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关系很纯洁》 作者:镜妃苔   文案:   许棉觉得,要想发财,怎么也得好好努力   完全没想过,还有当老板娘这条捷径   而这条捷径,霍江逸双手捧上递到了她眼皮子底下   一起递上的,还有那张存着他身为艺术品交易商全部身家的黑卡   许棉还是员工小许的时候,和她家江总的关系要多纯有多纯   后来成了女朋友,她满脑子没想别的,就想到底该怎么把人睡了   早点睡了,省得夜长梦多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主角:许棉,霍江逸 ┃ 配角:荣哲,霍江纵,白惜见,贺彦因,白羽听,霍家等 ┃ 其它:拍卖行相关 =============== 第一章   十一月底,江南小镇连着下了一周的雨,空气湿冷。   许棉脚边摆了一个空箱子,坐在桌前收拾自己为数不多的私人物品——   日历摆台、金嗓子喉宝、宣讲用的笔记本、笔筒、护手霜、湿巾纸……   一旁站着的年轻姑娘叫小陈,今年24岁,刚考进县博物馆,等许棉离职后,她会顶替接班做馆内的日常宣讲工作。   “小棉师傅,你真要走啊。”小陈依依不舍。   许棉认真收拾着:“是啊,今天收拾完,明天就不来了。”   办公室里只有她们,小陈不解:“一定要走吗?其实有编制没编制在我们单位呆着都差不多的。”   许棉笑笑:“不是编制的问题。”   小陈:“那是什么?”   许棉把抽屉里最后一样私人物品归置进箱子里,站起来,文绉绉又不失霸气道:“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小陈:“????”   *   世界很大,县博物馆却小,包括馆长在内的文职人员总共也没多少,又是清闲地方,往常除了开馆闭馆,最多的活动就是作为本地中小学学习基地供学生们参观培训。   现在十一月,馆里没有活动,碰上阴雨天,连参观的人都没有。   许棉抱着箱子穿过长廊,上三楼,站在馆长办公室门口,敲门。   “许棉吧?”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进来吧。”   许棉推门进去。   半头白发的周馆长坐在办公桌后,看到她来,一点也不意外,只是看到她怀里抱着的箱子,不免露出遗憾的神情:“坐吧。”   许棉轻松地笑笑:“周馆,我就跟你打声招呼道个别。”   周馆长立刻唬起脸,不悦道:“早几分钟走晚几分钟走有什么不一样,我难道还会拿绳子绑着你不让你走吗?坐,坐下,我在看前几天丹舟的瓷器分场拍卖会,你也看一看,等会儿他们今年价格最高的一样拍品就要开始拍了。”   六十多岁的老爷子还撒娇。许棉拿他没办法,把箱子放在门口的桌山,走到沙发边坐下。   电视屏幕里,国内知名拍卖行‘丹舟’正在举行今年的一场瓷器分场拍卖会。   镜头前,穿职业装戴白手套的拍卖师正在做最后的确定。   “八十六万,八十六万,还有加价吗?八十六万。”   拍卖师扫视台下,神情坚定,口气铿锵有力:“最后一次,八十六万。”说着,举槌,落定,“啪”一声,成交。   “恭喜,8601号。”   下一件拍品正式开拍。   拍卖师:“第2516号拍品,清代青花瓷器,蓝釉青花龙凤纹围棋罐。”   来了,就是这件。   周馆长的眉头严肃地耸起,许棉目光紧盯屏幕,后背下意识抻直。   不久后——   屏幕上,拍卖师扫视全场,神情紧绷:“四百八十万,四百八十万,是否还有加价?”   忽然,一旁的委托竞投席上,一名耳朵上戴着蓝牙耳机的工作人员举起手里的号牌,又伸手示意拍卖师。   拍卖师飞快领悟,通过电话竞购的竞买人没有走五万的加价幅度,直接从四百八十万起跳到了二十万:“五百万!”   全场骚动。   大型拍卖会现场骚动其实不是多见的事,毕竟竞购者不是专门的收藏家就是有实力的买家,大家有眼力有钱更有定力。   一件拍品遭逢场下骚动,一般只有很少数的情况,最常见的,就是拍出巨额高价,艳压全场。   可显然丹舟拍卖的这对清代围棋罐还不到艳压全场的程度,毕竟五百万的应价在瓷器拍卖场算高,但在整个艺术品拍卖市场上算不得有多惊人。   之所以引起骚动,纯粹因为出五百万的就是不久前出四百八十万的那位竞买人。   所有人:“?????”   谁吃饱了自己和自己竞买?怕自己买的不够贵?   看回放视频的周馆长和许棉也愣住了。   勤俭节约、一件外套穿了十年没换的周馆长不动声色骂了一句:“有钱烧的。”   许棉忍俊不禁,转头对周馆长道:“人家烧的也是自己的钱,您就嫉妒吧。”   周馆长冷哼,老大不小的人,孩子似的,顽皮地翻了一个白眼:“这种人肯定不懂粒粒皆辛苦的道理。”   说着,拿起遥控器,快进到视频最后。   许棉不解:“怎么了?”   周馆长:“你看就知道了。”   视频上,瓷器专场拍卖已经结束,丹舟拍卖行负责这次拍卖的管理人员接受了采访。   说着说着,话题自然聊到了当天竞拍落槌价格最高的那对围棋罐上。   那负责人对着镜头道:“今天竞购到这件拍品的买受人没有来现场,而是通过我们网站的网络竞购完成的交易,很有意思的一点是,最后没人应价、拍卖师快要落锤的时候,他自己把价格从四百八十万加到了五百万。”   主持人飞快地问:“有什么原因吗?”   负责人顿时哭笑不得:“这位竞购到拍品的买受人说,这对围棋罐买来赠人的,四的价格开头不吉利。”   周馆长:“……”   许棉:“……”   ??????   视频暂停。   不和价格打交道、长年累月埋头文物工作的周馆长一时接受不了这样浮夸又充满铜臭味的理由,差点一口气顺不过来。   许棉连忙道:“馆长,速效救心丸了解一下?”   周馆长捂着心口:“我真是吃饱了撑的喊你看这录像,行了行了你不是要走么,走吧。”   许棉知道丹舟拍卖会的视频到此为止,周馆长被那五百万气到,铁定不会再看了,站起来把电视机关掉,正色道:“那馆长,我走了。”   顿了顿,又道:“我以后只要回来,都会来看您。”   周馆长抬起眼:“既然决定往高处飞,就别拖泥带水的。”   又道:“记住了,这里,博物馆,还有你出生的家乡,是你的起点,不是你的绊脚石,你要飞就飞,无需挂念太多。”   这突来的伤感又让许棉哭笑不得:“周馆啊,只要不堵车,我回来一趟路程最多三四个小时,您别搞得我跟出国再也不回来一样。回头高铁一通,我还能天天回来看你,早晚通勤都没问题……”   周馆长坐着跳脚:“滚蛋,谁要天天见你,翅膀硬了就赶紧飞,不把自己飞成一只凤凰你有脸回来,我还不想见你呢!”   许棉听着这番话,突然有些触动,她看着周馆长,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一定变个凤凰给您看。”   周馆长翻了一眼:“这还差不多。”   许棉:“您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周馆长:“没啦没啦,我又不是老妈子。”却立刻紧跟着道:“大城市不比咱们小县城,人多又杂,万事多小心。出去别总想着混社会,时时刻刻都要记住,先顾好自己最重要。”   许棉点头:“好。”   周馆长:“吃饱穿暖,有什么事自己解决不了就打电话回来问,别不好意思。”   许棉:“明白。”   周馆长:“你还年轻,外面坏男人多,别被男人几句甜言蜜语就骗了。”   许棉:“嗯,我知道。”   周馆长:“其实谈个朋友也没什么,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女同学都谈过两个了,年轻人不浪世界都要完。”   絮絮叨叨一番话,有□□,却多是不舍。   许棉也不急,静静听着,周馆长慢慢地唠叨。   没多久,阴雨绵延的天空突然放晴,阳光破开浓云,笔直地落在窗棂上,似是在预示某个好兆头。   周馆长最后叮嘱完,人往椅背后一靠,朗声道:“走吧,走吧。水深任鱼跃,天高任鸟飞,去飞吧。”   *   从博物馆出来,许棉开车回家。   刚把车停在院门外,就听到沈长青在和妻子斗嘴。   “你这是落后思想!现在女孩子二十岁都还在上大学呢,怎么可能去结婚生孩子,留在身边都不应该!”   “我呸,你就是只拿棉棉当个徒弟你才这么说,要是当女儿,我看你还舍不舍得她走。”   “你行了,女孩子有理想出去闯荡是好事,你干什么做出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   “我就是要死要活怎么了,从13岁到20岁,老娘当心肝宝贝养了七年,马上这心肝儿就要插着翅膀飞了,还不许我生气不许我发脾气啊,我是长着一张圣母玛利亚的脸吗?”   “别给自己贴金,玛利亚比你好看还比你瘦。”   “沈长青!你要死啊!我没玛利亚好看没她瘦,你难道以为你能娶到好看还瘦的圣母?”   “哎哎哎,周月芳同志,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我就动手,我就动手,你说啊,我好看玛利亚好看?我瘦还是玛利亚瘦!”   “好好好,你你你,你好看你好看,你瘦你瘦。”   夫妻俩吵着吵着声音渐弱,回屋里去了。   许棉在门外停好车,笑听夫妻俩贫嘴,一时没动,趴在方向盘后坐着,体会二十年短暂人生中最后的岁月静好。   三天后,她即将离家。谋发展,寻出路,天高任鸟飞。   只是车票还没买好,离去的具体时间还没定下。   因为两天之后就是师母的生日,她准备在老家和师父师母一起把生日过完再走,当然,还要顺便等一份往年都会早到、今年却迟迟不来的礼物——如果能等到的话。   想到这儿,许棉没由来地叹了一口气——等不到其实也没什么。   