径直跑出房间去了师父的屋子。   等将结果告诉师父后,师父立刻便想到了当年错过的那次机会,不由感叹道:“许是你与那人真的无缘吧,不然怎么会明明遇上了两次,却又两次都错过了呢?”   于是彻底死心,不再多提。   林柳并不知道蟠香寺内发生的事,等回到林家之后,林柳干脆让人抬了两把躺椅放在花园,两姐弟就在花园里面躺着翻书。若是困了乏了,直接歪头就睡,若是看到有趣之处,也能与旁边的亲人分享。   龟龄就这么悠闲度过了考试前的最后一天,次日醒来,果然精神饱满,没有一丝疲累。   林柳坐着马车,亲眼看着龟龄接受检查,进入考场之后,才转身进入附近的酒楼包了个雅间坐下等候。   院试与乡试不同,乡试要考九天,三天一场;院试却只考两场,一场一天。   不论是时间长度还是难度,都不是一个难度等级。   反正林柳也没什么事儿,干脆就在考场外面等着,等会儿龟龄出来,她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龟龄学得扎实,院试根本难不倒他。   早上天没亮就进去,太阳还没落山,龟龄便从考场出来了。   林柳接到人后,问道:“考得怎么样?”   龟龄点点头:“还行,都答上了。”   这便是题目全都会做的意思了。   林柳顿时笑了起来:“我就知道院试难不住你。今天回去好生睡上一觉,不要懈怠,明天考完后再放松。”   龟龄点点头:“我知道的。”   于是回去后,龟龄吃晚饭又温习了一遍四书,便直接躺在床上睡着了。   一连两天,龟龄状态都不错,考试题也都答上了。   所以等考试结果出来,发现龟龄独占鳌头的时候,两姐弟也没有觉得奇怪。   不理周围考生的打探,两姐弟看到名次后便直接回了老宅。   等待成绩的时候,龟龄已经放松了几天,如今便要为之后的乡试准备起来了。   龟龄要苦读,林柳也到了去金陵的时候。   于是给龟龄留下擅长药膳的暖冬与会医术的金秋后,林柳便带着另外两个丫鬟乘上马车,直奔金陵而去。   刚到金陵,陈湖便迫不及待地将李遇的妻子引荐给了林柳:“姑娘好,我便是李遇的妻子徐玖。”   林柳笑笑,趁机拉着徐玖的手,将异能输送到了她体内:“听陈湖说,你愿意为我们做事,只是想要一个孩子?只是不知,你想要一个男孩儿还是女儿?”   “还能指定孩子性别?”   “不是百分百的把握,但有一定几率。”   徐玖恍然点头:“那要个女儿吧。” 第73章   林柳本是随口一问, 因为穿越后遇上的都是想要儿子的情况,所以她本来都打算将孩子的性别指定为男了。   没想到,这徐玖不走寻常路, 竟然想要生个女儿。   林柳自己就是女性, 自然不会对女性带有偏见, 但这个世道确实对女性很不友好, 且生男孩儿对徐玖的地位稳固也更有用。   徐玖有些茫然:“怎么了?不行吗?还是说, 你们只能让人生男孩儿?”她皱了皱眉, “若是这样, 还是不要指定了, 看我自己运气吧。”   听起来,这位徐夫人是真的很想要一个女儿了。   林柳笑了笑,自然满足了她的心愿。   松开手后,她笑道:“倒也不是不能指定生女孩儿,只是我有些意外,你若真想要夺取夫家财产,难道不需要生一个儿子来稳固地位吗?”   古代世界, 可不兴女儿继承家业的那一套。   徐玖眼神呆呆的:“可是我难道不是给你们做掌柜?家业什么的, 又不是我的, 何必生个儿子出来祸害别人家的姑娘。”   “所以,你就生个女儿出来让别人家的儿子祸害?”林柳震惊于徐夫人的想法, 一时没控制住, 将自己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说完她忍不住后悔, “对不起!我并不是怪罪你的意思, 只是太过震惊以至于一时失言……”   徐夫人却并未生气, 反倒像是听到了什么至理名言一眼, 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我还是应该生个儿子?”   不过转瞬她又笑了起来,“虽然听起来很对,但我果然还是更想要一个女儿。儿子还是算了,太淘气,我制不住。反倒是女儿,倒也不怕她被人欺负,我总能护得住的。若是有人敢欺负我女儿,我就拿着刀打上门去。”   林柳还未觉得如何,旁边的陈湖便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夫人真是喜欢开玩笑,哈哈,哈哈……”   笑声听起来相当尴尬。   林柳无语地看了陈湖一眼,又看向徐玖:“徐夫人既然有这样的想法,想必定然可以得偿所愿。”   徐玖点点头:“女儿乖巧些,只要不嫁人,在家千宠万宠,哪儿会受人欺负。”说完她自己笑了起来,“所以我得多为她攒些银子。”   辞别徐玖后,林柳才终于抽出时间询问陈湖:“我才刚落脚,行李什么地都还没收拾好呢,你怎么这么着急带着我来见徐夫人?”顿了顿,她试探着开口,“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因为徐夫人的精神状态?”   刚才徐夫人的种种反应,瞧着确实有些不太正常。   总觉得,她的反应比正常都要慢半拍。   陈湖与林柳不太熟,虽然常有书信往来,却也只谈正事,从未涉及到私生活。他对林柳的大部分印象,其实都来来自于季崧。   自然,季崧谈及林柳的时候,总是好话居多。   但即便如此,林柳只是与徐玖见了一面,话都没说几句便如此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也让他相当惊奇了:“就在前几个月,徐夫人的父亲去世了,母亲没多久也跟着去了,娘家如今被对她没多少感情的异母兄长把持,导致她在夫家的生活也越来越不好过了。”   “也正因为这样,徐夫人才会比之前更加迫切地想要一个孩子。只是她之前长期被丈夫宠妾欺辱,丈夫对她也冷漠至极,她精神状态本就不好,前些日子耳边还听到了一些并不存在的呓语和嘈杂声,她看过大夫,大夫说她是心病。”   陈湖看了林柳一眼:“我想着她应当是太想要一个孩子,也担心您来晚了,徐夫人就真的病了,所以才会不打招呼,直接将您接来与徐夫人见面。”   林柳恍然,原来真的是心理状态出了问题。   她摆摆手:“你也是一片好心,又是为了我们的生意好,做得很对,没什么可指摘的。”   陈湖躬身行礼,对林柳愈发认同。   林柳一路奔忙,处理完徐夫人的事儿,自然要回去休息了。   不过临走前,她不忘提醒陈湖:“你记得将江南一带已经谈妥了的粮商家眷名单写好,我这次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处理这些事,一旦处理完,我就要离开金陵回姑苏了。”   陈湖也知道林家大公子考中秀才榜首,即将参加乡试的事儿,于是点头应了下来。   不过……   “不知大姑娘到底是用什么办法让徐夫人怀孕的?还是说,您刚才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徐夫人有了怀孕的机会?”陈湖眼神小心,试探着开口,“我并非想要打探大姑娘的秘密,只是您每次让人怀孕,若都要亲自见面,甚至亲密接触,只怕不多久,您让人怀孕的法子就会让人猜到了。”   林柳愣了下,倒是没想到这点。   她也没说是或者不是,而是笑道:“多谢陈叔提醒。”   陈湖摆手:“大家合作一场,在下总是不希望大姑娘遇上危险的。”   林柳点头:“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陈湖躬身行礼:“恭送林姑娘。”   “明天见。”   说完,林柳带着几个丫鬟直接离开陈湖的宅子,回到了自己让人提前置办下来的院子。   吃过晚饭,在园子里散步消了会儿食,林柳才回到房间洗漱睡觉。躺在床上的时候,林柳一直思考,到底该怎么将“林柳有让人怀孕的本事”这件事,隐藏起来。   陈湖的提醒是非常有道理的,她千方百计将林家隐藏起来,之前也一直做得很好,若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让人怀疑上林家,她之前做的一切不都是白费了吗?   但怎么做,她又实在想不到一个好办法。   前世倒是可以将异能储存在晶核之中,当时残存的一些科学家也发明了一些可以转化异能的武器,那些被二次利用的异能也确实拥有之前的能力。   但如今这个世界又不存在丧尸,自然不存在晶核。   那些可以转化异能的武器,先不说林柳会不会做,光是材料的制造标准,如今的科技水平就没办法达到。   她认真回想着前世与异能相关的所有信息,最后好不容易在角落处扒拉出了一条不知道有没有用的消息——   前世末日刚来的时候,因为环境还没有恶劣到无法生存的地步,所以一些激发了异能的人也有空闲用自己的异能来做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实验。   其中就有一个异能者,许是末世前看多了小说,所以总觉得玉石是非常特别的材料,绝对有着不一样的作用。   他用玉石做过无数的实验,其中一个便是将自己的异能输入玉石当中,想要将其储存起来。   但后续结果却是,储存后的异能虽然可以重复利用,却不能再被他吸收回去,且玉石虽然可以储存异能,但里面的异能被重复利用之后,不管什么品质的玉石,最后都会化为灰烬。   那人算是个富二代,家里的钱也经不起这样造,所以很快便放弃了这个实验。   消息传出后,许多人也认为玉石储存异能太过鸡肋——   毕竟玉石是矿产,且经过几千年的消耗,早已经所剩无几,之后出产的玉石全都非常昂贵。哪怕是再有钱的人,也根本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但对林柳来说,玉石存储异能的方法对如今的她来说,却非常有用。   这意味着,她可以用玉石将自己隐藏起来。   于是次日见面的时候,林柳便交给了陈湖一块质地普通,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玉佩:“你将这块玉佩交给徐夫人,告诉她,只要将玉佩一直佩戴在身上,时刻不离身,等玉佩化成灰烬后,就代表着她怀孕了。”   陈湖愣了下:“只要将玉佩贴身携带就好?”   林柳点头:“对,玉佩化成灰,就代表着徐夫人怀孕了。”   陈湖一脸惊叹:“这也太方便了。”   关键是,太安全了。   虽然不知道林姑娘以前让人怀孕的时候,是否也是用的这个方法(他也没有探听的打算),但不管怎样,林姑娘的安全都有了保障。   他对主子也算有了交代。   陈湖留下一份整理好的名单后,便带着玉佩去了李家。   陈湖之前便以徐玖的娘家旁支兄弟的身份,来找过徐夫人几次,门房也认得他,都不用人进去通传,便直接放他进去了。   刚见面,陈湖便直接将玉佩交给了徐玖,并将林柳的话冲着徐夫人叮嘱了好几遍。   徐夫人反应有些呆呆的,只有在见到玉佩的时候,眼底才会生出几分光亮来:“陈先生放心,我之后一定贴身佩戴。”   她温柔地抚摸着玉佩,就好像在抚摸自己的孩子。   陈湖眉心一跳,总觉得徐夫人精神状态更不好了,有些担心她到底能不能做到答应他的事儿。   但徐玖显然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找李遇了,所以直接端茶送客,完全没有给陈湖说话的机会。   陈湖离开的似乎,眼底的担忧几乎化解不开。   他将自己在李家的发现告诉了林柳,有些担心:“我总觉得,徐夫人心里憋着些什么,是一定要发泄出来的,总担心会影响到我们的计划。”   林柳回想起徐玖的面容,沉思片刻后摇头:“徐夫人是个遵守承诺的人,不管她打算做什么,应当都不会影响到我们的计划才是。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请陈叔派几个人去盯着徐夫人,也免得她无意识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儿,最后牵连到我们。”   清醒状态的徐夫人自然是没必要担心,但不那么清醒的徐夫人,就让人无法放心了。   陈湖点头,回去立刻就派了两个人去盯着徐夫人了。   两人都没想到,正是因为林柳的这次小心,最后挽救了徐夫人的人生。   徐夫人拿到玉佩之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去找了自己的丈夫。   因为这段时间生意上的连连失利,李遇已经颓废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段日子他求爹爹告奶奶地,就希望有人能拉拔自己一把,挽救自己的生意。   也正因此,他才会对徐玖一改之前的冷漠态度。   因为李遇希望能得到徐玖娘家的帮助。   但徐玖父母去世之前,生子的希望并不迫切,自然不愿意让自己的父母拿钱帮助负心汉;而等父母去世之后,她想要生一个孩子了,这才对李遇软化了态度。   只是徐玖今日过来的时机实在不凑巧,一来李遇今日刚好去找了徐玖的异母兄弟求助,却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二来李遇的宠妾正好“生病”,他满心都是自己的“小乖乖”,根本不愿被人打扰。   于是两人起了冲突。   宠妾自然是要拉偏架的,也不知她怎么想的,挤兑徐玖也就罢了,竟然突然调转矛头,开始嘲笑徐玖腰上佩戴的玉佩质量不好,实在磕碜。   徐玖因此被激怒,直接让身边丫鬟去打宠妾。   李遇自然生气,一把将徐玖推开,更是险些将她身边的丫鬟打个半死。   宠妾更嚣张,仗着李遇偏帮得寸进尺,一把拽住徐玖的玉佩,狠狠砸在地上,摔碎了。   眼瞧着陪了自己几十年,与亲人也没什么两样的心腹落得如此境地,气怒上头的徐玖,如她之前所言一般,拿起了一把刀……   好在陈湖派去的人及时,将人拦了下来。   否则以徐玖当时的状态,只怕真能拿刀砍死那对狗男女。   但之后,徐玖也不知是想通了还是怎么地,直接让人将李遇那对狗男女并他们的心腹全都捆了起来——   原来徐玖与陈湖接上线后,便一直在暗暗为最后的夺权做准备,府上不少下人其实都已经在李家生意出事,人心惶惶的时候被她用嫁妆收买了,一些不那么听话的人,她也用计让李遇与他的宠妾自己将人赶了出去。   徐玖留着李遇一家,本就只是为了生个孩子而已。   如今生孩子的指望被毁,她哪儿不直接将人杀了就好了,哪儿还愿意让人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如今李家所有财产加起来,都还没有她的一半嫁妆多!   徐玖当天就叫来人牙子,将狗男女那些狗仗人势的心腹卖去做了苦力。   至于李遇和他的宠妾、孩子?   徐玖直接让人将他们送去了郊外的庄子,让人盯着他们一家四口干农活儿,若是干得不好,直接不让吃饭。   如此一出,徐玖算是彻底将李家掌控在了自己手上。   徐玖算是破茧成蝶,浴火重生了,但对陈湖与林柳而言,这却算不得一个好消息——   两人原本的计划,是徐玖站在台前做傀儡,而他们用自己的势力帮助徐玖夺得李家。   可如今的情况却是,徐玖靠着自己的本事夺得了李家,并将丈夫与宠妾一家子都丢去庄子上受苦了。   大仇得报,完全可以自己当家做主,完全没必要给他们当傀儡。   林柳很为徐玖开心,却不得不开始物色其他的人选。   她正思索着李家的粮食生意该交给谁接手更合适,到底是李家的旁支,还是李遇的庶出兄弟,又或者其他人选的时候,陈湖却带着徐玖上门拜访。   再一次见到徐玖,林柳还以为会见到一个大变样的女人,却没想到许久还是原本的穿着打扮,也还是原本木呆呆的表情,慢半拍的反应。   除了她眼底,有了光。   刚见到林柳,徐玖便开门见山道:“姑娘之前给我的玉佩被那贱人摔碎了,我可以再讨一个吗?”   林柳有些疑惑:“若是我没记错,徐夫人已经将李遇丢到了庄子上去做农活儿去了?您与李遇都闹成那样了,难道还想再怀一个他的孩子?”   以徐夫人表现出来的性格,不应该啊。   徐玖果然摇头:“我怎可能再怀上他的孩子?”   “那你……”   “这世上又不止有李遇一个男人。”徐玖蔑笑,“他与宠妾双宿双飞,我可不愿形单影只。”   林柳惊讶:“徐夫人打算和离?”   徐玖皱眉:“若是和离,我还怎么名正言顺地掌控李家的粮食生意?姑娘之前找上我,不正是因为我李遇妻子的身份?”   林柳没想到徐玖还愿意履行之前的承诺:“我以为夫人如今的生活与之前是天壤之别,已经没必要再答应我们之前的要求,更愿意独自一人生活。”   “我还想要一个女儿呢,”徐玖缓慢而又坚定地开口,“我得为她攒下足够花一辈子的银子,这样她才可以不嫁人,靠着自己也能活得好。”   她缓了一会儿,想起林柳之前的问题,“我不打算与李遇和离,若是和离我就只能回到娘家,被自己的兄长与嫂子拿捏了。到时候别说是李家财产,就连我的嫁妆都不一定保得住。”   就算如今还没和离,只要徐玖兄长知道李家已经落到她手上,只怕都想从她手上将李家家财哄骗过去。   徐玖眨眨眼,道:“我需要一个孩子,也需要一个靠山。”   她看起来仍旧有些慢半拍,但神情相当冷静,显然已经将自己与还未出世的女儿的未来,都安排好了。   徐玖愿意站到台前,帮他们打理生意,林柳自然没有不愿意的。或者说,她本来就是李家最好的选择。   不过她还是提醒了一句:“想要怀孕,必须有夫妻敦伦之力才行,你一个人是不能怀孕的。”   徐玖懵了下,缓缓点头:“陈先生在姑娘到达金陵之前,便让人同我说过了。”   林柳这才放心,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无意打听徐玖到底准备和谁生孩子,算了算时间,起身走到卧室,拿出一个玉坠儿,往里面储存了足够怀上一个女儿的异能,这才拿着玉坠儿出现在许久面前。   她将玉坠儿亲手交给徐玖:“还是如之前一般,必须贴身佩戴,最好时刻不离身。若是玉坠儿化成灰了,就说明夫人怀孕了。”   徐玖低头看着手上莹润发光的玉坠儿,有些疑惑:“这个玉坠儿瞧着,怎么比上次给我的玉佩要漂亮一些?好像还在发光?”她仔细感受了下,“摸起来也暖暖的。”   林柳没想到徐玖观察力这般敏锐,含糊道:“玉佩更大一些,瞧着自然不明显,玉坠儿更小更精致,许多感受就会更集中。”   实则是上次她已经给徐玖输送过一次异能,所以用玉佩储存异能的时候,她只储存了一点点而已,就担心徐玖一次怀俩,对她身体不好。   徐玖恍然点头:“原来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徐玖很快便告辞离开了林柳的院子。   等人走后,陈湖才再次进来:“林姑娘,徐夫人已经将李家的生意掌控在手上,且答应了出面管理生意,我也已经与徐夫人签订了契约,她定然不会反悔。所以,咱们下一个见谁?”   林柳再次拿起陈湖送来的名单,视线在上面转了一圈儿后,落在了其中一个姓史的夫人身上——   赵史氏,嫁入夫家后接连生下四个女儿,在生最后一个女儿的时候难产,伤了底子,至今无法怀孕。丈夫也因此养了外室,最近甚至开始闹腾,想要将生了两个儿子的外室聘为二房。   林柳总觉得她的经历有些熟悉,于是干脆道:“就她吧。”   只是……   “这位夫人到底是史家二房嫡女,身份非比寻常。我之前在金陵的时候,又与不少史家女眷见过面,保不定其中就有这位夫人。”林柳做事谨慎,“您让人再去试探一下,若是不行,我就不出面了,您直接将玉石交给这位夫人便是。”   陈湖点头:“我这就让人去做。”   -   赵史氏本是金陵四大家族,史家二房的嫡女,按理说不应当嫁给一个区区暴发户粮商——   与她身份相当的姐妹,就算不能嫁进薛家这等豪商之家,也能嫁给金陵的世家子弟,再不济也能嫁给上进举子。   唯有赵史氏,因为母亲时不时就要发疯的缘故,门当户对的人家根本看不上她,就担心她自己或者她生出来的孩子也是个疯子,因此婚事蹉跎多年,只能嫁进暴发户赵家。   她婚后倒是没有发疯,生出来的女儿也没有发疯,只是一直生不出儿子而已。   史家的规矩比一般人更严,所以陈湖从未亲自与赵史氏交流过,两人之间的联系,一直是赵史氏的心腹婆子在负责。   陈湖以前对此并不介意,但如今涉及到林姑娘的安全,他便不得不小心谨慎一些,所以特意与赵史氏的心腹要求,想要与赵史氏见上一面,好确定彼此合作的诚意。   赵史氏再三确定,陈湖手上有让她生子的东西后,欣然应约。   两人在金陵最大的酒楼见面——   酒楼的人认识赵史氏,与她丈夫也相熟,在他眼皮子底下商量事情,不至于让人污蔑赵史氏。   这是个相当谨慎的人。   陈湖确定这点后,也端正了态度。   赵史氏定的雅间在二楼,陈湖被人带到雅间后,那雅间的房门便再没有关上过。   刚见着赵史氏,陈湖便注意到她的五官与林姑娘有些相似。   但想到林姑娘的母亲贾夫人出身荣国府,其母也是史侯家嫡出的姑娘,两人确实有血缘关系,陈湖很快就将这点儿抛在脑后,并未放在心上。   他对赵史氏的谨慎更加惊讶:“史夫人,您将房门一直打开,难道不担心我们二人的谈话被路过的人听到吗?”   赵史氏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二楼所有的房间都被我包了下来,除了酒楼的跑堂,不可能出现其他人。跑堂没有我的吩咐,轻易也不会上来。”   所以将门开着,不但没有泄密的风险,还能让人酒楼老板一眼就看到屋里的情形,不至于因此生出莫须有的猜测。   史夫人财大气粗,将所有隐患都掐灭在了萌芽中,陈湖自然不好多管。   赵史氏直接开口:“你手上真有让我生子的东西?”   陈湖有些无奈:“史夫人,这已经是您第九次问我了,我手上真的有让您怀上儿子的物件儿。您是史家的人,我一个小小商人,也不敢欺骗到您身上不是?”   赵史氏眼皮轻撩:“这可说不准。这世上胆大包天的人多了去了,谁知道你是不是其中一个?”   陈湖正襟危坐,不敢多言。   沉默半晌,赵史氏再次开口:“你今日为何突然提出见面,还说要确定我们彼此之间的诚意?”   陈湖笑道:“因为我东家已经到了金陵。”   赵史氏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我想要的东西在他手上?他不相信我的诚意?”   陈湖小心提醒:“您毕竟出身金陵史家,与史侯家一脉相承。若是我们谈好合作,不设防地将东西交给您了,你却违反契约……咱们人言微轻,也无处讨公道,还是小心些比较好。”   赵史氏本来一直绷着脸,听到这儿,才突然露出一抹微笑:“你能这样想,非常好。我也不希望自己的合作对象是有勇无谋的蠢蛋,自己蠢不要紧,若是连累了我可就罪该万死了!”   陈湖顿时冷汗直冒。   赵史氏只做没看见,又问道:“那现在,你可看到了我的诚意?什么时候能将东西给我?”   陈湖眼珠转了转,从怀里掏出一个一张契书:“夫人身份尊贵,咱们还是先签订契书吧。”   之前通过赵史氏的心腹婆子联系的时候,陈湖只当这位夫人是个有些手段的寻常妇人,如今见面,他这个上过战场的人偶尔都受不住这夫人的威势,陈湖实在担心她会毁约。   眼前的赵史氏,与资料上那个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女人可不像是同一个人。   陈湖有些后悔找上她了——   这样的人,不论男女,都不容易掌控。   可他们的计划,需要的只是一个代替他们站在台前的傀儡而已。   赵史氏伸出两根手指夹起契书,只是轻轻瞄了一眼,便转头看向身后的婆子:“笔墨伺候!”   等将契书写好后,陈湖才松了口气。   他将契书收好,小声回答:“我将契书交给东家后,至多两日后,便会将您需要的东西交给嬷嬷,还请夫人放心。”   赵史氏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不要骗我,不然……”   陈湖低头,不敢接话。   赵史氏轻笑一声,直接带着所有人扬长而去。   ……   等从陈湖嘴里知道赵史氏的性格后,林柳只觉得稀奇:“她这样的性子,又有史家做后盾,为什么会被丈夫欺辱成那样?不,我应该问的是,她当初为什么会嫁进赵家?”   很显然,哪怕是最鼎盛时期的赵家,也根本不会被这位史夫人看在眼里。   陈湖小心答道:“因为这位夫人的母亲,是个疯子。”   林柳疑惑:“疯子能嫁进史家?”   史家在金陵这地界算得上是顶级家族了吧?这样的人家要娶媳妇,不说精挑细选,怎么也不至于将一个疯子娶回家吧?   “史夫人的母亲在嫁人之前,也算是金陵有名的才女,并无任何发疯迹象。”   “那她是因为什么发疯的?”   “史家人多,各种争斗也多。不论是继承权的争夺,还是财产争夺,又或者妻妾之争,在金陵这一带都是有名儿的。”陈湖解释道,“史夫人的母亲当年陷入了妻妾之争,以及史家长房、二房的财产争夺中,并因此丢失了一个女儿。”   林柳心中一动,不知为何,下意识将这个信息印在了心里。   陈湖并未注意到林柳的异常,仍旧说着赵史氏相关的讯息:“她母亲当时正怀着孕,发现女儿走丢后,便动了胎气,之后又被妾室气着了,孩子早产,之后没养住,两岁多就没了。”   “这之后,史夫人的母亲卧床静养了两三年,本来已经渐渐好转,都可以正常出门应酬了。谁知元宵的时候,史夫人又险些被拐,虽然史夫人聪明,想法子从人贩子手上逃回来了,还将害了自己的人直接送进了大牢,但其母在她失踪期间,还是没受住打击,疯了。”   三个孩子都差点儿没了,心理承受能力稍微弱点儿,只怕都承受不住,会发疯也实属正常。   听起来这位夫人才是真正的可怜人。   陈湖继续说道:“史夫人虽然被拐,但到底当时年龄还小,销声匿迹一段时间,对她的名声也没办法造成影响。只是史夫人自此后性情大变,不但没有低调的打算,还将史家闹得天翻地覆,当初害了她母亲和弟弟妹妹的人,全都在之后几年,悄无声息地没了。”   林柳挑眉:“陈叔,你确定你现在说的这位夫人,与你之前给我的资料真的是同一个人?”   一个看起来是被夫家欺负到头上、都不知反抗的肉包子,一个却是手腕强硬的斗战胜佛。   谁能想到,这竟然是同一个人呢?   陈湖面色发红:“因为事情发生的时间太久远,知道的人都被史家封了口,我也是在与史夫人见面之后察觉到不对,让人花了大力气去调查,才将当年真相挖出来的。”   虽然情有可原,但到底是他做事疏忽。   若非林姑娘做事谨慎,让他提前与赵史氏见了一面,等林姑娘与史夫人贸然碰面,只怕在她手上讨不了好。   不说其他,至少林姑娘的身份被拆穿的几率极大。   陈湖跪下:“还请林姑娘责罚。”   林柳摆手:“只是小事,你以后做事谨慎些也就够了。”   “那姑娘还要与史夫人见面吗?”   “不了。”林柳果断摇头,“不但不能与史夫人见面,你以后到我这儿也要万分小心,指不定史夫人会让人跟踪你,好追查你背后的东家呢?”   陈湖一愣,冷汗瞬间冒了出来:“我以后会小心的。”   林柳摆手,进屋拿了块玉佩,存储了足够多的异能后,她这才拿着玉佩出来:“陈叔,你找个时间将玉佩交给史夫人吧,就当我送给她的礼物,若是她不愿履行契约,你只当从未有过这回事就是。”   陈湖点头:“姑娘放心,我知道轻重。”   ……   次日,陈湖迫不及待地赶到约定地点,将玉佩送到了赵史氏心腹嬷嬷的手上后,一句话也没说,便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原地。   赵史氏知道此事后,轻笑一声:“这人背后的东家,还真挺有意思的。”   嬷嬷安静站在旁边,不发一言。   赵史氏拿着玉佩把玩了一会儿,突然发问:“嬷嬷你说,我若按照那人所说,日日将玉佩贴身佩戴,是否真的会怀上孩子?”   嬷嬷小声开口:“应当会的,他没有胆子欺瞒夫人。”   赵史氏笑:“也是,瞧着胆子是有些小。不过他背后的主子倒是个聪明的,打那天从酒楼离开后去了一次院子,这两天竟然一次也没去过,显然是猜到了我会让人跟踪。”   嬷嬷勾唇:“只是不及主子。” 第74章   赵史氏斜睨了嬷嬷一眼, 将人吓得不敢开口后,才慢慢道:“之前我们并无接触,他又不知道我的性子, 怎么能想到我会在初见面的时间后让人跟踪?”   毕竟谁也想不到, 她会在还没见面的时候, 就让人守在酒楼外, 然后跟踪陈湖。   顿了顿, 她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许是她已经察觉到了, 只是担心陈湖那人自责, 所以没有明说呢。”   嬷嬷看着赵史氏,似乎有话想说。   赵史氏却摆摆手:“看看陈湖那边的反应,到时候告诉我,我再决定之后要做什么。”   嬷嬷不敢多言,忙行礼退下了。   赵史氏并未在意嬷嬷的离去,反倒开始闭目养神,顺便思考一些问题。   只是没过一会儿, 外面的丫鬟敲门而入:“太太, 老爷带着古姨娘给您请安, 您看见是不见?”   赵史氏眼皮轻撩,看了眼门外恭恭敬敬站着的一男一女, 顿觉无趣, 于是轻轻摆手:“让他们回去吧,我暂时没空见他们。”   丫鬟立刻退出, 与门外站着的一男一女说了声后, 那两人便乖觉地行礼, 准备离开赵史氏的房间。   只是还没走几步, 便听赵史氏开口:“赵瑞,你这半月腾出时间,记得晚上到我的房间。”   那对男女面面相觑半晌,只能恭敬的点头。   赵瑞更是乖觉:“夫人,我今晚便过来。”   赵史氏点点头:“就这样吧,你们可以走了。”于是直接闭上眼睛,再不理其他人反应。   那对男女又等了一会儿,确定赵史氏没有其他吩咐后,这才小心退下,一直到离开了赵史氏的院子,两人才终于松了口气。   但对赵史氏刚才的吩咐,两人却没有半句话说。   -   如赵史氏猜测那般,林柳确实已经猜到了赵史氏在见面当天就跟踪陈湖,发现了自己的住处。   这其实太好猜了——   陈湖和她说起与赵史氏的那次见面,对她最深的印象,以及提到最多的一个词就是“谨慎”。而一个谨慎到骨子里的人,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处于任何未知处境的,何况是她真正合作对象的身份?   不过她不告诉陈湖,一来确实担心陈湖自责,二来却是因为她并未将这次意外放在心上。   因为真正谨慎的人,就连调查别人也一定是谨慎的。   一旦她不决定与赵史氏合作,为了杜绝更多的麻烦,赵史氏肯定不会再调查自己。   林柳叹气,只是可惜了自己在赵史氏身上浪费的时间。   很快,她又挑中了另一个金陵大粮商的家眷。   看陈湖给出的资料,这位粮商夫人本身也算是一个可怜人:她在成婚多年,一直不孕,很是受了不少嘲笑,丈夫也是花心滥情的,于是直接将她身边丫鬟收用了。   丫鬟得宠后不久便怀孕,于是恃宠而骄,眼睛长在了头顶上,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   虽然之后两个丫鬟一个病亡,一个难产,但她仍旧因此抑郁生病,缠绵病榻好几个月。她娘家人倒是疼她,父母接连上门探病,之后更是让嫡亲的妹妹上门给她侍疾。   谁知侍疾没几天,她嫡亲的妹妹竟然与姐夫暗通款曲,之后更是怀上了姐夫的孩子。   再之后,她妹妹仗着年轻漂亮,又有子嗣,更是将她打压得完全抬不起头来,就连娘家人也站在妹妹那边,对她的遭遇视而不见。   ……   林柳看着这份资料,想着赵史氏,不由谨慎许多:“陈湖,你可曾亲自与这位夫人交谈过?她是个什么性子的人?”   陈湖也不是记吃不记打的人,他在赵史氏身上吃了一个闷亏后,回去便将所有人再调查了一遍,之后更是让人仔仔细细地将自己挑选出来的合作对象再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错漏之后,这才将调查后的资料送到了林柳手上。   面对林柳的询问,陈湖答得笃定:“我让人调查过,这位孙刘氏的遭遇属实,她本人也是那种柔弱性子。”   林柳有些迟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但想了想,还是决定相信陈湖的调查结果,于是直接让身后的凉夏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玉簪拿了出来:“你与孙刘氏签订契约之后,直接将玉簪交给她吧,我就不和她见面了。”   为了防止赵史氏跟踪的事情再次发生,两人这次见面并非直接在林柳如今居住的院子,而是在一个快要倒闭的酒楼。   林柳将玉簪交给陈湖后,便直接带着碧春与凉夏两个丫鬟离开酒楼,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陈湖在林柳走后,又在酒楼停留了一刻钟,这才离开这个破败酒楼,走了没多远,转身便进了金陵最大的酒楼,等了不到半个时辰,约好的孙刘氏便被跑堂带到了雅间。   陈湖拿出一张契书,让孙刘氏签订之后,便直接将玉簪交给了孙刘氏。   孙刘氏眼神狂喜,拿着玉簪便迫不及待地簪在头上,仿佛一刻也等不及。   陈湖提醒:“您现在簪上也无用。”   孙刘氏却不管,带上玉簪后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仿佛都好了许多,那眼底的志得意满,也让人看得牙疼。   陈湖不免皱眉:“刘夫人,您不要太过张扬!”   孙刘氏碍于自己以后可能还有求于他,倒是真的听话收敛了许多,但等陈湖离开之后,她便再也克制不住,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有些疯狂:“二妹啊二妹,等我怀孕了,看你还能拿什么与我争!”   不过就是个妾室而已,就算生了儿子又怎样?还不是个地位低贱,遇上嫡子只能靠边站的庶子?   孙刘氏身边的丫鬟婆子低头,不敢发出半点儿声响。   等高兴够了,孙刘氏收敛了脸上表情,原本的志得意满瞬间消失,反倒变得楚楚可怜,仿佛被谁欺负了一样。   换上这副表情,孙刘氏才带着丫鬟婆子离开了酒楼。   半个月后,许久那边率先传来喜讯,说是玉坠儿前些日子便已经碎裂化成了灰烬。只是为了保险,她又等了半个月,找来大夫检查确定真的怀孕了,这才将好消息告诉了陈湖。   徐夫人确定怀孕之后,便对李家的粮铺上心许多,涉及粮铺的事情也不再如之前一般做个甩手掌柜,反倒开始亲力亲为,就担心自己一个不注意发生了什么意外,让林柳一方受到损失。   她打小跟在父亲身边长大,本身的经商本领其实比如今控制家业的异母兄长还要更胜一筹,只是因为女子的身份,只能选择嫁人。   如今得到机会,她很快便将粮铺打理得井井有条。   因为徐夫人在做生意时展露出的些许手段,那些不知情的人哪怕见到徐氏粮铺(徐夫人接手李家粮食生意后,便直接将所有的铺子改了名儿)起死回生,也完全不觉得奇怪——   毕竟徐夫人的手段看起来,比李遇可高明多了。   何况徐家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竟然传出徐夫人当年出嫁,其实带走了徐家大半财产。   几乎在所有人眼里,徐夫人让徐氏粮铺再度恢复以前的生意兴隆,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徐夫人这边有了好消息,赵家那边也不逞多让——   赵史氏倒是并未让人告诉陈湖,但半个月后,赵家的当家人赵瑞便自己说漏了嘴,整个金陵都知道了,他的夫人赵史氏再次怀上了孩子。   但从头到尾,赵史氏都没有再让人与林柳一方联系过。   林柳与陈湖就算看明白了她不打算履行契书的想法,也只能当做从未有过这么一回事。   但奇怪的是,赵史氏虽然不打算出面做赵家粮商台前的傀儡,却也没有去管赵家粮铺的生意,仿佛这些粮铺是否倒闭,她根本就不在意。   林柳犹豫之后,仍是让陈湖试着去收购赵家粮铺。   不到两天,他便传回消息,说是收购非常顺利,完全没有遇到半点儿阻碍。   就在林柳怀疑其中是否有什么陷阱的时候,赵史氏让人给陈湖传来消息——   “夫人说了,赵家粮铺就当做是你们让她怀孕的报酬,你们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哪怕再从赵家找一个傀儡也可以,她都不会管。当然,若是你们愿意相信夫人的话,她还介绍了一个不错的人选,咱们老爷的庶出弟弟。”   等人走后,陈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将这个消息消化干净。   他直接让人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林柳。   林柳知道后,并未犹豫多久,便直接让陈湖去调查这位赵瑞的庶出弟弟到底是谁,又有什么经历,性格如何。   不久,这人的资料便送到了林柳面前。   从小聪明,很得赵家老家主的喜欢,不过没几年便被手段过人的正房太太捧杀养废了,如今虽然仍有几分小聪明,却只是个眼大心空的废柴。   关键是这人最讲义气,也信守承诺,只是请他做傀儡的话,确实是个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而赵史氏推荐他的原因也很简单,赵瑞的这个庶出弟弟成婚多年,膝下却只有一个女儿。这些年一直带着妻妾寻医问药,似乎很想要生一个儿子传承香火。   确实是个为他们量身定做的人选。   不过……   陈湖心有余悸:“林姑娘,咱们还是直接收购了,让自己人当赵家粮铺的掌柜吧?赵瑞的这个弟弟就算真如资料上一般无二,咱们也得考虑一下,他是否与史夫人有所勾连。若是咱们用了,最后却给他人做了嫁衣……”   林柳想了想,点头:“那便按你说的去做吧。”   赵史氏这人确实有些邪门,他们做的这事儿不能走漏风声,还是小心些更好。   消息传回赵家后,赵史氏身边的嬷嬷有些生气:“这陈湖也忒不识抬举了,夫人一片好心,他们竟然拒绝,实在小人!”   赵史氏扫了嬷嬷一眼,笑道:“我就是随手推荐一个人,人家用不用,又与我们有什么相干?”   说完低头抚摸肚子,眼神非常平静,完全没有因为林柳的行为生气。   -   虽然出了赵史氏这个意外,但在孙刘氏之后,林柳又给出了两个玉石配件儿,过程相当顺利,并未再出现赵史氏一般的情况。   两人经历在这样的世界也算正常,都是因为无子,在丈夫纳妾之后收到了冷落,之后丈夫还想将家业交给庶子,为了自保,两人几乎是在陈湖找上她们后立刻便答应了合作。   之后两人一前一后怀孕,也主动承担起了自己的责任。   但孙刘氏那儿,却出现了些许意外。   在赵史氏传出怀孕消息的十来天后,在林柳都快要怀疑孙刘氏手上的玉簪是否已经失去效用的时候,她怀孕了。   只是还不等林柳等人反应过来,她传来怀孕消息的第三天,肚子里的孩子就没了。   速度如此之快,几乎让林柳与陈湖二人反应不过来——   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好,孙刘氏真的可以在他们的扶持下,夺得夫家家业,成为他们的傀儡?   就在二人犹豫着,是否要换掉孙刘氏这个人选的时候,孙刘氏的妹妹小孙刘氏,找上了陈湖。   陈湖在征询了林柳的意见后,答应了与她见面。   小孙刘氏肆无忌惮,直接将谈话的地点约在了孙家。陈湖虽然担心与孙刘氏撞见,但着实想知道小孙刘氏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存在,也担心孙刘氏是否遇上了什么危险,只能赴约。   但刚被人引到正房,陈湖便猝不及防地见到了被五花大绑,堵住嘴巴,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孙刘氏。   陈湖:“!!!”   不要搞得这么惊悚好吗?   再抬头,果然见到一位与孙刘氏五官相似,却更加年轻貌美的妇人坐在上首,正眼神冷漠地打量着他。   陈湖心中一跳,小声开口:“夫人好,不知今日找我过来,所为何事?”   小孙刘氏嗤笑:“装什么傻呢?孙刘氏这段时间动作频频,难道不是因为你在背后捣鬼?还怀孕?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福气。”   说到这儿,小孙刘氏的眼底闪过一丝戾气,相当骇人。   陈湖只觉得心惊肉跳,这些女人看起来都柔柔弱弱的,怎么私底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一个更恐怖呢?   他咽了咽口水,小声劝慰:“孙夫人到底是您的亲姐姐,您将她这般五花大绑地丢在地上,是不是不太好啊?”   好歹是自己的合作对象,如今这般凄惨,他实在看不过去。   小孙刘氏冷笑:“我没弄死她都算好的了。”   陈湖还想再劝,但对上小孙刘氏戾气满满的眼睛,只能无奈地选择了闭嘴。   他担心自己再劝,不但不能解救孙刘氏,还得把自己搭上。   到底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他也不敢放肆。   见他识趣,小孙刘氏眼底的戾气消散许多。她轻笑一声:“你也不必将她视作合作对象,也不用想着怎么从我手上将她保下来,毕竟你们之间的所有合作,她都已经告诉了我。”   陈湖头皮一紧,正想否认,却见小孙刘氏从桌上拿起了一张契书。   她用两根手指捏着,在陈湖面前抖了抖:“陈先生,您不会告诉我,您不认得这份契书了吧?”   陈湖猛地回头,却对上孙刘氏毫不愧疚,反倒满是哀求的眼睛。   小孙刘氏轻笑:“陈先生不用看我这姐姐了,她向来自私,为了自保什么都能舍弃。别说是你这个普普通通的合作对象了,就连我这个妹妹,她当年也毫不犹豫地背叛了呢。”   陈湖愣住:“背叛?”   小孙刘氏笑了笑:“倒也怪不得你们,毕竟当年发生的真相,我只觉得耻辱,又担心影响娘家姑娘的名声,从未告诉过第二个人。你们愿意选择孙刘氏,应当是因为,你们调查到了我当初趁着姐姐怀孕,与姐夫勾搭到一起了的事情吧?”   “听起来很惨是不是?可惜,真相与你们查到的线索截然相反呢。”   陈湖看看孙刘氏,再看看小孙刘氏:“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孙刘氏抬手,让人端来一个火盆,直接将手上的契书扔进了火盆里面,不一会儿火苗窜升,将契书烧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我可以告诉你们真相,但前提是,你们必须与我合作。”小孙刘氏看了眼死狗一般躺在地上的孙刘氏,嗤笑,“她想要的,我全都想要抢过来据为己有呢。”   不论是她深爱的丈夫,偏心的父母,还是这偌大的家业。   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陈湖稳住心神,小声回答:“我们挑选合作对象必须调查清楚对方经历与性格,且挑选出来的对象大多有求于我们,您……”   既不需要怀孕,性格经历也完全不符合他们的要求。   “您这般性子,难道愿意做别人手中的提线傀儡?”   小孙刘氏愣了下,旋即爆笑:“你们不会以为,我这个姐姐愿意做别人手中的傀儡吧?你们与她合作,等到最后怕不是要被她反咬一口,这家业只怕也会彻底落入她手中。你们说我不合适,可你们不也没有调查清楚她的所有经历与性格?”   许是陈湖茫然又震惊的眼神取悦了小孙刘氏,她突然来了兴趣,将当年的真相告诉了陈湖,“如今外面传出的消息,大多是我姐姐因为不能生育缠绵病榻,眼瞧着就要不行了,所以才会提前将我接入孙家,想要让我给姐夫做填房。只是后来姐姐病好了,我名声也坏了,只能成为姐夫的妾室。”   “你们倒是本事一些,还查出了是我在姐姐生病的时候与姐夫勾搭上了。”   小孙刘氏起身,走到孙刘氏面前,抬脚踩在了她脸上,“可惜啊,你们知道也不是真的。真正的真相是,这女人当年为了不让巩固地位,不让其他女人生下孙家继承人,便伙同丈夫与父母,将我骗到府上,让孙强那混账东西将我强了。”   “他们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惜也不看我愿不愿意听他们的话。想让我怀孕,还想在我怀孕后抢走我的孩子?”小孙刘氏嗤笑,“甚至想要去母留子?姐姐,你觉得就你这猪脑子,配吗?”   陈湖眨眨眼,被小孙刘氏话里庞大的信息量冲击,险些缓不过神。   小孙刘氏的所有注意力都落在了孙刘氏身上,根本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否则只怕会更加高兴,再透露出一些孙家的隐秘也说不定。   孙刘氏在妹妹长期的报复下,本就对这个妹妹害怕得不行,之前也一直不敢反抗。   可如今一边脸贴着地,一边脸还被小孙刘氏踩在脚底碾压,孙刘氏心里也生出一股怒火。   可惜,她如今就是粘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而毫无还手之力。   小孙刘氏被她反应逗乐了,弯腰蹲在孙刘氏的面前:“怎么,现在是不是好生气,好想抓烂我这张得意的脸,好想将我扒皮抽筋?可惜了,你什么都做不到。”   “看看你现在的处境,有没有后悔当初‘引狼入室’?”   “你可真是太可怜了,深爱的丈夫如今独宠我这个妹妹,偏心的父母为了钱财将你弃之于不顾,就连偌大的家业,也已经残破不堪,不知何时就要倒闭,你还只能冲着害你失去家业的人摇头乞怜,希望能得一个翻身的机会。”   “可惜啊,你的翻身机会昨天也没了。”小孙刘氏眼神冷漠地拍了拍孙刘氏的脸,“想要生下嫡子抢占家业?你也配!”   说着最可怜,但听小孙刘氏的话,却只让人觉得,孙刘氏实在太过可恨,如今遭遇的一切也不过是因果报应,咎由自取。   ……   陈湖在孙家耽搁了大半天,那个害得两姐妹反目成仇的男人孙强,却一次面也没露。   也不知道是在外面为自己的家业奔波,还是知道正房发生的事,已经躲了起来。   林柳陷入沉思:“你是说,小孙刘氏想要与我们合作?原因呢,只是因为我们之前找过孙刘氏,所以她要将这个机会抢过来,让孙刘氏更后悔?”   陈湖已经冷静下来:“应当不只是因为这个,我听她的话,她好似与娘家的关系不好,若是孙家出事,她与孩子的下场只怕不好。”   所以是想要找一个庇护。   林柳神情犹豫,有些拿不定主意。   按照林柳自己的想法,如果有其他选择,她肯定是不希望与别人的妾室合作的——   虽然古代的妾室并非全都出于自愿,很多女人本身是迫于生计,又或者其他这样那样的原因,被迫给人做妾,但作为一个现代人来说,妾室的存在还是让她觉得膈应。   但孙刘氏的遭遇又着实悲惨,被自己的亲姐姐与姐夫联合父母坑了,姐姐还想去母留子……   小孙刘氏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挣出一条活路,并让当初坑了自己的罪魁祸首尝尽了苦头。   这种不服输的精神,林柳还是很钦佩的。   但她是在挑选合作对象,又不是找朋友,小孙刘氏的性子太不可控了。   就在两人犹豫的时候,孙家出事儿了——   孙刘氏苦求多年才怀孕,谁知刚查出来孩子就没了,她受不住打击,趁着下人不注意选择了跳湖。   如今人都没了。   就在林柳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孙家又出事儿了——   孙家家主孙强在妻子死后,深觉这些年对不起自己的妻子,竟然想要跳湖殉情。虽然被人救下来了,却也中风成了偏瘫,如今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林柳:“……”   这女人,真的狠啊!   林柳非常怀疑,若是自己不答应小孙刘氏的合作请求,她会不会在她选中其他人后,直接让人“病故”。   她本来也有合作的想法,小孙刘氏都做到如今这个地步了,她若是再不答应,好像也不太合适。   何况小孙刘氏除了性格不可控之外,其实也挺适合合作的。   林柳放下纠结,直接让陈湖与人签订契约去了。   此事结束,金陵这边的事情也处理得差不多了,林柳算了算时间,决定启程去扬州,将扬州那边的事情处理完。   扬州就在京杭大运河边上,等那边的事情处理好后,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她马上就能顺流而下,直接回到姑苏,陪着龟龄一起去参加乡试。   只是还没来记得启程,徐玖便带着一位妇人找到陈湖。   这妇人是徐玖好友,在她父母去世后最艰难的那段时间,一直陪着她、安慰她,若非还有这个朋友,以她当时的精神状态,真不一定能坚持到林柳到来。   徐玖将人带来的原因也简单,一是她朋友的丈夫也在做粮食生意,只是进入这行的时间短,没什么积累便遇上了林柳的攻击,以至于没坚持多久粮铺便倒闭了。   二则是因为,今年已经是她这朋友成婚的第三年了,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为了求子,她朋友这段时间四处求神拜佛,甚至开始寻找民间偏方,实在让人担心。   因为想要报答朋友,也觉得对方的条件很符合林柳等人要求,所以才将人带到了陈湖面前。   但陈湖在见面后,却一眼便认出了来人身份——   王家长子王子胜的独女,荣国府贾琏的妻子,小贾王氏。   荣国府与王家再次联姻的消息,哪怕陈湖这些年一直在留在江南也听说了。   三年前二人成婚的时候,陈湖为了还曾为了生意去过京城一次,正好接到邀请,便干脆随了份礼,在王家吃了顿酒席。   也是在那段时间,陈湖无意见过王熙凤一面。   因为这对夫妻的长相都非常出色,陈湖对二人的印象还是挺深刻的。   所以刚见面,陈湖便认出了王熙凤。   王熙凤却没认出陈湖。   为了怀孕,王熙凤这段时间吃够了苦头,也就是贾琏守得住,没有趁机纳妾,否则她只怕早已经开始服用民间偏方了。   若是以前,王熙凤还不会这般着急子嗣。   可如今贾琏一心忙着自己的生意,对女色算不上多感兴趣,又知道她是个善妒的性子,便干脆远离了其他女人,她投桃报李,自然想要早日给贾琏生个大胖小子。   谁知这都是成婚第三年了,她的肚子竟然还是没有动静。   恰在这时,徐玖突然怀孕,还说有法子让她怀孕,王熙凤相信朋友,自然跟着来了。   陈湖本来想要拒绝王熙凤——   毕竟两人之前都说了,贾琏与王熙凤开的粮食铺子都已经倒闭了,他根本没有与人合作的必要不是?   但想到林姑娘与贾琏这对夫妻的关系,他还是没有将话说死,而是说要回去问问自己的主子。   两人也知道此事并非陈湖一个人能决定的,并未强求,只是说了不少好话,希望陈湖能在他主子面前给王熙凤美言几句,最好能促成合作关系。   陈湖点头应下,转头便将此事告诉了林柳。   “贾琏和妻子在做粮食生意,还因为没挺过我们的价格战倒闭了?”林柳惊讶地看着陈湖,“你确定那人真的是贾琏的妻子小贾王氏,而不是金陵王家的其他姑娘?” 第75章   陈湖点头:“卑职非常确定。”   林柳愣了下, 旋即哭笑不得地开口:“没想到竟然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了自家人。”   她可没想到贾琏来到金陵之后,竟然开始做生意, 还正巧选中了粮食生意。   还有子嗣问题……   林柳有些疑惑, 她记得王熙凤与贾琏成婚没几年, 巧姐就出身了啊?而且原著里面, 王熙凤可不像是对子嗣在意的人。   若非如此, 她也不至于因为忙碌, 让自己的孩子流产了。   犹豫之后, 林柳还是开口道:“你下次见徐夫人与小贾王氏的时候, 就说我这次带来金陵的玉石已经用完了,若是想要,只能等下次。”   王熙凤刚成婚不到三年,又不是不能怀孕,实在没必要用其他手段怀孕。   许是过不久,她就怀上巧姐了呢?   陈湖虽然不明白原因,但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王熙凤听到陈湖的话后, 一脸的失望:“你主子手上真的没有让人怀孕的物件儿了吗?你们这次带来了几个, 怎么这么快就送没了?”   陈湖抬头看了王熙凤一眼, 道:“这东西珍贵,为了防止丢失本就带得不多。想要这东西的人却非常多, 距离我家主子来金陵也有一个月了, 自然全都送出去了。”   王熙凤想到自己对求子的迫切,相信了陈湖的话:“那下次再带来那东西, 可以给我留一个吗?若是你们觉得我与丈夫没什么做生意的天分, 我们也愿意拿钱买, 我不差钱。”   陈湖想到林柳态度, 犹豫着点了点头:“我会将夫人的请求转告主人的,只是这段时间,夫人还是仔细调养身体,免得到时候得到了玉石,却因为您的身体缘故出现其他意外。”   王熙凤自然点头:“你们放心,我会注意的。”   既然有了希望,她自然不会在糟蹋自己的身体。   林柳知道王熙凤“不差钱”的言论后,险些笑出声。想着也有好几年没有见过贾琏与王熙凤了,她干脆让凉夏给金陵贾家送了封信,约着二人出来见面。   只是还不到见面时间,贾琏便带着王熙凤,迫不及待地出现在了林柳的院门前。   林柳笑着将人请了进来。   刚见面,贾琏便迫不及待地喊了声“林表妹”,然后便直接找了个位置坐下。   见王熙凤就站在旁边,也不说坐下,赶紧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林表妹是自己人,你不要这么拘束。”   王熙凤本来见到贾琏对林柳的亲近,还有些芥蒂,但贾琏的言行很快打消了她心里的妒意。她不好意思地冲着林柳笑笑,然后坐到了贾琏旁边,还特意伸手勾住了贾琏的手。   贾琏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倒也没有挣脱,就任由她将自己的手攥着——   反正都是自己人,没必要讲究太多。   林柳注意到王熙凤的小动作,不禁摇头失笑。为了让王熙凤放心,她直接坐到了两人对面。   贾琏迫不及待地开口:“林表妹你什么时候到金陵的,怎么也没跟我说一声?我若是知道,你来的就亲自去接你了。”   林柳摇头:“我是送龟龄回来参加乡试的,之前一直在姑苏,所以没想起来给你送信。这次到金陵也是因为有事要办,并不会在这儿耽误太多时间,所以一时没想起和你联系。”   贾琏有些不高兴:“我可让人打听了,你周围的邻居都说,你已经到金陵一个月了,这么长时间都不记得和我打声招呼,也太不把我看在眼里了吧?”   林柳解释:“是真的没想起来,本来我这两天都要离开金陵了,若非突然想起你还在金陵,我只怕都已经要走了。”   贾琏愣住:“这么快就要走了?”   林柳点头:“我还能骗你不成?龟龄才考完院试,没多久就要参加乡试了。我正打算往扬州去一趟,买点儿东西人,然后便直接回姑苏。龟龄一个人在老宅住着,我也放心不下。”   贾琏见林柳是真的忙着正事儿,所以才没想起自己,心里的那点点不舒服才散去了——   他知道林柳已经在金陵待了一个月,却一直没想过给自己传一个消息的时候,还以为多年过去,林表妹已经忘了自己呢。   如今的贾琏早已今非昔比,他在外祖家住了一段时间后,虽然仍不打算参加科举,却也通过读书,以及长辈的细心教导,明白了很多道理。   在明白了那些道理之后,他很容易便能看出自己在荣国府孤立无援的处境,以及老太太为何对自己的态度前后差别那么大。   贾琏很清楚,如今这世上真心对他好的人,除了外祖家的长辈,便只剩小时住过几年的林家人了。   若是林表妹因为几年的分别就忘了自己,他自然觉得难受。   如今误会解开,贾琏心情都好了许多:“那你岂不是没几天就要离开金陵了?”   林柳点头:“咱们见了这一面,我便要启程离开了。”   贾琏有些失望:“不能在金陵多留几天吗?我记得乡试还有差不多两个月才开始,你完全可以在金陵多留一段时间嘛。其他不提,也能给我这个表哥的生意出出主意不是?”   王熙凤也在旁边帮腔:“是啊林表妹,我与贾琏出来之后才知道,原来做生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我们前两年来江南的时候信心满满,原本是打算做贩盐的生意。我们想着,以荣国府与王家的权势,想来巡盐御史也不至于连一张盐引也不给我们。”   想法当然很好,最后的结果却让贾琏与王熙凤跌破了眼镜。   贾琏哭丧着脸:“我们为了做贩盐的生意,几乎拿出了一半的家底。谁知道来到江南后才知道,因为朝廷发现了新的制盐之法,制盐变得非常简单,而且产量也非常惊人,盐的价格几乎每年一个样。”   “老百姓当然高兴了,但淮扬那边的盐商这些年生意愈发收紧,几乎快要支撑不下去了。因为这,荣国府与王家的面子都不好使了,淮扬那边的官员与盐商同仇敌忾,根本就不愿意再让其他人插足这个生意。”   林柳不自在地眨眨眼,心情相当复杂。   她没想到,自己不但在粮食方面坑了贾琏与王熙凤,竟然还在盐这上面坑了两人一次。   王熙凤也是一脸菜色:“你别提贩盐了。虽然淮扬那边的盐商与官员不愿意让我们半道儿加入这么生意,但我们根本就没入行,至少没损失银子啊!”   说着她转头看向林柳,表情忿忿,“他这人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运气,贩盐这门生意眼瞧着做不成了,他有盯上当时还算火爆的布匹生意。当时江宁织造局的珍妮纺织机刚传到民间没多久,不少人手上都有一份图纸。”   “比以前纺织速度快八倍的纺织机啊,若是将这个纺织机买下来开一个布庄,咱们得多赚钱啊!”王熙凤斜睨了贾琏一眼,哼道,“谁知他刚拿钱将珍妮纺织机与一个快要倒闭的纺织坊买下来,还没开业呢,市面儿上就出现了十倍效率的珍妮纺织机。”   “他又想拿钱去买,只是被拦下了。果然没多久,就听说有人做出了十二倍效率的珍妮纺织机。之后几乎是每隔一个月的时间,这纺织机的效率就会提升一大截儿。”   王熙凤恨恨开口,“林表妹你说说,若是咱们一直花钱买别人的纺织机,这生意还能做吗?我赶紧让人去打听,这才知道,原来江宁织造局的珍妮纺织机图纸早就传出来了,只是全都落入了那些大布庄手中。”   “那些人也不知是从哪儿知道的消息,说是根据珍妮纺织机的图纸,还能研制出效率更高的纺织机。那些人在图纸到手之后,便一边给自家纺织坊全换上了珍妮纺织机,一边却又请了真正有本事的木匠,重金赏赐可以提升纺织机效率的人。”   “正是因为这样,那些效率更高的纺织机才会层出不穷。”   贾琏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笑道:“我也没想到珍妮纺织机早就已经流传出来了啊。我若是知道,当时怎么可能选择做布料生意?我也不傻啊。”   你用八倍效率的纺织机纺织布匹,人家用十二倍的纺织机,从生产速度上,你就落后了人家一大截。   等到产品出来,人家成本低,价格自然也会更低,你的成本高,价格也只能更高。此消彼长之下,怎么可能还会有客人到你的布庄买东西?   老百姓又不知道你的成本比别人高,只会认为你店里的布料比人家的贵,是在坑钱。   林柳如坐针毡在,整个人不自在极了。   虽然她不是有意坑人,但听贾琏的话,她都已经无意间坑了眼前这对小夫妻三次了。   若是让这二人知道,自己才是他们接连生意失败的罪魁祸首,只怕他们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林柳强自镇定:“所以你就放弃了布料生意,转行做了粮食生意?”   贾琏表情凄苦:“对啊,我这不是想着,布料与盐这等暴利的生意轮不到我,风险也大,但粮食这生意经久不衰,只要小心些,就算不赚钱至少也不会亏钱不是?谁能想到,我做粮食生意还能亏本儿呢?”   他说完这话,便两眼无神地望着房顶,开始怀疑人生。   粮食这种稳赚不赔的声音,他都能亏到倒闭,贾琏实在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天生就不适合做生意。   林柳:“……”   林柳不敢再问他生意上的事儿了,实在担心他又说出什么做过什么生意,却又是由于自己的缘故被坑得亏了钱。   于是转移话题道:“我记得琏表哥与熙凤表嫂都已经成婚两年多了吧?可曾生下孩子?我与你们、与京城都断了联系,连你们成婚都不知道,实在不知你们夫妻是否已经……”   她刚问出口,贾琏还好,表情还算淡定,王熙凤却立刻皱紧了眉头,显然心情不算很好。   贾琏拍了拍王熙凤的手,说道:“我们成婚两年多了,凤丫头却一直没有身孕。我倒是不着急,反正我们两人还年轻,怀上孩子也是迟早的事儿。她却钻了牛角尖儿,到处求神拜佛,若不是她还没有乱吃东西,我只怕就要将她送回京城,让老太太帮忙看着她了。”   王熙凤瞪了他一眼:“我这还不是为了你?”   贾琏眼珠乱转:“我知道你是想要尽早为我生个孩子,可这事儿又急不得。你看林姑父与林姑妈两人,成婚十年都没有孩子,但十年后,还不是接二连三的生?你现在没怀孕,只是时机未到,何必着急?”   王熙凤看了林柳一眼,撇撇嘴,到底没再说什么。   林柳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怀孕而已,有什么难的?我前两天出门,机缘巧合之下倒是得了一个玉坠儿,将玉坠儿给我的那人说,这东西仿佛是可以让人怀孕的。我也不知真假,便当做补给你们的成婚礼物,希望你们不要嫌弃。”   说着便直接从袖袋里面拿出一个玉坠儿,“我瞧着这玉坠儿的材质不错,想来就算没有让人怀孕的功能,只是佩戴在身上也能养身。”   王熙凤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接过了玉坠儿,然后直接挂在了腰带上。挂上之后,才发觉自己的动作有些失礼,她略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转念一想,这本就是林柳送给自己的礼物,虽然自己佩戴玉坠儿的动作快了些,但又没有做其他事儿,实在没必要为此不好意思。   于是爽朗一笑:“林表妹,多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等你成婚,我一定让人搜罗来天下最珍奇的礼物送你,好叫你成为最让人羡慕的新娘。”   林柳挺喜欢王熙凤的性子,于是笑道:“等我成婚也没几年了,到时候若是礼物不够珍奇,我可要拿你是问。”   王熙凤笑着点头:“若是我送的礼物不够好,你只管问你琏表哥讨要更好的。”   林柳失笑:“那可说定了。”   三人年龄相当,说起话来也还算投机,于是一直从贾琏二人进门一直聊到吃饭,再聊到天色渐晚,不得不离开的时候,贾琏二人才起身告辞。   等人走后,林柳笑着吩咐碧春与凉夏:“最后一件事也做完了,你们可以去收拾行李,准备前往淮扬了。”   碧春与凉夏二人手脚麻利,又有其他小丫鬟帮忙收拾,不到一天时间便将行李收拾妥当,马上可以启程了。   林柳仔细清点了一下行李,点点头,正要让人去通知陈湖一声,却听门外小厮进来传话,说是陈先生被关进了大牢。   林柳:“……???”   林柳吓了一跳,等不及问清楚缘由,便让小厮带着人去找贾琏,希望让他出面将陈湖救出来。   可惜贾琏外出办事,暂时不在家。   就在林柳纠结,是否要去找其他人求助的时候,陈湖又完好无损地从大牢里出来了。   林柳让人将他带去洗漱,之后又吃了一段饭,这才将人带到自己面前:“陈叔,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被抓进大牢吗?”   陈湖一脸晦气:“别提了,还是不是孙刘氏?”   自打孙刘氏去世后,其他人称呼小孙刘氏便成了孙刘氏。   林柳竟生出了丝果然来了的想法,但她表情仍旧非常冷静:“孙刘氏又弄出什么幺蛾子了?总不能是她过河拆桥,将孙家粮铺拿到手后,就给你罗织罪名,直接送进了大牢吧?”   陈湖叹气:“若真是这样就好了。”   林柳:“???”   “若真是这样,我只需要亮明身份,这金陵的官员又能拿我怎么样?”陈湖揉了揉额角,“我是被孙刘氏的父母以通、奸的罪名送进大牢的,同时送进去的还有孙刘氏。”   林柳愣住:“孙刘氏的父母?”   陈湖点头:“我本以为孙家的事情已经完结了,正要收拾行李,与姑娘一起前往淮扬,谁知家里突然冲进来一群家丁,猝不及防之下,我与身边的下人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就被他们捆住送去了衙门。”   “我也是到了衙门才知道,原来孙刘氏选择与我们合作,并非是为了她的孩子,而是为了报仇。”陈湖表情复杂,“原来孙刘氏这些年一直对当年之事怀恨在心,哪怕丈夫与姐姐都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她仍不甘心,还想对当年与姐姐合谋将自己骗去姐夫家的父母展开报复。”   只是以前没机会,她只能咽下仇恨,折腾大孙刘氏一个人。   可如今有林柳一方插手,孙家粮铺即将倒闭,反倒给了孙刘氏报仇的机会。   她本来也只想着报复丈夫与姐姐两个人,没想到与林柳一方搭上了关系,让她有了与父母针锋相对的资本——   起死回生的孙家粮铺。   孙刘氏可管不得什么契书,也不记得自己还有两个孩子,她几乎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将孙家粮铺全副身家压上,就只为了逼得娘家的铺子彻底倒闭——   忘了说,孙刘氏的娘家刘家,也是做粮食生意的。   刘家生意虽然做得不如孙家大,必须仰仗孙家提携,但孙刘氏的父亲做生意稳扎稳打,绝不冒进,之前打价格战的时候他见势不妙,直接关门,这才勉强保下了生意。   陈湖倒也想过与孙刘氏的父母接触,但这两人一个唯利是图,一个以夫为天,丈夫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在考察之后,觉得这两人完全不适合合作,便将他们的名字从名单上剔除了。   类似这种因为性格原因被剔除的人还有很多——   比如金陵城内原本的第二大粮商周家的当家主母,她都已经被夫家欺负得不成人样了,可在陈湖派人去接触的时候,她竟完全没有想要自救的想法,只会哀求陈湖的人救她。   陈湖又不是圣人,见她实在站不起来,自然不会再让人去找她。   能被他挑出来的人,不管被欺负得多惨,至少都是有改变自己命运,想要自救想法的人,那些只想等着别人将自己救出龙潭虎穴之地,别人将杆子都递到他手上了都还不知道抓住往上爬的人,根本就不会出现在林柳面前。   也因此,徐玖、赵史氏与大孙刘氏等人的名字,才会出现在林柳面前。   但陈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接连翻车。   他只觉得无颜面对林柳,几乎想要请辞离开了。   林柳却并不觉得这是陈湖的错:“赵史氏太过聪明,将自己隐藏在赵瑞身后几十年,从未崭露头角。当年发生的事又太过久远,史家还抹除了相关痕迹,你调查不出当年的事实属正常。”   “至于孙刘氏与大孙刘氏的纠葛,这事儿本就是不传之秘,除了当初的当事人,大小孙刘氏,与她们的丈夫、父母之外,本就没有其他人知道,你查不到这事儿也很正常。”   林柳笑笑:“若真要怪,也该怪我。我当时看到大孙刘氏的资料时,就觉得她那两个陪嫁丫鬟的死亡时间太近,觉得有些奇怪,但我却没有提醒你,这本就是我的过错。”   在孙刘氏身上翻车,确实与陈湖关系不大。   主要是林柳在发现孙刘氏可能不像是表面那般人畜无害的时候,想着就算她不是个好人,但后院妻妾争斗本就会出现死亡,那两个丫鬟头趴在大孙刘氏的头上耀武扬威了,她会对两个丫鬟出手实属正常。   就算她不如表面那样柔弱,在不知真相的之前,她也只觉得两人半斤八两。但出于对嫡妻的滤镜,她自然更愿意帮助大孙刘氏。   所以哪怕发现了大孙刘氏的不对,她也选择了漠视——   她只要确定,大孙刘氏是真的受了欺负,而不是赵史氏那般扮猪吃老虎也就够了。   谁能想到,当年真相与调查出来的完全相反?   谁又知道,小孙刘氏战斗力太强,早早就瞄准了夫家出事儿的时机,想要将丈夫、姐姐一锅端?   林柳一开始还以为,是大孙刘氏战斗力太弱,根本不是妹妹孙刘氏的一合之敌。   哪怕如今看来,大孙刘氏除开人品,也很符合他们的要求。   可在孙刘氏的打压下,大孙刘氏失势之后,人品问题根本就没机会暴露出来。   失势之前倒是暴露了两次,一次是害死丫鬟,虽然显得狠毒,但这仍旧属于正常妻妾之争的范畴;一次就是想害妹妹,但几个当事人三缄其口,根本就没人说出来。   于是,就造成了如今的情况。   林柳的话一出口,陈湖便瞪大了眼睛:“林姑娘之前察觉到了大孙刘氏的不对之处?”   林柳轻笑:“你不会觉得,资料上那两个接连死去的丫鬟,是正常死亡吧?世上没有这么巧合的事,就算一个病故,一个难产,间隔的时间也不可能这么近。”   陈湖悚然一惊:“她不但害了自己妹妹终身,竟然害死了两个丫鬟?她怎么这么狠毒?”想到大孙刘氏的结局,他叹气,“我竟然觉得,她被孙刘氏害死也是罪有应得了。”   “后院妻妾之争本就刀光剑影,妾室死亡还能看出来,最不容易看出来被害的,其实是尚在腹中的孩子。”林柳叹气,“这样的事每家每户都在发生,实在没什么可惊奇的。”   除非男人不纳妾,否则哪怕是为了孩子,女人们也总会争锋相对的。   陈湖脊背一寒,突然想到自己后院的一妻二妾:“女人本就应该三从四德,怎能为了一己之私大打出手?”   林柳眼神冷淡:“你如今还不是在为了一己之私,置这些粮商一家老小的生计于不顾。”   陈湖被林柳眼神看着,不由悚然一惊,当即低头,不敢再开口。   林柳懒得与陈湖计较,于是追问:“既然你与孙刘氏是以通、奸罪被抓的,又怎么会这么快就被放出来了?你脱身了,孙刘氏脱身了吗?”   陈湖赶紧回答:“因为孙刘氏早有准备,刘家夫妇准备的证人,其实早已经被孙刘氏买通。当着金陵知府的面儿,那证人直接反口,作证说刘氏夫妻拿钱买通了他作伪证。知府按照证人证词,从一棵树下挖出金银后,便直接将刘氏夫妻抓了,我与孙刘氏自然当场无罪释放。”   “不过……”陈湖表情复杂,“刘家夫妻应当只会被关押一段时间,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放出来。”   法律明确规定,父母打死儿子是不犯法的。   打死都不犯法了,何况只是诬告自己的女儿?关押个一两个月,小惩大诫,便也足够了。   林柳皱眉,愈发厌恶如今的封建制度。   但她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笑道:“若是孙刘氏真如你所言一般,选择与我们合作,是为了报复自己的父母,那她自然早有准备。一两个月的时间,完全足够让她将刘家的生意挤兑垮了。”   陈湖一愣,这才想起孙刘氏这一系列操作的真正目的。   她不能弄死自己的父母,毕竟这个时代的孝道深入人心,且当年刘家夫妻只是帮凶,并非首恶,孙刘氏将刘家生意挤兑垮,对那对唯利是图的夫妻来说,已经是非常大的惩罚了。   陈湖抬头看了眼林柳,见她眼神平静,似乎对孙刘氏的行为并不厌恶,于是小声开口:“孙刘氏离开府衙的时候,曾让我转告您一句话。”   林柳疑惑:“一句话?”   陈湖低头:“她想要见您,同您道歉。”   因为这接二连三的操作,林柳对这位孙刘氏也产生了好奇心,想着离开的时间本就错过了,她便干脆点头答应了下来。   次日,孙刘氏与林柳在一个快要倒闭的酒楼见了面。   刚见到林柳,孙刘氏便毫不犹豫地冲着她行了一个大礼:“很抱歉我没有遵守承诺好好经营粮铺,反倒用粮铺来报复他人。若是您不介意的话,孙家粮铺的损失,我可以用刘家粮铺来偿还。您相信我,刘家粮铺没了我父亲的支撑,在我哥哥手上绝对撑不了半个月。”   林柳没想到只是来见孙刘氏,还能得到这么一个意外之喜。   她犹豫之后,开口问她:“你若是将刘家粮铺留着,也许没必要继续做我们的傀儡。”   孙刘氏笑了笑:“做傀儡挺好的,有你们在背后做靠山,我也不用再去考虑哪些有的没的,只需要每月领上一份月钱,便能安心生活。”   说是傀儡,其实只是给粮铺挂个名儿,当个世人眼里的老板,真正生意场上的事儿又不需要她负责,她不但能靠着这个身份在金陵城内受人尊重,每月还能白领一笔钱,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   大仇得报之后,她只想静下心来好好过日子。   再说了,就算她有了别的心思,也没办法反抗不是?孙家粮铺的地契与房契都在人家手上,粮铺以前储备的粮食也在这两年消耗一空,想要继续做粮食生意,只能倚仗眼前这位年轻姑娘。   孙刘氏想得很清楚,明白什么选择才是对自己最好的。   林柳看着孙刘氏眼底的平静,轻轻笑出了声:“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若是再不收下,岂不是有些不识好歹?可惜我马上就要离开金陵城了,没办法亲眼看到你将刘家粮铺收入囊中,只能提前祝你得偿所愿,旗开得胜了。”   孙刘氏跟着笑了起来:“你放心吧,我那兄长被宠废了,哪儿懂做生意?也祝姑娘一路顺风,平安抵达目的地。”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柳很快告辞离开,回家后又等了两日,确定没有其他意外之后,给贾琏二人送了封信告别,这才与陈湖一起离开金陵,去了淮扬。   淮扬盐商颇多,粮商却没多少,能坚持到如今的大粮商,更是只剩寥寥三个。   而且这几个粮商的后院乱做一堆,完全不能看。   想要从中挑出合适的人选,实在艰难。   不过陈湖拿出来的名单上,会出现两个小妾的名字,还是让林柳觉得有些意外:“这两家粮商的夫人,不合适吗?”   陈湖看了眼名字,解释道:“其中一个性子软弱,且深爱她的丈夫,我手下的人与她第一次接触,她就险些暴露了我派去的人,实在没办法合作;另一个虽然在夫家过得不如意,但两人是家世相当的联姻,如今夫家出事,娘家也想吞并夫家,两项选择,她自然更愿意帮助娘家,而不是我们。”   “那这两个妾室,又是怎么回事?”   自从有了孙刘氏这个先例,林柳对妾室倒是可以正常看待了,但战斗力如孙刘氏一般的,到底是少数,且她们身份低微,就算愿意出面,也名不正言不顺,容易让人怀疑。   陈湖怎会没想到这点儿?   他笑了笑,道:“这两个妾室是当地盐商的庶女,从小被当做瘦马培养长大。粮商出事之前,她们的娘家比不上粮商,为了攀附,这才将她们送进了粮商家里做妾。可如今粮商出事,她们的两家势力已然超过了夫家。”   “关键是,她们在夫家过得不算好,如今自然想要脱离。”   林柳奇怪:“她们的娘家难道不愿意出手?他们对粮食生意不感兴趣?”   之前不是还出了一个,娘家想要吞并夫家生意的夫人吗?怎么这两个妾室的娘家就一点儿没有这个想法?   陈湖解释:“姑娘您忘记了?淮扬这边的盐商其实也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虽然不如粮食受到的冲击大,但他们如今也自身难保,除了极个别家底丰厚的盐商,其他人一心自保,哪儿拿得出多余的银子扩大生意?”   自己想走,娘家不帮,自然只能寄托于第三方势力了。   林柳有些担心:“她们与娘家关系如何?”   陈湖这次调查得非常清楚:“姑娘放心,这两位从小被当做瘦马培养的姑娘,母亲都在生她们的时候难产没了,虽然物质生活还不错,但身边根本没个说话的人,就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一脸也难得见上一面,没什么感情。”   听起来确实非常符合他们的要求。   林柳点头:“总共三个人,每一个都想要儿子吗?”   林柳认真看了下,三人中,唯一的那位正室夫人膝下只有一女,生下女儿后丈夫便流连妾室房中,除了每月初一十五,几乎不会到她房中歇息了;   两个妾室中,一个从来不曾得宠,也从来不曾生育;一个生过一儿一女,但儿子前些年就没了,这么多年过去她再也没能怀孕,渐渐也就失宠了。   陈湖点头:“确实如此。姑娘可是要像之前一般,先将让人怀孕的玉坠儿交给这三人?”   林柳想了想,摇头:“之前先给玉石,是因为没有实例在,无法让人相信我们的话。如今金陵那边都有好几个怀孕的了,你直接让她们到金陵打听就是了。”   说起金陵,林柳便想到赵家的粮食生意。   顿了顿,她笑着开口,“赵家的粮铺应该拿下来了吧?你记得给金陵那边传信,想办法将赵家的粮铺悄悄卖给贾琏。供货方面,可以按照原价卖给他,不要让他怀疑。”   与赵史氏相关的生意,她还是避开为好。   贾琏是荣国府唯一继承人,赵史氏不管想要用粮铺来做什么,看在荣国府的面子上也不敢继续;而贾琏也能如愿做他的生意,也算是她无意坑了他三次的补偿。   陈湖想到赵史氏那个女人,还有些心颤,对林柳的决定没有一点儿异议。 第76章   许是有了在金陵那边的经验, 也可能是淮扬这边的粮商太不经打,这次林柳在淮扬甚至都没有待到一个月,便已经将当地粮食生意全都收入囊中。   淮扬的事情处理完后, 林柳也没说再转道去某个地方, 而是如之前计划的那样,直接乘船回到了姑苏。   因为这次没有提前通知老宅的人,所以林柳本以为自己到达的时候,码头那儿不会有人在等她。谁知她还没下船,便见到码头边儿上角落处, 三三两两地站着几个穿着林家配套服饰的下人。   她愣了下,定睛一看,发现星花甚至也在其中。   林柳能看出, 除了星花之外,其他几个下人的态度漫不经心, 似乎只是在这儿等一下,哪怕船只到达,也没人往她的方向看。   反倒是星花,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船。   林柳虽然理解其他下人, 却也难免因为星花的态度而对她更喜欢更欣赏。   不过……   林柳轻笑,许是他们在码头不是等自己呢?   她正这般想着, 就见视线一直看着停泊船只的星花突然冲着自己的方向招了招手。   林柳一愣, 也冲着她招了招手。   星花确认了林柳身份,顿时大叫起来:“大姑娘回来了, 你们赶紧收拾下, 快过去接大姑娘!”   说着便先一步跑了起来, 直接跑到停船的地方等着。   等到林柳下船, 她便直接迎了上来:“大姑娘怎么提前半个月就回来了?若非松大爷不放心, 每天特意让我们在码头等着,您回来只怕都没人接。”   林柳轻笑:“有没有人接又有什么妨碍?我身边还跟着好些个下人呢,行李也不多,就算没人来接,难道我还不认得自己的家在哪儿了?”   说着与星花站到一旁,等着其他人将行李搬运下来。   因为是事情处理的比自己想象中更快,所以离开之前,林柳特意在淮扬那边买了一些特产。   不过江南各地交通发达,淮扬那边的特产在姑苏也能找到,只是价格更昂贵一些,质量也比当地特产略有不如。   星花以前在贾敏身边,便对各种东西的名字、产地、质量等了如指掌,如今只是扫了眼林柳买回来那些东西的包装,闻了闻味儿,便大致猜到了里面的东西与质量。   她笑了笑,道:“大姑娘与松大爷关系可真好,出去一趟也不忘给他买些滋补身体的好物回来。”   林柳不觉得这有什么:“他没多久就要参加乡试了,读书费脑子,总是要给他补一补身体的,不然到时候身体撑不住可怎么办?”   星花下意识回想松大爷的身材,想着他每日早晨起来,都要雷打不动地锻炼半个时辰的身体,每日吃的食物也都是特聘的大厨专门供给,荤素搭配,营养健康还美味……   若是她没记错,松大爷埋头苦读这几个月不但没瘦,反倒还健壮了许多吧?   不过大姑娘也是一片爱弟之心,会这般觉得也很正常。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等着下人将行李全都抬下来,在拉来的马车上装好。   等一切处理妥当,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离开码头,回到了老宅。   林柳回来的时候,龟龄并不在书房读书。   她愣了下,叫人过来询问,才知道前段时间姑苏本地的读书人组织了一个诗会,诗会的发起人亲自上门来请,龟龄不好拂了对方面子,便带着两个小厮前往。   谁知去了之后,龟龄在诗会上大放异彩。   如今整个姑苏城都知道,林家从京城回来赶考的那位小秀才,是一个才华横溢、不输其他年长书生的人。   虽然考试不重诗词,但从龟龄的诗词中却能窥见他见识不凡,熟读经典。其他人自然想要结交,于是每每有什么活动便总爱邀请龟龄。   龟龄谨记自己此次来姑苏的目的是为了乡试,那些邀请基本上都会拒绝,唯有第一次参加宴会的时候,他与某位秀才一见如故,他的邀约倒是十次中总会答应两次。   林柳离开姑苏不到两个月,龟龄却已经赴约了近十次。   算算频率,林柳忍不住皱眉。   于是一番修整之后,她便端了把椅子放在龟龄书房门口,准备一直等到他回来位置。   但一直到夕阳西下,龟龄都不曾回来。   林柳让人将金秋叫来:“你这段时间跟在龟龄身边,他一直都是这么晚都不回家吗?”   金秋赶紧摇头:“松大爷虽然这段时间参加别人邀约频繁了些,但一直很有分寸,每次吃完午饭就会回来。”   一听这话,林柳顿时着急起来:“你知道龟龄这次是去了什么地方吗?身边可有人跟着?”   金秋点头:“知道知道,松大爷每次出门都会告诉我们宴会地点,身边也一直跟着两个小厮。”   林柳直接起身:“你在前面带路,我们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龟龄留给金秋的地址是一个酒楼,但等林柳到达的时候,酒楼的掌柜却说他们吃完中饭便直接离开了。   林柳追问:“可知道他们去什么地方了?”   那掌柜看了眼林柳大半,隐晦提醒:“阳雪楼。那地方不太干净,姑娘还未出阁,就算担心家人,也记得拍几个下人进去也就得了,自己可千万别往里面走,对你名声不好。”   林柳先是一愣,旋即暴怒:“多谢掌柜提醒,我会注意的。”   说完又问清楚了阳雪楼的地点,便回到马车,带着一群小厮丫鬟直奔阳雪楼而去。   她本以为阳雪楼应当是那种电视里面人来人往的媚俗样子,谁知到达的时候,哪怕从门外往里看,也能看出里面的装饰相当清雅,完全不像是青楼楚馆,反倒更像是某位姑娘的闺阁。   林柳从马车往外看,视线直接落在阳雪楼的匾额上,又看了看里面的装饰,顿时眉头紧蹙:“林大,我在外面等着,你带着所有小厮进门,赶紧将龟龄给我带出来!”   林大也知轻重,当即带着一群小厮冲了进去。   他最擅长与打交道,也懂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于是没一会儿便从门口小厮的口中掏出了龟龄等人所在的房间,直接带着人冲上了二楼。   之后便听见一阵隐约的噼噼啪啪声音,不一会儿,林大便抱着已经昏睡过去的龟龄出了阳雪楼的大门。   林柳将车帘撩开,让林大将龟龄放到马车上。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龟龄身上的衣服,确定穿着完好,不曾脱下过,心里放心不少:“金秋,你过来看看龟龄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秋不敢耽搁,赶紧进入了马车车厢内。   一番望闻问切后,她松了口气:“姑娘放心,松大爷只是喝醉了酒,并无其他大碍。”   林柳这才放心:“林大,我们先回去。”   ……   次日,龟龄刚刚睁眼,便直接对上了床头坐着的林柳的冰冷视线,他吓得打了个激灵,瞬间从床上坐起了身:“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说通知我一声。”   林柳冷笑:“我若是提前通知了你,岂不是就没办法知道,我的好弟弟胆子已经长肥了,不说好好读书,竟然还跟着一群狐朋狗友往那种腌臜地方钻。”   听到林柳贬低自己的朋友,龟龄下意识就想辩驳。   但触及林柳森寒的表情,他咽了咽口水,乖觉地选择了闭嘴。   林柳缓了一会儿,这才开口:“说说看,你昨天到底喝了多少酒,才把自己喝得烂醉如泥?”   龟龄茫然地眨眨眼:“喝得烂醉如泥?不对啊,我记得我才端起酒杯,刚喝了一口,觉得辛辣想吐……”   林柳皱眉:“然后呢?”   龟龄眨眨眼,表情无辜:“我忘记了。我就记得自己喝了一口酒,后面的事情我就全都不记得了。”   只喝了一口酒?   林柳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你确定自己只喝了一口酒?”   龟龄赶紧点头:“我真的只喝了一口酒。”   林柳认真看着龟龄的眼睛,确定他没撒谎,顿时哭笑不得:“人家是一杯倒,你倒好,一口倒。”   若非金秋与找来的大夫都说,龟龄只是喝醉,并无其他异常情况,林柳都要怀疑龟龄是不是被人给下了蒙汗药了。   不过就算龟龄的那些朋友没有给他下药,也绝对没安好心。   林柳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龟龄:“你知道阳雪楼是什么地方吗?”   龟龄茫然一瞬:“不就是一个酒楼吗?我早上赴约,一直玩到下午用过午膳,本来打算回来,几个好友却说阳雪楼内的饭菜味道极好,想让我也尝尝,我这才跟着去的。”   林柳冷笑:“你果然是被骗了。”   她就说,龟龄这小子从小就很安分,也一直记得自己身上的责任,从来不曾行差踏错,怎么可能明知阳雪楼是什么地方,还往里面钻。   龟龄没明白林柳的话,听她语气,也有些生气:“姐姐你都没见过我的朋友,怎么一句一句的,全是贬低我朋友的话?”   他倒不会因此与林柳发火,但也希望姐姐能用平常的眼光看待自己的好友。   林柳白了他一眼:“本来不想打击你,但你既然到现在还没回过味儿来,我也只能告诉你。那阳雪楼可不是什么酒楼,而是青楼楚馆,里面的姑娘哪怕是在金陵、淮扬等地都赫赫有名。怎么,你进去那么久,难道一个姑娘都没见到?”   龟龄愣住:“青楼楚馆?姐姐你不会弄错了吧?我昨天进门那么久,确实不曾见到一个女子……”   顿了顿,他皱眉,不过一路上他倒是闻到了不少脂粉香味。   只是当时朋友说话打岔,龟龄便只当那是自己的错觉,直接将其抛在了脑后。   林柳见他回过味儿来了,冷笑:“我听金秋说,我离开姑苏这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你便已经跟着你那些好友出门不下十次了,林龟龄,你真的还记得自己回姑苏是干什么的吗?”   龟龄本来还不觉得跟着朋友出门有什么,如今一听自己这两个月竟然出去了十次,顿时心底发凉。   他顿了顿,解释道:“朋友邀约我大半都拒绝了,只是偶尔推脱不开才会答应赴约。我以为只是偶尔出门,没想到竟然出去过这么多次。”   林柳看他眼底的后悔与焦躁不似作假,不由叹气:“我知道你少年心性,喜欢跟着朋友玩,只是如今正是紧要关头,你就算想要玩,也得等到乡试结束之后,懂吗?”   龟龄哪儿还敢拒绝?当即点头答应下来:“我会让人给好友去一封信,他们应该可以谅解。”   林柳挑眉:“你还不打算与他们断了关系?昨日他们能骗你到阳雪楼那种地方,以后谁知道他们还会不会骗你到其他更严重的地方去?到时候随便设个套,就你这不设防的性子,你觉得自己还能逃得了吗?”   龟龄辩解:“他们不会这样对我的。”   “你怎么解释他们将你骗去阳雪楼的事儿?”林柳至今心有余悸,“你也就是酒量不好一杯倒,若不是这样,你觉得昨日在阳雪楼,等你喝得晕乎乎,可能会发生什么事?”   若只是桃花债也就罢了,若是龟龄那些个“朋友”心狠一点,给他设个仙人跳的套儿,他还能逃得了?   见龟龄还有些不舍,林柳直接下重药:“你知道林大昨日进去阳雪楼的时候见到了什么吗?他见到就你一个人趴在桌子上,你那些狐朋狗友却一人搂着一个姑娘,在行那苟且之事。你当你的朋友是正人君子,你那些朋友只怕当你是迂腐书生呢。”   龟龄愣住,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听了林柳的话,他眼前仿佛展开了一幅画卷,画卷上的一群男男女女糜烂纵情,实在让人作呕。   这与那几人给自己的印象全然相反。   更让他生气的,是姐姐虽然没看到这一幕,却还是从林大口中得知了这样的事。   龟龄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顿时面色发白:“姐姐,我知道了,我不会再与他们联系。”   林柳看着龟龄大受打击的模样,不由叹气:“你年纪轻,不知人间险恶。如今乡试在即,不少人觉得自己没希望,就想要去走歪门邪道,试图通过将其他学子拉下马,以达到让自己被取用的目的。”   “而将其他学子拉下马的方法可就太多了。”林柳以前不愿讲这些事告诉龟龄,如今却不得不将其中危险掰开了给他讲,“但其中最不容易被发现,同时还不会牵连到自己,哪怕被发现了也不会让自己受到影响的手段,便是引诱其他学子堕落,等人沉迷美色,荒废了学习,考试自然不能得中,而那害人的读书人得中的机会也就更胜一筹了。”   “也有一些胆子大的,会给那些更优秀的学子下药,让人在考试的时候拉肚子;也有偷偷在检查的时候将纸条丢进某人篮子里,让人被查出‘作弊’,一辈子都无法再参加科举的;还有考试前夕给自己好友下蒙汗药,让其错过考试时间,不得不再等三年的……”   其中最防不胜防的一种,其实是花钱买通与学子保结的其他秀才,让其被查出点儿什么,到时候自然会牵连到其他人。   “你若是不信大可以让人去打听打听。江南文风盛行,每年都会涌现不少天才学子,但其中到底有多少能走到最后,又有多少人因为其他原因半道陨落。”   这样的事情在江南一带,每年都会发生几次,实在算不得新鲜事。   否则,林柳之前为何那般小心?   她要摇摇头,忍不住伸手捏了把龟龄脸颊上的肉,“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还是见识太少,太天真了。”   龟龄抿着唇,神情沮丧:“我知道错了。”   林柳笑笑:“还好没酿成大错,你以后小心些也就是了。还有一个多月,乡试就要开始了,你这段时间就不要出门了。”   龟龄自然应允,之后果然不怎么出门。   那些朋友见送去的邀请函如泥牛入海,全无消息,心里也明白了林龟龄的家人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算计。   这时候,那些人突然得知林龟龄的父亲是朝中一品大员,顿时吓得噩梦连连,整个人浑浑噩噩,完全没了与龟龄见面时的意气风发。   别说是读书复习功课了,就连提笔都会发抖。   最后因为太过害怕,当初与龟龄结交的那些书生竟然不约而同地全都放弃了这次乡试。   有些个格外胆小的,甚至带着人离开姑苏,回到乡下去避风头去了。   林柳本来还是将信将疑,等知道这些人的反应后,立刻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不过也不用她出手做什么,只要林如海一日不倒,这些不怀好意之人就绝对不敢再参加科考。若是耽误个十年八年的,就算林如海告老,从朝中退下,这些人也都废了。   这样的人,连给他们一个眼神都欠奉。   林柳并未将这个消息告诉龟龄——   如今考试在即,一切可能影响到他心情的消息,全都被她拦了下来。也就是这样,龟龄才能安心复习备考。   没多久,便到了乡试这天。   这日天还没亮,林家便驱着马车,打着灯笼,晃悠悠地赶到了考场。   他们到的时候,人还不算太多,林柳喊了个小厮过去帮龟龄排队。   如今已是八月,天气已经有些寒凉。   但为了防止考生作弊,他们仍旧只能穿一件单衣。   林柳担心龟龄受寒,便干脆让他留在马车内补一会儿觉,等考场开门,衙役开始检查考生后,她才将龟龄晃醒,让他自己去排队。   乡试考三场,一场三天,每场中间只有一晚上的休息时间。   每次到了一场考试结束的那天,刚到中午,林柳便会乘着马车来到考场门前,等龟龄一出来便直接将人接回家洗漱吃饭,然后睡觉。   等到考完乡试,龟龄直接躺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   考试结束之后,龟龄便放松了。   也是在这时候,林柳才将他那些朋友如今的去向告诉了龟龄:“我只是让人将你的家世透露给了他们,他们便心虚地放弃了这次乡试,有几个还直接逃去乡下。龟龄,你应当明白这代表什么,对吧?”   龟龄叹气,点头:“我在考试的时候没发现那几个人,便隐隐猜到了一些。”   说完,他长叹一声,有些后怕地开口,“好在这次有惊无险,姐姐也回来得及时,我才没有被他们算计得逞。姐姐放心,我以后一定小心谨慎,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   林柳拍了怕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想要交朋友,但在成为朋友之前,一定要小心观察,确定对方表里如一,且真的与你投契才行。”   龟龄点头,将林柳的话记在了心上。   之后便是等待考试结果,期间姐弟二人又去了蟠香寺一趟,算是还愿。   不过这次两人倒是没有再听到笑声,很快便离开了。   等到考试结果出来,已经是一段时间后,龟龄意料之外地考中了第一名解元。   之前秀才考中榜首,是因为他积累足够,秀才的考试对他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但无论是林柳还是龟龄本人,都不曾预料到,他这次的乡试成绩竟然会这么好。   考试结果刚出来,林柳就写了封信,让驿站的人送回了京城。   龟龄留在姑苏也没什么用了,于是干脆带着林大及几个小厮,先一步乘船回了京城。   林柳则继续留在姑苏处理粮商相关的事。   因为她想要做的是掌控全国,所以整日奔波在外,几乎很少回到姑苏。   不过为了不与家人失联,也为了不断了京城那边的消息,每隔两三个月,她总是要回来一趟,看看京城那边有没有送信过来。若是有,她总是要回信的。   正好是在龟龄离开两个多月后,林柳从常州回到姑苏,刚下船还没到家呢,便见到码头上站着两个熟悉的人影——   贾琏与王熙凤。   林柳愣了下,下船后走上前:“你们不在金陵做生意,怎么跑到姑苏来了?可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想到贾琏的眼光,她实在有些怀疑,这两人不会是将粮铺又开倒闭了吧?   贾琏赶紧摇头,满脸笑容地看了眼王熙凤:“我这不是有了好消息,想要第一时间告诉你吗?前段时间熙凤身体不适,叫来太医检查之后,发现她怀孕了!”   说完,夫妻二人相视一笑,两人之间流淌着脉脉温情。   林柳愣了下,旋即失笑:“什么时候查出来的?几个月了?”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看向林柳:“怀孕一个多月了,就在半个月前查出来的。”   林柳算了算时间,发现时间不太对得上:“玉坠儿还好吗?”   贾琏与王熙凤面面相觑,表情似乎有些尴尬。   王熙凤率先开口:“你将玉坠儿送我之后,我便日日佩戴,几乎从不离身,谁知那玉坠儿一直不曾碎裂,慢慢地,我就摘下不愿再佩戴了。还是前段时间贾琏回来,没见到我佩戴玉坠儿,问了一句,我这才将玉坠儿戴上。谁知没多久,就查出怀孕了。”   林柳听完有些疑惑:“前段时间贾琏才回来?”   王熙凤点头:“对啊,贾琏前段时间新得了一个粮铺,粮铺虽然自带了供货渠道,但他总是需要自己去拉粮食的,所以便离开了金陵。”   林柳回想许久,终于从脑海中扒拉出金陵附近最近的粮食仓库,那可是在徐州。运送粮食不比其他,路上需要防潮防湿,还得一路小心,免得出了什么意外。   若是从徐州运送粮食回金陵,路上怎么也得耽误两三个月。   原来王熙凤这么久才怀孕,是因为这个。   她笑了笑:“算算时间,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应当是十月份怀上的,等到出生,都是明年七月……”   林柳愣住,七月?若是她没记错,巧姐好像便是七月初七乞巧节出生?   本来以为是因为贾琏出门,两人才没怀孕,如今看来倒不仅仅是这样。   她有些好奇:“那玉坠儿化成灰了吗?”   王熙凤点头:“当然碎了啊,不然我怎么会怀上孩子?”   林柳不由惊讶,若是按照时间来算,王熙凤肚子里的这个应当是巧姐才是。但她送个王熙凤的玉坠儿也碎了,而且那还是个让她怀上儿子的玉坠儿……   她低头看了眼王熙凤还未显怀的肚子,有些好奇——   王熙凤这胎,不会生出一对龙凤胎吧?   在迷信的古人看来,这可是吉兆。等到传回京城,许是老太太会改变对贾琏的态度也说不准。 第77章   想到这儿, 林柳笑了笑:“怀孕过程中最要紧的就是吃好喝好,不能生气。你们两人对这方面的事儿也不了解,还是找金陵贾家这边的人给你们请一个积年老嬷嬷在旁提点的好。营养跟上去了, 孩子才能养得好。”   说着又看向王熙凤, “我知道你性子好强,但怀孕期间太过劳累,许是会影响到孩子的健康,你这段时间还是放开手,尽量不要多管贾琏生意上的事才好。”   王熙凤也知道林柳是为了她好, 忙笑着点了点头:“我且知道呢,因为身边也没个亲近的老人在,我与贾琏刚知道怀孕的时候, 便去找甄家老太太借了一个宫里出来的嬷嬷。听说以前在宫里是伺候甄太妃的,最擅长的就是调养孕妇身体。”   林柳得知甄家老太太连自家女儿以前的嬷嬷都愿意借给王熙凤, 有些惊讶于甄家贾家两家的关系。   这也太好了些。   林柳笑笑,看了贾琏一眼:“这样才好呢,你们可一定记得听嬷嬷的吩咐,不要任性。你肚子里的孩子可是荣国府的承嗣曾孙, 非常要紧,若是出事儿了, 你看都中的老太太饶不饶你。”   王熙凤笑得甜蜜, 认真点头应下了。   一行人的很快收拾好,直接回了林家老宅——   贾琏与王熙凤到了姑苏之后, 因为老宅无人, 一直住在附近的客栈里。如今林柳回来, 两人便直接让人将行李收拾好, 住进了林家老宅。   林柳让人给他们两个就近收拾了一个院子出来, 王熙凤怀着孕,在码头上等了一会儿,早已经累了,等房间收拾好便直接躺到床上睡过去了。   贾琏则在她睡着后,又找到了林柳:“我之前见你欲言又止,可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嘱咐我的?”   林柳愣了下,没想到贾琏这么敏锐。   她想了想,笑道:“你既然都已经问了,我也就不见外了。倒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要嘱咐你的,只是我记得凤丫头气性大,最喜欢吃醋不过。怀孕期间又机会情绪波动,你还是管住自己下半身,不要拈花惹草让她生气才是。”   她知道这个世界的男人早已习惯三妻四妾,贾琏虽然与王熙凤伉俪情深,房中也未必没有其他伺候的人。   但在妻子孕期与其他女人搅和在一起,还是有点儿让她不适。若是这个人还是自己熟悉的人,林柳只怕以后见面,自己都不知道拿什么表情面对他。   贾琏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点头应了下来:“你若是不提,我只怕还想不到这点儿。林表妹你放心,我会注意的。”   林柳摇摇头:“不说其他,你想想凤丫头肚子里的孩子。你总不想让你的妻儿一起出事吧?”   贾琏顿时整肃神情,连连保证:“我一定不会在熙凤怀孕的时候,去碰其他女人。”   林柳这才笑了。   贾琏松了口气,身体前倾,小声问道:“林表妹,我之前带人去徐州运回粮食的时候,仿佛在那儿见到了南安郡王府的世子爷,不过他行色匆匆,没见着我,我便也没和他打招呼。但我记得南宁郡王府与徐州没什么瓜葛,不知道他为什么出现在那儿。”   林柳怔了怔,提醒道:“你忘记了,南安郡王府有个女儿嫁给了前平南伯府,而平南伯府的老家就在徐州。”   南安郡王府不就是季崧的外祖家?他们出现在那儿做什么?   之前季家出事的时候,也没见他们关心一二,如今都过去好几年了,也不知道他们去徐州做什么。   难道是季崧出事儿了?   林柳皱了皱眉,将这个想法压在心底,没让贾琏看出什么。   贾琏恍然点头:“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我都快要忘记京城以前还有一个平南伯府了。”   林柳心中叹气,没有说什么。   贾琏本也只是随口一提,本身并未将徐州偶遇南安郡王府的事儿放在心上,于是转头就忘,又提起了另一件事:“我之前不是新得了一个粮铺吗?自打在徐州买来足够的粮食后,铺子里的生意便一直不错,可算是有了赚钱的苗头,连凤丫头都说我长进了,可以养家糊口了。”   林柳尴尬地转了转眼珠,没有接话。   贾琏却觉得这是大事儿,拉着林柳兴致勃勃地说着自己得到这个粮铺后发生的大事小事儿,事无巨细,听得林柳耳朵疼。   说着说着,也不知怎么就提到了赵家。   贾琏表情有些不好:“你说赵家有没有毛病?虽然我的粮铺以前是赵家的,但他们自己将粮铺卖掉了,我又不是从他们手上买的铺子。等我好不容易将生意做起来了,赵家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来找我打探粮铺的消息,还在酒桌上问我粮铺的老板是谁。”   “这也太气人了些,粮铺是我在开,老板不是我难道还能是其他人?我一个荣国府继承人,难道还能给别人当掌柜?还想灌我酒,也不看看我当年在京城是跟着谁混,只是区区几瓶白酒而已,难得住我?”   贾琏似乎对赵家的举动不满,所以一直对此耿耿于怀。   林柳却从中提取出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赵家已经知道其他粮铺背后有人,且对背后真正的老板感兴趣。   恐怕不仅仅是贾琏,徐玖几人也被问过。   只是徐玖等人常年在后院,其他人想要接触也很难,且她们就算见过林柳,也根本不知道她身份,自然也就无从泄露她的身份。   林柳笑着答道:“赵家?金陵大粮商赵家吗?你买的是他们的铺子?他们生意倒闭了,怎么还能与接触?”   贾琏愣了下,回想后道:“好像是赵家不止在做粮食生意,暗地里其实还在做布匹与盐的生意。虽然贩盐生意最近不行了,但也还能赚些钱。而布匹……”   他压低声音,“据说赵家养了不少木匠,搞出来了一个二十倍效率的珍妮纺织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赵家的布匹生意可比粮食赚钱多了。”   说到这儿,贾琏更气了,“他们的布匹生意既然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还对自己弄倒闭了的粮铺耿耿于怀?这也太抠门小心眼儿了吧?关键小心眼儿也没找对人,他们若是不甘心自己的粮铺被其他人买走了,去找当初的买家啊,找我做什么?我一个本本分分的生意人,与赵家又没有牵扯。”   林柳眼神闪了闪,二十倍效率的珍妮纺织机?   虽然珍妮纺织机几乎是每隔一两个月就会传出好消息,但要想提高一倍效率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赵家搞出来一个二十倍效率的珍妮纺织机,也不知花费了多少时间,他们只怕是第一批从江宁织造局里弄出珍妮纺织机图纸的人。   而且这些生意人做事都愿意藏一手,放出来的消息绝对比实际上要弱一些——   说是二十倍效率的珍妮纺织机,只怕研究出来的纺织机至少是以前的老式纺织机的二十三四倍效率。   林柳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知道的消息,好像江南这边传出来的,最好的纺织机便是二十倍。   想到这儿,林柳不禁“啧”了一声。   她可不觉得赵瑞那个将粮铺经营倒闭了的男人会有这么大的本事与魄力,这个布庄生意说是赵家的,只怕真正的主人还是赵史氏那个女人。   林柳看向贾琏:“赵家纠缠了你很久吗?现在还在纠缠?”   贾琏愣了下,摇头:“这倒没有,在我亮明身份,并冲着赵家人发火之后,赵家人就没有再来纠缠我了。”   出身荣国府给了贾琏底气,他在面对这些纯粹的商人时,虽然不会瞧不起他们,却也不会对他们生出忌惮之心。   毕竟他虽然在做生意,但其实还是权贵,对这些商人还是有着很大威慑力的。   林柳不知为何,竟有些失落。   不过这也在她预料之中,林柳并未纠结太久。   贾琏却突然想起一件事:“说起来,熙凤在与赵瑞的夫人见面之后,回来后倒是与我提过一嘴,说是那位夫人不简单,而且相貌与你生得非常像。”   林柳一愣:“与我生得非常像?”   贾琏点头:“熙凤还笑呢,说是刚见面的时候,她都要以为赵史氏是你的生母了。不过等她知道赵史氏出身史家之后,便没有再这般想了。毕竟敏姑妈与你也生得十分相似,她是史家人,实在再正常不过。”   林柳却暗暗将这个讯息记在了心里——   她还没忘记,这位夫人以前走丢过一个妹妹呢。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外面丫鬟进来通报,说是王熙凤已经醒了,正在四处找贾琏。   贾琏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赶紧起身告辞离开了。   林柳见着这对夫妻难舍难离的样子,不禁摇头失笑。只希望这二人能一直恩爱不疑,不要再落到原著那般相看两厌的下场了。   贾琏与王熙凤并未在姑苏待多久,很快便乘船回到了金陵。   而林柳,在贾琏二人离开之后,也很快收拾好行囊,再次出发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去了。   不过这期间发生另一件事——   原本一直帮着林柳做事的陈湖,突然向她提出了请辞,说是这段时间做事出现了纰漏,实在无颜留在林柳身边。   林柳本来想要挽留,但想到陈湖之前谈起女性时候的言论,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陈湖微微有些失落,但更多的还是松了口气:“希望林姑娘一路顺风,心想事成。”   说着,便准备离开林家了。   林柳将人拦住,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交给陈湖:“你将这封信交给季崧,上面有些我无意得到的线索,你一定记得亲手交给他,不要让人转交。”   信件上也没写其他东西,只是问了季崧几句,以及提到了南安郡王府出现在徐州的线索,希望能对季崧有所帮助。   事实上,这个消息也确实对季崧带来了很大的帮助——   他因为秦可卿透露的消息,意识到自己一家惨死的事儿与四王八公有关系,其中打头儿的便是南安郡王府与北静郡王府,以及宁国府。   但南安郡王府与宁国府,季崧都已经进去过了,再进去难免被人认出,引出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季崧没怎么犹豫,便想法子潜进了北静郡王府。   想要调查一桩灭门真相显然没那么容易,季崧经过前两年的磨砺,对此早已习惯,倒是非常沉得住气。   也正因为他的沉稳自如,处变不惊,季崧很快便被挑中,成了北静郡王身边的侍卫。虽然还算不上心腹,但也比以前更容易接近北静郡王等人,也更方便调查真相了。   灭门这样的大事,牵扯到的人从来不少,绝对不会某一个人一拍脑门儿就能做下决定的。   季崧跟在北静郡王身边,倒也慢慢查到了一些线索——   他从北静郡王与其他人的谈话中,慢慢抽丝剥茧,发现四王八公确实在一起谋划着什么。   季崧几乎下意识就觉得,他们是想要谋逆。   毕竟经过林柳的种种举动,他对谋反谋逆这一类的事情,已经没有那么讳莫如深,自然很容易就想到这方面。   只是想要谋反,若是没有林柳的脑子,便也只能靠兵权了。   而四王八公当中,如今兵权最多,也最得皇上重用的,便是南安郡王了。   但士兵想要入京,是不能佩戴武器的,否则京城的守门士兵根本就不会让人进去,以免有人生了异心,想要对皇上不利。   兵是有了,可武器还缺。   但无论是北静郡王府还是南安郡王府,却都不曾出现过一把兵器。季崧也认真观察过,这两家人员流动正常,两位郡王在府中的行为也都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显然两个府上都不存在密室,自然也就没办法藏兵器。   林柳的来信却让他生出了一点怀疑——   北静郡王府与南安郡王府人来人往,想要挖密道、密室会造成很大的动静,极容易让人发现他们的所作所为。   但原平南伯府如今已经荒废,若是想要在里面挖地道,又或者造一个密室来存放武器,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地点——   因为季家被人灭门,朝廷虽然将平南伯府收回了朝廷,却一直没人愿意接下这个烫手山芋。维护宅邸又需要大量金银,原平南伯府自然很快便长满了杂草,成了一处废宅。   季崧自从回到京城之后,担心触景生情,还从未想过回到自己以前的家里。但如今,他却不得不回去一探究竟。   许是觉得平南伯府已经荒废,平南伯府的人也已经死得干干净净,不会再有人回来,所以府外也不过只有三两个行迹鬼祟的人在附近徘徊,府内把守的人更是不到十人而已。   季崧很容易便避开了这些人,成功潜进了自己以前的家。   他从小在平南伯府长大,对里面的一草一木,任何一个角落都了如指掌,而且因为时常回忆小时候的场景,记忆一直未曾褪色。   所以季崧很快便在自家花园的某座假山后面,发现了不对之处,并很快找到机关,进入地道,发现了一个藏着大量武器的密室,以及连通城外密道。   因为担心密道的另一头有人把守,也担心在里面停留的时间久了,宅子里那些守卫会进来查看,季崧很快便离开了宅子。   在查到这些线索之后,季崧下意识便想击鼓鸣冤,将四王八公暗地在做的事儿揭发出来。   但很快,季崧便发现,自己虽然知道藏匿兵器的地方,也知道兵器真正的主人,手上却根本没有线索。   而季崧更担心的是,四王八公不但势力颇大,还与皇家有关系,但他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   林柳并不知道京城发生的事情,她如今正忙着四处处理粮商的事情,因为越走越远,别说是季崧了,就连与京城林家的联系都变得断断续续。   因为陈湖的请辞,林柳后来个京城写信,林如海干脆派了一个心腹过来在外行走,帮她调查事情。   这个心腹叫林二,但与林大并非兄弟,只是同在林如海身边做事而已。   而与林大时刻跟在林如海身边不同的是,林二大部分藏在暗中,极少出现在人前,更多是给林如海处理一些明面儿上不方便做的事儿。   将林二调到林柳身边,也是因为就算在什么地方偶遇了京城外任的官员,也不至于将林二与林家联系在一起,不会暴露了林柳的身份。   许是做惯了类似的事情,林二做事处处妥帖,几乎没有出现过半点儿错漏。   林柳用得非常顺心。   到了后期,也不知道林二是怎么与那些合作对象商量的,他竟然说通了他们,约定一个地方后,让他们自己过来见林柳,完全不需要林柳到处跑。   也因为林二的贴心,原本可能做三四年的计划,竟然不到两年就提前完成,林柳也得以提前回京。   前期准备都做完了,林柳自觉也已经有了自保手段,整个人的状态都放松了许多,回到京城后,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一些。   而这时,贾琏与王熙凤的两个孩子,都已经满周岁了——   正如林柳之前猜测那般,王熙凤最后果然生下了一儿一女的龙凤胎。因为肚子怀着两个孩子,王熙凤毫不意外地在六月就早产了。   巧姐出生后,既有一个同胞哥哥,又不再是七巧节出生,周岁后贾琏夫妻带着回京,倒是被老太太爱不释手地抱在怀里,叫了好一阵的心肝儿。   若非贾琏与王熙凤并不打算在京城久留,老太太只怕想要将龙凤胎留在自己的院子里养大呢。   贾琏知道后却敬谢不敏——   毕竟老太太屋子里的暖阁和碧纱橱,可都住着人呢。无论是贾宝玉还是史湘云,那都是老太太真正的心肝儿,将自家孩子交给老太太养育,贾琏还没那么缺心眼儿。   林柳回京的时候,贾琏夫妻已经再次离京,回到了金陵。   她有些可惜没能见上一面,不过很快,林柳就没有这空闲时间可惜了——   因为如今已年过十七的林柳,在贾敏眼里已经是必须成婚的老姑娘了。哪怕林如海在旁劝说,贾敏也完全不为所动,一定要拉着林柳四处参加宴会,想要在命妇们面前露露脸,以后给她挑选夫婿的时候,也能更顺利一点。   林柳:“……”   才十七岁而已,着什么急呢?   但贾敏非常着急,因为京城里与林柳年龄相当的且门当户对的少年郎,基本都已经定亲了,剩下的一些没定亲的,除了仅有的几个,大多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   贾敏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嫁给那样的人。   林柳体谅贾敏一片慈母之心,只能顺了她的意,跟着她出门参加宴会,任由一些命妇询问打量。   不过很可惜的是,不是贾敏看上的适龄儿郎的母亲看不上林柳,就是贾敏看不上对方。   倒也有一位夫人看上了林柳的家世,也觉得林柳的相貌性子都不错,巧的是,贾敏也相中了对方的儿子。   林柳自打穿到红楼之后,对自己的婚事就没了期待——   毕竟想要找一个婚前婚后都洁身自好的男人,实在太过艰难,她也并不觉得自己运气好,真的可以遇上。   所以对贾敏的安排,林柳并不怎么抗拒。   不过哪怕对自己的婚事不怎么在意,她还是希望以后嫁的人至少是个脾气不错的人,最好也没有什么白七八糟的白月光、真爱之类膈应人的存在。   所以她在知道贾敏想法之后,便直接让林二帮她调查了即将成为自己未婚夫的男人,私底下是个什么德性——   回京之后,林柳第一时间便提出将林二送回林如海身边,不过林如海觉得林二跟在她身边更合适,便直接将他送给了林柳。如今林二已经不再为林如海做事,而成了林柳的左膀右臂。   本以为这人既然能被贾敏看中,至少人品是没有太大缺憾的,谁知等资料呈上来,她却吓了一跳:原来这人竟然还有龙阳之癖。   虽然红楼梦里面的男人基本都有类似的行为,但这并不代表林柳愿意接受自己的丈夫性取向不明。   何况这人还不只是有龙阳之好,他在外面还养了一个戏子。   看到资料的时候,林柳被恶心得够呛,当场就找到贾敏,提出了反对意见。   贾敏之前也看出林柳对婚事并不上心的态度,如今她提出拒绝,贾敏不但不生气,反倒有些高兴:“我还以为你对自己嫁给谁都不在意呢,如今看来还是有些在意的。”   说完又问,“说说看,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年家公子?”   林柳眉头紧锁:“我查出他在外面养了一个戏子。”   贾敏先是一愣,旋即满脸怒气:“我之前问年夫人的时候,她可说自己的儿子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她这是欺骗!不行,我得找他说清楚,这门婚事我们可要不起。”   哪怕在房里放两个丫鬟,都比在外面养人强。   林柳笑了笑:“母亲没必要与年家撕破脸,下次见面直接婉言拒绝了就是,实在不必为此大动肝火。”   贾敏很快反应过来,两家尚未定亲,若是自己与年家闹将起来,到时候年家小子只会让人风流,却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反倒是小麒麟的名声可能被连累。   她恨恨地开口:“年夫人还约我明儿个到她家去做客呢,我这就让人去拒了她,以后再不和她来往。”   林柳笑笑:“母亲若是着实生气,倒也不必着急拒绝年夫人。你只当不知此事,继续与年夫人接触,暗中却悄悄将年家公子在外面养了个戏子的事儿告诉其他人知道,让她们帮忙散播出去,等消息传开了,您再拒绝也没人会觉得不对。”   到时不管年家公子如何,她的名声却不会受到一丝损毁。   反倒因为他的事情暴露,其他对年家有意的人家至少知道了他的所有条件,到时候嫁与不嫁也都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而不是被欺骗。   她倒也想将年家公子有龙阳之癖的消息一并传出,但这事儿对红楼世界的人来说只怕司空见惯,根本就不会当回事儿——   就连醋性大的王熙凤,在知道贾琏拿小厮泄火的时候,也都完全不当回事儿,你还想让其他被三从四德洗脑了的女人多在意这件事?   贾敏也觉得这个法子不错,于是之后一边与年夫人接触,一边不着痕迹地打太极,拖延定亲的时间。   然后没多久,年家公子养外室的消息便传开了。   贾敏顺其自然地拒绝了年夫人的一次邀约,她也就知道了林家的意思,再没有给林家送过请帖。   因为贾敏是在消息传开之后,才表现出了拒绝的意思,年夫人倒是从未怀疑过自己儿子养外室的消息是被她给捅出去的。   而贾敏也只是让下面的人“无意间”说出此事,那些知道消息的人再告诉自家主子,然后才传开了去,年家就算怀疑这事儿是有人故意闹大,也根本找不到源头。   此事发生之后,林柳还得到了一个好处——   贾敏觉得自己对她成婚人选的挑选太不仔细,也觉得每次都带着林柳出门参加宴会显得有些恨嫁,于是在征求了林柳的意见后,便没有带着她去参加那些名头各式各样的宴会。   她准备自己先调查一番,确定对方家里的儿郎真的是个不错的人选后,才会带着林柳出门。   而且经历了年家公子之事后,贾敏如今正是爱女之心泛滥的时候,她在这种状态下给未来女婿定的种种标准,对古代男子来说实在有些要求过高。   并不是说古代就一定没有这样的人,但京城内符合贾敏标准,且与林柳年龄相当的就不一定有了,她短时间内肯定找不到这个人。   林柳一下子就变得空闲起来了。   她不在京城的这几年,贾敏带着黛玉出门应酬,倒是认识了好些个脾性相投且爱好相近的姑娘,这些姑娘又都是爱玩爱闹的年纪,每日不是你邀请我去你家做客,就是我要请你来我家赏花,总是忙碌得紧。   因为英莲与黛玉关系好,黛玉每次出门的时候也都会带着她一起出去,久而久之,英莲在京城也算传出了几分才女名声,引来了不少好人家的注目。   其他倒还好,英莲以后的婚事至少不用发愁了。   而龟龄、鹤年与鹿岁三兄弟则在埋头苦读,一心为明年的考试做准备——   明年春闱,龟龄准备下场;双胞胎也打算明年回到姑苏参加科举,最好能从童生一直考到举人,到时候就不用再回姑苏了。   于是算来算去,林柳竟然只能与年龄最小的猫寿、英竹一起打发时间。   可惜她愿意,两个小家伙也没那么多时间——   猫寿还好,英竹却是一定要参加科举的,所以甄士隐的课堂一直没有停下,猫寿与英竹关系好,自然也要跟着上课的。   林柳叹气,于是转头就坐着马车去找盛蔓去了。   盛蔓住在林家,本就只是为了给林柳与黛玉两姐妹当老师,如今两人年纪都大了,也不需要老师了,盛蔓自然就离开了林家。   听说在离开林家之后,盛蔓没多久就再次被人请到家里坐馆,教导人家的姑娘诗词歌赋与礼仪之类。   不过没多久,盛蔓便从那户人家请辞,回到了娘家。   林柳便直接找上了盛家。   盛家门房也知道自家姑奶奶的学生都有谁,听她自报家门后,便直接进门通传,没多久便过来开门将她迎了进去。   盛蔓住在一个略有些偏远的院子,但院子里的花枝叶繁茂,开得花团锦簇,显然是花费了大力气打理的。   盛蔓在娘家应当没受到委屈,否则也没精力打理院子。   林柳刚进院子没多久,盛蔓便迎了出来。   她也不与林柳客气,直接走到一旁的摇椅上坐下,又指了指旁边的摇椅:“你就坐在这儿,我们师徒二人许久不见,也好叙叙旧,多说几句话。”   林柳也不客气,坐下后便顺势躺在了椅背上。   师徒二人向来有话就说,盛蔓一开口便直接问道:“听说贾敏这段时间在为你挑选夫婿?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年家公子,是不是就是她给你选中的?”   林柳点点头:“两家只是有了结亲的意愿,但还没有仔细调查过,也就没有走到定亲的那一步。”   盛蔓转头看了她一眼:“年家的事儿,是你闹出来的吧?”   林柳笑了笑:“先生怎么这般想?是我查出来的,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我闹大的。”   盛蔓顿时明白她这个学生在其中起到的作用,点点头:“你做得对,这种企图欺瞒好人家的姑娘嫁给他的人,就不该心慈手软,只能将他的行为揭露出来,才能让其他姑娘幸免于难。”   林柳失笑:“先生说得对。”   盛蔓又道:“你母亲应当还没放弃为你挑选夫婿吧?你自己是什么想法?想不想成婚?”   林柳转头看着盛蔓,有些无语:“我难道还能一辈子不成婚?我自己倒是无所谓,可下面还有弟弟妹妹呢,我若是不成婚,下面几个都要受我连累,名声都会受影响。”   这便是古代不能随心所欲的缘故了,因为如今将就宗族关系,一旦一个家族里的某一个人名声受损,家里其他人都会受到影响。   盛蔓也没想过林柳能说出其他答案,于是点点头没再多说,而是另提了一件事:“你既然打算成婚,陪嫁丫鬟就要好好挑选。挑好之后,是否有让她们开脸,给你未来丈夫做妾的想法,也记得提前说明,免得最后两人想法不通,造成误会,引发不好的事儿。”   林柳愣了一下,突然想起,这好像已经是盛蔓第二次还是第三次,郑重其事地提起陪嫁丫鬟了。   而且似乎每一次提起,语气都不太好。   想到盛蔓的遭遇,林柳有了些许猜测:“盛先生当年出事儿,你的陪嫁丫鬟也是帮凶?” 第78章   盛蔓担心林柳对陪嫁丫鬟不重视, 以至于生出事端来——   她看得很清楚,林柳其实并不是那等愿意与人共侍一夫的人,这一点从她对婚事的不以为意上也能看出来。只是这世上真正洁身自好的人少有, 为了娘家姑娘的名声又不能不嫁,于是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可碍于世情, 林柳能容忍没有感情的丈夫纳妾, 却不一定能容忍自己信任的丫鬟背叛自己爬床。   想了想,她苦口婆心地劝道:“世人都知道,这女子的陪嫁丫鬟,本就是给未来丈夫准备的妾室,且大多情况下,那都是用上了的。”   “你若是不想让自己的陪嫁丫鬟成为丈夫的妾室,最好一开始就断绝了他们的念头,也免得她们跟着你嫁人之后, 就被养大了心,生出了其他念头。”   担心林柳不放在心上,她认真解释, “我当年的陪嫁丫鬟那都是打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的。可就因为我没有提前与她说清楚我从来没打算让他与我共侍一夫,等嫁到夫家之后, 她被那家人哄得动了春心,进而对我这个迟迟不作为的主子生出了怨怼, 最后伙同那家人害了我,还伪造我的笔迹与家人通信。”   林柳愣住:“盛大人与盛夫人没有亲自上门探望你吗?”   盛蔓苦笑:“成婚不久, 我就跟着前夫一起到外地做官去了, 我父母就算想要过来探望, 也根本没机会。”   天高路远的, 交通联系都不方便,身边还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心腹助纣为虐,她都觉得自己还能成功逃出来,实在是老天有眼,给了她足够的幸运。   “但其实,等到我前夫死后,我那心腹丫鬟也没得好,直接被他们卖掉了。我当时还年轻,一心想要问个清楚明白,所以就去了牙行见她,我想知道她为什么要帮着别人害我。”   说到这儿,盛蔓眼底生出几分怅惘,“她说,当初我们让她一起陪着我出嫁,本就是打算让她成为我丈夫的妾室。谁知我嫁人之后却一直不提此事,眼瞧着我丈夫身边的妾室一个接一个,她的年纪却越来越大,若是再拖延下去,等她容颜不再,就算我再开脸让她做妾,她也不能得宠了,所以她要为自己争取。”   “可事实上,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做妾。我都为她找好了成婚人选,就等着两三年后给她除了奴籍放出去嫁人。”   林柳没想到盛蔓当年出事儿背后,还有这样的隐情:“那你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她后,她后悔了吗?”   “她很吃惊,”盛蔓笑了笑,“后不后悔我却不知道。但她也说了,若是一开始就知道我的打算,她许是在发现自己心意之后,就会直接求去。”   那丫鬟到底后没后悔林柳无从得知,但看盛蔓的表情,显然她是后悔了的。   明明只要说了那一句话,就能避免之后所有事情的发生,她却自顾自地安排了自己当做好姐妹的丫鬟的人生,且从未与她商量,让她误会,最后落到那步田地。   将心比心,若是林柳自己遇上这样的情况,只怕也很难不后悔。   林柳叹气,点头道:“先生放心,我知道轻重,等出嫁的时候一定会好好挑选陪嫁丫鬟,嫁人之前也定然会与她们说明情况。”   若是自己都说了,还有人乱来,那她也不必客气了。   盛蔓不知林柳心中想法,见她听劝,这才放心。   她这些年也教导了不下十个学生,但认真说来,还是与林柳相处最多,也最融洽,自然,她也最喜欢这个学生。   若是可以,盛蔓不希望自己的学生重复自己的错误。   师徒二人又说了会儿话,便听得盛蔓开口:“说来我这儿还有一个笑话与你分享。我原来的丈夫在家里也是长子嫡孙,是从下下了大力气培养的,在他死后,我夫家很是颓废了一阵儿,许久后才决定培养府上的庶子。但庶子打小被忽视,学业荒废,性子也被养得跟小冻猫子似的,根本上不得台面。这家人折腾叙旧,最后只能放弃,转而想到了联姻。”   “说来也巧,当年的春闱之后,正巧出了一个年纪轻轻且无妻室的贡生。因为对方生得样貌不俗,且谈吐举止也都不似常人,于是我那前夫家便相中那个贡生,愣是在殿试之前将人定下了。”   “那人倒也是个有真材实料的,在之后的殿试中竟得了个传胪。这金榜题名不久,我那前夫家就将家中嫡女嫁给了对方,两家在京城好生风光了一阵儿。”   “原本靠着我那前夫家的权势,对方的升职极快,没多久就爬到了五品之列,还被外放到了金陵做知州。谁知前段时间竟传来消息,说是我那前夫家的好女婿,因为贪酷之弊被革职了。”   盛蔓当年在夫家受够了磋磨,对那一家人实在没什么好脸,如今见他们不好,自然觉得高兴:“我那小姑子鼻子都长在脑门儿上了,以前看我都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如今发现丈夫不中用了,自然闹着要和离。虽然被压了下去,却也根本不愿跟着丈夫离开受苦,于是直接带着嫁妆回京城了。”   “听说她丈夫受不得这屈辱,直接与她断了联系,然后带着家当四处游历去了。”   林柳失笑,竟也生出了一些因果报应之感。   盛蔓笑够了,突然开口:“说来我那小姑子的丈夫,与荣国府还是一个姓呢。好似叫贾化,字时飞。这么些年,我知道的姓贾的人全都与宁荣两府沾亲带故,这贾时飞许是与荣国府也有些许关系也说不准呢。”   林柳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所谓的贾时飞,其实就是原著中与甄士隐一起出场的贾雨村。   她没想到贾雨村在复职之前,竟然还有这么一桩旧事。   林柳想到贾雨村的性子,不由好笑——   那人连有恩之人都随意对待,丁点儿小事都要记在心上许久,等到贾雨村想到办法起复,还不知会怎么对待这一家人呢。   原著里面,娇杏可是在原配病亡之后才被扶正的。   想到这儿,她笑道:“我看这贾雨村迟早起复,先生前夫的妹妹以后只怕要后悔。”   盛蔓愣住:“怎么说?”   林柳提醒道:“那贾时飞就算少年英才,考中进士的时候怎么也有将近二十了吧?这般大的年纪,却一直没有成婚,反倒在考中贡生之后才订了亲……指不定这人就是故意不娶妻,就等着将自己的婚事当做政治筹码,想要为自己谋求助力呢?”   盛蔓顿时反应过来:“若真如你说的这般,这贾时飞的心思可就太深沉了,而且还是相当沉得住气,利益至上的。这样的人,只要被他抓住机会,指不定真能起复。”   可一旦起复,她那前夫家给贾时飞的屈辱,可就不会这么简单地算了。   想到前夫家可能多了个心机深沉的仇人,盛蔓顿时大笑起来:“这才是真正的因果报应呢,我且等着看他们以后的下场。”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林柳见日头都快爬到最顶上了,赶紧起身告辞。   盛蔓想要留她吃午饭,却被林柳拒绝:“母亲这段时间热衷于参加宴会,父亲又正在衙门当值,我这个长姐,总不好在午饭的时候还不回去。”   盛蔓想到林家的几个孩子,不由失笑:“行吧,那我就不挽留你了,你回去的路上记得小心。”   林柳点头,告辞离开。   马车一路向前,很快便到了林家侧门。   林柳从马车上下来,正要进门,却听门房开口道:“大姑娘,方才有位季公子来访,说是想要找您。听说您不在,他便去了松大爷的院子。”   林柳讶异一瞬,点头:“我知道了。金秋,看赏。”   说完便进门,直奔龟龄的院子。   季崧与龟龄这两年倒是见过几面,只是都没怎么相处便匆匆告别,如今有机会促膝长谈,自然聊得起劲儿。   林柳过来的时候,便见到这二人坐在书桌前正说得兴起。   不过她刚进门,两人便停下说话声,一起看了过来。见是林柳,两人不约而同地放松了绷紧的肩膀。   龟龄笑着开口:“姐姐你可算回来了,崧大哥一大早便来了,只是一直等不到你,只能退而求其次,与我说话了。”   季崧扫了龟龄一眼:“你胡说些什么?”   龟龄哼了一声,取笑道:“也不知是哪个听说了我母亲这段时间在为姐姐寻摸婚事,整个人就着急起来了,还一直缠着我问有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季崧吓了一跳,一把伸手捂住龟龄的嘴。   抬头对上林柳探寻的眼神,不太自在地别开了头。但见他微红的耳垂,便能知道龟龄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了。   林柳有些好奇:“你问我的婚事做什么?”   一边问,她一边走到两人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季崧对上林柳眼睛,见她眼底毫不作为的疑惑,顿时泄气:“没什么,就是突然知道这个消息,所以好奇想问问。 ”   林柳点点头,半点儿没怀疑季崧的话。   她笑道:“你今日过来找我,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季崧看了眼龟龄,起身道:“我们到花园去说吧,龟龄还要复习功课准备明年的春闱,我们还是不打扰他了。”   林柳愣了下,转头看向龟龄:“那我与你崧大哥就先走,你在书房好好读书,等会儿到正房一起用饭。”   龟龄撇撇嘴:“去吧去吧。”   当谁不知道你们这是有秘密要说,不能让他知道似的。   林柳揉了揉龟龄的头发,这才笑着离开了他的书房,带着季崧前往林家的花园。   林家花园里面的景致偏向江南风格,回廊蜿蜒曲折,一步一景。只是遮挡物太多,太容易藏身,她便一路向前,并未停留太久。   一直到来到花园中心的湖心亭处,她才停下脚步:“这里空旷,应该不会有人听到我们的谈话。”   季崧四处看了一眼,点头:“好的,就在这儿谈吧。”   林柳笑了笑,让金秋等丫鬟退下,在周围警戒。   两人坐下后,季崧便将自己之前在原平南伯府发现的线索告诉林柳:“我后续观察了一下,没人发现我进过密室,这才去掉伪装亲自到林家来见你。”   林柳还是挺相信季崧的,从未觉得他会将危险带给林家。   她有些疑惑:“你都已经知道四王八公谋逆,也与你家的事儿有关,为什么不想办法直接将这事儿捅出去呢?”   自古以来,皇家最忌讳的就是谋逆,只要季崧将原平南伯府密室内藏着大量兵器的消息捅出去,四王八公绝对讨不了好——   听季崧的话,荣国府仿佛没参与此事,他们许是能逃过一劫,但也绝对不可能一点儿牵连也不受。   林柳没想明白,季崧为什么都查到了这么重要的线索,竟然还这么稳得住。   季崧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你之前不是说,我家的事儿可能是牵扯到了先太子遗孤的身世?如今却是谋逆,我不把事情弄清楚,怎么愿意罢休。而且之前我家被灭门,这么大的事儿,没多久就被压了下来,宫里肯定有人在帮忙,我想知道这人是谁。”   林柳看着季崧:“这样做确实是最保险的,但你自己就太累了。宫里的事情不是那么容易查的。”   以季崧如今的势力,只怕连皇宫都进不去,又谈何查起?   其实不如直接揭发四王八公,这样平南伯府的事儿自然会有朝廷的人接受调查。   但问题就是,平南伯府被灭门的真正凶手,不一定是四王八公。   可若不是四王八公,那人只怕就不是季崧一个人能对的了。   如今见好就收,至少季崧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活在阳光下。可若是他坚持调查,最后调查的结果一旦与上面两位扯上关系,季崧无论还想不想报仇,都只能走上谋反这条路了。   而季崧的选择,从来没变过:“我一定要查清楚宫里的那个人是谁,哪怕那个人,很可能是太上皇,或者皇上。”   林柳闭嘴,没有再劝。   被灭门的人不是林柳,但她也有在意的家人,只要换位思考,想想若是林家遇上季家那样的事儿,她的选择只怕也会与季崧一样。   想到这儿,就算心里还有再多劝人的话,她也说不出口了。   林柳看着季崧,叹气:“你也知道的,全国粮商基本都掌握在我们手上了,你以后若是用得上,便用吧。不过经济战到底不比实打实的武力更有威慑力。若是你调查出来的结果,真的是最坏的那种,且在那之后还打算报仇的话,先不要冲动,蛰伏起来,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控制粮食虽然可以威慑朝廷,但若是想要改天换日,只是粮食却并不太够——   朝廷每年收税,本就是收的粮食。如今全国各地的粮商虽然被她把持,但各地府衙也都建有粮仓,若是贸贸然出手,就算会给朝廷引起震荡,却不一定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必须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比如,战争。   探春和亲,不就是因为朝廷与西海沿子那边的国家打仗失败了?距离那个时候也没几年了。   真要动手,那就是最好的时机。   季崧看了林柳一眼,笑道:“也只有你听到我的话,不会说我异想天开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一时沉默下来。   好一会儿后,许是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让人窒息,季崧笑着转移话题:“林姑娘,我能知道当初在江南发生了什么事吗?怎么陈湖突然就说自己不适合跟在你身边,想要回到京城?”   担心林柳误会,他解释道,“我大致能猜到,做错事的人是陈湖,但他回京之后不管我怎么问都不愿提起在江南发生的事,我实在好奇而已。你若是不愿意说,不说就是,不用勉强。”   林柳愣了下,开口:“没什么大事,只是他在帮我调查粮商家眷资料的时候,被一个扮猪吃老虎的人给骗了,不是什么大事。”   季崧皱眉:“那个扮猪吃老虎的人是谁?可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林柳见他着急,赶紧安抚:“我们及时发现了,除了损失了一个玉坠儿,便再没有其他损失。你不必太过着急,也不必责怪陈湖,此事实在怪不得他。”   季崧见林柳表情认真,似乎真的不曾怪罪陈湖,不由试探:“那我若是再将陈湖调到你身边做事,你还愿意吗?”   林柳下意识摇头,见季崧表情复杂,似乎误会了,赶紧解释道:“我并不是觉得陈湖本事不好,也真的没有怪罪他的意思。只是我身边已经有了父亲派来的人,以陈湖的本事,若是再到我身边做事,就委屈他了。”   季崧摇头:“有什么委屈的?为你做事是他的荣幸。”   林柳哭笑不得:“他既然有真本事,自然该在应有的位置上发光发热,何必非要跟在我身边?你一个人在京城调查当年真相,应该缺人吧?为何一定要将陈湖放在我身边?”   季崧看着林柳:“应该是林姑娘一定不想要陈湖跟着你吧?你也不必顾忌我,只管将真正原因告诉我就是,我难道还能为了陈湖与你生份了?”   林柳看着季崧认真的表情,叹气:“陈湖的本事还不错,只是对女子有些轻视,不算尊重。虽然我在他那儿是个特例,但是听着陈湖贬低其他女性,我自己也觉得不适。”   “而且他也确实不适合跟在我身边,”林柳解释道,“跟在我身边免不了与女子接触,到时候他的态度若是让对方察觉,只怕会影响到合作关系。”   季崧恍然点头,这才不再询问。   眼瞧着快到正午,林柳笑道:“今日你难得上门一趟,便在府上吃一顿便饭再走吧?”   季崧想了想,还是拒绝了:“我若是在林家待的时间太长,只怕会被人记住,对林家不好。”   林柳失笑:“只是一顿饭而已。”   季崧仍是摇头。   林柳无奈,只能亲自将人送出林家。   季崧并未乘坐马车过来,如今自然只能徒步离开。不过这样也方便,离开林家大门后直接藏入人流,也免得被人发现。   但在离开之前,季崧仍是没忍住,回头问了一句:“林伯母真的在为林姑娘挑选夫婿吗?可有合适的人选?”   林柳怔住,好一会儿后开口:“我年纪也大了,确实到了该成婚的年纪。至于人选,暂时倒还没有找到合适的。”   季崧松了口气,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那就好。”   说完便走进人流,很快消失在了林柳眼前。   林柳愣在原地,好一会儿后才转身回了林家。   金秋并不认识季崧,只当他是龟龄少爷的朋友,见林柳有些失神,不由问道:“这位公子是松大爷的朋友吗?他为什么一而再地问起姑娘婚事?难道对您有意?”   林柳一惊,好半天才开口说道:“谁知道呢。”   吃完午饭回到自己的房间,林柳还没能从季崧可能对自己有意的猜测中回过神来——   两人虽然是合作关系,且从小一起长大,但因为自己是重活一世的缘故,林柳向来是将这些同辈人当做小辈,就算是贾琏,在她眼里也更像表弟,而不是表哥。   季崧只比林柳大两岁,她自然也是将他当弟弟看待的。   谁能想到几年不见,这小子竟然对自己有了想法?   林柳想不通,两人就算有感情也是小时候的青梅竹马之情,如今两人都有好些年没有相处过来,季崧为什么还会对自己生出旁的心思?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一直到睡着,林柳都还没想明白这事儿。   若是对她有想法的是其他人也就罢了,可这人却是季崧,自然让她觉得别扭,一时间都有些拿不准以后联系,到底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他了。   其实最好的办法,应该是直接断掉联系,时间一长,季崧自然就放下了对她的心思。   但两人之间毕竟有利益上的牵扯,断掉联系根本不现实。   林柳为这突然的发现,苦恼得不行。   不过很快,林柳就忘掉了这事儿——   因为在那天之后,季崧便与她失去了联系。但若是去问季崧的心腹,那些人又说他最近很安全,没有遇上什么危险。   林柳只当季崧后悔了,很是松了口气。   不过林柳会这么快忘掉季崧的心思,也不止是因为与季崧断掉了联系,还因为这之后没多久,就进入了十二月,大家都要准备过年了。   过年之后,全家又要开始为龟龄参加春闱准备东西——   春闱不比乡试,天气严寒,稍不注意就会生病,所以一定要好生准备,不能出现半点儿疏忽。   自从龟龄考中举人之后,他便再次进了国子监学习。   国子监内的老师全是进士出身,教导龟龄读书绰绰有余,而官场上的事儿又有林如海给他开小灶,他本人之前也跟着林如海四处走动,还亲自跟着林如海去做了一些实事。   从各方面来说,龟龄这次考试都有十足的把握,完全没必要担心。   事实也果然如林家所料,等春闱成绩下来之后,龟龄果然榜上有名,而且还是出乎意料的第一名。   乡试的解元,会试又考中了会元,只要之后的殿试龟龄没有发挥失常,他定然会试这一届的状元——   皇上如今被太上皇压制,正需要类似三元及第的吉兆来给他的名声增光添彩呢。   不久殿试到来,皇上果然对龟龄另眼相看。   许是担心太上皇的人做手脚,皇上竟然在考试刚结束,便直接当着所有考官与考生的面儿宣布,这一届的状元是林如海家的长子林松。   哪怕大家对此结果早有预料,见皇上当场宣布此事,一定要将这个结果砸实,也还是被吓了一跳。   但皇上可不管这些官员的想法。   他本就对林如海这位能臣非常欣赏,如今他儿子又为自己带来了三元及第的吉兆,自然看他愈发顺眼。连带着,他看林龟龄的眼神都充满了善意。   于是没多久,皇上便破例,直接封了林龟龄做侍读,让他每日为自己讲课。   这消息传出之后,林家亲朋纷纷来贺。   林如海为了答谢大家,于是让贾敏举办了一场宴会招待大家,也算是为龟龄连中三元庆祝一番。   有了龟龄这个金字招牌,林柳在婚恋市场上愈发受欢迎了。   她几乎是刚出现在宴会上,便被一群夫人拉着询问各种问题,同时还接收到了无数的推销信息,脑子都要被弄炸了,实在烦不胜烦。   好在这时候龟龄让人过来,说是有事找她。   林柳这次脱身,跟着龟龄身边的丫鬟来到了他的书房。而在书房,她再次见到了消失许久的季崧。   正在她觉得疑惑的时候,龟龄开口:“姐姐你不知道我刚才见到崧大哥的时候心跳有多快,险些直接抓着他逃跑。谁知道他却不慌不忙地自我介绍,也不知怎么弄的,如今竟然成了神武将军家因为体弱,从小养在寺庙内的长子。”   季崧转头看向林柳,面带微笑:“林姑娘,好久不见。” 第79章   林柳吓了一跳:“季……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季崧失笑:“现在叫冯紫枫, 是神武将军家长子,因为出生后便一直生病,养了好几个替身也没用, 所以只能自己出家。不过因为家人舍不得,所以并未正式剃度, 而是带发修行。”   林柳听着这逻辑严密, 抓不出一点错漏的“身世”,一时目瞪口呆,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好一会儿后,她环视四周,再次确认周围真的没人后,忍不住开口:“我记得神武将军家只有一个叫做冯紫英的独子?你是怎么变成冯紫英哥哥的?”   季崧看着林柳难得失态的样子,竟觉得有些好笑。   他不疾不徐地解释道:“我父亲与神武将军本就是莫逆之交,当年我回到京城之后, 也曾想过去找神武将军帮忙。只是后来觉得事关重大,才放弃了这个想法,但神武将军的人品还是值得信任的。”   林柳有些抓狂:“神武将军值得信赖当然是一件好事, 但你之前都不愿意去找他帮忙,为什么现在突然就变成了他的儿子?这就是冯将军帮你的办法?给你一个身份?真的不会被人拆穿吗?”   季崧笑着点头:“林姑娘不必为我担心,神武将军家在冯紫英之前, 确实有一个长子,也确实因为身体太弱被送去了寺庙。只是对方身体太虚弱, 哪怕最后正式出家也没能活下来。”   龟龄眨眨眼:“那为什么京城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因为他被送走的时候还未满月,死亡的时候也不过才八九岁大而已, 基本没在京城露过面。”季崧解释道, “因为孩子出生之后没多久就送去了寺庙, 京城的人都只当他活不下来, 自然不会惦记这个孩子。”   后来神武将军夫妇又生了冯紫英,因为长子的缘故,冯紫英在家里溺爱非常,直接将人宠成了一个招猫逗狗的纨绔。   神武将军家世不俗,不管冯紫英做了什么都能为他兜底,慢慢地将他宠得越发无法无天,除了不会杀人放火,冯紫英也算是一个在京中横行的小霸王了。   因为冯紫英过于能招惹是非,当初那个从未露面的孩子自然愈发被人忘记,再也无人记起。   但也多亏了京中众人的遗忘,季崧才能在如今顶替了这个已死之人的身份,再次光明正大的站到台前。   龟龄眨眨眼:“可是崧大哥,冯唐将军长子当初出家的寺庙里面的和尚,难道不知道他已经死了吗?”   就算时过境迁,可神武将军的身份那般高贵,他的儿子在寺庙众人眼里自然也是印象深刻,如今死而复生,难道不会让寺庙众人猜测?   林柳看向季崧,想要看他怎么回答。   季崧嘴角含笑,仍旧是一副淡定模样:“当初寺庙眼瞧着冯唐将军的长子快不好了,便给他们传了信,让人接回家了。孩子死后也只是秘密发丧,并未告诉寺庙主持。”   林柳愣住:“秘密发丧?为什么?”   “因为神武将军的母亲当时已经不好了,冯将军不敢在那个时候告诉老太太长孙没了的消息。”   只能说当时的情况太过凑巧,这一老一小相继生病,小的还先走了。神武将军府的人总不能为了一个死人,再把还活着的老人给刺激得出事儿吧?   季崧摇头叹气:“为了老太太的身体着想,冯唐将军想了个托词,自己带着幼子冯紫英,亲自将长子的尸体运送回老家办的丧事,并未大肆操办,除了神武将军一家三口并寥寥几个心腹,并无其他人知道。”   若非这个身份毫无错漏,季崧也不会同意以神武将军长子的身份回归人前——   这身份实在是太高调了,稍有风吹草动,就可能引起事端。   林柳看着季崧,表情怔忪:“你为什么要顶替他的身份呢?就算这身份真是存在且经得起查,却也不是没有一点儿危险。”   原本能言善道的季崧突然住嘴,看着林柳的眼睛,突然答非所问道:“林姑娘,这段时间过去,林伯母可有了合适的女婿人选?若是没有,你看我合适吗?”   林柳:“……”   龟龄两眼发亮,视线在季崧与林柳二人之间来回打转儿,眼底的兴奋完全掩饰不住——   天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毛遂自荐,给他做姐夫的!   林柳本来有些尴尬,余光瞟到龟龄的眼神,所有情绪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一把将人推出门外:“你是今日宴会的主角,怎么能离开宴会这么长时间?宴会来了那么多的客人,父亲一心想为你积攒人脉,你怎么能躲在这儿偷懒?还不快去找父亲!”   房门“砰”一声,关得严严实实。   龟龄站在门外,两眼茫然地看着房门:若是没有记错,这是他的书房对吧?他作为书房的主人,竟然被人从里面赶出来了?简直滑稽!   他冲着大门挥了挥拳头,到底还是转身回到了宴会之上。   没办法,他长这么大,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护着自己的姐姐,不让她与其他人玩耍的小屁孩儿了。   如今母亲正在为姐姐的婚事发愁,哪怕是在一家人聚餐的时候,也时不时感叹一句,因为下手太晚,如今已经没几个合适的年轻公子。   龟龄做了林柳十几年的弟弟,一直活在姐姐的羽翼之下,如今见母亲为姐姐的婚事发愁,自然想要为姐姐的婚事出一份力——   要他说,母亲看上的那些年轻公子都是些歪瓜裂枣,就算家世相貌不错,可人品才学却不敢恭维,不论从什么方向看,都比不上季崧。   若是姐姐一定要嫁人,季崧自然是个不错的人选。   至少,他与姐姐有着一起长大的情谊,且对姐姐言听计从,又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实在是个不错的人选。   若非如此,他早在知道季崧在打他姐姐的主意时,便将人赶出门外了。   龟龄可以说为姐姐的婚事操碎了心,如今被赶出房门也能安慰自己,没事,也是给姐姐与崧大哥一个独处的机会,让他们自己聊一聊彼此的想法。   ……   龟龄离开之后,林柳看向季崧,叹气:“你什么时候对我生出这种想法的?我一直都将你当做是弟、哥哥,从未想过你竟然……”   说到一半,她再次叹气。   季崧有些难受:“我对你产生感情,就这么让你不能接受吗?”   “这倒不是,”林柳笑笑,“我对你还算了解,很清楚你的优秀。尤其是与我母亲如今正在相看的那些年轻公子相比,你更是优秀得有些过分。”   “那为什么……”   “因为我从未想过有这种可能啊。”林柳耸耸肩,“你会对你的姐姐或者妹妹产生感情吗?”   季崧黑脸:“我又没把你当妹妹。”   林柳失笑:“我当然知道你没把我当妹妹,但我把你当哥哥了啊。”   季崧在林柳心里,那就是让人非常有保护欲的邻家弟弟。她是真的一点儿都没有过,要与季崧在一起的想法。   季崧表情不算好看:“但我已经与将军夫人说了,希望她能替我打探一下伯母的想法。”   林柳瞪大眼:“这么快?”   见林柳只是惊讶,并无抵触,季崧才算松了口气。   他点点头:“我想要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本就是因为想要娶你,所以与将军夫人熟络起来后,我便提出了这个请求。”   担心林柳生气,他认真开口,“我看你对自己未来的丈夫是谁也不怎么感兴趣,伯母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你却几乎从不出面,也从未听说你与某位公子走得近。除了之前那位年公子,你甚至不曾让人打听那些公子的情况……”   “你既然不在意以后与谁成婚,为什么我就不行?”   “当然不行。我若是嫁给其他人,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我们就是搭伙儿过日子而已。若是过不下去了,大可以直接和离。实在不行,我还能选择分居。”   林柳看着季崧,“你行吗?”   季崧眨眨眼,好像确实不行。   林柳又道:“你对我有感情,我也相信你肯定会对我好。但你对我好肯定有一部分原因是想要我回应给你同样的感情,若是我给不了,你不会难受吗?”   季崧:“……”   他忍不住想了想成婚后自己对林柳百般讨好,她最后却仍旧无法爱上自己,甚至爱上了另一个人……   难受!想哭!   “若是我不爱你还好,到时候你不管是纳妾蓄婢,还是移情别恋,我都可以贤惠大度,坦然以对,甚至可以与你的妾室亲如姐妹。可一旦爱上你了,我对你的态度肯定与之前完全不一样。我不可能同意你纳妾蓄婢,也不可能看着你拈花惹草,更不要说移情别恋……”   季崧瞬间来了精神:“我可以!”   林柳一愣:“你可以什么你可以?”   “不纳妾蓄婢,不拈花惹草,不移情别恋!”季崧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意,语气笃定地重复,“我可以!”   林柳:“……”   季崧见林柳不信,赶紧保证:“你相信我,我只喜欢你,只想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其他女人都不会被我看在眼里。”   林柳扶额,觉得脑仁儿疼:“你先回去,让我好好想想吧。”   季崧本来还想再说,但触及林柳认真的眼神,只能选择告辞。   等他离开之后,林柳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刚才忘了问,季崧到底是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的?   ……   宴会结束之后,林家人各自回院子休息,到了晚上用膳的时候才聚到一起。   如今的林家可不只有小猫三两只,济济一堂,坐满了一桌。   一顿饭毕,贾敏突然想起白天的事儿,开口说道:“今天神武将军夫人也来参加了宴会,还拉着我问了不少小麒麟的事儿,我看她样子,仿佛想要将小麒麟娶回家一样。但我记得她家冯紫英已经定亲了啊?如今又是闹哪儿出?”   林如海今天在冯唐身边见到了季崧,本来还不知他为何摇身一变,成了神武将军的长子,如今听贾敏的话,倒是明白了一些。   虽然不知道两个孩子在打什么主意,但他还是准备帮着季崧说些好话。   他看了林柳一眼,笑道:“神武将军冯唐养在寺庙的长子病愈,已经被接回京城了。将军夫人若是真对小麒麟感兴趣,应当是为了他家长子求娶。我瞧着那小子样貌身材都不错,谈吐举止也不曾堕了神武将军家的名声,应当是个不错的人选。”   贾敏转头盯着林如海:“听你语气,怎么好似见过他一样?神武将军家的长子今日也来参加了宴会?”   林如海点头:“生得仪表堂堂,进退有礼,言谈不俗。”   贾敏顿时来了兴趣:“若他真有你说的这么好,与我家小麒麟岂非绝配?”   林如海本来还挺高兴,听了这话心里不适:“说什么绝配不绝配的,还是个毛头小子而已,谁知道他内里是个什么样子?”   “看你这话说的,这人私底下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我肯定会让人去调查啊。”贾敏想起年家那事儿,仍然心有余悸,“就是神武将军家这位公子仿佛刚从寺庙回来,府上对他了解的人应当很少,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听到与他相关的事。”   林如海看了林柳一眼,见她表情淡定,仿佛根本不认识这位神武将军家的公子一般,顿时有些迷惑起来。   他记得,龟龄不是半道带着人离开了宴会?   转头,却对上龟龄揶揄地看着林柳的眼神。   林如海:“……”懂了,这两个孩子确实见过面的。   而且看龟龄的表现,小麒麟与季崧两人只怕还谈起过这桩婚事。只是她表情太淡定,也不知道商谈的最后结果如何。   等到晚饭结束,林如海将林柳叫到书房。   林如海坐在椅子上,好奇地看着林柳:“说说看,你对神武将军夫人向你母亲打探你的消息,疑似想要将你娶回神武将军府的事儿到底是什么看法?”   林柳抬头看了林如海一眼,叹气:“我也不知道。季崧说他喜欢我,还保证成婚以后不会纳妾蓄婢,不会拈花惹草,我与他也算熟悉,对彼此也足够了解。但是……”   “但是什么?”   “总觉得有点儿怪怪的。”林柳苦笑,“理智分析,季崧是一个很不错的成婚对象,但感情上,我暂时还没办法接受自己与季崧一辈子都绑定在一起。”   这真的太奇怪了。   林如海看着林柳,笑道:“你母亲这段时间频繁参加宴会,相看过不下十位适龄公子。等调查结果出来后,她也曾与我分析其中优劣,但最后得出的结果全都是,不适合成婚。”   林柳没想到不过小半年时间,贾敏便已经相看了这么多适龄公子:“母亲很着急将我嫁出去吗?”   正常人在接连发现相看的十多位适龄公子不适合后,难免受到打击,之后再出门的时候难免有些兴致缺钱,至少也得缓上一段时间,才能调整好心情,几乎以饱满的心态继续吧?   但林柳印象中,这段时间贾敏的心态一直很积极,就好像没有受到打击一样。   林柳之前还以为贾敏又遇上了不错的人选,自己要不了多久就要好事将近了呢。   林如海笑笑:“你别误会你母亲,她并非想要尽快将你嫁出去,只是眼看着适龄公子一个个减少,剩下条件好的也越来越少,所以才会着急。若是全京城的公子全都等着任你挑,只怕你母亲反倒要矜持起来,不愿将你嫁出去了。”   林柳失笑:“原来好的成婚人选,还要抢的吗?”   林如海看着林柳:“我虽然不舍得让你出嫁,但显然,我不可能再将你留在身边太久。季崧除了家世之外,各方面都非常优秀,哪怕我对他有些意见,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很不错的成婚人选。”   “而且粮食的生意一直是你与季崧两人在管吧?粮商之事事关重大,轻易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林如海提出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你若是嫁给其他人,成婚后只怕不会如现在一般自在,而且不管做什么事都要时刻警惕、万分小心。毕竟,你的枕边人才是最容易发现你秘密的人。”   林柳愣住,苦笑:“还是父亲考虑得周全,我之前都没想到这点儿。”   林如海摇头:“我相信以你的谨慎,定然不会让自己的秘密被其他人知道。但既然能轻松地生活,为什么一定要时刻小心呢?你是成婚过日子,又不是坐牢。”   “反倒是季崧,你们两人对彼此的秘密都非常了解,利益上也牵扯颇深,算是天然的同盟。若是嫁给他,你在日常生活中也不必畏手畏脚。”   “成婚是一辈子的事儿,”林如海笑道,“若是一段婚姻让你觉得拘束,觉得还不如没成婚之前过得好,你迟早会想要逃开的。小麒麟,我知道你一向懂得权衡利弊,不妨将婚事也当做一门生意,好好思考其中得失。”   林柳看了林如海一眼,点头:“父亲,我知道了。”   林如海点头:“你回去好好考虑清楚,不管最后做下任何决定,我都支持你的选择。”   林柳行礼告辞,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金秋等人上前伺候,一番洗漱之后,她很快就躺到了床上。   月色如水,清凉得没有一丝暖意。   林柳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心里竟是难得的平静。   她将林如海刚才的话放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了一遍,最后不得不承认,不论是从个人的方面,还是从利益角度来看,季崧都是最适合她的成婚人选,没有之一。   至于她在得知,季崧可能喜欢自己时候的小别扭,此时也已经被她遗忘在了角落——   既然总是要成婚的,那嫁给一个喜欢自己的人,总好过嫁给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至少喜欢自己的人愿意纵容她,而不喜欢她的人却只会考虑自己。   林柳叹气,合眼准备睡觉。   笃笃笃——   房间的窗户被敲响,林柳睁眼,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房间,以及寂静无声的世界,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起身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道长,方丈,好久不见。”   跛足道士捻着胡须大笑:“小友敏锐,还没见面便已经猜到了是贫道在敲窗。”   林柳无奈:“除了您,也没第二个人敲我的窗户了。”   跛足道士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倒是想要白天过来,却担心我们的出现吓到林家人。而且我们频繁出现在绛珠仙子的家里,若是白天,难免会让警幻仙子注意到。”   癞头和尚跟着解释:“我们这次过来也是事出有因,并非随意打扰,也并不想打扰施主清梦。”   林柳摇摇头:“两位大师不必将我的话放在心上,我只是随口抱怨而已。两位大师此次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跛足道士与癞头和尚对视一眼,道士开口道:“因为绛珠仙子的命运已经改变,我们便去了其他下凡历劫的仙子那儿,四处走完一遭后,我们便干脆守在了荣国府,想要护着通灵宝玉。”   和尚接着说道:“之前一切都好,荣国府虽然乌烟瘴气,但对通灵宝玉的修行也还有些帮助。但就在这两天,我们突然察觉到宁荣两府上方的气息有些不对。”   “贫道掐指一算,发现警幻仙子竟打算对通灵宝玉动手。”跛足道士叹气,“我与和尚算是方外之人,哪怕想要救人也只能迂回着来,至多将人化出家。林姑娘作为此方天道异数,能插手的地方比我们多得多。”   林柳茫然地看着两人:“宁荣两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又需要我为你们做什么呢?”   道士解释道:“我们暂时不知警幻准备如何对付通灵宝玉,只能想法子在旁盯着。”   林柳:“……你的意思是,现如今什么都还没发生?”   道士点头:“现在还没发生,但也快了。我已算到此次下凡历劫之人其中一位,已然启程往京城来了,虽然不知何时能到,但在她到达荣国府后,主要人物到齐,警幻给所有人安排的命运开始运转,她要对宝玉出手就容易了。”   “谁要进京?”   “那人投胎到金陵薛家,如今的乳名儿唤作宝钗,有一个大两岁的兄长,和一个寡母。”   林柳一听这话,顿时反应过来,这一僧一道说的是薛宝钗。   以前看书的时候还不觉得,但等穿成了林家养女,成了黛玉的姐姐后,林柳再想起宝钗,心情便有些复杂了。   按照原本的命运轨迹,薛家一家人会在金陵与冯渊争抢香菱,薛蟠这个呆霸王还下令让手下将冯渊打个半死,等回去后不到三天便不治身亡。   为了了结这桩人命官司,薛蟠只能听从贾雨村的安排假死。   林柳其实很怀疑,薛宝钗进京待选才人赞善失败,其中就有薛蟠打死了人的原因在——   皇家耳目众多,才人赞善又是给公主郡主等人挑选的陪读,家世才学还是其次,最重要的自然是人品。   贾雨村了结案子的法子简单粗暴,直接承认了薛蟠打死了人,然后又说冤魂索命,直接让他假死。   皇家可不管你有没有被怨魂索命,只要知道你确实因为与人争抢一个女人,便将人打死就足够了。   古代讲究连坐,皇家如何不怀疑薛宝钗人品?   但也说不准,毕竟原著中连薛宝钗落选都只是在字里行间隐晦地提示,落选的原因更是一直到最后都没有提及。   不过这辈子,香菱,也即是甄英莲已经提前被她救下,薛蟠应当不会再打死冯渊了吧?   林柳看向跛足道士:“薛蟠没打死人,贾雨村也不是金陵应天府的知府,薛家应该会顺利进京吧?”   跛足道士与癞头和尚对视一眼,纷纷摇头表示不知。   林柳无语。   跛足道士失笑:“就算薛家顺利进京,不再发生其他意外,薛宝钗也不可能进宫啊。在原本的安排中,她不能进宫的最大原因本就不是她的哥哥,而是王夫人与王家。”   林柳愣住,还想再问,一僧一道却连连摇头,不愿再开口。   林柳无奈放弃,道:“那我又能做什么呢?距离薛宝钗进京还有还几个月的时间吧?你们这么早就找我做什么?”   “找你去救救秦可卿。”癞头和尚道,“秦可卿得了季崧的提醒,对贾珍生了防备,坚持了这么多年一直没让他得手。但她现在支撑得有些艰难,不论是她的父亲,还是她的丈夫,都对她如今的困境视而不见,她丈夫面对贾珍淫威,偶尔还会帮着贾珍算计秦可卿。”   跛足道士点头:“秦可卿是十二金钗中的一个,身份非比寻常。若是能救,自然还是要救的。”   林柳无奈:“她是宁国府的人,我是林家的人。哪怕你让我去救三春,也比秦可卿容易啊。而且秦可卿与贾珍日日见面,我拦得了一时,难道还能拦得了一世?”   只要贾珍不死,秦可卿不离开宁国府,其他人就算相救,又有什么办法?贾珍就是宁国府的土皇帝,其他人都是他一个人的奴才,轻易忤逆不得。   不过林柳倒是没想到,秦可卿会落得那般下场,竟然还有贾蓉推波助澜的原因。   见一僧一道失望,林柳笑道:“你们不如直接将秦可卿化去出家得了。秦可卿若不愿被贾珍逼迫,自然答应你们。”   一僧一道眨眨眼,恍然大悟。   癞头和尚开口道:“我去试试,许是能成。”   说完二人便迫不及待地离开林家,消失在了林柳的视线中。   林柳回到床上,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之后接连许多日,林柳的生活都相当平静,日子悠闲恬淡,让人舒服得完全不想脱离。   不过没几日,贾敏便找到了林柳:“我让人打听过了,神武将军家的长子虽然才从寺庙被接回来,但言谈举止果真如你父亲所言一般出色不俗,且院子里没有一个丫鬟,下人都说他不近女色,洁身自好。”   “我看他不论相貌身材,抑或是家世背景都是一等一的好,若是这门婚事真的能成,倒也是件喜事。”贾敏小心观察林柳反应,“只是不知小麒麟你是个什么想法?”   “冯夫人已经与我明说了,只要我点头答应这门婚事,她马上就让长子冯紫枫开始准备纳采礼,就连媒婆,她也已经请了皇后嫡亲的妹妹帮忙说和,诚意相当足。”   冯唐将军的夫人也算是皇室宗亲,但她愿意去请皇后嫡亲的妹妹帮忙做媒,显然对这门婚事相当看重。   经过几天的深思熟虑,林柳心里的天平已经偏向了答应了这门婚事,只是还有些拿不定主意。   贾敏看出她的犹豫,立刻趁热打铁:“冯夫人还与我说了,冯紫枫为了展示自己的诚意,都已经亲自带着一队士兵出城到家外猎取大雁去了,许是要不了几日就能带着活雁回来。”   所谓三书六礼,其中的第一个步骤便是纳采,而纳采的采礼中最不可获取的便是大雁。   只是有些人为了偷懒,会直接用金银打造一对儿大雁,有些人又不太讲究,会让手下去打,还有些甚至会在纳采的时候送上一对儿死大雁。   虽然不能说有错吧,但其中的心意便一目了然。   冯家公子愿意亲自去打大雁做采礼,且还说了是活的大雁,还是很让贾敏高兴的:这说明冯紫枫重视小麒麟,以后嫁过去,不说对她多好,但肯定不会很坏。   林柳怔愣半晌,笑着点了点头:“母亲既然觉得不错,那便定下神武将军家的公子吧,听着确实很有诚意。”   贾敏顿时笑了起来:“你放心,我瞧着冯紫枫确实很看重这么婚事。等到纳采结束之后,你们对外便是未婚夫妻了,到时候便能接触一下对方,在婚前培养培养感情。”   林柳想到季崧的样子,失笑:“都听母亲的。”   于是不久,皇后的妹妹便亲自带着神威将军家的下人抬着两只被绑上红绸缎,还在挣扎的大雁并其余多达三十余种具有美好寓意的礼物,以及绸缎、首饰并食物等采礼,打着灯,敲锣打鼓地来到了林家。   刚到门口,便点燃了鞭炮。   林家门房见了,赶紧进门通报。   不久,林如海便带着贾敏出来,将季崧迎进了林家大门。   等到皇后妹妹带着林家长女的年庚八字等回到神武将军府,所有人便知道,林家的长女与神武将军府的长子定亲了。 第80章   古代成婚讲究三书六礼, 过程繁琐至极,讲究一些的人家,整个过程走完需要至少一年, 若是嫁女儿的人家想要将女儿多留在家几年,还能拖上两年。   纳采,不过才是三书六礼中的第一步而已。   季崧得知此事后, 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不过想到自己已经成功抱得美人归, 而不是被拒绝之后, 他很快便再次振作起来了。   何况成为未婚夫妻之后, 两人之间再想要见面就容易多了。   而且想要送彼此礼物,也不会被人说私相授受。   定亲之后, 季崧就像是被打开了什么阀门一样, 整个人就像是回到了还没有发生变故的过去, 只要有时间, 便总会到大街上逛逛,遇上什么好吃或是好玩儿的东西, 便总是会花钱买下,然后让人送到林家, 给林柳瞧个新鲜。   街边小吃会买,各种小玩意儿会买, 金银首饰自然买得更多。   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 林柳屋子里几乎都要堆满了季崧送来的东西。   丫鬟一开始还高兴于未来姑爷对自己姑娘的看重, 若是林柳出言抱怨, 丫鬟还会站在季崧的角度同仇敌忾,让记着未来姑爷的好, 还会劝着林柳给他绣上一两件腰带、抹额、荷包之类的装饰物, 也算是对未来姑爷的鼓励——   好让他继续像如今一样将林柳放在心尖儿上, 不管出门遇上什么,都会记着给林柳买上一份。   林柳都没坳过丫鬟们的唐僧念经,愣是抽空花了许多时间,给季崧绣了一个荷包。   听说荷包送到季崧手上之后,他便直接挂在腰上,之后除了清洗,便再没取下过。   林柳听了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对季崧太苛待,之后便又给他缝了两条腰带并抹额等不怎么花时间的小饰品。   季崧果然喜欢,然后给林柳送礼物送得更勤快了。   林柳:“……”   林柳都已经被季崧的热情给弄习惯了,见到礼物已经可以用比较积极的态度欣赏,并从中挑选自己真正喜欢的,然后给季崧送信,让他下次再买其他。   丫鬟们却在房内小物件儿与日增多,且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时候,差点崩溃——   东西太多,林柳屋里的各个角落都堆满了,不但难整理,一个不注意还会弄坏一两个。   后来还是林柳开口,让她们将自己用不上或是不常赏玩的物件儿都放进了一个大木箱里,丫鬟们总算是从这汪洋大海一般的饰品攻击里面挣脱出来了。   这过程还发生了一件趣事儿。   金秋在整理林柳梳妆匣的时候,竟然从里面翻出来了一个与林柳仿佛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小泥人。   她认真回想许久,也不曾记得未来姑爷曾送过这么一个泥人,于是干脆拿着泥人找上了林柳:“姑娘您瞧瞧,这泥人可是您的?我记得冯家公子好像没送过泥人给您啊?”   林柳闻声回头,视线落在举着泥人的金秋身上,竟恍惚间,仿佛见到了当年那个举着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小泥人,笑得跟小太阳一样青葱少年。   她愣了愣,再回神时,竟觉得有些眼眶发热。   金秋吓了一跳,赶紧走上前:“姑娘您怎么了?可是这泥人有什么不妥?我是从您的梳妆匣里面找到的,若是有什么不好,我直接让人丢了便是。”   “不用!”林柳打断金秋的话,笑道,“这泥人是我挺喜欢的一个小孩儿送的,我很喜欢。”   顿了顿,她笑道,“也不用收起来,你放在什么显眼的地方插起来吧,这泥人捏得这般好,都过去快十年了竟然还没有半点损毁,依旧栩栩如生,放在显眼的地方时时看着,心情也能变好。”   金秋愣了下,点头:“好的姑娘,我这就找一个显眼的地方插起来。”   说着她在屋子四周环视一圈儿,视线最后落在隔间的书桌上,“姑娘,您每日在屋子里的时候,除了床上,便是在书桌前待的时间最多了,对您来说,这屋子里最显眼的便是这书桌了,我便将这泥人插在书桌上的笔筒中,您觉得如何?”   林柳已经恢复心情,点头应了下来:“就按你说的做吧。”   她没想到十来年前,季崧送给自己的小泥人,竟然会在这么多年后还被保存得这般完好。认真说起来,这才是季崧送给自己的第一件礼物呢。   许是觉得有趣,她之后给季崧写的信件里面,便随手写下了这件事。   林柳本意是分享,季崧却在看到信后,立刻将自己的所有行礼翻了出来,想要将当年那个与林柳一起捏出来的小泥人找到。   但很可惜,他小时候的所有东西都被母亲收好,然后随着搬家一起带到了老家。   然后一把火,所有的东西全都没了。   季崧胸口涌出巨大的失落与悲伤,然后下意识地,抬脚走到了当年那个捏泥人的手艺人的小摊前。   过去多年,那个捏泥人的手艺人竟然还在。   见到季崧,也不觉得惊奇,而是笑着开口:“这位年轻公子,可是觉得泥人可爱,想要给自己捏一个?这满京城捏泥人的手艺人中,就数我老张手艺最好,不但捏出来的泥人与本人最相似,你拿回家后只要不弄丢了,甚至可以保存几十年。公子,您要捏一个吗?”   季崧看着泥人张的表情,张了张嘴,最后却露出一个似哭非笑的苦涩表情:“我当年在您这儿捏了一个,可惜弄丢了。”   泥人张憨厚地笑了笑:“这有什么大不了?弄丢了一个,您再捏一个不就好了?若是送人的,那就更好了。您当年怎可能生得如今日一般俊俏?若是让我按照您如今的模样捏一个,您再送去,对方指不定比以前更高兴呢。”   “不过最好呢,您什么时候还是带着对方过来,让我给你们捏一对儿。到时候你拿着她的,她拿着你的,彼此每日看着对方的模样,岂不是将彼此的样子都刻在了心上?忘都忘不掉的!”   季崧一愣,突然笑了起来:“您说得对,若是让她日日看着我的容颜,刻在了心上,只怕想忘都忘不掉。”   于是坐到泥人张旁边的小矮凳上,让他给自己捏了一个。   捏泥人是一个很需要耐心与观察力的手艺,轻易不能分心。但泥人张捏了几十年的泥人,早已熟能生巧,只要瞧上季崧一眼,就是闭着眼睛也能将泥人捏出来。   捏完一个,想到客人刚才的表情,他突然心中一动,又从旁边取了块泥巴开始动作起来。   担心季崧久等,泥人张解释道:“老朽还有一个绝活儿,便是能从一个人长大的样子,推测小时候的模样,然后给您将自己小时候的样子捏出来。”   “您刚才不是说了,小时候捏的泥人丢了?老朽这边帮您捏上一个。”说着,他便低着头开始动作起来。   不一会儿,一大一小两个相貌衣着都极其相似,活像是一对父子的泥人便出现在了季崧眼前。   他看着小泥人的样子,神情怔忪,突然就笑了起来:“多谢先生,您帮了我大忙了。”   说完果断付了比原本多了好几倍的银子,一手拿着一个泥人起身,然后将其中大的那个交给下人,直接让人将泥人送到了林家;小的则自己拿在手上看着,看了会儿,眼神飘远,也不知是回忆起了什么。   泥人张捏完两个泥人,见没其他客人,便坐在自己的凳子上开始闭目养神。   养着养着,他突然睁眼,看着季崧开口:“我突然想起,公子您的相貌,与十多年前常在我的小摊上捏泥人的一个小公子很相似呢。”   季崧回神,笑着看向泥人张:“这可真是太巧了。您还记得那孩子是谁吗?指不定是我认识的人呢。”   泥人张摸了摸脑袋,摇头叹气:“那小公子家中出了事儿,人已经没了。可怜少年英才,竟还未长成,便被阎王爷收取了性命。”   季崧愣在原地,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留存在世的亲人在见到自己长大后的容貌时,完全没有认出他来,反倒是当年无意接触过一段时间的路人,竟还对小时候的他记忆深刻。   突然就觉得,那些亲人实在配不上被他称作亲人了。   季崧笑了笑,道:“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我还想要与他见上一见,看看我与他到底有多相似呢。”   说完,便带着人转身,离开了泥人张的摊子。   ……   给林柳送泥人的侍卫却已经到达了林家,进门之后,除了将一个泥人交给林柳之外,他还转述了季崧让他带来的口信:“紫枫大爷说了,希望林姑娘还礼的时候,也能送上一个泥人,好让他睹物思人。”   林柳听完哭笑不得,立刻明白过来,季崧这是在讨要他当年送给自己的那个泥人呢。   她有些心软想送,却又有些舍不得手上这个,于是亲自找到贾敏,问了下当年请泥人张到府上给全家捏的泥人版全家福还在不在。   “当然是在的,”贾敏有些奇怪,“那泥人捏得栩栩如生,我每年都会拿出来瞧一瞧呢。每次看着泥人的样子,我就总能回忆起你们小时候的种种趣事,也是一种很好的消遣。原本还打算再去将那个泥人匠请来给几个小的也捏上一个,只是一直不得空。”   说着她笑了笑,“我这些年看着泥人年轻的样子,总恍惚回到了过去,每次拿出来便忍不住与你父亲说,真该每年都将那泥人匠请到家里给所有人捏上一个,等到泥人多了,还能从泥人的脸上看出自己的容貌变化,也是有趣。”   林柳愣了下,笑道:“最近大家不是正有空?不如让人去将对方请来,好给大家都捏上一个。”   贾敏想想,也觉得可行,于是当场便让人到街上请人去了。   请泥人张给家里每一个人都捏了一个泥人后,林柳眨眨眼,拿出了季崧送给自己的那一个:“老先生可以看着这个泥人,再给我捏一个吗?还有刚才给我捏的泥人,若是可以,也请给我再捏一个。”   泥人张只是扫了一眼,便点了点头:“姑娘放心,我马上就给你捏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也就小半个时辰,泥人张便捏好了一大一小两个泥人。   捏完后,林柳让人多给了一些银子,这才拿着泥人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然后让人将两个泥人都打包好,直接送去了神武将军府。   季崧打开包装后,又是一阵发愣。   神武将军冯唐正好过来找他,见他两眼无神,视线不禁落在了他手上的两个泥人上。   虽然不曾见过林柳,但他还是猜到了泥人的样子是谁,于是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小子对那林家姑娘这都不算是情根深种了,完全是痴迷了,哪儿有看着泥人都能想得这般入神的?”   季崧回神,起身行礼:“冯伯父……”   “叫什么伯父?我现在是你的父亲!”冯唐爽朗大笑,“你现在可是我名正言顺的儿子,叫伯父不伦不类的,让人听到岂不是穿帮?”   季崧无奈失笑,只得听话改口:“父亲,您今日怎么过来了?”   冯唐在屋内扫了一眼,直接走到角落搬了把椅子放在季崧旁边,然后大马金刀地坐了下去:“倒也没什么大事儿,只是过来感谢你,自打你出现之后,冯紫英那小子便有了危机感,如今勤学苦练,比以前吊儿郎当的纨绔样子可好太多了。”   以前全家宠着,打不得骂不得,冯紫英被养得无法无天。   如今有了一个处处比他优秀,比他得父亲喜欢的兄长出现,冯紫英感到了威胁,自然便发奋努力起来。   又不是逼迫,神武将军府上下自然对其乐见其成——   若是可以,谁又不希望自家孩子文武双全,是个真正的国之栋梁呢?   季崧没想到是为了这事儿,忙笑着摇头:“这是紫英自己想通了,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伯父若是特意为此事二来,就太过折煞我了。”   冯唐抬手拍了下季崧的肩膀:“这小子与我怎么这般见外?我感谢自己的儿子,有什么折煞不折煞的?”   季崧失笑:“是我小心眼儿了。”   冯唐斜睨他一眼,哼了一声:“你们读书人不都讲究‘长者赐,不可辞’吗?以后我不管说什么,或是送你什么,你都只管受着便是,不要拒绝,就将我当做你真正的长辈。”   季崧愣了下,点头:“儿子省得了。”   冯唐这才高兴地咧嘴笑了起来:“不过我今天过来找你,还真就不只是为了冯紫英那小子的事儿。这不是再过几个月便要到秋猎了?”   “你‘回来’之后,按照你的意思,我们家也没说摆个宴席宣告你回来的消息,大家知道的存在,还是因为你与林家长女定亲。”冯唐皱眉,“我就想着,今年的围场秋猎,便干脆让你与紫英二人一起去参加得了,我就不去了。”   “以你武艺,应当能在秋猎中得到一个好成绩,到时候该认识你的人,便也都认识了。也免得让人说,你不如林家姑娘优秀。”   冯唐是真的将季崧当做晚辈,自然不愿让人看轻了他。   季崧愣了下,本想拒绝,但想到除了小时候参加宫宴的时候,他还从未见过如今这位皇上,犹豫之后,倒也点头答应了。   只是……   “父亲可提前与紫英商量过此事?”季崧想到冯紫英的态度,有些头疼,。   冯唐有些疑惑:“我又没有不让紫英去参加秋猎,为什么要与他商议?况且此事我已经决定,他不论是什么想法,我都不打算听他的。”   说完也不等季崧劝解,他便拍了拍季崧的肩膀,“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就不和你多聊了,你自己好生准备准备,好在秋猎的时候大放异彩,也好让其他人看看,你是配得上林家姑娘的。”   季崧不过是愣了下,便只能看着冯唐潇洒离开的背景。   季崧:“……”   罢了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冯紫英就算纨绔,本性也不算坏,他也不是不应付不了。   于是没有再纠结此事,而是听从冯唐意见,开始日日到冯家后院特意开辟出来的练武场报到,希望能趁着最后几个月的时间好好练习一下自己的骑术与箭法,好在围场秋猎的时候大放异彩。   一来可以向世人展示自己的优秀,二来也能在皇上面前露脸。如此一举两得的大事儿,季崧自然不敢轻忽。   他几乎将自己所有的时间都耗在了练武场上,让人往林家送礼物的次数自然会减少——   虽然季崧每隔两三天,便会亲自出门为林柳买礼物,但送去的大多是首饰珠宝一类相对贵重的东西,一些需要细心才能发现的有趣小玩意儿,便再不见了踪影。   时间长了,金秋几个丫鬟便颇有微词,总觉得未来姑爷是因为得了姑娘欢心,对她便不如之前用心了。   林柳自己也难免生出几分失落来,不过他了解季崧,并不觉得季崧是在敷衍自己,而是觉得他最近可能又在忙着什么事。   她没忘记,季崧至今大仇未报,还没查清仇人是谁。   林柳想了想,直接让人去神武将军府打听情况,很快便得知了,季崧准备参加围场秋猎,最近正苦练武艺,除了给林柳挑选礼物的时候,就没出过家门的事儿。   林柳愣了下,笑着让人将自己这段时间绣出来的荷包送去了神武将军府。   季崧拿到荷包之后,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投入到练武场的时间更多了,而且效率也比以前更好了。   他这般不知疲倦,很轻易便刺激到了神武将军府将要参加围场秋猎的另一个人,冯家小将军,冯紫英。   他向来是个争强好胜的,只是以前不管什么东西,都得到的太容易了,所以一直没展露出这方面的苗头。   