恰在这个时候,一个拎了垃圾桶、穿着居家服的中年妇人从车旁经过,弯腰一看车里,纳闷道:“棉棉?怎么坐车里发呆呀,外面凉,还不快进家去。”   许棉坐直起来:“阿姨。”   邻居阿姨笑笑:“我听你师母说,你马上要去海城了呀。”   许棉解下安全带:“嗯,过两天就走。”说着推门下车。   站在车门旁的邻居阿姨让开一些,眼珠子转了转,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把话题拐了个一百八十:“棉棉,你今年是不是满二十了?”   许棉不明所以,反手合上车门:“是啊。”   邻居阿姨眯眼一笑:“我知道了,你这是准备嫁了吧?也是,有老一辈定下的婚约在,两家也都承认的,当初你奶奶去世,那边还特意过来打着未婚夫的名义帮你处理后事,刚好你今年满二十了,也能结……”   许棉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是出去工作,不是结婚。”   那阿姨显然不太信她的说辞:“害羞了吧,阿姨知道,你是不好意思。其实没事儿,你家那婚约这边邻居都知道,当初你奶奶后事,对方那么高调地过来帮你处理给你撑腰,肯定早就认定你这个未来媳妇了,早点结婚也好。”顿了顿,“老家这边的喜酒办不办,不办也记得发喜糖啊。”   许棉一张嘴说不过中年妇女半张嘴,眼睁睁看着自己远走他乡的奋斗拼搏转眼间变成了结婚八卦。   她哭笑不得,再次强调:“阿姨,您别脑补啊,我真不是去结婚。”   那阿姨却已经拎着垃圾桶,伸手往另外一个迎面走来的阿姨那儿去了:“啊呀,苹果她妈,我跟你说啊,棉棉要结婚了呀,就是当初那个过来料理许奶奶后事,帅我儿子一百八十条大马路的‘金龟婿’啊。”   许棉:“!!!”   阿姨呀!别乱传!没有结婚!更没有金龟婿啊!真没有!(尔康手)   @   时值秋冬交替之际,天气翻脸比人还快,早上晴了没半个小时就乌云遮天,阳光没了,日头也瞧不见了,只余下一个让人浑身不舒服、穿什么都不觉得暖和的大阴天。   对豪宅占地千平的海城霍家来说,这些却根本不是事儿,暖气管道从室外铺设到室内,恒温21.5度,不冷不热刚刚好,加上新风系统,连湿度和空气质量都能保持在恒定范围。   一句话:有钱随便爽。   近日的霍家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到了午后,更为静谧,最僻静舒适的东南院,霍奶奶养老的院子里,今天倒是有点热闹。   早晨侄子、外甥女来看过,午饭前,霍家如今的当家夫人霍太太也来了,喝着茶拉着老太太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   这不,午休时间才过,不过一点多,霍家那两个平日里比他们老子都忙、人影也见不到半根的俩兄弟又一起来了。   照顾饮食起居的保姆搀着刚睡醒的老太太:“您慢点儿,不着急,两位少爷也才到呢。”   年近90的霍老太太拄着拐杖小碎步迈得飞快:“当然得快点儿,我刚睡了一觉才反应过来,今天怎么一堆人来看我呢。”   保姆扶着老太太,跟在旁边,不解。   霍老太太哼哼,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想:她真是老糊涂了,差点忘了,江南许家那小女娃马上生日,眼看着就要20了。   20是什么概念?   法定婚龄!   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活不到大孙子们结婚的霍奶奶,仿佛在这一刻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步子迈出了跨进22世纪的阔气,无不豪迈地想——   好,见证奇迹的时刻即将来到。   江纵、江逸,新郎官花落谁家!? 第二章   海城霍家做日用品发家,如今是集零食、饮料、日用品一体的传统业豪门。   霍家如今的当家人是霍老太太的长子,霍明慎,霍明慎又有两个儿子,长子霍江纵,次子霍江逸。   霍江纵,29岁,才学超众,能力过人,国外名校毕业后进家族企业工作,集团二把手,CEO,地位不可撼动的继承人。   霍江逸,25岁,名校毕业,艺术鉴赏能力过人,自由人一个,20岁大学毕业后在国际艺术品拍卖市场游走,收藏家、艺术品交易商。   兄弟俩说来只相差五岁,性格却天差地别。   霍江纵沉稳、内敛,能力强,工作上总能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人生格言:“把这个项目/人/团队/方案撤掉。”   霍江逸人如其名,自由散漫,心气儿比天高,不按常理出牌。人生格言:“这个好,买了,包起来。服务员,刷卡。”   霍江纵上次回家是三周前,当家夫人霍太太亲自召唤,在家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白富美相亲群聊宴,但求这继承人长子能看中哪家的小姐谈个恋爱。   霍江逸上次回家也是三周前,因为担心被父母逮住按着头进公司上班,只能假扮园艺工人回老宅看望老太太。   综上可见,兄弟俩有钱不闲,高富帅,生活里却还是有不如意的地方。   ——不知霍家谁提起,又或者说,这么多年始终有人记得,江南许家的那位小姐。   今年,那位许小姐正式官宣年满二十,达成了法律认可且婚约上约定好的结婚年龄。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这样——   作为继承人,霍江纵身上担负着整个家族的希望和未来,没人希望他娶一个家道中落、如今连亲人都没有的年轻女孩子。但婚约已定,霍家传统又迂腐,无法推诿。   作为一个家都不回整天在外浪的富二代,霍江逸身上承载着霍家上下的不满,大家一致认为这小儿子既然不能以自己的能力和脑力为家族事业发光发热,贡献一下肉体给家里解个围总是可以的吧。   “所以,”霍江逸摊在沙发上,向躺在摇椅里的霍老太太总结目前的情况:“这一家子大概都疯了,不敢悔约死要面子还舍不得亲儿子,就让我这个捡来的养子去顶缸。”   一旁的单人沙发上,穿着西服的霍江纵开口:“不要因为不满不忿就否认自己是亲生这个事实。”   霍江逸鼻腔里轻轻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嗤。   躺在摇椅上晃啊晃地霍奶奶却脑子灵光地抓住了重点,她侧头,瞥眼看向茶几另外一头的大孙子:“既然顶缸的是江逸,他不愿意找我老太婆抱怨我能理解,你来干什么?”   “所以,”江纵从容地开口,把剩下的属于他那份的总结补全:“在我觉得自己可以、也很想和许小姐进一步发展一下的时候,全家上下却一致认为我该把人拱手推给我这位至今没上过一天班的啃老族弟弟。”强调:“亲弟弟。”   霍奶奶摇啊摇,不愧是大半截身体没入黄土的老人家,听了这话竟也十分淡定,点头:“哦,懂了。”   霍江逸却坐起来,面露不满地朝向霍江纵嘲讽:“是啊,我啃老,你为家族发光发热,高管,继承人,CEO,霸道总裁。”   霍江纵点头,神色从容:“是这样没错。”   霍江逸喷他:“那有种你娶。”   霍江纵回怼:“我是这么打算的。”   霍江逸伸手往外一指:“去,跟你爸妈说去。”   霍江纵:“说过了,你爸妈表示这种事情还是让你来,毕竟你闲着也是闲着,谈个恋爱结个婚再生个孩子一点不耽误你剁手买东西。”   霍江逸:“谈恋爱结婚生孩子影响我对艺术品市场的鉴赏敏锐度。当然如果你爸妈真的这么想的话,我不介意明天闪婚后天再闪离。”   霍江纵:“冷静点,一时冲动解决不了办法。”   霍江逸:“那亲哥你倒是给我一个足够冷静的解决办法?”   霍江纵扬眉。   霍江逸也冲他扬眉。   终于,躺在摇椅上摇啊摇的霍奶奶慢吞吞开口:“你们奶奶有话要说。”   兄弟俩一个转头,一个抬眼。   霍奶奶老神在在:“你们争论之前,是不是应该先问问许小姐的意思。”   江纵、江逸齐齐看着她。   霍奶奶轻哼:“争什么争,别自我感觉太良好,许家往上数,几代都是名门,女人们都是大家闺秀,还没点自己的主意么。”   霍江逸思考什么,回头,看向霍江纵:“你爸妈未必愿意主动去联系对方吧。”   霍江纵看他,琢磨道:“不是有你么。”   霍江逸立刻把身边一个锦盒捧起来摆到茶几上,又掀开盖子,露出里面那对清代围棋罐:“我谢谢你了亲哥,说好的,我只帮你拍个瓷器当礼物,没道理还要把我自己倒贴进去。还有,那对爹妈你伺候,我不伺候,信不信我这一秒露面,下一秒从行头到司机到职位、办公室、助理、项目全给我安排好了,明天就上全武行,保镖架着扔进办公室,24小时一秒不间断地监控我为集团发光发热。”   说着站起来,一步跨过茶几,摇椅边弯腰低头,恳切道:“奶奶,我下次爬墙进来看您,您好好的,多吃多休息,有空我和您视频讲段子。”   说着起身走人。   霍老太太躺着,忽然抬起脖子,扬声冲着他的背影:“别爬墙,上面有电!”   霍江逸已经走到了厅外廊下,转头比了一个OK:“知道,电不死,已经收买好负责电力系统的小张了,断电再爬。”   说着一个飞吻,转身快步离开,几秒就没了人影。   霍奶奶:“小崽子,属鱼一样,滑不溜秋。”   说着眸光瞥一侧:“大崽子,你呢?”   霍江纵低头看了眼那对最终以518万成交的清代围棋罐,站起来,十分带范儿地系上西服前襟纽扣:“捡来的弟弟就是靠不住,我亲自去趟江南吧。”终究是他自己想要争取的人,亲自来吧。   霍奶奶微微笑,满脸的褶子舒散开:“去吧,奶奶给你撑腰,你爸妈要是反对,让他们来跟我说。”   三天后,江南小镇,石板街雨前巷巷口停了一辆又高又大又气派的宾利。   