如今有一个季崧在旁边比着,还处处都比他好,这冯紫英顿时受不住了,眼珠子就跟黏在了季崧身上一样——   季崧什么时候起床,他什么时候起;季崧什么时候吃饭,他什么时候吃;季崧吃什么,他吃什么;季崧什么时候练武,他什么时候练武;季崧什么时候结束,他什么时候结束……   搞来搞去,冯紫英不觉得有什么,季崧却觉得自己多了一个阴魂不散的背后灵一样,整日被人盯着,精神都变得比之前紧绷了许多。   但冯紫英正沉浸在自己家人被抢,一定要抢回来的激进想法中,根本听不进季崧的话。   季崧也只能受着了。   ……   神武将军府这边有些鸡飞狗跳,荣国府那边也算不得多平静。因为前段时间二房的王夫人给老太太说了,她的娘家妹妹薛姨妈,即将带着一双儿女上京,一来其女要待选才人赞善,二来薛蟠也要到户部销算旧账。   因为王子腾正好升任一品九省统制,奉旨巡查边关,如今已经离开了京城,所以只能投靠荣国府。   贾母虽然对王家没多少好感,但这些年不管世事,倒是将日子过得顺畅了,所以对此薛家投靠荣国府也没什么意见。   于是此事便这么定下了。   贾母担心贾敏到荣国府去的时候遇上,还特意让人提前将此事告诉了女儿。   贾敏知道后,有些惊异:“之前在江南的时候,便听说薛王两家想要将女儿送进宫,没想到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竟然还未放弃。”   当今圣上并不贪恋女色,登基这些年也不过开了一次选秀,之后便再没了消息——   若非如此,按照林柳与黛玉的年纪、家世,她们可都是要入宫待选的。   林家在这方面,还是很感激当今皇上的。   只是林家避之不及的选秀,对薛家这样的人来说,却是唯一能抓住的机会。皇上不选秀,薛家没办法送女儿进宫做妃嫔,便只能抓住其他能进宫的机会。   他们本以为薛家要像元春一般,以小选入宫了,没想到峰回路转,皇上突然下令要为公主郡主选入学陪侍,还愿给才人赞善的女官职位。   这可比小选入宫,名声好听多了。   贾敏其实听心疼薛家姑娘的,但那到底是二房的亲戚,她不愿多接触,于是知道此事后,也没多放在心上,反倒开始为双胞胎并猫寿三个孩子收拾回姑苏参加科举的行李。   这次离开,三兄弟在姑苏可是要待上三年的——   因为双胞胎要从头开始考试,所以必须参加县试府试考中了童生,才能继续参加院试考秀才。   但县试一年一次,府试却是两年一次。   因为留下为龟龄庆祝三元及第耽误了时间,双胞胎错过了今年的县试与府试,只能等两年后。   但参加完府试,便又必须再等一年,才能等到乡试。   两兄弟一想,反正都要在金陵待上两年,不如提前回姑苏,不但时间上更从容,读书环境也更好,还能托父亲的关系去明德学院读上两年的书,对他们的学业也有帮助。   林如海夫妻一开始当然不同意,但经不住双胞胎的缠磨,最后只能妥协。   猫寿本来要三年后才下场,但三年之后他再离开京城回姑苏,就只能自己一个人走了。   正巧双胞胎这次要在江南待三年,同样是三年后乡试。林如海夫妇一合计,既然要走,便干脆带着而猫寿一起走,三兄弟在路上也有个照应。   没想到猫寿要离开,引起了甄士隐一家的回姑苏的念头——   甄英竹与猫寿关系好,猫寿要提前回姑苏科举,他自然想要跟着一起;甄士隐却是因为自己唯一的学生,猫寿要离开,觉得自己再留在林家有占便宜的嫌疑,于是也想离开。   封氏向来夫唱妇随,自然没有意见。英莲一个孩子又做不了主,便也只能跟着离开了。   林如海夫妻劝了许久,甚至都将英莲留在京城更容易找到好人家的理由拿出来,但甄士隐夫妻在商量后,仍旧决定离开。   “齐大非偶,我家老爷又不打算做官儿。即便京城这边有些夫人相中了我家姑娘,以后嫁过去若是受了欺负,我家也无力上门讨要公道,还不如就嫁给寻常人家,我们夫妻也能护着她。”   父母为子女,计之深远。   封氏都将话说得这般明白了,林如海夫妻自然不能再说什么,只能同意甄家人的请辞。   双胞胎从未单独出过远门,身边还带着年龄更小的猫寿,这次也不比上次能搭着相熟人家的大船回姑苏:林如海夫妇打听许久,周围的亲友也没有一个要下江南的。   若非甄士隐一家也要回姑苏,林如海夫妻这次真不一定能放他们离开。   有了甄家夫妇陪同,林如海夫妻二人才算放了心。   林柳却一下子便猜到,双胞胎这么想去江南,绝对不是因为可以更好的读书,而是因为……   “鹿岁,你惦记着你的布庄我不反对,但你要是因此耽搁了学习,”林柳微笑,“你的布庄就没有供货了。”   鹿岁许是在做生意方面真的有些天赋,原本一个没多少生意的铺子,竟然慢慢被他做得在江南一带出名了,不少人只要遇上要买昂贵布料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鹿岁的布庄——   这小子精明,在发现做便宜布料赚不了几个钱后,直接放弃了从林柳的纺织坊里进那些便宜布料,反倒自己从各种杂书中吸取知识,最后设计出了极具风格的精美花纹。   有了花纹后,再请了纺织方面的大家,帮他研究出了将花纹纺织在昂贵布料上的步骤手法,他一一记下后,再交给林柳养着的那些纺织户帮忙纺织,最后成品出来,惊艳了不少人。   他还无师自通了打广与做品牌——   只要是出现一款新布料,他便让人送给当地最有名的官夫人,等人穿着用他铺子里的布料做的衣服惊艳众人后,他才上架销售。   而且他还特意给自己的铺子设计了花纹,并在铺子里的每一款布料中,将那种花纹完美融合进去,成功打出了他那个小布庄的名声。   当然,他铺子里卖的那些布料的价格,也相当昂贵就是了。   林柳一开始还觉得惊讶,但等见多了鹿岁在商业上的种种操作与手段后,她便习惯了。   不得不承认,这世上是真的有天才的。   而这段时间,正巧是鹿岁那个铺子扩张的关键时期,他会想要离开京城到江南亲自坐镇,也实属正常。   鹿岁嘿嘿一笑:“姐姐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耽误了自己的学业。我又不傻,若是这次考砸了,以后父亲可不会再同意让我们自己回姑苏了。”   天生的商人,自然天生就懂得算计,怎么做回报更高,他自然算得明明白白。   林柳听完,无奈失笑:“你们回去后小心些,吃饭喝水都让身边人注意,也不要随便认了朋友便放下戒心,不管人家带着你们去什么敌方你们也都跟着去。”   鹤年笑道:“姐姐放心吧,我们不会像大哥一样傻的。”   旁边听着的龟龄顿时横眉冷对:“你们两个臭小子,若非有我在前面踩了坑,你们这次难道知道防备自己的朋友?不感激我就罢了,还挖苦我,信不信等你们回来,我揍你们一顿?”   双胞胎嘿嘿一笑,并未开口。   猫寿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几圈儿后,突然开口:“可是大哥,你一个人也打不过二哥三哥两个人啊?”   龟龄:“……”   所有人瞬间爆笑,龟龄一把将猫寿抓到面前,狠狠地揍了他屁股一顿:“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瞎说大实话!”   一家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离别的时候。   三兄弟并甄家一家四口上了船,等船走后,林家人这才离开码头,回到了自己家。   这事儿之后没多久,金陵薛家一家三口,便乘船来到了京城,住进了荣国府。   然后不到一个月,所有有意参选够公主郡主陪侍之人,便都纷纷报名,进宫参加这次特殊的人才选拔了。   许是这次薛蟠并未打死人,薛宝钗并未在第一轮就被筛下来,反倒成功挺进了第二轮。   但第二轮还没开始,贾敏便提前得了消息,提起薛宝钗也是连连摇头:“薛家人也是傻,竟然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了我那娘家二嫂身上,还想让宫里的元春帮忙照顾。也不想想,元春入宫多年,至今都还只是皇后宫里的女官,皇上连碰都没碰过她。”   “王家倒是希望能将薛宝钗送进宫,多一个人,便也多一个机会。可我那娘家二嫂与元春如何愿意?他们去求我二嫂,最后只怕会适得其反。”   第一轮选拔,选的是待选闺秀是否家世清白;   这第二轮选拔,选的便是各位闺秀的才学品貌,与为人处世。   按理说,薛宝钗的才学品貌与为人处世都是拔尖儿的,绝不会在这一轮被刷下来。   可谁也没想到的是,薛宝钗会在考试的前两天,因为晚上忘记关窗吹了夜风,染上了风寒。   宫里都是贵人,谁也不敢将一个生病的人留下,万一传染了哪一位贵人可如何得了?   眼瞧着薛宝钗马上就要被送出宫了,她倒是也舍得,立刻瞄准了品级最高的那位嬷嬷,将自己带进宫的大半银票全都塞给了她,只软语哀求能让她在宫里多留一天,若是一天后身体还未好,她便再无他话。   那嬷嬷在宫里伺候多年,哪儿不知这姑娘是被人害了?本就对她有些怜惜,如今又得了几千银票,自然愿意答应她的请求。   只是一天而已,不能接触贵人,她便直接将薛宝钗带到了自己的屋子养病。   薛宝钗也懂事儿,又将自己剩下的所有银票拿出来,求嬷嬷帮她请了位太医。   也是薛宝钗身体好,好汤好药地灌下去,她竟真的在一天后病愈了。 第81章   病愈之后, 薛宝钗得以参加之后的考试,并靠着自己的为人处世并才学品貌等,成功从第二轮考试中脱颖而出。   考试只有两轮, 薛宝钗成功留下也算不得保险,因为这本就是给公主郡主们挑选入学陪侍的,而皇室宗亲中到了入学年纪的公主郡主, 统共还不到二十位, 每个人两位陪侍, 最后留下的也不到四十个而已。   挺过两轮考试的, 却有足足六十多位姑娘。   也就是说,最后还会有二十多位姑娘落选, 不得不从皇宫离开。而到底是谁落选, 便要看各家背景, 以及公主郡主们自己的喜好了。   这其中可操作的空间可就太大了。   薛宝钗经过之前差点被害的赶出宫去的事儿, 已经隐约感知到,自己这次可能不会太顺利, 所以已经做好了落选的准备。   但没想到,最后她竟然成功留下了。   虽然只是个郡主陪侍, 而非某位公主的陪侍。但这位郡主是忠顺亲王的女儿,本身也非常得宠, 虽然是个郡主, 实则比起一些不得宠的公主都要来得更受欢迎。   她完全没想到自己能中选, 所以回去后问了薛姨妈是否请舅舅王子腾与忠顺亲王打了招呼。   薛姨妈却是一头雾水:“忠顺亲王?不应当吧?我记得四王八公一向与忠顺亲王关系不睦, 就算你子腾舅舅托人找了关系,也不至于找上忠顺亲王啊。”   薛宝钗皱眉, 一时想不通其中关窍。   但她并未纠结, 而是很快转移话题, 说起了自己在宫中的经历:“女儿进宫之后,很顺利便通过了第一轮选拔,第二轮考试才学与为人处世,您也知道,在这方面,女儿是万万不可能落选的。”   薛姨妈点点头,她一向自得于女儿的优秀,当初会干脆利落地变卖家产进京,也是因为对女儿中选一事非常自信。   但……   薛宝钗低头,语气莫名:“可惜在第二轮选拔考试的前两日,女儿忘了关窗。饶是半夜被冷醒之后关了窗户,也加了被子,也已经来不及了,次日一大早醒来,女儿便生病了。”   薛姨妈不敢置信:“怎么可能?女儿你做事一向谨慎,晚上睡觉之前向来会自己检查一遍门窗,怎可能忘记关窗?”   薛宝钗低着头:“对啊,女儿半夜发现自己的窗户是打开的时候,也觉得奇怪。我记得自己睡觉之前,明明还检查了一遍。”   薛姨妈也不傻,立刻明白过来:“你是被人害了?”   薛宝钗看着薛姨妈,突然笑道:“妈妈,咱们到京城也有好长一段时间了,女儿如今也中选,成了郡主的陪侍,原本的种种担忧也没了,您还是与二太太说一声,好搬回咱们在京城的宅子吧。如今不比刚进京的时候,咱们若是再住在荣国府,只怕要让郡主身边的人笑话我的。”   薛姨妈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还有些不舍得离开荣国府:“荣国府在京城也算一号人物,你哥哥又不成器,若是离开了荣国府庇佑,咱家的生意只怕会出问题。”   薛宝钗有些急了:“我的妈妈诶,您怎么就不考虑考虑我呢?您也不想想,我初到京城,根本就不认识京城这些闺秀,家世也排不上号,人家害我做什么呢?”   薛姨妈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你是说……”   薛宝钗一把捂住薛姨妈的嘴,微微叹了口气:“母亲您就听我的,等我进宫之后,便赶紧搬出荣国府吧。姨妈确实欢迎我们住进荣国府,却也希望咱们一直留在荣国府,好做她的帮手呢。”   哪怕在荣国府待了没多久,贾母与王夫人这对婆媳之间的氛围却被薛宝钗看在眼里。   再看史湘云与贾宝玉二人同住在荣庆堂,就能看出,老太太为贾宝玉挑选的妻子便是这位史侯家的姑娘;可看王夫人对史湘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态度,也能明白,她这位姨妈对史湘云这个儿媳妇人选可不算满意。   薛宝钗有了更好的选择,不愿插入其中,自然想让母亲赶紧离开荣国府这个是非之地。   薛姨妈本就耳根软,与王夫人又是几十年都没见过面,在姐姐与女儿之间,自然毫不犹豫地选择女儿。   至于薛蟠?他得知此事后只有高兴的份儿,万万不会阻止母亲离开荣国府的决定——   他在荣国府待得不自在,早就想走了。   于是等薛宝钗收拾好行囊,正式入宫成为忠顺亲王女儿的入学陪侍后,薛姨妈也紧跟着提出了辞行。   王夫人想要挽留,但因为薛姨妈听从女儿意见,是在贾母在的环境下提出的辞行,所以王夫人挽留了没几句,便被贾母接过话头,直接同意了薛姨妈的辞行请求。   薛姨妈见到眼前与女儿预料差不多的情景,顿时后背冷汗直冒,离开的想法愈发迫切。   回去没两天,便将所有行李收拾好,直接搬回了薛家在京城的宅子。   ……   林柳得知此事的时候,一面为薛宝钗终于得偿所愿而感到高兴,一面儿却又为这个结果感到奇怪——   难道书中薛宝钗落选,真就只是因为薛蟠打死了人?但听贾母与跛足道士等人的话,王夫人不是还在其中插手了?难道王夫人的算计没能成功?   她好奇地问了贾敏,贾敏笑道:“这事儿神武将军夫人前两日在宴会上相遇时,还曾与我提过。”   “说是薛宝钗能成功留在宫里,一来还是因为她自己足够聪明,在发现自己感染风寒之后,果断舍弃钱财,将大半银票用来贿赂管事嬷嬷,让嬷嬷给了她一天时间,与延医问药的机会;”   “二来自己本事足够,成功挺从第二轮选拔中脱颖而出;”贾敏笑容略有些复杂,“这三来嘛,我还是从神武将军夫人口中知道,不但你外祖母在此事中出手推波助澜,助薛家姑娘入选,皇后也提点了忠顺亲王家那位郡主几句。”   林柳没想到,薛宝钗中选的背后,竟然牵扯到了这么多人。   贾敏叹气:“这些人家也不知怎么想的,非要将自家的女儿送进宫。都当宫里是富贵窝,却不想想,那富贵是要用命博的。”   说完,两人便没再多提此事。   到底薛宝钗对如今的林家来说,只是一个有些可怜的陌生姑娘,听到了她的遭遇,感叹一句也就罢了,不会将她的事情太放在心上。   反倒是紧随其后的,宁国府发来的邀约,更让贾敏母女在意。   按照老太太的话,林家与宁国府之间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互相来往了,宁国府的贾珍夫妻似乎也知道林家对他们的避之不及,慢慢地便也识趣,除了红白喜事外,几乎不会再叨扰林家。   但这次,又是送来的请帖上,说的却只是宁府中花园内的梅花开了,贾珍的妻子尤氏治酒,请了荣国府的女眷并贾敏母女三人一起过去赏花。   贾敏看到请帖的时候,就觉得奇怪。   只是赏花而已,尤氏怎么可能给林家发请帖,还特意注明邀请贾敏母女三人?   让人去问老太太,老太太竟也说,不妨过来陪她一起赏花。   贾敏觉得奇怪,但又觉得自己与母亲确实已经许久不曾一起赏花,一起聊天,便也在吃过早饭之后,干脆带着两个女儿去了荣国府。   母女三人到了荣国府,自然要先去拜见老太太。   因为以前到荣庆堂的时候,贾宝玉要嘛在贾家族学认真上课,要嘛就被贾政拉着学习,老太太似乎也一直拦着贾宝玉与林家两位姑娘相见,所以他极少在贾敏过来的时候出现。   但今日,母女三人刚跟着鸳鸯进入荣庆堂,便见着了坐在贾母下首位置的小男孩儿。   男孩约摸十二三岁的样子,生得唇红齿白,满身的脂粉气。   林柳一下便猜出了这人是贾宝玉,心里不免有些惊愕。   果然等到母女三人见礼之后,老太太便引着贾宝玉与贾敏等人相见:“这是你林姑妈,林表姐与林表妹。”   贾宝玉上前行礼,起身后看了贾敏一眼,视线很快便落在了林柳与黛玉身上。   林柳身上的气质略带几分锋锐,并不是贾宝玉喜欢的,他并未在她身上停留太久,便移开了视线。   反倒是黛玉气质柔弱清雅,很让贾宝玉喜欢,所以他便一直打量着林黛玉,眼底神采也越来越亮。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笑着开口:“老祖宗,这位妹妹我曾见过的。”   林柳:“……”   来了来了,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时隔多年,这场宝黛初见的名场面,终于还是在她眼前发生了。   贾母笑着瞪了宝玉一眼:“你在胡说些什么?你林表妹每次过来,你都不在,怎可能见过她?”   宝玉看了黛玉一眼,笑道:“虽然我不曾见过林妹妹,然而看着她便觉得面善,心里就当她是我的旧相识了。今日只当做久别重逢,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贾母看了贾敏一眼,见她忍不住皱眉,呵斥了一句:“早前便有些言行无状,我也不说你什么了。如今可是在初次见面的表姐妹面前,你怎么还是这般荒诞?还不快快向你林妹妹赔罪?”   贾宝玉一愣,抬头见林姑妈表情不太好看,赶紧上前作揖道歉。   贾敏也不好与一个小孩儿计较,于是摆摆手,只说无事,她并未放在心上。   许是真的觉得亲近,贾宝玉又走到黛玉身边:“妹妹可曾读过书?如今学到哪儿了?”   林黛玉眨眨眼,不明白外祖母家的亲戚怎么一个个初次见面,全都问她是否读书。   她生在林家,怎么可能没读过书?   想到这儿,黛玉抿唇一笑:“打小跟着姐姐启蒙,之后又跟着两位先生读书,如今已然读透了四书五经。只是不大喜欢,更爱吟诗作赋,看些杂书而已。”   贾宝玉本来觉得自己遇上了一个神仙妹妹,却不想这个妹妹竟然有些俗气,竟已然将四书五经都读透了。   不过转念一想,林妹妹虽然年纪轻轻便读透了四书五经,却与他一般,对此并不喜欢,自然与自己仍是一道人,于是原本有些失落的心情也跟着恢复,变得高兴起来。   不过此时宝玉与黛玉的年纪都大了,在古代也算得上是半个大人了,宝玉也不如原著中宝黛初见的时候莽撞。   林柳原本担心的“问字取字”事件并未发生,但贾宝玉许是真的挺喜欢林妹妹,所以仍是按照原本的轨迹,又问了黛玉“可也有玉没有”的话。   原著黛玉因为刚到荣国府,对这里的人都不熟悉,自然处处小心防备,遇上贾宝玉问话,也在心下小心忖度,唯恐说错了话。   但如今的黛玉是林家人从小宠到大的,自然没有这些个敏感心思,于是听了贾宝玉问话,便疑惑地看向他:“这玉石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我自然是有的。你眼睛也不怎么好,怎么没瞧见我身上带了好几件?”   林柳憋笑,转头看向黛玉,果然见她今日打扮以玉为主,不但头上簪着两根玉钗,手上带着玉镯,连腰上都挂了两个佩环。   黛玉犹嫌不够,继续说道,“我不但身上带着玉,房里还放着一匣子玉件儿呢。你若是喜欢,我下回过来探望外祖母的时候,给你带上几块也就是了。”   林柳赶紧拿帕子捂住嘴,唯恐自己笑出了声。   贾宝玉没想到黛玉这般说,整个人站在黛玉面前,直接傻眼了。   他回头看向老太太,似乎不太明白眼前是什么情况。   老太太倒是觉得有趣,也是一脸笑意:“往常总说你那玉是稀罕物件儿,也不是哄你。但你林家表姐妹也都是世所罕见的人物,自然不缺这玉,不单你表妹有,你表姐也有。只是名字不同,不像是你身上那玉一般,叫个‘通灵宝玉’而已。”   贾宝玉顿时喜笑颜开:“之前总是问,可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就我有,我就觉得这玉实在无趣,还曾暗自嘀咕,觉得这玉不是个好东西。如今听闻林家表姐表妹也都有,我总算相信这玉是好物了。”   虽然贾宝玉问话问得突兀,但总算事情并未生出波折,两位当事人也并未生气,大家其乐融融的,倒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插曲。   谁成想,一旁的王夫人听完皱眉,觉得林黛玉这话不中听,凉凉地开口:“这通灵宝玉可是你打胎里带出来的,世上独一份儿,旁人怎可能有?”   黛玉吓了一跳,下意识抓住了林柳的手,而后凑到林柳耳边,小声问道:“姐姐,我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宝玉表哥那块通灵宝玉,真是从胎里带出来的吗?”   可瞧着老太太与宝玉表哥都挺高兴,没生气啊?她有些弄不懂二舅妈为何会突然开口说着话。   林柳拍拍手:“你别管,母亲会帮你的。”   果真,王夫人这话落下没多久,贾敏便笑着回道:“这世上确实只有一块通灵宝玉,可咱家也有独一份儿的畅灵宝玉、顺灵宝玉,这又有什么稀奇的?这打胎里带出来的东西,又不一定总是好的。”   贾敏也是奇怪,宝玉都出生十多年了,怎么她这二嫂好似还没弄明白这衔玉而生的吉兆,落在他们这样的人家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呢?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竟仍旧没有丁点儿长进。   想到这儿,贾敏竟完全失去了与王夫人说话的想法,倚靠在椅子上,小声安抚着刚才被王夫人的话吓到了的黛玉。   黛玉胆子还是挺大的,之前只是王夫人说话太突然,语气中的恶意也太多,让她敏感的小心脏受到了惊吓而已,如今缓过神,她早已不将王夫人的话放在心上了。   说到底,二舅妈也只是外祖家的一个不常见的亲戚,她实在没必要太过在意她的话。   林家母女三人低着头,小声地说这话,似乎并未将王夫人刚才的话放在眼里。   这自然让王夫人更生气了。   可她并未发现,一直坐在上首的贾母,脸上已经布满了寒霜,仿佛她再开口说上一句,就会不给她这当家太太面子,将她训斥一顿,甚至将人赶走。   这也不怪贾母生气,一来王夫人当着她的面儿,对贾敏母女三人这般阴阳怪气,本就是在打她的脸;   二来她宠了贾宝玉这么多年,哪怕一开始只是想要将他宠成一个废物,并未出自真心,但这么多年过去,宠宝玉也成了习惯,也宠出了几分真心。   既然有了真心,自然就希望宝玉以后能好好的。   可宝玉会变成如今的样子,本就是因为他那块要命的宝玉,如今王夫人还言之凿凿地说那是什么好东西,可不就戳了老太太的肺管子,让她气恨非常?   贾宝玉却看见了,赶紧开口笑道:“老太太,咱们今日不是要去隔壁宁府?如今时间也不早了,尤大嫂子只怕也等急了,咱们还是赶紧过去吧。”   老太太看了宝玉一眼,起身:“那便走吧。”   王夫人这时候才发现,老太太看向她的眼神非常不好。   她此时想到刚才说的话,也有些后悔,但更多却还是对贾敏母女的迁怒与不满——   若非她们今日过来,自己如何会让老太太生气?   只是其他人的心神都已经放在宁国府那边,根本没人在意她的想法。   王夫人不敢多想,赶紧追了上去。   但此时老太太两边,一边站着邢夫人,一边站着贾敏,一个是她名义上的大嫂,一个是老太太的亲生女儿,她就算是想要过去,也不知道该挤开谁。   老太太正好看过来,眼神不善。   王夫人吓了一跳,也不敢动其他心思,只能乖乖落后一步,走在第二梯队。   邢夫人还是第一次见王夫人吃瘪,心里别提多爽快了。   她本就因为怀孕的事儿对林家人好感满满,如今更是好感飙升,几乎想要当场与贾敏三人认亲了——   林柳第二次给邢夫人用异能,到底还是让她抓住了机会,成功怀上了一个孩子,取名叫贾瑶。只是如今年纪太小,一直养在邢夫人的院子里,不怎么出来。   一行人从小门离开,穿过一条小道,便直接进了宁国府。   尤氏得知他们过来的消息,立刻带着秦可卿一起过来迎接,等接到人后不过略说了几句话,便带着人一路说说笑笑地,去了会芳园游玩。   赏花自然免不了吟诗作对,林柳倒是对此没什么感觉,但黛玉却对此非常喜欢,她又是那种不会遮掩锋芒的人,用尽全力写出的诗句自然优秀,也成功引得其他人等人欢喜赞叹。   三春并史湘云早前与黛玉接触过,对此早有心理准备,见黛玉的诗作拔得头筹也不觉得意外,只是觉得高兴。   初次与黛玉相见的贾宝玉却惊叹连连,待她愈发亲近起来。   黛玉倒是不觉得如何,但替代了原著黛玉,与宝玉一起长大的史湘云却有些吃味,见宝玉亲近黛玉,忍不住说了几句酸话。   黛玉本也不是喜欢争抢之人,见状干脆走到林柳身边,之后也时刻避嫌,每次都离贾宝玉最远,再没给他靠近的机会。   林柳自然觉得高兴,也乐意带着黛玉一起走。   倒是宝玉有些失落,贾母见到二玉的相处也不免皱了皱眉。   一行人跟着尤氏、秦可卿婆媳一起逛了许久,等在花园用过午膳,贾宝玉突然觉得累了,想要睡午觉。   贾母干脆道:“既然困了,便赶紧回到府上睡上一觉,若是到时候我们没回,你再过来便是。”   秦可卿笑道:“咱们府上又不是没有多余的屋子,让下人去收拾一番也就是了,何至于为了睡上一觉就回府?老祖宗尽管放心,我这就带着宝二叔去休息。”   于是起身,招呼宝玉跟她一起离开酒席。   秦可卿做事一向妥帖,不论贾母还是王夫人都对她很放心,她带着宝玉去休息,两人自然没有不愿意的。   林柳本来没将眼前一幕当回事儿,腰间荷包却突然发烫。她意识到什么,突然开口:“老祖宗,我也有些乏了,不知可否跟着蓉儿媳妇一起去休息一回?”   林柳平日确实有午睡的习惯,所以贾敏与黛玉并不觉得奇怪。   老太太乐呵呵地笑出声:“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宁国府旁的没有,屋子却多,不过是多打扫出一间屋子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   秦可卿也跟着笑:“姑奶奶跟着我来便是。”   林柳冲着几位长辈行礼,而后便跟着秦可卿一起离开了酒席。   秦可卿先带着贾宝玉去了上房內间,想要让他歇息在这儿。   此处屋宇精美,铺陈华丽,可见秦可卿是用了心的,绝对不是随意挑选的屋子。   贾宝玉一开始倒也没什么意见,只是一抬眼,看见墙上贴了一幅劝人勤学苦读的《燃藜图》,顿时就不高兴了,又见旁边还贴着一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的对联,瞬间便皱紧了眉头,一直催促着所有人出去,不愿再在此处歇息。   秦可卿无奈,玩笑道:“你若是不满意这处屋子,不如直接到我的房间去睡?”   旁边嬷嬷插嘴:“哪儿有当叔叔的往侄儿媳妇房里睡觉的道理?”   秦可卿却不觉得这有什么:“他才多大年纪,哪儿就到了避嫌的时候?”   林柳听了,幽幽开口:“蓉儿媳妇,若是宝玉睡到了你的屋子,我又该睡到什么地方呢?”   秦可卿不禁失笑:“我竟然忘了姑奶奶,着实该打。”   说着就往自己的嘴巴上拍了两下,于是不再提及要让贾宝玉去自己的屋子睡,干脆带着贾宝玉去了贾蓉的屋子。   贾蓉本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屋子的装饰铺陈自然不会出现哪些劝学的内容,贾宝玉见了连连点头,赶走奶娘嬷嬷之后,只留下袭人、晴雯等四个丫鬟相伴,很快便裹着被子睡了过去。   等他睡下,秦可卿让人守在门口,又带着林柳去了自己的屋子。   林柳刚进门,便闻到一股甜腻的香味,且原本清醒自持的脑子在这股甜香的熏染下也变得混沌,整个人都昏昏欲睡起来。   她当即意思到不对,皱眉道:“这是什么味道,怎么闻着眼皮打架,让人恨不得直接躺倒睡下?”   秦可卿愣了下:“这是府上从外面采买来的香料,据说还曾进上给宫里的贵人使用。”她用力嗅了嗅,“姑奶奶可是觉得这味道甜腻?我这边让人撤下。”   林柳点头:“这味道闻着奇怪,你以后还是不要用了。”   秦可卿愣了下,也不知想到什么,顿时冷汗直冒,连连开口应下此事。   林柳只提点了一句便罢,没有再说什么。   秦可卿很快便带着下人离开,林柳将碧春、金秋留下,让凉夏与暖冬守在门外,自己很快便合眼睡了过去。   刚睡着,便迷迷糊糊睁开眼,秦可卿再次出现在林柳眼前。   但她只是恍惚一瞬,便分辨出眼前之人并非秦可卿——   二人虽然身形相似,但走路姿势与穿着打扮都与秦可卿完全不一样。   林柳很快冷静下来,意识到这人是弄错了人,将自己认作了贾宝玉,要带引着自己前往太虚幻境。   想到这儿,林柳挑了挑眉,也不出声,就跟在那人身后,安安静静地到达了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   只是她甚至都还来不及与传说中的警幻仙姑见上一面,更不曾说上一句话,那背对着林柳的警幻仙姑突然就捂着心脏哀哀直叫,甚至疼得倒在了地上。   林柳腰间放着的荷包也突然发烫,将她直接给烫醒了过来。   林柳愣住,躺在床上好半晌回不过神。   而此事,她已完全没了半分睡意。   想了想,林柳干脆起身:“金秋,我睡下多久了?”   金秋疑惑地看向林柳,答道:“回姑娘,尚且不到一刻钟。”   林柳失笑,从荷包里面掏出符箓,果然见到上面的银光已然消失不见。她穿着打扮之后,带着几个丫鬟离开了秦可卿的屋子。   与秦可卿打了声招呼,又来到了贾宝玉睡觉的屋子外。   想了想,她转头看向凉夏:“你去找我母亲与黛玉,向她们每人借一张符箓。若是他们问起,便说是我有用。”   凉夏点头,一溜烟儿便不见了踪影。   林柳上前与几个嬷嬷说话,问明白了里面的情形之后,便带着丫鬟离开,站在院子外一边赏景,一边等着凉夏拿着符箓回来。   凉夏习武,脚程快,没多久就赶到了花园。   她直接走到贾敏身边,将林柳的话转述给了贾敏听。贾敏先是疑惑地看了凉夏一眼,然后没有多问,直接将腰间荷包解下,从里面掏出一张符箓放到了凉夏手上。   黛玉有样学样,也从荷包内拿出一张符箓。   凉夏将符箓拿到手后,立刻行礼告退,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所有人眼前。   老太太见多识广,一眼便认出凉夏是练家子,不由笑道:“你也太小心了些,怎么连小麒麟身边的丫鬟都找了个会习武的。”   贾敏摇头:“可不是特意找的,这是从小培养起来的。”   贾母愣住:“打小培养?”   贾敏点头,解释道:“小麒麟喜欢,我也觉得这样不错,便让人挑了合适的习武苗子,从小培养,如今也算是小麒麟的左膀右臂,能帮着她做事儿了。”   贾母往凉夏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失笑:“倒是个不错的想法。若不是迎春几个年纪都大了,我倒是想要给她们三个也配上一个会武艺的丫头。”   母女二人说说笑笑,话题很快便拐到了其他地方。   凉夏带着两张符箓,不一会儿便回到了贾蓉的院子。见到林柳,她赶紧上前,直接将符箓交给了她。   林柳拿到符箓,笑了笑,走进院子转交给了宝玉的奶嬷嬷:“这是安睡符,放在心口处会让人睡得更好,你拿进去放在宝玉心口,对他也有好处。”   李嬷嬷有些犹豫,但想着林柳在老太太面前的样子,咬咬牙,那是拿着符箓推门而入。   屋里响起几道说话声,不一会儿,李嬷嬷便空手出来了。   她冲着林柳笑了笑:“林姑娘放心,老奴已经让袭人将符箓放好了。”   林柳点点头,再次出了院门。   李嬷嬷与其他仆妇面面相觑,很快有人进去给林柳端了把椅子出来,让她坐下。   林柳也不推辞,坐下后耐心等着后续。   若是这次群仙历劫,真如一僧一道所言,藏着警幻仙姑对通灵宝玉和绛珠仙子的阴谋,那么即使方才警幻在她手上吃了亏,她也绝对不会轻易放弃。   林柳坐在院门外,约摸又过去了一刻钟,她鼻尖突然嗅到一股香气,正要细闻,便听屋内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林柳立刻起身走进屋里,见到几个丫鬟将贾宝玉从床上拉起,一个个面色焦急,似乎在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林柳却不管贾宝玉,视线四处寻找,很快在床上见到了两张已经失去银色光泽的符箓——   果然,刚才警幻仙姑又派了人过来。   只是不知这次,到底又是哪个倒霉蛋被这符箓攻击了。   凉夏眼疾手快,直接将符箓从床上拿走收起。   而这时,贾宝玉也已经彻底清醒。许是并未在太虚幻境中被警幻引着通晓人事,贾宝玉此时面色坦然,眼神清澈,并无半点儿羞涩之意。   听到丫鬟问起方才发生之事,也没什么顾忌,直言道:“方才梦到一位仙姑前来接引我去拿劳什子太虚幻境,一路景色宜人,倒也让人心神畅快。”   “只是刚到太虚幻境之前,我还没来得及进入,便突然觉得心口绞痛,仿佛有什么东西钻入了我的心口一般,硬是将我疼醒了过来。”   几个丫鬟吓了一跳,伸手去摸他的胸口。   贾宝玉伸手拦住,笑道:“几位好姐姐,那只是噩梦而已,我如今不是好好站在你们面前,怎地还这般担心?”   说着他转过头,一眼便看见了眼神审视地看着自己的林柳,吓了一跳,笑道:“林姐姐怎么也在这儿?”   林柳笑了笑:“醒来后过来看看,谁知突然听到你的惨叫,所以便过来了。”   贾宝玉羞涩地笑了笑:“只是做恶梦被吓到了,劳林姐姐担心了。”   林柳点点头,见他神色如常,眼神清澈,料想警幻并未得逞,于是直接带着丫鬟离开了贾蓉的院子。   贾宝玉与身边丫鬟又说了会儿话,秦可卿才带着人过来。 第82章   问清楚缘由后, 秦可卿取笑了宝玉几句,便直接让人将床铺收拾出来,自己则带着贾宝玉等人回了酒席。   此时天色已晚, 等所有人都到齐之后,贾敏母女三人要回家用晚饭,便直接起身告辞。   贾母也不多留, 抬手让人走了。   回家之后, 贾敏才开口问话:“小麒麟你为何突然让凉夏过来讨要符箓?可是在宁国府发生了什么事?”   她一直觉得今日之事有些诡异, 只是不明就里, 林柳的意外行为像是给了她启发一般,让贾敏突然有了猜测。   林柳也不多言, 转身让凉夏将两张符箓给她。   她又拿出自己那张, 然后摆在桌上:“母亲您瞧瞧, 如今的符箓与我之前给你们的时候, 可有什么不同?”   贾敏许久不曾将符箓拿出来,一时竟真没看出有什么不同。   倒是旁边的黛玉记性不错, 一眼便瞧出了其中不对:“我记得我那张符箓在姐姐拿走之前,上面是有一些漂亮银光的, 如今没了,这笔墨死气沉沉的, 瞧着有些不太好。”   林柳笑着揉了下黛玉的头发:“玉儿果真观察仔细。这符箓以前确实有些银光, 如今也确实没了。”   贾敏瞬间明白过来。   只是涉及神鬼之事, 她又不好多问, 于是只能憋在心里。   林柳见了,笑着将荣国府发生的事告诉了贾敏, 然后开口:“这符箓不但救了我一次, 还救了宝玉。只是女儿当时将符箓交给李嬷嬷的时候, 不少人看见,之后荣国府许是会问起此事,到时候便只能劳烦母亲帮我圆了此事,免得让他们多想。”   贾敏一听符箓竟然有此大用,自然放心。   但很快,她便想到符箓已然用过,无法再庇护林柳,眉头顿时又皱了起来:“若是符箓这般有用,你当时就不该拿出来给宝玉。”   若是符箓有多余的,贾敏自然不会这般说,可这符箓林家人每个人只有一张,用完就没了,她一想到贾宝玉一个人竟然用了两张,自然觉得不舍。   旁人的安危,在贾敏心里自然比不得林柳。   林柳笑着抱住贾敏的手臂,笑道:“母亲放心,这东西我手上虽然没有了,但今晚肯定有人会给我送来。之前既然说好是同母亲、妹妹借来符箓,自然是要还的。”   贾敏这才彻底安心:“既如此,我寻个时间与母亲解释,就说你之前在江南无意的得了一些符箓,给我们每人一张,我们用这都说好,这才让人给了宝玉。”   这世上神神鬼鬼之事多了去了,老太太又不是不知道。只要给一个理由,不论真假,老太太都不会再问。   神鬼之事,普通人到底还是避讳的。   林柳与一家人用过晚饭,便直接回到了房间,洗漱完后直接将所有丫鬟婆子都赶了出去,然后等着一僧一道的到来。   两人之前未来秦可卿之事都特意找上她了,如今事情都牵扯到贾宝玉了,他们怎么可能不过来?   林柳并未等多久,在发现四周所有声音都消失的那一刻,她便知道,那一僧一道已经来了。   她走上前,直接打开了窗户。   跛足道士乐呵呵地笑:“没想到林姑娘与我们已经有了默契,我还来不及敲窗户,你就预料到我们过来,将窗户打开了。”   林柳白了他们一眼,直接深处右手:“今日我险些被拉进太虚幻境,贾宝玉也是因为我的缘故才能成功逃脱被邪魔入侵的下场,其他不说,我废掉的三张符箓,道长是否该给我补上呢?”   跛足道士哈哈大笑,当即从褡裢里面拿出一沓符箓:“之前倒是我小气了,今日若不是姑娘随机应变,宝玉怕是只能落得被邪魔入侵膏肓,药石罔灵的下场。”   林柳接过符箓,这才说起白日发生的事:“我在秦可卿的房间闻到一股甜香,本来没有睡意,之后也变得昏昏欲睡。等睡着后,便被一个身形与秦可卿一般无二的女人牵引着去到了一处山清水秀的所在,遇上了一位纵情放歌的仙姑,只是还没来得及见面,那仙姑便突然捂着胸口大叫,我身上的符箓也开始发烫,直接把我给烫醒了。”   说完,她看了眼一僧一道,“你们之前说这秦可卿因为是十二钗之一,所以身份特殊,不容有失。之前不觉,但如今想来,十二钗又不只有秦可卿,其他几位也不见你出手帮忙……”   其他不说,那远在姑苏的妙玉,不争等着人拯救?她本就出家了,只是带发修行,这一僧一道若是前去将人化走,妙玉的师父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一僧一道对视一眼,那癞头和尚开口道:“不曾想施主如此敏锐。我们在意这秦可卿,确实不是因为她十二钗的身份,而是因为,她是警幻唯一的妹妹。因为生得不俗,警幻若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大多会支使这位妹妹去做。”   “我们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秦可卿这次会下凡历劫,还被警幻安排了这么个经历,正是因为她在下凡前看出了警幻身上的不对劲儿,与警幻大吵了一架,不愿再听从她的意思对付通灵宝玉。”   癞头和尚说完,笑道,“多亏了施主之前提醒,我们前些日子去找过秦可卿,想要劝她出家,她在宁国府似乎孤立无援,躲避贾珍的手段已经有些捉襟见肘,对我二人的提议已有些意动。”   林柳愣住:“她还真想要出家啊?”   跛足道士一眼林柳表情,便猜到她上次只是随口一说,不由摇头失笑:“对秦可卿而言,出家许是比留在宁国府更让她高兴。”   虽然只是逃避,而非真的看破红尘,但对一僧一道而言,只要能将秦可卿带走,便已经是大功一件。   说完,二人冲着林柳恭敬行礼。   林柳吓了一跳:“两位大师这是做什么?还不赶紧起来。”   若非隔着一道窗户,她便要亲自将人扶起了。   人家是得道高人,给她行礼不是让她折寿吗?   起身后,跛足道士笑道:“这次多亏了姑娘,宝玉才能免遭毒手。他此次下凡本就是我们二人的失误,若是出了差错,我们二人的修为只怕会毁于一旦,林姑娘救我二人于水火,我二人感激不尽。”   林柳没料到贾宝玉对一僧一道而言这般重要,竟然还牵扯到了两人的修为,一时有些哑然。   但想到通灵宝玉本就是女娲补天后剩下的唯一一块补天石,身负大功德,修行方式主要是积攒功德的一僧一道会这般在意通灵宝玉,其实也还正常。   于是不再多言。   三人站在窗前,又说了几句话,一僧一道便离开了林家,林柳拿着符箓回到床上,这才安心睡下。   此事之后,贾敏寻了个机会又去了荣国府一趟,问起当日发生之事,提及了林柳当日交给贾宝玉的符箓。   林柳与贾敏如此郑重其事,还担心贾宝玉身边的人将此事告诉老太太,却不曾想贾宝玉身边的人除了当天有些着急外,之后见贾宝玉吃好喝好,没有半点儿不妥,竟直接将林柳赠符之事忘得一干二净,根本就没人提起。   还是贾敏说起,老太太才知道发生了这事儿。   老太太当时面色不显,转头却将贾宝玉身边的人好生整顿了一番,尤其是贾宝玉的奶嬷嬷李氏与当日守在床前的四个大丫鬟,都吃了一顿挂落。   因为这件事,老太太将宝玉院子里上上下下都调查了一遍,本来只是想着,这些个不经心的下人会不会还在其他地方怠慢了宝玉。   谁曾想,这番调查没查出其他事情,反倒将宝玉与袭人初试隐私之事给扯了出来——   当日在秦可卿的院子,贾宝玉确实逃过一劫,但他年纪本就到了青春期,身体的二次发育自然紧跟而来。这梦遗没有在秦可卿的房中发生,却也在贾宝玉自己的院子里发生了。   正巧,贾宝玉身边最得用的便是袭人。   整理床铺之事本就是袭人的分内之事,贾宝玉刚起床,她上前为他穿衣,自然发现了此事。   她年纪比宝玉大,也渐通人事,且本身就有往上爬的想法,自然抓住机会与宝玉成就了一番美事。   此事虽然做得隐秘,但贾宝玉初尝人事,难免沉迷,每每抓住机会,总是要拉着袭人缠磨一番。于是一二而去,外面那些婆子嬷嬷不说,这房里的几个大丫鬟自然都知道了此事。   这次贾母详查,这事儿自然也就抖落出来了。   贾宝玉,今年才十二岁。   贾母四个见识不凡的,最清楚男女之事对女子损耗最大,但这是在男女都已经长成的情况下。如今贾宝玉才多大?这么年幼就通了人事,损耗了精气,他的身体岂能不受损?   偏偏这袭人,还是贾母自己安排在宝玉身边的。   贾母气得不行,当场就要将袭人打发出去。   袭人苦苦哀求,宝玉无法,只得找人将王夫人给叫了过来。   王夫人自然也是生气的,但她如今有另一个宝贝儿子做倚仗,对宝玉的掌控欲并不如书里那般强:“母亲何必动怒?一个丫鬟而已,倒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贾母眼皮轻撩,看向王夫人的眼神满是冷漠。   王夫人吓了一跳,想起这次是宝玉求她,若是自己成功将袭人留下,母子二人的关系岂不是可以修复一二?   宝玉打小养在贾母屋里,与王夫人这个母亲关系生疏,早就让她不满了。   于是继续说道:“这袭人虽然不知廉耻,却也不是没有一点儿好处。至少宝玉那屋子里,就她一个愿意劝宝玉读书。只这一点,便是其他丫鬟所不能比的。母亲何妨将她留下,想必经此一事,她也不敢再逗引宝玉了。”   贾母看了眼王夫人,不答,转而看向宝玉:“你想将袭人留下?”   宝玉对上贾母眼神,其实有些害怕,下意识就想退缩。   但袭人是他第一个女人,在他心里的地位到底有些不同,于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不过,也就只是这样了。   面对贾母与王夫人的眼神逼视,点个头,便已经用尽了贾宝玉的所有勇气。   若是贾母仍旧想要将袭人撵走,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好在贾母不是那等不顾人情之人,见他确实喜欢袭人,便也放弃了做那棒打鸳鸯之事,大发慈悲将袭人给留下了。   但也仅此而已。   贾母看了看地上跪着的其他丫鬟婆子,冷声道:“我不管你们以前是如何做事,但从今往后,再出现第二个爬床的丫鬟,可就没这好运了!”   麝月等丫鬟打了个寒颤,就算心里有再多想法,此时也彻底打消,只想要好生伺候宝玉,不敢再起其他心思。   贾母冷眼瞧着,宝玉屋子里的八个大丫鬟,竟然只有晴雯一人在听到自己警告后面无异色,仿佛从未起过类似的心思。   除此之外,也仅有茜雪松了口气,仿佛彻底放下了什么。   她敛下眼睑,“将袭人的份例涨到二两,仍在房中伺候。但她到底不适合再做丫鬟的活计,便从下面二等丫鬟中提拔一个上来。宝玉屋子里的大小事务,便交给晴雯、茜雪管理。”   袭人大惊失色,抬头看向老太太,却被她眼底的冷色逼得不敢多言。她担心,自己再开口,老太太只怕不会顾及以往伺候她的情分,将她直接赶出荣国府。   此事很快结束,倒也并未在荣国府内掀起太多波澜。   林柳并不知道自己一张符箓,竟然还在荣国府内引起了这么多事端,还成功让袭人提前确定了未来姨娘的身份。   但她如今一来不能和以前一般随意靠近宝玉,和他培养感情;二来不但惹了老太太厌恶,还因此失去了贾宝玉院子的管理权,也不知心里到底是高兴,还是后悔了。   林柳却无意关注此事,因为围场秋猎,马上就要开始了。   林家上下,如今只有林如海与龟龄两个男丁,两人又都是文臣,虽然骑射功夫不错,但与那些靠此吃饭的武将还是落下了一大截,自然不会亲自上场。   于是围场秋猎,林如海与贾敏夫妻只打算各自带着孩子,坐在围观群众的位置打发时间。   出发之前,季崧带着几个小厮出现在了林家门口。   门房一眼便认出了季崧,立刻翻身回去通报了。不一会儿,他便回来给季崧开门,将人请了进去。   季崧跟在丫鬟身后,很快来到林如海的书房。   二人见面只略说了几句话,林如海又问了些季崧的调查情况,得知暂时没有进展后,便直接放他离开了。   林如海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如何不知季崧今日上门是为了谁?   林柳很快得知季崧上门的消息,想了想,直接去了花园湖心亭等着。   季崧刚踏出林如海的房门,便得知了这个消息,脸上顿时染上笑容,担心林柳等得着急,他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赶往林家花园湖心亭的位置。   他到的时候,林柳果然已经在等了。   季崧快步上前,直接走到林柳对面的位置坐下:“之前与伯父聊了一会儿,耽搁了些时间,让你等急了吧?”   只是一句话,便叫林柳笑出了声:“你这话说的,若是叫我父亲听到,仔细捶你一顿,再不让你登上我林家的大门。”   季崧意识到方才那话的不妥,顿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林柳摇头,看向季崧:“你今日过来,所谓何事?”   季崧顿时撇嘴:“我与自己的未婚妻许久不见,思念得紧,想要过来一解相思之苦,难道不行?怎么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   林柳顿觉头大,没想到季崧竟然是这么个性子。   她不过是问了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话而已,这小嘴叭叭叭地,好像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一样。   前世总听男人说,自己的女朋友如何无理取闹,如何大惊小怪,如何大作小作吵闹不休……   没想到自己竟然也遇上了一回。   看来作妖之事并非女性专利,男人也一样嘛。   她哭笑不得地解释:“我可没说这话,你自己不要歪曲我的意思啊。你也说了,我们许久不见,如今见面难道不应该好好说话,培养一下感情?你若是将时间浪费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岂不是浪费了我们这次见面?”   季崧一想也是,果断转移了话题:“这不是马上就要围场秋猎了吗?我就是想要问问,你到时候会不会跟着伯父伯母一起去,不是下场秋猎,只是观看而已。”   林柳点点头,笑着看向季崧:“已经确定要去了。到时候我们一家子,都会坐在观众席上,为你呐喊助威的。”   季崧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撇开头,不一会儿又开口:“你要去我就放心了,我还准备在秋猎的时候多大一些猎物,好叫旁人对我刮目相看。”   说完,他的视线便黏在了林柳身上。   林柳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抬头触及季崧视线,突然就福灵心至,意识到季崧想要让所有人对他刮目相看,其中也有自己的原因。   她不由失笑:“以你武艺,这京中已经被家长养歪了的勋贵子弟们,怎可能是你的对手?”   虽然知道林柳这话大半是事实,但其中那一点点的夸大,便让季崧的心里生出了几分甜意。   他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开口:“你喜欢什么动物的皮毛?这次围猎,我帮你打一件大氅回来。”   林柳有些感动于季崧的用心,不过还是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你在围猎的时候小心些,遇上什么猎物打了就是,不用特意为我做什么。这样不但会让你费分心,让你更多几分危险,也会浪费你的时间。”   况且……   “我也不喜欢皮毛,”林柳笑道,“我更喜欢穿丝织品,皮毛之类做个装饰也就够了,兔毛就很不错。”   季崧看着林柳,不但不觉得高兴,反倒有些失落:“兔子到处都是,外面卖得也多,好像没必要在秋猎的时候特意给你打兔子回来。”   林柳无奈:“你怎么还惦记着在秋猎的时候为我打猎物?你自己用心比赛,最好在皇上面前露个脸,若是侥幸得了皇上赏赐,这满京城的勋贵官员,只怕都要可惜自己下手晚了一步,让我这名不见经传的姑娘将你给抢了下来。”   季崧顿时两眼发亮,好似听进去了林柳的话。   不几日,林家上下便让人收拾行囊   许是在现代见多了围猎的时候出现各种意外,整个围观过程,林柳一直都提心吊胆,唯恐从什么角落突然窜出来一个人想要刺杀皇帝。   贾敏注意到林柳的状态,觉得奇怪:“你也没上场,怎么瞧着你比那些比赛的人都还要紧张?可是在担心冯家公子?”   林柳眨眨眼,摇头:“冯公子武艺超群,只要不出意外,定然不会出事,女儿并非为他担心。”   贾敏更奇怪了:“那是为何?”   林柳小声回答:“我就是觉得,这秋猎的时候,许多人身上都配着武器,总担心会出意外。”   贾敏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林柳这话的意思,顿时笑出了声:“小麒麟你每天都在想什么啊?这可是皇家围场,周围全是侍卫和士兵,就算有人生出旁的心思,也会在第一时间被人拿住,根本不可能出现意外。”   林柳愣了下,不由失笑,她竟然被电视剧误导,担心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谁都知道秋猎的时候是个容易发生的事端的好机会,皇上难道不知道?既然知道,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他又怎么可能不慎重对待,将这皇家围场仔仔细细地梳理一遍?   这种地方,轻易不会出事,一旦出事,只怕就是谋反大事。   意识到这点后,林柳反倒放心下来。   只是许多事情就是不禁念叨,一旦念叨,便容易在现实中发生。   虽然此次围猎,观众席上没有出事儿,那些去参加比赛的年轻一辈们,却发生了一件不怎么愉快的事儿——   忠顺亲王的嫡次子,与北静郡王的长子起了冲突,直接放弃比赛,当着周围人的面儿打了起来。   等两人被带到皇上面前的时候,原本两个翩翩少年郎,却全都鼻青脸肿,五官全都变形,活像是个猪头。   皇上坐在高位上,林柳这位置没办法看清他的神色,但他在问明情况,知道是北静郡王的长子先动手后,也不问缘由,便直接让人将北静郡王长子身边的随从全都压下去打了五十大板。   虽然没有对北静郡王的长子出手,但他这行为无异于在北静郡王的脸上扇巴掌,其中偏向非常明了。   尤其没多久,一起参加比赛的少年郎们回来,将当时发生的事情传开,所有人都知道虽然最先出手的是北静郡王的长子,但真正撩起事端的却是忠顺亲王的嫡次子后,大家对皇上的偏向更加清晰了。   此事不过是个小插曲,倒也不会影响到之后的比赛。   比赛时间到后,皇上身边的太监直接在敲了声锣,不一会儿,外出打猎的少年郎们便纷纷带着猎物打马归来。   林柳视线落在季崧身后随从马匹上挂得满满当当的麋鹿狍子,以及一头壮硕的黑熊身上时,不由瞪大了眼睛——   虽然一直知道季崧本事不差,但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到他的优秀。   不过,这样的震惊,在她看到季崧身后最后一位随从马匹上挂着的好几串儿白毛兔子的时候,瞬间消失,化为淡淡的无奈。   黛玉敏感的察觉到姐姐的情绪变化,好奇地看着她:“姐姐,你怎么了?冯公子得了第一,你难道不高兴吗?”   林柳看了黛玉一眼,摇头:“挺高兴的。”   只是看到那些兔子,心情有些复杂而已。   两姐妹说了会儿悄悄话,见出去的所有年轻一辈都到齐了,纷纷住嘴看向围场内。   皇上在看到季崧身后那些猎物的时候,顿时两眼发亮:“没想到冯爱卿的长子在外多年,竟也没有荒废武艺,刚回来便拿到如此好成绩,实在让人喜欢。”   等算过各位少年猎物数量之后,季崧毫不意外地拔得头筹。   皇上愈发高兴,当即将人叫到面前:“你是这一次围猎的第一名,朕理当给你奖励。只是金银之物到底俗了,不如朕允诺你一次向朕提要求的机会,只要是你提出来的,朕都的可以给你。”   皇上坐拥天下,他的一个承诺是多少人穷尽一生都想得到的,如今却叫一个刚回到京城的少年夺得,实在让人羡慕嫉妒。   不少人眼红地看着季崧,好奇他到底会提出什么要求。   一些理智的人却暗地为季崧捏了一把冷汗,皇上的一个要求自然珍贵,且千金不换的。但若是季崧真的以为,可以随便向皇上提要求的话,只怕最后会激怒皇上,喜事变坏事,落得不好的下场。   季崧心中一动,几乎要克制不住心里的冲动。   但在开口之后,他下意识朝着林柳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看见她焦急地冲着自己摆了摆手。   季崧原本热血上头的脑子,瞬间冷静下来。   思考片刻,他突然笑着跪下:“回皇上,草民初初入京,对京城诸事一头雾水,实在不知该求什么。唯有一件事,让草民万分挂怀。”   皇上想到他刚才看向观众席的那一眼,突然来了兴趣:“说说看,到底是什么事让你挂怀?”   季崧笑道:“草民初回京,尚且不曾建功立业,却侥幸求得林家姑娘为妻。草民欣喜万分,却也觉得有些配不上林姑娘,如今皇上既然给了草民一个恩典,草民便斗胆开口,希望皇上能给草民与林姑娘一封赐婚圣旨,好让林姑娘也因草民被人羡慕一回。”   皇上听完,愈发高兴,当即让人将林柳请出来。   等见到林柳之后,他顿时大笑:“你们二人郎才女貌,家世也相当,果真是佳偶天成,天生一对。来人,拟圣旨!”   ……   此事之后,林柳正如季崧所言一般,成为了整个京城所有女子的羡慕对象——   并非因为圣旨,而是因为季崧在自己的前途,与林柳之间做出的选择背后透出的对她的用心。   这世上多是为了前程抛弃妻女之人,如季崧这般,为了一封赐婚圣旨就用掉了皇上的一个承诺之人,可还是她们头一次见到。   林柳也是没想到,季崧竟然会用这个承诺,来请皇上赐婚。   如今捧着赐婚圣旨,她还有些恍惚。   黛玉掩唇失笑,打趣道:“姐姐如今可是高兴傻了?冯公子这般用心,姐姐可得好好奖赏他一番。”   林柳嗔了黛玉一眼,笑道:“还奖赏呢,我如今不捶他一顿都是好的。”   这赐婚圣旨一下,只要朝廷不倒,她与季崧可算是死死地绑定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了。 第83章   显然, 季崧本来就是打着与林柳永远不分开的主意。   赐婚圣旨一下,季崧再面对林柳的时候,整个人都精神面貌都不一样了:若说以前面对林柳的时候, 还会下意识地露出几分不自信,如今却要坦然许多。   林柳也很喜欢季崧的改变,就如林如海所言, 成婚是一辈子的事, 两个人若是真的绑定到了一起, 她自然希望两个会互相扶持着走过这一生的人, 是坦然的,自信的, 是可以畅所欲言, 将自己的好与坏, 喜悦与沮丧, 骄傲与自卑都诉诸于口的。   她不希望自己的另一半面对自己的时候小心翼翼,只剩讨好。   如今就很不错, 季崧外出的时候仍旧时不时就会给林柳买一些他觉得有趣或者漂亮,又或者觉得她会喜欢的首饰或小物件儿, 但若是遇不上,他也不会强求, 只会在信中撒娇埋怨, 说今日没遇上, 下次遇上再给她补上。   偶尔他兴致来了, 也会自己给林柳制作一些小物件儿,比如自己雕刻的木簪, 或是用花草编织的小首饰。   不像以前, 给林柳买礼物简直被他当成了任务。   林柳接到礼物之后, 也时不时就会回送一份礼物,大部分是自己亲手缝的腰带抹额,或是亲手打的络子,偶尔兴致来了,也会给季崧送去一副自己亲手画的画,写的字,或是作的诗。   不过诗词只送过一回,且刚送走便后悔了。   林柳还曾试图从季崧手上再将那首诗给讨回来,但季崧也不知怎么想的,拿着一首不怎么样的诗当宝一样,不但时不时拿出来自己品读,还总是拉着他的便宜弟弟冯紫英一起看。   冯紫英:“……”   冯紫英也是有尊严的好吗?   哪怕读书不咋地,他的诗词品鉴能力还是有的。这首诗虽然看着工整,押韵完美,但也只剩工整与押韵了。   初读还不错,却完全没有让人回味的地方,真不知道他这大哥到底是怎么想的,不但整天逼着他一起看,还要他说出这首诗的好处来。   但他瞧着,大哥却仿佛真的将这首诗当做了什么绝世好诗。   冯紫英都快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去了诗词品鉴的能力,几乎想要将这首诗抄录下来,拿去给自己心中,真正擅长作诗的贾宝玉等好友品鉴。   不过他也不是傻的,知道女子的笔墨不好流传出去,否则对女子的名声不好,所以哪怕满腹疑惑,也只能憋在肚子里。   但经此一事,两兄弟的关系倒是比之前亲近了一些——   冯紫英发现季崧这个便宜大哥并不是他原本以为的争强好胜,一心想要抢夺他所有东西的人;季崧也发现冯紫英其实也只是闹别扭,并非真的对他有意见。   误会解除,两人的关系自然就好了。   虽然还比不得真正的兄弟,却也可以将彼此当做朋友相处了。   在这之后不久,林柳与季崧二人被人拿卜吉问名合八字的结果,也下来了——   三世缘分,天作之合。   季崧与林柳对此结果毫不意外,毕竟之前皇上赐婚的时候,便说了二人“佳偶天成,天作之合”,若是这位为两人合八字之人给他们合出来的结果,与这完全不同,季崧与林柳许是不会说什么,传到皇上耳中,这人只怕不会好。   问名之后,季崧选定了一个良辰吉日,独自一人带着两人的八字庚帖,到了郊外庄子里,将其放在他为自己家人立的排位前请示吉凶。   结果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   确定二人可以成婚之后,神武将军府便给林家递信,两家可以开始为儿女婚事准备起来了。   林柳即将成婚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亲友耳中。   其他倒也罢了,贾琏与王熙凤却误会了,以为林柳马上就要成婚,几乎想要即刻动身回到京城。   然后就被得到消息的鹤年三兄弟群起而攻之,将人骂了一顿。   “琏表哥你是不是傻,我姐姐就算要成婚,婚礼也不可能在近两年举行,怎么也得等到我们三兄弟从江南回到京城之后啊,你以为谁都你们两个似的,想一出是一出?我父亲早便说了,想要将姐姐多留在家里几年,一定会等到我们从江南回去后,才会让姐姐出阁。”   若非如此,三兄弟也不可能乖乖在姑苏待上三年。   不管怎么样,自己姐姐的婚事总不可能错过。   贾琏与王熙凤被骂了一顿,当即灰溜溜地从姑苏又回到了金陵,继续做自己的粮食生意。   三兄弟却将此事告诉林柳,让她笑了好一阵儿。   已经在外做了好几年官儿的贾珠也得到了消息,不过他经过几年的历练,要淡定许多,得到消息后先给京城去了一封信,确定两家还未敲定婚期后,便继续留在外地做事,并未再说他话。   若是林柳真要成婚,他虽然不能离开如今任职的地方,却总要让李纨带着两个孩子回京城一趟的——   在外任第四年,李纨再次怀孕,又给贾珠生了一个儿子。   但既然没有,贾珠自然不希望李纨回京。   一来是舍不得妻子离开,二来则是因为他了解自己母亲的性子,知道李纨与两个儿子回到京城之后,再想出来只怕就难了,而且留在京城也会受到母亲欺负;这三嘛,却是因为贾珠在外面乐不思蜀,并不想再回到荣国府那个压抑的地方。   他一则不想再听到母亲对他的殷殷期盼,二来不想再被父亲日日逼着苦读诗书。   如今他与妻子自己当家做主,日子虽然不比在荣国府的时候富贵,却自在许多,自然不想再被管束。   这些也都只是小事,不值得被放在心上。   倒是在林柳与季崧二人的婚事定下之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宁国府却突然传出消息,说是贾蓉的妻子秦氏突然看破红尘,跟着一个癞头和尚走了。   宁国府早前便有一个出家的贾敬,如今又出了一个出家的儿媳妇,可是让人看了不少笑话——   毕竟宁国府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外面的人又哪儿有不知道的呢?贾敬出走,还能说是因为朝廷倾轧,这秦氏出家,除了宁国府有些说不得的事儿沾上了这位嫁进宁国府还没几年的新媳妇,逼得她不得不出家外,可没有第二个理由了。   只是此事到底隐秘,外人就算有所猜测,也弄不清其中细节。   倒是在此事发生后不久,一僧一道带着秦可卿出现在了林柳的窗外,将此事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她。   原来秦可卿之前得了林柳的提醒之后,便果断换掉了房中的香料,换上了安神的檀香,甚至连屋子里原本的奢华装饰,也都全部换下,摆上了佛龛。   好好一个新媳妇的房间,愣是被她摆成了佛堂。   不管是谁走进了这个房间,原本又有多少花花心思,也都消散得一干二净,整个人如老僧入定一般。   秦可卿都将屋子弄成这个样子了,还以为能成功躲过一劫。   谁知过不久,她外出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头上的一根玉簪掉了。她带着丫鬟一路寻找,然后找到了天香楼。   她在那里见到了贾珍,当即意识到不妙,转头就要离开,却被贾珍身边的小厮拦住,眼瞧着不好,还是秦可卿身边的瑞珠拼死撞开了一条路,秦可卿这才天香楼脱身。   但经此一事,秦可卿立刻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留在宁国府了。若是继续留下,她迟早会被贾珍这畜生得手。   于是在一僧一道再次上门,询问她是否要出家的时候,秦可卿果断点头,答应了此事。   当日发生之事,秦可卿细细回想之后,便意识到自己身边出了叛徒——   她两个心腹大丫鬟,一个叫瑞珠,一个叫宝珠。瑞珠当日拼死想要让她逃脱的样子并非作假,反倒宝珠从头到尾没有半点动作。秦可卿明白之后,直接将宝珠这个原著中在她死后,还能以秦可卿义女的身份坐享荣华的丫鬟发卖了出去。   当日秦可卿逃掉之后,留下瑞珠一个丫鬟,贾珍也懒得与她计较,于是将人打了几板子后便将人放回了秦可卿身边。   可秦可卿既然决定出家,自然也无法再将瑞珠留在身边。   这次秦可卿跟着一僧一道过来,便是为了央求林柳,给瑞珠这个丫鬟一个去处。   林柳其实有些奇怪:“虽然宁国府不是个好去处,可你父亲与母亲那儿,难道还不能安置一个小小的丫鬟?”   秦可卿苦笑:“我父亲一心养育幼弟秦钟,我却只是父亲攀附权贵的棋子,从未得过他半点儿宠爱。如今我又出走,恐会连累了他,自然无法将瑞珠送回秦家。”   “若是我身世不曾被母亲知晓,倒也可以将瑞珠送到母亲身边,如今却是不成。至于我生母,我出事,牵连最深的便是她,她又是个不怎么讲究的,我怎敢将瑞珠送去她那儿?”   林柳是清楚秦可卿身世的,这话也都听得懂,但听完之后,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好一会儿后,她开口:“你的身世,难道你母亲不知道?”   秦可卿迟疑片刻,解释道:“我母亲只以为我是从养生堂抱回来的孩子,所以以前对我视如己出,尽心教导。可在我弟弟长大之后,瞧着我与弟弟越发相似的面容,我的身世便瞒不住母亲了,她对我……”   任谁被当做傻子似的欺骗了十几年,期间还一直将丈夫的私生女当做亲生女儿养育,发现真相后,不迁怒私生女,便已经是对方涵养好了。   林柳叹气,点头应了下来:“只是一个丫鬟而已,你将卖身契给瑞珠,让她脱身离开,然后直接到郊外的渔人庄,报上我的名字,自然有人收留。”   “她在我跟着大师离开之前,便已经从宁国府脱身,如今正藏在京城的某个角落。”秦可卿笑道,“我这便去通知瑞珠,让她去渔人庄。”   林柳点头,这样自然更好。   秦可卿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便再无他话,直接跟着一僧一道离开了京城。   秦可卿跟着一僧一道会去什么地方,林柳不知。但秦可卿出家之事就如原著的死亡一般,成了多米诺骨牌最开始被推下的那一张骨牌,这件事发生之后,之后便发生了一连串儿的事情。   让人看得目不暇接。   先是宫里悄悄派了人去宁国府询问情况,但贾珍只是对秦可卿生了其他心思,实际并未得手,知道详情的贾珍父子以及他们的心腹不可能说出此事,秦可卿身边的宝珠被卖,瑞珠又已经离开了宁国府,宫里的人自然找不到什么的线索。   若是此事就此了结也就罢了,王夫人却认出了那些到宁国府调查之人是从宫里出来,立刻猜到秦可卿身份非比寻常。   她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于是将自己的所有心腹都派出去,只为了查清秦可卿真实身份。   外面的人想要调查宁国府,宁国府有防备,自然不算容易;但荣国府想要调查宁国府的事情,却再容易不过。   于是没多久,王夫人便知道了,秦可卿是先太子遗孤。   她也没去想秦可卿作为先太子遗孤,为什么还会被逼得出家,得到消息之后便趁着进宫的机会,将此事告诉了元春,并叮嘱她告诉皇上,可以借此在皇上面前卖个好。   元春不似王夫人一般愚蠢,倒是犹豫了一段时间。   但没多久,她便得到消息,说是自己的表妹薛宝钗非常得郡主喜欢,除了上学的时候,郡主还会带着她那个表妹去参加各种宴会,给了薛宝钗拓宽人脉的机会。   薛宝钗确实生得国色天香,且相当会做人,所以没多久便与不少皇室宗亲家的姑娘处成了亲姐妹一般的关系。   薛宝钗在宫里混得如鱼得水,反倒衬得多年无所寸进的元春有些不会做人,也过于愚蠢。   元春狠了狠心,抓住机会将此事告诉了皇上。   皇上当时听完面无表情,直接让元春退下——   没办法,这事儿在皇家本就是个公开的秘密,皇上自然也是知道秦可卿身份的。   若是元春告诉他的是秦可卿出家的原因,他倒是还愿意给她几分好脸,只是秦可卿“先太子遗孤”的身份?还是算了吧。   元春几乎要被皇上的反应给气哭,于是将此事告诉了王夫人。   王夫人不肯罢休,于是再次让人调查,不多久,竟然将秦可卿遭到贾珍觊觎调戏,贾蓉这个当丈夫的助纣为虐,时常给秦可卿下套一事查了出来。   王夫人对贾珍还算了解,知道秦可卿若真是先太子遗孤的身份,他根本就不敢对秦可卿生出这等龌龊心思。   她又不知道秦可卿会顶着先太子遗孤的身份,隔壁宁国府也在其中插了一脚。   所以几乎没怎么犹豫,便将这个消息传给了元春。   元春一开始看到贾珍对秦可卿生出了那等龌龊心思的时候,吓了一跳,几乎想要去拽着王夫人的脖子问她,将这事儿告诉她作甚?让她给皇上告密,好抄了宁国府的家吗?   但等看到后面,得知秦可卿并非先太子遗孤之后,元春的心思立刻便活跃起来了。   若秦可卿并非先太子遗孤,贾珍觊觎儿媳虽然让人唾弃,却也只是人品道德有瑕疵,并不犯法,也不至于引发皇家怒火。   反倒她将此事告诉皇上,还能为皇上揭开眼前迷雾,让他不再受人蒙蔽。   于是寻了个机会,果断将此事告诉了皇上。   皇上听完此事后,看着元春的眼神复杂又诡异,几乎让元春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想要落荒而逃。   但皇上很快便收回视线,并改变态度吩咐皇后,让她好生对待元春,等他回来再做其他安排。   宫中密事,自然是无法传出宫外的。   林柳并不知道宫里发生的事,但之后没多久,秦可卿的父亲便因为秦钟与小尼姑智能儿的苟且之事将人打了一顿,但秦钟无事,秦业却因此气得旧病复发,缠绵病榻两日,便一命呜呼了。   秦业死后,秦钟大受打击,之后病情加重,竟然也没了性命。   听说他的临终遗言,竟是对前去探望的贾宝玉说的,且只说了一句——   “以前你我见识自为高过世人,我今日才知自误了。以后还该立志功名,以荣耀显达为是。”   林柳不知秦钟在死前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对贾宝玉说出这样的一番话,但这话里面的绝望不甘,却叫她听了个清清楚楚。   没多久又传出消息,秦业养在外面的那个花魁,殉情自尽了。   自此后,秦家竟然只剩下秦业的原配还活着。   若不是还有这么一个人活着,秦家几乎就是被人给灭门了。   林柳笑了笑,大致猜到了这一家子为何没了性命。   不过她很快便无心关注秦家之事了,因为没多久,荣国府传来消息,说是宫里的六宫都太监夏守忠去了荣国府宣旨,让贾政入朝觐见皇上。   听到这个消息,不但贾敏,就连林如海都被吓了一跳。   荣国府这些年来一直行事低调,若非有先荣国公贾代善的余荫在,只怕都要被世人遗忘了。   贾政在工部更是多年没有前进一步,在朝中就是个老透明。   这样的人,皇上为何会突然召见?   林柳眨眨眼,突然开口:“许是好事也说不准呢?老太太如何我不知道,但二舅妈应当会觉得高兴。”   林如海夫妇转头看过来,有些不明所以。   林柳解释:“父亲母亲,你们忘了?皇上与政二舅之间真要说有什么联系的话,不就只剩下宫里的那位元春表姐了吗?”   不论荣国府还是贾政,都不够格被皇上召见,但皇上还是召见了贾政,原因自然只能在其他人身上。   林如海也不傻,听了林柳的话后,立刻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全都串联到了一起,然后便得出了一个让他冷汗直冒的结论——   “秦业女儿并非皇室中人的身份,暴露了?”林如海惊骇不已,“但只是这样,皇上不直接给荣国府下罪都是他仁慈了,怎可能还会召见贾政?”   就算要让荣国府死个明白,也该召见贾赦才对。   林如海眼珠一转:“这事儿是被元春给捅出来的?”   虽然是问句,但他的语气万分笃定。   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测,并不需要等太久,毕竟宫里很快便再次派人到荣国府传召贾母并王夫人、邢夫人、尤氏四人入朝谢恩。   贾母也是在这个时候得到消息,原来元春就在今日,从一个皇后宫里的寻常女官,晋封成了凤藻宫尚书,且蒙皇上恩典,加封贤德妃。   贾母并未多想,只当元春在宫里苦熬多年,终于熬出了头。   于是欢欢喜喜地带着家中几个有诰命的夫人入宫谢恩去了,就连贾赦、贾珍等不明就里的人,也都带着贾蓉、贾蔷二人侍奉在贾母大轿旁边一同入宫谢恩。   这个消息如同一剂强心针,直接让原本颓靡的宁荣两府如冷水落入热油当中,炸了个沸反盈天。   这等荣耀,在不少人眼里都是好事。   但贾母满脸带笑地从宫里离开,回到荣国府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整个人的气质变得阴沉吓人。   但此事除了贾母身边的心腹鸳鸯,竟再无一人得知。   次日醒来,老太太便又是欢欢喜喜的样子。   家中姑娘封妃,不管在什么样的人家,都算得上是天大的喜事,合该庆祝一番的。   于是不久,荣国府便大摆筵席,邀请了无数亲朋,预备好好热闹一番。   林家作为荣国府姻亲,自然要派人前往。   林如海猜到这场突如其来的封妃背后的真相,并不想要去掺和这场宴会,总觉得不太吉利。   但贾赦贾政兄弟二人多番来信,盛情邀约,林如海拒绝几次后,只得无奈前往。   去参加宴会之前,林如海已经想到,会在宴会上遇上一些不想见到的人,却没想到,他过来后遇到的几乎全都是自己不想见的人——   四王八公全都亲自上门道贺,四大家族也一个不落,另有临安伯、锦乡侯等荣国府世交的掌权人,也都亲自过来参加了这场宴会。   林如海身处其中,不觉得荣幸,反倒胆战心惊。   他简直想要爆粗:这群人到底将皇家当成了什么?这到底又是想要做什么?   虽然林家也在私下搞小动作,但一直都担心被人发现,完全不敢暴露分毫。可今日聚集在荣国府的这些人,却活像是担心别人不知道他们心怀不轨一样,一窝蜂地聚集在了荣国府。   林如海几乎想要掉头就走。   可惜被贾政给拉住了。   然后没多久,林如海再次见到了一幕让人惊骇无语的画面——   北静郡王在与贾政说了几句话后,直接将话引到了衔玉而生的贾宝玉身上,并言之凿凿地提出,想要见一见这位“衔玉而生”的神异公子。   等见到贾宝玉后,他一边儿夸贾宝玉真是“如宝似玉”,,是龙驹凤雏,日后必然有大出息,一边儿竟然将手上带着的,皇上赠与给他的鹡鸰香串脱下,并亲手给贾宝玉带上了。   关键是,北静郡王当着所有人的面儿,说了这鹡鸰香念珠串儿是皇上前两日亲赐,且这鹡鸰二字,又向来表示兄弟和睦之意。   林如海:“……”他整个人都木了。   等看到宝玉懂礼地将鹡鸰香串奉给贾政,贾政却根本不懂这香串儿背后的意思,直接让贾宝玉收下之后……   林如海当即掉头就走,随意找了个角落坐下,并打定主意这次离开之后,再也不让林家上下前往荣国府。   ……   林如海在男客那边受到惊吓,贾敏母女三人在女眷这边也不逞多让。   好在女眷行事小心,倒是不曾有人做出北静郡王那等骇人之举,但即使如此,贾敏母女三人也应付得相当艰难。   好在不多久,贾母托病,让贾敏母女三人送她回了荣庆堂。   等回了荣庆堂后,贾母坐在椅子上,直接闭上了眼睛。   贾敏愣了下,感受到贾母心情不好,叹了口气道:“母亲还是早做准备吧,我总觉得,宁荣两府只怕是不好了。您趁早多买一些田庄、商铺等放在旁人名下,以后出事,也不至于走投无路。”   贾母的眼睛刷一下睁开:“敏儿可是知道了什么?”   贾敏抿了抿唇,凑到贾母耳边小声道:“母亲近些年越发懈怠,许是不曾让人去打听消息。前些日子,宁府秦氏跟着一个和尚出家后,没多久,她的家人便接二连三地死去,如今秦家只剩下秦业的夫人一人独活。”   贾母知道的事情只会比贾敏多,绝不会比贾敏少,她一听到这话,瞬间便反应过来,秦可卿的身份暴露了。   欺君之罪这种事儿,除非皇上既往不咎,否则参与其中的人绝对讨不了好。   贾母狠狠地闭上眼,许久说不出话来。   她不知道宁国府的罪责会不会牵连到荣国府,也不知道最后自家到底是会被抄家,还是会被灭族。   贾母犹豫许久,突然睁眼看向贾敏,眼里带了几分哀求:“敏儿,黛玉的婚事可曾定下了?”   贾敏愣了下,等明白过来贾母的意思后,整个人都傻了:“您总不会是想让黛玉与宝玉……”   贾母点点头:“我总要为你父亲保存一点儿血脉。”   她本来想将宝玉与湘云凑做一对儿,湘云的父亲也算为国捐躯,她作为烈士遗孤在皇上那儿也算有几分薄面,与宝玉在一起,宝玉的前程不敢说,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   但如今看来,只怕不够。   反倒林如海如今正得皇上信重,且不论是珍妮纺织机还是盐田法,都让他积攒了足够的功劳。   黛玉作为林如海的女儿,在皇上那儿自然也挂了名儿。   最关键是,林如海如今还活着。   活着,才有无限可能,小辈才不会将父辈的功劳簿坐吃山空。相反人走茶凉,湘云父亲在皇上那儿还留有几分薄面,谁也不知道。   若是两个玉儿凑做一对,宝玉的安全……   贾母是个能言善道的,她又一向疼爱贾敏,就连宁荣两府的私密事,只要涉及到了贾敏的安危,也向来不吝于告诉贾敏。   一番声情并茂的说服下,贾敏几乎要当着两个孩子的面儿,点头答应了两个玉儿的婚事。   林柳伸手捅了下贾敏的腰,将她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等贾敏转头,她张了张嘴,无声说出“二舅妈”三个字。   这三个字带着惊人的魔力,瞬间就让贾敏发热的大脑冷静下来,再不被贾母的言语诱导,开始认真分析这桩婚事的利弊。   但这桩婚事本就经不起细想——   两个玉儿成婚,贾宝玉的性命将会得到保险栓,之后只要他自己不作死,总不会丢了性命。就算贾家被抄,靠着黛玉,他也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反观黛玉,若是与贾宝玉成婚,不但要时刻担心自家被抄,担心家里被抄后的生活,最关键是,被抄家之前,她在荣国府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别忘了,黛玉若是嫁给宝玉,王夫人就是她的婆婆了。   只要想到这件事,贾敏再心疼母亲,也无法点头答应这门婚事。   她也不愿与母亲生份,于是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黛玉嫁进荣国府,我其他都不是很担心,我与如海总能护着黛玉。但母亲,若这门婚事真的成了,二嫂就是黛玉的婆婆了。母亲您也知道我与二嫂之间的恩怨,也知道二嫂对我的敌意,您叫我怎么放心将黛玉放到二嫂的眼皮子底下?”   贾母怔住,许久说不出话来。   贾敏看着贾母脸上的神情,有些心疼。可她总不能让自己的女儿,为了她的心疼,就牺牲自己的终身幸福啊。   室内一片死寂。   许久之后,贾母突然开口:“若是你二嫂不在了,你会答应这门婚事吗?”   贾敏吓了一跳:“母亲,您可别乱来。”   贾母只是转头看着贾敏,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贾敏张了张嘴,半晌后开口:“若是黛玉并非二嫂的儿媳,我还是愿意让黛玉嫁回荣国府的。其他不说,至少有您在,黛玉不会吃苦。”   她真是这么想的。   若是没有王夫人的话,黛玉嫁回荣国府,有老太太的疼宠,日子清闲,不说多好,却绝对差不了。   比起去赌一个全然不知的未来,嫁回荣国府至少底线有保证。   但偏偏就有这么个人。   黛玉两眼茫然,她知道母亲与外祖母是在说自己的婚事,但她对成婚根本就没有概念,只知道成婚意味着两个人将要一辈子生活在一起。   但想到宝玉表哥的样子,黛玉皱了皱眉,虽然心情复杂,竟然也没有半点儿抵触。   她下意识抓住林柳的手,瞧着让人心疼。   林柳皱眉,突然开口说了句:“外祖母,二舅妈与王家应当有联系吧?我记得二舅妈身边的几个心腹,好似都是王家的人。”   贾母转头看向林柳,好一会儿后笑了一声,点头道:“确实如此,你不说我都要忘了。”   林柳瞧着老太太眼底的冷意,仿佛仍未打消念头。   她这时才意识到,眼前这位老太太是真的跟着贾代善往战场上滚过一遭的,心性儿与常人早已不同。   以前不管,只是觉得管了也无用,如今生出了管的心思,便打定主意不管如何一定要将事情做成。其骨子里的狠意,别说贾敏与黛玉二人,就连林柳自审后也自愧不如。   但老太太的打算,到底不能成行了。   林柳回到家中后,还在思考到底该如何打消老太太的想法,让她放弃这门婚事。   却不料宫里传出话来,说是皇上因为日夜侍奉太上皇与皇太后生出感念,觉得后宫嫔妃才人入宫多年,不能与父母见面,实在有失天和,于是启奏太上皇与皇太后之后,不但允许有女儿在宫里的人家,每月逢二六的日子可以入宫请候探望,那些家里有重宇别院、可以让宫妃停留之地的人家,还可上奏皇上后,请宫妃出宫省亲。   听说周贵人与吴贵人家都已开始查看地方,准备加盖省亲别院了。   贾家不愿落后,自然也准备盖上一栋省亲别院。   但要盖上一栋省亲别院如何容易?其他不提,盖这别院的银子都是一笔天文数字。   而以贾家如今的情况,还真拿不出来。   因为贾琏与王熙凤夫妻远在金陵,自然不会再插手此事,于是省亲别院的种种便落在了贾政与王夫人二人身上。   元春本也是二人女儿,将事情交给他们,倒也不担心出现错漏。   可是,没钱啊……   一个没钱,便将王夫人给难住了。她手上倒也有一些私房,却不大愿意拿出来,反倒盯上了老太太的私库。   老太太被王夫人缠着,倒是无力再考虑其他。   只是不久,在老太太手上没讨到便宜的王夫人,竟然将主意打到了各家亲戚身上。   首当其冲的,便是薛家与林家。   林柳看着王夫人舌灿莲花,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林家出钱,一时有些想不通,这王夫人到底是打哪儿来的脸皮,竟然还敢登上林家的大门? 第84章   “大家都是再好不过的姻亲关系, 老太太对小姑子你也向来不曾忽视,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也一直都会在第一时间给你送过来。如今荣国府遇上用钱的时候, 您总得表示表示不是?”王夫人笑容温和,活像是尊泥菩萨,“再者说,元春在宫里过得好了, 咱们这些亲戚也能跟着沾光不是?”   贾敏面对贾母的时候, 还愿意好言相劝,也愿意坐下来与她分析利弊, 关键是耐心足够。若是贾母对她说出这话, 她就算心里不赞同, 这钱也还是愿意出的,可偏偏说这话的是王夫人。   而且听王夫人语气,这只是她自作主张,贾母根本就不知道此事。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贾敏笑道:“之前看在大家好歹都是亲戚的份儿上, 不好让外人看了笑话, 所以让你进来了。但你要知道,这只是礼节而已,并不是说我就与你冰释前嫌, 再没有一点儿芥蒂了。”   王夫人表情一僵,心底暗骂了一句小心眼儿。   贾敏只当没看见王夫人的表情变化,又道:“我至今还记得,你在小麒麟的满月宴上,面对旁人对我的毁谤, 不但不帮着我解释, 反倒横插一刀, 帮着外人说话。二嫂,咱们之前可还隔着仇呢。”   王夫人张张嘴,想要解释。   贾敏并不愿意给她这个机会,直接抬手叫了丫鬟,笑得温柔至极:“二嫂,你看是自己慢慢走出去呢,还是我让人将您架出去呢?”   王夫人的表情彻底崩坏,看着贾敏的眼神活像是淬了毒。   林柳坐在旁边,淡淡开口:“二舅妈,您这可是在林家,若是出言不逊,只怕今日就走不出这道门了呢。当然,您若是觉得林家待得舒服,愿意在我家多留几日,处于待客之礼,我们还是愿意的。”   王夫人瞬间清醒,当即起身掉头就走。   等人走后,贾敏摇头叹气:“二嫂也不知是在想什么,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我绝对不可能为二房出力啊。”   二房与林家的关系本就生疏冷淡,林如海前儿从荣国府回来后,便三令五申,拒绝林家上下所有人再去荣国府。   贾敏还是废了好的功夫,才终于说通林如海,同意了她偶尔过去探望贾母。   但下面的几个孩子,他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他们再去荣国府了。   若是宁国府是个渣滓集中地,这荣国府除了老太太,就成了傻子大乱炖。什么样的傻子都有,什么样的坑家败业之人也都存在,若是接触多了,不但牵连自身,林如海也担心会影响自家孩子的脑子。   至于两个玉儿的婚事?自然不成了。   哪怕是知道还泪之说的林柳,对此也是举双手赞成的——   就算要还泪,那也该去找甄宝玉,找一个贾宝玉算是个什么事儿呢?何况还泪也不能还恩,真要还,还是等黛玉死后回到离恨天,再想其他办法还吧。   林家拒绝了,薛家却没有拒绝。   一来薛姨妈耳根子软,被王夫人一段舌灿莲花的说辞说晕了头,只看到其中的好处,看不到坏处,自然觉得帮助二房建造大观园千好万好;二来则是薛姨妈想要让已经升为贤德妃的元春,帮一帮自己的女儿,所以没有立场拒绝。   纠结一番之后,薛姨妈拿出了五万两银子。   王夫人知道薛家家底,对这个数目有些不满,但想到以后也不是没机会再要,如今逼急了,只怕会让薛姨妈生了芥蒂,以后再要就不容易了,于是拿着银子就回了家。   但等每月休沐之日,薛宝钗从宫里回来得知此事后,劈头盖脸地将薛姨妈说了一通:“我的妈妈,您怎么就不涨点儿心呢?姨妈之前都能不顾念与您的姐妹之情,对我这个侄女儿出手了,您怎么还想着沾元春表姐的光?到时候只怕光没沾上,倒是沾上了一大堆的麻烦。”   薛宝钗本就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进宫之后跟在忠顺亲王身边,平日接触的都是最顶级的那些权贵,见得多听得多,见识自然也增长了,慢慢地,她也慢慢弄明白了一部分自己以前被周围环境所蒙蔽,看不清的事情。   其中让她在意的,便是所谓的四大家族,所谓的煊赫至极的荣国府,其实也不过如此。   荣国府不但算不得什么,还与皇上一派的势力势同水火。   如今太上皇还在,四大家族、四王八公等在他的庇佑下,尚且能勉强保住昔日荣光,不被皇上一脉的人清算。   但等到太上皇去后呢?   薛宝钗在宫里,隐隐约约也知道太上皇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虽然还能见一见朝中大臣,但也时不时就会病上一场,薛宝钗听人闲谈的时候,知道太上皇已经没两年好活了。   薛家这时候不想着与荣国府撇清关系,还想法设法地为他们建设大观园添砖加瓦,这图得是什么呢?   薛宝钗本就是再凉薄不过的人,就算荣国府对她不错,她在这种时候也会立刻与之划清界限,何况荣国府对她还不怎么好,她的好姨妈还曾让宫里的元春表姐出手害过她呢?   薛姨妈被薛宝钗的话吓了一跳,赶紧问她:“你在宫里可是知道了什么消息?你元春表姐封妃不是好事吗,怎地听你语气,反倒像是大祸临头了一般?”   薛宝钗看了薛姨妈一眼,道:“此事事关宫中隐秘,我不可拿出来乱说的。母亲只要知道,以后与荣国府离得远一些也就罢了。”   顿了顿,她又道,“这五万两银子就当是之前借住在荣国府的房租了,您也别再往回要,只是以后可千万别再给了。若是您不听我的,以后连累到了哥哥,可别再来求我!”   薛姨妈连连点头,不敢不听。   薛宝钗回家之后,不过用了顿饭,又紧赶慢赶地开始处理生意上的事情,处理完后天都已经黑了,她只略看了一会儿书便躺在床上睡下了,次日一大早,她便再次乘上马车入宫了。   薛姨妈对薛宝钗的话还是听得进去的,何况女儿还下了最后通牒?比起与王夫人的姐妹之情,她自然更看重自己的儿子。   于是之后王夫人再上门借银子,薛姨妈便找了个借口,再没往外掏出一两银子。   薛家林家的银子讨不到,王夫人只能回娘家。   王家倒是对元春封妃一事非常高兴——   王子腾当初将元春、薛宝钗送进宫里,本就打着让她成为皇上宠妃的想法。本来这些年见元春一直不得寸进,还以为这步棋子废了,没想到峰回路转,元春竟然封妃了。   到时候宫里宫外都有自己的人,做事可就方便多了。   至少宫里的风吹草动,王子腾不会再如睁眼瞎子一般,只能等事情发生之后才能推测一二了。   所以王家非常愿意拿钱出来,且一出手便直接给了她十五万。   可惜这也就是一锤子买卖,就算有了王家与薛家的二十万两银子,大观园的建造仍旧捉襟见肘。哪怕再加上隔壁宁府拿出来二十万,老太太给出的十万私房,仍旧不够。   王夫人无法,只能将自己这些年从官中捞的银子拿出大半,这才勉强填补了大观园的亏空。   钱到位了,大观园便热火朝天地建造起来了。   不过这与林家也没什么关系了。   哪怕王夫人回荣国府后告状,说是林家不愿为建造大观园出钱出力,贾母对此也没有半点儿反应。   就连原本还有些想法的,两个玉儿的婚事也彻底从她脑海中消失。   没办法,从建造大观园开始,一直到元春省亲之后的这段时间,老太太就算心里有什么想法,也不能在这时候对王夫人动手。   可等到元春省亲之后,每月一遇上带着二六的日子,王夫人作为元春的母亲也都是要进宫探望的。一个月足有四天时间可以入宫,每次间隔时间太短,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下一件事实在太难。   关键是王夫人进宫之后,若是发现王夫人身体不对,还能让宫里的太医为她诊治……   几番忖度之后,贾母只能放弃原本的想法。   同时,也不得不放弃两个玉儿的婚事。   建造大观园自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建好的,金钱充足后,宁荣两府都全身心投入到了大观园的建造之中,倒是没有时间再搞事。   但这段时间,林家却忙碌得紧。   因为林柳与龟龄二人年龄相差不到一整岁,如今林柳已经定亲,龟龄的婚事自然也要开始寻摸起来了。   因为一个“三元及第”,龟龄的婚事可是抢手得很。   几乎是在贾敏刚放出要为龟龄挑选妻子的消息,整个京城家中有适龄女儿的人家都往林家递来了消息。   女子矜持,哪怕有意,也只会暗示。   但突然间接到这么多的“暗示”,还是让贾敏有喜有忧。   喜的是,自家儿子确实优秀,非常受欢迎,自然也有了足够的挑选余地;忧的是,儿子太过优秀,对他有意的人家中有那么几个身份过高,让她担心若是瞧不上不好拒绝。   不过这在贾敏看来,也算是甜蜜的烦恼了。   而且不光是龟龄,如今已经十四岁的双胞胎,也该相看起来了。虽然主要是为龟龄挑选媳妇,可若是遇上合适的,未必不能提前给双胞胎定下。   于是没多久,贾敏便在家里接二连三地办起了宴会。   此事与林柳本来没什么关系,但因为每次宴会,神武将军夫人都会到场,且每次都会给林柳带来一些季崧捎来的好物件儿,倒是让这些宴会硬生生与她扯上了关系。   就如这次,神武将军夫人便热络地拉着林柳的手,当着所有人的面儿,亲亲热热地将她带到角落处,开始认真询问林柳这段日子的经历——   可有什么需要的?可曾遇上什么烦恼?可有什么高兴的事儿?   林柳知道这些都是季崧想知道的,于是也没敷衍,而是认认真真地将神武将军夫人的每一个问题都回答了。   神武将军夫人也是武将世家出身,性子爽朗,对林柳这般不扭捏不拐弯抹角的性子非常喜欢。   她本来只是因为儿子被季崧带着开始上进,出于投桃报李的心思,才会总是在林家举办的宴会上露面,为季崧打探一下他心上人的消息,与林柳接触之后,倒是真的喜欢上这个姑娘了。   想着季崧虽然与自己不是真正的母子,但以后她与林柳也是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迟早是要接触的。   林柳性子对她胃口,以后的生活也能少点儿摩擦,于是愈发高兴起来。连到林家参加宴会,对她来说也不再是任务,而是与林柳这个未来儿媳妇培养感情的最好时机。   其他人瞧着神武将军夫人对林柳热切的态度,心里就像是吃了一个酸柠檬一样:你说林家这养女的命怎么就这么好呢?   最初不过是个弃婴,谁知转头就被林家给捡回去了。这些年林家蒸蒸日上,连带着这个养女的身份也水涨船高;   林如海与贾敏的性子大家也都知道一二,非常疼孩子,林家养女被林家收养,那就是进了蜜罐子,生活绝对比留在原本的家庭好了不止一两倍。   若只是出阁前生活好也就罢了,在座的夫人小姐们在娘家的时候大部分都生活得不错。   可偏偏,她嫁得还好。   当初冯家长子初回京,大家都还在观望呢,林家便果断下手,直接将人给定下了。当时还有不少人嘲笑林家,觉得他们眼瞎,不知冯家长子在神武将军府到底是个什么地位,也不知对方品貌才学,前程如何,便将女儿嫁过去,日后可有的苦吃。   可看看如今?冯家长子几乎将林家姑娘宠到了骨子里,不论到什么地方,只要遇上了好东西,绝不会忘了给她送上一份。   就连她未来的婆婆,也对她另眼相看,瞧着非常喜欢……   在场夫人小姐们,就没有一个不酸的。   而且眼前这个场景,那是看一次就酸一次。   林柳能感受到旁人看过来的火热视线,但因为每次都会来上这么一出,她也都习惯了,可以做到不给一丝反应。   神武将军夫人见状,愈发喜欢。   两人拉着又说了一会儿话,神武将军夫人突然笑着开口:“五天后便是我家将军生辰,到时候你可得跟着林夫人一起过来。紫枫经过思考,已经确定要往军队的方向走了,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学习兵法还有练武,完全抽不出时间往林家走一趟。”   “但我每次到他书房去看他,总会发现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书桌上的一个小泥人上。”神武将军夫人大笑,“我瞧着那泥人儿,倒是与你非常相似。我想着,你们本也是未婚夫妻,他不能过来,倒是可以请你过去,好解一解他的相思之苦。”   林柳愣了下,才想起一直以来都是季崧到林家来看他,她倒是还从未到神武将军府去看过季崧。   想了想,干脆点头应了下来:“夫人放心,宴会结束我便与母亲说,五日后定当到场。”   神武将军夫人拉着林柳的手,笑着拍了拍:“我就喜欢你这性子,想去就答应,不想去就拒绝,也免得让我猜来猜去,最烦的就是最后猜错,让人白高兴一场。”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贾敏便走了过来。   林柳笑着退下,将地方让给贾敏与神武将军夫人。   她正要去招呼其他姑娘,去见游廊下站着的碧春冲着自己招手,她与姑娘们说了一声,带着人走了过去:“碧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碧春低声解释:“府外来了一位妇人,说是当年曾送过您一篮子早橘,如今有事相求,想要见您一面。”   她觉得有些奇怪,那夫人若想要得到帮助,求见贾敏不是更合适,怎么找上了她家姑娘?姑娘就算再本事,到底还未出阁,做事儿限制颇多,能提供的帮助也比夫人少。   这般想着,她开口道,“姑娘若是不愿见,奴婢这就去将人打发了,碍不着什么。”   林柳抬手打断了碧春的话,低头沉吟片刻,道:“你亲自去将人请进来,带到我的书房,我与母亲说一声,马上就过去。”   碧春愣了一下,被金秋推了一把这才回神,赶紧点头应下。   林柳也不在意碧春诧异的表情,转身便走到了贾敏身边,凑到她耳边说道:“前些年为鹤年鹿岁接生的稳婆上门,说是有事相求,我这就过去见见。”   贾敏愣了下,反应过来林柳说的是她生母。   当即,她面色就有些不对。   但很快贾敏便调整过来,然后笑着点了点头:“这是应该的,当年若不是她,鹤年鹿岁不知要吃多少苦头呢。你去问问,能帮的尽量帮,不用再请示我。”   林柳点头,又分别给二位夫人行礼,这才告辞离开。   她到的时候,碧春已经将张氏带到了书房。   林柳进门后,想了想,到底没有将身边的丫鬟请出去。碧春四人是她真正的心腹,自己的身世她们也都知道,实在没必要瞒着她们张氏自己生母的事实。   见到林柳进来,张氏腾一下站起来,看向林柳的眼神有些热切,又有些局促不安。   这些年她生活得不错,因为有了接生的手艺,又生了一个儿子,张氏在夫家可算是挺直了腰杆儿,她本也不是懦弱之人,自然慢慢地找回了话语权,在夫家也算是众星捧月了。   就算是过得不好,她都不想打扰这个女儿,何况自己沾了这个女儿的光,还过得不错?   只是前段时间听说林柳已经定亲,所以一直放心不下,一定想要过来问问情况才能安心。   张氏嗫嚅着将自己的来意说了,然后小心地看着林柳,仿佛担心她生气一般。   林柳笑了笑,伸手拉着张氏坐到一旁:“我原本还想去看你,只是让人打听后,知道你如今过得不错,担心我的出现反倒会影响到你如今的生活,后来干脆打消了去探望的想法。”   “但你过来找我,我还是挺欢迎的。”   张氏抿着嘴小小地笑了下,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那你的婚事?我知道林大人与林夫人疼你,为你挑选的丈夫定然家世身份都不错,可他私下的人品如何?你又是否见过对方?”   “这世上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人多了去了,许多男人婚前婚后更是两个样子,你还是想法子与他见上一面,试探一下他的性子,若是性子不好,趁着还未成婚,早日脱身要紧。”   林柳听完,不禁笑了下:“您放心,我与冯家公子已经见过不止一次了,他不但性子温柔,还洁身自好,每次出门还记得给我买礼物,是个非常不错的成婚人选。且他的母亲对我也不错,您是不知道,外面不少夫人都羡慕我找到了一门很好的婚事呢。”   说着,她又将季崧求皇上赐婚的事说了出来。   按张氏的见识,皇上的一个承诺显然是顶顶重要的,可女儿的未婚夫却愿意用这个承诺换一道赐婚圣旨,显然是真的喜欢自己的女儿。   于是张氏放心了。   她笑了笑,便要起身告辞。   林柳跟着起身,迟疑片刻后,仍是将回京之后,便一直缠在心里的问题:“您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吗?”   张氏愣了下,疑惑地看着林柳:“你问这个问题做什么?”   林柳笑了笑:“就是好奇。我前段时间不是去了江南吗?在那儿遇见了一个与我生得非常相似的女人,最关键是,她似乎有一个妹妹小时候被拐了。我就想着,许是您的亲人也说不定呢?”   张氏先是一喜,旋即叹气摇头:“我已经不记得了。听人说,我被婆婆一家买来的时候,正在发高烧,烧完后倒是还有些许记忆,但几十年过去,也早已记不得了。”   林柳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强求:“那便算了,若是您记不得了,便只当今日没听过我这话,继续安心生活便是。”   张氏笑着点头:“我知道的。我如今的生活过得不错,以前的家人能找到也就罢了,找不到也没什么妨碍。我都多大年纪了,过几年许是一病就没了,认不认亲也没那么重要了。”   林柳心中一震,抬头看向张氏已然花白的头发,心里微微有些酸涩。   但如今的张氏,比几年前看起来其实还要年轻许多——   几年前刚见面的时候,她生活过得不好,又因为接连生产而弄坏了身体,不但头发花白,连脸上也满是死气。如今张氏的脸上却已经没了死气,反倒生气勃勃,充满了希望。   林柳顿了顿,走上前抱了张氏一下:“您保重,多在意自己一些,不要去管其他人。”   张氏眼眶含泪,笑着点了点头。   ……   很快,便到了神武将军冯唐生日这天。   这日一大早,贾敏便穿戴一新,带着两个女儿去了神武将军府。   三人下了马车,刚报上家门,便被热情的门房直接迎了进去。   在与神武将军夫人见面之后,林柳便在将军夫人身边嬷嬷的带领下,去了将军府的后花园。   季崧正巧等在那儿。   见到她来,季崧起身迎了上来:“我早前听了将军夫人的话,还兀自不敢相信,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来了。”   林柳笑了笑:“好歹是冯将军生日,我若是不来像是什么样子?”   季崧皱眉:“你是因为我父亲才会来的?”   林柳哭笑不得,抬手拍了下季崧的肩:“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我来自然是因为你,若非冯将军是你的父亲,他生日与否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季崧立刻便高兴了,引着林柳走到石凳前。   林柳正要坐下,却听季崧突然喊了一声“先等一下”。她抬头看去,却见季崧走到湖心亭外的丫鬟面前吩咐了句什么。   说完那丫鬟便走了,季崧则走到林柳面前:“你先稍等片刻,等丫鬟将坐垫拿来,你再坐下。”   林柳失笑:“何必麻烦?这石凳又不是坐不得?”   季崧却一脸认真:“我早前不知道倒也罢了,可前段时间母亲肚子不舒服,我从太医口中得知女子属阴,最易受凉,平日不仅仅是吃喝上不能吃太多凉性的东西,就连坐卧也得注意。”   他指了指石凳,“我方才刚坐下的时候,便觉得石凳冷得紧,你可不能做在上面。万一受凉了可怎么办?”   林柳愣了下,失笑:“不至于这般小心。”   等了一会儿,她觉得站着有些乏累,便道,“我都累了,先坐一会儿,等丫鬟来了再放上坐垫吧。”   说着就要坐到石凳上。   季崧一把将人拉住,又问了一句:“确实累了?”   林柳无奈点头。   季崧走到一旁坐下,道:“你先等一会儿,马上就好。”   林柳也不知他要做什么,却险些被他的动作给气笑了。她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转身去看周围景色,不想再搭理季崧。   却不料没等一会儿,季崧便起身拉着她走到他之前坐的石凳前:“我刚才摸了一下,石凳已经不凉了,你赶紧坐下吧。”   林柳当场愣住,抬头看向季崧:“你刚才,就只是为了让自己的体温将这凳子的凉意驱散?”   季崧并不觉得有什么,笑道:“我一个大男人,火气重,就算是坐在石凳上也没什么。”   说着又坐到了另一边冰凉的石凳上。   林柳看着季崧,不知为何,心脏的跳动微微加快了几分。   她猛地低头,心情复杂难言。   好在不一会儿,回去拿坐垫的丫鬟便拿着两个精美的坐垫回来了。   林柳还未说话,季崧便走上将坐垫接过,然后伸手将林柳拉起来——他还特别注意,只是握住了林柳被衣服挡住的手腕,并未碰到她的皮肤——然后将坐垫放在石凳上,这才松开了拉着林柳的手。   整个过程,林柳的表情都木的。   这小子,什么时候竟然这么细心了?   林柳眼珠转了转,竟难得生出了几分不自在。   为了缓解自己的不自在,林柳低头从袖袋里取出一个荷包,神帝递给了季崧:“这上面绣的是一只狼。听说大部分狼一辈子都只会有一个伴侣,狼本身又是一种悍猛的生物,我便特意绣在了荷包上,希望你也能如狼一样,忠贞,勇猛。”   季崧接过荷包,眼底闪过一丝喜悦——   这还是林柳第一次主动对自己提出要求,而且还是感情相关的。   他一向知道林柳对自己没什么感情,会答应这门婚事的根本原因也只是觉得他更合适。   但如今,季崧却好像见到了一丝丝曙光。   想到林柳刚才说的,她在荷包上绣狼的意思,他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撇开了脸。   但看他红得滴血的耳垂,林柳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心情。   林柳点点头,这才对嘛。   她就说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不喜欢绣了狼的荷包?这生物不论是对自己的同伴还是伴侣,都相当忠诚,关键他们还非常勇猛。   季崧随身佩戴在身上的荷包上,绣上一只狼不是更配他身份?   偏偏碧春等人得知她想这么做的时候,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制止,以至于她一直拖到现在,才偷偷给季崧绣好一只带着狼的荷包。   碧春四人:“……”我的姑娘诶,这世上哪儿有给情郎送的荷包上,不绣鸳鸯这些吉祥物,反倒绣一只狼的?   但看看冯家公子高兴的模样,四人不由晃神——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什么锅配什么盖?天生一对?   季崧与林柳说了会儿话,突然吹过来一阵风。如今已步入冬季,哪怕两人身上都穿上了大袄,也披上了毛皮大氅,但坐在湖心亭吹风,还是有些寒凉。   季崧自责地带着林柳去了另一处避风的地方,还让人将炉子燃起,等周围温度上升后,他这才缓和了脸色。   林柳见他表情觉得有趣,伸手戳了下他的脸:“年纪轻轻的还是要多笑笑,整天绷着脸就跟小老头儿似的,一点儿少年气都没有,像是什么样子。”   季崧抿了下嘴唇,抬头看向林柳:“你不喜欢我这样吗?”   林柳愣了下,摇头。   季崧瞬间紧张起来,脸上更是崩得紧紧地,没有一点儿表情。   “没有不喜欢,只是觉得你可以轻松一点儿。”林柳笑笑,“但你若是不喜欢笑,也没什么。俊帅酷哥也是很有魅力的,我都喜欢。”   季崧瞬间放松下来:“你没有不喜欢就好。”   林柳笑笑:“你不要想太多,我若是真的不想嫁给你,就算有再多的外在条件推动,我也不会点头答应这门婚事。”   两人抬头,相视一笑。   不一会儿,宴会开始,两人在丫鬟的陪伴下赶到用饭的地点,在门口分开后,分别入了席。   贾敏笑着看向女儿:“怎么样,与冯家公子谈得如何?可还投机?”   林柳想了想刚才发生的事,笑了笑:“女儿第一次觉得,若是能与冯家公子成婚,婚后的生活也是值得期待的。”   她无法为一些情深似海的承诺感动,却忍不住为一些细微小事而动容。   季崧今日的举动,确实每一个都戳到了她心里。   贾敏捂嘴失笑:“这便好。看你以前对这桩婚事的态度,我还担心你成婚后过得不好,如今有了期待,我对你们二人这桩婚事才算真的放心了。”   若是成婚前连一丝期待也无,婚后多半是难以将生活过好的。   林柳笑着点头:“冯家公子确实不错。”   也是到了如今,林柳才真正地转变了心态,开始认真地将季崧当做未来丈夫审视考量,而不只是一个合作伙伴,或是邻家弟弟。   而审视的结果,自然是很好的。 第85章   神武将军的寿宴结束后不久, 贾敏又办了几场宴会,几番抉择之后,将大半不合适的姑娘排除,便只剩下了四位。   一位是勋贵家的姑娘, 但他家爵位马上也到头了, 并开始筹谋家族转型, 家里的姑娘也都从小识文断字, 两家家世背景也相当,成婚后能互相理解, 不至于说话说不到一块儿去;   一位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姑娘,打从开始参加宴会, 便传出了才名, 相貌也出众,对龟龄的前程也有帮助;   一位林如海故交的女儿,品貌不俗,也识文断字, 家里的兄弟也成器,唯一的问题是, 这位故交本身的官职比较低,算不上门当户对;   最后一位与龟龄还碰过面, 正是他小时候的朋友周薪的姐姐。   说来周薪的姐姐不论是家世才学, 还是相貌身段儿都拿得出手,就连做人也都面面俱到, 只要是与她接触过的人就没有一个说她不好的。   但她的婚事仍旧蹉跎至今。   周家本来就有意与林家结亲,当年龟龄回京赶考的时候, 周家夫妇都曾试探开口, 只是被林柳姐弟以没有考中进士不考虑成家为由拒绝了。   之后周大人外任, 龟龄到姑苏考试,就这么分开了。   如今距离上次见面,也已经过去了三年了。   周大人几乎是刚回京,便得到了林家长子正在挑选儿媳的消息,当即便让夫人递上拜帖,之后林家的每场宴会也都带着女儿场场不落。   贾敏又不傻,两次后便明白了周家的意思。   按照她的想法,周家姑娘是真的不错,林家与周家有着两个大人并两个孩子的关系,还是比旁人更亲近一些的,在挑选的未来儿媳的时候,贾敏自然会更偏向熟悉的人。   林柳与龟龄对视一眼,有心想要说什么——   三年前在船上相处的两个月,两姐弟对周夫人的性子可以说了解得一清二楚,可以说,只要周夫人不死,迟早会惹出大乱子。   因为这,两人都觉得周家长女不是个很好的成亲人选。   但与此同时,两人又很清楚,周家长女是个很不错的姑娘。温柔娴静,善解人意,品貌才学都相当出众。   从个人角度来说,这又是个非常不错的成婚人选。   总不能因为周夫人,便直接否定了周姑娘这个人吧?林柳一番纠结之后,直接看向龟龄,让他自己拿主意。   龟龄想了想母亲说出的其他三个姑娘——   他全都不认识。而且这些介绍都更偏向家世相貌才学,性格如何却全然不知。相较之下,反倒是周家长女更让他觉得亲近。   想着母亲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定下人,他皱了皱眉,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若到最后,母亲还是选定了周姑娘,也只能说明两人有缘分,就是成婚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日后让对方与周家少接触就是了。   却不曾想,一直不声不响的林如海却直接开口,将周家姑娘从待选名单上排除了。拒绝的原因还不是周夫人,而是周大人。   “我前段时间才知道,周大人竟然在为太上皇做事。”林如海皱眉,“他之前三年外任,便是为了到江南,为了太上皇找几块可以晒盐的地方,继续供给太上皇的奢侈生活。”   虽然盐便宜了,卖盐的人却变多了。   薄利多销之下,朝廷每年卖盐所得的银子,比以前盐政收上去的税银直接翻出了好几倍。   若是太上皇真能找到朝廷掌控之外的晒盐之地,只供给他一个人的奢侈生活,倒也不是没可能。   但可惜的是,在盐田法推广之后,就算朝廷一时没有发现可以用来晒盐的滩涂地,寻常百姓也会将地方占住用来晒盐——   若是朝廷没发现,他们自己晒盐自己吃,再拿出去卖一些还能改善生活;若是朝廷发现了,他们便直接上交,也能得到一笔银子。   所以如今全国各地,适合晒盐的地方,基本只剩下一些边边角角,不适合大范围晒盐,不适合管理的小块滩涂地。   这样的地方,就算可以晒盐,劳心劳力也出不了多少盐,只是赚几个辛苦钱而已。   所以外出三年,周大人几乎可以说是空手而归。   因为这,周大人外任三年后险些回不来。   若非找遍了朝中关系,周家一家子现在只怕都还在外地做官。但想要别人帮他,他总是要说明自己外任是去做什么,又是为什么三年后回不来吧?   所以周大人是为太上皇做事的秘密,就这么暴露出来了。   不管私底如何,林如海面儿还是皇上的人,自然要与太上皇一脉的官员分割清楚。投靠皇上之前的姻亲关系也就罢了,如今得了皇上重用,还与太上皇一脉的官员结亲……   你当皇上是傻的啊?   所以这门婚事,不能结。   贾敏有些失望:“我之前与几个姑娘都接触过,这位周姑娘在几位姑娘当中,性格可以说是最好的了。”   周家怎么就是太上皇那边的呢?   林柳与龟龄对视一眼,想到不用与周夫人接触,竟纷纷松了口气。   于是龟龄的未婚妻人选,便只剩下三位了。   本以为只要再办上一两场宴会,便能彻底敲定三位姑娘中的一位,然后直接将婚事定下来,谁成想,半路杀出个陈咬金——   在之后的宴会上,忠顺王妃突然出现,并对贾敏表现出了相当大的热情。最关键是,她言谈间竟然提到了在宫里上学的那位郡主,有着相当明显的联姻想法。   贾敏吓了一跳,还没来及将此事告诉林如海,原本对龟龄有意的三家人中家世最差的那一家,便在宴会上隐晦道歉,并选择了退出。   不是谁都有胆子,去与王爷的女儿争相公的。   贾敏:“……”   虽然理解对方的选择,但这由忠顺王妃引发的连带寄过,还是让贾敏心里憋了一口气,她转头就将此事告诉了林如海。   林如海并无与皇家联姻的想法,听完此事后也是一脸的不高兴:“你趁着王妃还没有明说,赶紧将婚事定下,最好直接定亲,这样忠顺王妃就算有想法,也只能放弃。”   忠顺王妃的女儿是郡主,根本就不愁嫁,只要龟龄定亲了,人家也不会上赶着,非要与林家联姻。   贾敏听了林如海的话,回去便紧锣密鼓地开始让人调查剩下两位姑娘私底下性子如何。虽然调查时间短,可能会出现一些疏漏,但大致上还是不会出错的。   两位姑娘中,贾敏最后挑中了勋贵家的女儿。   国子监祭酒家的女儿许是因为家教太严,性子被教养得有些死板,龟龄虽然入朝做官后,性子已经变得沉稳许多,但本质还是个活泼的娃,所以两人不算合适。   两家都有结亲的意思,于是很快便敲定了纳采的日子。   贾敏请了自己当年的手帕交当媒人,成功将两个孩子的名分定了下来。   等到两家定亲的消息传开后,忠顺亲王一家果然没有动作。   贾敏很是松了口气。   纳采之后,两家夫人谈话的时候,对方透露出想要将自己姑娘多留在家里几年,想要等上一两年再成婚。   贾敏自家就有两个女儿,自然理解对方的要求,于是在查过黄道吉日后,直接将问名与纳吉的日子推到了明年夏天。   女方家非常高兴,再见到贾敏的时候态度愈发热切起来。   龟龄本是个情窦未开的少年郎,但因为前面有季崧这个未来姐夫引领着,倒也不会不知道定亲后需要做什么。   于是有样学样,若是出门的时候遇上了什么有趣的小物件儿,也都会买上一份,再让人送给他只是远远见过一面的未婚妻。   ……   不久,便到了除夕。   以林如海如今的官职品阶,林家上下都是要入宫赴宴的。   林如海与龟龄父子都穿上了官服,贾敏也将自己的一品大装穿上,就连林柳两姐妹,也都穿戴一新,不敢有半分懈怠。   一家子乘坐两架马车,没多久就进了宫。   冬天天冷,食物刚摆出来不久,里面的猪油便凝结成块,让人看着就倒胃口,更不用说吃进肚子了。   好在林家上下早有准备,进宫之前便吃了饭,填饱了肚子。   不然若是饿着肚子进宫,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一对美食而无法下筷,只怕这一晚上的心情都好不了。   宫宴结束之后,天色已晚,林家人刚踏进林家大门便各回各家,洗漱之后直接倒在床上睡着了。   林家如此,神武将军府也不逞多让。   但其中有一个例外——   季崧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不但没有睡下,还直接走到书桌前,拿起刻刀继续雕琢自己已经完成大半的木雕。   正巧冯紫英精力旺盛,回房间洗漱后睡不着,便干脆裹了一件大氅,直接跑到了隔壁季崧的院子。   丫鬟开门后,冯紫英直接冲进了屋子,根本没给丫鬟通报的机会。   季崧正埋头雕刻,并未发现有人进来。   冯紫英倒也不吵不闹,干脆坐在季崧对面看他雕刻。   礼物已经成型,是两只互相依偎在一起的狼。两只狼之间流淌着的脉脉温情,且威猛强大,肌肉流畅,毛发纤毫毕现,实在让人看一眼便忍不住心动,想要将其收藏起来,日日把玩。   但因为看不出公母,冯紫英便将两只狼当成了兄弟。他还自作多情地想:这肯定是大哥雕刻来,送给自己的新年礼物。   抱着这样的想法,季崧哪怕做着世上最枯燥的工作之一,冯紫英也看得聚精会神,两只眼睛眨都不舍得眨一下。   等到更夫敲响了子夜时分的梆子,季崧手下的摆件儿终于成型。   他扭动几下脖子,伸了个懒腰,一抬头,便对上了冯紫英目光灼灼的眼睛。   季崧愣了下,疑惑开口:“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冯紫英嘿嘿一笑:“洗漱之后睡不着,便干脆过来找大兄了。”   听着“大兄”这称呼头一次从冯紫英的嘴里说出来,季崧并不觉得感动,反倒下意识打了一个寒颤:“你脑子出问题了?怎么语气这么腻人?”   冯紫英本想翻白眼,但余光落在狼摆件儿上,到底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温柔地开口:“我这不是觉得兄长大晚上的不休息,反倒为我准备新年礼物,太过辛苦,所以想要说点儿好听的话,让你高兴高兴?”   季崧眨眨眼:“新年礼物?我什么时候给你准备新年礼物了?”   冯紫英本来还想拍拍季崧的马屁,听得这话,当时就僵住了:“这两只狼难道不是雕刻来送给我的?”   季崧皱眉:“你怎么会这么想?”   冯紫英不高兴了:“难道你大晚上地不睡觉,只是为了给自己雕刻一个小摆件儿?若是不赶时间,你为什么不等到明天、后天再雕刻?”   这样他就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这是季崧送给自己的礼物了。   季崧更奇怪了:“过年期间又不能动刀,我自然要在今天将这摆件儿雕刻好。再说,我今晚抽时间雕刻,确实是为了赶时间。”   说着他指了指依偎在一起的两只狼,“这两只狼是夫妻,我送给你做什么?当然是用来送给你嫂子的。”   冯紫英本来还在为自己的自作多情而恼怒,听到这话,整个人都傻了:“冯紫枫你是不是傻,你给我嫂子的新年礼物不是首饰,反倒是两只狼?你真的不怕把嫂子给吓到吗?”   哪儿有人送给未婚妻的礼物,是两只狼的?   季崧白了冯紫英一眼,宝贝地将自己的荷包拿出来,在他面前晃了几下:“看到没有,这是我未婚妻送给我的礼物,上面绣的就是一只狼。你不要将你嫂子与其他女子相提并论,她在这世上是独一无二的!”   冯紫英看了眼季崧手里的荷包,眨眨眼,只觉得牙酸。   ……   次日,季崧刚在家吃完早饭,便用礼盒包装好自己亲手雕刻的两只狼,提着准备去林家送礼。   那冯紫英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溜溜达达地跟在季崧身后,也想跟着去林家。   季崧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跟着我做什么?”   冯紫英嘿嘿一笑:“你和林家姑娘定亲这么久了,我还没见过嫂子长什么样呢。而且听完你昨晚的话后,我这不是好奇,嫂子在收到礼物后的反应是不是和你说的一样吗?兄长你就让我跟着一起去看看吧,我看完就走,绝对不会留在林家打扰你们相处。”   季崧本想开口拒绝,但转念一想,两人的婚期都话还没有定下,按照林家那边的意思,至少也要等上两三年。他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但为了调查自家当初被灭门的真相,他肯定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京城守着。   若是自己不在京城的时候,林柳遇上点儿什么麻烦……   他视线落在冯紫英身上,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边,突然笑道:“你想要跟着,便跟着吧。”   冯紫英眼珠转了转,有些不明白季崧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   但最后的结果反正是他喜欢的,于是冯紫英并非深究,干脆快步上前,直接与季崧肩并肩,一起前往林家。   两兄弟来得够早,林家还没人出门。   听到冯家两兄弟上门的消息,林如海直接让下人去将人迎到自己书房。见面后只问了几句,确定季崧只是过来与小麒麟见面后,摇头失笑,倒也没有为难他,直接放人离开了自己的书房。   冯紫英跟在季崧身边,视线落在周围的环境上,连连赞叹:“要说还是这些文人会享受,看看这院子里的景致,可比咱家那一马平川的练武场漂亮多了。”   季崧回头扫了他一眼,无奈叹气:“这又与文臣武将有什么关系?宁国府还不是武将起家,你去看看他们家里的花园,可比林家这个奢华漂亮多了。”   冯紫英扫了他一眼,道:“你不懂,林家这些景色明显是经过设计的,说是一步一景,就绝对没有错漏的。宁荣两府我也去过,景色虽然不错,却比林家少了一份清雅与灵气。偶尔看看还行,若是住在里面,要不了多久就腻了。”   他虽然也跟着父亲习武,但因为喜欢读书,倒也培养出了不俗的鉴赏能力。   两兄弟说着说着,便来到了花园。   季崧下意识往湖心亭的方向走,却被引路的丫鬟拦住:“两位公子请往这边来,大姑娘并未在湖心亭等候,而在花房内。”   林柳可不希望再遇上那天在冯家的情况,于是一开始便将见面的地点定在了花房。   林家本来有花房,不过在林柳五岁大的时候去过一次后,便向贾敏提议,让人买来了许多大玻璃,然后建造了一个玻璃花房,透光又保暖,是林家人冬日最喜欢待的地方之一。   季崧还是第一次见到玻璃花房,等知道这个玻璃花房是在林柳的建议下建造的后,他脸上顿时浮现出几分与有荣焉的表情来。   将他表情收入眼底的冯紫英:“……”   他这大哥怎么回事,是喜欢林家姑娘喜欢傻了吧?   好在他也只是露出几分让人牙酸的表情而已,并未当着丫鬟的面儿多说什么。   两兄弟很快从一侧走进花房,然后便在一片姹紫嫣红当中,见到了一大一小两个姑娘。   因为丫鬟传话的时候,林柳正与黛玉在练习插花,只听到季崧的名字,便直接让丫鬟将人带到花房,根本没注意听丫鬟后面的话。   是以她只知道季崧上门,根本不知道冯紫英也跟来了。   林柳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黛玉抬头,发现季崧身边还站了一个陌生少年后,惊叫一声,直接躲到了她身后,林柳这才反应过来:“你们两个先出去!”   季崧也意识到自己进来得莽撞了,拉着冯紫英就准备离开花房。   却不想拉了一下,没拉动。   季崧回头,竟发现冯紫英的目光落在黛玉身上,完全挪不开眼。   他一巴掌直接拍到冯紫英头上:“傻子,该走了!”   冯紫英立刻回神,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动作实在冒犯,赶紧躬身为两位姑娘行礼道歉,得到应允后,不敢迟疑,赶紧跟着季崧退出花房。   等出门后,丫鬟直接带着两兄弟去了隔壁的屋子。   两兄弟坐在一起,沉默无言。   许久之后,冯紫英终于憋不住,小声开口问道:“刚才那个小姑娘,是嫂子的妹妹吗?”   季崧白了他一眼:“你给我安分点。”   冯紫英撇开头,表情有些不高兴。   但没等一会儿,他便再次看向季崧:“大哥你行行好,就告诉我吧,刚才那个小姑娘,到底是不是嫂子的妹妹啊?”   季崧皱眉:“你问这个问题作甚?”   冯紫英嘿嘿一笑:“我这不是觉着,她生得挺好看嘛。”   “生得好看?”季崧回想片刻,点点头,“好像确实挺好看的。”   虽然林家两姐妹五官相似,但果然,还是林姑娘最好看。   冯紫英无语:“大哥你的眼睛是长在嫂子身上了吧?虽然嫂子长得也挺好看,但明显那小姑娘气质更脱俗啊!”   季崧回头,冷冷地看着冯紫英。   冯紫英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再说。   不一会儿,林柳身边的丫鬟过来,带着两兄弟去了花房。   花房里面只剩下林柳一人,黛玉已经离开。   冯紫英在花房内环视一周,没有见到刚才惊鸿一瞥的小姑娘,略有些失望地转过头,看向了林柳。   平心而论,林柳与黛玉两姐妹的五官是非常相似的,但林柳的五官已经张开,五官精致到了极点,且如今正是胶原蛋白最充足的时候,真要在两姐妹之间比个高低的话,明显是年龄更大的林柳更漂亮。   黛玉小姑娘也只有到了林柳的年龄,才能与之一较高下。   如今?她两颊还挂着婴儿肥呢。   可就算林柳的五官更出众,冯紫英第一眼还是看到了黛玉小姑娘,因为两人的气质天差地别。林柳气质更强硬,更有攻击性,而黛玉的气质则飘逸出尘,更像是从天上下凡的小仙女,美得脱俗。   两种不同风格的美貌中,冯紫英的本能替他选择了黛玉。   不过,他刚才的言行举止落在林柳眼里,不算很讨喜罢了——   若非冯紫英看起来也不过十三四岁,她刚才就不只是礼貌地将人请出去,而是让人拿着扫帚将人轰出去了。   冯紫英眉心一跳,立刻退后一步,将季崧推到了林柳面前。   因为没有防备,季崧被冯紫英推得往前三四步,险些直接撞到了林柳。好不容易在林柳身前半步停下,却又因为没站稳,整个人都往林柳的方向扑了过去。   嘭——   季崧手疾眼快地抓住两边的桌角,这才勉强停住了往下倒的趋势。   只是两人如今的姿势……   林柳微微向后仰,眉头一挑,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壁咚?   看了眼周围开得花团锦簇的花卉,林柳默默在心里改了个答案——   这应当是壁咚的进阶版,花咚吧?   林柳脑子里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没注意到二人呼吸交缠,不会瞬间功夫,季崧整张脸就已经变成了红苹果。   林柳回头对上季崧的眼睛,心脏猛地一跳,竟也生出了几分羞涩。   阳光灿烂,百花围绕,少年少女在花丛中相拥,确实是一个非常美好的画面。前提是,周围没有一个破坏气氛的电灯泡。   冯紫英等了一会儿,见季崧不但没有赶紧站起来,反倒就着那个姿势与自己的未婚妻脉脉对视,而且许久没有移开视线的打算……   “咳咳,”冯紫英挤出一个笑容,“大哥大嫂,你们是不是忘了,花房里面还有其他人啊?看看我这个可怜又无辜的弟弟啊!”   季崧赶紧起身,站稳后也不忘伸手抓住林柳的手腕,将她也拉起来。然后便默默地走到一旁,不自在地躲开了林柳的视线。   两人还没怎么,冯紫英夸张地呼出一口气:“大哥你不是有礼物想要送给嫂子吗?还不赶紧拿出来?”   若是季崧再不将礼物送出去,冯紫英担心自己迟早会被这一对未婚夫妻之间的黏腻氛围逼得落荒而逃——   搞什么啊,他还是个孩子呢!   冯紫英在心里叽叽歪歪,面儿上却是一副期待至极的表情。   林柳看向季崧:“你带了什么礼物?”   今日可是春节,季崧会送她礼物实在再正常不过,她并不觉得奇怪,反倒更好奇他准备在今天送什么礼物给她。   季崧平复心情,出门从小厮手上拿了个礼盒进来。   林柳看着礼盒,眼神期待:“你送的是什么?怎么不直接打开?”   季崧回头看了眼冯紫英,虽然心里知道林柳不会被自己送的礼物吓到,但因为冯紫英之前的话,他仍难免生出了几分忐忑。   他抿了抿唇,当着林柳的面儿,亲手拆开了包装,从盒子里面取出了两只互相依偎着的两只狼。   林柳愣了一瞬,旋即惊喜出声:“这是你亲手雕刻的吗?好威武,好漂亮!我很喜欢,谢谢!”   说着便直接将摆件儿接到手上,翻来覆去地查看各种细节。   季崧松了口气。   冯紫英却懵了:这世上竟然真的有人看到未婚夫送两只狼的摆件儿,不感到害怕反倒觉得惊喜的女人?长见识了!   ……   春节之后,林家便要开始走亲戚了。   首先要去的,便是荣国府。   但这次去荣国府百拜年的,只有贾敏一个孩子,林柳等三个孩子并林如海都没有前往的打算。   贾敏进门的时候,门房还觉得奇怪,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两句。   贾母见到贾敏一个人前来,却只是略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并未再说什么。   贾敏担心母亲误会,小声解释:“如海虽然不答应两个玉儿的婚事,却不至于因为婚事不成就阻止家里的孩子到荣国府来。他,他是因为上次宴会上,北静郡王将一串儿皇上亲赐的鹡鸰香串儿送给了宝玉,所以才……”   贾母虽然不赞同女孩子读四书五经,培养女儿孙女的时候,却也从来忘教她们识文断字,懂得琴棋书画,鹡鸰在原代表兄弟和睦之意她如何不知道?   但许是失望过头了,老太太听完此事后,只是眼珠转了转,连一句多余的话也说不出,只是道:“如海不让几个孩子过来是对的,你以后如非必要,也少来吧。”   顿了顿,她笑道,“你也不必为我担心,我到底是英烈遗孀,就算荣国府出事儿,我的嫁妆也能完整地保下来,朝廷不会不给我面子的。而且我也按照你的意思,放了个人出去,买了许多田舍放在他名下,以后出事儿,家里总归有个住处。”   说着,她又叫来鸳鸯,让她去私库取出一个木匣,直接交给贾敏,“这里面放着我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银钱,一半算是给你的悌己银子,一半你替我买些田舍商铺。狡兔三窟,我如今总得多为自己留条后路。”   贾敏心酸地接过木匣,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贾母却豁达地冲着露出一抹笑来:“我活了几十年,一辈子风风光光,就算你两个兄长不成器,却也都是孝顺的孩子,对我再没有一点儿不好的。这满京城上下,又有哪一个有我的福气?”   若不论最后的结局,老太太这一生可是不少人心里最期待的生活。   但老太太的福气可能在之前几十年里都用完了,所以才会在人生快要落幕的时候,给她开了这么个玩笑。   好在老太太自己想得开。   担心贾敏想太多,贾母笑着转移了话题:“他们想要宁荣两府建造一个大观园,如今已经建了一半,我过去瞧了一眼,景色是真的不错。比咱家以前的花园可漂亮多了。元春回家省亲的时候,你不必过来,但省亲结束,这园子空着也是浪费,你到时候过来,我带你到处逛逛。”   贾敏自然无有不应。   母女二人又拣了几件松快好玩的事儿说笑,倒是容易打发时间,不一会儿便到了中午。   吃完午饭,贾母便让贾敏离开了。   贾敏大致知道,母亲这是想要的教训兄长了,于是干脆离开。   ……   时间一晃,便到了元宵节。   元宵节又叫灯节,没到这一天,街上便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因为常常有年轻男女在这一天相约着出门赏灯,家里的长辈在这一天也会格外宽容,于是到这一天,街上也常常见到一对一对的年轻男女。   这个节日,也算得上是古代的情人节了。   季崧巴不得每日都能与林柳见面,自然不会错过这个节日。所以一大早,他便出现在了林家门口。   林家都还没吃早饭呢,他只能乖乖等在会客室,等林家吃完饭,才能见到林柳。   一起到街上赏灯这么好玩的事情,龟龄与黛玉自然不会错过。   于是吃完饭后,龟龄与林如海二人招呼了一声,便带着两个小厮,小跑着去了未婚妻家,邀请未婚妻一起出门赏灯。   这样重要的日子,只要不是病得起不来,肯定都是要答应邀请的。   但偏偏就是这么不凑巧,龟龄未婚妻身边的丫鬟说,她家姑娘知道今天可以跟龟龄一起出门赏灯,太过高兴,一晚上没睡好,今早起来后就发现自己生病了。   虽然起得了身,却出不了门,只能遗憾拒绝龟龄的邀请。   龟龄满怀期待而来,却得到这么个结果,自然觉得失望。但生病之事又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便也只能遗憾转身,提前前往与林柳约好的会合地点。   他到的时候,林柳与季崧二人还未到。   不过那里已经站了一个人。   龟龄疑惑上前,愣了下才认出对方正是季崧的便宜弟弟冯紫英:“冯公子,你怎么会在这儿?”   崧大哥不曾提起,冯紫英也会在今日与他们一起出门赏灯啊?   冯紫英嘿嘿一笑:“我之前求了大哥许久,他也不曾答应让我与他一起出门,我没法子,见兄长一个离开,便找了他身边的小厮询问。得知兄长走之前,曾吩咐身边的小厮到这地方等着,他等会儿带着嫂……林姑娘过来,我便提起过来了。”   说着疑惑地看向龟龄身后,“我记得你去年已经定亲了?元宵佳节,你难道不想与自己的未婚妻一起赏灯,培养培养感情?”   他大哥可是一大早便去了林家,他这个做弟弟的拦都拦不住。   龟龄无奈摇头:“她生病了。”   更多的,便没有再说。   不久,季崧与林柳相携而来,林柳身边还跟着黛玉这个小尾巴。   龟龄笑了笑,冲着黛玉招了招手:“小妹你今天跟在我身边就行,不要打扰了姐姐与崧大哥相处。”   冯紫英见到黛玉本来挺高兴,听到龟龄对季崧的称呼后却愣了下:“崧大哥?”   季崧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在寺庙的时候,住持为我取了一个法号,叫庭松。”   因为季崧早前在林家露过面,林柳姐弟对他的称呼一直崧大哥,所以为了避免以后被人怀疑,与冯唐将军商量后,便确定了这个说辞。   冯紫英听完,皱眉:“我之前都不知道。”   季崧哼了一声:“你也不想想我当初回来的时候,你到底是什么态度,为什么要告诉你?”   冯紫英顿觉理亏,不敢再闹。   一行人一路走,一路逛,很快便到了午饭时间。他们就近进了一家酒楼,在里面用了饭,又休息了一会儿,这才出来继续逛街。   没多久,天色便暗了下来,四周原本徒有其形,却无半点儿亮光的灯笼也接二连三地开始绽放自己的光芒。   这才是元宵节这天最美的时候。   昏暗灯光下,季崧小心翼翼地伸手,抓住了林柳的手。   林柳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满脸的羞涩与不自在,笑了笑,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我瞧着那边的兔子灯笼挺好看的,我们过去看看吧。”   季崧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本能地跟在林柳身后,护着她往前走。   两人打头,三个小的很快就跟了上去。   兔子造型的灯笼在元宵节上非常常见,将灯笼摆出来的店家甚至都没有将这个灯笼用来猜灯谜,只需要几文钱,便能灯笼买走。   不一会儿,灯笼就到了林柳手上。   她正要开口说话,余光却发现他们对面的摊位前站着的一对情侣中的女孩儿,身形有些眼熟。   林柳愣了下,叫来龟龄:“你看那个女孩,是不是你的未婚妻?”   龟龄站到林柳身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哪儿呢?哪个女孩儿?我怎么没看见?”   林柳再看,却发现原本在摊位前买东西的情侣已经消失不见。   龟龄只当她看错,不由笑道:“我之前不是同姐姐说过,她今早起来生病了,不能前来吗?姐姐这么快就忘了?”   林柳皱眉,有心想要解释。   但转念一想,自己与龟龄的未婚妻也不过见了几面而已,对她并不算熟悉,何况这世上身形相似之人何其多,她可能真的认错也说不定。   就算怀疑,也该让人调查一番,拿到证据再说,否则贸然开口,毁了对方名声,便是一辈子的事,于是不再开口。   一行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将这个插曲忘在了脑后。 第86章   元宵节上发生的事, 到底让林柳上了心,所以在回来后不久,她便开始让人调查龟龄的未婚妻。   只是还没调查出结果,便发现龟龄这几日闷闷不乐, 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她也顾不得调查那个姑娘了, 赶紧找到龟龄询问情况:“前段时间你不是还好好的吗?这是怎么了?工作上遇到问题了?还是说……你未婚妻出了什么事?”   龟龄向来与林柳无话不谈, 于是解释道:“我这段时间去找胡姑娘, 却总见不到人。她家里人总说,胡姑娘生病了, 正卧床休养,无法见客。我到也不是非见不可, 但总有些担心。”   林柳眨眨眼:“若是如此, 你拿自己名帖给胡姑娘请一个太医,到时候问问太医胡姑娘到底生了什么病,也好让你放心。”   龟龄失笑:“姐姐糊涂了?以胡大人的品阶,难道还请不到太医?”   林柳笑笑:“到底是你的一份心意。若是我生病, 季崧却没有一点表示,你猜我会不会生气?”   龟龄一愣, 旋即恍然:“姐姐,我懂了。我这就去请太医。”   说着便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只是等龟龄回来, 他脸上的担心不但没消失, 反倒越发重了:“胡家没让太医见胡姑娘,说是已经看过大夫, 不日便能好转,让我不必担心。我也是在这时候才知道, 原来胡家竟然不曾为胡姑娘请太医, 一直都只是在外面请的普通大夫。”   林柳听到这儿, 已经有些明白胡家在搞什么鬼了,不由冷笑:“你且等着吧,胡姑娘这病,只怕好不了呢。”   龟龄一愣,想说“姐姐怎么还诅咒胡姑娘呢”,但转念一想,姐姐似乎从未对人口出恶言,这等诅咒之语更是从未听过。   何况在他心里,一个都没怎么见过面对未婚妻,自然比不上姐姐的地位,于是张了张嘴,并未多言。   林柳挺喜欢龟龄的反应,但想到自己的猜测,心里又是一股火往上窜。顿了顿,她道:“我看胡家这次不是诚心结亲,我这便去找母亲,将这门婚事退了。”   说着看向龟龄,“你也不要太在意胡姑娘,胡姑娘,她不值得。”   龟龄几乎是下意识,便想到了元宵节那天晚上,林柳曾说,见到胡姑娘与另一名男子在一起的话。   他倒也不伤心,只是微微有些生气——   他自认这段时间做得也算不错了,崧大哥是怎么对姐姐的,他也有样学样,从未有过一丝懈怠。   诚心足够,家世也不俗,且他品貌才学更是拔尖,年纪轻轻入朝为官,如今已是五品,任谁也知他前程远大。   就这样,胡姑娘竟然还与其他男人搅和在一起,元宵节更是抛下他这个正牌未婚夫,与一个野男人你侬我侬……   只是想想,龟龄就要气炸了。   林柳见他神色,发现龟龄眼底只有怒火,不见半分伤心,心情倒是好了许多。   最怕的就是龟龄上了心,如今发现对方三心二意,会因此一蹶不振。   还好没有。   林柳松了口气,伸手揉了揉龟龄的头,起身去找贾敏了她将自己元宵节那晚看到的画面,与这段时间龟龄的遭遇一并告诉了贾敏。   贾敏也不傻,自然猜到缘由。   于是立刻换好衣服,带着一群丫鬟就去了胡家。   因为知道没有证据,贾敏一开始并未直接兴师问罪,而是笑着开口问道:“听龟龄说,贵府千金这段时间生病了,一直不见好?怎么也不请个太医瞧瞧?龟龄都将太医请到胡家了,你们就算是为了让他安心,也该让太医进去瞧瞧啊,不然何必劳我走这么一趟?”   贾敏这话说不上阴阳怪气,但让听着,却总觉得不自在。   尤其她之前与胡家接触的时候,态度还非常热情。   两相对比之下,哪怕是傻子,也知道贾敏这次来者不善。   胡夫人表情僵硬,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回什么才好。于是嗫嚅着,只说了句:“劳烦亲家太太惦记了。”   贾敏见她还在装傻,当季冷笑出声:“本夫人这次前来,为的就是探望一下自己的未来儿媳,我不辞辛劳,以长辈身份过来探望一个小辈,胡夫人总不会拦着吧?我也是女人,胡夫人总不能说不适合让我进去探病吧?”   胡夫人表情愈发僵硬,却怎么也说不出让人去探病的话来。   贾敏愈发笃定女儿猜测,笑道:“胡夫人,我担心胡姑娘身体呢,你是不是该在前面带路?若实在不行,让我请个太医进去看看也行。胡夫人,你总得做点儿让我安心的事儿吧?”   胡夫人额头冷汗直冒,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好一会儿后,她实在顶不住贾敏带来的压力,破罐子破摔似的说道:“我女儿如今不在家,林夫人今日只怕见不着了。”   贾敏脸上笑容瞬间消失:“哦?不知令嫒去哪儿了?这身上还带着病呢,怎好走亲戚?方才我家龟龄上门探病,你们不是还说胡姑娘出不得门,见不了客?这才多久,人就不在府上了?令嫒是长了一双飞毛腿吗,跑得这般快?”   胡夫人被这话羞得满面通红,只能小声道歉:“实在对不住,我我们也是前段时间才发现,女儿不知何时从房里消失,也不知是到哪家亲戚家里去了。因为一直找不到,所以只能托病,不敢声张。林夫人放心,只要找到我女儿,我们一定第一时间便告知贵府。”   贾敏都快被胡夫人的厚脸皮给气笑了,也懒得再与她虚与委蛇,直接戳破了她假话:“不知去哪家亲戚家了?我看不尽然吧?你家姑娘也不是这等不知轻重,连出门走亲戚都不告诉父母一声的人啊?怕不是跟着哪位情郎私奔了吧?”   胡夫人猛地抬头,发现贾敏眼底的嘲讽后,颓然地瘫倒在了椅子上。   贾敏起身,嗤笑道:“为了府上其他姑娘的名声,胡家还是尽快给我一个交代吧,不然等我大张旗鼓地上门退婚,不但胡姑娘,胡家其他女儿的名声,只怕也坏了。”   说完转身,径直离开了胡家。   贾敏回去便将林柳与龟龄二人叫到跟前,将此事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们:“胡家哪怕溺爱孩子,为了家里其他姑娘的名声,也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不管是继续让胡姑娘病下去,然后以此为由上门退婚,还是直接说自家女儿走丢,或是出家,总归损害不了龟龄的名声,你们大可以安心。”   龟龄点头:“这样也好,既然她不喜欢儿子,早日分开对我二人都好。”   林柳看向龟龄,见他没有太大反应,对那胡姑娘的怒火倒是减轻了许多。   此后,林家上下便等着胡家上门退婚。   不久,胡家果然给了林家一个交代,却不是他们猜测的任何一种,而是——   “你说什么?胡姑娘久病不愈,于昨日早上,没了?”   龟龄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完全不敢相信。   他找到林柳:“姐姐,你帮我查查,胡姑娘是否已经被胡家找了回来,并……”   胡姑娘与人私奔,确实让他非常生气,但他不至于为此就希望她没了性命啊。   林柳看着龟龄不敢置信的样子,叹气:“你不要着急,胡姑娘应该没事。虎毒还不食子呢,何况是人?”   “那为何……”   “这应当就是胡家给我们的交代,胡姑娘病逝,这门婚事自然就作废了,你的名声不会受到丁点儿影响。”   龟龄愣了下:“姐姐的意思是,胡姑娘没死,甚至不曾被胡家人找到,所谓的死亡,只是一个障眼法?胡家在撒谎?”   林柳看着龟龄,点头:“确实如此。胡家若是这么容易就找到了胡姑娘,也不至于拖这么久,让我们看出破绽了。”   但这结果也就比真的死了好那么一丢丢,毕竟胡姑娘这身份已经死了,她以后只能一辈子东躲西藏,或是换个身份继续生活。   这世上已经没有胡姑娘这个人了。   龟龄却松了口气:“她没有死就好。”   至于其他……   龟龄自己都差点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了,哪儿来的时间去管胡姑娘在外面的生活好不好,方不方便?他又不是圣父!   于是撒开手,不再关注此事后续。   贾敏几乎想要马上开始为龟龄挑选未婚妻,但胡姑娘到底是“病亡”,为了龟龄的名声着想,此事不能太急。   至少,也要等个半年吧。   于是龟龄的婚事便暂时搁置下来了。   好在龟龄不介意,反倒觉得挺高兴——   之前有未婚妻的时候,他不管去什么地方,总要惦记着未婚妻,就算玩都玩得不尽兴,如今可好,孑然一身,想做什么做什么。   贾敏见龟龄挺能自得其乐,于是便也不再着急了。   反正距离林柳成婚还有两三年,龟龄作为弟弟,必须在姐姐出阁之后才成亲,时间还早,实在没必要着急。   而且有了胡姑娘的前车之鉴,贾敏这次小心了不少,哪怕觉得某位小姑娘瞧着样样都合适,也要认真调查一番,完全不敢太着急。   她不急不忙地,倒也真查出了几个私下性格不太妥当的,这些个姑娘不是在家娇纵任性、嚣张跋扈,就是喜欢欺压庶女、欺负下人,于是之后,贾敏就更小心了。   本来一切都好,贾敏也已经慢慢忘掉胡姑娘,开始憧憬未来儿媳会是何种模样了,却不想,之前都已经放弃了的忠顺亲王王妃,竟然再次频繁出现在了贾敏出现的场合。   于是再一次地,林家陷入了被动之中。   林家人想不通,忠顺亲王家的女儿也不愁嫁,怎么偏偏就盯上了龟龄呢?虽然龟龄样样好,可这世上总有比他更好的人啊。   贾敏倒是想要如上次一般,在忠顺王妃开口之前,就给龟龄定下婚事,可她却根本没有合适的人选——   因为上一次相看后,她觉得还算满意的几个姑娘,在龟龄定亲后的这段时间,都已经陆陆续续地定亲了。   如今觉得不错的几个姑娘,在忠顺王妃出现后,竟全都打了退堂鼓。   贾敏环顾四周,竟生出了孤立无援之感。   这时忠顺王妃找上门来,一脸歉疚:“我早前便看出了林家不欲与忠顺王府结亲的意思,也第一时间选择了放弃。只是我那女儿向来喜欢读书人,又对三元及第的林家公子仰慕非常,所以……”   她伸手拉住贾敏的手,“不知夫人能否告诉我,为何不愿与忠顺王府结亲?我回去后,也好告诉郡主,让她死心。”   贾敏看着忠顺王妃,半晌后叹气:“王妃应当知道的,不是吗?齐大非偶!”   以他们家如今的情况,实在没必要与皇家结亲,这不但没好处,反倒一堆坏处。   忠顺王妃听完,表情僵了下,竟真的点了点头,然后便告辞离开了。   贾敏本以为,王妃回去将她的意思转述给郡主知道后,此事也就完了。却没想到,等待林家的不是以前的平静日子,而是……   一道赐婚圣旨。   林家长子林松,与忠顺王府嫡长女世乐郡主的,赐婚圣旨。   其他人知道此事后,羡慕非常:这可是与皇上最信重的忠顺亲王家结亲,定下的还是忠顺亲王最宠爱的世乐郡主,如此好事,怎让人不羡慕?   但林家上下,却因为这道赐婚圣旨,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中。   林柳暗暗想,这样的王朝,果然还是掀翻了比较好吧?不然这狗皇帝若是再这么来上几次,林家上下还能好?   龟龄优秀,双胞胎就不优秀?猫寿就不优秀?黛玉就不优秀?   林如海气炸了,冷静如他,都忍不住想要冲进宫里,揪着皇帝到脖子将人大骂一顿。   家里最冷静的两个都这样了,其他人又能好到哪儿去?   林家一片愁云惨淡。   龟龄低着头,表情冷漠。   就算他尚未开窍,且对自己未来的妻子是什么身份什么性子都不在意,但被人摁着脑袋威胁,不得不与世乐郡主成婚,他也实在高兴不起来。   但赐婚圣旨既然下了,林家只要不能马上造反,就只能“欢天喜地”地开始筹备这桩婚事。   不论是纳采,问名,还是之后的其他步骤,都必须按照最高规格来准备,不能出现半点疏忽,绝对不能让忠顺王府挑出半点毛病。   但龟龄对此兴致缺缺。   于是纳采需要的两只大雁,他也没有如上次定亲一般亲自去猎,反倒直接让家里的侍卫去打了一对大雁,直接送去了忠顺王府。   定亲之后,他也不如之前热情,哪怕看到什么新奇物件儿,也只会买来送给家里的姐姐妹妹,再顺便让人送上一份送给郡主。   但他万万是想不起,要给郡主送上一份独特的礼物,用以与林柳黛玉两姐妹区分开身份的。   他更不会去打听,世乐郡主的喜好,再投其所好地送礼。   林如海等人心疼龟龄只能被迫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见他行为也不算出格——   其他人家的郎君定亲,别说活大雁,就算是死的都没有,向来只会让人用金银打造两只大雁。有钱的送金子打的,没钱的就送银子镀金的。   至于礼物?其他郎君甚至还想不到要送礼物给未婚妻呢!   就龟龄定亲后的举动,已经是多少人家想也不敢想的了。   反正忠顺亲王府挑不出错,林如海与贾敏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没看出龟龄的敷衍了。   但他的未婚妻世乐郡主在接到礼物后,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薛宝钗如今跟随的主子,也即是世乐郡主,在又一次收到自己完全不喜欢,明显是林家姐妹喜欢的礼物后,表情立刻阴沉下来:“林松这是什么意思?觉得娶我还委屈了他是吧?之前与胡锦那水性杨花的女人定亲的时候,都知道去打听她的喜好,还时不时就亲自上门与胡锦培养感情,如今与我定亲,反倒做事敷衍,我的待遇也样样不如胡锦那个贱人!”   薛宝钗向来喜欢在世乐郡主面前出风头,可这件事,她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并不觉得世乐郡主请皇上赐婚一事有何不妥,但世乐郡主在请皇上赐婚之前,明明已经知道林家不愿结亲的态度,仍是坚持请皇上赐婚。   既然这么做了,她便应该可以预料到,林家对此事的反应,并承担此事带来的后果。   薛宝钗自己是不太明白世乐郡主为何非要与林松成亲的,诚然,林松是个非常不错的夫婿人选,可对方既然明确表达了不愿成婚的意思,不论什么原因,世乐郡主都不该委屈自己,去纠缠才是。   以世乐郡主的家世,也没必要委屈自己不是?   她这样的人,才会将自己的婚事当筹码,百般算计。世乐郡主的身份已经比世界上的绝大部分姑娘都要好了,她的婚事,本该挑一个两情相悦的才是。   她想不通,便也不想了。   只是薛宝钗退下了,另一个陪侍却抓住机会站了出来:“郡主,我看这林松就是不知好歹。你若实在气不过,带着人上门问罪就是了,谅他林松也不敢反驳。”   薛宝钗有些急了:“郡主万万不可,您若真这样做了,您与林松之间,只怕再无转圜余地。到时候不论您是好是坏,那林松只怕都不会再将您看在眼里。”   另一位陪侍冷笑: “看你这话说的,难道那林松成婚后,还敢冷落郡主不成?果真商门出身就是小家子气,一点儿不知变通。”   薛宝钗张张嘴,有心想说,这世上多得是可以让人吃了苦还说不出口的手段,男女之间的关系也并非那么简单。   但看郡主傲然的眼神,以及看向自己眼里闪过的一丝轻鄙,薛宝钗果断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何必呢?郡主眼下明显听不进劝,她说了不但没有一丝好处,还会让郡主误会她心思深沉,还容易被另一人倒打一耙,污蔑她的出身……   说出这话,弊大于利,不如不说。   薛宝钗不劝,其他两个都对“郡主”这个身份自视甚高,并不觉得林松真的敢对郡主怎样,于是问明林松当值的地点后,便怒气冲冲地找了过去。   寻常女子自然不好在衙门走动,但皇室公主郡主们,却有自己的特权。   守卫也不敢拦。   于是世乐郡主带着两个陪侍,并一长串儿的丫鬟小厮,便长驱直入,来到了林松如今当值的翰林院。   哪怕周围一群男人,世乐郡主也全然不放在心上,直接开口大吼:“林松,你给我出来!”   薛宝钗打从出门开始,便一直低着头,如今听到世乐郡主不顾形象大吼,赶紧拿着帕子将自己的脸给挡上,唯恐被人看到了自己的脸,认出了自己的身份。   龟龄本在整理书籍,好寻找明日给皇上讲课的内容,谁知突然听到一道女声在喊他的名字,当下一个踉跄,险些从梯子上滚落下来。   旁边的同僚吓了一跳,赶紧将梯子稳住,这才让他免遭一难。   他站稳后,一脸恍惚地低头:“我方才好像听到有人喊我,还是一个女人?”   同僚点点头:“我也听到了。”   龟龄不敢置信:“女人?在翰林院?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大吼大叫?”   同僚点点头,同情地看了林松一眼:“整个紫禁城内,有胆子这样做的女人只有两个,一个是皇后嫡亲的女儿,皇上的三公主。但皇后将她教养得极好,虽然备受宠爱,性子却娴静大方,绝做不出这等大吼大叫,有失身份之事。”   龟龄心里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另一个呢?”   同僚眼里的同情几乎实质化:“忠顺亲王原配留下的女儿,世乐郡主。”   林松:“……”   他不敢再逗留,赶紧从梯子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一路小跑着从翰林院出来。   然后一眼便看到了世乐郡主那张虽然精致华美,却高傲得面目可憎的脸。   林松心下一沉:“郡主喊我?”   世乐郡主早将林松视为自己所有物,直接走到他面前,哼了一声:“林松,你为何每次都送我不喜欢的礼物?”   林松眯了眯眼,完全没想到她竟然只是因为礼物,便大张旗鼓地跑来翰林院,打扰他的工作。   他一时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缓了缓,平复心情后,他才淡淡开口:“在下不知郡主喜好,若是郡主不喜,在下以后便不送了。若郡主有什么喜欢的,只管让人到林家说一声,只要我负担得起,定然亲自买下,让人送钱去忠顺亲王府。”   世乐郡主瞪眼:“你竟然不想送了?你不知道我喜好,不会让人去打听吗?”   “忠顺亲王府规矩森严,不敢打扰!”   “你可以问我啊!”   “男女授受不亲,传出去有碍郡主名声。”   “那你之前为什么会知道胡锦那贱人的喜好?还不是问了她!”   林松皱眉:“郡主慎言,死者为大,郡主说话还是不要提及胡姑娘这已逝之人为好。”   世乐郡主大怒:“说到底你就是不在乎我!”   林松茫然地看向世乐郡主,淡定指出一个事实:“郡主,若是在下不曾记错,今日应当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在乎?谁会在乎一个面都没见过,还用皇权逼着自己娶回家的女人?   世乐郡主被他气得不轻,还想开口,却被薛宝钗伸手拉住了袖子:“郡主,周围人越来越多了,咱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人多不是重点,重点是所有人都在看世乐郡主笑话,觉得她嚣张跋扈,不知好歹啊!   世乐表情一僵,环视四周,果然发现周围已经站满了男人,且一个个看向她的眼神全是不赞同。   她到底是个要脸的,当即掩面而逃。   等人走后,不论是认识或不认识龟龄的人,全都上前,怜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之前还觉得他能娶到郡主是好运,如今看来,简直是天底下最坏的运气,没有之一。   龟龄又小,自然让人心生怜惜。   龟龄:“……”   若是没记错,他刚才好像没吃亏?   没多久,此事便在京城传开了。   世乐郡主回家想告状,却被忠顺亲王好一顿训斥:“这门婚事本就是你强求来的,当初你母亲便说了,林家不想与我们结亲。是你非看上了林松,让我舍了老脸,找皇上求了一道赐婚圣旨。”   “人林松就算心里不情愿,该做的也都做了,你看他这些举动,换个男人谁能做到?”   世乐郡主不高兴:“可他送的礼物好多都是我不喜欢的!”   “可你自己也不是他喜欢的!”   忠顺亲王叹气,“世乐,你真的被我宠坏了!”   说罢拂袖而去。   世乐坐在屋子里,好一会儿后,突然想起薛宝钗之前说的话,当即起身,带着人去了薛家。   父王不帮她,没事,她还能去找宝钗。 第87章   消息传开后, 林家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全家上下看着龟龄,满眼怜爱龟龄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我之前也没吃亏,反倒是世乐郡主经此一遭,只怕名声都毁了。”   林柳叹气:“我前儿才打听到消息, 世乐郡主的在宫里向来横行无忌, 脾气差, 性子傲向来人尽皆知, 深受其害的人只是碍于对方身份,没有拿出来说而已, 实则她在皇室宗亲,以及与皇室关系比较亲近的那些人家那儿, 早就没了名声。”   所以, 这次事情发生后,并不会对世乐郡主的生活带去太大影响。   名声这东西,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就没那么重要。只要你足够有权, 可以让那些传话的人闭嘴。   忠顺亲王显然有权,所以世乐郡主才会毫不在意名声。   龟龄张了张嘴, 突然开口道:“要是我家也像忠顺亲王府一样有权就好了。”   林柳一顿,那一瞬间, 心里闪过无数想法。   但不行, 如今时机不对。   必须等原著记载的那场战争到来,消耗了国库里的粮食之后, 她才能……   林柳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平复好心情后才抬起头。然后发现, 林如海眼底同样波涛汹涌, 似乎在酝酿着无数风暴。   父女二人对视一眼, 又很快撇开了视线。   龟龄作为林家嫡长子,他的婚事本就比其他孩子的婚事更加重要,毕竟龟龄的妻子,是宗妇,是要承担整个林家人情往来的。   虽然林家人丁稀少,没有这么多的人情往来,作为龟龄的妻子,也比其他宗妇要轻松许多。但龟龄这一代一共有六个孩子,四个男丁,再往下,林家肯定会有更多的人口。   在这种情况下,龟龄的婚事自然不能随便。   否则之前贾敏也不会精挑细选,迟迟下不了决定了。   但如今,一个郡主便将林家所有的盘算都毁了。   林柳迟疑片刻后开口:“或许我们应该去查一查,胡姑娘的私奔有没有其他隐情?”   几人全都看向林柳,龟龄更是开口问道:“难道胡姑娘不是私奔,二是被人掳走了吗?若是这样,她岂不是受了我的连累?”   林柳摇头:“元宵节那天,我总不会是看错了。我只是觉得,胡姑娘私奔,以及母亲看好的其他姑娘都在这段时间定亲也太巧了些,总觉得其中或许有其他人插手。”   原本她是没感觉的,但从世乐郡主的言行中,她却窥得了一丝违和感——   总觉得,龟龄第一次定亲的时候,世乐郡主退缩得太容易了。按照她如今表现出来的性子,她当时难道不应该死不放手,纠缠不休?   贾敏想了想,觉得也对:“我会让人调查的。”   林柳笑了笑:“母亲不用出手,我之前让林二调查过胡姑娘,只是尚未查出结果,胡家自己就漏了馅儿,如今让林二接着调查比母亲从头调查方便许多。”   “可惜忠顺亲王府门第太高,又有皇上的赐婚圣旨在,否则我们若真查到了什么,大可以直接拿着调查结果去退婚。”   龟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笑道:“你们何必为我担心太多?婚事对男子来说,到底比女子的约束小。女主成婚后,若是丈夫不允许,出门都难,但男子却无这个顾虑。若成婚后郡主脾性不改,我大不了收拾好包袱直接走人,与我没什么妨碍。”   若非作为嫡长子,必须担负起家族重担,他倒更希望可以游历四方。   他的话仿佛给了其他人灵感,林柳立刻便道:“按照世乐郡主表现出来的样子,谁也不知道她以后还会不会作妖,为了以防万一,不如直接让龟龄外任做官,避开郡主几年。反正他必须在我成婚后再成亲,这中间可有至少三年时间可以操作。龟龄选择外任做官,哪怕是忠顺亲王府,也无法多说什么。”   林如海果断点头:“这样甚好。如今郡主发怒,倒还有你自己的错误在,咱们知道内情,倒不好为此小题大做。但你并非完人,迟早有出错的一天,到时候郡主若再如今日一般找到衙门大闹,这一次两次的,那些官员倒可能因为同情你不加指责,但次数多了……”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林如海语气带着几分怒意,“旁人若是认为你连齐家都做不到,你以后官职升迁也会受到影响。不如避开她去,对你们都好。”   龟龄没想到郡主闹这一场,还有这样的好处,自然无有不应。   于是次日,林如海便开始找人活动,并在极短时间内定下了外任的地方与职位——   金陵应天府知府。   林如海将龟龄安排在这个位置,也有他自己的深意:“你到了金陵之后好好做事,最好成为甄应嘉的副手。”   龟龄知道自己是去金陵任职的时候,本来还觉得有些失望,但听父亲的意思,这其中仿佛还有其他深意:“父亲对我可是有其他安排?”   林如海看着龟龄,想到他以后到底是要负担起整个林家的重任,便也不隐瞒他,将自己与林柳并季崧三人定下的掌控天下粮食,以达到威胁朝廷目的之事告诉了龟龄。   说完道:“如今皇上不顾我家意愿,也不管你们二人身份脾性,强行为你与世乐郡主指婚,实在让人愤怒。且世乐郡主不但性子不好,身份对我们林家来说也过于敏感,将她娶进家门,无异于给自家找麻烦。”   “虽然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走上最坏的那条路,但我们如今总要准备起来,不然等到事情发生,我们毫无准备,只怕全家遭难。”   龟龄不解:“可我去金陵,就算成为甄应嘉的副手,又能如何呢?”   两人正在说话,书房的门突然被敲响。   父子二人同时闭嘴,龟龄上前将门打开,见是林柳,这才松了口气。   林柳笑道:“你们在说什么?”   龟龄将房门关好,这才开口:“我的任职地方与官职都下来了,明日去向皇上请辞后便可上任。”   “定的哪儿?”   “金陵应天府知府。”   “很不错的地方,”林柳笑笑,“父亲应当已经将我们在粮食上做的准备告诉你了吧?”   “对。”   “江南是鱼米之乡,这里几乎出产了全国三分之一的粮食。为了这地方不出篓子,最好还是安排一个人在这儿镇守。”   林如海点头:“让你尽力爬到甄应嘉副手的位置也是因为这个,甄应嘉作为太上皇心腹,从来便是太上皇掌控江南的一把钥匙。他在,江南便是太上皇的囊中之物。”   “但如今,皇上对此已经忍耐到了一定程度,已经开始着手收罗甄家证据。虽然因为太上皇,皇上不敢大张旗鼓地寻找证据,效率不够高,找到后也得等一个合适时机,直接将甄家摁死。但对我们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等到甄家倒台,皇上定然是要找一个自己的心腹安插在甄应嘉的位置,而那时候你若是已经成为甄应嘉副手,有我的关系在,皇上根本不会犹豫,定然直接选你。”   甄应嘉的位置相当重要,只要龟龄真的可以按照计划爬到他副手的位置,到时候靠着皇上狐假虎威,如甄应嘉一般,成为江南的土皇帝,不过是粮食而已,还不是龟龄想说什么就是什么。   林柳跟着解释:“之前因为江南一代势力混杂,盯着的人太多,我甚至没办法在当地建立一个粮仓。若是你此行顺利,我也可以在江南建立粮仓,到时候计划执行的时候,也会更加顺利。”   龟龄立刻明白了自己此行的重要性,表情严肃无比:“父亲,姐姐,你们请放心,我一定不负重托。”   林柳笑着摇头:“还是安全为重,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人,若是你反倒因此出事,就本末倒置了。”   龟龄自然点头:“我会小心的。”   林柳放心,这才看向林如海:“鹿岁在生意上似乎很有天赋,他才去姑苏没几个月,便已经将他那个布庄开遍了两广,并进一步蚕食鲸吞,几乎快要将江南这一大片高端市场吞下。”   神奇的是,在这过程中遇上的所有算计与危险,他都成功避开,并将其当做阶梯,直接攀上了另一个台阶。   据说,连赵史氏都在鹿岁手上吃了亏。   虽然只是小亏,但也足以说明鹿岁在经商一道上的天赋。   如今将龟龄送去江南,也是因为担心鹿岁开拓市场的行为太迅猛,引来其他不怀好意之人。若只是商场上的手段,有林家做后盾,鹿岁就算吃亏也没事。   最担心的,就是借力打力,被人用官场上的手段坑了。   官场上的手段,向来杀人不见血,一旦被坑,至少也会坐上一段时间的牢房;反倒商场上的手段,最多也就是让鹿岁倾家荡产。但有林家在,他总能重头再来。   林柳笑笑:“我准备将江南那边的粮食与布匹相关的生意也交给鹿岁,这段时间江南送来的账本,似乎有些问题,有鹿岁盯着,我也能放心。”   林如海还是第一次知道,鹿岁在经商方面有天赋,自然惊愣不已。   想了想,他问道:“鹿岁可会因为分心,耽误了学业?”   林柳笑着摇头:“他去江南的时候,可是向我信誓旦旦地保证过,一定会考中举人。他还说,他又不傻,自然知道若是靠不中举人,以后再想做自己喜欢的事就难了。”   林如海一愣,旋即哭笑不得地骂了一句:“鹿岁这臭小子,真该将他叫回京城,让他尝尝竹笋炒肉的滋味如何。”   林柳与龟龄对视一眼,不经失笑。   三人商量妥当之后,便一起出门,各自回到自己房中休息。   次日,龟龄向皇上请辞。   皇上还是第一次知道这消息,不由惊讶地看向龟龄:“留在京城不好吗?以你才学,再做几年侍讲便能升官儿。反倒外任,必须在任期做出成绩,否则升官艰难。”   龟龄摇摇头:“父亲说我从小生活得太安逸,想法稚嫩,留在京城也不会有大作为,不如外任做官几年,到时候经历一番历练,反倒可以在官场有所建树。”   皇上也曾听闻世乐郡主大闹翰林院一事,咳嗽几声,略带几分尴尬地开口:“可是因为世乐?朕也知她行事荒唐,这便让人将她叫来训斥一顿,好叫她知道轻重。”   皇上若真觉得她行为不妥,前几日怎么没说将人叫到面前训斥?如今这般说,也不过是做戏而已,当真不得!   龟龄笑着摇头:“郡主天真坦率,何错之有?微臣真是为了历练,也就几年而已,婚期定下,自当回京。皇上许是不知道,家中长姐尚未成亲,且婚礼起码要等两三年才能举办,我这个做弟弟的,婚礼自然更晚。”   所以大可以放心,他并非逃婚。   皇上笑笑:“原来如此。说来你何日启程?又是去哪儿任职,官职为何?”   龟龄一一回答:“再过两日便要启程,到金陵,任应天府知府。”   皇上点头,并未多言。   龟龄又等了一会儿,便告辞退下了。   他收拾好东西后,本打算直接离开,但想了想,还是写了封信给忠顺亲王府送去。   不过没等回信,龟龄便乘船顺流而下,直奔姑苏。   龟龄走时,世乐郡主还在宫里。   等她从宫里出来,龟龄已经走了好几日。她得知此事后,气得砸碎了一屋子的名贵瓷器,但人都已经走了,她也无可奈何。   于是,世乐郡主就登上林家大门,找上了龟龄的姐姐林柳。   见到林柳的时候,世乐郡主看得愣了下,旋即不高兴地撇撇嘴,径直走到林柳旁边的凳子上坐下:“你就是林家养女,林松的姐姐?”   林柳眼神一闪:“回郡主,我确实是林松的姐姐。”   世乐郡主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哼了一声:“我看你也不过如此,不过是个父母不祥的养女而已,也不知道林松到底怎么想的,竟然真将你视作姐姐,每每看上什么东西,都要给你买上一份。”   林柳微笑,不答。   因为林如海与贾敏二人态度,其他人在面对林柳的时候,向来将她当做真正的林家长女一般尊敬,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直白地说她只是林家养女,不值得龟龄对她如亲姐姐一般尊敬呢。   虽然听着非常生气,林柳心里却奇异地没有半分怒火,反倒对世乐郡主生出了几分怜悯——   这姑娘明显是被家里人宠坏了,浑身上下除了相貌之外,完全没有讨喜的地方。按她的性子,就算没有做出用圣旨逼着龟龄娶她的事,与龟龄成亲后,也绝对无法幸福。   因为龟龄的脾气也挺大,两人住在一起绝对是火星撞地球,迟早爆、炸。   世乐郡主这样的人,只适合嫁给她的忠实追随者:无论她是好是坏,无论她性格如何,都对她忠心不二的那种追求者。   等再过几年,世乐郡主失去了她所有的倚靠……   林柳瞬间心平气和,看这位郡主撒泼,就像是在猴子表演一眼,不但不生气,还想给她丢几根香蕉打赏一下。   世乐郡主奇怪地看了林柳一眼,见她完全没生气,皱了皱眉,更加不高兴了:“你不是林家亲生的孩子,却占据了属于林家的资源,难道不应该对林松几人感恩戴德?我作为林松的未婚妻,你难道不应该好生伺候?”   她不好过了,其他人也别想好过。   世乐郡主却没想过,她以前可以百般任性,不过是因为忠顺亲王疼她宠她,所以整个忠顺亲王府的人都不敢得罪她,不管她想怎么折腾府上的妾室庶出,乃至于她父王的继妃,他们碍于忠顺亲王都敢怒不敢言。   但如今,她却是在林家,在别人的地盘上。   林柳可没有义务包容世乐郡主,更不需要对她百般忍让。毕竟,她又不需要靠着忠顺亲王吃饭。   林家忌惮忠顺亲王,也只是因为他背后的皇上。   但皇上会因为世乐郡主到林家找茬,被怼回去后就迁怒林家吗?当然不会。   毕竟皇上会宠爱世乐郡主,也不是因为觉得她“天真无邪”,而是因为忠顺亲王。因为忠顺亲王是他嫡亲的兄弟,是从皇子时期就一直坚定地追随着他的支持者。   他可能会因为忠顺亲王在林如海手上吃亏,为忠顺亲王找回面子,却不会因为一个小丫头找茬不成,而降罪林家。   世乐郡主没这脑子,林柳却对此看得清清楚楚。   林柳眯了眯眼,轻笑:“郡主今日上门若是为了找茬,我劝你还是放弃为好。不管你是否看得惯,林松与我都是打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与你这种不过见了一面的未婚妻可不同。”   世乐郡主瞪眼,表情非常难看:“你知不知道我的身份?竟然敢这么对我说话?信不信我去找父王帮我教训你。”   林柳笑着摇头:“如果忠顺亲王真的这般蛮不讲理,我也只能认了。不过如今忠顺亲王不在,世乐郡主还是早日回去吧,我们二人坐在一起也是相看两厌,郡主何必自讨苦吃?”   世乐郡主还想再说,却被身边的薛宝钗一把拉住。   薛宝钗今日一大早便被世乐郡主从床上揪起来,说是想要为她介绍一个人认识。她信了,所以才会跟着世乐郡主出门。   谁知道,世乐郡主叫她出门竟然是到林家。   而且之前还说想要为她介绍人认识,可听听世乐郡主打从进门开始说的那些话吧,哪一句不是在往人肺管子上戳?   也就是林大姑娘心胸开阔,或者说不愿与郡主计较,否则任谁听到郡主这般说话,都能当场让人将她打出门去。   就这样,郡主竟然还不罢休!   薛宝钗算是明白了,自己今日上门就只是给郡主充门面:一开始或者还有让她当军师的想法,但如今……   薛宝钗将人拉住,转头看向郡主的丫鬟:“郡主身体不适,你们还不快过来扶住郡主?”   几个丫鬟赶紧上前将人扶住。   世乐郡主似乎想要说话,薛宝钗赶紧开口截断:“林大姑娘对不住,郡主今日起床就觉得头晕目眩,刚才会那般说话也是因为身体不适,一时没过脑子,并非有意冒犯,还请林大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林柳看了眼薛宝钗:“请问你是?”   薛宝钗微笑:“小女薛宝钗,是金陵薛家出身。”   林柳恍然点头:“你好。薛姑娘放心,我并没有将世乐郡主的话放在心上,她毕竟年轻,又是千娇万宠地长大,说话不中听也实属正常。”   薛宝钗挤出一抹笑:“多谢林大姑娘体谅。”   世乐郡主觉得林柳这话不对,正想开口,却听宝钗在她耳边说道:“郡主,林大姑娘到底是林公子的姐姐,听说林公子小时候的启蒙先生,都是林大姑娘,两人情分非比寻常,为了您以后着想,咱们还是赶紧离开林家吧。”   世乐郡主不以为意:“反正等我嫁进门的时候,她都已经出嫁了,就算我得罪了她,又能怎样?”   薛宝钗:“……”   以前就知道世乐郡主蠢,却没想到竟然还能比她想象的更蠢。   林柳将两人对话听在耳中,笑着说了一句:“世乐郡主,我可以告状的。”   世乐郡主瞪眼:“你敢!”   林柳微笑:“我姐弟二人闲话家常而已,难道说话还要挑三拣四,什么都说不得?”   世乐郡主两只眼睛瞪得似铜铃,不甘心地想要再说,却再次被薛宝钗截过话头:“林姑娘误会了,郡主对您绝对没有半分恶意。郡主身体不适,我们就先走了。实在不好意思。”   说着拉着世乐郡主就往外走。   几个丫鬟见状不妙,赶紧搀扶着郡主便离开了林家。   出了林家大门后,薛宝钗才算真的放心,松手放开了世乐郡主。等到坐车回了忠顺亲王府,回到郡主的院子,薛宝钗便噗通一声跪在了世乐郡主面前。   她很清楚,自己今日的举动肯定会让郡主不高兴。   但就算想要讨好郡主,薛宝钗也不想得罪了其他人。毕竟,自己若是被人报复,世乐郡主可不会护着她。   世乐郡主确实非常生气,所以直接下令让薛宝钗在家休养一个月。   薛宝钗却松了口气,只是一个月不入宫而已,已经比她原本预想的,会因此失去郡主入学陪侍的资格要好太多了。   不过……   世乐郡主让人将薛宝钗从地上扶起,满脸疑惑地看着她:“你说林家那个养女生得那般漂亮,林家似乎也没有想过隐瞒她的身世,她与林松从小一起长大,林松不喜欢我,会不会是因为喜欢上了那个养女?”   薛宝钗猛地抬头,她就说郡主今日一开始找到她的时候,明明态度还算正常,一直疑惑郡主在见到林家大姑娘后,为何态度急转直下。   原来根源在这儿?   她简直不知道该说世乐郡主什么才好!   薛宝钗咽了咽口水,勉强扯出一抹笑:“郡主说笑了,若是林公子真的喜欢上了自己的姐姐,两人就直接定亲了,怎么可能还会让林家大姑娘与冯家长公子定亲?”   世乐皱眉:“就算林松不喜欢,万一那养女喜欢林松,然后在其中挑拨我们的关系呢?”   薛宝钗都快傻了,这到底是何等的自信,才会觉得林松一定会喜欢上的自己啊?   她调整了下自己的表情,笑着开口:“郡主想多了,林家大姑娘与冯家长公子两情相悦,感情深厚,怎么可能喜欢上自己的弟弟?”   世乐不高兴了:“冯紫枫怎么配与林松相提并论?”   薛宝钗微笑:“不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吗?林姑娘能与明显不如林公子的冯家长公子两情相悦,这不正说明了林姑娘对林公子没有兴趣?”   世乐想了想,点头:“你说的对。”   见世乐郡主没有其他话后,薛宝钗赶紧告辞离开,不敢再在忠顺亲王府逗留,唯恐这位郡主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林柳却不知道世乐对自己的敌意,竟然是源自她的一个猜测。   当然,就算知道了,她也只会将其当做笑话,而不会放在心上——   连季崧这个在她心里只是邻家弟弟的人,她都是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调试好了心情,对两人的关系有了新的认知。换做龟龄?不好意思,她对亲弟弟没兴趣!   世乐郡主在上次见面后,便再也没有来过林家。   林家上下对此只有高兴的,根本懒得关注世乐郡主在宫里的生活。   倒是没多久,林二将胡姑娘私奔的前因后果,全都调查出来了。   原来胡姑娘有一个打小青梅竹马长大的表哥,她对表哥情深意切,为此不惜激怒父母,也想与之成婚。   只是她那表哥似乎对她无意,对她总是若即若离。   一直到胡姑娘快要死心放弃,安心待嫁,等着林家的花轿将她迎娶过门的时候,胡姑娘的表哥却又后悔了,于是转头追妻,并没有花费多少工夫,便让胡姑娘对他旧情复燃,两人很快就你侬我侬,彻底走到了一起。   但此时林家与胡家已经定亲,胡家父母自然不会同意两人婚事,甚至因为觉得胡姑娘的表哥不知好歹,见不得胡姑娘好,勾引了胡姑娘,直接将人赶出了胡家。   谁知没多久,胡姑娘就收拾好了包袱,直接跟着表哥私奔了。   整个过程,几乎没有世乐郡主的影子。   林二在仔细调查了胡姑娘那位表哥之后,却发现他在胡家与林家定亲后的那段时间,出手突然变得阔绰了许多,偶尔出门吃饭,打赏店小二的时候还会拿出金叶子。   但这位胡姑娘的表哥,本身只是借住胡家,平日除了胡家给的月银,根本就没有额外的银钱。   而这些月银,他还会将大部分用来买笔墨纸砚,于是自然捉襟见肘,为了不被人嘲笑寒酸,他甚至都不愿出门应酬。   林柳看着林二,皱眉:“那笔银子,是世乐郡主给的?”   林二点头:“小的查出给他银子的人,正是世乐郡主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她仿佛没想隐藏身份,一直是光明正大地找人,然后给钱了事。”   所以很容易查到。   林柳看了叹气,这确实是世乐郡主会做出来的事,就是可惜了胡姑娘,只怕她还以为自己是跟着一个良人私奔,却没想到对方根本就是为了钱和她在一起。   但也只是这样了,不管胡姑娘可惜不可惜,她都选择了私奔,将龟龄的面子往自己脚下踩。   林柳将资料丢到一旁,便不再关注此事了。   没几日,季崧上门。   林柳看着他一身戎装,整个人都愣住了:“你怎么是这种打扮?”   季崧在林柳面前转了个圈儿:“好不好看?”   林柳失笑:“很好看,天下第一好看。”   季崧笑了笑,走到林柳面前,有些失落地开口:“我与冯唐将军商量后,已经定下参军的日子了,就在明天。”   林柳愣住:“这么着急?”   “因为查到了一点儿线索。”季崧表情阴郁,“前段时间在冯唐将军的帮助下,我终于知道了,父亲当年为何会迫不及待地带着全家离开京城。”   “原来他无意间知道了,先太子义忠亲王与太上皇的后妃有染,并成功诞下了一个孩子。”   林柳神情一震:“你确定,自己没有弄错?”   季崧低头,苦笑:“我也希望自己弄错了,可这事儿是我亲自查出来的,之后因为不敢相信,又想法子请皇后的妹妹,帮我找了个宫里的老人,然后确认了这个消息。”   林柳虽然早就猜到过这个可能,但等这个猜测被验证后,她仍是觉得荒唐可笑:“那位后妃到底是谁?可还活着?”   季崧摇头:“是我父亲的庶妹,不过在生下孩子后便死了。”   “难产?”   “自尽。”   “为什么呢?”林柳不明白,“她都敢与先太子苟、合了,怎么会选择自杀?”   “她并非自愿。”季崧想到自己查到的消息,满脸悲哀,“先太子被他兄弟算计了,本来是想让他与如今仍得盛宠的甄太妃发生关系,但因为甄太妃谨慎,义忠亲王也知道轻重,所以及时离开了甄太妃的宫殿。然后便在一个角落,遇上了出门晒太阳的……”   他小姑。   他那位庶出小姑性子懦弱,习惯了不争不抢当小透明,所以进宫之后虽然过得不算好,倒也成功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我父亲与她关系不好,也不曾为她提供助力,十多年过去,都快要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庶妹在太上皇的后宫。”季崧笑笑,“谁曾想,突然就接到了她的死讯。”   “因为知道她的性子,所以哪怕不在乎,父亲还是想法子请人调查了她的死因。”   “调查了许多年,才终于在太上皇生病退位的那段时间,查出了一点苗头,但那位被父亲收买的太监刚传出我小姑好似怀孕过的消息,便被人灭了口。”季崧两眼茫然,“我父亲当时便意识到不对,马上扫清了所有线索,却还是落后一步,被人知道了是他在调查。”   林柳眨眨眼:“不对啊,你父亲在知道此事后,为何不直接告诉太上皇?”   “没来得及,他刚查出此事,便被人以受贿为由抓进了大牢。而且……”季崧低着头,“我父亲只知道小姑与人有染,并不知道是先太子,也不知道她并非一尸两命。”   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家人违反宫规与人有染,季崧的父亲就算意识到其中危险,想要告诉太上皇,也根本拿不出证据。   何况……   “我父亲信错了人,将此事告诉了我外祖。”   谁能想到,自己的岳父竟然也参与其中了呢?   林柳顿了顿:“你先等等,我怎么总觉得这其中差了一环?对了,那孩子,你小姑若是已经想好自杀了,为什么又要将那个孩子生下来?直接带着孩子一起死不是很好的?”   她并非觉得自杀是应该的,只是季崧这位小姑的行为逻辑,却自相矛盾。   季崧显然也发现了不对,让人仔细调查过此事:“她一开始没发现自己怀孕,等发现之后,想要堕胎也弄不到药。等她意识到不能这样下去,害怕牵连了季家,准备自杀的时候,她被先太子的人发现怀孕了。”   “你许是不知道,那段时间正是太上皇逼迫先太子最狠的时候,偏偏先太子顾念父子之情,一直无法下定决心逼宫。可先太子手下的那些势力却已经等不住了,他们比先太子更清楚,先太子与太上皇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于是发现此事后,瞒着先太子,逼着我小姑将孩子生下来,然后才告诉了先太子。”   “然后以这个孩子为要挟,逼着先太子逼宫谋反。”   先太子失败了,当初逼着先太子逼宫的那群人也都死得干干净净,但四王八公这些不曾逼迫先太子的势力,倒是靠着祖上荣光保留了部分势力。   同时,也保下了这个秘密。   他们很清楚,若是先太子与太上皇宫妃有染一时爆出,他们这些帮着先太子狸猫换太子的人绝对讨不了好。   所以发现季崧的父亲在调查当年的事,且已经调查出了一部分真相,他们便先下手为强,将人直接灭门了事。   林柳愣了好一会儿,开口询问:“那到底是谁在为他们善后呢?总不可能是皇上吧?”   “是太上皇。”   “???”   “我也是才知道,四王八公藏着那些兵器,一开始并不是想要谋反,而是为太上皇做事。他们帮着太上皇培养势力,创造夺位的机会,太上皇才会在先太子没了后,仍旧对他们信重有加。”   “太上皇图什么呢?他都要死了!”   “所以没几年,太上皇在发现自己身体好不了后,便放弃了。但他的行为却给了四王八公启迪,之前的大开方便之门也为四王八公创造了条件,所以在太上皇放手后,四王八公的人也没放弃,反倒继续打造武器,筹谋着等太上皇去后,皇上若是清算他们,他们就直接谋反。”   林柳挑眉:“所以,太上皇到底为什么帮着四王八公善后?”   “他们做局,让我外祖引着父亲到他们原本藏着武器的地方逛了一圈儿,让太上皇误会我父亲发现了四王八公谋反的证据,所以出手直接将我家……”   林柳愣住,好一会儿都回不过神来——   季家被灭门的幕后真凶,竟然真的是太上皇。   林柳猛地看向季崧:“所以你……”   “我要参军,爬得越高,手上的兵权越重,到时候才有为我家人报仇的能力。”说完,季崧低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我知道林家还没有下定决心对上朝廷,所以……”   “我们之间的婚事,作废吧。”   