霍江纵站在铁门紧闭的老宅前,被几个阿姨团团围住。   “哎呀,这不是当年许奶奶去世时候过来料理丧事的那个小伙子么,这么多年不见,真是越来越帅了。”   “你怎么来这里了啊,棉棉不是昨天就走了吗。”   “棉棉没跟你说?”   “奇怪,谁告诉我棉棉结婚去了?”   霍江纵听着面前阿姨们的聒噪,如同一脚扎进了鸭群里,只听到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等群体的声音低下来,他才礼貌打断道:“抱歉,各位阿姨,请问许家现在没人了吗?”   “当然没人了,棉棉都从博物馆辞职了,昨天就走了!”   *   时间往回退,一天前。   许棉告别师父师母,坐长途车去往海城。   大清早出发,中午抵达,车站吃了一顿KFC,一切顺利。   她和沈长青夫妇视频报过平安,看时间尚早,便坐在车站广场的椅子上休息。   海城今日艳阳高照,蓝天当头,白云似锦,广场上人来人往,多是拉着行李赶路的匆匆过客。   许棉在阳光下眯着眼睛看来往行人,觉得这种感觉十分陌生,却隐隐让她期待。   她是来海城奋斗的打拼者,俗称:海漂。   而海城有上千万的海漂族,从今天开始,她将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   或许成功,或许失败,但未来可期。   灿灿阳光下,一切看似都很美好。   许棉对着不远不近地虚空傻乐了一下,笑完后敛起神情,摸出手机,点开微信上一个备注哥哥的联系人。   要不要联系?   许棉依旧在犹豫。   算了,他应该很忙,还是等她安定下来再说吧。   许棉默默告诉自己,又暗自在心中鼓劲:加油,你一个人可以的!不用一开始就麻烦别人!加油!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她又用手机导航搜车站路径,拉着行李箱直奔乘车的站台。   她今天有个拍卖行的面试。   行程上是有点仓促,好在抵达海城的时间早,赶过去也来得及,反正面试准备她早就做好了,有机会就把握。   加油!   许棉一点也不觉得累,脚步轻快地拉着箱子往前走去。   面试地点在锦丰大厦13层。   抵达之后许棉看大厦前台是个长相甜美的小姑娘,看着好说话的样子,便过去打招呼,把行李寄放她那里。   前台看看她,问:“面试吗?你去哪一层?”   许棉:“13楼,忠正国际拍卖行。”   前台恍然:“哦,那家啊。”眼底的眸光带着审视地打量,没说什么,只道:“那你加油吧。”又加了一句:“多小心。”   许棉没在意最后三个字,笑着道谢,转身往电梯间去。   等电梯的时候,她拿对着手机屏幕照了照,整理了一下装束,心里依旧在暗自鼓劲。   没事,我们不能总做温室的花朵,总被身边人保护对吧,什么都要有第一次,面试也一样。   加油,加油。   正鼓劲鼓得心神澎湃,一个语气带着明显不耐的男声由远及近。   “许可证这种东西你别和我说,我能办我找你?”   “没有许可证我营什么业?天天办公室喝茶扫雷?”   “为什么扫雷不打网游?你这个问题问的好。要不你打电话问问电信宽带?”   “吃饭?不吃,我穷,518万花得我肝疼。”   许棉本来没留意对方,心里正为人生第一次面试紧张呢,哪儿有功夫听别人打电话。   直到那声“518万”钻进耳朵里,她忽然想起了那对差点让周馆长干掉一瓶速效救心丸的清代围棋罐。   她那天回去后特意查了,丹舟春拍的瓷器里,那对清代围棋罐的价格并不是她在视频里看到的五百万,最终交易价格其实是518万。   对此,官方的解释是这样:竞买人非常喜欢该件拍品,在成交之后,又与拍品委托人一见如故,因此又多出了十八万,既表达对围棋罐的喜欢,也算是和围棋罐原主人诚心诚意地交了个朋友。   网传的另一个说法却是这样:硬出二十万也不想要四开头的价格,你告诉我他出十八万是为了交朋友而不是想凑个“我要发”?   许棉当时就觉得有道理,此刻又听到518,暗说老板们果然都一样,都喜欢吉利数字讨彩头。   518,518,我要发,我要发。   许棉:我也想发。   身旁,男人挂了电话,上前一步,又按了一下电梯键。   梯门刚好打开,男人率先进去,许棉跟上。   进了电梯,她伸手按楼层,看到13的键亮着,收回手,站定。   梯门合上,电梯上行。   安静。   过了几秒,男人忽然看向许棉:“你……”   许棉莫名转头,眨眨眼看半张脸被大墨镜遮去的男人,抬手指自己:“我?”   男人眉心轻轻拧了下,想了想:“哦,你是新招的那个助理。”   许棉看向男人反应过来:“你是13层的——”   男人瞥她一眼,单手插兜:“什么叫13层的,我是你老板,喊我江总。”   许棉讶然,顿了顿,还是客气道:“江总。”   江总?什么江总?她不是还没面试么,对方怎么认出她的。   许棉一脑袋问号。   又暗想自己当初投的职位不是瓷器部门业务岗么,什么时候成了助理。   13层到,梯门敞开。   叫江总的男人没动,许棉下意识先抬了步,刚走出去,一眼看到正对梯门的墙上挂着一个指示牌“忠正国际拍卖行欢迎您”,有个箭头示意往右。   许棉往右走。   走了两步,脖子后劲的领口被抓着轻轻一拽。   戴着大墨镜的江总一手插兜一手拎小鸡似的将她带着往左去:“认不出老板连公司在哪儿都不记得吗?这边,出电梯往左。”   又道:“隔壁那骗子公司的大门你最好一步都不要踏进去,别占了骗子的晦气影响我这边的运势。”   许棉倒着走,眼看着“忠正国际拍卖行”七个大字近在眼前,听到这番话,心里咯噔一跳。   骗子公司?   “!!!”   边退边走,再侧头,一个还没挂起的立在墙下的招牌金光灿灿——   富海宝莱拍卖有限公司。   许棉忽然意识到一个真相:这位江总其实认错了人。   江总已经几步走到公司门前,终于松开手,按指纹,推门进去。   许棉转身,面露事态骤然巨变间的茫然,眼睁睁看着那道敞开到最大的玻璃门缓缓地、缓缓地回弹合上。   电光火石之间,她一把伸手撑住了即将合上的玻璃门。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上帝为你关上一道门,必然为你打开一扇窗。   许棉抬步,坚定地爬进这扇上帝为她打开的命运之窗。 第三章   玻璃门在身后缓缓合上,许棉走进了这家名为富海宝莱的拍卖公司。   地方不算很大,一眼扫过,有头有尾。一个个格子间错落有致,会议室、独立办公区都是玻璃隔间,与写字楼的落地窗户交相辉映,看起来格外清爽。   然而没有人。   一眼扫过,半个人影都没有。   许棉:“?”   大跨步走在前面的“江总”却毫不在意,径直往办公间去,途经一间贴着“人事经理”牌子的小办公室,抬手屈指敲了两下,又脚步不停地走了过去。   许棉跟着他,经过门前侧头看了一眼,刚好办公室门唰一下被拉开,门内门外一打照面都吓了一跳。   许棉眨眨眼,门内那四十出头的女人也眨眨眼。   “你是……”女经理想了想,“入职的?面试的?”   许棉张嘴,还没出声,那女经理伸脖子出来,看向“江总”离开的背影,探究地问:“刚刚是江总敲的门?”   许棉:“呃……是。”   女经理回头看许棉:“你跟着江总来的?”   许棉想了想:“……算是吧。”   女经理意味深长地打量许棉一眼,眼尾一弯,了然地笑了笑:“你进来吧,我给你办入职。”   许棉:“????”   从一楼到十三层,从出电梯到进公司,许棉感觉自己像在坐过山车——隔壁公司的老板的认错员工,原先准备面试的公司据说是骗子,误打误撞进来的公司面试都不用直接让她入职?   知道大城市工作节奏快,也不能快成这样吧!   许棉站在原地,眨眨眼,呃了一声,抬手示意:“我能先去……上个卫生间吗?”   已经坐回办公桌后的女经理不以为意:“可以啊,你出门右拐一直往前,到头左拐,再右拐就是。”   许棉:“谢谢。”   她在陌生的公司里飞奔,往前、左拐、直走、再右拐,冲进女厕,推开一间门反手锁上就从包里摸出手机。   富、海、宝、莱……   她在搜索栏里一字一字输入,确定,搜索。   可用信息很少,前两页的搜索结果都是招聘相关。   许棉点进招聘主页,看到一点公司信息,主营就是各种艺术品、古董的拍卖,成立时间很短,就在今年,地址和隔壁那家“忠正国际拍卖有限公司”一模一样。   许棉心里七上八下,又搜索“忠正国际拍卖”,出现的却都是拍卖和藏品相关的广告,至于□□,一条都没有。   这家公司反而还有一条X度百科,介绍了公司情况、成立时间、主营业务,甚至还在百科里列明了近三年之内主办过的几场春秋大小拍。   怎么看都还算正规。   许棉茫然了。   “忠正国际”和“富海宝莱”对比,怎么看都是后者更像骗子吧?   老板年轻到估计就比她大几岁,公司今年成立,什么信息都没有,全公司上下除了老板只看到人事,入职还不用面试。   这是拍卖行?   皮包公司吧?   站在马桶前,初出茅庐的许棉陷入了深深地沉思中。   要不先在这边问问情况,等会儿再去隔壁面试?两边都不耽误?   也行。   许棉不是个纠结的人,飞快地做好了决定。   正要转身出去,卫生间外说笑着走进来两个女人,说话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传了过来。   “你说咱们这公司行不行啊?天天也没事做,就看看书画、瓷器、艺术品,看得我脑壳都疼。”   “你没听瓷器部主管说么,咱们公司现在连许可证都没办下来,老板也头疼呢?”   “什么许可证?营业执照?”   “不一样吧好像。我就听说我们公司和普通拍卖行还不太一样,要经手瓷器、书画这些古董,需要有个什么文物拍卖许可证,就是这个证不太好办。”   “无证经营啊?”   “嘘,小声点儿,反正不关我们事,没事做天天上班工资也照拿呗。”   “不是吧!隔壁那什么忠正国际,听名字就是骗子的公司,天天人来人往都是业务,咱们这儿还不一定能开张得起来?”   “管他呢。不过我算发现了,这行真难招人,你看人事经理天天打电话打到飞起,想找有经验的拍卖师都难。”   “那肯定啊,也就我们这些做文员当助理的刚进这行不懂,人家拍卖师肯定门儿清,知道这边拍卖许可证都没有,肯定不会来。”   “等等看吧,老板一看就是富二代,说不定家里钱多有关系,能砸钱把许可证砸下来也不一定。”   ……   两个女人的声音从进门到出去不过两分钟,聊了什么说了什么,一字不落全部传到了隔间这头许棉的耳朵里。   等她们补完妆洗完手出去了,许棉还对着马桶沉思。   文物拍卖许可证……   这个证她知道,是一个古董拍卖行的准入门槛。   如果说富海宝莱一直在等这个许可证的话,那不用多想,这家公司应该就是正规的。   还好还好,许棉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暗想自己不能这么倒霉,初来乍到就进“狼窝”。   正庆幸着,一个不留神,手机没拿稳,“啪”一声掉进了马桶里。   许棉:“!!!”   手机!我的手机!   五分钟后,人事经理办公室——   “估计救不回来了,回头你把卡取出来再买部手机吧。”   办公桌一角,许棉的手机湿漉漉地装在五层塑料袋里,封口也扎了五层,每一层都扎得死紧。   人事经理对此表达了深切地遗憾:“早知道应该提醒你,上厕所不要刷手机。”   许棉一脸生无可恋地坐在办公桌对面。   人事经理哀悼完手机,递出一份入职合同,自然又快速地转移话题:“好了,你先填一份入职表吧。”   许棉接过一看,职务一栏赫然清晰地标注着:总裁助理。   许棉看着那四个字,愣了下,抬头:“总裁助理?”   人事经理眼珠子转着,想了想,笑笑:“啊,其实我是这么领悟的,毕竟江总把你带来也没特意叮嘱,我就根据我过去的经验这么办了。”顿了顿,“或者江总有别的什么具体的安排?”   说着含笑看着许棉,一副“我懂你也懂”的神情。   许棉反应飞快,明白了:继江总认错人了之后,人事经理也自作多情地领悟错了意思。   这位人事经理当她是老板带来的“关系户”。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纯粹因为——   许棉长得好看。   又好看又年轻,老板亲自领进来,还特意为她敲门,等同在公司里打过招呼,不是关系户是什么?   人事经理十分“老油条”,自作主张地给许棉贴上了标签。   贴得许棉一脸懵逼。   这公司从老板到人事,眼神和脑子都这么不好使?   许棉想来想去,觉得这误会也太大了,或者还是解释一下,正经面试一下比较好,背后,敞着门的办公室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赵经理,不好了!门口忽然来了一群人在撞门,说要维权,还说我们是骗子!”   许棉回头,赵经理诧异站起来往外走:“什么骗子?他们走错门了吧,骗子不都在隔壁吗。”   许棉不解,跟着站起来。   她听到了动静,是很重很乱地拍门声、叫骂声,再接着,许棉对这之后的记忆就只剩下办公桌一角五层塑料袋里密封的手机,门禁打开后拉着威权的红横幅冲进大门的人群,以及——   不管三七二十一逮着人就质问、抓着人就推搡的失去理智的中老年男女。   “我那幅画在你们这里挂了一年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卖掉?”   “你们这些骗子!把鉴定费、税费都还给我!”   “你们当初不是说我的银元可以卖80万吗?”   “卖不掉就收钱,收了我那么多钱,都是我的养老钱,你们是不是人啊,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   刚刚还没有人的办公区一下子涌入了两伙人,一伙从门口进来,拉着横幅咒骂质问要维权要退钱,一伙从办公区一角的大会议室鱼贯而出,截住冲进门的中老年阿姨大叔们,不停解释劝慰。   “阿姨,你找错了,我们这里是富海宝莱,不是忠正国际,您说的骗子公司在隔壁。”   “这位大婶,你冷静一点啊,你好好看清楚,您没有委托我们公司代理您的艺术品,真没有啊!”   “这位大叔,你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别动手!”   ……   一时间整个公司里全是人,鼎沸喧嚣,吵杂一团。   许棉站在人事经理办公室门口,看着眼前这一幕,震惊得无以复加。   她的大都市奋斗历程开始还没几个小时呢,这乱七八糟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震惊之中,许棉茫然四顾眼前的混乱,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先闪人算了,忽然从人群中冲出来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太婆,手里抓着一个订书机就要朝许棉头上砸:“你们这些没有良心的骗子,把我的救命钱还给我!还给我!”   许棉反应快,可看到却晚了,想要躲,根本来不及,本能里后仰抬手挡,忽然身体被一股大力重重一拽,整个人往后仰去。   完了。   她以为自己要仰躺摔个结实,可是没有,非但没有,反而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中。   在混乱中,她甚至清晰地感觉到搂着自己腰肢的手臂结实有力,胸膛宽阔、紧实。   她的身体和脸颊顺着惯性重重贴上去,男性气息将她裹挟,力量和气场又在瞬间带着她远离刚刚的危险。   许棉抬眼,身高差下可以清晰地看到男人刀削般的下颌线和硬朗的面部轮廓。   这是……江总?   许棉睁大双眼。 第四章   拉住她、带着她躲开刚刚那一砸的霍江逸倒是十分淡定,没有戴墨镜的面孔在公司日光灯下俊朗得熠熠发光。   “小心点,工伤钱你老板我虽然陪得起,受了伤倒霉的可是你自己。”   说着又后退几步,松开胳膊,将怀中的年轻女人轻轻一推,推进了自己办公室,拉门上锁。   门内的许棉:“???”   她拍门,没人应她,又或者说外面一团吵杂,她的拍门声夹杂期间,不过变成了一点若有似无地伴奏而已。   再拉门把手,锁得死紧,根本拉不开。   许棉最后也真的没力气了,心说算了,随便吧,退了两步,转身打量身处的这间办公室。   红木沙发,红木茶几,红木办公桌,红木办公椅,连桌边放着滴水观音的花架都是红木的……   许棉眼睛差点瞎了——被满屋子人民币闪瞎的。   她怕自己看走眼,还特意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走近后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遍木沙发的材质。   是红木没错了。   而在沙发背靠的那面墙上,一副裱在实木框中的字画分外扎眼——   别的老板都是什么“修身养性”“天道酬勤”,霸气点“运筹帷幄”“鸿业腾飞”。   他们江总就很厉害了,四个字——   “招财进宝。”   许棉忽然能理解他们公司为什么叫“富海宝莱”了,意义想必非常明确简单:富得像海,金银财宝通通来。   就这样,许棉站在这间散发着金钱味的办公室里,看着匾额里的四个字,耳边回荡着门外的吵杂混乱,看着看着忽然笑了出来。   这位江总的赚钱/欲、发财欲可以说是非常膨胀了,跟她决心辞职离开小县城出来打拼的决心一模一样。   这招财进宝,还真有点可爱。   后来,门外的吵闹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人是什么时候走的,有没有报警,事情是怎么解决的,许棉一概不知。   因为她奔波了一整个白天,已经非常累了,独自在办公室里呆着,实在无聊,靠着红木沙发躺倒,很快就睡着了。   等一觉醒来,天都黑了。   她撑着胳膊从木沙发上爬起来,感觉自己整个腰都断了,黑暗中茫然四顾,还反应不过来自己在哪里,甚至下意识伸手想摸灯控。   突然,头顶灯光乍亮,世界清晰一片。   霍江逸站在木沙发一侧,低着头看她:“醒了?”   许棉飞快回神,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老板办公室睡着了,羞得脸色绯红。   她屁滚尿流就要爬起来,睡僵的腰却不给她机会,肌肉紧绷,后背发麻,根本坐不起来,挣扎几下,反而“啊”一声卷着身上的毯子从沙发上滚了下去。   许棉:“……”   霍江逸:“……”   招财进宝的江总大概也是被这一幕冲击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竟然笑了。   他在茶几旁蹲下,身影在许棉头顶罩下一片阴影,雄性气息缓缓靠近,伸手,掐住了许棉的正要抬起的下巴,轻轻一捏。   许棉刚刚睡醒,腰僵着,脑子也僵着,不太能反应过来,抬头和男人对视的眼神充满了慌乱,又因为刚刚睡醒,眸光水汪汪的,眼角还有些红,看起来楚楚又勾人。   霍江逸看着她,眼神微眯,笑了笑,用不正经的口气说了一句非常内涵的话:“小助理,老板的沙发睡了不舒服,老板家的床还是很软的,要试试吗?”   四目相对,气息相绕,面对这种不三不四的狗屁荤话,许棉觉得自己一定要说点什么,才能救回现在的场子。   “老板,那落枕和腰僵算工伤吗,可以报销吗?”   “……”   “你这红木椅真的太硬了,垫子也不配几个,我腿也麻了,不会残疾吧,残疾报工伤好像还要向当地行政部门上报的吧。”   霍江逸站了起来:“我要不干脆给你订个轮椅?”   许棉撑着胳膊趴在地上:“江总,真的麻了,你等等,我血液通一通,等会儿就好了。”   于是,霍江逸和许棉,一个站着,一个趴着,进行了他们相遇之后的第一次友好会晤。   许棉:“外面怎么样了?”   霍江逸:“都走了。”   许棉:“我看公司牌子没挂上,应该是那些被骗的人认错了,以为这一层都是隔壁忠正的。”   霍江逸口气不明:“或许吧。”   许棉:“呃,不好意思啊江总,能问问吗,公司瓷器部还招人吗?”   霍江逸:“你想去瓷器部?”   许棉:“嗯。”   霍江逸:“不招了,等会儿领一笔钱就走吧。”   领钱?   许棉心说我一天班都没上,虽说差点在这家公司被砸到头破血流还被吓得不轻,但钱什么的,真的没有领的资格。   却听到男人不紧不慢道:“遣散费。”   许棉一愣,抬头,男人高高立着,表情不明,见她错愕地努力抬着脖子看上来,他还勾唇笑了下:“当然,如果你执意要留下睡沙发的话,我不介意再多留你几天。”   腿上血液渐渐回流通畅,不那么麻了,许棉撑着胳膊站起来。   又弯腰拎起地上的毯子,抖开叠好。   不用想也知道,公司都解散了,外面都没人了,想必也不会是那位人事经理好心好意给她寻了一条毯子,那只能是面前这位江总了。   卷好毯子,放回红木椅上,许棉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真正算起来,其实是她打扰了。   她贸然进入这家公司,又冒冒失失地在人家老板的沙发上睡着了,醒来之后老板还说给她一笔遣散费。   这都什么事儿啊。   霍江逸却没再看她,转身往办公桌后走去:“茶几上,走吧。”   茶几?许棉疑惑地转头,见茶几上一个信封口袋,有点厚度,不用想也知道,里面肯定就是“遣散费”。   “我……”这下搞得许棉彻底不好意思了,她只得小声道:“不用了,我今天第一天来公司,都没开始上班。”   坐回办公桌后的霍江逸往椅背后靠,情绪上看不出有多低落,反而气定神闲:“无所谓,给你就拿着吧,就当你落枕、腰麻的工伤钱。” 第五章   许棉自然不会去拿那笔钱,从沙发后走出来,准备走了,走之前想了想,本不想多嘴,但还是没忍住:“你临时解散公司,是因为许可证一直没办下来吗?”   霍江逸抬眼。   面前的女孩儿很年轻,巴掌脸,肤色瓷白,五官精致,非常漂亮。   漂亮的脸,漂亮的眼睛,眸光却分外认真,好像不是随便问问,而是真的非常关心。   除了自己,霍江逸第一次发现有谁和他一样关心“拍卖许可证”这件事。   她是第一个。   这份关心,也恰恰戳到了他不为人知的痛处。   年轻男人的心像被猫挠了一下,有点疼,有点痒。   这点疼不算什么,小打小闹而已,他是男人,受得住。   那点痒却意外的,非常陌生。   他心中起疑,奇怪这是什么感觉,可很快心里又攒起一股暖流。   回国已经大半年了,这大概是第一次吧,他在意的事终于也有人在意了。   本不想、也不需要多言的霍江逸终于还是道:“差不多吧。”顿了顿,“刚回国,国内的文物拍卖行业和我想象中有点不太一样。”   许棉有点意外:“你以前在国外做这行?”   这太令人惊讶了,先不说国内国外,其实就整个艺术品、文物拍卖市场来说,除了当代艺术,其他范畴的艺术品,例如瓷器、字画、玉器之类,几乎都需要很深的阅历,业内从业人员的平均年龄至少都在30岁以上。尤其是国外艺术品交易市场,老资格的高龄人士普遍才是主流。   面前的江总才多大?   看着也就二十多岁,之前竟然在国外做这行?   “中间商?”许棉猜测。   霍江逸看着她,认真道:“我是收藏家,艺术品交易商。”   许棉惊讶。   她本该走了,可问着问着反而越发好奇,甚至走近几步,看向办公桌后:“那你怎么回国了?”   霍江逸:“我本来就是中国人,回国是迟早的事。”   许棉想了想:“开拍卖行不太顺利?”   霍江逸:“国际市场和国内市场的环境不同,的确有点水土不服,不过无所谓,总会习惯的。”   许棉:“那你公司还开吗?”   霍江逸斩钉截铁:“开,许可证没下来,暂时不需要白养那么多人而已。”   许棉忽然拉开面前的椅子,直接坐下,神色认真,眸光炯炯有神:“那如果不是白养的人呢,比如真的有能力的那种。”   霍江逸:“比如。”   许棉:“比如我。”   霍江逸扬眉,并不掩饰自己的不信任:“你?”   就像国际拍卖市场难以见到霍江逸这么年轻的收藏家、艺术品交易商一样,年轻女人的身影更是少见。   许棉看起来多大?   太年轻了,说是20,看起来也就刚成年。   这么年轻,在艺术品古董拍卖行业能有几斤几两?   不是霍江逸瞧不起人,随便换了谁都会质疑。   许棉心知这些,认认真真地自我介绍起来:“是这样的,我家庭情况比较特殊,从我爷爷到我妈妈再到养父,都是做艺术品鉴赏的,我从小也学这个,除了上学,精力都在这方面,我还在我们当地的博物馆做过两年宣讲员,接触的都是这个行业的专业人士,不托大地说,我应该比普通瓷器收藏家更专业一点。”   许棉这时候就有点后悔自己没有带一份简历上来,如果有简历,可能会更直观,毕竟她太年轻,这些话说出来总不太能令人信服,而写在纸上的字有时候反而比说出来的话更有信服力。   霍江逸却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左手边,柜子最上层,第三个隔层,说说看,器形、釉色、年代,出土的窑口。”   许棉侧头,左手边靠墙一排玻璃展示柜,柜门都是透明玻璃,里面一一成列着一个又一个的有年份的老瓷器。   最上层,第三个……   许棉站起来走过去,可柜子很高,她够不着。   伸手垫脚,遥不可及。   忽然,背后贴上来不容忽视的男性气息,霍江逸的胳膊挨着她的胳膊向上,轻轻拉开柜门,取出那件老物。   许棉的注意力一转,从玻璃门内的瓷器上转到了男人的那只手上,很长很白,骨节分明,指甲剪得很短,指节细腻温润,是属于收藏家的手。   如果再戴个白手套,那就是纯纯的禁/欲感……   停!打住!想什么呢!   许棉无语,硬拉生拽地把注意力转回那件瓷器上。   结果年轻男人单手拖着那件瓷器送到了许棉面前,这次她注意到,他的手腕也很白。   “好看吗?”   许棉默默收回自己看手的视线,看向瓷器:“嗯,好看。”   霍江逸很轻地哼了一声:“我是说我的手。”   “……”许棉故作茫然地抬头:“啊,你说什么?”   霍江逸看着她:“我就喜欢你这种装傻也装得这么好看这么纯情的样子。”   许棉:“……”   她只当自己没听懂,抬手接过那样老物件,端详起来:“好了,不开玩笑了,我开始了。”   霍江逸没说什么,坐回桌后,眸光静静地凝视她,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霍江逸特意掐了秒,心里数到35秒,许棉开口了:“湖田窑,影清瓷,青白釉略偏黄,是个老物件。”   霍江逸:“器形。”   许棉:“钵。”   霍江逸:“为什么是钵,不是碗或者笔洗。”   许棉还在看手里的钵,说的每个字都分外认真:“古代技术有限,瓷器上能出的器形总共就那么多,同一时期相同的窑口也不太可能出太多款式,所以器形之间是可以相互参照的,这种钵我以前在山西一家博物馆里见过类似的,很像,连玄纹和鼓钉都差不多。”   说完了,却没人应她。   许棉也没在意。   她还在端详手里钵,从口看到底,从胎色看到修足,从鼓钉看到炫纹,俨然是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喜欢吗?”   “喜欢呀。”许棉看着手里的钵,因为很喜欢,回答的时候不经意间笑了笑,笑了两秒忽然回神,表情一凝,转头。   霍江逸也在看她。   许棉:“呃,我这是算……考核通过?”   霍江逸依旧看着她,没说话。   许棉:“或者江总你再出一题?”   霍江逸却道:“你吃什么长大的?”   许棉:“啊?”   霍江逸:“比你手里的钵还白。”   影青瓷,釉色青白、润、细腻、透亮,是一种釉色非常漂亮的瓷器。   比影青瓷还白能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夸人的意思。   许棉被夸得莫名其妙:“啊?”   霍江逸却轻轻一笑,笑完站起来,走到许棉面前,抬手接过她手里的钵,送回柜子里:“别啊了,明天来上班。”   又道:“月薪一万,五险一金,包吃包住,其他福利看我心情,年底奖金看公司效益,就先这样。”   幸福来得太突然,许棉惊喜不已,面上只是喜不自禁地睁圆了眼睛,心里已经欢快地蹦了起来:工作就这么搞定了!?   欧耶! 第六章   五分钟后,大厦一楼前台,许棉笑不出来了。   前台下班了,没人。   她的行李,也没了。   许棉:“……”   她在一楼转了好几圈,从大厅到沙发到前台接待桌后面再到电梯间,里里外外所有角落都找过了,就是没有。   还是晚八点准时过来上班的大厦保安见她没头苍蝇一样乱转,过来询问,才解释道:“这边大厦的前台五点就下班了,你要是寄了东西在她这里五点还没下来,她也不能直接给你放外面呀,万一丢了怎么办。我估计她给你锁储物间了,你明天早上再找她们拿吧。”   许棉欲哭无泪。   她寄放的是行李箱,箱子里可不止有她的衣服和日用必需品,还有身份证。   本来证件是该贴身放的,她当时赶着上楼面试,疏忽了,随手就连着钱包一起塞进了箱子里,当时也只以为面试最多二十分钟结束呆不了多久,哪知道期间出了这么多的意外。   更惨的是,现在不光没有行李没有证件,她连手机也坏了。   实在没办法,她只能再坐电梯上楼。   穿过白天被大爷大妈们撞坏的门禁,再穿过空荡荡的开放办公区,她走到那间“招财进宝”的老板办公室门口,敲门,“咚咚。”   办公桌后正低头看手机的霍江逸抬起头,见她去而复返,扬眉:“?”   许棉歉意又不失狗腿地笑笑:“老板,能……帮我个忙吗?”   霍江逸低下头,继续看手机:“不能。”   许棉:“……”   霍江逸头都不抬道:“按照套路,我如果说‘可以,什么事?’,你是不是要说,‘送我回家’。等我好心好意送你回家,你是不是又要我帮你忙,把你送上楼,最后送到家门口,送进门,再送到房间门口,最后一直到不该送到的地方。”   许棉:“????”   霍江逸:“深更半夜,孤男骨女,什么忙都不方便帮,你自重,年轻女孩子,有忙回家找你爸妈帮。”   许棉无语死了,站在门口没进去:“老板!江总!我就是手机泡水泡坏了,行李箱寄前台她们又给我存起来了,我没钱没身份证没手机,想借办公室这边混一个晚上而已。”   霍江逸重新抬起视线:“手机坏了?”   许棉点头。   霍江逸:“行李箱没了?”   许棉再点头。   霍江逸:“才来海城,没地方去?”   许棉又点头。   霍江逸扬眉。   许棉怕他又说出什么混不吝的话,随时做好出声打断的准备,却听到男人道:“你这运气也是没谁了,不会影响你老板我做生意发财的风水吧。”   “……”   许棉突然觉得心累,她都进了什么公司遇到的什么老板。   “江总,你知道我生日几号吗?”   这个话题也同样跳得太突然,霍江逸没理解什么意思。   许棉伸出手,做出了三个数字的手势:“五月十八号。”   518,我要发。   霍江逸眸光一亮:“可以啊,小张!这么会挑日子出生!”   许棉:“……江总,我姓许。”   霍江逸站起来,大气潇洒道:“没地方住是吧,这有什么,老板我给你开个套间。”   第一次感觉自己生在一个好日子的许棉:“谢谢老板。”顿了顿,“其实不用那么麻烦,我在公司凑合一晚上就行了。”   霍江逸从办公桌后走出来,桌角拿了钥匙,单手插兜往外走:“门禁都坏了,整栋楼也就一两个安保,怎么住人。半夜溜进来外来人员或者其他公司加班的人,到时候出点事算你的算我的?”   许棉不想麻烦他,心说真出事当然算她的,霍江逸已经从她面前走了出去。   许棉站在办公室门口一顿,看向他的背影:“唉!你门不关?你那钵还在呢。”   霍江逸走得漫不经心,头也不回,只抬起拿着钥匙的手随意一摆:“关门。”   许棉看看他,再看看亮着灯的办公室内,心说算了,老板就是老板,老板说东就是东,老板说关门就关门。   然而许棉这一天的经历,注定了要用“波荡起伏”以及“喝水也塞牙缝”甚至“祸不单行”来形容。   继面试公司是骗子、手机掉马桶、差点被打破头、行李箱不见之后,她又遭遇了一天中最让人觉得五雷轰顶的“人间真实”——   在把挨着的两间独立办公室都锁上后,霍江逸带着她还没走出公司大门,接到了一个电话。   这通电话从接起到挂掉不过两分钟,内容她没听到,就看到他们江总单手插兜地立在原地,一个字没说,安静地听了个全程,最后才对着手机说了一句话:“行,随便你们。”   说完这五个字之后,他掐掉电话,转头看向许棉。   许棉顿时心觉不妙:“江总……”   霍江逸轻松地叹了口气:“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   许棉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她现在又累又饿只想休息,而她的海漂人生开始第一天已经坐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无数遍了,可以只有好消息没有坏消息吗。   霍江逸一脸鼓励:“你是想先听好的,还是坏的。”   许棉:我选择死亡……   霍江逸却是一脸轻松,甚至体贴道:“先听好的吧。”   许棉面无表情。   霍江逸:“好消息就是,你今晚肯定有地方住,条件绝对超五星。”   许棉松了口气。   霍江逸:“好了,坏消息。”   许棉才松下的一口气瞬间拔高,顶过嗓子眼儿直逼天灵盖。   霍江逸保持距离站着,伸手,轻轻捏住许棉的肩膀:“你可能要坚强点,才能把这个坏消息听完。”   许棉:我继续选择死亡。   她叹了口气:“江总,你直接说吧,我心里素质还行,承受得住。”   霍江逸静静地看着她:“我和家里闹崩了,属于我家族方面的所有经济来源都不能再用了,换句话说……”   许棉回视霍江逸,有些茫然。   一个富二代,和父母闹崩,被切断经济,不该恼怒着急吗?   他这么高兴是怎么回事?   霍江逸:“换句话说,你可能也要失业了。因为你老板我如今一夜破产、公司可能彻底开不下去了。”   许棉:“……………………” 第七章   后来是怎么下电梯、怎么被塞上车的,许棉完全没印象了,就记得回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保时捷副驾。   她认真地确认了一遍车标,诚恳地转向开车人:“江总,你有考虑过卖车营生?”   车内光线昏暗,男人的表情一概看不清,只能看到轮廓分明的侧影:“不考虑。”   许棉也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问:“现在去哪儿?”   霍江逸:“住的地方。”   许棉小声嘀咕:“不是说家里的经济来源都不能用了吗。”   一个富二代,家族的支持是方方面面的,资源、人脉、背景、金钱,乃至房车。   许棉甚至想到,她身边这位江总声称从小在国外最近才回国,那国内的资产妥妥是不会自己置办,有也是家里的,既然如此,没了家族的支持,他哪里有房子?   霍江逸没回答,沉默了片刻,忽然道:“脚边。”   许棉:“啊?”   霍江逸多说了一个字:“你脚边。”   许棉低头,脚边一个纸袋。   她把纸袋拎起来,打开,三明治、水果盒,一个大纸杯,纸杯里没有咖啡没有奶茶,却是热水,热水里泡着一小罐牛奶。   “公司福利。”霍江逸边开车边淡定道。   许棉愣了愣,一天的舟车劳顿加折腾让她有点反应无能:“谢谢。”   霍江逸:“吃吧。”又忽然道:“意大利米兰圣玛利亚感恩教堂知道吗,里面有一幅名画。”   许棉打开一次性餐盒,三明治的香味刺激着味蕾,她吞了吞口水,下意识道:“知道,达·芬奇名画,《最后的晚餐》。”   霍江逸:“嗯,最后的晚餐。”   “……”   许棉快哭了:“老板,我这晚饭还能好好吃吗?”   霍江逸很轻地哼笑了一声:“吃吧,不和你开玩笑了。”   车子平稳前行,路灯光影和车流交织的灯光在车窗玻璃上一帧一帧地闪过,车内静谧无声,只有许棉偶尔吃东西时发出的很轻微的声音。   她吃的很慢很小口,一点也不急,吃相也很好,不掉面包屑不掉食物残渣,一口就是一口,动静也小,几乎没有声音。   吃完三明治,却没动果盒,也没动泡在热水里的小罐牛奶。   “你晚上吃过了吗?”她转头看身边。   霍江逸开着车,没说话。   许棉:“我太饿了,吃了两口才想起没问你,你要没吃的话,牛奶和水果也能先垫垫肚子。”   霍江逸忽然叹了口气:“本来这是顿‘最后的晚餐’,你这样,我怎么好意思破产倒闭不聘用你。”   许棉:“那就别破产啊。”   霍江逸:“有点难。”   许棉:“难怕什么,你又不是一个人。不是还有我么。”   霍江逸在开车之际忽然侧头看了她一眼。   夜幕下飞驰的保时捷一个变道刹车停在路边。   车内,许棉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及时改口:“当然如果江总觉得没钱公司开不下去,我明天就另找工作。”   方向盘后的男人却只是看着她。   许棉不解:“?”   霍江逸侧身,左胳膊往方向盘上大大咧咧一搁:“我一开始以为你有点歪心思,不管不顾先往我办公室的椅子上一躺睡觉,后来看你有点真本事,才打消疑虑。可我暂时在经营公司上面水土不服是事实,家里切断经济也是事实,你倒是比我对我自己还有信心?小张啊……”   许棉重重咬字:“许!”   霍江逸:“许,小许,来,你来告诉我,为什么?”   许棉没有吭声。   思绪却兀自回到了锦丰大楼的一层大厅。   当时那位值班的警卫告诉她,今天楼里那拨来维权的大爷大妈动静闹得一点也不小,别说十三层,整个楼都听到了动静。   他们值班安保也都接到十三层的楼层通知了,立刻上去,上去之后看人太多,就要报警,“江总”却拦住了。   “没必要。”他说。   大楼值班安保不解,劝他报警。   他却坚持不报警,不仅如此,还迅速带头安抚人心,送走大爷大妈,既没要他们赔偿撞坏门禁破坏室内的损失,更没有出言胁迫。   最后那保安用八卦的口气和许棉感慨:“要说我以前都觉得咱海城的富二代没个人样,这十三楼的江总真的一点也不一样。你别看他开跑车平常吊里吊气的,和别的富二代没什么不同,脾性心肠是真的好。我们同事今天下午亲眼看见的,当时一个被忠正国际骗的老婆婆不肯走,一直哭一直哭,也是江总亲自去安抚,再亲自把人送下来的。几个前台迷他迷得不行,说是什么又有钱又绅士又仗义。”   ……   许棉拉回思绪:“那当然是因为,我刚来海城,都没安定下来,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当然不能就这么放手了,就算要走,也得‘骑驴找马’吧。”   又嘀咕道:“再说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江总你这边就算突然没家里支持了,好歹能把工资发出来吧,那我当然先呆着了。”   