说出这话后,季崧耷拉着眉眼,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他努力了这么久,好不容易与林柳培养出了感情,眼看着就柳暗花明了,却突然得知这个消息。   在家人的仇恨,与林柳之间,他陷入了两难。   但最后,他仍只能选择报仇。   因为没有他,林柳的生活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以后还能找一个更适合她,更疼她,与她真正两情相悦的丈夫。   他的家人,却永远也回不来了。   但还是,好难过……   林柳表情难看:“这门婚事是你自己费尽心思求来的,现在却这么容易就放弃,你当我是什么人了?”   季崧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林柳,挤出一抹笑:“可我不能连累了林家,连累了你。”   看着他努力冲着自己绽放笑容的样子,林柳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突然感受到了季崧的魅力。   她看着季崧,突然勾唇:“谁说我没打算造反?” 第88章   季崧错愕地抬头, 张了张嘴,有些高兴,但这点儿高兴很快便被自己的理智给驱散了。他深吸一口气, 认真地看着林柳:“小麒麟, 你如果只是因为我的话, 没必要……没有去走那条注定艰险无比的道路。”   他很高兴林柳这样说, 但这条路他一个人走就够了, 何必再拖上其他人?   他自己都不知道前路为何,是否可以成功报仇。   林柳看着季崧纠结的样子,突然失笑:“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之前还合作,将整个国家的粮食生意都掌控在了自己手上?我若是没有一点儿想法, 怎么可能提前做出这种事儿?”   也就是心里对皇权无所畏惧,随时准备着一旦过得不如意就反的想法, 这才提前这么久布局将整个粮食生意掌控在了自己手上。   她笑了笑:“你这段时间应该忙着调查家人被害的真相, 以及排解自己的情绪,没有关注其他事情吧?”   季崧一愣,猛地看向林柳:“难道皇室还对你做什么了吗?”   林柳笑着握住他的手:“怎么瞧着你比我还激动?放心,我都已经和你定亲了,还是皇上亲自赐婚, 皇室怎么可能对我做什么?”   说完叹气,“是龟龄。”   她将龟龄的两段婚事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个清清楚楚,然后看着季崧道, “也就是龟龄还没开窍,否则面对两次打击, 怎么可能还会跟如今一样, 天天开开心心地, 没什么烦恼?”   古代人其实都很早熟,像是龟龄这样都十七八岁的年纪了,在感情上还没开窍的人反倒是少数。   虽然没有明说,林家上下对龟龄的不开窍其实是很感激的。   不过这并不代表林家不生气。   如今世乐郡主能因为自己喜欢,便搅和了别人的婚事,以父辈的关系请皇上赐婚,强行让龟龄与她定亲;谁又能保证,以后哪位与皇上关系亲密的皇室兄弟,或是心腹大臣,不会因为看上了林家其他几个孩子而赐婚?   虽然这样说挺厚颜无耻,但未雨绸缪本就是规避危险最好的办法。   季崧听完龟龄身上发生的事,果然非常生气。   他不由想到林柳,若是他当初没有请皇上赐婚,这时候又有皇上的亲信家的儿子看上了林柳……   气炸了好吗?   季崧语气坚定:“这样的王朝,还是反了吧。”   林柳失笑:“不过既然决定要造反,我们就要开始商量造反的过程了。在此之前,我必须先问一句,神武将军冯唐一家,真的值得信赖吗?”   想到季崧的外祖南安郡王,她有些担心,若是他们阵营当中再出现一个告密的人,只怕他们就要全军覆没了。   季崧显然也想到了南安郡王府,扯了下嘴角,嗤笑:“像是南安郡王那等背信弃义,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在意的人,终究还是少数。”   林柳看向季崧:“若是我没记错,神武将军冯唐很受太上皇器重,因为不恋兵权,皇上对他也没有任何敌意?”   怎么听起来,冯唐将军身上也有故事?   季崧深吸一口气,道:“冯唐将军在一废太子之前,是先太子的忠实追随者。”   一废太子之前?   林柳总觉得这个时间点有些巧,好似在这段时间发生过什么事。   想了好一会儿,她终于记起……   太上皇在一废太子的时候,曾经迁怒先太子身边的拥趸,本着自己儿子被你们教坏了,你们也别想独善其身的想法,害过不少先太子拥趸家里的得意孩子。   贾瑚便是因此没的。   而冯家……   季崧点头:“冯紫枫当时还在胎里,就被下了让人痴傻的药。只是没想到药量过重,那孩子不但脑子出了问题,连身体也因此损毁,刚出生就被断言活不了多久。”   林柳瞪大眼睛,简直无法相信,太上皇竟然连人家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放过。   季崧叹了口气,说道:“说来以前冯唐将军还以为长子出事,是家中妻妾争斗导致,当年的妾室在严刑拷打之后,全都被丢去了庄子上自生自灭。”   林柳回头看向季崧:“他现在知道真相了?”   “对,因为我与他说话的时候,无意间提到贾瑚落水。当时感叹了一句,”季崧顿了顿,道,“我说太上皇当时肯定也没想害死了贾瑚,但孩子身体弱,每个人体质也不同,其中的量哪儿就那么容易掌控?就算什么都算好了,但意外这东西,也不是谁都可以保证不会发生的。”   “好像是这句话给了冯将军灵感,他当时没说什么,不过回头就与将军夫人在私底下又调查了一番,然后确定了当初下药的人虽然是他的妾室,但妾室其实是被太上皇买通的。”   季崧面沉如水,道:“冯唐将军与我说,当时先太子出事后,不少人家里的孩子都出了事儿,他被太上皇的狠厉吓到,之后再不敢掺和进夺嫡之事。但他家没有孩子,将军夫人当时也才怀孕几个月,根本就没有到生产的时候,所以等孩子出生之后,脑子和身体都出了问题,他也根本没往几个月前的风波上想。”   谁能想到,太上皇连胎儿也没放过?   这事儿传出去,别管是谁,都得感叹一句“丧心病狂”。   林柳想了想,有些奇怪:“所以冯唐将军因为一个没多少感情的孩子,就决定和你一起造反?”   季崧摇头:“当然没有,他只是选择漠视,会提供一些正常范围内的帮助,也不会告密。”   林柳点头,这才对嘛,若是古人这么容易就摆脱天地君亲师的洗脑包,只要孩子出事就想到造反,封建王朝也不会在这土地上延续这么多年了。   林柳留下季崧,一直等到林如海回来。   用过晚膳,林柳带着季崧跟在林如海身后,一起进了书房。   黛玉好奇地看向贾敏:“母亲,姐姐与紫枫大哥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和父亲商量吗?为什么不直接在这里说呢?”   贾敏笑笑,伸手摸了摸黛玉的头:“他们要商量一些大事,我们听不懂,所以就不去听了。”   黛玉茫然地点点头:“那我以后长大了,也可以与姐姐他们一起商量事情吗?”   贾敏愣了下,迟疑着点头:“也许可以?”   黛玉聪慧,真想要参与林如海他们也不是不行,但想着她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性子,却又摇了摇头。   还是等黛玉长大后,看看情况再说吧。   ……   书房里,林如海目光灼灼地看向季崧:“你已经确定了?”   季崧点头:“家仇不敢忘,晚辈必然一往无前。”   林如海叹看着季崧,突然叹气。   好一会儿后,他才开口:“既然你想报仇,那也只能跟着我们一起了。我想了想,以我们如今的情况,生意上有鹿岁盯着。按照小麒麟的意思,鹿岁在经商方面挺有天赋,龟龄也去了江南,有他在官场上与鹿岁守望相助,江南那边应该没有大问题。”   林柳点头:“鹿岁的经商天赋确实超出常人许多,有他在,不说生意坐大,至少不会出问题。”   林如海又道:“想要通过掌控粮食来推翻这个王朝自然是没问题的,其中却有几个不得不注意的点。其中最重要的两点便是,全国各个府城内其实都有屯兵,以及各大府城同样建有粮仓。”   “府城屯兵倒是不需要太过在意,距离开国也有百多年了,这些年皇室不断缩减各地军队开支,每一任皇上对地方军队的官员任命也向来是任亲不举贤,这么多年过去,各地府城屯兵的战斗力甚至还比不上世家大族自己豢养的侍卫战斗力强。”   “到时候我们只要藏的好,军队带来的威胁不算大。”   “反倒是各地囤积,用以预防灾害的粮食,是一个相当大的问题。因为这些都是老百姓交上来的税收,我们就算拿出再多的银子,老百姓也不可能将交税的这部分粮食卖给我们。”   林柳点头:“交不上税会被罚去做苦役,老百姓自然不敢不交。”   “但真的等到了最后那一刻,我们就算全面撤出市场,不再兜售粮食,朝廷也可以将府城囤积的这部分粮食用来救急。长时间不敢说,但至少两三个月的时间,还是可以坚持的。”   两三个月……   林柳算了算,眉头紧锁:“若是两三个月的话,朝廷的正规军队岂不是就要赶到了?”   府城军队在这么多年过去,大部分都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功能。但国家内部歌舞升平,却不代表边关同样和平无事,这些年,朝廷的军队一直在边关打仗,从未停歇。   那些从战场上走下来的士兵,杀伤力可不是正常人能比的。   林如海点头:“所以我们必须挑一个合适的时机。”   这一点林柳也清楚,她甚至都已经挑好了那个所谓的最好时机:“父亲,如今南疆西海一带不怎么太平吧?您觉得,有可能打仗吗?若是打仗,又会等几年?”   原著中,南安郡王便是在南疆西海一带打仗打输了,所以才不得不出一个女儿去和亲。他们也知道和亲不是什么好事,不愿让自己的女儿和亲,便找到荣国府,认了探春为义女,然后让她代替南安郡王的女儿和亲。   林柳记得,这场仗并非一蹴而就,好似打了好几年才战败,最后定下了和亲的计划。   若是如此,也许要不了两年,沿海一带就要打起来了?   林如海对朝堂大事果真了解,一听林柳问题,便立刻想起此事:“按照边关传来的消息,两国应当已经有了小范围的战斗,只是彼此还有顾忌,无法地下定决心全面开战。但这场战争迟早会打起来,最晚一年,若是早的话,许是今年下半年就会打起来。”   林柳眼神一亮:“打仗对粮草的需求非常大,父亲可有办法,让皇上将全国各地储存的粮食都调往战场?也不需要全部,大半就行。若全国各地府城的仓库内的粮食送走大半,剩下的粮食在所有粮铺关门的情况下,应当坚持不了多久。”   “最多一个月的时间,朝廷的军队就算行军速度再快,也走不了多远。”林柳笑了笑,“而且我们是全国各地一起断粮,朝廷的军队救得了这边也救不了那边。”   季崧有些不解:“就算朝廷有两三个月的空余时间,我们全国断粮,这些军队不同样没办法赶到每一个地方?”   林柳失笑:“但他们可以赶到京城,护卫皇室;又或者赶到江南,从江南抽取粮食发往全国各地。”   江南鱼米之乡,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粮食不是一个小数目。   虽然在战争打起来后,江南也不可能独善其身,但军队只要不顾江南老百姓的性命,将这边的粮食全部抽调到京城,京城不乱,林家想要和平演、变的目的就无法达到。   只有京城与江南都乱了,林家的计划才能成功。   而江南有鹿岁与龟龄在,只要没有强悍的军队逼迫,定然不会出现一丝乱子。   但关键是,怎么让朝廷从全国各地抽调粮食?   以如今皇室一副“天朝上国”的狂妄自信,他们真不一定会将这次战争放在心上,甚至于,他们都不认为这场战争有输掉的可能。   既然不重视,自然就不会出现全国各地大范围抽调粮食的可能。   林柳看着林如海,认真道:“实在不行,父亲让皇上将江南的粮食调走大半也行。”   林如海低头沉思:“你先让我好好想想。”   林柳点头,没有再说话。   许久之后,见林如海似乎还没有想法,林柳小声提议:“父亲觉得,四王八公意图谋反一事有没有利用的可能?”   林如海猛地抬头:“四王八公谋反?”   林柳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季崧虽然与自己说了此事,自己却还没来得及告诉林如海。   于是转头看了眼季崧,让他将自己的发现告诉林如海。   季崧不敢隐瞒,将自己如何发现线索,又如何摸到自己原本的家里,又是在什么地方发现了地道与密室的消息,全都告诉了林如海。   林如海皱着眉,正要开口,突然想到贾敏,叹气道:“荣国府可有参与此事?”   贾代善还在的时候,荣国府可是四王八公这一势力的领头羊,若是造反一事荣国府也参与了,只怕会牵连到贾敏。   季崧立刻明白了林如海的意思,赶紧摇头:“说是四王八公,但其实荣国府的人一直没有出现,晚辈反倒见到过王家的人出现在北静郡王家。”   就好像,王家已经取代了荣国府,成为了四王八公这一势力的一员,反倒荣国府被排除在外,没有资格参与他们密谋的大事一样。   林如海很是松了口气:“若是这样,这件事便可以利用起来。”   林柳二人看向林如海,有些不解。   林如海解释:“咱们还是得等到战争开始之后,最好是前线陷入焦灼的时候,这时候悄悄将四王八公谋反一事捅给皇上知道。自古为帝称王者,都寡恩多疑,若是在这等重要关头发现四王八公有不臣之心,皇上定然怀疑南安郡王,为了保证战争的胜利,加大粮草,临阵换将都有可能发生。”   说着,林如海看向季崧,“你想要参军?”   季崧点头:“只有参军才能拿到兵权,有了兵权才能真正地威胁到朝廷。”   林柳与林如海对视一眼,心里对季崧这话生出几分心思。   虽然季崧的话不完全对,但兵权对朝廷的威慑力显然比粮食来得更大。若是粮食出了问题,朝廷还有机会挽救,可一旦兵权旁落,改朝换代也就那么一眨眼的事儿。   林柳皱了皱眉,心里有了想法。   但因为这人是季崧,她又生出了几分不舍,所以没办法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   林如海却没有这个顾忌,他直接道:“按照我们原本的计划,本来也算得上是万无一失。但这世上最怕的就是意外,哪怕我们算计再多,可朝廷在全国各地到底有多少粮仓,又是否存在没有公诸于世,用以救急的粮仓,我们也都不知道。可一旦这样的粮仓真的存在,我们到时候只怕就会陷入被动之中。”   只要不动用武力,不管什么计划都容易因为意外而全盘崩坏。   林如海看向季崧,“为了以防万一,我们手上还是得握着一部分兵权。不为其他,至少要在意外发生的时候,拥有拖延时间的能力。”   除非天降陨石,否则一场战争怎么也是要打上十天半个月的。   季崧想了想刚才的对话,点头:“我回去便与冯将军说,我想直接去南安郡王投军。”   说着他笑了笑,“南安郡王手下的军队,还有一部分是我父亲带出来的,我若是接手也比其他军队更容易。而且有我在,不说影响到这场沿海战争的胜败局势,但多消耗一些粮草,我还是能做到的。”   这样一来,不论是商场上、军队里、还是朝堂中,都有他们的人了。这场无声的战争,林家胜利的把握也更大了。   林柳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笑道:“其实还有一方势力,我们也可以用起来。”   林如海与季崧纷纷回头,不明白还有什么势力能为他们的事业添砖加瓦。   林柳笑笑:“握着笔杆子的文人。华夏泱泱数千年,多少帝王将相只因为做事不符合文人的‘道德标准’,便被抹黑得面目全非,最后成为人人唾弃的暴君佞臣?不要小瞧了文人的笔杆子,他们也许不能打仗,但颠倒黑白、煽动人心的事儿却非常擅长。”   现代人都知道,当不存在绝对的武力压制之时,舆论战可以起到的作用,是古人完全无法想象的惊人。   林如海熟读各家经典,对文人的笔杆子在颠倒黑白方面的作用还算了解,但……   他摇了摇头:“文人性子傲,极难成群拉拢。”   拉拢一两个文人也就罢了,可想要拉拢到足以对他们想做的事情起到一定作用的文人数量,那可实在太难了。   林柳笑道:“其实很容易。文人虽然性子傲,但也单纯。”   单纯?   林如海看着林柳,几乎快要不认识单纯这两个字了。   “我们只要推出几个足够优秀的标杆,让天下文人心生仰慕。文人为了自己的偶像,自然愿意拿起笔来写一些东西。”林柳下意识想到了民国时期那些大文豪之间的口诛笔伐,眼底漫上笑意,“最好这几个人彼此的观点不同,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还会彼此攻讦。争论,才能带来关注,关注了才会让人发现他们的才华,之后自然而然就会喜欢上与自己观点相似且才华出众之人。”   “而为了支持自己的偶像,他们就会拿起自己的笔,写出文章证明偶像观点的正确性,从而吸引更多的关注度。”   下场的文人多了,能做的事情自然也就多了。   季崧看着林柳,两眼发亮:“你怎么想得出这么厉害的主意?”   林柳笑着摇头:“这可不是我的主意。”这是从民国那段历史中借鉴而来的经验。   林如海点头:“听着确实是个很不错的主意。但你想过没有,这样做动静太大,极容易引起朝廷的注意。”   “所以不能写诗。”林柳点头,“诗句太短,传播速度太快,很容易就会被朝廷注意到。我们得换一个体裁,请人写话本儿。话本儿篇幅长,在许多人眼里还难登大雅之堂,但话本儿通俗易懂且受众很多,哪怕是父亲,年轻时候也难免看上一两本话本儿吧?”   林如海咳嗽几声,道:“就算是现在,我偶尔也会看上一两本话本儿,权当消遣。”   林柳失笑:“话本儿篇幅长,流传开来也容易,关键是想要夹带私货也比诗词等体裁容易,还没那么容易被发现。”   像是红楼梦这本书,通篇的反封建思想,一开始不也没有被禁?就连皇朝的最高当权者,乾隆皇帝都还看过这本书。   林如海点了点头,赞成了林柳的提议。   季崧茫然地看着林柳:“可是让谁写呢?”   林柳也没有合适的人选,于是想了想后道:“我记得鹤年交友广阔,许是能托他物色一两个有意的书生。而且写话本儿也不能拿自己的真名,完全可以一个人分饰两角,甚至三个角色,只要他自己的本事足够。”   这可真是,省人又省力。   关键一开始找的人少,暴露的危险性也会相应减少。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敲定下来了。   次日,季崧与冯唐将军说了之后,便直接带上行李去了沿海参军。   林柳带着人去送他,临走时伸手抱了他一下:“季崧,一路平安,记得以你自己的安全为重。”   季崧笑弯了眼,点头道:“放心,我还没成婚呢,我一定会……”   林柳一把捂住季崧的嘴:“别乱说话啊!”   乱立flag是要出事儿的!   季崧茫然,不懂她是什么意思。   林柳拍了拍季崧的背:“我等你回来。”   说完退开,冲着季崧挥了挥手。   季崧眨了眨眼,视线死死地黏在了林柳身上,好一会儿后才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瞬间跑出二里地。   他不敢回头,担心自己看到林柳,就会不想走了。   ……   林柳回到家里后,也开始忙碌起来。   话本儿比起诗词虽然更安全,但体量太大,想要广泛传播只靠手抄显然是不行的,必须提高印刷效率。   活字印刷可以大范围推广了。   林柳找了相关的匠人,帮忙研究活字印刷,因为相关记忆不是很清楚,她几乎在工坊内待了两个多月,才终于将活字印刷的相关技术复原出来。   然后,她便连匠人带记录下来的技术,一并送去了江南——   在京城弄印刷还是太敏感了,还是江南更安全。   反正有鹿岁在,他见到这东西的作用后,肯定知道该怎么靠着活字印刷赚钱。   她刚将掌握着活字印刷的匠人与技术送去了江南,荣国府那边便传来了消息,说是大观园已经建好了,择日便要给宫里请示,迎接贤德妃回家省亲。   为了更热闹一点儿,王夫人还特意写信,邀请林柳与黛玉两姐妹过去小住一段时间,也好经历一遭这百年难遇的省亲盛宴。   林柳都还没看到信,贾敏便直接拒绝了王氏的邀请。   面对林柳的疑问,贾敏笑着开口解释:“你父亲说了,以后你们几个小孩儿都不许去荣国府。就连我,你父亲都不愿让我过去呢。只是老太太在,我总是要尽一尽孝心的,你父亲这才没有多说什么。”   林柳笑了笑:“父亲也是为了我们好。”   贾敏点头,并未多言。   本以为贾敏拒绝了王夫人的邀请,以王夫人的性子,便会放弃。谁料拒绝的第二天,王夫人再次给林家送来了一封请帖,这次还指明了,贤德妃在宫里也听闻了黛玉的才名儿,所以想要见见她。   贾敏与林柳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元春这是在打什么主意。   倒是林如海得知此事后,嗤笑一声:“许是看中了咱家黛玉,想要与林家联姻吧。王子腾给我的信件中不止一次提到此事,我每次都拒绝了,没想到他发现我说不通,竟然想到了让元春出面。”   说完笑了笑,“夫人直接拒了王氏邀请就是,我林家的女儿,可不会用来联姻。更不用说是嫁给贾宝玉,与四王八公那群人联姻。” 第89章   因为林如海的态度, 荣国府与林家之间彻底生疏起来,除了逢年过节走礼,也就只有贾敏偶尔还会上门探望老太太了。   这次元春省亲, 林家根本就没有掺和的打算。   哪怕在被人看来, 亲戚家里出了一个皇帝宠妃是一件值得自豪,并感到荣耀的事情, 林家上下对此却没有太多感觉。   元春省亲在半夜, 且天不亮就离开荣国府。   省亲之后,偌大一个大观园便空置下来,若非元春走时曾说, 让人将大观园腾出给家里的几个孩子住, 这耗费颇大的大观园怕不是只能封存起来,就这么荒废了。   元春走前,还曾开口, 让人将黛玉接过去。   不过这次, 元春的话并未传到林家, 因为王夫人接二连三被贾敏驳了面子,已经完全不想再看到林家的人。别说是请贾敏的女儿到大观园小住了,就算是在荣国府, 遇上了贾敏去探望老太太,她都会立刻起身避开, 根本不愿接触。   贾敏对此乐见其成, 老太太每每只是扫她一眼,便直接让人离开, 既不会斥责于她, 也不会挽留半句。   王夫人便以为老太太这是忌惮她有一个宠妃女儿, 之后在府上愈发与老太太顶撞起来。老太太为宝玉挑了湘云做孙媳, 两个孩子平日坐卧一处,感情颇好,若是就这么处在一起长大,顺其自然成婚,指不定也是一对神仙眷侣。   王夫人却觉得宝玉既然有了一个宠妃姐姐,湘云一个孤女,便配不上宝玉了,于是给史家递了话,让人将湘云接了回去。   人史家一门双侯,虽然如今日子俭省了些,门第却已经不是荣国府这个空有名头,实则爵位已经被削到一等将军的人家可比。若非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两位史侯爷怎可能同意让湘云嫁给宝玉?   如今贾宝玉的母亲都这样说了,史家怎可能还将湘云留在贾家?   于是接到话的第二天,史家侯夫人便亲自到了荣国府,见到老太太将事情根由说了之后,便提出想要将湘云接回家筹备待嫁之事。   贾母一听王夫人这般作践自己的娘家侄女,也懒得与王夫人分辨,立刻同意了侯夫人的请求。   不但如此,之后宝玉的婚事她也完全不准备插手,就等着王夫人自己挑选,看她能为她的宝贝疙瘩挑出了个什么天仙来。   如今的荣国府,薛家早早搬走了,黛玉父母俱全,自然不会住在荣国府,原本还有一个史湘云与贾宝玉作伴,偏偏王夫人瞧不上眼,暗自让史家将人接走,好似人史湘云是赖在荣国府不走一样。   史湘云虽然走的不情愿,回家后也过得不如在荣国府时大手大脚的自在,却也不必受王夫人的冷眼。   瞧着老太太似乎没有再将她接去荣国府的打算,慢慢倒也认命,开始跟着两个婶娘学习女红管家,等着婶娘为她挑选婚事。   史湘云认命了,贾宝玉却因为她的离开,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他平日就喜欢与姐姐妹妹处在一起,如今身边竟然只剩三春,除此外再无他人,叫他如何习惯?   于是愈发地不爱着家,整日跟着一些狐朋狗友在外胡混。   贾政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反正无用。   后来想着,自己反正还有贾珠这么个出息的儿子,也懒得再在贾宝玉这不可雕的朽木上浪费时间。   反倒是贾环抓住机会,时不时地奉承贾政一两句,对贾政的话也奉做金科玉律,让贾政好生欢喜,愈发喜欢这个庶子。连带着对赵姨娘也愈发喜欢,他往常便有大半时间歇在赵姨娘房中,如今对贾宝玉彻底失望后,一个月几乎与王夫人碰不上几面。   这天长日久的,王夫人也气得慌,于是便在各种生活琐事上拿捏赵姨娘母子。   赵姨娘只是贾政姨娘,贾政本身又因为王家而对王夫人害怕几分,且他也看重脸面,担心旁人说他宠妾灭妻,于是哪怕赵姨娘告状,也只能含混过去,最多从自己的私房里面拿出几两银子贴补他们母子。   可次数多了,贾政也吃不消,于是只能装作不知。   这时间长了,赵姨娘自然对王夫人心怀怨恨。   偏偏这日,贾宝玉逗弄与贾环关系亲近的彩霞,贾环当时也在场,见状心生不忿,竟将蜡灯上的油推到了贾宝玉的脸上,想要将他烫瞎了眼。   宝玉也是运气好,眼睛躲过了热油,但脸上却被烫出了几个燎泡。   一番延医问药之后,贾环自然被骂得不轻,连无辜的赵姨娘也被王夫人叫到跟前狠骂了一通,之后更是借题发作,罚了赵姨娘到佛堂捡佛豆。   赵姨娘本就是个坏心眼儿,往日对贾宝玉在荣国府的待遇也嫉恨于心,如今更是迁怒了宝玉,恨不得将他弄死了事。   巧的是,不几日贾宝玉的干娘马道婆得知消息后上门探望宝玉,与赵姨娘相见之后,一拍即合,赵姨娘拿出自己所有的悌己银子,并一张五百两的借据,让马道婆做法害死王夫人与贾宝玉母子。   马道婆见钱眼开,果真答应了赵姨娘的请求。   之后荣国府便传来消息,说是王夫人与贾宝玉二人在园子里发疯许久,连王子腾与史侯爷都惊动了,纷纷上门探望。也请了和尚道士,也送了符水,但就是不见效。   于是母子二人愈发糊涂,躺在床上昏睡不醒,浑身跟火炭一般。   老太太也是病急乱投医,突然想起之前贾敏曾提过林柳手上有一种还算有效的符箓,于是赶紧让人上林家请人。   若是平常也就罢了,遇上这种事,贾敏自然不敢耽搁,带着林柳就要上门去探病。   林柳却大致猜到这是哪一桩事,虽然如今被咒靥之人从贾宝玉与王熙,换做了贾宝玉与王夫人,但换汤不换药,做下此事的定然是马道婆没跑。   于是只回到房间拿出两张符箓交给贾敏,并不打算去荣国府。   贾敏虽然理解,但见女儿对自己的娘家这般避之不及,连宝玉遇上这种事情都不愿过去探望,也难免觉得失落:“若是你不想去,便也不去了吧。”   林柳见她误会,赶紧解释:“我并非见死不救,而是我手上能有的也就这种符箓而已,是否有用也全然不知,过去只是添乱。但母亲也不必担心,我瞧着宝玉是有人护着的,之后自然有人会去解救他。”   贾敏对林柳的话还是相信的,于是心底情绪一扫而空,只带着两张符箓便乘上马车去了荣国府。   刚到荣国府,鸳鸯便引着贾敏去见老太太。   贾母视线在贾敏身后看了一眼,没见着林柳,眼神黯淡下来。   贾敏笑着上前:“小麒麟身上有事走不开,却也将上次那种符箓拿了两张,让我带过来。”说着从袖袋将符箓拿出,转交给鸳鸯,“你拿着符箓放在两人身上,看看是否有用。”   老太太见到符箓,这才松了口气,也懒得计较贾敏话里的真假。   鸳鸯不敢耽误,接过符箓就一路小跑着去了荣禧堂,不等其他人问话,便直接将两张符箓放在王夫人与贾宝玉身上,一人一张。   放下之后,两人身上的高热褪下,体温也恢复了正常。   这还是这许多天来,两人第一次好转。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两人,仿佛下一刻,母子二人就会从床上坐起来一样。   但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母子二人除了身上高热褪去,便再没有其他任何反应,更不要说醒转。   鸳鸯将此事告诉了贾母二人。   贾敏愣了下:“这符箓竟然真的没有太大效用?”   贾母转头看来:“难道小麒麟将符箓转交给你的时候,便知道这符箓对王氏母子不会起效?”   贾敏摇头:“并非如此,只是小麒麟说宝玉是……”她似乎不知道怎么说,于是干脆道,“小麒麟说,宝玉不会有事,过不久等人发现了他身上的变故,便会有人过来将他从如今的状态解救出来。”   贾母愣了下:“有人解救宝玉?”   “应当是一个癞头和尚和一个跛足道士,”贾敏失笑,“这两人总是一起出现,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何妨神圣,但确实是有大本事的,若是他们过来,定然可以救下宝玉。”   说完又道,“小麒麟手上的符箓,便是他们给的。”   贾母这才松了口气,又开始期盼起一僧一道的到来。   一僧一道为了自己的修为,将贾宝玉盯得很紧,只是前段日子被警幻找了点儿麻烦,险些着了道儿,这才疏忽了贾宝玉这边。   谁知就是这么几天功夫,贾宝玉就遭了算计?   一僧一道饶是心胸开阔,是早已得道的高人,此时也想骂骂咧咧几句,好发现自己心头怨气。   一僧一道急着脱身赶回贾宝玉这边,荣国府内却已经闹翻了天——   原来那赵姨娘见王夫人母子昏睡不醒,便撺掇着贾政将二人的棺椁都已经打好了。那贾政本也不喜欢王夫人,对贾宝玉更是横看竖看不顺眼,见二人出事,太医看了也无能为力,僧道上门更是毫无用处,便果真信了赵姨娘的话,觉得母子二人没什么好活了。   他也不觉得伤心,除了安抚伤怀的贾母外,竟是想要让人将白事筹办起来了,还说什么两人是天命如此,救不活了,于是撒手不管。   反倒是一直不着三五六的贾赦仍旧四处忙乱,四处打听到底什么有效,也都想方设法地将东西给弄回荣国府,想要再试着挽救一下王夫人与贾宝玉。   贾敏看自己留在荣国府果真无用,反倒要让贾母身边的人分神来伺候自己,于是待了半日便离开了荣国府。   贾母也没挽留,只是一味地等着贾敏口中的一僧一道。   只是三日过去,王夫人与贾宝玉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眼瞧着就要不好了。   荣国府内更是一片哭声,那袭人更是险些哭断了气。   又是一阵忙乱之后,那一僧一道才敲着木鱼姗姗来迟,二人讨了贾宝玉身上的通灵宝玉,一番唱念做打,念了些寻常人听不懂的话,又做了些寻常人看不懂的施为后,便翩然离去。   贾赦下意识追了出去,却早已找不到他们的身影,又不由失落地叹了口气。   邢夫人追出来,见着他的神态,哼了声,又转身回到了荣禧堂内。   当天晚上,贾宝玉与王夫人母子便醒了过来。   贾母听了消息,下意识年了句“阿弥陀佛”,然后便带着丫鬟去了荣禧堂探望贾宝玉。   母子二人养了三十三天后,身强体健,百病全消。   荣国府在二人醒来之后,生活才算是步入了正轨。   得知王夫人与贾宝玉病愈,贾敏自然是要上门探望一二的,倒不是说多关心这对母子,只是总得露个面,免得让人说嘴。   此后倒是又风平浪静了一段时间,只是不久,荣国府便再次传出两桩闲话,偏偏则两桩闲话还都是与贾宝玉相关——   一则是那忠顺亲王府的琪官儿蒋玉函私逃,因与贾宝玉私交甚好,所以派人去荣国府询问,熟料贾宝玉矢口否认,那上门的长史官却是耳聪目明之人,一眼便认出了贾宝玉身上挂着的汗巾子是蒋玉函的贴身之物;二则是贾宝玉淫辱母婢,逼死了其母王夫人身边的一个叫金钏儿的丫鬟。   那贾政本就重礼教好面子,他自己谨言慎行,对女色敬而远之,如今房中也也就只有一个早已失宠的周姨娘,并一个赵姨娘而已,不料却因为儿子的风流韵事被忠顺亲王家的长史官给找上门一通问责。   琪官儿一事本就让贾政恼火,觉得面上无光,谁知紧跟着便知道了金钏儿投井一事,当即气得脑门儿青筋直跳,让人堵了贾宝玉的嘴就打了十几下。   见小厮下手太轻,他还觉得不够,竟然推开小厮自己拿起板子死命下手,足足打了四十多下。   打累了,歇一会儿,骂一顿,还想再打。   若非小厮见状不妙,赶紧让人将王夫人与贾母都请了过来,贾宝玉只怕会被活活打死也说不准。   荣国府内对此事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外人不得而知;但外人知道此事后,对着贾宝玉是个什么看法……   贾敏听完便当着林柳姐妹的面儿唾了一声:“虽然早知母亲想要将人养歪了去,却也不能养出这等淫辱母婢、流连倡优之人啊。若是父亲泉下有知,如何瞑目?”   想到老太太与王家之前还想让黛玉嫁给贾宝玉,贾敏便是一阵后怕,当即拉着黛玉便说了贾宝玉的许多混账事儿,好让她以后遇上了贾宝玉,也万万躲他远些,不要与他亲近。   黛玉听完本就对贾宝玉观感不好,自然连连点头:“母亲放心,我以后即便遇上了二舅妈家的宝玉表哥,也定然躲他老远,绝不会与他亲近起来。”   她虽然对世俗礼教没什么敬畏之心,淫辱母婢之事也是在挑战她的道德底线。   林柳本来还想为贾宝玉说几句话,比如淫辱母婢一事是贾环添油加醋之后的说法,实则贾宝玉与金钏儿虽然有些交往过密,却也不到那份儿上;比如蒋玉函一事,贾宝玉很可能只是被蒋玉函与忠顺亲王联手算计了……   但看黛玉因此对贾宝玉避之不及的样子,她眨眨眼,干脆闭嘴将这些话全都咽进了肚子里。   贾宝玉与她又没什么交情,又不是什么良人,还是不要与黛玉有牵扯比较好。   此事过后,荣国府的消息更难传到林家了。   这日是神武将军夫人的生辰,季崧到底是顶了人家长子的身份,林柳作为季崧的未婚妻,自然不能缺席此次生日寿辰。   于是一大早,林柳便与贾敏、黛玉一起乘上马车,去了神武将军府。   母女三人到的时候,神武将军府内还没有几个客人,于是下人直接将三人引到了将军夫人的房中。   刚见着面儿,将军夫人便拉着林柳热情叙旧,时不时再与贾敏说上几句,又拉着黛玉问了许多问题,倒是不曾将母女三人中的任何一个冷落了去。   只是进军夫人到底是今日的主角,她身份高,又与皇后的妹妹关系很好,于是与贾敏母女三人说了一会儿话,便不得不带着三人离开房间,去往待客的地方。   不久,将军夫人得到消息,说是皇后的妹妹承恩公夫人到了,又不得不与贾敏等人告辞,亲自前去迎接。   将军夫人离开后,贾敏倒也不觉得无趣,很快便与身边的几位夫人畅聊起来。   林柳倒是独来独往,不曾与京城的年轻姑娘们接触,何况与她同龄的姑娘也大多已经成婚,今日也没几个到场,于是自然只能坐在贾敏身边,听她与其他夫人的聊天,偶尔也会参与进去。   黛玉在京城却交了不少手帕交,等将军夫人离开后,她便立刻找到相熟的小姐妹,与她们笑闹起来。   只是好景不长,不久,将军夫人便带着承恩公夫人,以及忠顺王妃并世乐郡主走进了会客的地方。   世乐郡主刚见着林柳,便直直地走到她面前。   黛玉见状不妙,立刻与小姐妹告辞,小跑着来到林柳身边,直接挡在了她面前:“世乐郡主,您找姐姐是有什么事吗?”   林柳见状失笑,伸手将黛玉拉到身后,自己起身向世乐郡主行礼——   不管世乐郡主是否已经与林家定亲,只要她没有嫁进林家,她与林柳的关系便是君臣,既然这样,林柳见了郡主,自然是要行礼的。   不只是她,这屋里的所有人都是要行礼的。   忠顺王妃想着两家姻亲关系,本来想要让人众人免礼,谁知世乐郡主回头瞪了她一眼,将她已经溜到嘴边的话都吓了回去。   不止如此,她还生生受了林柳与贾敏等人的礼。   忠顺王妃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整个人的表情都要裂开了——   她知道世乐郡主是个嚣张跋扈脑子蠢的,却不想竟然还是个拎不清的。其他人的礼,你受了也就受了,这神武将军夫人作为今日宴会的主角,你不该给了特例,免了人家的礼?林家母女三人一个是你未来婆婆,其他两个是你大小姑子,你不该免了他们的礼?   她就想不通了,世乐郡主今日这般做,自己倒是爽快了,以后嫁进林家,难道还能好了?   忠顺王妃却不知,她在这儿为林家与神武将军夫人的遭遇不忿之时,林家三口却也为她感到悲哀。   这忠顺王妃名义上还是这世乐郡主的母亲呢,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她竟也不知道给王妃一点儿面子。   两边都是通情达理之人,之后倒是惺惺相惜起来。   世乐郡主倒是不介意在这么多人面前为难林柳,但好在她也没傻到底,知道以后嫁进林家,是要在贾敏手上讨饭吃的,如今将他们得罪得太狠,以后也没她的好果子吃。   于是受了他们的礼后,便直接让人起来了。   只是如今看着林家三口与忠顺王妃相谈甚欢,却对她这个即将成为一家人的林松未婚妻不屑一顾,她气得热血上头,险些又做出些贻笑大方的事儿。   好在她身边的丫鬟提前得了忠顺王爷的嘱咐,旁边还跟着一个忠顺王爷身边伺候的婆子,几人一直盯着她的表情动作,这才及时将人摁在了凳子上。   世乐郡主也知道今天日子特殊,身边嬷嬷又是父王身边的人,她就算心里再气,也只能乖乖坐在椅子上。   林柳注意到世乐郡主那边的情况,不由感叹一句:“忠顺王爷对世乐郡主倒是真的不错,一般父亲可想不到给女儿身边安排人。”   忠顺王妃往世乐郡主的方向看了一眼,淡淡一笑:“先王妃当年与王爷伉俪情深,谁知只为王爷诞下了这一个孩子便撒手人寰,王爷惦念姐姐,自然对郡主疼宠入骨。”   贾敏心疼地看着王妃:“他倒是惦念先人,却忽视了眼前人。疼爱孩子没有错,却不该一味纵着,也该好生教养才是。何况你到底是郡主的母亲,她不论如何都不该用那种态度对你。”   王妃笑着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叹气:“谁让我没有为王爷诞下一儿半女,天然低了郡主一头?”   她年轻时候倒也怀过孩子,只是出了意外,之后也一直不曾怀孕。王爷对她又没什么特别的感情,她在王府也就自保而已,哪儿对王爷的子嗣多做什么?   贾敏下意识地看向林柳,不过很快便转过头,与王妃说起了其他的事情。   林柳却已经读懂了贾敏那个眼神的意思,于是之后找了个机会,想要将异能送到了王妃的身体里。   但奇怪的是,以前让其他人怀孕的时候,哪怕指定了男女,也只会花掉她体内十分之一左右的异能。但今天,她几乎用去了体内储存异能的二分之一,才勉强得到自己想要的反馈。   总觉得,王妃的身体似乎出了点儿什么问题。   神武将军府在京城的地位还是很高的,今日上门的宾客,哪怕嚣张如世乐郡主,也不敢在今天生事儿。   所以今日的宴席,倒也称得上是宾客尽欢。   虽然途中发生了一件让人哭笑不得事情——   神武将军府的冯紫英,也不知打哪儿知道了黛玉今日也来参加的宴会的消息,一时找不到好东西,竟然让人在花园子里捉了两只蟋蟀放在草编的笼子里,让下人提到黛玉面前,希望她能收下。   黛玉没防备,接过了笼子,转头就知道里面装的是蟋蟀,当即吓得花容失色,又碍于礼仪不敢尖叫,整个人身体僵直地坐在那儿,差点儿没被吓晕过去。   好悬林柳就坐在旁边,直接将笼子接了过来。   但下一刻,黛玉便起身哒哒哒地跑去了小姐妹身边,林柳十步之内完全不见黛玉踪影。   一直到林柳将草笼子还给了下人,黛玉才回到她身边。   别说黛玉,就连贾敏,以及坐在她们身边的忠顺王妃并其他命妇,在得知草笼子里面装的是蟋蟀后,一个个也都面色大变,也就是她们稳得住,不然也跟黛玉似的,早跑开了。   林柳看着二人,一时哭笑不得。   不过也正因为冯紫英送礼送得不对,倒是没人怀疑他对黛玉有意。   但转念一想,冯紫英与黛玉如今才多大,就算送礼送对了,其他人也只会打趣他们两小无猜,倒也不会想太多。   不过很快,宴席就开始了,她们很快便将这个变故忘在了脑后。   回到家后,林柳忍不住问了贾敏:“王妃以前是受过伤还是怎么了?我怎么觉得她身体不太对。”   贾敏虽然不知道女儿是怎么让人怀孕的,但也猜到她这般问,肯定是在让王妃怀孕的过程中,发现了什么问题,于是皱着眉认真回想自己以前听到的消息。   不过很快,她便摇了摇头:“王府里面伺候的下人大多是宫里出来的,规矩森严,府里发生的事情轻易不会流传出来。王妃嫁进忠顺王府之前的事情,我倒是知道一二。”   “她家世其实不错,父亲的官职也做到了三品,只是出身不好,是姨娘养的,所以婚事总有些艰难。后来忠顺亲王的妻子难产而亡,留下一个女儿,为了有人照顾女儿,所以忠顺亲王在妻子去世之后便开始相看人家,等到妻孝刚满,便将王妃娶回了家。”   “在嫁进忠顺亲王府之前,王妃性子天真烂漫,因为家里就只有一个年龄与她相差悬殊的嫡妹,所以在家也是千娇万宠,从未听过受伤或生病的消息。若她真是身体出了问题,应当还是嫁进王府之后的事情。”   林柳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黛玉听完两人对话,有些奇怪:“难道王妃生病了吗?我与其他小姐妹相处的时候,总是听她们说,忠顺王妃能嫁给王爷是上辈子烧了高香,才求来的。我还以为王妃生活得很好呢,怎么,母亲与姐姐难道觉得王妃生活得不好吗?”   贾敏愣了下,解释:“按照世俗意义来说,王妃自然是嫁得很好,且生活美满的。你看,她原本只是寻常官员家的庶女,如今却一跃成了皇室宗亲,不但身份地位有了长足的提高,就连平日吃穿住行也都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   黛玉茫然地看着贾敏:“那为什么您与姐姐说起王妃的时候,语气却总充满了惋惜?”   贾敏叹道:“可这只是世俗意义上的嫁得好与生活美满,她真实的生活是怎样的,过得好不好,还得看她脸上的笑容多不多。”   一个人若是真的生活得好,脸上的幸福是藏不住的。   黛玉本就不在意世俗,听完立刻理解了贾敏想要传达给她的意思,顿时连连点头:“我以后嫁人不要看家世身份,只看我是否喜欢。”   贾敏失笑:“好好好,只看你是不是喜欢。 ”   黛玉作为家中幼女,又不需要联姻,自然可以自己选择。   虽然这很难就是了。   毕竟,黛玉作为女眷,想要接触到外男也困难,想要找个两情相悦的就更难了。   于是贾敏并未与黛玉多谈此事,很快便说到了其他事情。   没多久,忠顺王府传出消息,说是王妃怀孕了。   此事在林家预料之中,贾敏出于礼节准备了一份礼物送去忠顺王府,并未投注太多关注。   林柳更是没时间关注。   因为江南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林柳想要那些擅长写檄文的文人书生倒是挺多,鹤年认识的人当中,倒也能找出十几二十来个,但本身才学出众且擅长写话本儿的人,可就不多了。   这倒确实,这年头写话本儿的文人,大多是考不上秀才的落魄书生。写出来的话本儿偶有好看的,但若论才学,还真算不上多好。   既然才学不好,自然难以得到那些有才之士的追捧。   林柳本来都要以为此路不通,只能另想法子了,谁知鹤年在信件最后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   “小弟自认才学足够,至少考个举人不成问题。本身也喜欢杂书话本儿,对这种体裁了然于心,私底下也曾试着自己动笔,只是担心辱没门庭,不敢投稿。信后附了一篇短文,姐姐看后若是觉得不错,便写信告知弟弟,弟弟亲自操刀,一个月应该能顶着旁人的身份,写个一两本话本儿。”   林柳:“……”   这些弟弟一个个的,怎么全都不按常理出牌?   想到鹤年那喜欢出风头的性子,这等可能让他被人追捧之事,许是真的合了他的胃口?再一想,鹤年小时候仿佛确实对杂书史书更为青睐,虽然不曾见他看话本儿,但话本儿这东西,就算是看,显然也不可能让她这个姐姐发现不是?   若他真有这个本事,让他去做此事倒也不错:至少更安全。   于是哭笑不得地取出鹤年写的短篇,认真观摩起来。 第90章   故事讲的是, 在京城郊外的某个偏僻小村子内,有一户读书人家,这家就夫妻二人, 丈夫每日苦读, 是当地颇有名的一个童生,读书还行, 只是不通俗物, 家里一应事务都要妻子打理。   妻子不但生得貌美,还非常擅长操持家务,且有一手人人称赞的好绣活。靠着那栩栩如生的刺绣, 妻子不但赚到了夫妻二人的生活费, 每年还能攒下一些银子。   虽然许多人都说,妻子嫁给书生委屈了,不但家里家外都要她一个打理, 丈夫还不知何年何月可以考中秀才, 但她与丈夫恩爱不疑, 自己乐意,旁人也无法说什么。   苦熬十来年,丈夫终于得中秀才。就在妻子以为自己终于苦尽甘来的时候, 丈夫却从外面带回来一个貌美女子,说是要娶她做平妻。   妻子几乎哭瞎了眼, 最后仍是只能眼看着丈夫又娶新妻。   说是平妻, 实则与正房无异,反倒妻子成了家里的透明人, 不但要看着二人秀恩爱, 平日还得操持家务伺候二人, 最可恨的是, 那两人还她视作仆婢,稍有不如意便对她动辄打骂。   这日书生与新妻大吵一架,他不对着新妻发火,反倒跑到妻子面前,对她拳打脚踹,将人打了个半死。   妻子为这个家操持多年,身体早已经垮了,如今受到这般对待,当场晕死过去。   但丈夫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直接拿着银子离开了家门。   等到妻子醒来,发现自己竟还躺在地上。   她忍着疼痛回到房间,想要拿钱去请大夫延医问药,谁知却发现,自己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银两,竟不翼而飞。妻子气得两眼发黑,完全喘不上气……   林柳看完一页,眨眨眼:很好,鹤年这小子成功激起了她的怒火。   她正要往下看,一翻,却发现这已经是鹤年送来的全部内容了。林柳几乎将信封倒扣过来,也没有找到第二张纸。   一直到,她将信封拆开,才在信封内部看到了一句话——   “如果姐姐喜欢,记得给我回信,弟弟接着往下写。”   林柳:“……”   这臭小子,活得不耐烦了吧?   她被鹤年的故事气了个半死,如今看到这句话,又被气了个半死。几乎想要拿着刀追杀去江南,好让林鹤年知道她这姐姐不是好惹的!   但可惜的是,她现在根本没办法离开京城。   于是林柳只能写信将鹤年大骂了一通,然后……   当然还是点头同意了的他请求,毕竟这个故事虽然看起来略有些微妙,但不论是文笔还是调动人情绪的能力,都是一等一,别的不说,至少用来抛砖引玉也已经足够了。   更重要的是,这个话本儿虽然看起来只写了一半不到,但里面已经出现了三四首诗——   这年头写话本儿,不在里面添上几首诗词,根本就没人看。   而鹤年的写诗水平,可比如今的大多文人好多了。   林柳又在信件末尾,将自己在现代看过的那些小说的套路,如“替婚代嫁”、“追妻火葬场”、“赘婿”等等总结出来,然后一并写在信上给鹤年送了过去。   鹤年就算有天赋,但到底只有一个人,一直写总有灵感用尽的时候,将自己看过的小手套路写给他,总能让鹤年的脑细胞少死一点,同时也能让他的秃头迟来几年。   想想现代那些网络写手英年早秃的头发,林柳不厚道地啧啧几声,想起鹤年以后的样子,也有些忍俊不禁。   她刚将信件交到碧春手上,便听有人敲门。   金秋上前将门打开,发现是黛玉,笑着问道:“二姑娘,您今儿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黛玉冲着金秋笑笑:“我一大早便听说鹤年哥哥来信,所以到姐姐这儿瞧瞧鹤年哥哥写了什么。”   鹤年三兄弟去江南也有大半年了,黛玉以前从未与他们分开过,自然想念得紧,听到鹤年来信,自然忙不迭地跑到林柳这儿看信来了。   林柳摇头失笑,从鹤年送来的许多礼物中拿出三兄弟专门给黛玉买的钗环首饰并厚厚的一摞书籍。   她刚才瞧了一眼,都是些游记杂书,以及少数话本儿。   鹤年几人虽然跳脱,但也不是不懂事儿,游记杂书之类暂且不谈,话本儿显然是经过精挑细选,记载的也并非市面儿上流行的才子佳人风花雪月的故事。   林柳直接将书交给了黛玉身后的婆子,笑道:“你三个兄长都惦记着你呢,这些书可都是他们在江南搜罗了许久才找到的。你看书也快,你三个兄长帮你找书的速度都快跟不上你了。”   黛玉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会看慢一些的。”   说完好奇地看着林柳,“兄长不曾为姐姐送来礼物吗?”   林柳笑笑:“当然送了,你我各一份,都是一样的,也没少了谁。只是你的书要多些,我的各种杂七杂八的新奇小物件儿更多些。”   在这点上,三兄弟可不会得厚此薄彼。   黛玉这才放心,转头让嬷嬷将书好生抱好,不能损伤了书籍。   林柳摇头失笑,又拿出几封信件,干脆全都交给了黛玉:“这是鹤年他们写给你与父亲母亲的,上面都写了各自的名字,你一并带过去吧。”   黛玉笑着收好,视线一转,落在林柳书桌上放着的几张信纸上。   她意识到什么,赶紧转回头:“我就不打扰姐姐做事儿了,拿着书先走了。”   林柳注意到她的眼神,失笑:“这些都是你鹤年哥哥的信,没什么不能看的,你若是好奇,拿起来看就是了。上面还有你哥哥写的话本儿故事呢,挺有趣的,你可以品味一番。”   说着勾了勾唇,将信纸收拢好,直接放到了黛玉面前。   黛玉本来还没什么好奇心,一听这里面还有鹤年哥哥写的话本儿故事,这才来了兴趣。   她将书信放进袖袋里,在林柳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然后拿起鹤年的信纸就翻看起来。   鹤年的信件上只是提了没找到真正有才学,且擅长话本儿的文人,顺便自荐了一番而已,确实没什么隐秘。   虽然黛玉看过之后,对林柳想要找人写话本儿的事有些奇怪,但她并未太过在意,将信件内容看完后便放到一边,然后拿起鹤年的话本儿故事开始阅读起来。   黛玉本就是个敏感的人,情绪丰富,非常容易与人共情。   鹤年这个故事虽然写的有些欠揍,但确实各方面都很不错,尤其辞藻华丽,笔力深厚,用词遣句都非常讲究,是黛玉最喜欢的那一款。   她只是看了一个开头,便很容易就跟着故事发展有了情绪起伏,从一开始看到夫妻相处时的各种甜蜜小细节会心一笑,到妻子艰难维持一家生计时的心疼皱眉,再到丈夫负心薄幸、得势后便露出真实面目满脸怒火,再到因妻子被丈夫殴打,所有积蓄都被拿走时满脸绝望而泣涕涟涟,然后……   “后面的内容呢?”黛玉瞪着一双漂亮的含露目,不敢置信地看着林柳,“姐姐,你将后面的内容藏起来是不是?这个妻子没有钱了,可该怎么去看病呢?她丈夫有没有及时回来?妻子有没有得到救治?”   林柳摊手:“你鹤年哥哥就写了这么多,我也不知道后面的故事发展。你若是不信,将那信封翻过来,瞧瞧上面的字便知道了。”   黛玉听完,立刻翻开信封。   然后……   “我要写信给鹤年哥哥,哪儿有写故事写到一半,就直接送来给人看的?勾得人挠心挠肺,只怕晚上也睡不好了。”说着就要起身回自己的房间写信,走了两步路,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林柳,眼神哀怨,“姐姐,你之前都看过一遍了,知道鹤年哥哥坑人,怎么还将话本儿给我瞧?我原以为姐姐是个好的,没想到那心拿出来,也是黑的。”   林柳再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黛玉扑到林柳身上,伸手在她身上捶了几下:“都说为老不尊,姐姐还没老,也开始不尊了。”   说完哼了一声,一把抓起鹤年的故事就转身跑出了林柳的屋子。   林柳愣了会儿,又笑了起来。   连黛玉都对鹤年的故事念念不忘,林柳原本还有些拿不准,如今也彻底安心了。   ……   拉拢文人的计划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粮食与布匹上的生意在鹿岁的经营下,也蒸蒸日上,每日的营销额都达到了一个惊人的额度。   也不知道鹿岁怎么做的,反正到了后面,不但鹿岁自己那个做高端布料的铺子声名远播,京城里的不少贵妇人都穿上了用鹿岁铺子里的布料做的衣服,就连林柳交给鹿岁的粮食与布匹生意,也都红红火火,在老百姓口中有了自己的名字。   当林柳从忠顺王妃的口中,听到了鹿岁那个铺子的名字,并见她用一种微微有些自豪的语气,说起自己让丫鬟在林柳的铺子外面排了好几的队才抢到心仪的布料时,她的心情那是相当的复杂。   林柳为了打探忠顺王妃对那铺子是什么态度,还刻意踩一捧一,说那铺子的布料再好看,再奢华,也万万比不得江宁织造供应的那些布料精美,不如内务府出来的布料奢华……   然后忠顺王妃就生气了。   这位王妃与林家接触许久,一直是个好脾气的贵妇人,平日就算是被世乐郡主欺负到头上了,都不会眨一下眼睛的,如今却为了别人的铺子,险些与林柳吵了起来……   林柳:“……”她家鹿岁这不是开了个连锁布庄,这是在发展邪、教吧?疯了吗忠顺王妃?   而且还不只是忠顺王妃,等到林柳回神,环视一周,竟发现自己参加的每一场宴会,每一个成婚的夫人与没成婚的姑娘们谈论得最火热的话题,永远是鹿岁的铺子又出了什么花纹的布料,这种花纹一套有多少种,每一种的差别是什么,更适合用来做什么款式的衣服,哪几种布料搭配起来最漂亮……   林柳:“……”我只是一两个月没有出来参加宴会,怎么瞧着好像是错过了一整个世界一样?   黛玉见到姐姐茫然的样子,赶紧走到她旁边,笑着解释:“姐姐许久不曾出门,许是不知道,兄长已经将他的铺子开到了京城。”   “之前还做了许多活动,还特意请了江南最优秀的绣娘做了几身衣服挂在店门口,因为飘飘若仙,精美绝伦,很快就在京城风靡起来,很受给为夫人小姐的喜欢。”   说完黛玉小声道,“我许多小姐妹瞧着兄长铺子里的布料喜欢,却根本抢不过那些夫人,私底下好一通埋怨呢。我都不好意思告诉她们,那铺子是鹿岁哥哥的。”   林柳:“……”夸张了啊,就是现代那些奢侈品的品牌粉,也都没有这些夫人姑娘们热情好吧?   她觉得夸张,黛玉却半点儿不这么觉得。   她抿唇笑了笑,一脸的与有荣焉:“姐姐你看看在场这些夫人们身上穿的衣服,泰半都是用的兄长铺子里的布料呢。剩下小部分,衣服的披帛、腰带等装饰也都是用的兄长的布料,再不济,手帕总得是用兄长布庄里的布料,若是身上一点儿没有,只怕要被笑话呢。”   林柳转头看向黛玉:“我记得你向来喜欢独一无二,怎么如今听着倒是不介意与这么多人穿用同一种布料了?”   黛玉掩唇失笑:“姐姐糊涂了?兄长哪次送回家的布料不是自己绘制,独一无二的?”   林柳:“……”   她再去打听,最后愣是发现,鹿岁这小子哪儿是在卖布料啊,这完全就是将布料做成了集卡游戏——   那布庄每个月都会做出十多种新款布料不说,每种布料还分门别类,因细节、颜色等不同而又细分了几十种,每一种都价值昂贵,有几款格外漂亮的还会限量购买;   每个月月末还会出几款鹿岁亲手绘制的布料搞赠送;   还有消费到了一定额度可以抽奖,奖品则是之前几个月限量发售,已经断货了的布料;   可以说,若是有人想要收集齐所有的布料,每个月在布庄里花掉的银子必然是一个天文数字……   林柳:每次听到鹿岁这小子在生意上的种种操作,总让她怀疑自己与鹿岁两人,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穿越者。这脑子,就算是去了现代,也绝对可以在商场打下属于自己的江山。   哪怕是见多了现代各种营销手段的林柳,也不禁为鹿岁赚钱的法子而感到惊叹。   却不想鹿岁觉得这样赚钱太慢(林柳:……),于是又拿钱开了一系列首饰与胭脂水粉的铺子,种种操作如上,最后连胭脂色号、功能细分都被鹿岁这小子给搞出来了。   不过半年,鹿岁的首饰与胭脂水粉的铺子便搭着布庄的东风,直接起飞,将这些有钱人的银子赚了个盆满钵满。   就在林柳觉得,这已经是鹿岁的极限时,他突然来信告诉了林柳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因为弟弟的铺子太受欢迎,引得无数夫人小姐追捧。但布庄内的许多布料首饰并胭脂水粉等都是限量的,许多夫人小姐为了得到铺子里那些已经断货的商品,于是找到弟弟,想要与我做交易。”   “弟弟推辞不过,又不敢真的收钱,担心得罪了这些夫人小姐;又不敢不收钱,担心被人说行贿受贿,于是一番商量之后,决定请夫人小姐们拿粮食来换。”   “粮食也不要多的,只要价值够金银首饰的三分之二就行。”   “夫人小姐们觉得弟弟大方懂事,于是纷纷将家里的粮食搬到了布庄,又被转移到了粮仓。”   林柳:“……”没想到还有这么个意外之喜。   不光是生意顺利,在鹿岁的操作下,鹤年刚刚顶着笔名发售的话本儿也成功在江南掀起热潮,引来无数人的唾骂与追捧——   为了试水,鹤年直接将当初给林柳的那部分稿件刊印出来,并未附上结局。于是理所当然的,鹤年的话本儿成功引起了一些本就看话本儿的书生注意,一番宣传之后,更是无数人掉进了鹤年的大坑。   他的文笔是真的好,但正因为这样,被骂得才更惨。   不少读书写信到出版的书肆,逼着书肆老板去找作者将之后的内容马上写出来刊印发售。   结果当然没结果啦,谁让书肆的真正老板,就是鹿岁呢?   因为被吊了许久胃口,不少读者还无师自通了“寄刀片”这一操作,每天都让下人买一把菜刀往书肆送。   鹿岁在写给林柳的心中调侃,他光是靠着卖菜刀,都能小赚一笔。   林柳:“……”   果然资本家都是黑心烂肺的,哪怕这个人是他弟弟,也没有例外。   等到两个月后,鹤年的故事后续才姗姗来迟。   但这后续,却险些让话本儿的读者们当场暴走,若非鹿岁提早到府衙请来了不少衙役在书肆门口守着,只怕那些愤怒的读者能直接将书肆给一把火烧了呢——   原来鹤年在故事后面突然来了个神转折,妻子因为没钱看病,缠绵病榻许久,可这期间不但不能躺在床上养病,还必须每日起来为丈夫与情敌洗衣做饭,甚至刺绣赚钱,不仅如此,偶尔还会被两人当做出气筒喊打喊骂。   一段时间折磨之后,妻子不小心摔了一跤,竟然就这么死了。   可丈夫不但没有将人好生收殓,甚至因为不愿出钱而没有为她举办丧礼,连棺材也没准备一副,便直接将人用一床破席裹了身,直接丢去了乱葬岗。   但等所有人走后,妻子的尸体突然鼓出一个大包,然后一只手,突然从她身体里面钻了出来。   然后?又没啦!   出书是要朝廷发书号的,否则不能刊印。而鹿岁的书肆因为是刚开的,体量小,每个月拿到的书号也少,一个月也就只能发行一两本新书。   也就是说,如果想要看后续,必须再等一个月。   林柳:“……”同情这些读者。   许是这神转折太过惊悚,让人印象过于深刻,鹿岁在信中还附上了几则鹿岁读者写的“同人作品”,全都是按照鹤年最新的结尾续的故事。   林柳全都认真看了一遍,发现这些作品文笔出众,笔力深厚,积累的文学知识非常丰富,唯一的问题是,故事情节与叙事手法太过老套,让人没有新鲜感与沉浸感。   但从这些“同人作品”当中,林柳已然看到鹿岁想要传达给自己的信息——   拉拢文人的计划,已经正式走上了正轨。   林柳摸了摸鼻子,几个弟弟实在优秀,一时竟让人夸不出口。   信件前面几乎全是好消息,末尾却提了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金陵赵家家主赵瑞的夫人赵史氏,似乎一直在关注他们几兄弟的行踪。   林柳皱了下眉,有些担心鹿岁几人。   想了想,她回信的时候干脆将自己知道赵史氏早年走丢的妹妹消息写了上去,让鹿岁再遇上赵史氏的时候,直接将这个消息告诉她。   她对赵史氏谈不上好感或是恶感,只是有几分忌惮。   但这样的人,显然不能继续让她留在江南那边。赵史氏在江南经营多年,谁知道她在私底下有没有什么后手?而且她让人打探三兄弟行踪的行为也有些奇怪。   林柳几乎没有犹豫,便打算将人引到京城来。   当然,她这样做本身也存了几分试探——   她计划能成功的根本,还是在于赵史氏到底对当年那个走丢的妹妹还有没有感情,是否想要将人找到。   若是还想找人,赵史氏肯定会来京城,她再将张氏的消息告诉赵史氏,也不会为张氏引去不怀好意之人;若是赵史氏不来京城,显然对张氏也没了感情,她自然不会再将张氏的消息告诉赵史氏,让她打扰了张氏的生活。   她有些犹豫是否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张氏,但很快想到,赵史氏的态度尚不明了,林柳便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信件送走后,起码还要两个月的时间才能收到回信。   林柳便不再关注江南那边,而是去找了贾敏。   正巧贾敏也想找她,见林柳过来,直接拉着她的手便笑了起来:“前段时间在宴会上遇到忠顺王妃,她还笑着与我取经,问我到底是怎么平安生下这么多孩子的。我瞧着她可能是因为没几个月便要临产了,所以有些紧张。忠顺王妃还挺喜欢你与黛玉的,我想了想,便干脆带着你与黛玉一起过去探望王妃,也好让她高兴高兴。”   虽然对郡主喜欢不起来,但这段时间的相处,贾敏与忠顺王妃倒是相谈甚欢,也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   贾敏甚至还邀请忠顺王妃到府上做客,还介绍盛蔓给她认识。   盛蔓在贾敏心里的地位还是有些特殊的,她能将盛蔓介绍给忠顺王妃认识,显然是真的将她当做了朋友。   林柳也挺高兴贾敏找到了可以聊天的朋友,所以也没推拒,干脆点头答应了下来。   因为家里也没其他姐妹与黛玉玩耍,能出门,黛玉从来不会拒绝。   于是母女三人乘上马车,便去了忠顺王府。   没想到的是,她们到的时候,世乐郡主竟然也在府上,见到她们过来,顿时横挑鼻子竖挑眼,显然看她们非常不顺眼。   贾敏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笑着给世乐郡主行礼,并未与世乐郡主多说几句话,便直接走到王妃跟前。   三人正要行礼,王妃赶紧让人扶住,免了三人的礼。   林柳眨眨眼,总觉得眼前的情况有些奇怪。   但无论是忠顺王妃还是世乐郡主,表情仍是一个温柔如水,一个几乎将嚣张跋扈都写在了脸上,与以前没有任何不同。   林柳看向贾敏,发现她面色坦然,仿佛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几乎要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了。   但想到正是这样的感觉在末世救了自己许多次,林柳仍是留了心,之后说话做事都要比以前谨慎了许多。   黛玉许是察觉到了林柳的戒备,很快站到她身边,不敢乱走动。   林柳笑了笑,拍了拍黛玉的头,没有让她离开自己身边。   世乐郡主看着四人其乐融融的样子,似乎觉得刺眼:“林夫人,您不在家操持家务,跑到我们王府来做什么?继妃怀着孕呢,您在这儿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可就有嘴也说不清了。我父亲年过半百,继妃才怀了胎,若是这孩子出事儿,你们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贾敏听她句句不离孩子,还总说这孩子会不好,不免皱了皱眉。   她正要开口说话,却听一直温柔的王妃沉下脸:“郡主若是不喜欢待在我这儿,不如早些离开,何必口口声声咒我孩子?他可是你弟弟,以后生下来可是要继承王府的,你以后还要仰仗这个你弟弟,如今这般恶毒,也不怕以后你弟弟知道了,不给你撑腰。”   世乐郡主大怒:“他算是哪个牌面儿上的人物,也敢说要我仰仗?你信不信我只要一句话,就能让父亲立其他庶子为世子,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不久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你得意什么?”   王妃低头,声音柔弱:“王爷英明神武,怎可能做出宠妾灭妻,将庶子立为世子之事?郡主还是不要妄言,以免坏了王爷的名声。”   却不想世乐郡主听了这话,愈发生气,干脆向前两步,手指指着王妃破口大骂:“我父王位高权重,深得皇上信重,他名声好着呢,何须你在这儿瞎担心?你倒是出去问问,看有人敢说我父王一句坏话不曾?”   两人又争辩了几句,也不知王妃怎么想的,突然提到了世乐郡主的母亲,于是世乐郡主气怒上头,干脆上手推了王妃一把。   贾敏正要去拉,林柳一把将人拽住,没有让她碰到王妃的衣角。   贾敏来不及回头,一把挣开林柳的手后又想去扶,却发现王妃在被她碰到之前突然踉跄一下,竟然往另一个方向倒了下去,且肚子碰地,摔了个结结实实。   血色,瞬间染红了王妃的裙摆。   丫鬟尖叫出声,一番忙乱之后,王妃肚子里这孩子,到底没有保住。   贾敏站在王妃床前,整个人都傻了。   王妃看着贾敏的样子,低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便让人将贾敏母女三人送出了忠顺王府。   回家的马车上,贾敏突然开口:“小麒麟刚才是发现了,王妃是故意摔倒,所以才会不让我碰她?”   林柳看了贾敏一眼,摇头:“我只是觉得王妃今天对世乐郡主的态度,有些过于嚣张,不像她平日的性子。” 第91章   黛玉对人的情绪更敏感, 沉默一会儿后开口:“按照王妃的性子,她即使没有怀孕的时候,都不敢与世乐郡主起冲突, 何况如今还怀着孩子?这种时候她更应该伏低做小,好将世乐郡主糊弄过去, 避免与世乐郡主吵起来才对。”   毕竟世乐郡主又蠢又冲动, 气上头后根本就不会管她是否怀孕。   这孩子, 应当是王妃自己不想要,所以才流掉的吧?   林家母女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叹气,默默将这个猜测压在了心里。   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结束了, 之后不管发生了什么, 又或者世乐郡主与忠顺王妃之间到底是什么结果,也都与林家毫无关系。   当时现场站着那么多人,谁都能看出贾敏确实做出了“拉人”的动作,只是因为王妃倒的方向太奇怪, 才没拉住而已。   这也是贾敏三人虽然心情复杂,对忠顺王妃的看法也有了彻底相反的改变,却没有对王妃生出恶感的原因。   但没想到,忠顺亲王找上了林家,且点名要见贾敏母女三人。   贾敏吓了一跳,还以为忠顺亲王也和世乐郡主一样, 是个蛮不讲理的人, 过来是为了兴师问罪的。   不过见面之后, 贾敏便打消了这个看法。   许是为了避嫌, 忠顺亲王是特意挑了个林如海在家的时间, 到林家登门拜访。见了面, 与林如海寒暄片刻,便看向贾敏:“不知林夫人可曾记得当天发生的细节?”   贾敏愣了下,皱眉:“不知王爷说的是什么细节?当时受到了太大惊吓,许是没办法将所有细节都告诉王爷。”   忠顺亲王的表情不算好看,但并非针对贾敏,显然是为了他那个没来得及出生的孩子:“没其他的,我就是想问,夫人当天确实看到了郡主伸手将王妃推倒在地上对不对?”   就这个?   贾敏有些茫然,然后点了点头:“确实是郡主伸手将王妃推倒在地上的。”而且用了相当大的力气。   虽然看王妃之后的动作,有一定的假摔成分在,但以郡主当时推倒王妃的力气来看,她是用了自己所有力气,确实生出了要将人推倒的想法的。   忠顺亲王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点点头,当场就带着人离开了林家。   贾敏一头雾水地看向林如海:“就只是这个问题,王爷直接问忠顺王府的下人不久可以了?为什么还要来问我?”   林如海低着头想了想,笑道:“许是王妃在忠顺王府之内,完全没有自己的人吧?不然,王妃为何要冒着得罪你们的风险,在你们上门的时候特意导演这一出戏?显然你们的存在,对王妃来说有着相当重要的作用,否则她没必要将你们拉进她与郡主之间的战争之中。”   贾敏愣了下,有些不敢置信:“不至于吧?”   林柳也有些奇怪:“王妃再不济也是忠顺亲王府的女主人,瞧着也不是一点儿手段也没有的,怎么可能在王府连个自己的人都没有?她嫁进忠顺亲王府都十多年了吧?”   十多年搞不定一个男人也就罢了,连府上的下人也搞不定?   林如海倒是对忠顺亲王府的事情了解多一些:“忠顺亲王府的情况有些复杂。忠顺亲王是皇上的胞弟,也是皇太后的幼子,同时也是太上皇幼子。”   “不过他在太上皇与皇太后两人那儿的待遇却天差地别,太上皇偏疼这个没有夺位想法的幼子,他在皇子中间的风头一度盖过了先太子,但皇太后生他的时候难产,所以皇太后对他的态度一直有些生疏避讳,待他不算亲近。”   “后来到了娶妻的时候,皇太后想要娘家所有的势力都压在长子身上,所以希望幼子娶一个身份不算太好的妻子,太上皇却想要给幼子最好的,于是这对夫妻开始别苗头。”   “于是两人便将忠顺亲王叫到面前询问,看他自己更喜欢谁给他选的妻子。忠顺亲王一开始就没有夺位的想法,若是按照以前的习惯,他几乎不会犹豫,就会选择皇太后为他挑选的妻子。”   “但不巧的是,忠顺亲王与太上皇挑选的那位姑娘,曾在宴会上见过一面,当时惊鸿一瞥,两人都对对方生出了别样心思,之后也在私下见过几面。”   于是顺理成章的,忠顺亲王就选择了太上皇为他挑选的妻子。   这本来是小儿女心思,并无其他想法,只要皇太后打听一下,就能清楚的知道忠顺亲王到底为什么会选择太上皇为他挑选的妻子——   当时是夺位最紧张的几年,但就算是当时还是皇子的皇上,也没有因此与忠顺亲王生出嫌隙,因为这两人总会在同一个宴会上出现,也总是会在宴会途中半道儿离开,那些高层的人早就对此心照不宣。   但皇太后不知道,且因此认为忠顺亲王是想要抢夺皇位。   林如海笑了笑:“忠顺亲王原配,是在给皇太后请安的时候,被罚在太阳底下站了两个时辰,身体受不住,早产加难产,这才没的。之后忠顺亲王与皇太后就彻底闹僵,几乎不再见面了。”   若是如此,也难怪忠顺亲王这般疼爱世乐郡主了。   林柳以前还以为,皇上宠爱世乐郡主只是因为忠顺亲王,如今看来,未必没有想要替皇太后弥补忠顺亲王的想法。   贾敏有些奇怪:“我怎么不知道此事?”   林如海叹气,拍了拍贾敏的手:“你当时怀着孕呢,我怎么会让人拿这些无关的消息来让你分神?”   林柳看向林如海:“可是父亲,忠顺亲王府的情况到底复杂在哪儿呢?”   “因为忠顺亲王一直觉得,先王妃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没的。”林如海想到皇家的一笔烂账,笑了笑,“如今忠顺亲王府内伺候的下人,还都是先王妃尚在之时的同一批人,十多年过去,除了继王妃带进去的几个陪嫁,忠顺亲王府就没有换过人。”   也就是说,忠顺亲王府伺候的下人,全都是先王妃的心腹?   那王妃还能玩儿什么?   难怪她哪怕想要栽赃陷害,都要忠顺王府之外的人来当证人呢,原来整个忠顺亲王府之内,除了她身边的几个丫鬟,根本就没有她信赖的人?   也不对,她嫁进忠顺亲王府也有十多年了,身边的丫鬟只怕早就换了一茬儿吧?当初的心腹只怕也早就被放出嫁人,或者配了王府内的小厮管事,根本不值得信任了。   林柳:“……”这到底是嫁进去当王妃,还是当囚徒的?   不过也好在,忠顺王妃终于熬出头了。   虽然她是用一个孩子换来的。   果然之后没多久,忠顺王府便传出了世乐郡主生病,需要在家休养,无法入宫上学的消息。   之后又过了大约半个月的时间,王府内才传出消息,说是下人打扫不精心,在地上扫了水没擦干净,王妃没注意,踩上去摔倒了,已经快要生产的孩子也没了。   据说都已经成型了。   王爷知道后勃然大怒,不但将府上大半下人全都送回了宫里,连王妃身边的人也全都换了一遍。   林柳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有些发愣:“听王妃的语气,那孩子仿佛是个儿子吧?这可是忠顺王府好不容易盼来的继承人,就这么没了,忠顺王爷只是将女儿禁足就算了,连名声也维护得好好的?”   看来这位先王妃在忠顺王爷心里的地位,不是王妃轻易可以撼动的。   林柳却不知道,忠顺王爷会这样做,虽然有先王妃的面子在,却也是因为这个孩子本身就有问题。   忠顺王府传出的消息就说了,孩子流掉的时候都已经成型了。   既然已经成型,孩子的四肢与五官自然是可以分清的。   但王妃的这个孩子吧,他没有五官。   是个畸形。   畸形孩子在古代,可是不详的象征。   也是因为看到了这个孩子的样子,世乐郡主的行为才没有被忠顺王爷视作恶毒,而是只是将人小惩大诫一番,让她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也就罢了。   这个消息被忠顺亲王瞒得死死的,知道此事的人除了他自己与王妃之外,便全都被他处死了,根本不会流传到外面。   等王妃再出现在宴会上,林柳母女还是从王妃阴郁狠厉的眼神中,窥得了此事背后另有隐情。   但如今的王妃瞧着实在吓人,贾敏母女三人完全不敢接近,自然也就无法打探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忠顺亲王府以后还有得闹呢。   林柳叹了口气,没有再去管忠顺亲王府的事情。   因为没多久就过年了,林家上下张灯结彩,忙着准备年货,忙着走亲访友,忙着准备过年的时候往各家送去的礼物,上上下下忙得团团转,根本就抽不出时间关注其他人的事情。   林如海也忙,每到年末,全国各地都会将上一年发生的事情全部送到京城,而内阁则需要帮着皇上处理这些事情。   等到所有事情忙完,已经到了除夕。   然后又是宫宴,林家四口再次进宫。因为早有准备,林家上下如去年一般,提早吃了一顿饱饭,进宫后才能不饿肚子。   宴会过程中,林柳一眼便发现,本已经禁足的世乐郡主,同样出现在了宴会上,且就坐在忠顺王妃的旁边。   两人之间气氛剑拔弩张,但碍于场合,倒也没有闹出事儿来。   但看忠顺王妃的表情与态度,显然她已经不准备再忍受世乐郡主的嚣张与无力了,整个过程中,两人你来我往,倒是让关注着那边的林柳看够了好戏。   不过因为担心被发现,林柳等两人之间的气氛没那么紧张后,便移开了视线,转而落在了皇后身上。   皇后今日雍容华贵,笑容温柔和煦,看向每一位大臣与女眷的目光都充满了慈爱,瞧着非常有一国之母的气质。   林柳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若是合格的皇后都是如今坐在皇后宝座上的这位一样,那她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成为合格的皇后。   她低下头,安静听着皇上说话。   宫宴结束,林家便直接乘车回家,然后各自回到各自的院子,躺下就睡。参加一场宫宴,活像是搬了一晚上的砖头一样,连说句话都觉得累。   过年休息了一天,然后便是到各家走亲戚,参加宴会,收送礼物……   一番忙乱之后,新年的头一个月便正式结束了。   江南的信件,也终于送到了京城。   林柳看到江南来信,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鹤年的故事这次应该真的结局了吧?   因为黛玉也在追鹤年的更新,于是她在拿到信件之后,便直接去了黛玉的房间。   却不料刚进门,便发现坐在书桌前埋头苦思,似乎在为什么烦恼。   林柳伸手打断了雪雁的通报,走到黛玉跟前儿敲了敲她的桌面:“黛玉醒醒,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黛玉吓了一跳,抬头见是林柳,下意识就要将面前的摆着的纸张藏起来。   林柳本来不想窥探黛玉隐私,愣是被她这行为给弄出了好奇心。   她手疾眼快,一把将纸张摁住:“你在写什么?有什么不能让我看的?”   黛玉眨眨眼,懵了一瞬,木呆呆地开口:“好像,确实没什么不能让姐姐看的?”   林柳都被她这语气给逗笑了:“若是没什么不能让我看的,你刚才又是在做什么?为什么反应这么激烈?”   黛玉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将纸张往林柳的方向推了推。   林柳见她是真的不介意,这才低头看了眼她书写的内容。   是诗词。   林柳翻了翻,发现每一张纸上写的都是诗词,而且每一首主题都不同。不过读起来朗朗上口,唇齿生香,非常有韵味。   就是……   总觉得这些诗句有些眼熟,但林柳又非常确定,自己绝对没有在其他地方见过这些诗句,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的感觉。   黛玉小心地看了眼林柳,抿唇一笑:“鹤年哥哥写的话本儿不是出书了?鹿岁哥哥将话本儿一并让布庄与首饰铺的人带到了京城,就摆在布庄的柜台上,供那些上门购物的夫人小姐们等待的时候翻阅,权当做个消遣。若是喜欢,便买上一本带回去看。听说卖得不错。”   林柳:“……”这小子还真是见缝插针,眼睛都快钻到钱缝里了。   黛玉见林柳一脸无语,不禁掩唇失笑。   笑够了,她才拉着林柳的袖摆,倚在她身上小声解释:“我前儿陪着小姐妹一起到铺子去逛逛,见到了兄长的话本儿,心里喜欢,便买了一本回来。谁曾想越读越喜欢,越是细品其中词句,越是觉得精妙。唯有其中诗词,总觉得略浅显了些,意蕴也不够深远,于是忍不住自己动笔仿了两首。”   “因为改动了许多词句,姐姐许是一时间没有认出来。”   林柳失笑:“你这哪儿是改动了许多词句?完全就是将你鹤年哥哥写的诗全部推翻重写了啊?关键是,”她冲着黛玉竖起大拇指,“写得比鹤年哥哥好。”   林家六个孩子,除了林柳在诗词一道上完全不开窍外,其他几个孩子写出来的诗句都有自己的韵味,就算拿出去也会让人交口称赞,拍案叫绝。   只是鹤年这次写的故事,主角是女人,诗词也偏向女性角度,他许是拿捏不好其中分寸,又或者本身性格更疏朗洒脱、快意恩仇,写出来的诗句总少了几分哀愁与婉转,读起来少了几分味道。   不过如今看他故事的大多是文人,自然察觉不到其中微妙。   黛玉却是写诗作词的一把好手,粗读还罢了,细读自然很容易便发现了其中的不足,于是心痒难耐,想要自己动笔也是情有可原。   林柳将黛玉写的诗再读了一遍,不禁摇头失笑:“你鹤年哥哥若是看到你写的诗,只怕要羞愧掩面,再不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了。”   黛玉脸颊飞上两片红云,不好意思地开口:“兄长只是不擅长这种风格的诗句而已,哪儿就比不上我了?若论才学,十个我也及不上几位兄长,姐姐就别羞煞我了。”   林柳看了黛玉一眼,笑道:“你也就是运气不好,投成了女儿身,否则跟着你几个兄弟一起去参加科举,到时候还不定是谁拿第一名呢。”   毕竟黛玉的天赋,是连林如海都曾惋惜,说她可惜不是男儿身的。   黛玉手指放在纸张上,顿了顿,不好意思地看向林柳:“姐姐真觉得,我的诗句写得比兄长好?”   林柳点头:“我虽然自己动笔写不出好诗,但也读了成千上万首诗词。孰优孰劣,难道还看不清?”   黛玉小声开口:“那姐姐觉得,我若是将诗句拿给兄长,兄长愿意用吗?我不是说这本,我是说鹤年哥哥的下一个话本儿故事。”   林柳愣了下,认真地看向黛玉,看她态度不似作伪,这才认真思考起其中的可行性。   不一会儿,她笑着开口:“我觉得可以,若是你兄长不愿意用你的诗句,大不了你自己写一个话本儿就是了。自己的故事,想在其中穿插什么诗句都可以,也不需要去问鹤年。”   黛玉拿帕子捂脸:“我试过了,但是雪雁几个看了我的故事,都说看不懂,我自己放置一段时间后,自己拿出来看也觉得诘诎聱牙、一窍不通,实不敢拿出来污了姐姐的眼。”   林柳一愣,说尽好话,想要让黛玉将她的作品拿出来自己瞧瞧,却被她再三推辞,完全没有松口的打算。   林柳说了半天,只能放弃。   黛玉似乎觉得自己态度过于强硬,于是解释道:“我先读上几十上百个话本儿,等对话本儿的遣词造句都熟悉了,再自己试着写一遍,到时候再来问问姐姐意见。”   林柳咋舌:“几十上百个话本儿?”   这也太努力了,若只是消遣也就罢了,但看黛玉的意思,她仿佛是准备以学习的态度来做这事儿。只是听着,林柳就觉得脑仁儿疼。   于是果断岔开话题:“你的诗句我觉得写得很好,鹿岁若是知道你愿意帮他写诗,指不定多高兴呢。只是也有一点,如今世道对女子苛刻,你若是想要让自己的诗句出现在鹤年话本儿中,也该取一个别号笔名,好让其他人联想不到你身上才是。”   黛玉一听,顿时兴奋地小脸儿通红,忙走到一旁抱来十几本书,认真翻找起合适的别号来。   林柳见她认真,几乎不好意思打断。   不过她到底狠心,于是拍了拍桌子,笑道:“别号的事不急,你等上几日告诉也就是了。说来我这次过来,也是因为江南那边来信,鹤年的故事应当已经有了结局,你可想要看看?”   黛玉果断放下书本,直接坐到了林柳旁边:“我早已被兄长的故事勾得抓心挠肺,恨不能立刻飞去江南,将兄长写的故事全看上一遍呢。”   于是两姐妹凑在一起,看着林柳拆开信件,然后从中拿出了鹤年的故事结局。   上次故事写到妻子被丢进乱葬岗后,一只手从尸体里面伸了出来。   这次的内容接着上次。   那只手从妻子的身体里钻出来后,很快又伸出了另一只手,然后是头、上半身、腿,最后一个完完整整的人撕开皮囊,从里面钻了出来。   之后鹤年花了大篇笔墨来描述这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五官,是多么地让人惊艳,仿佛只需要看上一眼,就能为她神魂颠倒,为她倾尽所有,付出一切。   无疑,这还是个女人。   林柳眨眨眼,将这段文字又看了一遍——   还好,用词虽然华丽惊艳,但并不香艳,也没有任何露骨的描写。   ……   这个女人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便走到其他尸体跟前,将他们的衣服扒下来穿在了自己身上,然后将所有尸体堆到一起,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然后鹤年笔锋一转,直接写到这个女人进了一家叫“林深见鹿”的铺子,再出来时,她不但穿戴一新,连五官都涂抹上了胭脂水粉。这些胭脂水粉让她本就艳丽夺目的五官愈发醒目,几乎到了倾国倾城的地步。   她所过之处,无论男女老少都看直了眼,不少人甚至因为看她,而没有关注前方路况,直接与对面之人撞了个满怀,发生了一连串儿的踩踏事件。   而这位姑娘,却挥一挥衣袖,没带走一片云彩。   若是林柳没有记错,这个“林深见鹿”,好似正是鹿岁那些铺子的品牌名字?这小子,都无师自通做软广了?厉害啊!   不过……   林柳:“……”这描写,真的好玛丽苏啊!   黛玉在看完这段后,却眼神晶亮地看向林柳:“世上真有这般漂亮的女子?若是真能让所有人都为她的容颜停留,她的容貌该有多美啊?”   林柳眨眨眼,好一会儿才将心头诡异的感觉挥开。   紧跟着,故事便步入正轨,这位突然出现的也不知是人是鬼是妖的东西,便走到了丈夫与情敌的家里。   两人因为妻子的死而兴高采烈,正花钱买来一桌酒席开怀畅饮,两人放浪形骸,歪七倒八,全然不见在妻子面前的庄重与端矜。这时候的丈夫,完全不像个读书人,与那些痴迷女色的嫖客别无二致。   让人看了,只想作呕。   女人的脸色阴沉下来,正要进屋,却被一个突然出现的和尚伸手拦住:“施主,不要犯下错事。”   从和尚的话中,林柳二人这才知道,这个女人就是原本的妻子。而妻子,本也不是人类,而是一只画皮鬼。只是生前受了丈夫帮助,这才假扮做人前来报恩。   只是没想到,报恩报着报着,又搭进去了一条命。   恩,人报完了,现在自然是为了报仇。   和尚百劝不住,只能威胁,若是她报仇杀了人,他就只能将她抓起来了。   画皮鬼根本不在意,仍旧坚持进去。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进去之后没有看到情敌,只看到了一个昏迷在地上的丈夫。妻子进去,直接掏了丈夫的心。   她正要去找情敌报仇,转头却发现情敌正站在她身后言笑晏晏,眼底没有一点儿惧色,反倒满是幸灾乐祸与得意。   林柳翻了翻信纸,不敢置信地开口:“这就没了?”   黛玉也有些懵:“好像,确实已经没了。”   这次的内容比起上次,其实已经多出了不少,但林柳完全没想到,这个故事竟然一波三折,写了这么久都还没有结束。   按照鹤年这个写法,她岂不是还要再等一个月才能看到结局?   甚至可能等了一个月,也等不到结局?   林柳彻底怒了,拿起纸笔就要给鹤年去信,将他狠狠骂上一通。   黛玉见林柳确实生气,悄悄搬着椅子往后退了一步,好离林柳远一些,以免被她的怒火波及。   但看着林柳写信又着实有些无聊,于是她便再次拿起信纸,开始认真赏析鹤年的遣词造句,以及里面的那些诗词。   看完之后,黛玉手指动了动,又有了写诗的想法。   不过看着仍在伏笔写信的林柳的背影,黛玉掩唇失笑,到底没有打扰,而是拿着信纸准备看第三遍。   看着看着,她突然觉得信纸的厚度有些不对。   想了想鹤年的恶趣味,黛玉小心将信纸用手高举,然后放到窗户方向。阳光透过窗户洒落进书房,穿透了信纸,将信纸的秘密显现在了黛玉面前。   黛玉惊喜地开口:“姐姐,这信纸有夹层。”   林柳一愣,转头看来:“有夹层?”   黛玉点点头,拿起没用过的毛笔沾了沾水,涂在了信纸边缘,然后轻轻一撕,信纸一分为二。   林柳:“……”为了一个故事,至于吗?   林柳无奈失笑,也加入了黛玉的动作,慢慢将所有信纸都拆开,看到了被藏起来的内容。   原来情敌也是厉鬼。不过情敌以前是丈夫的未婚妻,妻子为了可以嫁给丈夫报恩,将情敌杀了,然后披着她的皮与丈夫恩爱了十几年。后来情敌怨恨太深,化作恶鬼,自己画了一张皮前来勾引丈夫,并成功报复了的妻子。   但她不想自己手染鲜血,所以才做了这么个局,引来妻子报复。如今丈夫死了,妻子还没来得及出手,也被外面的和尚给收了。   情敌手上干干净净,就这么投胎去了。   ……   这本来是个大快人心的故事结局,但因为鹤年的骚操作,林柳看结局的过程一直面无表情,完全没有半点儿动容。   就连对这个故事非常喜欢的黛玉,看完后也总觉得差了点儿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叹气。   林柳再次坐到书桌前:“果然,我还是将鹤年大骂一顿吧。”   ……   林柳二人看完结局之后没有太大感想,江南那边却因为这个意料之外的结局而闹翻了天。   毕竟故事一开始,妻子就是以相当完美的形象出现,之后也受苦颇多,反倒是丈夫与情敌面目可憎,让人恨之欲死。   关键是,妻子漂亮啊。   鹤年用了那么一大段的笔墨来描写妻子的漂亮,让读者对妻子生出了无数期待,就等着她回来报仇。   最好与丈夫、情敌来一段三人青涩纠葛,再将二人杀死了事。   可如今结局反转,丈夫倒是死了,却是被妻子杀死的。情敌是受害人,妻子才是害人的妖物?   江南那边因为这个结局,险些没将书肆给掀翻了。   恰在这时,鹿岁适时推出了一份报纸,说是只要对故事有什么不满,对故事的作者有什么不满,甚至对书肆有什么不满,都可以写文章寄给书肆。   只要文章内容好,文笔不错,书肆都能刊印在报纸上发售,让作者、让书肆老板、让与大家一样的读者都能看到你们的想法。   这消息很好地缓和了这些读者的愤怒,这些读者很快回家,拿起笔后只觉得文思泉涌,很快挥笔写出了一篇情绪慷慨激昂的文章,然后立刻交给小厮,送去了书肆。   然后毫不意外地,这份报纸,火了。   报纸火了,写文章的人自然也火了。   这些文人读书是为了什么?为了科举出仕,为了功名利禄!   可如今,不需要参加科举,他们就能通过一份报纸扬名,成为周围人追捧的对象,若是文章被书肆选中,还能得到一笔不菲的报酬。   名有了,钱也有了,给书肆寄来的稿件自然纷至沓来。   其中也不乏一些有名的文人,甚至一些看过鹤年故事的话本儿。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京城。   林柳自然高兴不已,不过林如海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只是点了点头,转头就写了封信寄去江南,中心思想只有一句话——   院试时间快到了,你们该沉下心来准备考试了。 第92章   如果不是林如海送到江南的信件, 鹿岁鹤年双胞胎还真不一定会将接下来的院试当回事儿。   毕竟以两人的学识,考秀才其实早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完全没有难度。但林如海既然这样说了, 若是考好了还好说,若是考不好, 等回到京城, 只怕两兄弟就惨了。   于是原本在江南浪得飞起的两兄弟, 愣是抽出大半时间,开始为接下来的院试冲刺,希望能考一个好成绩。   但也是静下心来学习之后,两兄弟才发现, 他们已经遗忘了部分考试内容, 真要以目前的状态去参加院试,考中当然是没问题的,但名次可就很难说了。   林如海家的双胞胎,为了科举提前三年去江南, 最后考试出来,排名却在最后,将将挤进秀才的录取名单?   林如海是什么想法吧,两兄弟不知道,但此事真要是发生了,两兄弟只怕都要羞愧得去撞墙。   最关键的是, 两兄弟在事业上忙碌、浪费了大量时间的时候, 猫寿可一直都在静心苦读, 因为与甄英竹关系好, 还时不时就会去甄家蹭课, 遇上什么不懂的问题也能第一时间问甄士隐。   于是两人惊恐地发现, 猫寿这小子的学识,竟然已经隐隐快要追上两人,甚至赶超两人了。   两兄弟再不敢将时间浪费在其他事情上,立刻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当中。   好在两兄弟比猫寿多出来的几年也不是白白浪费的,在一番查漏补缺之后,双胞胎与猫寿、英竹两人一起参加了院试,最后出来的成绩也没有丢了两人的脸——   鹤年拿了魁首,鹿岁第二,猫寿第三,英竹好像有些怯场,考试的时候没发挥好,只考了第五。   但这个成绩拿出去,也足以让人惊讶了。   不少人知道四人都是同一个老师教出来的之后,甄士隐的家几乎被那些想要让自己孩子科举出仕的家长们踏破了门槛。   甄士隐本来也不穷,但坐吃山空肯定是不行的,于是纠结一番之后,他还是挑了几个学生。   他对名利没什么需求,所以挑来的学生上交的束脩加到一起,也就刚刚够甄家一家每月的开销,因为上课太累,甄士隐便不想再收更多的学生了。   成绩传到京城后,林如海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鹿岁的名字哼了一声:“这小子也就是脑子还能用了,如今倒是还好,但等明年的乡试,我看他只怕就要被猫寿给超了。就算鹤年,都有些危险。”   猫寿那小子性子更认真固执,认准了一件事就死命去做,中途绝对不会被旁的人或事情分去注意力。   这样的人是很恐怖的,如果双胞胎再是这个态度,被猫寿超过也是迟早的事儿。   不过总归都是自家孩子,林如海也只是随口说说,并不打算因此写信,再去“提醒”双胞胎,好让两兄弟紧一紧皮。   他都这个态度了,双胞胎考完之后自然要放松心情,再次将注意力放在话本儿与生意上面。   而这时候,林柳与黛玉的信件也送到了江南。   两人看了眼信中内容,对视一眼后,立刻拍板定下了让黛玉来写话本儿里面偏女性口吻的那些诗句——   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兄妹,黛玉多有才华,两人自然看在眼里。   鹤年一开始写话本儿的时候,若是还没有发现自己的诗句有些别扭的话,在鹿岁将报纸办起来,开始刊登读者对故事的种种评价与看法之后,他也明白自己写的诗句有问题了。   原本还想着该到什么地方,去请一位不介意将自己诗作流传出去的女诗人帮忙写诗,谁知瞌睡来了送枕头,黛玉马上就送上门了。   两兄翻了翻黛玉写的那些诗,几乎没犹豫,再之后全文出版的时候,便直接将故事里原本的诗作全都换成了黛玉写的。   全文出版的话本儿开始发售,那些将故事买回去的读者看了新的诗作,果然觉得更贴切,读完也更余味悠长,不少读者当场就给书肆寄了信,将换上去的这些诗句大夸特夸。   鹤年与鹿岁一合计,干脆将所有夸奖黛玉的文章全都给京城寄了一份,信件到了之后,黛玉看完面色通红,被林柳看着,差点儿落荒而逃。   但自此后,黛玉对给故事写诗一事,便更加热衷了。   许是有了正经事做,黛玉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不一样了——   原本还有些伤春悲秋,如今每天都抱着各种书籍苦读,希望能填充更多的知识,拓展自己的知识面,也免得等到写诗的时候抓耳挠腮,必须再去寻找书籍。   如今黛玉整个人都是积极向上的,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完全看不出半点儿多愁善感的样子了。   许是觉得给无数人看到的话本儿故事写诗很有趣,最后连贾敏都对此生出了兴趣,慢慢地也捡起了自己的写诗兴趣,开始试着自己写,写完之后,还会与女儿对比,若是觉得自己写的更好,便会将自己的诗作也寄给儿子。   这下倒是难住了鹤年,因为他觉得母亲和妹妹写的诗都很好,且这两人也都是他不能得罪之人,于是干脆将此事推给了鹿岁。   鹿岁多鸡贼?他看到两首水平都很不错,且都非常贴合故事的诗作后,觉得完全没有放弃的必要嘛,两首提前刊登在报纸上,然后让读者投票,然后选出读者更喜欢的那一首就是了。   这样就算诗作落选,也是读者选的。   母亲与妹妹就算想要怪罪,也怪不到他们头上不是?   再者,两首水平相差不大且都非常优秀的诗作刊登在报纸上,因为审美偏好缘故,喜欢两者的人肯定旗鼓相当。到时候为了自己喜欢的诗作能被选中,这些读者肯定会更积极地投票。   鹿岁悄悄在笔记本上记下——   可以提前说明,买一本书才能投一次票。这样担心自己喜欢的诗作落选的人,肯定就会花更多的钱买更多的书,到时候定然可以大赚一笔。   投票结束之后,自己喜欢的诗作被选中的读者自然欢饮鼓舞,那些为自己喜欢的诗作投了票,但喜欢的诗作却落选了的读者肯定群情激奋,会给书肆写文章发泄怒火。   一方写了文章说自己喜欢的诗作有多好,另一方难道会善罢甘休?   到时候定然会吵起来,指不定还能吸引几位真正的大儒。   这样,林柳一开始设定的目标不就达到了?   鹿岁得意地想:在赚钱的同时还将姐姐吩咐的事情办好了,我可真是个平平无奇的生意小天才啊!   江南的一切看似顺利,经常在外奔走的鹿岁,却再次发现了赵家人的身影。   他也搞不懂赵家到底想要做什么,想着姐姐之前说的话,干脆找上赵家,求见那位让姐姐也非常忌惮的赵史氏。   只是一个照面,鹿岁便被赵史氏的气势惊了一瞬。   他立刻收起了略有些轻松的心情,整个人的表情都变得严肃许多,看向赵史氏的目光也充满了戒备:“赵夫人,请问您这段时间一直跟踪我们三兄弟,到底是为了什么?”   赵史氏轻笑:“我还想着,你到底什么时候会发现呢。原来一早便发现了,只是一直没戳破?或者不想搭理我?”   鹿岁皱眉:“赵夫人,我们有话直说,我没时间和你兜圈子。”   他的时间充满了铜臭味儿,不愿浪费在家人之外的人身上。   赵史氏乐了下,笑道:“知道林公子时间繁忙,我也不浪费你时间了。我盯上你们三兄弟,是因为你们的长相。我很想知道,你们的母亲是谁?”   鹿岁愣了下:“你不是史家出身吗?怎么会不知道我们的母亲?”   贾敏虽然出身贾家,但贾母可是正经的史家小姐,赵史氏史家出身,怎可能不知道贾敏嫁进林家的消息?   赵史氏脸上笑容不变:“虽然出身史家,但我与史家已经许多年没联系过了,史家的消息也不会特意告诉我。听你语气,你母亲原来是史家出身吗?”   说这话的时候,赵史氏的语气难得带上了几分失望。   她本以为……   算了,赵史氏笑着摇头,已经对林家这三个孩子没了兴趣。   她挥挥手:“既然你们母亲与史家有关系,我以后定然不会再让人跟踪你们,林公子若是没有其他事,我便要休息了。”   鹿岁看着赵史氏的眼神,不知为何,心脏一跳,下意识就将林柳让她转告赵史氏的话说了出来:“你是在找你当年被拐的妹妹吗?我姐姐说,她知道你妹妹如今在什么地方。”   赵史氏腾一下起身:“你说什么?”   鹿岁被她吓了一跳:“赵夫人不要这么激动,我只是转告我姐姐的话而已。”   赵史氏眯眼:“你姐姐是谁?”   鹿岁咽了下口水:“我姐姐就是我姐姐,还能是谁?你若是真想知道,直接去京城林家找她就是。”   赵史氏复又坐下,看着鹿岁紧张的小脸,突然笑了起来:“你是个有真本事的,我的生意打从你来之后,便一直收缩,若非看在你这张脸上,你现在只怕早已经没了性命。你该感谢你姐姐,不然……”   若非因为这张脸,赵史氏只怕早就对鹿岁这个虽然有本事,却没什么经验,身边漏洞一大把的人出手了。   就在刚才,确定这人母亲与史家有关后,她还想着要不要直接将人做掉,也免得自己的生意再受到打击。   不过如今不必要了。   赵史氏笑笑:“你先走吧,我隔日就会进京。”   鹿岁怔住,心脏狂跳,等平复好心情后抬头,直接对上了赵史氏似笑非笑的眼睛。他吓了一跳,赶紧告辞离开了赵家。   赵史氏伸手叫来嬷嬷:“你去收拾东西,将母亲与孩子都带上,他们的生活用品也记得一个不落,我们择日进京。”   那嬷嬷看了眼赵史氏,欲言又止。   赵史氏笑了笑:“怎么,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嬷嬷赶紧开口:“不用告诉老爷,让他也一起进京吗?还有江南这边的生意,您不需要另作安排吗?”   赵史氏眼神淡淡:“我上京寻亲,带上赵瑞做什么?让他在家里与情人你侬我侬不是更好?至于生意,那本就是我弄来打发时间的东西,何必在意?”   正要让人退下,突然想到什么,笑了笑,“盐的生意也就罢了,林家要不起,你将相关契书直接留给赵家,让他们自己挑一个有本事的人上来顶上,也算我留在赵家这么多年的报答了。”   “至于布庄生意,你拿上契书送去林家,就当是答谢林家公子提供的消息了。”   嬷嬷站在旁边,一脸的不甘愿。   不论是盐,还是布庄,每年的进项都是一笔相当庞大的数字,就这么白白将生意送给别人,嬷嬷实在舍不得。   赵史氏看了她一眼,冷笑:“怎么,我的话你都不听了?”   嬷嬷吓了一跳,不敢再乱想,赶紧进屋取了契书就给赵家与鹿岁送了过去。送完之后立刻回赵家,开始收拾进京的行李。   赵家上下都对赵史氏异常关注,见她收拾行李不说,似乎还要将自己的独子与母亲一起带上,每个人都吓傻了——   自打赵家的粮食生意完蛋之后,赵家上下百十来口人可都指望着赵史氏吃饭呢,如今瞧着赵史氏要走,其他人怎会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赵瑞立刻被推出来找赵史氏询问情况,赵史氏也没隐瞒的意思,直接说了自己要进京寻亲。   赵家也是到现在才知道,赵史氏当年还有一个妹妹被拐。   如今,妹妹有消息了,赵史氏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将妹妹找回来,又或者直接去到妹妹身边生活,完全没有在意赵家所有人。   赵家上下不敢去找赵史氏,只能又去撺掇赵瑞。   也是在这个时候,赵瑞才将夫妻二人的真实相处情况告诉了赵家其他人——   原来赵史氏在嫁进赵家没多久,便悄悄夺了赵瑞的权柄,将赵家的粮食生意把持在了自己手上。之后将粮食上赚来的钱又投进了其他生意中,这么多年过去,赵史氏到底有多少身家,赵瑞根本就不知道。   他说是赵史氏的丈夫,但实则不过是赵史氏的下属,是她解决生理需求的工具,本身与她没有半点儿感情。   赵家其他人听完赵瑞的话,整个人都傻了。   但回过神后,他们立刻意识到,赵史氏就是个香饽饽,绝对不能放她走,否则赵家绝对无法再维持如今的社会地位与奢靡生活。   其中一些阴损的,甚至想要将赵史氏直接软禁起来。   赵史氏懒得与赵家争执,直接让人将打头儿的那个男人打了个半死:“这次是看在我在赵家这些年,赵瑞将我伺候得还算舒坦的份上,没有要了你的命,但你们若是再纠缠不休,下次可就不会如此轻松了。”   赵家人被赵史氏的狠厉吓了一跳,心里有再多的想法也不敢表露出现,或者说,大部分赵家人对着赵史氏那张脸,根本就无法再生出旁 的心思。   这时候,赵史氏才将盐运生意拿出来,直接交给了赵瑞:“这生意就交给你了,不管你是准备自己掌控,还是交给其他人,都由你自己定。赵家的以后,与我就没关系了,你们好自为之。”   于是果断带着孩子与母亲,离开了金陵。   等人走后,赵家有人马后炮:“赵史氏自己走就算了,怎么能将我们赵家的血脉也带走?赵瑞,你就不追上去,将人带回来?那孩子可是你的儿子!”   赵瑞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对方:“你有本事,你去追回来。只要能追回来,这盐运生意我立刻交给你,你去啊?”   那人讪讪一笑,灰溜溜地退回了人群。   ……   赵家这边在赵史氏走后不久,便再次恢复了风平浪静。   鹿岁三兄弟却因为赵史氏送来的一沓地契房契和许多人的卖身契,陷入了沉思。   鹿岁自己也是做生意的,但他雇佣的工人全都是寻常人,虽然有契书,但都是再正常不过的雇佣合同,可不会存在卖身契这个东西。   但赵史氏送来的,房契地契也就罢了,工人匠人的卖身契就有厚厚一沓,其中又不少卖身契的名字还是一度赫赫有名,却在很短时间内销声匿迹了的大师。   鹿岁心慌慌地让人去见了这些人,然后从这些签下了卖身契的大师口中得知,他们全都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变故而不得不签下卖身契的。   比如,其中一多半,都是因为被朋友带着进赌坊,然后染上了赌瘾,在输得倾家荡产之后,为了不让妻儿受苦,只能自卖自身;也有被人仙人跳,赔不起钱,为了不坐牢只能签下卖身契的;还有家里突然失火……   鹿岁看着这些卖身契,脊背蹿上一股凉意——   哪怕鹿岁自认,自己是个为了赚钱没太多底线的,但他到底奉公守法,且每次都是你情我愿的公平交易,像是赵史氏这样的行事手段,着实让鹿岁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人大开眼界,然后吓了个够呛。   他下意识就想将这些东西送回去,毕竟这些生意赚来的钱,都沾着这些人的血泪,他实在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   鹿岁提出自己的想法后,鹤年与猫寿举双手双脚以示赞同。   毕竟林家也不缺钱,他们赚钱只是因为兴趣,又不是因为钱本身。为了自己并不在意的钱财,赔上自己的名声与良心,三兄弟都觉得这样非常不好。   但等鹿岁找上门去的时候,赵史氏早已经带着人离开了金陵。   没办法,姑苏与金陵虽然很近,但也需要几天行程。在几天内,赵史氏乘坐的船都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鹿岁无法,只能在仔细调查了那些匠人说的经历是否属实后,问过他们自己的想法,然后将想走的全都放走,想要留下的也都按照自己名下雇佣的那人一样,提供了一样的工资与福利。   等处理完这些遗留问题,鹿岁这才敢将赵史氏送来的生意合并进自己的生意当中,开始为他的赚钱大业添砖加瓦。   赵史氏带着老弱病残,想要赶到京城,怎么也得花上两三个月的时间。而在赵史氏赶到京城之前,有一个比她提早出发两个月的人,却已经来到了京城,在京城郊外的寺庙内待了一段时间后,便被荣国府的人接到了大观园。   因为林黛玉、薛宝钗与史湘云的缺席,如今的大观园并不如原著那般热闹,贾宝玉是个喜欢热闹,又喜欢与女儿家凑做堆儿的,所以在发现大观园冷情不好玩儿后,便整日流连在外。   但如今,大观园内住进来了一位小姐姐,虽然是出家人,但生得貌美且孤洁,很是贾宝玉欢喜了一阵儿。   之后没多久,邢夫人的侄女邢岫烟也来到了荣国府。   贾宝玉虽然算不得流连忘返吧,但确实待在家的时间变长了。贾母倒是对此没有太多看法,王夫人却因此有了其他心思,于是想要将亲戚家的姑娘都接到荣国府,陪着宝玉一起玩闹。   可惜她想得美,几个亲戚家都不愿应承。   薛宝钗如今在宫里混得如鱼得水,根本不愿去淌荣国府这潭浑水;史家因为王夫人之前的冒犯,也根本不愿再让史湘云踏足荣国府半步;林家更不要说,除了贾敏,两个女孩儿根本就不登荣国府的门。   于是找来找去,王夫人便盯上了王子腾的两个姑娘。   但王家长女已经定亲,且今年就要出阁,平日大多待在房里绣嫁衣,根本就不会再到处走亲戚,更不要说到亲戚家常住。   倒是王家小女儿,有空,也愿意到荣国府住上一段时间。   不过在王夫人派人去将人接来荣国府之前,王于氏拦住了小女儿,开口拒绝了王夫人的邀请。   王夫人气炸,派人找上了王子腾。   王子腾虽然知道王夫人的打算,也有心助妹妹一臂之力,但要让他赔上自己的女儿,他就不怎么愿意了——   若是以前倒也罢了,如今的荣国府因为建了一个大观园,几乎将底子都掏空了,已经不剩几个钱,将女儿嫁进荣国府也是受苦受累,还要拿嫁妆填补夫家,实在没必要,于是也拒绝了王夫人。   好在这时候李纨的娘家婶子带着两个女儿上京,虽然李纨还跟着贾珠在外地做官儿,但李家守礼,自然是要上门拜访的。   本来对李纨非常看不上眼的王夫人,在面对李纨的娘家婶子以及两个堂妹的时候,态度却相当热情,且说了不少好话想要将人留下来。   盛情难却,李纨的娘家婶子只能答应小住一段时间。   与梅翰林家公子定亲了的薛宝琴兄妹也来了京城,不过因为薛家没有住在荣国府,薛蝌与薛宝琴两兄妹并未上门拜访,而是直接找到薛家投了亲。   薛宝钗在薛蝌兄妹到来了,非常高兴,甚至因此松了口气——   她每个月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宫里,一个月也就能出来一天而已,就算她八面玲珑,对做生意这方面还算了解,也没办法在一天的时间内做什么。   如今薛蝌上京,薛宝钗也知道薛蝌的本事,立刻将手上的大半生意都交到了薛蝌手上,让他帮忙打理。   薛姨妈倒是有些不情愿,她总担心薛蝌有异心。   但薛宝钗这次却态度强硬地摁下了薛姨妈的意见,直言道:“我如今大半时间都在宫里,没时间处理生意上的事,妈妈你又不懂,哥哥有事个混不吝的,若是再不找个帮手,咱家的生意迟早得完。还不如交给薛蝌大哥,让他帮忙打理,就算他生了异心,薛家的产业总能保住,总好过让哥哥全都败光了好。”   薛姨妈就算溺爱儿子,也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德性,于是不再说话——   她也担心儿子将薛家生意败光了,以后到下面会被丈夫埋怨。   于是此事就这么定下了。   只是宝琴的婚事出了问题,她与薛蝌上京本就是为了待嫁,一路上还带了好几船的嫁妆。谁知到了京城,两兄妹才得知,梅翰林一家子早已跟着梅翰林去了外地任职。   而这一家子,愣是没有给两兄妹送过一封信提到此事。   两兄妹知道此事的时候,整个人都傻眼了。   薛宝钗见族妹被梅家这般冷待,心里也不怎么舒服,加上她还要用薛蝌,自然希望能得到薛蝌的忠心,于是再次进宫的时候,便与世乐郡主提了一嘴。   世乐郡主也不知道是从这件事想到了哪儿,因此勃然大怒,在告诉忠顺亲王之后,愣是下令将梅翰林妻儿逼回京城来筹备婚事了。   薛宝琴得知此事后,心里有些不自在。   因为这么一来,这门婚事活像是她靠着族姐关系逼迫来的,她很担心自己嫁人之后,会不会被梅家人冷待。   薛宝钗却将这一家子人看得透彻:“我早打听过了,这一家子都是势利眼,你实在没必要担心嫁进梅家之后的生活。只要忠顺亲王不倒,只要我没有被世乐郡主厌弃,梅家就不敢对你做什么。”   薛宝琴听完,不但不高兴,反倒因此对梅家上下生出了芥蒂。   但她也没办法退婚,只能捏着鼻子筹备婚事。   这之后不久,史湘云的婚事也定下了。如许多人猜测的那般,她这辈子的未婚夫还是卫若兰。   卫若兰与冯紫英关系不错,冯紫英在林家做客的时候提了一嘴。   听说卫若兰与史湘云见面之后,对她观感不错。   而这时,赵史氏也来到了京城,并在安顿下来后的第一时间,便找到了林家。   林柳得知赵史氏上门,立刻让人将她请进了林家。   刚见到林柳,赵史氏便盯着她的五官看了许久,然后笑道:“我那妹妹若是长大,相貌应当与你一般。”   她也不讲礼,进屋后随便找了把椅子便坐下,靠在了上面:“你便是林家姑娘,林鹿岁的姐姐?你知道我妹妹的下落?”   林柳点头:“曾接触过,但她说自己被拐后发了高烧,如今已经失去了小时候的记忆。但她五官,与我母亲十分相似。我还曾怀疑她是母亲的流落在外的姐妹。”   赵史氏眼睛闪了闪:“既然这样,你为何确定她就是我的妹妹?”   林柳看着赵史氏,笑了下:“不确定,但……我手上有对方的地址,赵夫人想要吗?”   赵史氏看了林柳一眼,轻笑:“林姑娘想要我拿什么来换?我记得林家似乎在四处搜罗粮食?我手上还存有上百万斤呢,姑娘想要吗?”   林柳悚然一惊:“你手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粮食?” 第93章   上百万斤, 那就是上千吨。古代的一斤还不是十两,而是十六两,林柳算了算, 那就是一千六百多吨,甚至还有超过的。   这甚至已经达到了林家所持有的粮食数量的五分之一, 但林家为了这些粮食投入的金钱无法计数,林柳那些布庄赚的钱还在往粮食上面砸,鹿岁接手之后虽然开始赚钱,但比起前期投进去数目庞大的银子, 至今仍然没有回本儿。   赵史氏又是从哪儿弄到的这么多粮食?   她不像是林柳, 手上有珍妮纺织机这样的大杀器,可以通过布匹积累原始资金,并源源不断投入粮食当中,高买低卖,将其他粮食挤兑垮后全面掌控这些粮商背后的进货渠道, 再积攒下足够多的粮食。   赵史氏笑了笑:“林姑娘就不要管我是怎么攒下这么多粮食的吧?就像是我不也从未打探过,林姑娘想要积攒这么多粮食,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吗?”   这话一出,林柳瞬间闭嘴。   赵史氏看着林柳,眼神赞赏:“林姑娘,这门生意你做吗?放心,这次我绝对没有坏心思,也不会对你做什么。”   林柳看着赵史氏, 眼神复杂:“所以, 你已经认出我了?上次你将赵家粮铺送我, 果然是想要算计我吧?”   赵史氏轻笑:“猜到的而已, 毕竟我一直关注这粮食方面的消息, 有人如此大手笔地想要侵占所有粮铺,还不想被人发现,我多留意几分,发现做这些事的都是一家人,也实属正常不是?”   至于赵家粮铺……   赵史氏笑容明媚:“‘算计’这个词儿可不好听,何况我那不是没有成功吗?姑娘谨慎得紧,偌大一个粮铺说送就送,还相当精明地送给荣国府的继承人贾琏,让人想要下手都不敢,姑娘少年英杰,着实让人佩服。”   林柳:“……”   这女人,实在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她几乎想要立刻将张氏的身份,以前的遭遇,以及如今的地址全都告诉赵史氏。但在开口之前,她还是多问了一句:“赵夫人打探令妹的踪迹,真的是因为想要亲人团聚?”   她看这赵史氏的性子,实在不太像是会挂念一个被拐几十年的妹妹的人。   赵史氏愣了下,嘴角笑容消失:“唉,我也不想找人,多浪费时间,多浪费钱?有这时间与金钱,我自己享受不好吗?但谁让,我有一个惦记了妹妹几十年,就算疯了也忘不掉的母亲呢?人年纪大了,我总不能让人走了也不安心不是?”   林柳沉默片刻,提出一个要求:“我能见见令堂吗?”   赵史氏奇怪地看了林柳一眼:“姑娘只要将对方地址告诉我,便能立刻得到上百万斤的粮食,你难道听到这么多粮食就不心动?何必浪费时间探望我母亲?那就是个疯婆子,疯疯癫癫的没有理智可言,你去见了也没什么用。”   林柳还是坚持,一定要见到赵史氏的母亲才能将张氏地址告诉她。   赵史氏无奈地耸耸肩,直接起身:“既然相见,那便走吧。”   于是带着人直接往大门的方向走,脚步迅速,没给林柳半点儿反应的时间。   林柳愣了下,赶紧带着人追了上去。   虽然嘴里骂着自己的母亲是疯婆子,但赵史氏在见到史夫人的时候,眉眼都柔和了许多。   史夫人两眼呆滞地躺在椅子上,见到赵史氏过来,腾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拉着赵史氏的手就开始喊:“小囡啊,小囡你回来啦,娘亲好想你,你怎么走了这么久也不会来看看娘亲啊……”   林柳见到,赵史氏表情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但她并未生气,甚至不曾抽出被史夫人抓住的手,而是挤出一抹笑来,温柔地哄着对方:“母亲,我是大囡,小囡已经嫁人了,还要过段时间才会回来。小囡生了个女儿,今天过来探望你了,你看……”   说着指向林柳。   林柳反应不及,只见史夫人看了她一眼,立刻送了抓住赵史氏的手,直奔自己而来:“小囡,你怎么长大了好多啊?娘亲已经许久不曾见到你了,你快过来同我讲讲,你这段时间在外面是怎么过的?”   林柳茫然地看着赵史氏,却见她已经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你不是想来见我母亲,诺,好生伺候着吧。她年纪大了,精神不好,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说,也就耽误你一炷香左右的时间,便会精力不济,还请林姑娘且担待一二。”   林柳:“……”   她只能陪着老太太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然后被她拉着絮絮叨叨地说了无数这些年对“小囡”的思念。   说着说着,她便疲累地闭上眼睛,就这么在院子里睡了过去。   赵史氏似乎已经习惯了,直接抬手叫来几个婆子:“将老夫人抬进卧房,动作小心些,不要将人惊动了。”   几个婆子也做习惯了这些事儿,当即按照以前的姿势,抬着人就要往卧房里面,只是刚抬脚,便发现遇上了阻力。   几人一低头,发现老太太的手死死抓着林柳的衣摆,完全没松手。   林柳愣住:“这该怎么办?”   赵史氏皱眉,上前几步,凑到老太太耳边说了句:“小囡过来了。”   老太太立刻松手,两只手在空中挥舞,似乎想要抓到什么。   赵史氏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老太太的手,将其放在了胸前。然后冲着几个婆子抬抬手:“还不快将人送回房间?”   几个婆子不敢耽误,赶紧离开。   等人走后,赵史氏才笑着看向林柳:“林姑娘,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可以将我妹妹如今的身份与地址告诉我了吗?”   林柳看了赵史氏一眼,微微叹气:“你给人的表现实在太厉害了,竟让我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   从头到尾,赵史氏的温柔都让林柳有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她完全拿不准,赵史氏的表现到底是作戏还是发自内心,一直到老太太将赵史氏当成了“小囡”,她没有装出一副温柔耐心的样子,反倒瞬间变了脸色,这反倒让林柳放下心来——   她意识到,赵史氏并未作戏。   但……   林柳看着赵史氏,叹气:“我还是想要弄清楚,你那些粮食到底是怎么弄到手的。之前你同我说的话,就不要再说了,我相信你很清楚我收集的粮食的目的,就像我也基本猜到了你收集粮食的目的一样。我们互相握着对方的把柄,对彼此来说都很安全,这不正是你突然提到粮食的目的?”   赵史氏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走到椅子上坐下,没有答话。   林柳被她油盐不进的态度弄得心里憋气,但想了想,还是开口解释道:“你妹妹她前半辈子过得很不好,如今虽然日子好过了一些,但也就是正常水平。我自己都不敢与她多接触,若是你……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多接触的好。”   张氏到底是林柳的生母,她如今准备造反,林家哪怕知道相关消息最少的贾敏与黛玉,也能从他们的言行中猜到一些东西,但她们并未制止,本身就代表了她们的态度。   而且造反成功,对林家每一个人也都有好处。   但造反成功与否,对张氏却没太大关系,若是身份暴露,她反倒可能因为与林柳的关系而被牵连。   所以林柳能不去找她,就不会去找她。   张氏如今的生活算不上富足,但至少平静安逸,没有太大波折。   同样的,赵史氏这个人太过危险,谁也不知道她与张氏相认后,到底会给她的生活带去怎样的改变。   其他还行,若是赵史氏也有那么点儿不臣之心……   赵史氏奇怪地看了眼林柳,轻笑:“我怎么觉得,你对我那个妹妹过于关心,好似与她不只是见了一两面的关系而已?”   林柳的身份在京城本就不是什么秘密,赵史氏只要在京城多呆一段时间便能打听到,所以她在赵史氏来到林家之后,便没打算隐瞒。   于是开口道:“很简单,因为我的猜测若是没错,我应该就是你妹妹的亲生女儿。”   赵史氏这才正色起来:“你没骗我?”   “我不会在这个问题撒谎。”林柳笑着叹气,“我知道你对我的身份好奇,我也没想瞒着你。我在刚出生不久,就因为生父想要溺死我,而被生母丢到了御史府,这才被父亲捡回了家。她因为接连生了好几个女儿,在家里生活得很不好,后来还是父亲看不过眼,请了一个稳婆带她,后来她又生了个儿子,日子才慢慢变好了。”   “虽然我对生母没有太多感情,但总是希望她能过好的。她前半辈子过得太难,如今日子好不容易变好了,我不太希望有不好的人打扰她。”   赵史氏挑眉:“不好的人,你在说我?”   林柳微笑:“史夫人自己清楚不是吗?你这个人太危险了,做事儿不折手段,不顾后果,且还有粮食这件事儿在……”   “你不也在打朝廷的粮食主意?”   “所以我从未想过去打扰她。”   “从未?”赵史氏看着林柳,“那你与她的几次见面,又是打哪儿来的?”   林柳叹气:“她放心不下我,曾来过林家探望过我几次。”   赵史氏眼神松缓许多:“听起来不像是假话。”   林柳看着她,眼神一错不错。   赵史氏挑眉对上她眼神,半晌后,轻笑:“行吧,你非要知道,我告诉你也无妨,反正那些粮食我马上都要送给你了,你知道些底细也更安心。”   于是娓娓将她为何会收集粮食,又是怎么收集粮食的全都告诉了林柳。   原因很简单,倒不是林柳猜测的也想造反,而是想要报复。   赵史氏父亲在她母亲疯了之后,便宠妾灭妻,让赵史氏母子在史家生活得非常不好。虽然后来报复成功,但赵史氏自己的名声也坏了,只能嫁给商人,母亲也被史家人丢去了寺庙。   若非赵史氏一直盯着史家,只怕等她找到人,她母亲就没了。   后来史夫人的病情就更严重了,原本十天还能有三四天是清醒状态,被赵史氏找到之后,一个月能有半天清醒都是幸运,而且整个人完全陷入到了过去的痛苦中——   史夫人被找回来后,整日不是念叨着走丢的小女儿,将赵史氏认错为小女儿,就是在为死去的孩子而绝望哭泣。   等到清醒的时候,又会因为拖累了大女儿而陷入悔恨……   赵史氏看着这样的史夫人,满心满眼都是报仇。   所以她很快就夺取了赵家的权柄,开始为复仇做准备。她手上的粮食,便是嫁进赵家之后,靠着赵家的便利,以及全国各地这几十年来发生的各种天灾人祸收集起来的。   因为没底线,她能动用的手段可就太多了。   除了赈灾粮食她没动,其他的……   只要赵史氏能碰到的,她就没有让一粒米从自己的指缝间溜走。   赵史氏向来沉得住气,况且史夫人还在,她还有一个没有找到的妹妹。所以这些年,赵史氏倒是从未真的做什么。   不过……   “林姑娘,你遇上我真的太不凑巧了。”赵史氏眼神晦暗,“你不知道,就在几年前,太医为我母亲诊治,说是我母亲郁结于心,许是活不了几年了。我当时还在想,等我母亲去了,我就做点儿什么回敬一下史家的‘恩德’,最好拖着史家一起下地府。”   林柳咽了咽口水:“你如果只是想要报复金陵史家的话,其实办法有很多,没必要搞这么大……”   她都以为,这人是要造反了,谁知她只是想要通过造反的手段,让史家被诛九族?   这仇报的,也忒惊天动地了。   赵史氏微笑:“谁让我不好过,我就十倍百倍地奉还,只是诛九族而已,算什么了不起?我原本还想多做点儿什么,好让皇上给我父亲来个千刀万剐之刑呢。”   “啧啧,”赵史氏微笑摇头,“可惜了……”   林柳:“……”看来她无意间还救了史家上下几百口人一命?   既然已经知道赵史氏这样做的原因,林柳便再没有借口阻拦赵史氏去见张氏了。   何况以赵史氏的性子而言,只要史夫人还在,她对张氏就差不了。   于是果断将早已准备好的地图与地址都交给了赵史氏,给完之后,她本来想走,顿了顿,又迟疑着开口:“赵夫人,您见到母亲之后,不管想做什么,还请冷静一下,问一问你妹妹的意见。请不要擅作主张。”   赵史氏早年虽然受苦,但在生活上也比全国大部分人过得好多了,以她的性子,若是见到张氏如今的生活,还真不一定能忍。   毕竟,张氏夫家那些人,可没一个好东西。   赵史氏难得疑惑:“你不陪我去?”   林柳摇头:“我不宜与她接触太多,否则以后若是出事儿,难免牵连到她。”   赵史氏点了点头,并不在意:“行吧,我自己带人过去。”   于是林柳告辞,直接带着人离开了赵史氏的住处。   隔天,赵史氏便去见了张氏。   哪怕早有林柳打的预防针,但她在看到张氏竟然在蹲在地上洗一家人的衣服时,仍旧炸了。虽然当时碍于张氏在,没有对那一家子人做什么,但隔天,她便趁着用身世将张氏母子约出来的机会,让人将她夫家的房子烧了。   虽然她夫家大部分人都逃了出来,但欺压张氏最狠的婆婆与丈夫,却没能或者跑出来。   其他伤害了张氏的人,也都有着各种不同程度的损伤。   林柳得知后:“……”   这女人,真的是下手又果断又心狠。   但好在,她对张氏是真的不错。   两人见面之后,也不知道赵史氏是怎么确认张氏身份的,反正第二天,她便让人将自己几十年存下来的粮食所在在粮仓地址,以及粮仓钥匙与令牌都送给了林柳。   林柳看着这些钥匙与令牌,心情相当复杂。   但不过犹豫片刻,她便直接将这些东西全都装进了盒子里,然后送去了江南,让人交给了鹿岁。   这时,季崧在沿海边关也站稳了脚跟,特意让人给林柳送来了一封信报平安。   林柳接过信件的时候,送信的人又递过来一把长剑。   她愣了下,有些奇怪:“这难道也是冯公子让人送给我的?一把长剑?可有什么说头?”   那人摇头:“小的不知。”   林柳又问了季崧在边关的生活与相处等,但那人仿佛就是一个再纯粹不过的信使,对季崧并不了解,于是她只能摆摆手,给了份赏钱就让人走了。   等回到院子,林柳立刻拆开信件。   开头自然是报平安,然后说了许多自己在边关的琐事,以及看到那些与江南与京城完全不一样的风景。   让林柳哭笑不得的是,季崧写的这些内容当中,隔上一两句总会隐晦地提一句他对自己的思念。别说,还真有那么点儿看什么都是你的意思。   林柳抿着唇,笑弯了眼。   之后,他便提到了这把长剑的来历,原来是他第一次上阵杀敌所用的配剑,他觉得很有意义,于是就将这把剑让人送到了林柳身边,好让她看到这把剑的时候,一眼就能想起他这个远在边关的未婚夫。   林柳无奈失笑,但到底还是将长剑挂在了自己最常见的地方。   在信的末尾,季崧提到了南安郡王。他就如南安郡王府的其他人一样,并未认出季崧,反倒因为季崧过人的才华,很轻易就将粮草相关的事务交给了他。   季崧写到这儿的时候,似乎心情不好,一滴浓墨滴在了上面,让人看着就心里堵得慌。   林柳叹了口气,抽出纸笔开始回信。   信写好后,林柳犹豫片刻,又亲手画了略带着几分q萌的自画像,折叠好后塞进信封,一并让人交给驿站,等着与其他人的信件一起送去边关。   等将信件送出去后,林柳正要回房,却与急匆匆出门的贾敏撞了个满怀。她吓了一跳,赶紧将人抱住。   贾敏站在原地缓了缓神,这才看向林柳:“是小麒麟啊,你可是办完了事儿要回屋?赶紧回去吧。我这边却有事,要出门一趟。”   林柳赶紧问道:“母亲整日在家,能有什么事?可是荣国府又出事儿了?”   贾敏叹气:“可不是呢?刚才荣国府来人,说是你赦大舅脑子犯糊涂,竟然将主意打到了老太太身边的丫鬟鸳鸯身上,想要将人纳做妾室。活像是全家就他一个聪明人,打量其他人不知道他是在谋算老太太私库的里的东西呢。”   “老太太定然气得不轻,我这个做女儿的总得过去看看才是。”说着将林柳往里面推了一把,“你父亲不让你去荣国府的,你还是乖乖留在家里做自己的事儿,荣国府那边我一个人就够了。”   说着就要往外走。   林柳见她面色交集,哪里敢让她一个人去荣国府?如今那府上已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整个府上就只有老太太的私房还算值钱,阖府上下哪个不惦记老太太的私房?   贾敏这个时候过去,他们可不见得会觉得这是她孝顺,只怕还以为贾敏趁着这个时候回去,是听到了消息,也想回去分一杯羹呢。   林柳果断拉着贾敏:“母亲先别急,我同你一起去。”   说着,就搀扶着贾敏上了马车。   一直到坐上马车,贾敏都还有些不放心:“你父亲不愿让你们去荣国府,你本也是待嫁之身,这个时候过去,只怕对你名声不好。要不,你还是下马车吧?”   林柳见她一直忍不住往马车窗口外看,知道她担心贾母,笑着安抚道:“父亲不让我们去荣国府自然是为了我们好,却又不是因为老太太。如今外祖母出事,我作为外孙女过去探望一番,也属正常,父亲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   说着笑了笑,“何况若是让父亲知道,我竟然在母亲这般慌张的时候,让您一个人去了荣国府,只怕父亲也要怪罪我呢。”   贾敏抿唇笑了笑,这才没有再说什么。   母女二人乘上马车,很快便到了荣国府。   两人到的时候,李纨的寡居婶子并两个堂妹已经离开,但妙玉与邢岫烟尚在。巧的是,她们到的时候,两人正巧探望完老太太,正要告辞离开。   见到贾敏与林柳,老太太笑着为四人介绍了一番,然后便拉着贾敏坐到自己的身边。妙玉与邢岫烟见状,立刻告辞离开。   贾敏问起之前发生的事,老太太脸色都阴沉许多:“我也是才知道,荣国府的库房中竟然已经没了银两,需要东拆西补,才能勉强将下人的月银给发下去。”   “这官中没了银子,阖府上下的主子爷可不就没法如以前一般大手大脚地花销?可不就惦记上了我私库里的好东西?”   老太太说到这儿,也是一肚子的气,“你赦大哥倒一直是这么个混不吝的,哪怕算计也都浅显得很,让人一眼便看透了去。反倒是那王氏,装得似模似样的,还当府上没人知道库房里原本存了多少银子。却不知,我心里都是有数的。”   “也不知她这天长月久地,到底从官中贪墨了多少银两,如今倒好,竟打起我的主意来了。”   贾敏有些发愣:“想要算计鸳鸯的,不是赦大哥?”   贾母扫了贾敏一眼,嗔道:“你当你大哥为何突然起了这般主意?还不是发现官中已经没什么银两,猜到都进了王氏的肚子,担心我以后会将私库的东西全留给宝玉,这是在和我闹呢。”   “可笑,如今荣国府都成什么样了,不想着自救,他们还有脸同我闹?也不看看我将这些东西留给他们,他们能存得下不!”   留在老太太私库,只要不是灭族的泼天大祸,哪怕抄家,朝廷都不会抄了她的私产;可若是拿给这荣国府的其他人?呵!   贾敏没想到荣国府的形势已经严峻到了如此地步,心里有些发慌:“若是两位兄长真的想要,母亲便给他们一些银子吧。这到底是身外之物,何必让他们因为这点儿东西就搅扰了您的安宁?”   老太太叹气:“这荣国府,你大哥二哥,你大嫂二嫂,那都是张着巨口等着投食儿的无底洞,你一点儿便宜不让他们占到,他们倒也只会在旁边敲敲边鼓,试探试探我的底线,可若是让他们尝到了好处,闻到了腥味儿,我手上的东西可就保不住了。”   这一家子啊,全都已经没救了。   这话题实在沉重,母女二人说着说着,便沉默下来。   林柳笑了笑,突然插嘴道:“赦大舅既然是拿鸳鸯姐姐来算计老祖宗,那这次不成,下次赦大舅还会罢休吗?鸳鸯姐姐又该何去何从呢?”   贾母看了眼林柳,笑道:“你且放心,你鸳鸯姐姐已发了永不嫁人的誓言,想要留在我身边一直伺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她头发都绞下半绺儿了,还说若是我也逼她,她就抹脖子了事,其他人再不敢打她主意的。旁的不说,一个丫鬟我还是护得住的。”   林柳看了贾母一眼,点点头:“如此也好,也免得嫁人后受罪。”   眼瞧着又要到除夕了,江南那边儿来了个好消息,说是龟龄在官场摔打两年,做事儿终于有了章程,也成功让甄应嘉瞧上了眼,特意将人带在身边做事儿。   说是看上了龟龄的本事,实则其中有多少是看在林如海的面子上,哪怕是龟龄自己,也说不太准。   但这对龟龄来说是好事儿,他才能更快地爬到甄应嘉副手的位置。   于是龟龄到了甄应嘉手下后,做事儿愈发认真,且性格温和,待人有礼,很快就赢得了府衙上上下下的喜欢,只要他开口,府衙上下的人都愿意为他做事儿。   反倒那甄应嘉自己虽然是太上皇心腹,眼睛却像是长在了头顶上,做事儿也没什么章程,将衙门里的人得罪了个遍。   虽然碍于对方身份,大家都不敢说他什么,但他吩咐下来的事儿自然不会太积极。   但等龟龄被他带在身边之后,他没多久就发现,自己吩咐下去的事情比以前完成得更快更好了。   甄应嘉也不傻,倒也怀疑过龟龄是不是想要架空他。   不过当他发现,龟龄恪守本分,从不会越过他发号施令,遇上什么事,第一时间也都是到他面前请示他的意见,从不僭越之后,便彻底放心,对龟龄也真的当做得力下属在培养。   培养着培养着,除了太上皇相关的事务,甄应嘉几乎将自己的公务全部扔给了龟龄。   龟龄名义上只是甄应嘉的下属,但在其他人眼里,他与甄应嘉的地位齐平,甚至略有超过对方。   甄应嘉不在意府衙的人,自然就没有发现其他人的微妙态度。   他非常器重林龟龄。   因为觉得龟龄确实做得不错,为他减轻了许多负担,于是就在这年冬月,甄应嘉终于正式将龟龄提拔为自己的副手,府衙内除了太上皇相关的公务,他全都有资格插手其中。   龟龄面上不显,仍旧做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所有人,包括甄应嘉都以为,他对升官儿没有太大感觉,是因为他的真正目的其实回到京城做官儿,所以对他愈发没有防心。   林柳接到龟龄的信件,看过之后,便直接带着信件去找了林如海。   林如海看完信后点头:“龟龄做得不错。”   虽然甄应嘉的性子有着相当的瑕疵,但龟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爬到他副手的位置,显然也是下了大工夫的。   林柳笑了笑:“季崧那边的进展也不错,他已经把控了粮草,只要这场战争打起来,他便可以与父亲里应外合,让朝廷消耗更多的粮食。”   林如海点头:“我也开始准备起来了。”   父女二人刚说过此事不久,沿海一带便八百里加急传来战报,说是这场拖了两年的战争,终于还是打起来了。   于是这年的除夕宫宴的气氛,就显得非常凝重且窒息。   不过好在连续三年参加宫宴,林家几人对此已经习惯,从宫里回来后,虽然还是觉得疲累,但比起前两年却要好太多了。   新年伊始,文武百官便因为边关战事提前上值,整个朝堂为这场战争吵得是沸反盈天,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吵闹的菜市场,而不是全国顶尖人才聚集的朝堂。   林如海老神在在,倒是没有亲自下场吵,但偶尔也会出声煽风点火,最后成功看到场面变得更加“火热”。   坐在龙椅上的皇上将一切收入眼中,见状不由嘴角微抽,干脆将人点出来:“林爱卿,不知道你有何意见?”   林如海等的便是这一刻,站出来后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段辞藻华丽、优美动听,却没有一点儿有效讯息、让人听了耳朵疼的废话,最后只说了一句让皇上觉得还算有用的建议——   “不管这场仗到底怎么安排,粮草是一定要给足的。正好这段时间其他地方的战事都已经停下,皇上不如下令,调集全国各地的粮食到边关,一定要将这场战争拿下。”   “此次侵犯我边境的不过是海上不起眼的岛国,若是此次战败,以后其他国家有样学样,只怕会三五不时地前来侵犯。”   “边关战士虽然勇猛,也经不起这般骚扰,最后只怕会吃大亏。”   皇上听完,深觉有理,于是当场下令,让全国各地筹集粮食,一定要将这次战争拿下。   只是作为常年在陆地上打仗的士兵,海上作战是真的不怎么行。   于是不久,沿海便传来消息,说是在南安郡王的带领下,哪怕我方有远超对方二十余倍的兵力,却仍是被地方军队摁在海里起伏,根本就没有多少还手之力。   本来一位几个月就能结束的战争,愣是一直拖到了五六月也没有传来胜利的消息。   就在林如海谋划着,是否要趁此机会,将四王八公谋反一事捅给皇上知道,宁国府却派人到林家传信,说是早已出家做了道士的贾敬,因为吞服金丹过量,宾天了。   发生了这种事,林如海自然不好在这种关键时候将此事捅出来,让宁国府的处境雪上加霜。   于是暂时按下不提,与林柳商量之后,反倒亲自带着贾敏去了荣国府,再转道去了宁国府。   老太太作为长辈,自然是不会过去的。   贾敏跟着邢夫人与王夫人,去找尤氏,顺便搭把手,好让她不至于太过忙乱。   林如海则被小厮带着,去找贾珍。   只是贾珍与贾赦贾政几人尚在道观,不曾归家,宁国府内只有贾蓉尚在,小厮便转道儿带着林如海去找贾蓉。   贾敬出家多年,林如海预料到贾蓉不会因为他的离世而多么伤心,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在贾敬死亡当天,看到贾蓉调戏尤氏的两个继妹,调戏不成,转头就抱住几个丫鬟,当着尤氏继母并两个继妹的面儿亲热交缠。   林如海本就是个再正统不过的读书人,如何受得了这个刺激?   也不说打招呼或者帮助之类,直接带着林家的小厮掉头就走,完全没有给宁国府的小厮反应的机会。   那个人都走远了,之前带路的小厮才惊恐大叫:“蓉大爷,您且注意着些吧,隔壁荣府的林姑爷过来了!”   贾蓉吓了一跳,忙不迭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林姑爷人呢?”   小厮欲哭无泪:“已经被您给气跑了!” 第94章   哪怕是在现代, 出现这种在自己爷爷死亡当天,就与自己母亲的姐妹乱伦的混账,那亲朋好友也是会被气死的。   但宁国府上下两个爷们儿, 全是这样的人。   林如海本来还觉得,自己马上要对四大家族下手,心里有些歉疚,但在看到贾蓉行径之后, 他倒是觉得, 这样的家族还是早点儿没了的好。   于是让人去与贾敏说了一声,便转身去了荣国府等着她。   贾敏一到, 他便直接带着人回了林家。   贾敬死亡的消息传来, 贾母本来都不曾想过,林如海与贾敏会来贾家,但他们还是来了。   虽然一直让贾敏夫妻不要去宁国府,但他们能来, 贾母还是挺高兴的。但她如何也没想到,林如海不过是刚去了宁国府, 还不到一炷香时间呢, 就满脸怒火地回了荣国府,还让人去将贾敏也叫走了。   一直到林如海夫妻离开的时候, 贾母都还是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林如海都被气走了,贾蓉在尤老娘房中发生的事显然是不可能再隐瞒下来的。于是不久,老太太便知道了林如海为何刚去了宁国府, 便立刻改变主意, 带着贾敏离开了的原因。   听完后, 贾母面无表情。   然后直接让人将邢夫人与王夫人叫了回来, 自家未出阁的姑娘更是不许她们踏足宁国府半步。   一路紧赶慢赶,贾琏与王熙凤带着三个孩子,终于在一个多月之后回到了京城。   两人都是性格热情的人,贾敬出事儿,自然想着过去帮忙,然后直接被老太太镇压,完全不许他们到宁国府去。   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其他人也不愿开口告诉他们。   但两人也不傻,见大家都这么讳莫如深,也知道不是因为什么好事儿,于是便乖乖听话,除了磕头送葬,轻易不往宁国府去。   如此,倒也真的避开了与尤二姐的一番孽缘。   贾敬的丧礼结束之后,贾琏与王熙凤惦记江南那边的生意,又忙不迭地准备启程离开。   走之前,两人给林家递上拜帖请安,顺便告辞。   见面请安之后,贾琏便跟着林如海直接去了书房,王熙凤则留在正房与贾敏、林柳、黛玉三人坐着聊天。   聊着聊着,王熙凤便说到了自己在江南的生意:“说来近些年生意不怎么好做,我与贾琏好生经营,才勉强维持着没有如其他粮商一般关门大吉。最近生意倒是有了起色,也愈发离不得人,我们参加了敬大爷的丧礼后,择日便要回金陵了,那生意一刻也离不得人。”   林柳听着听着,忍不住问了一句:“老太太知道你们在金陵,是在做生意,而且生意做得还不错吗?”   王熙凤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们虽然做生意也赚了一些钱,勉强也够我们一家五口的嚼用,但与荣国府相比仍算不得什么,若是特意将此事告诉老太太,不是有些小题大做吗?”   老太太倒是知道两人在金陵做生意,否则几次回来,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让他们离开了京城。   但做生意是否赚钱,老太太便不知道了。   当然,老太太指不定还以为夫妻二人做生意至今赔钱呢——   以王熙凤凡事喜欢炫耀的性子,若是她做生意赚了钱,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告诉家里人,好让人夸她能干?   林柳也没想到,王熙凤赚钱之后还能忍住,于是问道:“是贾琏让你不要告诉家里人的吗?”   王熙凤笑着点头:“依我的想法,我们又不是做生意亏了钱,告诉家里会让人笑话。这赚了钱,自然是要告诉老太太,好让她高兴高兴的。只是琏二爷总说,咱们只是赚了点儿生活开销,距离真正的赚钱还差得远,不愿让我告诉家里呢。”   这辈子王熙凤与贾琏并未管家,对荣国府的情况并不了解,自然不存在是防着家里人向他们讨银子。   但贾琏仍旧不愿告诉荣国府,自己做生意赚钱……   林柳想了想,好奇开口:“你们那些生意,都是记在谁的名下?”   王熙凤没想到林柳竟然一下就猜到了,立刻笑了起来:“你可真是太聪明了,竟然一下就猜到我们的生意并非记在自己名下。”说着她顿了顿,笑道,“是记在平儿名下。哦,你应该不认识,平儿是我的一个陪嫁丫鬟,向来最忠心不过。如今平儿已经与贾琏身边的小厮成亲,两人都被我们放了籍,如今已经不是奴籍,可以在外正常生活了。”   “我其实也不知道琏二爷在想些什么东西,要我说,这丫鬟小厮,还是得捏着他们的卖身契才能真正忠心。而且我们在金陵好大一笔生意,每个月虽然赚钱不多,也有好几百两的进项呢,放在别人名下,我总不放心。但他既然这样要求了,我也不好拒绝。”   王熙凤笑笑,她性子虽然格外掐尖儿要强,但更想要一心人。贾琏待她好,她自然也不愿让他不开心。   只是几百两银子而已,与她的嫁妆相比到底只是小钱,贾琏想放在平儿名下便也放了,她倒不至于因此生气。   反正平儿是她的心腹,且时刻在她身边伺候,所有行踪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林柳原本还有些担心贾琏受到四王八公谋反之事的波及,但看他如今的安排,显然已经猜到了自家情况,这是在为自己的小家安排后路呢。   她于是笑了起来:“你听贾琏的吧,他这样做有自己的道理,等日后你便要感谢他这般做了。”   贾琏也会挑人,这平儿对王熙凤还是挺忠心的。   王熙凤听了这话,咂摸出几分不对味儿来:“我怎么觉得,你这话藏着机锋,让人有些心惊胆战的?”   林柳笑笑:“你如今好好帮着贾琏赚钱,照顾家里就是了,这些事儿不用管太多,贾琏心中有数,不会害了你们母子。”   贾敏听了,也跟着取笑:“你们夫妻二人感情好,倒是惹人羡慕。若我年轻个二十岁,只怕都要嫉妒你这丫头的好运了。”   王熙凤顿时大笑起来:“敏姑妈可不要得陇望蜀,我可知道林姑父与您恩爱了几十年,如今感情都还非常不错。反倒是我与贾琏,如今感情正浓,以后却不知道会走向哪一步呢。”   三人说说笑笑,倒是很快就到了午饭时间。   贾敏将贾琏与王熙凤二人留下吃饭,吃完之后又说了会儿话,这才放人离开。   路上,王熙凤将今日与林柳的对话告诉了贾琏。   贾琏愣了下,笑道:“林姑父也曾提起,让我将金陵的生意告诉老太太,说是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林表妹竟然也这般说,看来我们离开之前还真得找老太太说一说在金陵发生的事儿了。”   王熙凤点点头:“那你看是我说,还是你说?”   贾琏想了想:“还是我去说吧。林姑父与林表妹虽然让我们将生意的事儿告诉老太太,却没说告诉其他人。你与老太太总不好单独说话,免得让人猜忌;反倒是我,容易与老太太单独相处。”   王熙凤一想:“也是,我在的时候,二太太总是在的。”   成婚这几年,贾琏在教王熙凤上面是真的花了大功夫的,所以如今的王熙凤对王夫人的把戏看得相当清楚,自然知道自己小家的事儿头一个需要防备的,便是她的好姑妈。   两人又商量几句,便不再多言。   回到荣国府后,贾琏果断去找了老太太。   其他人也知道贾琏与王熙凤二人马上要离开,还以为临走前有事儿与老太太说,都没有多想。   于是贾琏便将自己在金陵做生意,赚了些钱的事儿告诉了她。   不曾想,老太太听完后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让他赶紧将生意转到其他值得信任的人名下,且直接叫来鸳鸯,让她去私库取来了一个盒子,从里面的取出不少银票交给他。   “你既然有做生意的能耐,便将这些钱拿去,多开几个铺子,将前花出去,放在其他人名下,以后也能有个退路。”   贾琏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这意外之喜,一时竟不知道该接过来还是不接。但在犹豫之后,他还是伸手将盒子接了过来。   老太太笑了笑:“只是一些小钱而已,不要放在心上。”   贾琏一时间心情复杂,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点头应是,然后跪下给老太太磕了一个头。   老太太也乏了,抬手让他退下。   等带着盒子回去,王熙凤还奇怪,伸手将盒子一打开:“哎呀,你到底从哪儿弄来这么多的银票?面额还都是百两往上的,我只打眼一看,便知道这里面起码上万两银子呢。”   贾琏愣了下,叹道:“老太太给的,让我们到金陵购置一些铺子房产,放在旁人名下。我家只怕是,要不好了。”   连老太太都开始为以后铺路,也不知荣国府这牌匾还能挂多久。   王熙凤唬了一跳,她才知道荣国府已经不比以往:“我就说呢,这次回来总觉得府上萧条了些,不比以往热闹不说,那些丫鬟婆子脸上的表情也不如以往生动,原来、原来是竟是这般?”   贾琏失笑:“那些下人可不是因为察觉到了府上光景不如以往,只怕是因为府上银钱不足,月银迟发了。”   他方才不过从府上走了一遭,便听到了不少下人的抱怨。   显然,荣国府确实已经大不如以前。   两人对视一眼,本也不愿在京城久留,如此自然更迫切地想要离开京城了。   于是没两日,夫妻二人便带上孩子与家私,乘船离开了京城。   他们刚走不久,贾珠却回来了。   贾敬出事儿之后,贾珠便立刻想要回来——   他在官场,得到的消息比贾府其他人可多了太多,荣国府的处境他也从每年的邸报当中窥得了一二分。只是他人言微轻,每次与贾政写信交流的时候,说的话都不被看重不说,贾政还一心让他做出成绩,好早日调到京城,受家族的庇护。   他也曾家贾珍写信,贾珍对朝堂诸事倒是了解颇多,但他的回信内容却教贾珠心惊胆战,只交流了一次,便再没有写信给他。   贾珍似乎也察觉到了贾珠的意思,又写了封信过来,骂他如贾敬一般胆小如鼠后,便再没有写信与他。   贾珠瞧着家中光景一日不如一日,危险也一日比一日迫近,家中上下却全然不觉,还当自家与以前一般地位超然,实在心慌意乱。   他也没有其他法子,只能尽力做事,然后尽快回京,想要将荣国府与宁国府割裂开来。   可惜他运气不算好,刚到京城没多久,什么都还没得及做呢,便听到消息说,甄家的老太妃病了,皇上下急诏让甄家上京。   贾珠的官职刚下来不久,又听到消息,甄太妃竟薨了。   甄太妃身份向来得太上皇看重,就这么一病没了,不但甄家上下大惊失色惶恐不安,就连四王八公势力的人也都心情不好。   贾敬与甄太妃的接连故去,实在打了四王八公一个措手不及。   贾敬还好,早已经退出了权力争夺,虽然知道他们许多秘密,却于朝局无益,他的死亡除了对宁国府有所影响之外,对荣国府都没有太大影响。   可甄太妃却太重要了,因为这些年四王八公能得到宫里的消息,元春得以被封做贤德妃,都是甄太妃在出力。   而甄太妃一死,一个根本不得圣宠的贤德妃,能为四王八公带来的消息实在有限,他们根本无法确定,太上皇与皇上对他们到底是什么态度。   之后发生的事,更是挑战四王八公一脉势力的神经——   甄太妃刚刚死了没多久,皇上安排在金陵的人便立刻送上甄家这些年在金陵横行霸道、藐视王法的证据。   皇上看过之后勃然大怒,当场让人下旨抄了甄家的家。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与太上皇商量一二。   如今圣旨都下了,哪怕太上皇对皇上的处置有异议,都没办法再做什么——   除非太上皇想要与皇上直接撕破脸。   做皇帝最忌讳的就是朝令夕改,若这种情况发生,皇上必定威严扫地。皇上与太上皇的关系,自然也会跌破冰点。   所以太上皇虽然生气,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皇上在甄太妃去世不久,就直接将她娘家给抄了。   四王八公却对此惶恐不安,因为他们在金陵那边的人很快就传来消息,说皇上虽然是在接到证据之后,才在朝堂上下旨抄家,但实际上,在甄家上下违法犯罪的证据还在路上的时候,皇上安排在金陵的人便直接带着士兵将甄家给抄了个一干二净。   朝堂上下旨,不过是个障眼法。   或者是,给太上皇与其他老臣的一个交代。   四王八公被皇帝这雷厉风行的处事手段吓得够呛,就连之前不怎么把皇上放在眼里的北静郡王也都开始夹起尾巴做人,暂时不敢与皇上作对。   此事与林家最大的关系,只怕就是甄家在事发之前,曾试图让龟龄帮着甄家藏匿财产,然后被拒绝;以及在甄应嘉被抓之后,皇上下旨,让龟龄顶替了甄应嘉的位置。   因为甄家曾经试图让龟龄藏匿赃物,林如海便特意让人盯着荣国府——   甄家与贾家关系较好,与林家反倒平平,可甄家都敢往林家送东西了,又怎么可能放过贾家?   他也没让人盯多久,在皇上下旨抄家后不就的某天晚上,他手下果然见到有人抬了许多东西进了荣国府。   至于到底抬去了谁那儿,下人便无法探知了。   这便够了。   林如海想,如今老太太一味地含饴弄孙,对外面诸事不管,大房倒是想要管却被王夫人压得抬不起头。那甄家想要送东西进荣国府,必然是送往了二房。   听闻王家女儿向来胆大,保不齐就是送去了王氏那儿。   贾家收了甄家转移的财产,不管以后还不还,若是被皇上知道都是一桩罪责。   林如海有些犹豫,是否要告诉老太太。   但细想之后,还是决定让人通知老太太一声。王氏如何做不要紧,哪怕让荣国府多上一桩罪责也与林家无关,唯一担心的就是,此事会牵连到老太太。   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又是贾代善的遗孀,就算荣国府出事,她理当不会受到太大牵连,可若是此事被王夫人扣在老太太头上,到时候老太太还能否独善其身,可就说不准了。   于是赶紧叫来林大,让他去荣国府一趟。   贾母向来看重林如海,得知林如海派人上门,立刻就让人将其请到了荣庆堂。   林大也不含糊,等老太太挥退下人之后,便开门见山:“老爷让我过来并无其他大事,只是想要让小的提醒老太太一句。不管老太太是否已经知道,提上一嘴,也是我们老爷的孝心。”   “老爷让我转告老太太,前几个月甄家许是便已经预料不好,曾试图让我家松大爷帮忙藏匿财物,虽然被拒,但老爷想着甄家与贾家交好,甄家指不定还会让人过来搅扰贾家。”   “老爷让人盯了几日,果然在昨晚见到有人抬着好几箱的财物进了荣国府。老爷自己也拿不准那些到底是不是甄家的东西,但犹豫之后,还是决定提醒一声。”   贾母听完之后,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可还有其他事?”   林大躬身行礼:“只为这一件事,小的已经说完,这便告辞离开了。还望老太太保重身体,太太惦念着您呢。”   于是转身离开。   贾母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也明白了林如海的意思——   王氏藏匿甄家财物一事已经做成,她就算现在知道,也没办法改变此事结果。如今要做的,不是想着将财物退还,而是想法子将自己从此事中摘干净。   她清清白白一个人,可不能替旁人担了罪责。   正巧前段时间王夫人抄检大观园闹得沸沸扬扬,她想了想,干脆放话说是府上太过吵闹,扰了她的清静,于是果断带着几个丫鬟轻车简行,离开荣国府去了外面的寺庙小住。   此后又风平浪静了一段时间,直到沿海来信,说是士兵不同水性,若是朝廷再不派人支援,只怕这仗就要输了。   林如海趁此机会,让人直接将先平南伯府内藏着兵器与通往京城之外的密道一事,捅给了皇上知道。   平南伯府出事之后,那宅邸便荒废下来。   皇上从未想过,自己再听到这个地方,竟然是因为谋反大事。   林如海的人是悄悄上报,皇上自然也是悄悄探查。   查明告密之人所言不假后,皇上勃然大怒,几乎想要将四王八公全部抓起来。   但他很快便想到,四王八公中的南安郡王,如今正在沿海打仗。   如林如海之前预料一般,皇上在想到此事后,果然开始怀疑南安郡王此次打仗是否故意输给海上小国,以此削减朝廷兵力,以后造反更轻松的目的。   于是他引而不发,反倒加大了从全国调集粮食与征兵的速度。   同时,他也不忘让人打听,南安郡王身边可还有其他得用之人,不求排兵布阵胜过南安郡王,只需要可以稳定如今局面,不让败局扩大就行。   季崧很显然可以达到皇上的要求。   何况他在管粮草的时候,除了是不是就要求朝廷加派粮食到边关,此外从未犯错。其听军营士兵所言,此人性格颇好,与军营上下都能打成一片。   最关键的是,他武艺与兵法都相当出众,偶尔带兵出征虽说不一定能大胜而归,却总能保下麾下士兵的性命,所以军中士兵一旦出征,最希望的就是跟随冯家长公子。   倒也不是没有其他更合适的将领,但那些都是跟着南安郡王多年的心腹,用他们,皇上完全不放心。   于是不久,皇上下令,直接将南安郡王从前线调回京城,反倒任命冯紫枫这一年轻小将为主帅。   当然,他也知道这只是暂缓之计,下令当天就在朝廷上询问,到底派哪一位将军到前线领兵更合适。   但朝中将军基本只擅长在陆地作战,根本没在海上打过仗。   看看南安郡王吧,以前打仗也算有名气,这次不也打了败仗?将军们不想去打这必败的一仗,也不想替南安郡王背锅,于是在朝堂上缄默不语,完全没有接话的打算。   皇帝被这些将军的表现气得不轻,当场摔了一沓奏折。   但对将军们来说,与被皇上大骂一顿,甚至被降职相比,去打一场自己毫无把握的仗,从而将自己的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整天提心吊胆,自然是前者更划算。   于是仍旧无人站出来。   皇上气笑了,却拿这些将军毫无办法。   林如海站出来提议:“皇上在挑选出合适的主帅之前,为了安抚军心,不如多往前线送些粮食,好让前线士兵知道,朝廷并未放弃他们。不然主帅迟迟不到,前线士兵只怕会发生哗变。”   此话一出,那些抗拒到沿海打仗的将军纷纷低头,满脸羞愧。   他们都是亲自带兵打仗过的,最清楚战场上若是长时间没有主帅,手下士兵到底会有多慌张,又多容易发生哗变。   于是不多久,这些将军也都开口,帮着林如海劝说皇上。   皇上本来想要摇头,其中一位将军突然开口:“皇上您体谅体谅林大人一片慈父之心,如今暂领主帅之职的那位冯家小将军,正是林大人的未来女婿。您早前还为他们下旨赐婚呢。”   皇上一愣,瞬间想起此事。   一想到自己没有与朝臣商量,便直接将南安郡王召回,又随意指了一个年轻小将担任主帅,让其面临危险……   皇上也担心自己一点儿表示没有,会让林如海寒心,于是点头应下了林如海之前的建议——   不就是加派更多的粮食?反正也不是给冯紫枫一个人吃,他实在没必要扣扣搜搜。   于是不多久,朝廷再次向全国各地征召粮食,然后送去了边关。   此次征召粮食之后,全国各地府衙便纷纷上书,说是粮仓里面的粮食不多了,再不能有下次了。   但做官儿的,首要学会的就是哭穷。   以前这些官员也没少给朝廷上折,说自己辖下如何如何穷,连粮食也凑不出多少,老百姓吃苦挨饿之类的话,所以皇上即便受到了好几封奏折,也并未将其当回事儿。   如此一切顺利,林家上下很是松了口气。   这日,林柳正与林如海商谈粮食一事的细节,希望查漏补缺,能提早发现计划的漏洞并补上。   谁知林大过来敲门,说是荣国府让人传信,说是荣国府二姑娘的婚事定下了,择日便要成亲。   林柳懵了一下:“什么时候定亲的?” 第95章   以前看红楼梦小说的时候还不觉得, 只是认为迎春嫁的人不好,所以才会落得那般境地。   但涂进亲身经历,林柳才发现, 迎春这桩婚事从头到尾都显得那么的不受重视——   不但是定亲的时候,不曾让亲戚家的女眷帮忙相看,定亲后也不曾广邀宾客上门庆祝,就连之后的三书六礼也仿佛不见了踪影。   荣国府那地方就跟筛子似的, 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 只要留心,只要不是那等下了死命令绝对不能外传的消息, 否则没有一个消息会打听不到。   巧的是, 自打老太太去寺庙小住之后,贾敏因为担心荣国府又闹出什么事儿逼得老太太不得不从寺庙回来,所以一直有留心荣国府那边的消息。   但……   贾敏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同样一脸茫然, 似乎从未听过荣国府二姑娘定亲一事。   纳采不曾有,问名不曾有, 下聘不曾有, 请期更不曾有。   就连添妆……   哦,有了。   林柳看着荣国府来人, 表情那是相当的复杂。   她很清楚,迎春若是这次婚事能成,嫁过去不到一年,就会被孙绍祖那个中山狼磋磨而死。   林柳有心想将人解救出来吧, 却又无能为力——   这门婚事, 其他人不提, 老太太与贾政却是一开始就不赞同的。但是这个时候讲究一句“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哪怕是老太太与贾政,也根本无法阻止贾赦将迎春嫁给孙绍祖。   林柳作为亲戚家的小辈,自然更没办法。   想到当初嚣张跋扈的李姨娘,林柳还有些唏嘘——   也不知道李姨娘地下有知,知道自己唯一的女儿被贾赦这般对待,等到贾赦下了地府,也不知会不会被她给掐死。   若是在发现贾赦有意为迎春定下孙绍祖的时候,林柳便得到了消息,她也许还会帮着想其他办法,看能否让迎春摆脱这门婚事。   但在得知迎春打从婚事定下,整个定亲流程都被怠慢到了这种地步,贾赦那混账东西竟然还没有退婚后,林柳也明白,哪怕她将孙绍祖在家里的所作所为都揭露出来,只怕贾赦还是会让迎春嫁人。   在这种情况,揭露孙绍祖在家的所作所为便不那么合适了。   因为迎春注定嫁人,而这时候丈夫的名声若是坏了,只会让迎春被人笑话。   但想了想,林柳还是觉得应该给迎春提一个醒——   至少,得让她有一个心理准备。也许在得知了孙绍祖的为人之后,迎春在出嫁前会做一些准备来防备孙绍祖呢?   于是贾敏上门为迎春添妆的时候,林柳也开口提出,想要自己跟着一起过去。   贾敏有些犹豫:“荣国府如今越发不像样了,你过去做什么?”   以前林如海不愿让家里的孩子去荣国府,贾敏不说,心里其实还有些介意的;但如今,哪怕是贾敏也将没有老太太在的荣国府视作洪水猛兽,自己都不愿登门,更不要说让林柳过去了。   林柳笑笑:“我小时候也与迎春见过几面,如今她都要出嫁了,我总是该去见她一面,与她说说话的。”   贾敏闻言,想起以前荣国府还未糟烂彻底的时候,她时常带着几个孩子上门,小麒麟倒是确实与迎春一起玩耍过几次。   犹豫之后,到底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见姐姐都要过去了,黛玉自然不甘落后,也要跟着一起去。   贾敏拒绝,黛玉却说得头头是道:“你因为姐姐与迎春姐姐相处过几次,便同意她上门为迎春表姐添妆;我与迎春表姐相处的时间比姐姐与迎春表姐相处的时间可要多出不少,且还一起连诗作对过,关系比姐姐与迎春表姐还亲密一些呢。”   贾敏怔愣片刻,看着仍是一团孩气的黛玉,有些为难。   林柳见黛玉是真的惦念迎春,于是笑着劝道:“母亲不必担心,去了荣国府,我定然时刻将她待在身边,轻易不会让她到其他地方去。您放心,其他不说,至少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见贾敏仍未放心,林柳将凉夏拖到面前,“母亲您忘了?我身边几个丫鬟可是个个都身怀绝技,有凉夏在,旁人根本近不得我们的身,您就放心吧。”   碧春四个丫鬟还是贾敏亲自挑出来的呢,这些年的成长她也都看在眼里,凉夏一直跟在林柳身边,不显山不露水的,倒是没有在她心里留下太大印象,但学医的金秋与会药膳的暖冬却屡立奇功,在她这儿也留有姓名。   想着其他两个丫鬟,贾敏对凉夏都信任几分,于是点头应了下来。   母女三人乘上马车,直奔荣国府而去。   迎春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女,生母早已经没了,嫡母也根本不看重她这个女儿。所以今日为她添妆之人竟然没有多少,贾敏他们到的时候,其他人甚至都已经添妆完,都离开了。   迎春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两眼麻木,完全没有新嫁娘的喜悦。   贾敏与这侄女儿实在不熟,添妆之后便直接离开去找老太太,将空间留给了迎春与自己的两个女儿。   两姐妹一人送了一套头面,然后对视一眼,直接坐到了迎春身边。   迎春笑着回头看了两人一眼:“不知道你们今日会过来,我这儿只有一些陈茶烂叶,实在不是待客之道,便不拿出来献丑了。”说完转头看向绣橘,“你去太太房中讨一些好茶,她必会给的。”   绣橘看了林柳二人一眼,点头退了下去。   等人走后,迎春便低下头沉默下来。   这本是迎春的常态,但落在如今的林柳眼里,却格外不是滋味。   她有心想要开口,但两人之间的关系又确实不如何亲近,确实没到说那些私密话的程度。   于是转头看向黛玉,让她打破僵局。   黛玉笑笑,起身上前拉着迎春的手:“二姐姐明日出嫁,这是喜事,怎么脸上不见笑容?可是我们送的添妆礼不和二姐姐喜好?”   迎春赶紧摇头否认:“并非如此,你们今日送来的礼物一看便知道是用心了的,我喜欢还来不及,怎可能生出不满?我只是沉默惯了,笨嘴拙舌的不知道该怎么同你们说话,总担心说错话无意得罪了你们。”   虽然很少与林家人见面,但无论是贾敏还是林柳、黛玉姐妹,都是非常温柔的人,对他们几个兄弟姐妹也都一视同仁,并未区别对待。这样的“一视同仁”本就是一种善良,迎春很珍惜。   黛玉笑笑:“那二姐姐可是在烦恼什么?能与我们说说吗?这三个臭皮匠还能顶一个诸葛亮呢,我们三人打小熟读诗书,总不至于连臭皮匠都比不过吧?二姐姐将心中的烦恼说出来,许是我们两姐妹还能为你出一个主意呢。”   迎春听完有些心动,但几番思索后,到底还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不敢开口将自己婚事的来由告诉林家姐妹。   黛玉见自己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迎春还是不开口,只能回头冲着林柳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林柳见迎春这油盐不进的样子,犹豫之后,决定单刀直入:“迎春是在为自己的婚事烦恼吗?今日我本来不想过来,只是听说了一些事,觉得有必要告诉你,所以才会跟着母亲过来。”   迎春一愣,抬头看向林柳:“什么事?”   林柳转头看向黛玉,示意她离开。   黛玉皱了皱鼻子,摇头:“不要,我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我也担心二姐姐啊,姐姐不能将我排除在外。”   林柳本来不想让黛玉听到这些腌臜事儿,但转念一想,黛玉也十四了,按照古代的标准也到了可以想看婚事的年龄,这个时候听一些类似的消息,对她也有好处,于是没有再说什么。   她拍了拍黛玉的手,转头看向迎春道:“是关于你即将要嫁的那个人的消息。我也是无意知道的,并非有意挑拨你们夫妻关系,只是想要让你提前做个准备,不至于一无所知地嫁人。”   迎春听出林柳语气的严肃,心里当即一咯噔,表情有些凝重:“我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还请林姐姐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诉我,我以后有机会一定报答。”   “不至于用到‘报答’这么严重的词。”林柳失笑,旋即认真开口,“我听人说,孙绍祖的性子与隔壁宁府的贾珍贾蓉父子有得一拼,甚至比他们二人还要更过分一些。”   只这一句话,迎春的脸色就变得刷白,几乎没有一点血色。   林柳有些不忍,但这些真相在嫁人之前得知,总比她嫁人之后发现真相被打一个措手不及的好。   于是她微微撇开眼,不看迎春的表情,“我听说这人与府上的女人不清不楚,不论对方是否自愿,只要是个女的,只要生得有两分姿色,便不会放过。孙家上下的女人,已被他‘将及淫遍’。”   “你嫁进孙家,若是没有让绣橘等丫鬟当通房的打算,还是小心一些吧。”   迎春听完,身体微晃,几乎要当场厥过去。   林柳赶紧将人抓住,等她缓回神来才松开手,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不但是迎春,就连听到这话的黛玉,此刻也面无血色,显然被吓得不轻。   林柳抓住黛玉的手,小声安抚:“方才便说了不让你听,你非要听,如今可好。”   黛玉反手抓住林柳的手,心里却奇异地放松下来——   她与二姐姐还是不一样的,她父母疼爱,姐姐在意,还有一群将她视如珍宝的兄弟。就算嫁人,对方也一定是仔细考察过,人品不会出现大问题的;就算出了什么问题,家里人也绝对会帮她讨回公道。   反倒是迎春……   黛玉心疼地看向迎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总觉得在这种时候,她说什么都是错的。   迎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缓了一会儿,便再次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就在林柳与黛玉为她担心不已的时候,迎春起身冲着林柳行了个大礼:“多谢表姐今日将此事告知于我,否则我若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贸然出嫁,还不知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林柳赶紧将人搀扶起来。   迎春坐回自己的位置,泪水珠帘似的往下滑落:“我本以为父亲将我当做货物似的送出荣国府的大门,便已经是他对我的极限了,却不料这背后竟然还有这么多的污糟之事。”   说着像是受到了天大的苦楚,拿起帕子掩面而泣。   等她哭够了,扭开头整理一番仪容,这才抬头看向林柳:“让林表姐看笑话了,我平日并非容易激动之人,只是今日太……”   说着,她撇开头,擦了下滑落的泪珠。   林柳二人看得心疼,却又不知道到底该为她做什么。   迎春却整理心情,冲着二人笑道:“我既已知道此事,之后定会早做准备,林表姐林表妹不必为我担心。”   林柳其实不太放心,毕竟迎春在原著中只嫁进孙家一年便香消玉殒,实在让人无法相信她提前知道后,就能在孙家过得不错。   林柳犹豫之后,转头看向凉夏:“凉夏是我身边的大丫鬟,打小习武,哪怕是武艺一般的男人也不是她的对手,不然,我先将凉夏借给你一段时间?好让你有更多的时间来谋划?”   听说善棋之人都擅长谋略,虽然这点在迎春身上完全看不出,但也许是她从来没有发挥的机会呢?   若是多给她一点儿时间,迎春也许可以保住自己,至少可以活下来?   迎春看了眼凉夏,笑着摇摇头:“凉夏跟在表姐身边许多年,感情颇深,何至于跟着我去那虎狼窝?我自有其他法子,表姐真不必为我担心。”   恰在这时,绣橘带着一盒茶叶回来,在门口敲了敲。   三人瞬间闭嘴,一同看了过去。   迎春抬手让人进来,亲手为林柳与黛玉二人烹了一壶茶。此后也没有再让绣橘离开自己的屋子,并不介意在她面前提起孙家之事,哪怕绣橘听得一脸惨白,迎春也毫无反应。   直到林柳二人在迎春这儿待的时间过久,必须离开了,迎春才再三强调,她肯定能保护好自己。   林柳见状,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只能带着黛玉告辞。   路上,黛玉有些担心地看向林柳:“姐姐可是在为二姐姐生气?”   林柳一愣:“为什么生气?”   黛玉歪着头看她:“因为二姐姐不领姐姐的好意。按照孙家的情况,姐姐愿意将会武艺的凉夏借给二姐姐,本来就是最好的办法。”   林柳笑笑:“人生是迎春自己的,她愿意怎么过就怎么过,我们如何能强行干涉?何况我看迎春表情,虽然伤心,却仿佛胸有成竹,不似强撑。也许,她真有什么底牌没拿出来呢?”   两人对视一眼,黛玉见林柳眼神平静,不由抿唇失笑:“姐姐可真大度,我若是遇上这般情况,指不定能与二姐姐吵起来。”   林柳摇头:“我本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的身份到底只是亲戚,就算有心帮忙也插不上手。反倒迎春自己有了主意,效果会更好些。   两姐妹说说笑笑,很快便到了荣庆堂。   老太太这次回来只是为了参加孙女儿的宴会,并未带回多少东西,显然等到婚事结束,她还会离开荣国府这个是非之地。   用了午饭,母女三人便离开了荣国府。   次日,再来参加喜宴,亲眼目送宝玉背着迎春出嫁,然后才回到了林家。   如此,这门婚事便彻底结束了。   林柳倒是还惦记着迎春说的办法,所以特意让人留心孙家的情况,本以为这是个长期的活儿,却没想到就在迎春回门当天,林柳便得到的消息。   迎春当天带着孙绍祖回到荣国府,进门的时候还没有任何异常,夫妻二人的表现也都还算“恩爱”。   但等夫妻二人从荣国府出来后,情况就变得不那么正常了——   迎春离开的时候,竟然从荣国府内带走了一队人高马大,足有五十多人的侍卫。   这些人跟在孙家的马车后面,哒哒哒地整齐跑步声与马车车轮咕噜噜向前的声音混在一起,可是为他们吸足了眼球。   没多久,这个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所有人都知道,荣国府的二姑娘回门当天,竟然从娘家带回去了一队身强体壮的侍卫,也不知道想要做什么。   又或者说,她这是在防备什么。   林柳这才反应过来,迎春这样做的原因:一来可以保护自己,威慑孙绍祖,让他不敢对自己身边的人出手;二来选在回门当天将人带回去,简直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孙家有情况,她不得不带着人回夫家保护自己。   都这般情况了,孙绍祖就算原本想要对迎春做什么,也会畏首畏尾,不敢做得太过。   否则迎春一出事,所有人都知道是因为孙绍祖。   孙绍祖哪怕再混不吝,也不可能不在意自己在外的形象。   迎春的做法,也算得上一举两得。   唯一让林柳觉得疑惑的,就只有荣国府为何会让迎春带走这么多的侍卫回孙家了——   荣国府武将起家,会有这么多看起来就不好惹的侍卫倒不会让人意外,让人意外的,还是贾赦的态度。以他之前完全不在意迎春死活的表现,林柳很难想象,他会在什么情况下,才会特意找来这么多的侍卫保护迎春。   而这个疑问,在迎春上门拜访那天,有了答案。   迎春是来感谢林柳将孙绍祖的情况告诉她的,否则真等成婚之后,她许是根本就见不到贾赦,自然也就无法提前准备,为自己安排一个保障。   迎春看着林柳,微微叹气:“不知道林姐姐可还记得我的生母?就是那个性子跋扈,连琏二哥都不放在眼里的李姨娘。”   林柳一愣,点头:“印象深刻。”   毕竟那还是她穿到古代后,第一次见到恃宠而骄的宠妾。而且与李姨娘接触的时候,她那嚣张鲜活的眉眼,也给了她留下了一定的印象。   迎春点头:“我这次能得到父亲的帮助,还是因为我的母亲。”   林柳:“……???”   她有些没明白,李姨娘都已经死了十几年了,怎么可能还有机会为自己的女儿提供庇护?   迎春抿唇,半晌挤出一抹笑:“我母亲当年并非病亡,而是被害。只是因为她身份低贱,荣国府上下都只当她是因为妾室之间的争斗被人下了毒,根本没有细查。”   “但他们不知道,我母亲是因为发现了一个除了凶手之外,谁都不知道的秘密,所以才会被害。”   林柳睁大眼睛:“秘密?”   迎春叹气,点头:“我母亲因为想要成为父亲的正房,所以一直为此努力。不但在大房将自己当做正房娘子,面对二太太等人的时候,总也会特别关注,有时还会与二太太吵起来。”   “当时我母亲将整个荣国府闹得乱七八糟,偏偏我父亲不但冷眼旁观,还对此大加赞赏,于是我母亲便愈发嚣张起来。”   “荣国府管家的一直是二太太,哪怕是大房的月银也都在二太太的掌控之中。有一次我母亲与二太太吵架,因为她什么都敢骂,什么都敢说,倒是让二太太吃了一肚子气。谁知第二个月,大房所有人的月银都被克扣了。”   “我母亲去找,谁知正好撞见……”   迎春抿了抿唇,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正好撞见二太太与周瑞家的提起马道婆,还说为了将马道婆绑在自己的船上,决定等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后,认马道婆为寄名干娘。”   “两人言谈间,提到了马道婆的本事,说着说着便提到了当年溺水的瑚大哥。”   林柳猛然想到,贾瑚并非溺水,而是被人咒靥一事。   果然,马上便听迎春开口:“我母亲当时很得父亲宠爱,自然听父亲提起过瑚大哥的优秀,以及当年的真正死因。她立刻便意识到了,这个马道婆很可能就是当年给瑚大哥咒靥之人。”   “我母亲很清楚父亲对瑚大哥的感情,所以马上就想回去将此事告诉父亲。不过荣禧堂人来人往,她之前进门只是恰好撞见了一个人不在的空档,等她准备离开的时候,荣禧堂的人便接二连三地回来,并叫破了她在院子里偷听的事实。”   “太太直接让心腹将我母亲‘送’回了房间,并在路上给母亲下药,等回到房间不久便毒发身亡,没来及留下只言片语。”   林柳看向迎春:“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此事的呢?”   迎春低头:“我母亲与我的奶嬷嬷打小儿一起长大,彼此默契十足,哪怕只是一个照面,便足够让我母亲将自己知道的消息传递出来了。只是母亲死后,嬷嬷为了我的安全着想,也觉得父亲并不能为母亲报仇,便一直没有将此事告诉父亲。”   “你的奶嬷嬷……”   “这秘密是小时候奶嬷嬷告诉我的,说是以后不管怎样,都不能忘了母仇。我后来想法子将人送出荣国府,让她自己生活去了。”   迎春打从有记忆开始,便是生活在荣禧堂,虽然没有得到很好的照料,二太太也没有亏待了她。所以一开始,迎春并未打算将这个消息告诉贾赦。   但等知道孙绍祖本性之后,迎春立刻便去找了太太,希望她能为自己提供帮助,可惜最后的结果却是……   王夫人直接拿了一句“我的儿,这是你的命”搪塞了她,不但不愿意为了她出头,星点儿帮助也不肯给她。   迎春不认命,所以便找上了贾赦。   然后才有了后续的,回门之日带走几十壮汉的夺目之举。   虽然早有猜测,但如今得知贾瑚的死亡竟然是出自王夫人之后,林柳还是有些吃惊。毕竟大人再怎么争斗都行,但牵连到孩子,就让人心里不舒服了。   哪怕幕后黑手是太上皇,王夫人也是直接下手的帮凶。   贾赦本就是个混不吝的,以前只知道自己的长子贾瑚是被太上皇所害,为了全家性命,倒是不敢深究此事,可如今得知下手之人一直在自己身边,正是自己弟妹,也不知道贾赦会闹出什么事儿来。   迎春见林柳担心,笑道:“我父亲知道此事后,后悔着呢。一直闹着当初王夫人与宝玉被人咒靥,他若是听了贾政的话,一人一副棺材将人活埋了,岂不是大仇得报?可见老天都在帮他,他却不识老天深意,竟将人救了下来。”   林柳:“……”   虽然听着有些荒唐,但当时的情况,若是贾赦也与贾政一个意思,想要将人收殓了,只怕老太太真拗不过两个儿子。   但谁让,贾赦当时选择了继续努力救人呢?   迎春解释:“老爷说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怕会去找马道婆。”   之后果然如迎春所料,在这次见面后没多久,荣国府便传来消息,说是王夫人在与娘家嫂子王于氏谈话的时候,突然如上次一般发疯,没多久就晕倒在了地上,将王于氏吓了个够呛。   但这次,却再没有一僧一道前来救人了。   就像是十几年前,贾瑚被人咒靥,也没有一僧一道来救他一样。   一直仗着王家嚣张不可一世的王夫人,就这么没了,轻易地像是一场梦,完全没有一点儿实感。   但对荣国府来说,王夫人的死亡却是一件比贾敬的死亡还要重要的大事儿——   因为王夫人没了之后,荣国府与王家的联系便断了。   荣国府本来有两个王氏女,但王熙凤打从成婚开始,便跟着贾琏去了江南,一年到头儿也回不了京城一次;只有王夫人,一直扎根在荣国府,担任着联系贾家与王家的重任。   但如今,她人没了。   贾家上下还好,虽然对王夫人死亡后的日子略有些不适应,但没多久,管家权移交到了邢夫人手上后,荣国府的生活便回到了正轨。   反倒是王子腾得知这个消息后,当即勃然大怒,叫嚣着一定要查出害了他妹妹的真凶,还他妹妹一个公道。   就在荣国府上下人人自危的时候,贾赦找上王家,也不知道他与王子腾说了什么,此事最后竟不了了之,王家再没提起半点儿要为王夫人讨回公道的话。   林柳还在疑惑,贾赦到底与王子腾说了什么,竟然让他这般顾忌,以至于连王夫人的死亡真相都不调查了。   谁知没两个月,便传来消息,说是王子腾嫁女。   嫁的人家,还是皇室宗亲。   林柳这下明白,王子腾为何不愿意再调查害死王夫人的凶手,并将其绳之以法、讨回公道了——   因为他已经知道谁是凶手,却因为担心牵扯出王夫人当年害死贾瑚的事儿,而连累到自己的女儿。   一个已经死掉的妹妹,与马上要嫁进皇室宗亲的女儿,王子腾当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己的女儿。   毕竟,王夫人会落得如此下场,不过是因果报应。   王夫人的死亡,到底没有在京城掀起太大波澜。   此事过去不久,江南便传来消息,说是双胞胎与猫寿、英竹四人一起参加了乡试,并成功考取了举人。   不过名次与上次院试,就产生了一定的变化:鹤年还是考的第一,第二却变成了猫寿,鹿岁直接落到了第三的位置,英竹则爬到了第四。   之后不久,各地考卷快马加鞭地送到京城存档。   林如海家中三个孩子参加考试,自然想要知道他们的名次为什么是这样排的。   虽然他并不意外这个结果,但还是想要知道鹿岁到底差哪儿了。   只是林如海没想到,并不是鹿岁比猫寿差哪儿了,而是双胞胎为了考得更好的成绩,在考试的时候投机取巧了——   并非作弊,而是两兄弟的文风一改之前的简洁大方,变得辞藻华丽,堆砌浮华,若是试卷的名字确实是双胞胎的,考场也不存在替考的可能,他都要怀疑这两份试卷的主人是谁了。   反观猫寿与英竹二人的答卷,文章朴实,言之有物,确实是他们以往的风格与水平。   要是按照林如海的标准来,双胞胎的答卷肯定是比不上猫寿与英竹的。也就是说,在林如海眼里,这四个孩子的排名应该是猫寿、英竹、鹤年、鹿寿。   鹿寿连前三甲都没进!   林如海再一打听,毫不意外地得知姑苏这次的考官是状元出身,不但自己的文章风格,就连喜欢的文章风格也都是辞藻华丽、韵律工整的类型。   看看双胞胎突然大变的文章风格,再看看猫寿与英竹二人一如既往的文章风格。   林如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当着家里三个女眷的面儿,林如海面带微笑地说道:“考试完后,几个孩子也该回京了吧?” 第96章   “说说看吧, 为什么你们两个的文章风格大变,猫寿与英竹却没什么变化?”林如海面带微笑,“那你们可将考官喜欢的文章风格告诉了猫寿与英竹?”   兄弟三人刚回到京城, 还没来得及洗漱,便被林如海叫进了书房, 然后便被这问题砸在了脸上。   猫寿一脸茫然:“什么文章风格?”   林如海看向鹤年与鹿岁:“问问你两个哥哥吧,为父得知你们考试成绩后,便去看了你们的考卷,然后意外地发现了这么一个惊喜,如今正要问问你两个哥哥情况呢。”   猫寿瞬间回头,目光炯炯地看向双胞胎。   鹤年与鹿岁面面相觑,面色微红, 整个人都尴尬得不行。   鹤年捅咕了一下鹿岁:“早就和你说这样不行, 太容易被发现了, 你不信,现在好了?赶紧向父亲解释啊!”   鹿岁白了鹤年一眼:“说得你在知道我给你的消息之后,没有按照那位考官的风格练习文章一样。”   鹤年看了眼林如海, 又捅了鹿岁一下:“你赶紧解释。”   鹿岁顺着鹤年的视线转头, 直接对上了林如海似笑非笑的眼睛。   他当即心里一咯噔, 不敢再闹:“回父亲, 我之前确实让人去打听了今年来姑苏监考的考官自己的文章风格, 也问过他喜欢的文章风格。考试之前,我与鹤年也按照考官喜欢的风格练习过一段时间。”   林如海笑着点头:“我知道, 继续!”   鹿岁头皮发紧,赶紧解释道:“我们不是故意不告诉猫寿与英竹的,只是……”   他抬头,小心地看了眼林如海, 猛地推了下旁边的鹤年。   鹤年下意识叫了一声,然后便对上林如海看过来的眼神。他心里骂骂咧咧,面儿上却不敢露出半分不满,只得接着鹿岁的话开始解释。   “这不是临近考试,我们按照姐姐说的方法模拟了一次乡试,不但考试环境严格按照乡试考场来,连考试试卷都请了甄夫子帮忙出题。但是最后出来的考试成绩……”鹤年咳嗽几声,“我与鹿岁考试垫底,根本比不上猫寿与英竹。”   他抬头看了眼林如海,笑容尴尬,“然后我们就被夫子大骂一通,然后关在房间里闭门苦读了一段时间。”   鹿岁接话:“但是我们在读书的时候,猫寿与英竹这两个小子也在苦读,我们根本就没可能超过他们。”   “但若是等到乡试的时候,我们两个名次被猫寿与英竹压在下面,岂不是非常丢脸?他们比我们小那么多,传出去我们两个脸往哪儿搁?”   “所以……”   鹿岁低着头,不敢看林如海风暴欲来的表情,“所以我在打听到考官喜好之后,就没有告诉猫寿与英竹。反正他们两个学识肯定可以考上举人,而且名次肯定非常好,只是会比我们两个低一两名而已……”   林如海都快要被双胞胎的小心思给气笑了:“所以,你耍了这么多小心机,最后出来的成绩还是被猫寿压在底下?”   噗叽——   鹿岁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插了一刀。   