霍江逸扬眉:“只是这样?”   许棉睁大眼:“当然。”   霍江逸缓缓转回身,口吻意味不明:“是么,我还以为你看中了我的美色。”   许棉伸手按车门锁:“那还是告辞了。”   霍江逸嗤了一声,发动车子:“走了,这么晚你还想一个人在路上瞎溜达?”   许棉顺口道:“不瞒江总,我对你的美色诚惶诚恐。”   霍江逸:“坐稳了,公司福利,带你去住大豪宅!”   半个小时候后,霍家豪宅围墙外。   夜黑风高,砖墙高耸。   许棉努力地昂着脖子往上看,豪宅她是没瞧见,就看到墙,除了墙就是墙上面高高拉着的防盗电子围栏。   霍江逸站在一旁打电话:“小张,电拉掉了吗?——嗯,我在外面。”   过了一会儿,墙那头忽然传出一点动静,又接着伸出一条左右摇摆地胳膊:“二少爷!这儿呢!”   此刻的许棉已经非常佛了。   什么海漂什么找工作什么拼搏奋斗什么豪宅?   她就像找个地方睡觉,睡觉!   *   很久之后许棉也问过自己,在这种初出茅庐,独自一人来到大城市、无亲无友、手机坏了证件没带身上还没钱的情况下,她怎么就脑抽了有胆子敢独身和一个认识才几个小时的男人这样相处?   大概因为年轻、思想太纯洁了吧,许棉这么告诉自己。 第八章   眼看着电子围栏被切断、扯开不小的口子,眼看着那头冒出一个男人的脑袋,眼看着一个半自动扶梯升下来,许棉昂着脖子,全程没有表情。   “江总……”她口气有点飘。   霍江逸站在她身边,也看着墙上,十分淡定:“别见怪,特殊时期特殊手段。”   许棉转脖子看他:“这是你家?”   霍江逸:“法律和亲缘上来说,是。”   许棉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洗礼:“你回自己家不走门爬墙?”爬之前还先断个防盗网的电?!   “特殊时期。”老板一脸超然。   自动扶梯降下,霍江逸扯住梯子两侧拽了拽,确认稳妥,转头示意许棉:“你先上去。”   许棉一脑袋问号。   霍江逸:“不是要找地方住么。”   许棉妥协了。   她真的真的真的太累了,没力气去计较太多,叹了口气,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往上爬,爬到顶,刚好和墙那头的小张打了个照面。   小张憨厚地笑笑:“晚上好。”   许棉笑不动,礼貌道:“你好。”   墙下传来霍江逸的声音:“小张你先下去,你们先下。”   “哦。”   小张往下爬,许棉抬眼。   她本来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大豪宅,结果没有,墙里头是个两层高的建筑的背面,灰墙灰瓦,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并不显任何豪宅的气质。   然而等霍江逸也爬过来落地,小张收了梯子,三人一起绕过那栋二层小楼,许棉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看到的这栋根本不是他老板家用来住的房子,这就是一杂物楼!   他们江总住的地方在北院。   据说有点远。   “要不要杂物间给你们找两辆平衡车?”小院落里,昏暗的地灯旁,小张轻声问。   霍江逸转头看许棉:“会用吗?”   许棉一头的问号上又顶了三排问号:“很远?还要用代步工具?”   霍江逸没说什么,解了衬衫的袖口往上叠。   小张想了想:“远的,你们又不能正大光明穿院子走捷径,还要绕着人,走的话,估计至少得半个小时吧。”   许棉瞪眼:“半个小时!?”   小张眨眨眼:“啊,是啊,所以问你们要不要平衡车嘛。”   许棉:“……”   霍江逸捞好两边的袖子,露出精瘦结实的小臂,对小张道:“去后面帮我找辆自行车。”   小张:“哦,好。”   五分钟之后,小张闪人了,霍江逸和许棉站在杂物楼所处的偏僻小院里,一个扶着车龙头,示意后座,一个站在车旁。   “老板,”许棉感觉自己的人生自从来到海城,哦不,自从进入锦丰大厦的电梯之后就进行了一次满是bug的升级,“要不我还是住外面吧,你身份证借我,我附近住个小旅馆就成。”   霍江逸拍了拍车座,扬眉:“别想了,离这里最近的一家酒店是五星,我的身份证估计已经上黑名单了,用不了的。”   许棉觉得不可思议:“……也是你家里的意思?”   也不用这么绝吧!   就是这么绝。   绝得许棉只能再次妥协,默默爬上自行车后座。   车龙头一拐,两人一车沿着院墙绕路往北院驶去。   路上,许棉既欣赏不了老板家豪宅的阔气,也累得没有力气去抬眼。   骑车的那位倒是心情不错,还边骑边在前面和许棉聊起了天:“你哪里人?”   许棉:“隔壁省的。”   霍江逸:“拖着行李箱来面试,是刚来没多久吧。”   许棉闷声:“我今天才到。”   霍江逸:“你够拼的。”   许棉忍不住了:“老板,我们能不聊天吗,我有点累,想休息一会儿。”   霍江逸轻哼:“那你歇着吧,别睡着栽下车。”   许棉“嗯”了一声,不再说话,手抓着皮车座的边沿,闭目养神,没敢真的睡着。   夜里很静,这座不知到底有多大的豪宅里几乎听不到人声,只有骑车时踩蹬子和链条转动的声响,很轻又规律。   许棉心里忽然就安静了,一天的疲乏瞬间涌上四肢百骸。   她没想太多,静静坐着。   没一会儿,眼睛闭上了。   没一会儿,头重重点了一下,抬起。   又过了一会儿,头一歪,轻轻靠在了身前那线条紧实的宽背上。   彻底睡着了。   骑车的霍江逸一顿,那一秒连车蹬子都没去踩,顿了顿,才控住把手,让车行得更为平稳。   “丫头片子。”他在心里轻哼:都不知道防备着点。   “唉,还不是因为你们江总我长的帅,看着就不像坏人。”这一句霍江逸直接念叨了出来。   后座的许棉不过瞌睡了几秒,刚好醒了,睁开眼睛就听到这一句,默默从霍江逸背上抬起脑袋。   “……”这什么老板呀,都被家里断粮断供,公司都快开不下去了,还能有心情对着他自己的颜值犯花痴?   Bug,都是bug!   *   等到了北院,车扔在墙角,两人绕过后墙到楼前,许棉才发现这豪宅竟是园林风格。   青瓦素墙,有亭有楼,也难怪分什么东南西北院,以小见大可知,这宅子上万坪估计都不止。   真真是非常豪了。   霍江逸带着许棉推门进屋。   “别亮灯。”他叮嘱,“我现在是‘亡命徒’‘通缉犯’,被他们知道我回来,逮住就得直接‘死刑’。”   许棉伸向灯控的手摸摸缩回来,黑暗中站着。   霍江逸转身把门合上锁好,打开手机电筒,领着许棉往里走,边走边用手机灯光示意:“就一层,卧室这边,厨房那边,卫生间浴室再往里,衣帽间在卫生间斜对面。”   许棉想了想,问:“就一层,那几个卧室?”   霍江逸:“一个。”   许棉:“……”   霍江逸:“床也一张。”   许棉:“……那我睡哪儿?”   霍江逸:“床上。”   许棉:“那你睡哪儿?”   霍江逸头都不回,黑暗中轻轻哼了一下,意味不明。   许棉原地站住,默默看着正前方的后脑勺:“老板,咱们能严肃点探讨这个问题吗?”   老板却头也不回地直奔卧室去了。   许棉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敢去洗澡,她拿适应了黑暗的眼珠子四下搜寻,发现自己就站在一个小花厅里,茶几和沙发就在不远处。   她眼底一亮,直奔过去,背后霍江逸的声音幽幽道:“别想不洗澡就睡沙发。”   许棉:“……”   霍江逸没过来,声音远远的,黑暗中刻意压着嗓子:“你才多大,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我能把你怎么样。”   许棉走到沙发旁边:“那我睡地上。”   有暖气,应该不会冷。   霍江逸:“去洗澡,自己找身衣服套。”   许棉:“不洗了,直接睡了,睡地上总没关系吧。”   说着要坐下,霍江逸从卧室那边大跨步走了过来,黑暗放大了这点动静所呈现的恐惧感,许棉心里一跳,立刻爬起来。   霍江逸走近:“我这沙发茶几还有这边几平方的地砖都是十八世纪的古董。”   古董?   十八世纪的?   “……”许棉立刻乖巧直奔浴室,走到半路回头,“浴室也不能开灯?”   霍江逸:“开。”浴室只有一个朝北的气窗,没有妨碍。   结果许棉才摸到浴室打开灯,霍江逸又脚步急匆匆地追了过来。   许棉听他这动静,心里又是一跳,下意识要拉门上锁,被霍江逸一把伸手撑开。   两人一个门内、一个门外,都拉着把手,隔着一道门,大眼瞪小眼。   许棉:“江总……?”   霍江逸一脸正直:“我只是提醒你,大理石台上的宫灯,淋浴房装饰墙上的现代人物雕像,不要碰。”   许棉扬眉:“也是古董?”   霍江逸:“我给你透个底,五年前佳士得春拍上买的,当时的价格折合今年的汇率,人民币大概三百多万。”   许棉:“……”   霍江逸:“平均一件。”   许棉:“……”   这次换成霍江逸扬眉:“领悟我的意思了?”   许棉立刻乖巧地表示:“老板您放心,我绝对会小心,半根毛都不会碰到。”   霍江逸点头,松开把手转身。   许棉脑袋钻出来:“唉唉,江总。”   霍江逸:“?”   许棉:“那除了宫灯和雕像,还有别的没啊?比如淋浴头什么的?肥皂不是佳士得拍的吧。”   霍江逸嗤了一声:“你怎么不问浴缸是不是拍的呢?”   许棉眼珠子转了转,觉得还真有必要问一下:“那浴缸是吗?”   霍江逸:“不是。”   许棉暗暗吐了口气。   霍江逸好笑:“爱马仕家定制的,悠着点用,都不保修的。”说完转身走人。   许棉眨眨眼,心说忽悠人呢,只听说爱马仕卖包卖衣服卖丝巾,没听说卖浴缸。   