猫寿在旁边听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虽然并不在意两个哥哥为了不被自己超过而耍的小心机,但能看到他们在父亲面前吃瘪,还是让他非常高兴的。   鹿岁还想挣扎一下:“但是,我至少比英竹的名次高了一名。”   若非耍了小心机,他只怕就落在英竹的名字后面了。   不能忍!   他突然就明白了,当年龟龄大哥为何一定要在他们之前参加科举,而不是与他们一起了。因为名次被年龄比自己小的弟弟压在后面,这感觉真的一点儿也不好!   呜呜呜……   “你还挺得意是吧?”林如海沉下脸,从书桌下拿出一根鸡毛掸子,“想要好名次就自己努力学,跟自己的弟弟还耍这种小心机?耍了小心机成绩还是考不过弟弟,呵呵,鹿岁,我惯得你是吧?”   说完扬起鸡毛掸子,就要往鹿岁身上打。   鹿岁吓了一跳,嗖一下就转身窜出了书房。   林如海都要被他给气笑了,视线一转,落在旁边一脸幸灾乐祸的鹤年身上:“你以为我忘了你?”   说完鸡毛掸子就落在了鹤年的屁股上,把人打得嗷嗷叫。   鹤年受不住,也直接窜出了书房。   林如海气得胡子一抖一抖地,让房间内唯一还在猫寿看得心惊胆战,唯恐父亲被气得晕过去。   没想到林如海直接调转矛头,朝着猫寿看了过来:“你自己就没想过,要去打听一下考官的喜好?就没想过你那两个猴精猴精的哥哥,会去打听考官喜欢?”   猫寿挠挠头:“儿子倒是想过,但这不是觉得,两个哥哥整天担心被我与英竹的考试成绩超过有些可怜,所以就干脆装作不知道了。”   林如海真是又气又笑:“他们这几年将心思分在了读书之外的事情上,你与英竹却埋头苦读,从未为外物分心,你考试成绩比他们好不是理所当然?他们想要考得更好的名次,可以自己努力,何须要你这个弟弟的相让?就算名次比你低又有什么大不了?你看你鹿岁哥哥方才,不同样活蹦乱跳,没有受到一点儿影响?”   猫寿想到鹿岁刚才的样子,深以为然,于是躬身行礼:“多谢父亲提点,儿子受教了。”   林如海摆摆手:“下次全力以赴。我这没你事儿了,下去吧。”   猫寿赶紧退下。   他刚踏出房门,林如海也紧随其后。   然后,猫寿便听到林如海叫来小厮吩咐道:“你将府上所有家丁全都叫到一起,吩咐他们将林家整个围起来,今日不将鹤年与鹿岁这两个臭小子打上一顿,我决不罢休!”   猫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里为两个哥哥默哀一瞬,转身便去正房给母亲请安,然后与两位姐姐相聚了。   至于鹤年与鹿岁两位哥哥?   不好意思,忘了!   ……   三兄弟归来,贾敏自然是要好好整治一桌好菜欢迎他们归来的。   只是贾敏不曾想到,三兄弟刚回来,林如海便一刻也等不及,直接让人将三兄弟叫去了书房。   去做什么?   不但贾敏,就连林柳与黛玉也一清二楚。   没办法,林如海在看完三兄弟的考卷之后,心情一直不好,早就同贾敏母女三人说过,他下手有分寸,不许过去拉人,否则他下手只会更狠。   林如海极少动怒,更不要说对孩子动怒。   哪怕是贾敏,也不知道林如海生起气来是何种模样,又会不会真的被气得失去理智,于是一开始就没打算多管。   她担心如林如海所言,自己过去阻拦,反倒会让林如海更生气。   于是在三兄弟回到京城的这天,贾敏与林柳、黛玉三人便只能坐在正房,心不在焉地聊天说话,因为担心三个孩子,有时候说话还前言不搭后语,跳跃性极强。   林柳与黛玉对视一眼,无奈摇头失笑。   不过没等多久,三兄弟中最小的猫寿,便带着人来到了正房。   他正要请安,便直接被贾敏拉到身边认真端详,端详片刻之后,贾敏眼神心疼地看着猫寿:“你这三年怎么过的?怎么瘦了一大圈儿?”   猫寿怀疑地摸了把直接的脸,茫然道:“没瘦吧?两位兄长还说我长胖了呢。”   因为进入青春期后抽条儿,猫寿的身形有一段时间确实飞速瘦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但还不等他去叫大夫,有过经验的双胞胎便告诉他这是正常现象。   他们说道了这个年纪就要开始抽条儿,因为长高太快,身上的肉跟不上,所以就会显得特别瘦,但其实体重没有降低。   猫寿之后找来大夫问过之后,确定两位兄长说的都是真的,便没有担心过此事。   只是因为太瘦,他出门与人交际的时候,总会被人调侃“瘦竹竿”,他觉得这称号不好听,加上太瘦了确实不好看,于是就开始增加饭量。   这两年下来,他的胖瘦不但恢复到了抽条儿之前,按照双胞胎的话说,比之前还胖了一些。   毕竟抽条儿没结束,这时候还是胖些好。   不单是他,就连双胞胎这些年的饭量也比之前大了许多,身材也比从京城离开的时候胖了几分。   但贾敏却说,瘦了一大圈儿?   黛玉捂住失笑,看着猫寿的眼神满是戏谑:“母亲说你瘦了,你就是瘦了。等会儿上桌吃饭的时候,记得多吃点儿,好叫母亲安心。”   猫寿眨眨眼,对上贾敏担心的眼神,无奈点头:“我这两年胃口变大,肯定会多吃点儿的。”   林柳笑着将猫寿叫到身边,问起他在江南的生活。   本以为鹤年与鹿岁在江南的生活那般丰富多彩,猫寿的生活就算比不上双胞胎也不会相差太多才是,却没想到这小子却说:“我去江南是为了读书,怎么可以经常和朋友出门?”   林柳愣了下:“那你在姑苏的时候,难道整天都关在书房读书吗?你不会觉得太枯燥吗?”   哪怕是知道自己重担在身的龟龄,在姑苏读书的时候,考试之前还时不时就会跟着友人出门放松一下。只要频率不太多,朋友也靠谱,林柳向来乐见其成。   怎么猫寿年纪小小,反倒不怎么出去玩?   猫寿茫然地看着林柳:“为什么会觉得枯燥?我并不是一个人在读书啊,我是和英竹一起在夫子家里学习,平时也都会按照姐姐说的时间读书与玩乐,读书的时候认真读,玩乐的时候花样也挺多,并不会觉得无聊。”   林柳好奇:“那你玩什么?”   猫寿笑了笑:“姐姐不说,我都快忘记给你们带回来的礼物了。你们先等等,我去将礼物取来。”   林柳愣了下,点头。   猫寿又同贾敏、黛玉说了一声,然后便出门离开,回了自己的院子——   三兄弟先一步进门,马上就被林如海叫去了书房,于是他们的行李便被下人分门别类,直接送回了他们各自的院子。   猫寿离开不一会儿,便又带着几个小厮回来了。   他空手而回,身后几个小厮却每个人都抱着高高一摞东西。   贾敏三人惊愕地看向猫寿,贾敏先一步开口:“这些全都是你为我们准备的礼物?是不是太多了些?”   她粗略数了一下,每位小厮手上都抱着十几个盒子,但小厮足有十个,也就是说,猫寿为他们准备了上百件礼物?   这也太惊人了。   猫寿愣了一下,笑着摇头:“不是不是,这里面大多是配件,需要组合起来的。其实只有十件礼物,你们与父亲每人两件,两位兄长每人一件。”   林柳愣了下:“你给龟龄了吗?”   猫寿失笑:“离开之前,我便将龟龄大哥的礼物给他了。本来是一人两件的,但是配件不够了。我想着两位兄长一个沉迷生意,一个沉迷话本儿,不太像是对我做的东西感兴趣的样子,所以便克扣了他们两个的礼物。”   说着,他自己呵呵笑了起来。   林柳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猫寿你是说,这些东西都是自己做的?”   猫寿不好意思地点头:“我在江南一带见了许多舶来品,瞧着机关精巧,外表精美,实在喜欢,便在闲暇时候自己学着做了几件。不比那些真正的舶来品精美,但质量绝对没问题,希望你们能喜欢。”   拍拍手,他让小厮上前,将所有礼物都放在了吃饭的桌子上。   猫寿一一拆开之后,露出里面的金属光泽。   林柳一愣,旋即猛地站起身:“这些都是你做的?”   虽然这些礼物杯拆分成了许多块儿,但林柳见多识广,还是认出了其中几样是西洋钟的零件儿。   西洋钟这东西,偌大一个国家,肯定不可能一个会做的人都没有。但这些人当中,显然不可能包括猫寿。   他从来没学过相关知识,之前也从未接触过相关的行业。   但现在……   猫寿不明白姐姐为什么这么激动,笑着解释道:“这些都是我根据那些舶来品做的,不论是外表还是零件儿都还有些粗糙,不过是我亲手做的,母亲和两位姐姐看在我的面儿上,就不要嫌弃了。”   林柳几步上前,看着桌上已经打开的盒子,眼神专注:“何止是不嫌弃,我都要被你惊呆了好吗?猫寿,你给我的惊喜可太大了!”   说着转身抱了猫寿一下,然后使劲儿揉了揉他的头发,将他头发揉成乱糟糟的一团儿,活像是个鸟窝才终于放手。   她也不看猫寿刷一下通红的脸蛋,紧跟着就低头开始分辨盒子里面的零件儿,不一会儿,便将其中明显是同一个物体上的零件儿挑了出来。   猫寿被林柳突然袭击,整个人都懵了——   打从有记忆开始,他还从未与家中女性有过这么亲密的接触。   不,不但是女性,就连父亲与三位兄长,都不曾与他这般亲密接触过。因为突然,他完全没反应过来。   等意识到自己被长姐拥抱之后,他立刻就红了脸。   可惜就那么一会儿,林柳很快便松开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桌上的各种零件儿上。   等他回神,便见到林柳已经将打开的那些盒子中,出自同一件礼物的零件儿都挑了出来。   猫寿惊讶地站到林柳旁边:“姐姐也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吗?”   林柳笑笑:“倒不是感兴趣,就是觉得这些东西非常有用。我记得你以前在京城的时候,似乎对这方面没什么兴趣?怎么现在都已经会自己动手做东西了?”   猫寿不好意思地笑笑:“之前被三哥带着去那种专门售卖舶来品的店铺逛了一圈儿,正好看见掌柜坐在柜台前拆解西洋钟,他修复好后,又原封不动地装了回去。我当时看着觉得很有趣,等回去几天后,还是忘不掉当时的场景,便干脆找到掌柜,闲暇时候跟着学了一些东西。”   “学了一年多吧,掌柜说已经没什么可教我的了,我便给了他一些银子后,便开始自己仿造舶来品学着做东西了。没想到自己在这方面还挺有天赋,仿造出来的东西与本来的大差不差,甚至可以拿去给掌柜放在店铺销售,完全可以以假乱真。”   说着猫寿笑了笑,“不过这些东西都是我自己做的,你们在外面绝对找不到完全一样的。”   说着伸手将林柳挑出来的零部件儿拿到面前,刷刷几下,林柳都还没看清呢,就见他已经将几个零件儿组装到了一起。   林柳:“……太棒了!”   贾敏与黛玉瞬间坐不住了,赶紧起身走到两人身边。   猫寿本来只是将这当做自己的兴趣爱好而已,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没想到林柳反应这么夸张,让他生出几分受宠若惊之感。   他腼腆地笑了笑,又将其他盒子打开,然后将里面的零件儿组装到一起,动作迅速,看得围观的贾敏三人眼花缭乱,几乎舍不得眨眼。   被家人这么盯着,猫寿的脸越来越红,仿佛能滴出血来。   但他手上的动作却非常稳,完全没有一丝错漏。就好像这些动作他已经做过千万遍,早已经熟悉到了骨子里,哪怕闭着眼睛都能将零件儿组装出来。   林柳越看越惊叹,忍不住开口:“猫寿你可真是天才!”   他到江南也不过才三年而已!   等到十个礼物全都组装好,林柳看着地上的六个样式各异的西洋钟,以及四个外表奇怪、不知道有什么作用的机械小狗,眼里的赞叹完全掩饰不住。   六个西洋钟三个花朵形状,有牡丹,有芍药,有月季;三个动物形状,有狼,有虎,有狮子。   母女三人一眼便看出,花朵状的是送给她们三人的礼物;而动物状的则是给林如海父子的礼物。   这些挂钟如猫寿所言,外表其实算不得精美,甚至还有些僵板。   但因为是猫寿做的,且是她们亲眼看着猫寿组装出来的,所以意义非凡,母女三人对这些挂钟的喜爱之情,可比外面售卖的那些价值昂贵的真正舶来品可多多了。   黛玉先挑,她选了更素净的月季;林柳紧随其后,选了芍药;贾敏则将牡丹拿到了手上。   猫寿还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外面常见的花样就是这三种,我没学过雕刻,所以只能给你们做这三种花样,希望你们可以喜欢。”   贾敏笑着将猫寿拉到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很喜欢,这简直是我这辈子受过的最好的一件礼物。”   猫寿笑笑,将三个动物形状的西洋钟放到旁边,然后将几个小狗外形的礼物摆到三人面前:“我在学会只做西洋钟后,很快便意识到,西洋钟在我们国家这么受欢迎,并非是因为他足够精巧,因为我们国家的匠人做出来的东西,比这精巧的多得是。他会从一种舶来品中脱颖而出,只是因为他的动力发条。”   “我将这个发条机关研究透彻后,便试着自己做了一个能动的玩偶。”猫寿介绍道,“因为之前听说有人做出了可以发出小狗叫声的玩具,我还特意托人买回来了一个拆开学习。如今都用在了这些机械小狗身上。”   说着,他抱过一只小狗,将手放在了小狗的尾巴上,飞速推拉几下后,直接将小狗放在地上。   然后在贾敏三人好奇的眼神中,那只小狗竟然捣腾着四条小短腿儿开始满屋子溜达,一边跑还一边“汪汪”地叫唤。   林柳惊呆了:“这可真是……”   神了!   她家猫寿,绝对是红楼世界最早的机械大佬吧?会跑会叫的机械小狗,哪怕是拿到现代,只要外表做得与真狗一般无二,绝对有人愿意付钱买回家。   万万没想到,她家最天才的竟然是猫寿这个不声不响的老幺。   偏偏他还不觉得有什么:“我知道自己喜欢这些东西有些玩物丧志,但我都是在闲暇时候做这些玩的,并未耽误学习的时间。”   林柳:“……”   算来算去,兄弟姐妹几个,好像就她最废物。   若她不是穿越的,与林家这几个孩子一起长大,怕不是要被打击得自闭。   她现在非常怀疑,原著中林如海与贾敏两人只生了黛玉一个孩子,黛玉也在出嫁之前就没了,就是因为两人的基因太优秀,若是生得太多,会破坏这个世界的平衡。   这对夫妻的基因,真的太可怕了。   猫寿注意到林柳的反应,有些担心:“姐姐怎么了?是不喜欢我做的小狗吗?”   林柳回神,眼神复杂地看着猫寿:“不,我只是在感叹,我与你们几个相比,就像是女娲娘娘捏出来凑数的,活着只会浪费粮食。”   猫寿愣了下,无奈失笑:“姐姐你在想什么呢?这些不过是奇淫巧技,登不了大雅之堂,我也就在私下玩玩而已。”   林柳正要开口,便听门外传来一道声音:“什么奇淫巧技,难登大雅之堂?”   屋内几人看向门外,毫不意外地见到林如海进门。   紧随其后的,便是鹤年与鹿岁两兄弟。   他们跟在林如海身后,本来挺胸抬头,站得跟一棵小白杨似的,结果见到贾敏几人后瞬间龇牙咧嘴,满脸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屁股告状。   鹿岁道:“母亲您也不看看父亲,我们虽然做错了,但父亲下手也太狠了吧?打了我好几下,可疼死儿子了,今晚睡觉肯定只能趴着睡了。”   鹤年委屈巴巴地看向林柳:“姐姐,我之前让身边小厮和你求助,你怎么不来啊?”   林柳耸耸肩:“我若是过去了,你的屁股只怕就真的完了。”   鹤年小心地看了眼林如海的背影,撇了撇嘴:“你来了,我直接躲到你身后,父亲疼你,肯定不会再打我的。他可担心那鸡毛掸子打到你身上,让你疼了呢。”   林柳失笑,正要开口,便见林如海瞬间回头。   鹤年与他眼神对上,瞬间闭嘴。   “噗呲——”黛玉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一笑,屋子里其他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两兄弟可怜兮兮地站到一起,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们,仿佛在控诉他们的狠心。   但两人的表情实在太好笑,其他人没忍住,再次笑出了声。   就连本来还未消气的林如海,也被两兄弟逗得忍俊不禁,心里的怒气一扫而空,无奈摇头之后,干脆走到桌子前面。   他举起一只小狗:“这是什么东西?猫寿从江南带回来的?”   林柳笑道:“我们家猫寿可了不得,这些虽然是从江南带回来的,但全部都是他自己设计制作出来的。能跑能叫,哪怕拿去西洋,也是独一份儿呢。父亲可以拽一拽小狗的尾巴,然后放在地上,它自己就开始跑和叫了。”   猫寿之前放在地上的那只小狗,因为动力不足,此时已经停在了双胞胎面前。   林如海还在犹豫的时候,鹿岁便好奇地将小狗拿起来,刷刷几下就给小狗上满了发条,然后放在了地上。   “汪汪汪——”   小狗突然开口,将毫无准备的双胞胎吓了一跳,因为凑得太近互相一挤,直接摔到了地上。   巧的是,两人都是屁股落地。   于是……   “嗷嗷嗷,疼死我了——”   “娘啊 ,我屁股摔碎了——”   两人嗷嗷叫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但因为挨得太近,总是被对方的手无意碰到伤处,所以时不时又要惨叫一声。   他们的惨叫与地上小狗的叫声混在一起,充满了滑稽的喜剧感。   林柳憋了一会儿,愣是没憋住,“噗呲”一声笑出了声。   贾敏等人见状,也都笑出了声。   就连一直绷着脸的林如海,见到这一幕也被逗得笑开了怀:“你们这两个臭小子,简直活宝哈哈哈……” 第97章   一家人看着四只小狗在地上跑来跑去, 汪汪叫,就这么玩儿了一整天,除此外什么都没做。   一直到晚上快用饭的时候, 全家才算尽兴。   但等吃完晚饭之后,问题也跟着出现了——   猫寿原本以为鹤年与鹿岁不会喜欢小狗这种可爱的玩具, 因为零件儿不够,所以只做了五只小狗,一只给了龟龄,剩下四只都是准备给留在京城的四位家人的。   但现在,鹤年与鹿岁对小狗的兴趣,远远大于对西洋钟的兴趣。   尤其是鹿岁,他在看到会汪汪叫, 还会到处跑的小狗之后, 整个人都兴奋地不能自已。   林柳一问, 他便非常振奋地开口说道:“西洋钟那些海商出海一趟,就能带回来不少,价格又昂贵, 那些有钱人家几乎只会买一个。买来可以给人显摆自己财力了, 以后都不会再买了, 反倒是怀表更受欢迎。”   “但是这种小狗就不同了。看大家的反应就知道了, 不管是男人女人, 大人孩子,都对此接受良好。关键这东西新奇, 若是可以批量生产,不但可以卖给那些有钱人,还能卖给那些海商带去海外销售。”   提到赚钱,鹿岁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一样了。   林柳淡淡泼了一盆冷水:“可是这个小狗只有猫寿会做, 且只看起来工艺繁琐,根本不可能量产。”   鹿岁早已经考虑到了这问题:“大不了多找几个懂这些舶来品的匠人,将人请来之后,找猫寿学习这种制作小狗工艺。哪怕一个人能做的有限,但人多了,做出来的小狗自然也就多了。”   “而且这东西数量太多也不好,数量太多就买不上价了。”   鹿岁想了想,开口道:“为了防止做小狗的技术流出,猫寿交给每一个人的技术还不能一样。比如可以交给某一个匠人做腿,另一个做发条,一个做头,一个做发声的部位。找来的匠人越多,拆分的部位就越多,保密的可能自然也就更多。”   虽然猫寿根本没答应鹿岁的售卖小狗,以及教会别人制作小狗的技术,鹿岁却已经将流水线生产,以及小狗的售货目标都圈定出来了。   哪怕没有明言,林柳也能猜到,这小子脑子里只怕都已经想到了该怎么开店,又该怎么做广告,甚至于售价多少了。   她忍无可忍地拍了鹿岁的脑袋:“你在这儿想东想西之前,能不能先问问你弟弟,愿不愿意将这种小狗玩具交给你卖?能不能问问他愿不愿意将小狗的技术交给其他人?愿不愿意为了你的生意,浪费自己的读书时间?”   鹿岁被拍得脑袋发懵,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畅想半天,实则都只是自己在瞎想,根本就没有征得猫寿同意。   他赶紧道歉,然后以一种对待合作伙伴的态度,非常认真地看向猫寿:“猫寿弟弟,你相信我,只要你愿意将小狗交给我卖,我肯定可以卖出大价钱,让你赚足私房钱,以后想拿私房钱做什么就做什么,根本不用担心花费太多被父母认为奢靡。”   说着,他还就近举了一个例子,“就好像你鹤年二哥,他的话本儿在交给我之后,经过我一番操作,他的话本儿在江南可谓是一本难求,几乎每次刊印,都会引起哄抢。”   “如今你鹤年二哥在江南名声大噪不说,还靠着话本儿赚得盆满钵满,哪怕他上次看上了一个宋朝时期的博古架,也毫不犹豫地花钱买下了。”   他正说得兴起,旁边本来听得津津有味的鹤年突然瞪大眼,直接伸手捂住了鹿岁的嘴:“你这小子嘴上没把门儿是吧?”   鹿岁愣了下,正要开口,转头就看见林如海正淡定地看着他们二人:“宋朝的博古架?说说看,花了多少钱?”   鹿岁:“……”   他咽了下口水,抬手捅咕了一下鹤年,“宋朝的博古架是鹤年买的,他说想要买来专门放自己写的书,价钱什么的……您还是问问鹤年自己吧,我不好说。”   鹤年回头,恨恨地瞪着他:“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   “鹤年?”林如海看着他,“都是你自己靠着写书赚的钱,我又不会没收你的私房钱,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鹤年欲哭无泪:“回父亲,那博古架虽然是宋朝的,但并非名人所用,只是木料稀少,所以显得稀奇,价格真的不算特别贵。因为对方很喜欢我的话本儿,知道我买博古架是为了放自己写的书后,卖家还特意打了折的……”   林如海扫了他一眼:“所以,到底是多少钱呢?”   鹤年瞬间变哑巴,好一会儿后,才伸出两个手指。   林柳一愣,小声凑到猫寿耳边问:“一个博古架,两千两银子?你鹤年二哥出手挺阔绰啊!”   猫寿憋笑,小心地摇摇头:“不是,是两万。”   林柳一惊,不禁伸出大拇指:“有钱人!”   林如海看着鹤年伸出的两根手指,淡淡微笑:“你这不明不白的,我到底是认为你买一个博古架花了两万两银子,还是两万两金子呢?”   鹤年悚然一惊,赶紧摇头:“银子,是银子!儿子挺穷的,怎么可能花两万两金子去买一个博古架,又不是脑子有毛病!”   林如海沉下脸:“我看你现在脑子就挺有毛病的!”   鹤年瑟缩一下,不敢再说话。   只是在林如海看不见的角落,他会用利刃一般的眼神射向,导致他暴露的鹿岁。   鹿岁见林如海这般生气,也意识到自己闯下大祸了,一直低着头,不敢去看鹤年的表情。   林如海深吸一口气,再开口:“你写话本儿一共赚了多少钱?”   鹤年咽了下口水,不敢再隐瞒:“回父亲,因为姐姐之前送到江南的活字印刷术,我的话本儿印刷出来后不但质量很好,价格还非常便宜,市面儿上几乎没有盗版,所以……”   “所以打从开始写小说开始,一直到我打江南启程,一共有二十余万两银子入账。”   这数字一出,哪怕是打小生活在荣国府那个富贵窝的贾敏,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二十万两?写话本儿这么挣钱的吗?”   林如海显然也被这个数字惊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每年刊印多少本,怎么可能卖出这么多?”   鹤年见林如海并未生气,心情放松下来,转头看向鹿岁:“儿子只会写故事,并不懂生意上的事儿,这钱到底是怎么赚来的,儿子真的不知道。您应当问鹿岁,儿子能赚这么多钱,全靠了鹿岁帮忙。”   林如海看向鹿岁:“过来,跟为父说说看,你到底是怎么为你兄长赚到这么多钱的?”   他之前听小麒麟说,鹿岁在经商方面非常有天赋,他虽然没怀疑,但因为没有数据,他也从未想过这个所谓的“非常有天赋”到底是多有天赋。   而现在,鹤年的二十万两摆在眼前,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了解一下,自己这个儿子到底多有天赋了。   鹿岁有些心中惴惴,不太敢走到林如海面前。   他自认很了解林如海这个父亲,知道他就是个最正统的那种读书人,做生意啊,写话本儿挣钱啊,玩一些西洋舶来品啊,只要不影响自己的课业,他倒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一旦影响到了自己的课业……   鹿岁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心里泪流成河——   他这屁股只怕已经肿了,若是再被打,只怕明天都下不了床了。   但鹿岁不敢不说,于是一步一挪地走到林如海面前,将自己为了让话本儿多赚钱,好将活字印刷的成本全赚回来搞得那些骚操作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其他倒还好说,林柳见多识广,勉强还能从中分辨出是现代哪些商家用过的促销手段——   如饥饿营销啊,如名人代言啊,如欲扬先抑发动舆论战啊……   如此种种,林柳在现代也都见过不少。   也有些常规的,如弄一些各种版本的书,让人那些有闲钱还想购买全套的人集齐后可以抽奖啊,会在话本儿里面随机附赠作者签名啊,在某位作者身上花了一定数量的银钱后,还可随机获得故事人物人设图啊……   鹿岁脑子灵光,还想到了给大热的话本儿开发各种周边产品啊,让人改编故事后当做评书、戏曲之类让更多人看到啊……   林柳:“……”   但也有那么一些,虽然在现代也有人用过,却并非商家使用,而是用在那些流量明星身上的营销手段。   比如认为地制造对家,然后让两位作者的粉丝争锋相对,攀比购买话本儿冲销量?胜利的一方,可以获得作者亲手绘制的故事主角画像与提诗?可以让作者的话本儿铺货到其他地方,让更多的人看到,赚更多的钱?   林柳:“……???”   如果她没记错,目前鹿岁的书肆里,写话本儿可以与鹤年相提并论的其他几位作者,其实也都是鹤年的马甲吧?   所以,这是不管读者花了多少钱,最后赢家都只会是鹤年?   难怪他能赚这么多钱啊!   哪怕是林柳,听到鹿岁在鹤年的话本儿上搞的这一连串儿的骚操作后,也不禁目瞪口呆,何况在场其他人?   林如海怔愣许久,好一会儿后才意味不明地开口:“你、你这小子不去做生意,真的是屈才了!”   鹿岁一点儿不觉得高兴,反倒面如土色。   因为他并不觉得这话从林如海口中说出来,是在夸奖他。   林柳见状憋笑,多嘴为鹿岁问了一句:“父亲,您是在生气吗?”   林如海愣了下,摇头:“没什么可生气的。他若在做生意这方面只是有一点儿寻常的天赋,为此浪费了自己的读书天赋自然让我不高兴,可若在做生意方面的天赋远远高于读书,我、我好像也没理由拒绝他做生意。”   任何一种职业做到了最顶尖,都让人忍不住钦佩。   而在林如海眼里,鹿岁如今显然已经在做生意方面,达到了顶尖水平。哪怕是林如海,哪怕他将林家所有的流动资金都用来做生意,他也不觉得自己能在短时间内,赚到二十多万两白银。   虽然大多情况下,读书都比做生意更有出路。   但鹿岁的情况,显然与其他人不同。   若是鹿岁出生在寻常人家,在读书与做生意之间自然也只能选择读书:一来商人地位低下,常常被人瞧不起;二来商人没保障,一旦遇上个没良心的官员,便可能被人罗织罪名,侵吞掉所有的财产。   但鹿岁生在林家,所以他大可以去走自己想走的路。   林如海在的时候,他可以为鹿岁保驾护航;林如海不在了,也还有龟龄为他护持左右。   总不会让他在其他人手上吃了亏。   不过……   林如海揉了揉额角,摆手:“我现在脑子有些涨,先不说其他事情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现在先吃饭。”   贾敏抬手示意丫鬟,让她下去端菜。   一顿饭毕,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三兄弟旅途劳顿,刚从的江南回来,刚到家又被林如海揍了一顿,此时正是最疲累的时候。   林柳想着,三兄弟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应当倒头就睡才是。   谁知,刚出了正房大门,鹿岁便凑到了猫寿身边:“猫寿,小弟,亲爱的弟弟,你可以将那个机械小狗交给我售卖吗?”   猫寿愣了下,旋即哭笑不得地点头:“不过不管是我自己制作小狗,还是将制作小狗的技术交给其他人,都必须等到明年殿试之后。我不想因为这些东西影响到科举成绩。”   鹿岁被林如海揍了一顿,本也不敢在科举期间做其他事儿,于是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下来:“你放心,殿试没结束之前,我绝对不会拿此事打扰你。”   此事敲定之后,鹿岁这才一瘸一拐地走到鹤年旁边。   两人的院子是挨着的,顺路。   次日一大早,在林如海吃完早饭去上朝后,不久,鹿岁便抱着两个盒子出现在了正房。   请安之后,鹿岁直接将两个盒子放到了贾敏旁边的小几上。   贾敏一愣:“这是什么?你为我准备的礼物?”   鹿岁不好意思地笑笑:“儿子倒确实为大家父亲母亲,和姐姐妹妹都准备了礼物,但在猫寿的对比下,既不如他的礼物精巧,也不如他的心意,总觉得拿不出手,便干脆不给了。”   贾敏摇头失笑:“送礼物本就只是一份心意,怎么你还攀比上了?”   鹿岁不好意思地笑笑:“都是些自己设计的布料与首饰,母亲若是喜欢,我等会儿就让人送来。”   贾敏点头,指向盒子:“既然不是礼物,这里面又装的什么?”   鹿岁得意地看着贾敏:“母亲好奇,打开便是。您看到了一定会喜欢的。”   贾敏看了鹿岁一眼,笑着打开盒子,然后当场愣住:“怎么全是银票?你自己赚的钱,自己收着便是,交给我做什么?”   “不不不,”鹿岁赶紧摇头,“这些可不是我赚的钱,而是您与黛玉赚的。昨晚您也听到了,鹤年的话本儿赚了二十多万两白银,但这其实并非全部。”   “因为鹤年写的话本儿里面,许多诗词都是采用的您与黛玉写的诗词,所以我与鹤年商量之后,卖出去的每一个话本儿都按照一定比例,分出了一部分银子,为您二人存了下来。”   “因为想要给您与黛玉一个惊喜,所以儿子在信中一直不曾提及此事。”   谁能想到,昨晚刚回来,这事儿就被抖搂出来了?   鹿岁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因为一个话本儿里面,也许只是采用了四五首诗词,所以您与黛玉分得的银子肯定没有鹤年的多。二人加起来,也不过五万两,希望母亲不要嫌弃。”   贾敏完全不嫌弃,反倒有些惊喜:“只是几首诗词而已,就能赚来这么多银子?”   她虽然不缺这点儿银子,手上的商铺田庄等也都在源源不断地为她赚钱,但那些大多都是贾敏出嫁的时候,从荣国府带出来的嫁妆,能一直赚钱的功劳也不是她。   反倒是眼前这笔银子,是完完全全由她自己,靠着才华赚来的。   这可真是太惊喜了。   她转头让身边的丫鬟将黛玉请来,然后按照两人写的诗词数量,将这些银票全都分了。   黛玉的多一些,分了三万多银票;贾敏少一些,只分了将将两万的样子。   哪怕是向来视金钱如粪土的黛玉,见到靠自己本事赚来的第一笔钱,也忍不住心情激荡,激动地面如桃花,整个人都鲜活了许多。   她当初写诗本是出于自己的兴趣,从未想过赚钱。   如今能赚到这么多钱,黛玉自然觉得高兴。   最关键的是,这些银票让她意识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才华是可以变现的。   哪怕以后遇上什么事儿,黛玉也完全可以靠着自己的才华赚钱,而非只能靠着某个人的施舍,又或者寄人篱下。   母女二人高兴得不行,对写诗的兴趣也就更大了。   鹿岁看着,也忍不住为她们感到高兴。   等母女二人高兴过后,贾敏忍不住问道:“连我们都有银子得,你长姐难道一点儿分润也无?”   鹿岁愣了下,失笑:“母亲放心,少了谁的银子也不会少了麒麟姐姐的。她的钱我都存着,另有他用,母亲尽管放心。”   他能大肆敛财,除了因为自己确实对做生意有着非常高的天赋之外,也因为他手上有着其他人只能仰望的技术。而这些技术,很显然,都是林柳拿出来的。   比如珍妮纺织机,比如已经技术成熟的活字印刷术……   没有这些东西,鹿岁就算有再多的想法,也根本没办法将想法化作现实。   就像是鹤年的书籍,若是没有可以大量印刷的活字印刷术,他就算想出了无数的促销点子,可没有足够的书本供货,一切也都是枉然。   贾敏愣了下,笑着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两人并未多说,而是很快问起了鹿岁在江南的一些所见所闻,以及生活中的细碎琐事。   一直到林柳前来请安,两人才打住了这个话题。   江南那边的情况,除了龟龄之外,就只有全盘负责那边所有生意的鹿岁清楚了,正好他回京,林柳自然要问问江南的情况。   哪怕一直没断过信件往来,很多细节也是不能在信中提及的。   两人很快告辞,直接去了林柳的房间。   两人谈论许久,确定江南的情况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林柳这才松了口气。   鹿岁见她表情,不由失笑:“姐姐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大哥才是。大哥经过这两年的历练,不但变得成熟许多,还成了个笑面虎,旁人只当他礼贤下士、平易近人,我却知道,他肚子里憋了一肚子坏水儿呢。就江南那边的官员,还真没办法在大哥手上占便宜。”   “我瞧着如今的情况,也就一两年而已,到时候大哥定然可以做到你与父亲的要求,将江南全盘掌握在自己手上。”   鹿岁皱了下眉,“眼下江南那边也就只有太上皇的一些残留势力,以及皇上新近安插过去的探子让人放心不下了。除此外……”   “嗯?”林柳看向鹿岁,“江南那边都被皇上清理过一次了,除了太上皇与与皇上的势力,难道还有其他人在其中搅和?”   鹿岁迟疑着点头:“我也不清楚自己是否感觉错了。大哥从金陵应天府升官儿后,那位置便空了下来,就在我们离开之前,才来了一个叫做贾化的官员。我瞧着,他才学倒是有,做事儿却不怎么讲究,而且不像是皇上或太上皇任何一人手下的势力。”   林柳愣了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是谁:贾化?这名字好像有点儿耳熟。   鹿岁还在介绍这人:“但我也拿不准,只是有些担心大哥。”   林柳抬头:“担心龟龄?只要龟龄不与这个贾化接触,他也妨碍不到龟龄什么吧?有什么可担心的?”   鹿岁皱眉,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种直觉。而且大哥并不是自己不想与贾化接触,就能不接触的。我离开之前,那贾化已经仗着荣国府的关系,到我们家拜访了两次,我瞧着,他似乎是想要借机攀附上大哥。”   “攀附”这词儿就很灵性,一下子就勾起了林柳的记忆,她瞬间就想起来了这个贾瑚到底是谁——   不就是那个忘恩负义,最喜欢插刀恩人的贾雨村吗?   她忍不住皱眉:“我得立刻给龟龄写信,好让他防备这个贾化。这人确实既不是太上皇的人,也不是皇上的人,若是我没有猜错,他应该是王子腾的人。”   既然是王子腾的人,贾雨村自然就被划分到了四王八公的阵营。   因为四王八公,是想要谋反的。   若这人真的投靠了四王八公,林柳还不会这么警惕,因为选择了阵营,总能靠着合纵连横等手段,将其化解为自己的“朋友”。   但贾雨村阵营不确定!   他虽然如今是四王八公的人,但一旦被他抓住机会,他随时可能变成皇上或者太上皇的人;甚至于,一旦四王八公势力削减,他都很可能直接卖掉四王八公,转头投向其他阵营。   这样的人,是天生的二五仔,必须防备。   不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他给卖了,而被卖掉的那个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卖了。   这一点,原著中的甄士隐与贾政,乃至于王子腾,想必都深有体会。   鹿岁被吓了一跳:“我听他口口声声说着皇恩浩荡,还以为他虽然靠着荣国府的关系起复,然后拿到了金陵应天府的官位,却并未向四王八公投诚。没想到……”   两人不敢耽误,赶紧走到书桌前,一人研磨,一人执笔,很快便将提醒龟龄的信件写好,然后直接让丫鬟送去了驿站。   信件送达的时间自然要比人赶路的时间短,也就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这封信便送到了龟龄手上。   这日也巧,贾雨村再次上门,说是想要请教龟龄这个上一任金陵应天府的知府,衙门的公务该如何处理。   龟龄低头一看,发现他拿来的卷宗是一桩新近发生的案子,案情也明晰,就是一个金陵某位官员被人查出,有虐杀丫鬟小厮的癖好,如今的被抓,证据确凿,只需要按律处罚就是了。   他不懂这个案子有什么难的,正要说话,却听见房门被敲响。   龟龄抬头看去,小厮笑着举起手中信件:“松大爷,京城送来的信件。我瞧笔迹,应当是大姑娘给您写来的,您是现在看,还是先收着等晚上再看?”   哪怕已经定亲,龟龄对林柳这个姐姐的感情也非常深厚,于是笑着让人进来:“姐姐若是无事,很少给我写信。既然信件送来了,我自然是要马上拆开的。”   说着不好意思地看向贾雨村,“家姐来信,我担心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所以……”   贾雨村善解人意地开口:“大人先忙,等会儿再指教在下便是。在下不急。”   龟龄愣了下,点头:“也行,那我先去看信了,您稍等片刻。”   于是带着信走到窗边,这才展开来看。   信件一开始,林柳便开门见山,直接写下一句“你要小心贾雨村,他是王子腾的人”。   龟龄直接愣住,因为贾雨村行事一直打着荣国府贾政的旗号,他还以为此人是政二舅那些清客中的一员。   因为荣国府上下都有些傻,龟龄连带着对贾雨村的防备都没有对其他人那么深。   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继续往下看。   接下来,林柳便直接提到了贾雨村的原配——   因为盛蔓的缘故,林柳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得知盛蔓前夫家的一些事。而贾雨村作为盛蔓前夫的妹婿,作为极可能毁掉了盛蔓前夫一家为她报仇的人,他的事迹,偶尔也会出现在盛蔓口中。   贾雨村起复之后,自然不会直接空降到金陵应天府的位置。   毕竟这辈子没有林如海这把开山刀,贾雨村想要搭上贾政的关系可没有那么容易。   贾雨村同样是在淮扬的时候,听到了朝廷要起复旧员的消息。但当时他只是在一个寻常官员家里做西席,对方就算有心,也没办法帮他起复。   于是贾雨村回头,找上了甄家。   但他并非是甄宝玉现在的夫子,而是被请辞的前夫子,甄家待他自然不会如林如海一般处处为他考虑。   于是这次,贾雨村即便起复,也只是金陵一个不算多重要的官。   不过他擅长钻营,很快便通过金陵贾家,提起了自己祖上与荣国府曾连宗的事实,于是成功通过金陵贾家与贾政扯上了关系,进而攀上了王子腾,成功进京做官儿。   贾雨村既然起复,原本不愿瞧不上他的原配自然回到了他身边。   用盛蔓的话说,那原配也是蠢,自己当年那般作践贾雨村,如今人家得势了,你不想着赶紧跑,竟然还贴了上去,实在有些不怕死。   所以没多久,贾雨村的原配就死了。   原配死后,贾雨村将自己的小妾扶正,成了正妻——   虽然没有娇杏,但他当年落魄的时候遇上了另一个“懂得欣赏他”的丫鬟,之后娶妻后,同样将人讨到身边做了妾室。   这本来不符合礼法,但他这样做,无疑在前岳家每一个人的心口插了一把刀子,让他们全家深感羞辱的同时,还会一直坐立不安,担心他来报复。   贾雨村的做法,无疑是让盛蔓非常高兴的,用她的话来说,她前夫家与贾雨村之间,完全就是恶人自有恶人磨,活该遇上这种事儿。   但对龟龄来说,他的做法就让人有些看不过眼了——   弄死原配也还算情有可原,毕竟当年是她自己觉得贾雨村没有未来,说了许多恶心话羞辱了他,之后见人起复,想要跟着享福,所以又站着原配的身份找上了贾雨村。   但贾雨村扶正妾室来羞辱岳家,就让龟龄有些心里不适了。   其岳家在贾雨村与女儿之间选择了女儿,在龟龄看来属于人之常情,不然人家不帮着女儿,难道还帮着你一个女婿?   当年贾雨村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从一个进士爬到五品的位置,其岳家是出了大力气的。就算贾雨村记恨岳家,在害死了人女儿的前提下,至多与其不相往来就是,抬一个妾室打他们的脸,委实有些过分。   看到这儿的时候,龟龄对贾雨村的好印象一扫而空,但此事到底是他私事,龟龄倒不至于因此对他做什么。   但紧跟着,林柳便将贾雨村在原著中的所作所为,化用了一下名字与时间,全都写信告诉了龟龄。   显然,不论是英莲被拐,还是背刺贾家,都让龟龄对贾雨村的印象直线下跌。   也因此,等龟龄看到林柳在信件末尾,写下让他小心贾雨村的话时,他没有一点儿疑惑与抵触,直接将自己对贾雨村的防备提到了最高程度。   于是等再回到贾雨村面前的时候,龟龄略带几分歉意地开口:“家姐最近在绣嫁衣,但刺绣用的绣线用完了,只有江南这边才有。我也不知道到底什么地方才有卖的,家姐又急着用,所以我必须趁着今日空闲,赶紧将东西买到,然后送去京城。”   “我方才看了一眼卷宗,这桩案子看起来没什么难度,你若是顾忌这位官员的势力,可以去找金陵贾家大房的家主,让他帮你问问。我也不了解,便不多言了。”   他都将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贾雨村也不好多留,只能告辞离开。   等人走后,龟龄直接叫来小厮:“你跟着贾雨村,看他等会儿去什么地方,再让其他人查查他今日带来问我的这桩案子,到底有没有其他隐情。”   之前不觉得,在姐姐写信过来提醒她之后,龟龄总觉得这桩案子太过简单,以贾雨村的性子,就算想要巴结他也不至于拿这种案子来讨好。   小厮领命,立刻将龟龄的要求吩咐下去。   龟龄换了一身衣服,乘着马车去了金陵最大的绣楼——   哪怕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也得做戏做全套,不能让贾雨村发现自己在怀疑他。   等到龟龄真的从绣楼买了一大包的绣线回来,小厮也已经查到龟龄想要知道消息,回到了府衙。   见他回来,小厮上前:“松大爷,小的跟踪贾老爷,发现他并未回自己家,而是半道儿转了方向,去了王家。下面的人也打探到了贾老爷拿来问老爷的那桩案子,说是里面似乎有隐情,凶手不一定是那位官员,反倒可能是官员的妻子。”   龟龄虽然早已经料到此案不简单,却不想连凶手都不确定:“若是下面的人都能这么轻易发现案子的疑点,贾雨村为何已经定案?”   贾雨村来问的,可不是该如何查案,而是该如何判罚。   也即是说,他已经认定了那位官员是凶手。   小厮小声回答:“仿佛是因为,那位大人的妻子出身王家,其父还在王家王子腾麾下做事,颇有几分权势。” 第98章   就算这位大人真的因为妻子出身王家而被诬陷, 贾雨村将这桩案子拿到自己面前,又是为什么呢?   难道让他亲口说出对这位大人判决,对贾雨村有什么好处?   龟龄一时间竟没想明白。   一直到晚上, 他都躺在床上睡觉,突然意识到什么, 瞬间从床上坐了起来:“王家要出事了?”   不然贾雨村不可能冒着得罪自己的风险,来给自己挖坑。   或者说不是挖坑,贾雨村只是觉得跟着王子腾前途无亮,不想再与王家有所牵扯,所以直接将与王家相关的案子判罚送到了他手上,这样等以后王家出事,他便能借此将自己从王家摘出来, 然后清清白白另投他人。   至于龟龄?许是在贾雨村眼里, 他本就是王家一脉的势力, 让他背锅实属正常。   又或者说,不管龟龄是不是,他都是贾雨村最合适的背锅人。   因为以贾雨村如今的官职, 金陵城内能让他用这种不起眼的方法顺利甩锅出去的, 也就只有龟龄一人了。   其他官员要嘛官职不够, 要嘛势力比不上贾雨村, 他若是拿自己衙门的案子去向其他官员“讨教”, 只会让人怀疑他别有用心。   而为了自己,贾雨村并不介意让其他人替自己背锅。   意识到这点后, 龟龄立刻起床写信,好让京城那边多关注王家,以免让王家的事儿打乱了原本的安排。   至于贾雨村算计他的事儿?反倒没有那么重要了。   不久,林柳便收到了龟龄来信。   看着上面的, 王家已经有了出事征兆的话,她立刻拿着信件去找林如海了。   可惜今日并非休沐,林如海还在上值。   林柳平复一下焦急的心情,冷静开口:“林二,你到荣国府打听一下,宫里的贤德妃最近可好?”   虽然原著遗失了后四十回,但元春与王子腾之间的关系相辅相成,死亡的先后顺序应当不会出错——   王子腾出事之前,宫里的元春一定比会先一步出事。   林二领命,出门后直奔荣国府。   但一直到晚上林如海都回来了,林二还不曾从荣国府回来。   林如海见她担心,面色疑惑:“你让林二去了荣国府?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柳直接将龟龄的信件交给林如海:“贾雨村这人唯利是图,像是这种明显可以讨好王家的事儿,按理说他绝对不会让其他人插手,更不可能将功劳交给其他人。可如今他却用此事给龟龄下套,很显然,与王子腾更亲近的贾雨村,肯定是从蛛丝马迹当中,发现了王子腾处境不妙之事。”   林如海想了想,失笑:“许是四王八公谋反一事,查到了王子腾头上?贾元春就算不受宠,到底也是宫里的高位嫔妃,她又舍得花钱,手上定然收拢了一批心腹为她打探消息。王子腾许是从她那儿得知了一些消息,慌乱之下露出了马脚,被这贾雨村给看了出来。”   林柳也猜过这个可能:“我觉得父亲的猜测很有可能,但王子腾手上可有兵权,若是他提前知道了皇上想要对他出手,他难道不会反抗吗?若是他带兵谋反,会不会对我们的计划造成不好的影响?”   而且王子腾已经取代荣国府,成为四王八公的中坚力量。他一旦起事,四王八公的其他人哪怕为了不被王子腾供出来(他们并不知道皇上已经知道他们想要谋反的事儿),也会跟着王子腾提前起事。   到时候,国内战事一起……   恰在这时,去荣国府打探消息的林二终于回来。   给二人行礼之后,林二赶紧将自己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自打贾王氏离世,荣国府的女眷便只有老太太与邢夫人有资格进宫探望贤德妃。但老太太到寺庙小住,已经许久不曾入宫,邢夫人因为与贤德妃关系不亲近,一个月几次探望机会,也就只会进宫一次而已。”   “邢夫人最近一次入宫,已经是一个月以前。据说是因为贤德妃偶感风寒,在邢夫人入宫的时候,拒绝了她的探望。”   “邢夫人打算二十六再进宫一次。”   明日二十五,后日便是二十六。   不管心里有再多的想法,林柳与林如海都必须冷静下来,等待两日后邢夫人入宫探望贾元春的结果。   若是成功见面还好说,若是再次拒绝了邢夫人探望……   林柳与林如海对视一眼,心里明白,若是如此,只怕他们就要尽快联系在边关的季崧,将计划提前了。   而此时的邢夫人,却是一脸的不情愿:“之前每次入宫,贾元春都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说出来的话也刺耳得紧,上次我甚至连她的面儿都不见着,后日又何必巴巴儿地入宫?我在家里养孩子,难道不好吗?”   王善保家的赶紧劝她:“我的好太太诶,这偌大的荣国府,如今就指着您一个人呢。您就是荣国府的脸面,若是后日您不入宫,让外人如何看待贤德妃?她在宫里的处境本就不好,不然那些太监也不至于上门打秋风,若是我们再落了她的脸面,她在宫里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提起送给太监的银子,邢夫人就一阵肉疼:“其他人家里若是出了一个宠妃,哪家不是人人追捧,宾客盈门,送来的金银好物都能堆满了大堂?就我家这个,不但没有给家里带来好处,反倒招来了吸血虫,为了全家平安,还得破财消灾,小心伺候,我欠了她的?”   “就算落了她的脸面又如何?若是落了她的脸面,能让戴权等太监就此绕了我们荣国府,我才高兴呢!”   王善保家的被她这话唬了一跳,赶紧劝说:“太太您糊涂了?如今咱家的日子一日不如一日,也就是贤德妃还在撑着,所以在京城勋贵当中还算有脸,可若是贤德妃没脸了,咱们荣国府以后的处境可就难了。”   邢夫人皱眉,还是不想入宫。   王善保家的又劝:“您就是不想想自己,也想想咱家四爷?他以后还得靠着荣国府过活呢,若是荣国府出事儿,四爷以后可如何是好?”   为了自己的儿子,邢夫人这才点头答应下来。   但等到了入宫这日,邢夫人换好诰命服,隆重打扮一番后入宫,却仍旧没能见到贤德妃。   邢夫人急了:“娘娘这是生了什么病?我上次来,就说娘娘生病了,不能见客;这都过了好几日了,怎么一直不见好?”   传话的太监扫了邢夫人一眼,不答。   邢夫人咬牙,只能从袖袋里取出一张银票,略有些肉疼地塞给了太监。   那太监这才喜笑颜开:“贤德妃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自她染了风寒之后,贤德妃的宫里便接二连三地染了好几个。娘娘也是为了您的身体着想,这才拒绝了和您见面。”   邢夫人松了口气,这才从宫里离开。   在她看来,贾元春发现自己生病自己,不愿与她见面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否则让她染上了病,回荣国府后又传染了其他人可怎么办?   所以太监这样说,她便也没有继续追究。   但这消息传到林家之后,林如海与林柳心里顿时咯噔一声,立刻意识到不好,赶紧拿出早已经写好的信,花钱找到朝廷传递战报的传令官,让他一并带去了沿海。   季崧自打接手了南安郡王的职位后,一开始直接选择了龟缩不出,只有当那海上小国的士兵来到岸上之后,才会派兵出战。   其他时候,无论海上小国如何叫嚣,他都完全没有出兵的打算。   而不打仗的时候,季崧就带着所有士兵练习水性,以及如何在海上打仗。   海上是别人的主场,他们打不赢,何必与人硬碰?   在陆地上打仗,反倒成了他们主场,而且还有非常大的人数差距,不说百战百胜,至少交手十次能胜利九次还多。   次数多了,那海上小国也学乖了。   他们不会再主动上岸与士兵纠缠,反倒开始骚扰沿海一带的老百姓,将那些老百姓的生活搅和得水深火热,苦不堪言。   于是季崧这段时间一直忙着操练士兵,以及和海上小国打游击战。   这也就导致了,季崧传回京城的战报,虽然没有大的胜利,但到底维持住了局面,没有让己方战场一面倒地失败。   皇上龙心大悦,又往边关送了许多粮草。   不过他也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   季崧的办法虽然可以稳定局面,却对战争本身没有太大的帮助,除了……   会最大限度的消耗粮食。   边关士兵几十万,每天的粮草消耗都是一笔惊人的数字,朝廷若是不尽快派主将过去接手,粮草迟早供应不上,到时候这场战争仍旧只能以失败告终。   但无人责怪季崧。   毕竟他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小将,之前甚至都没上过战场,在经验不足的情况下能将这场战争拖延这么久,已经超乎所有人的预料,让人惊喜不已了。   可惜的是,大家虽然都对季崧赞叹有加,一提到去沿海一带打仗,所有的将军又再次成了说不出话的哑巴。   即便过去这么久,朝中武将也无人想到克敌制胜的办法。   更何况,南安郡王回到京城后,身上所有职位都被卸得一干二净,至今还蹲在大牢。   而且,皇上还不许南安郡王的家人探视,他在大牢里面是生是死,谁也不知道。   这样的结果,自然让所有武将误会了皇上对这场战争的态度。   所有人都以为,与海上小国的这场战役,皇上只愿意接受大胜仗的结果,一旦失败,如今所有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这般情况下,自然没人愿意接手沿海战争。   皇上倒是想要强行指派一个将军去主持大局,但对方不是当着他的面儿说自己不擅长海战,就算接受,怕也只有大败而归这一个结局;   要嘛就直接称病半年,以行动拒绝了他可能的指派。   于是这么久,沿海竟然还是季崧一个二十多岁,在此前从未上过战场打仗的小将在主持大局。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季崧在沿海一带士兵的心里,已经是名副其实的主将,此时就算有其他将军过来,只怕也没办法再撼动季崧在沿海士兵心里的地位。   也正因为这些士兵对季崧的信服,所以当季崧拿出一套有别于之前的练兵方法时,所有士兵虽然心里怀疑,也仍旧选择了接受——   而这种练兵的法子,自然是林柳知道沿海士兵的困局后,写来交给季崧的。   那个练兵方法,是末世来临后,政府与军队体系崩溃之前,军队公布出来的军队士兵的训练方法。因为老百姓生活的地方天南海北,各有不同,所以军队将海陆空三军士兵的训练方法全都公布了出来。   一切,只是为了让老百姓选择更合适周围环境的训练方法,好增加自己在末世的存活率。   而林柳拿出来的这一套,便是现代海军的训练方法。   这些训练方法对古代来说,自然是有些超前的,训练效果也非常显著的。但唯一的问题就是,对士兵的体力消耗非常大。   为了供应士兵的训练需求,粮食的消耗速度也迅速提升,原本可以让所有士兵吃两天的粮食,如今甚至只够他们吃一天,甚至还不够。   为此,沿海一带又向朝廷要了好几次的粮食,几乎将京城附近几个省府的粮仓掏空。   但无论是季崧还是林柳,都对这个结果乐见其成——   毕竟在加速消耗粮食的同时,还能给士兵增强战斗力,让他们在战争中可以有更大的几率活下来。   而这些活下来的士兵,对季崧肯定非常忠心。   如此一举多得的事儿,两人自然觉得高兴。   也因为林柳送来的练兵方法,这几次与海上小国的遭遇战,他们的胜率几乎达到了百分百,关键是死亡率超低。   见到训练成效,所有士兵对季崧愈发信服,几乎到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地步。   也因为此,当季崧接到林如海来信后,召集手下士兵,说要与海上小国在海上打上一场的时候,无论是军队的将领还是下面的士兵,竟然没有一个反对的。   没人知道,季崧早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看手下士兵的训练成果,只是因为之前最大的目的是消耗朝廷的存粮,所以他才一直按捺住心里的想法,愣是将所有士兵困在营地训练了这么久。   如今得到计划提前执行的消息,季崧几乎是立刻就将早已经做好的战斗计划拿了出来。   沿海士兵每次与那海上小国交战,都是输多赢少的原因,不就是因为这些士兵来自天南海北,并非每一个人都熟悉水性,也不是每一个人都习惯在海上生活,甚至打仗?   但经过这么久的训练,这些士兵早已经脱胎换骨——   怕水?晕船?不存在的!   于是当季崧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带着士兵找上了海上小国的军队,直接将人围在了包围圈里面。   那海上小国早已经习惯了他季崧的避而不战,根本就没想到他竟然还敢带着士兵过来偷袭,猝不及防之下,愣是被季崧极其手下士兵打得落花流水,溃败而逃。   季崧到底对海上情况不了解,见人跑了倒也没有追上去。   但这一仗的结果,却让军营上下都对之后的交锋充满了信心。于是等到海上小国重整旗鼓,再次带着军队来犯,见到的便是士气大振的士兵。   见到敌军来犯,他们也不害怕,当即拿起武器就乘船迎了上去。   一番交战之后,季崧一方再次夺得胜利——   虽然这一仗的结果比上次惨烈,但至少胜利了,再者对比南安郡王还在的时候,季崧带兵的伤亡率真的已经低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战报传回京城,皇帝高兴地拍了好几下桌子。   之后捷报接二连三地传回京城,本来一片愁云惨雾的皇宫瞬间多云转晴,原本伺候得战战兢兢的宫娥与太监几乎想要给远在边关的季崧跪下,好答谢他的恩情。   为了不让怪罪自己贸然出兵,季崧还给皇上递了一封密折解释——   因为一直没有主将前来,士兵每天应付海上小国伪装的海寇已经耗去了所有精力,若是再没有一场战争刺激士兵的情绪,这些士兵只怕就要废了。   而且他们长时间避战,也让海上小国的态度越发猖獗,沿海百姓几乎日日都要被其骚扰,完全没办法正常生活。   几番衡量之下,他才选择了出兵。   皇上本来就没有介意季崧出兵——   若是季崧打了败仗,他也许还会意思意思地发一道圣旨过去将他斥责一番,可如今仗都打赢了,他又有理由指责对方?   不但不能指责,他还要大肆嘉赏季崧。   于是不久,季崧作为主帅的“暂代”一词便被直接拿掉,他也成功便成了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以为主帅。   不仅如此,等到胜利的战报接连传来,皇上甚至直接下令,将原南安郡王麾下的军队全都交给到了季崧手上,为了让他不至于因为身份而被南安郡王的心腹为难,他还特意下旨,特赐了季崧一个一等平海将军的爵位。   虽然爵位不高,但在开国各大有功之臣接连败落的如今,季崧这个靠着实打实的战功获得的爵位,其含金量与其他人的爵位可不一样。   哪怕只是一等奖军,季崧在皇上心里的地位,也定然超过了不少的伯爵、侯爵,乃至于国公爵位。   此事一出,神武将军府顿时风头无两。   同样的,作为季崧的未婚妻,林柳也受到了不少人的注目。   其中有羡慕,自然就有嫉妒。   毕竟林柳尚未过门,其未婚夫就为她挣下了一个将军夫人的诰命,等到这场战争结束,谁也不知道这一等将军的爵位会不会再上升,变成伯爵,侯爵。   不少自认自己不必林柳差,只是落后她一步,让她抢了如意郎君的夫人们,对她恨得咬牙切齿——   如今林柳都已经二十二岁了,在古代,这个年龄真的有些大了。若非她早已经与季崧定亲,且季崧并非不愿娶她,而是被战争绊住了脚,只怕向她砸来的流言蜚语都要盛满一座城。   所以,大部分嫉妒林柳的女性,其实都已经在嫁为人妇。   只是,嫁人后的日子不好过而已。   但正因为这些认已经嫁为人妇,为了自己与夫家,乃至于自己孩子的名声着想,他们就算嫉妒,也不会对林柳做什么。   毕竟,就算林柳真的与季崧掰了,也轮不到她们嫁过去不是?   反倒是一些年龄只有十三四五六岁的小姑娘,在季崧获赐一等奖军的爵位之后,变得蠢蠢欲动起来。   每次在宴会上遇到林柳,都会说一些让人发笑的酸言酸语。   瞧着幼稚可笑,但林柳并未放松警惕——   正是因为年少无知,这些小姑娘动起手来才更无所顾忌,不成功便罢,若是成功,那杀伤力可让人难以招架。   毕竟,真正成熟懂得顾忌的大人,可不会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决心。   但千防万防,林柳还是险些中了招。   在忠顺亲王的五十大寿上,林柳被世乐郡主身边的宫女泼了一身的茶水。   这样的桥段在现代影视剧中都用烂了,林柳自然不会上当。   她拒绝了丫鬟让她在忠顺王府换衣服的邀请,直接带着丫鬟回到马车上,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在里面换完了衣服才再次登上了忠顺亲王府的大门——   她其实非常想要一走了之,但听说今日皇上可能会微服出访,来为自己的胞弟庆生,很可能会召见她这位最近万众瞩目的,季崧的未婚妻。所以她在换完衣服之后,只能再次折返。   林柳刚回到忠顺亲王府不久,皇上果然带着皇后出了宫。   因为他们的出现,忠顺亲王的寿宴直接被推到了最高潮。而正是在这样万众瞩目的时候,皇后问了身边的太监,将林柳请到了面前。   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林柳落落大方地走到了皇上与皇后面前。   皇后仔细端详片刻,眼神含笑:“林家姑娘果真丽质天成,不但相貌不俗,就连一身书香气也让人怦然心动,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冯将军能与林姑娘定亲,也是你们二人的缘分,更是福分。”   皇后肉眼可见地,对林柳非常喜欢。   皇上扫了林柳一眼,也跟着点头:“虽然养女的身份有些配不上紫枫,但相貌才学等,倒是比不少姑娘都出众。”   这话也算是夸赞,但林柳听完,心里却下意识咯噔了一下——   养女的身份配不上季崧?   在帝后面前,她并不敢显露半分痕迹,只能装作没有听懂皇上话里对她身份的嫌弃。   但心里,她对皇帝的观感却已经降到了最低。   你说你一个皇帝,不去管你自己的万里江山,不去管你的黎民百姓,不去管朝堂大事,怎么反倒像是对做红娘一事还挺感兴趣一样?   之前不管不顾给龟龄赐婚就已经让人很火大了,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还嫌弃起了林柳的身世……   林如海与贾敏虽然还是笑着,但眼底已经没了半分笑意。   皇后眼角抽了抽,对皇帝的话那是相当无语。   她不比皇帝,做事可以毫无顾忌。皇上话音落下不久,她见皇上似乎没有其他话了,赶紧开口打圆场:“虽然只是养女,但林大人将其视若亲女,听说林姑娘在林家的待遇,就是几个儿子都比不上呢。”   “再者冯将军对林大姑娘一往情深,当年可是用掉了一个皇上的承诺,换来了皇上的赐婚,其用情之深,可是让本宫都羡慕非常呢,你二人成婚,日后定可以白头偕老,恩爱不疑。”   不过好在皇帝还没有糊涂到底,听了皇后的话后,跟着点头:“确实郎才女貌,是天作之合。”   此话一出,林如海与贾敏的脸色才舒缓下来。   这事儿也不知怎地,竟然传到了还在边关的季崧耳中,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得到消息后不但给林柳写了一封信道歉,还特意画了一幅自己跪地负荆请罪的画给林柳送了过来。   林柳看到后哭笑不得,几乎不知道该怎么给他回信。   许是没得到林柳得得回复,季崧竟然不久又让人送来了一幅画,这次,上面的内容就隐晦许多了——   那幅画上画了两匹狼,两只都身强体壮、勇猛非常,但其中一只背后隐隐绰绰地围着不少拥趸,让人一眼就看出它是狼群的头狼;而另一只狼却不畏对方强悍,双爪刨地,一脸凶狠地冲着对方怒吼,似乎随时都可能冲上去将头狼撕碎。   林柳愣了下,伸手摸着那匹凶狠异常的独狼失笑:“这个季崧,可真是……”   这是在一幅画里面为她出气?幼不幼稚啊!   她眼底的笑意,却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来得温柔与真切。 第99章   忠顺亲王五十大寿那天发生的事, 到底还是在林家人心里留下了一些阴影,不只是林家人,就连那些原本对季崧有些兴趣, 但因为他已经定亲而比较安分的闺阁千金们, 也都变得蠢蠢欲动起来。   毕竟, 连皇上都觉得林家养女的身份配不上林柳,他们这些身份高贵的人怎么就不能试着取代她呢?   可惜林柳本就不太喜欢出门, 忠顺亲王寿宴那天的事情发生后,林柳已经预料到, 皇上那番话会为自己带来不小的麻烦, 于是比以前出门的机会更少……   也不是说完全不出门,只是几乎彻底放弃了参加各种宴会。   反正她本来也不喜欢。   本来很热衷于带着林柳出门的贾敏, 在一次宴会上遇上了拐弯抹角打听林柳消息的人,也彻底放弃了让林柳参加宴会。   没别的原因,就是觉得浪费时间——   小麒麟每天正事儿都忙不过来,参加宴会本来也只是为了让女儿出门透透气, 不至于与京城这些命妇千金们的交际脱了节。   若是到了宴会,完全不觉得愉快不说, 还会遇上各种各样的麻烦,哪怕是贾敏, 也觉得这样的宴会不参加也罢。   毕竟她当年不曾怀孕的时候, 就因为外面的流言而选择了闭门不出。整个林家,贾敏应当是最能体会林柳处境的人了。   虽然, 林柳只是觉得麻烦, 并不会因为外面的流言而伤心。   但能避免麻烦,林柳还是挺高兴的。   于是这许多的姑娘,就算一心想要与林柳争个高低, 竟然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本来壮志凌云,也因为林柳的避而不战憋了一肚子的气,时间一长,整个人都萎了。   但其中,不乏一两个对季崧妻子的位置势在必得的人。   而不巧的是,身份尊贵的谷和长公主的小女儿楼玉静,就是其中一个。因为谷和长公主非常识趣,新皇登基之后对她还算尊重,她在京城自然也有那么几分地位。   而楼玉静仗着皇上对她母亲的几分宠爱,性子倒是养得嚣张跋扈,不是皇室宗亲,却活得比真正的公主还要肆意。   因为脾性相投,也因为两人是亲戚,所以楼玉静向来与世乐郡主走得近。   虽然算不得闺蜜,但彼此也都会向对方吐槽自己不喜欢的人。   林柳作为世乐郡主的大姑子,却与世乐郡主关系生疏,还闹过不小的矛盾,自然没能逃出世乐郡主的吐槽。   那些世乐郡主吐槽林柳的话里面,有那么一件当年只让楼玉静觉得荒谬好笑,如今却觉得非常适合用来给林柳下套的地方——   世乐郡主曾说,林柳生得比她还漂亮,又从小与林松一起长大。若是林松不喜欢自己,绝对是因为喜欢上自己的养姐。   哪怕是现在,楼玉静也觉得这个说法非常荒谬,完全不可信。   但这完全不妨碍楼玉静散播这个流言,在其他人心里坐实这个猜测。   至于这个流言会不会得罪林家,会不会逼得林柳自杀?   前者楼玉静不在意,她母亲可是皇亲国戚,一个臣子而已,怎敢为了一个养女与她母亲对上?   至于后者,害怕?不如说她非常期待此事成真。   毕竟林柳与季崧的婚事是皇上赐婚,若想这门婚事作废,便只能其中一人死去。   至于谁死,还用说?   于是没多久,关于林柳与龟龄二人早有私情的流言便传遍了京城,几乎到了人人皆知的地步。   而林家人每次外出,都会受到旁人异样的眼神。   即便是林如海,每次上朝之前等待的那段时间,也总会被同僚用异样的眼神从上到下打量一遍,然后再一脸怜悯地叹气摇头,活像是他刚死了爹妈一样。   林如海只觉得莫名其妙,想要问又不知从何问起,皱皱眉后便干脆当做没发现旁人的眼神。   但随着时间流逝,像那位同僚一般看着自己的官员越来越多,最后甚至发展到,那些官职不如自己的官员,都敢用一种嫌弃鄙夷的眼神打量林如海。   林如海意识到不对,赶紧让人到外面打听,然后才知道了那个短时间内就传遍了整个京城的,他女儿与儿子互通款曲,早已经有了肌肤之亲的流言。   林如海气炸了,听到消息后一改之前得得儒雅表情,脸色阴沉得吓人:“林大,去打听打听,到底是将这个流言散播出来的。”   但林如海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很迟了,林大去调查的时候流言早已经传遍了京城的每个角落,那些人自己都不见得清楚自己是从谁的嘴里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无从查起流言的源头。   就在林如海在为这个流言烦恼,将全家所有下人都叫到面前,严令禁止他们在林柳面前提起这个流言的时候,林柳自己知道了这件事,并直接找上了林如海。   林如海作为男人,只觉得这个散布流言的人非常可恶,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对于这人散布流言的目的,却囿于性别的局限性,没能第一时间想到男女方面去。   毕竟,林柳与季崧早已经订婚,且还是的皇上亲自下旨赐婚。   林柳却在听到流言后的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这个流言对自己的恶意,从而联想到了前段时间贾敏从宴会回来,提到的,不少姑娘都对季崧夫人的位置志在必得,哪怕在宴会上也不惜对拐外抹角地嘲讽林柳的身世,让她生了好一顿气的事儿。   于是很自然地,她便将这位散播流言的凶手,锁定到了这些姑娘身上。   但这些对季崧夫人的位置虎视眈眈的姑娘中,并非所有人都有那个实力将抹黑林柳与林松姐弟之间关系的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连林如海都查不出真正的凶手。   所以林柳在一番调查之后,直接锁定了地位更高的楼玉静与另一位高门姑娘。   如今,林柳便是拿着自己查到的两位人选,找上了林如海:“若是没有猜错,胡乱散播我与龟龄流言之人,就在这二人之中。”   林如海对林柳很是信任,她既然说凶手是这两位姑娘中的一个,必然就差不了。   唯一的问题是……   “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林如海皱眉,“小小姑娘家,心思恶毒,一心败坏旁人名声又有什么好处?”   林柳扯了扯嘴角,讽笑:“许是觉得一等将军夫人这个称号好听,见不得女儿顶了,所以想要让女儿退位让贤吧。”   林如海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林柳的意思。   他皱紧眉头:“虽然皇上上次说了不得体的话,但你与季崧的赐婚圣旨到底是他下的,他只要不想自打脸,就绝对不会坐视你们二人分开。”   林柳笑了笑:“我死了,这门婚事不久作废了?若是父亲迂腐一点,指不定在听到流言的时候,便将我勒死了;若是母亲顾念龟龄名声与前程,我如今也活不成;甚至于,我若是脆弱一些,听到流言的时候,怕也只能想到以死自证清白。”   古人对名声有多看中,林柳生活多年,可再清楚不过了。   不只是在家里的时候处处危机,就连出嫁之后,也可能遇上不好的事儿——   若非季崧打小与她们姐弟一起长大,一旦听到流言,就算不信,心里也会留下一个疙瘩。等她嫁过去,夫妻不和,天长日久的,谁知道会不会发生休妻,又或者她受不得侮辱选择自尽之事?   这位幕后凶手散布这等谣言,打从一开始,就是奔着逼死林柳去的。   林如海本来只想到了毁人名声这一层,如今听了林柳的话,意识到对方竟然是奔着要自己女儿的性命去的,整个人怒火冲天,恨不得找上门去,问问这两个姑娘的父母到底是怎么教孩子的。   林柳好不容易才将林如海劝下来:“我只查到了这两位姑娘,但这事儿到底是哪一位姑娘做的,我们都还不知道。父亲您还是先冷静下来,让人调查清楚到底是谁,我们才好打上门去。”   林如海深吸一口气,好一会儿后才勉强恢复冷静。   然后,他点头应了下来:“我会让林大去调查这个流言最开始到底是从谁的口中说出来的,你……”他顿了顿,有些别扭地开口,“你还是写信给季崧解释一下,不要让他误会了你。”   见林柳不以为意,林如海叹气,“这流言向来是越传越离谱,越传越失真。你若现在不解释,等到流言传到边关,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让人辨不清其中真假了。”   林柳感念于林如海的提醒,笑着点头:“父亲放心,我回去后就写信给季崧,告诉他京城发生的事儿。此事毕竟因他而起,他若是真的误会了,我倒是觉得没必要再与他在一起了。”   林如海无奈,但见林柳眼神平静,似乎对季崧非常信任,犹豫之后,到底没有再多说什么。   两个孩子感情好,互相信任是好事,他这个长辈说得多了反倒不妙,容易让人觉得是在挑拨离间,最担心的还是弄巧成拙,反倒影响了两个孩子的感情。   林如海直接吩咐林大去调查楼玉静与另一位姑娘,然后得知,流言还没传出来的时候,另一位姑娘便跟着母亲离开京城去了外祖家,等流言传得似模似样之后,她才回到京城。   林如海还不放心,又让人调查了一下她家里人这段时间的动静,等确定此事真的与对方无关之后,他这才调转矛头,直接转向了谷和长公主一家。   林柳与林如海聊天之后都觉得,楼玉静干有恃无恐地散布林家的流言,倚仗的就是谷和长公主的身份,于是决定直接将目标对准谷和长公主——   只有让楼玉静失去了自己倚仗的一切,她才会真的觉得后悔,才会觉得自己错了。   说来林柳与这位谷和长公主还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正是林柳是送子麒麟的流言传得最厉害的时候,当时还是七公主的谷和长公主被钱曼拖着赶到了荣国府,希望能与她亲密接触,好试试看自己能否怀上一个儿子。   也正是因为钱曼与谷和长公主,林柳才能从当时的流言中脱身,安安静静地长到这么大。   但如今,自己再一次深陷流言,谷和长公主的女儿却成了这流言的发起者。   这缘分也是挺奇妙的。   林柳笑了笑,然后毫不犹豫地让林二配合林大,将谷和长公主府掘地三尺,一定要调查出可以拿捏的把柄——   这样的人家,府上起码几百号人,人员繁杂,势力纠葛,绝对不可能平平静静,一点儿隐秘之事都没有。只是这些人家不像是荣国府,一点儿事情都藏不住,随随便便就会被人打听到而已。   在林大与林二调查的时候,林柳与林如海也没闲着。   林如海本是御史府出身,如今想要弹劾一个人,御史府的人自然愿意帮他。别说只是一个没有实权,只有帝王信重的长公主了,就算是林如海想要弹劾朝中官员,只要有证据,这些御史也没一个觉得怕的。   毕竟四处弹劾,本就是他们的工作——   用现代的话来说,御史也是要考察KPI的。   林如海送上一份大礼,还没有半点儿风险,御史们自然是非常乐意接的。   于是这日上朝,谷和长公主就被弹劾了。   谷和长公主纵容豪奴,强占民田,以权压人,逼死老百姓……   一桩桩一件件的,全是林如海这段时间搜罗来的,谷和长公主府上下犯下的罪行。   每一桩都触目惊心。   但其实这样的罪行很正常,除了林家这样治家严明、且子嗣不多的家族,朝中站着的每一位官员,细扒拉,都能找到类似的罪行。   虽然可能没有谷和长公主府这么多,但一定是有的。   比如荣国府,他们最后被抄家的原因中,就有类似的罪名。   但其实对这些权贵来说,这些罪名有些不痛不痒。当有人被人用这样的罪名弹劾的时候,只代表一件事——   有人要搞你了。   第一天弹劾了公主府,第二天直接加码,弹劾了谷和长公主的驸马爷:身为驸马,竟然胆敢养外室,这完全是将皇家的脸面往脚底下踩!   驸马这样做,长公主不可能不知道,但这有什么问题?你自己不介意,不代表事情闹大之后,皇上也不介意。   第三天,谷和长公主的驸马,被抓进了大牢。   但御史府并未放过驸马,再次拿出证据,将驸马一家上下全都弹劾了一遍。上至驸马的父亲,下至驸马的兄弟侄儿,只要犯过罪的,没一个逃过了御史府的嘴。   第四天,御史府再次发力,直接弹劾谷和长公主心思恶毒,害死了驸马身边通房妾室。   第五天……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御史府没有哪一天的弹劾是落在了楼玉静身上的,但每一桩每一件,又都是在楼玉静的身上插刀子。   谷和长公主也不傻,林家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她若是还搞不清楚自家被林家针对了,她也不可能在皇上登基之后,还能过得这么好了。   哪怕楼玉静是谷和长公主的小女儿,素来最得她宠爱,她也绝对不可能为了这么个女儿将全家陪上。   于是不久,谷和长公主直接带着楼玉静来到林家,想要向林家道歉。   然后,直接被林家拒之门外。   谷和长公主咬紧牙关,等回到马车之后,反手就给了楼玉静一个巴掌:“你自己想办法将外面的流言澄清,否则下次本宫就不会好好带你过来,而是让人压着你跪在林家门口负荆请罪了!”   楼玉静从来不曾被母亲这般对待,当即气红了眼:“林如海就只是一个大臣而已,不过是皇帝舅舅的奴才,我可是舅舅的外甥女,您怎么能为了一个奴才打我?”   谷和长公主都要被自己的女儿给气笑了,冷声道:“是啊,人家就只是个奴才,只不过这个奴才特别本事,可以直接将你母亲我毁于一旦,然后让你失去所有倚仗,成为人人可欺的小可怜而已。”   楼玉静委屈地红了眼,不敢再开口说话。   但她显然没有将谷和长公主的警告听进心里,回到公主府后没多久,便直接换好衣服进宫求见皇上去了。   皇上忙于政务,不想搭理楼玉静。   楼玉静不甘,转头就找上了正在养病的太上皇与皇太后。   太上皇一直养病,对朝堂诸事不够了解,如今得知长公主府最近被针对,已然有些不高兴。   紧跟着他得知,这些手段竟然是出自林如海之手时,脸上的表情瞬间消失,变得冷凝许多。   如楼玉静所言,她到底是皇上的外甥女,也是太上皇的外孙女,不看僧面看佛面,即便报复也该收着手才对;林如海出手这般狠辣,自然让他不爽。   皇太后时常与皇后说话,倒是对此事的来龙去脉了解颇多,扫了楼玉静一眼,直接将她散播流言,意图逼死林柳之事说了出来。   楼玉静心脏一跳,正要开口认错,便听太上皇淡淡开口:“林家养女这不是还好好活着吗?林如海出手委实不知轻重,合该敲打一番。”   皇太后愣住,笑自己想太多,太上皇就算如今已经年老,也不会多出几分仁慈,会体谅他人处境。   于是敛下眼中情绪,只当自己是个聋子哑巴。   楼玉静却因为皇上这番发言,笑容都明媚了许多:“外公合该将母亲叫进来说一说,她得知此事背后是林家搞鬼之后,不但没说林家不好,反倒打了我一巴掌,还说要让我澄清流言,否则就要压着我上林家负荆请罪。”   她笑着上前抱住太上皇的胳膊,撒娇道,“我若真被母亲压着上林家去负荆请罪,这一身嫩皮哪儿还能看?您说母亲过分不过分?”   太皇上扫了她一眼,点头:“寡人马上就将你母亲叫进宫,让她好生反省。自己明明是最尊贵的公主,何至于拉下身段儿与臣子道歉?”   楼玉静瞬间笑开了花儿。   谷和长公主没多久便进了宫,毫不意外地被太上皇训斥了一顿,然后才能带着自己的女儿回到公主府。   只是刚下马车,还不等楼玉静进门,长公主便直接让人将公主府的大门关上,根本不让楼玉静进门:“你姓楼,是楼家人,却连累得我公主府上下被林家针对,训斥你一顿,你还不服,还学会找太上皇诉苦了?我这儿庙小,养不起您这尊大佛,您啊,还是回您自己的楼家吧,就别来带累我这小小的公主府了。”   长公主与驸马在楼玉静出生后便分居,之后十多年就没在一起生活过,楼玉静虽然住在长公主府,白天却更多还是待在楼家。   长公主与楼玉静之间,还真没太深的感情。   为了自己其他的女儿考虑,谷和长公主完全不打算纵容楼玉静的嚣张与无脑。   楼玉静直接傻眼。   但不管她怎么说,长公主就是不开门。   楼玉静无法,只能惴惴不安地回到楼家。   但她没想到的是,楼家已经知道了自家会遇上这等祸事,正是因为楼玉静看上别人已经定亲的未婚夫,想要用流言逼死人家女儿,所以才引发了这一连串儿的报复。   楼家虽然没有拒绝让她进门,但打从她进门开始,不管是府上的下人,还是楼家其他没有被抓的主子,全都只将她当做空气。   礼仪上你挑不出他们的错,但人家就是不与你说话,不与你有眼神交流,完完全全地当你不存在。   楼玉静几乎被楼家的态度逼疯,她气得破口大骂,直言要去求太上皇为她做主。   老太太这时候才抬眼看了她一眼:“皇家管天管地,难道还能管我们教育自家后代?若真如此,我们也养不起你这个后代了,隔日我这老婆子便进宫一趟,将你送进宫,想来太上皇应当非常喜欢有你这么个嘴甜心善的晚辈在身边逗乐。”   楼玉静气得发疯,却完全拿对方没办法。   毕竟,她虽然与皇家有些关系,却并非皇室宗亲,而是楼家人。既然是楼家人,自然就要孝顺楼家的老祖宗。   否则,于是的口诛笔伐,可不是那么容易承受的。   不过很快,楼玉静便冷静下来——   她还有太上皇这个靠山。   而且,母亲与楼家人这般对她,也不过是因为自己在意的人被她牵连了而已。只要她能想办法将那些人全都捞出来,他们对自己的态度自然会恢复到原本的模样。   楼玉静下意识便想到了世乐郡主,她很清楚,皇上虽然对身为长公主的母亲有几分敬重,但这样的敬重很虚浮,并不会让他因此改变对长公主府与楼家那些人的判罚。   但她的母亲不行,忠顺亲王却可以。   于是楼玉静睡了一觉起来后,便直奔忠顺亲王府。   但迎接她的,并不是热情的世乐郡主,而是满脸带笑,端庄温柔的薛宝钗:“楼姑娘还是请回吧,郡主昨夜睡得晚了,染了风寒,不好见客。”   楼玉静立刻明白这只是世乐郡主的敷衍之语,她只是不想见自己而已。   但楼玉静非常了解世乐郡主,知道这就是个傻子,别人稍微一撺掇就会跟着别人的思路走,非常好骗。   按照世乐郡主的性子,她根本就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楼玉静气怒地看向薛宝钗:“是你对不对?你对世乐郡主说了什么?你信不信等我见到世乐郡主之后,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薛宝钗微微敛眉:“楼姑娘说笑了,郡主就在屋子里呢。您说什么她都能听见,您若是怀疑我对郡主说了什么对您不利的话,您可以马上解释。”   “当然,不管您有没有什么需要向郡主解释的,郡主都有一个问问题想要问您。如今外面甚嚣尘上的,林家大姑娘与林家长公子的流言,是出自楼姑娘之口吧?您可曾告诉旁人,您是从咱们世乐郡主口中听到这个说法的呢?”   楼玉静懵了一瞬,正要开口,便听薛宝钗继续道,“楼姑娘最好不要撒谎哦,忠顺王爷最疼爱郡主不过,他在知道此事可能与郡主有关之后,便让人调查去了,您若是现在撒谎,等王爷的调查结果出来,若是与您的不符,只怕后面就收不了场了。”   “毕竟,”薛宝钗微笑,“郡主的脾气,可不怎么好呢。”   楼玉静捏紧拳头,整个人被气得发抖。   薛宝钗却完全没有打圆场的想法,毕竟这次郡主说了,若是楼玉静真的在算计郡主,哪怕她得罪了楼玉静,郡主也能将她保下来。   当然,她会不惜得罪他人也要为郡主冲锋陷阵,也并不只是因为郡主的一个承诺而已,而是因为王爷看到了她对郡主的作用,于是开口承诺,只要能让郡主在出嫁前不惹事儿,他就会为自己介绍一门顶好的婚事。   ——至少是拥有三等将军爵位的勋贵。   虽然在其他人看来,这个爵位有点儿低,但薛宝钗很清楚,这已经是出身薛家的自己,可以找到的最好婚事了。   若想再好,便只能给人做妾,或者入宫为妃了。   做妾显然是不可能的,入宫为妃又没有接触的机会,且她年纪也大了,所以王爷找上薛宝钗的时候,她几乎没犹豫,便决定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   也因为与王爷的交易,薛宝钗才会处处帮着世乐郡主。   就像这次的事儿,薛宝钗一早便将楼玉静这样做的背后,有可能为世乐郡主带来的危害都一五一十地掰开了揉碎了,告诉了她。   比如,因为这条流言一开始确实是从世乐郡主的口中说出来,所以到后面,楼玉静极可能将传播流言的黑锅甩到世乐郡主身上;   比如这个流言虽然对林柳危害最大,但林松也不是没有一点儿影响,其他不说,至少林松以后回到京城做官儿,前程可能受到非常不好的影响。   而林松的前程受到影响,世乐郡主作为他的妻子,自然也会受到影响。除非,世乐郡主愿意取消这么婚事。   但众所周知,世乐郡主与林松的婚事,是皇上赐婚。   比如,林家一旦误会这个流言是世乐郡主传播,哪怕只是知道这个流言是她多嘴惹出来的,她以后嫁进林家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也就是林柳心理强大,没有自杀;若是她真的出事儿,世乐郡主以后嫁进林家,怕也只会被全家当做仇人一般对待。   比如……   薛宝钗最擅长揣度人心,每一句话都往世乐郡主的软肋上戳——   世乐郡主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她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算计,以及别人损害自己的利益。   很显然,楼玉静的做法完全戳中了世乐郡主的雷点。   楼玉静张了张嘴,到底顾忌忠顺王爷的调查结果,最后只能不甘心地转身离开了忠顺王府。   等人走后,薛宝钗回到屋子。   世乐郡主咬牙:“我原本还不信你的话,如今看来,她果然一直拿我当傻子呢。还是你对我好,不然我又得被楼玉静这女人骗!”   薛宝钗微笑,不答。   ……   只是林如海出手,便已经让楼玉静苦不堪言,紧随而至的属于林柳的报复,更是让楼玉静恨不得时光倒流,将那个胆敢对林柳出手的自己掐死。   楼玉静从忠顺王府出来后,犹豫一会儿后,直接进了宫。   如今,她也只能去找太上皇了。   太上皇得知楼玉静受的委屈,不好再训斥女儿,不然等人回家,受苦的还是楼玉静。   他皱了皱眉,直接让人将皇上请了过来。   林如海的做法还挺让太上皇欣赏的,打蛇打七寸,直接往人心窝子戳。   所以,他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既然楼玉静如今遭遇的一切都是因为林如海,而林如海发作也是因为林如海那个宝贝女儿,他若是下手,自然也只会对“罪魁祸首”下手。   只是没想到,皇上确实来了太上皇的寝殿,同时也带来了一个对楼玉静来说非常不好的消息——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打从江南那边传过来了一个话本儿。   这话本儿如同之前每次一样,都是寄卖在“林深见鹿”这个品牌下面的店铺当中,成为了每一位林深见鹿那些贵妇人和千金小姐们的消遣。   但这个话本儿与之前每一个话本儿都不同的是,讲述了一个虽然带着几分神异色彩,更多却只是商人之家发生的寻常事儿。   女主角是商人收养的养女,打小父母疼爱,兄长疼宠,谁知临到定亲的时候,却被未婚夫的爱慕者散播她与兄长之间的不实流言,她秉性柔弱,也担心因为自己带累了家人的名声,所以自杀了。   但又觉得不甘心,所以化作厉鬼回来复仇了。   这故事本身其实挺寻常的,不寻常之处在于,这个故事并未在江南掀起波澜,反倒在来到京城之后,因为既视感太强,作者的文笔太好,而成功走进了京城所有权贵之家。   那些夫人姑娘们,几乎人手一本。   这下,换做其他人用异样的眼神,看楼玉静和楼家人了。   就在楼玉静惊恐欲绝,太上皇恼羞成怒,皇上淡定旁观的时候,边关又传来消息,季崧成功击退了海上小国,并俘虏了小国的统帅将军,如今正准备班师回朝。   皇上大乐,抚掌大笑:“冯将军果真是我福星,等他回来,我定要设宴款待,再许他千百个愿望,才对得起他此次功劳。”   太上皇面色一僵,半晌扯不出一抹笑来,果断拂袖而去。   楼玉静想到季崧当年向皇上求赐婚的场景,双腿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第100章   楼玉静发现, 季崧马上要班师回朝的消息传来之后,她便成了太上皇的弃子。以前求见太上皇,十次有九次都能见到太上皇的面儿;如今再求见太上皇, 却再也见不着他面儿了。   就好像, 太上皇以前对她的宠爱都是假的一样。   而林家得到消息后反倒愈发高兴, 针对楼玉静的计划也愈发严密。不单是公主府与驸马家,就连楼玉静的几个姐姐, 也都因为她的缘故被连累。   那两人打小在母亲身边长大,见到夫家被连累, 几乎没有犹豫, 立刻就带着丈夫与孩子找上林家赔罪。   虽然林家并未放过他们,但之后到底没有再针对他们。   不过在这之后, 楼玉静的姐姐们,也都与她划清了界限——   这样又会惹祸又心狠的妹妹,她们可不敢来往。   姐妹几个原本还担心自己这样做,会让父母介意, 没想到几人分别见过谷和长公主与驸马之后,竟然发现她们对此完全不在意不说, 甚至还对他们疏远妹妹的举动非常赞同。   楼玉静瞬间成了孤家寡人。   倒是谷和长公主的举动,让林柳知道后, 生出几分别样的心思。   她找上门去, 谷和长公主直接让人将林柳带到了自己面前:“之前求见,林大姑娘可没有让我们进门。我还以为林大姑娘已经对我恨之入骨, 怎么今日想起过来见我?”   谷和长公主眼神好奇, 完全没有将林家之前的针对放在心上。   林柳笑了笑:“只是听闻长公主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有些好奇而已。那楼玉静,真是长公主的女儿?怎么您放弃起来这么容易?”   谷和长公主笑了笑:“自然是我女儿, 不过并非我真心想要的女儿。当初我接连生下好几个女儿,一直不曾为楼家诞下男丁,为此求神拜佛,吃了不少偏方,愣是将身体给搞坏了。之后怀上一个孩子,却让我在鬼门关外走了一遭。”   “打那之后,我便再不准备生产了。”   “为此,我甚至允许驸马纳妾,让他与其他女人生子。”谷和长公主眼神平静,仿佛在说其他人的事儿,“但楼家爱惜名声,又分外看重嫡庶,所以希望楼家的继承人从我的肚子里出来,所以拒绝了我纳妾的提议。”   “他们说得好听,说是为了名声,可以不要儿子,大不了以后从驸马的兄弟那儿过继一个儿子就是。”   长公主敛下眼中情绪,“谁知等我身体养好之后,驸马竟然给我下药,让我再次怀孕。那个怀上的孩子,便是楼玉静。这孩子不但不是我想要的,在生产的时候还差点儿要了我的命。你说,我该怎么对待这个女儿?”   不对她横眉冷对,便已经是念在她是自己女儿的份儿上了。   林柳看着谷和长公主:“您这么容易就将此事告诉我,不怕我拿出去到处宣扬?”   谷和长公主笑了笑:“若是你拿出去宣扬,可以高兴的话。”   林柳一愣,微微叹气:“看来您对楼玉静也不是一点儿感情也无,为了她竟然愿意拿自己的隐私与我。”   “到底是我女儿。”   林柳笑笑:“她当初如何对我,我都已经全盘还回去了,之后我不会再管楼玉静。她若是挺得过旁人异样的眼神,我也不会多管,但若是没了……”   长公主松了口气:“那也是她的命。”   林柳看向长公主,半晌笑道:“你与我接触过的皇室中人不太像,你更像是个通情达理的正常人。”   至于其他人嘛,啧……   长公主眼神淡淡:“他们在高位久了,已经失去了对是非的正常判断能力。我若不是因为被迫怀孕,以及钱曼一事,只怕也无法醒悟过来。”   钱曼?   林柳愣了下,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已经从他们生活中消失许多年的名字:“她还好吗?”   长公主摇摇头:“被涂进欺骗后一直走不出,如今已经到京郊的寺庙带发修行,我瞧着她的精气神倒是比之前好多了,许是要不了多久,她便能从情伤中走出来。”   林柳犹豫之后,再问:“你对太上皇与皇上,是如何看待的?”   长公主看林柳一眼,笑道:“还能怎么看?就是两个需要小心伺候的主子,轻易招惹不得。”   至于父亲与兄弟的身份?算了吧,人家不认,你若是当真便成了笑话了。   就像她那小女儿一样。   就像当初,她被驸马下药,满怀希望地回去求助却被拒绝一样。   林柳看出长公主眼底的冷漠与抵触,轻笑:“长公主,我们做一个交易吧?”   ……   边关将军想要班师回朝,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必须得到皇上的允诺,才可以开拔回朝。   等皇上准许的消息传到季崧手上,季崧这才可以带着人回京。   从开拔到回京,起码也要三四个月。   林家与神武将军府得到消息之后,虽然有所准备,却也并未着急。   皇上却因为季崧的胜利,而完全等不及了。   就在朝堂上下都还在因为边关大胜而欣喜若狂的时候,皇上突然发难,直接让人抄了宁国府的家。   四王八公其他人还没弄清楚情况呢,贾珍贾蓉二人便直接充军,连一点儿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给其他人。   至于宁国府的罪名,那可就太多了。   皇上本来想要直接给宁国府定一个欺君之罪,但因为太上皇“惦记”着宁国府祖上的功劳,到底将这一条可以将其诛九族的罪名给抹了,只是判了流放三千里。   也正因为没有这么一条欺君之罪,四王八公的其他人竟然不曾反应过来,皇上这是准备对他们出手了。   但这没什么,因为早有准备的皇上,完全没有掩饰自己就是要对付四王八公这件事——   就在宁国府被抄家不久,宫里“缠绵病榻”的贤德妃,薨了。   宁国府被抄之后,荣国府上下便一直惶惶不安,一直担心宁国府的事情会不会牵连到荣国府,导致自家也被抄家。   后来还是想到贤德妃在宫里好好的,荣国府上下这才安心——   一般而言,一旦某个宫里有人的家族出事儿,最先被皇上清算的便是他的枕边人。若是宫妃得宠,自己不会受到太大牵连,却也可以往宫外传递一些信息,若是宫妃不得宠,其要嘛被直接打入冷宫,要嘛直接没了,总之会传出一点儿消息。   但贤德妃还好好的呢。   不止如此,与荣国府来往甚密的王子腾,如今位高权重,已经是一品封疆大吏。   若是荣国府即将出事儿,王子腾怎么可能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这般安慰自己之后不久,贤德妃便就这么没了。   而在贤德妃死后不久,得到消息正要往京城赶的王子腾,竟然因为赶路偶感风寒,吃错了药,没了。   堂堂一个封疆大吏,身边难道没有带上一个随行大夫?   吃错药?也就哄哄那些天真的人而已。   接连失去两个保护伞,荣国府上下瞬间慌了,不论是贾赦还是贾政,面对这般情况都如无头苍蝇一般团团乱转,完全找不到方向自救。   两兄弟商量之后,竟然去寺庙将老太太请回了荣国府。   老太太到底在意荣国府,也担心在忙乱之中,自己这两个儿子又干出了什么祸事,竟然真的回到了荣国府。   她刚回来,贾敏便要去荣国府请安。   林柳想了想,干脆跟着贾敏一起过去。   但没想到的是,老太太竟然推脱不见。两人站在门口,鸳鸯出来,微微叹息:“老太太说了,荣国府如今自身难保,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抄家了,林姑奶奶本来清清白白一个人,还是不要与荣国府来往过密,以免连累了您。”   贾敏被这话唬了一跳:“我作为女儿给老太太请安而已,何至于避嫌到这般地步?”   她正要分辨,却见贾珠得到消息过来,见到她后行了一个大礼,起身后开口道:“林姑妈还是赶紧归家吧,荣国府如今的情况,旁人都不愿意沾惹,您愿意过来探望老太太,老太太自然高兴。只是您一片好心,我们反倒不好多留,免得带累了您这唯一的好心人。”   贾敏看着贾珠,许久后叹气:“既如此,我便走了。”   贾珠点头,提前说明:“姑奶奶走后,若是听到什么不好的流言,不要放在心上。”   贾敏一愣,正想问他,却见贾珠直接进了老太太的屋子,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林柳见她回不过神,拉了下贾敏的袖摆:“母亲,我们先回去吧。珠表哥说的流言,我们回去后,许是要不了一日便知道了。可能有些不好,但听珠表哥的意思,应当是他故意放出来,您到时候不要放在心上就是了。”   贾敏叹气,与林柳一起离开了荣国府。   果然次日上午,关于荣国府求林家拉拔一把却被林如海毫不留情地拒绝,贾敏这个外嫁女夹在娘家与夫家之前两面为难,想要回娘家探望母亲,都被气怒的国公夫人拒绝了,不但连面儿都没见着,还被老太太赶出了荣国府。   这荣国府与林家啊,只怕是闹掰了。   贾敏听到这个消息,又是一阵伤心。她很清楚,这是母亲在保护她,不希望她也被荣国府的事情连累。   她忍了忍,到底没忍住,找上了林如海:“我知道自己不该问,但……我就想问问,荣国府的罪名严重吗?”   林如海看着贾敏半晌,揽着她的肩膀坐到一旁,面对面儿地看着彼此的眼睛。   他脸色并不怎么好,低眉敛目,似乎在想该如何措辞。   贾敏对林如海了解至深,立刻便得到了答案。   但……   她还是想要亲口听听,荣国府的情况到底有多严重:“如海,荣国府到底犯了多少事儿,你就全部告诉我吧。我受得住。”   林如海抬头,对上贾敏担忧却坚定的眼神,叹气道:“其他倒是还好说,不论是手下豪奴强占良田,还是他们仗着贤德妃大肆敛财,王夫人包揽诉讼等,都还有缓和的余地。”   “因为贾赦贾政都不怎么成器,也没怎么牵扯到四王八公的计划当中,皇上对他们倒也没有那么痛恨。”   贾敏苦笑,贾赦贾政的不成器,竟然也成了荣国府的救命稻草。   林如海没理贾敏复杂的眼神,继续道:“但问题是,贾赦胆大包天,竟然惹出了人命。”   贾敏吓了一跳:“惹出了人命?”   林如海叹气:“我也是才从御史府的同僚口中知道,他们之前得到消息,贾赦为了几把精美古扇,逼死了人。”   “谁逼死了人?”   林柳刚进林如海的书房,没想到便听到这等重大消息。   林如海冲着林柳招招手,等她坐到贾敏身边后,这才继续开口:“仿佛是一个叫做石呆子的人。那人家中穷苦,手上却有十几把从祖上传下来的古扇,都是名家真迹,不说价值连城,却也能卖上个几万两银子。”   “但人宁愿过着清贫日子也不愿售卖古扇,显然是打算将这古扇当做传家宝,继续往下传的。”   “谁曾想,贾赦得知此事后,便惦记上了。”   林如海皱眉:“我得到的消息是,他为了得到那些扇子,于是仗着荣国府权势,逼着一个叫做贾雨村的官员,给石呆子捏造了一个‘拖欠官银’的罪名,将人直接下了大狱。”   “一番折磨之后,那石呆子受不住,到底将家里的十几把古扇折价卖了,然后补上了那莫须有的拖欠的官银。但因为折磨太过,那石呆子回到家里不久,便药石罔灵,入了地府。”   贾敏悚然一惊:“我大哥真的这般、这般狠心?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林如海摇头,“我也不知道,但御史府得到的消息是这样。不过此事御史府暂时还不打算弹劾,因为涉及人命,此案已经移交大理寺,要等案件水落石出之后,御史府才会整理证据再在朝堂之上,将此事并荣国府的其他罪名一并弹劾。”   “听说大理寺已经将那个叫做贾雨村的官员召回了京城,等他签字画押,贾赦只怕……”   林柳一听,便明白林如海说的是哪一件案子:“此案是谁揭发出来的呢?”   林如海摇头叹息:“是那石呆子的独子。因为家中清贫,无法养活自己,于是他早早跟着商队走南闯北,最近才回到京城。他这些年在外面也大赚了一笔,据说带回来了近千两银子,虽说与我们这样的人家无法相比,但也足够让石呆子一家过上相对富足的生活了。谁能想到……”   兴冲冲地回来,得到的却是自己的父亲因为几把扇子,就被人给逼死了呢?那石呆子的儿子得知此事后,还不知道怎么崩溃呢。   贾敏张了张嘴,一时又为贾赦担心,一时却又觉得贾赦不得管落得何种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两种情绪在她心里交织,贾敏心里难受,到底红了眼眶。   林柳见状,转身拥抱了一下贾敏:“母亲,若是想哭,便哭出来吧。”   贾敏眼里噙着的泪水,瞬间一颗颗地滑落下来。   好一会儿后,贾敏才调整好情绪。   林如海这才继续开口:“我瞧石呆子那儿子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此事没有和解的余地。荣国府其他人到底会被如何判还不知道,但贾赦一个流放是绝对没跑的。”   贾敏又红了眼眶,但许是早有准备,她这次并未流泪。   林柳想了想,却道:“那位贾雨村向来喜欢巴结有权有势之人,之前虽然靠着金陵贾家那边的关系与贾家联系上了,但很快便与王子腾攀上了关系。而他做事儿向来唯利是图,将石呆子抓紧大牢屈打成招之事,指不定是他自作主张。”   不过就算贾雨村是自作主张,贾赦能心安理得地收下贾雨村送来的扇子,可见也不是一个好东西。   见林如海疑惑,林柳提起之前贾雨村算计龟龄之事:“他为了自保,反咬贾赦一口也是可能的。”   林如海对贾雨村有了印象,他皱眉思索片刻后摇头:“就算此事是贾雨村自作主张,但扇子在贾赦手上,贾雨村说自己是受了贾赦指使,是完全说得通的,大理寺的人只怕会采纳贾雨村的证词。”   所谓指使,本也不会白纸黑字地写下来,只需要让身边小厮给贾雨村递个话儿也就是了。   贾雨村一旦反口,在贾赦收藏了石呆子扇子的情况下,几乎一咬一个准。   而且贾雨村自作主张一事,本也是林柳猜测,他到底受没受贾赦指使,本也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林柳其实对此结果早有准备,只是见贾敏难受才提出此事,本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如今被林如海否认,倒也没有让她太过伤心。   就连贾敏,也接受了这件事:“到底是他自己起了贪念。那些扇子对大哥来说不过是一件玩物,买到手后也是收藏起来,根本没什么用。他却为了这一点点的私心,将人逼得……”   “不管落得什么下场,也是他应得的。”   虽是这样说,贾敏还是觉得难受。   林如海转移话题:“荣国府因为没有参与四王八公谋反之事,除了贾赦之外,其他人轻的也就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重的也不至于落得流放下场,夫人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贾敏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但谁也没料到,那大理寺的人顺着石呆子的案子往下一查,竟然顺藤摸瓜地找到了已故的王夫人放贷与包揽诉讼之事。   不论是放贷还是包揽诉讼,可都是大罪。   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就算王夫人已经死了,王夫人身边的周瑞家的也没有放弃放利子钱的进项,竟然偷偷拿出王夫人的嫁妆,继续在外放贷。   因为钱不是自己的,周瑞家的做事儿就激进许多,一旦到了还贷的日子,对方不曾还钱,她为了将银子拿回来,都是将人往死里逼。   周瑞家的放贷期间害的人,连带着王夫人放贷几十年害的那些加起来,竟然超过了五十之数。   虽然那些人不是王夫人与周瑞家的直接害死,但他们也负有间接责任。   这两件事的证据查出来后,对荣国府影响最大的是——   没人相信下人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胆敢用主人的钱去放贷,所以这个罪名毫不意外地扣在了贾政头上。   不止如此,王夫人以前包揽诉讼用的名帖,也是贾政的。   两罪并罚,贾政竟然同样落得流放酷寒之地的下场。   不过好在,除了两位老爷,不论是贾珠还是贾琏,都因为这些年不在京城而没有受到太大牵连。   贾赦与贾政被流放,荣国府自然也被抄了家。   因为贾母还在,荣国府也并未参与那些要人命的事儿,所以皇上网开一面,倒是没打算对荣国府的人赶紧杀绝。   宁荣两府被抄家的过程中,倒是发生了一点儿趣事,让京城的人津津乐道的许久——   原来早前宁国府抄家的时候,府上除了一些老物件儿,倒是没有抄出太多钱财。至少与宁国府摆出的排场相比,那些财物略显得寒酸。   前去抄家的官员本以为宁国府穷,却没想到,等他们将宁国府的下人房全都抄了一遍后,竟然抄出了上百万的财物。   虽然比不上宁国府的,但这也是个相当庞大的数字了。   何况因为宁国府的赖二是隔壁荣国府赖嬷嬷的儿子,他这个宁国府管家,宁国府最有排面的下人的家都还没抄呢。   宁国府的事儿当时就引起了热议,不过因为涉及抄家之事,倒是没有谈论太久,便在京城销声匿迹了。   可是没多久,荣国府也被抄了。   荣国府倒是比宁国府更富庶一些,但因为家中女眷的嫁妆都没有动,抄出来的财物倒也没有比宁国府多出多少。   但等荣国府下人被抄之后,那高达数百万的财物,可叫不少人红了眼。   尤其是老太太身边的赖嬷嬷,以及已故王夫人的心腹周瑞家,这两家人的财物加起来,直接超过两百万。   赖嬷嬷家更多,足有一百多万,周瑞家的虽然少些,也有几十万的财物。   虽然一部分是不能折换的物件儿,但这个数字也足够让人瞠目结舌,甚至人人自危了。   不少人家在得知此事之后,直接带着家丁将府上豪奴的家产全部抄没,然后一看,这些下人贪下的银子虽然比不得周瑞家与赖嬷嬷家的,但也是个相当惊人的数字。   尤其是那些表面光鲜,实则内囊已尽的人家,竟生生靠着这次“抄家”挺了过来。   不过此事到底只是趣事,京城众人很快便因为皇上接下来的举动,被转移了注意力。   宁荣两府虽然以前权势滔天,但后辈一直不成器,所以早已没落,也就老太太还在,京城其他人还愿意给两家一分薄面,但谁都知道,这两家根本没什么实力,是最好捏的软柿子。   皇上拿这两家开刀,实在再正常不过。   但谁也没想到,皇上在将宁荣两府抄家之后,竟然还没有停下的打算,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四王八公的其他几个国公府。   这几个国公府的后代其实也不怎么成器,但比起宁荣两府还是出息一些的,也有那么一两个在朝中做官,与四王之间的关系也更亲密。   其他六个国公府几乎是同时出事儿。   北静郡王等人一看,立刻明白皇上这是要搞他们了,若是这六个国公府没被救下来,下一个只怕就轮到北静郡王府等四个郡王府了。   于是北静郡王立刻进宫找到了太上皇。   太上皇还在因为季崧打了胜仗,班师回朝后定然会给皇上的势力添砖加瓦一事生气,如今听闻皇上竟然又要对他手下势力下手,登时勃然大怒,直接找上皇帝,将人狠狠训斥了一顿。   皇上对太上皇早有怨言,他在位期间好大喜功,又喜欢好名声,愣是将原本还算充裕的国库折腾得干干净净,若非他登基之后抄家了一些人,这些年天灾人祸也不算多,这王朝早就在传到他手上后不久,就因为国库空虚而战乱四起了。   但让皇上最恨的,还是太上皇明明退位,却还扶持着老臣与他争锋相对,留恋权势,不愿放手。   那些老臣一个个的全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只要让他找到机会,是一定会拔除干净的。   如今,正是那个最合适的机会。   哪怕太上皇将他训斥一顿,皇上也并未放弃自己的打算,从太上皇的宫里出来后,立刻就下令让人将六个国公府全都包围起来。   却不料这行为像捅了马蜂窝一样,直接激怒了四王八公。   他们提前造反,让手下的人到原平南伯府去取兵器。   不料,等他们的人从密室内拿着武器出来,正好与皇上派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人赃俱获,四王八公密谋造反一事彻底没了回旋的余地。   但当皇上派人去将谋反首恶抓起来的时候,却只抓到了六个国公,东南西北等四位郡王却早已经带着家眷乔装打扮,提早离开了京城。   皇上意识到情况不妙,立刻让人去打听。   但他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徐州那边便传来消息,说是四位郡王已经到达徐州,并带着手下的人成功起事,将徐州牢牢掌控在了自己手上。   不仅如此,四位郡王在拿下徐州之后,还意图向外扩张:最好的下手之地,便是同为京杭大运河码头城市的淮扬等地。   皇上立刻派兵增援,他很清楚,若是让京杭大运河的所有交通要道都被四位郡王拿下,江南便成了四王的囊中之物,他再想将其夺回,只怕难于登天。   皇上被这个疏忽弄得焦头烂额,却没想到太上皇竟然还在幸灾乐祸。   皇帝都要气笑了,也懒得装那孝子贤孙,直接怼了回去:“您现在倒是笑得挺欢,还当我不知道四王八公能在京城与徐州攒下这么多的武器与兵力,都是您纵容的结果?”   “您不会以为四王拿下京杭大运河之后,会将江山还给您吧?想什么呢?你怕是还不知道先太子唯一的那个遗孤,是他与您的妃嫔私通生下来的吧?”   太上皇勃然大怒:“你在胡说什么?”   皇上冷笑:“我胡说?您真当四王八公对你忠心耿耿呢?也不想想你当年对他们都做了什么。当初明明是你自己将四王八公这些老臣权臣推到先太子身边,后来又觉得先太子势力太大,直接来了个废太子。”   “废也就废了,你却不承认先太子变成那样都是被你一步步逼出来的,反倒认为是那些老臣唆使、带坏。哈哈哈……”皇上大笑,“你当初将那些老臣家最有希望的子嗣弄死的弄死,弄傻的弄傻,弄残的弄残,你不会以为那些老臣傻到看不出是你出手的吧?”   “你都断绝了人家家族传承的希望了,他们怎么可能还效忠于你?”   “父皇你醒醒吧,四王八公早就对你不满了。”皇上冷冷地扫了太上皇一眼,“不然你以为,四王八公明明全都知道先太子遗孤的真正身世,为何不向你揭发,反倒冒着欺君之罪的风险帮助先太子掉包孩子,将真正的先太子女儿给藏起来?”   说完,皇帝懒得再与太上皇说话,径直转身离开了他的宫殿。   四王八公声势浩大,很快就在南安郡王的带领之下,夺得了好几座码头城市。   但他们到底兵力不足,很快就后继无力,只能暂停攻打计划,慢慢消化已经打下来的城市。   皇上趁胜追击,立刻派兵去其他码头城市,希冀于能将其保下。   一切进行得还算顺利,一直到,黄河中下游突然传来消息——   连续大半个月的暴雨,冲垮了堤坝,带来了可怕的洪灾与瘟疫。   皇上反应迅速,立刻让人开仓放粮,同时开始筹集赈灾银两,意图尽快平息洪灾与瘟疫带来的不好影响。   没想到不过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受灾各地都传来消息——   粮仓,空了。   不但粮仓空了,他们意图拿钱去购买粮食的时候,才发现城内粮铺基本关门,只剩一些小粮铺还在苦苦支撑。   但为了自保,这些小粮铺在高价卖了大半库存之后,也跟着关门,带着粮食跑了。   皇帝勃然大怒,立刻加派了一位钦差大臣过去调查真相。   但在粮铺全部关门的情况下,就算钦差大臣查清真相并带来了几十万的赈灾银两,也根本毫无用处。   各大府衙只能想办法从周围不曾受灾的府城借粮,也是在这时候,全国各地才突然发现,自家粮仓里面的存粮,竟然所剩无几,就算想要借粮给受灾的地方,也根本无能为力。   这情况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消息传到京城之后,不单单是皇帝,就连太上皇也坐不住,选择了出山。   但他的出现,毫无用处。   雪上加霜的是,受灾地区突然出现一股势力四处开棚施粥,在极短时间内就俘获了大量的民心。   与此相对的却是,朝廷在这次赈灾中表现出来的无能,让老百姓对太上皇与皇上都失去了信心——   不只是受灾地区的老百姓,受灾地区附近的几个府城的老百姓,在见到灾民的遭遇后,也对朝廷失去了拥护之心。   对老百姓来说,朝廷若是不能保护百姓,拥护他们又有什么意义?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毕竟受灾的只是一小片地区,只要派兵震慑,到底不会掀起太大的影响。   可谁也没想到,江南一带非常出名的一份报纸上,突然刊登一篇指责皇室失职的檄文。   因为活字印刷与畅销小说,以及林深见鹿四处开店缘故,这份报纸刚出来,便顺着林深见鹿的商路,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送遍了全国各地。   全国各地舆论一起,哪怕是皇帝也无力堵住所有人的嘴。   外地传来消息,一些民风彪悍的地区已经有人对皇室不满,想要揭竿起义了。   而这时,一路疾驰的季崧及其军队,即将赶回京城。   皇上又喜又悲,喜的是,季崧在这个时候带着军队回来,至少能保证京城不会出事儿,让京城的官员与百姓可以放心;悲的是,即便季崧带回来了十多万军队,同样无法对全国各地的乱象带来好的影响。   但不管怎样,季崧能在这个时候回来,都是好事。   皇上整理好心情后,决定亲自带着文武百官到城外迎接季崧的凯旋。   太上皇不甘示弱,也带着一众皇室宗亲来到了城外。   季崧带着军队乌云压顶一般来到城外,看到城门口站着的那一众国家栋梁与皇室宗亲,他缓缓勾唇,露出一抹肆意畅快的笑来。 第101章   皇上见到季崧过来, 立刻笑着的迎了上去,只是还不过刚开口说了一句“爱卿”,便听季崧笑着开口:“来人啊, 将这群人给我抓起来!”   皇上还有发懵, 便见旁边的士兵“啪啪啪”地跑出整齐有力的步伐, 直接将城门口的所有人给围在了中间。   然后士兵两人一队,一队负责一人, 分工合作,很快就将在场所有人都给绑了起来。   从开始到结束, 也不过花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在场之人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 就在吵吵闹闹当中被人绑了。   城墙上的士兵见势不对,想要出来救驾。但季崧就站在皇帝面前, 见到守城士兵过来,只是将视线落在了皇帝身上,便让对方投鼠忌器,不敢再上前。   皇帝等人这才反应过来, 一个个不敢置信地看着季崧,完全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样做。   皇帝更茫然:“朕记得自己对你不薄, 不但给你赐婚,还让你小小年纪成为边关主帅, 后来更是赐你一等将军的爵位, 朕甚至还打算等你回来,就赐你侯爵。你到底为何这般做?”   季崧看了皇帝一眼, 轻笑:“因为我从来就不叫冯紫枫, 我的本名叫季崧。”见皇帝一脸茫然的样子,他嘴角绷直成一条直线,“季崧这个名字太普通太寻常, 皇上许是不记得了,但平南伯世子这个身份,皇上总不至于不记得了吧?”   皇上回想片刻,而后悚然一惊:“你是平南伯世子?”   比皇帝更惊讶的是太上皇,他听到季崧身份后,立刻意识到不好:“你不是死了吗?”   季崧转头看向太上皇,勾唇冷笑:“我从地府又爬出来了,太上皇,您看到我的时候,难道就不曾回忆起一点儿什么?”   太上皇目眦欲裂,正要开口,却见季崧直接抬手:“将人全给我带回皇宫!”   有皇帝与太上皇打头,守城士兵根本就不敢将人拦在城外。   季崧一行人长驱直入,几乎没有遇到半点儿阻碍。哪怕这一行人走在路上实在吸人眼球,看到队伍后面那乌泱泱的军队,也根本没人敢往上面凑。   然后,季崧便带着人直接进了皇宫。   皇帝这些皇亲国戚,以及其他官员往日养尊处优,向来认为自己身份高贵,与寻常百姓根本不是一类人。   其中又尤其以太上皇一脉势力为最,他们受到太上皇影响,向来唯我独尊,根本不容其他人反抗,一旦有人反抗,他们便会直接下杀手,好让人知道自己的不好惹。   季崧最痛恨的,便是太上皇一脉势力。   于是等所有人都进入皇宫之后,他直接让人将太上皇一脉的势力赶到一起,然后一五一十地审问,当初平南伯被灭门一事到底有多少人参与。   不只是灭门季家一事,还有之后的收尾。   但没想到的是,他问了个遍,也说出了许多好处,竟然根本没人敢站出来指认其他人。   就在季崧迟疑着是否要在皇宫直接用刑的时候,太上皇气急败坏地开口:“季崧,你是想要造反吗?你就不怕被诛九族吗?”   季崧突然就笑了,眼神阴森可怖:“我倒是挺想被诛九族的,太上皇有本事,就将我我的九族从地下拉回来?”   太上皇被季崧冷漠的眼神看着,背后的冷汗浸湿了衣服。   灭族之恨,绝无和解的可能。   旁边听着这一切的皇帝立刻知道,季崧今日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为了不让自己被太上皇牵连,皇上的咬咬牙,开口道:“你问再多,他们也不会说的。因为平南伯被灭门的整个过程,太上皇一脉的人都是知情人,且都为此事收尾出了自己的一份力。”   到底是灭门惨案,又不是寻常凶手案,被灭门的还不是普通人家,而是早前战功赫赫的平南伯。   只是太上皇一个人,怎可能在短时间内让此事平息下来?   季崧沉下脸,死死地盯着太上皇。   半晌后,他突然笑出了声,直接抽出腰间配剑,一步一步地走到太上皇面前,冲着他举起了剑——   “你不能杀我,我是太上皇,你若是杀了我就是谋逆,以后是要被记在史书中受万人唾骂的。”临死前,太上皇激发了潜力,一句便抓住了季崧的软肋,“季家上下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你就代表着季家的脸面,你若是杀了我,以后季家在史书上的形象,便是逆臣贼子,季家以往攒下的好名声,便会被你付诸一炬!”   季崧,迟疑了。   虽然他恨不得将太上皇千刀万剐,但他说的对,季家如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自己一个人的名声毁了,整个季家的名声就全毁了。   他正犹豫着该如何复仇,就见林柳带着几个丫鬟从宫外进来。   侍卫上前:“林姑娘说自己是将军的未婚妻,也知道我们的这次计划,所以……”   季崧摆摆手,转头看向林柳。   林柳与季崧点头打了个招呼,便径直走到官员当中,赶紧给林如海松绑,搀扶着对方来到季崧旁边。   季崧手下的士兵看向季崧,见他毫无反应,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皇帝意识到什么,立刻用充满信任的眼神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走到季崧身边,却不发一言。   皇上意识到什么,看向林如海的眼神瞬间充满了仇恨,仿佛想要将其剥皮拆骨,生吞活剥一般。   林如海打小受到忠君爱国的思想长大,此刻被皇上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   但想到,今日若是失败,自己全家都要没了,便干脆转过头,根本不与皇上对视。   林柳则转头看向季崧,总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奇怪——   毕竟她也听说了,季崧是在城门口,就将皇帝等人全都绑了起来,然后将他们全都押送到了皇宫。但一直到她过来,季崧竟然都不成想到给林如海松绑……   季崧这是觉得,林如海对他的态度太好,所以想要给自己找点儿刺激吗?   但等对上季崧略带几分恍惚的眼睛,她又忍不住皱眉:“怎么了?事情进行得不顺利吗?”   不至于吧?她刚才在宫门口只是通报了季崧未婚妻的名字,外面守着宫门的士兵便直接让她进来了。若是事情不顺利,她早就被抓了才对。   季崧摇头,将自己的纠结之处告诉了林柳。   并非太上皇说出那话之后,他才开始纠结,而是如此顺利地将太上皇等人抓到之后,他反倒失去了之前一心要复仇的决心与勇气,开始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带着太上皇等人回到皇宫,直接将人带到行刑的午门,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将太上皇等人的罪行公之于众,对林柳接下里的计划而言,其实更有好处。   但他太担心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家人蒙羞了。   林柳看着季崧,笑了笑,果然古人对名声的看重,让她实在理解无能。若是其他情况,她也就顺着季崧的意思,阻止他杀人了。   但林柳知道,若是真让季崧放弃仇恨,只怕他往后余生,都无法从仇恨当中走出来。   她想了想,劝道 :“有一句话叫做,成王败寇。你就算只是为了谋朝篡位,将太上皇与皇上都杀了,以后登上皇位,只要皇帝当得好,旁人对你的评价也绝对是功大于过,说你是个好皇帝。”   做皇帝的,极少有好人。   因为真正的好人,都做不了好皇帝,只能做旁人手上的傀儡。   “何况你还不是想要谋朝篡位,只是想要报仇?情有可原,哪怕史官将此事原原本本地记载下来传到后世,后人也不会因此觉得你做错了。你若真的担心,大不了让让史官写下这段历史的时候,修饰一番,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女性向来更容易心软,也见不得杀人。   林柳出现在皇宫的时候,太上皇与皇上等人其实心里是隐隐松了口气得,谁曾想林柳一开口,竟然比季崧还要果断,而且说出的话也比寻常姑娘要心狠得多。   最关键的是,林柳的话对季崧而言,具有非常强大的说服力。   季崧听了林柳的话,愣了下,旋即失笑:“我竟然还没有你想得透彻。也对,成王败寇,若非如此,他们又怎么敢对我家出手?”   于是拿起剑,就要往太上皇的脖子上落。   旁边的官员见状,赶紧用肩膀往太上皇身上撞过去,成功将太上皇撞倒在了地上。   季崧眉头一皱,一脚将那位官员踹到旁边。   担心再发生这样的事儿,季崧直接将太上皇拖着来到空地,然后一把将人推在地上,一剑刺中了太上皇的心脏。   太上皇当场毙命。   血色在地上蔓延,很快就晕出了一大片。   谁也没想到,原本嚣张不可一世的太上皇,竟然这么容易就死在了所有人面前。   但他死后,除了太上皇的铁杆支持者外,其他所有人都只是从他的死亡中感受到了季崧的心狠,并因此觉得害怕。   但惋惜、伤心,想要为他报仇之类的情绪?   就如皇帝之前与太上皇吵架说的那样之时,抛开季崧此举让所有官员与皇室宗亲感受到的威胁之后,在场几乎所有人对太上皇的死亡都乐见其成。   哪怕是太上皇那些,并不如何忠心的支持者。   而被太上皇之死刺激最大的,还属他的继任者,如今的皇帝——   皇上都被季崧杀人的举动吓傻了,失去了所有的语言能力。如今看着季崧的眼神都充满了惊恐,已经完全看不出他对整个天下运筹帷幄的笃定。   季崧却懒得搭理他。   杀死太上皇后,季崧整个人的表情都有些恍惚。他愣了一会儿后,视线落在了的那些帮着太上皇做事儿的人身上。   所有被他注视着的官员,都被吓得瑟瑟发抖。   林柳叹气,伸手拉住季崧的手:“我知道你报仇心切,但太上皇都已经死了,你也没必要亲自动手了吧?让你的手下审问一番,按各自的罪行定罪,不论是行刑还是砍头,都没必要脏了你的手。”   季崧杀了太上皇后,心里便只剩下大仇得报的畅快,以及眼前涌动着的让人心脏狂跳的血色。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伸手将所有仇人都砍杀当场。   好在林柳及时将人拦了下来:“太上皇虽然是你全家被害的直接凶手,但造成这一切的幕后推手,还是四王八公。四位郡王爷已经离开京城,如今远在徐州,我们暂时拿他们没办法。但其他六位国公,可都还被关在大牢。”   许是为了将四王八公所有人都抓起来一起行刑,所以皇上将六位国公爷都抓起来后,并未直接给人定罪,如今都还关在牢房中。   季崧回神,提着一把剑就要去大理寺。   林柳赶紧将人叫住:“你抓了这么多人,难道不管了吗?”   季崧头也不回:“我相信你,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我先去大理寺。”   林柳愣了一下,旋即失笑摇头。   林如海看着季崧的背影,半晌后开口:“他对你倒是真的不错,哪怕以后登基,想来也不会辜负了你。”   林柳笑了笑,对这话不置可否。   在林如海的帮助下,林柳很快将在场官员的势力都弄清楚,并很快将在场还能用的官员都挑了出来,将人放了回去,不能用的那些便直接让人关进了大牢,等以后再处理。   皇上地位特殊,则直接软禁在了宫殿。   皇帝的妃嫔们也都是同样的待遇——   林柳还拿不准,到底要不要直接将皇帝给杀了。 第102章   不杀皇帝, 直接让他退位让贤,对如今乱局其实更有好处,但因为他们夺取政权的办法其实取了巧, 所以极可能等到政局平稳之后, 皇帝的拥护者会站出来反对他们。   又或者说, 不只是皇帝的拥护者会站出来反对,还有可能出现许多打着皇帝旗号的人站出来反对他们。   而杀了皇帝, 国家暂时可能陷入内乱,但一旦平乱, 朝廷就会完全掌握在他们手中。   林柳想了许久, 最后还是决定,对皇帝下手。   但没想到的是, 在此之前,下人突然来传话,说是皇后求见。   林柳皱眉,下意识觉得对方是来求情的。   但等见到皇后之后, 她端详了林柳许久,然后笑着开口:“我可以知道, 等到你们夺得皇位之后,到底是谁当皇帝吗?林如海, 还是季崧?”   林柳一愣, 她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他们造反的根本原因,就只是为了反抗皇权, 一系列的计划也只是本着推翻皇权去的。   但最后谁当皇帝?   林柳不曾想过。   皇后看着林柳, 笑道:“事发之后,我听说你在大殿上的种种反应,作为过来人想着提醒你一句, 如果你只是皇后,你本事过大,你娘家势力过大,会对皇权造成威胁。一开始许是还能恩爱如初,但等到尝到了权利的滋味儿,你与你家人的生活,只怕就不会再如今日一般美好了。”   林柳抬头望向皇后,沉默半晌,说道:“我得好好想想。”   如皇后所言,人心易变,她该不该拿自己与家人的命运去赌一个未知的结局?可同样的,一旦林如海当上皇帝,季崧作为手掌兵权的人,林如海又容得下季崧吗?   林柳想得还要更深一点,若是推翻了皇权,她又再扶持一个皇权起来,她千辛万苦地推翻皇权又有什么意义?   看着林柳皱眉苦思的样子,皇后也不着急,只是慢慢等着她想通了给她一个回答。   林柳却突然抬头看向皇后:“皇后为什么想要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呢?这个问题,我给你的答案不管是哪一个,对你与你的家人都没有半分影响吧?”   皇后敛下眼睑,轻笑:“我就是想要知道,你的选择是什么而已。会不会与我当初的选择相同。”   皇帝能被太上皇选中,最后登上皇位,除了因为他自己格外优秀,当时也没有其他有利的竞争者外,最大的原因便是皇后的娘家了。   但在皇上登基之后,不但没有回报皇后娘家,还对其大肆打压。   如今皇后娘家儿郎在朝中几乎不见身影,不是已经被打压得退出朝堂,就是被发配到其他地方做了地方官儿。   哪怕是皇后的父亲,也已经告老还乡。   可在一开始的时候,皇后其实有其他选择,若是按照她父亲的安排嫁人,她虽然不能成为皇后,却也能幸福一生,还不会带累了自己的娘家。   但皇后为了自己的喜好,选择了去赌皇帝人品。   结果,自然一败涂地。   所以她很想要知道,林柳在面对同样、甚至比她当初还要更两难的局面时,到底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林柳看着皇后,突然问了一句:“我记得,你只有一个嫡出的扇公主,没有儿子?”   皇后愣了下,不明白林柳为何问这个众所周知的问题。   林柳笑了笑:“我知道了。你的答案,等我想通之后,会告诉你的。”   说完端茶送客。   皇后怔住,半晌起身,离开了林柳所在的偏殿。   这时候,已经处理完事情的林如海先一步回来,报仇心切的季崧后一步踏入大殿。   等二人都到了,林柳看了二人一眼,缓缓开口:“江南那边有龟龄三兄弟看着,暂时不会出事儿,北静郡王占据的城市,里面的粮食同样被我们把控,暂时也不需要着急。”   林如海与季崧对视一眼,不明白林柳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林柳笑了笑,“所以,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先商量一下,这下一任皇帝,到底该由谁来当?”   林如海与季崧神情一震,猛地看向林柳。   林柳叹气,将皇上生死的利弊都分析了一遍,而后看向二人:“我更偏向于杀了皇帝。可一旦杀了皇帝,‘国不可一日无君’,若是没有人黄袍加身,出来稳住局面,整个国家的运转只怕都会受到影响。”   林如海陷入了沉思。   他选择跟着女儿造反,本只是因为皇家逼迫太过,但等推翻皇家之后到底该由谁来当皇帝,他还从未想过。   季崧同理,他也不曾想过,报仇之后到底该谁当皇帝。   或者说,只要不是涂家的人当皇帝,谁当皇帝他都没有任何意见。   于是季崧想了想,开口:“不如让伯父登基?只要能让我带兵攻打徐州,手刃仇人,我便没有任何意见。”   当不当皇帝,季崧还真没有那么在意。   林如海却在思索之后摇头:“说到底,太上皇与皇上都是被你抓的,如今皇室会这么轻易地被抓住,也都是因为你从边关带回来的军队,我当皇帝名不正言不顺,只怕会让你手下的士兵心生不满,到时候军队生变,反倒不好。”   两人说着说着,竟开始推拒起来。   “晚辈一心报仇,若是成为皇帝,便不能再带兵攻打徐州。”   “我已年过半百,就算登基也活不了几年。如今只想要每日上朝点卯,回家与家人得享天伦之乐,并不想要整日困在政务当中,浪费剩下的时间。”   “我实在太过年轻,如今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一场与海上小国的胜仗,除此外别说是当官儿,就连做将军都没什么经验。若是当皇帝,只怕对百姓有害无益。”   “我虽然在官场浸淫大半辈子,但正因此,反倒不能上位登基。因为我处理事情已经习惯用臣子的角度,并不擅长统领全局。”   “……”   林柳挑眉,看得好笑——   其他人争得你死我活的皇位,在林如海与季崧面前,却仿佛一个烫手山芋一般,根本没人想接。   不管他们说这话是否违心,但能说出这样的话,至少在此时此刻,两人对皇位都没有太大的想法,更没有势在必得之心。   林柳笑笑:“若是你们两个都不想当皇帝,倒不如让我来做。我倒是挺想要试试,当皇帝是什么滋味的。”   此话一出,满室俱静。   林如海愣了许久,才小心开口:“小麒麟你真的想要当皇帝?”   不只是林如海,就连一旁的季崧此时看向林柳的眼神,也满是不敢置信。   林柳一开始本是玩笑,但见两人这般反应,心里逆反心一上来,当即笃定地点头:“这世上又不是没有人当过女皇帝,我当一当又有什么问题?”   原本还在纠结,林如海与季崧两人不管是谁当皇帝,对另一个人来说都有潜在的危险。   毕竟权力最容易腐蚀人心,谁也不能保证如今还算正直的两人真的当上皇帝之后,就一定不会有半点儿改变,也不会对对方生出防备之心。   但林柳自己若是当上皇帝,反倒没有这种潜藏的危险。   一来她与季崧字未婚夫妻的关系,对彼此也都有感情,只要季崧不会背叛她,她就绝对不会与他分开;   二来林如海是她的父亲,对她有救命之恩,不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做出对林家不利之事;   三来……   当皇帝的好处无非是美色与享受,美色不用说,林柳哪怕在现代也只是偶尔看看美男,但从未谈过恋爱,更没有产生过要与谁共度一生的想法;   至于享受……   不是林柳说,古代世界的生活别说与现代那些便捷的生活相提并论,就算是与末世相比都差了十万八千里。   古代唯一比末世好的,也就是安全,不会随时面临性命之忧。   所以古代的种种享受对林柳来说,也就是“还不错”的程度,要她因为这不过是“还不错”的享受,就迷失了自己,其实……真的还挺难。   当然,至高无上的权力还有一个好处——   对人生杀予夺的高高在上的掌控感。   但林柳从末世而来,见多了各种悲惨的场景,对生命不说格外在意,却也非常尊重,甚至敬畏。   掌控别人的生命对林柳来说并不是一种享受,而是一种责任。   越是想,林柳越是觉得,自己当皇帝才是最优解。   许是林柳的发言太过大胆,林如海这个非常典型的古代士大夫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嘴唇翕动半晌,也没能吐出一个字。   倒是季崧在她说完之后,磕磕巴巴地开口:“还、还挺好的,就是、有点儿奇怪?”   他虽然不介意其他人当皇帝,但这并不包括让自己的未婚妻当皇帝啊。若是林柳当了皇帝,他又是什么身份?皇后?   最关键的是……   林柳真要是当了皇帝,真的不会广纳后宫吗?   虽然相信林柳的人品,但季崧不相信自己对林柳的吸引力。   局面一时僵持住了。   林如海纠结许久,再次开口:“小麒麟你是认真的吗?你是真的想要当皇帝,而不只是说说而已?”   林柳点点头:“刚说的时候只是玩笑,但说出口后,我反倒绝对这是最好的选择,也免得你们推来推去。”说着她玩笑般开口,“你们就把我当做吉祥物也是可以的,到时候一个人管朝廷,一个人管兵权,再有龟龄几个在旁辅助,不是挺好的吗?”   “反倒是你们两个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当皇帝,我都没办法放心。毕竟当皇帝又累权力又大,我一来担心父亲身体,二来也担心季崧厌烦了我,就纳其他女人为妃。当时候我无论是作为女儿,还是妻子,可都没有办法劝说。”   虽然林柳只是说担心林如海被政务累垮了身体,以及季崧当上皇帝后会变心纳妃。但林如海与季崧两人都不傻,自然听出了她的隐含之意。   两人对视一眼,又很快撇开头。   两人对自己很了解,都觉得自己当上皇帝之后不会对对方如何,却又完全无法相信,等对方上位,不会对自己如何。   而狡兔死,走狗烹这样的事情,在历史上也已经发生了无数次。两人都是熟读史书之人,对那些事情不说如数家珍,也都可以随口说出那么十几二十件来。   毕竟,皇帝的权利太大了。   他们会造反,本也是因为皇权太盛,他们毫无反抗之力。   两人在领会了林柳的隐含之意后,清醒地认识到了一件事——   他们即便推翻了皇权,也会有另一个皇权上线,若是对方有良心还好,自己也许还能全身而退;若是对方没有良心,自己只怕就要……   但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对方的良心上?   不论是林如海还是季崧,对此都只会摇头拒绝。   林柳笑了笑,开口:“不如你们好好想想?”   林如海叹气,伸手拍了拍季崧的肩膀:“行,我们好好想想。等此事敲定之后,我们再来说皇帝的事儿。”   季崧摇摇头:“夜长梦多,谁知道这宫里有多少皇帝的人?指不定什么时候他就被人救了,一旦他逃出京城,我们将要面临的处境,只会比现在艰难一百倍。”   他看向林如海,“不如现在就将人杀了,我们再慢慢想。”   在杀了太上皇之后,季崧就像是突破了某种桎梏一样,考虑事情越发冷静理智,几乎不会再发生之前面对太上皇那般犹豫的事情。   就像现在,因为觉得留着皇帝有风险,他便毫不犹豫地提出了杀死皇帝的提议。   林如海皱眉,季崧却非常坚持。   两人对视许久后,不约而同地转头,将视线落在了林柳身上。   林柳也没想到,两人竟然会这么快就起了分歧。   她笑了笑,开口:“皇上的事情先不急,我会加派兵力,让人轮班守着皇帝,绝对不会发生他被人就走的事儿。在皇帝人选没有敲定之前,皇帝活着还是很有用的。”   不过……   林柳看向林如海,“皇帝虽然可以留着,皇室其他人留下来却没什么用。我们不能直接将人杀了,毕竟大家都不是滥杀之人。但为了顺利夺权,我们总是要打破皇室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好印象,让他们跌落神坛,再无法拥有高人一等的号召力。”   林如海皱眉半晌,点头:“行,我这就让人去调查那些皇室宗亲,一旦发现他们做过违法犯罪之事,便将人直接送进大牢,并公布他们犯下的罪行与刑罚。”   林柳点头:“不但要公布给京城的百姓知道,还要公布给其他地方的老百姓知道。父亲若是查出之后,直接将他们的罪行记下,送去江南让鹿岁刊印,让他的商队带着报纸去往全国各地。”   林如海眉心一跳,半晌失笑:“没想到你做事,还真是一点儿希望都不给皇室留。”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林柳这样做也算是斩草除根了。   若是皇室宗亲大半人都做过违法犯罪之事,老百姓便会毫不犹豫地认定,皇室宗亲全是坏人,就没有一个好人。   这其中哪怕有那么一两个好的,逃脱了法律的制裁,也只会被老百姓认为,他们其实也曾犯法,只不过没有被查出来而已;又或者他们只是还没来得及犯法,以后迟早也会变得跟其他人一样——   不然,为什么皇室那么多人都犯了法?说明这一家子从根儿上都坏透了。   老百姓可不会相信什么出淤泥而不染,也不会相信歹竹出好笋。   ——这也是古代人对名声这般看重的原因。   因为一个人犯错,便极可能牵连到整个宗族的名声,让整个宗族的人都被人用异样的眼神看待。   林柳失笑:“总好过没了性命。”   林如海一想,也是,若是让他将皇室宗亲所有人都杀了,他自己都过不去自己那关,反倒这般严格按照法律做事,就算他们当中有人因为犯了死罪被砍头,他也不会生出半点儿愧疚之意。   于是他冲着女儿点头,便离开大殿去调查皇室宗亲的过往的犯罪记录了。   季崧留在大殿,似乎还沉浸在林柳的提议当中,没办法回神。   哪怕在现代,还有不少人无法接受妻子比自己地位更高更强,何况是从小接触以夫为天思想长大的季崧?   林柳倒没有因此对季崧失望,只是有些担心而已——   若是季崧无法接受,只怕不但季崧与林家之间的合作关系会受到影响,自己与季崧的未婚夫妻关系也会受到影响。   林柳还挺喜欢季崧的,虽然还不到爱的地步,但若是可以,她并不想与季崧分开。   但若是三观不同,两人还是分开比较好。   挣扎许久,林柳还是决定直接问他:“你是无法接受女人当皇帝,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的妻子当皇帝?”   后者还只是大男子主义的问题,不涉及三观,还能调、教;但前者的话……   林柳敛下眼睑,不愿让季崧看到自己眼中情绪。   季崧心里慌了一下:“都不是,我并没有无法接受女人当皇帝,也没有无法接受自己的妻子当皇帝,只是……”   他沉默半晌,开口,“如果你真的当了皇帝,我会觉得有点儿奇怪。我是你的丈夫,却必须听你的命令,必须站在朝堂上仰望坐在龙椅上的你……”   感觉两个人的地位一下子分出了高低,让他浑身不自在极了。   迟疑片刻,季崧提议,“我觉得林伯父当皇帝挺好的,我也相信林伯父的人品。他不会卸磨杀驴,对我出手的。”   林柳看了他一眼:“人心易变,我都不相信的事情,你竟然相信?”   季崧哑然,他其实也不太相信。   半晌后,他再次开口:“唐朝武则天与李治二圣临朝,我们难道不能像他们一样吗?”   林柳失笑,摇头道:“那与你当皇帝,我做皇后又有什么差别呢?”   武则天与李治二人临朝的时候,占据主导之位的其实还是李治,一旦李治对武则天起了旁的心思,武则天想要自保可不会那么容易,更别说后面还能以女子之身登基了。   何况,两人的情况与武则天、李治完全不同。   首先——   她点出事实,“你手上有兵权,一旦我们效仿武则天与李治二圣临朝,你的手下根本不会将我放在眼里。不但是你的手下,就连文武百官乃至天下百姓,都不会将我看在眼里。”   甚至上奏,让季崧将她废了都是有可能的。   其次——   如今礼法森严,程朱理学大行其道,女性地位已经被压迫到极致,高高在上的男人根本无法接受有一个女人踩在他们头顶。   唐朝的社会环境比如今开放那么多,武则天登基之后不也同样被人骂“牝鸡司晨”?   二圣临朝在如今这个社会,根本就不可能实现。   季崧沉默。   林柳笑了笑,上前拥抱了他一下,小声道:“你回去想想,就算你打算自己当皇帝也是可以的,到时候我们三人再商量就是了。”   季崧此时心慌意乱,只能顺着林柳的意思点头。   等人走后,林柳叹了口气,随便找了个台阶就坐在了上面。   然而林柳等人不曾想到,他们三人根本就还没有商量出,到底由谁来当这个皇帝的时候,京城却开始接连出事儿。   首先,便是忠顺亲王府的王妃,在得知忠顺亲王被抓之后,直接带着自己的心腹找上世乐郡主,一一将世乐郡主这些年在她身上施加的手段,全都还了回去。   世乐郡主自然反抗,两人在你来我往的扭打之中,王妃收手不及,竟然将世乐郡主给杀死了。   这事儿本来发生在忠顺亲王府,王妃这些年对王府的掌控力直线上升,倒也不会让这样的事情传出忠顺亲王府半步。   但忠顺王妃在杀人之后,似乎是受到了刺激,没说逃跑或是到衙门自首,反倒大摇大摆地来到了皇宫,提出想要与忠顺亲王见面的请求。   皇室宗亲都被关在一起,其实也有人质的作用。   为了防止他们通过别人向皇宫外的手下发布命令,宫里自然是不能容许他们探望的。   但忠顺王妃身份特殊。   季崧带回来的士兵都已经知道,林家大姑娘是自家将军放在心上的未婚妻,而忠顺王妃却是林大姑娘弟弟的未婚妻的母亲。   因为忠顺亲王也算不得多重要,所以士兵在往上通传,却得知林柳等人忙着处理大事,无暇关注这点儿小事后,他们看在林柳的面子上,犹豫之后干脆让人带着忠顺王妃进了皇宫。   超乎所有人预料的是,王妃探望忠顺亲王并非因为担心,而是为了……   杀死忠顺亲王。   在所有人都不曾防备的情况下,忠顺王妃从头上拔下金钗,在杀了忠顺亲王之后,又在士兵过来阻拦之前,选择了自杀。   当时在场的人都被吓傻了,消息传开后,其他人也被吓得不轻。   林柳不得不赶过来询问情况。   但士兵对此一无所知:“她来到宫门求见的时候,脸上还笑眯眯的,话里话外也都是对忠顺亲王的担心,卑职也不知道她是要进来杀人啊。”   谁特么想得到,这王妃在明知道忠顺亲王没什么好下场的时候,还会提前进宫来杀人呢?   林柳等人要严查皇室宗亲是否犯罪之事,是在决定下达之后,就传遍了整个京城的,忠顺王妃不可能不知道此事。   而按照忠顺亲王这些年犯下的罪行,一个死刑绝对跑不了。   忠顺王妃作为忠顺亲王的枕边人,不说对忠顺亲王做的事儿了如指掌吧,至少部分情况是知道的吧?   谁能想到,她进宫是为了杀死一个必死之人?   林柳还没来得及调查清楚忠顺王妃杀人的原因,宫外就再次发生了一件让人瞠目结舌的事——   朝中某位大臣的妻子,在知道他被关在皇宫,以后肯定没有好下场之后,便回到娘家带了许多家丁侍卫,将丈夫的宠妾给脱光了衣服吊在大门口,让所有人围观。   这位夫人这样做的原因倒是很容易就调查清楚了,因为这位大人当年还只是一个穷书生的时候,为了能继续往上考,便娶了商人出身的原配。但等他登上高位,用不上岳父一家后,便开始嫌弃妻子出身,甚至纳了几个知书达理的小妾。   其他几个还好,是真的知书达理,被纳之后哪怕得宠,对原配也有几分尊重。但被原配剥光了衣服吊在门口的这位,却属于恃宠而骄,仗着官员宠爱不将原配放在眼里,甚至对原配的孩子多番打压的恶妾。   以前原配担心自己对妾室出手,丈夫会为了宠妾算计自己娘家,于是一直压抑忍让。   如今知道官员被抓后,她没有犹豫,立刻着手报复这位妾室。   此后京城又发生了几件或荒诞,或骇人听闻的案件,凶手与受害人也都是被关在皇宫里的这些皇室宗亲与官员的家眷。   甚至还出现了两件妾室,或妻子跟着别人私奔的丑闻。   林柳听到这些消息后,心情荡到了谷底,整天板着个脸在出力各种事情,身边伺候的人几乎不敢大声说话,唯恐惹怒了她。   碧春等心腹胆子倒是大些,见她似乎很在意这些消息,便开口问她:“姑娘为何一直沉着脸,可是觉得这些夫人小姐们做得太过? ”   林柳先是一愣,旋即摇头:“我只是在想,她们为何会选在这种时候爆发。”   碧春一点不觉得奇怪:“因为男人都被关在皇宫,出不去,没办法为那些妾室或者其他人做主了啊。而且他们出来后肯定身份地位都不如以往,再也无法对她们造成威胁,他们自然要抓紧时间报仇。”   林柳当然知道是这个原因,她只是在思考这背后的根源——   男权至上的社会,女人为了更好的生活,只能依附自己的丈夫或父亲,为此不得不接受、忍耐自己完全无法接受的事。   一旦跳进狼窝,她们甚至没有逃离的机会。   而这一切的原因,都只是因为女人无法为自己的命运做主:她们没办法选择自己的丈夫,没办法在这个社会上找到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除了嫁人,也没办法靠着自己改变自己的社会阶层。   所以她们就像是被豢养在后宅的牲畜一样,只能任人宰割。   可现在,林柳有一个可以改变这一切的机会。   只要她能牢牢抓住!   原本对皇位的归属还有些无所谓的林柳,突然对这个皇位生出了一份势在必得的野心。   她必须拿下这个位置。   林柳给江南那边写了几封信,同时开始频繁地与各家家眷联络,甚至时常与皇后等人商谈事情。   一切改变,都在悄无声息的进行。   ……   林如海与季崧听到此事后,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这样的事情在每一次改朝换代的时候,都会发生——   不但是后院女眷会抓住机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这些原本高高在上的权贵们落难之后,他们的仇家也会趁机报复。   事实也正如此,在这波女眷爆发之后,之后又出现了不少想要趁机报复落难得仇家之人。   因为这些人手中的力量与女眷不同,带来的危害也更大,所以季崧直接派兵镇压,将那些试图在这期间挑事儿的人全都抓了起来。   担心这些人当中真的有人心中有冤情,季崧还在林柳的提点下,派了几个士兵专门记录他们报仇的原因,若是经过查核,确定他们说的是真的,被他们报复的人的罪行便多了一笔,等到他们所有的罪行都查出来后,再一起清算。   这些人知道季崧等人是真的想要查案之后,一个个也不说趁着如今混乱的时候报复仇家了,反倒拉着士兵将自己这些年受的苦、吃的亏全都说了出来,还求他一定要为自己做主。   等这这些人回家之后,再一宣传,不少原本碍于对方权势而只能忍气吞声的老百姓们,也都纷纷早上京兆府尹与大理寺,拿着证据与状纸状告某位大臣或是皇室宗亲,或是他们的家眷子嗣。   这对林柳等人来说,是会减轻工作量的行为,他们自然举双手欢迎这些老百姓的到来。   见官府受理了老百姓状告权贵的案子,其他人还在观望的人也都站了出来,将自己在权贵手上吃的亏与受的罪全都说了出来。   于是短短两个月时间,林柳等人便将皇室宗亲与文武百官的罪行查清,并按照法律定下了罪行。   林柳看了一下,除了极少部分官员与极个别的皇室宗亲,如今困在皇宫的这些权贵几乎全军覆没,就算不是每一个人都犯了死罪,大部分人也都会被关在大牢里面清醒几年。   皇室宗亲自然全都抓了,官员中罪行轻微的,罚了他们大笔银钱用来偿还被他们欺压的老百姓后,便继续留在朝中做官,将功折罪——   没办法,没犯罪的官员太少,若是全都抓了,朝廷的运转就成了大问题。   而被放过的这些官员,大多只是治家不严,或是纵容豪奴侵占了老百姓的良田。但是手下做事都有分寸,并未闹出人命,也没有真的将人逼到活不下去的地步。   所以在翻倍偿还了老百姓的损失后,他们还能继续做官。   至于其他人,闹出人命了的官员肯定不能用,没有闹出人命的也会严格考察之后,确定真的有做官的本事,且犯下的罪行有弥补的机会,才会将人留下。   在一番严格挑选之后,林如海再次组建出了一套勉强可以维持朝堂运行的官员班子,京城也暂时恢复了平静。   而江南那边,在皇帝被抓的消息传过去后,除了徐州等仍旧被四位郡王掌控在手上的城市在外,其他地方的粮铺接二连三地开门。   同时,一车一车的粮食如流水一般地涌入了受灾城市,成功将受灾的老百姓解救下来,避免了流民的出现。   至于瘟疫,也在林柳的现代卫生知识指导下,成功控制了大范围蔓延。之后鹿岁靠着他遍布全国的商路,从全国各地找来了不少医术精湛的大夫,很快找出了治疗瘟疫的药方。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除了徐州等地,因为缺少粮食,本来已经被安抚好的百姓再次暴动。   甚至于,连南安郡王等人手下的士兵,都因为粮草短缺而有了哗变的苗头。   季崧得知消息后,立刻带兵出征,想要趁此机会直接将几座城池拿下。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离开后不久,鹿岁从江南寄来了一封信——   “姐姐,那些粮商好像突然不听我的命令了。” 第103章   当然不会听鹿岁的命令, 因为那些人一开始就是林柳的人手,之前只是暂时交给鹿岁管理而已。   但如今,她必须将粮食的通道全部掌控在自己手上。   林柳自己是没办法回到江南的, 所以在给江南那边的粮食负责人写信之后, 她想到了一个非常不错的人选——   原金陵史家出身, 后嫁入赵家的赵史氏。   这是唯一一个,哪怕是林柳都不得不承认她的优秀与超前想法的女人, 在林柳自己都还不曾想过要为这个世界的女人做点儿什么的时候,赵史氏已经有了反抗家族与丈夫, 将男人捏在自己手里的想法。   最关键的是, 她还付出行动,并成功做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一切。   林柳驱赶马车, 找到了赵史氏:“我可以问问,你还想要回到江南吗?”   赵史氏眼皮轻撩,抬眼看向林柳:“怎么,有事儿求我?”   林柳也不和她客气:“对, 我有事儿求你。”   不等赵史氏开口,她便直接将自己的来意说清楚, “我相当皇帝,所以希望有人接手粮食生意。”   赵史氏瞬间坐直了身体, 但很快, 她又靠在了椅背上:“别以为你是我的外甥女,我就不会打你。你弟弟在江南不是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何必再来找我?”   林柳叹气:“鹿岁虽然做生意很有一手, 且对我非常不错, 但我无法确定,若是在我与父亲二人起了冲突之后,鹿岁站在我与父亲之间, 会不会感到为难。”   林如海从小受到的就是儒家思想的教育,他真不一定能接受自己的女儿成为皇帝。   就像是季崧,他也没办法接受自己的未婚妻相当皇帝这件事。   粮食生意若是一直在鹿岁手中,一旦林柳与林如海起了争执,那么鹿岁在两人之间,最大的可能便是选择两不相帮。   但林柳除了粮食生意,除了林如海与季崧对她的感情,面对二人简直毫无优势可言。一旦鹿岁选择袖手旁观,基本上就等同于,林柳直接退出了竞争皇位的队伍。   赵史氏看着林柳,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向来以为,自己便是这世上顶顶离经叛道的人了,不曾想,这世上还有比我更离经叛道的人。想当皇帝?哈哈哈哈……”   许是觉得太好笑,赵史氏甚至都笑出了泪珠。   等她捏着帕子将眼泪擦干净了,林柳才开口:“所以,赵夫人是否愿意帮忙?我若真的坐上皇位,别的不敢说,至少会大力提升女人地位,让女人不至于一辈子困在后宅,只能任由自己的命运被其他人摆布。她们可以抛头露面,可以著书立传,甚至为官做宰。”   “比如赵夫人您,到时候便不需要再隐藏在丈夫的身后,只能看着自己的荣光被他人理所当然地占去,旁人觉得理所当然,你也对此无能为力。”   赵史氏沉默良久,抬眸轻笑:“小麒麟,你不觉得叫赵夫人,有些生份吗?好歹与你母亲是亲姐妹呢。”   林柳一愣,会意开口:“姨妈。”   赵史氏起身站到林柳面前,抬起她的下巴端详片刻,开口道:“不错,你眼里这股劲儿,就很得我心。既然你都叫我一声姨妈了,我若是不出手帮你,岂不是对不起你这一声称呼?”   林柳正要高兴,想起张氏与赵史氏的母亲,又不免皱眉。   赵史氏许是察觉出了林柳的想法,嗤笑:“怎么,现在想起来我这边儿离不得人了?”   林柳本来觉得赵史氏许是离不得京城,但她这话一出,林柳是半点儿担心也没了:“我本来是有些担心的,还想着是不是该找几个人来照应老太太她们,但姨妈这话一说,我可就半点儿也不担心了。想来您已经想到该如何安排她们了?”   赵史氏哼了一声:“需要什么安排?自打你母亲找回来之后,老太太便整日缠着她,根本想不起我这个大女儿。你母亲又是个手脚麻利,做事细心温柔的,自打她来了,老太太不但被照顾得好了,连病情都有所好转。”   她原本将张氏接到身边,只是因为对方是自己的妹妹,同时也因为想要在老太太临死之前,了结她的夙愿而已,并未想到这母女二人的相逢,还能带来这么一个意外又美好的结果。   也因此,赵史氏对张氏也生出了几分真正的姐妹之情,也愿意将她收拢在自己麾下保护。   因为对张氏的感情,以及林柳之前告知张氏地址的缘分,赵史氏对林柳也宽容许多。   何况,林柳想要做皇帝这件事,本身就让赵史氏非常感兴趣,所以在林柳提出需要她的帮助之后,她才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下来。   赵史氏摆摆手:“你将那些粮铺背后真正的管事名单交给我,给我一个信物,我帮你搞定他们。”   虽然鹿岁做生意非常有一套,但算计人心、阴谋诡计这方面,鹿岁就远远落后赵史氏一大截了。   林柳于是提起自己已经给江南那边的几个大粮商写信,并在信上已经附上了信物,又从袖袋里面拿出一块玉佩:“姨妈只管拿着这块玉佩去找那些粮铺面儿上的负责人,她们会替您引荐背后真正的掌柜。”   赵史氏接过玉佩掂了掂,点头:“行,我择日与老太太他们说一声,便启程去江南。那些女人与掌柜本就是你的人,就算有人生了异心,也是少数,我过去要不了多久就能给你整治得明明白白。”   说着她笑了笑,“实在不行,杀了再换一个便是。”   林柳心脏一跳,叹气:“能不杀人还是不杀人的好,姨妈还是收敛些,我若真能坐上那位置,以后定然是要想法子严明法律,弱化尊卑地位带来的影响,我可不希望到时候有人说,我的姨妈是个杀人犯。”   赵史氏挑眉,无所谓地耸耸肩,“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杀人诛心,这世上想要对付一个人的法子多了去了,并不只有杀人一道。只不过我向来怕麻烦,所以才总是选最简单的法子而已,既然你不喜欢,我换一种做事方法也就是了。”   两人就此问题达成一致,然后又商量了一些细节,林柳才从赵史氏的宅子告辞离开。   赵史氏确实很有本事,不过一两个月而已,便将江南一带的粮食生意接到了自己手上。不但如此,她还很快向外辐射,将周边城市的粮食生意都拿到了自己手上。   这也是为何,鹿岁会突然觉得,那些粮商突然不听他的命令了的缘故。   当然不是所有命令都不听,只是在赵史氏的操作下,为了缩减鹿岁对粮食生意的影响力,她做了一些人员调动。   新调换的负责人与鹿岁并未合作过,于是难免出现一些对接不当的情况。再有一些刻意的行为,鹿岁自然觉得,那些粮商的配合度大不如以往。   林柳还是很相信鹿岁的,所以直接写信解释了江南那边已经换人,以及换人的原因。   鹿岁接到信后,陷入了沉默之中。   鹤年见他表情不对,走上前看信,然后也跟着沉默下来。   许久,鹿岁开口:“我从来都没想过,姐姐竟然会想要当皇帝。只是,她这是不相信我们吗?为什么要换人?”   自打林柳与林如海得知王家会出事后,便决定将之前的计划提前。   也因此,原本还打算在来年参加春闱与殿试的双胞胎,便立刻启程回到江南坐镇。两兄弟很清楚,他们两人来到江南之后,有龟龄大哥在,官场上的事情根本不需要他们担心。   他们需要做的,就是掌控粮食与舆论,以及确保生意不会崩盘。   但如今,林柳将最重要的粮食,交给了其他人。   鹤年看了鹿岁一眼,叹气:“因为拿不准父亲的意思。如今最有可能当上皇帝的,便是父亲与季崧。若是在姐姐与季崧之间,我们肯定会选择姐姐,这毋庸置疑。”   他们大小与林柳一起长大,受到她影响颇多。虽然一时间无法接受林柳当皇帝这件事,却也不会因此抵触,在她与其他人起了竞争的情况下,自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林柳。   但……   “若是父亲无法接受姐姐当皇帝,或是自己想要当皇帝呢?”鹤年思考片刻,便想清楚了林柳这般做的深层次原因,“姐姐这是为了我好,不想我们在她与父亲之间为难。”   鹿岁有些懵:“父亲也相当皇帝?”   鹤年失笑:“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当皇帝对父亲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比起当皇帝,父亲只怕更希望我们几个兄弟能尽快完婚,然后多生几个大胖小子给林家传宗接代。”   鹿岁也反应过来,“父亲不想当皇帝,但他不一定可以接受姐姐自己当女皇?”   说来也是,林家的几个小辈因为打小与林柳一起长大,也受到了林柳相当大的影响——他们的启蒙都是林柳做的——言传身教之下,林家几个小的虽然面儿上瞧着与这个时代的其他人没什么差别,内里却已经有了迥然不同的特质。   除了一开始的诧异之外,他们很容易就接受了林柳自己想要当皇帝的事实。   他们又不想要当皇帝,自然毫不犹豫地选择支持林柳。   可林如海与他们并不一样,甚至只在林家待了几年的季崧,都与他们有着非常本质的区别。   两兄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又异口同声地开口:“唉,好烦啊……”   “当皇帝有什么好的啊?”   “就是,姐姐之前不是还说,那些个当皇帝的,只要不想做昏君,那都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日复一日地工作,根本就比不得躺在家里做点儿自己喜欢的事情舒坦?”   “谁知道呢?许是姐姐受了什么刺激?”   “什么刺激?”   “我怎么知道?你想知道姐姐受了什么刺激,自己写信问去。”   “那我这就写……”   “先将姐姐之前交代的,那些官员的罪状刊印出来发往全国吧。这件事可比你的好奇心重要多了,一旦公布,发现朝中官员竟然大多都是违法犯罪、贪污受贿、收刮民脂民膏之人,上层权贵还可能因为自己的利益拥护皇帝,但那些老百姓,以及底层出身的士兵,只怕再也不会认这个皇帝了。”   “啊,这个我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对不对?”   “知道还不赶紧去盯着印刷?”   “放心放心,印刷坊的匠人早就排好版了,一天就能印出成千上万份名单,迟早铺遍全国。”   ……   江南这边并未掀起多大的波澜,京城这边才像是滚烫的热油,不知道什么时候溅点儿冷水下去,便噼噼啪啪地炸开了去。   因为所有人心目中的皇帝人选,原平南伯府的世子季崧,他还没登基呢,便直接带着自己手下的军队,去江南讨伐同样谋逆的南安郡王等人。   在不知内情的人眼里,季崧此举实在荒唐,虽然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但你也得等自己坐上了皇位之后,才能名正言顺地去讨伐北静郡王等“乌合之众”不是?   如今你登基都不曾,就急吼吼地跑去夺城……   太上皇虽然死了,原本的皇上还没死呢。   季崧这一走,原本被打压得抬不起头的那些忠于皇家,或是知道自己在季崧等人手下讨不了好的官员权贵等人的手下,纷纷躁动起来。其中一部分人甚至纠集了一群乌合之众,意图攻打进皇宫,将皇帝给救出来。   不单是京城这边,这么长时间过去,京城之外的地方也得到了皇上被绑,有人想要谋朝篡位的消息。   不少将军想要带兵去京城救驾,谁知军队尚未开拔,就传来消息,军队的粮食不够了,想要去府衙讨,府衙也根本拿不出足够他们赶路的粮草。   哪怕一些心狠的将军,直接逼着文官拿钱购买粮食,也会发现市面儿上的粮铺根本就不支持大批量地购买粮食——   限人限量,一个人只能购买一人一天的粮食,多了不行。   倒也不是没人去闹,甚至有人纠集了一批小混混到粮铺里面去抢存粮。但没想到粮铺里面根本没多少存粮,就只是按照自己负责那片区域的人口配了三天的存粮而已。   那些小混混一旦抢走,粮铺直接关门。   而那片区域的老百姓,可就吃不上饭了。为了自己的肚子着想,那些老百姓生气地找到混混,一个个地愣是将全部粮食抢回来,还恭恭敬敬送回了粮铺。   粮食回到了粮铺,粮铺的掌柜才再次打开店门。   这样的事情各地都发生了两三次,但最后的结果都大同小异,于是慢慢地,老百姓也都学乖了,不敢再到粮铺闹。   军队若是狠心一些,将全城的粮铺都抢了,倒也可以支撑上万人赶到下一个城市。   但在抢走粮食之前,需要面对不是粮铺的掌柜,而是那些愤怒的老百姓。而饿肚子的老百姓可是能与皇帝拼命的,何况只是几个士兵?   于是这些军队因为粮食,不得不在了军队的驻扎之地,完全没有回京救援皇帝的可能。   但皇帝就在京城,林柳就算将同样的法子用在京城,也根本没什么用。   不过好在,季崧临走之前,在京城留了一万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终于大仇得报的老百姓自发地盯梢附近的权贵之家,一旦有什么动静都会第一时间上报衙门。   还有一些身强体壮的男人,得知皇位可能被之前的皇帝抢回去后,一个个地也顾不得参军的危险,竟然在得到消息的第二天,便挤挤挨挨地来到宫门前,自发地提出了参军保护皇宫的要求。   林柳这样做本来只是为了理直气壮地处理旧势力,却没想到竟然得到了这么多老百姓自发的拥护。   她看着这些百姓,突然就感受到了肩膀上的责任。   林柳无力回报,只能发誓,不管以后当不当得上皇帝,都会尽她所学,帮助这些老百姓过上更好的生活。   处理完宫里的事情后,林柳回到了林家。   她之前一直想着不能让家人陷入两难之中,所以从未对贾敏与黛玉说出自己的需求,但如今,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告诉家里的每一个人,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而且贾敏与黛玉身为女子,本就更容易理解她的想法。   她回到家里的时候,林如海还在处理政务,并未回来。林柳犹豫之后,还是找到贾敏与黛玉,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她们。   贾敏与黛玉的反应完全不同。   贾敏听到她想要做皇帝的想法后,吐出的第一句话是:“荒谬,这世上哪儿有女子做皇帝的?”   林柳愣了下,皱眉看向贾敏:“母亲难道忘了,唐朝武则天便是一位女皇?除了武则天,之前那些朝代哪一代少了临朝称制的太后?就连咱们这一朝,太上皇年幼之时,不也是其母垂帘听政?”   贾敏哑然,半晌后开口:“但除了唐朝那位武皇,这世上哪儿还有第二个女皇帝?”   林柳正要开口,旁边安静听着两人说话的黛玉突然说道:“武皇之后虽然没有第二个女皇帝,姐姐做了不久有了?我觉得挺好的。女儿一身才华无处施展,原本只能与小姐妹办个诗会吟诗作赋,权当消遣,就算写出了让自己满意的诗句,也不敢流传到外面让人知道。”   “若是姐姐当了皇帝,我不但可以光明正大地将自己近些年写的诗拿出去出书,告诉别人那些诗都是我写的,还能与那些声名远播的才子在诗词上一较高下吧?”   黛玉向来是高傲的,原著中寄人篱下都不曾折损了她这一分傲气,如今千娇万宠地长大,这股傲气虽然变得圆滑许多,分量却只会比原著中更重。   她向来是,不害怕与人相比的。   只是因为女子身份,而根本没有立场与那些有名的才子一较高下而已。   林柳愣了下,笑着看向黛玉:“当然,我希望每一个女子都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下,选择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黛玉抿唇露出一抹浅淡,却动人的笑:“我就知道姐姐是这般想的,否则你肯定更愿意待在家里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根本不会想要当那累煞人的皇帝。”   说着她转身拉着贾敏的袖摆撒娇:“难道母亲就不希望自己写的那些诗句后面,题上自己的名字?”   贾敏与黛玉二人虽然都在为鹤年的话本儿供稿,但她们也非常清楚,鹤年虽然顶着笔名,但这只是为了创作出更多的身份,以此引发争论,引出更多的读书人,帮助他们控制舆论。   鹤年若是想要获取名声,随时随地都能承认自己的身份。   但贾敏与黛玉不同,一旦二人承认了自己就是写诗的人,那些原本追捧她们的人不但不会觉得高兴,反倒极可能觉得她们玷污了自己喜欢的诗作,还会毁了自己的名声。   贾敏与黛玉之前一直安之若素,从未与对方说起这个问题。   但……   她心里就真的一点儿没遗憾过,她无法站出来承认那些诗句都是自己写的?   贾敏沉默,许久后叹了口气:“我要好好想想……”   林柳没有逼迫贾敏的想法,见她想要安静思考,于是点头,带着黛玉退出了正房。   林柳这边想着让黛玉与贾敏二人,帮她做林如海的思想工作,那边龟龄得知此事后,不过想了一天,便彻底想通了此事,并预料到了林如海的反应,直接将双胞胎叫到身边,三兄弟一起给林如海写了一封信。   信纸用了十几页,写得是声情并茂,但意思就那么一句——   “如果父亲不打算当皇帝,何不支持姐姐呢?”   林如海看完,沉默半晌,直接去找了家里唯一的男丁,小儿子猫寿:“如果你姐姐打算做皇帝,你会介意吗?”   猫寿茫然地看向林如海,表情微微有些呆:“为什么要介意呢?”停顿半天,他突然反应过来,“姐姐要当皇帝了?这么厉害!那我考完科举之后,可以直接进工部做事儿吗?我觉得其他六部都不太适合我,反倒是工部的事务我更熟悉,也更喜欢。”   林如海沉默半晌,伸手摸了摸猫寿的头发,转身离开了猫寿的房间。   猫寿无论是对做生意,还是写话本儿都不擅长,也不喜欢,没有考中进士也没办法做太大的官儿,自然也没办法帮到龟龄。   于是与家人商量之后,猫寿便直接留在了京城,并未跟着双胞胎回到江南。   可留在京城,也没办法参加科举不是?   于是猫寿便直接将自己院子里面的厢房都腾出来,平日除了读书之外,几乎剩下的所有时间都待在里面,每日学习林柳托那些海商从海外带回来的数学、物理等书籍,偶尔还会自己动手做一些小物件儿。   许是长时间不与外人接触,他明明身处京城这个漩涡中心,却根本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知道的最新的消息,还是季崧班师回朝,然后将皇帝与太上皇等人绑架了,直接占领了皇宫。   所以面对林如海的疑问,他是真的当了真,并真切地为林柳感到高兴——   若是姐姐当了皇帝,一定是她自己想要的吧?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为她感到高兴?   猫寿疑惑地眨眨眼,犹豫着将门口的小厮叫进来:“我姐姐登基了不曾?”   小厮吓了一跳,噗通一声跪在了猫寿身前:“四少爷可不能胡说,您这样的话传出去让季公子听到了,就算您是大姑娘的弟弟,也是要被砍头的。”   猫寿一愣:“季公子?你说的是崧大哥吗?他当皇帝了?”   小厮迟疑片刻,摇头:“还不曾登基呢。”   猫寿看着他,皱眉:“那如今的皇帝到底是谁?”   小厮想了想,摇头:“都说是季公子,但他跑去徐州打北静郡王等人了,走之前不曾登基,小的也不知道他算不算是皇帝呢。”   猫寿已经弄清楚了,直接摆手:“既然没登基,一切都说不准。”   于是不再纠结此事,转身埋头去做自己的设计去了。   小厮跪在原地怔愣片刻,也没能想明白猫寿这话的意思。看见猫寿已经彻底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当中,也不敢打扰,起身后直接退出了房间,还顺手将房门给关上了。   林如海得知四个儿子的意见后,微微有点儿打击——   四个儿子都觉得女儿当皇帝没什么,反倒是衬得他这个觉得有什么的父亲,好似在可以阻拦自己的女儿登基一样。   尤其是在他真的没有当皇帝的想法的情况下,自己对女儿当皇帝的不赞同,好似愈发不近人情。   他开始怀疑自己,于是转头回到房间去找贾敏。   正好黛玉也在,她正与贾敏一起赏析着彼此写的诗句,并按照自己的意思帮忙增减修改。   见到林如海回来,黛玉给他行礼之后,便要退下。   林如海迟疑片刻,将人叫住,并开口问了母女二人对林柳当皇帝的看法与意见。   黛玉还是原本的想法,她并不觉得林柳当皇帝是坏事儿,并将自己洞察到的,林柳选择当皇帝的原因告诉了林如海。   末了,她笑着开口:“我觉得姐姐当皇帝真的挺好的,至少我以后就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成婚也不再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   黛玉很清楚,父母已经在为双胞胎哥哥相看成婚人选,要不了两年,便要轮到她了。   但目前而言,黛玉并没有想要共度一生的人选。   林如海哑然,转头看向贾敏。   说实话,贾敏已经想了这么长的时间,仍是不太能理解林柳的想法。但她作为母亲,还是很愿意支持女儿的,于是点头道:“我是不太能理解小麒麟为什么想要当皇帝,也不知道她当上皇帝后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我想,她既然想做,而你又并不想做,那何不支持小麒麟呢?”   林如海愣住,半晌后苦笑摇头:“没想到你们竟然全都支持小麒麟。”他叹了声气,笑道,“倒是显得我像个固执迂腐的老古板,完全不疼爱小麒麟一样。”   贾敏笑着摇头:“怎么会?你到底为官多年,对小麒麟当皇帝可能遇上的麻烦肯定比我们更清楚,你也是一片慈父之心。”   林如海摇头,却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他在家人毫不留情地“围剿”之下,他的态度也有了松动,对林柳当皇帝这件事也没有之前那般抵触了。   其实想想也挺好,正如林柳所说,她当皇帝对林家对季崧都是最好的选择。也只有她当皇帝,才能让林家几个孩子的才华得到施展。   林如海一番自我劝说,很快就放下了心底的纠结。   既然已经不抵触自己的女儿当皇帝,他自然就要开始为林柳考虑未来。于是没多久,他与人接触的时候,便开始不动声色地给手下人敲边鼓加洗脑,好让他们在林柳登基之后,反应不会太过激烈。   同时,林如海还直接找上林柳:“你想要当皇帝这件事,季崧有没有其他意见?”   林柳愣了下,意识到什么,几乎要高兴地原地起跳。   但在林如海戏谑的目光下,她很快就冷静下来。   思索之后,她还是摇了摇头:“季崧对女子当皇帝一事倒是没什么意见,就是……”抬头对上林如海的眼神,她有些无奈,“他好像有些不太能接受,给自己的夫人当臣子。”   林如海一愣,旋即失笑:“这小子……”   但转念一想,若是今日提出想要做皇帝的人是贾敏……   林如海摇摇头,决定将这个可怕的想法抛在脑后,“虽然季崧这样的想法也属于人之常情,但他若是一直想不通,你又不愿意妥协的话,你与季崧之间的感情只怕会受到影响。”   林柳沉默,她比谁都清楚这件事。   林如海看了她一眼,摇头:“我看你完全没有妥协的想法,那么你就不要在乎与季崧之间的感情了。不如趁着季崧不在京城的时候,直接登基称帝。一旦将你是皇帝变成事实,季崧回来之后也只能接受现实。”   “可是……”   “不管你是现在登基,还是等到季崧回来之后,争执吵闹一段时间后再用其他手段登基,你们之间的感情都一定会受到影响。”林如海理智开口,“除非你妥协,或者季崧不介意被自己的夫人压过一头。”   但现在的情况是,林柳不愿妥协,季崧也无法接受被自己的夫人压过一头。   林柳沉默许久,而后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我还是想要等着季崧回来之后,再决定登基之事。不管如何,皇帝与太上皇都是靠他拿下的,我们若是趁着季崧离京的时候提前占据皇位,实在……”   就好像他们是背信弃义,卸磨杀驴之人一样。   就算最后两人的感情受损,她也不愿对季崧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林如海看着林柳,半晌后叹气:“随你吧,只是之后你与季崧一旦谈不拢,你再想要越过他做皇帝,就没有现在这般容易了。”   林柳笑笑:“想要当皇帝,本来就没有那么容易。”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为父也只好尊重你的想法。”林如海失笑,抬手拍了拍林柳的肩,转身离开了她的房间。   不论是林如海,还是林柳,两人都已经做好了季崧回来之后,肯定会与他们扯皮一段时间的准备。   但两人都不曾想到的是,季崧还不曾从徐州回来,便突然写信给林柳,说——   “女子为皇,夫人掌家,其实也挺好的。”   林柳吓了一跳,几乎要以为季崧受了什么刺激。   但等前线传回消息之后,林柳与林如海才得知,季松的想法会突然转变这么大,竟然是因为他的心腹陈湖。 第104章   陈湖这个人, 本事是有的,在林柳身边做事儿的时候也表现得很尊敬,没有泄露出半点儿对林柳的轻视。   但一个人的想法如何, 是不可能永远藏起来的。   所以后来, 林柳就将人送回了季崧身边。   季崧身边都是男人,平日要陈湖般的那些事儿,接触的也都是男人,与他自己的性子与思想不会有太大的冲突,也就减少了犯错的可能性。   但林柳没想到, 他就算已经回到了季崧的身边, 却仍旧会因为女人而险些将季崧给坑了。   陈湖打从回到季崧身边后,便一直在为他办事,哪怕是季崧去了边关, 陈湖也都被派去了徐州等地, 在当地调查季家当年被灭门的细节, 以及四王八公等势力究竟在徐州做什么。   等到四王八公谋逆,直接来到徐州, 陈湖也顺利留下,也算做个内应。   陈湖以前本就带兵打仗过,留在徐州观察四王八公的动向, 也能更有效地分析出他们的动向,以及从各种细节中抽丝剥茧,发现四王八公的兵力、武器等等。   一开始,他确实做得非常好。   陈湖不但将四王在每一个城市的兵力分布都查清楚,并送到了季崧手上,为季崧之后攻破这些城市做了非常充分且良好的准备。   可谁也没想到的是,陈湖会在徐州遇上他以前喜欢的人。   这人林柳也见过, 王子腾的夫人。   王子腾在暴毙之后,这位夫人便意识到不妙,立刻收拾好王家家私,带着自己的小女儿回到金陵。同时还不忘通知已经嫁人的大女儿,让她赶紧离开京城。   不过大女儿时嫁进了皇室宗亲,出入不便,又舍不得自己的孩子,最后到底没有听母亲的话,选择了留在京城。   这一次,王子腾长女的丈夫同样被关在了皇宫。   王子腾夫人回到金陵后,没有多久,王家就被抄了。好在靠着薛宝钗与世乐郡主的情分,薛家倒是侥幸得存,于是王于氏便带着自己的小女儿去了薛家投亲。   不过王于氏很清醒,知道四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四大家族的其他三家都出事儿了,薛家只怕也等不了多久就要被清算——   贾家与王家出事儿之后,一门双侯的史家也被抄了家,索性史湘云当时已经出嫁,倒是为自己的两个叔叔提供了一个庇护之处。   再者作为王子腾的枕边人,王于氏很清楚自己的丈夫每天都在做什么勾当,她若是留在京城,下场绝对不只是抄家而已,只怕全家老小的性命都可能搭上。   毕竟,王子腾又不像是宁国府那般,祖上荣光闪耀。   无论是太上皇还是皇上,都不可能对王家网开一面。   为了自己与小女儿的性命,王于氏才会带走王家大半家财,在事发之前就提前逃到金陵。   但金陵薛家也不保险,毕竟四大家族太高调,朝廷一旦想要追查她的行踪,除了她的娘家之外,首要便是到其他几个家族去找人。   所以在得知四位郡王已经到了徐州之后,王于氏便带着女儿与大笔银钱去了徐州。   至于王家其他人,有本事就自己逃,没本事就自己受着——   说的就是王子腾的兄长王子胜一家,包括那个被她养在膝下,以前视若亲子的侄儿王仁。   王子胜倒是从弟弟“意外死亡”当中窥得了一二危险,可惜他当时远在江南,想要回到京城至少需要两个月,根本就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抓进大牢。   因为没了后半辈子的指望,王子胜夫妻竟也没想着逃,反倒一起去了京城,想要与儿子共患难。   甚至于,他们还将王熙凤夫妻都带上了,说是在临死之前,希望能最后团聚一次。   王熙凤重感情,只能回去。   贾琏不放心王熙凤,正好也担心贾家被连累,便干脆带着三个孩子一并回了京城。   也因此,他们一行人就与回到金陵的王于氏错过了。   王家所有人,除了已经嫁人的王于氏长女并王熙凤,以及王于氏母女之外,没有一个逃脱的,全都被抓了起来。   王于氏却半点儿不在意,仍旧按照原计划进了徐州。   但她一个女人,还带着一个即将成年的女儿,身边还有许多钱财,到了徐州之后虽然没了性命之忧,日子也不算多好过。   直到,她遇上了陈湖。   王于氏嫁给王子腾的时候,他还只是王家的嫡次子,王家所有的资源都需要供给嫡长子王子胜,王子腾虽然早早展露出天赋,可王子胜也不差,且被培养多年,各方面条件都很均衡且优秀。   王子腾在王家不受重视,给他挑选的妻子在家世上,自然也不可能多好。   但对王家来说家世不好的王于氏,对陈湖来说就好过了——   两家本来是邻居,从小串门儿一起玩,两人也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地长大,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陈湖便对王于氏生了爱慕之心。他央着母亲上门提亲,却不但被拒绝了,之后王于氏的父母为了避免两人见面,还直接将人给关在了家里。   自此以后,两人一直到王于氏成婚家人,都不曾再见面。   王于氏当年对陈湖有没有感情,除了她自己,只怕就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了;陈湖却坚信,王于氏当年肯定对自己有感情,只是因为家里人的阻挠,所以才没有嫁给他,而是嫁给了王子腾。   所以在徐州重逢之后,都不需要王于氏主动,他便立刻凑上去打了招呼——   哪怕他知道王于氏是王子腾的遗孀,也知道自己的存在不好让北静郡王等人知道。   因为陈湖根本就不觉得,王于氏会对他带去危险。   也不认为王于氏有坏心。   在他心里,王于氏就是一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能依附男人而活的女人。   王子腾已经死了,只要自己抛出橄榄枝,王于氏肯定会选择与自己在一起。   哪怕只是外室而已。   事实也正如陈湖所料,王于氏在与他接触之后,真的答应了做陈湖的外室,为此甚至不惜搬出与女儿的居所,成为陈湖养在外面的金丝雀。   两人过了很长一段幸福浪漫的生活,陈湖沉浸在王于氏的温柔乡中,几乎想不起自己家里的一妻二妾,除了外出打探消息,一个月也难得回到他在徐州的宅子一次。   可就在季崧到达徐州后不久,他刚给季崧送了一次徐州的情报,第二次送出去的情报便出了问题。不但情报出了问题,他与季崧联络的探子,也被北静郡王等人抓住,被当着陈湖的面儿千刀万剐,死无全尸。   陈湖自然也没落得了好,同样被北静郡王等人抓住。但他没死,因为北静郡王等人还想要用陈湖来给季崧挖坑。   陈湖倒也确实忠心,抓住机会便撞墙自尽了。   他死后,北静郡王等人不曾将他死亡的消息放出来,而是打算伪装成陈湖,继续给季崧传递假消息。   不过他们却犯了与陈湖一样的错——   轻视女性。   所以在他们信心十足地想要给季崧挖坑的时候,陈湖的妻子作戏,将两位妾室打骂一顿,直接赶出了家门。   陈湖的妻子许是还会北静郡王等人关注一二,但陈湖的两个妾室,就没人关心了。   所以两个妾室很顺利地藏起来,乔装打扮一番后,装做乞丐离开了徐州城,并按照陈湖妻子的嘱咐,找到了季崧的军队,告诉了陈湖已经遇害的消息。   季崧也不傻,陈湖既然遇害,他之前送来的情报自然不再可信。   他将计就计,直接按照假情报,反倒给北静郡王等人挖了个大坑,成功将徐州之外的几座城池收入囊中。   北静郡王等人负隅顽抗,甚至将陈湖的妻子找到,当做人质推到了城墙上。   他们本来还想找到陈湖的儿女,但没想到的人,陈湖死后,陈湖的妻子就让人在家里挖了一条地道,直接将儿女送出去藏了起来,北静郡王等人几乎将整个徐州城掘地三尺,也没能将人找出来。   季崧已经知道,自己能避开北静郡王等人给他设下的陷阱,就是多亏了陈湖妻子的办法——   那两个妾室的被驱逐,以及之后找到季崧告密,都是出自陈湖妻子的授意。   因为这,季崧在看到陈湖妻子出现在城墙上的时候,自然犹豫不前,甚至想着是否要放弃直接攻打徐州,转而用其他跟更温和的办法,将徐州夺下。   但没想到的是,陈湖妻子咬舌自尽了。   咬舌自尽是一种非常困难且痛苦的自尽方式,因为咬断舌头并不会死亡,真正导致人死亡的是失血过多。   而且人本能会保护自己,想要一口咬断自己的舌头,必然需要非常强大的与自己本能对抗的决心与对痛苦的忍耐力。   但陈湖的妻子还是死了。   她的死亡,对季崧的震撼是非常大的。   不但是季崧,就连他手下的军队在得知陈湖妻子的身份后,也怒火上头,叫嚷着一定要拿下徐州城为她报仇。   徐州城,自然是拿下了。   陈湖妻子的血,也染红了一块城墙,就像是一面旗帜,刺眼夺目地挂在城墙上,让人不敢直视。   手上早已沾满鲜血的季崧因为那个画面,失眠了好几个晚上。   后来季崧从陈湖的两个妾室口中得知,陈湖的妻子早在陈湖死后,就有了殉情的想法。   但这并未让季崧感到钦佩,反倒有种荒谬的感觉——   因为他将徐州打下后不久,便从王于氏的口中,知道了陈湖被抓的前因后果,也知道了陈湖最近半年,也不过回家了三次的情况。   陈湖沉溺温柔乡,不但害了自己,连累了其他探子,还险些害得季崧此次出征一败涂地。   陈湖的妻子却以为,他一直没回家,是在帮季崧调查城内消息。   不得不说,这个结局实在荒谬地让人发笑。   虽然对陈湖的印象已经跌到谷底,但他到底为季崧做了那么多年的事儿,一直兢兢业业不说,对他的忠诚也没有一丝掺假。   为了陈湖,也为了她的妻子,季崧亲自找到王于氏,想要问清楚她出卖陈湖的原因。   王于氏在听到季崧的问题后,只提出了一个要求:“我可以告诉你,但我需要你保证,一定不会牵连我的女儿。”   王于氏虽然可恨,但她做的事儿确实一直瞒着她女儿。   季崧也不是喜欢搞连坐的人,于是点头答应下来。   王于氏见他答应得这么痛快,似乎还想要提其他条件,但季崧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她便果断选择了放弃。   等王于氏亲眼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带着钱财离开徐州城后,她才回到审讯室,将季崧想要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了他。   原来,王于氏当年虽然与陈湖青梅竹马,青春懵懂时候也曾喜欢过他,但两人到底有缘无分,王于氏嫁给王子腾后,便沉下心相夫教子,没有再与陈湖联系的想法。   王于氏贤惠大度且聪慧,偶尔还能对王子腾的事业提出一些有用的建议,夫妻二人倒是真的过上了一段时间和乐美满的生活。   但好景不长,两人成婚不久,被王于氏父母刺激得去边关参军的陈湖得到消息后回到了京城,还脑子有包一样地找到王子腾,威胁王子腾一定要对王于氏好,不然他就要王子腾好看。   王子腾本就不算好人,当场就陈湖吵嚷起来,然后就抖搂出了陈湖喜欢王于氏,还曾上门提亲的旧事。   王子腾本来与妻子琴瑟和谐,乍然得知此事,只觉得自己头上绿光发亮,回去之后便与王于氏大吵一架,甚至对她动了手。   因为疑心病重,王子腾与王于氏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差。   演变到后来,王子腾对王于氏动手已经不仅限于扇巴掌,动手动脚,甚至开始拿起鞭子棍子等武器对王于氏动手。   后来又有逼着王于氏打胎之事,夫妻二人之间的关系直接跌破冰点,基本没有缓和的可能。   但原本,这一切都是王于氏可以不经历的。   王于氏遭遇的所有噩梦,都只因为陈湖与王子腾的那次见面。   王于氏对陈湖恨之入骨。   这还只是私人仇恨。若只是如此,王于氏一个困于后宅的女人,根本就不可能产生靠自己报复陈湖的想法。   可谁让,王于氏来到徐州之后,哪怕有钱也受到了不少欺负?   谁让王于氏不认命,认清现状后便一直在寻找突破的机会,而陈湖却在这个时候直接撞到了她手上?   谁让陈湖见到王于氏后对她进行人格侮辱,大言不惭地提出,要王于氏一个好好的诰命夫人给他当外室?   新仇旧恨一切往上涌,还有利益驱使着王于氏,她有什么理由拒绝陈湖的接近?   说完,王于氏哈哈大笑起来:“他害了我一生,怎么还有脸来找我,说对我一往情深,说这么多年一直不曾忘了我?他说这话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与后院的两个美貌妾室吗?对我说这话,他也不觉得恶心!”   爱情?不,王于氏恨不得陈湖去死!   “他还总是在耳边说,王子腾打我骂我,活该落得如此下场。”王于氏嗤笑,“王子腾不是什么好东西,他难道还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了?我也就是上辈子造了孽,这辈子才会投生成女人,被王子腾与陈湖欺辱至此,但凡我是个男人,早就拿刀教他们什么该怎么做人了。”   季崧哑然,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而在他离开审讯室不久,便听说王于氏为了不连累自己的两个女儿,选择了自杀。   短短几个月时间,季崧便经历三场自杀。   每一次自杀都让季崧感到震撼,但真正让他记在心里,哪怕做梦也忘不了的,还是陈湖之妻与王于氏二人。   季崧让人将两位夫人找了个风水宝地埋了,还想给他们立碑。   但……   没人知道王于氏与陈湖之妻的名字,若是立碑,便只能在石碑上刻下王子腾之妻王于氏,与陈湖之妻陈刘氏的铭文。   季崧突然想到林柳,他想,若是林柳遇上这种事,定然不希望死后还被冠上这样的身份吧?于是叹气之后,摆手放弃了给二人立碑的想法,只是让人在寺庙给两人点了盏长明灯。   这两件事给季崧带去的影响是非常大的,他原本还在纠结,若是林柳当上皇帝,自己就要比林柳低上一头。   但这两件事发生只有,季崧反倒觉得,让女人掌家也没什么。   季崧相信,若是陈湖愿意听他妻子的话,这一切悲剧根本就不会发生,他也不至于因为女色而丢了性命;若是王子腾没有与王于氏闹掰,以王于氏对时局的洞察力,她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告诉王子腾,你的处境很危险,需要早做准备。   甚至于,哪怕这两位夫人有掌控自己命运的机会,这样的悲剧都不可能发生。   季崧很难不从两人身上联想到林柳,他很害怕,自己若是只因为男女之别,就坚持不让林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他以前所喜欢的林柳身上的优点与光芒,会不会就这么消失?   若是自己一味地想要林柳屈居自己之下,等到自己迷失,林柳会不会如王于氏一般,毫无逃脱的可能?   当然,季崧很清楚,以林柳的性子与才华,这样的事情肯定不会发生,但他却还是因为这个联想,而生出了几分惶恐。   辗转反侧大半个月后,季崧终于想通,对夫妻之中谁地位更高一事不再纠结与在意。   想通之后,他便迫不及待地给林柳写了那封信。   林柳接到信件后,自然觉得高兴。   因为季崧之前的态度,她甚至都觉得,两人的婚事只怕会生变。就连林如海也觉得,若是林柳坚持不妥协,最后极可能与季崧两人感情破裂。   但现在,季崧竟然自己想通了。   季崧在将四位异姓郡王抢占的城市夺回,并亲自砍下四位郡王的头颅之后,他才带着士兵,陈湖的家人,以及四位郡王的家人与抄没的财产回到了京城。   明明离开没多久,看着京城的城墙,季崧竟然生出了几分恍如隔世之感。   他大仇得报,心里却只剩空虚。   就在季崧望着京城的城墙多愁善感的时候,城墙上突然出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林柳就站在城墙上,笑容满面地冲着季崧挥手。   等他看过去,林如海、贾敏、黛玉、猫寿并他留在京城的一些心腹下属,都接二连三地出现在了城墙上。   林柳看了其他人,转头后笑着冲季崧比了一个心。   季崧像是被什么击中一般,原本空荡荡的心脏瞬间被林柳填满。他忍了忍,到底没忍住冲着林柳露出一个灿如暖阳的笑脸。   林柳愣了下,旋即惊喜地转身离开城墙,不一会儿就从城门口冲了出来,跑到季崧面前后,不等他反应便一把抱住了他。   季崧:“……”脸颊爆红!   季崧回到京城之后,直接带兵将之前蠢蠢欲动,想要将皇上从宫里救出来,恢复往日荣光的权贵们全都斩落刀下,他们的宅邸也被季崧带兵抄没一空。   一番忙碌之后,季崧、林如海与林柳再次聚在了一起,商谈谁做皇帝的事儿。   季崧与林如海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林柳。   虽然已经知道是这个结果,但林柳还是惊喜地笑弯了眼。她起身看着两人,笑着开口:“我对做皇帝这业务并不熟悉,以后你们若是见到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一定要提醒我啊。”   三人面面相觑,半晌失笑。   既然三人都对林柳当皇帝没有异议,原本的皇帝自然也不用再留了。   于是林柳让人公布了太上皇与皇帝这些年做过的事儿,好的不好的全都写了下来,让老百姓自己分辨——   但皇帝还好,虽然也做了不少错事儿,老百姓对他还是毁誉参半,虽然不拥护,倒也没有骂得太狠;   但太上皇许是活得太长了,前期的功绩与后面几十年的造作完全不成正比,再加上灭门季家,与给肱股之臣下药之事,彻底失了人心。你若是往京城街上走一圈儿,几乎每隔一段距离就能听到有人在骂太上皇。   这时候,皇室宗亲与权贵大臣们的罪行也都通过报纸披露出来。   这下老百姓也不管谋朝篡位与否了,全都在骂狗皇帝不做人,皇室全都是国家的蛀虫,吃人的畜生……   等到舆论攻击结束,所有人对新皇登基已经没有太大的抵触。   但林柳想要登基,也并非那么容易。   朝中大臣因为林如海的狠辣与之前的潜移默化,就算不满,也不敢开口多说,就担心一着不慎,就会落得与其他同僚一般的结局;但季崧手下的人,对此却颇有异议。   但季崧也不是毫无办法,他直接将当初海上练兵之法是出自林柳的事情说了出来,又说了他们能这么容易夺取江山,其他地方军队却并未带兵驰援的原因告诉了士兵,还说了能这么顺利地打下徐州等城市,也是因为当地粮食不足,老百姓与士兵都毫无战斗欲等等事情都告诉了手下士兵。   季崧恩威并施,先让士兵知道了自己能活下来全靠了林柳,又告诉他们林柳有足够威胁的反制手段……   不但季崧手下的士兵,就连京城的巡逻、守城士兵也都对林柳登基没了异议。   就算心里不满,也只会憋在心里,而不会说出来讨人嫌。   再加上得知林如海已经同意了林柳当皇帝,鹿岁与鹤年自然毫不犹豫地开始利用报纸,开始各种夹带私货,宣传女人当皇帝有多好多正常,能给老百姓带来多大的好处云云。   虽然那些文人大半对此嗤之以鼻,但因为鹤年写文章列出了详实的数据与例子,那些文人不管写多少反对的文章,也只会被人无视;若是文笔不错,且足够聪明另辟蹊径想要打感情牌,讲讲“自古以来”的,则会被鹿岁直接扣下,根本就不会给他刊登上报纸的机会。   所以没多久,底层百姓便接收到了非常多的,女帝很寻常,不值得大惊小怪的讯息。虽然不是每一个人都赞同女帝登基,但至少老百姓在得知此事之后,不会太过激烈的反对。   别说是老百姓了,一些不那么迂腐的文人在这样的舆论轰炸之下,也渐渐觉得女人登基没什么值得奇怪,开始写文章帮着鹿岁等人说话了。   虽然仍有些人看不惯,甚至因为鹿岁书肆的举动而生出了逆反心,干脆自己办了一份报纸,想要与鹿岁创建的报纸打擂台。   但因为他们并无足够成熟的活字印刷术,且一开始创建报纸的时候没有名人为他们站台,报纸出来后也没几个人知道。又因为上面没有小说故事,也没办法吸引老百姓,一时间刊印出来的许多报纸都砸在了手上。   若是鹿岁在这种时候办报纸,定然是要蹭一蹭自己的热度的。   但这些文人清高,觉得蹭热度是非常让人不齿的一件事,一定要靠着自己文章质量打开市场,于是……   因为亏损太大,也因为鹿岁一直暗地打压,这家创办不到两个月的书肆就倒闭了。   全国舆论再次落入了鹿岁手上,其他人根本不能在他手上抢占半点儿的风口。   随着鹿岁的报纸传播得越远,对女帝存在接受良好的老百姓就越来越多,到了林柳登基之前的一个月,全国上下还对女人登基心生抵触的人,就变得越来越少,渐渐地,这些人哪怕发声,也都被其他的声音毫不留情地淹没,无法让任何人听到。   舆论环境对林柳非常友好,唯一担心的,便是武力了。   定下登基的日子后,除了战事未停,或是敌人随时可能侵犯的边关外,林柳下令让所有军队的将军与副将都赶到京城庆祝她登基——   当然,只能自身前来,不得带兵。   这些将军也知道若是去了京城,等着他们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结果,但若是不去……   “若是登基之前一个月未到京城之将领,一律视作谋逆之臣。女皇登基之后,定然发兵讨伐。”   若是以前,这些将军还不一定会怕。   但如今,手下士兵的口粮还被捏在别人手上,若是被打做谋逆之臣,只怕不等朝廷派兵讨伐,他们手下的士兵都要哗变,要嘛直接脱离军队回家,要嘛就直接将他们捆了送去京城邀功。   将军们:“……”   这命令瞧着是给他们第二条路走,实则除了听话进京,根本没有其他活路。   于是这些将军们只能按照林柳命令,乖乖带上副将与军师等少量军人进京,并无太多随从与护卫。   军队的将领全被召集到了京城,林柳完全不需要再为此担心。   就在这一片大好的环境中,皇宫的人宫女太监们开始为林柳的登基大典忙碌起来。   厚重的,纯手工制作的龙袍;沉重的头冠;皇家的细碎繁琐的利益……   每一样对林柳来说,都是不可承受之重。   但她还是坚持下来了。   ……   登基大典这天,林柳按照流程一步步地完成了登基的每一个步骤,然后一步一步地走上高台,承接属于她的那顶皇冠。   就在这时,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翻涌过来一片云海。   登基之日下大雨,可是不详之兆。   哪怕沉稳如林如海,见到这一幕也不禁心脏狂跳,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步,似乎想要阻止云海的到来。   轰隆一声,天上突然响了一声闷雷。   都打雷了,这雨只怕下定了。   在所有人或担心或幸灾乐祸的注视下,那云海果然翻涌得愈发剧烈,就像是风暴来临前的海面,阴沉昏暗,巨大的压迫感朝着每一个人涌来,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林柳皱眉,赶紧想着对策——   若是真的下雨,鹿岁等人辛辛苦苦为她创造的舆论环境,只怕会瞬间毁于一旦。   就在她冥思苦想的时候,突然一道光柱破开阴云,直接打到了林柳身上。   那一刻,林柳站在高台上,光芒万丈。   她怔愣片刻,反应过来后立刻看向林如海,让他宣读登基圣旨。   阴云之下,林如海的声音却像是加了特效一样,传遍广场,传到了广场上跪地的每一个人的耳中,清晰明朗,振聋发聩。   等到圣旨宣读结束,天光大作,云海如潮水一般眨眼消失不见。   此时万里无云,如同林柳等人此刻的心情。   ……   当晚,林柳坐在床前等待。   半夜时分,窗户果然被敲响,林柳打开,毫不意外地看到跛足道士与癞头和尚堆满笑意的脸。   一僧一道见到林柳后,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恭喜施主得偿所愿,成功登上九五至尊之位。” 第105章   林柳看着两人, 半晌后笑了笑:“白天的云彩与响雷,还有后面的天光乍泄,那跟特效一样的东西, 是你们搞的鬼吗?”   若是在现代发生这样的事, 毫无疑问,肯定是巧合。   但在古代,还是明确有仙有神的古代,在登基之日发生了这样诡异的天象,可就由不得林柳往非自然科学的角度去猜了。   一僧一道对视一眼, 跛足道士开口道:“后面的天光乍泄与云潮退散, 倒确实是我们两个做的,但之前万里晴空突然乌云密布,还有晴空响雷却不是我们两人的手笔。”   林柳一愣:“是警幻?”   她知道的可以做到类似异象的人只有一僧一道, 但哪怕一僧一道也对警幻戒备非常, 至少说明警幻与他们二人相比, 至少不会相差多少。   一僧一道果然点头。   跛足道士看着林柳,笑道:“不过也不怪警幻想要搞砸你的登基大典, 实在是她的所有盘算都被你破坏得一干二净,到现在为止,还按照她在薄命司上书写的命运过完这一生的苦命女子, 似乎也就只有元春与袭人。”   林柳愣了下:“只有元春与袭人?”   跛足道士看向癞头和尚:“你问问他,我与他分工合作,和尚负责度脱女子,我则负责度脱被牵连的男子。原本甄士隐与柳湘莲、贾宝玉都合该由我度脱的,如今可好,我一个也没度走,倒是和尚, 将兼美仙子给度了。”   秦可卿乳名儿兼美,小字可卿。   这兼美仙子,便是指的秦可卿了。而在原著中,秦可卿并未出家,而是“淫丧天香楼”了。   反倒是甄士隐与柳湘莲、贾宝玉倒是都出了家。   林柳有些好奇:“我虽然影响了许多人,但不至于将警幻的全盘谋算都打翻了吧?其他不说,尤二姐与尤三姐两人与我就没什么干系,我也不曾与这二人打交道,谈何影响她们二人的命运?”   “若是尤二姐与尤三姐的命运不曾受到影响,那么柳湘莲的命运应当也不会受到影响才是。”林柳皱眉,“还有贾宝玉。虽然我与荣国府接触颇多,但贾家仍旧被抄了家,贾宝玉如今还未出家,许是想要考一个进士光耀门楣,到时候再出家也说不准?”   癞头和尚看了跛足道士一眼,摇头失笑:“阿弥陀佛,施主还是小瞧了自己的影响力。你虽然并未直接与尤二姐、尤三姐母女三人接触,贾琏与王熙凤却受你影响,去了京城发展,避开了贾琏与尤二姐相遇的时间。”   “因为贾琏与王熙凤一直在金陵,贾琏自然不可能在国孝家孝两重身的时候停妻另娶,将尤二姐娶回家。没有娶尤二姐,尤二姐就不会因为贪恋荣国府富贵与未婚夫张华退婚,也就不会落得吞金而亡的下场。”   林柳怔了下,笑道:“照你这话的意思,如今尤二姐已经嫁给了张华?”   癞头和尚摸了下自己的光头,嘿嘿一笑:“倒也没有,她天生软弱,贪慕荣华,怎么可能甘愿嫁给张华?在宁国府被抄之后,在尤老娘的介绍下嫁给了一个皇商做填房。其他不说,至少她想要的富贵荣华都有了。”   林柳愣了下,点头笑了起来:“这也算是求仁得仁了,也挺好。”   癞头和尚嘿嘿直笑:“不只是尤二姐,尤三姐也不曾自尽。”   林柳奇怪:“这又是什么原因?”   “这倒是出在柳湘莲身上了。”癞头和尚大笑,“虽然贾家族学被老太太一番整顿,之后倒是有了几分正经读书的学堂样子。但薛蟠这不是没有在荣国府住多久?自然也就没受到族学的熏陶。”   “不过薛蟠与柳湘莲都是喜欢眠花宿柳,四处游玩之人,在京城呆了不长时间,两人便经过几人的介绍,再次相遇了。薛蟠性子如意,自然又发生了柳湘莲暴打薛蟠之事。”   “薛宝钗攀上了忠顺亲王府,薛家势力不同以往,柳湘莲不敢与之对上,就跑去了江南。他挺喜欢串戏,去了江南之后,除了打抱不平之外,便总是喜欢乔装打扮一番去戏班串戏。巧的是,林姑娘的二弟鹤年写出来的话本儿改编的戏曲新颖有趣,很是让柳湘莲喜欢。”   “关键是一出接一出,新鲜的戏曲一个月就出那么一折子,他非要将所有剧目都串上一遍才罢休,于是一日复一日,愣是没有在原定的时间内回到京城。”   林柳先是一愣,旋即失笑:“还能这样?我可得多夸夸鹤年与鹿岁,若非他们两兄弟一个写故事,一个让人改编成戏剧,指不定柳湘莲就提前回来了。”   原著中,尤三姐很多年前便对柳湘莲一见钟情,等到与之重逢,倒是一改之前的浪荡本色,直接靠着自己的泼辣与贾珍父子划清了界限,一心想要嫁给柳湘莲。   柳湘莲自己也说了,以后娶妻就要娶一个绝色女子。   这尤三姐不说品行如何,至少那相貌在红楼中绝对是顶尖儿那一拨,说是绝色,绝对没有夸张。   唯一的问题是,做媒的人隐瞒了尤三姐的过去,让柳湘莲以为尤三姐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所以等到后面真相暴露,柳湘莲的反应就尤为激烈,尤三姐深感羞辱,就自杀了。   柳湘莲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也跟着跛足道士出家了。   可如今,柳湘莲还沉迷于鹤年创造出来的新角色,根本就想不起回到京城,自然也就无法与尤三姐重逢,后面的故事结局自然而然就改变了。   癞头和尚似乎也觉得有趣,摇头失笑:“当初贾敬丧礼上,你父亲无意撞破了贾蓉与尤二姐、尤三姐嬉戏,气怒而走。其他人倒还罢了,那尤三姐却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瞬间清醒,趁着尚未泥足深陷的时候,便离开了宁国府。”   “她本来还想劝尤老娘与尤二姐离开,却不料二人早已被宁国府的富贵迷了眼,根本听不得劝。尤二姐还知道廉耻,尤老娘却根本不管不顾,见尤三姐想走,还试图通知贾珍,靠着宁国府将人留下。”   “好在尤三姐泼辣,以性命相逼,将事情闹大后,贾珍父子不得不放了尤三姐离开。”   林柳看红楼梦的时候,其实不怎么喜欢尤三姐。   倒不是因为她以前与贾珍贾蓉父子的不伦关系,而是在柳湘莲退婚之后,当着人家自尽的举动,让她有些接受不良。   没想到她这辈子提前醒悟之后,倒真做了件让人刮目相看的事儿:“那尤三姐离开荣国府之后,又去了何处?如今又是什么结局?”   癞头和尚大笑:“她啊,离开荣国府后便直接找了间寺庙借宿,等宁国府被抄之后,便直接将母亲与妹妹接了过去。她似乎还惦记着柳湘莲,还说这辈子非他不嫁,却不知道两人这辈子还有没有重逢的机会。”   “许是,这辈子都不会成婚也说不准?”跛足道士跟着大笑,“除了尤氏姐妹的命运被改变之后,三春的命运也改了,迎春仗着贾赦被充军发配之前给她找来的那些护卫,如今自己单独住了一个院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不论是外出的通道,还是小厨房,或是库房等都应有尽有,她如今的日子虽然比不得在荣国府的时候富贵,却比以前的生活轻松自在许多,她身边的人也都被护着,没有让孙绍祖沾染一分。”   “探春不曾远嫁,虽然原本说好的定亲人家,在荣国府被抄之后,便再没了后续,但荣国府的姑娘还是挺有名的,如今倒也有不少人家在打听探春的婚事。”   “宁国府被抄家之后,惜春并未受到牵连。她倒是想要出家,但被老太太给拦住了,如今跟在老太太身边,又有李纨照料,倒是比没抄家之前更活泼开朗了些。”   ……   之后一僧一道又说了十二钗的其他人,虽然并非全部人都得偿所愿,但大多都有了比原著更好的结局。   跛足道士着重讲的,还是贾宝玉与薛宝钗二人:“贾家虽然落拓,但如今有贾珠与贾琏两人顶着,虽然不如以前富贵,倒也算是小富之家。”   “如今倒也还是之前那副天真模样,只是比以前更懂事了些。因为不曾成亲,贾政也流放边疆了,没人逼着他上进读书,他反倒不会将国贼禄鬼一类的话挂在嘴边,会沉下心来慢慢读书了。”   林柳无语:“贾宝玉上辈子不是补天石,他是头驴吧?”   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没人管他了,自己反倒捡起书认认真真地读起来了。   不过想到贾家变故,他有这样的反应也还算正常。   或者说,他要是还没有一点儿改变,才是真正的不正常了。   跛足道士捻了捻胡须,转移话题:“薛宝钗与贾家彻底断了关系,自然没有受到贾家抄家影响。不过因为忠顺亲王的关系倒也受了几分牵连,但她以前结交了不少人脉,倒也顺利挺过来了。”   “虽然失了钱财,原本嫁入高门的梦也破碎了,但林姑娘登基称帝的事儿,许是给了她灵感,薛宝钗干脆拿着自家仅剩的银子,自己做起了生意。”   林柳这下是真的惊讶了:“自己做生意?”   跛足道士点头:“因为接触不多,这些年也都跟在世乐郡主身边行走,在生意上面倒是生疏了许多。但有薛蝌在旁边指导,她倒也慢慢走上了正轨。不过她在做生意方面可能不够有天赋,虽然赚了些钱,却都只是小钱,没办法扩张生意。”   但对如今的薛家来说,已经是非常好的结果了。   至少不至于流落街头,薛宝钗也避开了“金钗雪里埋”的结局。   说完薛宝钗,跛足道士满脸笑容地看向林柳:“至于下凡的另一个重要人物绛珠仙子,她如今就在林姑娘身边,你应当比我们更清楚她结局如何才是?”   林柳失笑,点头道:“她如今为鹤年的话本儿写诗兴致正高,仿佛将其当做了自己的终身事业一般,如今可没有什么情情爱爱的心思,情窦未开,想要动心只怕还要等上好几年。”   只要不动心,林黛玉就不会流泪,自然也就不会落得泪尽而亡的结局。   一僧一道哈哈大笑,跛足道士开口:“你看,警幻仙子这局最重要的三个人物,宝玉、黛玉、宝钗的命运全都偏离了,她一腔算计全都落了空,可不就恼羞成怒,想要破坏你的好事儿了?”   林柳无奈:“我就出过一次手,其他人改变与我都没有太大关系,她怎么就盯上我了?”   好在今天一僧一道赶来及时,没有让警幻的阴谋得逞,否则今日的登基大典可就成了笑话,她以后再想坐稳这个位置,可就要再花上百倍千倍的努力了。   若是想要推广点儿什么,遇到的阻拦也会是以前的百倍千倍。   想到这儿,林柳冲着二人躬身行礼:“多谢二位今日及时赶来,否则我今日还真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破局之法。”   一僧一道对视一眼,纷纷摇头。   道长开口:“我们与警幻之间如今虽然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帮你其实也是帮我们。何况你做了女帝之后,肯定对这个国家带来更好的改变,我们帮你,同样也是在积攒功德。”   林柳原本还有些奇怪一僧一道为何这般尽心尽力的帮自己,但这话一出,她便没有疑虑了。   两人之前便说过,他们的修行方式是积攒功德。   如今她身份转变,可以做的事情更多更广,也确实是如一僧一道所言,打算给这个国家的老百姓带去更多的好的方面的改变。   她笑了笑:“这么说起来,我们还算是合作共赢?”   一僧一道笑了下,点点头。   一僧一道今日上门本来只是道喜,顺便将今日的罪魁祸首告诉林柳,如今目的达到,自然不再停留。   一僧一道告辞,正准备离开。   跛足道士突然转身,直接从褡裢中掏出一支白玉簪:“这玉簪也算是一件法器,在女娲神像面前供奉许久,贫道之前又将从宝玉身上得到的补天功德渡了一份过去,林姑娘记得随身佩戴,就算警幻亲自下凡,也不可能对你造成伤害。”   林柳赶紧接过,正要开口道谢。   旁边的癞头和尚斜睨跛足道士一眼,哼笑道:“你倒是会献殷勤,给林姑娘准备了礼物也不告诉我一声。好在我也准备了一份礼物,不至于被你给比到了泥里。”   说着从手上褪下一串儿佛珠,“这是师父当年随身佩戴几百年,之后又传给我佩戴了几百年的佛珠。里面也渡了些补天功德,虽然功效比不得道士的白玉簪,但更克制邪魔。林姑娘拿着吧,此物能让你时刻保持清醒,不至于迷失。”   林柳再次接过,然后连连道谢。   但等她抬头,一僧一道如之前几次一般,早已经消失在了窗前。   林柳将白玉簪与念珠收好,直接放在枕头旁边,片刻也不离身。   登基之后,自然要论功行赏。   功劳最大的,当然是林家一家子并季崧及其手下的士兵。   林柳毫不犹豫地封了季崧一个国公的爵位,其手下士兵也都论功行赏,封爵的封爵,升职的升职,奖赏的奖赏。   升职后的士兵也不怕没有兵带,那些进京的将领当中,总有那么几个心高气傲,誓死效忠先皇的人。   这样的人自然不能留,杀了之后空出来的位置便直接将季崧的人安插了进去。圣旨下达之后,即刻上任,根本就没给其他人反应的时间。   不但这些升职了的士兵,就连其他表现良好的士兵,也都被林柳挑出来,决定之后分到其他军队去。   因为季崧带兵从江南回来之后,林柳便将陆军的训练方法直接交给了季崧,在她登基之前的这段时间,季崧毫不犹豫地用来训练自己的手下,让所有士兵都掌握最新的练兵方法。   所有士兵的进步都是非常明显且巨大的,也因此,季崧手下的士兵对林柳也多了几分爱戴。   这些会被安排到其他地方去的士兵,自然也都会水陆两个兵种的训练方法。等他们前往自己的军队之后,定然会给当地的军队带来更好更深的影响。   而朝中军队的实力,定然也会有长足的提升。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怀疑林柳的用心,觉得林柳是想要分化季崧手中的势力,降低他在军中的影响力。   已经彻底想通了的季崧听了竟也不在意,反倒笑道:“我在选择拥护林柳登上皇位的时候,便已经做好了被削夺兵权的准备。她就是现在就将我手中的兵权收回了,我也不会有怨言,何况她还只是将你们分化到其他军队?”   季崧也不傻,知道皇权意味着什么。   他在决定按照林柳自己的意思,将她推上皇位的时候,便已经做好了被收走兵权的准备。   虽然林柳真的这样做了,他也难免失望。   但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是,林柳并未这样做。   她不但没有这样做,还在保留他兵权的同时,将他一手带出来的士兵一个个挑出来,送去了每一个军队。   虽然不知道林柳这样做的原因,但季崧很清楚,一旦这些士兵爬到了高位,他在军队的影响力将会与日俱增。   ……   季崧这边一切符合常理,并未出现半点儿意外。   林如海这边的封赏却遇到了一些难题——   林柳在登基之前就非常犹豫,是否要封林如海为太上皇。   但在她做下决定之前,林如海亲自进宫,打消了她封自己为太上皇的主意:“你若是男子,登基后封我为太上皇,倒也不妨事。可你以女子之身登上皇位,若是再封我为太上皇,朝中肯定会有不少官员打着我的名头反对你的统治。”   想想之前的太上皇与皇上吧,他们还是两个男的,朝中势力都分成了势均力敌的两拨儿;若是林如海成了太上皇,毫无意外,那些不愿意让女子称帝的官员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倒戈林如海,将他捧成国家的第二个“皇上”。   甚至是唯一一个,然后架空林柳,逼她退位,又或者将她当做傀儡皇帝一般敷衍。   这与林如海愿不愿意夺女儿的权无关,只与对方是否对林柳称帝心服口服有关——   但这世上,向来不缺天生鄙夷女子,永远不愿屈居女子之下的男人。这样的人,不管女人做出再多的成绩,他们也不可能信服对方的成绩,反倒可能说出无数理由来污名化对方的成绩。   只因为林如海是男人,所以那些官员天生就更偏向林如海。   林柳自己其实也知道,毕竟之前季崧提出“二圣临朝”的提议,她就毫不犹豫地否决了。   只是林如海是她父亲,若是她不封林如海为太上皇,总有些说不过去。家里人倒是还能通过解释,让他们理解,可外人却会生出无数的揣测。   林柳看着林如海,叹气笑道:“不瞒父亲说,我之前就在犹豫这事儿。”   林如海皱眉:“为何会犹豫,你就不该封我为太上皇。不但是我,你的几个弟弟,也绝对不能让他们与‘皇室身份’沾边儿。不然到时候各种麻烦,不但影响你的地位,还会影响我们的感情。”   林柳看着林如海,半晌后失笑:“我真希望自己能像父亲一样,在处理朝政的时候,永远冷静理智。”   林如海愣了下,半晌后试探着伸出手,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这是你自己选的路,不管以后多难,你都要学起来。”   林柳深吸一口气,点头:“我会的。”   但是不封林如海为太上皇,外人肯定会怀疑林柳对林家上下的态度,这却是林柳所不能忍的。   所以她笑了笑,道:“既然不能封父亲为太上皇,那便如季崧一般,封父亲一个国公的爵位,再让您担任朝廷首辅大臣吧。”   这倒是没有问题。   林如海点点头,直接点头应了下来。   林柳又道:“如今朝局未稳,龟龄只能留在江南镇守,倒是不能将他召回京城封赏。还有鹤年与鹿岁,他们这段时间做的可太多了,但眼下也没办法离开京城。”   林如海笑了笑:“就算他们回来,你也不该封赏他们。不然到时候,只怕有不少人认为你任人唯亲,对你名声不好。”   林柳笑笑,倒也没有坚持。   她本也只是遗憾而已,知道其中轻重,自然不会在这种节骨眼儿将人召回京城。   父女二人又说了会儿话,提到外面的流言,林如海突然开口:“不然,小麒麟你认祖归宗吧?”   林柳吓了一跳:“父亲您这是什么意思?”   林如海有些不舍,但越说语气越坚定:“反正京城的人大多知道你只是林家养女,就算认祖归宗也不会引起太大波澜。反倒是你继续留在林家,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流言与麻烦。”   林柳正要拒绝,就听林如海开口,“你之前不是还说,想要如我一般冷静理智?这本来就是最好的选择。”   他见林柳满脸的不赞同,皱眉道,“你登基之前,我便让人去打听了你生父一家人的情况。你生父与祖母都因为一场大火没了性命,你生父的其他家人也都因为那场大火伤的伤,残的残,不少人没有挺过之后的治疗,没了。”   “只剩下几个,只能靠着乞讨为生。为父也已经让人送去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安置,不会再让他们来打扰你。”   林柳一惊:“父亲将人都找到,然后又送走了?”   林如海看了她一眼:“不然呢?留着他们,等有人想要拿你的身世做文章,然后将这一家子找出来膈应你?”   林柳倒不是觉得林如海做得不好,她只是有些惊讶,林如海竟然在她登基之前,就去找到了她生父一家,并用自己的办法解决了这个隐患。   她顿了顿,迟疑着开口:“父亲是不是在同意我登基之后,就一直想着,要让我认祖归宗?”   林如海看着林柳,笑了下:“隐隐有这么个想法,但之前一直犹豫不决,没办法下定决心。”   毕竟林柳是他亲手从御史府捡回来的孩子,他至今都还记得,他从林大手上将包裹着林柳的襁褓接到手上的时候,心里如同被什么击中了一样,柔软又感动的感觉。   虽然知道这才是最好的办法,但他也是常人,自然会觉得不舍。   不过都已经到了最后时刻,他不能再犹豫下去了。   所以林如海才会对林柳,说出那一番话。   林柳来到这个世界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林如海与贾敏,之后二十多年也都是与林家人生活在一起。   她都已经习惯了自己林家人的身份,如今突然要将这个身份从自己身上剥离,林柳难以接受。   但她同时也知道,林如海说的,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因为她不是林如海的亲生女儿,所以她不封林如海做太上皇,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也许会有人说她冷血,但对一个皇帝来说,这从来不是贬义词。   林柳低头:“我要好好想想,明日再给父亲答复。”   林如海心疼地揉揉林柳的头,笑着开口:“好的,我明日再来找我们的麒麟小女皇。”   但他知道,小麒麟一定会同意他的提议。   因为小麒麟真的在非常努力地成长,想要成为一个优秀的皇帝。   一天时间而已,林如海并不觉得算什么——   毕竟,距离他脑海中第一次浮现这个想法,到如今终于下定决心说出来,都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月了。小麒麟只要了一天时间冷静,已经非常优秀了。   陪伴了自己二十多年的身份,想要割舍,真的没那么容易。   林柳一愣,瞬间红了眼眶。   一日之后,林柳果然如林如海所料,答应了他的提议。   不过……   林柳坚持道:“哪怕我认祖归宗了,我也绝不改姓。”   林如海怔愣片刻,到底没有拒绝她小小的任性。   季崧得知此事后,进宫陪着林柳在勤政殿内呆坐了几个时辰,什么也不说,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这种无声的陪伴,显然正是林柳此刻最需要的。   正如当年,季崧最难受的时候,林柳也只是如此刻一般,静静地陪着他坐了一段时间而已。   但效果非常不错。   林柳调整好心情后,反身直接抱住了季崧:“等到朝局稳定,我们就成婚吧。我八抬大轿将你迎娶进宫。”   季崧一愣,旋即失笑:“我可不要八抬大轿,你带着马队亲自出宫将我迎进皇宫,我才会答应嫁给你。”   林柳怔住,一会儿后,趁着季崧没反应过来的似乎,直接凑到他面前亲了一口:“放心,我骑术不错,定然可以骑着高头大马,将你迎娶进宫,我的皇后夫君。”   季崧愣住,半晌后脸颊爆红。   皇后这个词虽然大多是指女性,但“后”这个词,本身并无男女之别。因为在夏朝的时候,国家的最高领导人并非被称作“王”,而是后。   只是演变到后来,“王”、“帝”与“皇”取代了“后”,但用这个词成为季崧,并无侮辱之意。   毕竟皇后本身的意思,是“皇帝之后”。   不过……   林柳叹气:“等你与我成婚之后,你怕就不能光明正大地插手朝政,只能掌握兵权了。”   虽然握着兵权,可若是不打仗,他在朝中只怕会被边缘化。   季崧笑了笑:“我对朝廷大事本也不太懂,反倒带兵打仗之事我更熟悉。你只要以后不会阻止我带兵出征就是了。”   林柳笑了笑:“这有何难?”   ……   登基不久,林柳便让人放出话去,说她要认祖归宗,但因为感念林家养育之恩,仍旧冠以林姓。   此事掀起了一阵波澜,但等调查之后,发现林柳血缘上的亲人只剩下张氏、赵史氏以及赵史氏之母后,这些有着别的心思的人,便彻底偃旗息鼓。   倒是有人有些同情林家,觉得他们养育林柳这么多年,等人登基之后,他们却享受不到半点儿好处,实在太过可怜。   不过这点儿同情,在发现林柳在处理朝政的时候,下面送上来的每一张奏折都会与林如海并季崧二人商议之后……   文武百官:“……”我承认,我酸了!   一个没有实权的皇室宗亲身份,与手握重权,几乎与皇帝权利平齐的首辅,他们更想要哪一个身份还用问?   ……   新帝登基,为了向老百姓宣告自己的存在,肯定要做点儿与前面的皇帝完全不一样的事儿。   林柳到底与其他皇帝不同,所以她做事儿需要更小心。   尤其是,没几个月就要到丰收的时节了,若是她不能再次之前坐稳皇位,等到全国各地的粮食都收上来之后,她就要面临更大的挑战了。   林如海与季崧二人也清楚,他们这次能成功取代前朝,并不是因为他们比前朝皇室权利更大,也不是因为的他们比前朝皇室兵力更强,而是因为出其不意。   以及,粮食真的在其中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   但等今年的粮食收上来,全国各地的粮仓都得到了有效的补足,他们对地方官府与军队的辖制手段便不起效了。   虽然搞舆论战让她没有受到太大的阻碍就登上了皇位,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舆论就像是过家家里的婚姻关系一样,根本不堪一击。   所以林柳才会让人将各地将领都招来京城,打的就是让他们进京当人质的主意。   军队暂时不需要担心,却还有各地官府的威胁。   全国各地的官员加起来,成千上万,想要将他们全都换血,显然不现实。   林柳看向林如海:“在今年的粮食收获之前,我们是否应该做点儿什么?”   “做肯定是要做的。”季崧想了想,提议道,“不如开恩科?”   林柳点头:“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科举出来的进士又称天子门生,打从科举入仕开始,便与新皇利益绑定。虽然多年之后,这些进士又会发展出无数的利益小团体,但在他们刚刚入仕的时候,新皇显然是他们唯一的倚仗。   只有靠着新皇,他们才能与朝中老臣对抗,才能得到成长的机会,否则便只能投靠其他势力,或是一辈子也出不了头。   但投靠皇上,显然比投靠其他势力更靠谱。   所以开恩科,尽早选出合适的人选培养属于自己的心腹势力,显然是非常不错的一个选择。   这个提议是真的不错,林如海也跟着点了点头:“等谈完之后,可以直接下旨开恩科,时间最好在四个月后,让驿站传令官快马加鞭,最好在一个月内将消息传达各地。”   林柳点头,开口道:“可以安排一队士兵护送,保护想要参加科举的举人。一来安全,二来也不至于在路上耽误太多时间。到时候来到京城,大概还有半个月到一个月的休整时间。”   林如海转头看向季崧:“这法子倒是不错,只是到时候就要麻烦季将军帮忙守着京城,不能让不怀好意之人进京。”   季崧点头,表情非常严肃。   林柳想了想:“之前来京恭贺我登基的将领,我之前的打算是将他们全都打散,然后分去原本隶属于其他将军的军队,同时安插一个季崧的亲兵,这样可以有效防止将领与将军产生羁绊太深,从而在将军的影响下做出不好的事儿。”   林如海与季崧看向林柳,认真倾听她接下来的话。   她笑了笑,道:“我在想,是不是要趁着丰收之前的这段时间,将所有官员筛查一遍,排除有严重违法犯罪的官员,再将剩下的官员如军队一般,将同样品阶的官员打散,换到其他地方做官?”   “等到恩科结束,再从中抽取一批合适的年轻官员,送去这些官员身边学习。”   说是学习,也是监视。   有这些急于表现的年轻官员盯着,那些官场老油条就算想做手脚,也畏首畏尾,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季崧与林如海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显然,这个法子非常不错。   林柳眨眨眼,笑道:“不过在此之前,我们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如今河水刚退,想要将田地整理恢复成没有受灾之前的样子,没有一两个月显然做不到。”   “但一两个月后,最好的播种时间就过去了。”林柳笑笑,“所以,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将马铃薯与红薯等高产作物推广下去,不说别的,至少不能让受灾的老百姓继续饿肚子。”   林如海与季崧一愣——   “马铃薯?”   “红薯?”   他们倒是吃过,不过是作为蔬菜,可不知道这东西还是高产作物。 第106章   马铃薯就是土豆, 产量非常大,在现代已经是全球五大主粮之一。红薯虽然没有马铃薯饱腹感强,但这东西带着甜味儿, 非常受老百姓喜欢。   最关键的是, 这两种作物都不怎么挑地,除了极个别地方,这两样作物完全可以在全国大范围种植。   新中国成立后,在杂交水稻出来之前,土豆与红薯在那许多年的饥荒中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   乾隆皇帝一生没干多少正事儿, 最大的功绩就是在他在位期间, 人口总数翻倍提升,达到了几万万之数。但最大的功劳并非是乾隆朝吏治清明,或是国家在乾隆治理之下有多富裕, 而是因为土豆与马铃薯等高产作物, 在他在位期间终于推广到了全国大半地方。   粮食充足, 按照中国人多子多福的思想,人口自然得到提升。   而现在, 红楼世界的红薯与土豆还不曾走进老百姓的家里,只是作为权贵们的特供蔬菜,极少得到大范围种植, 自然也就无人得知这两种作物到底有多高产。   看着两人求知若渴的眼神,林柳认真解释:“土豆与红薯的种植方法,前者更适合发芽后切块种植;后者更适合发芽抽条后扦插种植。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需要的种子都相对较少,得到的收获却非常大。”   林如海与季崧看向林柳,想要得到一个准备的答案。   林柳想了想,说了一个相对保守的数字:“亩产两千斤, 若是侍弄得好,甚至可能更多。”   事实上,如果大范围科学种植土豆,哪怕只是普通品种,土豆的亩产量是能够达到亩产三千到五千斤的;而若是一些进行选育后的优质品种,再让人精心照料,土豆的亩产量甚至可以达到惊人的八千斤。   土豆如此,红薯并不会比它少多少。   但一来这个时候的土豆与红薯肯定是最普通不过的原始品种,二来这个时候的一斤又是十六两,所以林柳将亩产数量往下压了许多。   但即便只是亩产两千斤,也足以林如海与季崧感到震惊了。   毕竟这时候的粮食,最高也不过亩产四五百斤而已。   杂交水稻面世之前,粮食永远是每代政府需要考虑的首要问题。   季崧离开林家之后,在社会底层生活过几年;林如海当年推广盐田法的时候,更是亲自与老百姓接触过好几年时间。   两人对如今的主粮,小麦与水稻的亩产量都非常清楚。   亩产两千这个数字落入两人耳中,他们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因为对他们来说,这简直是一个不可达成,同样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   林柳笑道:“关键这两种作物不怎么挑土地。”   两人猛地站起身,几乎克制不住心里的激动之情,非常想要亲自到受灾地方去一趟,一定要亲眼验证土豆被大范围种植之后,亩产量到底有没有那么夸张。   林柳看着两人激动的样子,心里也微微发热。   不过……   她笑着制止了两人:“我知道你们都想要到受灾的地方去亲自主持这项工作,但是不行,如今的朝廷离不开父亲,而之后的恩科更需要季崧亲自保护。”   两人身体一僵,微有些错愕地看向林柳。   林柳微笑:“难道你们想要将我一个人留在京城?”   这话一出,林如海与季崧二人发热的脑子瞬间冷静下来。他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气。   林如海摇头:“不能亲眼见证土豆收获的时刻,实在太可惜了。”   季崧同样一脸遗憾。   林柳失笑,为两人指了一条明路:“你们虽然不能去受灾的地方,但京城又不是没有土地,你们大可以在京城找块地种下土豆,只要最后结果没错,不也一样?”   林家从来不缺土地,季崧受封国公之后,也得到了大片土地。   再者说……   “我记得皇庄常年种植有土豆,你们若是不想自己种植,其实还可以将皇庄上负责土豆种植的人叫来问问。”林柳笑笑,“虽然他们可能没有种植一亩那么多,但根据他们种植土地产量,还是可以推测土豆的亩产量的。”   听到解决办法,林如海与季崧两人才算是没有那么遗憾了。   林如海开口道:“若是我们都不能去,你打算派谁去主持,在受灾的地方推广土豆与马铃薯种植一事?若是这两样作物真有这么高的亩产量,那么这个负责推广土豆与红薯的任务就是一个香饽饽,是可以记入史册的大功劳。”   林柳点点头:“龟龄不是在江南?让人在京城大范围搜罗土豆与红薯,同时带上皇庄那些负责种植土豆与红薯的农人,到时候派一支军队带上圣旨,将人与种子全都送去灾区。龟龄聪慧,定然会将此事做得很好。”   顿了顿,她想到了鹿岁与鹤年,“还可以让鹤年在报纸上大肆鼓吹一番红薯与土豆的高产量,让鹿岁将报纸送去灾区,宣传一番,也让龟龄在推广新作物的时候,受到阻碍小一些。”   事实上,在错过了今年的春种之后,灾区今年注定不会有收获。为了不让自己饿肚子,这时候龟龄带上土豆与红薯去,说是种植出来后可以当主粮,可以让他们今年不饿肚子,老百姓是肯定不会拒绝土豆与红薯的。   但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损人不利己的人,京城这边还好,因为杀了太多人,抄了太多人的家,倒是安安分分没有太多幺蛾子。   其他地方因为没有受到太多损伤,对林柳也没有太多敬畏,只怕有不少人想要趁机搞事。   林柳想了想,道:“不如再给龟龄送一把尚方宝剑,允他先斩后奏的权利?”   林如海看着林柳,无奈笑了笑:“你若是想给,便给吧。”   也挺好,至少说明小麒麟是真的信任龟龄。   林柳看向季崧,见他也点了点头,于是毫不犹豫定下此事。   林柳突然想到一件事:“啊,我差点儿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儿,我得写封信告诉龟龄。”   林如海与季崧面面相觑,有些疑惑。   好在林柳很快解释,“就是土豆与红薯虽然产量都非常大,但土豆其实更适合当做主事,红薯却有一些限制。土豆吃再多都没什么问题,只要注意一下,不要吃发芽与发青了的就好,因为有毒;红薯却不能吃太多,吃多后不但会腹涨不消化,还可能引起腹胀、烧心、泛酸等症状,严重一些的还会肚子疼。”   也是因为这样,土豆跻身全球五大主粮之一,红薯更多却还是被当做零嘴儿和蔬菜。   “不过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林柳笑笑,“土豆与红薯可以加工一下,做成粉条。红薯粉条味道非常好,也没有这么多限制。只是做成粉条后,数量就没那么多了。”   林如海想了想,点头:“你给龟龄写信的时候,一并将红薯与土豆粉条的做法告诉龟龄,在食物不够的时候,老百姓也不傻,肯定不会糟蹋粮食,但等危机过去,这种粉条也许可以让他们做来卖钱,改善一下生活。”   土豆粉其实现在已经被发明出来了,但是吧,这东西是前朝宫廷发明的,与土豆一样,至今只在皇室、权贵阶层流传。   林如海倒是没听说过红薯也能做粉条,不过想想,若是两者都可以当做主粮,可以做粉条也实属正常。毕竟小麦可以做面条,大米也可以做粉条,土豆有土豆粉,红薯可以做红薯粉也没什么奇怪的。   季崧打小就喜欢到处乱晃,下意识感叹了一句:“只是粉条其实不太好卖,若是有什么出名食物,老百姓光是做粉条,就能发家致富了。”   林柳眼睛一亮,若是有什么吃的出名,指不定还真能帮助灾区发展一下经济。   土豆粉似乎没什么出名的做法,红薯粉却能做酸辣粉,这种食物全国知名,非常受欢迎。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摇头否认了这个想法。   酸辣粉盛行于川蜀等喜欢吃辣的地区,而此次受灾的地方更偏向江南,口味酸甜,根本就吃不了辣。   以后倒是可以做来吃吃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得推广一下辣椒。   三人又商量了一些事儿,然后便商量着确定了给龟龄的圣旨,并让人将中书省的官员叫进来,抄写誊录一边,然后由林柳亲自盖上玉玺。   写完给龟龄的圣旨,林如海又想起他们之前说的事儿:“开恩科的圣旨也要尽快写好,早一日送到全国各地,来参加恩科的人就更多,选出来的质量也更好。”   季崧点点头,也提醒到:“还有调任官员的圣旨,也该将吏部官员叫来一起商量,一定要在恩科之前确定各地官员的去处,等到恩科结束,便能将这些新科进士的去处一并安排了。不然等到恩科结束再来商量现如今这些官员的去处,只怕在忙乱中会出现差错。”   林柳点点头:“父亲对朝中官员更熟悉,调任官员一事就交给父亲负责?军中将领的安排,季崧更熟一些,便由你安排吧?”   两人点头,对此没有异议。   那便只剩下恩科的圣旨。   林如海文采更好,正要如之前一般,起草拟定圣旨草本。   林柳突然开口:“父亲,若是这次恩科不设定考生功名,只要愿意进京的读书人都可以报名此次恩科,您觉得会出乱子吗?”   林如海笔尖一顿,略带几分惊讶地看向林柳。   思索半晌后,他开口:“你是想让女子也可以报名此次恩科?”   林柳虽然成长许多,这段时间下来也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技能,但在他与季崧面前,还是没什么防备,心里想什么,也不会特意隐藏。   所以他很清楚,林柳选择当皇帝,最大的原因就是想要改变女性的地位。而想要改变某一群体在社会上的地位,最便捷的便是,让其中一部分人进入朝堂,拥有话语权。   只有群体中有人拥有了对整个国家指手画脚的权利,整个群体的地位才会得到改善。   只奢求别人施舍,显然不可能。   林柳看了眼林如海,见他并未生气,又转头看向季崧。   季崧失笑:“你之前一定想当皇帝的时候,我便猜到了原因。毕竟,虽然这次造反是你开头并主导,但你之前可从未显露过想要当皇帝的想法。”   既然之前没想过当皇帝,后来又觉得非当皇帝不可,其中定然有什么事情是必须林柳当皇帝才能做到,而他与林如海当皇帝都不能做到的事儿。   他想了许久,也只想到了一个林柳与他们两人之间不可改变的差异:性别差异。   他与林如海都是男人,而林柳是女人。   除此外,他们与林柳不论是才学家世,还是智商谋略,都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也不存在只需要她当上皇帝才能做到的事。   林柳愣了下,失笑:“真的很感谢你们。”   说完又点点头,“虽然全国上下读书识字的女性都不多,但其中定然有饱读诗书之人。我想试试看,当这份圣旨颁布出去后,是否有人愿意挣脱桎梏,走到台前来。”   若是一个愿意挣脱桎梏的人都没有……   林柳甩甩头,肯定不会的。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人想要反抗。只是以前没人给她们提供反抗的渠道而已,如今有了,肯定会有人站出来的。   林如海与季崧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林如海道:“虽然会引发一些不好的讨论,但只是同意女子参加科举做官而已,与你这个女帝相比,实在当不得什么大事儿。”   林柳一愣,抿唇失笑:“若真如此,我就放心了。”   林如海点点头,拟定圣旨的时候,将这一条也写了进去。   不过他并不看好女儿的想法,圣旨虽然发出去了,那些饱读诗书的女子愿意站出来的只怕寥寥,甚至没有——   因为一旦出来抛头露面,定然婚事艰难。   如今几乎所有的女子都将嫁人生子这件事,当做自己一辈子最重要的节点,只怕不会有多少人愿意来报名恩科。   让女子参加科举当然好,只是如今时间太早了,应当晚几年再做才是。   但小麒麟既然踌躇满志想要做,又不会造成太坏的影响,做了也就做了,实在没必要给她头上泼冷水。   季崧看了眼旁边皱眉思索圣旨措辞的林如海,小心看向林柳,冲着她笑了笑。   林柳愣了下,也跟着笑了起来。   ……   等到恩科不论功名,不论男女,所有想要参加恩科的人都可以报名的圣旨发出去,果然在各地都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因为这,林柳下旨在京城将各家存留的所有土豆与红薯都拿钱买走一事,都没有吸引旁人半点儿注意力。   但正如林如海所言,有林柳这个女帝大喇喇地戳在至尊之位上,准许女子参加科举的消息就像是煮沸的开水,沸腾了一下,等抽掉柴火之后,便瞬间偃旗息鼓。   一来这些古代男子天生看不起女子,觉得就算朝廷准许女子参加科举,也不可能有人成功考中进士;二来恩科时间太短,虽然有军队护送,但时间有限,他们必须尽快收拾行李,在路上也不能忘记温习功课;   三来,因为这次恩科几乎等同于免除了殿试之前的所有考试,缩短了考试时间,有资格报名的读书人瞬间翻了十好几倍,其中不乏一些因为种种原因,耽搁了考试时间,明明才学足够,却只能从头考起的书生。   相比较女子可以参加恩科,反倒是那些有可能威胁到自己考试名次的人,更让人在意。   他们必须抓紧每一天复习,免得一着不慎,就被人超了过去。   但这样的结果并不能让林柳高兴,因为很多时候,忽视是比敌视更让人难受的态度,因为这代表——   人家从来就没有将你看在眼里,也笃定你参加了科举,也根本拿不到名次。   这样的态度实在让人窝火,林柳却无处诉说,只能在心里期盼,能有人站出来好生打一打这些人的脸。   可惜一直到圣旨颁布后两个月,也没有一个女子报名。   就在林柳一位这次同意女子参加科举的圣旨,会变成一个笑话的时候,金秋突然来报:“陛下,二姑娘来了。”   林柳一愣,赶紧开口:“还不快将人带进来。”   黛玉一进门,便直接扑到了林柳怀里,她并没有什么尊卑想法,仍旧只是将林柳当做自己可以依赖的长姐。   这样的态度,无疑让林柳非常高兴。   她笑着揉了下黛玉的脸蛋儿,笑道:“今日怎么想起进宫来看我了?我都在宫里住了多久了,你们也不说进宫来看看我,今日可算将你等到了。”   黛玉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倒是想要进宫来探望姐姐,只是母亲说你登基不久,定然有许多公务要忙,让我们不要进来打扰姐姐。”   林柳笑笑:“我在朝中有父亲与季崧帮忙,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忙。我很欢迎你们进宫来看我,毕竟我如今也没办法整日出宫,也担心遇上不好的事儿。”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林柳虽然不是君子,也知道自己如今招人眼,只怕有不少人想要对她动手。所以打从住进皇宫之后,她便再没离开过皇宫。   不过她整日忙着处理公务,没多少闲暇时间,平日大多时间又都是与林如海及季崧待在一起商量朝中大事,倒也没有觉得孤独或寂寞什么的,只是有时候会想念家人而已。   黛玉调皮地看着林柳,促狭一笑:“那我以后天天进宫,只要姐姐不嫌我烦就好。”   林柳失笑,捏了捏黛玉带着几分肉的脸:“我家黛玉这么可爱,我疼爱都还来不及呢,怎可能觉得你烦?”   黛玉顿时不好意思地拿帕子捂住脸:“姐姐说话越发直白,不知婉转,也不想想听到的人会不会还觉得害臊。”   林柳无奈摇头:“与家人说话还要猜来猜去,那可太累了。”   黛玉本也是随口一说,倒没有认真觉得林柳直白不好,只是被人直白地说可爱,有些不好意思而已。   两姐妹又说了些体己话,林柳才开口问道:“你今日应当不是来找我玩的吧?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黛玉表情严肃起来:“我就是想问,若是没了女子参加恩科,姐姐会不会受到影响?”   林柳一愣,旋即失笑:“肯定会有影响,但不算什么大事,你不必放在心上。”顿了顿,她看向黛玉,“你不会是想要去报名恩科,帮我站台吧?黛玉,你若是不想参加恩科,没必要特意报名。”   黛玉有些扭捏地开口:“我没有不想参加。我早前便想要与那些男子一较高下,只是没有办法。如今有了正式的途径,我自然对此有兴趣。”   她小心看了眼林柳,解释道,“我虽然不打算做官儿,但只是科举,我还是想参加的。”   林柳无奈:“若是如此,你报名便是。从古至今,也没有明文规定,考中了进士的读书人就一定要为朝廷效力。”   君不见,多少已经当官儿的人都选择了“辞职”,又有多少人考中了进士也无处做官儿?不想当官儿而已,不算什么大事。   黛玉抿唇笑笑,不过很快又变得严肃起来:“可是女子参加这次恩科,考场怎么安排?是不是与男子同在一处考试?考官怎么安排?负责检查的又是什么人?”   林柳惊讶一瞬,一一回答:“考场自然会设立两个,男女分开考试;考官会从宫里的女官中挑选,检查的也是宫里的老嬷嬷。”   既然她想让女子参加此次恩科,考试的方方面面她自然要为她们考虑到——   如今是古代,讲究男女大防,她还不至于让男女混在一起。   黛玉狠狠松了口气:“姐姐应当张贴布告,好生将考场的安排都传达各地才是,不然就算女子有意参加恩科,也会因为误会而放弃。其他倒还好,可考场门口检查是否有人作弊这一关,却让人望而生却。”   古代科举进考场之前,会有人专门站在门口,一个个地将考生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检查一遍的。   某些时候甚至还可能让人脱掉衣服,看你皮肤上是否有文字。   若是严苛一些的,还可能检查私处。   因为并未公布女子参加科举的细节,黛玉之前很是纠结,几乎都想要放弃这次恩科了。   只是想到若是一个女子都没参加恩科,许是会让姐姐面儿上不好看,所以才会进宫来问问具体细节。   林柳恍然大悟:“我就说圣旨颁布这么久,怎么一个报名的女性都没有,原来你们是在担心这个?”   她无奈地摇摇头,赶紧让人草拟了一份布告,直接让人誊抄后张贴在京城各地。   至于其他地方,林柳便直接放弃了——   时间太短,等她将布告送去,外地那些之前因为顾虑而放弃此次科举的女子,也没有足够的时间赶到京城了。   林柳吸取教训:“我以后再发布类似命令,一定会将所有细节都写在圣旨上,免得再出现类似的乌龙。”   黛玉笑笑:“姐姐将布告张贴出去,许是马上就有人报名了。”   她眨眨眼,突然告辞。   林柳问她原因,黛玉笑道:“这次恩科也算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我可要做第一个报名参加科举的女子,以后指不定还能在史书上记下一笔。我可不能耽误时间,万一有人比我先报名可怎么办?”   林柳笑着摇头,到底没有再拦她。   次日中午,碧春进来通知一个好消息:“我听人说,二姑娘报名之后,又有几户人家的姑娘蠢蠢欲动,等到布告张贴出去后,不到一天时间,报名的女子便有了三个。”   林柳惊喜不已:“都是谁?”   碧春道:“除了咱家二姑娘,盛蔓先生也报名了,还有一位姓薛名宝钗的姑娘,剩下一位姑娘姓柯,叫良玉,听说都是饱读诗书之人。盛蔓先生不提,那位薛姑娘还曾被选作公主陪侍,才学定然过人,那位柯姑娘倒是声名不显,不过据认识她的姑娘说,她也是个非常有才的姑娘。”   林柳没想到报名的人中,竟然三个都是自己的熟人。   盛蔓夫子她明白,报名只怕是为了支持自己,是否愿意做官还是个未知数;薛宝钗报名没有疑问,定然是想亲自挣一份前程。   因为都认识,林柳心里感动大于惊喜。   反倒是这位从未听过的柯良玉姑娘,更让林柳惊喜:“若是有机会,我定要召见这位柯良玉姑娘,与她好生畅谈一番。”   碧春见林柳高兴,也感同身受地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林柳看着碧春言笑晏晏的样子,意识到一件事,略带几分懊恼地开口:“说来,碧春你们几个也有二十多岁了吧?我之前忙着其他事,竟然将你们的终身大事都忘了,实在有些不该。”   二十几岁在林柳看来,自然风华正茂,但在古代……   林柳眉头皱紧,看向碧春,“你有什么喜欢的人吗?告诉我,我帮你问问,只要对方也同意,我便为你指婚。”   碧春一愣,没想到林柳突然提到自己婚事,脸色刷一下就红了。   不过很快,她便恢复了冷静,然后摇了摇头:“奴婢没什么喜欢的人,也不想嫁人。之前在姑苏生活的时候,我时常与星花姐姐相处,对她的生活还算了解。但知道得越多,我就越觉得,嫁人好像没什么好的。”   碧春笑了笑,“星花姐姐以前跟在夫人身边,地位尊崇,威风八面,出门都有好几个丫鬟跟着,当时不知道多少姑娘羡慕星花姐姐。可等嫁人,她还是嫁的自己喜欢的男子,婚后的生活却……她就算想要离开,碍于孩子也无法走远。”   “我不想下半辈子都过成星花姐姐那样。”   林柳看着碧春:“你确定?我倒是不觉得不成婚有什么不好,但你若是一时冲动,等到老了,看着别人儿孙绕膝,尽享天伦之乐,只怕是要后悔的。”   碧春瞬间想到星花那个非常顽皮的儿子,猛地摇头:“奴婢不喜欢孩子,也不想生孩子。”   林柳看着碧春,叹气:“难怪你之前也不提醒我。”说完顿住,“凉夏、金秋、暖冬三人也和你一个想法?”   碧春看了林柳一眼,点头:“她们都觉得,跟在陛下身边,比嫁人后的生活更好,所以不愿意嫁人。”   若是嫁人后比成婚前生活得更好也就罢了,事实却是,嫁人后的生活往往不如婚前,还极容易受到丈夫与婆婆的欺负,既然如此,她们又何必嫁人?   四个丫鬟无亲无故,又不用担心连累家人,做决定自然随心。   林柳将人叫到面前问了一遍,确定他们都是同样的想法,叹了叹气后,倒也没有逼着她们一定要嫁人。   在现代嫁人都有很多危险,更不要说古代了。   林柳并未纠结此事,只是让人继续盯着科举报名的地方,若是有女子报名,记得随时来报。   但林柳没想到是,除了第一天有人报名,第二天第三天竟然再没有其他女子来报名恩科。   林柳都懵了:“碧春你让人去查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完全不符合常理,若是她在张贴布告之后,一个人都没有来报名恩科,林柳还不会觉得奇怪,只会认为这些女子顾忌太多,不敢冒险。   但第一天都有四位女性报名了恩科,第二天反倒一个人都没有,这就有些奇怪了。   林柳担心其中有什么隐情,不敢轻忽,自然要让人调查清楚。   哪怕是觉得这次恩科不会有几个女性报名的林如海,在发现张贴布告之后出现了四位报名的女性,也觉得之后的情况不太对。   在林柳派人出去之后,林如海也跟着派了几个人。   他手下经验足,调查这些事也更容易。   ……   柯家虽然有人做官,但因为家族非常看重名声,所以柯家的官员并未做太过分的事儿,这次倒是保下了性命,并成功混到了一个职位。   在柯家居住的那片地方,他们家还是非常有名的。   所以林柳派人打听消息,却被人隐晦点出柯家,又顺着这条线摸到柯家附近的时候,倒是很容易就得到了柯家的消息。   原来在第一天之后,就没有其他女子过来报名恩科的原因,竟然是因为柯良玉这姑娘报名恩科被发现后,被她的父亲拿着鞭子打了个皮开肉绽,如今甚至还被关在家中绣楼,根本就不允许她出门。   林柳听完大怒,几乎想要将柯良玉的父亲给抓起来暴打一顿。   但如今的法律就是如此,做父母的就算打死了孩子,也根本不犯法。   林柳就算想要教训柯良玉的父亲,竟也没有合适的理由。   她正犹豫着,到底该用什么法子将柯良玉救出来呢。得到最新消息的林如海却满头大汗地跑进宫殿:“小麒麟,你赶紧写一道圣旨,召见柯良玉!”   林柳一愣,正要细问,却见林如海连连摆手:“时间来不及了,你若是再不写,柯良玉的命就要没了。”   林如海很清楚林柳想要做的事,于是愈发明白柯良玉对其他还在观望的那些女性们的意义,她绝对不能出事。   林柳吓了一跳,不敢犹豫,赶紧让人拿了一道圣旨过来,提笔写了句听闻柯良玉才貌双全,召她入宫觐见的圣旨后,直接拿过玉玺就盖了下去。   林如海接过圣旨后,赶紧交给门口的侍卫:“你快马加鞭,赶紧去柯家宣读圣旨。”   侍卫不敢停留,忙不迭去牵了匹马便疾驰出宫。   等人走后,林如海灌了一杯茶才开口说道:“林大传来消息,说是柯良玉那姑娘血性,身上的伤刚养好了一些,可以下床了,便悄悄收拾行李,想要逃出家门投靠亲戚。”   “谁知身边丫鬟告状,她没能成功离开,反倒又被鞭笞了一顿。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听说看过的人都觉得害怕。”   林如海眉头紧锁,完全无法理解有人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反倒对孩子下这般死手是为了什么。   他叹气道,“柯姑娘似乎觉得自己科举无望,就和她父亲吵了起来。吵嚷的过程中,她似乎是提了一句今年不能参加恩科,以后也会参加,就算嫁人了,她和离也要参加的话,然后将她父亲气到了,然后说她不守妇道,要将柯姑娘沉塘。”   林柳悚然一惊:“沉塘?他疯了吗?柯良玉什么都没做,只是想要参加科举而已。不论是检查的人还是考场,都是与男子分开的,哪儿就不守妇道了?”   林如海也想不通。   刚进来的季崧却知道一二:“柯家上下都非常看重名声,全家上下都以家中祠堂摆着的几块贞节牌坊为傲。柯姑娘的行为虽然不算出格,但对柯家来说……”   “柯家许是觉得,若是柯良玉嫁人之后,为了科举真的和离,会损害他们的名声,所以想要提前了结柯姑娘这个隐患吧。”   虽然知道缘由,季崧却眉头深锁,显然对柯家的行为非常看不上眼,“当初父亲就是因为柯家言行,而与他们大吵一架之后,闹掰了的。”   林柳气炸:“贞节牌坊?柯家有好几块?还以贞节牌坊为荣?”   林柳腾一下站起来:“来人,去柯家祠堂给朕将他家的贞节牌坊全砸了!” 第107章   哪怕当了皇帝, 林柳也一直都是我来我去,从来没有将“朕”这个字眼挂在嘴边。   但柯良玉的消息传来后,林柳真的是被气到了。   因为女儿想去考科举, 就把人打的半死不活,根本没办法去参加科举也就算了。女儿气头上说了一句, 就算成婚后,和离也要考科举, 柯良玉的父亲竟然就要以不守妇道的罪名将人沉塘!   简直不可理喻!   既然没办法以外人的身份去挑战父权,那她就用皇权碾压!   林柳当皇帝, 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别说是林柳了,就连林如海等人在刚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觉得跟天方夜谭一样完全无法相信。   以前只听说有人为了一块贞节牌坊, 就将死了丈夫的儿媳强行留在家里守寡, 甚至因为担心寡妇守不住再嫁, 而直接将人害死的消息。虽然那些消息也都丧心病狂, 但受害人与凶手到底只是婆媳、翁媳甚至更远的关系。   父亲杀女儿?闻所未闻!   不单单是林柳他们,就连听到消息去砸柯家贞节牌坊的那些侍卫, 也都因此对柯家人生出了厌恶鄙夷的感觉。   人的行为是会受到感情驱动的, 所以侍卫们赶到柯家的时候,连门都没敲, 就跟恶霸似的直接闯了进去, 然后一对人到柯家的人工湖旁赶——   之前没想到柯家人这么丧心病狂, 只是派了一个侍卫来宣旨;知道柯家从上到下的家风后, 林柳觉得不保险, 担心这家人钻空子害死柯良玉,于是又加派了一队侍卫过来,若是见势不对, 就直接将人给抢下来。   另一堆人则趁着柯家人都去了湖边的时候,抓了个小厮便直奔柯家祠堂,将祠堂大门撞开之后,便一拥而入,见到被摆在祖宗牌位之上,仿佛多大的荣誉一般的贞节牌坊,侍卫们顿时翻身而上,抱着贞节牌坊就直接扔到了地上。   啪嚓——   贞节牌坊被摔到地上,直接摔成了两半。   有侍卫见了,觉得只是碎成两半太容易复原,于是纠结之后,直接跳到了贞节牌坊的碎块上,啪嚓啪嚓地踩成了一地碎片。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柯家奉若神物的贞节牌坊,便被一群侍卫砸成碎片,再也无法复原。   得到消息赶来的柯家人刚到门口,便见到一地碎片。   再抬眼,发现所有的贞节牌坊都消失无踪,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柯家家主两眼一翻,直接晕倒在了地上。   侍卫们才懒得搭理柯家人,圆满完成任务之后,领头的便带着手下想要离开柯家祠堂。   但柯家人在忙乱之中,到底还是有那么一两个理智的,赶紧出声喝止:“你们砸了我家的贞节牌坊,就想这么轻松地离开吗?今天你们要是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柯家与你们没完!”   领头的侍卫本来不想搭理柯家这一窝脑子有病的家伙,但人都拦在大门口了,他不理好像也说不过去?   他笑了笑,直接走到说话这人面前,冲着冷笑道:“想要交代?交代就是,我们今日是奉皇上的旨意,上门砸烂你家的贞节牌坊!”   说完他领头侍卫回头看了一眼满地的碎渣,满意地摸了下自己的胡须,“按照结果来看,我们很完美地完成了皇上的旨意嘛。瞧瞧这一地的碎片,你们就是想要拼都拼不回来了。”   柯家人听到这话,顿时眼冒金星,险些步了柯家家主的后尘,也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晕过去。   柯家人似乎天生就不够聪明,在做官儿一道上就没开窍,哪怕每一代都至少能出一个进士,柯家绵延数百年,在朝堂上也不过混了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   但柯家以前其实还要更惨一些,哪怕全家不缺读书人,可一旦进了官场,便总是没办法混出头来。不但混不出头来,还总是因为不通人情被人当做替罪羔羊,给全家招祸。   也是在某位柯家先祖在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改变了柯家命运的大事——   当时柯家家主的弟媳,因为弟弟死后殉情,闹得太大传到了当时的皇帝耳中,皇帝对两人感情大肆夸奖,也对家主弟媳的忠贞十分赞赏,于是特赐了柯家一块贞节牌坊。   因为被当时的皇帝记住了,柯家家主的官途顺利了不少。   噎死打那儿之后,整个柯家就像是疯魔了一样,不但对全家上下的名声看重到了偏执的地步,平日行走在外也常常将家中祠堂摆着的那些贞节牌坊视作荣耀,时常与人提起。   但,就算整个社会都是这样的风气,那些真正疼爱女儿的人家,也只会鄙夷柯家的做法。   就像这次的领头侍卫,他家里就只有一个女儿,待其如珠似宝,平日哪怕女儿头发丝儿少了都会大惊小怪一番,何况亲自下令要将自己的女儿沉塘?   整个柯家在这个领头侍卫眼里,那都是疯子!   与疯子说话,自然是不需要礼貌的。   领头侍卫冲着幽幽转醒的柯家家主哼了一声,直接挤开拦在门前的柯家人,带着侍卫直接离开了柯家。   走到一半,领头侍卫停住脚步,回头看向柯家人:“对了,忘了说一句。皇上知道你们因为柯姑娘想要参加科举,便人鞭笞一顿,很是不高兴,觉得你们是对皇上的命令不满。”   “若是柯姑娘被打只是个误会还罢了,若不是误会……”领头侍卫笑得不怀好意,“天地君亲师,你这个做父亲打女儿,外人确实管不了,但皇上作为天下人的父母,想要管教一下自己的儿女,咱们这些做儿女的也只能受着不是?柯大人,您说对不对?”   呃——   柯家家主刚醒过来便听到如此噩耗,两眼一翻,又晕过去了。   领头侍卫带着手下往湖边赶:“从大这么久还没带着柯姑娘过来,只怕柯姑娘情况不妙,我们赶紧过去,许是能帮他们一把。”   他心里其实还有更不妙的猜测,就是自己的同僚带人过去太晚,柯姑娘已经就不回来了。   但……   领头侍卫摇摇头,将这个猜测甩出脑海,一心赶路。   手下侍卫听命,一步不落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到的时候,从大正抓着两个丫鬟往柯姑娘的身上推:“柯姑娘是你们的主子,今日她若是死了,你们两个丫鬟也跟着陪葬吧!”   领头侍卫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怎么了这是?”   从大晦气地抹了把脸:“柯家人简直脑子有病,我都带着圣旨上门,说了皇上要见柯姑娘,他们却像是没听到我的话一样,愣是将人关在笼子里沉进湖水后,才慢慢转头跪下接旨。”   “要不是之前在边关学了凫水,这次怕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柯姑娘被扔进湖水里面溺死。”   “但我好不容易将笼子弄出来后才发现,柯姑娘还是黄花大闺女呢,我就算懂得怎么救人,也没法救啊。不然等柯家人知道了,逼我娶了柯姑娘都是轻的,只怕他们抓到把柄,将人再次沉塘。”   沉塘本就是用来惩罚通奸罪的,若是柯家人疯魔些,将这当做借口,再次将柯姑娘沉塘,他就算这个时候把人救了,又有什么用?   所以他才会去抓了两个丫鬟过来,让她们救人。   两个丫鬟不敢违抗从大性命,乖乖听着从大手下的吩咐,一步一步地给柯姑娘做急救。   领头侍卫看了眼从大湿漉漉的衣服,叹气:“你是不知道,我今日可算是大开眼界。其他人家就算得了贞节牌坊,放进祠堂后也是放在祖宗牌位下面,或是旁边。柯家倒好,直接放在祖宗牌位的顶上,也不知道柯家老祖宗泉下有知,会不会被气活过来。”   “谁说不是呢?好好一个读书人,哪怕是个女孩儿,若是参加恩科真的考中了进士,对柯家来说不也是荣誉?会读书的姑娘多少见?咱们这些大老粗都是放头顶上捧着的。柯家人可真是……”   “咳咳……”   两人话说到一半,柯良玉突然咳出几口湖水,醒了过来。   领头侍卫与从大两人下意识上前,踏出脚步后又僵在原地,然后慢慢缩了回来。   从大咳嗽几声后,开口道:“柯姑娘,你醒了?有没有觉得什么地方不舒服?能站起来吗?若是可以站起来,我们还是赶紧离开柯家吧。”   柯良玉一听到柯家,立刻睁开眼,定了定神,也大致弄清楚了自己的情况。   她撑着身体从地上起来,小声冲着领头侍卫与从大道了声谢:“多谢二人搭救。只是民女身上有伤,站立困难,只怕不能靠着自己离开柯家。”   从大这才想起,柯良玉之前被抓住后,可是被她父亲鞭笞了一顿。   他有些尴尬地摸摸头,视线转向柯良玉身边的两个丫鬟:“你们两个还不快将你家姑娘扶起来?”   两个丫鬟不敢不从,立刻就伸手去扶柯良玉。   谁知柯良玉猛地一挥手,直接将两个丫鬟的手拍开了:“我不要她们两个扶我。”   从大一愣:“可是柯姑娘……”   柯良玉气得胸口起伏不停:“这两个便是出卖我行踪,导致我被父亲抓到的叛徒!”   两个丫鬟满脸通红,却不敢辩驳半句。   领头侍卫与从大见状,哪儿会不知道,柯良玉说的都是真的?   他们很心疼柯良玉的遭遇,但……   从大为难地看着她:“我们这些侍卫都是些大老爷们儿,也不好背你不是?要不,柯姑娘就委屈一下自己,让这两个丫鬟将您送到外面的医馆?”   柯良玉面色惨白,眼神地无比坚定:“若是她们再碰我一下,我宁愿跳湖!”   从大与领头侍卫吓了一跳,不敢再劝。   但……   柯良玉抬头,看了领头侍卫与从大一眼,然后略过了年纪颇大,明显已经娶妻生子的领头侍卫,直接指着从大开口:“你叫什么名字?可曾娶妻?”   从大愣住,下意识答道:“我叫从大,不曾娶妻。”   柯良玉皱眉,小声嘟囔了一句:“怎么叫从大,这名字也太随便了。”   从大懵住,有些没反应过来:“柯姑娘,你在说什么?”   柯良玉抬头,认真将从大的五官打量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她想了想,问了自己最想要知道的问题:“如果你以后的妻子想要参加科举,你会阻拦吗?”   从大意识到什么,顿时脸红心跳,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我我我,我怎么会阻拦妻子科举?若是我妻子真能考中功名回来,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就是拿出去吹牛都很有面子好吗?”   柯良玉满意了:“那你愿意娶我吗?”   轰——   从大的脸瞬间红成了猴屁股。   领头侍卫与下属们纷纷揶揄地看着他,不住地出声打趣。   从大咽了下口水,没想到这样的好事儿能落到自己头上,当即将头点成了拨浪鼓:“当然愿意,这是我一辈子的荣幸。”   柯良玉冲着他伸手:“那你将我背到医馆去吧。”   从大停顿一瞬,随即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冲着柯良玉开口:“可姑娘放心,我今日既然将您背出了柯家的大门,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明日我就去求见陛下,求她为我们赐婚,这样就算柯家不愿,也无法对你做什么!”   柯良玉一愣,心里生出了几分暖意:“还是先将我背出去吧,我有些疼。”   从大慌忙上前,背着柯良玉就冲出了柯家大门。   领头侍卫与其他人面面相觑,无奈摇头:“从大这小子,今日可真是赚大发了!”   那柯家姑娘不论才学品行,甚至性子都非常不错,而且官宦人家出身,一身气度非凡。   这样的姑娘向来是放出相看人家的消息后,便会百家来求。   可只是因为今日救了对方,从大便得了这么好一个媳妇,可不就是赚了?还赚大发了!   从大大笑,冲着手下招手:“贞节牌坊也砸了,柯姑娘也救下来了,我们也该功成身退,去找皇上复命了。”   说着直接带着人离开了柯家。   柯良玉的两个丫鬟却两眼无神地瘫坐在地上,她们很清楚,打从柯良玉踏出柯家大门,她们两人就没了活路。   还不如,当初就跟着姑娘离开呢……   两个丫鬟后悔不迭。   ……   得知柯良玉被救下来,林柳很是松了口气:“可让大夫去看过了?大夫怎么说?若是不好,同我说一声,我让宫里的太医到柯家去给柯姑娘诊脉。”   领头侍卫看了眼旁边面色红润,两眼放空的从大,无奈摇头:“微臣替柯姑娘多谢陛下美意,只是柯姑娘如今并不在柯家,已经被从大接到自己姨妈家去了。”   林柳一愣,疑惑地看向林大:“被你接到你姨妈家去了?”   从大回神,赶紧将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说完后,噗通一声跪在了林柳面前:“微臣对柯姑娘一见倾心,柯姑娘已经答应嫁给微臣。为了柯姑娘的名声考虑,微臣不得不将她送到姨妈家去,等以后成婚了也免得被人说闲话。”   林柳愣了下,认真问清楚:“柯姑娘是自己答应嫁给你的,不是迫于形势选择的自救办法?”   从大一愣,自己也有些拿不准柯良玉的想法。   倒是领头侍卫解释了一句:“微臣瞧着,柯姑娘应该非常想要参加科举,在提出与从大成婚的提议前,还曾问过从大会不会阻拦未来妻子科举。柯姑娘是在从大否认之后,才提出与从大成婚的,应当不是应急之举。”   从大被突然从天上落下来的馅饼砸得头晕眼花,早已经将两人之前的对话忘得一干二净,如今领头侍卫提起,他才恍然想起,然后连连点头:“对对对,柯姑娘在说要嫁给微臣之前,确实曾问过微臣这个问题。您生活这问题不是说笑吗?”   “读书人多尊贵,我听人说好多读书人读了一辈子书,都没办法考中秀才,柯姑娘若是真能考中进士,那可比身上大多数男人都厉害多了,我高兴还来不久,为什么要阻止?”   从大可能是担心林柳不相信,着急地巴拉巴拉不停歇地说了一大段儿话,让人完全没有插嘴的余地。   等他说完,才发现大殿内所有人都用一种惊奇的眼神看着他。   从大:“……”   他老脸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林柳失笑:“原来是这样。你既然承诺了柯姑娘,以后她想参加科举不会阻拦,以后可不要食言。朕可一直盯着你,若是你违约了,可要小心你头顶的乌纱帽。”   从大连道不敢。   林柳笑笑,又问:“我看你之前说将柯姑娘送到你姨妈家去了的时候,一直欲言又止,似乎还有些什么话想说?”   从大点头,趁机开口:“微臣就是想,柯家就算再不是……那啥,不也是柯姑娘的父母家人?若是得知我与柯姑娘成婚,上门来闹,只要搬出孝道,我们就算坚持成婚,只怕也会被打做私奔。”   毕竟没有父母之命,就算有媒妁之言也算不得正式。   “所以……”从大从这林柳“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微臣请求陛下,给我二人赐婚。”   林柳失笑:“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呢。”   说着让人将中书省的官员招进来,让他按照自己的意思,拟定从大与柯良玉的赐婚圣旨。   写完后,中书令捧着圣旨上前,交给了林柳。   林柳接过,想了想,又递给领头侍卫:“你亲自上门,为从大与柯姑娘宣读圣旨吧。”   领头侍卫赶紧接过圣旨,领命告辞。   从大转头看了眼领头侍卫离开的背影,瞪着眼睛看向林柳:“皇上,微臣……”   林柳失笑,摆手道:“你也赶紧回去吧,若是动作快,许是能与柯姑娘一起接旨也说不定。”   从大碰一下磕了个结结实实的响头,然后才起身追了出去。   皇上给从大与柯良玉赐婚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所有人都在猜测皇上这样做背后的深意。   一直到他们打听到,柯家发生的事儿,这些人便自认为了解了皇上这样做的原因——   定然是柯家为了家中名声,阻碍柯姑娘科举,甚至还将人打个半死,在柯姑娘想逃的时候,还想将人沉塘一事,触怒了皇上。为了给柯家一个教训,才会给从大与柯姑娘赐婚。   就在这个流言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林如海又翻旧账,直接将柯家在朝为官的几个人全都罢了官。   谁不知道,当今皇上对林如海这个养父有多看重?   林如海的行为,从某种程度上,那就是皇上的意思,不说十成十,八九成也是有的。   所以原本就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再次甚嚣尘上。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柯家得罪了皇上,至少上下三代都不会再被皇上重用了。   有一些嗅觉敏锐的官员,在得知皇上还特意派人过去,将柯家的基座贞节牌坊都砸得稀巴烂后,次日便在朝堂上出列请罪,说是自家的贞节牌坊不小心被熊孩子推倒,摔在了地上,裂了一个口子。   “还请皇上责罚!”   林柳挑眉,从这位官员眼底的试探便可看出,他并非是真的想要请罪,而是试探她对贞节牌坊的看法。   她勾唇一笑,道:“小孩子本就好动顽皮,有什么值得怪罪的?只是一个贞节牌坊而已,碎了就碎了。”   说完转头看向旁边的太监,“你到库房去取一百金给吴爱卿,算是朕给吴爱卿的压惊礼物。至于那坏掉的贞节牌坊,实在晦气,还是直接丢了吧。”   吴姓官员立刻磕头谢恩,等散朝回家后,便直接让人将家里的两座贞节牌坊全部取出来,让人拦住想要阻止他的老母亲与妻子后,当着府上所有人的面儿砸了个稀碎。   砸完之后,吴姓官员还直接吩咐自己的心腹,让府上的下人将这个消息传出去。   等到消息传开之后,一些迟钝的人还没法应过来吴姓官员到底在发什么疯呢,没多久就发现,吴姓官员突然升职,从原本的正六品直接升到了正五品。   这吴姓官员一来不曾立功,二来如今也不是吏部考核的时间,他突然升官儿,自然引起了京城所有人的注意。   但细细一扒拉,这些有心人便发现,吴姓官员从头到尾都没有做什么引起上面注意的事儿,唯有一件——   砸贞节牌坊。   弄懂两件事之间的联系后,这些人恍然大悟。   那些无意“谄媚”皇上的官员只做不知,但那些正愁着对林柳了解不多,想要讨好都不知道该如何入手的官员,在得知此事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家里的贞节牌坊全都砸了个稀巴烂——   毕竟如今还留在朝中做官的官员,泰半都为之前的皇室效过力。之前查案的时候,也都被新皇捏了不少把柄在手,一旦新皇想要让他们给之后的恩科进士腾位置,他们可毫无还手之力。   可能当官儿,谁又愿意做普通老百姓呢?   所以这些官员一个个都卯足了劲儿地,想要讨好林柳。   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升官儿了。   虽然根据各自的本事大小,官职的品阶高的连生三阶,低的只升了一阶。但到底,都升官儿了。   而那些对这个消息无动于衷的官员,看着原本与自己平起平坐,甚至官阶比自己更低的人都爬到自己头上去了,难道就眼热?难道还能稳如泰山?   聪明的,回家后也将家里的牌坊给砸了;不那么聪明的,倒是写了几首酸诗,讽刺林柳“牝鸡司晨”,做事毫无条理。   林如海与季崧气得想要直接将人抓进大牢,反倒是林柳这个当事人在听完酸诗后,只是挑了挑眉,说了一句:“就这?”   然后就撒手不管了。   不但自己不管,还拦住了气得不行的林如海与季崧。   两人不解:“你就不生气吗?”   林柳笑着摇头:“有什么可生气的?他们不知道,你们难道还不知道?我做事哪儿就没条理了?如今朝廷官员空缺大,这些有经验的官员本就应该升职,不然等到恩科结束,那些新科进士进入官场,难道还给他们当老大?”   “要跟下属学习如何处理公务的老大?”   “何况那些官员们如今的职位,以及升职的高低,不也都是我们与吏部官员结合以前的考评做出的决定?哪一个官员的升迁不是有迹可循?”   林柳摆手:“只是说些酸话而已,不至于为此将人抓起来。”   不过……   “倒也不能让他的酸诗扩大影响,”林柳低头思索片刻,笑道,“舆论还是要靠舆论来打败,这事儿还是交给鹿岁比较合适。将此事告诉鹿岁,他会知道该怎么将老百姓的注意力从这件事身上移开的。”   鹿岁确实知道该怎么转移老百姓的注意力——   接到京城的来信后,鹿岁立刻将林柳鼓励官员砸碎自家贞节牌坊的举动,以及准许女子参加恩科的行为联系到了一起。   他倒也没办法帮林柳太多,不过……   鹿岁找到鹤年:“我让人去调查一下江南这地方,那些家里有贞节牌坊的人家,那些贞节牌坊到底是怎么来的,你加工润色一下,写一个或几个话本儿出来,再刊登几个故事在报纸上,许是能帮助姐姐。”   鹤年点头:“可以,你让人调查清楚,江南这地方贞节牌坊多到数不清,其中肯定有不少是出了人命的。你也不要太过着急,柯姑娘的经历其实就可以改编成一个非常不错的故事,完全不会逊色于之前的话本儿。”   说完他皱了皱眉,“唯一的问题是,等我将故事写好之后,还得将话本儿寄回京城,等母亲与黛玉翻阅,对故事人物有了解后,才能写出真正动人的诗句。这一来一去的,在路上都要浪费好几个月的时间。”   这话本儿既然是针对贞节牌坊的,主角必然是女性。   鹤年倒也能写,只是他一个大男人,实在很难模仿女子口吻写诗,对女性人物角色的代入感,也完全比不上黛玉。   若要达到更好的效果,只能找母亲与黛玉。   可是来去的时间又太长了……   两三个月还只是一个话本儿所需的时间,若是鹤年打算写好几个话本儿,这过程还会继续拉长。   时间一长,给老百姓造成的震撼可就没那么强烈了。   鹿岁皱眉:“这确实是个问题。”   他想了想,看着鹤年道,“不如你带着书肆与印刷坊的一半人直接回京城,办一家书肆分号?这样你写完故事后便能立刻交给母亲与黛玉阅读,等她们将话本儿所需诗句写完后,直接在京城刊印,再送到全国各地发表。”   鹤年担心地看向鹿岁:“我若是走了,你一个留在姑苏?”   鹿岁失笑:“你这话说的,大不了我到金陵投奔大哥就是了。”   “大哥要去灾区。”   “我也可以跟着去啊。”鹿岁笑着摇头,“你忘了,我以前也走南闯北的做生意,没道理你回到京城了,我就变成了无法独立行走的小屁孩儿吧?”   鹤年一想:“也是,我只是从未与你分开这么远,心里有些失落。不过你我迟早要去做自己的事,倒也没必要太过担心彼此。”   鹿岁笑着点头。   鹤年摆摆手:“那我就开始写话本儿了,你有事去忙,没事也不要留下来打扰我。”   鹿岁白了鹤年一眼,到底还是离开了他的书房。   既然决定在京城开设书肆分号,他总不能一点儿准备也没有,这次到底要带哪些人去京城,又要带什么东西回京城,都要他一一核对。   虽然此次回京,鹿岁也得跟着一起回去,但他在京城可待不了多少时间。   鹿岁整日忙碌,鹤年则完全陷入了创作的浪潮之中。   没多久,鹤年便写出了一个《女状元》的话本儿——   故事讲的是,一位从小饱读诗书,才学超过所有兄弟的才女,在发现才学连自己也比不上的兄弟都考上举人和进士,心里不甘,于是趁着回到老家的机会,乔装打扮之后,顶替了表弟的身份去报名参加了科举。   因为才学过人,她果真一路考到了举人的位置。   眼看着只差最后一步就能考中进士,这姑娘不甘心,于是回到京城后也瞒着家里人去参加春闱,之后更是在参加殿试的时候发挥超常,直接夺下了头名状元。   不过在拿下状元之位后,张贴排名榜单前,这位姑娘就向皇上坦白了自己女子的身份。皇上大度,觉得她胆识过人,不但不生气,还破例亲自写下圣旨,封了这姑娘一个女状元。   这本是好事,几乎所有人都在猜测,这姑娘以后进入朝堂后大展拳脚,能否为朝堂带来更好的发展。   谁知她得到状元的消息传回家,姑娘父亲暴怒,等姑娘回家之后便拿着鞭子将人打了个半死。之后因为姑娘坚持想要做官,不但再被鞭笞,她父亲还以她不守妇道为由,想要将她沉塘。   皇上得到消息后立刻派人赶来,谁知还是晚来一步,等将人从湖底救上来,那姑娘早已香消玉殒。   ……   写完话本儿,鹤年找到鹿岁,将话本儿交给鹿岁看过之后,兄弟二人带上行李与回京的人,以及调查出来的结果,直接回到了京城。   路上,鹤年看鹿岁调查的资料有感,又写了一个《小白菜》的话本儿。   这个话本儿主要讲述的是,一个因为家里穷而被卖给病秧子当童养媳的小姑娘。小姑娘被卖进丈夫家里的时候,才五岁而已。   因为家里穷,打小就懂事,所以被卖到夫家后,不但会帮着家里的大人做活儿,还会孝顺婆婆,照顾丈夫,疼爱弟妹等等,总之下人干的事情她干了,主子干的事情她还是没有拉下。   周围所有人都非常喜欢这个小姑娘,甚至与她开玩笑,他们也就是迟了一步,否则一定要将小姑娘娶给自己儿子当媳妇。   但这么好的小姑娘,还是在十岁那年,在丈夫死后,被想要一块贞节牌坊的夫家勒死在了家里。   可她的死讯传出后,原本非常喜爱这个小姑娘的邻居们,却没有半点儿怀疑与惋惜,还说小姑娘果然是个非常好的媳妇,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知道给夫家挣一块贞节牌坊了……   鹿岁看完这个话本儿后,突然脊背发凉,当晚睡觉的时候加盖了一床厚棉被,都没能让他暖和过来。   次日,鹿岁找到鹤年,一脸无奈:“你可真是……”   这话本儿拿给母亲与黛玉看,真的不会将她们给吓到吗? 第108章   鹿岁的担心还是很有道理的, 鹤年因为一直写小说,自己也摸索出了属于自己的一套写作体系,写出来的故事比一开始的时候更有代入感, 也更容易调动读者的感情。   这也就导致了,鹤年故事的读者,极容易将自己带入主角, 随着主角的悲喜而伤心或高兴。   若是寻常人,看到鹤年的话本儿,遇上主角遭遇悲惨的情节,哭过一场就算了, 但贾敏与黛玉都是情绪丰沛敏感的人,若是看到鹤年刚刚写的两个话本儿……   何况黛玉还要备战之后的恩科, 所以鹤年非常懂事地, 在回到家后只是将话本儿先给了贾敏阅览,而没有交给黛玉。   贾敏到底年岁渐长, 经历也多, 到底比黛玉能承受更多的情绪。   但即便是贾敏, 在看完鹤年的话本儿后,也稀里哗啦地哭了大半天,之后好几天情绪也不高,总是不自觉地想起两个姑娘的悲惨命运。   贾敏从出生开始, 便处于这个世界的顶层, 虽然生活仍有非常多的不如意,也因为女子的身份受到了不少的不公平对待, 甚至那十来年的不孕不育,也让她吃够了流言的苦。   但与两个姑娘相比,她还是很幸运的。   因为她出嫁前有疼爱自己的父母, 出嫁后也与林如海琴瑟和谐,而无论是父母还是林如海,都不是那等迂腐之人……   贾敏瞬间就理解了,林柳为何执着于当皇帝这件事了。   因为只有拥有了权利,才能改变这些不被善待的姑娘们的命运。已经在时间长河中流逝的生命无法再救回来,但还有很多还在艰难求存的姑娘,等着被人拯救。   贾敏之前哪怕支持林柳当皇帝,只是出于疼爱女儿的一颗心,但她自己其实不懂得其中缘由的,所以哪怕劝说林如海,也显得不那么有说服力。   但如今看完两个故事,贾敏懂得了其中关键,再找到林如海的时候,说出来的话就有说服力多了。   她看着林如海笑笑:“我看完两个话本儿之后,便总觉得,我比起其他女子来说,运气已然非常好了。我完全无法想象,若是自己落得故事主角那般境地,会不会感到绝望。”   “我还想到两个女儿,若是小麒麟不曾登基,如今她只怕都要成婚了吧?黛玉也该相看婚事了。可她们两个未出阁前,被我们千娇万宠地养大,等到嫁人后,所有人便认为她们不再是我们林家的人了。她们在夫家会遭遇什么,我们根本不可能知道所有,稍有不慎,她们就可能……”   贾敏想到这儿,眼眶又红了,“女子嫁人,好似第二次投胎,可这胎投得好不好,却完全是赌运气,看夫家所有人的品行。”   林如海无疑是喜欢贾敏,并疼爱两个女儿的,听到贾敏的话后,顺着她的话往下一想,只觉得气血上涌,几乎想要去将季崧,以及那个根本还不知道在什么犄角旮旯待在的黛玉未婚夫抓住来打一顿。   但等冷静下来后,林如海立刻意识到了其中的关键:“夫人以前可没有这么深的想法,今日为何有了这么大的转变?”   贾敏拿帕子擦拭眼角,而后不好意思地拿出两个话本儿交给了林如海:“喏,这是鹤年刚写好的两个话本儿,因为主角是女子,便将其中所需的诗句拜托了我。我将话本儿看完后,才想通了这些事。”   在没看话本儿之前,她对贞节牌坊这东西的观感还算不错。   再有,因为贞节牌坊太过高大显眼,而有些人家一家就有好几座贞节牌坊,若真按照以前的规矩,将贞节牌坊建在路口这种路人也能一眼见到地方,那看起来就太逼仄且拥挤了;   而很大一部分贞节牌坊还带着人命,若一个路口好几个伫立在路口,就太阴森了些。   所以在类似京城这样的大城市,真正的贞节牌坊其实很少见,大多只是在家里受到表彰了的人家的门口,挂上标志性木牌,再由官府赐下加盖了印章的木制贞节牌坊放在祠堂也就够了。   所以,贾敏从小到大虽然听到了不少“贞洁烈女”的事迹,但其实除了去江南的时候,从未见过贞节牌坊。   因为没见过,感触自然不深。   但如今想着那一座座的贞节牌坊,她仿佛看到了一座座墓碑,背后都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林如海得知贾敏的一切转变,竟然只是因为两个话本儿,立刻将其拿在手上翻阅起来。   他看书速度很快,本人也性格沉稳,按理说,很难与故事主角共情才是。   但因为贾敏之前提到自己与两个女儿,林如海在看书的时候不自觉就将话本儿的主角当做了自己的女儿,然后……   林如海眼眶微红,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以前极少关注这方面的事情,也从未想过要改变这样的现状,女儿说起想要让全国的贞节牌坊都消失的话时,我其实还有些不理解。如今看来,果然还是我蒙上了自己的眼睛,没有睁眼去看那些发生在角落的悲惨,所以才生出了这等狂妄自大的不解。”   贾敏抬头看向林如海:“如海,你……”   林如海笑着摇摇头:“夫人看完话本儿,应该已经有了灵感,写出了不少诗句吧?可否交给为夫瞧瞧?”   两人刚新婚的那两年,因为没什么烦恼,所以日子轻松惬意,夫妻二人每日风花雪月,吟诗作对,这种自己写诗交给对方品评的事几乎是日常。   听到林如海的话,贾敏也不忸怩,直接让人取来一沓诗稿放到了林如海手上:“因为感触太多,一时下笔如神,写得有些多了。你既然今日有空,便帮着我挑出一部分来,剩下的便烧了。”   林如海点头:“夫人放心,我定然用心赏析。”   夫妻二人坐在一起,对着贾敏写的诗句品评赏析,一个说这首诗过于悲伤,不太合适;一个说另一首用词太激愤,不好放入话本儿……   不到半个时辰,两人便选出了二十来首合适的诗词。   林如海一并收下,笑道:“我明日便将这个话本儿交给季崧那小子看看,也让他知道女子生存不易,让他对小麒麟好些。”   贾敏愣了下,旋即开怀大笑:“合该如此。只有崧哥儿知道了女子的不易,才会发自内心地对小麒麟好。”   两人说说笑笑,贾敏倒是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林如海连夜让人将诗词插入话本儿,让下人抄写好后,才将原件与诗稿都交给了鹿岁,让他拿去排版刊印。   他自己,则带着话本儿上朝,在下朝后直接交给了季崧。   季崧愣住:“伯父这是……”   林如海笑得不怀好意:“这是鹤年最近新作,你拿回去瞧瞧,看完后同我说说你的看法,若有不好,我也能及时让鹤年修改修改。”   季崧就像是回到了年少时还在林家读书,被林如海亲自教导学习,每次上课前被他抽查前日背诵情况的时候,听了林如海话便下意识挺直了脊背,一脸严肃地点头:“伯父放心,晚辈回去一定认真翻阅,绝对不会敷衍马虎。”   林如海一愣,旋即失笑:“只是还本儿而已,你不用这么严阵以待,我只是问问你看完后的想法,又不会吃了你。”   季崧立刻松了口气,不过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晚辈回去后,一定认真拜读。”   毕竟安排任务的是自己的未来岳丈,话本儿的作者又是自己的未来小舅子,容不得他不认真对待不是。   林如海笑着摇摇头,倒是没有再说什么。   等到第二天,看着季崧眼眶微红地朝着自己走来,林如海满意地点了点头——   若是季崧看完两个话本儿后,一点儿动容也无,他就该怀疑季崧对小麒麟的真心,以及他品行如何了。   未来的翁婿二人就着两个话本儿相谈甚欢,鹿岁在拿到话本儿与诗稿后,也马不停蹄地交给了刚开的书肆与印刷坊,让人尽快将话本儿刊印出来。   安排好后,鹿岁才回到家。   谁知刚踏进林家大门,便被黛玉堵在了门口:“鹿岁哥哥,据说鹤年哥哥写好了两个话本儿,你为何不拿给我看?”   鹿岁先是一愣:“谁告诉你鹤年写了两个话本儿的?”   黛玉气鼓鼓地看着他:“我去找了鹤年哥哥,他告诉我的。”   鹿岁:“……”   他心里恨不得将鹤年这王八蛋狠揍一顿,但面儿上还是温言细语地哄着黛玉,“你不是没几天就要科举了吗?你虽然诗词背诵等都不错,但以前到底没怎么研究过策论,如今考试在即,最好还是将精力放在复习上比较好。”   黛玉皱眉:“可是我写的策论拿给父亲看过了,父亲说名次许是靠不了前,但进士是肯定得中的。”   与全国那么多读书人相比,对方还都是打从启蒙开始就一直在为科举努力,黛玉哪怕自认才华出众,也万万不会认为,自己靠着几个月的突击就能拿下状元。   只要能考中进士,她便已经胜过大多数才子了。   在黛玉看来,这成绩也完全足够了。   鹿岁显然也清楚黛玉的想法,只是……   “这次的话本儿与以往有些不同,写的是那些贞节牌坊主人的故事,基本全是真实故事改编。”他看了黛玉一眼,认真解释,“因为主人公太过悲惨,担心你看了话本儿之后会影响到之后的考试,所以我们大家一致决定,不能让你在恩科之前,看到话本儿。”   鹿岁说完,心里骂骂咧咧,这一个个的全都是黑心肠,自己不愿意做恶人,就让他来做。   也不知道黛玉会不会怪罪他。   黛玉看了鹿岁一眼,哼了一声:“鹿岁哥哥是瞧不起我吗?”   鹿岁摇头:“并非如此,只是母亲看过之后,就有好几天缓不过神来。你比母亲更敏感,若是看了,只怕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能缓过来。这不是距离恩科开始,就只有不到半个月了吗?妹妹乖,你要看话本儿也等到恩科结束之后再说好不好?”   黛玉皱了皱眉,无奈点头:“好吧。”   虽然答应了,但黛玉到底有些不高兴,所以足足两天没有搭理鹿岁,一直到鹿岁即将离开京城回江南的时候,黛玉才拿着礼物出来找他。   鹿岁松了口气,高兴地将书肆刚印刷出来的话本儿多留了一套放在贾敏那儿:“等你考完恩科,直接去找母亲便是。”   黛玉笑着点了点头。   次日,鹿岁又进宫了一趟。   他刚回来的时候便与鹤年进宫,与林柳见了一面,不过当时只是三人叙旧,所说各自这些年的经历,便已经花去了一个多时辰,鹿岁与鹤年担心打扰了林柳,便告辞离开了。   这次鹿岁要走,自然是要进宫与林柳告辞的。   见到鹿岁,林柳有些愧疚:“你才在京城没待几天,便又要回江南了,与家人都没怎么相处。”   鹿岁哈哈大笑:“人长大了,本来就是要离开父母的庇护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啊,我喜欢做生意,而江南更适合做生意,我当然要到江南去啊。”   林柳看着鹿岁笑脸,见他没有一丝勉强,这才放心:“虽然江南更做生意确实更方便,但如果又有机会,你还是将生意搬到京城来吧。一来京城到底是最大的城市,全国各地的商品都会汇聚在这儿;二来除了龟龄,家人都在这儿,再等两年,龟龄也该回到京城了。”   “而等恩科进士出来,我对朝廷的掌控力也会比之前更强,你也没必要一直留在江南坐镇。”   不只是龟龄和鹿岁,就连赵史氏,她也都想要召回京城。   鹿岁一怔,犹豫许久后叹气:“这不是交通不便吗?从江南到京城,起码得两个月时间,若是将生意总部搬到京城,江南那边的生意难免荒废。”   林柳一愣,懊恼地揉了下自己的眉心:“我怎么忘记了这件事……”   鹿岁疑惑地看向林柳:“姐姐?”   林柳冲着鹿岁招招手,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个方子然后交给他:“这是水泥的配方,除了煅烧石灰石这儿有点儿难度,其他步骤都非常容易,获取原材料也非常简单。这东西一开始是粉末状,加了水后搅拌均匀,冷却凝固之后便能如石头一般坚硬。”   “水泥最适合用来建房和修路。我原本打算过两年,等到国库充盈了,我就直接以朝廷的名义制造水泥修路。不过如今你若是用得上,我便先将水泥交给你。”   说完水泥,她又提到了外国如今使用的,轨道马车,“轨道马车速度也比寻常的马车速度更快,几乎可以与单独骑马赶路的速度相媲美。唯一的问题就是,因为轨道材料是木制的,非常容易损坏。”   鹿岁认真思考之后,点了点头:“若是水泥真如姐姐所言一般,在加水搅拌冷却之后,会变得如石头一般坚硬,那确实可以用水泥来修路。你说的轨道马车也能用上,毕竟马匹在平坦的路面上奔跑,怎么也比在崎岖小道上更快。”   说着他笑了笑,“这世上的商人,就没有一个不希望全国交通四通八达,最好能一日走遍整个国家的。这水泥姐姐倒也不用免费给我,我出一笔钱,算是向朝廷买下水泥的配方,等我拿水泥将江南与京城的路打通后,这些钱大可以向那些商人们收回来。”   “其他地方的商人见到了,定然会想办法向弟弟打听水泥的配方与来路,到时候我只说是从户部购买,只要有意的,自然愿意拿银子交换。”   虽然户部不能直接做生意,但办法总是比困难多,只要转个手,这些都不是问题。   “等这些商人自己花钱买下水泥配方,将全国各地的主要道路都修好了,朝廷再用之前大商人们买配方的钱,修一些不重要的小路,也花不了几个钱。”   林柳眨眨眼,疑惑地看向鹿岁:“这倒确实是个非常不错的办法,不过,你打算用什么办法,从其他商人身上,将你买配方的钱收回来?”   鹿岁看向林柳,眼神微眯:“姐姐,你是不是想要……”   林柳微笑,点头:“你是我弟弟,你想要用水泥谋利我当然没有太多想法。但万一你做了,其他商人也有样学样,朝廷岂不是损失了一大笔银子。”   鹿岁哈哈大笑:“我就是想着,等路修好之后,直接向那些商人收过路费。”   林柳立刻发现了让商人自己修路的危害:“按照你的说法,一旦商人买下配方将路修好,这条路的所有权就变成了商人?他们可以向老百姓与商人收费,自然也可以向朝廷收费,甚至……”   林柳皱眉,虽然商人们不至于胆子大到向朝廷收费,但确实有这个隐患。若是一旦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朝廷要往商人们修出来的路上过,他们使一点儿小绊子,就能耽误很多时间。   她啧了一声,“看来我不能将水泥交给你了。”   鹿岁听了林柳的话后,瞬间懂得其未尽之语,然后便开始思考该如何避开这个隐患。   但……   两姐弟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向对方:“路,必须朝廷修。”   只有朝廷修路,路的所有权才是朝廷的,而不是某个商人。   可朝廷没有那么多的银子——   前朝太上皇退位的时候,国库里面空得连耗子都不愿进去。后来先帝上位,倒是通过抄家攒下了不少银子,但对整个国家的运转来说,还是杯水车薪。   何况之前打了一仗,边关将士的军饷也万万缺不得。   鹿岁笑道:“还是要商人出钱。”   因为这世上,再没有比商人更希望能通过修路,缩短运输商品时间的人了。   那些商人也有钱,修路的银子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毕竟水泥的原材料,是真的便宜。   林柳一下就想到了,自己前世老家门前的那条公路的路口,曾竖着一块石碑,碑上刻着的,便是捐献者的名字。   商人有钱却没权没名。   如今朝廷初建,自然不敢拿官位与商人交换,哪怕是不重要不起眼的微末小官儿,人数多了,在建国最初也能对朝廷大事造成影响。   所以只能给他们名声。   林柳提出立碑的办法,鹿岁只在脑子里面转了一圈儿,立刻拍案叫绝:“这法子好啊,那些商人每年做慈善,都向寺庙道观捐了多少钱?图的不就是一个名儿?若只是捐钱修路,就能让自己在十里八乡扬名,他们定然愿意。”   毕竟修路,本来就对他们更有好处。   鹿岁想了想,笑道,“其实还可以让他们另外出一笔钱。”   林柳一愣:“还能怎么掏钱?”   鹿岁失笑:“取名。若是他们能出一笔与修路等数目的银子,便能为自己修建的那条路命名,哪怕他将那条路取做自己的名字,又或者家族的名字,都行。”   林柳眼睛一亮:“可行!”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金秋进门通传,说是林如海与季崧求见。   林柳正愁着他们两姐弟商量出来的法子会有漏洞,听到两人前来,赶紧让人将他们请进来,然后将水泥修路、以及在水泥路一侧修建轨道的事儿全都告诉了两人。   两人进宫本来是为了话本儿——   几天过去,季崧总算抽空将两个话本儿看完,并写出了一篇声情并茂的“读后感”。   两人商量之后,林如海自己也写了一篇辞藻更华丽的,也更理智的“读后感”。两人进宫,就是为了与林柳商量,决定顶着自己的大名儿,将两篇文章投稿给鹿岁的书肆,然后刊登在报纸上。   哪怕是古代,名人效应也是存在的。   何况两人一个是朝廷首辅,还是皇上的养父;一个是朝中大将,还是皇上的未婚夫。两人从某种程度上,还代表了皇上。   若是他们二人都为两个话本儿写了文章,自然会让更多的人去买话本儿与报纸翻看。   不过这事儿在修路面前,只能暂时退后。   毕竟话本儿关乎的女性利益,而修路,关乎着全国上下所有人的利益。   两人加入林柳姐弟,一番查漏补缺,很快敲定了修路的章程——   几人一致觉得,贩卖水泥配方的办法不靠谱,还是得靠着朝廷自己建造一个专门生产水泥的部门,然后在全国各地开设水泥厂,面向每一个人售卖水泥。   不过在此之前,朝廷也需要修一条路出来打个样,让其他人知道这水泥修出来的路到底是什么样子,又经用不经用,是不是真的能缩短赶路时间。   不过最后,鹿岁直接掏出大把银子:“这路不用朝廷修,还是按照我们商量的那样,由商人‘捐献’的好。你们不要忘记,我也是商人中的一员,我出钱修路,实在再正常不过。”   其他三人看向鹿岁,有些担心。   从京城到姑苏这条路非常长,哪怕水泥不值钱,想要修一条这么长的路,需要的银钱也是一笔非常巨大的数目。   鹿岁看了三人一眼,笑道:“你们忘记我在全国各地都开了‘林深见鹿’的铺子?不说卖给那些海商和洋人的布匹,就只是全国各地的销售额,都是一笔庞大的数字。我如今就算什么都不做,就躺在床上数钱,都能数到我七老八十的时候。”   最关键的是,鹿岁最大的爱好就是赚钱,次要爱好也不过是看那些文人在自己的报纸上你来我往地吵架、爆对方的狠料,赚了无数的银钱,却根本没多少花销,这么多年攒下来,只是修一条路而已,对他来说不过是洒洒水啦。   林如海握了握拳,有那么一刻,他突然很想将鹿岁这小子拖到皇宫外,将他狠狠地揍上一顿。   季崧也跟着咬牙,只觉得鹿岁这小舅子太过可恨。   有钱了不起啊?   鹿岁微笑:是的,非常了不起。   你看现在,他能轻轻松松拿出修一条二百万米长道路的银钱,而其他两个人却只能看着他羡慕嫉妒恨。   鹿岁嘿嘿一笑,只当看不见父亲与未来姐夫的眼神。   林柳无奈失笑,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水泥的事情谈完,林如海与季崧便提到了为鹤年的两个话本儿写诗作赋一事。   林柳听完,皱了皱眉:“若只是一味地夸赞,怕是引起的关注度不会太长久。”   鹿岁一听,当即摆手:“这有什么,就和以前一样,让人写几篇论调与父亲他们完全相反的,直接吵起来就是了。”   林柳想了想:“首先,你必须找到名望与父亲、季崧相当的,才能真的吵起来,而不会出现一面倒的情况;其次,一旦另一种论调占了上风,对我们即将做的事没有好处。”   她想了想,道,“得有一个反转。”   鹿岁好奇地看向林柳:“反转?”   “找一个人,在‘没看书’的情况下,与父亲、季崧两人争锋相对,等到争吵与舆论发酵到最高点的时候,对方去看了鹤年的两个话本儿,然后真香。”   林柳抬头,对上三双茫然的眼睛。   她愣了下,笑着解释:“‘真香’的意思就是,一开始对某样东西不屑一顾,但等真的吃过用过之后,又对其非常追捧。若是有人一开始对鹤年的两个话本儿嗤之以鼻,看过之后却大肆赞扬,甚至写出许多优秀诗词对其褒奖,前后反差,自然会引起更大的讨论度。”   关键是,还不会影响其他人对两个故事的看法。   林如海与季崧并未接触过舆论方面的操控手段,一时还未明白这个方法的好处,本就是报纸负责人的鹿岁却瞬间明白过来,立刻冲着林柳竖起大拇指:“姐姐,这法子妙啊!我几乎想要留在京城看着这一幕反转的发生,都不想回江南了。”   林柳失笑:“那就不回,舆论方面你本就是行家,有你盯着,才更知道什么时候反转更合适。至于江南的生意……”   她想了想,道,“我给姨妈去一封信,让她暂时代管你的生意就好。”   鹿岁却像是炸了毛的猫一样:“不行不行,绝对不能将我的生意交给赵史、赵夫人,她手段太狠了,我担心她将生意接过去后,我的手下会受到伤害。”   林柳一愣:“她不是向我保证过,不会再动手……”   “她倒是没有直截了当地害人,但她开始搞人心态了姐姐不知道吧?”鹿岁想起赵史氏那个女人就不寒而栗,“若是有人敢乱来,赵夫人随手一个小计谋,不会害死人,却能将人逼到崩溃。”   鹿岁眼珠转了转,靠在桌案上小声道,“赵夫人去接手粮食生意的时候,有人觉得她只是女人,心生不服,给她下了不少绊子。结果赵夫人趁着他不在的时候登门拜访,也不知道与对方的妻女说了什么,他的妻子在第二天就卷走了他所有的财产,带着女儿直接跑了。”   “那人当场崩溃,借酒消愁了好一段时间。后来工作失误,被赵夫人拿住把柄,差点儿被辞退。后来还是他跪下,声泪俱下地对赵夫人道歉之后,赵夫人才原谅了他。”   林柳震惊:“不至于吧,我记得姨妈没有坏人姻缘的癖好啊?”   “嗨,”鹿岁摆手,“等他道歉之后,他的妻子和女儿又带着钱财回来了。他问过之后才知道,妻女在受到赵夫人挑拨之后,觉得他以往的言行非常不好,赵夫人就给他妻子出了主意,说是带着钱财做出离开的假象,等她再回来,那人肯定不会再瞧不起女人,也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敷衍她。”   林柳一愣,旋即失笑:“这可真是……”   那人大喜大悲之下,只怕脑子也通透了,哪儿还管赵史氏是不是女人?只怕将她当做恶鬼一般敬而远之。   鹿岁挠挠头:“这已经是下场最好的一个了,其他得罪了赵夫人的人,都……咳咳,不过最惨的还是那些背叛了姐姐,想要通过粮食铺子为自己牟利的人。”   林柳笑笑:“你若是不愿将生意暂时交给姨妈打理,让她过去坐镇一段时间便是了,你先在京城将话本儿的推广弄好,再回去不迟。”   鹿岁想了想,若是不让赵史氏插手自己的生意,只是让她坐镇其实非常不错,毕竟江南那边对赵史氏的名声都有耳闻,若是知道她为自己的生意坐镇,只怕比他还在的时候都乖。   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只是……   林如海开口:“那个名声与我、季崧相当的人,该到什么地方去找?”   他们两人毕竟有皇权加持,想要找到与他们声名相等的,只怕不易。   林柳与季崧对视一眼,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季崧顿了顿,开口:“不如我来扮白脸?”   林如海果断否决他的提议:“我扮白脸都比你扮更好,我是长辈,还是小麒麟的父亲,你若是扮白脸,只怕就要让人怀疑你与小麒麟的婚事是否作废了。”   季崧瞬间闭嘴。   鹿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笑道:“其实可以让鹤年扮白脸嘛。他虽然地位不如你们,但在大家心中,还是很有声望的。”   林如海看向鹿岁:“小说不是鹤年写的?”   “父亲忘了?鹤年又不只有一个笔名。”鹿岁笑笑,“两个话本儿用一个不那么有名的笔名发表,再用最有名的笔名写文章骂自己,若是舆论不够,还能‘无意’暴露鹤年的两个笔名是同一个人,到时候争论自然就有了。”   因为鹤年写的小说都很畅销,所以又不少人打听鹤年笔名背后的真实身份。   他的身份当然不能暴露,不然最后反转就不够让人信服——   知道林如海是鹤年父亲,就算最后反转,人们也会怀疑鹤年是不是出于林如海父亲的身份,而对他妥协。   但只是两个笔名是同一个人的真相被揭露,也足以掀起一阵热议了。毕竟,鹤年每一个笔名的写作风格都不一样,传递出的想法也不一样,读者不但不重合,大部分还会另一个笔名的读者骂过架……   鹿岁只是想到鹤年两个笔名背后,其实是同一个人的消息被揭露后的场景,就忍不住笑弯了眼。   有好戏看了哈哈哈哈……   林柳看着鹿岁的表情,无语:这小子又无师自通了掉马甲这一喜闻乐见的操作,以后还不知道他能搞出多少事儿。   林柳很清楚鹤年几个马甲背后的读者与反对者到底有多少,所以直接拍板定下了此事。   林如海与季崧对视一眼,纷纷决定回去后一定要弄清楚双胞胎这些年到底在江南搞了多少事儿。   三人离开皇宫后,便与鹤年会和,然后商量着写出了几十篇文章,全都交给了鹿岁,让他瞅准时机放出来。   鹤年写完文章,便再次投入到话本儿的创作中去了——   江南那边收集到的贞节牌坊背后的故事,实在太多也太悲惨,鹤年看着非常有创作欲,如今第三个话本儿都写出了一半。   至于林如海与季崧?一个负责准备恩科考题的安全,一个负责京城安全,也都忙碌起来。   就在印刷坊将鹤年的两个话本儿刊印出足够的数量,正准备找一个黄道吉日发行的时候,恩科开始了。   这日一大早,除了林柳与林如海,以及远在灾区的龟龄,林家上下倾巢出动,全都坐着马车送黛玉来到了考场之前——   林柳没办法出宫,林如海则是作为此次的出题人,从开始出题起,便被关到了小黑屋里面,要一直等到考试结果出来,才能回到林家。   考场分作两个,但是紧挨着的,女性考场就在以前的考场对面。   男性考场那边已经挤挤挨挨地站了一堆人,女性考场这边倒是因为只有二十几个人报名,显得比较空旷,检查起来也非常迅速,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   那些男性往往只是看到一个女人从马车上下来,再到门口的嬷嬷面前站了一会儿,便被带进了旁边的小屋检查,然后就进了考场,消失在了所有人面前。   连这些女子的脸,都不曾看见。   不过除了考试进门的时间更短,男女两个考场其他条件都没什么差别。   报名的这些女子往日在家大多养尊处优,很是适应不了里面的环境,不过半天,便有人提出了退考。   林柳早预料到了这个情况,倒是没有让人阻拦。   好在退考的不过两三个,她们报名本也正是图新鲜,剩下那些才是真正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一心想要考取功名的人。   其中,便有盛蔓、林黛玉与薛宝钗三人。   贾敏守在门口,整个人担心得不得了:“黛玉身子弱,万一在里面……”   鹿岁赶紧打断:“母亲,慎言。”   贾敏意识到这话不妥,将话咽了回去。但眉宇间的担忧,却怎么也藏不住。   一直到傍晚,太阳都落山了,林家人才回了家。   不过次日一大早,贾敏便再次出现在了考场门前,倒是猫寿三人被她劝阻,今日不曾过来。   三日很快过去,到了时间后,黛玉很快就出现在了门口。   她不但自己出来,还一手挽着盛蔓。   贾敏赶紧派人上前将两人扶着,正要带着人走,又出现了几个陌生丫鬟。   盛蔓笑着摆手:“我家人过来了,你们先走吧。”   贾敏转头,果然见到盛蔓的兄长与嫂子,这才放心地带着黛玉回了林家。   贾敏见黛玉难得蓬头垢面,心疼得不行,忍不住开口劝她放弃。   黛玉却非常坚持:“我既然已经决定参加科举,就一定要考到最后才行,怎可半途而废。”   于是回房休息一晚,次日便再次出现在了考场。   考场中的其他人也一个没少。   能在这次恩科的时候抓住机会报名,显然在场的都是想法与世俗不同之人,每一个人对其他女性也都充满了好奇。   黛玉最好奇的,还是那个与自己年龄相当的姑娘,她让人问过,那姑娘叫薛宝钗,好似与自家还有一些拐着弯儿的亲戚关系。   恩科很快结束,考生们回到家里休息几日,便到了考试排名发布的这一天。   这日一大早,林家上下便乘着马车,去了张贴成绩的考场,外面的酒楼——   贾敏提前两个月,便预定了酒楼二楼的雅间。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一直到太阳高高地升到了天空正当中,所有人才看到一队侍卫拿着一卷儿红纸出现在了下面。   几乎是瞬间,酒楼里的人便冲了下去。   会些拳脚功夫的林二也跑了下去,不一会儿,侍卫外围便围了一层有一层的人,乌压压地一片,看得人心里慌得不行。   林二动作敏捷,很快便挤到最前面,看完之后便挤了出来。   咚咚咚——   林二上楼,迫不及待地开口:“中了,中了,二姑娘考了第八名!”   “盛先生呢?”   “盛先生得了会元!”   贾敏先是惊讶,旋即失笑:第一名竟然被一个女人夺得了?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第109章   恩科只有会试与殿试两场考试, 而殿试根本不刷人。   也即是说,只要是在会试考试中榜上有名的贡生,最差也会获得一个同进士功名。   若是以前, 同进士这个功名往往是被所有人避之不及的存在,但这在这一次的考试中却与进士一般,成了所有人追捧的香饽饽——   朝中缺少官员, 就算只是同进士,也肯定可以获得皇上重用。   但是……   参加考试的一共有二十五位女性考生,柯良玉由于身体原因而不得不退出这次恩科,也仍旧剩下了二十四位女性考生。   排除掉提前退场, 以及因为身体太弱没办法支撑下九天高强度考试的九位女性考生,剩下的十五位女性考生中, 竟然有足足十位女性考生上榜。   虽然其中六位排名都在百名之外, 但谁让第一名……   是女性呢?   这可实在太让人惊讶了——   为了防止考生作弊,每一次科举考试当中, 每一位考生用的都必须是同一种字体, 方方正正的馆阁体。这种字体越端正越好看, 且考试严令禁止对这种字体进行自己的“艺术加工”,一旦馆阁体不合格,那么就只有落榜一个结果。   这次考试当然不会有意外,所有人用的都是馆阁体。   会试的考官根本没办法从相同的字体当中, 辨别出考生们各自的性别。   也即是说, 所有考生的成绩,都不存在作弊的可能。   但正因此, 盛蔓考中会元的结果,才会那么的夺人眼球,那么的让人不敢置信, 那么的让那些原本看不上女人的男性读书人们怀疑人生。   不单单盛蔓的第一名足够耀眼,林黛玉的第八名与薛宝钗的十二名,还有排名四十五的另一位叫做简小笺的女性,都让所有人瞪大了眼睛。   除此外,女性考生三分之二的上榜率,也让所有读书人瞠目结舌。哪怕加上退考的柯良玉并其他半途而废的考生,也有惊人的百分之四十的录取率。   这个数据实在太过恐怖,对比男性考生那边,几千个考生才中了一百多个的结果,更是碾压一般的存在。   虽然其中也有,这些女性考生都是出身权贵之家,受到了全国最顶尖的私人教育的原因在——   贫寒之家的女孩儿,基本全是文盲,根本没资格报名恩科。   但其他人可不管这些女子到底是什么出身,他们只看得到性别,以及者惊人的录取率。   那些读书人几乎要怀疑,朝廷拍下来的考官,是不是因为如今在位的是一个女皇帝,为了讨好皇帝而对这些女性考生更宽容,对她们的成绩作了假。   但每一次考试前三名的试卷,都会与录取名单一起张贴出来。   那些怀疑考官不公的读书人,立刻涌到盛蔓的考卷前。   但看着那干净整洁,条理分明,完美得好似一张参考答案的答卷,所有站在盛蔓考卷面前的考生,都沉默下来。   盛蔓比起黛玉等人更出众的一点是,她策论写得极好。   黛玉等姑娘可能是因为没有经历太多事,对朝政大事也不够了解,以前也对策论这种体裁不够熟悉,所以这次考试在策论上吃了大亏。   黛玉还好,小时候到底跟着父母去过很多地方,也听林如海与林柳等人说起过外面那些老百姓们的生活,偶尔也听几个哥哥说起朝中大事,所以策论还算言之有物。   加上她文采出众,所以拿了个第八名。   但如薛宝钗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们,却因为极少出门,对底层百姓的生活完全不了解,所以面对策论的题目时几乎不知该如何动笔——   这次的考试能得到这个成绩,那完全就是靠着自己以前从书中读到的知识,以及考试前的临时突击在硬撑。   薛宝钗比简小笺积累得多,排名自然就高了。   但盛蔓不同,虽然以前在夫家过得非常不好,但她跟着丈夫外任的时候,那也是接触过不少普通百姓的,这些普通百姓与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能为她开阔眼界。   不只是嫁人后的经历给了盛蔓更多的见识,她在寺庙那些年也不是白过的,不但常与高僧谈论,也会与底层百姓接触,后来跟着林家走南闯北,以一个成年人的目光,得到的内容自然更多。   她写的策论,比起那些没有被出行限制的男人都要言之有物。   这样的文章,哪怕是作弊,那也不是一般人能写出来的。   是的,哪怕看了盛蔓的文章后,还是有人怀疑她作弊。这些人不但在心里这般想,还毫不犹豫地拿着这种论调四处宣扬,仿佛这样做,就能改变考试结果,让他能榜上有名一样。   他们怀疑,朝廷有人给这些女性考生漏题。   不然,这些女人怎么可能考得比他们这些寒窗苦读十几年的男人还好呢?   女人,不都是废物吗?   其他男性考生要嘛袖手旁观,要嘛推波助澜——   没办法,他们以前没有将这些女人看在眼里,没有危机感,自然无所谓他们是否参加科举。   但现在,他们从盛蔓、林黛玉等人身上感到了巨大的威胁。   为了减少竞争的人数,他们自然想要在这些女人刚刚冒头的时候将其打压下去,最好让她们以后再也不敢参加科举。   不跟着攻击女性考生,已经是他们涵养好了。   但……   林如海与季崧前后进宫求见,都只为了这一件事。   季崧思维更直接一些,他想不明白,既然是考试,那就凭真本事比啊,在考场之外搞这么多小动作是做什么?   林如海同为文人,大致明白他们的想法,却只觉得羞愧:“这些男性读书人长时间独占科举的利益,如今突然出现一批女性,想要并完全有实力从中分走一杯羹,所以这些人急了。”   蛋糕就那么大,分蛋糕的人多了,每一个人分到的机会自然就小了。   担心林柳误会,林如海解释:“这次流言虽然表面看起来是在针对女性考生,但又并不是针对女性考试。读书人向来喜欢内斗,如今只是出现了一个女性群体,让他们团结起来了,但他们内部其实也互相攻讦。只要这次盛蔓她们挺过来了,那些读书人也就只能接受了。”   只要每年录取的人数不增加,每增加一部分潜在竞争群体,这些读书人都会像是疯狗一样扑上去恐吓撕咬。   林柳笑了笑:“我挺高兴他们是这个反应的,至少说明这些读书人没有再忽视她们的存在。”   只有对方眼里有了你的存在,才说明你已经拥有了为自己争取利益的本事。   虽然她不赞同,读书人并未针对女性。   林如海愣了下,想起之前颁布女性也可参加此次恩科的圣旨,那些读书人不过闹了几天,便彻底没了声音。   对比如今闹腾这么久,流言还是经久不衰……   林如海无奈摇头:“这些读书人以前真的被捧得太高了。”   季崧想了想,道:“这些流言继续传下去,只怕会对那些考中了贡生的女性考生不够友好。”   林柳笑笑,摇头:“之后的殿试,父亲去将寒山书院的院长请来,由他现场出题,现场批卷。这样既不存在漏题的可能,书院院长又不曾入朝为官,没必要讨好我,给出的成绩自然是可以服众的。”   寒山书院的院长本身就是声名远播的大儒,座下门生无数,前朝朝中官员中有一小半都曾在寒山书院求学过,哪怕如今,朝中仍有好几个出身寒山书院的官员。   而这些人,对寒山书院院长都异常尊敬。   寒山书院院长出的题,以及最后给出的排名,绝不会让人质疑。   但对林柳而言,最关键的还是,这位书院院长是难得的不重男轻女的读书人,他对女性文人的态度同样非常尊敬,以前还曾在女夫子名下求学过。   这样一个人,无疑是最合适的出题与判卷人选。   早在盛蔓的名字出现在考生名单上的那一刻,对盛蔓了解颇深的林柳便料到了这一幕,于是早早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殿试都在一个地方考,虽然会将男女用更宽的过道隔开,但都能看到彼此动作。   是否作弊,每一个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若是都这样了,还有人说女性考生作弊,其他读书人会怎么说林柳不会管,老百姓却只会认为他们小肚鸡肠。   读书人的名声坏了,以后就算做官儿,想要升迁可就难了。   ……   考试结果出来之后,外面闹得是沸沸扬扬,但林黛玉等女性考生却一个个地全都待在家里埋头苦读——   黛玉甚至都忘掉了之前与鹿岁约定的,考试之后可以在贾敏那儿拿话本儿看了。   她如今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之后的殿试上,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哪儿还记得起一个“区区”话本儿?   黛玉之前想着,以自己积累的学识,许是没办法与其他考生相比,但这一次的考试结果,大大地鼓励了她。   虽然只是第八名,但她已经超过了绝大部分的考生。   黛玉本就自傲,见到这个结果立刻觉得,自己并未全身心地投入进考前准备都能考中第八名,若是如几位兄长弟弟一般埋头苦读,岂不是前三?   就算比不上盛先生,第二第三也是好的啊!   这时候的黛玉,心态其实还有几分幼稚,只是不服输,觉得自己其实可以考得更好,但最后结果如何,她其实并无执念。   但恰好在这个时候,外面流言四起。   雪雁气鼓鼓地与黛玉说:“外面都在说姑娘能考这么好的成绩,都是因为朝廷泄题给了你们。那些读书人实在是太坏了,就因为女子的考试排名超过了他们中的大部分,他们就不愿接受这个结果,还编排这么多流言来毁姑娘的名声。”   黛玉听完后,本来还带着几分无所谓的心态瞬间鸡血上头,直接找到林如海,与两个哥哥,让他们一定要好生教导她如何写策论。   “我一定要让那些臭男人知道,以前的进士名单上全是男人,只是因为女子从未参加科举而已!”   林如海等人看着黛玉努力奋发的态度,无奈又好笑,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   为了能让黛玉考一个好成绩,林如海甚至将沉迷发明创造,连这次恩科报名都错过了的猫寿从房间里面揪了出来。   猫寿还是很喜欢黛玉这个姐姐的,被揪出来后就和两个哥哥一样任劳任怨,毫无藏私地将自己写策论的方法与诀窍全都告诉了黛玉。   就连远在灾区的龟龄,得到黛玉要参加科举的消息后,也抽空写了一封关于如何写策论,以及各种治国治水治灾等问题的解决办法,提供了一份属于自己的思路。   林柳也想为黛玉提供帮助,不过被林如海与季崧拦了下来。   季崧见她担心黛玉,笑道:“二姑娘打小儿就聪慧异常,以前只是对策论不感兴趣而已,如今既然想学,定然可以在短时间内掌握写策论的方法。至于其他方面的知识,你还是不要告诉二姑娘为好。”   林如海点头:“你的许多治国思路与现存的都不一样,一旦黛玉按照你的思路写了问题答案,若是没有考中前三还好,一旦考中前三,只怕又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林柳无奈,只能放弃。   不过她还是特意写了一封信,让林如海带给黛玉。   信里面也没什么内容,只是说自己相信黛玉一定可以考中自己想要的名次,也让她不要太过紧张,尽力就好。   于是黛玉就在全家的全方位关照下,充实无比地度过了会试与殿试之间的这一段时间。   然后,迎来了殿试。   殿试前一天,林如海才到寒山书院将院长请到宫里出题,并直接将这个消息放了出去,让所有考生都知道这次殿试是临时出题。   寒山书院的院长进宫之后,便被关在了一处皇家图书馆。   除了吃喝拉撒,院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而考试题目,也只会在明日考试前,由寒山书院的院长亲口告诉所有的考生。   也即是说,皇上本人也只能与考生在同一时间知道考试题目。   绝对不会有人泄题。   也绝对不存在有人提前得到考题的可能。   毕竟寒山院长是个非常喜欢与学生交流的院长,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处在所有学生的目光中。   但在林如海前去将人请入宫之前,根本没有第二个书院外的人接触过寒山书院的院长。   巧的是,这一届的考生中,没有一个出身寒山书院的。   林柳几乎堵住了所有可能引发流言揣测的地方,让人不得不接受,这一次的殿试是绝对公平公正的结果,若是有人在殿试中再被人压了一头,便只能说明自己没本事了。   一些传过流言的贡生的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几乎可以预想到,若是自己这次考试的名次还是被那几个女性考生压在下面,回去后会受到多大的嘲笑。   这次考试出来的官员,若无意外,可就是自己的势力重要组成部分了,她自然要来亲自坐镇,第一时间与其中脱颖而出的胜利者交流见面。   在点名,散卷,赞拜等礼节之后,考试很快开始。   寒山书院的院长眼下青黑,但精神状态极好,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现在的精神充沛得完全可以绕着皇宫跑三圈。   殿试只有一场,策论。   ——日暮即交卷。   这对女性考生来说其实有些吃亏,但之前殿试都是这样,这一次自然不能改变。   这也是林柳得知黛玉想要争取更好的名次后,会着急到想要自己为她补课的原因。   寒山书院摸不清林柳的性格,也不知道她的执政方针,所以这次考试出题比较中规中矩,策论题目也是几乎被做烂了的救灾问题。   正好之前黄河中下游水灾,这题目应时应景,中规中矩。   在场所有考生,瞬间被拉到了同一水平线上——   毕竟想要做官儿,就绝对避不开救灾的问题,在场的每一个考生,哪怕是那些女性考生,在做策论练手的时候,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一个问题。   既然所有人都做过这个题,那么拼的,就是各自的文采与对问题的独特见解了。   所有人都开始奋笔疾书起来,完全不敢松懈半分。   林柳本来想要到考生中间巡视一番,但想了想,这样好像有些搞人心态,便只能作罢。   一天时间很快就结束了。   当太阳从山峰跳下河谷的时候,考试时间结束,不管答得如何都必须停下手中的笔。   几个小太监上前将所有人的试卷都收了起来,封住写有名字等卷头,请示过林柳后,便直接送到了国子监的八位官员面前,等他们给每一张试卷评级,选出最好的二十张试卷后,又经由小太监的手,放到寒山书院院长的面前。   因为天色越来越暗,林柳直接让人在大殿内点燃了上百盏宫灯。   灯火煌煌,耀如白日。   林柳与林如海并季崧等人,全都站在一旁耐心等着结果。   寒山书院院长每日接触的学生成千上百,每日需要批改的文章没有几百也有近百,只是二十张考卷而已,完全难不住他。   一番阅览之后,寒山书院的院长很快从中挑出十张答卷,然后转交太监,让其送到林柳面前。   林柳将试卷拿到面前一看,笑了:“院长还是自己给这十位考生排名吧,毕竟里面……咳咳,好几个女性考生呢。”   这话一出,所有考生都瞪大了眼睛。   其中男性考生的眼睛,瞪得更大。   院长看了眼林柳,道:“殿试向来是官员挑出前十名,再由皇上亲自为这十名考生排序。皇上自己的喜好在前十名的排序中,本就占据了最大的比重。”   林柳轻笑:“这可不行。之前会试成绩出来,不少考生可都觉得朕偏帮女性考生,还有人怀疑朕给女性考生泄题呢。况且,这次的考生中还有一位是朕的妹妹,若是让我排序,传出去,对我妹妹的名声也不大好。”   院长看了眼林柳,起身行礼:“若陛下坚持,那便直接按照考卷的顺序,倒着念一遍,那便是我心目中前十名的排序了。”   林柳一愣,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院长。   都说人老成精,还是很有道理的。看看这位书院院长,可不就完美的诠释了这一点?   林柳轻笑:“既然院长已经将排名定好,无论交给谁念都是一样的。既然如此,小德子,朕记得你识字?过来将前十名按照顺序念一遍吧。”   小德子上前,接过考卷后直接倒扣,然后一张一张地翻开,念出上面的名字——   “第一名状元,盛家盛蔓。”   “第二名榜眼,胡家胡修锦。”   “第三名探花,林……林……”   所有人看向小德子,疑惑地看着他手上的考卷儿。   小德子咽了咽口水,猛地提高声音。太监那独特的尖细声线,几乎要刺破每一个人的耳膜——   “探花是,林家林桃!”   林桃,是黛玉的大名。   所有人不敢置信地看向林柳,看完后又转头看向书院院长,最后才落到了林如海的身上。   林家两个姑娘,一个皇帝,一个探花。   若是他们没记错,林如海当年科举,也是探花?   再有,林家的几个孩子,读书似乎都非常厉害:林松当年三元及第,可是热闹了好一阵儿;其他三个孩子在考试的时候,向来包揽前三名,有他们在,解元绝对不会落到其他人手上。   几个男丁就足够优秀了,没想到这唯二的姑娘,竟然也这般优秀!   小德子的声音未停:“第四名传胪,薛家薛宝钗。”   所有人再次愣住,这名字,怎么好像还是个女人?   其他人看向女性考生那边,果然见其中一个妙龄姑娘眼眶通红,为了不在殿前失仪,一直憋着眼眶里的泪珠。   之后第五到第九名,全是男性。   但等到了第十名……   “第十名,简家简小笺!”   轰——   哪怕知道大家是在皇宫,若是大声喧哗会受到惩罚,但殿内考生仍旧忍不住,不敢置信地与周围的考生交谈起来。   前十名,女性考生独占其四?   前三名更是独占其二?   这些女性考生带来的惊喜不只是前十名而已——   会试统共上榜了二百人,又有十位之前考中贡生,却由于种种原因没有参加之后殿试的贡生报名这次殿试(林柳承认之前科举的成绩,并未直接作废),所以此次参加殿试的考生一共二百一十人。   一甲三人,二甲七十人,剩下的全是三甲同进士。   上一次,百名之前一共四人,而这一次,十位女性考生竟然有九位通过努力挤进了一甲和二甲。而唯一那位同进士,名次在三甲当中也极其靠前,若非运气差了点儿,只怕这次也能进入二甲。   所有人都傻眼了,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林柳也没想到这些女性考生在这一次殿试中,竟然这么给她长脸。但等视线落在每一位女性考生脸上,看着她们如出一辙的,几乎可以与国宝大熊猫相媲美的黑眼圈儿,她立刻什么都懂了。   林柳开心又感动:“你们真的很好!”   不管她们是由于什么原因才愿意抛头露面,来参加科举,但她们行为确实让林柳看到了,自己不是一个人在努力。   真的,非常棒!   等到考试成绩出来,天色已经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林柳一番勉励之后,道:“三日后朝考,除一甲三人分别授予翰林院修撰与翰林院编修以外,其他有意入朝为官之人,一定不要错过这个时间。考完之后,立刻为你们授官。”   林柳说完之后,便带着一众官员离开了大殿。   到了门口,林柳先行离开,林如海则带着其他官员,并寒山书院的院长一起离开皇宫。   寒山书院在城外,如今城门已经关闭,林如海便直接带着院长回到了林家。其他官员也都三三两两结伴,回了自己的宅邸。   等他们走后,林柳身边的丫鬟碧春上前,冲着两百位男进士道:“如今的天色已晚,皇上担心诸位安全,于是特意让侍卫护送各位回家。还请大家将住址告诉门口的侍卫,他们会按照你们的住址分批将人送回诸位的住处。”   说完又看向十位刚出炉的女进士,“皇上担心路上不安全,于是特意命人将自己寝宫附近的大殿收拾出来给各位休息,还请诸位大人跟随奴婢过去休息。”   男性进士眼热地看着林黛玉等人离开,忍不住嘀嘀咕咕起来。   不过很快,领头侍卫眼神一扫,这些人便乖乖点按照各自的住址列队站好,再由领头侍卫各自安排一队侍卫将人送回住处。   次日清晨,殿试的结果便张贴在了皇宫外。   所有对这次殿试结果感兴趣的人都围在了外面,等看到上面的排名后,左右一问,立刻弄明白了排名情况。   有人看着殿试第一名与第三名那熟悉的名字,有些疑惑地开口:“之前不是有人说,这些女性考生是通过作弊,才会考出这么好的成绩吗?怎么我瞧着,这些女人的名次好像比上一次还要好了?”   “对对对,我记得这次的第三名,上次只考了第八。”   “那第四上次连前十都没进呢。”   “还有还有,上次好多女人没有进入前百名,这次全都进了不说,还只有一个同进士。”   “还有这个叫盛蔓的女人,也太厉害了吧?若不是她之前没有参加乡试,就这连续两次夺得魁首的样子,完全可以拿一个三元及第啊!”   “……”   “我怎么觉得,上次说人作弊的那些人,是在撒谎啊?”   这话一出,皇宫门外的老百姓瞬间沉默下来。   老百姓也不傻,若是这次女考生们的成绩全都比上次更差,那些流言倒是还有一定可信度,可如今结果出来,每个人的成绩都比上次很好,这可就……   “所以,上次根本就没人作弊!”   此话一锤定音,直接给殿试之前甚嚣尘上的流言划下了句号。   不但如此,之前曾怀疑过盛蔓等人作弊的考生,等消息传开后,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怀疑和鄙视。   然后是朝考,那些女性不负众望,除了之前没考好,落入同进士那位夫人只是得了一个知州的职位,其他的全都考中庶吉士,成功进入了翰林院任职。   如今到底男女大防严重,所以林柳特意让人为黛玉等人腾出了一个房间,专门供她们办公。   翰林院这边倒是没什么可说的,两边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唯一那位外放的沈华露,倒是有那么一点点的问题——   林柳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沈华露会报名参加恩科,竟然是因为她丈夫已经死了,而她在丈夫死前不曾为他生下一个儿子,所以她亡夫的家人想要吃绝户,将她与女儿逼死。   沈华露为了保护自己与女儿,不得不抓住每一个可能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恰好当时林柳因为柯良玉被父亲沉塘一时勃然大怒,其他人看出了林柳对此次恩科的重视,自此后有再多的想法也不敢影响到恩科。   正因为看到了这点,沈华露立刻就去报了名。   而报名之后,沈华露的夫家果然就不敢再对她出手了。但她若是不能考中进士,只怕科举之后,她与女儿反倒会在更快的时间内被亡夫一家给弄死。   所以她不得不挑灯夜读,逼着自己学习。   只是其他人都有家人帮忙,沈华露却只能靠自己,以及自己嫁妆里面的那些从娘家带来的书籍,所以哪怕拼了命地学习,最后也只考了个同进士。   但这个结果,沈华露已经非常满意了。   见到林柳的时候,沈华露直接跪下来冲着她磕了响头:“多谢陛下仁善,让妾……微臣有了改变命运的机会。陛下以后有事只管吩咐,微臣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林柳愣住,好一会儿才回神。   她整理一下表情,沉稳点头:“记得你今日说的话,到了地方后,一定要好生对待辖下百姓,若是让朕知道你辜负了朕的信任……”   沈华露低头:“微臣不敢。”   殿试结束之后,林柳立刻让人宣旨,除了为数不多的庶吉士,其他新科进士全都被她与林如海、季崧三人,商量着,安插到了全国各地。   同时,吏部对各地方官的调令,以及兵部对每一位将军、副将的调令,也都送到了每一位的手上。   之后半年内,每一个地方的官员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几乎算得上是完全打碎了重组。   其中自然又有不少官员落马,国库再次有了进项。   而这时候,因为盛蔓夺得会元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走了,鹿岁不得不放弃发行话本儿,转而将盛蔓独占鳌头,以及女性考生得中三分之二的新闻刊印在报纸上,发往全国各地。   此事毫不意外地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不少读书人都对这个结果接受不了——   任谁知道自己寒窗苦读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最后的考试结果竟然还比不上那些他们眼里养尊处优,脑袋空空,每日只知道相夫教子,只知道攀比炫耀,只知道吃穿打扮的废物时,他们也都没办法接受。   但到底是无法接受女人其实不比男人差,她们并不是废物的事实,还是无法接受自己很可能还不如一个女人的事实,旁人可就不知道了。   毫无意外地,那些看了报纸,又或者看了邸报的人,都因为这个消息炸开了。   不少人如之前那些被压了名次的读书人一般,也都开始编造流言。江南那边的文人更厉害,甚至想到了拿起笔杆子或直白或隐晦地讽刺朝廷,同时更隐晦地讽刺林柳这个“女”皇帝。   江南这边书肆的人接到这样的投稿都要吓傻了,一个个着急忙慌地拿着投稿去请示赵史氏,想要问问她,是否要将这些投稿寄去京城。   赵史氏抬眼一眼,冷笑:“你得相信你们东家,他们可是为皇上做事儿的,若是这个考试结果真有水分,你们东家可不敢将消息刊印出来发行全国。”   “也不用将投稿送去京城,那太慢了。”赵史氏轻笑,“他们既然想要刊印,那便给他们印。”   掌柜吓傻了:“可、可是这些文章骂朝廷、骂皇上,若是让京城那边的人知道了,我们可是要被杀头的。”   赵史氏斜睨他一眼:“屁大点儿事儿,值得你大惊小怪?江南这边的文人都闹成这样了,京城那边难道会风平浪静?你听到皇上杀人的消息了吗?”   掌柜一愣,长舒了一口气。   “但是,”掌柜奇怪,“若是不将投稿送去京城,难道我们这边不通知东家,就自作主张刊印发行报纸?”   赵史氏不耐烦:“对,书肆自己印,越快越好!一定要让更多人看到这些文人的嘴脸,只有这样,等到殿试结果出来后,他们才会因为报纸上白纸黑字的内容,而感到羞愧,以后遇到事儿才不敢胡说八道,胡乱诋毁别人!”   掌柜见赵史氏发怒,不敢再问,赶紧带着投稿就离开了赵史氏的书房。   他离开后直接叫来几个编辑,排版后直接送去了印刷坊。   印刷坊的工人拿到一笔不菲的加班费,干起活儿来异常有劲儿,然后在次日天亮之前,愣是印出了上万份儿报纸。   书肆掌柜将报纸送到报童手上,让他们走街串巷地叫卖。   不到半天,姑苏城内只要识字的人家,便几乎一家一份新报纸。   印刷坊换班后继续工作,没多久就印出了更多的报纸,这些报纸则直接送到了金陵、杭州、扬州等地。   不两日,这份报纸便成功传遍了整个江南。   报纸上的内容相当大胆,除了那些为报纸上的内容欢呼雀跃的,还有不少因为报纸上的内容而为其感到担心,特意写信过来劝他们赶紧将报纸召回销毁的。   但……   掌柜完全不为所动。   那些担心书肆的人见掌柜冥顽不灵,气得破口大骂。但到底不愿看着这家书肆倒闭,还特意乘着马车赶到姑苏,想要再努力劝说掌柜。   可是他刚到,便听说京城那边又来了一份报纸。   那人皱了下眉,忙让人买了一份。   看完之后,那人先是愣住,旋即大笑出声:“我就说书肆的人怎么这么大胆,竟然敢将那些文人映射皇上的文章往上放,原来是提前得到了消息。”   说完大笑三声,也不去书肆了,直接让车夫掉头回家。   车夫奇怪:“老爷,不去书肆了吗?”   “不去了,书肆又没做错,何必将报纸召回销毁?”那人大笑,“如今想要将报纸召回销毁的人,只怕正是报纸上刊登了文章的那些个文人呢!啧,什么都不知道就大放厥词,如今只怕脸都丢尽了!”   说完,马车便掉头离开,直接离开了姑苏城。   正如这位先生所料,当京城那边的报纸再次送到江南,刊登了此次殿试的前因后果与最后结果之后,江南这边之前跳得最欢的那一拨文人,瞬间消失在了所有公开场合。   有人问,他们也只能说的自己生病,要在家养病。   但同时有这么多人生病,还都是在报纸上刊登过文章的读书人,这“生病”的真正原因,谁还不知道呢?   一时间,这些之前跳得最高的文人,受尽了嘲笑。   殿试结束不久,林柳便让将建造水泥坊的事情交给了林如海,因为建造还需要一段时间,短时间内倒是不会引起旁人注意。   鹿岁抓准这个空档,赶紧将这段时间刊印出来的两个话本儿,按批次运往全国各地,然后挑了一个黄道吉日,便开始公开发售。 第110章   首先发行的话本儿, 当然是《女状元》。   一来这个话本儿的原型就在京城,当时闹得大,京城里的人基本全都知道, 当时消息传出来后,还有不少人跑去柯家丢臭鸡蛋呢。   虽然很快,柯家的事儿就被恩科盖了过去, 但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先发行这一个话本儿,读者更容易带入,也更容易调动情绪。   再加上之前正好出了一个女状元, 虽然她并非故事原型,但也给了其他人想象的空间, 让人知道, 女状元这种事完全是有可能,而非旁人臆想。   但正因为这样, 故事主角的父母才更可恨!   读者在看过话本儿之后, 才会更讨厌主角父母, 而对主角的遭遇愈发同情和怜悯。   事实也正如鹿岁预料的那样——   《女状元》这一个话本儿一经发售,立刻靠着鹤年往日笔名的名气打响了名声,又靠着与柯良玉相似却不雷同的故事情节,很快就抓住了京城老百姓的视线, 成功在京城这地方掀起了一波热议。   鹿岁提早准备, 在《女状元》开始售卖之前,就在报纸上为这个话本儿宣传, 直接提到了柯家与柯良玉之间的纠葛,且毫不避讳地提到,这故事的灵感来源就是这件事。   八卦是人类的本性, 京城之外的人得知此事后,想要知道更多细节,哪怕知道《女状元》的故事是假的,也非常乐意花钱购买。   但等书买回去后,这些人性格坚韧的还好,只是红了红眼眶;那些情绪敏感,非常容易对他人的悲惨经历感同身受之人,看完故事后直接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比如黛玉。   他们看完之后,立刻写信到报社,对女状元的父母破口大骂。   骂人的话,显然是不可能刊登在报纸上的。   但这些人中不乏真正有才的人,他们在看完故事后,立刻提笔写诗作词,拐着弯儿地将故事女主人公的父母不带一个脏字儿地骂了个狗血淋头。   哪怕是骂人,也能引起其他人的好奇心。   看的人多了,骂的人更多。   骂的人多了,又引来了更多对话本儿好奇的读者。   良性循环,《女状元》这个话本儿很快就在全国各地都出名了。   趁着这股东风,鹿岁直接将鹤年另一个笔名写的,说这个话本儿哗众取宠,完全就是看到出了一个女状元,老百姓们对此正感到新奇的时候,写了这个还本儿。   不管故事如何,写这个话本儿的作者,都过于趋炎附势了一些。   鹤年发声的这一个马甲叫松鹤先生,平日写的就是那种针砭时弊,讽刺社会现实,遣词造句略有些高深的话本儿,读者不算非常多,但粘性大,且名声极好。   这话一出,自然追捧者众。   《女状元》被送到了风口浪尖。   不少《女状元》的读者都要气炸了,觉得松鹤先生根本就没有看过这个话本儿,就说话本儿的作者趋炎附势,实在是没脑子。   松鹤先生的拥趸者一看,竟然敢说自家先生没脑子?   于是立刻呼朋引伴,提笔写了不少诗词文章投稿给了报社,直接代替松鹤先生骂了回去。   这虽然不是鹿岁计划中的一环,但他对此乐见其成,且颇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直接取下了另一篇投稿,将这人的文章提前刊登了上去。   《女状元》的读者本来只是提出意见,虽然用词过激,但也不过是激动上头的冲动发言,冷静下来后本来都打算再投稿道歉了。   谁知道歉的文章还没发出去呢,自己就被骂了个灰头土脸。   他也急了,哪儿还管什么道歉?情绪上来后瞬间文思泉涌,提笔就写下了好几篇骂回去的文章。   然后直接投稿。   叮咚——   鹿岁再次采用,并大开后门,直接将人送上了下一期的报纸。   两方骂人的话都有些激烈,带着非常强的引导性。在这两人的引到下,书肆很快就受到了无数的投稿,不是《女状元》的读者,便是松鹤先生的拥趸,一时间两方人马你来我往,吵得不可开交。   这样的吵闹不但没劝退老百姓,反倒引起了他们看热闹的本能。   报纸不算贵,几文钱就能买到一份。   鹿岁的报纸没有为他赚到太多钱,只是因为识字的人不多而已——   这个世界,十个人里面足足有八个文盲。   都不识字,又怎么可能买报纸回去看?看一看自己多寂寞吗?   但有人在报纸上吵架……   嘿嘿!有趣,想看!   哪怕是不识字的人,也忍不住在看到报童的时候,掏钱买了一份,然后拿回家,找到周围识字的人帮忙读一下上面的文章,以及文章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些茶楼酒馆儿的说书先生看到了其中热度与商机,立刻让人买了一份报纸,直接在原本说书的环节,改成了念报纸,同时为自己的客人翻译其中的意思。   比如,文章的作者花了几十上百的字数,写了许多漂亮动人的意象,以此比喻自己的心头好;再用一些低俗丑陋的意象,讽刺自己讨厌的人与物。   但那么多字,落在说书先生的嘴里后,很可能就只剩了一句话——   “这篇文章的意思是说,你说的都是狗屁,狂妄自大,脸比罗盘大,哪儿来的胆子碰我家光风霁月的先生的瓷儿?”   比如,文章的作者花了好几百的字数,言辞恳切地说了《女状元》的无数好话,到末尾了才提了一嘴,你家松鹤先生这么好的故事都说不好,定然是伏案写作写太多,被灯晃花了眼。   而这篇文章落到说书先生嘴里,便成了——   “这篇文章的意思也简单,《女状元》这么好看这么棒,松鹤先生竟然还敢说不好?肯定是眼瞎了!”   ……   说书先生本就更贴近老百姓的生活,报纸上文采斐然你来我往的争锋,被这些先生一说,不但变得接地气儿,还因为过于割裂的说法而显得格外有趣。   那些文章经过这些说书先生们的嘴,也不让人觉得晦涩难懂了,连那些原本对报纸不感兴趣的人,都忍不住跑到茶楼酒馆这些地方听一听他们对报纸上那些文章的“翻译”。   听得多了,自然就对话本儿感兴趣了。   一旦对话本儿感兴趣的,识字的那些人自然就会掏钱买了。   一时间,《女状元》销量大增。   鹿岁也鸡贼,见《女状元》销量上去了,眼珠一转,直接将下一期的报纸腾出了一整个版面,将《女状元》销售破纪录的消息刊印在了上面。   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女状元》这个名字在短时间内几乎传遍了整个京城,哪怕是没看过这个话本儿的人,都不会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   以前还能坚持住,如今见到那么多人都买了这个话本儿,从众心理一上来,购买的人自然就更多了。   《女状元》的销量接连攀升。   但随着销量攀升带来的,还有一些小麻烦。   因为《女状元》这个故事是悲剧,且还有人物原型,所以在故事大热之后,故事的人物原型自然成了人们探索的目标。   其他地方的老百姓还好,就算好奇,他们也没办法做什么。   但京城的老百姓不一样啊,他们知道故事原型是谁,还知道柯良玉与柯家的住址。   《女状元》里面的主角是状元,柯良玉不是;《女状元》里面的主角最后被父亲杀死了,但柯良玉被皇上救了。   因为这两点最重要的设定不一样,老百姓倒也不会将两个人弄混。何况无论是话本儿里面,还是现实当中,柯良玉都是受害者。   人对受害者是有同情心的,知道她因为受伤直接错过了恩科,如今还在养病后,自然不愿去打扰了她;但老百姓对柯家,可就没有那么宽容了。   无论是现实中因为女儿想要考科举,而将其鞭笞到爬都爬不起来,还是因为女儿说了一句气话,就想要将其沉塘;还是话本儿中,鞭笞女主,之后直接害死女主 ……   都实在太过可恨!   现实中,因为柯良玉被林柳及时派人救了,所以老百姓对柯家倒也没有那么多的恶感,最多也就砸砸臭鸡蛋,对其敬而远之而已。   但《女状元》这个故事,直接撕开了柯家的遮羞布——   若非林柳救人及时,柯良玉肯定难逃一死。   读者是很容易移情的,他们只要一想到故事的原型之前险些遇害,就完全受不了,连带着对林柳这个救了柯良玉一命的皇帝,都多了几分感激与认同;但同样,他们对柯家这些杀人凶手,也充满了厌恶与恨意。   于是这些群情激奋地读者们,便三五成群地约在一起,跑去柯家骂人或丢石头或直接拍门想要冲进去打人。   其他人知道此事后,也只是淡淡一笑,觉得柯家活该。   但林柳在得知此事后,赶紧将鹿岁叫进了宫:“你必须想办法约束这些读者的行为,否则等他们尝到了甜头,以后只怕会给你惹出乱子。”   “如今他们针对的是柯家,旁人倒也只会说句情有可原,可一旦他们不知道这是错的,以后看话本儿时候,遇上自己不喜欢的角色或是故事作者,就直接找上门去,你想过后果吗?”   “激动上头的人是没有理智可言的,到时候他们若真的做出了什么无法挽回的是,《女状元》这本书都可能受到连累。”   鹿岁吓出一身冷汗,出宫后赶紧让鹤年发表了一篇文章,让他们不要到柯家去闹,因为他们不但是在针对柯家,还连累到了柯家附近的居民,已经有人因为他们太过扰民而报案了。   “若是报案的人再增加,可能会对《女状元》这本书造成影响。也许你们以后都不能再买到这本书了。”   读者喜欢一本书,是愿意为他们做很多事的。   可一旦书的作者告诉他们,你们的行为过激了,再进行下去会对喜欢的书造成不好的影响时,他们自然就消停了。   《女状元》的读者就算再讨厌柯家人,最多也就只是嘴上骂两句,倒也不曾再去柯家做什么。   但柯家上下自己受不了,觉得每天被人用鄙夷厌恶的眼神看着,几乎无法呼吸,更惘论正常生活了。于是没多久,不少人就得到消息,说是柯家觉得京城待不下去了,带着家小回到了老家。   柯家家主坐在马车中,下意识地往回望——   他到现在都还没想通,他打骂女儿不过是自己的家事,就算想要将女儿沉塘,在一千也是再正常不过,甚至会被人夸赞的行为,怎么如今,一下子就全变了呢?   难道,老祖宗的做法错了吗?   他闭上眼,心里一片茫然。   其他人可不知道柯家家主的想法,若是知道,怕也只会将人狠骂一顿。   柯良玉是在柯家离开京城近一个月后,才得知他们被《女状元》的读者找了一个月茬儿的事情。   同时得到的,还有柯家人已经离开京城的消息。   从大有些担心地看着柯良玉:“你不要伤心,你父亲他们很可能只是忘记了告诉这件事,我……”   柯良玉叹了口气,道:“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以前或许还会伤心,但在他不顾我哀求,硬要将我沉塘后,我与他的父女情分便彻底结束了。”   从大张了张嘴,又很快闭上,他没有这样的父母,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柯良玉。   柯良玉自己却是个心性强大的,她在得知柯家被逼得离开京城,竟然只是因为一个话本儿后,好奇地让人将话本儿买了一本。   等话本儿到手,她迫不及待地打开看了。   看完后,她略带几分怅惘地开口:“看了这个故事,我竟然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   毕竟她在遇害之前,就被皇上及时救了下来。   但女主能参加科举,并成功夺得状元之位,又让她有些羡慕。   错过了这次恩科,也不知道朝廷还会不会让女子参加科举。而且就算可以报名参加,只怕也得从童生一步一步地往上考,想要再等到的春闱,至少也得两三年后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抬手让丫鬟取来一本书。   不管以后还会不会同意女子参加科举,她都必须做足准备,这样等机会真的降临的时候,她才不会因为准备不足而抱憾而归。   状元啊……   这称呼还挺好的。   ……   《女状元》的热度已经达到顶峰,全国各地,该看的人也都看了,哪怕不认字的人,也在茶馆儿等地听完了整个故事,再宣传,也不会有人花钱买了。   鹿岁果断将自己的精力从《女状元》这本书上移开,转到了《小白菜》上。   看着《小白菜》这个凄凄惨惨的名字,鹿岁犹豫之后,找到鹤年:“哥,能改个名字吗?你这书名放出去,旁人还以为我在卖菜谱呢。”   鹤年斜睨他一眼,道:“母亲和妹妹都说这个名字好,姐姐也说这个名字贴切形象,怎么就你一个人觉得这个名字是菜谱?想想你自己的原因!”   鹿岁:“……哥,母亲他们都是在看过故事之后,才觉得这个名字贴切的,但现在,我们是要将故事卖给那些没看过话本儿的人,这个名字不行。你取一个跟《女状元》一样通俗易懂的。”   鹤年被他缠磨得没办法,随口道:“你要通俗易懂,直接叫《童养媳》不就好了,自己还取不了开门?”   他话音刚落,就听鹿岁“诶”了一声:“我觉得这名字不错,这就让人将名字改了。”   说完转身就走,完全没有给鹤年反悔的机会。   鹤年:“……”   晚上吃饭的时候,鹤年与家人吐槽,鹿岁却半点儿不在意:“反正名字是你自己取的,现在书名也开始印了,你就算反悔也不可能了。”   鹤年:“……”   《童养媳》的故事不像是《女状元》那样,有热度可蹭,所以一开始做宣传的时候,是直接贴着《女状元》在宣传。   但因为这个故事的基调更黑暗,那些读者在书肆读完第一章 节后便果断放下了,没敢买回去。   只是第一章 而已,那些读者看完便心里堵得慌,哪儿还敢看后面的故事情节?   可回到家后,故事第一章 的情节就像是烙印在他们的脑子里,不停地在他们脑海里闪回,让他们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其从自己的脑子赶出去,更没办法安心睡觉。   于是第二天,这些人便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来到书肆,将话本儿买了回去。   故事的主角是一个不过五岁大的孩子,被父母亲自卖给一个病秧子做童养媳冲喜,之后劳心劳力地为夫家做活儿,可是在丈夫死后,当时还不过十岁大的女主角,还是被夫家给害死了。   为了一块贞节牌坊。   又是贞节牌坊。   因为《女状元》,这些读者对贞节牌坊这东西不说厌恶,却生了抵触之心,提起来也不会再觉得那是某家人的荣耀,而是会以审视地目光地去看,那些贞节牌坊的背后,是否也背着一条人命。   《女状元》还好,哪怕女主人没了,朝廷也是生气居多,万万没有按照女主父亲的心意,给人颁一块贞节牌坊的。   但《童养媳》不同,故事的结尾,在小女孩儿死后,她夫家是真的用她这条命换了一块贞节牌坊回来。   这已然让人气到了极点,可等看到那些原本对女孩儿非常不错的邻居,竟然半点不怀疑小女孩儿的死因,反倒满脸带笑地冲着杀人凶手夸赞,“玲心真的是个好孩子,死了都不忘为夫家挣一块贞节牌坊回来”的时候,每一个读到这个读者,都只觉得不寒而栗。   看小说的时候,不管读者是男是女,他们都会将自己带入主角。   主角是小女孩儿,他们自然也将自己当做小女孩儿过完了这悲惨又潦草的一生。   鹤年着重描写了小姑娘被勒死的时候,那种窒息的痛苦,那种被自己信赖的人害死的绝望,那种生命还未开始就结束了的破碎感……   所以每一个读者,也都在小姑娘被杀的时候感同身受,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脖子。   可明明脖子上没有绳子,他们竟然仍旧觉得窒息感如影随形。   等看完整个故事,他们还来不及松口气,便在故事的最后一页看到一句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本故事根据真实案例改编。   所有人:“!!!”   前面所有的情节与文笔,都及不上最后这一句普通又毫无文笔可言的话让人来的害怕。   毫无意外地,《童养媳》乘着《女状元》的东风,再次火了。   《女状元》的故事也惨,但因为柯良玉这个故事原型还活着,因为盛蔓这个真正的女状元已经入朝为官,所以大家看到她们的时候,心里的悲伤也会被冲淡,虽然哀伤,但也觉得安慰。   但《童养媳》这个故事的主角是否还活着,读者可就说不准了。   恰在这时,最新一期的报纸上刊登了两篇文章,一篇文采斐然,一篇平铺直叙,毫无文笔可言。   但这两篇文章说都是同一件事——   没想到我身边的事儿,也会被改编成话本儿。他们还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全都说了出来,说虽然有些细节对不上,但《童养媳》这个故事肯定是由他们知道的这件事改编的。   这其实更像是爆料文章,不算评论。   但这两篇文章同样引起了轰动,让所有看到了这两篇文章的人都觉得全身发寒。   因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两篇文章所言的真人真事儿,所发生的地址南辕北辙,完全就不在同一个地方——   一个看生活细节描述,一眼就能看出是京城这边发生的事儿;另一个对方甚至直接写出了具体地址,就在沿海一带。   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却发生了如此雷同的一件事。   聪明人看完立刻明白,两件事都是真的,只不过巧合地发生在了两个地方;又或者不是巧合,而是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全国各地都有,只是这两个人发出来了而已。   聪明人发现之后,只觉得细思恐极,几乎失去了发声的能力。   而不那么聪明的人,则在猜测两件事到底谁真谁假。   等讨论度达到最高的时候,鹿岁放出消息——   经查证,两位作者所言都是真实发生的。但都不是《童养媳》这个故事的原型,这本书的故事原型已经死了很多年,且发生的地点在江南,并非京城,也不在沿海一带。   舆论哄然炸开。   只要是有点儿良知的人,都恨不得将《童养媳》中女主的父母并夫家所有人都暴打一顿,甚至以牙还牙,将人勒死了事。   他们在报纸上发声,逼着各地官府调查贞节牌坊背后的故事。   他们出钱出力,想要将女主的夫家找出来,想要为女主报仇。   他们甚至有人敲了登闻鼓,为女主的原型喊冤,想要求皇上为那个无辜惨死的小姑娘做主。   ……   但……   有那脑子聪明的,立刻意识到了《童养媳》与《女状元》这两个故事女主遭遇这一切的真正原因——   贞节牌坊。   或者说是,这个社会强加给女性的,要她们必须对丈夫从一而终的忠贞思想。   到底都是古人,他们自然不会觉得做妻子的对丈夫从一而终有什么不好,但为了让妻子从一而终就直接将人害死,还是有些挑战所有人的神经末梢。   恰在这时,林柳等人为这件事安排的高潮,来了。   最新一期的报纸上,直接刊登的了松鹤先生的文章,他再一次地指责了《童养媳》蹭热度,说这本书的作者吃老本儿,两个故事的内核其实是同一件事。也不知道是作者江郎才尽写不出新故事了,还是他看着《女状元》挣了钱,所以想要将成功复制一遍。   前者让人惋惜,可后者就让人瞧不起了。   一个文人,怎可能满身铜臭味?   松鹤先生一出山,立刻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童养媳》的读者本来正难过,找不到发泄的渠道呢,松鹤先生正好撞上来,可不就成了这些读者的出气筒?   而松鹤先生的拥趸见自己的崇拜的人被骂,自然着急,于是立刻拿起笔反击。   于是一场骂战,再次开始。   骂到最激烈的时候,鹿岁果断将林如海的文章刊登在报纸上。   众所周知,林如海当年是考了探花的;   众所周知,林如海是当今皇上的养父;   众所周知,林如海是一人之下的首辅;   众所周知……   林如海身上的光芒太耀眼了,让人完全不敢与之唱反调。   原本硝烟四起的报纸,一下子就岁月静好起来。   林如海的文章刊登了,季崧的紧随而至。   季崧对这些读书人来说,自然没有那么崇高的地位,但对普通老百姓来说,他能打败敌人,大胜而归,就是自己头顶的保护伞,那地位,比林如海可高多了。   两人的文章一经发出,关于《童养媳》的讨论瞬间消失无踪。   但这世上,总有那么几个“不怕死”的——   比如,鹤年。   鹿岁微笑,直接将顶着松鹤先生这个笔名的鹤年写的文章,直接刊登在了下一期的报纸上。   然后,就如热油中落入了一瓢冷水,舆论直接炸开了锅。   鹤年考虑到自己的塑造出来的性格与身份,以及面对林如海与季崧时该有的态度,写了一篇阴阳怪气,觉得两人许是根本就没看过《女状元》与《童养媳》这两本书,只是因为两本书的精神内核符合女帝的执政方针,所以才会写文章夸它们。   但这更说明,这两个话本儿的作者,就是在投机取巧。   文章末尾,松鹤先生又指桑骂槐地将话本儿作者骂了一顿。   这篇文章一发出,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松鹤先生的拥趸看到自家先生这么刚,连林如海与季崧都敢得罪,那是又担心,又喜欢。担心的是,害怕林如海与季崧报复;喜欢的是,自家先生不畏强权。   而那些对松鹤先生谈不上喜欢与否,而且对仕途有意的读书人,则一眼就看到了他文章里说的,这两个话本儿的精神内核符合新皇的执政方针一事。   这些原本对话本儿不感兴趣的人,忙不迭地让人将两本话本儿都买回了家,然后逐字逐句地翻看起来。   而这时,鹿岁再次刊登了林如海与季崧的文章。   这次的文章不再是空洞的夸奖,还涉及到了一部分话本儿的故事剧情。   这篇文章传递出来的讯号是什么呢?我们看完话本儿了,但还是觉得话本儿不错。   让林如海与季崧都觉得不错的话本儿会是怎样的?   不少人吃了这波安利,纷纷让人将话本儿买回了家。   但松鹤先生不甘心,又抓住两人文章的漏洞,就这么隔空与林如海、季崧两人争辩起来。   两方人马吵得是你来我往,争锋相对,谁也不后退。   其他人见松鹤先生一个写话本儿的,还不知道是否考中过功名的读书人,竟然有机会与朝廷首辅,还有大将军对话,眼红得都要滴血了。   他们一开始还能坐得住,但看着两方人马越吵越凶,他们完全坐不住了——   显而易见,这位松鹤先生一定给林如海与季崧两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管好坏,等松鹤先生以后进入朝堂,他的路肯定会比其他人更顺畅!   毕竟只是用文章对决,又不是政见不合!   于是很快,更多的文人都下场了,其中不乏一些考取了功名的人,甚至还有一些官位低,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只差一个发现千里马的伯乐的官员。   本来只是对两个话本儿的争论,,到后面竟然渐渐演变成了对贞节牌坊,以及整个社会对女性迫害的争论。   到后来,一些性格独立的女性甚至也下场了。   于是一场混战。   争论到这地步,鹿岁觉得,是否透露出鹤年的某两个马甲下面其实是同一个人的消息,都不那么重要了。甚至于,他觉得在这种时候暴露这种事,反倒会影响如今一片大好的形势。   混战带来了两个好处,一是让人知道季崧并非腹无草莽的莽夫,二是撕开了千百年来的所谓祖宗礼法的遮羞布,让人看到了内里的腐朽与残酷。   但最让人高兴的,还是一些文人选择站出来,为女性发声。   不管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只要可以改善女性的生存环境,林柳都非常欢迎。   舆论虽然是利器,却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不可控。   鹿岁一直盯着此事,当发现舆论慢慢走偏,已经有了失控倾向的时候,他选择将林如海的最后一篇文章发了出来。   文章很短,主要内容就一句话——   松鹤先生与某争论这许久,却从不见你谈起故事情节,真正从未看过这两本书的人,其实是你吧?建议松鹤先生先读完两本书,再来与某争论。   此话一出,报纸都安静了。   下一期的报纸上,从未缺席的松鹤先生的文章,没了,上面只有一封道歉信。内容更简单,是的,因为出于对两本书作者的偏见,他的两本书我都没看。但为了更好地驳斥大人的种种言论,我决定马上就将书买回来翻看一遍。   舆论哗然,吵得正开心的人们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这时候,除了松鹤先生的忠实拥趸还在为他发声,为他冲锋陷阵,为他解释如此行为背后的原因,甚至为他道歉外,其他人都消了声。   两期报纸之后,松鹤先生的文章再次出现在了报纸上。   但与所有人想象中的,他会抓住书中的漏洞与不好之处大肆批评完全不同,松鹤先生在看完两本书后,竟然一改之前口风,不但对话本儿作者道歉,还用了非常大的篇幅开对这两本书大夸特夸,那些夸赞的言论,哪怕是脸皮后的人听了,也要面赤耳红的。   ——这种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文章,当然不可能是鹤年自己写的,他自己也没那脸写。   ——出于对鹿岁之前改名的报复,他是威胁并折磨了好几天鹿岁,才终于成型的。看着那满目的夸赞之语,鹤年一点儿不觉得不害臊,反倒高兴地拍了拍已经成了一条咸鱼的鹿岁,勾销了改名之仇。   文章写得很好,还带着喜闻乐见的反转,自然很快就传开了。   写这两个话本儿的作者,自然也火了。   鹿岁趁热打铁,直接将鹤年之后写的两个与贞节牌坊相关的话本儿一起摆上了书肆,开始售卖。   毫无意外地,书火了。   可以预料的是,原本就对贞节牌坊这东西不满的读者与老百姓们,更加讨厌了。   许是看到与贞节牌坊相关的话本儿写一本火一本,其他本来对这个题材没兴趣的作者们,也都拿起笔开始创作相关的故事。   为了卖得好,这些作者当然不会改变精神内核。   所以就导致了,一段时间以后,与贞节牌坊相关的话本儿就跟野草一样,割了一茬儿又一茬儿,关键每一个故事还都那么惨,女主的遭遇还完全不重样。   老百姓们越是看,越是气。   等看得足够多了,胸口的郁气就完全压不住了。   只要发现谁家有贞节牌坊,周围的人看他家所有人的眼神都带着害怕与鄙视。   原本代表荣誉的贞节牌坊,在老百姓眼里几乎与墓碑等同,每看一次贞节牌坊,就觉得那是贞节牌坊拥有者的杀人的罪证。   思想的改变是缓慢而无法立时见效的,但贞节牌坊这种东西,却是显眼而易碎的。   于是有那气怒上头的读者,便纠集了一群人去敲了登闻鼓,等林柳派人召见他们后,全都跪在地上请她派人到全国各地,请她废除贞节牌坊带来的种种好处。   林柳直接答应下来,并在次日便下旨,免除获得贞节牌坊后的种种优待。不仅如此,凡是家里有贞节牌坊的人,取缔科举资格,一旦被人举报家里有贞节牌坊还参加科举,则之后三代都不得参加科举。   当然,林柳也不忘夹带私货,在圣旨末尾随手写了一句,准许天下女子拥有与男人同等的,参加科举并入朝为官的权利。   但所有人的注意力被贞节牌坊吸引了过去,这句话根本没引起太多反对,就被成功“接受”了。   圣旨发出后,都不需要官府动手,那些拥有贞节牌坊的人家,自己就带着人将其砸了个稀巴烂。   最让人觉得稀奇的是,这道圣旨不但没有激起老百姓的愤怒,反倒让所有人欢呼雀跃,对皇帝大夸特夸——   他们总觉得,这道圣旨的出现,是因为他们冒死去敲了登闻鼓,是因为高高在上的皇帝听到了他们的心声。   这可真是个好皇帝啊!   ——老百姓心里想。 第111章   贞节牌坊的事情顺利解决, 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   而让女子与男子一般如常参加科举,入朝为官的政令也写在与贞节牌坊相关的圣旨上,因为两者本就有关联,也没人觉得不对, 又因为贞节牌坊的事情闹得正厉害, 就算有人反对女子参加科举, 也不敢在这种事提出来,以至于这个安排顺利推行,并未带起来不好的影响。   林柳在贞节牌坊一事中获得了名望,虽然还不够多, 但比起在所有人心目中只是个不认识的女皇帝来说,可要好太多了。   至少, 现在老百姓心目中的林柳不再只是一个不认识的女皇帝, 而是一个听得进老百姓建议的女皇帝。   这件事刚结束不久, 全国各地的粮食也都要开始收成了。   如林柳之前担心的那样,粮食收起来后,全国各地都发生了一些不大不小的暴动,不过因为领头的将领与官员都是新来的,与手下官员尚且还在磨合当中, 而中间还有急需向林柳表现的新科进士, 并季崧手下的士兵,所以这些暴动也都被及时按压下来,并未引起太大的恐慌。   此事结束之后,皇庄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   林如海与季崧这日一大早,刚下朝便一起来到了皇宫。   林如海看着林柳笑道:“皇庄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土豆已经收获,小麒麟你要过去看看吗?”   林柳惊喜地看着林如海:“这么快?”   但转念一想, 先是恩科,又是话本儿,这中间确实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土豆也确实到了该丰收的时候。   于是点头,让碧春拿了一件常服过来换好。   三人带着太监侍卫等,一起去了皇庄。   皇庄的人也知道他们今日过来是做什么,也不敢犹豫,直接带着人就去了田里。   因为知道他们要来,土豆还没开始挖。   林柳看了眼满地的绿色植株,点了点头:“你让人将土豆全都挖出来吧。”   原本林如海与季崧都像在自己的庄子上种土豆,但后来发现整个京城搜罗出来的土豆与红薯也不过几万斤而已,供给再去做种子都不知道够不够,于是只能放弃,只留了一亩地的土豆种子种在皇庄。   如今土豆收获,也到了他们验证土豆产量的时候。   土豆很容易挖,有经验的老农一锄头下去,便能将一窝土豆全都挖出来,还不会伤到土豆。   但就算老农收获的速度快,那土豆也有一亩地呢。   三人一直从早上,等到中午快吃饭的时候,皇庄的老农才将所有的土豆都挖了出来。   若是要看实打实的产量,肯定要将所有的土豆都洗干净再上称才行。但洗完之后的土豆就没那么容易保存了,所以三人在商量之后,还是决定听一个大差不差的数目就够了。   刚挖出来的土豆用框子装了二十多筐,老农以次上称,然后将总数相加。没一筐土豆大约一百来斤,这一亩地总共出产了将近三千斤的土豆。   别说是林如海与季崧了,就连林柳在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也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这么多?”   如今的三千斤,可相当于现代的近五千斤。   哪怕是现代农民,一亩地也不见得能种出这么大的产量。   皇庄的负责人不好意思地挠头:“奴才也没想到这次能出这么多的土豆,以前种半亩地,其实只能得一千斤左右的土豆。”   一亩地也就两千斤,甚至还可能达不到。   “但这次知道皇上与首辅、将军要过来看结果,下面的人照顾得比之前精心许多,施肥什么的也比以前更仔细。”负责人笑笑,“多亏了皇上,否则我们还不知道土豆照顾得仔细些,产量能提高这么多呢。”   林柳没有搭理负责人的马屁,与林如海、季崧对视一眼,各自上前拿了一个土豆在眼前端详。   说实话,如今的土豆真比不上林柳在现代看到的那些土豆个头大,但这土豆结得多,一窝最少也有十个,多的几乎快要到二十,能达到这个数目还真不算意外。   何况皇庄这些人是为皇家做生意,完全是在提着脑袋干活儿。   皇上下令要看土豆的产量,他们为了讨好皇帝,也担心产量太低引起皇上不满,所以精耕细作,完全是将这一亩地的土豆当做祖宗在照顾,能有五千斤的产量,还真不算特别奇怪。   毕竟现代精耕细种,还能达到八千斤呢。   不过若是不选种选育,五千斤恐怕就是土豆的最高产量了。现代能达到亩产八千斤这么恐怖的数量,与品种也有一定关系。   但五千斤,足够让林柳等人放心了。   林柳放下土豆,转头看向林如海:“父亲现在可放心了?灾区刚发了洪水,土地正是肥沃的时候,就算老百姓照顾得没有皇庄这里老农精心,但亩产两千斤还是可以做到的。”   林如海松了口气:“这可真是太好了。”   去灾区推广土豆与红薯的是龟龄,是他的嫡长子,哪怕知道土豆与红薯推广之后会得到大功劳,他也还是担心中间出了什么差错,让龟龄遇上危险。   如今可算是放心了。   季崧也跟着点头:“其他地方都好说,我一直担心灾区那边的老百姓吃不饱肚子。就算从其他地方调来粮食,也总治标不治本。等土豆收获,灾民们便能恢复正常生活,也不用担心其他了。”   大部分老百姓都是非常安分的,遇上了什么事儿也非常能忍。   但其他能忍,饿肚子确实万万忍不得的。   君不见多少起义的发生,都是因为老百姓饿肚子,活不下去了。   京城这边放心了,龟龄那边在挖出一亩地土豆后,也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虽然来到灾区之前,龟龄便已经知道这次推广粮食之行可能不太顺利,但等到了灾区,他才发现此行的不顺利甚至超出了之前的想象。   首先是龟龄早已预料到的,老百姓根本不相信土豆与红薯可以填饱肚子。   ——不过这很好解决,只要让灾民自己推出一个领头人,煮一个土豆让他吃了,对方自然就知道土豆是否可以填饱肚子了。   知道土豆可以填饱肚子了,老百姓对改种土豆这种作物,也就没有那么抵触了。   毕竟已经错过了春种的时候,若是不种土豆红薯,他们最多也只能在田地里种一些蔬菜或是经济作物拿出去卖。   可所有人都种经济作物,想也知道等到收获的时候,价格会大跌,老百姓也根本赚不了钱。   他们卖经济作物赚来的那点儿银钱,除开一家子大半年的嚼用,剩下的够不够明年买种子买农具买其他生活用品可都说不准。   所以在发现土豆与红薯都能饱腹之后,老百姓的抵触自然就少了。   但问题是,就算知道这东西能饱腹,要让老百姓在大半,甚至所有土地上都种上土豆与红薯,他们当然不可能愿意——   虽然土豆红薯可以饱腹,可他们之前从未听说,更不曾种过。万一在种植土豆与红薯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意外,谁来赔他们这段时间的劳动与时间?   关键是,一旦土豆与红薯的收获不达预期,他们下半年乃至明年可怎么办?官府能管他们一年,难道还能管两年三年?   在有心人的撺掇下,老百姓直接在龟龄头上戳了一个不靠谱的标签,对他的安排完全阳奉阴违,让龟龄恼火了好长一段时间。   他在官场上倒是混得如鱼得水,与官员接触也都可以用种种计谋达到自己的语气,可老百姓不同,他们都是直肠子,谁给他们饭吃,他们就跟着谁走。   若是不能给他们饭吃,做了让他们信服的事情,他们也能乖乖听话。可龟龄两不沾,还让他们觉得不靠谱,他的吩咐自然没多少人听。   龟龄气得不行,直接让人将搞事儿的那些人抓了起来,又以口粮威胁,强行分摊每家每户到底要种多少亩地的土豆与红薯,每天还会派人巡逻,若是有人阳奉阴违,就直接断了他家半个月的口粮。   他态度强硬了,除了极个别刺头,其他人反倒怂了。   龟龄:“……”   他也是没脾气了,只是每天带着有土豆与红薯种植经验的皇庄老农四处巡逻,若是有人种得不对,就将人叫到面前训斥一顿,若是屡教不改,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儿训斥。   老百姓也要脸,慢慢地也不敢乱来了。   恰在这个时候,鹿岁那份刊登了土豆与红薯相关介绍的报纸,终于送到了灾区。   龟龄便直接让手下侍卫在巡逻的时候,将土豆与红薯的介绍一一读给老百姓听。   上面的内容其实龟龄都告诉过他们,但许是龟龄太过年轻,老百姓在听到他介绍土豆和红薯的时候,大部分时候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完全没有当真。   但发表在报纸上的信息就不同了——   报纸在老百姓心目中,和书籍的地位等同。   而书籍,向来被这些不识字儿的老百姓当做圣物,一旦有人说什么知识是从书上看来的,马上就会被这些老百姓当做至理名言,是要严格遵守,不得出现半点儿错漏的。   于是一夜之间,龟龄就发现原本态度消极的老百姓,竟然变得积极上进起来,伺候土豆与红薯的时候,也比以前精心了不少。   土豆还好,一般是发芽后切块,再裹上一层草木灰,埋进土里后就算种好了;红薯种下后,等藤蔓长到一定长度后是要分株的。   每一根好几米长的红薯藤蔓,两三个结点剪一截儿,然后直接扦插进土里,便能长出一窝红薯了。   而扦插这个过程,是万万轻忽不得的。   龟龄之前非常担心灾民在这个时候因为态度出现差错,可如今,都不需要他吩咐,灾民自己就找到有经验的皇庄老农,问清楚红薯藤剪条儿的时机后,自己就在合适的时间将红薯给剪条儿、扦插好了。   龟龄一开始还担心他们在乱来,等带着庄头儿到各处地里转了一圈儿……   好嘛,他瞧着比庄头儿种得都要仔细精心。   龟龄看到之后都要气笑了:他之前苦口婆心,啰嗦得跟个老妈子似的将土豆与红薯的好处都告诉了灾民,为了让他们更主动,还将土豆与红薯的产量都告诉了他们。   结果呢?他说了那么多,还比不上报纸上的一篇文章。   早知道,他自己亲身上阵,写一份相关文章投稿给鹿岁的报纸不就好了?   龟龄确实被灾民的反应给气到了,但没两天就消气了——   不管怎么样,能达到目的就是好的。   不过他也从这件事中了解到了,老百姓对书籍报纸的态度,之后在做事,也不会再笨办法了,有什么想让老百姓做的,直接写一篇文章投稿给书肆就是了,到时候再拿着报纸让灾民去做,虽然拐了一个弯儿,但效果比他亲自上阵可好太多了。   之后几个月,龟龄与灾民相处融洽到了极点——   灾民眼里,那个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大人不再经常“瞎指挥”,自然让他们高兴,偶尔见到龟龄也愿意给他一个笑脸;而龟龄若是遇上什么事儿,只要给报社寄一篇投稿,什么事儿都办妥了,面对灾民的时候自然不会再拉着脸。   等到收获的时候,龟龄再次出现在了田间。   老百姓都忙着收获呢,除了村长里正等人过来接待,根本没人往龟龄面前凑。   突然,村民发出一阵惊呼。   龟龄正要转头去看,又听其他地方接二连三地传来惊喜的叫声。   他正要细问,就见旁边的村长冲着自己行礼,满脸焦躁地开口:“小的仿佛听到犬子在叫,有些担心,大人可否准许小的过去瞧上一眼?”   龟龄点了点头:“正好我也好奇,一起过去吧。”   于是村长带头,很快就到了他家的田里。   他们刚到,村长还没来得及问呢,村长的儿子便一脸惊喜地捧着一堆土豆出现在村长面前:“爹爹爹爹,你快看,这是挖出来的土豆!”   村长茫然地看着儿子:“我知道这是土豆啊。”   儿子张嘴,有些语无伦次:“这是土豆啊,一窝土豆!这么多!就跟大人说的一样,这么多,我们今年和明年都不用饿肚子了!”   村长还有些懵,龟龄笑着开口:“村长,你儿子的意思,应当是他手上的这些土豆全都是从一个坑里面挖出来。若是其他坑里面的土豆也都和这一次相差不大,那么你们不但今年不会饿肚子,这些土豆甚至可以让你们吃到明年,完全不会饿肚子。”   村长先是一愣,旋即惊喜抓住儿子的肩膀来回摇晃:“你说的是真的,这些土豆真的是从一个坑里面挖出来的?全都是?”   他儿子被摇得眼冒金星,却还是强撑着开口:“是是是,老爹你先放开我啊,我脑袋好晕!土豆全都掉地上摔坏了!”   村长瞬间松手,也不管儿子头晕目眩,在原地直打踉跄,直接蹲到地上满脸虔诚地将土豆一个一个地捡起来,放进了衣服里面,就像是在对待什么宝贝一样。   龟龄愣住,蹲到地上想帮他一起捡。   刚捡起一个,就发现一大滴水落到了地面,留下一抹让人心里发酸的印记。   抬头一看,里正与村长的儿子虽然脸上带笑,眼眶也微微泛红。   龟龄顿了顿,笑道:“我早就告诉你们,土豆的产量有两千斤的,你们之前还不信,现在好了,知道我没撒谎了吧?”   他本意是见村长在哭,说话分散村长的注意力,没想到这话刚出口,本来在捡土豆的村长噗通一声就跪在了龟龄面前:“大人一心为民,是我们不识好人心,让大人受了委屈。小的不求大人原谅,只希望大人不要记恨就好,我们一定不会忘记大人的大恩大德。”   说着一边哭,一边朝着龟龄磕头。   龟龄吓了一跳,猛地起身跳到一边,没有受村长这份大礼:“村长你赶紧起来,您这么大的年纪给我磕头,我是要折寿的!”   村长愣住,转头看到傻愣愣的儿子,一把将人拽到地上跪下:“磕头!”   龟龄差点儿被吓跑。   后来还是里正见他真的不想被人磕头,这才一手一个,直接将村长父子给拽了起来:“多大的人了,还想一出是一出的,你看,大人都被你给吓到了。”   村长看向龟龄,见他一脸的惊魂未定,嗫嚅半天,到底没开口。   龟龄松了口气,这才解释:“我到灾区来推广土豆与红薯,本就是自己职责范围之内的事情,实在当不得村长如此大礼。你们若是真想要感谢,便谢谢皇上吧。”   想到林柳,龟龄笑了笑,“土豆与红薯其实一百多年前就已经从海外运回了我国,只是之前一直只出现在皇家与权贵的餐桌上,被当做蔬菜与消遣,从未有人想过将其当做主粮。”   “还是皇上发现这两样东西能吃饱肚子,产量也大,所以在得知灾区困境的时候,才会想到将土豆与红薯送来缓解大家的燃眉之急。因为担心种子不够,皇上可是敲锣打鼓地到京城那些庄子上,将他们储存的土豆红薯全都买了下来。”   “就连我会到灾区来,也是皇上指派。”龟龄再次强调,“你们要感谢,记得感谢皇上。”   里正与村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头。   村长正要说话,他儿子就一脸憨厚地开口:“原来土豆与红薯是皇上让我们种的啊?大人放心,我们回去后立刻给皇上做一个长生牌,每日供奉,以感谢皇上的大恩大德。”   若是以前,村长早就开口骂他了。   但这次,他倒是一脸赞同:“对对对,等我们回去就给皇上点长生牌。不但自己点,我还会号召村民一起点。皇上为我们做了这么多,就为了不让我们饿肚子,我们无法为皇上做什么,只能做一个长生牌供奉,希望这样的好皇上可以长命百岁!”   龟龄失笑,正要说话,便见旁边的里正也一脸严肃地开口:“确实该为皇上点一个长生牌。之前好多人都说皇上是个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根本不可能治理好一个国家。我当时还信了,总是对皇上充满了偏见,但现在,我觉得那些人就是在放屁!”   “咱们这地方以前又不是没有受过灾,当时的皇帝是男的,可最后也只是发放了勉强够我们一家人吃的口粮就完了,无论是住处还是来年的粮食种子,那都要靠我们自己买。”   “咱们当年可是饿了一年的肚子,才将来年买种子的钱才攒下来了。为了攒种子的钱,小的当年还饿死了一个女儿。”   说着说着,里正的眼眶就红了,“我年过半百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千娇万宠地养到五岁,谁知……”   “还是皇上好,”里正摸了摸眼泪,“我管皇上是男是女?只要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那都是好皇帝。一个长生牌位怎么够?我不但自己点,还要让我儿子点,让我孙子点,让咱们这一里的人家家户户都为皇上供奉一个长生牌位!”   龟龄原本不想让村长大张旗鼓地,让所有人都为姐姐点长生牌位,但听到里正的话后,他却改变了主意——   并非是里正的话感动了他,而是他从里正的话里面,听到了一个不那么好的消息:虽然林柳登基也有大半年了,但全国各地还是有不少人对她不服,觉得她头发长见识短,没办法管理好一个国家。   若是里正真能发动自己辖下百姓,全都为林柳供奉一个长生牌位,他再写一篇文章投稿到报纸上宣扬一番,对林柳的名声也有好处。   于是他将已经溜到嘴边的话,全都咽了回去,反倒笑着开口:“若是皇上知道此事,一定会非常高兴。”   丰收总是让人喜悦的,何况灾区百姓是在已经做好了饿一年肚子的准备后,发现收获远超预期,他们不但不用再饿肚子,甚至还能有所盈余?   因为太高兴,当地百姓一听村长与里正要给皇上供奉长生牌位的时候,都没有犹豫,便直接答应下来。   不但答应,他们还非常积极地找人将牌位做好,当天就将长生牌位请回家供奉起来了。   丰收的又不只是这一里的人。   灾区其他地方的百姓知道此事后,竟然也争相效仿,纷纷在家供奉了皇上的长生牌位。   慢慢的,这种风气竟然直接蔓延到了整个灾区。   因为闹得挺大,竟然还传到了灾区隔壁的几个府城,引得不少人啧啧称奇。   老百姓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只认为灾区百姓是真心感谢皇上,虽然没有受到皇上的恩惠,竟然也对如今这个女皇帝多了两分好感——   虽然比不上灾区百姓,但在听到其他人以性别贬低林柳的时候,也愿意出来说上一两句公道话。   这可比之前通过贞节牌坊获得的名望更高也更扎实——   毕竟做皇帝,最主要的责任就是让老百姓吃饱肚子,至于其他品德才能,有当然最好,可若是没有,老百姓也不会说什么。   毕竟,皇帝不都是那样?   但现在,林柳让灾区百姓吃饱了肚子。   四舍五入,也就是让自己吃饱肚子了。至少以后其他地方受灾,他们不必再担心饿肚子。   不过灾区的消息并不会这么快传到京城——   因为龟龄的缘故,姑苏那边的书肆倒是经常为了他单独发行了几期报刊,但这些报刊大部分只在江南与灾区流传,就算要送去京城,也要等上一两个月,京城没那么快收到消息。   但林柳还是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灾区老百姓为她供奉了长生牌位的事儿。   因为一僧一道再次前来,给她道喜。   林柳疑惑:“何喜之有?”   跛足道士大笑:“灾区好几万百姓在家里为你供奉了长生牌位,这虽然不能让你如我们一般修行,但对你的寿命延长还是很有帮助的。”   癞头和尚点头:“以如今为你供奉长生牌位的规模,你至少能增加十年寿命,若是以后供奉长生牌的人增多,你的寿命还会更长 。”   跛足道士看了眼林柳,笑道:“你本就是长寿之人,以后多做好事,许是能长命百岁呢。”   林柳一愣,没想到还有这个意外之喜。   生活在古代,她不是一点儿担心也没有的,其中自最让她担心的,就是古代的医疗水平了。   中医很好,可仍旧有很多病症无法治疗。   她很担心,自己会不会什么时候感冒一下,或是受伤了,或是再得一个现在还无法根治的疾病就没了。   后来还是认识了一僧一道,觉得就算生病,这等手段神异之人也能将她救下,她才有了一些安全感。   不过将一僧一道行踪不定,将希望寄托在这两人身上也不那么靠谱,如今有了其他保障,林柳自己也觉得开心。   林柳看向一僧一道:“你们今日来,就只是为了给我道喜?”   两人对视一眼,摇头:“并非如此。”   跛足道士开口:“虽然给你道喜也是原因之一,但我们今日过来的主要原因,倒不是因为此事,是贾家出了事儿。”   贾家?   林柳恍然,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听到贾家的消息了。   有大半年了吧?   上次听到贾家的消息,还是一僧一道告诉自己的,但当时也不过是顺带,更多还是十二钗与宝玉的消息。   林柳顿了顿,开口问道:“是贾宝玉出事儿了?”   跛足道士摇头:“恩科结束了,不还有正常科举?若是我没算错,明年就是科举之年吧?朝廷的邸报说,承认书生们以前考的功名,既然如此,明年的科举也会如期举行?”   林柳点头,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出这个问题。   跛足道士叹气:“神瑛侍者投胎的甄宝玉,已经来京城备考了,两人相遇后,不但没有因为性格相似而玩到一处,反倒闹得不太愉快。”   “甄宝玉以过来人的身份劝贾宝玉读书上进,要肩负起自己的责任,不要再混在脂粉堆里面了。他本是一片好心,贾宝玉却觉得甄宝玉多管闲事,与其他男人一般汲汲营营于功名利禄,实在浊臭不可闻,几乎不再与之来往。”   林柳点了点头,倒也不算惊讶。   不过……   “这有什么呢?”林柳不解,“听起来只是他们两个人因为三观不合而做不成朋友了而已,算是什么大事儿不成?”   跛足道士摇头:“这只是个引子,关键是老太太在知道此事后,决定对贾宝玉严加管教。之后不顾贾宝玉意愿,逼着他上进读书。”   老太太以前纵容贾宝玉,不过是为了保全荣国府,保全他性命的权宜之计。本就打着养废的主意,自然不在意他到底读书与否,上进与否。   但如今前朝衰落,新帝登基,林家与贾家还是姻亲关系。   虽然林如海向来瞧不上荣国府的男人吧,但哪怕是看在贾敏的面儿上,他们也不至于对贾家对贾宝玉做什么。   既然如此,贾宝玉再留在家里让女人养着,又像是什么话?   贾宝玉母孝也过了,也可以读书科举了。   贾宝玉还当贾母是王夫人,虽然想让他上进,却只会对他旁敲侧击,希望他身边的人劝他读书上进而已,只要自己端得住,自然不会受到影响。   但没想到,老太太直接将他发配到郊外庄子上,还直接将他身边的所有丫鬟都留在了京城。   那庄子上基本不见年轻姑娘,就算有,也不过是三四岁的毛丫头,剩下的不是嫁了人的媳妇子,就是干活儿的庄稼汉和老婆子。   贾宝玉在那庄子上不过待了一个月,便受不住,想法子逃回了京城。   但他在贾家如今的宅子里不过待了一晚,便在睡得正香的时候,被人从床上绑了起来,然后再次送去了庄子上。   为了防止贾宝玉逃跑,老太太还加派了一队侍卫严防死守,彻底杜绝了贾宝玉再次逃跑的可能。   贾宝玉在那庄子上,获得生不如死。   不但身边没有漂亮丫鬟伺候,吃穿住行不说与荣国府时期相比较了,就算与之前相比,那也是天上地下。   可遗憾的是,他不管在庄子上大哭大闹,还是闹着摔玉,都会被侍卫镇压,京城那边完全没人在意,从无一个人过来探望。   贾宝玉也不傻,立刻明白了老太太的态度。   但他也不甘心就这么妥协了,按照老太太的想法科举出仕。   按照贾宝玉的想法,女帝登基登基后便已经颁布圣旨,同意女子拥有与男子相等的权利,同样可以科举出仕。   若是贾家真的缺了科举出仕,光耀门楣的人……   探春与惜春才学见识都不俗,尤其是探春,一心想要为自己挣一个光明的前程,既然这样,直接让她们去参加科举就是了啊?何必逼着自己一个不愿科举的人去参加那劳什子的科举?   但不行,老太太根本不愿让家里的姑娘出去抛头露面。   哪怕贾敏给贾家送来银子地契等物的时候,曾提过一嘴,也直接被老太太否决了。   贾宝玉是真的聪明,他很快就想法子贿赂了庄子上的小孩儿,让他帮忙到京城找到贾珠,想要让贾珠将他救出来。   可惜,贾珠还觉得老太太的手段太温和,恨不得直接将贾宝玉赶出贾家,让他在外面经受一番贫困之苦,好让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多荒谬,怎可能将他从庄子上带回京城?   跛足道士叹气:“贾家倒也是一片好心,却没想到这样反倒给警幻提供了机会。贾宝玉在庄子上没有亲近之人,倒也静下心来读了一段时间的书。可惜那庄子毗邻寺庙,庙里又住着妙玉。”   “妙玉得知贾宝玉来了庄子后,便三不五时地上门拜访,那妙玉从来也不劝宝玉读书,本身见识又不俗,一来二去,两人倒是处出了情谊。如今,宝玉正闹着要与妙玉成亲呢。”   林柳整个人都惊呆了:“妙玉,与宝玉?”   这两人虽然说不上八竿子打不着,却也没有太多交集,就算妙玉对宝玉有那么一两分心思……   “妙玉不是出家人吗?”林柳眨眼,“她难道还俗了?”   跛足道士点头:“在宝玉说出要娶她后,她便与主持商量后,还俗了。可惜,老太太不愿答应这门婚事。”   毕竟,不论妙玉身世如何,她都是前朝皇室中人。   如今新朝初立,前朝皇室男丁虽然死的死,坐牢的坐牢,但女眷还是活下来了大半的。甚至还有几个公主留了下来,可你看,这些皇室公主郡主们的消息,可曾传出半分?   她们就跟消失了一样,低调得没有一丝存在感。   不但自己低调,她们以前的亲朋好友也都避她们如蛇蝎,完全不想与她们扯上半分联系。   偏偏,贾宝玉迎难而上,还想娶一个前朝郡主?   老太太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她以前就不愿意将妙玉接到大观园,是王氏听了王子腾的命令,下帖将人请进门的。   因为她也算是半个皇室中人,所以老太太对她还算恭敬。   但要说老太太多喜欢妙玉,又或者多欢迎妙玉与荣国府扯上关系?那可就真是笑话了。   贾母巴不得妙玉离荣国府远远的,就像现在,她巴不得妙玉离贾宝玉远远的一样。   贾宝玉自己身上还有衔玉而生的传言,如今又想娶一个前朝皇室中人?想什么呢?就算林家不计较,其他人难道不会多想?   老太太想要拆开贾宝玉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装了稻草。   林柳也想拆开贾宝玉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的什么东西。但想到原著里面,贾宝玉本也算是恋爱至上的人,倒也不觉得奇怪了。   但以贾宝玉的性子,只怕……   林柳摇摇头:“只要老太太不松口,这门婚事绝对成不了。道长何必担心?”   她眨眨眼,突然想到什么,“难道妙玉是警幻的人?”   不至于吧?若妙玉真的是警幻的人,原著怎可能落得那般下场?   跛足道士摇头:“是妙玉身边的丫鬟。一旦妙玉真的与宝玉成婚,那个丫鬟自然就成了宝玉的通房,自然也就……”   贾宝玉与妙玉之间的感情还没到那份儿上,不至于为了她守身如玉:哪怕是在原著中,贾宝玉为黛玉守身如玉也是在好几十回以后,因为受到贾蔷与龄官之间爱情的启发。   如今?   只怕没有这个机会。   林柳不解:“老太太又不会答应这门婚事。”   跛足道士看了林柳一眼,叹气:“荣国夫人答应了,因为庄子上有人看到了两人有了肌肤之亲。没有云雨,但做了一些比较亲密的事,消息走漏,这么婚事就是不成也得成了。”   林柳想了想,试探开口:“是警幻做的?”   跛足道士点头。   癞头和尚摸了摸自己的头,叹气:“我们倒是一直盯着宝玉,却没想到警幻这么不要脸皮,竟然在宝玉书房燃了催、情香。两人本就有意,在催、情香的驱使下,自然本能想要朝着对方靠近。”   林柳完全没料到这个结果:“那婚事,定了?”   癞头和尚点头。   “那你们二位想要我做什么呢?”林柳有些疑惑,“我虽然做了皇帝,也不能拆散人家一对有情人吧?”   宝玉与妙玉凑一对儿了,林柳还挺高兴,至少他不会再来祸害她家黛玉了。   无论是她的私心,还是从皇帝的角度出发,她都不可能下旨拆散恋人。毕竟当年,她第一次对皇帝生出不满,就是因为他给龟龄瞎指婚。   如今她做了皇帝,总不能去做自己讨厌的事情不是?   一僧一道不约而同地摇头。   跛足道士开口:“只是希望林姑娘可以将妙玉身边的丫鬟全换一遍,将警幻从妙玉身边赶走。”   林柳本来想要拒绝,但突然想到一个人,停顿片刻后点了点头。   一僧一道松了口气,直接离开了皇宫。   想要将警幻从妙玉身边赶走,林柳自己当然是不能出手的,毕竟她如今的身份皇帝,一个皇帝关注小姑娘身边的丫鬟本就足够奇怪了,她还非要将人身边的丫鬟全换一遍,只是想想就觉得其中有无数“阴谋”。   林柳当然不会去做这种授人话柄的事儿,于是直接让人去将原本的谷和长公主,如今的涂七娘给请进了皇宫。   一番跪拜之后,涂七娘起身,在宫女的指引下坐到一旁。   看着神情愈发威严的林柳,涂七娘只觉得恍如隔世:“当日一别,不想再见,竟然是陛下君临天下之后,这转变实在让人惊叹。”   林家造反之后,涂七娘不止一次庆幸,当初小女儿惹了林柳,她并未包庇,而是选择了与她直接划清界限,不然等皇家跌落泥潭,她又怎可能如今日一般,虽然没有往日富贵,却还能平静度日?   林柳笑笑:“朕当初也不曾想过,自己会坐上这个位置。”   涂七娘笑笑:“这说明这位置注定是陛下的,否则其他人抢得头破血流,怎么陛下如此轻而易举就得到了?”   林柳摇头,没有接话。   涂七娘也不尴尬,又与林柳说了会儿话,眼瞧着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像之前生疏僵硬了,她才开口问道:“陛下刚登基不久,想来事务繁忙,日理万机。今日召见民女,不知所为合适?”   林柳看着涂七娘,问道:“你在涂家辈分如何?”   涂七娘眨眨眼,疑惑开口:“回陛下,民女以前辈分不算高,但因为涂家有不少人查出犯罪,死的死关的关,民女在涂家的辈分三级跳,如今也算得上是长辈了。加之皇上之前曾与民女做交易,然民女约束涂家女眷,民女在涂家也还算说得上话。”   林柳松了口气,点头:“我有一件事要吩咐你去做。”   涂七娘精神一振:“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前朝义忠亲王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女儿,你应当知道吧?你让人将其认回涂家,然后以长辈的名义为她安排陪嫁丫鬟,将她身边的几个丫鬟全都换掉。”   “义忠亲王的流落在外的沧海遗珠?那个叫妙玉的小姑娘?”   林柳点头:“她如今要与贾家那个衔玉而生的公子成婚。”   除了这一句话,林柳并未再说其他。   涂七娘却自动脑补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皇上原本并未将这两人放在心上,但一个前朝皇室遗孤,一个衔玉而生、有大造化的公子哥儿,两人要结合,自然让人怀疑他们用心,让人怀疑背后是否有其他势力插手。   涂七娘自认了解了林柳的用意,立刻领命,回去不久将妙玉认回了涂家,又将她身边的丫鬟全换了一遍。   妙玉倒是有些不情愿,不过直接被涂七娘一句“这些丫鬟不知规矩,进了贾家也只会丢了涂家的脸”给镇压了。   而换下来的几个丫鬟,林柳也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是警幻,于是干脆燃了一张符箓,想要将其直接交给一僧一道。   谁知一僧一道过来后,不但不愿接近这些丫鬟,还指着其中一个让她将人赶紧送走,最好丢进牢房。   “警幻身体里藏着邪魔,就算林姑娘如今有龙气庇佑,不惧邪魔,也不要长时间与之接触,对身体不好。”   林柳点点头,直接贴了两张符箓在警幻身上,再让人趁着她痛苦嚎叫的时候将人带下去杀了,连尸体也火化成了灰。   不过据一僧一道所言,警幻并没死,只是元气大伤后回到了太虚幻境。   但就算这样,对林柳来说也是好事。   至少短时间内,警幻不可能再下凡搞事儿了。   一僧一道觉得也是,便直接告辞离开,继续盯着贾宝玉去了。   ……   贾宝玉的婚期还没到,林柳便遇上了一点儿麻烦事儿。   这日林柳处理完政务,正带着几个丫鬟到御花园散步,突然一个宫装妇人从旁边冲了出来。   凉夏以为有人行刺,差点拔刀将人砍死。   对方似乎也知道自己行为不妥,刚过来就大喊了一句“皇上万岁”,这才逃过会一劫,没有惨死凉夏刀下。   但她也被凉夏一脚踹出去了两米远,趴在地上吐了好几口血。   林柳:“……”   虽然看着非常可怜,但在没弄清楚对方身份与目的之前,林柳等人可没一个敢上前的。   林柳看着她:“你是何人,所为何事?”   那女人抬起头,楚楚可怜地看着林柳:“妾乃前朝皇帝的后妃……” 第112章   林柳愣住:“前朝皇帝的后妃?”   前朝皇帝……   若不是这个女人出现, 她都快要忘记这后宫里面还有前朝皇帝与太上皇的女人了。   林柳一开始就想要将宫里的女人放出去,但当时的环境不好,她问过林如海等人这些后妃被放出去后会是什么下场, 然后得到一个多半会“自杀殉情”, 小半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只有极少数幸运儿才能回到家平静地度过一生。   前朝皇帝还好, 后宫人数不算太多,也就三十来个人;可前朝太上皇就夸张了,光是后妃就有一百多人, 若是再加上那些被他碰过的宫女,数字直逼两百。   其中约有五十个是已经年老色衰的, 剩下的年龄不过二三十。   若是将这些女人全都放出宫,到时候起码“殉情”一百三, 到时候在出家几十个,也就只有寥寥几个能得善终。   对林柳来说,这完全是作孽。   她犹豫之后, 便暂时将这群人给留了下来。   之后忙着各种大事小事,林柳的脑子完全被那些大大小小的公务给占满了,根本记不起后宫这群跟隐形人似的女人。   于是,就有了眼前这尴尬的一幕……   林柳咳嗽一声,脸上挤出一抹笑:“你找……朕, 有什么事?”   宫妃泪眼盈盈,可怜巴巴地看着林柳:“且人力微薄,也没什么大的志向。只是想要问问皇上, 到底想要如何处置我们。我们这些前朝皇帝与太上皇帝的女人,被关在宫里,虽然仍旧有吃有穿, 却完全没有自由,就算想要到御花园赏赏花,都不可能得到允许。”   她小心思看了眼林柳,低头,“妾被关在宫里也有大半年了,整日担惊受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妾就想请求皇上,您对我们这些人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想要如何处置我们,还请明言,也好安一安我们的心。”   如她所说,他们这些前朝皇帝的女人们,留在这皇宫内名不正言不顺的,还因为担心她们出门撞见了皇上等人,惊扰了他们,所以直接被下面的人变相软禁,根本就没机会出现在皇上面前。   她这次能抓住机会出现,一来是因为着后宫里的所有女人都不想留在皇宫守活寡,变相软禁了,所以大家一起出钱出力,最后想法子与一些宫娥太监牵线,让他们做了自己的耳报神,等林柳来到后宫,便找人过来偶遇;   ——可惜林柳登基大半年,到后宫的次数却不过一掌之数,其他几次还只是到御花园待了没多久,就被人叫走了,让人连偶遇的时间都等不到。   二来则是因为林柳登基这么长时间了,她们这群人精也将林柳这位女皇帝的性子看了个七七八八,要说皇帝的唯我独尊与狠厉,那确实没多少,但胜在性子果断冷静,爱民如子,前瞻性强。   但最让她们喜欢的,还是林柳的明理,以及她毫不掩饰的,对女子处境的同情与怜惜。   所以她才会冒着得罪林柳的风险过来偶遇。   谁知道,因为她出来得太突然,动作又太快,竟然让人怀疑她是刺客呢?   谁又能想到,女皇身边的丫鬟竟然武艺高强,警惕性更强呢?   宫妃让头发挡住自己的脸,然后才龇牙咧嘴地无声痛叫——   若非她有几分急智,发现情况不对就立刻喊了一声“皇上万岁”,只怕她现在就不是被人踹了两米远,而是被人一刀砍下了脑袋。   林柳听完宫妃的话,难得生出了几分愧疚。   她将这些女人留在宫里,本来是担心他们回到家后被害,或是过得不好,但如今看来,她们留在宫里似乎也没比离开皇宫好到哪儿去。   林柳张了张嘴,有心想要责罚下面的人自作主张吧,但转念一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就算心软,也不可能将这些女人一直留在皇宫。   如今还好,可等到她与季崧成婚之后呢?到时候这后宫就不再只有她一个不小避讳这些宫妃的女人了。   而且其中不乏一些为前朝皇帝与太上皇生过孩子的人,生女儿的还好,可若是生了儿子的那些,儿子不是已经没了,也已经被关进大牢,许是一辈子都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这些女人短时间留在皇宫还行,可时间一长,如眼前这个女人在严防死守之下,仍旧抓住了机会出现在自己面前,那些对自己心怀恶意的女人不见得就找不到另一个机会,对自己进行刺杀。   还有一个全家被抄的宫妃,也不见得对自己没有恨意。   这些女人迟早是要出去的。   林柳唯一的问题是,没有尽早将这些女人的后路安排妥当。   她想了想,看向宫妃:“所以,你们是想要出宫吗?是所有人都想要出宫吗?”   宫妃摸了摸胸口,倒吸一口凉气。   好一会儿后,她才转头惊喜地看向林柳:“妾与许多长辈、姐妹们都是同样的想法,希望皇上可以准许我们离开皇宫。”她小心地觑了眼林柳,“当然,若是皇上不愿让我们离开,也请皇上准许我们每日能有那么一点点时间可以来到御花园放放风。”   其实她很清楚,离开皇宫之后的生活肯定不会太好。   能在皇宫活到如今的女人,脑子都不蠢,除了极个别在家的时候千娇万宠,回家之后真的可能过上比在皇宫更好的生活,但其他女人都很清楚,离宫之后的生活真不一定比现在好。   但至少自由啊。   哪怕青灯古佛,至少也离开了皇宫。   她们这些女人,最少也在皇宫里面生活了七八年,只要想到自己往后余生都必须一个人孤寂地生活在皇宫,身边说话的人都只有太监宫女,甚至以前的情敌……   后宫本就不算大,她们还行动受限,平日生活的地方几乎只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   这生活也太窒息了。   林柳对上宫妃的眼睛,毫不意外地发现了她眼底的坚决。   她顿了顿,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宫妃愣了下,似乎没想到林柳还会在意自己的名字,不由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来:“妾乃原礼部尚书简尚之女,乳名儿惠贞。”   礼部尚书……   林柳回忆许久,只记得那是一个有一个胡须被打理得柔顺光滑,眼神固执,在前朝皇帝被杀前“忍辱负重”,前朝皇帝被杀后对她破口大骂,最后甚至为了维护他心中的“正统”而在宫门口撞门自杀的……   固执小老头儿。   林柳会记得礼部尚书,并不是因为他敢指着自己的鼻子大骂——   在传出她将要以女子身份登基的消息后,敢对着她破口大骂的人还真就有不少,礼部尚书的官职甚至不是最大的。   这些人不但骂她,甚至连林如海也骂。   但可能都是文化人,骂人都没带脏字,而且用得最多的一个词就是“牝鸡司晨”。   林柳在决定当皇帝之后,便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场景,所以根本没将这些人的话放在心上,过耳就忘,只要是冲着她一个人来的,没有牵连到其他人,林柳甚至不会因此降罪。   但同样的,林柳也根本不会将这些人放在心上。   她会记得礼部尚书,是因为前朝文武百官在被审查之后,几乎全军覆没,犯罪最多的就不说了,说不上杀人如麻,那也是视人命如草芥,就算将人凌迟也死得活该。   就算犯罪最轻的,也曾包庇自己亲友,在亲友犯法之后为他们减轻罪责,帮助他们逃脱刑罚。   为什么说是“几乎”呢?   因为有一个例外:礼部尚书简尚,无论怎么调查,简尚都没有违反过朝廷颁布的任何一条法律法规。   当下面人查出这个结果的时候,林柳一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当发现他整个朝廷中唯一的例外后,她自然而然就记住了这个人。   简尚这人不算好人,毕竟从他为了阻止林柳登基,甚至不惜撞门自杀的态度来看,就知道他对女人的态度,以及对“祖宗礼法”的重视程度。   但他比其他男人做得好的地方在于,简尚不但要求别人严格遵守他心目中的法律法规和道德,他自己也以身作则,完全没有半点儿逾矩。   这样人,就算与林柳三观不符,也让人觉得值得钦佩。   所以听到简惠贞竟然是简尚的女儿后,林柳竟难得对她高看了一眼:“你真是简尚的女儿?”   简惠贞笑笑:“妾不敢欺瞒皇上。”   林柳叹了口气,问道:“若是你是简尚的女儿,难道就不恨朕吗?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父亲的死与朕也有一定关系。”   简惠贞脸上的笑容淡了,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妾这个做女儿的哪儿有立场置喙他的决定?不瞒皇上说,若是父亲尚在世,许是今日,皇上就见不到妾了。”   见不到的原因可能是她不会出现在林柳面前,也可能是……   她死了?   林柳神情微怔:“你……”   简惠贞察言观色,猜到林柳想法,不由失笑:“皇上想岔了,妾说自己不会出现,是因为父亲在世,妾就算留在皇宫过着笼中雀一般的生活,也绝不会回到家里。”   顿了顿,她笑道,“虎毒不食子,父亲不至于让我殉情。但往后余生,妾怕就只能在佛堂内为前朝皇帝祈福守寡了。”   佛堂不比佛寺,在佛寺出家,尚且还能接触到其他人,偶尔甚至可以离开佛寺到外面行走。   佛堂是设在家里的,甚至不是一个院子,就一个小小的房间,比简惠贞在宫里的住处可小太多了;里面许是还会放着前朝皇帝的牌位,她一个人呆在里面念经祈福,时间长了,会被逼疯也说不定。   林柳张了张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简惠贞笑笑:“您不必担心太多,这宫里的姐妹们大多只想保命,只想离开皇宫去按照自己的心意过自己的小日子,没人想着报仇这种事儿。”   她们嫩的前半辈子已经奉献给了家族,后半辈子还是更想自己活。   林柳看着简惠贞,笑了笑,转头看向金秋:“你去给简夫人瞧瞧,看她伤得严不严重,记得给她开一副药,让她在宫里好好养伤。”   说着就要离开。   简惠贞急了,强忍疼痛从地上跪行几步,哀哀开口:“皇上,您还没回答妾的问题……”   林柳顿了顿,回头看着简惠贞:“我肯定是会放你们出去的,但到底怎么安置你们,朕还未想好。等朕想到了安置你们的办法,到时候再让人告诉你。”   简惠贞以为林柳是在担心她们靠着如今的身份报仇,赶紧解释:“皇上,前朝皇帝与太上皇的儿子差不多都没了,就算有人想要打着前朝皇室的旗号做不好的事儿,也不可能找我们这些女人……”   林柳叹气,无奈转身:“你就这么急着离开皇宫?”   简惠贞可怜兮兮地望着林柳,小心地点了点头。   林柳再次叹气:“可你们出宫后,住在哪儿呢?回娘家?简尚没了,你家里不还有母亲和两个哥哥,还有两个嫂子并侄儿侄女?你怎么确定这么多年过去,都已经有了各自小家庭的兄长就会欢迎你回家?别忘了,你如今的身份可不是让他们感到荣耀的皇帝后妃,而是让人避之不及的前朝皇帝的遗孀。”   简惠贞愣了下,仍是点了点头:“妾知道,但妾并不打算长时间待在娘家。”   她进宫前虽然一直在闺阁,极少出门,却也听说了不少丧夫的寡妇回到娘家后,一开始还受到娘家人的欢迎,但时间长了,身上的银子被掏光后就被娘家赶出门的惨事。   所以她一开始就没打算,在娘家久待。   在宫里的时间久了,就算是傻子,也该懂得银钱这东西一定要掌握自己手上才保险,也都明白这世上靠天靠地都不如靠自己靠谱。   林柳没想到简惠贞竟然想得这么透彻,不由松了口气。   但想到外面的环境,仍旧忍不住问了一句:“万一你的家人想要对你不利呢?姑且不谈你的母亲与两个哥哥是什么态度,你的两个嫂嫂,有没有可能为了自己的孩子,想要你消失呢?”   就算没了贞节牌坊,如今到底还是宗族社会,。   宗族社会最大的特点就是讲连坐,若是有人做了好事声名远播,自然整个宗族受益,可一旦有人犯错,宗族所有人的名声也都会受到连累。   简惠贞回到简家,会不会影响简家的社交与仕途,会不会连累小辈的名声?这些都是要考虑清楚的。   不然等到矛盾爆发,一家人的感情坏了就算了,还有可能因此丢了性命。   简惠贞张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这才意识到,她们想了那么多,竟然还是想得少了。   她们只想到了离开皇宫后,就能自己做主自己的人生,却没想到自己的存在对娘家来说很可能如鲠在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简惠贞能保证,自己的家人肯定不会这样做。   但她能保证,后宫其他女人的家人也不会这样做?   简惠贞颓然地坐在地上,连胸口的疼痛也感觉不到,只剩下憋闷到极点的委屈。   林柳叹气:“你先回到后宫等消息,朕先与人商量,到时候再让人给你消息。”顿了顿,她道,“这到底关乎你们以后一辈子的生活,你们自己也得想一想出宫以后到底要做什么。”   她毫不避讳地开口,“朕如今尚且可以将你们留在宫里,但在朕大婚之前,是肯定要将你们全都放出宫的。”   简惠贞听到这个消息,已经完全不觉得高兴,反倒开始心慌。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妾知道了,这就回去让她们一起想想法子,咱们人多,许是能想到合适的办法。”   林柳点了点头,转身示意金秋上前为简惠贞诊治,自己则带着其他三个丫鬟回到了御书房。   她想了想,开口道:“碧春,你去找从大,让他去将父亲与季崧都叫来。吩咐之后,你再去翰林院,将黛玉他们全都请过来。”   碧春愣了下,意识到林柳说的是这一次科举考试,成功得中进士的那些女性官员,这才领命退下。   不多久,林如海与季崧先后抵达,他们正疑惑林柳叫他们过来做什么,就听林柳开口:“先等等,我还叫了黛玉她们过来。”   黛玉?她们?   两人对视一眼,不知道林柳想要做什么。   没多久,碧春带着黛玉、盛蔓并薛宝钗等人进来。这些女性年龄相差极大,明显其中有人已经嫁做人妇,有人却未曾出嫁。   但她们全都将头发梳起,藏进了官帽里面,大家全都是一个打扮,倒也看不出到底谁不曾出嫁。   进入御书房后,她们先跪下行礼。   起身后,林柳才让人给她们每个人端了一把椅子。   男左女右,虽然人数看起来有些悬殊,但此刻也没人在意这个。   见人都到齐了,林柳才开口说明了今日让她们过来的原因:“今日朕在后宫遇上了一个前朝皇帝的宫妃,她与我说了许多事儿,提出了希望朕尽快处置她们。”   她扫了一眼所有人,将之前与简惠贞的对话都说了出来。   结束后,林柳不禁叹气:“朕倒是乐意成全她们,毕竟朕也不可能将她们一直留在宫中直到老死。但如今却没有一个合适的安排,若是贸然让她们出宫,她们以后的下场只怕不会好。”   林柳之前就与林如海、季崧商量过此事,听到这话倒也不觉得奇怪。   另一侧的女性官员却微微皱眉,似乎没想到林柳还留着前朝太上皇与皇上的后宫。   盛蔓做过林柳夫子,对她的态度也更随意一些,于是直接开口:“前朝皇帝的后宫,皇上心软,不愿将人杀了是好事儿,但也该将人送去守皇陵,或者送去前朝皇家寺庙。您将她们留在后宫,是想……隐患实在是太大了。”   盛蔓本想开口指责,但想到林柳如今身份,到底忍住了。   但她实在想不通,林柳将这群女人留下来做什么。   盛蔓不是歧视这些女人,某种程度上,这些能进宫的女人都是非常优秀的,不但家世出众,本身也绝对拥有不俗的才学,如今还活着的那些,性格也绝对不是菟丝花型的。   从某些角度来看,如今还活着的这些女人,真的非常优秀了。   但再优秀,也抵不过她们的危险。   因为越是优秀,当她们想要对林柳做点儿什么的时候,做成的机会也就越大。   不但盛蔓这样说,没有开口的黛玉等人也都一脸担心地看着林柳。   她们很清楚,让她们有了区别于嫁人生子的另一个选择机会的人是林柳,出于私人感情,她们将林柳视作恩人;出于利益关系,她们天然与林柳站在同一阵线,林柳还是她们拥有如今一切的最大,也是唯一的保障。   不管是从什么角度出发,她们都是真心实意地担心林柳的安全,绝对不希望她由于任何原因出事儿。   但这一点,林如海与季崧其实早就与林柳提过。   林柳最后的决定是,直接隔断了前朝与后宫的大门,除了御膳房的采买,以及内务府的部分人员外,绝不允许前朝后宫伺候的宫人互相串门儿。   唯一可以打破这个规矩的,只有林柳自己。   而那些可以从后宫出来的,也有一条单独开辟出来的出宫道路,且每一个出宫的人都会受到侍卫的搜身检查,完全没可能藏匿太大的东西。   林柳身边还有从小习武的凉夏保护,安全还是很有保障的。   林柳也知道盛蔓是一片好心,于是细心解释了其中缘故。   盛蔓听完,这才放了心。   其他人也都安心下来。   确定林柳的安全有保障了,所有人才将注意力投注在了后宫那些女人身上。   首先必须要明确的一点是,林柳既然没有将人送去守皇陵,也没有将人送去皇家寺庙,显然是并不赞同这两个决定。   盛蔓等人直接将这两个办法从脑子里删除,然后才开始思考。   想着想着,盛蔓突然想起一件事:“皇上,微臣想问,后宫那些还活着的女人当中,是否有一个叫做简惠贞的?”   林柳一愣,点头:“之前来找朕的,便是简尚。”   盛蔓松了口气:“其他女人微臣不了解,但简惠贞此人,若是一定要安排,倒是还算容易。她当年与微臣关系莫逆,也曾与微臣在同一个老师名下学习读书。”   “简惠贞早年是被当做皇子妃培养的,不但琴棋书画诗酒茶花样样精通,女红管家,人际往来更是一把好手。只是后来礼部尚书简尚的父亲亡故,她守孝错过了成为皇子妃的机会,简家老先生去后,简惠贞的家世也降低不少,所以最后是以侧妃之位被抬进皇家的。”   “简惠贞才艺卓绝,想要安排并不困难。”   盛蔓笑笑,“只要皇上不计较,微臣大可以将人请到家中,让其教导微臣娘家的刚出生的第四代。不论男女,简惠贞都可以胜任。”   毕竟想要做皇子妃,你总不能只会一些讨好人的才艺不是?除了琴棋书画等才艺,简惠贞当年也学了四书五经,诗词策论的。就是为了能在皇子遇上难题的时候,为他出谋划策。   盛蔓当年有幸见过简惠贞的一篇策论,只觉得那篇策论虽然用词简洁,但字字珠玑,每一句话都直戳重点。她当时就意识到对方的水平不但已经超过了她们先生,甚至连她父兄都比不得简惠贞的本事。   当时她就可惜,简惠贞若是生做男子,简家只怕会更上一层楼,何至于只能靠着女儿上位?   如今对方既然想要出宫,她将人提前笼络到自己家里做先生,盛家下一代定然能出现几个好苗子。   林柳听到这话后,下意识眯了眯眼:“你是说,简惠贞不但各种才艺样样精通,策论写得也相当不俗?”   策论本就是治国之策,一个能将策论写得不错的女性,绝对不可能是一个楚楚可怜、泪眼盈盈的柔弱女子!   林柳几乎立刻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季崧对林柳的表情非常了解,忍不住开口问道:“可是那简惠贞说谎了?”   林柳看了季崧一眼,冲他笑笑:“倒也不算撒谎。”   从简惠贞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准确无误,毫无隐瞒的。   但林柳还是觉得自己被骗了。   不过这不重要。   男人大多喜欢柔弱女子,简惠贞在后宫求存,为了获得宠爱改变自己的性格迎合对方实在正常。   就是不知道,她之前拿饭作态是为了博自己同情,还是面具带久了,已经忘记了自己本来的样子。若是如此,便只能说简惠贞这人,已经废了。   不过林柳并未多说此事,而是在听完盛蔓的话后,突然想到自己原本没打算做,但这十年内肯定会做的一件事——   开办女学。   她没有在登基之后立刻开办女学,不是因为她没想到这件事,也不是觉得时机不合适——   毕竟办学校从来都是越早越好。   教育,一直是最容易改变一个人思想与性格的利器。   若想从根本上改变世人的想法,除了要想办法在高层安插为女性发声的官员,也必须想办法打开禁锢了女性几千年的思想牢笼。   但林柳一直没有开办女学,甚至提也没提的原因就在于……   没有合适的老师。   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让女性在朝堂上拥有自己的话语权,只有这样,她以后做其他事的时候,才不会受到太大的阻碍。   可真正合适的老师,与如今坐在林柳面前这些女性官员,是重合了的。让她们做了官儿,自然就不能再做老师。   可盛蔓的话,却让林柳关注到另一群从来没被她考虑的人。   后宫嫔妃除了极个别爬床上位的,大多都是高门贵女,为了进宫后得到帝王更多的宠爱,她们从小就受到了最好的培养。   虽然像是简惠贞这样,策论写得不错的人是少数,但她们至少是读过四书五经,并对其有着自己独到见解的。   这样的人若是用来做老师,自然再合适不过。   林柳惊喜地看向盛蔓:“先生帮了我大忙了!不过简惠贞可不能给您,我留着她另有大用。”   林如海一下就明白了林柳的意思:“你想让简夫人做老师?做谁的老师?”   季崧想了想,问道:“女学?”   他只是想起以前贾珠到书院学习的时候,林柳曾随口感叹过一句,她以前不想上学,如今就算想要上学也没机会了的话,随口一说。   但说完之后,他便猛然意识到,这极可能就是林柳接下来想做的事。   林柳果然点头:“对,原本找不到老师,我也没想着这么早就提出来。但既然眼前就有合适的人选,我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简惠贞……   想了想,林柳突然又想到了一个人:“你们有人了解前朝皇帝的皇后吗?”   皇帝死后,林柳本以为皇后会殉情。   毕竟前朝太上皇死后,皇太后紧跟着就殉情了,完全没有留给其他人救人的机会。   但没想到,前朝皇帝被杀之后,那位皇后惊人仍旧吃好喝好,完全不见伤心的样子不说,偶尔还能听到那位皇后与身边的宫女嬷嬷等人谈笑风生。   林柳听到消息的时候,都忍不住沉默了一会儿。   但很快,她便想到了与皇后的那场谈话。   那位皇后对前朝皇帝以前可能有感情,但在皇帝登基之后,两人的感情只怕已经消磨得不剩多少了。   那也是个不错的老师人选。   林如海皱眉想了想,道:“陛下想要开办女学,当然是非常不错的一件事。但陛下有没有想过等到女学开办起来,很可能根本就没有多少人来报名?”   季崧也跟着点头:“如今识字的女性到底是少数。”   既然识字的人都没几个,女学办起来后,达到入学标准的自然也没有几个。符合标准的这些女性当中,还要去除掉已经嫁人为人父母,根本不愿读书的,还有家里管得严,不愿让她们出来抛头露面的……   想想,就觉得这个女学的前途堪忧。   林柳却笑了笑:“我也没说,这女学是办来给已经识字的人上学的啊?在之前的社会环境当中,仍旧有机会读书识字的女性要嘛家世不差,要嘛就是家道中落,要嘛就是那种地方出来的。”   “这些人就算选择读书,大部分也不会是出自本心,极可能只是被父母逼迫,以入学读书来讨好我这个皇帝。”   毕竟思想都已经定型了,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盛蔓林如海疑惑地看向林柳:“难道陛下想办的女学,只是教人识字启蒙的吗?”   林柳疑惑:“为什么不能像是外面的私塾一样,从孩子启蒙开始,一直读到可以考取功名?”   林如海一愣,恍然:“这倒确实可以。”   因为提到了让简惠贞当老师,简惠贞让盛蔓大力夸赞的又都是各种才艺与策论,他下意识就以为这所女学是为了教导学生写策论,考科举的。   没想到,小麒麟的野望不止如此。   薛宝钗等人还没想明白的时候,盛蔓便下意识看向了林黛玉。   同是自己的学生,盛蔓很清楚林柳与黛玉的不同。   她刚教导林柳的时候,她就仿佛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对各种事务与遇到许多事情也都有着自己的独到见解,不像是一个思想上还在蹒跚学步的孩子,反倒更像是一个已经经历了这样的过程,已经摸索到了自己前进道路,有着自己坚持的成人。   这样的想法其实有些荒谬,但盛蔓刚刚接触林柳的时候,确实是有这样的感觉。   林家二姑娘黛玉就不同了,她无疑是聪明的,甚至可以称得上神童。但就算是黛玉,在几岁大的时候,也不曾拥有自己的想法,面对外界的事和物,她的第一反应仍是接触并模仿他人。   而这个被模仿得最多的人,自然是她接触得最多的贾敏、盛蔓与林柳。   林柳对黛玉的影响是最大的。   因为不管是盛蔓还是贾敏,言行举止都非常相似,想法也都与这个世界上的大多人没有太多差别。   林柳不同,哪怕只是偶尔说出来的话,都能让人明确感知到,她与其他人的不同。   独特,总是最容易吸引小孩子的。   所以黛玉会长成如今的样子,从小看着她长大的盛蔓完全不觉得意外。   不只是黛玉,就连林家的几个男孩儿,也都受到了林柳的影响。   林柳显然知道什么时候是最容易受到影响的,所以一开始就将目标定在了那些女孩儿尚未启蒙的阶段……   从小开始影响那些女孩儿的想法,迟早会让这些孩子生出有别于如今这个世界的想法。   一旦孩子的思想有了改变,这个世界也就有了改变。   盛蔓突然生出豪情壮志,非常希望看到,甚至亲手推动那一天的到。   她起身走到林柳面前,直接跪下道:“陛下,微臣希望能辞去身上官职,亲自教导那些孩子。希望皇上成全!”   林柳一愣,旋即失笑摇头:“我明白先生的想法,但是不行!”   盛蔓抬头,有些不解:“既然缺老师,为何……”   林柳直言:“因为我不但缺老师,还缺官员。缺老师还能暂时延缓开办女学的进程,但若是缺了女性官员,这个女学到底能否开办,就成了一个未知数。”   林如海对那些官员显然非常了解,听到这话后也不禁开口劝了一句:“若是女性无法在朝堂上拥有话语权,哪怕有皇上在,哪怕我与季崧也都支持皇上,面对更多的,几乎是所有男性官员的反对,这个女学也绝对开不起来。”   “或者说,无法以皇上的名义开起来。”   现代社会又不少人羡慕日、本全、职主妇的种种待遇,但事实上,日、本全、职主妇的所有待遇并未凭空掉下来的——   那些关于女性权益的法律条文颁布的时期,日、本女性参政人数达到了历史之最,甚至超过了半数。那些法律条文的颁布,也都是那些女性政客推动颁布,从来与男人无关。   若是放到现在,你看那些法律条文还会不会被颁布出来?   一旦朝堂之上只剩下男人,哪怕坐在最高位置上的是个女人,经年累月下来,她也只会被架空而已。   林柳认真地看着盛蔓:“先生,您当一个官员,远比去当夫子更重要,意义更大。您若想要亲眼见证那一刻的到来,不如一路往上爬,爬得越高越好,这样你才有能力保护那一粒种子,看着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而不是半路夭折。”   盛蔓悚然一惊,立刻认错:“微臣糊涂了,还请皇上恕罪。”   林柳摆摆手,让她起来,并未再说什么。   黛玉等人听着林柳的话,意识到自己科举出仕不但改变了自己的命运,甚至还可能影响到更多人的命运,一时间胸口激荡,涌起万丈豪情。   林柳很满意她们的反应,也并未打断她们。   直到,从进门后一直低眉敛目,沉默不语的薛宝钗突然开口:“若是女学这般重要,陛下让前朝皇室的女眷去教导那些孩子,许是有些不妥吧?”   此话一出,立刻打断了所有人热血上头的情绪,让人瞬间冷静下来。   是啊,若是女学这般重要,如何还能将其交给前朝皇帝的女人?   所有人都看向林柳,意识到这样做背后的隐患。   林柳笑了笑:“所以,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入女学当老师。女学当然不能只开一所,朕初步敲定的,是三所。一所从启蒙一直到教到考中秀才为止,这个学校最重要,里面的老师一定要精挑细选,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一所从秀才一直教到科举出仕,因为这个似乎那些女孩儿的年纪也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也有了分辨的能力,所以这所学校的老师可以的适当放宽条件。”   “还有一所学校,只教导琴棋书画等才艺。虽然也开设四书五经等课程,但只做选修,不强制学习,也不考核。不过有这个需求的大多是官宦人家或是商人之家的姑娘,他们的家人在知道这所学校的性质后还会将人送来,便说明他们的家人只是将人送来镀金,好借此让她们以后嫁给更好的人家。”   这样的人,注定无法科举出仕,婚后大约也不可能出来抛头露面,在人手短缺的情况下,只能放弃这一部分的女性。   等到人手充足了,再将这个学校好生整顿。   但至少,必须给这些人一个公平学习的机会。   盛蔓等人见林柳胸有成竹,很是松了口气。   林如海与季崧对视一眼,眼底满是惊叹——   林柳能将事情想得这般周全,私下到底想了多久?又做了多少准备才,才能在别人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不假思索地将答案说出来?   两人都有些心疼。   黛玉看了看林柳,迟疑半晌后开口道:“姐、陛下,您可否想过,女学里面的学生到了年纪,都是要嫁人生子的。而一旦嫁人生子,她们只怕就不会再读书科举了。就算她们自己想,她们的夫家也不一定愿意让她们出来抛头露面。”   许是最近也到了相看成婚人选的年纪,黛玉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件事。   当初恩科准许女子参加的时候,黛玉曾问过贾敏,为何不与自己一起报名,到时候母女一起中了进士,不也是一桩美谈?   贾敏却说,她都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了,何必再出去抛头露面?   黛玉无法形容自己听到那句话的感觉,但她听到贾敏这样说后,心里却是非常不舒服——   那句话就好像在说,为人妻为人母后,就丧失了追求理想的权利与身份了一样。   因为那句话,黛玉一晚上都没睡着觉。   太难受了。   盛蔓也想到一件事:“前朝法律规定,女子年满十八不曾定亲,每年都要罚一笔数额不小的银钱,二十不婚,官媒就要上门强行指婚。”   “若是这条法律不废除的话,哪怕有姑娘想要继续读书科举,不想嫁人成婚,面对罚款与官媒,也只能妥协。”   罚款倒还是小事,虽然钱多,却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可官媒这种存在,最大的职责就是强制姑娘嫁人,除非家里有关系,让那些官煤觉得得罪不起,否则那些官媒在收了旁人贿赂之后,极可能随便将人配给一个鳏夫或其他由于各种原因娶不到老婆的人。   若是没有这样的人,还可能被官媒配给边关士兵。   总之,不会有人想要走到这一步的。   但十五到二十这段时间,那就是人学习的黄金时间,若是将这段时间浪费在了嫁人生子,在家带娃上,就算等孩子长大了,夫家同意她出来科举了,那些已经为人妻、为人母的女性,也不一定有之前的专注力与记忆力了。   生孩子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可不生又不行。   这倒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而且是林柳不曾想到的细枝末节。   但它很重要。   林柳想了想,看向林如海:“父亲觉得,我若是让人废除这条法律,可能性大吗?”   林如海想了想:“如今废除,可能性不大;但等到土豆与红薯全国推广之后,人口大幅度增长,你再废除这条法律,就不会有太多人反对了。”   这条法律当初会被颁布出来,本就是因为连年战争消耗了太多人口,所以必须用法律逼着人成婚生子。   林如海记得自己的父亲曾经提过,当时的皇帝其实还想鼓励寡妇再嫁,可惜最后被当时的官员联合抵制,最后只能放弃这一半的法律。   林柳皱眉:“可是等到土豆与红薯推广,起码要好几年之后了。”   虽然土豆与红薯的好处肉眼可见,若是推广,见到灾区百姓获得好处的其他人也不会拒绝;但问题是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土豆与红薯的种子。   林柳想了想,道:“我记得今年全国各地都收上来不少新粮?不如将之前的陈粮全都拿去与灾区百姓换土豆与红薯,用来做种子?”   林如海想了想,点头:“可行,不过粮食与土豆之间的兑换比例,只怕无法做到一比一。”   林柳点头:“这是自然。”   于是此事就这么敲定下来。   但林柳想到哪条法律条令,仍觉得如鲠在喉。   她想了想,又问:“虽然没办法废除这一条法律,但改动还是可以的吧?无法改动,增加呢?”   所有人疑惑地看向林柳,不知道还能怎么改。   林柳笑了笑:“将男女法定成婚年龄提到二十二,女子二十五岁还未出嫁,才要罚款,三十不嫁人才会被强制嫁人。” 第113章   林如海直接提出异议:“陛下, 您若正这么提出来,文武百官很可能没有一个人赞同您的提议。”   还是那句话,若是在不缺人口的时候, 她不管是想要删掉强制女子二十岁不成婚就要被强行婚配的法律条文,还是增加男女法定年龄的法律条文, 文武百官都不会太过反对。   但如今国家正是缺人的时候,她这样做,根本不会有人同意。   如今朝堂留下的官员,要嘛就是刚刚通过科举出来的新科进士, 正是热血沸腾,想要为国为民做出一番大事业的时候,要嘛就是在林柳清算严查中,仍旧没有被查出太大问题, 本就有一颗为国为民之心的官员。   就算不是全部,那也是大部分。   而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 都不可能同意林柳的提议。   法定年龄二十二岁也就罢了,哪怕是林柳登基之前, 真正讲究的人家,就算十四五岁就给女儿定亲了, 真正出门子也要等到十七八岁之后。   法定成婚年龄二十二, 不过将男方年龄提高了三四岁, 给女方年龄提高了五六岁, 又不是二十二才能定亲, 倒是不会引起太大的反弹。   但后面二十五岁不成婚才罚款,三十不成婚才被强制婚配……   虽然知道林柳是为了女性考虑,但为了人口考虑,这显然是行不通的。   林如海又看了眼林柳, 眼神认真:“陛下,微臣不同意。”   季崧皱了皱眉,看看林如海,有看了看林柳:“陛下,三十岁是不是太大了?这个年纪,若是成婚早些的夫人,都快要当奶奶了。您说三十岁不成婚,才被准许强制婚配……”   与准许女子不成婚,又有什么差别?   这次,别说是林如海与季崧,就算是还没怎么弄清楚朝堂运转的盛蔓等人,听到这个提议后也不禁皱眉。   只是因为她们都是女子,也算是这个法律条文的受益者,所以才不曾开口。   林柳笑了笑:“我曾经听过一位叫做鲁迅的先生说过,咱们华夏人喜欢折中,他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还曾举了一个例子。”   所有人都被林柳的话吸引了注意力,纷纷抬头看她。   林柳继续说道:“先生说,若是冬天的时候,在所有人都挤在同一个屋子的情况下,你觉得空气闷,想要打开一扇窗子透气,其他人显然是不会同意的,甚至极可能指责你自私。”   “但是……”   “若是这时候你说想要将房顶给掀了,”林柳失笑,“他们为了阻止你一定会与你吵一架,然后提出一个退而求其次的折中想法。”   “比如,开一扇窗。”   在场所有人都不傻子,一听这话便明白了林柳说这话的真正意思。   他们纷纷低头沉思起来。   好一会儿后,林如海笑着抚掌大笑:“点出这个现状,并用如此简单形象的例子解释清楚的这位先生,定是一位拥有大智慧的人。”   在朝为官多年,林如海很清楚,这话说得非常对。   以前不论是谁提出一个建议,朝中文武百官总是要吵上一架,最后达成一致意见的时候,原本的建议也已经面无全非。   若是聪明人,倒是会下意识地这样做,但谁也无法明言。   而且还把握不好其中的度。   笑过之后,林如海开口,“既然陛下之前所言,三十不成婚才会让官媒上门强制婚配只是障眼法,不知陛下真实的意图是什么?若是陛下告诉臣等,等择日上朝提出此事,我们也好与您打配合。”   林柳笑笑:“法定年龄二十二这个肯定是不能变的,若是变了,就算女学里面真的培养出了优秀的学生,也极可能在出成绩之前,被家里人带回去嫁人。”   而嫁人之后,就真的没有那么自由,也没有那么随心所欲了。   “朕的底线是,二十二岁没有定亲才能罚款,”林柳表情无比严肃,“二十五岁没有成婚,才能强制婚配。”   林如海松了口气,二十五岁还算可以接受。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他便直接僵住了——   林如海意识到,他自己竟然也像是小麒麟说的那般,是一个中庸,做事喜欢折中的人。   若是之前,小麒麟直接提出二十五岁不成婚才能强制婚配,他想必是不会同意的。但如今他听到这个数字,竟然觉得松了口气,觉得二十五岁这个年纪已经非常年轻,完全不觉得比这个年纪小的姑娘不成婚,会对国家的人口增长造成影响。   林如海张了张嘴,半晌后不禁自嘲地笑出了声。   不单是他,就连季崧,连黛玉,连盛蔓等人,在林如海笑出声后,也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原来,他们也都是俗人而已,与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   等到林柳在朝堂上提出此事的时候,意料之中的,整个朝堂直接吵了起来。   林柳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那些以前自诩为讲究人的文武百官们你来我往地争论,除了没说脏话,那一句句的诛心之语听得人眉头紧锁,那些言论若是翻译成大白话,与泼妇骂街也没什么两样。   偶遇那么几个嘴拙的,吵不过人家还会冲着人挥舞拳头威胁,瞧着实在是不忍直视。   林柳以前还对朝堂上可能出现的“舌战群儒”景象充满了期待,但等在皇帝的位子上越坐越久,她除了在上朝的是学了更多怎么骂人的话,倒是一次也没见到所谓的舌战群润。   见到最多的,还是群儒舌战群儒。   林柳:“……”   等文武百官都吵架吵得差不多了,林如海与季崧才先后站出来带节奏,直接将争论的重点放在了“三十岁”这个年龄上。   争论了大半天,一直到太阳都升到最顶上了,所有人才达成一致,决定按照皇上的意思来,可以增加一个法定成婚年龄,也可以将最迟订婚年龄与成婚年龄往后延,但二十五与三十这个数字却必须减少——   二十二与二十五就不错。   林柳当场拍板:“行,既然诸位爱卿都这么想,那便就这么定下来了。不过身上有功名的女子自然要与寻常女子区分开来,总不能都考中功名了,都算是朝廷的预备官员了,还会被一个区区官媒给欺负了。”   “朕想了想,决定若是有人在二十二之前考中秀才,哪怕到了二十二还未定亲,也可以不罚款;若是在二十五之后考中了举人,哪怕在二十五还未成婚,也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选择何时成婚。”   若是有人一心想要往仕途上走,不愿嫁人牵绊住自己前进的脚步,她自然也是要支持的。   她并未与林如海、季崧二人商量此事,毕竟她也是在看到朝中诸位大臣,想到其中有一部分男子都是先立业再成家,没有考中进士之前根本就没有成婚。   既然男子可以心无旁骛地读书科举,女子若是有心,为何不行?   因为这个想法,林柳才补充了这一法律。   而且这样做有一个非常大的好处——   那些不想成婚的姑娘们,至少有了一个实现自己希望的途径,而不是只能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自怨自艾,却完全无法为自己的婚姻做主。   而这样的姑娘从来都不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们不但会报名女学,还会加倍努力加倍学习,希冀于早日考到秀才与举人。   这无论是对林柳对国家还是对她们自己来说,都是好的转变。   文武大臣自然想要反对,林如海与季崧却瞬间明白了林柳的打算,马上就开口与她打配合。   林如海直接道:“科举艰难,多少读书人考到白头也没考到一个童生?若是皇上真的想要让女性在读书的时候不分心,其实二十二岁之前考中童生,她若是在二十二还没定亲,也可以免掉她的罚款了。”   季崧跟着开口:“林大人说得是,不单单是二十二岁之前考中秀才这条不合理,就连二十五岁之前考中举人的规矩也显得有些不近人情。朝中这么多大臣,可真正能在二十五岁之前考中举人的,只怕也不超过五指之数,若是皇上真的体恤女子读书不易,二十五岁之前考中秀才便可以让对方只有支配自己的婚事。”   两人摆事实讲道理,很快就将反对的大臣们说得额头冷汗直冒。   在场文武大臣超过百位,哪怕排除掉武将,也还有上百位文臣。   因为前朝皇室勋贵都倒台了,如今还屹立在朝堂上的文官们,还真就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从科举考出来的。   自家人知自家事,他们对其他同僚何时考中举人不清楚,但对自己何时考中还不清楚?   所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像是林家这样科举就跟玩儿似的,只要下场就定会考中一个功名回来的情况,那才是少数中的极少数,基本算特例。   大部分官员都是在三四十的时候,才能考中进士。   时间往前推,至少也得二十五以后才能考中举人,更多的还是三十出头考中举人。   文官们下意识往龙椅上的林柳身上看了一眼,见她表情似乎有意动,吓得赶紧开口。   “陛下,您可别听林大人与季将军的话,您之前的提议就已经非常不错,二十二岁之前考中秀才,就算二十二岁没定亲也不罚款,还有二十五岁之前中举,之后不成亲也不强制婚配的想法,实在是太好了。”   “陛下英明神武,林大人与季将军的话听起来就有些过分了,童生与秀才多容易考?”   “就是就是,还是陛下的提议更合适,林大人与季将军就不要添乱了。您也不想想,若是真按照您说的那样,哪儿还会有多少女人愿意嫁人生子?”   “……”   眼瞧着林柳对他们的话没反应,其中一位大臣甚至搬出了林柳与林如海、季崧二人的关系:“陛下,您可不能因为林大人是您的养父,季将军是您的未婚夫,您就采信了他们的提议。您是皇上,金口玉言,可不能言而无信!您之前的提议就不错,实在没必要再改变!”   林柳看了眼下面站着的大臣,她怀疑自己若是再不表态,这位大臣只怕就要口不择言了。   若是闹到那种田地,局面显然就不好收拾了。   于是笑道:“虽然朕对林大人与季将军的提议非常意动,但既然大家这么反对,便还是按照朕之前的提议来吧。”   这话一出,文武大臣立刻跪下山呼万岁。   于是这条规定,也被敲定下来。   林柳直接招来大理寺的人,将朝堂上“商量”出来的法律条文或增加或修改,直接记录在了法律文本当中,然后以邸报的方式传到了全国各地。   与此同时,林柳还在邸报上直接写上了朝廷将会开办女学的消息,不过由于老师不够等原因,女学暂时只会在京城开办。   ——与林如海预料的一样,这个所谓的女学并未引起太大的波澜;一来因为前面有法定年龄的法律条文在吸引注意力,二来也因为女学的存在完全没被这些官员看在眼里。   ——毕竟如今有机会读书认字的除了商人之女,便只剩下这些官员家的女儿了。他们若是不将女儿往学校里面送,要不了多久,这些学校自己倒闭了。   女学分三所,一所学校从启蒙一直教到考中秀才为止;一所学校从秀才一直教到考中进士才毕业;最后一所学校虽然也会教导学生四书五经,但主要课程还是琴棋书画诗酒茶花等各种才艺。   除了第三所学校,其他两所学校第一年都免学费免书本学杂费,因为是寄宿制,一年到头也只能离开学校一两次,所以第一年的食宿费也不要钱。   当然,最吸引人的还是最后一条——   若是在读书这方面有天赋,每年考试能得到优秀成绩,以后读书也都有机会免学费,前十名还有奖金得,若是考中功名,学校也会奖励金银财物。   不过因为老师还没到位,所以将三所女学的开学时间定在了明年殿试之后,若是有意进入女学读书的姑娘们,不论身份,只要在明年殿试之前到京兆府尹报名就好了。   因为这个女学连老师都没有,消息发出后没有一个人报名。   不过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命运悲惨的姑娘。   女学的消息放出来半个月后,京兆府尹终于来了一位报名的姑娘。虽然这位姑娘的年龄,实在有些太大了——   姑娘叫傅秋芳,生得倒是貌美多情,可惜如今已经二十有三。   而且她仍旧是未婚姑娘的打扮,显然并未成亲。   这般大的年纪,哪怕是在林柳提出法定成婚年龄的改革之后,也同样需要交罚款,且要不了两年就要被强制婚配了。   京兆府尹看到傅秋芳后,张了张嘴:“姑娘这般大的年纪,不想着赶紧相看人选成婚,怎么还来报名读书?”   恩科得中进士的女子都有名有姓,京兆府尹也都记在了脑子里,眼前这位叫做傅秋芳的姑娘显然不是其中之一。   当然,若是考中了进士,也就没必要再来报名女学了。   可是这也说明,傅秋芳身上并无功名。   而没有功名,就只能上那所从启蒙一直学到秀才的女学——   可以想见的是,等到女学正是开学,会被送到这所学校的姑娘肯定大部分都是不识字的毛丫头,就算有年纪大的,也绝对不可能超过十五。   再大的,要嘛已经定亲成婚,要嘛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人家就算报名,也只会去第三所学才艺的学校,怎可能到这所学校来?   傅秋芳咬咬唇,辩解道:“朝廷并未规定入学年龄!”   京兆府尹有些为难:“虽然朝廷并未规定入学年龄,可以你如今的年龄,就算入学读书,也不可能在三年内考中举人,到时候还不是要成婚?”   他不算多么好的人,但还算是一个比较好的父母官,于是苦口婆心地劝道,“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回家找一个好人家嫁了,而不是跑来报名读书。不然等你二十五,到时候再想找一户合适的人家可就难了,等着你的不是鳏夫就是手脚残缺者,甚至可能将你直接配到边关。”   哪怕傅秋芳的年龄再小个三岁呢,他都不会这么纠结,也不会多管闲事地来劝人家。   可二十三岁,实在是太大了。   傅秋芳咬牙:“大人还请将民女的名字记上名单吧,民女早年也读过书,不是一点儿基础也没有,诗词歌赋之内也都还算精通,唯一没学过的也就只有策论而已。等六七月县试府试,民女一定能考个秀……”她顿了顿,改口道,“民女一定能考一个童生回来,您就放心吧。”   京兆府尹见她坚持,叹了口气,只能将她的名字给记了下来。   亲眼见着自己的名字落在报名表上,傅秋芳狠狠松了口气,然后猛地对着京兆府尹弯腰九十度,鞠了一个躬:“多谢大人成全!”   说完才离开了京兆府。   京兆府尹错愕地看着傅秋芳的背影,张了张嘴,半天后喃喃问道:“这姑娘长得也不错,就算年纪大了,也绝对不缺人上门求娶,何至于拿最后几年时间去博一个看不见的未来?”   之前一直安静如鸡的衙役这时候开口:“老爷您有所不知,这位傅秋芳姑娘在京城还算是个名人呢。”   京兆府尹一愣:“名人?”   衙役点头:“这位傅秋芳姑娘有一位叫傅试的哥哥,这人向来不走正道,前朝时期还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通判,但因为当今在严查的时候,发现他贪污受贿了上万两银子,于是勒令其将银子补上之后,便直接将人罢了官儿。”   “虽然傅试侥幸没有被砍头,但他以前做过的那些事儿可算叫人给翻出来了。其中最叫人不齿的一件事,便是傅试见自己妹子是个琼闺秀玉,又才貌双全,便想要待价而沽,在妹子到了成婚的年龄后竟然没有给她定亲,反倒想要借着优秀的妹子与豪门贵族结亲,也要与之攀上关系。”   “听说前朝时候,傅试常年与荣国府二房的贾政来往,看他想法,仿佛是想要将傅秋芳嫁进荣国府。”   “但当时的荣国府有三位爷们儿,长房贾琏与二房贾珠早已成婚,根本就没有结亲的可能;整个府上也只有一个衔玉而生的贾宝玉不曾定亲。”   “但贾宝玉与傅秋芳的年龄足足差了六七岁,傅秋芳又有傅试这么一个哥哥,人荣国府根本就瞧不上。无奈此人看不懂人脸色,不但不以为意,甚至还试着将自己妹子带到荣国府去让人相看。”   “索性荣国府也算是守礼的人家,并未见这位傅秋芳姑娘,倒是保全了她一点儿名声。”   “但傅试一直不曾放弃通过妹妹与权贵结亲的想法,一直到自己的官儿都没了,他还是贼心不死。发现没办法让妹妹嫁进豪门贵族后,竟想着将傅秋芳姑娘送去做妾。”   “虽然傅姑娘拼死拒绝了,但有这么个哥哥在,傅秋芳姑娘的婚事只怕是难咯……”   京兆府尹听完直接愣住,完全没想到这位傅姑娘背后竟然有这般隐情。   想着自己方才劝人的话,他不由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若你说的是真的,那我之前说的话岂不是在傅姑娘的心上戳刀子?”   府衙笑道:“大人本是一片好心,那傅姑娘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不但不会怪罪,还对您感激非常呢。”   京兆府尹仍是叹气,对傅秋芳充满了愧疚。   想了想,他直接吩咐衙役:“你到我家去找我夫人,让她将我以前科考时候用的书籍与笔记都整理出来,然后转交给傅姑娘,勉强也算是我的歉礼。”   衙役愣住,没想到傅秋芳还能有这等造化。   正要点头答应下来,却又迟疑到:“可是傅秋芳的兄长不也是科举上来的?她应当不会缺科举的书籍与笔记吧?”   京兆府尹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傻呢?若是傅试同意傅姑娘到女学读书,今日怎可能是傅姑娘亲自到京兆府报名?她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就算带着幕离也并不合适。只怕那傅试不但不同意傅姑娘上女学,还不不同意她考科举呢。既如此,自然就不可能将自己的当年科举的书籍与资料交给傅姑娘学习了。”   衙役恍然:“原来如此,还是大人明察秋毫。”   京兆府尹笑着摇摇头,道:“你将书籍与资料送到傅姑娘手上后,让她自己抄写一份留存,原件记得给我送回来。我孩子以后科举还是要用的。”   府衙点头:“大人放心,小的一定讲这话带到。”   ……   凡事开头难,有了第一个报名的人,其他人见有人大头,京兆府尹也并未因此对傅秋芳做什么,于是也大着胆子来衙门报名了。   虽然人数不算特别多,其中很多姑娘都出身贫寒,大多是冲着里面的免食宿费与奖学金来的,但林柳完全不在意。   女学的招生进行的还算顺利,女学的老师自然也要提上日程。   于是这日,林柳直接将林如海、季崧,以及其他女性官员都叫到了御书房:“朕回去想过之后,觉得人品思想必须长时间观察才可能得到准确的结论,咱们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挑出合适的人选。不过却可以将其中才学不错的尽早挑出来。”   黛玉眨眨眼睛,期待地看着林柳:“怎么挑出来?办诗会吗?”   林柳失笑:“怎么可能办诗会?自然是考试。”   “考试?”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林柳,表情疑惑。   林如海开口问道:“是像科举一样的考试吗?”   林柳点点头又摇摇头:“是又不是。我们需要先列举出来这三所女学到底需要多少老师,又需要什么科目的老师。比如到底是诗词歌赋,还是策论文章,还是四书五经等等,我们需要有一个明确的认知,然后再按照自己的需求出题,考较这些宫妃的水平。”   林黛玉眼睛亮了亮:“然后根据考试成绩来看她们是否适合当老师吗?”   林柳笑着点头:“对,人品这东西实在太过飘忽不定,我们只能通过长时间的观察,才能得出一个比较可信的结论。但才学做不得假,只需要多请几位在相关方面公认优秀的人评分,自然就能得到一个足够让人信服的考试成绩。”   既然有了成绩,自然就可以按照成绩来选择教学的老师。   考试,绝对是这世上最公平的选择方法之一。   林柳看向其他人:“你们觉得如何?”   他们自然点头,并觉得通过考试来选拔老师的主意实在是太棒了。   但,谁出题呢?   林柳笑了笑:“反正这个考试也不是科举,没必要考虑太多。四书五经相关科目的考试,便直接交给父亲出题,想来以父亲的才学定然可以出一份合适的考卷;至于诗词歌赋相关的考题,便教导……”   她视线在是盛蔓与林黛玉、薛宝钗身上转了一圈儿,然后直接点了林黛玉与薛宝钗二人,“听闻你们二人诗词一绝,朕便将诗词歌赋方面的考卷儿交给你们负责了。”   话音刚落,盛蔓便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皇上,微臣……”   林柳失笑:“先生不要着急,因为先生做过老师,也对那些高门贵女的性子比较熟悉,所以朕打算让您负责一根特别的考卷。”   盛蔓疑惑地看向林柳:“什么考卷?”   “朕想请先生将自己当年到高门坐馆时遇上所有难题与意外情况都写下来,出成考题。”林柳笑笑,“第三所学校收进来的学生定然出身不俗,若是找了一个对这方面完全不懂的老师,到时候只怕会被欺负。”   “在场这么多人,也只有先生有相关经验了,朕只能将这一份特殊的考卷交给先生负责。”   虽然如今尊师重道才是主流,不可能出现现代那种老师被学生暴力欺负的情况。但语言暴力与冷暴力也是暴力,这些从前朝后宫出来的女人去当老师,若是没有足够的手段,还真不一定能得到那些姑娘的尊重。   盛蔓没想到林柳还考虑到了这点,愣怔半晌后笑着点头:“年轻姑娘们虽然可爱,性子上来了也确实让人头疼,若是手腕不行确实容易被欺负。”   于是欣然接下了这个任务。   之后林柳又将琴棋书画,诗酒茶花的才艺考题分给了其他女官。   整个过程,季崧就在旁边听着,虽然不曾神游天外,眼神也确实有些放空——   显然,他不觉得今天商量的事与他能扯上关系。   但……   林柳突然点名季崧:“季将军,你之前也读过书,对君子六艺应当还算精通吧?这方面的考题就交给你负责了。”   季崧一愣:“还要考君子六艺?”   林柳失笑:“自然要考的,既然决定参加科举,君子六艺自然也要学起来,不然等以后参加个什么聚会,旁人一问,这些女性考生竟然连君子六艺都不懂,岂不是让人看笑话?”   季崧犹豫着开口:“皇上您许是不知道,如今就算是那些男性考生,君子六艺拿得出手的人也是极少数,根本不会有人在这方面找茬儿。”   因为在这方面找女性考生的茬儿,同样也是找自己的茬儿。   林柳听完皱眉:“那些考生的君子六艺都拿不出手了?”   所谓君子六艺,便是礼、乐、射、御、书、数。   礼和乐很好理解,礼仪与音乐,书与数也不算难,就是书法与算术,而对读书人来讲最困难的,应当就是射与御了,一个射箭,一个是驾驭战车的技术。   如今战车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说是君子六礼,人们提到的时候也都默认将这一条排除了。   如今对读书人造成影响的,并非是御,而是射与数。   书法只要开始读书就要开始练字,没有一笔拿得出手的好字,就算是在考试的时候也会被考官扣掉卷面分——   虽然这时候还没有卷面分这东西,但若是卷面不整洁,考官第一印象就不好,给你的排名自然就不会很高。从某种程度上,考官在心里扣掉的卷面分比明明白白的卷面分还要更多。   礼更好说了,哪怕在读书的时候没办法接触相关的礼仪,等到入朝为官也自学,否则在人际交往中非常容易发生得罪人而不自知的情况。   乐也不难,如今的社会只要求你有一样拿得出手的乐器就行。   倒是射箭技术与算术,实在让人为难。   一本九章算术,让多少读书人栽到了上面?不过如今的科举考试秀才之前的童生试并不会考数学,殿试只有策论,也就只有院试与乡试、会试会考,不过也只会考一道题而已。   这道题可以用来拉分,但因为只有一道题,占比还不大,可想而知除了那些想要竞争第一名的考生,其他人根本就不会将这一道题放在眼里。   林如海与季崧将如今的情况解释了一遍,林柳听完后,眉头皱得死紧。   虽然红楼梦算是架空世界,但字里行间很明显能看出来,其中有着明清时期的影子。明朝就不说了,清朝乾隆时期就开始走下坡路,后来更是发生了第一第二次鸦、片战争,还有八国联军侵、华战争,还有……   林柳觉得很有必要,让这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还将数学不当回事儿,对物理等知识也嗤之以鼻,当做奇淫巧技的文官们,学一学射箭与数学。   若是有机会,她甚至想要逼着如今的官员们去学学科学知识。   所以哪怕听完林如海与季崧的话,她也并未放弃这个打算,仍旧决定将君子六艺也纳入考核范围,“若是宫妃中无人擅长君子六艺,朕也要想法子挑出一些擅长的老师,一定要将君子六艺给学透了。”   不光是林如海与季崧,就连盛蔓等人也都不理解她为何这般看重君子六艺。   林柳笑了笑:“正是因为那些那行考生不在意君子六礼,女性考生才必须学,而且必须学好,这样等到以后入朝为官,一旦有人拿性别攻击她们,她们便直接将君子六礼的考试成绩甩到他们脸上,让他们醒醒脑,知道一下到底谁才是不合格的官员。”   此话一出,盛蔓等人不由笑眯了眼。   林如海于季松对视一眼,不禁在心里为那些还未从科举成功脱身的考生鞠了一把同情泪。   哦,听林柳这话的意思,连朝中文官儿似乎都没办法逃过君子六礼的“迫害”。   对君子六礼非常熟悉的林如海与季崧心里的同情,更多了。   啧啧……   可怜啊!   ……   此次会议结束,所有人都开始为了考题试卷忙碌起来。   因为摸不准那些宫妃的才学水平,林如海等人出题自然畏首畏尾,很担心他们若是出题太难,到时候一个合格都没有,这些前朝皇帝的后宫没办法离开皇宫倒没问题,可明年的女学没有合适的夫子,可就是个大问题了。   没有了宫妃这些现成的老师,他们总不能到那些官员家里一家一家地邀请人家的妻子出来当老师。   因为需要考虑的问题很多,所以考卷一时半会儿还真就没那么容易出好。   而就在林如海等人忙着出题的时候,贾敏在吃饭的时候,拉着林如海与黛玉道:“三日后宝玉成婚,不管你们父女二人有多忙,都必须将那一天给我空出来。”   荣国府被抄家之后,几位夫人的嫁妆,以及老太太早前做的准备,在度过了最开始那段艰难的日子后,倒是很快稳定下来。   贾敏用老太太以前在她这儿存下的银子,亲自出面去买了一间三进的大宅子,一家子住在里面,虽然不比以前豪奢,倒也过得还算富裕。   至少比京城大部分人都要过得好。   可惜在林柳登基后严查官员的时候,荣国府又被其他一些犯事儿的官员牵扯出来了——   他们许是觉得,林柳这般看重林家,贾家作为林家的姻亲,若是被牵连进来了,林柳肯定会对他们从轻发落,甚至为了贾家直接将他们身上的罪名抹干净了也有可能。   但没想到的是,林柳听到此事后,直接让人按规矩办事儿,完全没将贾家放在心上。   虽然贾赦贾政二人都已经充军流放,但贾家到底只是被牵连,所以按照规矩,贾家只要罚一笔钱也就够了。   为了抱住贾家在朝廷中仅剩的一根独苗贾珠,老太太不得不从自己的私库里面拿出许多私藏。   虽然这并未对贾家的生活造成太大影响,但林柳并不在意贾家的消息还是传开了。加上林家除了贾敏之外,其他人也从未在贾家出现;再加上贾宝玉竟然与前朝皇室的姑娘订了婚事,原本对贾家另眼相看的人家也都断了与贾家的往来,贾家立刻变得门可罗雀起来。   若不是贾珠还在朝中为官,贾家被抄家之后还能留下这么多银子,早就招来旁人算计了。   贾敏对贾家其他人倒是没什么感情,但心疼老太太,所以趁着贾宝玉与妙玉成婚的时候,想要全家一起过去给贾家撑面子。   林如海还不知道贾宝玉成婚的消息,听到贾敏的话有些发愣:“宝玉要成婚了?和谁?”   贾敏嗫嚅半晌,开口道:“妙玉。”   林如海不认识妙玉:“妙玉是谁?哪家的姑娘?”   贾敏小声解释:“妙玉就是前朝义忠亲王真正流落在外的那个女儿,原本在蟠香寺带发修行,如今已经还俗,并被涂家认了回去,即将与宝玉成亲。”   林如海整个人都有些懵:“贾家到底在想什么?”   黛玉也是一脸茫然:“老祖宗怎么想的,怎么给宝玉表哥娶了前朝皇室的姑娘?她不担心姐姐怀疑贾家用心吗?”   贾敏一脸尴尬:“老太太也是发了狠,前段时间直接将宝玉扔到了庄子上,想要让他好好读书,若是没有考取功名就一辈子也别回到贾家。谁能想到妙玉就住在那个庄子附近的寺庙中?两人之前在大观园就相熟,如今你来我往的,相处一段时间后便有了感情。”   “两人相处的时候倒是发乎情止乎礼,可后来被妙玉身边的一个丫鬟算计,于是不得不成亲。”   不然不但宝玉名声尽毁,直接失去科举的机会,妙玉只怕也活不成了。   林如海还以为贾赦与贾政被充军之后,贾家做事儿能靠谱些,没想到……   他叹了口气,看着贾敏哀求的眼神,到底点了点头:“行吧,我进宫问问小麒麟意见,若是她不介意妙玉的身份,三日后我与黛玉便跟着你一起去贾家贺喜。”   贾敏松了口气:“不单单是你与黛玉,鹤年与猫寿也得去。自打宝玉与妙玉的婚事定下之后,贾家在京城的处境就有些困难,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想着……”   唉……   这都什么事儿啊!   她上次去贾家的时候,瞧着宝玉明明已经懂事儿了,怎么还是尽做些不靠谱的事儿?   ……   三日时间很快到来。   林如海进宫问过林柳,得知她早已经知道贾宝玉与妙玉的婚事,且并不在意两人身份后,这才答应了一起去贾家参加宝玉婚宴。   婚宴这天,贾家说不上门庭冷落,却也实在不算多热闹。   不过贾家与涂家人口众多,倒是能撑起一些场面。   一直到林家上门,这场婚宴才算是彻底热闹起来。   黛玉已经做官儿,倒也不必像以前那般避开,但所有女眷都坐在另一侧,她若是不坐过去,反倒有些奇怪。   何况她今日只是作为贾敏的附庸过来,倒也没必要讲究太多。   婚礼进行得非常顺利,中午吃过午饭后,贾宝玉就从贾家出来,骑着高头大马前往涂家迎亲。   这时候没事的人都准备告辞离开了,准备等晚上再过来吃晚宴,同时见一见新郎新娘。   贾敏一家本就是来给贾家撑腰,如今露了面,便也没必要继续在贾家待着,于是林如海就带着鹤年与猫寿直接告辞,离开了贾家。   贾敏还要留下来帮忙,黛玉想了想,也留了下来。   收拾之后,贾敏带着黛玉去了老太太的房间。   一番见礼之后,贾敏径直坐到老太太身边,黛玉则转身走到了探春与惜春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迎春许是还在怨怪贾家将她嫁给孙绍祖,虽然并未在孙家吃多少苦头,这次也没有亲自过来,而是直接让人送了一份贺礼就罢了。   此时的贾母许是接二连三地遭受了太多打击,不但头发眉毛都已经变得银白,原本精神矍铄的眼睛也变得浑浊起来。看着已经没多少精神气儿,仿佛只是个迟暮的寻常老太太。   乍然见到这样的贾母,黛玉心里微微发酸。   但老太太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并无与她说话的打算。   黛玉刚坐下,探春与惜春便好奇地围到了她身边。   探春小心地觑了眼与贾敏说着话的老太太,小声问道:“黛玉姐姐,你之前怎么突然想到要去参加恩科呢?恩科的考题好难啊,我想法子弄了一份考卷回来做,但做完之后才发现,好多地方都不懂。”   探春向来以自己庶出的身份为耻,也一直想要靠自己的本事挣得一条出路,以前没办法,她还能听从家里的安排,如今有了一条肉眼可见的坦途大道,她便再也没办法说服自己认命了。   准许女子参加恩科的圣旨出来后,探春便蠢蠢欲动地想要去报名,只是她可能表现得太过明显,被老太太发现了,直接让人将她严加看管起来,还特意警告了惜春,让她万万不要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咱们这样的人家,就是落魄了,也万万没有让家里的姑娘出去抛头露面的道理。”   ——老太太如是说道。   探春很难过,一度想要离家出走。   还是在恩科结束之后,她托关系找人弄来了会考与殿试的考题,做完后发现自己的成绩一塌糊涂,这才暂时打消了离家出走的想法。   从探春的话里面,黛玉也弄清楚了老太太为何对自己是那般态度。   原来,老太太竟然也是不同意女子科举的。   她微微叹气,扫了老太太一眼后,到底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很快转头看向探春,将自己当初决定参加恩科前后发生的事儿,像故事一样告诉了探春。   临了,不自觉地提了一嘴:“说来明年也有科举,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报名,又有多少女子可以考取功名。”   之前恩科,黛玉等人可以考中进士,那是因为林柳下旨免除了之前的童生试与院试乡试,若是正常科举,自然只能从童生试开始考。   探春听得眼睛发亮,整个人再次蠢蠢欲动起来。   当年元春回荣国府省亲的时候,探春看得眼热,却对其并无太多向往之心;可如今看着黛玉,探春心里一片火热,恨不能取而代之。   她喜欢的,向来是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   惜春一眼就看出了探春的意动,她看了眼贾母,小心地扯了下探春的衣袖:“你忘了,老太太不许你参加科举的。”   探春才不管:“要不是我现在水平不到,我早就去金陵投奔琏二哥了。”   在贾家平稳之后,贾琏便再次带着王熙凤和孩子,一家人直接回了金陵。虽然京城是他们的家,但这里又没有几个在意他们的人,贾琏与王熙凤还是更喜欢金陵。   惜春性子本就冷淡,提了一嘴见她坚持,便也不多劝了。   探春却还想拉着惜春一起:“惜春的才学也不错,不如我们一起读书,一起学习,到时候一起回金陵参加科举?”   惜春果断摇头:“不要,我现在挺好的。”   宁国府出事儿后,她虽然时不时还是会想到出家,但也不想以前那样频繁了。   但因为并未彻底放弃出家的想法,惜春对科举这些可能与更多人扯上瓜葛的事情敬谢不敏。若是可以,她宁愿一个人待在房间诵念佛经,或者自己画画也是好的。   探春撇撇嘴,不愿再与惜春说话,转头又拉着黛玉问起科举与做官儿相关的事情来。   两人说得兴起,并未发现贾母与贾敏已经停止说话,贾母的视线已经落在探春身上许久了。   贾敏忍不住皱眉:“探春若是想要参加科举,母亲让她去就是了。这到底也是一条出路,不比随便嫁一个人好?而且探春若是真能考中科举,贾家也多一个人在朝中为官,对贾家的发展也有好处。”   贾母不耐地开口:“就算考中状元又如何,还不是要嫁入别人家,对贾家有什么好处?”   贾敏哑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贾母念及今日是贾宝玉大喜的日子,并未纠结此事,直接转移话题,说起了其他琐事。   贾敏有心想劝,但触及贾母固执坚定的眼神,她也只能闭嘴。   聊天的时间总是短暂的,没多久就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随后又是一阵高呼。   贾敏在里面听不清,但猜到应当是新娘来了。   于是赶紧起身,准备到前厅观礼。   黛玉等人跟在身后,很快就到了前厅。   贾母在上首位置坐好后,才开始敬拜天地与长辈。   贾宝玉与妙玉牵着红绸,顺着司仪的声音一拜天地,二拜长辈,然后夫妻对拜……   礼成后,送入洞房。   之后还有许多婚礼步骤需要完成。   贾宝玉走在前面,用红绸牵着看不清路的妙玉,走到一半,突然与黛玉对上了一眼,他突然脚步一顿,看着黛玉怔怔出神。   仿佛过了一辈子的时间,贾宝玉才终于在看到黛玉身上的官服后,醒过神来,下意识皱了皱眉。   同时在心中暗道,好好一个神仙佳人,却入了官场,实在可惜。 第114章   亲眼见着宝玉与妙玉闹了洞房, 又吃了宝玉敬的喜酒,贾敏才带着黛玉一起回了林家。   两人对贾宝玉都没什么太好的观感,回来后只是感叹了一句喜宴的热闹, 贾敏再例行催婚一次,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相较于贾宝玉成婚, 黛玉其实对探春想参加科举一事更在意。   可惜看老太太的样子,只怕探春在出嫁之前,还真就没法子参加科举了。黛玉记得探春性子爽利,颇有几分本事, 心里微微有些可惜。   也就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林如海与季崧等人便接二连三地将自己负责的考卷出好了。   当足足十五份考题出现在林柳的案头,她也不禁咋舌。   但这也是为了双方好。   考题出完了,林柳便请来盛蔓与贾敏。四书五经与策论相关方面的考官完全可以由盛蔓担任, 实在不行还可以找林如海,没必要再另外请老师。   但其他如琴棋书画等方面, 就必须请一个德高望重,至少是可以让这些宫妃信服的人当评判的老师才行。   为琴棋书画等要考实际操作, 所以考官还得进宫。   所以考官的性别,最好是女性。   在这方面, 盛蔓与贾敏认识的人显然比其他人都要多。   事实上, 盛蔓与贾敏果然没多久就将琴棋书画各方面的大牛都说通了, 并约定好了进宫的时间。   万事俱备, 只欠东风。   于是林柳与林如海等人商量之后, 便确定了考试的日子。   但在考试之前,发生一个不大不小的插曲——   内务府的人拿着账册过来找林柳,说是账册出了问题。   林柳让他说出了什么问题,内务府的人又含含糊糊地说不清楚, 把她气得眉心直跳。   就在她气得要打人的时候,内务府直接将最近一年的账册交给了林柳。   最近一年的账本儿,就是前朝皇帝死后的账本。   除了极少部分,应当就是她的开销了。   可是当林柳打开账本儿之后才发现,她一个人的开销其实只占据了账本支出的极少一部分,毕竟她对吃喝玩乐都没什么特别的需求,自然不会花掉太多的银子。   而账本儿上最大的开销,竟然是后宫那数以万计的太监宫女和嬷嬷的月银。   内务府见林柳脸色铁青,反倒松了口气,解释道:“后宫开销过大,微臣实在有些担心,所以不得不贸然前来将此事告知陛下。”   他之前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还是妻子提醒,皇上将前朝皇帝的后妃养在宫里没什么,但后宫的支出一定要让皇上心中有数,免得年末查账的时候看到内务府每个月都有这么大的一笔支出,觉得他办事不利。   林柳将账本儿翻阅之后,眉头皱紧:“我粗略将账册翻了一下,发现里面有不少是没必要的支出。首先,宫里为什么有这么多的太监和宫女?其次,那些根本没人住的地方为什么还会有人去打扫?这些宫妃倒是没有多少花销,但她们身边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伺候的人?”   按照品级高低,每个人身边竟然有五到二十个不等的宫人伺候。   林柳自己身边都没这么多人。   除了春夏秋冬,她的宫殿里也就只有八个扫洒婆子而已。   内务府的人小心看了林柳一眼,见她认真询问而非生气,这才松了口气解释道:“宫妃身边伺候的人已经是削减过了的,连她们的吃穿住行比起之前也都削减了不少,以前光是宫妃每月的吃穿住行都要花掉好几万两银子,宫人的月银反倒是小支出。”   他先给自己表表功,自觉上了一层安全锁后,这才继续道,“前朝太上皇与皇上死后,宫妃的吃穿住行便只剩下了最基本的保障,支出不大。”   毕竟又不是皇上的女人,总不能还要皇上出钱给她们买衣服首饰化妆品之类的东西不是?   “但很多宫殿都必须每天打扫,不然只需要一两天,宫殿里面就会落灰,没办法住人。还有每个宫殿里面的花草、洒扫等等,都需要宫人负责,后宫宫殿多,若是各处都将人数排满,人数自然就上来了。”   当然,最关键的是皇上登基之后,基本没有管过后宫。   不但是宫妃,那些太监嬷嬷和宫女们,也都没从来不管,所以前朝皇宫有多少人,如今皇宫也不会少太多。   前朝皇帝还好。   可前朝太上皇生活奢靡无度,宫里伺候的人其实早就超过了定额,每年还有新人补充。   但这样的话,他可不敢告诉皇上。   林柳错愕地看着手上的账本儿,没想到自己登基之后花钱最多的,竟然是在后宫。   偏偏这个后宫从根本上来说,与她就没有一点儿关系。   她犹豫之后直接问道:“这些宫女太监想要离开皇宫吗?”   内务府大人微愣,点头道:“应该是想走的吧。”   说句不好听的,这后宫就是个吃人的地方,生活在里面那完全就是在走钢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由于自己不知道的原因丢了性命。   这人啊,能活着,谁又想死呢?   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   内务府大人小声开口:“那些年纪大了的老太监,虽然身上攒了一些银子,但他们可能并不想要离开皇宫。”   宫里的嬷嬷离开皇宫之后,因为熟知皇室规矩,还能被人请回家给哪些姑娘千金们当教养嬷嬷,宫女大多是二十五以下的年纪,出宫后也还能嫁人。   年轻太监可以自己闯荡,机会多,虽然可能会收到一些白眼,但肯定饿不死自己。比起留在皇宫过上朝不保夕的日子,自然还是出宫自己当家做主更自在。   唯有那些年纪已经大了太监,出去后没有亲人养老,还会受人白眼,就算身上带了几个钱,也大多下场凄凉。   若是可以不出宫,这些老太监肯定不会愿意离开。   林柳松了口气:“只是老太监?”   顿了顿,她还是谨慎问了一句,“如今宫里有多少老太监?”   内务府大人想了想,回了一个大概数字:“大约,也就不到一百个吧。”   宫里的人手损耗非常大,能平安到老的太监哪儿会有多少。   林柳瞬间放心了:“行,朕知道此事了,你先回去吧。”   内务府大人不明白皇上打算,但既然事情已经告诉她了,不管皇上之后准备怎么做,也都与他无关了。   等人走后,林柳看着手上的账本儿,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不该忽视后宫的。   她怎么就忘记了,后宫虽然没几个主子,但伺候的下人却是主子的几十上百倍呢?   养宫妃当然没问题,可养这些宫人那问题可就太大了。   她必须将宫妃送走,等腾出宫殿后,再以不需要后宫为由,直接将所有宫殿给封了!   反正林柳又不会有后宫,何必让人打扫后宫?   顿了顿,林柳下意识想到了故宫——   也许,以后有机会可以将这个皇宫改造成旅游景点?   林柳想着一些有的没的,自己笑了起来。   考试之前,林柳按照之前的约定,让人去后宫将简惠贞给请到了自己面前:“朕与其他人商量之后,决定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简惠贞可怜兮兮地看向林柳:“不知陛下想要如何安排我们?”   许是已经知道简惠贞是个擅长策论的大佬,林柳再看她这般柔弱可怜的样子,只觉得不忍直视。   她想了想,试探着开口:“朕以前的先生叫盛蔓,她之前与朕提起,前朝礼部尚书简尚之女才华横溢,不单琴棋书画非常出众,一手策论更是写的比许多男子都要言之有物,让人自愧不如。”   简惠贞愣了下,沉默半晌后微笑:“陛下若是见到盛蔓,还请代妾向她道谢,谢谢她在陛下面前替妾美言。但盛蔓的夸赞妾身受之有愧,这世上才华横溢者众多,妾在其中不过微末萤火,也就盛蔓当年与妾身关系莫逆,才会如此盛赞。”   林柳失笑:“夫人不必紧张,朕今日提起此事,只是因为朕打算开办几所女学,专收女学生。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学校里面的老师也都必须是女性。”   也许几年十几年之后,女学里面可以出现男性老师,但如今的社会环境显然不行。   自己的老底都被揭了,简惠贞再看向林柳的时候,也不再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   听到林柳提及女学的老师,她几乎是瞬间就抓住了重点。   然后,她便瞳孔放大,惊喜地看向林柳:“陛下的意思是,我们这些前朝皇帝的女人,也可以去竞争女学老师的职位?”   林柳笑着点头:“这世上读过书又愿意出来抛头露面的女人到底是少数,若是你们当中有才华的人多,许是最后学校的大半老师都会从你们当中选取。”   “不过你们到底能不能抓住机会,最后又能考上哪一所学校的职位,可就说不准了。”   简惠贞顿了下,小心问道:“陛下可否将准备开办的几所学校的具体情况告诉妾身?”   林柳点点头,将三所学校的却别告诉了简惠贞。   简惠贞听完后,只略思考片刻,便将弄明白了其他两所学校与第三所学校之间的区别——   前者是皇上为自己培养心腹的地方,后者只是给那些有钱人家一个交代;前者出来的学生若无意外,就算不入朝堂,也能为皇上出力,后者却只是到学校镀金,为了嫁一个好人家。   她很快弄明白了三所学校的区别,但对前两所学校的重要性,有了失误。   简惠贞认为,皇上应当更在意那所培养进士的学校。   但当她问出口后,却得到了一个否定的答案。   林柳并未解释原因,只是期待地看着简惠贞。   但可能是时代的局限性,又或者简惠贞在后宫这么多年,到底已经失去了对外界局势的敏感,所以想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其中原因。   林柳想了想,决定再给简惠贞一个机会:“你就不好奇,盛蔓为何又机会在朕的面前提到你?”   简惠贞愣了下,疑惑地看着林柳:“盛蔓,不是陛下以前的先生吗?”   林柳笑着摇头:“若盛蔓只是朕的先生,朕又如何会与她提到你?朕登基之后开了恩科,不拘功名,不拘男女,只要你想,就能报名参加科举。盛蔓参加了,还夺得了状元之位。”   此话一出,简惠贞的呼吸明显乱了。   她心脏狂跳,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胸口即将喷薄而出的激动。但很快,她就冷静下来了。   简惠贞意识到,这件事与自己毫无关系——   就算如今的皇上再大度,对女性再友好,也不可能让前朝皇帝的后宫参加科举,然后入朝为官。   其他不说,万一其中有几个想不开的,想要报仇怎么办?   简惠贞嘴里发苦。   这种感觉简直糟糕透了,好像她人生打从入宫开始,就开始无法控制地往悬崖下面掉,眼瞧着上面落下来一根绳索,却发现绳索太细太滑,她根本就抓不住。   这种感觉比她从未见到绳子的时候,还要绝望和难过。   但这样的感觉在她进宫之后,便已经体会无数次了,简惠贞很快便调整过来,只是脸上下意识地出现了几分楚楚可怜之态。   顿了下,她很快反应过来,不由苦笑。   林柳体贴地当做没看见,继续道:“盛蔓如今入了翰林院,做了五品侍讲,朕决定等到女学建立起来之后,便让她去做女学的祭酒,为朕盯着女学。”   简惠贞有些羡慕,下一刻,猛地抬头看向林柳。   女官,女学,女祭酒……   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陛下,您是想要改变女子地位?”   只这一句话,林柳便决定重用简惠贞。   就算简惠贞写策论的水平荒废了,她也要想办法将简惠贞留下来,为自己效力。   林柳含笑看向简惠贞,并不回答她这个问题,但简惠贞已然明白了她的想法,并为此激动无比:“若是想要成为这几所女学的老师,妾身到底需要做什么呢?”   林柳点头道:“考试。”   简惠贞愣了下:“是科举吗?还是仿造科举办一场独属于我们的考试?”   越是与简惠贞聊天,林柳越是对简惠贞满意。   这真的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   林柳介绍了考试内容,并提到了一共有十几套考试考卷:“因为不是每一个人都十项全能,所以你们可以自己报名选择自己擅长的科目,如果考试成绩不错,等到明年殿试之后,女学开学,你们就可以出宫了。”   “当然,若是不想当夫子,也可以不报名。”林柳微微叹气,“但是目前而言,我们暂时没找到其他更好的可以安置你们的办法,所以一旦放弃这次机会,或者没能成功考上女学老师的职位,朕也只能放你们出去,让你们自己过日子了。”   简惠贞略微一想,便明白在女学当老师是最好的选择。   一来老师本就受人尊敬,她们若是真能在女学里面当老师,至少离开皇宫之后不会受人白眼;二来女学既然是皇上一力促成,那么就打上了皇上的标签,女学的老师也算是在皇上的庇佑之下,其他人就算对她们这群前朝皇帝的遗孀不怀好意,看在皇上的面儿上也不敢造次。   最关键的是,成为女学老师之后,其他人至少知道,皇上对他们这些女眷没有恶意,以后的生活肯定会好很多。   若是考上女学老师的人数多一些,就连那些没考中老师的人在离开皇宫之后,也能因为考中老师的那些人而受益,至少生活会好过一点。   简惠贞很明白,皇上愿意将给她们这么一个机会,便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   只是……   “若是有人不想出宫呢?”简惠贞也知道在这时候问这个问题有些不合适,但很多事情如果不能在最开始的说清楚,最后只会引发不必要的矛盾,“之前大家热血冲头,也担心皇上留着我们只是在等一个更好的时机处置,如今得知皇上并未将我们看在眼里,又联想到宫外生活的艰辛,已经有不少宫妃在打退堂鼓了。”   林柳笑了笑,叹气:“那便只能将人送去皇家寺庙带发修行了。”   总之不可能将人养在宫里。   隐患太大,而且浪费钱。   这些女人本就是前朝两人帝王的遗孀,她并没有义务冒着各种危险养着她们。   若她只需要提供住处与食物还好,也不是养不起。   可问题是,林柳之前叫人过来询问才知道,这些个宫妃们在皇宫生活,虽然日子过得不如以前奢靡,但每日也是有鱼有肉,身边还有一大群人伺候。   而不管是他们自己的吃穿住行,还是那些宫人的月银和食宿,也都是朝廷在花钱。   就算不提这些,这些人住着那么大的地方,每天光是清扫的人也是一个庞大的数字,而这些人的月银与住处,自然也都是朝廷出钱。   林柳:“……”   她看向简惠贞,“若是一定想要留在宫里也行,但有些事你们必须知道。”   说着她转头看向碧春。   碧春会意,站出来解释道:“宫里肯定不会再留下年轻的宫妃,四十以下都不行;其次不论身份,每人只能留一个伺候的人,且尽量住在一起,尽量减少空间。且除了食物之外,一切自力更生,包括打扫屋子和衣物换洗等。以后内务府只会负责帝后生活起居的消息,不会再给诸位发放月银,诸位若是想要穿衣服也要自己花钱购买……”   碧春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大堆,都是之前林柳吩咐。   这些话其实不该当着林柳的面儿说出来,有些不太妥当,显得斤斤计较。   但……   管他呢,如今国库正缺钱,林柳可不想在这些无谓地地方浪费。   而且不这么说,万一有人不想走怎么办?   以前不知道养着宫妃这么花钱,还有许许多多的额外支出也就罢了,如今既然知道了,她自然想要尽快将人打发了。   还有那些宫女太监!   简惠贞错愕地看着林柳:“陛下,国库很缺钱吗?”   林柳扫了她一眼:“国库从来就没有不缺钱的时候。”   何况她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国库当然是越有钱越好,最好金灿灿的金子直接堆满了国库,让她想花钱的时候没有任何顾忌。   简惠贞想了想,失笑:“若是妾将陛下的话传给其他人,想必再不会有人想要留在皇宫了。”   如今的皇帝与她们无亲无故,她们住在皇宫本就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若是再得知皇上的话,就算有人原本不打算离开皇宫,也只会选择离开了。   之后果然如简惠贞预想的一般,当她将皇上那番话转述给了其他人知道,原本不想出宫或是有些犹豫的人,全都下定了离开皇宫的决心。   简惠贞很快又说了开办女学与女学老师考试的事,并解释了成为女学老师的好处。   这些女人都不傻,只要是有才艺有本事的,便立刻到简惠贞那儿报名了老师的考试。有些为了保险一些,甚至还一口气报了四五个科目。   简惠贞数了数,基本之前在宫里数得上号的人,全都报了名。   等报名结束,简惠贞拿着名单就想去找皇上。   但这时,来了一个意想不到人。   前朝皇后。   简惠贞在宫里人缘儿向来不错,哪怕是跟自己的情敌也能谈笑风生,绝对不会撕破脸皮。   但她此生最厌恶的一个人,便是皇后。   且完全不打算与她和解——   当年她虽然与当时还只是皇子的前朝皇帝没有正式定亲,但彼此都有默契,就等着简惠贞年纪到了就正式定亲。   谁知道在定亲之前,简惠贞祖父去世。   简惠贞守孝三年,原本说好的定亲自然也只能后延。   是的,只是后延。   当时还只是皇子的前朝皇帝还算信守承诺,同时因为他当时不算得宠,没有多少大臣看好,所以这门婚事并无他人插手。   谁知道后来一场宴会,前朝皇后对他一眼定情,之后不顾家人反对,硬是想要嫁给前朝皇帝。   前朝皇后家世身份都比简惠贞更拿得出手,她娘家在朝堂上也颇有势力,所以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简惠贞被抛弃了,只能在孝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未婚夫与别的女人定亲。   但简惠贞也不傻,知道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前朝皇后不是个好东西,前朝皇帝同样不是个好人。   她伤心一段时间后,便认命接受了这个结果。   毕竟是皇家,她难道还能与人硬碰硬?   这时候的简惠贞虽然厌恶前朝皇后,但到底与她没有结下不可解开的疙瘩。若是就此陌路,两人以后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   但问题是,等到简惠贞出了孝期,这狗屁皇后竟让拿她充贤惠充大度,说是自己才知道前朝皇帝与简惠贞之间以前曾有过口头婚约,自己横刀夺爱本已是过错,如今自然不能分开一对有情人。   这话一出,谁特么还敢到简家提亲?   简家上下都要气炸了,简尚更是暴跳如雷,甚至怀疑简惠贞在与前朝皇帝定亲之前,是否与他私相授受,有了私情!   简惠贞都快气死了,虽然说好定亲,但她与前朝皇帝都知道这是利益结合,根本没有多少感情,前朝皇后这么一弄,本来还能嫁给一个不错的人当正妻的她只能嫁给前朝皇帝当侧妃了。   所以打从入宫开始,简惠贞便处处与她对着干,两人各有胜负,但总的来说,简惠贞胜利的次数更多些,最后甚至斗得前朝皇后失了宠。   如今前朝皇后出现,不管她什么目的,简惠贞都不打算让她如愿。   简惠贞扫了她一眼,拿着名单便起身离开。   前朝皇后,也即是宋玟见简惠贞当做没看见自己一般直接离开,皱了皱眉,赶紧开口将人叫住:“简惠贞,你给我站住!”   简惠贞回头,冷冷地看着她:“哟,这不是咱们的皇后吗?这是哪儿来的一股妖风,怎么就把您给吹到我这儿来了?”   宋玟皱眉:“前朝已经亡了,不要叫我皇后。”   简惠贞扯了扯嘴角,冷笑:“你还知道自己不是皇后了啊?那你凭什么让我站住,我就必须站住?给你脸了?”   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宋玟有些急了,小跑到她面前,伸手将人拦住:“简惠贞,我也要报名。”   简惠贞扫了她一眼,淡淡开口:“过时不候!”   说着就想越过她。   宋玟一把将人拽住:“我们谈谈!”   简惠贞脚步一顿,神奇地看了她一眼,嗤笑:“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谈的?”   宋玟深吸一口气:“我们之间有误会,必须说清楚!”   简惠贞扫了她一眼:“我们之间的误会可多了去了,若是一一说清楚,只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你还是不要浪费我时间了,我忙,没功夫陪你过家家。”   说完态度彻底冷淡,抬手将宋玟推开后就要走。   宋玟却再次抓住了简惠贞的手臂:“皇上让你来做此事是信任你,你怎能辜负皇上的信任?”   简惠贞回头,看了她一会儿后,直接凑到她耳边冷冷地说了一句:“你信不信我直接弄死你?你知道的,我想要你消失很久了。”   皇后瞳孔微震,旋即冷静下来:“不可能,皇上不会允许你这样做。”   皇上既然已经注意到后宫,自然就不会再任由她们出事。   她若是在这种时候死了,皇上定然严查,简惠贞根本就脱不了干系。   两人对视许久,久到宋玟觉得自己眼睛都快要花掉了,才听简惠贞开口道:“既然你说有误会,便说来听听看。我倒是想要知道,你说的误会到底是什么。”   宋玟看了眼周围,拉着简惠贞就走到了角落。   “当年我失宠,你身边的大宫女来看我笑话,嘲笑我的时候曾提起一件事,”宋玟抬头看着简惠贞,“她说你这么讨厌我,是因为我当初说话不谨慎,害你不得不嫁进皇家?”   简惠贞眼神冷漠:“说话不谨慎?你可别给自己找补了。”   若非故意,谁会在公开的宴会场所,说起自己的丈夫与别人的桃色新闻?还说要成全自己的丈夫与对方?   宋玟并未辩解,而是认真地看着简惠贞:“我想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是真是假又怎样呢?”   “如果是真的,”宋玟看着简惠贞,“我觉得有必要将真相告诉你。”   简惠贞眯眼:“真相?”   宋玟开口:“我当时真不是故意在宴会上说出那样的话。我嫁给皇帝之后过得并不好,婚后一直有些生疏冷漠,我一直不明白原因,还是后来,也就是我说出那番气话的前一刻才知道,皇帝与你竟然有婚约,而且他原本还打算在你出孝之后就娶你。”   “我也是一时气愤,所以才口不择言说出了那番话。但当时我并未提及你的名字,其他人会将你与皇帝联系到一起,是皇上身边的人趁机放出来的消息。”   “你进宫之后我本想同你道歉,但看你一直针对我,又和皇上情意绵绵……我以为你与我一样深爱皇上,对此事也知情,所以才会默认外面的流言全是出自我口。”   既然当事人都知道“真相”了,她解释与否都已经不重要了。   但等她知道自己误会之后,她与简惠贞之间的恩怨早已经到了解不开的地步,她就算知道简惠贞被算计,也没有告诉她的打算。   毕竟自己失宠,正是简惠贞一力主导。   但如今,哪怕只是为了自己,宋玟也必须将当年的误会解开。   简惠贞并未立刻相信宋玟的话,因为若是按照宋玟所言,自己进宫是前朝皇帝一力主导,总得有个原因?   别说狗皇帝喜欢她,他若真的喜欢,当初怎么可能同意与宋玟的婚事?   可是除了喜欢,狗皇帝哪怕算计得自己名声尽毁也要让她入宫的原因呢?简家老爷子没了之后,简家的势力便大不如前,与宋家比起来更是云泥之别,在得到宋家的全力支持后,他根本就没必要再打她的主意……   不对,还是有的。   简惠贞突然想起一件事,他曾听老爷子提起,他当年曾经救过一个人,那人当初不起眼,但后来却靠着自己的本事一路升迁,最后进入了内阁。   狗皇帝登基之前其实不受宠,文武百官也并不看好他能上位。   他最后能在一众兄弟当中崭露头角,还是在成婚后,不知为何,突然就得了某位内阁大臣的倾力相助,那位内阁大臣本身是太上皇心腹,时常在他跟前美言几句,这才让他出现在了太上皇与其他大臣的视线之中。   而那位内阁大臣……   狗皇帝这是一次性算计了两个人,不但将宋玟耍得团团转,还通过宋玟算计了自己,让她有口难言,只能认命嫁给他——   但凡说出那话的是其他人,简惠贞都有办法拒绝和解释,但偏偏是狗皇帝的正妻宋玟说的,她就算想要解释也有口难言。   可谁能想到,狗皇帝放弃了与简惠贞的婚事之后,妻子都已经娶进门了,所有人都默认两家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以后再无半点儿瓜葛的时候,他还会想办法通过算计自己的妻子,来算计前未婚妻呢?   她当时担心误会,还亲自让人查过,是在确定了在外面瞎传消息的人出自宋玟身边,这才会一进宫就将苗头对准宋玟。   如今看来,那个在外面放流言的人,应当是被狗皇帝收买了!   简惠贞咬牙深恨:“狗皇帝死得其所!”   皇上实在太过仁慈,前朝皇帝这样的身份就该千刀万剐才是,只是将人毒杀了实在难消她心头之恨。   宋玟站在一旁等着简惠贞发泄完,然后才开口道:“既然误会已经解释清楚了……”   “你说解释清楚就解释清楚了?”简惠贞转头看她,“若不是因为你脑子不好,我会被算计?自己身边的人都被人收买背叛你了,你这样当什么老师?不怕把孩子给教傻了?”   说完直接转身,离开了原地。   宋玟见她误会解开后,简惠贞还是这种态度,颓然地垂下了肩膀。   看来等出宫后,只能回娘家了。   也不知道哥哥嫂子会不会原谅自己……   ……   林柳看着名单上面的名字,以及跟在后面的报名项目,脸上一直带着几分笑容。   不过在名单的最后,她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宋玟?她也愿意当老师?”   毕竟以前是当皇后的,真能放下身段儿去当老师?   简惠贞心里有些不自在,但见林柳眼底的怀疑不似作伪,还是开口为她解释道:“陛下别看宋玟表面一副端庄华贵的样子,她实际上是个非常幼稚天真,甚至有些蠢的人,非常容易相信他人。”   就是靠着这个,她屡次算计得手,哪怕最后宋玟成功被狗皇帝厌弃,她都没有一点儿成就感。   “她还非常喜欢孩子,若是陛下相信她的话,其实可以将她安排在教小孩儿的那所女学里面当老师,她肯定可以将孩子照顾得非常好。”   林柳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如何,更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只是从女人的角度出发,听到简惠贞夸奖自己的情敌,有些吃惊。   她笑了笑,道:“若是宋玟真有你说得这么好,她考试合格之后,朕自然会考虑将她安排到第一所女学。”   简惠贞松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之前本就关系尴尬,她能在皇上面前为宋玟解释一句,不过是因为觉得之前对她态度有些差,算是道歉了。   名单确定之后,林柳直接让人将每一张考卷的数量记下来,然后直接送去鹿岁的书肆印刷。   考卷印刷好的第三天,便开始正式考试。   考试内容五花八门,从四书五经、君子六艺到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从早上一直考到傍晚,暂时结束,第二天又继续考。   考试一共十几个项目,便一直考了十几天。   不过因为考生数量少,考试结果倒是出来得很快,一般当天考试结束,第二天就能出结果。   等到考试全部结束的第三天,林柳手上便已经拿到了一份完整的名单。   前朝后宫女眷那么多人,大多才貌双全,除了极个别,最少也参加了两门考试。   不过最后的成绩,就没有那么理想了。   琴棋书画这些才艺成绩达标倒是有不少人,但四书五经这些考试达标的就少了。   而且琴棋书画等才艺考试的结果,还必须与盛蔓亲自出题的那张试卷的成绩相结合,只有两样成绩都达标的人,才能成为第三所学校的老师。   但遗憾的是,加上这一门成绩后,合格的人直接被刷掉一大半。   也是,这些女人在宫里养尊处优的生活,就算与某人生怨,也不会直接撕破脸,只会一边笑意盈盈地与对方姐妹相称,一边暗中下手报仇。   但外面那些小姑娘大多做事直来直往,这些在宫里待习惯了的人反倒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样的人了。   不过就算只是少数,也足够了。   毕竟女学才开学的时候,肯定不会有多少学生,考试合格的这些已经够用了。   看到这个结果,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盛蔓看完名单之后,不仅感叹一句:“简惠贞果然还是简惠贞,只要报名了的科目,基本上都考了第一名,将其他人给压得死死的。若她能参加科举,定然一举夺魁。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   林柳眼里有着淡淡的遗憾。   林如海笑了笑:“虽然如今最缺的是女性官员,但你总不能见到一个优秀的人就想将人往官场带,若是如此,女学还能有优秀的先生?还能教出进士?”   林柳一愣,旋即失笑:“父亲说得对,是我贪心了。”   盛蔓拿着考试成绩继续往下看,然后意外发现,不少考试项目的第二名都出现了宋玟的名字:“若是微臣没有记错,前朝皇后的闺名,就是宋玟?她也愿意报名当老师?”   关键还考了这么好的成绩。   整个名单上,考试项目最多最好的是简惠贞,第二多也第二好的便是宋玟了。   而且宋玟有一个科目的成绩还超过了简惠贞——   盛蔓出题的那套考卷的成绩下面,宋玟得了第一,简惠贞反倒屈居第二。   若是从成绩看,宋玟其实比简惠贞更适合当老师。   林柳想了想,道:“宋玟自己愿意当老师,我们让她当就是了。她在当皇后的时候,名声还是很不错的,哪怕是现在,也没人说她不好。若是她能当老师,也许女学招生会更容易一些。”   前朝皇后当老师,确实是个不错的噱头。   尤其这个噱头还有着非常不错的名声,自然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女学虽然刚刚确定选址,但里面制度也都要确定好。   按照林如海的意思,既然决定设立一个女学祭酒的职位,那么不妨直接照搬国子监的官员结构,也免得麻烦。   林柳一开始也觉得这样合适,但很快,两人就发现此路不通——   女学祭酒当然可以由盛蔓担任,盛蔓也非常愿意担任这个职位。但如果照搬国子监的职位,祭酒之下还有司业,司业之下还有不少官职。   就算将恩科出来的所有女官都安排进女学里面当官儿,人数都还不够。   更何况,林柳根本不可能同意将所有的女官全都塞进女学。   这不是搞笑吗?   若是如此,她直接当女校的校长就好,当什么皇帝?   可若是设立了与国子监一样的官职,最后却将职位交给了几个根本没有参加过科举的人,文武大臣可就有借口大闹了。   但让男人担任女学的官职?   哪怕不涉及朝堂争斗,光是女学的学生就不可能放心将自己的女儿送到女学读书。   所以除了女学祭酒这一个职位外,哪怕照搬国子监的设定,也必须给他改头换面,换上另一个名字,而且必须明确说明,除了女学祭酒这一个职位外,其他职位都只是为了方便管理而设定,并非朝廷官职。   一番争论之后,林柳最后确定,盛蔓这个女学祭酒统管三所学校。其下,每一个学校都设置一个校长职位与副校长职位,因为学生人数少,目前只启用校长一职。   负责启蒙的学校校长,最后定下了宋玟;准备往仕途走的学校校长,毫无意外地定下了简惠贞。   至于最后一所学校,林柳实在挑不出合适的人选,犹豫之后,干脆与林如海商量,想要请贾敏出山坐镇——   毕竟这所学校性质特殊,若是不请一个身份足够压服众人的人当校长,最后只怕会闹出事儿来。   林如海一开始还有些犹豫,但很快他便想通,同意了此事。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要说服贾敏自己同意。   贾敏比林如海还要犹豫。   她不但自己犹豫,还有些担心老太太的想法。   但……   就在她还纠结着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当天晚上贾家就突然传来的消息,贾母病重。   贾敏哪儿还有精力考虑这事儿?连夜带着唯二在家的两个儿子鹤年与猫寿,立刻驱车去了贾家。 第115章   贾敏来的时候, 贾家只有一个满嘴白须的老大夫,她皱了皱眉,赶紧吩咐身边的丫鬟回去拿着林如海的名帖到宫里去请太医。   林如海的名帖还是很有用的, 也就半个时辰的时间,便从宫里请来了一位医术精湛的太医。   贾家上下非常在意老太太, 如今瞧着太医上门,总算松了口气。   只是贾家之前请的老大夫给贾母把脉之后,说的是贾母偶感风寒,这位太医上门后, 却说贾母是中风。   中风可是了不得的大病!   贾敏急得不行,赶紧催着太医给老太太开药。   好在太医在这方面也确实有几分本事,先是拿出一盒银针给老太太针灸一会儿,暂时延缓了贾母的病情, 然后斟酌许久,加加减减地, 约摸一炷香后才终于确定了药方药材用量。   他将药方交给旁边站着的贾珠:“贾大人还请尽快让人将药抓来,再加五碗水大火猛煎, 等只剩下一碗药汁儿之后再熄火。”   贾珠不敢停留,赶紧让人拿着药方去附近的医馆抓药。   煎药这种事儿, 贾府的下人都是做惯了的, 很快就按照太医的要求将贾母的药给煎好了。   喝完药, 也就一盏茶的时间吧, 贾母便醒了过来。   她醒了, 太医才将插在她头上的银针取下。   贾敏立刻来到贾母床前:“母亲,您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有没有什么地方疼?”   她噼里啪啦地问了一大堆。   但……   贾母张嘴之后,却只是发出了几道意味不明的气音。   贾母说不出话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后,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傻眼了。   太医见状皱眉, 伸手拍了拍贾珠的手臂,带着他离开了贾母的房间,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了屋檐下。   刚站定,太医便直接开口:“还是救治得晚了一些。”   贾珠吓了一跳,脸色瞬间变白。   太医叹气之后开口:“老夫也拿不准老太太如今的身体如何,一切都要看今天晚上,老太太喝完药之后,病情是否会有好转。”   贾珠颤抖着双手问道:“若是没有好转……”   太医下意识看了眼还在房中的贾敏一眼,小声开口:“若是喝了药,仍旧一晚上都没有好转,甚至病情加重,只怕你们就要尽快给老太太准备后事了。”   贾珠耳边雷霆炸响,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他虽然侥幸没有被牵连,也因为老太太的缘故没有因为母亲的死亡而丁忧,被皇帝夺情,仍旧可以在朝中为官。但贾珠如今也不过二十几岁,母亲死了,父亲被流放,姐姐死了,家也被抄了。   如今最后仅剩的一位亲近长辈,也……   贾珠此事情绪已经濒临崩溃,屋子里的贾敏同样好不到哪儿去。   好在她身边还有鹤年与猫寿在旁边时不时说几句劝慰的话,又因为不知道贾母病情危险,倒是还能勉强维持情绪,没再贾母面前流泪。   贾母自己却仿佛已经感受到大限将至,发现自己说不出话后,没有害怕也没有难过,反倒冲着贾敏露出了一抹笑。   贾敏看着贾母的笑容,险些泪崩。   醒来不久,贾母就发现自己半边身子不能动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不能动的是左边身体,虽然不能说话,右手倒还能勉强握住东西。   贾母冲着贾敏一番比划,见她一直没明白自己的意思,情急之下,竟然吐出了一个还算清晰的“笔”字。   贾敏会意,赶紧让人搬来一张放在床上吃饭用的小矮几,又让人拿来了笔墨纸砚。   准备妥当之后,贾敏拿着毛笔吸饱墨,亲手放在了贾母的手上。   贾母拿着毛笔,歪歪扭扭地写下几个字——   将鸳鸯叫进来。   之前贾家抄家,许多贾家用不上的,或是违法犯罪了,或是贪墨了贾家金银的下人,全都被发卖了出去,留下的下人大多是忠心耿耿,没有那么多偷奸耍滑心思的。   鸳鸯虽然聪明,但对贾母非常忠心,且早已经发誓此生不嫁,所以即使贾家被抄,她也被贾家人给保了下来。   如今她还管着贾母的私库,虽然没有以前那么多,里面的东西也不比之前的私库昂贵,但相较于如今的贾家,贾母的私库已经是贾家最富裕,也是好东西最多的了。   鸳鸯在贾家的地位,自然也还算不错。   不过贾琏尚在金陵,贾珠性情耿直,贾宝玉“视金钱如粪土”,鸳鸯虽然地位不错,但比起以前在荣国府的时候,倒还在正常范围之内。   如今的鸳鸯变得非常沉稳,许是经历太多,已经失去了做少女时候的天真与活泼,变得沉默而可信。   她走到贾母面前,低头恭敬地看着老太太写字。   贾母见到鸳鸯过来,情不自禁松了口气,然后继续歪歪扭扭地在纸上写到——   【你将钥匙保管好,等我死了,严格按照我的吩咐,将私库里面的所有东西分作十份……】   写到这儿,贾母似乎有些累了,仰头倒在枕头上歇了一会儿。   等她觉得差不多了,又挣扎起来继续写到——   【贾珠、贾琏、贾瑶三人各一份;一份贾环、贾琮平分;一份探春、惜春平分,当嫁妆;宝玉两份;迎春一份,剩下的给敏儿。】   坚持写完这些,贾母便倒在了床上一直大喘气,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旁边的邢夫人探头看到上面的字,眼睛亮了亮,心中满意。   贾敏看得着急又心慌:“母亲您还有大把的时间,何必这么着急地安排自己的私产?这些您留下来养老不是正好吗?”   贾母看着贾敏,微微摇了下头。   贾敏上前:“母亲,您身体一向很好,吃完药肯定能恢复健康,您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躺下休息,不要管其他事了。”   贾母想说,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力量正在以非常快速的,她完全阻止不及的,让她感到恐慌的速度在流失。   但她说不出来,所以只能哀伤地看着贾敏。   贾敏的心脏被巨大的恐慌攫取,对上贾母的眼神,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她张了张嘴,舌头却尝到了一丝丝咸意。   贾敏怔住,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才发现在自己没有发觉的时候,泪水早已打湿了她的脸。   贾母看着这样的贾敏满是心疼,她仿佛回到了母子二人初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候贾敏刚出生,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孱弱得被太医断定几乎不可能活过周岁的小婴儿。   她的哭声细得呀,不仔细听都听不见。   但她与其他婴儿都不同的是,别的婴儿刚出生的哭是干打雷不下雨,而她却是安静地流泪。   当时贾母就想,这孩子长大了一定是个非常安静的姑娘。   后来果然如她所料,敏儿长成了一个安静的小姑娘。   她这一生都与其他人没有太大的不同,但就因为捡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儿,她这一生也就变得与众不同起来了。   贾母敛下眼睑,微微叹了口气,在心里对女儿说了一声抱歉。   然后,她再次提笔,在纸上写到——   【敏儿,我知道小麒麟很尊重你这个母亲,我已经快走了,出了几个孩子,已经别无所求了……】   贾母躺在枕头上,不停地喘着气。   贾敏心绪繁杂,赶紧上前劝慰贾母:“贾家几个小辈都是有出息的,贾珠本就在朝为官,贾琏在江南的生意也做的风生水起,就连宝玉,虽然他不喜欢读书,最近不也开始上进了吗?”   说着回头一看,直接让宝玉站到贾母面前,“宝玉你快给老祖宗发誓,你以后一定会用功读书,参加科举为贾家考回一个功名。”   贾宝玉此时都已经吓傻了,他虽然性格与常人不同,却也不是真的傻,他很清楚,贾母就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靠山,一旦贾母去后,自己定然不可能像如今一般逍遥。   他站到贾母面前的时候,两只眼睛开始发懵,也没听清楚贾敏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贾敏转头看向贾母:“母亲您瞧,连宝玉都已经懂事,知道上进了,您就安心养病,不要再……”   贾母一把抓住贾敏的手,使劲儿摇了摇头。   贾敏正要问,贾母便哆嗦着拿起笔,再次写起字来。   这一次的字比前几次还要歪斜,若是不仔细辨别,几乎认不出她到底是写了什么。   贾敏分辨许久,才认出贾珠两个字。   她正要细看,旁边的鸳鸯开口:“姑奶奶,老祖宗的意思应当是,希望您能求求皇上,请他夺情,不要让珠大爷为了给老太太守孝耽误了三年。”   如今新朝初立,朝中正是官员紧缺的时候,如今在任上的官员都会得到最大的升迁机会,只要是有真本事的人,只要不傻,只要抓住了这次机会,以后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贾珠运气不错,如今正好在朝为官,虽然没有主动去抓这次机会,只要没有掉队,也能跟着这股浪潮往前走。   贾母完全可以想象,只要贾珠不犯错,他迟早能爬上高位。   就算不是三品以上的官员,那也比当初的贾赦贾政两兄弟好太多了,说句光宗耀祖绝对不为过。   可一旦她死了,贾珠就要守孝三年。   三年过去,这次最大的机会就错过了,且再也没办法找回来了。   而且等到三年后,人走茶凉,还会不会有人记得贾珠,会不会有人愿意为了他的起复四处奔走,可都说不准了。   贾母深恨自己病得不是时候,心里焦躁难言。   只是夺情而已,当然没问……   贾敏正要点头答应,却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这样做对珠哥儿真的好吗?之前二嫂去世,珠哥儿就不曾在家守孝,若是……”   若是贾母真的离世,皇上再次下旨夺情,准许贾珠不守孝,贾珠的名声真的不会受损吗?   祖母与母亲的孝期都不守,真的好吗?   贾母恍惚一瞬,似乎才想起王夫人死后,贾珠并不曾为王夫人守孝。   但她都要死了,哪儿还想得到其他更周全的法子?   如今摆在她面前的就两条路,一条就是请贾敏求林柳夺情,让贾珠不错过这次机会,让他靠自己的办法向上爬;另一条便只能是让他守孝,自己求贾敏三年后帮贾珠四处奔走,帮他在林柳面前刷脸,帮他爬上更高的位置。   第二条发生意外的可能太多了,在林柳对贾家上下没有多少好感的情况下,风险太大,不可取。   思考之后,贾母仍是点了点头。   贾敏还想再劝,但贾母看向她的眼神满是哀求。   贾母还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贾敏心中一软,便直接点头答应了下来。   贾母松了口气,又在纸上写了一行字。   这次贾敏是彻底认不出上面的字了。   鸳鸯善解人意,看出她没看懂后开口翻译道:“老祖宗希望加急几位爷们儿分家之后,太太能多照顾一下宝玉。若是可以,希望姑奶奶能求皇上看在大家亲戚一场的份儿上,能赐宝玉一个官儿。不拘大小,让他在这京城不受欺负即可。”   贾敏愣住,转头看向宝玉。   宝玉还没回神呢。   她有些无措地看向鹤年与猫寿,不知道该怎么回绝这个请求。   关于贾珠的请求还算正常,本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儿,她去找小麒麟说一声就是了。夺情这种事虽然少,但每隔几年也都会发生一两次,正巧朝中缺人,让小麒麟下旨夺情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儿而已。   但为宝玉求官,她就不能答应了。   她就算对朝中大事了解不多,也清楚官儿是不能随便求的。   猫寿站在一旁表情严肃,不知道还以为他对贾母生病有多担心,但实际上他此刻已经两眼放空,早已经神游天外,思绪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鹤年倒是一直关注着贾母与贾敏之前的对话,也大约看出来了老太太这是仗着贾敏关心则乱,想要利用贾敏对她的感情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但一来贾母提出来的要求不算过分,二来他瞧着贾母确实眼神开会涣散,似乎真的要不行了,所以一直没有插嘴。   不过贾敏都向他求助了,他若是再不出声好像是不太好?   鹤年上前,将贾母写的字拿起来看了一眼,点头道:“老祖宗确定最后一个心愿是想要请姐姐下旨,赐宝玉一个官儿做吗?”   贾母眼神恍惚一瞬,点了点头。   鹤年耸耸肩:“可以的老祖宗,外孙答应您这个要求。”   贾母没想到鹤年这么容易就答应了自己的要求,眼睛聚光,看向鹤年的眼神都微微发亮。   鹤年笑了笑:“老祖宗以后不后悔就行。”   说完看了宝玉一眼,摇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要他说,宝玉这小子虽然做人不太有担当,还喜欢逃避属于自己的责任,但他脑子确实挺聪明,若是真的将心放在了读书科举上面,未必不能考中进士。   而一旦考中进士,官途也比直接赐官儿更顺利——   最好的例子就是贾政。贾政在工部主事这个职位上待了几十年都没挪窝,除了他本人对做官没天赋之外,还因为他不是正经科举出身。   在绝大部分官员都是科举出身的朝堂上,一个没有参加科举就考父荫拿到五品官职的贾政,显然不会多受欢迎。   而这种不受欢迎,总是会影响到他的官途升迁的。   贾母如今的做法,几乎就是让贾宝玉将其父贾政走过的路再复制一遍,他的未来几乎一眼就望得到头。   但,那又关鹤年什么事儿呢?   虽然这样做对宝玉不好,对林柳却显然是件好事儿。   贾宝玉衔玉而生本就是隐患,他还娶了前朝义忠亲王的女儿,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妻子,若是一辈子都没办法升迁,当然是好事儿啦。   至于贾母提出这个请求,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真正的目的又到底是什么,其实都不重要。   鹤年微笑,重要的是最后的结果皆大欢喜。   贾敏还有些发愣,她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说鹤年,却见鹤年冲着自己摇了摇头:“母亲,姐姐会很高兴答应老祖宗的请求。”   贾敏看看贾母,又看了眼鹤年,最后到底没有说什么。   贾母这个要求得到满足之后,便闭着眼睛躺回了床上,不一会儿,她便呼吸均匀地睡了过去。   见到这样的场景,贾敏本来应该感到高兴的。   但不知为何,她心里却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天色已经黑透了,这个时候,林如海与黛玉也应该一起回家了。按理说,贾敏等人也该回林家了。   但不论是贾敏还是鹤年,都没有回家的打算。   猫寿回神之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干脆找了一把椅子坐在上面继续思考自己在做东西的时候遇上的难题。   中途,与太医谈完话后的贾珠走了进来。   贾敏下意识转头看去,贾珠却只是摇摇头,面色有些难看。   贾敏心里一咯噔,干脆守在贾母的身边,一步也舍不得离开,而且时不时就要伸手去感知一下贾母是否还在呼吸。   若是在呼吸,她便立刻松了口气;若是正好遇上贾母呼吸的空档,她便被吓得面色惨白,赶紧将太医叫过来查看情况,直到再次感受到贾母的体温与心跳,她才能再次平复心情。   一晚上的时间,就在贾敏这一惊一乍的反应中平安度过。   一直到晨光熹微,太阳初升,所有人才暂时放心,朦朦胧胧地打了个盹儿。   可谁也没想到,就是打盹儿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出了事儿。   贾敏迷瞪了一会儿醒来,下意识将手指放到贾母鼻孔下感受她的呼吸,却好一会儿都没感觉,她吓得瞬间清醒过来,伸手一探,贾母脖颈处也没了脉搏跳动。   她吓得赶紧大叫:“太医!太医——”   太医忙不迭地上前,一番检查之后,却只能面色沉重地冲着贾敏开口:“林夫人,请、请你节哀……”   贾敏两眼一黑,当场晕了过去。   又是一番鸡飞狗跳,好不容易将贾敏安置下来,贾珠与李纨夫妻二人又是一番忙乱,不但要赶紧让人采购丧礼上的用品,还得派人通知贾家的亲朋旧友,还要去请和尚道士来诵经……   因为上上下下,各家各处都要贾珠去管,他在忙乱中倒是连伤心的时间都腾不出空了。   林柳很快也得到消息。   她对贾府这位老太君没有多少感情,对她来说,老太君就像是贾敏的一个挂件儿而已,只是因为贾敏,她才会对老太君另眼相看;老太君对她应该一样,对她的所有感情都只是因为贾敏而已。   但老太君去世,林柳还是难得感受到了几分悲伤与怅惘。   不过到底接触不多,这点儿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反倒更加担心贾敏的心理状态。   中年丧母,实在让人悲伤。   不管林家其他人对贾母感情如何,贾敏对贾母的孺慕之情都不是作假,贾母对其他人虽然利用居多,对贾敏也算得上是一片真心。   如今贾母走了,贾敏还不知道该如何难过。   林柳犹豫之后,趁着林如海入宫的时候问道:“父亲,您觉得我有必要这个时候出宫,去送老太太一程吗?”   林如海下意识就要拒绝,贾母的身份地位,还不至于让林柳去送。   但很快,他就想起了贾敏那双哭得通红的眼睛。   犹豫之后,他还是点了点头:“你换身常服,不要声张,等停灵结束准备下葬的时候再去吧。听你母亲说,贾家老太太临死前最惦记的就是贾家的几个孩子,你去之后,我让人放出消息,对贾家以后也有好处。”   林柳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按照贾家的习惯,有人去世,一般都是要停灵七七四十九天后,才会扶灵柩回乡下葬。   七七四十九天的时间,也足以让生活在其他地方的人前来吊唁。   比如,远在金陵的贾琏一家。   按照常理,贾琏身为贾家长房长孙,留在京城的人应当是他才对。但他犹豫贾赦的缘故,在前朝的时候注定无法科举出仕,贾母便放弃了长房一脉,转而扶持了贾政一家,贾珠也取代了贾琏的位置。   后来的新朝初立,贾琏已经没有不能科举出仕的顾忌了,不单单是贾家人,就连贾琏的外祖家,也试着劝过贾琏走科举这一条路。   但贾琏发现,以前不能参加科举的时候,他心里对科举出仕还有几分不甘心,也一直惦记着有机会要科举出仕。可如今科举出仕的机会都摆在他面前了,他反倒觉得,自己完全没兴趣了。   是真的没兴趣,对科举没兴趣,对做官儿也没兴趣。   如今夫妻二人在金陵的生意也慢慢做起来了,不单单是粮食生意,连他之前失败了的食盐与布匹生意也都插了一脚——   不是自己开店,而是找到那些资金短缺却拥有技术的布庄,拿钱参股,他们出技术,王熙凤负责做生意,贾琏则负责人员管理,等生意开始赚钱后,光是分红就是一大笔银子。   贾琏做生意的眼光不行,但在人际往来和人员管理方面倒是有一手,只要是他手下的人就没出错过。   其他合作伙伴见状,本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想法,倒是信任地将手下人的管理全都送到贾琏手上。   他与王熙凤在金陵这边不但能赚钱,还在生意场上得到了无与伦比的满足感,然后再一想到参加科举将要遇上的种种困难,他心里那点儿对科举出仕的执念,瞬间就消失了。   做生意就很好,完全没必要科举嘛。   反正林表妹是皇帝,就算他不能沾光,可他若是真的被人欺负了,找到林表妹告状,她难道还能坐视不理?   贾琏完全不觉得自己遇上麻烦只想到告状,却没想过靠自己的本事反击回去有什么不对——   身边有人可以依靠,为什么不靠?   对此,王熙凤也非常赞同。   至于下一代与林柳关系生疏了,只怕不会受到林柳庇佑?   贾琏早有先见之明,孩子三岁便送去启蒙了。   他自己对科举出仕没兴趣,也不愿去参加科举,那是因为不科举也不会受欺负,但儿子既然没有自己一样的靠山,那自然就只能自己努力咯!   贾琏对此毫不心虚。   不仅如此,他在得知女子也能科举之后,连巧姐都请了一个先生来给她启蒙——   虽然年纪轻轻,贾琏却比谁都明白,靠人不如靠己。   毕竟,当年贾琏将老太太视为唯一的依靠,最后还不是被老太太轻而易举地放弃?   贾琏对老太太的感情非常复杂,有小时天真懵懂时候的孺慕与信任,也有之后被轻易放弃的无措与怨怼。   但这些感情,都在得知老太太去世的消息之后,全部化成了难受。   贾琏捂着胸口沉默许久,回头看向一脸关切地望着自己的王熙凤:“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尽快回京吧。”   王熙凤点点头,凑到他嘴边亲了一下,而后便起身,风风火火地去准备回京的行李了。   因为是回家奔丧,必须一路疾行,免得耽误了时间。   贾琏一家不敢搭别人的大船,只能临时找人租了一艘小船,将行李放上去之后,一家人并寥寥几个伺候的丫鬟小厮,便启程上路了。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第四十六天的时候,回到了京城。   见到贾琏,贾珠狠狠松了口气。   他也不见外,拉着贾琏就开始介绍各处细节与人员往来。   贾琏与王熙凤夫妻本就擅长管家理事,这些年在外做生意又时常与外人打交道,本事比之前不知好到哪儿去了,两人刚回来,原本还显得有些忙乱的贾家,瞬间就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只是贾琏夫妻的三个孩子年纪还小,留在贾家只能交给邢夫人带。   但邢夫人还有个同样年纪不大的儿子贾瑶,贾琏的孩子送过去后,很是与之闹了几场。   邢夫人这个做人奶奶的,半点儿没有照顾孙子的想法,一旦贾瑶与贾琏的孩子闹起来,她才不论是非对错,从来只会让贾琏的孩子让着贾瑶这个叔叔。   孩子受了委屈,自然是要同父母告状的。   贾琏与王熙凤一开始想着,他们这才回到京城本来只是为了奔丧,等过几天就要扶灵柩回金陵,实在没必要在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里面与邢夫人闹起来。   但一次两次还好,孩子闹矛盾的次数多了,王熙凤那暴脾气可受不了,她直接带着丫鬟小厮直接找了上去,对着邢夫人就破口大骂。   邢夫人本就笨嘴拙舌,吵起架来怎么可能是王熙凤的对手?   于是节节败退,被王熙凤骂得个狗血淋头。   从来没怎么在贾家住过的王熙凤,从此一战成名,府中下人对她害怕得紧,只要是她吩咐的事情完全不敢敷衍。   王熙凤见状,愈发自得。   贾琏本就喜欢王熙凤身上这股子鲜活劲儿,如今看着王熙凤的自鸣得意的样子,不禁摇头失笑。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来到了丧礼这日。   贾珠与贾琏商量好了,此次扶灵柩回乡,贾珠有官职在身,就没必要一起回金陵了。但二房必须出一个人去亲眼看着老太太下葬,于是便定下了贾宝玉夫妻二人。   贾宝玉此时仍有些浑浑噩噩,但比起老太太刚去世的时候,已经好太多了,听了两位兄长的话连连点头,没有半点儿异议。   贾珠看着贾宝玉的样子,有一些担心。   贾琏却半点儿没放在心上,只是不管做什么事儿都将他带在身边,让他跟着自己学:“老太太去后,长房和二房肯定是要分家,你与珠大哥上头也没有父母压着,估计要不了多久也会分家。”   “珠大哥在朝为官,我在金陵也攒下一笔家业,我们二人也都有了养家糊口的立命本事,分家之后也不会对生活造成太大的影响。”贾琏看向宝玉,“但你呢?你现在也算是文不成武不就了,虽然老太太分了两份私房给你,可总有坐吃山空的时候。你以后到底是什么打算?到底是科举出仕,还是跟着我去金陵做生意?又或者,你还有其他赚钱的法子?”   贾宝玉回神,看着贾琏苦笑:“我以前活在别人的庇佑之下,总看不清世界的真实,如今乍然失去庇佑,一时如无头苍蝇一般,实在不知去路。”   贾琏看着这样的宝玉,微微叹息:“你对科举……还觉得厌恶吗?我记得你在读书一途上还是很有天分的,不如参加科举?”   提到科举,宝玉便下意识皱眉。   但紧接着,他笑了笑:“等到时候再看吧,我就算想要参加科举,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考上的。守孝三年,三年苦读,我都拿不准自己能否得中。”   贾琏一愣,旋即失笑:“你倒是成长了些。”   不像是之前说的那些话,总让人觉得科举是件多简单的事儿,只要宝玉自己愿意,就一定考得上。   宝玉笑笑,沉默下来。   贾琏拍拍他的肩膀,带着他去招呼客人去了,没有继续深谈。   这一大早,贾家上下便活动起来。   天色刚露出鱼肚白,林家的马车便停在了贾家门口。   林如海与林黛玉上朝去了,要等到散朝之后才能来贾家;贾敏担心贾家几个孩子没办法应付,一大早便赶了过来。   事实上,贾敏多虑了。   若是贾家还是荣国府时期,贾珠与贾琏两兄弟许是还真应付不过来络绎不绝的客人,但如今的贾家,几乎已经没有多少人还愿意与他们往来,虽然仍旧有不少人前来送贾母,但人数到底不算太多。   贾敏与邢夫人、李纨、王熙凤四人招待女眷,贾珠与贾琏则在外面接待男客。   虽然过程中仍旧发生了一些意外,但好在都有惊无险地度过,没有造成不好的结果。   天色很快亮透,确定无人启奏之后,林柳直接散朝。   官员们三五成群地回到自己办公的地方,唯有林如海、季崧与林黛玉走在最后,慢悠悠地离开宫门,然后停在了宫门口,没有再往前走。   过了一会儿,林柳带着春夏秋冬等四个丫鬟,出现在了宫门口。   四人打过招呼,林柳便直接乘上了黛玉的马车,季崧与林如海则乘坐同一辆马车。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很快就停在了贾家门口。   恢复身份之后,季崧与原神武将军府一家的关系也都还不错,冯家如今虽然已经没有神武将军的爵位,但因为帮助季崧,直接被封了一个神武伯的爵位。   如今冯家在京城的地位,比以前可高太多了。   也因为与季崧关系不错,他们也得到了消息,林柳虽然不看重贾家,但对贾家的年轻一辈还是很有感情的。   何况老太太还是皇上养母的母亲?冯家以前与贾家关系也不错?   于是这日,冯唐带着带着夫人与儿子上门吊唁来了。   说来也是巧了,他们赶到贾家的时候,正好撞上林柳等人从马车上下来。   林如海与季崧走在前头,此刻已经下了马车。   林柳先下马车,然后转身去拉黛玉。   冯唐等人过来的时候,见到便是林柳背对着他们,翻身去接黛玉,而黛玉刚从马车里面探出一个的头的画面。   冯唐只是扫了黛玉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反倒看着林柳的背影皱了皱眉——   总觉得,这背影有些眼熟。   冯夫人伸手掐了冯唐一把,威胁地看着他:“你在看什么呢?”   冯唐告饶,解释道:“我只是觉得那位没看见脸的姑娘,背影有些眼熟,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很多次一般。”   冯夫人瞪着他,正要开口,便听冯唐一声惊呼:“陛……”   “嗯?必什么?”冯夫人茫然回头,直接对上了林柳含笑看来的眼神。她吓得双腿一软,险些当场给林柳跪下。   想想以前,林柳还不是皇帝的时候,季崧还是她名义上儿子的时候,她可是真的将自己当做林柳的婆婆啊!   冯夫人面色僵硬,一想到自己以前做的事儿,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谁给你的脸,竟然敢做皇帝的婆婆?   林柳却很喜欢冯夫人,毕竟当初冯夫人对自己是真的好。   只是她瞧着,冯夫人看到自己后,表情似乎有些不对?她正要上前,却被黛玉拉住:“姐姐,我们还是先进门吧。您在门口站得越久,被人认出的可能就越大。”   林柳一怔,转头冲着冯唐一家点点头,便先一步进了贾家。   黛玉与林如海等人赶紧跟上。   冯夫人转头与冯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唯有旁边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冯唐,视线落在林黛玉身上,看一眼,不好意思地避开,又看一眼,又避开……   冯夫人看得又气又笑:“跟个傻子似的!”   眼瞧着林家人的背影都要消失在贾家门口了,冯紫英赶紧开口:“父亲母亲,我们还是赶紧进去吧,站在门口挡路。”   冯唐没好气地瞪了冯紫英一眼,到底没有在贾家门口训斥儿子,而是带着夫人一起进了贾家。   冯紫英跟在后面,想到刚才见到的画面,不由一阵心神荡漾:许久不见,林姑娘比以前生得更美了,气质也更出众了。   可惜,她身份也更高了。   冯紫英微微叹气,也不知道自己要爬到什么样的高度,才够资格上门提亲。   ……   贾母的丧礼办得不算盛大,但没有出现一点儿纰漏。   何况,林柳还亲自前来吊唁?   贾珠贾琏等人见到林如海的时候,还只是觉得感动,但等见到林柳的时候,一个个就像是受到惊吓一般,扑通扑通地往下跪。   林柳吓了一跳,赶紧让人起来。   一直安静不语的邢夫人推着自己的儿子贾瑶往林柳跟前儿凑:“说来你能出生,还多亏了陛下,你合该好好谢谢陛下才是。”   贾瑶仰头望着林柳,一本正经地说了句“谢谢陛下”。   林柳一愣,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贾瑶有些怕生,嗖一下就回到了邢夫人身边,将脸埋在了邢夫人的裙摆件。   林柳愣了下,失笑。   这个小变故打破了现场略显凝滞的氛围,其他人再面对林柳的时候,态度都要放松许多。   紧跟着,林柳先去灵堂为贾母上了一炷香,然后又见了贾珠贾琏两兄弟的几个孩子,见完之后,才乘上马车离开贾家回了皇宫。   林如海等人则留在贾家,安排后面的事儿。   虽然要将贾母的灵柩送回金陵,但贾琏与贾珠商量之后,觉得为了少跑一趟,还是趁着大家都在京城的时候,将家给分了为好。   正好林如海也在,也不需要另外再去找仲裁人。   贾珠与贾琏各自都有自己的事业,贾宝玉又向来有几分“视金钱如粪土”的气魄,所以这场分家虽然有些哀伤,但也还算顺利,并未发生什么需要掰扯的事情。   贾家的宅子按理说应该留给贾琏,但贾琏准备回金陵,下次再回到京城只怕就是几个孩子回京赶考的时候了,十几二十年的时间,他都不会在京城住。   而房子久不住人,坏得会非常快。   所以贾琏干脆与贾珠商量,让贾珠支付贾琏一笔银子,这宅子便直接给了贾珠一家。   贾珠与贾琏之间小时候没怎么相处,之后天南地北的更是没怎么见面,两人说是兄弟,其实关系有些生疏,何况以后也不住在一起,分家对两人来说都很好。   但贾珠与贾宝玉两兄弟显然与贾珠贾琏的情况不同,他们不但是亲兄弟,以后也都会住在京城,其实短时间内不分家也没什么问题。   只是贾宝玉想到贾琏之前同他说的话,犹豫之后,还是主动提出了分家的想法:“就是现在不分家,以后也还是要分的,不如现在分了干净。 ”   贾珠犹豫之后,还是点了点头:“分产不分家吧,宝玉你现在也没个正经的营生,若是彻底分家,光是买房和家具那些都是一大笔开销,等你以后生活稳定,再彻底分家。”   宝玉本想拒绝,贾琏在一旁开口:“宝玉你也成亲一顿时间了吧?许是过不久,你妻子就要怀孕了。若是你现在搬出贾家,你妻子怀孕之后让谁来照顾?你身边也没有懂女人怀孕的下人不是?”   宝玉虽然有些混不吝,但是体贴妻子的,于是点了点头。   贾珠与贾宝玉之间更容易分,很快就将所有财产都分得一清二楚,没有半点儿含糊的地方。   家分了,贾琏也要启程了。   林如海与贾敏夫妇亲自送贾琏一家,以及贾母的灵柩登上了船,又亲眼看着船扬帆起航,消失在自己眼前,这才转身乘上马车,回到了林家。   次日,林柳微服出宫为贾母吊唁一事便传了出去。   其他人对贾家的态度不说来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却也比以前热情了许多。   但由于在外行走的只有贾珠一人,且他为了守孝不得前去酒楼茶馆儿等娱乐场所,所以贾家上下对外界的态度转变感受得倒是没有那么明晰。   但不管如何,至少态度是真的变了。   贾家因为老太太的去世,反倒得到了好的转变,贾敏在老太太去世之后,倒是有些萎靡不振,足足一个月都没缓过来。   林如海见状不对,再次提起请她到第三所学校当校长的提议。   贾敏眼眶通红地看着林如海,微微有些不满:“如海,我还要为母亲守孝三年。”   林如海坐到她旁边:“也不是然你亲力亲为地做事儿,只是暂时挂名而已。而且女学现在还在建设当中,开学时间也定在明年殿试之后,你完全不必担心。”   看着贾敏的样子,林如海微微叹气,“你现在的精神状态不太对,不能再任由自己沉湎于母亲去世的悲伤之中了,你得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不要那么难过。”   贾敏也知道自己精神状态不对,有心想要改变,但每次一做其他事,心里的悲伤就涌上心头,让她完全没有做事的动力。   听了林如海的话,她有些犹豫。   林如海赶紧劝道:“女学的地位在小麒麟心中非常重要,也是她第一个提出想要请你当校长的,你难道真的想要拒绝小麒麟的请求吗?”   贾敏思考许久,到底还是点了点头:“我尽量努力吧,不过不要对我抱有太大希望,我除了管家和写诗,几乎什么也不会,不一定能将学校管好。”   林如海笑笑:“你放心,这所学校与其他两所不同,你只需要时不时到学校皇上一圈儿,在学生起纠纷的时候帮忙调停,除此外并不会有太多事务。”   贾敏微微松了口气,点头应了下来。   女学的校长与老师刚刚敲定下来,工部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   经过多番实验,工部终于找出了最好的水泥配方。工部官员用配方配出来的水泥修了一条路,干透之后果然坚硬如石,且表面光滑细腻,哪怕是下雨,走在上面也完全不会弄脏鞋子。   烧制水泥是要石灰石的,而且需要煅烧。   工部在拥有配方的前提下,还是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才将水泥配出来,正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炉子。   后来还是有人提议,直接用煅烧武器的高炉煅烧石灰石,才得到了一分成品。   但煅烧武器的高炉都是有定数的,就算同为工部官员,也不能强占其他人负责的高炉,所以只能重建。   等到高炉建好,水泥才得以大批量地生产出来。   既然水泥可以大批量生产了,水泥坊自然也要建造起来了。 第116章   林柳先是让人给姑苏的鹿岁送了一封信通知此事, 然后才与林如海、季崧,并工部负责水泥的官员商量,最后敲定了在哪些地方建造水泥房。   当然, 最先建造水泥坊的城市,当然还是京杭大运河这一路的码头城市。   毕竟,鹿岁可是早早定下了第一条路。   水泥坊直接归于工部管辖,按理应当将水泥房的事情直接交给工部尚书负责。但此事事关重大,工部尚书并非林柳心腹,她担心出什么意外, 于是直接将此事交给了季崧负责。   但季崧不是专业人员,林柳犹豫之后,让他将猫寿一并带上了。   猫寿接到消息的时候, 还沉迷在自己的小世界当中——   因为要赶着明年的科举,所以猫寿最近大多时间都用在了读书上, 恰好最近又从海外洋人那儿得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所以最近一旦有空便钻研其中,几乎没有空闲的时间。   听到自己很可能之后好几个月都要奔波在外,猫寿下意识就选择了拒绝。   但等知道水泥这东西后, 猫寿很快来了兴趣。   他看着季崧, 一脸好奇:“水泥真的像是你说的那么有趣?还有你说的高炉, 温度真的有你说的那么高?”   水泥还是其次,那高炉若是温度真有那么高, 他科举之后一定要想办法去工部任职, 这样他以后能做的东西可就太多了。   季崧没想到猫寿对外出没兴趣,对给他做副手没兴趣,对提前感觉一下当官儿也没兴趣,反倒是在听到水泥的效果, 以及高炉可以煅烧金属和石头之后,立刻来了兴趣。   他笑了笑,点头确认:“你若是不相信,可以到工部去参观。煅烧武器的高炉工部一直都有,还不止一个;水泥也在前段时间实现了大批量生产,如今工部的路面都已经全部铺上了水泥,走在上面平坦稳定,半点儿没有起伏颠簸。”   季崧还想再说,猫寿一把拽着他就往外面走。   他吓了一跳:“猫寿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工部啊?”猫寿一边走一边答,完全没有回头的意思,“你之前不是说了,可以到工部去参观水泥和高炉?”   季崧一愣,旋即失笑:“你不用着急,水泥路面与高炉都在,又跑不了。”   “我想快点儿见到啊!”   ……   等到亲眼见到水泥路面与高耸入云的高炉,猫寿长大嘴巴,整个人眼睛都亮了:“我之前有好多东西想做,都因为材料不够而只能放弃,若是可以到工部任职……”   他瞬间回头,“明年科举之后,我能越过翰林院,直接到工部任职吗?”   季崧看着猫寿,脑子里却想起林柳对林家几个弟弟妹妹的包容,不由失笑:“若是你提前与你姐姐说了,她应当会答应你的要求。而且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她应当非常看重你会的那些所谓的‘奇淫巧技’,你与工部还挺适配,指不定小麒麟本来就打算将你分到工部也说不定。”   猫寿的眼睛刷一下就亮了:“那我明年一定要考上进士!”   他原本读书只是因为自己是林家人,而作为林家人,科举出仕仿佛是必须要经历的一件事。   但只是责任,他自己对科举出仕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与动力。   可如今,猫寿一下子就找到了科举出仕的动力——   工部,我来了!   ……   看着猫寿一脸傻笑的样子,季崧无奈摇头,只觉得林柳最小的这个弟弟有些傻乎乎的。   他看了眼高炉,笑道:“那你愿意跟着我去建造水泥坊吗?”   猫寿点头:“可以,我也想要看看,这样的高炉到底是怎么建造起来的。若是可以,我也想在自己家建一个。”   季崧瞬间:“……这不太好吧?”   在自己家建一个?这想法也太天马行空了。   “不可以吗?”   “这高炉可以锻造武器,占地面积还大,你觉得呢?”   猫寿一脸遗憾:“好吧,我试试能不能在不影响高炉煅烧温度的前提下,将高炉改造地小一点儿。”   最大的问题难道不是高炉可以锻造武器吗?   季崧愣了下,旋即失笑。   倒是他狭隘了,以林柳对林家人的信任,若是猫寿真的可以将高炉改小,然后在家里建造一个,她许是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   ……   既然猫寿已经答应,两人很快就带着工部的匠人,启程离开了京城,开始在京杭大运河一带的城市建造水泥坊。   只要将水泥坊建造起来,便能就地取材煅烧配比水泥,能大量减少在运输上面消耗的时间与金钱。   与此同时,得到消息的鹿岁也进京了。   他上次在京城留的时间还算长,但也只是为了更好的操控舆论而已,在事情结束之后,鹿岁便马不停蹄地回到了江南。   因为太过着急,他还被赵史氏毫不留情地怼了。   但鹿岁半点儿不介意,向赵史氏表达感谢之后,便赶紧将生意接过来,梳理一遍后再次沉浸其中。   这次离开江南,鹿岁放心不下其他人,只能再次去请赵史氏。   赵史氏毫不留情地将鹿岁怼了一顿。   鹿岁也知道自己上次动作有些冒犯,于是任由赵史氏发作,半点儿不敢回嘴。   赵史氏骂够了,哼笑一声,到底没再和他计较。   鹿岁这才带着人去了京城。   刚到京城,他便直接进宫找到林柳:“水泥真的可以大批量生产了?姐姐信件上没有说清楚,我有些疑惑……”   “暂时先不要问,”林柳笑道,“我直接带你去工部,到了你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鹿岁咽下已经溜到嘴边的话,眼巴巴地看着林柳。   林柳哈哈大笑:“不要着急,等我换一身常服,再让人通知父亲与其他官员,这样的好东西,可不能藏着掖着,总是要让朝廷官员知道,以后推行的阻力才会更小。”   鹿岁调整了一下呼吸,乖乖点头。   林柳让从大去通知朝廷各部官员,自己则去换了一身常服出来。   然后,便直接带着鹿岁前往工部。   其他官员已经来到工部,此事正乌泱泱地站在一起,瞧着场面相当壮观。   朝廷六部,工部在其中向来是最不起眼的,以前别说是这么多官员齐聚工部了,就算一两个其他部门的官员来工部的画面,那都是非常少见。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水泥。   不单单是将实现了水泥增加产量的工部官员与匠人,其他工部官员才在水泥地面上,同样骄傲地挺起胸膛,一脸的与有荣焉。   其他官员看得好气又好笑,但也并未乱说话,而是一脸新奇地在地面上走来走去,就像是得到了玩具的小孩子一样,仔细地感受着与往日完全不同的感触,玩得不亦乐乎。   等到林柳与鹿岁相携而来,所有官员才停止了动作与说话,纷纷低头山呼万岁。   林柳赶紧将人叫起来,然后一脚踩在了水泥地面上。   再次感受到这熟悉的触感,林柳心情复杂难言。   但很快,她便调整了情绪。   林柳走到林如海身边,笑着问道:“父亲觉得这个水泥如何,若是产量跟得上,可否推广全国,将全国各地的道路都铺上水泥,联通四方,交通八达?”   林如海笑着点头:“自然是可以的。”   其他官员听到林柳的话,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说实话,林柳登基之后的种种举措,其实还是挺容易猜到的——   提高女子地位。   她之前的一言一行都毫不犹豫地传达出这个想法,并为此付诸行动,且完全不惧被人猜到她的目的。   还想要在朝做官的官员大多已经知道并接受了这一点,就算心里还有其他小九九,也并不打算与林柳硬碰硬,而是想在私下搞小动作。   但不管是谁,心里其实都已经对林柳这个登基不久的女皇帝,留下了一个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印象——   这个女皇帝是女人的皇帝,而不是所有百姓的皇帝。   她只会为女人做事。   所以哪怕见到了水泥,所有官员也并未与全国铺路联系到一起,而是在猜测,皇上可以用水泥怎么给女性提高地位。   但事实却是,女帝毫不犹豫地提出了,要用水泥修路,且打算将水泥路铺满全国各地。   这可不仅仅只是对女性有好处,对所有人都是天大的好事。   一旦交通发达,花在路上的时间大量减少,商人定然愈发活跃,全国各地的特产也能卖钱,老百姓的生活也会得到提高……   在场官员都不傻,很清楚此事若是真的让林柳做成了,便是完全不下于如今正在发生的,推广土豆与红薯的这两种高产作物的功绩。   粮食是根本,只要粮食足够,国家人口一定会迎来一个爆发性增长的阶段。   皇上发现并推广全国,定然会青史留名。   不但是皇帝,就连负责推广红薯与土豆的林松(龟龄),也定然会在历史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名字。   文治武功,几乎是每一任帝王的终极追求。   青史留名,几乎是文人的最高理想。   武功虽然没有,但文治,林柳这位女帝却在登基不到一年的时候,便已经稳稳当当地拿到了手中。   而被她信任的林松,同样没多大困难,就达成了青史留名的成就。   说实话,在场官员心里都酸得不行。   但没办法,谁让他们不是林柳的心腹?不是她的弟弟?   土豆红薯存在了那么多年,在场官员不但自己尝过,甚至还曾吃到过,可谁让他们自己不曾发现土豆与红薯的高产量,以及可以作为主食替代的可能?   所以虽然有人心里发酸,可他们也只能发酸,而不能做其他事。   但现在,摆在他们眼前就有一件非常大的功绩——   水泥修路。   所有人摩拳擦掌,想要从中分得一杯羹。   就算只是参与其中,只要能在史官的笔下留下一个名字,那也是祖坟冒青烟,是天大的幸运了。   但……   林如海还没说话,户部尚书便就毫不犹豫地泼了众人一盆冷水:“皇上想要在全国各地都铺上水泥路,微臣知道这是因为皇上爱民如子,见不得老百姓因交通不便而受苦而陷入贫苦之中,但皇上,国库里面没有多少银子了。”   许多官员失望地瞪大眼睛,若是国库没钱,就算水泥铺路的主意再好,只怕也只能放弃了。   虽然修路是好事,但若是为此劳民伤财,掏空了国库,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林柳看向户部尚书:“朕怎么记得,国库里面还有几千万两白银的库存?”   毕竟她在登基之后,抄了那么多豪门权贵的家,若是没攒点儿家底,她就要怀疑户部的官员是不是将那些银子给贪污了。   户部尚书理直气壮:“户部虽然有这么多的库存,但若全部投进修路当中,仍是杯水车薪。就算最后还能剩下一些,一旦遇上需要国库应急的时候,怕是会引发不好的事情。”   什么不好的事情?当然是民变!   林柳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户部尚书并非不愿修路,而是觉得修路定然耗费颇大,容易将国库掏空。   简而言之,因为户部尚书不了解水泥的造价,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水泥价格昂贵,只是修一条路还好,若是想要在全国各地修路,国库承担不起。   并非真的没钱。   林柳笑了下,并未生气,反倒因此对户部尚书多了几分好感。   任何情况下,将国库掏空都是一件非常不明智的事情。   户部尚书在以为水泥价格昂贵的情况下,哪怕得罪自己也要阻止她在全国铺路这一计划,也是真的尽忠职守了。   不过在没弄清楚情况的时候,就贸然猜测水泥的价格,实在不是一个好习惯。   她笑了笑,让工部尚书过来:“工部尚书全程负责水泥的锻造,应当对水泥的成本十分了解?你来说说看,若是全国铺路到底需要多少银子。”   工部尚书站出来,额头冷汗直冒,两腿战战兢兢。   林柳看着工部尚书的样子,眯了眯眼:“工部尚书不会想要告诉朕,你对水泥造价几何完全不清楚吧?”   工部尚书噗通一声跪倒地上:“陛下、陛下饶命,微臣、微臣最近家中母亲生病,整日精神恍惚……   “你渎职还有理了是吧?”林柳大怒,“来人,将工部尚书带下去严查,看他所说是否属实,若有丁点儿不实之处,直接抄家,摘了他头顶的乌纱帽!”   工部尚书吓了一跳,没想到林柳这么轻易就罢免了他,立刻想要求情。   旁边的侍卫却直接上去捂住他的嘴,直接将人带了下去。   原本热闹不已的工部,瞬间寂静无声。   林柳转头看向其他工部官员:“负责水泥的人是谁?”   话音刚落,一老一少两位官员出列。   老的那位一直弯着腰,完全不敢直视林柳的眼睛;年轻的那个见状,赶紧开口回答:“回皇上,水泥的主要材料非常廉价,几百斤原材料也要不了半两银子,就算加上煅烧成本,也不过将将一两而已。可几百斤的水泥,却能修出一条几百米的路。”   毕竟修路又不是全部用水泥,还要用石子儿和沙子。   而石子儿和沙子,价钱更低。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但是……”年轻官员小心地看了眼林柳,“水泥虽然成本很低,运输也还算容易,可想要将水泥运送到去全国各地,成本价只怕就要上去了。”   运输成本也是成本,总不能只看到原材料成本,而忽视在路上的消耗不是。   林柳笑笑:“所以朕并不打算让朝廷修路。”   她看向鹿岁,将两人之前商量出来的,让商人认捐一条路,甚至可以拿钱买一条的命名权的办法甩了出来。   “按照这个办法,朝廷只需要在合适的地方建造一个生产水泥的水泥坊就够了。到时候不但不会花钱,也许还能赚上一点儿。”   鹿岁笑着开口:“草民已经认捐了从京城到姑苏的这条路,并打算花同样的价钱,获得这条路的命名权。还希望各位大人给草民一个机会,并不需要朝廷出钱,草民自掏腰包,只需要在道路的两端与中间分别立一个石碑,写上草民的名字,捐献的银两,以及道路的名字就够了。”   所有官员倒吸一口凉气,他们虽然不知道从京城到姑苏的距离有多远,却知道京杭大运河有多长,将近一千八百千米的路程,若是修路,哪怕只修到姑苏,怕也会达到两千千米吧?   这么长一条路,他一个人就认捐了?   别说是其他人了,就算是林如海听到鹿岁的话,也不由瞪大眼睛,觉得他在瞎胡闹。   但转念一想,鹤年只是写话本儿,都能赚到几十万两的银子。而他能赚这么多的钱,正是因为鹿岁的种种操作。   而鹿岁自己的生意,早已经做遍了全国各地,每年的进项只怕都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指不定鹿岁自己一个人赚的钱,都快要超过林家几代人的积攒。   若是如此,他豪气冲天地认下这条路,也在常理之中?   林如海张了张嘴,突然发现自己的几个孩子,都已经成长到了让他都忍不住惊叹的地步。   林家有后如此,实在幸运。   认捐,取名……   别说是那些商人了,就算是在场的官员也有些蠢蠢欲动。   但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家底,除了极个别,一个个也只能无奈放弃。   不过林柳提出来的办法,却得到了一致赞同。   哪怕是一开始反对修路的户部尚书,听到这个办法后也是两眼放光,恨不能立刻让水泥坊开遍全国各地,让水泥路也修遍全国各地。   事情谈妥了,其他官员都生出了别的心思,想要离开工部了。   虽然知道自己的家底不能与鹿岁相比,无法认捐一条两千千米长的巨无霸水泥路,但在老家或是京城认捐这么一条路,当某一个地方留下自己的名字也是非常不错的想法。   不少官员都打着这个主意,想要尽快回家筹措银子。   鹿岁却在看完水泥之后,张了张嘴,有些疑惑地开口:“姐……皇上,您之前与我商量的时候,不是曾经提到过一种有轨马车?”   有轨马车不但速度比正常马车更快,而且能搭载的人与货物也比寻常马车多了一倍。   若是增加马匹,同时扩大车厢,这个数字甚至还能增加更多。   有轨马车是的在英国盛行几十年,一直到电车与汽车出现才被取代,最后退出了历史舞台。   但在电车与汽车出现之前,其在速度与运货方面的优越性,自然无可取代。   鹿岁看重的,本就是水泥路面加上有轨马车后的速度。   林柳转头看向那位年轻官员:“朕记得有轨马车的设计图与水泥配方是一起交给你们的,如今怎么只见到了水泥,有轨马车呢?你们难道没有造出来?”   年轻官员看向旁边年纪更长的那位,小声开口道:“工匠觉得有轨马车太简单了,只需要在路上一条轨道就够了,所以不曾研究。”   林柳表情顿时阴沉下来:“哪一位工匠觉得有轨马车没难度的?你将人叫过来,朕倒是想要问问,有轨马车的轨道,到底是嵌如道路,还是浮于表面?轨道材料准备用什么?价钱几何?能用多久?到底是定时更换,还是坏了再换?若是定时更换,又由谁去更换?”   年轻官员下意识看向身边老人,表情相当纠结。   旁边那位官员脸色发白,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汗水一颗一颗地往下落,很快就打湿了一块地面。   但林柳毫不动容。   工部向来没什么油水,也没什么实权,所以工部的官员就算想要贪污犯法,也没能力。   所以之前严查官员的时候,工部反倒是官员留存率最高的一个部门。   但前朝官员留存率太高的后果,林柳如今已经看到了——   工部的官员贪污违法的倒是不多,可摸鱼懒散的人却成打。瞧瞧吧,上到工部尚书,下到一个项目的负责人,一个个的全都跟废物一样,一问摇头三不知,还不如一个明显只是刚入工部不久的年轻官员负责。   林柳转头看向领头侍卫,对方会意,直接上前将人带走。   林柳看向年轻官员:“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官员有些惶恐,但还是尽量冷静地回答了林柳的问题:“微臣刘宇明,刚入工部三年,只是一个普通主事。”   林柳点点头:“朕看你刚才表现,你仿佛有话要说?”   刘宇明不敢隐瞒,赶紧开口道:“回皇上,因为觉得有轨马车有趣,所以微臣私底下让家里养着的工匠,试着做了一架有轨马车。马车在郊外庄子,行驶速度是如今马车的三倍还多,若是用木头,造价便宜,但损耗会比较大,估计一两年就必须更换木制轨道;若是用铁,则使用更久,可一旦落雨就会生锈,使用寿命反倒不如木制。”   说完他回忆了一下林柳之前的问题,然后按照顺序一一回答了林柳的疑问。   林柳听完,这才满意。   她看向鹿岁,笑道:“听起来如何?需要在水泥路上加上有轨马车吗?若是需要,这有轨马车的损耗只怕又是一大笔钱。”   鹿岁笑着点头:“当然需要。轨道损耗的材料钱,我出。只是这样做未免太麻烦,不如草民直接交给朝廷一笔银子,由朝廷负责定时更换轨道?”   林柳看向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眼睛都亮了:“可以可以,朝廷最不缺的就是人手,只要林公子银钱到位,您那条路的轨道绝对不会出问题。”   鹿岁笑着回道:“大人放心,在下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只要朝廷将那条路维护好了,在下的银子绝对不会少半厘。”   两个之前从未见过的人,因为一笔生意,顿时谈笑风生起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人之前就认识。   林柳觉得好笑,转头看向林如海,果然见他一脸无奈地摇头。   此事就此定下,对认捐道路有兴趣的官员,回去后也都开始思考自己应该在什么地方认捐一条路更划算。   一番商量之后,最后定下的基本都是老家的路。   一来老家经济不如京城发达,有钱人家不必京城多,认捐道路的人自然也少。若是他们在老家认捐一条路,自然更容易得到乡民的感激,对自己的名声也更有好处。   敲定认捐道路的名字后,这些官员便找到工部,想要提早占坑。   林柳到工部去了一趟,工部直接少了两位官员。   这带来的结果是非常惊人的,工部剩下的官员全都像是被人上了发条的机器人,瞬间对工作充满了热情,整个工部的氛围也一改之前的闲散,变得热火朝天。   可问题是,户部尚书与左侍郎都已经被林柳给罢免了,右侍郎又被林柳直接派去修高炉去了,如今的户部根本就没有一个主事人。   这些官员兴冲冲地来,却只能败兴而归。   林柳得知此事后,想了想,直接道:“那个叫做刘宇明的做事认真负责,也很有探索精神,直接将他提到左侍郎的位置吧。朝中官员若是有人想要认捐道路的,全都到刘宇明那儿去报名。”   说完让人起草了一道圣旨,彻底将刘宇明的官职落实。   刘宇明原本只是从五品的主事而已,如今一跃成了左侍郎,着实让不少人艳羡。   可若说嫉妒的,倒是一个也没有。   当时的情况谁都知道,也清楚若是当时皇上将自己叫出来,只怕也没办法回答得那般仔细且有条有理,甚至很有可能,他们也会如之前的工部尚书以及左侍郎一样,一问摇头三不知。   到时候别说是升官儿了,只怕头顶的乌纱帽都要丢了。   认真说来,他们还应该感谢刘宇明才是。   刘宇明一开始还有些害怕,但很快就冷静下来,直接将此事当做了自己的历练,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做好了。   因为他态度认真,又刚刚在皇上面前露了一次脸,所以几乎没人敢在这种时候闹事儿得罪他。   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   没多久,刘宇明便拿着名单求见皇上。   林柳愣了下,想起刘宇明是谁,忙让人将他请进了御书房。   刘宇明进门行礼之后,直接将名单递给了林柳。   虽然不是表格,但刘宇明记录得简洁明了,一目了然,完全不像是其他官员写的那样,乱七八糟的辞藻堆砌了一堆,想要从中找到自己需要的内容还必须花时间阅读。   看完之后,林柳满意地点点头:“你以后递上来的奏折报告等全都这样写,不要写一些乱七八糟的无关内容。”   刘宇明自然点头答应。   林柳看完之后,便将奏折直接放到旁边:“你还有其他事情要汇报的吗?若是没有,就先退下吧,朕还有其他公务要处理。”   刘宇明犹豫之后开口:“微臣确实有件事想要同皇上汇报。”   见林柳看过来,刘宇明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户部的江主事与吏部的周主事来自同一个地方,两人其实是同乡。但因为两人都想在老家修路,所以发生了一点点小冲突。”   林柳一愣:“两人都想在老家修路,所以吵起来了?”   刘宇明犹豫着摇了摇头:“没有吵架。”   看中了同一条路的两人到底都是当官儿的,因为是同乡,以前的感情也不错,所以当发现彼此都想要在老家修路之后,虽然难免起了争执的,但两人只是吵了几句便很快就找到了解决办法。   林柳再次拿起刘宇明递上来的奏折,找到周主事与江主事二人的名字,发现他们之后竟然写的是同一条路。   认真一看,才发现两人合资修建同一条路,原本只打算修十公里而已,两人的钱凑到一起后,干脆修了一条长达二十公里的路。   这倒是很不错的一个主意。   两个人合资修一条更长的路,不但名声传得更远,修路也比一截儿一截儿地更方便。   林柳笑了笑:“以后可以将此事宣传出去,若是有人想要认捐一条路,自己的钱却不够,完全可以像这两位官员一样,凑钱修路。”   刘宇明闻言点头,将此事记在了心里。   他求见皇上本就只是为了这件事而已,说完也就走了。   林柳看着名单,陷入了沉思——   若是差钱的,当然可以按照这样的法子解决问题,也算是皆大欢喜。可那些商人最不缺的就是钱,若是与这两位官员一样,想要修同一条路,起了争执可怎么办?   难道,拍卖?   鹿岁知道之后,竟然与林柳想到了一起:“若是两个商人都想要修同一条路,而且争执不下,直接让他们自己叫价,谁出的钱多,就将那条路让他认捐也就是了。”   林柳失笑:“你倒是与我想到一出去了。”   此事本来也不算太难,拍卖的办法也容易想到,于是就这么定下了。   至于相关的负责人?户部尚书做事严谨认真,且一心为朝廷考虑,直接将此事交给他负责也就是了。若是不放心,还可以将刘宇明送过去给他当副手。   虽然指接触过几次,但刘宇明的性子林柳已经有些了解——   这就是做事儿一根筋,性子也有些古板的官员。   关键还不差钱。   否则他就算对有轨马车感兴趣,怕也根本没钱没地方做实验。   将这样的人放在户部尚书身边,也是给他上了一把枷锁,就算遇上了诱惑,也无法成行。   季崧带着猫寿,以及工部的右侍郎乘船一路向前,很快就到了敲定的第一个需要建造水泥坊的地方。   在当地官府的支持下,水泥坊的宅子很快就盖好了。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难题——   高炉的建造。   右侍郎这次离开京城,其实不是自愿的。只是他这个人做事古板,还不怎么会做人,所以在工部受到了一些排挤。   再加上工部有名有姓的几位官员当中,真的对高炉有足够了解的,也就只有他一个人,所以在林柳说要将水泥坊的事情交给季崧负责,但需要工部出一个人负责技术指导的时候,他便被尚书与左侍郎一起推了出来。   不过右侍郎做事认真,虽然出来的时候心不甘情不愿的,但真正做事儿的时候,他便瞬间变脸,整个人的气势都提起来了。   季崧见到这样的右侍郎,吓了一跳。   毕竟他之前还以为,真到了右侍郎负责的部分,他许是会消极怠工呢。   没想到,与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正要与猫寿感叹一番,却发现猫寿在右侍郎的神情大变之后,两只眼睛瞬间黏在了他身上,直勾勾地看着对方,若非知道猫寿是对高炉的结构感兴趣,季崧几乎就要以为,猫寿这是喜欢上一个糟老头子了。   季崧无奈地摇头,这些搞技术的人,都这么奇怪的吗?   但此时此刻,不论是猫寿还是右侍郎,都已经完全注意不到其他,两人的所有心神都放在了高炉的建造上。   右侍郎在工部待了几十年,对高炉的结构早已熟稔于心。   早在船上的时候,他便已经将高炉的结构画了出来。既然准备造高炉了,他自然直接将的图纸拿了出来。   猫寿迫不及待地凑到了右侍郎身边。   右侍郎之前得知猫寿过来是帮忙的,心里就老大不得劲儿,如今见他还敢往自己身边凑,心里也生出几分为难的想法。   他直接将图纸放到猫寿面前,指着其中一个结构开口:“你知道这是什么,需要怎么建造吗?建造这个地方的时候,有什么细节需要注意的,若是出了错又会造成什么影响?”   他噼噼啪啪地甩了一大堆问题出来,然后略带挑衅地看着猫寿。   虽然有以大欺小的嫌疑,但右侍郎最讨厌的便是自己没本事,还非要在自己不了解的事情上插一手的人。   猫寿既不是匠人,又不是工部官员,右侍郎理所当然地将其当做了他最讨厌的那种人。   他以为自己这么问过之后,一无所知的猫寿定然会羞愧地败走。   但事实却是……   猫寿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右侍郎,然后一字不差地,将他刚才问出来的问题又问了回去。   右侍郎皱眉,以为猫寿是在挑衅自己。   刚转过头,就对上了猫寿瞪得溜圆的一双猫曈,里面盛满了要将人灼伤的旺盛求知欲:“……”   右侍郎年纪不算大,但已经是一个五岁小孩儿的爷爷了。   对上猫寿那双澄澈透明的,比自己五岁小孙子的眼睛还要可爱的眼睛,右侍郎忍不住捂住胸口,哎哟哟,实在遭不住!   他有些别扭地看了眼猫寿,撇嘴:“都说我看不懂人眼色,老夫瞧着,这个小子比我这糟老头子还不会看人眼色呢。”   虽然嘴上嫌弃,虽然觉得自己就算说了,猫寿也根本听不懂,但右侍郎到底还是用一种相当别扭的语气,将自己之前问出来的问题全都告诉了猫寿。   ——就当是逗自家小孙子玩儿了。   但右侍郎没想到的是,等他将所有问题都回答之后,猫寿只是思考半晌,便再次提出了一个非常专业,若非十足了解,绝对问不出来的一个问题——   他以前也问过工部的其他人,但根本没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最后还是他自己几番实验之后,才弄清楚的一个问题。   右侍郎不敢置信地看着猫寿:“刚才的那些问题,你都听得懂?”   猫寿疑惑地看着右侍郎:“听懂了啊,又不难。”   右侍郎:“……”   你这样说,让工部那些工作了几十年,至今还没弄懂这些问题的官员可怎么有脸活?   右侍郎意识到了什么,却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于是又找了几个问题问猫寿——   这些都是比较基础,但他之前并未问出且回答的问题。   但猫寿毫不犹豫地说出了问题的答案。   没有错,就是这个答案!   右侍郎这才弄清楚,皇上为什么要在这次行动中,将一个只是举人的弟弟一起送过来。   原来不是蹭功劳,他是真的有本事!   右侍郎就像是得到了一个大宝贝一样,抓着猫寿就不愿再放手,不但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还将高炉的之所有结构掰开了揉碎了一股脑全告诉了猫寿,同时还不忘将自己这些年积累下来的知识与经验告诉猫寿。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猫寿几乎将右侍郎毕生所学都掏了个干干净净。   等到高炉建好,右侍郎立刻虚脱地倒在了地上——   虽然其中有盯着建造高炉太费神的原因在,但最重要的还是,他发现自己已经渐渐跟不上猫寿问问题的难度与速度了。   这就是个怪物!   右侍郎心中如是想。   这个城市的水泥坊,就在猫寿与右侍郎一个教一个学的过程中拔地而起,成功吸引了城内所有百姓的目光。   他们不知道高炉是做什么的,但知道与朝廷有关。   所有人都在等着,水泥坊的运行。   但他们的期盼落了空,因为季崧等人在高炉建好之后,便直接离开了这个城市,乘船前往下一个城市去了。   就在所有人都弄不清楚状况的时候,户部尚书与新任的工部左侍郎,并鹿岁三人一起来到了这个水泥坊刚刚建好的城市。   户部尚书直接在当地招人,轰隆隆地将水泥坊开了起来。   水泥配方简单,原材料也容易找到,价格还非常便宜。所以不到半个月,水泥坊就生产出了好几千斤的水泥。   鹿岁当场花钱买下,并直接在当地招人开始修从这个城市到京城的水泥路。   一开始知道那个高大又奇怪的建筑,只是为了生产修路的材料时,所有老百姓都觉得非常失望——   虽然有人修路是一件让人非常高兴的事儿,但大家对高炉的作用猜测了那么久,也生出了那么多的天马行空,甚至带着几分神异色彩的猜测,最后却告诉他们,只是为了修路?   修路谁不会啊?只要拿上一把铁锹,随便找个人都能修出一条路来。   但老百姓的失望,从来没有被鹿岁等人在意。   毕竟老百姓再失望,只要有人愿意付钱,他们也都还是会前来报名,帮忙修路。   修路虽然简单,但工程量大,还比较麻烦。   比如在修路之前,肯定是要先整理出一条没有杂草和石头的,平坦道路的。   这部分与以前修路没什么两样,所以完全没有引起老百姓的半点儿关注。   但等到石子儿与沙子长龙一般地,被人用板车推到宿“已经修好”的路上时,老百姓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开始三天一回,五天一趟地往路边报道,想要看看朝廷要怎么修路。   难道还能修出一条神仙路不成?   “朝廷还真就修出了一条神仙路!”   几乎天天到鹿岁正在修的那条路上报道的一个小混混和人吹牛的时候,如是道。   旁人自然不相信。   那小混混便一脸自得地开口:“你们不信就自己去看,那条路虽然不能通达天上,但据说可以直达京城。关键是那路面就跟用青石板铺过一样,干净!敞亮!不沾泥!就算是下雨,你在那路上走啊,也不会弄脏了你的裤子和鞋!”   其他人听了,仍是不信,有些人甚至还会与他争辩——   “这世上怎么可能存在下雨天走过去,还不会弄脏鞋子与裤子的路?青石板路都不行!”   那小混混白了他一眼:“你不信就自己去看啊,反正路就摆在那儿,我又不能偷走。”   那人想了想,果然去了。   他去了,其他一些想要看热闹的人也都跟着去了。   但等这些人,全都统一了口径——   “那条路真的好干净,都不会弄脏鞋子的!”   因为这些人前后的态度相差太大,成功引起了其他人的兴趣,于是没多久,其他人也都跑去查看那条路到底有什么稀奇。   但等回来之后,给出的答案都没有任何差别!   这一条路,就这么火了!   一些读书人甚至无师自通地,选择写下文章向鹿岁的书肆投稿,夸赞这一条道路。   当地距离京城近,投稿自然送到了京城,   而京城负责此事的正好是鹤年,他犹豫之后,还是将挑了一份文章刊登在了报纸上。   于是短短时间,这条所谓的光洁如新,下雨天走在上面也不会弄脏鞋子的水泥路,就这么在全国范围内引起了注意。   鹤年常年与鹿岁待在一起,也学到了一些营销手段。   他无师自通地在写话本儿的时候,在其中穿插了一条水泥路不说,还特意提及这条路是主角花钱认捐,花钱买了取名权的,还在话本儿中将那条路取了一个非常诗意非常美的名字,还特意以主角的口吻写了一首诗。   等到话本儿售往全国,这条虚拟的路也跟着火了。   这时候,鹿岁的路也修得差不多了,于是直接在报纸上报道了此事,并在报道末尾刊登了朝廷关于水泥路“认捐与取名权”的相关信息。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全国各地的大商人小商人都乘着马车来到了京城,问清楚认捐一条路的价格后,纷纷拿钱报名,想要认捐一条路,并为其取名。   有不少人比较鸡贼,甚至想到了要给自己认捐的路取一个与鹤年话本儿中的那条路一模一样的名字吗,并想以此牟利赚钱。   鹿岁:“……”   鹿岁得知此事,都要气笑了,恨不得回去将鹤年揍上一顿。   真想要宣传,你倒是问问他打算给那一条路取什么名字啊?如今这种情况,为了不让自家便宜被别人占了,也为了不让自己这条路成为“第二”出名的道路,鹿岁只能给自己那条路冠上了鹤年取的名字。   鹿岁:“……”   他花了那么多钱,取名权却被鹤年抢了!!!   心痛到无法呼吸! 第117章   鹿岁认捐的这条路本来就与京杭大运河重合, 路程比京杭大运河更长,若是不运大批量货物的话,速度还比走水路的速度快。   作为当今世界上第一条也是最长的一条马路,这条被取名为“鹤林大道”的马路本来就声名远播, 引来了不少人文人墨客的围观与好奇, 再加上鹤年话本儿的名气加成, 这条路一度越过了皇宫的风头,成为当世所有人最好奇的建筑。   名气大了,自然会引来不少人的好奇,从而让这条路的名气更大,连带着鹿岁与鹤年笔名的名声,也跟着这条路声名远播,成功走入了千家万户。   这样的效果, 让一些本来不想让自己的钱打水漂的商人都生出了几分势在必得之心——   虽然没办法造一条世界上最长得道路, 但第二长还是可以的啊!   于是没多久,户部与工部再次迎来报名狂潮, 而这一次前来报名的商人,那都是连朝廷都有所耳闻的真正豪商, 其中不少甚至是为前朝皇帝办事儿的皇商, 还有一些靠着海上航线赚了个盆满钵满的大海商。   这样的商人,那是真的不差钱。   就差保护自己的好名声与权力。   权力难得,眼瞧着皇上也没有开放捐官这条路,这些大商人为了保护自己,便只能在名气上下功夫。   但以往想要好名声, 那都是要做好事,并找到愿意为五斗米折腰,不嫌弃他们满身铜臭味, 为他们吟诗作赋将好名声宣传出去的文人。   但这样的人……   看看如今这些商人到底是靠着什么出名,便知道那些文人墨客对他们到底有多避之不及了。   就算本身不嫌弃他们,为了不被其他人排挤,那也是万万不敢给他们写诗作赋夸上一夸的。   而如今,摆在他们眼前的就有一个机会——   认捐公路,虽然花钱多,但名气也大,还能得到乡民的感激。   而且这钱也并不是真的打了水漂。   像是住在京杭大运河一带、且生意就在这一带的商人还好,没有马路,他们还能走水路,没路对他们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其他地方的商人,或是生意不在京杭大运河一带,而是在其他地方,比如两广一带的那些商人,有没有一条平坦光滑,下雨天也不会特别影响赶路速度的道路,那可就太重要了。   因为种种考量,想要认捐道路的人那是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一茬又一茬,完全不见停止的时候。   有的人可能是觉得长度不够数量来凑,报名了一条路不够,他还隔山差五地就到户部报名,想要认捐哪儿哪儿哪儿到哪儿哪儿哪儿的一条路,隔天来一次,隔天又来一次,每次来认捐还都会确认一遍,自己认捐之后,是真的会在道路两头立碑,将自己的名字刻上去。   一旦确认,他才会心满意足地离开。   这本来是好事,但让户部觉得无奈的是,这位商人认捐的道路所在地吧,除了第一条之外,那完全与他本人没有任何关系。   天南海北的,几乎全国各地他都插了一脚。   户部官员:“……”   虽然像是这位商人一样,认捐这么多条路的有且仅有这么一个,但认捐两条以上道路的人,那还真的不少。   按照他们这样搞,毫无意外,没多久就出现了重合的地方。   然后,户部的人直接祭出大杀器——   办一个拍卖会,让他们自己竞价,谁价钱高就让谁认捐。   拿下名额的自然欢天喜地,没有拿到的也不在意,转头再找其他没人认领的路就好了。   国家这么大,想要将全国各地铺满水泥路,那还真没那么容易。   当然,也会出现好几个商人合资,认捐一条超长道路的情况。朝廷对这样的行为是非常鼓励的,只要查探之后确定他们说的路可以修,便会立刻登记在名册上,甚至还会优先给他们修。   毕竟这样的长路很好安排水泥坊的位置,修建起来也比一段儿一段儿那种更简单。   ……   鹿岁认捐的“鹤林大道”正式修成,已经是来年四月了,那时候科举都考完了。   猫寿本来跟着季崧与工部右侍郎等人在外奔波,春闱之前还特意提前回到京城做准备,然后毫不意外地,直接考了一个状元。   但这个状元与其他状元不一样的是,他并未进入翰林院,而是直接被皇上分配到了工部,担任了右侍郎一职,而原本的右侍郎,则直接升到了工部尚书的职位。   其他人不太能明白皇上这样安排的用意,你说皇上不重视猫寿吧,她直接将人安排去了六部之一的工部,你说皇上重视猫寿吧,她又没有直接让猫寿去吏部与户部这样的热门部门。   所有人一头雾水,没搞明白林柳这样做的用意。   但等到水泥坊建造到第五个的时候,季崧一行人突然传来一个意想不到的好消息——   猫寿改进了高炉的一个小结构,成功让高炉内的温度更高了。   到第六个的时候,又有好消息传来。   猫寿又改进了高炉的一个结构,成功将高炉的大小变小了,建造起来更容易不说,也比以前更省时省力,建造时间都变短了。   第七个、第八个……   几乎每到一个地方,猫寿都会传来好消息。   等将水泥坊开遍京杭大运河一带之后,最后建造的那个高炉的样子已经与以前判若两炉,就算将两个高炉摆在一起,也不会有人猜到两者其实是同一样东西。   到最后,猫寿甚至在建造高炉的时候,就地取材用上了水泥。   林柳看过图纸,发现经过猫寿改造的高炉,与现代的那种几乎没有太大差别。   林柳:“……”   猫寿在科学方面的天赋,真的是体会一次就让她惊叹一次。   改造到这个地步,高炉的结构与材料已经没什么可以改动的了,毕竟材料有限,猫寿就算有超乎现下水平的知识储备与智商,也根本没办法造出更好的高炉了。   但这样的高炉已经非常好了,不论是煅烧效率还是里面的温度,比起之前都已经有了非常高的提升。   右侍郎,不,工部尚书几乎每天都要到新式高炉面前晃悠一圈儿,然后摸着胡子笑得合不拢嘴。   ……   之后两年,季崧、猫寿与工部尚书三人分作两路,开始在全国各地建造水泥坊。   而随着水泥坊的建成,光滑如青石板路的水泥路,也开始在全国各地铺开。   ……   季崧等人奔波在外,他与林柳之间的婚期自然只能再次延后。   林柳并不觉得二十多岁还没结婚是一件多不好的事情,所以完全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她现在更关注的是,女学的开学日子。   科举结束,女学自然也要开学了。   按照原本的计划,女学一共开了三所,都在同一个地方,不过启蒙学校与培养进士的学校挨得更近,而那所只是学习才艺的学校,离得要更远一点。   如之前所料,前两所学校报名的不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就是已经家道中落,但又不甘心被家里人随便嫁人,想要靠自己搏出一条生路的人。   其中有不少人都瞒着家里人来报名的。   因为这,报名的第二天,有不少姑娘的父母家人都跑到学校来要人。但林柳早已料到这个情况,所以早早就派了侍卫在学校门口守着,一旦遇上这些人就直接将人赶走。   若是对方吵闹,侍卫们便直接抬出皇上压人——   “既然进了这些学校,就是皇上的人了。除非自愿,否则她们只要还在学校一天,你们就不能强行将人带走!”   那些人自持父母身份,虽然害怕皇上也害怕侍卫,但仍旧不甘心地在学校外面吵闹不休,为此甚至不惜说出自己女儿已经定亲,马上就要成婚的消息,希望能将人带回家。   婚嫁大事向来被人看重,提到婚嫁,哪怕是那些侍卫也有些动容。   但林柳得知此事后,却完全无动于衷,只是让人在问过那些姑娘的意见之后,确定她们并不想立刻嫁人,便让侍卫直接将人打发了。   若是有人还想再闹的,就直接将人抓进大牢。   在老百姓眼里,“那个人迟早要坐牢”几乎是最狠毒的诅咒之一了,如今侍卫直接说要将人抓进大佬,那些人自然不敢再闹。   一时间,女学附近都安静了好多。   朝中官员对林柳的做法颇有意见,但她态度坚决,仿佛谁要是敢阻碍她,就会直接摘下对方的乌纱帽……   为了自己的前程,官员们还是很识时务的。   于是此事只是在朝堂上被提起了一两次,之后这个话题便直接在朝堂上销声匿迹了。   ……   女学开学,前朝皇室后宫里面的那些妃嫔,也都到了离开的时候。   一开始,当传出这三所学校里面的老师,大部分都是前朝两位皇帝后宫嫔妃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一脸茫然加无语,完全搞不懂如今这个皇帝到底是在想什么。   等前朝两任皇帝的所有后宫都被遣散之后,所有免不得认为皇帝只是为了给自己腾地方,所以暂时将那些前朝嫔妃都安排进了女学。   不过这样的观点并未存在多久,很快就被打消了——   因为他们很快发现,虽然女学内的大部分老师都出自前朝后宫嫔妃,但并非所有的前朝后宫嫔妃都成了女学的老师。   再一打听,其他人才知道在被放出宫之前,这些嫔妃还经过了好几次考试,只有考试成绩优秀的人才可以进入女学授课。   至于那些考试成绩不够优秀的,要嘛离开皇宫之后去了寺庙,要嘛就回了娘家,当然也有自己花钱买了一个小院子,与自己关系不错的人合住的……   但这些没有进入女学的人足以说明,女学的老师并不是随便挑的。   何况之后还有不少才名远播,在某项才艺上取得了非常大成就的优秀女性站出来为她们说话。   虽然这些老师前朝后宫嫔妃的身份有些让人膈应,但皇上自己都不介意,他们好像也没有的介意的立场?毕竟换做前朝,就算有人想要跟着这些人学习才艺,也根本没有那个机会。   这些人又观察了一段时间,确定皇上是真的不在意那些人的身份后,这才放心将自己的女儿送去了第三所学校学习才艺。   至于第一所第二所的那些女学生,她们本就接触不到太多讯息,大多数到女学报名也不是真的为了参加科举,所以对这些老师的身份那是一点儿意见都没有。   其中一些人知道她们身份后,还觉得她们非常厉害,对她们更加亲近孺慕了。   傅秋芳作为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女学生,也曾试着参加科举,但她只是考了一个童生就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想要考秀才,必须等到第二年。   傅秋芳又是失落,又是庆幸。失落于自己没办法参加府试,觉得自己许是一举得中,便能脱离兄长,不需要再为朝廷的罚款为难了;但她又知道自己的水平,明白自己就算真的参加了府试,以如今的水平,只怕也没办法考中秀才。   两种情绪在她心里的交织,让她一时间没办法定下心学习。   一直到那些侍卫们的言行传进学校,她才彻底松了口气。   只要不会被随便嫁人就好……   傅秋芳本就有底子,天赋也不错,虽然最近几年荒废了一些,但时间尚短,捡起来也容易。   所以在女学没有学多久,她的成绩就突飞猛进,很快就达到了秀才的水平——   女学的校长亲口说的。   傅秋芳还是很相信校长的话的,于是毫不犹豫报名了的府试,并成功拿下了一个秀才功名。   虽然名次不算好,但对傅秋芳来说意义完全不一样。   考中秀才之后,她便再不用受到兄长的辖制了。   女学的人本来对考上秀才没有太大的希望,但傅秋芳进入女学不到一年,便成功考取了秀才功名,实在鼓舞人心。   不少原本还找不到目标的姑娘们,立刻确定了目标,开始认真地朝着考秀才这个目标努力。   不少姑娘对傅秋芳仰慕非常,身边就没有少过前来问问题的姑娘。   不过这样的日子并没有很长,因为学校的校长宋玟在征求过傅秋芳的意见,确定她考中秀才之后还想往下走后,便直接将她调到了另一所学校,开始进行系统性地学习科举相关的知识。   比如史书、杂书、九章算术与其他一些科举可能会考,也可能不会考的书籍。   因为傅秋芳是这所学校的第一个学生,且暂时很可能没有第二个学生,所以她几乎是受到了全校所有老师的关注与优待。   而这些关注与优待,又全都体现在了……   对她学业上的关注与考较。   第二所学校的校长简惠贞,她的性子本就强势,以前也曾感叹过自己恨不生做男儿身,所以对于林柳想要改变女子地位的想法,她是一万个赞成。   简惠贞完全算得上是,林柳的忠实拥趸。   因为朝堂大事了解更多,也曾在权利中心挣扎求存,所以简惠贞对权力的理解比其他女人,包括盛蔓等之前在恩科得到了优秀成绩的姑娘们都要深刻得多。   对于林柳将提升女子地位的重点,直接放在入朝为官的女性官员数量,以及女子教育上的做法,她更是拍案叫绝。   所以,当得知自己成为学校校长的时候,简惠贞是最想要做出成绩的那个人。   可惜女子参加科举的时间尚短,考中秀才功名的姑娘不是没有,只是数目非常少而已——   其他地方倒是传出消息,说是每个地方都有那么一两个考中秀才的姑娘,不过这样的姑娘大多家世不错,自然不会为来上学就离开家人来到京城;京城这边虽然有三四个,但进入女学学习的同样只有傅秋芳一个人而已。   所以简惠贞的满腔热情,便只能放在傅秋芳一个人身上了。   若说在第一所学校的时候,傅秋芳过得还算轻松地话,当她进入第二所学校开始,她就陷入了水深火热的学习地狱。   她几乎是从早上睁眼开始,一直学到晚上睡觉为止。   中途除了吃饭更衣,几乎没有玩耍的时间。   唯一的放松时间,就只剩下学习君子六艺的时候了。她也只有在这种之后,才能暂时地放下紧绷的神经。   若是其他不缺衣少食的姑娘乍然经历这样的学习强度,只怕早已经哭了无数次,甚至极可能就此退学,直接放弃科举这条路。   傅秋芳却咬牙撑了下来,因为……   她年纪大了。   今年二十四岁的傅秋芳,若是不能在明年考中举人,她就要被强制婚配了。   “强制婚配”这四个字就像是悬浮在她头上的一柄铡刀,只要她稍有松懈,就仿佛将自己往地狱推了一把,只要没有达到老师的要求,她就觉得自己距离被强制婚配,更近了一步。   傅秋芳在学得最累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就此放弃,回到家里任由兄长安排直接嫁人。   不管是嫁给脑满肠肥,年纪一大把的男人做填房,还是被兄长送给权贵做妾,都比如今的日子轻松多了。   但每次在快要放弃的时候,她心里就涌出一股不甘心的劲儿来。   凭什么她就只能嫁给这样的人?   凭什么她就只能给人做妾?   凭什么她就只能听从哥哥的安排,他让自己嫁谁就只能嫁谁?   就因为她年纪大吗?可她年纪大,不正是被兄长给耽误了吗?她当初风华正茂的时候,不说一家有女百家求,上门提亲的媒人也有十好几个,其中不乏真正的好人家。   可就因为对方的家世不符合兄长的预期,他便全都拒绝了。   后来,她年纪越来越大,名声越来越坏,在婚恋市场上可以选择的余地也越来越低。   可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她的兄长竟然还没有放弃让她嫁入高门的想法。   傅秋芳只觉得窒息。   她不想要如了兄长的愿,哪怕这股不甘心会让自己过得很累。   凭着这股不甘心的劲儿,傅秋芳愣是挺过了开始那段最艰难的时间,成功适应了学校的节奏,学习也变得得心应手起来。   而在这个时候,学校的第二位学生,也来报名了。   姑苏甄家,甄英莲。   甄士隐在得知林柳当了皇帝之后,心情其实相当复杂,一来对这样的行为不算赞同,二来也担心这个时候凑上去,会让人误会自己借着以前的关系要好处。   所以不管是恩科还是第一次科举,甄士隐都没有让英竹参加。   但他有这样那样的顾虑,两个孩子可没有。   英竹听闻猫寿考中状元之后,整个人都有些不高兴了。他与猫寿的学习进度向来相差不大,猫寿考中了状元,他觉得自己若是参加这次科举,就算拿不到前三,一个传胪之位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就因为甄士隐的顾虑,他直接错过三年,只能在三年后再参加科举。   可人生有几个三年?   错过一个,他与猫寿之间的差距便会直接拉开,之后甚至会拉得越拉越远,到了最后,他也许一辈子都追不上猫寿的成就了。   可明明一开始的时候,两人之间的差距根本不大。   英竹在家闹别扭,英莲也一心想要去京城。   英莲之前本来已经定亲了,谁知道林柳登基之后严查官员。英莲定亲的那户人家,家里也有人做官儿,可惜并未挺过朝廷的严查,直接落马,被抄家流放了。   英莲便再次恢复了自由身。   按照常理,英莲的未婚夫一家出事儿与她没有关系,他家出事儿,英莲完全可以另外再找一个未婚夫。   可是一来人家刚出事儿,英莲就迫不及待地另外定亲,会显得甄家与她都比较凉薄;二来也因为两人定亲时间太过凑巧,几乎是在恋人定亲不到一个月之后,她未婚夫家就出了事儿。   一些迷信的人家便觉得,甄英莲的运道可能有些不好。   虽然这样的闲话是极少数,但既然有人说,甄士隐与封氏夫妻自然不能听之任之,于是干脆让甄英莲待在家里读书绣花,想等风头过去再说。   可在避风头的这段时间,这个国家发生了太大的改变。   首先便是如雨后春笋一般突然长在这片大地上的高炉,其次就是银带一样在这片大地上交织成网的平坦马路,还有女学的开办……   英莲与黛玉一起长大,受到林柳的影响同样不少。   出于对林柳的了解,英莲总是觉得,这个国家的改变不止如此。她非常非常想要参与其中,想要亲身经历这样的改变,想要亲眼看着这些改变的初始是出自己的双手,甚至于,她想要亲手推动这样的改变。   所以,英莲毫不犹豫地向父母提出,她想要去京城,进入女学。   甄士隐是一个心胸阔达的隐士一般的人物,但同时,他对男女大防看得也比谁都重。   他虽然不介意自己的女儿读书识字,纠结之后也同意了女儿参加科举的请求。但他在英莲科举的时候提供的帮助实在太过有限,除了提供了自己与英竹科举时候读的书,以及各种读书笔记,几乎可以说没有任何帮助。   在她决定参加科举之后,反倒是英竹对她的帮助更多。   毕竟英竹不会与英莲说男女大防,不会拒绝与自己的亲姐姐独处一室,更不会纠结于女儿真的考中了秀才,会不会对婚事有碍。   英竹的想法非常简单:姐姐想要参加科举,那就去啊,反正又不难!   英莲几乎是通过英竹这个弟弟,知道了关于科举考试的一切。   当她考中童生与秀才归来,英竹也是最为她高兴的一个。   甄士隐在她考中秀才之后,似乎终于没有纠结了,也开始全力支持她科举出仕——   毕竟秀才都考回来了,那些介意的人家肯定不会再考虑英莲;而那些不介意的人家,只怕还希望英莲考一个举人,甚至进士回来。   事情似乎在往好的方向转变,但甄家上下都不曾想到的是,英莲科举的最大阻力竟然是来自于菟丝花一样依附于甄士隐生存,并对其言听计从,温柔小意,完全就是一个贤妻模板的封氏。   按理说,甄士隐对英莲科举出仕都没什么意见了,一向是甄士隐应声虫的封氏也该对此表示赞同才是。   但事实却是,封氏第一次表达了与甄士隐迥然不同的意见。   当英莲提出暂时不想成亲,想要继续往下考的时候,封氏反应相当激烈:“女儿,你现在都多少岁了?若是现在再不成婚,好郎君都被别人给挑走了。你想要参加科举我不反对,但你现在已经到了成婚的年龄,就应该先成婚,再去考虑科举的事儿。不成婚怎么行?”   英莲以为封氏误会自己是打算一辈子都不成婚,赶紧解释道:“女儿并非一辈子都不打算成婚,而是希望可以在考中进士之后,再来考虑成婚的事。”   “这怎么可以?”封氏情绪激动,“等你考中进士都猴年马月了?那时候你年纪都多大了?还会有人愿意娶你?你还嫁得出去?”   英莲被封氏吓了一跳,好一会儿后才开口:“母亲您相信我,父亲与英竹都说了,女儿如今的水平考中举人没问题。等考中举人之后,按照朝廷法律,女儿就算一直蹉跎到二十五岁,也不会被官媒逼着成婚,完全可以慢慢考进士。”   她以为,封氏是担心她在科举上浪费太多时间,最后让自己落到最不堪的境地,所以特意提了这件事。   而且英莲对自己考中进士一事还是非常有信心的:“就算一时考不中,三十之前肯定是可以……”   “你怎么这么自私?”封氏已经非常生气,“你就想着你自己,怎么就没有想想你的弟弟?你也就比你弟弟大几岁而已,你若是一直不成婚,你弟弟怎么办?他只差临门一脚就能考中进士了,到时候去了京城,完全可以娶一门对他有帮助的婚,可你若是一直不成婚,谁还愿意等着你弟弟?”   英莲如遭雷击,她完全没想到,封氏不同意自己参加科举的原因,竟然是在这儿。   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一向温柔的母亲变得陌生起来。   当时英竹也在旁边,听到这话后直接皱眉:“母亲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朝廷都已经增加了法定成婚年龄,虽然如今按照以前年龄成婚的人仍旧很多,但都不受法律保护。而且儿子若是真的想要做官儿,就一定不能违反朝廷的法律。朝廷说二十二岁才能成婚,儿子就不可能早于这个时间成婚。”   封氏皱眉反驳:“你怎么知道,在你二十二岁的时候,你姐姐就一定考得中进士?”   英竹哑然,他还真不能保证。   并非英莲不够聪明,而是因为英莲从小就只对诗词歌赋感兴趣,虽然也会看其他杂书,但四书五经这样的书籍也只是学过后撒开手,她在科举上的积累并足够。   而且她从未系统地学习过科举相关的知识,想要补起来,还是有些困难的。   尤其是在,甄士隐不会手把手教她的情况下。   但这从来不是重点。   英竹看着封氏,表情有些不高兴:“可是我为什么一定要在二十二岁的时候,就一定要成婚呢?迟几年怎么了?”   “你迟几年成婚,我就迟几年才能抱孙子,你觉得怎么了?”封氏还觉得委屈,“为娘年纪大了,都六十几快七十了,谁知道还能活几年?为娘想在死之前抱一抱自己的孙子,有什么问题?”   英莲英竹姐弟:“……”   两姐弟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他们本就是甄士隐与封氏年过半百后生的老来女与老来子,夫妻二人对二人疼宠的同时,自然也免不了将更多的希望放在他们身上。   只是以前夫妻二人都克制,并未将自己心底的期盼诉诸于口,而如今得知英莲为了科举连婚都不想成了,着急之下,下意识就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英莲想到了妥协,想着等成婚之后再参加科举。   英竹到底经历少,完全没办法给出自己的意见。   甄士隐得知女儿的想法,反倒劝阻了她:“为父必须提醒你,一旦你成婚,不管对方是多么开明的人家,都会希望你赶紧给家里生一个孩子。若是第一个孩子不是儿子,还会让生第二个,第三个,甚至第四个。”   他看着疼宠多年的女儿,张了张嘴,一时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犹豫许久,他道:“若是你真的想要在科举这条路上走下去,先考中进士再成婚,几乎是你唯一的选择。”   说完,甄士隐便闭嘴,留出足够的时间与空间让英莲思考。   子嗣问题,向来是家族延续的首要问题。   若是英莲嫁过去后,头胎生子,那么她在出月子之后,只要还能狠下心放任自己的孩子与公公婆婆,甚至奶娘嬷嬷等人亲近,能在孩子哭闹的时候视若无睹,能在学习的时候不受打扰,自然可以再按照自己之前的想法继续科举。   但事实却是,这样的情况太过理想。   同为男人,他很清楚若是自己的妻子在生了孩子之后,对孩子忽视到这等地步,心里到底会生出多少不满。   若是成婚,这便成了一个无解的难题。   ——哪怕在现代,真的想要深造的那些女生,也绝对不会在学业未完成的时候,就让自己陷入婚姻当中。   因为婚姻,真的会分去女人太多的精力。   听完甄士隐的话,英莲沉默下来。   她忍不住去想,若是如今是弟弟与自己一般处境,若是他在这样的处境下,说出不考中进士就绝不成婚的话,母亲是否还会如面对自己一样,说出那样的话来?   想过之后,英莲露出一抹苦笑。   甄士隐有些心疼:“英莲你其实没必要现在就做决定,就像你弟弟说的,他在二十二岁之前根本就不可能成婚。你若是在科举与你母亲之间无法抉择,不妨再努力几年,等到了英竹二十二岁的时候再来选择。”   毕竟如今距离英竹二十二岁,还有好几年呢。   英莲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告辞离开了甄士隐的书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辗转反侧一夜,英莲终于做下决定:“父亲,女儿想要去京城上女学。”   她无法看着母亲抱憾而终,可要让她这么轻易放弃刚刚产生的想法,她同样觉得不甘心。   所以……   让她试试看吧,给自己设定一个期限,让她试试能不能在这最后几年,达成自己的目标。   封氏当场表示的反对。   甄士隐本来也不愿意答应,但在封氏开口之后,他沉默片刻,到底还是点头同意了英莲的请求。   去了京城,许是才能真的静下心来读书吧。   英莲松了口气,决定回去立刻就收拾行李。她不想再留在家里浪费时间了,她必须将接下来的每一瞬都抓在手上,才能距离自己的目标更进一步。   英竹见姐姐去京城的提议得到同意,立刻开口:“儿子也要去京城。今年的科举儿子就已经错过了,下次儿子可不想再次错过。”   甄士隐知道儿子的不满,也对儿子有些愧疚,而且也担心英莲一个人上路会不安全,所以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英竹想要一起离开姑苏前往京城的请求。   两姐弟得偿所愿,脸上的笑容都多了几分。   封氏不高兴地看看英莲,又看了眼英竹,抿了抿唇,开口道:“他们两姐弟去京城不安全,生活上也没人看顾,不然我也跟着去京城吧。”   英莲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整个人都变得紧绷起来。   英竹担心地看了眼英莲,开口道:“母亲,我与姐姐都已经大了,身边有丫鬟小厮照顾,怎么可能出现没人看顾的情况?”   封温柔反驳:“下人怎么可能有母亲照料得精心?”   “我们是去读书学习,等着参加科举的,照顾得精心与否又有什么可在意的?只要有吃有穿不被冷到,不就好了?”   “若是生活得舒心,你学起来也有劲儿不是?”   英竹还想反驳,却听甄士隐开口:“两个孩子年纪都大了,不是小孩子了,他们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你去添什么乱?你就跟我留在姑苏,跑去京城做什么?你担心两个孩子被人照顾得不精心,怎么不担心一下我这个糟老头子?”   封氏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在说什么。   英莲与英竹对视一眼,下意识松了口气。   英莲本来还担心一年后还要回来参加科举,浪费来回在路上的时间。没想到这时候朝廷再次颁布了一道圣旨——   只要实在女学读书的学生,不论籍贯在什么地方,可以在京城直接报名科举。   这道圣旨传开之后,英莲连最后一点儿犹豫也没了。   ……   英莲姐弟来到京城之后,便去拜访了林如海一家。   在林家做客几天后,英竹直接进了国子监,而英莲则去了第二所女学,与傅秋芳做同学。   英莲的到来对傅秋芳是有很大积极作用的,毕竟的以前就只有他一个学生,而现在终于有了第二个学生,傅秋芳的孤独感至少没有那么重了。   而且全校的老师也有了第二个可以关注的对象,也算为傅秋芳分担了压力。   但最关键的还是,英莲在上课的时候展现出现的聪慧与只是储备,让傅秋芳看到了希望。   两人虽然经历不同,年龄不同,但目的相同,学习进度相似,一起打气一起努力,在很短时间内就成为朋友。   学校的老师看着两位学生拼命学习的劲儿,又是欣慰又是高兴,但除了在两人的学习与生活使劲儿,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好在,这两个学生将自己照顾得非常好。   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全国各地陆陆续续来了七八个同样考中了秀才的女性考生,她们也虽然没有英莲与傅秋芳两人努力,对考中进士的想法也没有那么坚定,但她们对学习的态度还是非常端正的。   ……   女学步入正轨后,林柳又让人关注了一下那些离开皇宫的嫔妃的后续。进入寺庙的那些还算不错,自己有钱,身边也有照顾的人,生活虽然不算多姿多彩,但也悠闲恬静。   那些选择自己独居或是与好友住在一起的人,也很快有了自己的新生活。   反倒是那些回到娘家的前朝嫔妃,如林柳之前预料的那样,不少人都遇上了各种各样的问题。不过这些前朝的娘娘们一个个都是人精,又都提前被人提醒,所以将手中的财物捏得死紧,完全没给其他人可乘之机。   等到发现在娘家过不下去了,大部分还是选择了离开娘家。   有的去了寺庙,有的选择独居。   林柳想了想,干脆单独给她们在京城最大的佛寺福晋开辟了一个地方,专门安置这些女人。   既然是京城最大的寺庙,香火自然旺盛,那附近人来人往的,也没人敢大张旗鼓地对她们怎样。就算真的被人欺负了,只要喊一声,自然有人过来救人。   安全性绝对有保障。   等那片地方的房子真的盖好之后,不但那些独居在京城的前朝嫔妃们搬了过来,就连那些与好姐妹住在一起的,住在娘家的,甚至是住在寺庙里面的那些后宫嫔妃,竟然也都搬了下来——   前朝还在的时候,大家都是情敌,斗得你死我活的;可如今离开皇宫之后,才发现她们在宫里生活那么多年,有些人甚至在里面生活了半辈子,原本的情敌早已经变成了自己最熟悉的人。   一开始分开还不觉得,可时间久了才发现,长时间见不到那些熟悉的面孔,她们不但没觉得高兴,反倒有些失落与惶恐。   如今有机会住在一起,自然全都搬了过来。   不只是这些没能进入女学当夫子的人,就连简惠贞等人得知此事后,也拿着礼物过来探望了大家,之后也时不时就过来与其他人说说话。   林柳得知此事后,倒是对此乐见其成,并未阻止他们来往。   不过一群或风华正茂,或风韵犹存的美人聚集在一起,难免会引来一些人的关注。   一开始当然是看稀奇,但时间久了,也难免出现那么一两对看对眼儿了的人。只是碍于女方身份,就算彼此有意,大多只能发乎情止乎礼,说说话聊聊天,再互相赠送一下礼物也就到了极限,更多的……   就算男方不介意娶前朝皇帝的妃嫔,他们也担心这样做会让当今皇上的生气不是?   这样的事情是好事,林柳得知此事后,并未介意,反倒小手一挥,打听过男方家中并无妻眷后,便直接给两人赐了婚。   这道圣旨一下,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这无异于向其他人传递了一个讯号,这些前朝皇帝的嫔妃们,是可以嫁人的。   于是不觊觎这些女子美色之人,便时常在附近晃悠,希望踩到狗屎运,得到其中一位的青睐。   但结果,当然是……   被人拿着扫帚打跑了。   “真是的,这些臭男人将我们当成什么人了?”   女人们忍不住开口抱怨,但对那对获得皇上赐婚的有情人还是祝福居多。   不少人甚至生出了几分羡慕。   尤其是在得知那位出嫁的女子婚后过得非常好,虽然婚后生活仍有有些或大或小的摩擦,但比起在宫里提心吊胆的日子可好太多的消息后,不少人都生出了再嫁的想法。   虽然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人,但能生出这样的想法,而不是想着从一而终,就已经是非常大的进步了。   ……   前朝嫔妃安置妥当之后,林柳才将所有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后宫之中。   后宫已经只剩下一些宫女太监与嬷嬷等下人了。   之前简惠贞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场景,到底还是让林柳生出几分警惕心。后宫养着这么多人,人多眼杂,谁也保不准其中有没有忠心于前朝皇室的人。   古代人讲究忠义仁孝,很多人都愚忠。   林柳既不想要养这么多下人来浪费粮食,也不想要将皇宫当做牢笼一样困住这么多鲜活的生命,当然,也更不想要将自己的生命置于危险之中。   所以这些宫人,是肯定要送出去的。   年轻宫女不用说,直接放人回家嫁人也就是了,林柳没有将人留下伺候的意思,这些年轻宫女也不愿留在宫里蹉跎了年华。   那些年轻太监在犹豫之后,也都带着自己这些年攒下的悌己银子离开了皇宫出去闯荡。   虽然身体残缺,但到底年轻,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但那些老太监与老嬷嬷们,就有些为难的,不少人都给林柳磕头,说自己离开了皇宫就没有活路了。   老嬷嬷其实剩下的并不多,毕竟其中一大部分都被抽调出来,送到全国各地负责女性考生的考前检查了。但剩下的这部分,基本都是年纪太大,没办法四处奔波的老嬷嬷。   人肯定是要送走的,但她又不能真的将人送出去送死。   正在她纠结的时候,碧春开口道:“皇上其实不比太过为难,这些老太监老嬷嬷们大多有自己的一技之长。其他人奴婢不了解,但孙嬷嬷的剪纸技术实在让人惊叹,奴婢早前还想跟着孙嬷嬷学呢。”   林柳一愣,旋即失笑:“若真如此,他们就算出宫也有着落了。”   这样的人才,她留在宫里没有用,但教到鹿岁手上,他定然可以让这些人发挥出他们最大的价值。 第118章   这些在宫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嬷嬷和老太监们, 几乎人手一个拿手绝活,因为这样才能在宫里更好的生存,攒下应对风险的金银, 不至于生一次病连看病的银子都拿不出来。   这些绝活在如今的皇宫没什么用, 但落到鹿岁那小子手上, 毫无疑问,肯定就可以找到变现成银子的办法。   不过鹿岁这段时间正忙着将自己的生意从江南,迁移到京城来, 所以行踪不定,暂时没办法联系上。   林柳想了想, 这些剩下的老嬷嬷与老太监人也不算多,便干脆让人在鹿岁的书肆附近买了一个大宅子, 将人直接安置在了里面。   等鹿岁回来, 也不必再为他们另找住处了。   以前的宫人处理完了,林如海听说之后让人进宫询问, 看是否需要另外再选一批伺候的人进宫。   林柳直接摇头拒绝了:“我需要的人, 比如御膳房那些厨师都没有送走,送走的都是不需要的。如今后宫空置下来,以后估计也不会用, 麻烦父亲让内务府的人将后宫里面的东西都收拾出来,直接封宫吧,也免得每年还要花钱花时间去打理。”   林如海无奈摇头:“其他人当皇帝那都是为了享受,就你一个稀奇, 除了自己住的地方, 连多余的宫殿都想直接封了。”   但这些宫殿里面没人,确实还是封了更好。   于是他直接让人给内务府的传话,让人将后宫每一个宫殿都封了, 最后整个后宫只剩下御花园还有人打理,也只是因为林柳偶尔处理政务累了,会过去逛逛而已。   如今的皇宫,人员真是精简到了极致。   上行下效,林柳这个做皇帝都简朴节约了,其他人总不能太过奢靡不是?短时间内还看不出效果,但许多人发现,原本备受追捧的一些空有华丽外表却没有半点儿实用价值的珍稀之物,慢慢变得越来越不受欢迎,价格也变得越来越低了。   不过伺候的人少了,确实对生活会造成一定的影响。   其中影响最大的,还是洗澡的问题。   以前御膳房二十四小时都备着热水,一旦有人想要洗澡,就将热水打好送到对方宫殿之中,然后加冷水兑好就行;现在伺候的人少了,虽然御膳房仍旧二十四小时备着热水,却没有那么多人可以及时将热水送到林柳宫殿。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时候处理政务太累了,林柳总想尽快洗澡,洗完直接躺倒就睡。   但古代想要洗澡实在是太麻烦了,不但需要自己兑水,洗澡也不只是洗澡而已,那是泡澡,而且泡澡的时候还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小惊喜,比如花瓣儿啊,精油啊,以及各种各样的护肤品啊……   在闲暇的时候是享受,但在忙碌的时候就成了累赘。   好在林柳是皇帝,拒绝也没人敢劝,只是在她泡澡的时候,总会有人拿那种哀怨的眼神看着她。   林柳:“……”   不就是洗个澡而已,至于吗?   泡澡对她来说还是有些麻烦,何况她也不想要自己洗澡的时候,不远处还站着几个丫鬟守着,于是她便想到了现代的淋浴。   可惜淋浴这种在末世属于享受级别的东西,林柳虽然知道原理,却并未特意背过相关图纸。   她将淋浴的原理同内务府与工部的工匠都说了之后,便交给他们自己捣鼓,还说了一旦有人弄出来,她还会给出赏赐。   但遗憾的是,没有实物,这些匠人鼓捣了许久,也没有将成品做出来。   林柳得知此事后,也只能叹了口气,暂时将此事压后。   季崧三人还要过一段时间才会回来,林柳这段时间也没有闲着,她之前让人到海外去寻找的蒸汽机,以及一些现在就开始萌芽并出现的各种数学家、物理学家、化学家并许多发明家们的研究著作等,竟然已经得到了准确的消息——   既然当了皇帝,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外国在这段时间内飞速崛起,而自己什么也不做呢?   不过因为无法确定红楼世界的具体年限,林柳让人去找这些东西的时候,其实并未报什么希望。她觉得让人到海外去,最大的希望还是找到那些名人的科学著作。   这些东西其他人许是会觉得是奇淫巧技,对其嗤之以鼻,就算将东西交到他们手上,也不过是浪费而已。   可若是交到猫寿手上……   毫无疑问,这些东西将会发挥他们最大的价值。   但就算是林柳,也以为寻找蒸汽机与其他科学著作,乃至于许多人发明的行动,短则需要几年十几年,长则需要数十年才可能找到那么一两样东西。   毕竟,欧洲地方那么大,又分裂成了无数的大小国家。而林柳又不是相关专业的学生,根本就不记得那些数学家、科学家、发明家们的国籍与生卒年,想要找到她想要的东西,自然无比艰难。   但事实却是,这些人才不过到了欧洲一两年时间,就已经找到了非常多的科学著作与发明发现。   不但如此,这些人还带回来了一个庞大的,没有经过改良的,组装之后看起来无比笨重的……   蒸汽机?   以及好些个虽然身体疲惫不堪,但精神矍铄,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的……   一众数学家、科学家与发明家们?   林柳:“……”   你们到欧洲到底干啥了,怎么不仅将蒸汽机给带回来了,还带回来了这么多的人?   这些人看到林柳之后,还用非常蹩脚的中文向林柳问好,还询问林柳,是不是真的愿意支持他们搞发明创作,一旦他们有什么发现,都愿意支付他们钱财?   林柳:“……”越听越不对劲儿了。   她派出去的这些人到底忽悠了这些虽然聪明,但明显性格单纯得跟白纸一样的科学家们什么话?   那些人见林柳一直沉默,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转头愤怒地冲着此次前去的负责人大吼大叫的,似乎想要讨回一个公道,而且还想让他将自己送回自己的祖国。   一时间,偌大的朝堂内变得鸡飞狗跳,简直跟个菜市场一样。   林柳回神,赶紧开口解释:“诸位不要着急,他说的都是真的,朕一定会全力支持你们的任何工作,你们若是真有什么发现,只要确定是真的,朕都会给你们一大笔赏赐,让你们过上优渥的生活。”   她一开口,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其中领头的那位还有些不相信,又重复问了一遍,得到肯定答复之后,那人狠狠松了口气,用一种林柳根本就听不懂的语言说了句什么。   等将人安抚下来之后,林柳才询问了这些人的名字。   但……   一个也不认识。   再问他们的国家,也都是林柳不曾听过的名字。   但想想如今红楼世界只是一个架空世界,若是只有华夏大地有了改变,其他地方一如既往,想想也是挺奇怪的。   何况红楼梦里面也提到了好几个不知名国家,后世还有人考究出了那些个名字奇怪的国家到底是真实世界的哪一个。   真假先不论,但这也说明,红楼梦里的其他国家的名字都已经与原来有了相当大的差别。   林柳不认识,实属正常。   这些人听没听过不重要,只要他们有真本事,是真的发现了那些知识的人就够了。   名字一样当然好,名字不一样也没什么坏处。   ——其实好处更大。毕竟林柳从小学着那些人的故事与知识长大,对他们天然就有一种敬畏感。可她如今是皇帝,若是对他们生出了敬畏之心,又被他们发现了,只怕会影响到两方的关系。   等人走后,林柳将负责到海外寻找蒸汽机等物的领头人留了下来:“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朕让你去找书找文章,你倒好,直接给我拉回来一船的大活人。”   那人给林柳磕了几个头,起来后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开口:“草民去之前,也没想过会带这么多人回来。草民带去海外的那些货物非常受欢迎,但因为价格昂贵,许多人都拿不出钱来。”   林柳恍然,她记得这人当初带出海外的货物,都是从林深见鹿里面拿的昂贵丝织品,那些东西就算实在国内,价格都高到让大部分人望而却步,更何况是运送到海外,价格翻倍又翻倍之后?   但就算买得起的人是少数,外国有钱人又不少人,难道还能让他空手而归?   那人解释道:“草民发现自己带去的东西一般人买不起后,便直接找上了他们的国王。没想到的是,当地之前正好发生了一场叛乱,虽然叛乱被镇压了,但战争消耗了大量的钱财,哪怕是国王也拿不出太多的金银购买草民带去的货物。”   林柳:“……”   懂了,不是外国没富人,只是这人运气太差。   那人倒是不觉得自己运气差,脸上笑盈盈的:“草民见那国王买不起,就想要直接带着东西去其他国家了。当地国家挺多,但一个国家的面积也就咱们国家的一个府城大小,有的甚至还比不上。草民从那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去,也要不了多少时间。”   “但是那位国王非常喜欢林深见鹿的丝织品,根本就不放人。草民想着赶紧脱身,便直接送了对方一匹布,希望他能让草民赶紧离开。”   “但那国王毫无一国国君的风度,竟然想要强占。若非草民带去了许多侍卫,只怕还真就让他得逞了。”   林柳:“……”只是一些布匹而已,至于吗?   那人一脸的庆幸:“只是草民虽然免于被囚禁的下场,但那国王不放人,草民总不能直接和他打起来不是?若是如此,等离开之后,草民等人的安全就没有保障了。”   “于是草民就与那位国王商量,让他帮皇上找蒸汽机与其他想要的东西,按照草民与国王商量好的,他找来多少东西,微臣就给他多少东西。”   “没想的是,那位国王虽然性格不怎么样,但人脉极广,认识不少其他国家的国王。”   林柳:“……”这是当然的,欧洲各国讲究血统,公主嫁王子,王子娶公主的,各个国家之间基本都有联姻,彼此之间虽然是仇敌,但也是姻亲关系。   只要不打仗,没有利益冲突,亲戚求助,其他国家还是非常愿意帮忙的。   何况只是找一些对他们来说根本没什么用的人。   那人更尴尬了:“草民真的是按照皇上吩咐,只提了一些文章与猜想,最大的东西就是蒸汽机了。但那位国王也不知道是觉得东西太少了,还是误会了微臣的意思,竟然直接将他们的文章、草稿,以及他们本人全都送到了草民的屋子里。”   “草民一开始也没想着将他们带回来,只是听说其中有一部分人对当地人来说是异端邪、教,若是草民不将人带走,等草民离开之后,这些人只怕就会被烧死或是上绞刑架,草民想着,既然这些人写出来的东西是皇上需要的,也许……”   他小心地看了眼林柳,“也许他们本人也是皇上需要的人才也说不准?所以就拿丝绸与那位国王将人换了下来。”   林柳好笑地看着他,摆摆手:“你继续说,朕并未生气。”   那人松了口气,这才继续道:“那位国王能找到的东西到底是是少数,就算草民将他找到的人与文章都换下来了,也不过用掉了草民带去丝织品与瓷器的四分之一不到。”   “但那位国王似乎勉强满意了,所以同意了让草民离开。”   “只是没想到的是……”   没想到是,那位国王得到好东西后第一反应,竟然是炫耀。   那位国王拿到丝绸之后,便做好衣服直接穿着去参加邻国国王的成婚大典,然后成功夺取了新郎官的风头,成为了当天最显眼也最受欢迎的人物。   不单单是许多国王前来打听他身上穿的衣服,就连一些貌美的夫人与小姐都忍不住往他跟前凑。   国王一时风头无两。   但风头过后,他身上那些精美布料的来历就被人宣扬开了,不少人也知道了他用一些无用,甚至让人鄙夷,需要上绞刑架的死刑犯换取了这么多精美布匹的消息。   对那些国王公主而言,只是一个死刑犯就能换取一匹漂亮的丝绸,这生意实在太赚了!   于是没多久,只要是得到了消息的人,都开始帮着寻找林柳需要的人和物,短短一年时间,整个欧洲几乎被这些权贵掘地三尺,那些原本还藏得不错的科学家,都被人给举报,被抓了起来。   那些科学家本来以为自己被抓之后,最好也是绞刑架了,最差怕是会被活活烧死,但没想到,他们被抓之后竟然没有被关进监狱,反倒被送到了一个东方人面前。   那些权贵还将他们当做货物,用他们换取了不少精美的布匹、瓷器与茶叶等。   所有人:“……”搞什么?   至于这些人之前问的那些话……   那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们被送到草民面前之后,得知自己被人用几匹布就送给草民了,觉得受到了莫大的屈辱,一个个都在闹自杀。草民觉得这样不行啊,于是就夸下海口,说了那些话……”   说完噗通一声,他直接跪在了林柳面前,“草民擅作主张,还请皇上降罪。”   林柳愣了下,失笑摇头:“你做得很多,降什么罪?朕该赏你才是。”   这么多的人才,不,这么多天才,只是用一船货物就换了回来,简直赚大发了,她怎么可能给人降罪?   想了想,林柳看着对方:“你叫什么名字?想要什么?”   那人低头道:“回皇上,草民贾蔷。为皇上办事是草民的荣幸,草民别无所求。”   林柳愣了下,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贾蔷不正是以前养在贾珍身边那个,与贾蓉同吃同住,被其视若亲子的侄儿吗?   虽然侄儿的身份存疑,但贾蔷名字还是在林柳的心里留下了一定印象的。不是因为他本人,而是因为他与龄官的爱情。   龄官只是一个小戏子,但当时还是宁国府受宠少爷的贾蔷却与之相爱,且对其一心一意,完全没有二心。   也正因为两人之间忠贞不二的爱情,贾宝玉才会被点醒,生出“从今往后,只好各人得各人的眼泪罢了”的想法,也明晰了自己只想要黛玉一个人的念头。   在发现贾蔷与龄官之间的爱情前,贾宝玉可没有喜欢黛玉一个人的想法,一直都是见一个爱一个,让黛玉吃了不少干醋。   但在这之后,贾宝玉与黛玉之间才真的插不进去第二个人了。   虽然这两人在宝黛的爱情当中,只是扮演了工具人的角色,但他们两人自己也有各自的故事。   贾蔷为了龄官的一句话,就放生了珍贵的小鸟,只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处境与那只鸟很相似,都是被关在笼子里供人取乐的玩意儿。   而龄官对自由的向往与追求,同样让人动容——   在红楼这样的环境中,龄官在已经得到了宁国府得宠少爷独一无二的爱情的情况下,在对贾蔷爱之入骨的情况下,面对贾府遣发优伶这样的机会,仍旧果断选择了离去。   可以说,林柳完全是因为龄官,才记住了贾蔷。   因为想起了龄官,林柳也来了兴趣:“朕虽然没有见过你,但听过你的名字,你是以前宁国府贾珍的侄儿吧?你怎么成了海商了?”   当初宁国府先于荣国府抄家,贾珍犯事儿又大,整个宁国府几乎没有一个人留下来的,贾珍贾蓉都被发配充军了,如今是否还活着都是个未知数。   贾蔷虽然没有被发配充军,但在宁国府被抄之后,也算是一无所有了。   但就算如此,他也可以向荣国府求助,怎么突然就变成了海商?   林柳记得,因为不确定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到底需要几年,所以她吩咐此事都是直接找的鹿岁,让他用自己的人脉联系两广海商,让他们到海外做生意的时候帮忙留意就行。   因为鹿岁自己也在做海商生意——   海商赚钱,以鹿岁的性子不可能不插一脚。   所以鹿岁在得知她想要早蒸汽机与一些文章之后,便多次加派人手,甚至将林深见鹿的珍贵布匹都放到了船上。   她之前以为贾蔷是为鹿岁做事,但听了他的名字后,林柳竟然有些拿不准了。   贾蔷没想到林柳竟然还记得自己,眼神微微有些失落,但很快就笑了起来:“宁国府被抄家之后,许多关于宁国府的私密都被揭发出来,草民不想留在京城,于是找老太太借了几个路费便去了江南。”   “只是刚去不久,又听说京城接二连三地出事,草民犹豫之后,便直接去了两广一带。因为王家以前管海运,在当地有些人脉,草民靠着王家的关系,倒是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因为口齿伶俐,做事儿也还算认真仔细,又跟着别人出过几次船,不久就被借到了林深见鹿,成了其中一艘船的负责人。”   原来是这样……   林柳点点头,看来她之前没有误会,这艘船就是鹿岁的。   想了想,她有些八卦地问道:“朕听说你与一个优伶感情颇深,如今可重逢了?”   贾蔷愣怔半晌,好一会儿才低头小声回答:“回皇上,龄官儿离开荣国府之后,没多久便没了。”   林柳愣住,小声说了一句抱歉。   时间过去太久,她几乎都要忘记龄官身体不好,时常咳血了。   许是正因为觉得自己活不久,那个小姑娘才会义无反顾地选择离开荣国府,像一只真正的小鸟一样,逃离困住自己的牢笼吧。   场面安静下来。   许久之后,林柳开口:“你真的没什么想要的?”   贾蔷沉默许久,摇头:“回皇上,草民别无所求。”   虽然贾蔷被无所求,但他为自己做了这么大一件事,总不能什么也不赏,就这么让人离开吧?   她想了想,干脆赐了他一些金银,并免除了他身上“三代不得参加科举”的惩罚。   贾蔷磕头谢恩,但眼神波澜不惊,仿佛这个赏赐并未让他高兴。   他在京城没有留多久,很快就再次离开京城回到了广州,听说没多久就再次出海了。   林柳有些唏嘘,但也不知道可以做什么。   ……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乡试的时间。   傅秋芳与甄英莲二人一起报名,都选择了在这次乡试中下场。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刻苦学习,两人已经有了非常大的进步,按照学校老师的说法,只要不出意外,两人必然可以得中举人。   考试之前,两人咬紧牙关挑灯夜读,抓住最后一点时间查漏补缺。   不单单是傅秋芳与甄英莲二人看重这次乡试,全国各地的读书人也都对这次乡试看重异常——   毕竟,除了恩科之外,这次乡试种脱颖而出之人,极可能会参加明年的春闱与殿试。   认真算来,这才是女子第一次严格按照其他读书人的流程参加科举,而明年,便是检验林柳让所有女子读书科举的命令,是否真的“有必要”的时候了。   若到时候一个考中进士的女子也没有,这道命令只怕会受到迟来的反噬。   而乡试作为春闱的前哨站,自然让人关注。   考试当天,两个考场附近不但挤满了前来送人的家长,还站了不少前来看热闹的人。   尤其是女考场这边,受到的关注非常多。   只是京城一地,女性考生并不算多,加上从其他地方过来的考生也不过十来个而已,但是这些人受到关注却是空前绝后的。   一些心理素质比较差的,已经开始发慌了。   好在身边同伴及时牵住了她的手,将她安抚下来。   不久,女性考生入内。   乡试考九天,三天一场。   等所有考生都进去之后,人群也都散开了。也许三日后,也许等到所有考试都结束之后,这些人总还是会回来的,但现在,为了不打扰考生考试,这些人都离开了。   就算有人想要继续逗留,也被考场外的侍卫给赶走了。   九天的时间不算长,但无论是对考场立面的考生,还是考场之外的家长,甚至是那些等着这次考试结果的读书人,都漫长得像是过了九个春秋。   等到考试结束,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所有人都回家修整了几天,然后便开始焦躁地等着开始最后的结果。   这个时候的考试是没有分数的,只有排名。   字体字迹相同,考生的试卷还被糊了名字,哪怕考生当中有自己认识的人,考官也万万没办法作弊——   若是有人试图在试卷上做记号,只会被其他考官当做污渍,扣掉不少卷面分。   一番紧锣密鼓地批改之后,考试结果很快被张贴出来。   张贴成绩的地方早就围了不少人,有些是为了自家主子看成绩的,有些是自己过来看成绩的,但更多的,还是过来看热闹的人。   毕竟之前那次恩科的结果太出乎意料,让人不由之后每一次有女子参加的考试都充满了“期待”。   背负着前辈的优秀,女性考生们的压力那是相当大。   可那些男性考生的压力同样小不到哪儿去——   若是这次考试,再被女人全面压制,他们这些男性考生的脸都要丢尽了。   他们以前引以为傲,总觉得自己寒窗苦读十几年,甚至几十年,肯定不会输给那些这些读书时间没有他们长的女人。   但最后的结果……   不提也罢。   眼下就是一个极好的扳回一城的最好机会。   所以男性考生同样将这次乡试看得极重,每一个身上也都背负着不小的压力。   但当榜单被张贴出来之后——   “第一名是xxx,不是女人!”   有人认识第一名,当既兴奋地叫了起来。   当初恩科,第一名被女人夺走让他们丢尽了脸面,如今第一名再次被男性夺得,如何不让人高兴?   但……   他身边的人扯了下他的袖子:“安分点儿,你看看后面几名!”   那人不以为意:“只要第一名是男人,女人拿到第几名又有什么关系?”   他身边那人咬牙:“若是前十名被女人占据了八个位置呢?”   那人一愣:“不可能吧?”   但他脸上欣喜若狂的表情已经全部褪去,只剩下一脸凝重。   等他将前十名全都看完,瞬间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要不好:“怎么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是的,情况和他旁边那人说的一样,这次乡试前十名中,竟然有足足八位女性。   虽然第一名与第四名都是男性,但此外所有排名,都是女性!   第二名与第三名,同样是女性。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酒楼里面爆发出一阵欢呼。   “姑娘姑娘,我瞧见了,您是第二名!傅姑娘第三名!还有其他姑娘也都进了前二十!”   所有人:“……”   难不成,排名靠前的这些女子,竟然还都互相认识?   有人坐不住了,赶紧让人去打听她们到底师从何人。谁知打听回来的消息却是,之前在酒楼里面等成绩的那些姑娘,都是朝廷女学的学生。   所有人就纳了闷儿了,虽然女学只有一个祭酒的职位领的是朝廷俸禄,其他职位都是原创,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女学的许多制度都是直接照搬国子监。   可这次,国子监所有报名了乡试的学生加起来,获得的名次都没有没有女学这么好——   除了那些父辈立功,或是在朝为官的官员的子嗣可以获得一到三个荫生名额之外,其他人想要进入国子监学习,身上必须拥有秀才功名。   所以每年乡试,获得举人功名的考生中,都有将近一半出自国子监。   另一半来自城郊的寒山书院。   还有极少数举人,既没有进入寒山书院学习,也没有在国子监读书。   但这次考试,寒山书院与国子监之间的平衡被打破了。   寒山书院还好,里面的学子好歹考了一个解元回去,可国子监最好的成绩,竟然是十名开外!   是的,不但第一名不是国子监的学生,就连第四名也不是——   那位考了第四名的考生,是一位为了守孝而在家埋头苦读三年的考生,并未进入寒山书院与国子监学习。   所有人:“……”   哪怕十名开外与不少国子监的学生,第十名到二十名之间,国子监的学生甚至占了大半,其他人对国子监的印象,也已经回不来了。   不少人都好奇女学里面的老师到底是怎么教的,出来的学生怎么就这么优秀?   若是他们没有记错,之前入学女学的女秀才们,在这一次的乡试中,似乎全都考上了举人?   这也太可怕了吧?   这下子,不管想不想科举出仕的人,都对女学生出了一万分的好奇。几乎每一个人,都想要去打探清楚女学的教学秘密。   但女学里面的老师与学生到底都是女性,其他人也不敢太过乱来,否则若是被人直接上告,说是他们心怀不轨,直接将人抓进大牢了……   亏不亏啊?   好在这个时候,国子监受够了外面的流言与指责,直接找到皇上询问女学是如何教学的了。   没办法,国子监丢脸之后,国子监不少学生都生出了退学的想法——   就算不能去女学,去寒山书院也是好的啊。   与之相反的是,只要是对科举有想法的女子,就全都一窝蜂地来到了女学报名。   不只是京城的女考生,等到消息传开之后,全国各地都有不少女考生来到京城,想要进入女学读书。   女学本就没多少学生,有人报名自然是来者不拒。   于是不多久,女学的学生就超过了国子监与寒山书院,成为了京城名气最大,学生也最多的书院。   国子监祭酒看着如此情况,怎么不着急?怎么不心慌?   他原本对林柳还有点点意见,但如今却不得不放下身段向皇上求助。   毕竟谁都知道,女学是皇上一手操办起来的,里面的制度也都是林柳与林如海等人商量出来,女学相关的问题,再没有比问皇上更清楚的了。   林柳想了想,干脆让人带着国子监祭酒,直接去了女学,亲自感受一下女学的老师到底是怎么教学生的。   思索之后,林柳还让他带上几个老师与学生,从每一个角度体会女学到底优秀在什么地方。   虽然林柳觉得除了考试制度之外,女学与国子监并无太大差别。   是的,当林柳得知恩科的时候,那几个因为身体原因退考的考生中,好几个其实不是身体真的挺不住,而是因为太过紧张而心慌气短,甚至全身冒汗,不得不退出考场之后,她便直接将考试制度加进了女学的学习制度当中。   原本定下的考试频率并不算频繁,两个月一次。   按照现代的时间换算,也就是半学期一次而已,实在算不得多。   但……   当老师的可能天生就知道,到底该怎么“折磨”学生。   当女学的老师发现,每两个月的考试不但对学生的心理素质有着非常积极的作用,甚至还能激励学生之后两个月的学习效率之后,原本两个月一次的考试,就毫不意外地变成一个月。   考试前夕,又变成了五天考一次。   ——当然,女学的考试当然不可能严格按照乡试、春闱那么搞,毕竟一考试就是九天,学生真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   也正是因为考试太多,虽然乡试的时候出现了意外状况,但等那些考生真的进入考场之后……   考生:不就是考试?我可以!没问题!   否则乍然面对那么多人的围观与期待,这些刚刚接触科举考试没多久的女考生们,只怕早就崩溃了。   但除了这个考试制度以外,女学与国子监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就算国子监祭酒前来打探,也根本找不到不同的地方。   一群男子到女学参观,本来是一件容易让人诟病的事。   但林柳下旨,国子监又确实事出有因,这事儿竟然没有引起半点儿波澜——   毕竟无论是朝中官员,还是其他读书人的子孙后代,都有极大可能进入国子监读书。国子监变好了,对他们也都是一件好事。   巧的是,国子监前去参观女学那天,女学正好考试。   简惠贞原本犹豫着,是否要取消这次考试。   但转念一想,国子监祭酒等人不就是想要看看,女学与国子监的不同之处?考试就是最大的不同,直接告诉他们,不如让他们亲眼所见,亲身经历来得更有说服力。   于是在这天,国子监祭酒等一行人刚进入女学,一眼就看到了女学门口的一排效仿考场号房的小房子,而此时,每一个号房里面都坐着一个学生在奋笔疾书。   简惠贞一直等在门口,见到他们过来,伸手做了一个“嘘”的动作,让他们保持安静。   国子监祭酒等人立刻止住说话声,一个个蹑手蹑脚地,唯恐打扰了这些学生们的考试。   一行人在门口站了半天,偶尔还会到考生面前巡视,一直到太阳升到正中间后,突然听到“咚”一声,所有考生怨声载道地将试卷摆好,然后直接离开了号房。   出来之后,她们才看见外面站着的一群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但可能简惠贞提前通知过她们这件事,所以惊吓之后,这些女学生倒是很快冷静下来,并全都围在了一个看起来更年长的姑娘身边。   简惠贞笑笑,伸手冲着那个最年长的姑娘招招手:“傅秋芳,你过来,我有事找你。”   傅秋芳愣了下,与身后学生说了句什么,便直接走到简惠贞等人面前。   简惠贞介绍到:“这便是这次乡试的第三名,傅秋芳。”   说完又向傅秋芳介绍,“这位事国子监祭酒,这几位是国子监的老师,剩下都是学生。”   傅秋芳福身行礼,与他们打了招呼。   简惠贞笑道:“祭酒大人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我与傅秋芳就是。我是学校的校长与老师,傅秋芳是学生,你们的问题,我们应该都能解答。”   祭酒松了口气,直接问道:“你们刚才是在做什么?”   傅秋芳看了眼简惠贞,答道:“刚才是在考试。女学固定每个月都会考试一次,乡试之前,为了锻炼考生的胆量,考试频率变成了每五天一次。”   有学生迫不及待地开口:“乡试不是结束了吗?”   傅秋芳看了他一眼,解释道:“乡试虽然结束了,但大家都想要考进士,不能有一丝松懈,考试也能让我们尽快找回考上举人之前努力奋进的心态;而且之前女学又来了不少新学生,为了让她们尽快融入环境,也为了检验一下她们的真实水平,所以这次考试,学校并未取消。”   那些学生惊叹地看着傅秋芳:“考试真的有这么好的效果吗?”   傅秋芳看向简惠贞。   简惠贞笑笑:“当然有效,若非如此,我们何必安排这么多的考试?考试不只有这些效果,还能查漏补缺,让学生对自己的真实水平心中有数,不至于在考试的时候心中没底,一旦遇上自己不会的题目就心慌意乱。”   毕竟心慌这种事,慌着慌着,就习惯了。   一行人又参观了其他地方,但如林柳之前预料的那样,真正让国子监祭酒放在心上的,还是只有一个考试而已。   参观结束,所有人便离开了女学。   简惠贞让傅秋芳回去上课,自己带着几个老师送人出门。   离开女学的大门之后,简惠贞看着国子监祭酒身后那几个一脸天真,显然除了学习之外便再没有其他烦恼的学生,突然笑了起来:“祭酒大人回去后应当就会将考试制度用在国子监吧?挺好的,不过大人还是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才好。”   国子监祭酒眉头一皱:“简校长这是什么意思?是瞧不上我们国子监吗?”   简惠贞连道不敢,而后笑道:“我并非瞧不上国子监本身,而是瞧不上国子监的学生而已。毕竟国子监的学生几乎每一个,都只需要考虑读书成绩,就算一时考不中也不会太过害怕,可我们的学生不同。”   国子监祭酒一心想在学校制度,或是教学方式方面寻找突破口,但事实却是,女学的许多东西都是学的国子监,正常情况,女学的教学成绩是万万不会超过国子监的。   最后会造成这一结果,确实有考试制度的功劳,但最大的原因还是,女学的学生都有不得不科举的理由。   像是傅秋芳,为了不被兄长当做攀附权贵的工具,为了不被官媒随意配人,她只能在二十五岁之前就考中举人,才能得偿所愿。   而之前那次乡试,就是她最后的机会。   像是英莲,她必须在弟弟二十三岁之前考中进士,否则就只能放弃科举,随大流地嫁人生子,过上一眼就能望得到头的生活。   像是之前乡试第五名的那个姑娘,就是因为家里给她订了一个非常不喜欢的未婚夫,为了逃掉这门婚事,她必须尽快考中举人,才能有与父母议事的资格。   像是……   这样的姑娘有很多很多,他们为了摆脱自己既定的命运,能付出的努力是常人完全无法想象的。   而在她们的带领下,就算其他学生没有考中功名的紧迫性,也会被她们的情绪感染,被她们的努力打动,被她们带领着一起学习。   这才是女学这次考得这么好的原因。   但很显然,国子监不可能存在这样的学生。 第119章   国子监祭酒愣住,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但面对信誓旦旦的简惠贞,他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等他回头看到一脸震惊的学生,更是没了话说。   但他仍旧有些不服气, 所以在问清楚女学下一次的考试时间之后, 直接提出了与女学的学生一起考试, 然后将考卷儿交给寒山书院的夫子批阅,最后排出名次的提议。   简惠贞愣了一下,然后非常高兴地答应下来:“祭酒大人能提出这样的壮举, 在下非常高兴,若是可以的话, 我甚至希望以后可以一直这样考试,这对我们学生检验自己真实水平非常有帮助。”   毕竟考试这东西, 从来不是自己足够优秀就可以了的, 有些时候还得看运气——   哪怕自己足够优秀,万一在自己参加考试的时候, 突然冒出来一匹黑马, 成绩比你还好,直接夺走你的名次,甚至将你原本以为稳稳到手的功名抢走了, 你气不气?   虽然国子监在这次考试当中,输给了女学,但国子监本身与其中学生的优秀却是毋庸置疑的。   若是能时常与国子监的学生一起考试排名,对女学的学生也有好处。   女学的学生还是太少了, 学校的排名也不够客观。   国子监祭酒看着眼前这个顺杆儿爬的女人, 张了张嘴,再次哑然。   简惠贞微笑:“既然祭酒大人没有异议,那此事就这么定下了。”   国子监祭酒:“……”   虽然每次一起考试对国子监的学生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能让他们对清醒清醒,不要盲目自信;但被人这么半强迫半诱哄地答应下来,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得劲儿。   可对方一介女流之辈,他又不好与她太过计较。   于是只能点头应下。   简惠贞在宫里打滚儿多年,一眼就看出了国子监祭酒的想法,她在心里撇撇嘴,半点儿不以为意——   轻视就轻视呗,反正吃亏的人不是她就行。   两人又商量一下考试的内容与范围,以及参加考试的学生水平,最后定下了秀才、举人两档考试。   再说了下时间,此事便直接定下了。   国子监祭酒回去之后,便直接将女学的考试制度直接安排了下去,为了检查一下学生的真实水平,他还无师自通地搞了一个突然袭击——   自己找来几个心腹,悄悄出卷子,挑了一个黄道吉日便直接带着考卷儿来到了每一个教室。   然后,在所有学生惊慌失措的哀嚎当中,将考卷发了下去。   因为准备匆忙,空间也没有那么大,所以这次考试当然不能像是女学那样,给每一位考生都弄一个与考场相似号房。   虽然是直接考的,但每一个考场都有四五个夫子巡视,考生心理压力极大,根本就没有作弊的机会。   当然,等到考试成绩收上去之后……   嗯……   国子监祭酒看着那些狗屁不通,乱七八糟,到处墨团儿的考卷,额头上的青筋直接抖起了空竹。   等到考试成绩出来,国子监祭酒的脸色更是青黑吓人。   虽然这个时候的考试只有排名,而没有分数,但当国子监祭酒看完前三名的考卷儿之后,便对之后排名的所有考生的水平都有了足够深刻的了解。   这都写的些什么东西?!!   国子监祭酒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简惠贞说的话,因为没有压力,所以考中与否也没有那么在意。   他想起来,国子监虽然人来人往,但其中也确实出现过不少天才,而家境贫寒、急需通过科举出仕改变家中情况的天才,也确实要比那些家境优渥、生活中也没什么烦恼的天才更努力,也更容易抓住自己遇上的每一个机会,最后爬得也更高。   国子监的学生似乎已经注定比不上女学了,甚至与寒山书院的学生相比,大部分国子监的学生以前的生活都太过优渥简单,不太能让他们生出努力改变现状的想法。   但一个人的出身是从出生就决定了的,他就算知道国子监学生不如女学与寒山书院的学生的原因,也没办法改变。   只希望与女学的联合考试与排名,可以刺激一下这些考生吧。   这次考试很快来临。   防止对方为了排名作弊,国子监祭酒与简惠贞商量之后,决定交换监考老师。   女学老师来到国子监监考,而国子监的老师则去往女学监考。   考试结束之后,监考老师将考卷儿直接收上来,合到一起打乱再整理,最后才用封皮包好,由国子监祭酒并简惠贞二人一起送到了寒山书院。   寒山书院的院长得知此事,还有些不高兴:“京城是只有你们两个地方有学生吗?”   国子监祭酒与简惠贞二人对视一眼,有些无奈地看向寒山书院的院长。   国子监祭酒开口解释:“我们二人定下这件事不过是一时兴起,定下没多久就到了考试的时候,一时没想到寒山书院也会对考试感兴趣。”   寒山书院院长哼了一声:“你们两家都是朝廷举办,瞧不上我们寒山书院这样的草台班子而已。”   国子监祭酒不善言辞,寒山书院院长又德高望重,他一时嘴拙,着急得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简惠贞赶紧开口:“院长这就误会我们了。我当时提出考同样的试题,再一起排名的时候,祭酒大人还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呢。若非我用架子直接将他给架起来了,祭酒大人指不定就拒绝了。若是早知道院长您对一起考试排名感兴趣,我哪儿至于半哄半骗地得罪祭酒大人?直接找您不就好了!”   寒山书院的院子顿时喜笑颜开,开口道:“这话说得对,一起考试排名这样的好事儿就该直接来找我嘛。国子监那群老头子大多食古不化,不容易接受新鲜事物,这事儿你若一开始就找我,我一准儿答应,都不用你小心算计!”   简惠贞立刻笑起来:“下次一起开始排名也不晚啊,只是错过一次而已,又不会影响什么。若是院长担心学生没有参加过类似的考试,与女学、国子监的学生对上,有些吃亏,你们在考试之前大可以多考几次,让学生们适应一下嘛。”   院长顿时高兴起来:“你这主意不错,我等下回去就将这事儿安排下去。”   简惠贞笑笑:“那这考卷……”   “留下吧,我们寒山书院别的没有,老师水平还是足够的。”院长摆摆手,“三天后,我亲自将考卷儿和排名一起给你们送去。”   简惠贞愣住:“院长,您不必……”   院长直接打算简惠贞的话:“我听说之前国子监祭酒带着老师与学生,到女学去参观过一次?校长若不是瞧不上我们寒山书院,总不能厚此薄彼不是?我这老头子也对女学的教学方式感兴趣,也想要带着老师和学生去看看呢。”   简惠贞愣住:“院长也想去?”   院长点头:“倒也不为别的,让咱们书院的学生瞧瞧女学的学生是怎么学的,让他们知道知道,自己如今的努力不过夸夸其谈,实在不值一提。”   简惠贞张了张嘴,第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   院长失笑:“老头子活了这大把年纪,什么事情没见过?女学的学生为何能考出这么好的成绩,老头子清楚得很,没啥探究兴趣。”   因为他都知道。   早在乡试开始之前,他便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   只是没想到最后结果出来,寒山书院成绩比他预想得还要更惨烈,直接超出了他的预想范围,让他不得不开始考虑,寒山书院的学生最近是不是生活得太安逸了。   所以他才会提出,带着老师和学生过去参观。   简惠贞想了想,点头:“若是人数不太多的话,可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皇上似乎对这个局面乐见其成,这事儿对女学的学生也没什么危险,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排名出来之后,结果几乎没有太大意外。   举人们的考试排名之中,女学的学生名次并不算太好,除了英莲之外,其他人都只是中上游而已。   但考虑到女学这些学生,也不过是刚刚考上举人,都还没来得及系统地学习考进士的相关知识,这样的成绩已经足够亮眼了。   而在秀才们的考试当中,国子监学生的排名就有些惨不忍睹了。   前十名,女学的考生几乎包揽了大半,第一名和第三名也都被女学的考生拿到了手上,第四第五,第七第八第九也都是女学的学生。   这样的成绩一出来,国子监祭酒的脸色刷一下变得铁青。   他本是个主张温和教育的人,但在看到成绩的那一刻,他非常想要拿着藤鞭将自己的学生狠狠地抽上一顿。   但等看到学生们不用自己教育,就一脸大受打击的模样,国子监祭酒又忍不住心软了。   他叹了口气,对所有学生道:“你们一定要多努力啊,不然不但下次乡试你们会被人压到头顶,就连下次会试,你们怕也只能被女学的学生死死地拦在身后。”   国子监祭酒本能地想要以性别激励学生,让他们生出竞争之心。   但在说话之前,突然想到了简惠贞的话,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些姑娘们在教室内埋头苦读,哪怕学校进了外人也完全没有抬头看热闹的画面。   他顿了顿,将已经溜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作为国子监祭酒,他若挑起两所学校学生的性别对立意识,以后这些学生受他影响,只怕会对那些姑娘生出不好的印象,以后在朝堂上也无法公平公正地对待她们。   想到这儿,他只是勉励了学生几句,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学生们看着国子监祭酒的背影,只以为他是真的失望了,一时间面面相觑,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儿。   这本来只是两所学校私底下的考试而已,但国子监的学生回去之后,难免与家人提及,家人又忍不住向其他亲朋好友说起这件稀奇事儿,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最后这件事竟然传得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人类本质都是慕强的,女学的学生一次能考出好成绩,其他人还能嘴硬,说她们只是运气好。   可第二次第三次考出好成绩后,哪怕最顽固的人,也不得不说一句,“那些姑娘们可真是厉害了,巾帼不让须眉”。   一些思想更开明的人,甚至已经生出了,女子若是得到机会,绝对不会比男子做得差,甚至可能比他们做得更好的想法。   但拥有这样想法的人到底是少数,这样的说法也并未传扬开来。   但等考试次数多了,女学的姑娘们每次也都拿到了一个非常漂亮的成绩之后,类似的说法,就渐渐流传开了。   若是有人觉得说这些话的人身份不够,国子监与寒山书院的学生还会站出来反驳那些人的话。   因为拥有一个好祭酒,好院长,所以两所学校的学生对女性并无寻常男子一般的轻视与鄙夷,因为时常与女学交流,两所学校的学生对女学的姑娘们的处境也有了一定认知——   只要想到她们是下定了怎样的决心,才会抛弃一切进入女学;是突破了怎样的艰难险阻,才得到了改变自身命运的机会;又是因为怎样不要命的努力,才得到了如今的成绩……   这些男学生们就听不得其他人对这些姑娘们的诋毁,甚至他们自己谈起女学的学生时,都充满了钦佩与仰慕。   简惠贞知道这些事后,才慢慢懂得了林柳想要促成几所学校交流的真正目的。   只有了解,才能体会对方的不易;只有了解,才能拉进彼此的关系;只有了解,才能打心底地将对方当做一个与自己地位相等的“人”,而不是一个空泛的“女学学生”。   当足够了解之后,国子监与寒山书院的学生,自然不会再将女学的学生当做抢了他们资源的敌人,而只会将其当做更友善的竞争者。   听起来似乎没用,但等到这些人进入朝堂之后,他们能起到的作用将会是巨大且无可比拟的。   甚至于,他们哪怕什么也不做,只要在林柳提出改变女性地位的相关法律的时候保持沉默,不反对,这就已经是极大的帮助了。   意识到这点后,简惠贞对几所学校的交流,也变得积极起来。   少年总是怀春,这过程中难免生出一点点的桃色意外。   就在简惠贞以为,自己即将迎来这样举措附加的小麻烦时,她却意外地发现,那些让人怦然心动的躁动很快就平息了。   没有掀起一点儿波澜。   简惠贞有些意外,忍不住找到那位与国子监的学生彼此有意的学生,询问原因。   她以为,可能是两人之间的感情受到了家长们的阻碍。   但事实却是—……   “校长,我还要考科举呢,暂时不打算成婚。”   那姑娘眼底浮着几分黯然,但更多的却是让人为之心折的坚定,“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一个不用困在后宅,不用相夫教子,将自己所有时间与精力都交付在丈夫与孩子身上的机会,怎么可以半途而废?”   简惠贞愣住,有些心疼地看着她:“他不愿意你成婚之后,继续科举吗?”   那姑娘笑着摇头:“没有啊,他是个很好的人,也同意我婚后继续科举,甚至入朝为官。他说,若是我们两个能一起站在朝堂上并肩作战,也是一桩美谈。”   简惠贞有些不懂:“那为何……”   姑娘低头,语气有些失落:“因为他说,想要先生一个儿子。”   简惠贞愣住,忍不住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姑娘并未发现简惠贞的动作,继续道,“他将怀孕生子想得太简单了,也将生儿子想得太理所当然了,将照顾孩子想得太容易了……”   她并未怨怼,只是陈述事实。   男人不需要生育,不需要照顾孩子,本就对生育的困难无法感同身受。   姑娘抬头笑道:“我母亲十五岁嫁给了父亲,生了两个女儿才得了一个儿子。但等弟弟出生,母亲也油尽灯枯,在弟弟两岁的时候就撒手人寰了。我不想重复母亲的老路。”   简惠贞想起来,这姑娘会义无反顾地进入女学,正是因为她父亲与继母想要将她嫁给一个老头子换彩礼,好给儿子娶亲。   她心疼地抱了抱姑娘:“错过了这一个,你以后还会遇到更好的人。”   许是有这位姑娘的前车之鉴在,原本还有些躁动的女学才会那么快就恢复了平静。   所有人卯足了劲儿地想要更进一步,彻底将男女之事抛在脑后。   其中又尤其以甄英莲最为努力——   以前父亲劝她的那些话,她尚且不能完全理解其中深意,但当身边出现了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英莲才终于明白,自己想要为了母亲妥协的想法,到底有多可笑。   一旦成婚,她就真的没有其他选择了。   英莲以前就努力,如今更是将所有空闲时间都用在了读书上面,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恰在这时,黛玉终于抽出空来,将自己之前参加恩科用的那些书籍笔记以及学习资料,全都给英莲送了过来。   黛玉是朝廷官员,又是女子,当年恩科还在那么多人的竞争中考中了探花,她在女学的这些学生当中,完全是偶像一样的存在。   听到她来,原本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姑娘们全都围了过来。   听说她是过来给英莲送科考资料的,一个个对甄英莲充满了羡慕嫉妒的情绪——   如今林家也算声名远扬了,不单单是出了一个女皇帝的缘故,还因为林家的几个孩子全都有了出息。   长子林松(龟龄)虽然不在京城,但在外推广土豆红薯等作物非常顺利,几乎没有听到什么波折,显然他做得非常好,只要土豆红薯推广全国,他定然可以回到京城,官职绝对也会三级跳。   幼子林桦(猫寿)刚入朝为官就被委以重任,跟着季崧与工部尚书修建水泥坊,并靠着自己的知识积累,成功改造了高炉,大大缩短了水泥坊的建造时间。   二子林柏(鹤年)虽然没有传出什么名声,但其当年科举也是考中了小三元与解元的,相信只要他之后继续参加科举,极可能超过他的大哥,拿下连中六元的壮举。   三子林椿(鹿岁)与其他几个兄弟相比,略微显得不务正业,但他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为林家积攒了大量的财富。不说其他,仅仅只是书肆与林深见鹿都让他日进斗金。   没人知道他到底赚了多少钱,但从他第一个出头认捐,并直接认捐了一条长达两千千米的水泥路就能看出来,他这些年赚的钱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   哪怕只是为了他的钱都有不少高门贵女想要嫁给他,何况他还有出众的家世和家人?再者他自己也不差,虽然从未考中过第一名,但他若是参加科举,也从未落榜,只要他想,定然可以入朝为官。   不过这些人对女学的学生来说,并无太大的吸引力。   最让女学的学生关注的,还是林家除了林柳之外的另一个女儿,林桃。   她参加了第一次恩科,并直接在会试就拿下了一个不错的成绩,之后也不曾骄傲自满,反倒回家用心苦读,并成功在殿试的时候夺得了探花之位,给所有女人都涨了脸。   盛蔓虽然拿了状元,但一来她年纪更大,积累更多,二来她如今又是三所女学的祭酒,所以所有女学生都是将其当做长辈看待。   反倒是黛玉,因为年纪与女学生们相近,更让她们觉得佩服。   这样一个人,却给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送资料,哪怕得知英莲的父亲曾是黛玉的老师,两人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地长大,也让她们忍不住生出羡慕的情绪。   好在大家都没什么恶意,只是随口表达一下自己的情绪。   英莲却有些害羞,忍不住向黛玉征求意见:“黛玉,女学什么都挺好,老师好,夫子好,学习氛围也很好。但因为大家的家人都没办法给我们提供帮助,我们只能自己埋头苦学,科举书籍与前人笔记资料等还是有些缺。”   黛玉愣了下,笑着开口:“英莲是想说,可不可以将这些资料借给其他人吗?当然可以,我既然将资料交给你了,你想怎么处置都没问题,只要你不要闲置了就好。”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姑娘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正如英莲所说,女学什么都好,唯一的问题就是学校开办时间太短,没有积攒下太多的学习资料。   乡试之前的考试还好,因为考试范围比较窄,又都是市面上比较常见的书籍,再加上学校老师们的讲解,与其他两所学校也没有太大差距。   但乡试及之后的会试殿试,就很考学生的积累了。   因为这三场考试的内容,更需要学生博闻强识,积累丰富,没有学富五车,那是非常容易出现不知道考试题目这样荒谬的问题。   但女学的学生吧,要嘛就是为了逃脱家人的种种不如意的安排,所以才会到女学读书,想要靠自己改变命运——   这种情况下,就算家人中有人考过科举,也不可能为她提供任何支持。其中代表,就是傅秋芳。   不过傅秋芳运气好,得了京兆府尹的好心支持。   但京兆府尹将书籍资料交给傅秋芳,并未准许她将资料扩散。毕竟人家当初就说了,这些资料他以后还要留给自己的孩子,若是被扩散得人尽皆知,实在辜负京兆府尹的一片好心。   ——这年头的学习资料,那都是自家的不传之秘,可以当做传家宝一直传下去的。   除了这种,便是家中虽然有钱,却在科举方面没有任何建树,家中男丁又不成器,本就希望通过女儿科举出仕改换门庭。这种情况,家人就算有心也无力。   女学如今唯一流传的资料,还是英莲拿出来的她父亲与弟弟科举时用的。   若是黛玉真的准许将这些资料让其他人参考,女学这最后一块短板,也都被补齐了。   毕竟林家本就是书香世家,哪怕不看祖上的学习资料,只是林海并龟龄几姊妹的就已经顶得上好多人了。   黛玉掩唇失笑:“当然可以,你们若是觉得只有一份资料分不过来,可以拿着这些书籍资料到林深见鹿书肆,报上我的名字,让书肆的人帮你们刊印成册,也免得你们为了一份资料就打起来!”   其他人不曾想过黛玉竟是这般促狭的性子,一时面红耳臊。   但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后,现场再次爆发出一阵惊呼。   其中一个性子热情火辣的,因为太过激动,直接冲到黛玉面前,抱着她就亲了两口。   这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很快,挤在黛玉身边的姑娘们一个接一个地,全都挤到黛玉身边,将她亲了个满脸。   黛玉:“……”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女学的姑娘们为了有更多时间学习,几乎已经完全放弃了梳妆打扮这件事,每位姑娘的唇上,都不曾涂胭脂。   黛玉被这些姑娘们亲得满脸通红,强撑着淡定自若的表情,给所有姑娘留下一句“你们一定要好好读书,考中进士入朝为官”,就在所有姑娘点头如捣蒜的乖巧表情中,脚步飘忽地回到了马车上。   然后,她拿帕子盖住了自己的脸。   ——啊啊啊,这些姑娘也太孟浪了!!!   黛玉将资料送来当天,傅秋芳与甄英莲二人便直接找到了简惠贞请假,并向其说明了请假的缘由。   简惠贞惊喜不已:“林姑娘、不,林大人可真是仁义,你们以可不能辜负她一片好心,一定要努力学习,今早科举出仕,在朝堂上也帮助林大人。”   傅秋芳与甄英莲自然点头。   简惠贞想了想,到底还是克制不住心头的激动,直接起身道:“你们两个未嫁姑娘出门,到底有些不安全,还是由我带着两个侍卫陪你们一起去吧。”   傅秋芳与甄英莲本想拒绝,却被简惠贞直接打断,“这是女学的大事,我作为校长,本就应当全程随行。”   两人这才没有再说。   但等出了校门之后,傅秋芳就无比庆幸,校长带着两个侍卫陪着她们两个一起出门的决定了。   因为她刚刚离开校门没多久,就在门口看见了守在外面的傅试。   长兄如父,她在女学里面的时候傅试没办法做什么,可一旦傅秋芳离开了女学,傅试可以对她做的事情可就太多了。   她认出傅试的时候,傅试也看到了她。   傅试当即横眉冷目地冲着傅秋芳跑了过来,吓得傅秋芳赶紧躲到了简惠贞身后。   “你这白眼狼,有本事一直躲在女学里面不出来啊?如今可算是叫我给逮住了,傅秋芳,你给老子过来!”   傅秋芳躲得更严实了。   傅试气得不行,越过简惠贞就要将她背后的傅秋芳给抓出来。   啪——   简惠贞直接给了傅试一巴掌:“你是啊,竟敢对着我们学校的学生大呼小叫?”   傅试不敢置信地捂着脸:“你竟敢打我?”   简惠贞冷冷地看着他:“打你就打你,有什么不敢的?我是皇上亲自任命的女学校长,高低也算半个朝廷命官;你又是什么东西,敢对我大呼小叫?”   傅试气得不行:“我也是朝廷命官……”   简惠贞冷笑:“哦,前朝的!”   “我还有进士功名!”   “哦,前朝的!”   傅试气炸:“本朝皇帝承认前朝功名,你对我功名质疑,是在质疑皇上吗?”   简惠贞正要反驳,就听她背后的傅秋芳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你已经被朝廷罢免官职,身上的功名也早已经被革除了,哪儿来的进士功名?你知道冒充朝廷功名是会被杀头的吗?”   傅试被揭开了最后一块遮羞布,尤其是发现解开自己遮羞布的人竟然是以前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妹妹,整个人顿时恼羞成怒,甚至想要直接对两人动手。   然后,他就被旁边两位侍卫给抓了起来。   其中一位侍卫直接开口:“普通百姓想要对朝廷命官,对有功名之人动手,会受到怎样的处罚,这位大哥应该很清楚?”   傅试顿时冷汗直冒,开始哀声求情。   傅秋芳念在对方是自己兄长的份儿上,到底让侍卫将他放了,但在傅试离开之前,仍旧鼓起勇气道:“我知道你守在女学门口,是因为还没放弃将我抓回去嫁人的想法,但现在我已经有了朝廷功名,你已经没办法决定我的婚事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将婚事退了吧,不然下次我可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你。”   傅试恨得咬牙切齿,但对傅秋芳的话也颇多顾忌,最后只能狼狈而逃。   至于婚事退没退,也已经无法对傅秋芳产生半点影响了。   一行人很快忘掉这个不愉快的插曲,乘上马车直接去了林深见鹿书肆。   按照黛玉的说法报上她的名字,然后将手中的资料交给了掌柜。   那掌柜不认识简惠贞、傅秋芳二人,对甄英莲倒是还有几分印象:“这位应当是甄姑娘吧?多年不见,甄姑娘也已经考中了举人,这可是件天大的好事。”   英莲腼腆地笑笑:“林伯伯好久不见。”   掌柜以前是林家管事,因为做事认真负责,在鹿岁将林深见鹿的书肆搬迁到京城之后,林家便放了他奴籍,让他帮忙料理书肆。   所以他与英莲互相认识。   既然是认识的人,事情就更好办了。   掌柜翻了翻英莲等人送来的书籍与资料,笑了笑:“大半笔记都熟悉,应该是老爷和几位爷的吧?我仿佛还瞧见了二姑娘与甄老爷的笔迹……姑娘真的想要将这些资料全都刊印成册,然后送给其他人?”   当着简惠贞与傅秋芳的面儿,掌柜不好多说,但其中意思,简惠贞等人也都可以领会。   两人没办法说什么,毕竟掌柜是真的为甄英莲好。   她们紧张地看向甄英莲,有些担心她反悔。   但甄英莲听完之后,只是笑了笑,便果断点头道:“将这些资料刊印成册还是黛、林大人提议的呢,林伯伯安心,此事不但我,不但几位林大人,就连当今也是乐见其成的。”   掌柜不懂其中关窍,但既然英莲这样说,他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他笑道:“若是准备刊印成册,姑娘准备刊印多少份呢?这些资料想要刊印出来也需要一定时间,若是刊印得少实在浪费,不如多刊印几分。”   英莲愣住,转头看向简惠贞。   简惠贞想了想,道:“若是可以,直接刊印一万份吧。”   所有人都愣住了,掌柜不敢置信地看着简惠贞,再次确认了一遍:“校长您确定自己没说错,真的需要刊印一万份?”   简惠贞点头:“虽然女学的学生全部加起来也没有一万,但等另一所学校的学生成长起来,总也是需要资料的。何况等到明年会试,考中进士的学生多了,前来报名的学生定然更多,总不能缺了他们的资料。”   掌柜点了点头:“那行,我这就安排下去,预计一个月后,校长就能过来取书了。”   简惠贞松了口气,想了想又问道:“不知刊印一份资料需要多少银两?你给我报个数,等过来取东西的时候,我让人将钱一并交给你。”   掌柜连连摇头:“二姑娘都说了,免费刊印。”   简惠贞坚持:“若只打算刊印几份几十份,书肆免费我自然没话说,可我如今是要刊印一万份,若是再免费可就不合适了。”   掌柜听得这话,也不好再推迟,于是给简惠贞报了一个成本费。   简惠贞又抬了两次价,最后以一份资料高出成本费二十文钱的价格,与掌柜签订了契书。   一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简惠贞很快带着女学的侍卫来到林深见鹿,将一万份资料全都搬回了女学。   因为动静太大,难免引起了其他人的好奇心。   正巧此事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于是女学搬走的是林家送给女学的学习资料的消息,就这么传开了。   消息传开之后,女学毫无疑问地迎来了外界的关注目光。   不少人开始打听,想要从女学弄一份资料出来。可惜女学的学生异常团结,没有一个人得手。   就连寒山书院的院长与国子监祭酒都跑来问了简惠贞,意图从她手上弄一份资料。   简惠贞倒也不藏私,直接道:“这也算是我们女学独一份的资料了,你们若是想要,没问题啊,请拿你们学校的资料和书籍和我们交换就好了。”   两所学校历史悠久,学校里面的资料书籍可不像是女学这般稀少。倒不是说舍不得交换,只是若真按照简惠贞的要求交换,他们亏大了啊!   所以两人最后只能摇摇头,放弃了讨要资料的打算。   但简惠贞的做法给了他们非常好的提醒,两人回去之后,立刻让学校的老师将书院和国子监的资料全部整理成册,然后四处询问价格,最后也都敲定了在林深见鹿刊印。   ——没办法,目前只有林深见鹿有成熟的活字印刷技术,刊印书籍的价格非常低廉,国子监与寒山书院的刊印的数目又非常庞大,全都是几万几万地刊印,算来算去,到底还是林深见鹿这里物美价廉。   等国子监与寒山书院将自己的资料都刊印出来之后,其他人也都像是得到了什么启发一样,也都生出了将自己拥有的书籍资料全都刊印出来的想法。   但因为他们需要数目太少,最多十来份,最少不过一份而已,若是刊印出来光是成本就要上千两,那些人实在出不起价,便也只能放弃。   倒是鹤年在写话本儿之余听到此事,玩笑似的将此事告诉了鹿岁。   然后,鹿岁瞬间就发现了其中商机。   自家的学习资料已经送给女学,不好再拿出来刊印成册售卖,但其他人手上有不少啊,只要出得起钱,还怕找不到?   唯一的问题是……   鹿岁找到鹤年:“虽然你不打算做官,但一个进士还是需要考出来的吧?”   鹤年回头:“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鹿岁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最后说道:“等你考中会元和状元,到时候就是连中六元了,直接超过大哥的大三元,不但可以全国扬名,还会被当做吉兆,让姐姐在龙椅上坐得更稳当。最关键是,等你考中状元之后,我直接放出你是靠着看我那本资料考中状元的,到时候定然会有不少人蜂拥而至,想为自己买一份资料……”   鹤年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最后肯定还是为了赚钱。”   鹿岁皱眉:“你若是连中六元,可是一举三得的好事儿。难道你就不想要受到别人追捧?难道六元及第不能让姐姐皇位更稳当?至于赚钱,那只是顺便啦,不要在意这种细节。”   鹤年:“……”   他确实有些心动,但……   “你为什么不自己参加科举?”   鹿岁咳嗽两声,眼神飘忽不敢看鹤年:“我倒是也想啊,到时候我们两兄弟一起考中进士,最好一个状元,一个探花,你一个六元及第,我则是一门三探花,定然可以最大限度为我那本书将知名度打开。但这不是……”   鹤年看向鹿岁:“这不是什么?怎么不说了?”   “咳咳,”鹿岁叹气,“我这些年不是忙于挣钱,对学业荒废了吗?我如今别说是考探花了,就算是进士都不一定能考上,还是不要丢脸了。”   鹤年:“……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鹿岁耸耸肩:“我是做生意的,向来最有自知之明了。否则不论是自恃甚高还是将自己看得太轻,可都容易被人下套,虽然不至于血本无归,但赚的钱肯定没有现在多啊。”   鹤年无语,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鹿岁逼问鹤年:“怎样,下一届科举,你到底参不参加啊?”   鹤年叹气:“听你说完我倒真有些心动。但你忙于做生意荒废了学业,我不也同样因为写话本儿而荒废了学业?虽然没你荒废得厉害,但会元和状元?你当其他读书人都是傻的不成?”   鹿岁:“……这可怎么办?”   鹤年斜睨着他:“你一定要状元吗?”   鹿岁轻哼一声:“当然啊,没有六元及第这个噱头,我干嘛找你?等到殿试结束直接将新科状元拉来宣传不是更好?”   鹤年:“……”   很好,他的拳头硬了! 第120章   两兄弟最后直接打了一场, 最后的结果毫无意外地变成了,鹿岁出书推后,两兄弟一起奋发努力, 潜心学习, 一起参加四年后的那一次会试与殿试。   而且两兄弟一起约定,两人必须拿下“六元及第”与“一门三探花”的名头, 谁要是拖后腿了,都必须无条件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林柳得知此事后:“……”   若是她没有记错, 两兄弟今年都快二十了吧, 怎么还是这么幼稚?   而且名次这么精确, 你们两个真的确定自己不会出错?   林柳非常想要提醒鹿岁这个一旦与鹤年吵架,智商就直线下降的蠢蛋一个明摆着的事实——   鹤年想要考状元只需要拼命努力,然后全力以赴, 拿出自己最好的水平就好。考中与否,那也都是上天注定, 他尽力就完了, 完全不需要考虑其他;   但鹿岁想要考中探花, 难度就不止上升了一点点而已。   毕竟鹿岁想要考探花,首先要做的就是放弃状元名次(鹤年^-^),然后还要考虑同场考生的真实水平,若是没人与他水平相近还好,他还可以自己“大胆求证, 小心算计”,可一旦有人与他水平相近,能否考中探花,那就完全只能看运气了。   事后回过神的鹿岁:“……”   但能怎么办呢?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手印都摁在了契书上, 他就算现在回过神来,也没办法让鹤年松口。   没办法,只能埋头苦读了。   实在不行,他就去竞争状元之位,他没办法考中探花,当然也不能让鹤年完成约定。   鹤年微笑:“不想要六元及第了?不想要资料大卖了?不想要赚钱了?”   嗖嗖嗖——   鹿岁只觉得自己胸口中了无数支箭,已经可以入土为安了。   但能怎么办呢?   鹿岁只能一边骂骂咧咧地读书,一边在心里将鹤年暴揍了一顿又一顿,还得在心里猜测等到结果出来,鹤年到底会提出什么要求。   至于之前收集的学习资料,也只能放在库房等待重见天日的那一刻了。   虽然高价收集的资料没办法售卖,但鹿岁本着不浪费的原则,直接将所有资料送去了女学——   既然姐姐这么重视女学,他这个当弟弟总不能没有一点儿支持不是?   女学如今的备考资料虽然不能与国子监和寒山书院相提并论,但比起之前光秃秃,只能靠老师的知识储备,以及学生自己从家里拿资料相比,已经非常足够了。   有这些资料的支持,女学的学生就和打了鸡血一样,比之前更努力了。   乡试结束之后,全国各地想要参加明年春闱的考生全都开始往京城涌来,京城内的房舍也开始紧张起来。   其中当然也出现了不少女性考生。   简惠贞几乎没犹豫,让人打听了每一位女性考生的住处之后,便直接让人将其邀请到了女学备考。   女学的名声随着之前那次乡试,已经传遍了整个国家。   面对女学校长的邀请,面对学习资料的诱惑,以及与志同道合的女考生们一起学习进步,一起备考科举的心动,几乎所有女性考生都答应了前往女学备考。   只有一个考生没有答应。   简惠贞得知此事后,有些疑惑:“对方可说了是什么原因?”   负责去邀请对方的老师解释道:“对方并未说原因,但我许是知道一二?”   简惠贞疑惑:“你认识对方?”   “不认识,”老师摇头,“但对方不来女学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对方的年纪。那位女性考生瞧着已经四十多了,身边还带着一个女儿。”   不论是为了女儿,还是考虑到自己的年纪,那位考生都不大可能来到女学备考。   虽然科举不限制年纪,但如今的现状就是,想要通过科举出仕的女子,基本全是没有出嫁的姑娘家。就算其中有一两个成婚过的,那也都是丈夫死了,自己也没有孩子的情况。   哪怕是科举的时候年纪最大的盛蔓,她也丧夫无子。   像是那位考生一般,不但自己成亲嫁过人,身边还带着一个女儿的情况,极为罕见。   目前也就出现了这么一个而已。   简惠贞听完对方情况,直接愣住。半晌后直接放下手中公务,起身道:“我过去看看吧。”   老师点头:“那行,校长跟着我来。”   那一对母女在靠近城门的方向租了一间屋子,母女二人相依为命。   城门口环境嘈杂,周围住着的人也都是鱼龙混杂,实在不是一个可以让人安心备考的地方。   简惠贞刚到城门口,就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两人在侍卫的护送下往前走,很快来到对方租赁的小房子。也是不巧,她们过来的时候正好遇上有人欺负这对母女,简惠贞瞧了一眼,看出对方并不认识那对母女,会过来找茬大概只是觉得对方无亲无故,又只有母女二人,觉得好欺负而已。   简惠贞皱眉,直接让人那群小混混打发走了。   等人走后,简惠贞与另一位老师才走上前:“你好,请问你是金雯雯吗?我是女学的校长简惠贞,可以请我进去坐坐吗?”   金雯雯抱着自己瑟瑟发抖的女儿,一直低头不做声。   等听到简惠贞的介绍,才一脸茫然地抬起头:“我之前不是说过,不会去女学吗?”   简惠贞笑笑:“从全国各地赶来京城,想要参加明年春闱的女考生有不少,全都答应了到女学备考,只有您一个人不愿去,我作为校长,总得知道原因不是?”   金雯雯回神,不好意思地冲着简惠贞笑笑,然后才起身抱着女儿进了屋:“简校长与张老师请进,屋里简陋,希望不要嫌弃。”   简惠贞与张老师一起进屋,几个侍卫你在门口。   金雯雯很快为二人端上两碗凉白开,略有些局促地开口:“家穷,实在买不起茶叶,让二位见笑了。”   简惠贞看了眼,装水的碗应当是女人吃饭用的,有些粗陋,但非常干净。她端起碗喝了一口水,这才笑道:“水很好喝。”   金雯雯松了口气,腼腆地笑了笑。   简惠贞见她放松下来,这才开口问道:“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拒绝去女学备考吗?”   金雯雯愣了下,叹气道:“我年纪这般大了,和小姑娘凑到一起像什么话?何况我还要照顾小女儿,实在脱不开身。”   她说话的时候,小姑娘就站在金雯雯旁边,小手揪着她的衣摆,沉默不语。   简惠贞笑道:“女学一共有三所,你即将参加会试,可以去第二所与其他同样准备参加会试的学生一起学习备考,你女儿也到了可以启蒙的年纪了,完全可以送去第一所女学,那里面大多是年龄不大小姑娘,你女儿进去后,也有同伴一起玩。你若是不放心,两所学校紧挨着,你抽空可以去看看。”   她自认为这个办法已经将什么都考虑到了,却没想到最后还是被金雯雯给拒绝了。   她不解地看着金雯雯:“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金雯雯看了眼女儿,小声道:“小乐离不开我。”   简惠贞都要无奈了:“可你迟早是要与你女儿分开的啊?就算是现在不分开,你以后考中进士,入朝为官,整天在府衙忙碌……”   金雯雯抬头,认真地看着简惠贞,抿唇摇头:“我不会做官的。我考科举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女儿,并没有做官的想法。”她笑了笑,“就我这性子,本也不适合做官。”   简惠贞愣住,没想做官?   金雯雯解释道,“我丈夫在皇上登基之前就没了,家里只剩下我们母女。因为家里没了顶梁柱,我们母女的生活每况愈下,不但时常被左邻右舍欺负,夫家也想要强行收走家里的财产。”   “我本来想去申请贞节牌坊,但我不过刚刚守寡,当地官府根本就不愿将我的名字报上朝堂。”   贞节牌坊虽然是对女性的残害,但想要获得贞节牌坊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刚守寡的寡妇,除非立刻自杀殉情,否则至少也要守寡五六年,甚至更长时间才会被宗族报上当地官府,再由当地官府上报朝廷,朝堂再统一决定哪些人可以得到贞节牌坊,哪些又不够资格。   为了防止贞节牌坊泛滥,并不是每一个上报的都会被批准。   那些为丈夫守寡不过几年的寡妇,与丈夫死后直接殉情的相比,自然后者带来的震撼更大,也更容易获得贞节牌坊。   而新寡之人,必然不可能获得贞节牌坊。   后来贞节牌坊都被砸了,金雯雯自然更加不可能获得了。   金雯雯抿唇:“为了逃脱夫家逼迫,我将房子卖了,然后带着钱财跑了好几个地方。但因为他们拿出了证明我们是亲人的东西,又因为我们孤儿寡母的,被认定为非常容易出危险,只要夫家随便编造一个谎言,我们的行踪就会被暴露出来。”   她已经算是非常果断的人了,但还是没能摆脱夫家的纠缠。   金雯雯有时候都忍不住想,自己上辈子是不是杀了丈夫全家,所以这辈子才会被他们这么报复?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朝廷颁布圣旨,女子也可考科举。   一个秀才功名,可比贞节牌坊有用多了!   当年也曾跟着父亲读书识字,习得四书五经的金雯雯,当即就决定下场考试。   她本就聪慧,又有必须考中秀才的紧迫性,于是日夜不休地学习,倒是真的在第一次允许女子参加的科举中,一路过关斩将,成功拿下了秀才功名。   因为夫家有人是举人,为了保险,金雯雯才决定考上进士。   但她本人对做官,完全没有兴趣。   “我这次其实对会试没多少信心,会到京城来也不是因为赶考,而是想要离夫家的人远一点。”金雯雯抿唇,“京城到底是天子脚下,在这里生活怎么也比其他地方安全一些。”   唯一的问题就是,物价昂贵。   若非如此,金雯雯也不至于在城门口附近租房。这地方鱼龙混杂,对她这样单身带孩子的人来说非常不友好。   简惠贞叹气,正准备开口告辞,视线落在小房子的装潢上,忍不住皱眉:“夫人听我一句劝,您就算不想科举出仕,也不该留在这儿。”   话落,她的视线转向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话的小姑娘身上。   简惠贞皱了下眉,觉得有些不对。   金雯雯直接站起来挡住小姑娘:“多谢校长提醒,我会尽快找其他房子搬出这里的。”   之前小混混上门将她吓到了,就算简惠贞不提醒,她也肯定是要搬离这里的。   简惠贞移开视线,摇了摇头,告辞离开了。   张老师看着简惠贞:“校长失望了吗?”   简惠贞笑着点点头:“倒不是失望,只是觉得可惜。金雯雯是一个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东西的人,目标坚定,一往无前,这样的人迟早会考中进士的。”   就算明年考不中进士,四年后也一定可以考中。   但人家不愿意,简惠贞也不能强迫。   简惠贞让人留心金雯雯以后的生活,然后就将注意力放在了其他人身上。既然金雯雯不想要进入女学,就不算是她的学生,她自然对金雯雯的关注有限。   何况紧接着,就来了一位更让简惠贞在意的学生。   柯良玉。   当年恩科刚放出女子也可参加科举的消息,这位叫做柯良玉的学生就踊跃报名。若非她的家人太坑,柯良玉如今指不定都已经成为朝廷官员,开始为皇上办事了。   所以听到柯良玉过来报名的消息,简惠贞选择了亲自去见人。   几年过去,柯良玉如今已然是妇人打扮。   简惠贞见到柯良玉打扮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才笑着上前:“你便是柯良玉柯夫人?早前听闻了夫人的事迹,一直很想要与您见面,只是等待许久,也不曾听闻夫人到女学报名的消息。我原本还以为夫人是在家中备考,不曾想……”   柯良玉笑了下,解释道:“之前一直在准备科举,但夫家希望我先与丈夫成婚,生下孩子后再开始科举。我这条命本也是丈夫救的,所以便答应了,这才一直蹉跎。”   简惠贞愣住,她倒是知道柯良玉与从大成婚的消息,却没想到柯良玉会因为成婚而暂时放弃科举。   柯良玉看到简惠贞表情,猜到她在想什么,笑道:“校长放心,我这辈子唯一的心愿就是科举,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就算成婚生子,我也从未放弃过读书学习,如今孩子断奶,我不就来报名了?只是有些可惜,我如今只是秀才功名,没办法参加明年的会试了。”   简惠贞见她态度积极向上,没有一点儿阴霾,不禁松了口气。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简惠贞便带着柯良玉去了她所在的班级。在谈话的时候,简惠贞小小地测试了一下柯良玉的水平,她的学识果真没有退步,许是还有精进。   按照柯良玉的水平,她原本应该直接进入举人班,冲刺进士的。但因为她如今只是秀才,也只能按照规矩前往秀才班。   但柯良玉并未放在心上,一脸笑容地走进了教室。   当年柯良玉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许多姑娘都是在她故事的鼓舞下选择了走上科举之路,如今听闻柯良玉也来了女学,且在成婚生子后也没放弃科举,一个个都心思浮动,想要与她说说话。   其中感触最大的,还是甄英莲。   可能是因为从小接触林柳,习惯了她各种天马行空,与如今世界格格不入的想法,柯良玉当年的事情给英莲带来的震动倒不是太大,但柯良玉如今的选择,却让英莲生出几分别样的想法。   一天课程结束,甄英莲快步走到柯良玉身边。   甄英莲在女学也算得上是风云人物了,不但次次考试拿第一,据老师所说,只要她之后不放松,等到会试的时候定然榜上有名。   何况她还将黛玉送给她的学习资料,直接刊印出来送给了女学,让女学的所有人受惠?   所以见到甄英莲往柯良玉身边去,其他人都默契地绕开了两人。   柯良玉一直关注科举相关的消息,自然知道甄英莲。   而且她在水平足够夺得进士的时候,还愿意到女学来读书,除了想要与一群志同道合的姑娘们结识,最大的原因就是林家的那些书籍和笔记。   所以她对甄英莲还是很熟识的。   见英莲过来,柯良玉直接停下脚步:“英莲?你有事找我?”   甄英莲抿了抿唇,拉着柯良玉去了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地方,然后才小声问道:“我、我就是想要问问,你的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柯良玉直接愣住,不明白甄英莲怎会对这个问题好奇。   但看甄英莲眼底不似作伪的紧张,她愣怔半晌,还是笑着回答了她的问题:“生的是个女儿,娇小可爱,软糯乖巧,非常让人喜欢。”   甄英莲捏紧拳头,紧张得脸色发白:“可是,可是你如果生的只是女儿,你的丈夫和夫家其他人,会同意让你参加科举吗?”   翻过年就是会试了,眼瞧着就要迎来最后的结果,哪怕所有老师都说,只要她不松懈,就算名次不算好,但她肯定可以考中进士,甄英莲也紧张得一晚上一晚上地睡不着觉。   她最近起床,都发现枕头上全是头发。   因为太紧张,即使偶尔睡着了,她做梦不是梦到自己成婚嫁人之后只能被逼着放弃科举,就是梦到自己独自一人在学校埋头苦读,最后却在会试落榜。   甄英莲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如今的状态,也许坚持不到会试的时候就会出事儿。   尤其是在发现,自己第一名的位置慢慢变得不那么稳当的时候,她心里的焦躁几乎难以言说。   但她毫无办法。   因为担心影响到其他同窗学习,她甚至不敢将自己心里的压力诉诸于口,只能在深夜失眠的时候自己一个人默默消化。   她都快要放弃了,却没想到柯良玉来了。   一个成婚生子后仍旧选择进入女学,坚持科举的柯良玉,来了。   说实话,甄英莲的其实有些冒犯。   柯良玉虽然离经叛道,但到底是在重规矩的人家长大,非常介意旁人的不礼貌。   但她的视线落在甄英莲的脸上,良久后,却选择了忽视。   柯良玉能看出来,这个小姑娘的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致,再不给她松一松弦,只怕随便一点儿外力,就能将这姑娘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顿了顿,说道:“我丈夫还好,对我参加科举的举动非常支持。但夫家其他人自然是不同意我参加科举的,他们有的人希望我彻底放弃科举,留在家里相夫教子,好好陪伴照顾我女儿长大;有的对我科举倒是没有太大意见,但也希望我生了一个儿子,为从家延续香火之后,等孩子长大之后再考虑科举的事儿。”   甄英莲屏住呼吸,不敢错过只言片语。   柯良玉看她紧张的小模样,笑着伸手拍了拍英莲的脊梁,“小姑娘,放轻松,我们只是闲话家常而已,你不必这般如临大敌。”   英莲挤出一抹笑,而后深呼吸一次,脸色好看许多。   柯良玉这才继续说道:“但我这人吧,天生骨头硬,骨子里的狠劲儿让一些男人瞧了都想要退避三舍,所以我完全没有将夫家那些人的话放在心上。”   “我成婚从来不是因为夫家的人,而是因为我当初与丈夫订下婚约之前,就已经提前说过,成婚后我是一定会参加科举的,他同意了,我才选择了他。”   “生孩子也不是夫家的催促,只是因为我知道,一旦我科举出仕,以后只怕没什么机会怀孕。”柯良玉笑了笑,“就算怀孕,如果怀孕的时候我正值关键时期,那孩子我只怕也不会要的。”   甄英莲朱唇微启,被柯良玉的话震在原地,完全说不出话。   她为什么可以如此轻描淡写,说起落胎这样的事啊?   柯良玉见甄英莲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   果然还是个小姑娘。   甄英莲对上柯良玉的眼睛,震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柯良玉也不介意,继续说道:“因为知道自己以后极可能不会再生孩子,所以才会答应他们,成婚后先生一个孩子再科举。既然生了,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我可不会为了生一个儿子耽误自己宝贵的时间。”   “可是……”   “有什么可是的?”柯良玉看着甄英莲,眼神一片平静,“身体是你自己的,你不想做的事情,其他人难道还能强迫你?若真这样,大不了鱼死网破好了,有什么害怕的?”   “当初说好为丈夫生一个孩子,我生了;孩子太小离不得母亲,我也留在家里陪了一年,但也就这样了,我不可能容许其他人得寸进尺。”   柯良玉笑道:“毕竟当初我选择如今的丈夫,就是因为他说了,婚后不会阻止我参加科举。”   若不然,她做什么嫁给从大呢?   “你夫家……”   “我夫家怎么了?”柯良玉笑,“夫家如何与我有什么关系?我身上背着秀才功名,他们难道还敢对我做什么?何况我不是还有丈夫吗?他的家人自然有他自己应付。”   柯良玉有时候也挺庆幸,她当初果断选择了从大,虽然这人没办法和风花雪月吧,但确实疼老婆,且对文化人非常遵从。   她想要参加科举,从大一直是最支持她的那个。   在发现她态度坚决,绝对不可能再妥协之后,便直接选择站在她这边。哪怕他家人说,孩子离不得母亲,从大也干脆辞掉了侍卫的职务,自己回家带孩子。   “我当个侍卫以后能有什么出息,还不让让夫人好生读书,以后指不定还能做个大官儿。你们也别说什么儿子不儿子的了,如今女子也能参加科举,她是夫人生的,以后读书肯定厉害,指不定比家里几个侄子都光宗耀祖。”   若是婆家拿孩子以后会嫁人说事儿,柯良玉也能回怼:“既然女儿以后都是要嫁人的,那不如现在就改姓,直接和我姓得了。”   夫妻齐心,其利断金。   婆家的人虽然被气得不轻,但柯良玉倒是因此对从大生出了几分男女心思,夫妻二人的感情反倒变得更好了。   主要也是因为,从大对她的言听计从。   柯良玉自己性格强势,还真就挺喜欢从大对自己的态度。   柯良玉也想过,若是从大反悔听了他亲人的话不想让自己科举,她怕也只能选择和离了。   和离不成,那就只能被休。   虽然被休也能参加科举,但到底名声不好听。   进入官场之后,想要升迁得够快,名声好的人自然比名声坏的更是容易。   柯良玉说完,伸手拍了拍甄英莲的头:“你就是想太多,顾虑太多,可这世上哪儿来那么多的两全其美?遇上为难的事儿,将两个选择摆在自己面前,将做出选择后将会遇到的最坏可能想清楚,然后看看哪一个自己更不能接受。”   “想清楚了就立刻做决定,做了决定就别瞻前顾后别后悔。”   柯良玉笑了下:“这世上哪儿那么多的两难抉择?不过都是世人为自己的优柔寡断想的借口而已。”   说完她便直接离开原地,找了个学生带着自己去了住宿的地方。   甄英莲站在原地沉默许久,也不知想通了什么,一直萦绕在她心间的紧张与惶恐瞬间消失无踪。   她长舒了一口气,心情轻松了不少。   虽然不可能如柯良玉所说那般,果断决定,绝不后悔——   事实上能做到柯良玉那种地步的人,这世上只怕也没几个。   甄英莲自己就做不到,但她还是从柯良玉的一番话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没办法彻底抛开封氏给的压力,但她可以暂时摒弃封氏给自己带来的影响,可以不将封氏看得太重。   能达成封氏的心愿固然好,若是无法达成,她也不必委曲自己。   毕竟她未来还有几十年可活,怎么可以为了封氏抱孙子的想法,就赌上自己的婚姻和后半生?   想通之后,英莲当天就睡了一个好觉。   睡得好了,英莲学习起来效率更高,进步也比之前更迅速。   原本还有些担心英莲的老师们见状,全都松了口气,几次考试之后,直接告诉英莲,按照她如今的水平,哪怕之后再无进步,她也绝对可以在下次会试得中进士。   英莲听完,狠狠地松了口气。   ……   光阴如白驹过隙,眨眼已经消失无踪。   过了年,很快就到了会试。   这段时间,女学、国子监与寒山书院一起考试十几次,但如简惠贞之前所言那般,国子监与寒山书院的成绩虽然有所上升,但在女学那些学生的飞速进步下,仍旧很快就被超过,甚至碾压。   甚至于,乡试之时压了甄英莲一头的那位寒山书院的考生,在三所学校联考之后,不过第三次就直接被甄英莲的名字压在了下面,第四次则被傅秋芳超过,然后考试次数越多,超过那位考生的女学生就越多。   你以为那位考生懈怠了,成绩下降了?   可事实却是,那位考生在寒山书院的排名一直稳如泰山,从来就没有从自己班级掉下去过,因为太过努力,他还超过了好多备考多年,想要参加这次会试的举人。   但……   据说那位考生每次看到名单,都会自闭一次,然后再次努力,再考试,再自闭。   但他的努力也没有白费,至少原本并未打算参加这次会试的那名考生,如今的成绩得到了寒山书院院长的肯定,说是只要参加必然榜上有名。   那位考生几乎喜极而泣,然后放弃了这次会试。   其他人不解,那位考生却回答道:“我总觉得女学里面卧虎藏龙,指不定再考试几次,还会有人名次超过我,到时候我就算考中了贡生,等到殿试的时候只怕也会落到同进士的位置。既然这样,我还不如按照原计划多学习三年,这样也保险。”   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位考生一般清醒的头脑,很多考生都想要博上一场。   但最后的结果嘛……   会试的成绩很快下来了,女学考生只要是参加了这次考试的,八成榜上有名,前十名同样被占据一半,不过这次,前三名没有一个女性考生。   第一名是来到京城之后,便直接进入国子监苦读的甄英竹,第二名是寒山书院的一位考生,第三名则是江南的明德书院的考生,而女学第一名甄英莲,只是第四而已。   可这样的成绩,却根本没人敢嘲笑。   毕竟从第四名开始,一直到第八名,全都是女考生。   女学的名声,再一次传遍了整个京城。   这次考试,女学一共有将近五十位考生报名,录取的二百多名考生中,女考生占据了足足六十席位——   四十个女学考生,二十个其他地方进京赶考的女考生。   让人震惊的是,这六十个新晋贡生竟然全都准备参加之后的殿试,完全没有考虑到成为同进士的可能。   毕竟这六十位女贡生中,有不少人名次靠后,就算之后会试结束后玩儿命地学,也肯定会有不少人成为同进士。   但……   没人在意。   殿试报名的女贡生,一个不落。   这样夸张的比例,几乎让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但林柳在看到这个数据后,却笑弯了眼睛。   她原本以为,想要等到朝堂女性官员的数目超过五十,只怕还要等上好几届会试,但如今不过第一届,这些抓住机会的女性就拼尽全力从泥潭里面挣扎出来,成功踏上了往金字塔尖攀爬的第一步。   林柳心里有无数的想法,只是碍于朝堂之上女性官员的数目太少而不能贸然提起,但如今,她看到了希望。   殿试一如既往,只考一天,几天后就公布成绩。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英莲的名次成功从第四名爬到了第二,与甄英竹的名字并列在一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等知道两人是姐弟后,此事很快传扬开来。   甄英莲与甄英竹两姐弟的名字,也很快随着报纸传遍了整个国家。   甄士隐比报纸还要先一步得知消息——   在考试成绩出来之后,朝廷就将会试与殿试的成绩随着邸报一并发往全国各地,姑苏当地的官员知道之后,便敲锣打鼓地带着这个消息登上了甄家的大门。   甄士隐喜不自禁,给了官差不少赏银。   封氏也高兴,但她的关注点更集中:“英莲既然已经考中了进士,便可以嫁人了吧?我是不是可以上京,开始为她与英竹二人寻摸婚事了?”   甄士隐脸上本来带着笑,此刻却笑不出来了:“两个孩子年纪还小,想什么时候成婚就什么时候成婚,你着急什么?”   封氏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什么。   但看她眼神,却能发现她并未打消这个想法。   好在她向来以夫为天,甄士隐不同意,封氏绝无可能独自上京。   甄英莲与甄英竹两姐弟从信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两人既然已经考中进士,自然就不能再住在国子监和女学了,到翰林院报名之前,两人便托贾敏帮忙寻摸一个小院子买下,如今两姐弟住在一起,每日还能一起上值,有人陪伴,倒也不觉得孤单。   确实有不少人看中了两姐弟,想要为自家儿子/女儿定下两姐弟,但两人全都以父母不在身边为由,直接拒绝了。   英莲其实很想要像柯良玉那样的生活,她甚至还让人打探过从大一家,但最后的结果却是,若是她嫁给从大,绝对不可能得到与柯良玉一样的结果。   她与柯良玉的性子,本就完全不同。   若是真的不顾自己性格往婚姻里钻,最后下场只怕不会好。   于是英莲彻底放弃了成婚这一条路,并直接和英竹说:“我过上几年大约会出家,到附近的寺庙挂单带发修行,这样既能满足母亲让你成婚生子的要求,也不会委曲了我自己。”   英莲想了许久,也只能想到这一个两全的办法。   英竹听到她的话后,却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姐姐这话说的,好像我多着急成婚一样,我现在才多大?距离朝廷说的法定成婚年龄还有好几年呢,姐姐你实在没必要想太多,自己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不用为了我跑去出家。”   英莲有些感动,但还是摇了摇头:“我就是觉得,以自己的性子,若是成婚,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在家相夫教子了。我没有那个勇气与一群人对抗,心理承受能力也不比其他人好。”   英竹皱眉:“我这个做弟弟的难道还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欺负?”   “可若是没欺负,旁人只是在我耳边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呢?”英莲叹气,“如今只是母亲一个人,我就将自己逼得受不了,若是在我身边所有人都说我不好,我不觉得自己能一直坚持着不妥协。”   经过与柯良玉的谈话,英莲对自己的认知也提高了不少。   她很清楚,自己没办法成为柯良玉那样的人,她也没办法将自己家人话置若罔闻。但她又很清楚,自己非常想要像男人一样,拼出一片属于自己的事业。   所以,甄英莲的选择就是,不成婚,不要让可以影响到自己的人增多。   一个封氏就足够了。   甄英竹看着英莲,沉默许久后,说了一句抱歉。   英莲失笑:“这与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性格太软,太在意身边人的话。我有你们就足够了,不想再多出几个可以影响到自己的人。”   英竹无言,许久后伸手抱了下英莲。   英莲愣住,笑着回抱对方。   ……   殿试结束,女学又迎来不少女学生。   这些姑娘们一个个精神抖擞,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与向往。   简惠贞看着她们脸上的笑容,心情都飞扬起来。   但其中,出现了一个意外。   金雯雯带着她的女儿,也出现在了女学报名的地方。   因为太显眼,简惠贞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想到金雯雯之前坚决拒绝进入女学的态度,她不由生出不好的预感。   简惠贞忙将负责关注金雯雯的侍卫叫来:“金雯雯最近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她怎么会出现在女学?”   侍卫摇头:“金夫人打从校长去过之后,就搬家离开了城门口,了,另外租赁了一个小院子居住。每日除了买菜做饭,几乎不出门,也没遇上什么麻烦。”   “这段时间唯一发生的一件大事,就是会试与殿试了。”   “金夫人会试落榜之后,态度也没什么变化,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不过奇怪的是,她会试落榜之后,仍旧不忘关注殿试,也是在看过殿试排名之后,她才找到房东退租,然后来了女学。”   简惠贞皱眉,殿试?   若是一心想要科举出仕的人,在会试落榜之后还去关注殿试并不奇怪,可若是一个本就没打算科举出仕的人,在自己会试落榜之后,为什么还会关注殿试?   而且殿试成绩刚出来,她就开始退租,显然当时就有报名女学的想法。   简惠贞总觉得,这位金雯雯还隐瞒着什么。   她很欢迎金雯雯到女学读书,但并不希望因为金雯雯,影响了学校的其他考生。   金雯雯见到简惠贞过来,似乎并不意外。   简惠贞深吸一口气:“这里人多嘴杂,不如去我办公的地方谈?”   金雯雯牵着女儿点了点头,跟在简惠贞的身后去了她的办公室。   等屋子里面只剩下自己与金雯雯母女的时候,金雯雯才开口解释自己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女学:“我之前不是与您提起,夫家有人是举人,所以我才会想要考进士?他这次考中进士了。”   金雯雯咬牙,表情非常难看。   简惠贞愣了下:“就算你夫家有人考中进士,你身上也有朝廷功名,他们能对你做什么呢?就算你丈夫以前有钱,看你现在的样子,也花得差不多了吧?他们应该没有必要再为难你了不是吗?”   以前是为了钱,但现在钱已经没了——   若不然,金雯雯也不至于带着自己的女儿在进门口住。   在没有钱,且金雯雯身上还有功名的情况下,她夫家完全没有必要再针对她啊?投入与付出不成正比,只要脑子不蠢,就不可能冒着名声尽毁的风险再对金雯雯做什么。   金雯雯抿唇,许久之后咬牙道:“因为他们担心,我会将他们做的那些恶心事全都说出来。”   简惠贞看着金雯雯:“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告诉我……”   金雯雯逃跑多年,对周围环境的敏感性及警觉性完全不是常人可比的,她刚搬家,便已经发现了那位盯着她们母女的侍卫,也知道那个侍卫暗中帮助了她们几次。   那侍卫曾在简惠贞身边出现,所以她很清楚对方是谁派来的。   金雯雯对简惠贞还是很相信的:“我丈夫去世之后,他们不但想要吃绝户,还想要害死我,去换一块贞节牌坊。若非我警觉,只怕早已经被他们得手。”   “事情发生后,我对夫家的警惕达到了最高,出行都不敢落单。但我没想到的是,他们在发现没办法对我下手之后,竟然将主意打到了我女儿身上。”   “他们、他们想要将我女儿嫁给家族旁支最出息的那个人,也即是如今考中进士的那个读书人。”   简惠贞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他们想要将你女儿嫁人?她才多大?”   她低头看着默不作声的小姑娘,在心里估算一下——   哪怕是现在,最多也不过十二三岁吧?   可事情显然不会是今年发生,至少也是林柳登基之前。而距离林柳登基,也已经有好五六年了!   简惠贞面色铁青:“一群畜生!”   金雯雯眼眶泛红:“我知道的时候,小乐已经被送到那人家里,甚至已经拜堂成亲,马上就要送入洞房了。若非我去得及时,小乐……”   “但就算这样,小乐也被吓到了。事情过去几年,她除了和我待在一起的时候会活泼一些,其他时候就跟木头一样坐着不动,至今没有开口说过话。”   简惠贞心中酸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安抚这位伤心的母亲。   金雯雯却很快调整好了心情,笑道:“虽然之前朝廷规定,法定成婚年龄是二十二岁,但之前的婚事同样会被朝廷承认。我女儿与那个人……是有婚书的。”   所以金雯雯才想要压住对方一头,这样对方才不敢提起此事。   但现在……   金雯雯咬牙:“我一定要考中进士,不但要考进士,我还要入朝为官,我一定要彻底解决掉我女儿身上的隐患。”   简惠贞欢迎每一个女子到女学读书,也希望每一个女学生能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但当金雯雯说出符合她预期的决定时,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若是可以,金雯雯应该不想要当官吧?   明明她更想做的,只是一个母亲而已。   简惠贞深吸一口气,点头道:“你女儿喜欢哭闹吗?”   金雯雯茫然摇头,苦笑道:“我倒是希望她能哭一声,可事实却是……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开口了。别说哭闹,就是阿娘,她都不曾喊过一次。”   简惠贞伸手拍了拍金雯雯的肩膀:“若是这样,你直接带着你女儿一起上课吧,我会让人在你的宿舍多安排一个床位,让你们母女可以生活在一起。”   金雯雯情况特殊,确实不好将两人分开。   金雯雯喜极而泣,正要跪下磕头道谢,被简惠贞一把抓住:“虽然我前半生受了不少人的跪拜,但你还是算了,我担心折寿。”   她笑了笑,亲自给金雯雯母子安排了住处。   此事很快传入林柳耳中,她得知此事后,让人打听了那位道德败坏的人面畜生到底是谁。   等发现对方只是同进士,正等着朝廷安排官职后,林柳大笔一挥,直接将人送去了龟龄身边,同时附上一封书信,让他仔细盯着那人,一旦抓住对方什么把柄,直接从严处置。   金雯雯的遭遇也给林柳提了醒,让她意识到,有些事情她能慢慢等,但这片土地上,正遭遇着不幸的女性却等不得。   于是在之后的大朝会上,林柳直接提出了立女户,并承认女性的合法继承人地位一事。 第121章   准许女子自立门户一事毫不意外地受到许多人的反对, 尤其是其中提到的,准许寡妇自立门户,此后单独一支, 不受夫家宗族管辖一事,引起了轩然大波。   但反对理由,却并无多少。   除了一个祖宗礼法、不合规矩外, 就只剩下寡妇若是可以自立门户,以后只怕不会有寡妇再嫁一事, 这对人口的增长没有半点儿好处的冠冕堂皇的理由了。   林柳当时就笑了:“祖宗礼法?若是朕没有记错, 先秦时期就有立女户的传统?若说违背祖宗礼法,那也是之前几个朝代的皇帝做的,与朕又有什么关系?”   “至于阻碍人口增长?”林柳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你们说出这话之前,能不能好好想想, 在朕废除贞节牌坊之前,有多少寡妇再嫁?你们倒是说说, 到底是守寡的人多,还是再嫁的多?”   朝堂一片寂静。   但要他们就此同意, 显然是不可能的。   可惜林柳并非一个人,明白她的诉求之后, 林如海并盛蔓等已经成功爬上更高位置的女官们,全都站了出来。   虽然女性官员人数比之前多了,但比起其他人到底还是占少数。   但谁让,有不少人对林柳提出的后一个想法非常感兴趣, 担心否定了前一个, 会连带着让第二个提议流产的人呢?   让女子也拥有继承家产的权利, 对不少人来说, 简直是不可拒绝的诱惑。   虽然古代讲究多子多福,但孩子的夭折率也相当惊人。   因为饮食与生活习惯等原因,其实很多人家里都没有多少孩子。   比如,若是没有林柳这个变数,林家最后只会剩下黛玉一根独苗,甄士隐也只有英莲一个女儿。   哪怕子嗣繁茂的贾家,那一大家子人看着多,其实一家子也没几个孩子。贾赦只有贾琏、迎春和贾琮三个孩子,还都是不同的母亲;贾政孩子多一点,但最后也只剩下了宝玉探春和贾环,最多再加上一个孙子贾兰。   可女儿是没有继承权的,一旦父母去世,一部分上交族内,一部分上交朝廷,家产能到女儿手上并不算多。   不单单是家里只有女儿的人家对这一个提议感兴趣,就连那些家里只有一根独苗的,也对其无法拒绝。   若是可以,谁又不希望自己攒下来的家业,传到自己孩子手上?   所以那些反对立女户的越是吵,越是发现,自己身边的支持者越来越少。   所以他们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慢慢地,只能偃旗息鼓。   但林柳想要直接颁布一道圣旨,显然没那么容易。   之后又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拉锯战,朝中官员就林柳的两个提议进行拆解商议,最后才将两个提议敲定下来。   既然已经敲定最后结果,林柳便直接将其当做政令,记录在邸报上发布全国,同时修改法律,将这两条写进法律,让人再也无法否认。   担心这两条法律颁布之后,会引起不少人的反对,鹿岁与鹤年两兄弟再次合作,发布了一系列与这两条法律相关的新闻与话本儿,同时通过炒热度,掀起舆论,成功将反对意见压了下去。   接连几次,林深见鹿都非常及时地对朝廷颁布的法律积极应对,报纸的读者中自然有人发现了报纸与朝廷之间相辅相成的消息。   鹿岁老板的身份虽然没有大肆宣扬,却也不曾隐瞒。   这些猜到报纸与朝廷有所联系的读者们随便一查,便得知了鹿岁事书肆老板的消息。   这下,书肆是为朝廷做事的消息就再也瞒不住了。   文人清高,不少人都对鹿岁的行为嗤之以鼻,认为他将报纸当做工具为朝廷发声,为朝廷做事儿,报纸已经不纯粹,变得不干净了。   鹿岁:“……”你才不干净了!   这批人清高自傲,希望能有自己的一份净土。林深见鹿做不到,他们自然想要另外找一个地方。   哪儿来这样的地方呢?   当然是自己建一个!   这群人当中不乏有钱人家的少爷、老爷,所以办报纸的钱财还是拿得出来的。   虽然因为没有成熟的活字印刷术而没办法扩大经营,但他们本意也是圈地自萌,倒也没人在意生意,反倒是倒贴钱也想将这份报纸办下去。   这群人齐心协力又不差钱,这份报纸最后倒真的一直坚持到了最后,并未半途倒闭,还因此积累了一小拨儿死忠。   可这样的人到底是少数。   大部分人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不但没有生气,反倒放心了——   这份报纸实在嚣张,不但妄议朝政,还时常借着话本儿、诗词歌赋、散文等文学体裁作品映射朝政,稍微聪明点儿的人都知道,这样的行为有多危险。   如今知道背后老板事鹿岁,是当今皇帝的弟弟,他借着报纸做的所有事情很可能都是出自皇上授意,皇上本人甚至也可能经常翻阅报纸,对报纸上的内容并不反感……   担心?不存在的!   一些想要与统治阶层对话,想要对皇帝发表自己意见的文人们,反倒因此找到了乐趣,一个个写诗作文的兴趣猛然上涨,书肆收到的投稿也如雪片一般纷至沓来,几乎要将书肆的每一个角落都挤满。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科举出仕,就算科举出仕,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见到皇上,参与对整个国家都有影响的治国政策。   但“齐家治国平天下”,却是每一个读书人的终极理想。   所以得知这份报纸背后站着的人是当今皇上,其中不少文章举措都是出自皇上授意,皇上极可能关注了每一份报纸的内容之后,许多读书人对这份报纸的热情空前高涨。   自己的文章和言论会被皇上看到,极可能还被皇上采纳……   这样的诱惑,又有多少读书人能挺得住?   就算不谈理想,寻常人只是想到,若是自己的文章被皇上看中,升官进爵不正在眼前?   因为这阵给文章投稿的风潮,林柳在民间的名声都空前提高。   同时,所有人对林柳颁布出来的政策法令,也比之前关注更多。不少人还试着给报纸投稿发表相关言论,但因为报纸有专门的审核审查,自然也是夸奖的多,抨击的少——   稍微敏感点儿的读书人都已经学会,从报纸发表的相关文章内容与数量,窥测朝廷态度了。   像是这种虽然抨击的少,但确实存在的内容,本身就代表了朝廷的一种讯号。   报纸这边闹得满城风雨,但因为局面尚在控制中,林柳倒是没有太过注意。   她比较关注的,是季崧与猫寿、工部尚书三人的回归。   是的,三人在外建造水泥工坊完毕,已经提前两个月发来消息,说事已经出发回京。   算算时间,也就是最近回来。   除了这件事,林柳最关注的便是贾蔷从海外带回来的那批真正的科学家,以及他们的发明创造,还有……   蒸汽机。   林柳刚刚会见到蒸汽机的时候,还是试图自己拆开组装,或者靠自己改良,然后运用到生活与工作当中。   但如今的蒸汽机实在太过简陋,与林柳知道的那些完全不是一回事儿,而林柳自己也不可能去背一整个蒸汽机的内部构造,又是最后的结果就是,她只能看着巨大的蒸汽机瞪眼。   相比较林柳都没办法,只能等着猫寿回来看能否带来改进意见的蒸汽机,林柳与那些科学家、数学家还有发明家们的关系,倒是非常融洽。   毕竟是在现代生活过的,语言肯定没有问题。   而一个在现代生活几十年的人,对如今尚在萌芽的现代数学与科学,乃至于各位发明家的发明创造,都能提出超前且合适的意见,往往能让这些人茅塞顿开。   于是林柳很快就被这群人引为知己,自己若是有什么发现,或是遇上了什么困难,也很乐于告诉林柳。   林柳也没有辜负他们的信任,完全按照之前所言,只要他们有所发现,为了获得相应的知识,也都愿意支付一笔赏金,或是其他财物。   比如,房子。   一所完全属于自己的房子,是会让人不自觉地产生归属感的。   当那些人中的小部分真的靠着自己的发明发现,成功获得了一所房产,而不是受到宗教与当权者的迫害之后,这些人研究发明的热情空前高涨。   虽然研究发明是他们的理想与喜好,也是他们准备奉献一生的事业,但若是理想与事业能让自己过得更好,而不是过得穷困潦倒,甚至被人迫害,谁又会不高兴呢?   不过也不是没有其他麻烦事儿——   其中以为物理学家在获得了一处房产之后,想起了自己远在旧国的妻儿,希望可以请林柳回去将人接过来。   林柳其实非常不喜欢抛妻弃子的行为,但这位物理学家的情况有所不同:他在自己原本的国家,因为关于太阳相关的发现被视为异端,差点儿就上了绞刑架。   他的妻儿在此之前就被送走,藏了起来。   他被贾蔷带走的时候,贾蔷虽然说了不少好话,也提出了非常优渥的待遇,但这些东西没有亲眼看到,谁又能真的相信天上掉馅儿饼呢?   所以他在情况稳定下来之前,一直不敢提起自己的妻儿。   但既然在异国他乡,真的靠着自己的本事获得了房产,且看林柳对他们这些人的态度,是真的尊敬,他便再也没办法克制对亲人的想念了。   林柳想了想,干脆让人去统计了一下这些人有多少人结婚过,又有多少人想要将自己的妻儿接到华夏。   然后,林柳收到了一份好几页的名单。   她料想到欧洲那些国家的人不会这么轻易放人,于是直接让人找到鹿岁,让户部再采购了一批林深见鹿的昂贵丝织品。   户部尚书非常不解。   他不明白林柳为何这般重视这些洋人,以至于愿意花掉国库这么多钱,也要将他们的亲人带回来。   户部尚书有心想要拒绝,但林柳态度坚决,他不得不按照林柳的意思行事,拿钱到林深见鹿购买了整整一船的丝织品。   唯一让户部尚书觉得安慰的,也就是朝廷从林深见鹿那儿拿到的丝织品,是按照成本价付的钱了。   东西买了,自然就要送出去。   按照林柳的意思,这些人既然是贾蔷带回来的,这次去接人的最合适人选,自然也是贾蔷。   但林柳向鹿岁问起贾蔷的时候,鹿岁却略有些可惜地摇头:“贾蔷倒是真的有几分本事,带头出海也比其他人出现意外的频率低,但这人好似不想活了一养,每次出海回来,待不了几天就会再次出海,基本没有停歇的时候。”   “我想想啊,”鹿岁皱眉回忆片刻,道,“距离贾蔷上次出海才半个月,他应该至少也要大半年才回来,姐姐若是着急将人接回来,只怕等不了贾蔷。”   林柳一愣,不想活了?   但转念一想,虽然贾珍贾蓉父子二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对贾蔷是真的不错,他们对贾蔷来说应该是唯二的亲人了吧?   可这两个人都被充军流放,还是被流放到那等苦寒之地,如今只怕早已经没了性命。   亲人没了,他以前的朋友又都只是一些酒肉朋友,唯一的爱人又因病去世了……   照这样看,贾蔷如今只怕还真就不想活了。   林柳叹气:“既然如此,你就另外找一个靠谱的人将人带回来吧。这是名单,还有他们自己的亲笔书信与信物,能带回来就带回来,若是他们当中有人不愿回来,也不要勉强。”   毕竟背井离乡,到一个自己完全陌生的国度去生活的勇气,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的。   鹿岁点点头,认真结果林柳递来的东西。   出海的船只很快出发,剩下需要做的,便只剩下等待。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季崧与猫寿等人回京了。   回京之后的第一件事,当然是面见皇上。三人在驿站梳洗之后,换了一身朝服就进宫面圣。   林柳问了下全国各地的水泥坊分布与建造情况,勉励几句,又为三人赐下了一部分赏赐之后,才让工部尚书退了下去。   猫寿见到林柳非常高兴,叽叽喳喳地将自己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已经从一些老匠人手上学到的知识,以及水泥坊内部的一些他觉得精妙的构造,并他做出的那些改造全都说了出来。   提起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猫寿兴致高昂,大有一口气说到天昏地暗的架势。   林柳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但旁边的季崧就有些不高兴了。   他忍了又忍,终于在猫寿将话题一直从水泥坊扯到民间小发明,又从民间小发明扯到机械在生活中的实用性,且准备一直说下去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猫寿住嘴,担心地看向季崧:“姐夫你身体不舒服吗?可是路上吹风太多,感染了风寒?要不要让御医过来看看?”   季崧面带微笑:“没什么,我只是突然发现天色已晚,你若是再不回家,林伯父等人许是要担心了。”   猫寿下意识抬头看天,发现太阳正已经落山,天边只剩一缕余晖,要不了多久整个天空都会陷入黑暗。   他不由惊呼一声,赶紧与林柳说道:“姐姐,天快黑了,弟弟先回家了,明天再找你说话。”   林柳没好气地白了季崧一眼,转头看着猫寿道:“你明日且在家修整一日,后天入宫,我有人想要介绍给你认识,他们都是从海外来的洋人,会许多你不知道的知识,也有一些同样喜欢发明一些小东西,你定然可以与他们相谈甚欢。”   猫寿一顿,来了兴趣:“姐姐不如现在就将人叫来与我见面?”   林柳抬手指了下天空:“你确定要现在见?”   猫寿回神,忙不迭地告辞离开。   等人走后,林柳笑着看向季崧:“两年不见,你倒是变得促狭许多,都知道将猫寿支开了。说说看,你将人支开是想要做什么?”   季崧看着林柳:“你觉得我为什么支开猫寿?”   林柳失笑,抬手指了下殿门外已经昏暗无光,眼瞧着就要彻底黑透的天空:“季将军,夜黑路滑,你现在不走,等会儿只怕走不成了。”   季崧愣了下:“走不成不走就是了。”   林柳笑:“你不怕被人知道了,说闲话?”   “有什么可说的?难道全国上下,还有人不知道我与陛下的关系?”   两人坐到一起,就最近两年各自的经历说了许久。   一开始还有些陌生,但说着说着,两人就再次恢复到了以前的熟稔,小别胜新婚,两人之间的氛围甚至都带上几分黏糊糊的甜蜜。   林柳干脆靠在季崧肩上,看着殿门外的空旷灰暗的天空,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贾蔷。   她小声地说起贾蔷有龄官之间的爱情,不禁感叹道:“有的时候挺为两人可惜的,明明相爱却不能相守;但有时候又觉得,这样未必不是最好的结果。以贾蔷与龄官之间悬殊的身份差距,就算龄官留在宁国府,只怕也不会有个好结局,还不如干干净净地离开。”   哪怕宁国府败落了,贾蔷也不见得会愿意娶一个戏子当正妻。   龄官应当是看透了,所以才会抓住机会离开贾蔷吧。   但偶尔,林柳也挺羡慕这两人的:“至少他们在可以在一起的时候,认认真真地在一起过,而没有浪费拥有彼此的那段时间。”   季崧迟疑了下,小心牵住林柳的手,突然问道:“我的陛下,你什么时候与微臣成婚?”   林柳愣了下,转头正要说话,却突然感觉到脸颊边呼来热气:“陛下,你感叹他们不曾浪费了在一起的时间,难道不是因为我们一直在浪费?你今日若是不定下一个确切的日子,微臣晚上可就不走了。”   在外两年,虽然从未断过书信往来,但无法见面,季崧对林柳的思念自然与日俱增。   如今听到贾蔷与龄官的感情,他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恐慌,这才鼓起勇气提了两人的婚事。   两人十几岁就订婚,如今都过去好几年了。   林柳回头看了他一眼,很轻易就捕捉到了他眼底的紧张。   想到两人的婚事确实拖了好多年,她心里有些抱歉,直接抱住了季崧的腰:“对不起!”   季崧愣了下,下一瞬不禁红了脸。   他咳嗽几声,小声道:“陛下日理万机,每日都在为朝廷大事费神,有什么对不起的?”说完,季崧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不过,我们的婚事真的拖得太久了。”   林柳笑了下,一把将人推到椅背上,然后在季崧错愕的目光下,直接吻了下去:“成婚之前,先给你点儿利息……”   ……   等季崧离开皇宫的时候,他满脸通红,眼神飘忽,活像是被人蹂躏了似的。   若非天色已晚,他如此模样若是被侍卫看到,季崧的大将军威严只怕扫地。   但季崧自己,还是很高兴的。   事实上并不需要季崧自己催婚,以林柳如今的年纪,朝堂上偶尔也会出现小范围的催婚声音。   只是因为林柳已经与季崧定亲,之前的种种举措又能看出来,她并不希望女子过早成婚,所以朝堂上一直没有形成比较成规模的催婚声音而已。   但随着她年龄增大,文武百官只怕不仅仅会催婚,还会开始催继承人了。   事实上,就连林如海也会偶尔提起林柳的婚事。   按照这种情况,林柳想要成婚,应该很容易?   但事实并非如此,林柳作为女皇帝,在帝位上成婚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武皇登基的时候都已经半截身子入土了,之前又有过两人丈夫,还都是皇帝,根本就不存在成婚这档子事儿。   没有旧例可循,文武百官,尤其是礼部的官员就开始就着婚礼的每一个细节开始扯皮,仿佛想要将其弄成完美婚礼的范本,以后可以直接复制的那种。   林柳在朝堂上提出成婚一事之后,文武百官直接吵开了。   她坐在龙椅上听着,头都被这些人给搞大了。   林柳有心想说从简行事吧,又担心季崧误会,而且看礼部尚书那一脸“老臣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一定要大干一场”的表情,她顿了顿,到底没有说出扫兴的话。   可按照礼部尚书这劲儿头,两人想要成婚,只怕又得拖上两三年了。   季崧强颜欢笑地看着林柳,几乎说不出话来。   林柳看得心疼又好笑,等到散朝之后,直接将人留了下来。   同时留下的,还有林如海。   说实话,哪怕是一直舍不得女儿出嫁,恨不得将两个女儿留到地老天荒的林如海,在经历了朝堂上的争吵后,也有些心疼季崧了。   但有什么办法呢?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也只能接受。   林如海说了不少安抚的话,但季崧昨晚的好心情已经荡然无存,如今心里就是郁闷,完全想不到一点儿高兴的事儿。   林柳无奈,突然提起一件事:“不然我们先去将证儿领了。”   证儿?   见林如海与季崧看向自己,林柳笑着解释:“就是证明,婚书,我们直接到京兆府尹去登记两人的关系。”   现如今大家还都是办了婚礼,然后再去关官衙登记信息,迁移户口。林柳到底在现代生活了那么多年,对婚礼的看重远不如一纸婚书。   在官府报备了两人夫妻关系,对林柳来说便已经算是夫妻了。   至于婚礼?到时候礼部尚书想搞多久就搞多久,她也懒得去关注。   本以为是个不错的提议,林如海却瞪了她一眼:“你觉得办婚礼的时间太长,想要与季崧定下名分我能理解,若是寻常人这样做,倒也没有什么问题。但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是皇帝,你的户籍官府怎么可能有?”   封建王朝,整个天下都是皇帝的。   既然都是皇帝的,怎么可能存在官府管辖到皇帝头上的事儿?   林柳:“……”   这没办法了。   她看向季崧,眼神抱歉。   季崧见状,反倒冲着林柳笑了笑。   但两人的婚事,到底还是只能搁浅一段时间。   不过上次之后,两人的关系倒是突飞猛进。林柳本也不是很在意繁文缛节和规矩的人,所以遇上季崧与自己都有空的时候,她就会直接将人请到宫里,一起赏花聊天,品茶喝酒。   时间长了,总会遇上擦、枪走火的时候。   有了第一次,自然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林柳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季崧每次倒是觉得害羞紧张,让她看得好气又好笑——   明明两人关系正当,但每次季崧的表现都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偷、情,与季崧之外的人幽会一样。   但别说,他这样的表现看多了,林柳自己也生出了几分紧张刺激的感觉。   虽然也有一些流言,但敢对林柳行为置喙的人越来越少,季崧又手握实权,那些微末流言自然不会对两人造成什么影响。   在季崧回到京城三个月后,他也恢复了之前的忙碌,两个人都忙,相处的时间就越来越少,有时候一个月也难得相聚两次。   见面次数少了,每一次见面的机会都格外珍贵。   季崧留宿皇宫的次数,自然也越来越多。   慢慢地,季崧留在皇宫的私人物品也越来越多,从饮食起居到穿着打扮,就没缺少过一样。   林柳见状,干脆提议:“不然你直接搬到皇宫吧。”   季崧一开始还有些犹豫,但到底想要与林柳在一起的想法占了上风,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   于是某日,京城百姓就看到,季崧直接搬空了将军府,将所有东西都送进了皇宫。   两人之前偷偷摸摸的,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如今还没成婚就光明正大地同居,文武百官还怎么装眼瞎?   但直接去质问林柳,肯定是不行的。   于是聪明人就想到林如海——   自己的女儿被猪拱了,占了便宜,你这个做父亲的难道就不生气?   林如海生气吗?   一开始当然是生气的,他到底是受正宗儒家教育长大的古代士大夫,自然不可能一开始就接受婚前同居这样“伤风败俗”的行为。   不但婚前同居,就连之前传出的关于林柳与季崧的风言风语,都让这位老父亲额头青筋暴起,恨不得直接冲进季家将人暴揍一顿。   但转念一想,以林柳的性子,以及如今的身份地位,若是她自己不主动,人季崧还真不一定有那个胆子对她出手。   于是他就直接进宫找林柳了。   林柳当然不会和林如海说那些超前的思想观念,毕竟说了也没用,反倒可能激怒林如海。   她很清楚林如海为何会这么在意这件事——   无非就是觉得女孩子吃亏,会让人说嘴,以后可能会被辜负之类的想法。   说到底,还是担心林柳受到伤害。   林柳也不和林如海讲道理,而是直切重点:“父亲觉得,我是会让自己吃亏的性子吗?就算发生了关系,季崧敢对不起我吗?作为皇帝,有人敢对我指指点点吗?”   就算有意见,那也只能自己私底下嘀咕。   旁人有的顾虑,她都没有。既然这样,她做事的时候何必畏畏缩缩?   林如海本来只是担心林柳,但听完林柳的话,他反倒开始担心季崧了。   季崧:“……”   林柳猜到,自己这样做肯定会招来不少非议,许是还有不少官员会找上林如海,于是直接道:“若是有人找父亲,您就直接催他们尽快将婚礼流程弄出来,实在不行弄个简约的也好。”   林如海:“……”   他哑然一瞬,突然想起一件事:“可是你这样做,万一怀上了孩子,那这个孩子岂不是就成了……”   林柳笑着安抚:“父亲放心,成婚之前我绝不会怀孕的。”   虽然已经不怎么使用异能了,但异能又不会凭空消失,她自然可以用异能给自己避孕。   婚前性、行为没什么问题,但不能保护好自己就是大问题了。   听得林柳这般说,林如海才算彻底放心。   因为提前通过气儿,所以在其他官员找来的时候,林如海便直接开口道:“皇上也挺不想这样的,你们也不想想皇上如今多少岁了。定亲这么多年,婚礼到现在都还没举办。你们有时间说皇上,不如去催催礼部尚书,让他动作快点儿?这都过去多久了,婚礼时间都还没定下来呢。”   其他人一想到礼部尚书那个古板固执,一心想要搞一个别开生面的盛大婚礼的小老头儿,就觉得一阵头疼。   有人不信邪,真的去找了礼部尚书,然后被他直接喷了回来。   自此后,就再没人敢去找他了。   当然,也有一些人看中礼部尚书卓绝的嘴炮能力,想要借刀杀人,让礼部尚书去骂一骂皇上。   然后,又被那个小老头儿给撅了回来:“天地君亲师,皇上九五之尊,他想做什么做什么,别来烦我。”   他忙着筹办婚礼呢,没空搭理这些小事儿。   有人奇怪,搞不懂一向古板的礼部尚书为何对皇上出格的举动这般宽容,后来还是对礼部尚书了解至深的尚书夫人,在一次宴会中给出了答案——   “我家那老头子确实古板固执,皇上若真的做了什么对家国天下有害的事儿他也会毫不留情地骂皇上一顿。但这事儿不过是皇上私事儿,哪有做臣子的整天对皇上的私事儿叽叽歪歪的?”   “我家老头子说了,那些个想要拿他当挡箭牌使的人都歇歇吧,他对皇上的私事儿不感兴趣。说白了,这些觉得皇上此举不妥的,都还没有将皇上当九五之尊看待,还当皇上是个女人呢。”   “要是如今龙椅上坐着的是个男人,你看这些大臣还跳不跳!”   远的不说,前朝太上皇后宫那么多女人,做出的出格事儿比林柳可大多了,你看那些大臣敢在对方私事儿上开口吗?   礼部尚书虽然古板,也重男轻女,但在他心里,皇帝这个身份是高于一切的,男女之别自然不在其中。   其他皇帝这样做有没有问题?没问题!   礼部尚书:那皇上这样做又有什么问题?她难道不是皇帝?   人想法就这么简单粗暴。   消息传开之后,原本还有些蠢蠢欲动,想要上书劝谏的官员瞬间偃旗息鼓。毕竟在礼部尚书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其他人若是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难免会让自己的政敌抓住小辫子,说他藐视皇威。   这可是大罪。   于是此事并未掀起太大波澜。   老百姓对皇家八卦倒是挺上心,但他们也更容易共情,只要一想到林柳与季崧本就是未婚夫妻,且在前朝就已经定亲,却耽误了这么多年还没办婚事……   反正心疼同情的人,总是比唾弃这种行为的人多。   当然,消息传开之后,在一众女性心中造成了什么影响,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反正上行下效,许多姑娘不说和林柳一般大胆与未婚夫同居,但出门逛街,与未婚约会见面这样的事儿却变得频繁起来。   整个国家对女性的约束,也慢慢地变得宽松许多。   毕竟,他们有这么一个皇上。   这些消息对林柳来说都是非常好的转变,她非常高兴自己能带来这样的改变,之后与季崧之间的约会更加光明正大,若非出宫无法完全保证自己的安全,她都想要直接带着季崧出门压马路,与老百姓“与民同乐”了。   林柳与季崧这段时间是红光满面,谁都能看出两人心情不错。   而与季崧一起回到京城的猫寿,这段时间同样过得乐不思蜀,整日待在工部,每天不到天黑宵禁的时候,完全舍不得出宫。   因为贾蔷从海外带回来的那些科学家们,就被林柳直接安排进了工部。   如林柳之前预料那般,猫寿在见到这些科学家后,除了一开始语言交流存在问题的时候外,之后他就像是小猫看见了小鱼干一样,与那些洋人相处得非常愉快。   那些洋人也非常喜欢猫寿这孩子——   猫寿为了能从他们身上学到知识,态度那是相当热情。毕竟华夏古来最讲究尊师重道,猫寿将其当做自己的老师,态度自然恭敬有礼。   何况猫寿隔三差五地还会给他们买来许多美食好物,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这些洋人可不就对猫寿倾囊相授了?   若只是如此,那些人最多也就将他当做一个普通不过的学生而已,也谈不上喜欢与否。   但猫寿聪明啊,举一反三,过目不忘,且只要是学过的知识就能很快融会贯通,最关键的是,他还不偏科,不管什么知识都能学上一学,而能触类旁通给他们提一些非常有建设性的意见。   不像是林柳那种虽然具有前瞻性,但细节只能让他们自己试验的提点,而是真正从实际出发,可以给出具体的解决办法的意见。   于是猫寿很快就成了大家的香饽饽,他在这群人心里的地位飞速上升,没多久就超过了林柳,成为他们心中最受欢迎的华夏人。   有几个大佬为了争抢猫寿,甚至直接吵了起来,吵到兴起的时候还差点儿大打出手。   最后还是猫寿赶到,明确分配了自己的时间,其他人才停手。   其他人:“……”恨不能让猫寿学会分、身术!   猫寿:“……”恨不能将自己非常好几瓣儿!   不过猫寿吸收知识的过程是非常迅速且高效的,没多久就将大家肚子里的存货掏空,并开始加入其中,拥有了与他们平等交流的权利。   但让一些大佬觉得遗憾的是,猫寿对研究理论知识其实不怎么热衷,他更喜欢自己动手创造。   所以毫无意外地,猫寿没多久就盯上了在工部放着的那个巨大笨重,且看起来没啥用的蒸汽机。 第122章   蒸汽机一开始被创造出来的时候, 不但体积庞大,还没办法直接运用于其他工具,如轮船与火车上,所以并未引起太多人的重视。   一直到第一台蒸汽提水机的出现, 蒸汽机才开始受到重视。   不过这时候的蒸汽机作用单一, 普适性差, 对煤炭的消耗也非常恐怖, 完全没办法推广到其他地方。   但这些缺点全都被瓦特看在眼里。   瓦特是个非常有耐心的天才,他在发现了蒸汽机的缺点之后,便花费了二十多年的时间潜心实验、研究, 最后成功做出了工业用蒸汽机。   ——也即是我们后来被广泛运用于冶炼、纺织并其他机器驱动的蒸汽机。   这种工业用蒸汽机不但可以广泛运用于各种领域, 对煤炭的消耗也比以前的机器小, 关键是效率还比之前的蒸汽机提高了至少三倍。   因为瓦特改良的工业用蒸汽机,欧洲的经济才会迅速发展起来。   当然, 蒸汽机的改良是不会停止的,之后又有不少人在瓦特改良的工业用蒸汽机的基础之上,改良出了更多作用各异的蒸汽机:比如用于轮船驱动的,用于陆路交通的,用于运输的……   这些效果各异的蒸汽机出现,使得欧洲经济发展更加迅速,进而导致了第一次工业革命的爆发。   ……   可惜的是,贾蔷从国外带回来的这一台蒸汽机, 是最初版本。   这也是林柳拿这个蒸汽机毫无办法的原因, 二十世纪中期,蒸汽机就已经大范围地退出了历史舞台, 等到二十世纪末二十一世纪初的时候, 蒸汽机基本已经消失在了人们的生活中。   本就见得少, 如今的蒸汽机还是改良之前的最初版本……   林柳能认出这是蒸汽机就不错了,还想要将其改良成自己熟悉的样子,那也太过困难。   除非她从头开始学习物理知识,还得学会发明设计。   可惜林柳就算想,也没机会做。   好在贾蔷给她带回来这么多的厉害人物,又有猫寿这个对理科非常感兴趣且擅长改良和发明创造的天才在。   在发现猫寿盯上蒸汽机,且直接沉迷进去,大有不研究个透彻就绝不搭理其他人的打算。   其他大佬见状,竟然也对这个蒸汽机产生了不小的兴趣。   几乎所有人都凑到蒸汽机这儿,想要看个究竟。除了极少一部分研究天文学与化学相关的大佬,是真的对蒸汽机没什么兴趣之外,其他人在接触了蒸汽机,并听林柳提出的改良前景之后,几乎全都沉迷了进去。   一群天才大佬群策群力,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就将原本没什么用处的蒸汽机改良,有了初步的提水功能。   又过了几个月的时间,这群人竟然在原有蒸汽机的基础上,改良出了一部分瓦特蒸汽机的功能——   为什么会知道?因为林柳曾经看过瓦特蒸汽机的模型!   虽然不是瓦特蒸汽机的完全体,但看这一群人不过几个月就将瓦特二十多年的研究成功搞出来了一部分,进度喜人,林柳觉得距离瓦特蒸汽机,甚至其他更先进的蒸汽机的出现,也要不了多长时间了。   为此,林柳高兴地给了每一个参与了改良蒸汽机的大佬,一人一套房。   房子到手,这些大佬的研究热情愈发高涨。   没多久,瓦特蒸汽机的作用就被弄出来了一半。   林柳:惊喜!   可惜蒸汽机的改良到了这儿,就陷入了瓶颈之中,林柳几乎每天过去巡查,但猫寿等人在那之后就再没有了进展。   林柳自己倒是不介意,毕竟人家瓦特花了二十多年才完成的改良,就算你们一群大佬群策群力,但也不可能一点儿困难也遇不到,直接一路过关斩将,极其顺利地完成整个蒸汽机的改良不是?   所以她仍旧每天过去报道,不是为了催促进度,而只是为了看一看他们遇上的问题,自己是否知道,也能旁敲侧击地给他们一个思路。   但林柳没想到的是,自己的每天报道,竟然让猫寿等人感觉到了非常大的压力,不少人因此开始情绪不稳,偶尔甚至还会发生口角。   猫寿性格单纯,见状直接找到了林柳:“姐姐你最近不要到工部来啦,你整天过来,我倒是没什么,反正都习惯了。但是其他人每次看到你都觉得非常挫败与愧疚,好多人情绪不稳,都没办法静下心来认真思考了。”   林柳一愣:“我只是逛逛,也没有和他们说话,也没催促他们吧?”   猫寿挠挠头:“可你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你每天出现,就算没有开口催,也让人觉得压力大啊。他们很担心若是再不能解决问题,自己会被你赶回自己的国家。”   那些大佬来到京城也很长时间了,他们早已经习惯京城的生活,且因为这边环境宽松,自己想要研究什么都可以,若是研究出了成果,还能获得金钱和物质上的奖励……   毕生心愿就是研究自己喜欢的东西,并希望为此奉献一生的这些大佬们,在京城生活这么久后,完全称得上乐不思蜀。   哪怕唯一的遗憾,他们的妻儿家人,林柳都承诺了一旦他们的妻儿家人自己同意,也都会让人将他们接到华夏生活。   既然这样,谁会想着回去?   林柳听完一愣,旋即哭笑不得——   没想到自己也能体会一下,被这些可能在整个人类史上都留下属于自己浓墨重彩一笔的,真正大佬们当做衣食父母敬畏的时候。   别说,还挺有成就感的!   林柳笑了笑:“既然你们都觉得我每天过去太有压力,那等你们出了研究结果之前,我都不过去了,你们自己安心研究。不要太过冒进,我知道这很难,你们就是想要研究个十几二十年我也不会放在心上,不要有太大的压力。”   十几二十年的时间,她还是等得起的。   猫寿选择过来,自己未必也没有压力。林柳的话出口之后,他就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一样,狠狠地松了口气。   林柳了然,忍不住抬手呼噜了一把他的头发:“不要想太多,你已经非常棒了,我若是有你的天赋,早就藏在被窝里面偷笑了。”   这话太有画面感,猫寿只是想到林柳藏在被窝里面偷笑的画面,便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两姐弟又说了会儿话,猫寿便回到了工部。   林柳等人走后,耸耸肩,直接拿起奏折开始翻阅起来。   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林柳果然一次都没去工部。   空闲时候,她直接去了女学。   ——除了皇宫之外,女学应该是对林柳来说最安全的地方了,她若是憋不住了想要出门,一般都会到女学。   在允许女子参加科举之后,第一次乡试会试殿试结束之后,那一所为了女子科举服务的女学,彻底走进了每一个人的视线,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若非女学只招收女性学生,只怕有不少想要在科举这条路上前进的男子,也会报名加入其中。   女学名气很大,但这样的名声其实与女子无关——   所有只会说,女学的学生好聪明,老师很厉害,校长管理有方。   但整个社会并不会因此觉得,女孩儿不比男子差,只要给她们一个机会,她们也能发挥出与男子一样的实力。   并非老百姓愚蠢或怎样,只是因为如今考出来的这些姑娘,就算如今家世败落,以前的家世也绝对很好。   换句话说,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很多人将有钱人的地位捧得很高,总觉得他们做什么都是应该且理所当然的,除了极少部分人外,其他大部分人都只会觉得,自己就算获得了一样的机会,也绝对不可能获得与他们一样的成就。   这样的想法,也直接映照在了两所女学上。   即便那所为科举准备的女学,已经声名大噪,前一所启蒙用的学校仍旧极少有普通家庭将自己的女儿送来读书。   其中固然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作祟,但也有不少人是因为觉得自己的女儿永远比不上那些千金小姐,读书也不可能读出来,所以哪怕这所学校的第一年完全不收学费,也没人愿意将孩子送进来读书。   林柳对这个状况倒是不着急,毕竟那些真正由学校启蒙的女孩子,经过几年的刻苦学习,也已经到了下场考童生的时候了。   是的,童生。   哪怕是最聪明的那一拨小姑娘,想要考秀才也还要等两年,但考童生已经绰绰有余了。   林柳到的时候,宋玟正拉着一个小姑娘说着话。   小姑娘瞧着不过七八岁,但眼神坚毅,比许多成年人看起来都要成熟稳重,像个小大人一样。   林柳就站在门口,等宋玟与小姑娘说完之后,这才敲了下门。   见到林柳,宋玟下意识就要往下跪,直接被她抬手制止。   林柳让金秋等人留在门外,自己进门走到小姑娘面前,笑着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也是这一次要参加童生试的学生吗?”   小姑娘没见过林柳,但察言观色,很容易就发现了校长对林柳的尊敬,于是绷着小脸答道:“回大人,我叫余云,已经报名了这次的县试。若是县试通过,也会报名府试。”   府试结束,便是一个拥有童生功名的人了。   林柳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很厉害,祝你旗开得胜,一马当先!”   余云抿了下唇,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谢谢大人。”   林柳与宋玟还有正事要谈,便让余云先离开了宋玟办公的地方。   等小姑娘走后,林柳才看向宋玟:“这一次县试报名的有多少人?有把握考上的有几个?”   童生试的名额没有院试乡试那么严格,大部分时候并非规定这一届考生需要录取多少名,而是要录取所有考生的几分之一。考生越多,录取的人数自然也越多。   对女学这些一直非常努力的小姑娘来说,录取名额越多,她们考上的希望就越大。   宋玟笑着给林柳简单行了个礼,然后才开口答道:“这次县试,只要是有考上希望的姑娘,都报名参加了。都说在学校一直考试,却从未参加真正的县试,想要去试试水,体验一下县试到底是什么感觉。”   “截止到目前为止,报名的人数已经达到了三十二个。”宋玟想到那些孩子,一脸温柔,“其中有八成及以上几率考上童生的姑娘有二十个,六成以上的有八个,剩下四个都只有五成希望考中。”   考中童生的希望只有五成以下的,基本说明这次县试基本落榜了。为了不打击姑娘的自信心,就算有人想要报名,宋玟也好言劝说,拒绝了她们。   林柳很吃惊,这所学校的学生也就百来个而已,如今竟然有三分之一都报了名,而且听宋玟的话,仿佛还有极大的希望考中。   宋玟笑了笑:“大多时穷苦人家的姑娘,为了一口饭吃才报名进入女学读书的。为了每年都能免食宿费,也为了每次考试前几名的优渥待遇,这些姑娘学习起来比简惠贞她们学校那些学生还刻苦呢。其中有两个资质非常好的,像是刚才出去的余云,她如今的水平都能考秀才了。”   聪明又努力,进步总是比一般人更快的。   林柳笑了笑:“那她们准备报名吗?”   宋玟摇了摇头:“若是进了简惠贞的学校,以后还能不能考前几名可说不准,她们自己心中有成算,决定再学三年,等积累足够了再参加院试,到时候到另一所学校去也有与人竞争的余力。”   林柳有那么一瞬间,想要直接免除这些姑娘的学费与食宿费,但很快又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若是没有这些像是吊在前面的胡萝卜,这些姑娘也不知道还会不会这般努力。   拥有的东西本就比别人少,若是再不努力,以后只怕也只能回归平庸,如她们的母亲一般,日复一日地为了娘家,为了夫家,为了孩子操劳一辈子。   宋玟不知林柳想法,还在说着那些可爱的小孩子。   看得出来,宋玟真的非常喜欢小孩儿。   说着说着,宋玟突然提了一句:“我女儿的孩子如今也有五岁了,是个小姑娘,她自己不知道该怎么教孩子,所以找到了我。”她紧张地看了眼林柳,“所以我想要问问,是否可以让我的外孙女也到学校读书?”   林柳想了想,点头:“可以。但你必须盯着对方,不能搞特殊,若是我听到什么风声,不但那个孩子会被赶出去,你的校长之位也会被取代。”   宋玟松了口气:“皇上放心,我女儿与外孙女都是非常安静温柔的性子。”   只是女儿作为前朝皇室公主,身份尴尬,就算想要请一位女先生教导自己的女儿,也完全没人愿意。何况,女儿如今的生活大不如以往,与丈夫之间的关系也日渐紧张,也拿不出足够的银子请一位女先生到家里坐馆。   能来学校读书,那就太好了。   林柳点点头,又问了下学校其他孩子的生活,若是有什么缺少的便直接记下来。   她在外面逗留的时间不长,离开这所女学后,又去另一所学校看了一眼,问了学校缺少的东西后,等回到皇宫之后直接下令,让人将东西送到了两所女学。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县试的时候。   相较于院试乡试这些考试,县试作为科举的第一道关卡,受到的关注真的很少,除了一些喜欢看热闹的,以及家中正好有读书人报名参加这次县试的人外,基本没有多少人关注县试的报名与成绩发布。   毕竟京城这地方,每年大大小小的考试太多了。   但这一次的县试,惊爆了所有人的眼球——   因为在成绩发布之后,所有人才发现,这次报名县试的考生中,竟然出现了多达五十的女性考生。   更让人惊恐的是,这五十位女性考生全都榜上有名。   虽然有的人名次很低,但这样的结果,仍旧让关注着这次县试的那些人大呼不可能。其中一些性子偏激的,甚至直接闹上了京兆府。   京兆府尹得知此事后,只觉得脑门儿疼。   但科举舞弊是大案,哪怕只是县试也必须上报朝廷,然后严查真相。   真相其实很简单,没人作弊。   但那些人根本就不相信,这么多女考生报名,却全部靠着自己的本事被录取。   女考生虽然成绩向来夸张,但哪怕是之前的乡试会试,也同样有人落榜。   怎么可能存在所有报名的女考生,都榜上有名的情况呢?   所有人都不相信这个结果。   消息传到林柳耳中,她也吃了一惊。   认真询问之后才发现,原来这一次的县试报名的考生格外多。往常县试报名的考生顶天了两百,但这一次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反正报名的考生格外多,直接翻了个倍,达到了四百二十三个。   这只是县试而已。   文武百官大部分都是从县试中厮杀出来的,当然很清楚一般县试报名的人数有多少,也就更清楚这个数据有多离奇。   相较于那些女考生的成绩,文武百官反倒对这个数据更感兴趣。   但老百姓对于考试成绩的质疑,还是必须回复的。   林柳对这次质疑的回应就是,直接让人将所有人的答卷都包装好,直接放在京兆府门口,只要是对这次考试成绩有异议的读书人,都能到京兆府去申请翻阅查看。   这样的举措颁布后,京兆府门口一时门庭若市。   等人潮褪去,其他人对这次考试的质疑声,自然跟着变小了。   但因为这个时候的考试并非评分制,所以仍旧有那么一小拨儿人唧唧歪歪地对这个成绩不服气,反正就是不相信这么多女考生一个都没有落榜。   这些人不敢诋毁考官和朝廷,便直接将矛头对准了这次榜上有名的小姑娘,一个个嘴脏得不行,说出的话也脏臭难闻。   林柳得知此事后气得不行,于是找来林如海等人商量之后,直接拿了一份评分标准交给了这一届的县试考官,然后让他门严格按照标准给所有考卷重新打分。   这届县试的考官们在事情发生之后,便一直战战兢兢,担心皇上觉得他们办事不利,要摘掉他头上的乌纱帽。   但皇上不但没有追究,还直接将所有考卷放在京兆府供人查阅,间接替他们解决了问题。   那一刻,所有考官心里都松了口气。   本以为可以查阅考卷之后,外面的质疑声就会消失——   毕竟考卷明明白白地摆在那儿,优秀与否只要自己长了眼睛的就能看,还需要其他答复?   他们自认判卷的时候虽然带了几分自己的喜好,但那么考官,喜好又不统一,最后得出的结果就算在细节上有一些些可调整的余地,但大方向上绝对没有问题。   所有考官问心无愧!   可谁能想到,考卷都快被人翻烂了,竟然还有人质疑?   考官们知道此事的时候,脑袋都大了。   他们非常清楚皇上对科举和那些女考生的重视程度,非常担心若是事情处理不好,自己这次只怕真的会被外面那些叫嚣着不公平的人给连累。   评分制度与评分标准出来之前,这群考官一直心惊胆战,只要见到有不认识的官员朝着自己走来,都担心对方会告诉自己坏消息,或是直接宣读皇上罢官的圣旨。   长时间处于恐慌当中,这群考官的精神早已经紧绷到了极点,等到平分标准出现在他们手上的时候,什么狗屁喜好,他们完全抛在了脑后。   评分标准是怎样的,他们就一丝不苟地,认真到有些龟毛地严格按照标准,将所有考卷都重新打了一遍分数。   分数出来后重新排名,再将重新打分过的试卷放到了京兆府。   有兴趣的,自己就可以查看。   因为张贴出来的考生名字后面,跟着个非常显眼的朱红数字,而且所有考生的名次也都跟着数字的大小来,于是难免吸引了不少对此事本来没什么兴趣的路人。   这事儿在京城闹得有些大,朝廷将考卷拿出来供人查阅与再次回收后重新评分的行为是破天荒头一次,所以关心此事的人倒是变得多了不少。   但等新一轮的考试成绩出来之后……   原本已经上榜的那些考生倒是没人落榜,但上榜的那些考生的名次却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动——   比如这次县试的前三名,原本只有第二名是女考生,其他两位都是男性考生,但这次重新排名之后,那两位男考生竟然直接被另外两名女考生挤了下去。   原因?   因为判卷的考官大多是男性,所以更偏爱大气磅礴的诗词(县试会考考生的写诗水平),所以尽管前面的答题,两位男性考生都出了错,但最后一首诗还是拉回了不少考官的印象分,直接让他们爬到了前三名的位置。   但在评分标准出来之后,答错题直接扣分,诗词也有严格判分标准,只要没跑题,有灵气,诗词的主题和风格根本不在评分内容当中。   于是……   那两位考生直接被两个诗词文风更柔美精致的女考生,毫不留情地挤了下去。   原本的第二名,则直接成为了此次案首。   不仅如此,原本前十名中女性考生只占据了四个席位,如今改了判卷机制,将考官自己的喜好压缩到了极致后,前十名中,女性考生直接占据七个席位。   不只是前三和前十,就连这之后女考生的排名,都前进了三到十位不等的名次。   所有人看到这个结果:“……”   敢情这次县试确实有不公平,却不是对男考生不公平,而是对女考生不公平。   因为评分标准就直接张贴在所有考卷的最前面,考生名次与分数也都明明白白地张贴在墙上,就算有人不服气,也完全可以按照标准自己评分,看最后的结果有没有变化。   结果当然是……   毫无变化。   毕竟这一次,所有考官在评分的时候是顶着头上乌纱帽随时可能不保的危险,为此,他们已经将吹毛求疵做到了极点。   所以……   之前嚣张无比地说着考试不公,对女考生大肆诋毁的那些人,全都满脸通红,尤其是被那些听过他们愤世嫉俗言论的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一个个心态崩塌,值得掩面而逃。   逃走之后,估计这些人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出门了。   就算以后出来,这些人的名声也绝对好不到哪儿去,难免会被人说上几句闲话——   就像他们之前,对那些女考生毫无顾忌地指手画脚的时候。   ……   这一次县试之后,意识到再按照原本的评分方法来,女考生只怕还会因为种种原因,在考试的时候到隐形的歧视,最后导致成绩不佳——   从这个角度来看,林柳还挺感谢那群整天蹦跶的读书人。   毕竟没有他们的“努力”,林柳只怕到现在都不知道,女性考生在考试的时候,竟然会因为文风而受到歧视。   但在发现这一点后,林柳对盛蔓等人就更钦佩了。   在受到歧视的情况下,还能夺下如此好成绩,这些人如今已经站到世人眼前的女子们,远远比她想象的还要优秀得多。   但她不打算为了筛选出更优秀的人才,就坐视这样的不公平的事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继续发生。   所以这次事情结束之后,林柳直接下令,之后所有考试全都采用这次的评分机制与标准,最大限度地压缩考官自己的喜好对考生成绩的影响。   虽然难免有人觉得,这样的评分机制可能会扼杀掉不少读书人的灵气,但这样标准清晰且严格的评分机制,确实最大限度地做到了公平二字。   再者谁都看得出来,他们这位女皇在第二次县试成绩出来后,就一直心情不好,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生气。   这种时候,可没人敢去触皇上的眉头。   毕竟这位皇帝也不是什么脾气好的人,而且说话做事向来出乎意料,完全不在意他们以前奉为圭臬的官场潜规则。   真要将人激怒了,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儿?   于是之后的每一场考试,便直接与评分机制绑定,再不可能出现县试一样的情况。   ——消息传出之后,之前那些蹦跶得起劲儿的读书人再次受到了唾骂,而这次骂人的,由老百姓直接变成了原本与他们站在同一战壕的男性读书人。   因为第二次考试成绩公布之后,这些读书人都意识到,在原本的考试评分方法中,思想更容易与考官共鸣的男性考生到底占了多大便宜。   而现在,这样的隐私盈利直接因为这群人的上蹿下跳,被取缔了,消失了,以后他们再也无法享受了。   就像这次乡试原本的案首一样,他原本是风风光光的第一名,如今直接变成第四名了不说,还因为考试成绩下降受到了一些本不该他受的嘲讽。   哪怕考试排名与他无关,但那戏剧性的结果,还是让他受了无妄之灾。   但若不是这些人闹腾,他不但还是风风光光的案首,也根本不会受到这些嘲讽与白眼。   这些参加了县试且榜上有名的男考生们,才是这次骂人骂得最狠的那一拨儿。   之前搞事儿的那群人一个个见势不妙,直接躲在家里,连门都不敢出了。一些个胆小的,甚至直接收拾好包袱去了郊外的庄子,或是直接投了外地的亲戚,想要等风声过后,再回到京城。   这群人没了之后,京城才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就在考试评分的问题解决了,所有人都以为这次县试相关的话题也会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消失的时候,一篇文章横空出世,直接揭开了这次县试,为何那么多的女考生全都榜上有名的原因。   文章刊登在林深见鹿的报纸上,执笔人也眼熟,正是鹤年的小马甲,松鹤先生。   松鹤先生的文章向来不喜欢铺垫,往往在文章一开头就开门见山,点明主题。   这次一样,松鹤先生文章的第一句话,便说了自己因为好奇这次县试报名的人数为何这么多,所以让家中下人去问了不少人,打听到了非常多有用的消息。   然后他便直接列数据,告诉了所有人,会出现这个情况的原因是什么——   京城不少读书人轻视女性,总觉得之前几次考试,女考生都能得到那么好的成绩,肯定是因为她们的竞争者太没本事,若是“学富五车”的自己报名参加,绝对可以拿下更好的成绩。   除了这一批狂妄自大的人,还有为数不少对女考生生出了恐惧之心,总觉得随着女考生的人数增加,以后科举定然会变得更加艰难,所以想要提前参加考试,避开后面的女考生。   前者狂妄自大,后者胆小如鼠,但偏偏这两类人的数目又非常庞大,所以最后直接导致了,本次县试报名的人数直线上升,比往常多出一倍的结果。   报名的考生多了一倍,榜单人数自然也多出了一倍。   于是原本得中几率颇小的一群人,竟然因为这两拨人的助攻,而成功拿下了这次考试。   所有人:“……”   女考生们:“……”   真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这群人的辛苦付出,尤其是那一拨狂妄自大,瞧不上女性的读书人——   之前闹腾的那些人,大多出自这群人。   ……   不过这篇文章引起的热度也就那么一会儿,因为紧跟着,府试的时间也到了。   虽然这次县试,许多女考生们侥幸榜上有名,但只有通过了府试,他们才能成为真正的童生,若是通不过,之前侥幸得来的名额也会作废,明年还得继续参加县试。   若是县试过了,却被府试刷下来,如今关注度正高的女考生们,只怕会听到一些不那么好听的话。   大家也都清楚这样的情况,所以一个个本来只打算参加县试体会一下考场氛围,并未想过榜上有名的姑娘们,愣是拿出了十二分的努力,整日挑灯夜战,将自己的潜力逼到了极限。   等到府试到来,这群姑娘半是兴奋半是忐忑地进入了考场。   不过在看到考题之后,这群原本有些紧张的姑娘们,便瞬间放松,准备好后就开始埋头答题了。   无他,考卷上的题目她们这段时间都复习到了。   等到考试结果出炉,这群女考生们的成绩,再次闪瞎了所有人的眼睛——   每一个报名了府试的考生,再次全部上榜。   所有人看着这个结果,都快要麻木了。   就算是最古板的老头儿,看到这个结果也不得不承认,女子从来不比男子差。   原本生源难找的启蒙学校,也迎来了一波报名热潮。   学生人数也从原本可怜兮兮的一百出头,直接飙升到了五百,成功超过其他两所女学,成为学生人数最多的学校。   府试结束之后,还要过一段时间才是院试,女学的姑娘们也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复习功课,学习更多的新知识,然后再决定是否参加之后的院试。   林柳虽然想要一直关注女学那边的情况,但是哪怕有林如海等人帮忙筛选出不重要的走着,她桌子上的奏折也已经堆积了非常庞大的数量,她必须尽快处理。   等到政务处理完,猫寿那边也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之前困扰他们的一个问题,终于在以为物理学家的研究下,成功找到了突破点,然后在猫寿等人的帮助下,成功克服了那个困难。   因为担心之后又出现什么不能解决的问题,猫寿等人只是告诉了林柳这个好消息,但随着这个消息一起传来的,还有猫寿让她在蒸汽机被改良完成之前,不要过去打扰的话。   林柳:“……”怎么,我过去还会阻碍你们搞研究是吧?   虽然不免腹诽这群人神经敏感,但她也不是不能理解,所以在看过消息之后,她愣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并未前往工部。   但自打这个难题被攻克之后,猫寿等人就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之后的蒸汽机改良过程异常顺利,没多久就传出了蒸汽机改良完毕的消息。   林柳惊喜地赶到工部,还没进门,就听到了一阵轰隆隆的发动机启动的声音,等走到工部的大门口后,直接对上了一辆车头异常奇怪的马车。   她愣了下,仔细观察后很快发现,原来是马车前方给马匹预留的位置,被一个巨大的带着两个两个轮子的蒸汽机给取代了。   虽然模样奇怪,但林柳绝对不会认错,那就是蒸汽机!   这时候,其他人也已经看到了林柳等人。   猫寿立刻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直接跑到了林柳面前:“姐姐你快看,这蒸汽机真的做出来了,我们试着将蒸汽机加在了马车上,发现真的可以代替马匹的作用。”   林柳正准备上前,猫寿赶紧让人关掉了蒸汽机。   林柳笑了下,然后直接走到蒸汽机的面前,认真观察之后得出结论,眼前这个蒸汽机不但与林柳记忆中的工业用蒸汽机非常相似,看起来部分细节甚至比瓦特那个蒸汽机更完美。   她抬起头,兴奋地看向猫寿:“你们还能继续改良吗?”   猫寿笑着点点头:“当然可以。不过若是再继续改良,就只能朝着更专业的方向去改了,若是普适性可能没有这一个蒸汽机那么好。”   林柳笑着点头:“没问题。你们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找工部尚书要,我会让工部全力支持你们的发明创造。”   猫寿一双猫曈瞪得溜圆,呆呆的超级可爱:“我现在就有一个非常不错的想法,马车到底还是太小了,根本没办法将蒸汽机的效果完全发挥出来。我想要设计一款提及更庞大,可以用来载人载货的马、蒸汽车!”   “现在的蒸汽机可能还不够好,我会继续改良,至少要让这个蒸汽车可以载几十个人也能达到马车的速度,甚至要比马车的速度更快。”   林柳高兴地将猫寿的头发直接揉成了一个鸡窝:“你可真是太棒了,这个想法非常好,你肯定可以做到的!”   猫寿想要将林柳的手拿下来,听到这话瞬间忘记之前的动作,冲着林柳笑眯了眼。   林柳被可爱到了,忍不住伸手掐了下猫寿的脸。   两姐弟非常高兴,但之前与猫寿一起研究改良蒸汽机的大佬们,却迟疑着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其中一位看了眼林柳,开口道:“这个蒸汽机的所有原理我们都已经弄清楚了,之后不管再怎么改变,运用的也都是旧有的知识,于我们的能力提升没有太大用处,我们……”   他回头看了眼其他人,小声道,“我们不打算参与后面的蒸汽机改良,或者其他工具的发明创造了。”   他们会帮着猫寿改良蒸汽机,一来是出于蒸汽机本身的好奇,毕竟能让猫寿这么痴迷的东西,肯定有其优越之处;二来则是因为接触之后,发现蒸汽机的改良需要用到非常多的知识,他们帮着改良,也能让自己对知识了解更甚,运用得更顺手。   但现在,蒸汽机被他们研究透彻之后,他们对其已经失去兴趣,只想去研究其他更让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了。   林柳抬头看去,发现几乎一半的大佬都想退出之后的研究。   这个事实就像是一盆冷水,直接浇到了她头上。   猫寿却好像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他笑着冲其他人点了点头:“我知道的,很感激大家这段时间的帮忙,以后遇上什么问题也请过来找我,我只要能帮得上,肯定会帮忙的。”   大佬们松了口气,纷纷转头看向林柳。   林柳愣了下,想起在场的还有不少本身就喜欢发明创造,也在这方面有着非常卓绝天赋的其他大佬们。   术业有专攻,让这些本来就更喜欢搞理论研究的大佬留下来,也许起到的作用也有限。   猫寿认真地看着林柳:“姐姐不要担心,基础大家已经替我打好了,之后的发明改造,我与其他人肯定可以做到的。”   林柳回神,笑着拍了拍猫寿的肩膀:“那你以后的任务可就重了。我看可以用到蒸汽机的地方可太多了,不单单是赶路工具,还有载物,矿产运输,织布,海运等方面都有蒸汽机的用武之地。”   猫寿两只眼睛笑得跟月牙似的:“姐姐放心,这么多人在,大家一定可以将这些蒸汽机都研究出来的!” 第123章   猫寿是这样说的, 也是这样做的。   不到两天时间,他便设计出了一个类似于火车的模型。又过了一个月而已,他便将那个长得非常像火车, 但只有一节车厢的车子的动机蒸汽机给改良出来了。   因为猫寿在设计之初, 并未考虑轨道, 所以这辆车是可以直接在路上行驶的。   但等真的上路之后, 林柳与猫寿才发现, 这个车子速度太快, 不太好控制方向, 就算刹车了也会止不住地向前滑行一段不算太短的路程。   索性他们当时为了掩人耳目,是直接将那辆车拉到郊外的皇庄上去试运行的,倒是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只是车头一个不注意,直接撞进了旁边的农田里面, 将好几块田的庄稼都压坏了。   等到车子停下, 猫寿一脸沮丧地来到林柳面前。   蒸汽车内其他人下车之后,也一脸惶恐地站在猫寿身后,唯恐林柳怪罪。   他们本来是想要在林柳面前献宝的, 没想到最后却是这个结果。   不单单是猫寿,就连其他几个参与了这种蒸汽车研发的大佬们,也都一脸沮丧,看向林柳的眼神的带上了几分无措。   林柳转头看向林如海:“父亲觉得,这种蒸汽车怎么样?”   林如海看了猫寿一眼,带着几分激动,又有几分不确定:“这东西叫做蒸汽车?还是猫寿做出来的?”   猫寿看着林如海, 紧张地点点头。   林如海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以前你姐姐说, 你真正的天赋不在读书做官上面, 而在我不怎么看得上眼的奇淫巧技上面,你一定会做出让我惊叹的东西。我当时点头附和了,也同意你瞎胡闹,但心底其实有些不以为然。”   因为家里几个孩子都太过出色,猫寿除了小儿子的身份会得到他额外的关注之外,平日其实相当透明低调。   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极少夸赞自己的孩子——   不是因为他不优秀,而是因为其他孩子太优秀,所以衬托得猫寿也没有那么优秀了。   林如海一直以为,猫寿会是所有孩子当中最平凡的那一个。   一直到,猫寿超乎所有人预料地,做出了一只会跑会叫的机械小狗。   林如海至今还记得自己当时的震惊,也是因为那一只小狗,所以后来林柳找到自己,希望不要给猫寿太大的压力,让他可以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且以后定然可以靠着自己喜欢的东西大放异彩的时候,他没有拒绝,而是选择了默认。   但他当时真正的想法……   林如海走到猫寿面前,郑重其事地对他道了声歉:“是为父狂妄了,我为自己面对你时的态度抱歉。”   猫寿顿时面色通红,两只手上下挥舞,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林如海见状失笑,直接伸手摁住了他的两只手:“你打小就不像其他几个兄弟一般能言善道,不会说就不说了,你心中的想法,为父知道。”   猫寿顿时红了眼眶。   林如海揉了揉他的头,微微叹气:“你真的很棒,你做出来的钟表、小狗还有其他小物件儿也都很棒。”   眼光好的人并不只有林如海一个人,季崧在看到这辆车速度的时候,就两眼放光,简直恨不得亲自上去掌控,好好地跑上一圈儿。   他见猫寿与林如海说完话,笑着开口:“猫寿,你这蒸汽车若是可以掌控方向,以后可了不得。不但可以更快地将士兵运送到前线,缩短粮草在路上的时间,还可以当做武器直接开过去,保准将敌方方阵撞倒一大片,战斗力绝对直线下降。”   季崧是将军,看到蒸汽机后想到的作用,当然是用在战场上。   林柳听完失笑,这才哪儿跟哪儿呢,就想着从蒸汽车直接跨越到坦克越野车了?   林如海听了季崧的话,也跟着点头:“这样的蒸汽车不单单可以运用在战场上,生活中同样有大用处。我方才粗略估计了一下,这辆车得速度大概一个时辰能跑二十公里。这样的速度非常惊人,不但可以用作交通工具,还能用来运送货物。”   现代火车的时速一般每小时八十千米到一百千米之间,如今这个蒸汽车每小时不过十公里,其实算得上是龟速。   但这也要看时代,以及到底是和什么工具比。   与现代比,这样的蒸汽车当然是龟速,但若是与现在广泛使用的马匹、马车并木船相比较,这样的速度就非常惊人了。   猫寿两眼亮晶晶地看向季崧与林如海:“你们说的是真的吗?你们看到蒸汽车没有失望吗?”   林柳先两人一步开口,笑道:“蒸汽车你们才刚刚做出来,没有尽善尽美不是很正常?难道你们之前做的那些东西,也是第一次就尽善尽美,完全没有任何瑕疵?”   猫寿不好意思地回头与其他人看了一眼,挠挠头:“这倒是没有,只是我们做好之后又检查了无数次,几乎将每一个隐患都排除了,本以为出来的成品可以直接投入使用,却没想到最后的结果会是……”   他转头,视线落在田里的蒸汽机,以及蒸汽机身后那扑倒一片的庄稼。   林柳失笑:“这有什么问题?难道你们会没办法解决?”   猫寿摇摇头。   林柳拍拍他的脑袋:“这不就得了?”   说完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我看这蒸汽车除了速度上来之后,没办法完美控制方向之外,也没有其他问题。而你们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恐怕短时间内也没办法想出来,不如,先试着让蒸汽车直接在轨道上面跑?”   猫寿疑惑:“轨道?”   林柳提醒:“你忘了,你们回京的时候坐的可不就是轨道马车?马车的车轮固定在轨道上面奔跑,速度比之前还要快些,蒸汽车若是放到轨道上面,也许速度也能有一定提升?”   猫寿先是一愣,旋即惊喜地转身跑向那些发明大佬,一群人围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说着话,不一会儿就你来我往地吵了起来。   林如海看得惊愕不已,有些担心地看向林柳:“他们这是直接吵起来了?需要让人拉架吗?”   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类似的场景,毕竟每次上朝,只要发生了什么有意见分歧的大事儿,朝堂上也会像今日一般吵得沸反盈天,文武百官有时候还会动手动脚,那场面看起来比眼前可怕多了。   但猫寿毕竟是林如海的儿子,而猫寿面对的,又是……   林如海视线转换,落在那群人高马大,人均比猫寿高处一个头的壮汉身上。   林如海:“……”   明明也不矮,怎么看起来就那么弱小可怜,让人觉得他会受欺负呢?   林柳之前还奇怪,林如海应该见多了这样的场景,怎么还会说出劝架的话?明明在朝堂上,文武百官就算打起来了,林如海也能老神在在地站在一旁看好戏。   但等顺着林如海的视线,看向那些人均两米高的外国人后,再看看明明身高一米八往上,但在那群高大的外国人中间仍旧弱小如鸡仔的猫寿……   她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季崧听到笑声回头看了林柳一眼,瞬间柔和了眉眼。   林如海见两人表情,愣了下,无奈笑了起来。   猫寿却与那群大佬你来我往吵得起劲儿,根本就没有精力关注林柳等人。   林柳几人一直从早上等到傍晚,眼瞧着天都快要黑透了,这群人还在继续吵,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这才无奈上前,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之前让你们吃饭你们不吃也就算了,如今天都已经快黑透了,若是再不回去,城门就要关闭了,你们……”   猫寿转头看着林柳,还有些回不过神。   顿了一会儿,他才赶紧开口:“我记得林家在这附近有个庄子?姐姐,我遇丹尼尔他们今天就不回京城,直接在庄子上住下了。”   林柳皱眉:“这里距离京城也没多远,就半个时辰的路程而已,你们何必……”   “可是走路真的好浪费时间啊,”猫寿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们现在正是灵感最多最好的时候,若是不趁着这个机会将所有细节谈出来,后面再想要找到这么好的状态就不容易了。”   “虽然赶路只需要半个时辰,但这半个时辰不但会被完全浪费掉,还可能打断我们正通畅的思绪,姐姐你们先走吧,我们直接到附近的林家庄子上去住。”   林柳见猫寿急吼吼的样子,有心相劝,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对这些研究狂人来说,那一点儿的灵感迸发远远比舒适的生活环境更重要,路上耽误的半个时辰,也确实可能让他们的灵感失去踪迹。   毕竟灵感这种东西,本就稍纵即逝。   她无奈叹了口气,干脆开口:“若你们真的担心在路上浪费时间,不如直接留在皇庄上得了。这地方虽然极少有人过来住,但房舍还是有的,也为皇家备了不少房间,你们直接住进去就行……”   话还没说完,猫寿直接跑去拉着那群还在叽里呱啦争吵的外国人就去找了皇庄的管事,然后不打一声招呼就想去房间里面点灯继续。   管事吓了一跳,转头看向林柳。   林柳无奈摇头,笑着冲管事点了点头。   管事这才放心,恭敬丢带着一群人去了住的地方。   林柳与林如海二人对视一眼:“怎么样?我们是留在皇庄上,还是直接回京城。”   林如海看了眼天色,算算时间:“我们动作快点儿,还能赶回京城,就留在皇庄了。”说完看向林柳,“你出来之前没有说要在外面留宿,若是到了时间迟迟不回,只怕宫里的人会着急。”   这种事儿,直接派个人回到京城说一声就好了。   但林柳还是点了点头:“那我们就赶紧启程回京吧,不要再耽误时间了。”   毕竟他们今天除了一开始做了点儿正事,之后可是一直在看着猫寿与其他人吵架而已。   林柳摇头,她现在闭上眼睛,耳边就是那群人嗡嗡嗡的争吵声,可不敢继续留在皇庄听他们吵架。   古代建筑隔音效果又不好,谁知道晚上睡觉会不会是伴随着他们的争吵声入梦?   一行人对猫寿等人吵架的持久力非常有信心,所以没有一个人想要多待,听到林柳的话后便直接开始收拾东西,然后乘上马车便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京城。   林柳等人回到京城之后,也没忘记让人关注猫寿那边。   让人没想到的是,猫寿等人不但吵了一整个白天,等林柳等人走后,他们又吵了足足一晚上,一直到晨光熹微,他们才好像是终于达成了共识,在白纸上写写画画了好长时间,才终于回到各自的房间睡觉。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然后一群人便迫不及待地回到了京城,连家也没回,就直奔工部而去。   林柳以为他们是已经找到了蒸汽车不能控制方向的解决办法,又或者对将蒸汽车安装在轨道上有了更好的主意,所以想要回到工部实验一下。   但没想到的是,这群人回到工部之后,竟然让自己的属下将他们之前惯用的所有工具都带上,然后便马不停蹄地回到了皇庄。   林柳:“……”就,很突然。   她担心出了什么事儿,赶紧让人去打听,这才知道这群人还觉得在京城没办法完全施展手脚,若是蒸汽车出现问题也没办法及时发现,所以直接单方面地将皇庄当做了大本营,想要在里面搞发明。   林柳:“……”   她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   因为皇庄的管事被他们对皇庄的种种改造吓到了,所以不等林柳派人过去询问日常,便忙不迭地来到皇宫宫门前,求见林柳。   听完那群人在皇庄里面搞得那些事儿,林柳默然,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等这群人将皇庄改造完毕,她的皇庄怕是就只剩下一个名头而已了,至于皇庄的真正作用?她该感谢那群人还知道粮食得来不易,并未打算将庄稼自己给拔了。   但之前被蒸汽车压坏的那些庄稼,却再也没了补种的机会。   因为那几块被压坏了的田地,被他们改造成了一个广场,上面不但铺上了水泥,还安装上了轨道——   一听就知道,这是打算将其当做蒸汽车的测试场地。   林柳头疼地捂住额头,长叹一声后,摆摆手:“不用管他们,由他们去吧,只要他们不会对其他庄稼动手,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什么需要你们也尽力配合他们就是。”   搞科学的,情商高的到底是少数,她实在不该与他们计较。   林柳深吸一口气,直接气笑了。   笑过之后,她心情也好了,也懒得与那群发明狂人计较了。   反正他们也是在为直接做事,做出来的东西若是有用,也是她这个皇帝,还有这个国家的老百姓受益。   不过她虽然愿意全力支持,但他们到底是在搞什么研究项目,她还是必须知道的吧?   林柳直接让人去问了猫寿。   本以为不是火车就是汽车,但没想到猫寿给出的答案却是——   火车、汽车、轮船、矿车、挖矿机器、坦克……   名单上那密密麻麻的一大堆研究项目,看得林柳头晕眼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惊讶地看着被派去支持猫寿的左侍郎刘宇明:“怎么这么多项目?他们是在同时研究?”   顿了顿,林柳低头数了下项目的数量,然后惊讶地发现,人均两个项目。   工部左侍郎刘宇明笑容尴尬:“因为他们想法太多,且每个人都想要先做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谁都不愿意退让,所以最后的结果就是,自己做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谁也不耽误谁。”   刘宇明低着头,心脏微微发酸。   他以为自己已经非常聪明了,毕竟之前也算是独立完成了轨道马车的研究,但与这群真正的天才相比较,他总觉得自己更像是个废物,一个笨蛋。   其他人一人研究两个甚至三个项目,也能条理分明,进度喜人。   但刘宇明一个想法都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好像脑子里面撞了无数的想法,急待放空表达出来,却完全找不到一个人发泄的地方,只能看着其他人干得热火朝天,自己却完全插不上手。   林柳并未察觉到刘宇明的表情,她略有些无奈地看着名单上那一溜儿的各种车,以及其他不是车也相当大件儿的东西,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按照他们这么搞,什么时候才能给朕把纺织机器给弄出来?”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明明手上有这么多可用之人,却没办法做出自己最想做的东西,这种高兴又憋屈的想法,谁能懂?   刘宇明却像是听到天籁之音一般,猛地抬头看向林柳:“皇上刚才,是在说什么?”   这文化其实有些僭越,刘宇明却已经顾不得了。   林柳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介意,而是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随口感叹的一句话,重复道:“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将纺织机器做出来?”   虽然林柳这些年为改变女性生活地位做了这么多的事情,整个社会对女性的态度也在潜移默化地改变,但林柳知道,想要真正做到男女平等,还有非常长的一顿路要走,这样的路也许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   因为历史已经给出了答案,想要拉快男女平等的速度,只有两个办法——   战争与工业发展。   战争会损耗人口,会导致男女比例失调,等到战争结束,为了恢复经济,只要国家领导阶层不傻,都会提高并鼓励女性外出工作。   同样,工业发展也是如此。   当整个社会都在飞速发展的时候,物资必然上涨,就算你能安于以前的生活完全不做出改变,眼看着其他人抓住了工业发展的红利,通过一家人的努力过上了好日子,难道你就不会眼红?   就算你不眼红,看着原本与你同一个阶层的人不但过上了更好的生活,还将自己的孩子送去接受了更好的教育,以后甚至有非常大的机会,可以改变整个家族的社会阶层,你不羡慕?   不患寡而患不均,人类从来不怕贫穷,而是怕自己过得不如别人好。   而为了追上别人,难道还有人想将自己的妻子困在家里?   任何时候,只有经济独立了,只有离开别人也有在这个世上生存的能力,才能得到应有的尊重。   无论是战争还是工业发展,都会给出这样的机会。   一个让女子走出家庭,进入社会的机会。   你看纺织业发达的江南等地,是不是已经有不少女性出来做工,拥有了自己挣钱的能力,也有了更多的选择?   若说让女子做官是在上层努力,那让女性从家庭中解放出来,就是从下层努力。   只有上下一起,效果才能最好。   而纺织机器,就变得格外重要起来。毕竟如今的女性受过教育的不多,女性在体力上又天生弱于男性,所以就算有些女性想要从家庭中走出来,也只能找到了一些浆洗缝补之类的活计。   但纺织就不同了,如今的女性几乎人人都会纺织,只要真有这样的机器出现……   刘宇明可不知道林柳的想法,他只是在听到纺织机器这四个字后,下意识觉得这是个机会,是自己必须抓住,错过了就不可能再有的机会。   于是他咽了下口水,继续问道:“微臣曾听闻江南一带已经出现了八十倍效率的珍妮纺织机,私以为这样的速度已经达到了极致,应该没办法再继续改良了。”   当初在八十倍效率的珍妮纺织机尚未被改良出来之前,三十倍、四十倍、五十倍效率的珍妮纺织机便已经大行其道,成功将江南一带原本的纺织机取代,并渐渐由江南辐射全国,风靡一时。   江南那边出现了这么好的工具,当然不可能不给京城送上一份。   刘玉明也曾有机会看到一台七十倍效率的珍妮纺织机,并按照那台纺织机的结构仿造了一台。   他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与知识积累,倒是成功改造出了一台八十倍效率的纺织机,但当纺织机的效率达到八十倍之后,他就发现再也没有改良的余地了。   因为纺织机就那么大,根本不能支持安放更多的纺锥。   若是想要安放更多的纺锥,就必须将纺织机的体积增大,但体积增大之后,一个人又不太能使用得过来。可两个人一起使用,按照效率来说,反倒不如两个人分别使用八十倍效率的纺织机。   于是刘宇明的研究陷入了瓶颈,最后他折腾了大约一个月后,果断放弃了纺织机的改良——   因为他觉得,八十倍效率的珍妮纺织机,就是最优解。   但听皇上刚才的话,好像她有完全不一样的想法?   刘宇明紧张地看着林柳,眼神热切到了狂热的地步,让林柳心里不自觉就生出了一些负罪感,好似不回答他的问题,就是对不起人家一样。   林柳:“……”   她以为所有的发明狂人都已经在名单上了,没想到工部竟然还有一个遗漏的。   她略有些哭笑不得地看向刘宇明:“你问这个问题做什么?难道你想为朕分忧,研究一下纺织机器?”   刘宇明果断点头:“虽然微臣不及林大人等人聪慧,但也有几分本事,若是皇上想做的纺织机器暂时无人愿意做,微臣愿为皇上肝脑涂地。”   林柳吓了一跳:“这就不必了!”   眼瞧着刘宇明的眼神黯淡下来,林柳笑着摇摇头,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你倒是聪明,只是有些死脑筋。珍妮纺织机本身虽然没办法继续改进了,但给珍妮纺织机加一点儿东西,难道也不行?”   “皇上说的是将珍妮纺织机的体积变大吗?微臣曾经试过,但最后的结果并不算好。”   林柳失笑:“你应该见过猫寿等人研究出来的蒸汽机?为什么没有想过,让蒸汽机给纺织机提供动力?那蒸汽机到底有多厉害,你身为工部左侍郎,应该很清楚才是?你觉得,若是真的将蒸汽机与纺织机结合到一起,有没有希望做出一台只需要一个人控制,却能生产出几十个甚至几百个人才能生产出的布匹?”   刘宇明先是一愣,旋即眼底迸发出炙热又滚烫的热情:“听皇上一席话,胜过微臣读十年书!微臣已经知道该怎么改良珍妮纺织机了,微臣这就回去改良,定然不负皇上所托。”   眼瞧着刘宇明想走,林柳赶紧将人叫住:“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刘宇明茫然地看向林柳:“微臣,忘了什么?”   林柳戏谑地看着刘宇明:“朕何时说过,要将珍妮纺织机的改造工作交给你?”   刘宇明一愣,眼神瞬间黯淡下来。   林柳见他这么不经逗,赶紧开口:“算了算了,这珍妮纺织机的改良直接交给你了,你回工部之后将工部尚书给朕叫过来,至于珍妮纺织机的改良研发过程中,需要的人力物力支持,也如猫寿等人一般,让工部全力支持就是。你是工部左侍郎,应该有这个权限吧?”   刘宇明瞬间高兴起来,赶紧磕头谢恩。   林柳无奈摆手:“你若是没事就先退下吧,赶紧将工部尚书给朕叫过来。”   工部尚书是原本的右侍郎,因为建造水泥坊有功,也为了给猫寿与刘宇明腾位置,便被林柳直接升到了尚书的位置。   林柳原本对这位工部尚书没什么印象,还想过若是此人也和她之前罢免的工部尚书与左侍郎一样,都是尸餐素位之人,她找个机会便直接将他的尚书之位撸下去,直接让猫寿担任。   反正猫寿专业对口,还不会搞七搞八,让他暂时将尚书的位置占着,也还算合适——   猫寿是搞研究的,必然在工部待不久,以后林柳肯定是要组建一个独立于朝廷六部之外的部门,专门交给猫寿打理的。   毕竟,科研人员还是和科研人员待在一起更合适,朝廷就负责给钱给物给人就好了,指手画脚的就算了。   刘宇明点点头,一脸高兴地退下了。   回去后他便直接找到工部尚书,将林柳的话直接转告了他。   工部尚书也知道刘宇明确实有几分真本事,做事也比其他人认真负责,所以对皇上的安排没有任何异议不说,还欣慰地拍了拍刘宇明的肩膀:“右侍郎那群人都是真正有本事的人,你过去之后不要闭门造车,遇上什么问题就直接去找右侍郎。右侍郎心善,会帮你的。”   “而且人的关系本就是在你来我往之中建立起来的,你问问题问多了,与右侍郎的关系自然就好了,以后跟在那群人身边也能学到更多的东西。”   工部尚书也就是自己年纪大了,不然也得整天往那群人身边凑。   那群人脑子里面的东西,可比其他人多多了,整个工部能跟上他们的也就只有右侍郎一个人,连他也只是勉强能跟上,这便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三人行必有我师,那群人随便一个,都能给他当老师。   刘宇明知道尚书提点自己,是为了自己好,于是连连点头:“尚书大人您放心,下官过去之后一定多看多问,尽量多学一点儿东西。”   工部尚书点了点头,这才进了皇宫。   林柳将工部尚书叫过来也没其他事儿,就是想要问问,工部里面像是刘宇明这样的人到底多不多。   工部尚书想了想,摇头:“官员里面像是右侍郎和刘宇明这样的,到底是异类。”   他小心地看了眼林柳,见他没有生气,这才继续开口,“老臣以前也与刘宇明一般,脑子一根筋儿。老臣甚至不如刘宇明孤僻,但仍旧被人排挤。时间长了,自然就改变行事作风了。”   他算是改得比较少的,其他人在长时间的生活中,早就磨光了身上的尖刺,与其他人分不出你我来了。   林柳皱眉,越发坚定了要将猫寿等人单独分出来的想法。   工部尚书想了想,笑道:“官员里面没有皇上想要的人,但工部与内务府养着的那些匠人里面,倒是有不少这样的人,做事认真严谨,也喜欢自己做些小东西的匠人。”   林柳眼睛亮了亮:“你都认识?”   工部尚书点点头:“时常与他们打交道,所以认识。不过与工部这边的匠人更熟悉一点,内务府那边就要生疏一些。”   林柳并不介意,毕竟这已经是意外之喜:“你想办法考核一下那些匠人,若是合适的全都挑出来,直接送去皇庄那边让他们帮忙打下手。”   猫寿等人身边一直没什么助手,之前一群人研究一个东西还好,互相可以帮助,可如今自己研究自己的了,难免会觉得不方便。   这些助手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白,既能为猫寿等人提供帮助,也从猫寿等人身上学到知识,若是聪明些抓住机会,认了那些大佬当老师也不是不行啊。   一举两得的事儿,林柳还是挺重视的。   工部尚书效率颇高,没多久就选出来了大约三十来个匠人。除了极个别外,大部分都非常年轻,眼神透亮,看起来朝气蓬勃。   林柳看着这些年轻匠人,心中一动:“你们好好跟着右侍郎他们学东西,以后指不定能有更大的造化。”   一群人茫然四顾,都没太明白林柳的意思。   林柳也不解释,等人走后才带着工部尚书一起,去工部找了那些留在工部研究理论的大佬们。   她与这些人关系也都熟悉了,寒暄之后便直切重点,问道:“你们之前写的那些文章应该都有保存吧?可以将那些交给我吗?”   一群人面面相觑,点头后纷纷将自己之前的研究成果都交给了林柳。   林柳看了一眼,除了英语和法语,其他语言她全都不认识。   就算是英语和法语,不少专有名词也让林柳看得一头雾水。但这并不算什么,毕竟朝廷有一个专门接待外国人的部门,里面全都是负责外交的官员,语言对他们来说就是基本技能。   林柳点点头:“很感谢大家能将这些东西交给我,我之后会让人支付一份报酬给你们的。”   这对其他人来说可是意外之喜。   这些研究成果出来的时候,林柳便已经支付过他们一次酬劳了,他们都已经默认,自己的研究成果可以让林柳随意取用了。   只是能白得一份报酬虽然高兴,他们还是不免疑问。   领头的大卫忍不住开口:“皇上将这些文章要去,是想要做什么?可以告诉我们吗?”   林柳笑着点了点头:“也没什么特别的作用,只是觉得这些东西既然已经研究出来了,若是不流传下去实在可惜,所以准备将其翻译之后,编入教材,以后也加入考试当中。”   这些外国人在华夏生活了这么长时间,不说对华夏的方方面面都了解,却也清楚这个国家最重要的一项活动是什么——   科举考试。   他们刚刚知道这个国家的所有人都有机会读书,也可以通过科举考试提升阶层,改变自己的命运时,是有些震惊的。   这群大佬当中,并非每一个人都家境优越,或者说,其实大部分人的家庭都不算特别好。所以他们非常清楚,一个人想要通过自己改变自己乃至于整个家族的生活阶层到底有多困难。   但在华夏,这样一条坦途却已经存在了上千年。   所有人都为此震惊,并将科举制度称作华夏最伟大的发明之一。某种程度上而言,这群科研大佬们胡心甘情愿地留在华夏,也是因为看到了希望。   他们之前问过林柳,若是自己的孩子长大,是否有机会参加科举。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科举制度经过上千年的发展,如今除了奴籍贱籍,以及罪人之后外,只要你读书识字,就可以参加科举。   林柳登基之后,连女人也拥有了科举的权利。   这些外国人都是真正有本事的人,只要他们愿意,为什么不允许他们参加科举?   也正因为林柳的答复,这群人对华夏更有归属感了。   要知道,如今的欧洲阶级固化,可没有这样明显的改变自身阶级的渠道。   但正因为知道科举的重要性,这群人才更不安——   若是贸然将这些知识加入考试范围,他们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还隐隐窃喜。但这个国家的其他读书人,真的不会反对吗?   毕竟千百年来,这个国家读书人的考试范围都是四书五经和史书而已。   见大家一脸担心,林柳笑道:“你们放心,我会给出缓冲时间的。”   而且这个时间,起码是六七年起步。   若是实在不想学新知识的,抓紧时间赶紧考,若是想学的,以后就算科举考不上,也会有其他非常好的机会。   毕竟等蒸汽机开始防范运用于生活的方方面面之后,各行各业对新知识,以及懂得新知识的读书人的渴望也会与日俱增,他们可以接触到的机会自然也比以前多出不少。   若是有人不想当官儿,也有了其他选择。   比如,科研。   但这些具体细节,就不好与大卫等人讨论了。   他们也都理解,于是没有再追问。   只是等到林柳走后,一个个暂时都没了研究的兴趣,反倒开始谈论起自己的家人会不会过来,又会等多久才会过来,过来之后自己又要怎么教导孩子,让他们拥有比其他人更多的优势……   ……   林柳拿到研究成果之后,便直接找到鸿胪寺的官员,让他们将文章内容全部翻译成大白话。   “若是有不懂的,就去工部找大卫。”   鸿胪寺的官员接到这个任务之后,不敢懈怠,立刻开始了翻译工作。   然而,等到翻译结果出来后,一群人看着文章内容两眼茫然——   大地是个球?地球围着太阳转?天空没有实体,是由气体组成?   ???   所有人都懵了,几乎要怀疑自己翻译水平下降,翻译出错了。   一群人一脸忐忑地找到皇上,却不想没有受到一点儿责难,反倒捧回来了不少赏赐。   所有人:“……”   所以,他们没有翻译错?   可是那些文章上的东西都写得是什么狗屁?大地怎么可能是个球?明明是平的!   天圆地方可时流传了几千年的至理!   一群人直接冲进了工部,想要找大卫等人理论,然后直接被大卫等人甩出来的数据与证据给砸懵了。   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冲进工部,却又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这样的场景着实引人注目,成功在文武百官中掀起了一阵讨论热潮。   不少人还在看鸿胪寺的笑话呢,没想到过了几天,当今皇上就直接在大朝会上扔下了一个大雷——   “朕与林首辅、季将军等人商量之后决定,下一届科举之后,每一次科举都会逐年增加部分算学与物理、化学等知识,直到最后单独列为一门考试,比重与四书五经相等。具体内容等到大朝会之后,朕会让人以邸报的形势发到各位手中,下次大朝会,再就此事进行认真严肃的讨论。”   “除此之外,京城的三所女学学生人数已经超过不少,全国各地也都上书想要在当地开办女学,朕仔细思考之后,觉得可行,着吏部右侍郎盛蔓负责此事,定要在全国各省城都开上至少三所女学。”   “朕已让人将海外前来的各位先生的研究成果整理出来,不日就要出书,全国刊印发行,以后科举采用的知识都将从中选取。国子监不强求,但女学必须增加一门相关课程!” 第124章   林柳话音刚落, 其他官员还未反应过来,国子监祭酒便直接站了出来:“陛下不可!”   林柳低头看向国子监祭酒:“爱卿倒是说说,有何不可?”   国子监祭酒沉声回答:“皇上不可厚此薄彼,既然准备为女学增加一门课程, 如何可以落下国子监?难道, 国子监的学子, 就不是天子门生了吗?”   林柳挑眉, 这老头儿……   这是想要和自己唱双簧?   她笑了笑, 道:“方才不是说了,只是不强求国子监开设这样一门全新的课程而已, 但若是国子监祭酒愿意给国子监的学生开设这么一门课程,朕自然欣喜万分!”   国子监祭酒立刻跪下叩首:“恳请皇上,准许国子监祭酒开设相关课程。”   林柳看着国子监祭酒, 良久后点头:“准!”   国子监祭酒退下之后,其他官员暂时失语,半天都没人站出来回话。   林柳没想到国子监祭酒回话之后,效果会这么好。   她环视一周, 开口道:“若是没有其他意见, 今日就……”   “臣,有不同意见。”   林柳看了一眼, 是翰林院的一位官员,已经胡子白花花了。   她立刻坐直身体,低头看着对方:“你说。”   老翰林颤巍巍回答:“微臣,觉得皇上贸然将海外传过来的知识加入科举之中, 不太妥当。我华夏泱泱大国, 传下的所有书籍都是先人的智慧结晶, 历经几千年而经久不衰, 这才会被当做科举考试的内容。可那海外知识,不过是一群洋人刚刚做出的学问,不曾经过时间的考验,不知是否于国于民有益,怎可贸然将其加入科举之中?”   林柳扫了对方一眼,看在对方年纪的份上,到底没有口出恶言,只是说道:“赵翰林甚至不曾看过那些书籍,只是因为他们做出学问的时间是在你还活着的时候,而不是你出生之前,就武断地认定,那些学问不值得学习吗?若按照你的说法,孔孟圣贤当年刚写出论语四书等文章的时候,岂不是只会受到旁人轻视,而不会被人尊崇?”   老翰林哑然,但不想服输,仍硬着头皮开口道:“可皇上,安歇都是海外蛮夷之学,如何与华夏相提并论?”   林柳皱眉想着措辞,担心自己说话太狠,气到了这位老翰林。   林如海直接站了出来:“赵翰林这话可就不对了,孔夫子都曾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这样的话难道你就只是简单粗暴地当做人与人之间的做事准则?国与国之间,同样适用。”   “老夫曾亲眼看过那些海外过来的先生做的学问,虽然与我们如今学的文章不同,都是天文地理格物之学,但不夸张地说,真是字字珠玑,让人看过之后恍然大悟,必将对这个世界生出更清晰的认知。”   “看过之后,老夫也曾深恨自己年岁渐长,已没有年轻时候的精力刻苦求学,不然定是要拜他们为师,好生学上一学的。如今陛下愿意将这些知识交给孩子学习,是陛下仁慈,赵翰林若是不愿让自家孩子学,也不会有人强迫。”   “赵翰林放心,我们与皇上商量过了,因为考虑到不少考生寒窗苦读十几年,许是暂时没办法接受新知识,所以才会提出与四书五经等知识考核分开,单独列为一门考试。”   季崧在旁边帮腔:“赵翰林若是担心不学相关知识会影响到科举成绩,也大可不必。皇上说了,虽然相关知识的考核在考卷中的比例会逐年增大,但所有题目都属于附加题,只会影响入朝为官之后的官职分配,并不会影响考生排名。”   “等到两门考试分开之后,考生可以选择两门都考,但也可以如以前一般,只考试四书五经一门。两门考试单独排名,四书五经的录取名额也与之前相等,另一门考试的考生并不会占据传统科举考生的名额。”   话说到这儿,该明白的也都明白了——   虽然皇上准备大力推行那些海外洋人研究的学问,但并不强制所有人学习。你若是觉得那些知识上不得台面,比不得四书五经,完全一条道走到黑,反正不会影响到正常的科举录取。   虽然谁都知道这背后肯定有猫腻——   若是没有猫腻,以皇上对女学的看重,她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强迫女学的学生耽误科举的时间,去学习那些海外传来的知识?   但皇上都将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其他人就算猜到,也不好再开口。   何况,林柳也没打算再让他们开口。   林如海与季崧说完之后,林柳笑着道:“还有其他细节,邸报上都记录得非常清楚,诸位若是有何疑虑,等回家看过邸报之后,再在下次的大朝会上提出便是。诸位放心,朕绝对不会做那等强迫他人之事,学习这种事更是强迫不得。”   反正现在时间还早,欧洲都还没有第一次工业革命的苗头,华夏的发展也可以慢慢来,完全不用着急。   文武百官:“……”   你说这句话之前,能不能先收回强行让女学开设一门课程的命令?   林柳微笑,转头看向旁边的碧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   朝会结束,文武百官都受到了林柳口中的邸报。   所有官员都不敢忽视这次的邸报,拿道手后就像是研读经典一样,逐字逐句地将所有与科举相关的事情都研究得清清楚楚。   上面的内容其实与林如海并季崧二人说的没有太大差别,只是上面的措辞比两人说的还要更宽容,是真的将“你爱学不学”这句话发挥到了极致。   甚至于,文武百官还隐隐有种感觉,当今皇上有心想要劝他们不要学这些新知识。   文武百官:“……”   然后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不约而同地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皇上肯定是想要搞大动作了,而且这些动作肯定与这些海外传来的新知识有关。   有那聪明的,瞬间下定决心,等皇上将那些洋人的文章整理成册开始售卖之后,他们一定要尽快买回来,不但要自己学,还要让家里的孩子学!   脑子聪明但喜欢瞻前顾后的,则想着等以后清楚皇上想要做什么之后,自己再做决定。   文武百官中,傻到看不透邸报的到底还是少数。   而看懂了的那些官员中,固执到明知道皇帝以后要用那些洋人做的学问来搞大动作,却还不愿让家里的孩子学习的,更是……   一个也没有。   人也不傻,明知道皇帝看重这个,还硬着头皮与皇帝对着干。   虽然林柳说了不强求,但只要有机会,谁会想要留在原地被其他人抛在原地?   他们自己也就罢了,孩子可不行!   林柳这样做的本意,是想要让女学的姑娘们占得先机,这样等到蒸汽车开始投入使用,开始改变所有人的生活习惯,开始改变整个世界的时候,她们能靠着这一步先机,占据更有利的位置。   但没想到自己都把话说到来份儿上了,这群本来应该死命反对的人当中,竟然全都反其道而行之,开始重视并期待那本书的发行了。   林柳:“……”   这大概是,“得不到才是最好的”这句话的真实写照?   林柳有些犹豫,是不是改变方式,直接使用强制手段逼着所有人都学习科学知识?这样他们许是反倒不会将这些科学知识看在眼里了?   不过她也就是这么一想。   她虽然想要提高女性的地位,却也没想着打压男性。若是给出了足够多的讯号,他们还是固执己见不愿去接受,最后被抛下也是他们自己的锅,可若是人家接受了,你还想方设法地打压他们,那就完全没有必要了。   知道文武百官的选择之后,林柳便直接将这件事抛在脑后,开始紧盯着工部那群人与翰林院合作,编撰出一本由浅入深的科学教材。   这个过程还是需要一点时间的,为了教材的质量,林柳也不会催促翰林院的这些官员。   不过在这期间,林柳也抽出时间关注了一下院试。   那群考中了童生的姑娘们,在结合自己的情况深思熟虑之后,还是放弃了这一次的院试。   但这并不代表,这次院试就没有其他女考生了。   虽然少了女学的这些考生报名,这次院试的女考生报考人数又回到了之前的水平,只有寥寥十几个,但这十几个女考生愣是考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几乎每一个考生的名次都在前排。   但这个消息已经不会再引起京城百姓的注意了——   因为所有人都对女考生们的优秀,已经习以为常。   ……   院试结束之后,盛蔓便找到林柳请辞。   她如今身负钦差之职,即将前往全国各地考察当地环境,需要在每一个府城都建造三所女学。   师徒已经很久没有单独说过话了,如今共处一室,心情都放松了许多。   两人抛开君臣身份,闲聊了一下各自的生活。   盛蔓想到林柳的年纪,笑道:“你如今的年纪,也就是礼部尚书那个脾气又臭又硬的老头儿在前面顶着,否则文武百官早就要开始催着你生一个继承人了。不过就算有礼部尚书在前面顶着,等你成婚,文武百官怕也要开始催生了。”   男女有别,林如海与季崧就算有心,也不好直接与林柳谈论这个话题。   贾敏最近守孝,自然也没办法入宫与林柳谈话,所以第一个与林柳谈起这个话题的,反倒成了盛蔓。   林柳笑了笑,开口道:“怀孕生子也没什么不好的,自己多注意一些,总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   以她如今的年纪,只要怀孕的时候好好养着,遇上危险的几率还是很低的。她又有异能在身,其他不说,至少身体绝对比一般人都要好。   再加上一僧一道之前说的,长生牌位的事儿,林柳倒是从来没有担心过生产这件事。   而且,她又不会一直生。   最多生两个就好了,她甚至已经想好,若是生产,第一个肯定要生女儿。如今女儿也有继承权,也免得一群官员为了继承人的事儿叽叽歪歪。   至于第二个生不生,生儿还是生女,都要与季崧商量之后再说。   盛蔓见她胸有成算,不由笑了起来:“你这样就很好,我原本以为你一直不成婚,是对成婚生子有抵触,或是没想法,现在看来倒是我想多了。”   林柳失笑:“成婚生子有什么可抵触的?遇上了对的人就成婚,没遇上就不成婚。遇人不淑就和离,对方不错就好好过下去,只要不被外物影响了自己对本心的判断,怎么可能过好的。”   盛蔓愣怔半晌,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来。   林柳见了,想到对方经历,不由劝道:“先生的年纪也不算特别大,若是遇上了合适的人,其实没必要易一直单身。”   盛蔓摆摆手:“我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哪儿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我只是想到了我那个来得及出生的孩子,若是他能平安出生,如今只怕孩子都好几岁了。”   林柳有些担心地看向盛蔓,却见她眼底虽然有遗憾,却已经不剩多少悲伤了,这才松了口气。   盛蔓已经走出来了。   林柳意识到这一点后,不知为何,心里竟像是被人搬去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一样,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愿那些经受苦难的女子们,都能像盛蔓一般与过去告别吧。   盛蔓对上林柳的眼睛,笑了笑:“你不要这种表情,我给你讲一件好事儿让你高兴高兴?”   说着,盛蔓便提起了她前夫一家。   “你登基之后直接将我前夫父亲的官职罢免了,还将他们抄家了,那一家子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以为你这样做是因为我,于是被抄家之后吓破了胆,连夜带着行李逃回了老家。”   虽然已经与过去和解,但听到这一家人过得不好,盛蔓肯定觉得高兴——   毕竟当年受的苦,又不会凭空消失。   “因为当时情况混乱,他老家又比较偏僻,所以他们回到老家之后在当地过得还算不错。却没想到他们自己作死,你登基不久不是就砸了柯家的贞节牌坊?那时候有不少人便嗅到风声,对贞节牌坊的存在变得格外戒慎。”   “等你后来颁布圣旨,直接说了家中有贞节牌坊的人就不允许科举出仕之后,许多人对贞节牌坊的存在都变得讳莫如深起来,除了极个别老顽固仍旧以贞节牌坊为荣,大部分人都将自家的贞节牌坊给砸了。”   “但我前夫他老家不是很偏僻,消息不流通吗?他们又已经无人做官,只是一个普通的还算富裕的人家,所以根本就没得到这个消息。”   “我前夫有一个庶出兄弟,因为小时候受了嫡母太多苛待,一直体弱多病,等到我前夫的父亲被罢官,连夜带着所有家人逃回老家,他受了惊吓又一路疾行,最后一病没了。他们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回到老家给那个庶子办了丧事之后,担心京城那边的消息传到老家,所以未雨绸缪,想要弄一块贞节牌坊,好让自家名声好听一点儿。”   “然后,那个庶子的遗孀就自杀殉情了。”   说实话,就古代那种盲婚哑嫁的风俗,夫妻之间能生出感情都是一件非常稀奇的事儿,感情深厚到愿意在丈夫死后殉情的更是天方夜谭。   但这样的事情屡屡发生,竟也没人怀疑其中真实性。   “不巧的是,他家在庶子遗孀殉情之后递上当地官府,想要申请贞节牌坊的报告,与你的圣旨一起送到了当地官府的桌案上。那官员也是个敢想敢做的,当即决定将我前夫一家树立典型,什么也没说,直接带着官府的衙门上门严查。”   “因为太过突然,他们没能及时毁灭证据,于是他们杀死庶子遗孀,想要博一个贞节牌坊的阴谋,就这么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了。我那前夫的父母作为主谋,直接被抓起来以谋杀罪砍了头,其他人在当地的名声也坏透了,在当地举步维艰。”   林柳听了,也是有些惊讶。   只能说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这一家人一心想着走偏门捷径,最后也直接栽在了这上面。   盛蔓说完这事儿,微微叹气:“就是可惜了庶子的那个妻子,她虽然性格不好,以前也曾与我针锋相对,但到底罪不至死……”   幸好贞节牌坊已经被毁,不然当地官员哪怕为了自己的政绩好看,只怕就算知道了此事背后有蹊跷,也不会严查。   林柳点点头:“那家人确实罪有应得!”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盛蔓看了眼天色,直接提出了告辞:“今日一别,许是要好几年才能再见了,你要记得保重身体。”   林柳上前拥抱了盛蔓一下:“先生,一路平安,保重!”   盛蔓离开皇宫的第二天,就带着行李与手下官员离开了京城,直接去了附近的府城考察一下当地情况。   她任务还是挺重的,毕竟林柳当初说的是,要每一个府城都至少开三所女学。   但盛蔓甘之如饴。   ……   盛蔓走了,龟龄却终于回到了京城。   离开京城之前,龟龄还是一个肤白俊俏的翩翩少年郎,如今归来,却依然成了一个生着小麦肤色的成熟青年。   龟龄在家修整一天后,便直接进宫见林柳。   林柳看着龟龄熟悉又陌生的样子,冲着他招了下手:“龟龄你快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龟龄顿了顿,对上林柳熟悉的眼神,下意识松了口气。   然后,他便直接走到了林柳面前:“姐姐安好,皇上安好!”   林柳失笑:“你这小子!”   龟龄笑了笑,仿佛这才找回了以前与林柳相处时候的感觉:“姐姐,土豆与红薯成功推广到了全国各地,各地老百姓的温饱问题都得到了解决,弟弟不负所望。”   林柳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做的非常好。”   两人拥抱了一下,龟龄坐到旁边的位置,两人才开始说起各自分别这些年的生活。   林柳作为皇帝,方方面面都被人盯着,哪怕龟龄远在其他地方,也通过报纸得到了林柳的不少消息。虽然不能说龟龄对林柳这年的生活了如指掌,但也了解颇多。   反倒是龟龄远在他乡,就算从未断过通信,京城这边对他这些年在外的经历也不够了解。   所以两姐弟的对话,也大多是林柳提问,龟龄回答。   他口才不错,许多平凡的事情经由龟龄的口,最后都会变得有趣起来。而其中最有趣的,还是各地的风俗民情与风景名胜。   龟龄是真的喜欢到处跑,所以那些原本平平无奇的景色从他嘴里说出来,也充满了让人向往的吸引力。   林柳一开始还很高兴,可听着听着,就有些难过起来:“龟龄你是不是不想做官啊?”   龟龄愣住,本来已经溜到嘴边的话也被咽了回去。   他有些惊讶地看向林柳:“姐姐为何这般说呢?难道我这次任务完成的不好?”   龟龄茫然地回想自己这一路的所见所闻,虽然也遇上了一些小问题,但都平安解决,推广土豆与红薯的人物也都非常顺利地完成了啊?   林柳看着龟龄,微微叹气:“我只是听着你说起各地见闻的时候,突然觉得你对那些风俗民情才时最感兴趣的。”   像是龟龄这样的人,若是生活在现代,也会梦想就是环游世界了吧?   “原来是这个啊。”龟龄失笑。   他歪着头想了想措辞,然后才开口,“姐姐知道的,我这一辈子的路从出生开始,就已经被父亲铺好了,没什么难度,只需要遵循父亲的指引一直往前走就好了。”   “我想,应该有不少人羡慕我的生活,因为顺利且前途光明。”   林柳下意识屏气凝神,就担心龟龄直接来一个“但是”。   龟龄笑了笑:“我以前看着鹤年与鹿岁,还有猫寿的时候,其实是有些羡慕的,尤其是知道他们都早早有了自己的兴趣爱好,且可以将一辈子的时间都花在上面的时候,我甚至觉得有些嫉妒。”   所有兄弟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度过这一辈子,只有他不可以。   龟龄当时年纪也不大,更不曾经历太多,自然会开始怀疑,并对自己身上与生俱来的责任与重担感到抵触。   “不过,”龟龄看着林柳,笑道,“很感激姐姐将这次推广土豆与红薯的任务交给弟弟,我也是在这一次的任务中才发现,我喜欢的不是如名士一般纵情山水,而是让这大好河山太平安康,风景依旧。”   他抬头,认真地看着林柳,“比起游览山水,弟弟更希望生活在山水中的百姓可以安然度过这一生。”   林柳愣住,良久后笑了起来:“没想到你出去一趟,反倒找到了自己真正的理想。不过你的理想若是这个,以后怕是没多少机会出门了。”   龟龄笑着摇头:“弟弟这次也算走遍了大河大山,看遍了千山万水,就算往后余生都不能离开京城,也此生无憾了。”   “真的?”林柳憋着坏,“虽然我们国家的大好河山被你看遍,但你确定,对海外的风景没有一点儿兴趣?”   龟龄愣住:“海外?”   林柳点点头:“我刚得到消息,上次派去接大卫等人家眷的大船平安抵达,且已经将人带了回来。许是要不了多少时间,他们就会来到京城与大卫等人团聚了。”   因为从未断过信件往来,龟龄对大卫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他看着林柳:“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林柳看了眼龟龄,颇有些无语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这当然是好事。只是随着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另外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欧洲那些国家的王室贵族对林深见鹿的丝织品爱得深沉,林深见鹿的丝织品风靡一时,备受追捧,几乎成了那些王室贵族人手一件的必备品,若是有人没有,还会受到旁人嘲笑。”   龟龄怔住:“林深见鹿的丝织品虽然精美华丽,也备受追捧,但也不过是布匹而已,不至于……”   他突然想到,当您林深见鹿最红火的时候,鹿岁还曾拿林深见鹿的丝织品与首饰胭脂等物,与一些官员的妻女做交易,成功将官府粮仓里面的粮食换出大半的事实。   龟龄:“……”   虽然无法理解,但好像还真有可能发生。   林柳对此体会更深——   毕竟现代,不但发生过有人为了买一个水果手机,连夜在店门口搭帐篷排队的事儿,甚至还出现过为了攒钱买水果手机,割掉自己一个肾脏去卖的荒唐事儿。   那些王室贵族为林深见鹿的丝织品疯狂,实在没什么可惊奇的。   龟龄看着林柳:“然后呢?”   林柳无奈又好笑地开口:“然后那些王室贵族为了能得到更多的丝织品,发现我对他们国家的科学家感兴趣之后,竟然直接开始大肆搜捕科学家,并将其抓起来,等着我们带上林深见鹿的丝织品换人。”   龟龄眨眨眼,整个人都有些懵:“姐姐的意思是说,那些王室贵族为了得到一些丝织品,就将自己国家的人才明码标价往我们国家送?姐姐对那些人重视无比,还愿意拿那么多的丝织品与他们交换,难道就没有一个人看出来,他们身上真正的价值?”   “肯定有人看到了,”林柳微笑,“可欧洲各国之间虽然时常联姻,本质上却仍是敌人,战争发生的频率绝对不算少。”   就算有人看出了那些人的好处,谁又愿意提醒自己的敌人,让敌人的势力发展壮大呢?   他们甚至不能向敌人讨要人才,担心引起对方注意。   与随时可能发生战争的身边的敌人相比,那些人才被送到海外,仅仅只是赶路都要几个月甚至大半年的国度,显然对自己更有利。   所以除了少部分被藏起来搞研究的人才,整个欧洲的科学家几乎直接被抄了底,就差蕨根了。   林柳:“……”这真不是她的本意!   她最多也就是想想,将欧洲的人才挖走部分,发展华夏的国力,这样华夏不至于像历史上那样,直接错过两次工业革命,只能被动挨打。   虽然觉得抱歉,但既然对方连人都已经给自己准备好了,林柳当然也不会拒绝。   她看着龟龄,笑道:“这次被派过去的人带的丝织品不够,所以只将大卫等人的家眷带回了华夏,那些有才之人却只能暂时留在当地,等待我们的下一次前往。”   龟龄现在还有些发懵,完全没有从海外那些王室贵族的愚蠢与自私中回神。   林柳倒是不觉得奇怪,毕竟中国近代会落得那般境地,同样与当时的统治者脱不开关系。   聪明与远见向来是难以在同一个人身上达成一致的,而就算两者都在同一个人身上达成了统一,也极可能会因为统治者的自私而成为笑话。   那些外国君王,不过是重复了中国近代那些皇帝的作为而已。   龟龄愣怔许久,才开口问道:“姐姐想要我做什么呢?”   林柳失笑:“倒不是我想要你做什么,而是你想不想去做。那些人为我准备的人才,我肯定是不可能放过的,毕竟像是大卫他们一样的人才是极少数,能带回来一个,都是我们赚的,何况如今还有那么多?”   人家都把礼物打包好了放到你家门口了,你只需要开个门,将礼物取回来而已,何必推辞不是?   “正好我听鹿岁说,贾蔷最近回来了,他经验丰富,将这个任务交给他我也放心。”林柳看向龟龄,“我觉得这对你来说是个不错的机会,趁着这个机会到海外去逛一圈儿,等回来后也能安心做事儿。”   龟龄瞬间笑弯了眼,点头道:“那就多谢姐姐了。”   林柳也跟着笑,笑完之后想起了什么,转身从书架上取下来一本厚厚的书籍,然后直接转交给了龟龄:“这是大卫他们这些年潜心研究所得,以后咱们国家必然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而这些知识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几乎是无可替代的,你去海外的这段时间除了四处闲逛,也不要忘记学习上面的知识。”   女学即将增加一门名为科学的科目,以及科举考试会增加科学相关的考题之事,龟龄都已经从邸报上知道了。   所以他也清楚,林柳将这本书交给自己,是真的为了自己好。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姐姐放心,弟弟必不会辜负你的期盼。”   姐弟二人相视一笑,之前许多年的陌生在这个笑容当中,完全消失无踪。   龟龄回来这样的大事儿,不但林家,朝中文武百官都有关注。   季崧作为林柳的未婚夫,当然不可能一无所知。   他特意抽出时间与龟龄见了一面,两人本就关系不错,自然相谈甚欢。   只是季崧有些不解:“龟龄才刚回到京城,你怎么就又给他安排了去海外的差事?他如今的年纪也可以娶亲了吧?这一去至少一年,不是耽误时间吗?”   林柳失笑:“没办法,我也是才发现龟龄喜欢游览山河,以他之前功绩,若是不趁此机会让他出去逛一圈儿,等他正式任职后,只怕一辈子都难得离开京城。”   “至于他的婚事……”林柳叹气,“我之前曾与父亲提起,让他们不必顾忌我,等龟龄到了年纪就可以开始给他相看婚事。是龟龄自己拒绝了,他说想要等母亲出孝之后,再考虑自己的婚事。”   虽然按照规矩,已经为人母的贾敏没必要再为贾母守孝三年,但她诚孝,一定要为贾母守孝三年,林如海等人自然也不能勉强。   只是这样一来,龟龄的婚事也只能暂时搁置。   好在龟龄暂时没有那方面的想法,且男子成婚向来不怕晚,倒也没有太大影响。   但林柳非常怀疑,龟龄是被之前两任未婚妻给搞出心理阴影了——   她登基之后,便放话说自己已经“认祖归宗”,之后便与林如海提过,让几个弟弟妹妹的婚事都可以安排起来,不用考虑她是否成婚。   但当时龟龄的理由是,他想要等林柳成婚之后,再考虑婚事。   林柳:“……???”   虽然觉得龟龄对婚事不上心,但林柳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儿,倒也没有催婚过。   没想到,季崧反倒比她还担心。   季崧笑了下:“我倒不是催着他成婚,只是今天见到龟龄,觉得他谈吐举止都有一种沉熟稳重的感觉,让人完全没办法与他之前的样子联系起来。我有时候都会觉得,他应该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了,所以才会问起此事。他若是自己没想法,倒也没必要催着他成婚,反正我瞧着林家那几个弟弟妹妹,全都沉迷工作,没人着急婚姻大事。”   林柳不由失笑,这倒是事实。   龟龄是不想成婚;   双胞胎则完全没有成婚的念头,两人写话本儿、做生意玩得正高兴,许是就没想过自己已经到了可以相看婚事的年纪;   黛玉自己没想法,家里也想多留几年,只怕最近几年都没有成婚的可能;   至于猫寿,看他沉迷研发的样子,会对娶妻生子感兴趣?   将几个弟弟妹妹扒拉一遍,林柳也是无奈了。   不过说到成婚生子……   林柳转头看向季崧:“你想要几个孩子?”   季崧愣住:“想要几个孩子?你还打算生几个?一个就够了吧?生孩子本就是在鬼门关外走了一遭,一个孩子就够了。”   林柳看着季崧,沉默半晌开口道:“可是第一个孩子,我只会生女儿。”   季崧是知道林柳可以让人怀孕,甚至指定孩子性别的。   林柳这样说,就说明她正打算这样做。   “你若是想要生个儿子传宗接代,”林柳皱眉,“我可以在女儿长大之后……”   季崧打断林柳的话,认真地看着她:“为什么还要生一个儿子?有一个女儿当继承人,难道还不够吗?”   林柳惊讶地看向季崧:“我以为你会想要一个儿子。”   季崧失笑,认真地看着林柳:“在你登基以前,我确实想过,希望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可以是儿子,这样你以后都不用再怀孕了。但当你登基之后,我就已经接受,你很可能只会生一个女儿的事实了。”   他犹豫之后,伸手抱了下林柳,略有几分委屈地开口,“不然你以为,知道你想要当皇上的想法后,我的反应为何那么大?”   当然是因为,季崧已经将林柳当上皇帝之后,可能会遇到的所有情况都提前想到了。   其中当然包括,子嗣问题。 第125章   两人既然在子嗣问题上达成了一致, 对以后的婚姻生活就更没有隔阂了,两人又聊了下孩子的问题,便直接睡下了。   好事成双,次日两人刚醒来, 便得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猫寿成功做出了一辆可以在轨道上面行驶, 且速度比之前还要快上许多的蒸汽车。   得到消息之后, 林柳一刻也等不得, 直接让人去通知文武百官后, 便直接与季崧去了皇庄。   蒸汽车正停在轨道上,且还冒着热气。   显然, 在林柳二人过来之前,猫寿等人已经提前试运行过了。   见到林柳与季崧,猫寿直接带着人走到她面前:“姐姐, 我们已经提前试过了,这种蒸汽车在轨道上完全可以如马车一般行止有度,不会再出现之前那种把控不了方向的问题了。”   林柳笑着拍了下猫寿的额头:“怎么不等着我过来?”   猫寿眼珠转了转,不好意思地开口:“这不是担心蒸汽车又出现其他问题, 让你们吓到吗?我们现在确定了, 这辆车完全可以说走就走,说停就停, 而且速度比之前还得到了非常大的提升,原本每个时辰只能跑二十公里,现在直接提高一半,达到了三十公里。若是将鹤林大道上的轨道改成金属的, 将这种蒸汽车安装上去, 从京城到姑苏, 也就只需要几天时间而已。”   猫寿想到这儿, 两只眼睛便湛湛发光。   他本就喜欢这些东西,只是以前总有人说这些东西是奇淫巧技,哪怕姐姐一直说他是天才,父母也从未说他的爱好不好,但每次听到旁人贬低他的爱好,猫寿仍旧会觉得难受。   可他又没办法反驳,因为他做的那些东西虽然新巧,但也确实对人们的生活没什么太大改变。   ——也就是个玩意儿而已!   这样的话,几乎是猫寿不喜欢,却又最无力反驳的话。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猫寿献宝似的拉着林柳的手就往蒸汽车的方向走,走到一半听到季崧喊他:“猫寿,我这么大个人站在这儿,你难道就没看见?”   猫寿脚步一顿,不好意思地转头看向季崧:“崧大哥,对不住,我真的太高兴了,所以……”   季崧本也只是玩笑,听他道歉赶紧摇头:“我也挺想看看蒸汽车的,你赶紧带着我们一起过去吧。”   猫寿抿唇失笑,赶紧带着人踏进了蒸汽车的车厢。   三人进入蒸汽车后,丹尼尔等人也紧随而至。等所有人都进入蒸汽车后,蒸汽车不一会儿就响起了“呜呜呜”的声音,不多久便慢慢启动,然后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接绕着轨道将整个皇庄都转了一圈儿。   林柳也是现在才知道,猫寿等人竟然直接将轨道绕着皇庄铺了一圈儿。   但她现在已经注意不到这点儿了。   林柳久违地感受到了现代速度,整个人都沉浸在这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中无法自拔。   蒸汽车在轨道上绕了一圈儿,又一圈儿,一直到蒸汽车里面的煤炭用完之后,蒸汽车才停了下来。   巧的是,正好停在了起始位置。   这也不奇怪,皇庄里面的这些人数学成绩不错,计算一下煤炭消耗还是很容易的。   丹尼尔等人先一步从蒸汽车上下来,林柳与季崧、猫寿三人留在最后。林柳满脸带笑地和两人说着话,再一次对猫寿大夸特夸,好似他就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一样。   猫寿被夸的满脸通红,但眼神亮晶晶的,一看就非常高兴。   季崧站在旁边听着姐弟二人的对话,只觉得好玩儿又好笑。正要说话,一抬头就发现蒸汽车外站着不少官员,林如海打头,文武百官就站在他身后。   季崧赶紧打断两人对话:“皇上,林大人他们来了。”   林柳一愣,转头看向蒸汽车外,直接与林如海对上了眼睛。   三人先后从蒸汽车上下来,然后跟在林柳身后走到林如海面前。   林如海原本有些紧张,如今看到林柳三人平安下来,眼底也不由浮现几分笑意:“皇上方才在蒸汽车上感觉如何?”   林柳笑着回答:“如履平地。在蒸汽车上面也能像是地面上一样走动,而且完全感受不到颠簸。”   林如海惊喜地看了眼猫寿:“速度如何?”   猫寿脸颊通红地点点头:“每个时辰能前进三十公里左右。但这只是在皇庄的轨道上测试的结果,真实速度如何还要等它真正上路之后才能得到准确数值。”   林如海迫不及待地开口:“那还等什么?赶紧让人将这个蒸汽车运到水泥路的轨道上?”   林柳失笑,小心提醒:“父亲忘了,水泥路上的轨道,是木制的,无法承受完全由金属打造的蒸汽机的重量。”   林如海看了眼蒸汽机,有些可惜。   林柳失笑,提议道:“父亲难道不想要亲自感受一下这种蒸汽车的速度?坐在蒸汽车上面,窗外景色飞速后退,那种感觉还是挺奇妙的。”   林如海一愣,视线落在蒸汽车上面。   他们刚才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辆蒸汽车飞一般地前进,整个车身都出现了残影,看起来尤为可怖。   但想到林柳刚才的话,林如海不由咽了下口水。   其他官员也看到了蒸汽车的速度,更是将林柳与林如海二人之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此时听到林柳提议,也不由蠢蠢欲动起来。   但林柳问的是林如海,他不答应,其他人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一个个的,立刻开始劝人。   “林大人,您应当还没有乘坐过速度这么快的交通工具吧?您难道就不想知道,速度堪比千里马,却比千里马更方便舒适的交通工具,坐上去到底是什么样的吗?”   “对啊林大人,蒸汽车这么好,以后定然是要大力推行的,您难道就不想在所有人之前乘坐,感受一下蒸汽车的速度?”   “就是就是,林大人,皇上问您是给你面子,您难道还想拒绝吗?您也没必要担心安全之类的问题,林公子他们之前肯定都已经测试过了,才敢让皇上上去是不是?”   ……   最后打动林如海的,还是刚归来不久的龟龄,以及如今已经进入户部,成功坐到了户部右侍郎位置的黛玉兄妹二人的劝话。   “蒸汽车虽然是个新鲜事物,但也是猫寿亲手设计制作出来的,父亲难道就不想要体验一下,猫寿做出的蒸汽车到底好不好,又好在什么地方?猫寿肯定希望您能乘上一回的。”   龟龄含笑看向猫寿,冲着他点了点头。   这还是龟龄回到京城之后,与猫寿的第一次见面。   没办法,猫寿这小子自打进入皇庄之后,就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研发蒸汽车上面,一次都没有离开过皇庄。   皇庄到底不在京城里面,消息也不够灵通,猫寿还是见到龟龄之后,才知道他回来了——   林家给他送过信,但他研究起来连一日三餐都会忘掉,龟龄回来的消息只是在他耳边过了一遍,便直接被他压在了记忆最深处。   谁让消息传到他耳边的时候,正是最后最紧要的关头呢?   两兄弟多年不见,也不觉得生疏。   林如海听完这话有些意动,他年纪大了,对跑起来呜呜响,还会发出奇怪声音的蒸汽车有些怯步,但若是为了猫寿,他倒是愿意试上一试。   何况黛玉也跟着开口:“父亲您就上去试试嘛,您上去了,我们才能跟着上去啊。女儿瞧着这蒸汽车非常好奇,也想乘上一回试试呢。”   林如海无奈,深吸一口气后,冲着林柳点了点头,敢直接登上了蒸汽车。   他刚上去,林柳便看向其他人:“你们当中有谁想要试试的?也都可以上去,这车虽然看起来不大,但也可以载上几十个人,你们……”   然后林柳就看见,几乎所有官员都开始蠢蠢欲动。   她顿了下,所有官员加起来那可有上百人了,这红楼版火车也不知道可不可以容纳这么多人。   林柳转头看向猫寿。   猫寿数了下人数,点头道:“可以的。我们之前实验过,这辆车得载重达到了上万斤,百来个人上去完全没问题,就是会特别拥挤。为了得到最好的体验,最好还是分作两批人上去。”   这时候,蒸汽车已经装填好了煤炭,马上就可以启程了。   一群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考虑到各自的形象,不想仪表堂堂地上车,最后却衣衫不整地下来,所以决定听从猫寿的话,所有官员分作两批人乘车。   但在谁第一批上车的问题上,一群人又起了争执。   刚才蒸汽车跑起来的样子,大家都看在眼里,谁又能抵抗是的是的   林柳无奈摇头,直接开口道:“按照官职品阶排队,上去一半人数后,就自动退下等下一次。”   林柳发话,所有人都规矩起来了。   在林如海等人试乘车的时候,林柳与猫寿则直接将蒸汽车的名字商量出来了。季崧提出了一些比较文艺且符合华夏文化的名字,比如烛龙之类,不过遭到了猫寿等人的一致反对。   在这群人看来,车就是车,取名最好通俗易懂、朗朗上口。   猫寿虽然熟读四书五经,但因为长时间接触理工科知识,又与丹尼尔等人长时间接触,思维方式也已经被同化,听到同僚们的说法,也一直连连点头。   林柳的话,出于怀念和习惯的原因,也赞成他们的想法,最后一番商量,还是给蒸汽车定下了火车的名字。   等到商量好后,火车已经停在了他们面前。   林如海等人下来,第二批官员上去。   林如海与龟龄、黛玉等人此时满脸兴奋,几乎克制不住心里的激动之情。尤其是黛玉,简直恨不得当场赋诗一首,好表达自己对这火车的喜欢之情。   她最后也确实写了诗词,并成功让火车提前扬名,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不过因为没有见到火车的实物,这首诗引起的热度没多久就被其他的新鲜事顶替,几乎没有多少人还记得了。   但鹿岁看到了。   鹿岁这小子虽然一直在为下一届的科举考试备考,却并非那种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他不但一直关注着自己的所有生意,外面的消息也从没拉下过。   更何况他作为林家人,也不可能不知道火车的存在。   他眼光敏锐,立刻提出想要将水泥路边儿上的轨道换成铁轨,直接改造成火车车道。   不过这个提议提出之后,经过林柳等人商量,还是被否决了——   因为火车速度虽然快,但也确实非常污染环境。   尤其是煤炭燃烧起来,烟囱里面飘出来的滚滚黑烟,还有火车行驶的时候发出的巨大噪音实在不合适在城市内投入使用。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之前做的轨道是为轨道马车专门设计的,轨道旁边还有一大半非常宽敞的水泥路——   火车大家都知道,因为速度太快,若是在火车行驶的时候太过靠近,非常容易因为压强的缘故被吸到火车上,或者跌入轨道,导致悲剧的发生。若是直接将原本给马车建造的轨道改成火车轨道,之前的水泥路就完全浪费了。   鹿岁在亲眼见过火车的速度,并从猫寿的口中得知,火车还可以改造提速之后,也打消了这个想法。   不过眼看着宝藏就在眼前,却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投入使用,鹿岁难免觉得沮丧。   但他并未沮丧多久,因为很快丹尼尔那群人就弄出了钢。   有了钢,铁轨就有了骨。   火车的车皮也有了合适的原材料,不至于因为风吹雨淋而生锈,寿命短暂到必须时常更换。   消息传来之后,林柳迫不及待地下令,直接让工部尚书带着人去勘测路况,决定直接修一条从京城到姑苏去的铁路。   铺设铁路需要炼钢,之前为了生产水泥而建造的水泥坊,也被直接征用,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消息刚传出,从京城到姑苏这一路的水泥坊便轰轰烈烈地开始了工作,铁路需要的铁轨,也在严格的标准下如流水般从每一个水泥坊内被生产出来。   等到铺设铁路的工人来到附近,这些铁轨便会被送到铺设铁路的地方,效率高效,完全不会浪费一点儿时间。   唯一的问题是,随着铁轨的生产,国库的钱也像是流水一样地花了出去。   不只是铁轨要钱,开采与炼钢同样需要投入大量的金钱。   而且因为火车的特殊性,轨道的铺设建造也必须选在偏僻一点儿的地方,这中间花掉的银钱自然也是一笔庞大的数目。   鹿岁得知此事后,直接找到林柳说愿意出钱。   但被林柳拒绝了。   林柳失笑:“这火车肯定是用来载货和载人的,而不管是运送货物,还是载人到另一个地方去,肯定不会是免费的,光是运货和卖票的钱都能回本儿,没必要薅你的钱。你大可以放心。”   鹿岁玩笑道:“我这不是想着,我出钱,以后不管是出行还是送货都可以免费吗?”   林柳无奈地看着他:“那你不得亏死?我知道你是想要帮我,但没必要,国库还有钱,这也不是水泥路那种不能回本儿的买卖。”   鹿岁见林柳坚持,这才没有说话了。   他对火车的热情一直不减,虽然自己被鹤年拉着在家苦读,却特意派了几个人跟着火车施工队一路前行,一路上的大事小事全都被记录下来,还被他直接刊登在了报纸上。   虽然只是占据了一个豆腐块儿大小的地方吧,但长年累月地报道同一件事,那个位置都快要固定成为火车的报道专栏了。   原本已经消散的火车热度,也随着报道而引起了不少关注。   一直到几个月后,火车的轨道铺设完毕,火车也在林柳的主持下载着几千斤的货物并上百号人,只花了几天时间就从京城抵达了姑苏,火车一下就成了整个国家最最显眼的存在。   无数人都在欢呼火车的出现,并为之吟诗作赋。   这时候,黛玉之前写的那首诗爷再次被人挖了出来。她的遣词造句向来灵性,且有自己的风格。   一群人将黛玉那首诗找出来之后,越是看,就越是觉得眼熟。   最后还是一位黛玉诗词的忠实粉丝,发现了黛玉与之前、乃至现在都一直在为鹤年的话本儿写诗的那位诗人之间的联系。   而当他提出此事之后,其他人也都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 ,立刻开始寻找证据证明他说法的真假。   与此同时,也有不人开始顺着黛玉这根线,直接摸到了当初经常与黛玉一起给话本儿供稿,写出来的诗作也时常被刊登在报纸上,任人投票的另一位诗人。   因为书肆的背后老板是鹿岁,他是林家人;为话本儿写诗的黛玉,也是林家人;联想到书肆刚刚开业的时候,书肆就拥有了非常多才学过人的读书人帮忙站台——   虽然大多只是顶着一个笔名,并未暴露自己的真是身份,但当初那么多文人大儒会被话本儿与报纸的内容吸引,本就说明为书肆写书,以及为报纸供稿的那些人,到底有多优秀。   原本还有人想不通,一家平平无奇的书肆为何能找到这么多的优秀文人帮忙站台,如今将鹿岁与黛玉的身份联系到一起……   哈,破案了!   一直为书肆写话本儿的那些人,还有另一位给话本儿写诗的诗人,应该都是林家人吧?   就算不是林家人,也一定是与林家相熟的人吧?   什么叫做书香世家,这就是啊!   ——不少人甚至怀疑,那位同样与黛玉一样,专门给女性视角的话本儿写诗的诗人,同样是一位女子,且身份不是贾敏,就是如今已经是九五之尊的……林柳。   ——虽然这样的说法很快就被人驳斥了,但不少人仍旧暗戳戳地怀疑林柳与那位诗人之间的关系。   因为这样的怀疑,不少好事之人对林家上下的好奇心突然暴涨,一个个的开始疯狂收集所有林家人的诗词文章。   除了贾敏与林柳之外,林家其他人行走在外难免碰上应酬的时候,遇上宴会,又难免吟诗作画,流传在外的诗作文章自然也不在少数。   但就算是贾敏,年轻时候参加宴会,也难免留下一些诗作。遇上一些真心喜欢的人,自然会选择记下保留下来。   如今,也都成了证据。   只有林柳因为写诗太过匠气,并无一首诗作流传在外。   林柳:“……”   于是没多久,除了林如海与林柳父女二人之外,其他人……包括龟龄与猫寿,都被扒出曾经给鹤年安歇披着马甲写的话本儿提供诗稿。   ——鹿岁向来物尽其用,总不会眼睁睁看着两个兄弟被“白白浪费”了才华,总是会惦记着给他们一个“展示平台”的。   龟龄与猫寿都不是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人,何况给鹤年写诗还能得到一些银子当零花,当然也没什么不愿意的。   所以最后就导致了这么个,全家齐上阵,为鹿岁的事业添砖加瓦、保驾护航的结果。   所有人:“……”慕了慕了。   当然,贾敏就是那个写的诗时常被拿来与黛玉的一起刊登在报纸上,让人评比的诗人的事实,当然也被人翻了出来。   贾敏这个向来隐藏在林家其他人光环背后的女人,也第一次出现在了世人眼前,并拥有了不少属于自己的拥护者——   虽然有不少封建老古董在知道此事之后选择了“怒而脱粉”,但更多的人却因此喜欢上了贾敏的诗词,以及她这个人。其中甚至有不少男性。   林柳登基之后努力了这么多年,也让不少有志之士看到了,原本他们习以为常的背后,加注在女性背上的苦难。   因为看到了,所以更清楚女性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站出来,到底有多不容易。   因为贾敏与黛玉二人的事迹,不少不愿意或者没机会入朝为官的女子,也都开始鼓起勇气给报纸投稿,不管是话本儿还是诗词,总算是有人迈出了展示自己,为自己发声的第一步。   有些女性胆子更大一点,她们看到了报纸背后的好处,想要开办一个专门为女性发声的报纸。   鹿岁知道此事后,直接让人去与其中带头的那位夫人谈合作,然后……   “鹿岁少爷,那位想要办一份女性报纸的夫人,您也认识。”掌柜小心地看了眼鹿岁,“是赵夫人。”   鹿岁愣了好久,才意识到这位赵夫人是赵史氏。   京城与姑苏的道路通畅之后,不但鹿岁来往两地方便了,赵史氏同样也方便了,她这段时间一直往来江南与京城,不但将江南那边的生意牢牢地掌握在手上,京城这边的所有消息,也都没有逃过她的耳目。   赵史氏一早便看中鹿岁手上的书肆与报纸,尤其是在亲眼见到鹿岁与龟龄等人靠着报纸,轻而易举达成自己的目的时,赵史氏对报纸的热情直线上涨。   但可惜的是,她空有想法,而没有创办报纸的条件。   因为之前林深见鹿一家独大,就算各地都有那么一两个书肆在售卖自己的报纸,但最后都因为读者太少,而成本太高,最后只能放弃报纸这块早已经摆在所有人面前的肥肉。   如今残存的一两家报纸,销量更是完全无法与林深见鹿相提并论。   赵史氏将这一现状看在眼里,自然不会贸然下水。   但现在,她觉得自己抓住了一个好机会——   赵史氏向来是没什么要为女性发声的想法,她也从来不认为所有女性就是一个需要抱团的整体,甚至于,她还格外讨厌女性中的部分群体。   毕竟她与张氏以及她们的母亲会有当年的遭遇,除了史家,除了她那个狼心狗肺的父亲之外的罪魁祸首,就是一群想要讨好男人,所以将她们母女三人视作仇敌的女人。   但……   她觉得办报纸挺有趣的,赚钱是其次,关键是可以通过报纸操控许多人的想法,这让她非常感兴趣。   而赵史氏清楚,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抓住林柳最在意的女性地位绝对不会出错——   你看她刚放出消息,鹿岁不就主动派人过来和她谈合作了?   鹿岁:“……”怎么又是她?   他听到“赵史氏”这三个字,就觉得脑仁儿疼。   但鹿岁同时也知道,赵史氏的想法非常对林柳的胃口,而且她是真的有本事,若是准备办报纸的人真的是赵史氏,那完全不用怀疑,这份报纸最后一定会成功。   鹿岁一边头疼,一边放下手中书籍,亲自找到赵史氏谈合作。   赵史氏与鹿岁接触好几次,对他的性子也算了解,所以在见到鹿岁之后她便直接开口:“你想要与我怎么合作?我对钱不感兴趣,这方面的条件你可以随便提,只要你让让我赚的钱可以支付报社掌柜与伙计的工钱就行。”   鹿岁瞬间两眼发亮:“……”我可以了!!!   赵史氏挑眉:“看来你对这点很满意,那么我们来谈谈其他的合作条件吧。我想,你应该已经做好了在其他方面需要对我让步的准备了?”   鹿岁瞬间回神:“……还是先谈谈具体的合作条款吧。”   但看他眼神就知道,接下来赵史氏提出的条件只要不是太过分,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旁边围观的书肆掌柜:“……”   因为谈话的两个人,一个对钱完全不感兴趣,一个又对钱超级感兴趣,所以这次合作的商谈过程非常愉快,最后不到半个时辰就将合作的全部细节都已经谈了下来。   具体条款就不说了,但大致结果是……   这份被取名叫做《玫瑰报》的报纸直接并入林深见鹿,成为其旗下的一个子报社,报社所有员工的工钱都由鹿岁支付,支付给每一位投稿人的稿酬同样由林深见鹿支付。   但相对应的,《玫瑰报》的所有盈利也都归属于林深见鹿。   而赵史氏从这次合作中获得的,却是对《玫瑰报》的全权支配权,只要她不用报纸去做违法犯罪的事儿,只要她不在报纸上发表一些对林柳不利的言论,林深见鹿都无权干涉报纸的运行。   当然,玫瑰报也可以共享与林深见鹿一样的发行渠道。   只要林深见鹿的报纸可以到达的地方,同样可以见到玫瑰报的身影,而且每一次发行新报纸,林深见鹿也都必须为玫瑰报宣传。   鹿岁对此完全不以为意——   玫瑰报卖出去的数量越多,他能赚到的钱当然也就越多。   两人对这次合作都非常满意。   于是没多久,这个被取名叫做《玫瑰报》的报纸,便开始全国发行,又因为报纸上略显激进的内容,引发了不少人的讨论,让玫瑰报这个名字在读书人群当中有了自己的姓名。   玫瑰报刚刚发行,鹿岁便让人给林柳送了一份。   第一期的报纸内容不算太多,诗词话本儿都有,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篇赵史氏亲自操刀写下的一篇文章。   文章用词简练朴素,文笔锋锐犀利,直接引经据典,毫不留情地揭露了女性从夏商时期到现在的地位变迁,以及读书人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因为赵史氏几乎是在指着鼻子骂读书人不做人,自然成功引来了读书人的注意。   这些读书人当然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赵史氏在报纸上“大放厥词”,可要让他们给玫瑰报投稿,他们也不乐意——   谁让赵史氏艺高人胆大,直接将自己的真实姓名与身份都毫不避讳地印在了报纸上?看看文章作者那一栏的史君薪的名字,再看看报社编辑、总编辑,甚至幕后老板的名字……   谁还愿意给玫瑰报投稿?   可如今除了玫瑰报,就只剩下林深见鹿还算知名了。   于是一群气不过的文人,便直接给林深见鹿投稿了。   然后,这件事就直接闹大了。   玫瑰报到底只是新出的报纸,就算有人注意到了,也不一定会花钱买回家阅读。   所以赵史氏的文章,虽然掀起了一些波澜,但其实知道的人并不占多数,影响的范围也很小——   玫瑰报的读者数量与林深见鹿的读者数量,那完全是天壤之别。   但当林深见鹿刊登了这些文人的投稿之后,这件事便直接闹到了所有读书人面前。   于是,玫瑰报出名了。   虽然让这份报纸出名的,是赵史氏的文章,以及紧随而至的一场让人看得叹为观止的骂战。   是的,骂战。   而且是赵史氏一人引经据典舌战群儒,还将那群读书人说的哑口无言,不得不找到其他更有才华且更有名声的大儒出来与她对阵。   但赵史氏是会怕这些的人吗?   骂普通读书人有普通读书人的骂法,骂那些名士大儒也有其他办法。与前者对阵,赵史氏直接拿自己这么多年就积攒下来的名人典籍就可自己碾压过去。   与名士大儒对阵当然不能继续用这个办法。   毕竟纵观这么多年的历史,那些名人典籍的作者大多是男性,在两者文学积累相当的情况下,赵史氏若是一味地固守同一个法子,最后她的吃亏几乎是完全可以预料的。   所以赵史氏直接换了一种对阵方法。   一种,不那么道德的办法。   直接揭开这些大儒们的私事儿,那些不道德的,却因为他们的名声与才学而被其他读书人称作“年少轻狂”,或是“文人风流”的腌臜事儿。   比如其中一位大儒,当年落魄的时候曾诱使表妹私奔,可最后发达了却并未将人迎娶为正妻,反倒以“聘者为妻,奔者为妾”为由将其贬妻为妾,自己则再娶了一位年轻貌美,家世不俗的正妻。   比如其中某位名士曾与自己的嫂子私通,被发现之后却说是嫂子勾引,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嫂子身上,害其沉塘,他自己却因为考中进士,家人需要攀附而逃过一劫。   比如某位文人喜欢逛青楼楚馆,曾与某位花魁私定终身,约定好要为其赎身,将她娶回家,可最后却移情别恋,另娶佳人。等到被人找上门来,却反将人羞辱一通,还说当初只是玩玩而已。   比如……   只要是出现在这场骂战中的名士大儒们,就没一个逃过了赵史氏的“扒皮”——   谁让这群站出来的名士大儒,大多对女子都没多少尊重的想法?   真正尊重女子的名士大儒们,面对这场闹剧就算觉得赵史氏的话刺耳,也只会选择沉默,而不会大张旗鼓地站出来驳斥对方。   因为赵史氏的“不择手段”,她最后也算是大获全胜。   但这样的胜利,带给她与玫瑰报的并非全是好名声。但毫无疑问的是,玫瑰报出名了,关注这份报纸的人增多了,愿意为其付账的读者也多了。   林柳几乎可以说旁观了整场骂战,虽然对赵史氏最后的用出来的办法有些不赞同,但对赵史氏的战斗力那也是相当的佩服。   不过赵史氏一直都是这么个性子,林柳根本没有太过在意。   毕竟都习惯了。   让林柳在意的是,在这场骂战之中,那些极少数站在赵史氏身后为她摇旗呐喊,投稿玫瑰报的一群人当中,竟然出现了一个让她有些眼熟的名字。   蕉下客。   若是林柳没有记错,这个名字应该是探春的别号。   探春作为贾母的孙女,倒不用守孝三年,一年就够了。算算时间,她确实应该已经出孝了。   但探春会选择给玫瑰报投稿,还是让林柳有些意外。   而且文章的措辞也有些激烈,虽然不及赵史氏老道,却也有几分她的风格。   探春似乎在下意识地模仿赵史氏。   意识到这件事,林柳微微有些惊讶。   她让人到贾家去查探了一下情况,然后得知探春确实一直关注这件事,也是在实在忍不住的情况下,才会给报社投稿。   她对赵史氏似乎非常崇拜,为此甚至打算放弃科举出仕,想要专门给玫瑰报供稿,或是为玫瑰报做事。   玫瑰花配玫瑰报,倒也挺合适。   林柳犹豫之后,到底没有插手探春的选择。   与报纸相关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到底还是招来了朝廷官员的注意,虽然知道报纸的背后站着的是当今皇上,也仍旧有不少官员生出了取缔报纸,至少要取缔玫瑰报的想法。   不过他们还没有提出此事,便直接被火车正式开始售票的消息吸引了注意力。   火车试运行,确定没有安全隐患之后,林柳便叫来户部的官员,让他们核算火车成本,以及之后的票价问题。   因为火车动力足够,如今的火车已经不只是一个车头而已,而在后面加了好几个车厢。   因为时交通工具,其中几个车厢肯定是要加上椅子供人乘坐的。   但用来运送货物的货仓,与供人乘坐的车厢的比例,以及送货的价格与人乘坐火车的票价却要好好算算。   毕竟投入了这么多的钱,当然希望能尽快回本儿。   而就在赵史氏与一群名士大儒骂得正激烈的时候,户部终于将火车相关的数据都算完了。   而在骂战结束之后,火车的改造也彻底完成了。   林柳让钦天监选择了一个黄道吉日,然后在上朝的时候,直接当朝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火车,即将正式投入运行!   与此同时,皇庄那边也接二连三地传来了不少好消息——   轮船、矿车、挖矿机器等研究项目,也一个接一个地攻克难关,只要试运行后确定没问题,也都可以投入生产运行了!   但最让林柳高兴的还是,一直潜心研究理论知识的大卫,许是与家人团聚之后灵感爆发,竟然发现了电。   而就在他发现了电的存在不久后,大卫的一个研究磁力的同伴得到了他的启发,在用电研究磁力的时候,成功找到了发电的办法,并在所有人的努力下,成功做出了在林柳前世被叫做“法拉第圆盘”的发电机。 第126章   既然电都已经被发现, 最初的发电机都已经被发明出来了,点灯电话等电器被发明出来不也是迟早的事吗?   龟龄出海将近一年的时间,等回到跨海回到自己的祖国,看着眼前的变化,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刚到码头上, 最新印入眼帘的便是两个钢铁巨物, 那庞大的船体与坚硬的外壳, 都让人摊位关注。   等离开码头之后, 他不但能看到不少女性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她们还说说笑笑、虽然害羞但态度坦然地与认识的男性打招呼, 会约着一起到其他店铺购买东西,然后成群结队地进入了某一个四四方方、毫无美感的房子。   也有许多小姑娘手拉着手一起进入某个院子,问过之后才知道那时当地的女学, 那些小姑娘都是女学的学生。   不但如此,他耳边似乎还能听到不少机器运转的轰鸣声。   这样的感觉太过新奇,龟龄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回错了地方,如今不是在京城, 而是到了自己所不了解的陌生国度。   但周围那些熟悉的黄皮肤黑眼睛, 还有熟悉的乡音,又很快拉回了他的理智。   等龟龄带着一群人乘着马车前往姑苏, 抵达码头之后被前来接人的官员被问到,是想要坐轮船前往京城还是火车前往京城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火车他当然知道,毕竟他当年还亲自乘坐过。   但轮船?   这么快就研究出来了吗?   他看向身后其他人, 小声解释了一下对方说的话, 然后征询其他人的意见。   其他人却一脸茫然, 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火车和轮船到底是什么东西。   龟龄想了想, 道:“火车与马车类似,都是在陆地上运行的交通工具,轮船就是我们之前刚下船的时候,在海边码头看到的那两艘庞然大物。”   说完他转头看向官员,得到了官员的点头肯定。   看来之前在海边看到的那两首钢铁巨物,真的就是猫寿等同僚在研究的轮船。   而且已经研究出结果,并已经开始投入生产了。   听到龟龄提到之前在海边见到的钢铁巨物,他这次带回来的那些科学家一个个两眼放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登上所谓轮船,好好体验一下乘坐轮船的感觉。   外国人的胆子总是更大的,龟龄想了想,也没解释火车的想法,而是直接请官员带着他们一起前往了码头。   路上,龟龄察觉出那位给他们带路的官员,不但对自己态度恭敬,就连对他身后那些从海外带回来的人也同样万分尊敬。   他有些拿不准这位官员为何是这种态度,于是开口了这个问题。   那位官员却乐呵呵地开口:“前些日子林深见鹿的报纸已经发布了消息,说是那种效率超高,一台机器完全可以抵上十多台珍妮纺织机的那种纺织机器,还有轮船与火车,如今在挖矿方面发挥了巨大作用的矿车与挖矿机器等等,都是在林大人您四弟的带领下,发明研究出来的。而他们能将这么多好东西都发明研究出来,都是因为这些洋人们从海外带回来的学问。”   那官员说到这儿,嘿嘿一笑,“下官是不懂得太多大道理,但也知道这样的人才越多,能给咱们国家带来的变化就越大,咱们国家才能发展得更好。所以,当然要对他们态度好些,他们若是在咱们国家生活得好了,也许以后还能写信让自己认识的人一起过来呢?这样的人多多益善啊!”   龟龄愣了下,旋即哈哈大笑。   官员花钱买了船票,亲自将桂林一行人送上了轮船之后,才笑着冲他们挥挥手,转身离开了码头。   龟龄正要与其他人说话,就见到一位打扮简洁大方的少年走到他们面前:“几位客人有什么需要的吗?”   龟龄愣住,转头看向其他人。   其他人两眼发亮,叽叽咕咕地问龟龄他是做什么的,又在问什么话。   龟龄有些头疼,之前在船上的时候,他便特意让人教了这群人汉语怎么说,但可能是汉语太难了,一群人学了好几个月,也只会一些简单的问话。   按理说,这个少年的问话他们应该是听得懂的。   但可惜,谁让他们如今身处姑苏?少年说的话难免带上了几句口音,吴侬软语,自然不是那么容易分辨。   龟龄正要开口,一直默不作声贾蔷看了龟龄一眼,一句一句地为他们翻译起来。   然后一群人便拉着那位少年,问他穿上能提供什么服务,然后要了一些茶水点心,每一位女性还要了一张薄毯。   等到兴奋期过了,这群人又将少年叫过来,让他带着自己前往睡觉的房间,然后直接躺在床上睡了一觉。   一路平安无事,非常顺利地抵达了京城。   因为听说今天有不少自己的同乡会来,留在京城的大卫一群人,并早已经前往了皇庄,几乎和住在皇庄里了一样的那些人全都出现在了码头上。   见到龟龄等人下船,一群人直接拥了上去。   老乡见老乡,两眼……   额,没人泪汪汪,已经在京城生活了很长时间的大卫、丹尼尔等人一边与龟龄带回来的人互相认识,一边说着京城的好,而龟龄带回来的这些外国人,与大卫等人说话的语气也充满了憧憬,一改之前得知自己和家人将要远渡重洋,前往一个陌生国度的忐忑与慌张,变得对未来生活充满了热情与希望。   尤其是得知留在华夏,不但能用自己的知识赚钱,孩子以后也有更多的选择机会——   若是可以,甚至可以入朝为官。   他们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几乎是立刻,就对这个陌生的国度有了归属感。   猫寿直接走到龟龄面前,向他说起了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内,整个国家发生的种种变化。   猫寿笑眯了眼:“大哥回来得还算及时,你是不知道,姐姐与文武百官这段时间几乎忙成了陀螺,明明朝廷官员人数齐全,她还总是觉得没有人用,为此甚至将礼部尚书等人都调去处理各种事情了。”   说完他看向龟龄,“姐姐还说,真是后悔之前让你出国,若是你没走,定然可以帮她分担许多事情。”   龟龄失笑:“哪儿就这么夸张了?崧大哥与父亲不都在朝中?黛玉他们也能帮着姐姐做事儿,朝廷那么多人,又哪儿到了缺人的地步?”   “大哥你别不信,等你见过姐姐就知道了。”   龟龄与猫寿聊天之后,简直一头雾水。   等到鱼贾蔷将所有人都安置好后,龟龄才跟着猫寿回到林家。   次日,他进宫见林柳。   林柳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见到龟龄进宫与他寒暄几句之后,便立刻将他安排在了交通部尚书的职位上,还不等龟龄问清楚交通部到底是什么部门,便被林柳丢去处理火车轮船相关的问题了。   龟龄:“……”   真有这么忙吗?   但等他真的接手了交通部的公务之后,他才发现——   是的,真的有这么忙!   因为火车轮船等交通工具刚刚出现,各种规矩也不够深入人心,所以总是难免发生许多问题,大部分是鸡毛蒜皮,但也有不少是可能影响到老百姓对这些新兴交通工具观感的事情。   这些事情若是处理不好,极可能影响到朝廷之后推出的新发明。   如,电灯泡。   在发电机更新换代两次之后,不少人都盯上“电”这种新型能源,不少人都已经想到将电与车结合到一起,并已经有了设计灵感,想来在其他人的帮助下,定然可以在极短时间内,将这种用电做能源的车发明出来。   虽然不知道最后的结果如何,但这样的工具还是非常让人期待的。   与此同时,以蒸汽机做动力的汽车也已经被发明出来。   只是因为尚且有不少问题,才没有被朝廷推广出来。但可以想象的是,一旦汽车的问题被解决推出,一定可以收到许多人的欢迎。   哦,龟龄最喜欢也最惊喜的交通工具,还是自行车。   这件简单方便的工具自从被发明出来后,自行车的发明人便直接与猫寿合作,每一辆手卖出去的自行车获得的盈利,都会分给自行车发明人一笔不小的货款。   因为自行车太过新奇,不少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们,都愿意花钱买上一辆自行车。   每次他们骑着自行车出现在街上出现,都会吸引无数的路人注目,这样的感觉让正处于需要被人关注的青春期少年少女们非常着迷,再加上自行车确实出行方便,简单易学容易上手,报纸上还有不少关于自行车的报道……   几乎只要买得起自行车的人,都人手一辆。   虽然如今买得起自行车人还是少数,但价格高啊,哪怕一年只卖出去了几百辆,赚到的钱绝对不比报纸差!   理所当然的,鹿岁再次靠着自行车赚得盆满钵满,那位发明了自行车的人也靠着自行车获得了一笔不菲的财富,而朝廷也因为与鹿岁合作而收到了不少分红与税款,再加上卖给鹿岁的原材料……   啧,国库又多了好大一笔进账。   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龟龄没有买自行车,因为鹿岁在他回来之后直接送了一辆给他。他用过之后便立刻喜欢上了那种微风拂面的感觉,也对自行车带来的便利感触颇深。   每天骑着自行车去上班,他工作起来都更有动力了。   但对科研部的那些大佬们而言,自行车带来的利润才是最让他们在意的——   没办法,大佬们大多有妻有子,有的甚至还要负责一家人的开销,而很多研究都不是那么容易的,想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结果需要非常长的时间,短则一年半载,长则好几年甚至十几年都得不到一个答案。   虽然在科研部上班有基础工资吗,他们的家人也有朝廷养,等研究结果出来之后也能获得一笔不菲的奖金,但若是可以得到更多钱,给自己与家人更优渥的生活,谁又会不愿意呢?   一时间,整个科研部的人都充满了研发的热情。   而且这样的热情,还都是放在那种可能改变所有人生活,但没什么难度的小发明上面。   比如电灯、电话、照相机等等。   ——在火车与轮船被造出来后不久,林柳便直接开设了交通部与科研部两个部门,交通部的尚书职位一直给龟龄留着,而科研部尚书的职位则直接交给了猫寿。   ——其他人对此心服口服,并无太多反对意见。   这些东西全部让鹿岁吃下,林柳便果断提出了现代的招商计划,与商人合作,让他们招标看谁给朝廷的利润最高。   但消息还没放出去,就受到了鹿岁的激烈反对:让鹿岁眼睁睁地看着一大笔钱从眼前溜走,他却没办法沾手,那样的感觉对鹿岁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他完全无法接受!   林柳:“……”   她无语地看着鹿岁这钻进钱眼儿里面的样子,无奈到失语。   好一会儿后,林柳才开口道:“肥水不流外人田,若是可以,我当然想要将所有生意都交给你来做,但先不说你还要为明年即将到来的春闱备考,还与鹤年打赌一定要考中探花之位……”   她话还没说完,鹿岁便直接打断:“科举相关的学习资料如今已经不是最热门的啦,就算推出之后会大赚特赚,利润也绝对比不上科研部那群人发明出来的东西,那可都是会一直下金蛋的神仙宝贝鸡,学习资料怎么可能与之相比?一个探花的名次而已,我不要就是了!”   林柳险些被鹿岁这小子给气死,她直接给了他两个爆栗:“都胡说些什么鬼话?你这话要是让天下的读书人知道了,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你淹死!”   鹿岁眼珠转了转,没有再开口,但看他眼神便知道,他并未打消相关的想法。   林柳担心他乱来,赶紧解释:“就算你不参加明年的科举,这么多的发明,我也不可能全部交给你一个人。”见鹿岁想要说话,她直接抬手制止,“首先,若是将所有的生意都交给你一个人负责,在其他人眼里完全就成了,我不光让林家人吃肉吃得膘肥体壮,连汤也不愿意让其他人分一口,对我对林家的名声都没有好处。”   “其次,朝中官员也不可能同意,因为不止你在做生意,那些官员的家属中同样有人在做生意,若是将全部发明交给你,毫无疑问,你的生意将会受到无数针对。向来只有千日做贼的,哪儿有千日防贼的?稍不注意,你就会被算计,而我与父亲也不见得能救你。”   鹿岁在做生意方面完全担得起一句天才,他又如何不懂其中危险?听完这话,大脑也冷静下来了。   林柳笑了笑,“最关键的是,这些东西造价不高,需求量非常大,你做一门生意就非常不同意了,更何况全部一起做?你有那么多的匠人吗?你有那么多的原材料吗?你有那么多的工厂吗?”   鹿岁撇撇嘴,只能无奈接受这个现实。   林柳笑了笑,直接拿出科研部这段时间的发明名单递给鹿岁:“你看看上面的东西,看对什么感兴趣,自己挑一个吧。”   鹿岁眼睛亮了亮,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挑选一个最赚钱的发明。   但接过名单之后,鹿岁的脸色刷一下沉了下来。   林柳茫然:“怎么了?是名单有什么问题吗?”   鹿岁忍了又忍,忍了再忍,最后到底没忍住,眼含期待地看向林柳:“姐姐,陛下,皇上,真的不能将这些发明全都交给弟弟负责吗?我之前以为只有两三个发明而已,这上面怎么这么多啊?”   林柳失笑:“科研部的那些人也是要吃饭的啊,而且一个个智商卓绝,研究自己感兴趣的过程中,抽个一两个月时间,就能做出一个小发明了,科研部那么多人,一人做一两个,可不就积攒了这么多吗?”   那些人之前是对这些原理简单的小发明不感兴趣,觉得没什么挑战性,但如今为了恰饭,为了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当然愿意“下凡”做些在他们看来没什么难度的发明。   鹿岁忍不住捂住自己心口,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林柳见他搞怪,笑着安慰道:“你放心,科研部那群人只是为了赚钱而已,这些发明已经足够了,现在全都又去研究他们真正感兴趣的东西了。若是想要等他们再次出山,只怕就要等他们将赚来的钱花光之后了。”   鹿岁捂住胸口,完全不觉得安慰,反倒像是被人在胸口插了一剑一样,心痛得无法呼吸。   这么好的赚钱机会,错过这村儿就没这店儿的好机会!   他若是错过,岂不是天理难容?   鹿岁很快振作起来,赶紧凑到林柳面前:“姐姐,这个招商会是什么时候举办?”   林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暂时还不着急,至少要等到春闱之后吧,最近有空的官员全都被抽调去负责明年科举相关的事务了,暂时腾不开人手。”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这些新发明也不能贸然推广下去,必须提前做铺垫,已经开始推广的新发明也要注意舆论,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轻忽……   朝廷是真的缺人。   “姐,招商会应该是户部负责吧?”   “确实是户部负责。”林柳疑惑,“你问这个干什么?”   鹿岁眼珠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半晌后紧张地看着林柳:“姐,等我科举出仕之后,可以像是龟龄一样,直接将我安排进户部,不去翰林院吗?”   林柳一愣:“你不是不想做官吗?”   这小子从抓周开始,就展现出了自己对做生意的兴趣,这样的人,现在却跟她说,想要到户部去做官?   林柳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鹿岁笑了笑:“做了官也可以辞官嘛。我就是想着,这次招商会肯定可以载入史册,我若是可以亲自主持这样的盛事……”   林柳翻了个白眼:“你就只是为了赚钱而已,说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话做什么?”   鹿岁嘿嘿一笑,默认了林柳的话。   林柳无奈,想了想后摇头:“当初直接将猫寿调去工部,是因为他确实在这方面有天赋,而且……他考中了状元。”   鹿岁崩溃:“可是鹤年那小子也要参加科举,有他在,我根本就不可能考中状元啊!”   虽然他一直嚷着要与鹤年争状元,但他非常清楚,自己花在学习上的时间根本比不上鹤年,鹤年又一直都比鹿岁擅长读书科举……   鹿岁最好的成绩也就是榜眼而已。   林柳看了他一眼:“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鹿岁尴尬地笑笑:“姐姐你就别说风凉话了,一定要考状元不可吗?榜眼和探花不行吗?好歹也是前三名,打榜游街也是有名有姓的。”   林柳失笑,想了想后开口:“那你还是考探花吧。榜眼和探花差别不大,探花好歹还是本届进士中长得最俊美的人,而且你之前不是说了,一门三探花?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你努力!”   鹿岁:“……行吧,我回去努力!”   看着鹿岁苦闷的样子,林柳不由笑出了声。   ……   鹿岁突然改变想法想要做官的事情,并未在林家引起多少轰动,毕竟林家人了解鹿岁的性子,清楚地知道做官肯定不是他真正的追求。   倒是林柳抓住科研部的大佬们对发明创造感兴趣的机会,提出了不少可以改变生活的小发明——   比如热水器,洗衣机、电视机等现代常见物品。   电视机暂时还没有发明出来,但热水器和洗衣机已经有了雏形,在照相机被发明出来之后,放映机也已经有了初步成果。   而因为热水器等发明,林柳在宫里的生活就更方便了。   虽然她不知道热水器的原理,但浴室里面那些除了热水器之外的东西,都没什么技术难度,光是内务府的那群人就可以按照林柳的描述将浴室里面的所有用品都造出来。   唯一比较有难度的,可能就是下水道与镜子?   但玻璃与镜子的做法,科研部那些搞化学的大佬一清二楚,早前便直接将方子送给了林柳。   皇宫本来没有下水道,想要施工也很有难度,但林柳如今住的地方少,改造起来倒是没什么难度,不过大半年的时间,林柳如今住的地方便已经改造完毕了。   不但电灯热水器都有,还有不少刚刚发明的科技产品。   虽然外观看起来不比现代那些精美,但放在皇宫还挺相得益彰,颇有种民国时期的装修感觉。   林柳看过之后还挺开心的。   而这时候,科举也已经如期而至了。   这次科举也算是万众瞩目了,毕竟有不少女考生报名不说,林家的双胞胎要参加这次科举的消息也被放了出来,当初女状元的原型柯良玉同样也传出了要参加这次科举的消息……   再加上这次春闱的考试内容,会出现一道科学相关的附加题。   种种情况相加,这次春闱自然引来不少人注意。   考试九天,没多久就放榜了。   放榜那天,榜单前挤满了想要看排名的人。   所有人下意识地看向会元第一名,林家林柏。   啊,原来是林家人,不奇怪。   所有人继续往下看,第二名出现了柯良玉的名字。   不少人都像是圆满了自己的一直以来的期待一样,看到柯良玉的名字出现在榜单上,就好像看到当初那位才华卓绝却香消玉殒的女状元,死而复生,还不曾忘记自己的理想再次参加了科举一样。   虽然名次被鹤年压了,但所有看过女状元的人仍旧非常高兴。   而且第二名距离第一名也就一个名次而已,也许努努力,柯良玉也可以超过林家二公子呢?   因为柯良玉的出现,第三名都没多少人关注了。   虽然仍旧有不少人看到了第三名林椿(鹿岁)的名字,但可能是觉得太过正常,反倒没多少人提起。   而这一次的科举,女性考生的成绩同样骄人。   前百名女考生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二,对比女性考生与男考生的数量,这个数据同样引起了不少轰动。   但就像是鹿岁得到第三名并未让人觉得太奇怪一样,人们已经对女性的优秀接受良好,并不会再为此感到惊奇了。   没多久,殿试开始。   春闱的时候为了摸清楚自己每一个竞争者的实力,也为了搞清楚自己到底在其中到底能排第几名,鹿岁在会试的时候全力以赴,并未留手。   所以在发现在自己全力以赴仍旧考上了第三名的时候,鹿岁是很高兴的,这样他在之后的殿试当中,就可以放松心情了——   不需要控制实力,拼尽全力就好。   反倒是鹤年从柯良玉的身上感受到了压力,殿试到来之前的那段时间几乎是头悬梁锥刺股,打从他出生开始就没有因为学习这么努力过。   偏偏鹿岁这小子看着鹤年这般凄惨的样子,不但不说安慰他的话,反倒在旁边说风凉话。   可若是翻阅双胞胎以前的“多次交锋”结果,就能发现,虽然鹿岁在生意场上无往不利,但他在与鹤年的每一次交锋之中,从来就没有占到过便宜,哪怕是这次的打赌,鹿岁也被鹤年坑得不轻。   所以当发现鹤年吃瘪,鹿岁当然忍不住幸灾乐祸。   鹤年对此接受良好,除了每天附赠几个大白眼给鹿岁之外,自己该吃吃该学学,意志坚定,完全不会被鹿岁打扰。   但在考试之前,鹿岁却得知消息,柯良玉因为孩子生病,放弃了这一次的殿试。   鹿岁吓了一跳,犹豫着找到鹤年,想要问问他的意见:“鹤年,你说我在殿试的时候,是不是该压制一下自己的实力啊?万一我考中了榜眼怎么办?”   鹤年白了他一眼:“春闱放榜的时候,你看到自己的名字在第三名之后,就没有关注后面的名字吧?”   鹿岁一怔,点头。   鹤年斜睨着他:“劝你还是去打听一下之前会试的第四名和第五名是谁,你还想着压制实力?你不压制我都担心你考不中第三名,压制实力只怕最后不但探花考不中,连传胪的位置都是别人的。”   鹿岁吓了一跳,转身便离开了书房。   一番打听之后,鹿岁才知道会试的时候,第四名与第五名都是女学的学生,一个叫做傅秋芳,一个叫做金雯雯。   这两位学生在女学的成绩都是数一数二的,而且努力程度也向来是数一数二的。就在鹿岁看鹤年笑话的这段时间,这两人还不定进步了多少呢。   鹿岁得知此事后,吓得不轻,也不敢分心了,直接搬去鹤年的物质与他同吃同住同起同学,反正鹤年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学习起来比鹤年都要疯狂。   鹤年被他这劲儿头吓了一跳,但想到鹿岁对赚钱的热爱,以及之前与林柳之间的约定,无奈地摇摇头,到底还是冰释前嫌,帮着鹿岁复习起来。   鹤年水平当然是足够的,鹿岁自己也聪明。   一番努力之后,两人到底如愿以偿,分别拿下了六元及第与一门三探花的好意头。   第二名被女学的学生拿下了。   不是傅秋芳,是金雯雯。   这位已经为人母亲的女考生,在发现自己已经可以稳稳考上进士之后,本来已经不想努力了,她目的明确,一开始选择参加科举就只是为了躲开夫家,而考中进士无疑已经让她们母女有了保障。   但就在这个时候,她那个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女儿,在看到金雯雯的名字出现在榜单上的时候,突然指着她的名字说了一声……   “妈妈。”   为了这个称呼,金雯雯拿出了拼命三娘的劲儿,哪怕在鹿岁已经全力以赴之后,仍旧超过他拿下了榜眼的位置。   反倒是傅秋芳,因为在考中举人之后便已经解除了所有危机,往上爬的想法没有那么强烈,所以只得了第四名。   鹿岁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第三的位置,自己的分数与傅秋芳也相差不大,不过只有四分而已的时候,顿时一阵后怕——   还好他在鹤年的提醒下没有放松的,更没有狂妄到压分,否则他这次指不定真会落到第四的位置。   但好在,他最后保住了自己的位置。   虽然这是在柯良玉并未报名这次科举的情况下,勉强保住的。   但六元及第和一门三探花的名头,还是成功传扬开来,让林家再一次大大地出了一把风头。   鹿岁趁机将压箱底多年,并在这些年又进行了许多增删、甚至加上了不少科学知识的学习资料刊印发行,直接销往全国各地。   ——虽然科举的风头几乎被科学知识夺走,但到底是在这片土地上扎根几千年的盛事,所有人对科举的热情并不会减轻多少,对学习资料的渴求也不会减少太多。   就算比之前预料的赚得少点儿,那也一样有得赚啊!   鹿岁就靠着自己的这股钻进了钱眼儿里面的死心眼儿,刚刚考中进士,就被户部尚书那个老狐狸相中,直接抢到了身边。   而本来对做官没什么兴趣,打算当完三年翰林,就直接辞官的鹤年也被拉了壮丁,成了新成立的□□的左侍郎。尚书之位空缺,明显是给他留的。   鹤年:“……”   他直接找到了林柳,询问其中原因。   若是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是林如海,鹤年还不会太奇怪,但强行给他安排一个职位,甚至连他以后的官途都安排好了的行为,实在不像是林柳会做的事儿。   但林柳确实做了。   而且这样做的时候还挺开心,甚至觉得他一定会喜欢。   鹤年:“???”   当官有什么可喜欢的?枯燥乏味还总是被人骂狗官,极少有人能得到老百姓的拥护,这对喜欢出风头,喜欢被人夸奖的鹤年来说,完全不是好选择。   林柳笑了笑,直接带着他去看了刚被研发出来不久的,电影放映机。   为了测试放映机是否可行,科研部那群人还专门拍摄了一部没有声音的默片,黑白色的,没有声音,而且不怎么流畅、看起来一卡一顿的默片。   但上面的人,是活动起来的。   人的表情,也是栩栩如生的。   鹤年甚至在默片里面,看到了熟悉的猫寿的身影。   他错愕地回头:“姐姐,这是什么?”   林柳笑了笑:“这是电影。鹤年,难道你就不想让电影发展起来,然后将你写的那些故事都搬到大荧幕上?或者说,你是否想过,亲自扮演自己故事里面的人物。”   鹤年瞬间回神:“那可不行。”   林柳一愣:“你不想要……”   “我故事里面的男性角色都又蠢又坏,又渣又烂,我可不想扮演这样的人物,对我名声不好。”鹤年眼珠黏在幕布上,几乎挪不开眼,“但将故事搬上大荧幕,我觉得还不错。”   林柳一笑:“那就这么定了?”   鹤年点头,郑重承诺:“就这么定了。”   不单单是鹤年与鹿岁,林柳还征求了金雯雯的意见,问她以后想做什么,可以直接将她安排过去。   以林柳从简惠贞那儿了解到的消息来说,她觉得将金雯雯安排到礼部或鸿胪寺更合适——   因为确人,翰林院这个清闲部门的官员几乎全部被征调到了其他部门,别说是这一届的考生了,就连之前几届的考生,也全都进入了其他部门,若非里面还有几个老翰林在驻守,几乎算得上是名存实亡了。   但金雯雯仔细思考之后,却提出了一个林柳不曾想过的地方。   金雯雯的声音透着一股狠劲儿:“皇上,若是可以的话,微臣想去刑部,大理寺也行。”   林柳怔住,半晌后笑着点头:“可以,你直接去刑部报到吧。”   金雯雯眼眶含泪,跪在地上久久站不起来。   ……   所有人都安排好了,林柳忍不住将注意力放到了柯良玉的身上。   因为柯良玉身上之前发生过不好的事儿,所以林柳在对她的一举一动都忍不住往坏的地方想,这次柯良玉突然因为孩子放弃报名,林柳下意识就往她是否被婆家欺负了的方向去考虑了。   但最后的调查结果却是,很正常,她真就只是因为孩子生病才放弃了这一次的殿试。   林柳微微有些怅惘,不过很快她就将这样的想法从自己的脑海驱逐出去,反倒开始想事情的解决办法——   以华夏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就算如今已经有不少女性走出家庭,但当这些女性成婚生子之后,只怕也会遇上与柯良玉一般无二的困境。   柯良玉的性子林柳知道,目标坚定,不为外物所移。可就算是这样的柯良玉,在面对孩子生病的情况时,同样只能暂时放下自己的事业,回去照顾孩子。   林柳并非觉得这样不对,但可以预料的是,这样的事情肯定会经常发生,若是没办法解决问题,以后肯定还是会遇上各种各样的问题,甚至因为家庭的缘故失去更多的机会。   意识到这点之后,林柳直接在大朝会上提出了这个问题,并让文武百官想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如今留在京城的官员的当中,女性官员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一。   这个数据看着可怕,却是在林柳与一众女性官员的努力下达成的,因为每一次朝考所有进士都会拼尽全力,为了留在京城而努力;就算不幸没考中,去了地方,也会尽快做出功绩回到京城。   而林柳,则保障了这些女性官员在做出功绩之后,可以优先回京。   而现在,林柳的努力有了成效。   虽然除了林如海与季崧等极少数男性官员之外,其他男性官员对林柳提出的问题并不怎么在意,思考解决办法的积极性也不是非常强,但那三分之一的女性官员却感同身受地,借机提出了更多问题与解决办法。   其中最关键的,就是孩子的问题。   提到孩子,其他官员也坐不住了,毕竟人口问题向来是重中之重,是每一个官员在任期的时候首要考虑的问题。   虽然土豆红薯等粮食都已经推广出去了,但想要想要见到成效自然需要等上几年,而在等待的这几年,官员们自然不可能放弃在这方面的努力。   林柳却笑了起来:“想要让人老百姓多生孩子,首要的问题,当然是解决他们生孩子的后顾之忧。比如孩子以后读书的钱,比如抚养孩子长大的过程中需要的钱财,比如孩子长大后娶妻生子或嫁人生子需要的房子、聘礼和嫁妆等等一系列的问题,都是我们朝廷需要考虑的问题。”   “你既然想要让老百姓生孩子,当然需要解决、至少减轻这方面的负担。”   “而与此同时,你们需要认识到一个问题,一个家庭只有一个人出去赚钱,肯定是比两个人一起出去赚钱赚得更少,能养活的孩子也更少。若是以后负担太大,老百姓别说是多生孩子了,只怕连成婚都觉得害怕。”   “必须保障女性的工作环境,让她们呢出去工作没有后顾之忧,也必须解决女性生产之后将会面临的种种困难,否则以后经济发展起来了,生活成本也会跟着增加,女性也许根本不会愿意成婚生子,因为这回影响她自己的事业。”   这话一出,某位官员便忍不住小声嘀咕:“既然让女性出门工作有这么大的隐患,直接不让她们外出工作不就好了?” 第127章   虽然对方声音很小, 但林柳还是听到了。   她笑了笑,直接开口道:“朕觉得你说得对。只是女性若是留在家里孝顺公婆、教养子女、操持家务、负责一家人的生计,男性自然应当承担所有的养家重担吧?”   “为了保障这些女性的利益,朕即刻让人颁布法律, 以后只要女性愿意留在家庭, 为家庭付出的, 便自动获得丈夫所有的收入, 家里的所有财产也都登记在妻子名下, 你觉得怎么样?”   “哦,还得加上一条。”林柳看着对方微笑, “一旦你在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妻子的事情,孩子与财产都全部分给你的妻子,毕竟是你阻止了妻子出门工作, 让你的妻子丧失赚钱的机会与能力,如今你妻子为你付出一切,还被伤害,自然应该有所补偿吧?”   林柳从头到尾温声细语, 几乎没有一句狠话, 但那位官员听完之后瞬间冷汗直冒,她话音刚落, 官员便噗通一声跪到地上,连声道歉,说自己错了。   林柳扫了他一眼:“难道你觉得我的提议不对吗?你总不能一边断绝了你妻子外出工作赚钱的机会,让她留在家里为你奉献一切, 还不想给她任何保障吧?朝廷官员千千万, 竟然还有如你一般厚颜无耻之人?”   那官员连道不敢, 早已经被吓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林柳看了对方一眼:“既然你说不敢, 看来就是赞同朕的提议了?既然如此,朕立刻着人去给你妻子送去一道圣旨,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那官员想要阻止,却被林柳一个冷冰冰的眼神直接冻在了原地。   整个过程,其他官员完全不敢插话,就担心一个不小心引来了林柳的注意,牵连到了自己。   没人为那位官员说话,甚至没人敢发声。   圣旨很快拟好,林柳直接点了一个人将到那位官员的府上宣旨去了。   虽然那位官员的想法让人作,但他到底什么也没做,只是说了这么一句“不中听”的话而已。林柳若是真的因此对其下狠手,反倒不好,如此小惩大诫一番,倒也足够,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好。   但让林柳没想到的是,前去宣旨的人,很快就回来了。   还将那位官员的妻子带了回来。   如今,人就在宫门外候着呢,就等林柳召见了。   林柳:“???”   不光是林柳一个人有些懵逼,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一脸茫然,搞不懂前去宣旨的官员为何将人妻子带到了皇宫。   那官员也知道自己办的这事儿有些奇怪,担心被人误会,赶紧解释道:“并非微臣多事儿,只是那位夫人在接旨之后,便立刻问了微臣一句,若是她现在揭发……”   他小心地瞄了一眼仍旧跪在地上的那位官员,小声道,“若是她现在揭发孙大人在外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是不是现在就能带着孩子与所有财产与孙大人和离?微臣觉得,此事只有皇上才有定夺的资格,于是便直接将人带了回来。”   所有人下意识地看向那位官员,却见那位官员眼神闪烁,汗水跟小河一般往下淌,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却一句话也没说出口,仿佛已经预料到了结局一般瘫软在了地上。   他这般表现,其他人哪儿还有不明白的?   这位官员定然真的做了对不起自己妻子的事儿,所以此时此刻听得妻子想要带着孩子与财产与他和离,才会这般惊慌。   林柳对这人本就印象差,如今更是跌到了谷底。   她直接让人将那位夫人请进了大殿,想要知道这位官员到底做了什么事,才会让这位夫人刚刚得到圣旨,就迫不及待地提出了和离。   那位夫人很快就被带了进来。   许是常年待在后宅,几乎没怎么出来,这位夫人处在一群男人当中的时候,面色紧张,身体也紧绷到极点。   就在林柳犹豫着,是否要单独带着她去其他地方的时候,那位夫人来到了她丈夫身边,并在见到对方如今狼狈不堪的样子,瞬间就放松了下来。   她跪到地上三呼万岁,然后才在林柳的询问下,将她的丈夫做的那些事情全都抖落了出来。   原来这位官员是断袖,刚成婚的时候还好,但在妻子生了儿子之后,便再也没有碰过她了。   而且这人不但时常到南风馆去,还曾为其中一个相好赎身,如今一个月足足有大半个月住在外面,剩下小半时间也去那种地方,一个月能回家一次就很了不得了。   这位夫人被娶回家后,却不但要为他照顾父母弟妹,照顾孩子,操持家务,还会被他的家人言语暴力,骂她套不住自己的丈夫,不管做什么都会被家人挑刺。   而他每次回家,得知这些事情之后也只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他的家人那边,将她贬低到泥里,说她吃自己的用自己的,伺候一下老人还不精心,孩子也与他这个父亲不亲近,实在不像个女人。   这样的日子她早就过够了,若非担心自己离开之后,孩子会受这家人欺负,她就算是自请下堂也绝对不会再留在那个家——   她为丈夫生了一儿一女,女儿倒是还有机会带走,毕竟那家人一直骂她女儿是赔钱货,却觉得没办法带着儿子离开那个家,就算闹到官府去,儿子也只会被判给丈夫一家。   如今林柳的一道圣旨却让她看到了希望,所以才会迫不及待地想要立刻脱离那个家。   林柳听完已经气到了极点,就算是其他官员听了这位夫人的控诉也完全说不出一句这位官员的好话来。   不少官员就算自己是个风流性子,对妻子也绝对是敬重的。外面的花花草草与妻子之间孰轻孰重,他们还是分得清的。就算其中有那么一两个宠妾灭妻的,也不敢在这种时候说话。   这位官员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林柳低头俯视着对方:“你可有什么想要辩驳的?”   官员眼神一动,似乎有话想说。   林柳凉凉地补充了一句:“可千万不要撒谎,朕等会儿是会派人前去调查的,你若是撒谎被查出来,可就是欺君之罪了。欺君,诛九族。”   官员一顿,瞬间放弃了所有抵抗。   因为从未将妻子放在心上,他做事从未想过隐瞒,不但妻子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在场也有不少同僚对他行为知情。   就算现在撒谎,一旦皇上派人调查,他绝对立马露馅。原本只是丢官儿丢家产,被和离还失去孩子,到时候只怕真就被诛九族了。   以皇上刚才的表现,自己若是真犯到她手上,她绝对不会手软。   这位孙姓官员现在就一个想法——   他当时为何嘴贱,非要在朝堂上说出那样的话呢?   林柳如今只觉得,多看这个孙姓官员一眼都觉得眼睛疼,当场下旨让二人和离,并按照圣旨直接将这位夫人的两个孩子,并孙家所有财产都判给了这位夫人。   这位夫人本来不想拿孙家财产,只想带着自己的嫁妆和孩子离开就好。   林柳却说:“你这些年为孙家当牛做马,为他养儿育女,他家所有家产都是你一个人在打理,哪怕做下人都还有月银呢,何况当家主母?你以后养孩子不要钱?这些钱你拿着吧,都是你应得的。”   那位夫人犹豫之后,到底还是在前夫紧张的眼神中,收下了孙家的所有财产。   孙夫人很快离开,孙姓官员的下场却还没完。   等孙夫人走后,林柳直接以“身为朝廷命官,本应是天下读书人的表率,谁知却不孝父母,不敬妻子,不爱儿女,实在枉为父母官。”   于是摘去了他头顶的乌纱帽。   孙某很快被赶出了大殿。   经此一事,其他对林柳提议有异议的官员瞬间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说一句。   少了反对者,剩下的官员很快就讨论出几个重点。   想要减轻女性生育成本,改善女性婚后困境,首要解决的便是怀孕期间的各种突发情况,以及怀孕后期完全无法工作的问题。   这一条倒是很好解决,直接将产假写进法律就是。   而且还必须是带薪休假,为了避免聘用女性的工厂等地方觉得成本太大,还可以按照孕妇的数目给予一定的税收减免,或者产假期间的薪酬直接由国家支付。   生产之后为了照顾孩子,产妇也没办法立刻上班,同样需要给几个月产育假期,不能太长,孩子六七个月断奶后就可以了。   待遇与产假一般无二。   这两个问题不大,虽然难免有官员觉得这样做有些浪费钱,但想着如今从家里走出来的女性到底只是少数,倒也没有太多怨言。   额……   有官员想到一个问题:“皇上,这样的福利是每一个产妇都能享受的吗?还是说只有外出工作的女性才能享受?”   林柳看了对方一眼:“当然是给那些愿意出门工作的女性提供的,这些福利只是为了解决女性外出工作的后顾之忧而已,那些不愿出门工作,不曾为国家建设出力的女性,并不存在家庭与事业之间有冲突,必须做出取舍的问题,自然有他们的丈夫养,何必浪费国家的钱?”   那位官员顿了顿,行礼退下了。   林柳倒是因为这位官员的话,想到了另一件事,于是拿出来与官员商讨之后,提出了生育津贴——   任何女性,只要生了孩子都能从官府领取一笔钱,用以补贴孩子,以及自己生产后身体的损耗。   不过这个提议提出之后,男性尚且不曾反对,那几位已经成婚生子的女性官员反倒提出了异议。   其中一位直接开口道:“皇上的心是好的,这样做也确实可以提高国家人口,但这个生育津贴若是按照皇上的意思,直接以金钱的方式发放下去,最后的结果只怕不能如皇上所愿。”   林柳看向对方:“爱卿为何这般说?”   对方也不卖关子,而是直接开口道:“若皇上直接以金钱的方式发放,最后极可能导致这笔钱落不到产妇手中,不但如此,还可能发生一些穷凶极恶之人将女子当做生育工具,只为了生下孩子后从官府领钱,至于产妇与孩子的以后,只怕根本没人在意。”   林柳本以为是好事,如今听了对方的话立刻悚然一惊。   她只略一思考就可知道,这样的情况极可能发生。若是官府发放的钱足够多,只怕还会催生出一群专门以生产牟利的人群。   这是非常极端的情况,但还有一些不耐极端,却极可能普遍发生的情况——   比如钱到手后全部存起来,用来应急或是买其他东西;或者自己舍不得用,全部用到孩子和丈夫身上;或者干脆被当做全家的意外之财,人人有份……   林柳是想要改善女性生存环境,可不想将女性推入更不堪的境地。   她正犹豫着是否直接打消这个想法,便听对方继续开口:“皇上若真的想要帮助这些产妇,其实可以单独设立一个部门负责此事,将原本准备发放下去的金钱换做生活用品,一些价格比较高的补品之类,甚至可以直接存放在那个部门里面,让人每天三次,每次送一顿的分量过去就行。等对方出了月子,还能让人自己到部门领取。”   虽然这样做也难免发生一些,有人将补品换成钱的事情,但到底是少数,而且怎么也会有一部分生活用品用到孩子与产妇身上。   虽然有些麻烦,但这样做也能为部分女性提供一些工作岗位。   她正要点头,却犹豫着开口:“不如直接将产妇接到这个地方坐月子?”   虽然华夏一直有坐月子的传统,但真正有机会坐月子且在月子期间过得不错的,到底是极少数。   老百姓条件不好,很多孕妇生产之后在床上躺几天便必须下床干活儿了,吃不好睡不好也休息不好,很多都会因此落下一身伤病。   这个提议有点儿出乎意料,所有人在讨论之后,也觉得可行。   不过这个地方本来就是为了那些条件不太好的产妇提供的,为了不让更多自己有条件坐月子的人强占资源,里面提供的条件肯定不会特别好,只是一些比较基础的资源。   但对那些连坐月子都困难的产妇来说,已经非常好了。   除此之外,还有照顾孩子的问题。   有钱人家不会缺了照顾孩子的人,只要女性自己想要出来工作,就不可能存在孩子由谁照顾的问题。寻常人家却没有这个资金支持,家里也不见得有人能照顾孩子,这个类似于现代月子中心的存在,便是为了解决这些产妇坐月子的问题。   除此之外,林柳还与官员商量出了孩子断奶之后,一直到孩子启蒙之前就读的托儿所——   正巧之前从宫里面放出去的那些老嬷嬷们当中,有不少擅长照顾孕妇与孩子的人,这些人去了鹿岁那儿,同样也是照顾孩子。如今不需要他们亲自照顾,只需要让他们教导出与他们一般本事的人,同样可以得到一笔不菲的佣金,养老也有保障,想必这些嬷嬷们不会拒绝。   毕竟自己亲自照顾孩子,和指导别人怎么照顾孩子,两者的难度等级完全就不是一个量级。   除了托儿所,孩子启蒙后也要入学读书。   如今全国各地的女学也都在盛蔓的努力下,接二连三地开了起来,但男学生好像只有考中秀才之后的县学与国子监可以入读,但这两者其实都是必须考中秀才之后,才有资格读书的,而且还必须是秀才中的佼佼者才可以。   至于考中秀才之前的学校,也有,各地都有相关私塾,只不过要钱而已,而且价格还非常昂贵。   按照林柳如今的计划,女孩子好似从出生之后,便一直有人照顾,且可以读书识字,若是足够优秀,甚至可以不花家里一分钱——   女学一直有奖学金机制,只要读书够认真够努力,不但可以免学费与食宿费等,还有机会得到奖金。   反倒是男孩儿,除了托儿所之外,好像就必须开始出钱了。   林柳并未意识到这个问题,反倒是林如海提出了这一点。   林如海提出这个问题之后,其他官员也都开始附和,提出男孩儿也该有与女孩儿一般无二的待遇。   林柳想了想,直接道:“那就再开一所男校,孩子启蒙后一直到考中秀才之前都可以入读的学校,一应待遇都与女校相等。”   其他人自然没有意见。   林柳自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因为她敏感地意识到,若是继续按照科举功名来分校,好似不太妥当。   因为有的人天生聪明,读书几年就能考中童生秀才,有的人却很可能一辈子都考不中童生,更惘论秀才,那这样,难道让他在学校读一辈子的书?   但这样的想法并未在林柳脑海中停留太久,因为在学校读书本也是需要交钱的,只是束脩比其他私塾更少而已。   她想了想现代的高考制度,犹豫之后还是觉得不到时候,便没有提出来——   现代高考科目繁多,需要学习的知识也多,所以物理化学生物等科目才能与数学语文等主要科目占据相等地位,但如今除了语文之外,其他各科目都还在发展之中,所有科目加起来的知识量都不一定可以与语文打平。   而且现如今那些科学产品也就只有火车轮船和纺织机器等,出现在了老百姓面前,更多的产品还未投入生产,更不曾走入百姓的生活之中。   现在用高考制度取代科举,还有有些过早。   再等两年吧,等到老百姓都接受了那些科学产品的存在,再用现代教育制度取代如今的科举制度,大家的接受度也更高一点儿。   林柳心里闪过无数的念头,面上却一如既往,并未让人看出她心里的想法。   文武百官还在讨论如何让更多女性走出家门,该如何为她们解决后顾之忧,让她们可以和男性一般毫无顾忌地走上官场与其他行业。   林柳在这方面能提出有效办法也不多,因为现代并无太多实例可以让她参考,而且就算存在,也不一定适合如今的国情,还是必须让所有人讨论一番,才能得出最合适当下的法律条例。   一群官员群策群力,最后总算讨论出了最合适的法律条例。   比如孕妇带薪产假这方面的问题,官员们就提出了一个更适合当下的办法——   产妇带薪休假的钱,每年都直接由国家从各位商家处强制征收,然后再由国家发送给产妇。但若是商家旗下员工每年的孕妇数目超过了一定数目,国家可以在税收上给予一定减免,而若是孕妇数量足够,最后减免的税款不但可以抵消之前缴纳的税款,还能有所盈利。   听到这个办法,林柳眼睛微微发亮。   若这条法律真的推行下去,商家不说对孕妇多欢迎吧,至少不会再歧视孕妇,不会因为怀孕期间的损失而对整个女性群体都充满了歧视。   就像是现代残疾人相关的减免规定,一旦这样的法律颁布了,许多企业为了减免税收,也许还会特意招收孕妇。   除了这样的法律,林柳提出的其他意见也都被文武百官们结合当下环境,修改补足,他们自己爷提出了更多保障女性权利的法律,虽然大多只是给工作女性的,但这也已经大大超过了林柳的预料。   可能,她之前处理孙姓官员的样子,让这群官员吓到了吧。   林柳笑了笑,惊喜于这件事带来的改变,毕竟她一开始提出这件事的时候,朝中官员足足半数都意兴阑珊,完全没有出力的想法。   这次大朝会从早上一直讨论到天快黑了,也还没有讨论完,之后又断断续续地讨论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终于敲定了所有细节条例,并将其写入了法律之中。   既然有了相关法律,当然需要通知下去。   于是没多久,发给全国各地官府的邸报,以及林深见鹿与玫瑰报的报纸,都带着相关法律条文,进入了千家万户。   与此同时,朝中大部分女性官员也都开始为了这次新的法律颁布而行动起来了。   与此同时,进入户部的鹿岁也开始为那些大佬们的发明忙碌起来了。   除了他自己相中的电灯发明之外,其他发明他全都认真仔细地研究了一遍,然后将招商会搞得跟拍卖会似的,每一样发明他都大吹特吹,不但将发明可能对整个国家带来的改变与发明的前景描绘得无比美好,还亲自设计出了一套完整的营销方案!   听着他抑扬顿挫的“演讲”,每一个前来参加这次招商会的商人们都被激得热血沸腾,简直恨不得掏出全部身家拿下所有发明。   但这些人也不是没有疑虑——   鹿岁在商场上还是很有名的,甚至比林家其他人加起来都要有名。因为他眼光奇好,且做生意非常有一套,在宣传上更是屡有奇招,每一次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若是这些东西真的这么赚钱,鹿岁作为当朝皇帝的弟弟,怎么可能不留着自己赚钱,反倒将这些东西拿出来与其他人合作?   这样的话,简直就像是在鹿岁的伤口上撒盐!   他若是有那个实力拿下所有的发明,还有这些商人什么事儿?就算撒泼打滚,撒娇卖痴,他也绝对要拿下所有……至少大部分发明吧?怎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会下金蛋的老母鸡被其他人抱走?   为了体会赚钱的感觉,他甚至都进入了自己完全不感兴趣的朝堂,选择为朝廷赚钱,薅下这些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商人们身上的羊毛了,这些羊竟然还怀疑老母鸡不会下蛋?   鹿岁气得阴阳怪气地将其他人狠怼了一通,说得一群商人面红耳赤,几乎想要落荒而逃了。   户部的人从未见过这样场景——   虽然官府在面对商人的时候,一直都有些居高临下,但大家合作讲究的就是个和气生财,就算心里有再多的想法,那也会藏在肚子里放好了,这可能态度这般嚣张?   户部的人都怀疑,这次的招商会要办砸了。   最后的结果却完全出乎了他们的预料,那些官员在被鹿岁怼了之后,不但没有生气,反倒觉得鹿岁这样的反应更让人放心,也说明他是真的看中这些发明。   于是之前还有些顾虑,态度也意兴阑珊的商人们在之后的投标中纷纷下足了本钱,最后脱颖而出的合作对象,拿出的利润分成更是直接超过了户部原本预料的最高值。   户部尚书得知此事之后,当即找到鹿岁,简直将他当做了一个可以钱生钱的聚宝盆,抱住了就完全不想放手。   鹿岁:“……”放开我,我对做官不感兴趣!   鹿岁一个人就算再有本事,能做到的事情也有限,如今一个招商会,几乎将整个国家有名有姓的商人都发动起来了,这些人拿到发明专利之后,再与朝廷谈了其他方面的合作细节,然后便立刻开始着手产品的生产。   而在朝廷将发电站开遍了全国各地之后,他们生产出来的各种产品,也都迅速摆上了各大商铺的货架。   电报、打字机、照相机、电话、电灯、录音机、唱片机……   一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奇物件儿,井喷一样出现在了全国各地,他们的名字与作用,也都被刊登在了发行量最大的报纸,林深见鹿上面。   ——当然,是给了鹿岁广告费的。   短短两年时间,科技高速发展,这些东西也渐渐成了常见的日用品。   虽然不是每个人都买得起,但见到后也都可以说出它们的名字。   越来越多的女性开始从家里走出来,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欢声笑语,而不会被人指责;各种交通工具在大街上也随处可见,自行车与黄包车成了最常见的交通工具,电车也出现在了每一条街道,乃至于鹤林大道这样比较常用的主要干道上。   人们想要出远门也不再像是以前那般危险与困难,也不再需要那么多的金钱,人们的生活都变得方便了许多。   也是在这个时候,林柳与季崧的婚期,终于定下了。   礼部尚书之前其实已经挑好了一个不错的日子,但因为不久就被抓了壮丁,婚期自然只能顺延。   如今礼部尚书终于腾开手,婚礼自然可以安排起来了。 第128章   得到消息的时候, 盛蔓正为了女学的事情奔波在外,许多大城市已经建立好了女学,她如今在一些小城市奔波。   不过最近交通便利,她的效率也提高了不少——   以前在一个城市建好学校之后, 前往另一个学校的时候, 路上要浪费非常多的时间, 如今在路上的时间减少了, 学校建起来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得到林柳与季崧终于确定了成婚消息之后, 盛蔓迫不及待找人发了点报回去询问。   林柳却让她安心做自己的事——   距离婚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让盛蔓在婚礼开始的前几天回来就好, 不用太早回京。林柳作为皇帝,婚礼有不少人帮着准备,若是盛蔓为了她的婚礼回京, 耽误了正事,反倒不妥。   盛蔓看到京城那边回的电报,真是无奈又好笑。   之前就林柳为了早日成婚,便提议过要婚礼从简, 如今更是完全将婚礼交给礼部那群人, 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瞧着是真的没有将这一场婚礼放在心上。   也是奇了怪了, 若是她在林柳如今的年纪,听说自己即将大婚,不紧张也就很了不得了,但肯定会非常在意婚礼的进程。   盛蔓摇头失笑, 又去处理正事去了。   皇帝成婚这样的大消息, 自然很快就登上了报纸, 传遍了整个国家。   林柳与季崧的关系虽说在京城人尽皆知, 许多官员也都对此一清二楚,但敢对皇帝私事置喙的到底还是少数,所以仍旧有不少百姓对此一无所知,得知林柳与季崧婚期定下之后,还在打探林柳为什么会选择季崧做皇后。   人嘛,都是喜欢八卦的。   没多久,市面上就传出了不少林柳与季崧之间的爱恨情仇,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长大啊,什么两人早就定亲了,什么两人成婚只是因为皇上到了不得不成婚的年纪了啊……   各种流言甚嚣尘上。   最夸张的,还是有不少人阴谋论,说林柳与季崧成婚,是为了季崧手上的兵权,等到兵权到手之后,皇上就要清算季崧了。   之前的八卦流言还好,林柳就算知道了也不在意,其他人也并未放在心上。   但后面那些猜测林柳与季崧成婚目的,说是要对季崧不利的流言,却万万不能再任其发酵,不但影响林柳名声,对两人之间的感情也不好。   于是鹿岁在请示了林柳之后,便让鹤年亲自撰写了一篇文章,将林柳与季崧二人真正的情况都写了出来。   包括季崧一家当年遇害被林柳无意救下,还有两人当年早已定亲的笑,甚至他们当年一起扳倒前朝,最后在林柳提出想要当皇帝的时候却不曾纠结许久,就选择将皇位拱手让给林柳的内幕。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很容易就洗清流言,挥开了可能沾上林柳与季崧这场婚礼的阴霾。   而这样的文章,对书肆来说也同样是具有开创意义的。   之前的报纸虽然也会刊登文章和话本儿故事,也会刊登一些其他地方发生的趣事儿,但像是这种专门写文章报道某一个人,哦不,报道别人的爱情故事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   关键是反响非常好。   虽然其中也有林柳与季崧二人身份加成,以及二人最近即将成婚的热度在,但鹿岁还是看到了这背后的利益,于是几乎没有犹豫,便决定直接将书肆与报纸拆分,让报纸的负责人拥有更多的选择权。   而报纸的负责人也抓住机会,火速跟进林柳与季崧成婚这件如今老百姓最关注的大事。   虽然不像是鹤年鹿岁那样,对林柳二人当年的故事里了解颇深,但报纸的负责人另辟蹊径,选择将报道对准了婚礼的筹备上面,于是没多久,报纸上面便出现长期且大量的关于婚礼布置的报道。   一开始还比较寻常,都是一些比较常规的布置。   但越是到后面,出现的新奇事物就越多,像是灯泡、照相机、留声机,甚至连放映机都出现在了报纸的报道当中。   许多百姓怀疑,这到底是婚礼报道,还是广告?   虽然觉得林深见鹿这样的报纸不至于胆大包天到,蹭帝后大婚的热度给那些新鲜事物做宣传,但……   万一呢?   报社的人在得知老百姓的怀疑之后,立刻给报纸配上了照片。   报社能在报纸上刊登照片,还多亏了猫寿等人研究出了复印机,否则他们还没办法拿出这么有力的证据。   然后,这一期的报纸直接卖脱销了。   因为除了京城的人,或者去过京城的那些人以外,其他人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宫真正的样子。   那可是皇宫啊!   几乎没有一个人对皇宫不好奇的,只要手上有余钱的人,就不会吝啬那一两文钱买一份报纸——   就算看不懂文字,难道还看不懂上面的照片?   皇宫巍峨壮观,虽然黑白照片不能窥见其一二的华丽,但仅仅是那高耸的宫墙与门口的许多华丽装扮,以及成群结队的侍卫,便已经满足了不少人的想象。   报社的人见照片出来的效果这么好,之后的每一份关于帝后大婚的报道,也都配了一张照片。   有的在是宫外,在不同角度下拍摄的皇宫照片,有的则是宫墙里面的景象——   报社的人当然没机会进宫,鹿岁进宫的机会却不少。在征求了林柳的意见之后,他每次进宫都会借用林柳殿中的照相机,拍摄一些不同地方的照片。   而正是这些照片,揭开了皇宫神秘的面纱。   老百姓对帝后婚事的八卦热情不减,对皇宫到底长什么样的好奇心同样持续高涨,两者结合后表现出来的就是,这段时间报纸的销量从来就没有跌下来过。   报社的人在金钱与鹿岁的“双重压迫”下,每一篇报道都尽善尽美,且为了得到第一手的消息,不但整日缠着鹿岁这个参与进了帝后婚礼筹备的知情人加报社老板,还时常找到其他相关负责人……家的下人们,或者是皇宫的侍卫们打探消息。   后两者虽然很难接触到林柳,也不敢将帝后婚礼的细节拿出去乱说,但偶尔也会透露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消息。   在报社的努力下,帝后婚礼的全过程,几乎是在全国百姓的注视下走完了全过程,并来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婚礼当天。   因为报社之前的报道非常受欢迎,老百姓对两人的婚礼也确实非常好奇,林柳与季崧商量,干脆将报社的负责人也邀请来参加了二人的婚礼,并同意了他们在婚礼上拍照。   报社的负责人得知此事后激动不已,婚礼前几天便激动得彻夜难眠,并克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在报纸上上特地宣告了这个好消息。   于是林深见鹿的报纸,再一次地引起了全国范围的轰动。   全国上下几万万人在得知这个消息后,都对林深见鹿承诺的关于婚礼的报道翘首以盼。   因为发现有太多人期待帝后婚礼,林柳与官员们商量之后,干脆颁布圣旨给所有人放了几天假,只要是对这场婚礼感兴趣的人,都可以来到京城。   虽然没办法进入皇宫,但林柳与季崧当天会巡游京城,只要是当天在京城的人,都能亲眼见到帝后二人的真实模样。   这个消息传开之后,不少想要见到二人样子的百姓都想办法坐车乘船前往京城。   因为人数太多,还发生了票不够的情况。   最后还是龟龄当机立断,将明年才会投入使用的改良火车与轮船都投入使用,才缓解交通压力。   交通方面没问题了,京城的住宿却成了最大的问题。   京兆府尹与人商量之后,最后决定将以前提供给前来进京赶考的书生们居住的房子,全部开放给这些到京城参加帝后婚礼的百姓。   因为金钱与时间,在婚礼之前赶到京城的人到底是少数,倒是没有发生有人无处居住的问题。   京城百姓亲眼看着京城一点点变化成如今的样子,潜移默化之下并无太多感触,也不觉得如今的京城变化多大,与其他城市之间的差别又有多大。   但这些从外地来到京城的百姓们,却对京城的变化体会颇深。   尤其是那些曾经来过京城的人,见到如今四通八达,汽车与电车随处可见,夜晚灯火通明,灿若白昼,照相馆与电影院前热潮涌动,街上男男女女混杂……   这样的盛世之景,着实让人眼热。   不仅如此,因为帝后大婚,京城的街道上几乎挂满了灯笼鱼彩带,灯笼里面装的也不是火光昏暗的蜡烛,而是亮如明珠的灯泡,若是晚上全部打开,整个京城仿若黑暗中唯一的光点,遥遥望去,也让人激动万分。   唯一可惜的是,如今的发电站支撑布料这么大的用电量,除了灯笼被挂上去的当天晚上,礼部尚书为了测试一下灯泡的亮度,以及每一个灯泡是否可以正常使用将所有灯泡打开外,之后这些灯泡便再也没有亮起来过。   但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还是从当地人口中,窥得了那一天的惊世之景,于是对这场帝后大婚的也愈发期待起来。   除了灯泡,礼部尚书在征求了林柳与季崧的意见之后,还在京城的每一条街道上,找了一个空旷的地方安装了放映机,据说等到帝后大婚的时候,会有人将成婚的画面拍摄下来,以后会将胶带刻录之后送到这些地方轮流播放。   礼部尚书虽然性子古板,但对新事物的接受程度还可以,再加上有林如海贾敏夫妻一直在旁盯着,龟龄鹤年鹿岁并黛玉四个一起帮忙,若是遇上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还能去找猫寿……   这场婚礼虽然还没开始,从各种细节上就已经可以看出其独特与奢华。   林柳本来对婚礼没什么感觉,之前也并不觉得婚礼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她与季崧二人之间,反倒是季崧更加在意婚礼,时不时就要去礼部询问情况,林柳反倒做了个甩手掌柜,除了季崧等人亲自过来询问,她才会认真给出意见,却也绝对不会主动去管。   在林柳看来,很多事情都要比婚礼更让人在意。   因为这个态度,她与季崧之间闹了一次矛盾,险些直接吵起来。   在那之后,林柳虽然也开始主动关注婚礼进程了,可一旦婚礼与其他事情撞到一起,他的优先选择同样是其他事。   季崧许是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除了偶尔会抱怨两句,倒是比之前更主动地关注婚礼了。   并非林柳不在意与季崧的婚事,而是在她看来,两人都已经在一起这么多年了,这个婚礼也就只剩下一个形式而已,实在没必要太过在意,以至于影响到了平时的生活。   但没想到是,婚礼开始得前几天,原本有些紧张和焦躁的季崧许是觉得已经做了最好的准备,对婚礼的方方面面也都熟稔于心,如今就只剩下最后一步,参加婚礼了,所以他反倒平静了下来。   而之前一直表现得非常淡定,甚至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的林柳,却比季崧之前更紧张焦躁了十倍百倍,尤其是婚礼前一天,她甚至紧张得睡不着觉,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完全睡不着。   季崧原本还有些介意林柳之前的态度,觉得她不重视与自己的婚礼,如今见状,立刻明白过来,抱着林柳一直发笑。   林柳气得不行,一脚把人踹到了床下。   季崧不凡不生气,反倒笑得更大声了。   林柳:“……”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到底还是让季崧上床,两人一起相拥入眠了。   至于睡没睡着?谁知道呢!   婚礼当天,天刚蒙蒙亮,便锣鼓喧天,礼炮齐鸣。   热闹的声音,叫醒了这座之前还沉睡在睡梦中的城市,几乎是一瞬间,这座城市就变得喧闹而嘈杂起来。   老百姓穿衣的穿衣,洗漱的洗漱,开门的开门……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奏出了一曲独属于京城百姓的生活交响曲。   天还没亮,林柳与季崧二人就被人喊起来,化了妆,也穿上了各自的礼服——   因为二人特殊的情况,这场婚礼没有嫁娶。   两人在寝宫内,穿着打扮一新,便立刻在侍卫的引领下走去了举办婚礼的太和门。   虽然林柳一开始登基的时候,特意将自己与林家的身份做了割裂,但这些年下来,她与林家到底是怎么回事,有眼睛的人也都看清楚了。   所以这一次成婚,林柳直接让林如海与贾敏坐在了长辈的位置。   同样坐在长辈位置上的,还有赵史氏与张氏。   老太太年纪太大,而且精神有问题,就没有让她过来参加婚礼。不过赵史氏花钱在家装了一个放映机,也与林柳说好,等婚礼拍摄好,会将胶片送她一份。   敬告天地,叩拜父母,夫妻对拜。   二人在礼部尚书的主持下,一丝不苟地将整个婚礼流程都走了一遍,然后才乘上早已经准备好的敞篷电车,一起巡游京城。   一路上人潮人海,百姓欢呼雀跃,声音浩大。   林柳几乎听不到季崧的说话声。   见他嘴唇张合几次,她皱眉凑到他嘴边仔细倾听,然后,直接被他揽住亲了一下。   林柳愣了下,旋即失笑,回头亲了回去。   亲完后,她微微退开,两人目光专注地看着彼此,不约而同地漏出一抹带着几分甜蜜的季崧笑容,一起吻向了对方。   当这一幕发生在所有人眼前,百姓的欢呼声愈发激烈起来。   咔嚓——   这一幕被定格在照片上,一直流传到后世,成为了二人爱情的最好见证。   ※※※※※※※※※※※※※※※※※※※※ 正文就到这里结束啦,不然可能会一直写到地老天荒,写到科技发展到二十一世界,甚至冲破宇宙23333   本文的主题其实一直是男女平等,后续会补充几个相关番外,以及几个原著人物的番外,再加上大家想看的番外……   好像一时半会儿好像完结不了_(:з」∠)_   不过……   明天开始更新番外啦,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