锁上门,转身抬眼,哪里有浴缸,屁也没有。   许棉转头对着门板瞪眼,仿佛瞪起来的目光可以穿透木门,瞪了两下,突然笑起来。   今天这些事儿都是什么鬼啊。   *   许棉洗完澡后穿得还是自己的衣服,吹干头走出来,一路都是直线不敢打拐,深怕自己碰了不该碰的。   到卧室门口,站定。   霍江逸已经在床边的地上铺了一层软垫,正躺靠在床头柜前刷手机,视线都没有抬起来,口气随意道:“洗完了?”   许棉想了想:“要不还是我睡地上吧。”   霍江逸抬眼。   许棉飞快道:“当然如果你的地板是红木或者古董,那就算了。”   说着十分自觉地溜到床的另外一侧,掀开被子火速躺倒,前后只有几秒。   霍江逸没管她,只道:“明天五点就得走,别起不来。”   许棉:“好。”盖好被子闭上眼睛。   她没有睡,只是不想和霍江逸尬聊,更避免聊着聊着产生什么不良后续。   霍江逸那边也没动静,更没说什么,留下一室寂静。   没半分钟,许棉头一歪,睡着了。   床下,霍江逸站了起来,脚步很轻地绕过床尾走到床边,蹲下。   没有光,年轻女孩儿的容颜在黑暗中根本看不清楚,但距离近,他的视线还是准确无误地在这辆漂亮的脸蛋上轻轻描摹。   都说漂亮的容颜是稀缺资源,纯良之心又何尝不是。   霍江逸在黑暗中轻轻笑了一下,伸手,举起食指在女孩儿额头上方的虚空中轻轻一戳。   “丫头片子。”   顿了顿,又一戳。   “要是婚约上的那个许小姐是你这样的,娶就娶了,大不了拍卖行开不下去,回来给家族献身。”   再一戳。   “怎么就不是你呢。” 第九章   深夜,洗完澡出来的霍江逸在自己这边的床头柜上点了一支助眠香,又亮了一盏小地灯。   可他躺在地上,很久没有睡着,脑子里纷杂错乱,尽是过往。   八岁,他被丢出国。   那时候他生性顽劣,不如家族里其他兄弟姐妹乖巧听话学业好,父母秉着不能养出一个废物的原则,强硬地将他送出国。   之后长达十多年的时间,他一个人生活,独自适应国外环境。   十五岁那年,他做出了永不回国的决定。   二十岁大学毕业,他放弃计算机专业,掐掉大洋彼岸这头霍家打来的无数警告电话,正式投身国际艺术品交易市场。   二十四岁,身家积累,小有所成。   二十五岁,也就是半年前,父母连带着家中其他长辈借口奶奶身体抱恙逼他回国。   如今他回国,家族中又是步步紧逼。   今天晚上,他父亲霍明慎的秘书打来电话,通知他家族内部的决定:既然他想从事家族事业外的工作,也拒绝配合,一步不肯妥协,那从明天开始,就绝不允许他再占用霍家一分资源,尤其是钱。   不用就不用,说的好像他过去占了霍家多少光一样,霍江逸觉得好笑。   可面上笑,心里却冷。   什么传统行业巨头,什么当地纳税大户、龙头企业。   霍家,在外人看来是光想靓丽的代名词,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堆狗屁。   迂腐又好面子,沉疴宿疾还拖着一堆毒瘤,说好听是豪门,说难听点,不是当年霍江纵回国重整集团业务外加还有点老底,如今的霍家早撑不下去了。   还真以为自己家大业大有多牛,只看如今坏账多少、稀巴烂的投资浪费了多少钱、资金链压力多大就可窥一斑了。   还想一刀切掉经济逼他就犯?   霍江逸举起手里的那张黑卡,唇角吊起一抹讽笑,得了吧,你霍明慎破产我都不会破产!   这也就是要回来把自己的老本儿转移走,顺便安顿一下床上那丫头片子,要不是如此,他连回都不会回来。   五指一手,他把卡塞回床垫下,翻身睡觉。   可这夜却睡得奇差无比,翻身醒来无数次,主要咱们霍二少从小身娇体贵,一路软垫子睡过来,就没睡过这么硬的地板。   半夜醒来,烦躁得直想锤墙。   一睁眼,一条雪白的玉似的胳膊搭在床沿、垂在眼前,朝下的指尖搁着半寸落在眉心上方。   夜灯刚好就在他头顶,把这条胳膊照得盈盈亮亮,素手又白又软,指节通透玉润。   这一小截胳膊和这一只手,简直勾人。   霍江逸:“……”   这觉还真不让他好好睡了?   他没动,默默伸手把那胳膊从自己眼皮子上方拨开。   肌肤相触,软的,温温的。   他心里又有什么痒了下。   结果那拨开的胳膊又自动归位,定位精准,一毫不差地继续悬在他眉心上方。   霍江逸:“……”   好吧,他再拨。   拨开了。   又归位,定位依旧精准。   再拨。   再归位。   再拨。   再归位。   再拨。   再……   这次没有归位,床沿后探出小半个脑袋和一双眼睛:“老板,好玩儿吗?”   霍江逸对上那双眼睛,镇定无比:“你再这样我喊非礼了。”   许棉顶着一头乱毛无语死了:“什么呀,我睡的好好的,你把我弄醒的!”   霍江逸一抬下巴,示意她的胳膊:“你问你自己的手和胳膊,为什么伸出来摸我。”   许棉披头散发趴在床边,撑起胳膊看自己的左手:“不可能呀,我摸你干嘛?”   霍江逸:“问你自己。”   许棉觉得这是个无解题,还是不回答为妙,看自己本来睡在另外一边又翻到了这边,默默往床中央挪,挪回去继续睡觉。   闭眼没几分钟,听到床下翻了无数次身。   霍江逸也没睡着,不是不想睡,是地板实在太硬。   他又翻了两次身,第三次翻身,转回去平躺,一下子对上床沿边搁着的一对大眼睛。   他吓了一跳!   这一跳让他本能地撑胳膊起身,结果半个晚上饱受地板折磨的腰一下被闪到:“啊!”   趴在床边的许棉唰地抬起脖子:“老板?”   霍江逸坐在床下,扶着腰。   许棉坐起来:“你怎么样?”   霍江逸倒抽气。   许棉下床,蹲下来看情况:“江总,你不会闪了腰吧?”顿了顿,“看吧,我睡你的红木椅腰麻落枕是真的,没骗你。”   霍江逸一张俊脸都皱了起来:“祖宗,你腰断了我给你报工伤,我腰断了你给我报?”   许棉伸手扶他站起来坐到床边,理所当然道:“报不了,我穷。”剩下半句没说:那当然是只能扔下老板跑路了。   霍江逸这下终于不用睡地板了,他睡床,许棉睡地板。   可许棉也金贵得很,她以前在家都是师母花大价钱从朋友的家具厂里埋的最好的床垫,不软不硬刚刚好。   地板?   用她师母的话:那是给狗睡的。   所以许棉躺下去五分钟,自告奋勇地重新爬了起来,坐在床下,平视床上:“老板。”   大半个晚上折腾得没睡的霍江逸深深叹了口气:“……说。”   许棉:“那个,要不你睡一边,我睡一边,地板太硬了,硌得慌。”   霍江逸侧头,就着床头的夜灯看许棉:“如果你承诺不会对我做什么的话,可以。”   许棉:“??????”   EXCUSE ME?谁要对你做什么?   一张床两个人睡刚刚好,一个这头,一个那头,中间摆着一个并没有什么卵用的荞麦枕头。   这下好了,处于同一平面的两位同步调地彻底睡不着了。   霍江逸:“……”   许棉:“……”   当老板的意识到自己这个晚上注定要毁了,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头顶:“来吧,就让我们开始一场老板和新晋员工之间的深夜夜谈会。”   “……”有病?谁要和老板开夜谈会?   许棉看着天花板:“那聊什么?”   “随便。我可以跟着你的话题。”   “我没话题。”   “那你跟我的。”   许棉想了想,先划好话题羞耻度的上限和下限:“可以,不过内容得符合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要求。”   霍江逸第一个问题特别文明和谐:“你叫许什么来着?”   “……”   “许棉。”哪个棉她却没多解释。   霍江逸:“《致橡树》那个?”   许棉一愣。   霍江逸:“嗯,好名字。”   许棉惊讶地侧头。   她的名字的确就是这么一个由来,但以前从没有人这么提过,大家说得最多的就是棉花的棉,而不是木棉的棉。   他竟然一下子就想到了。   霍江逸却自然略过了这个话题:“好了,该你问我了。”   许棉:“呃,那老板你叫什么?”   霍江逸:“江总。”   许棉:“我是说名字。”   霍江逸:“不重要,你只要记得我是给你发工资的那个人就行了,好,下一个,我问你。”   许棉:“……??”什么鬼!   霍江逸:“你到底多大了?”   许棉回击:“不重要,反正老板你不是在雇童工。下一个。”顿了顿,“老板你多大?”   霍江逸:“35。”   许棉这下不得不再次侧头往右看,满口惊讶:“35?!”   霍江逸:“你的问题结束了,下一个问题是我的。”   “明天回大厦拿到行李,还是坚持不走吗?这个问题你想清楚再答,毕竟已经睡过一觉醒了,脑子应该还算清醒。”   许棉却没停顿:“走?不走啊,我工作不是找到了吗?”   霍江逸坐了起来。   他没看许棉,恪守作为男士在这个时间地点的非礼勿视准则,只静静目视前方道:“想清楚。许可证我至今没有办下来,可能有我家族那边的阻碍在,也可能是其他原因。目前公司人员也都解散了,重组也需要时间,最关键是,你的老板刚刚回国,并不很了解国内市场,初期会严重水土不服,创业失败也未必不可能,甚至是大概率。”   许棉也坐了起来。   她大方多了,直接侧头看身边的男人:“可你工资和福利不都给我开了么。”   霍江逸:“月薪一万,五险一金,包吃包住,这个薪水你也能在其他拍卖公司找到。”   许棉眨眨眼,惊愕:“怎么可能!隔壁忠正国际那骗子工资挂出来的薪水也只有几千块,我查了很多其他拍卖公司,新入行的人根本没几个钱。像你这种上来就月薪一万的真的非常土大款了。”   霍江逸的不转头原则在最后四个字下分崩析离。   他默默扭头:“土、大、款……了?”   许棉:“意思就是,你非常有钱。”   霍江逸:“我给你重新描述的机会。”   许棉从善如流:“像你这种上来就月薪一万的真的非常豪气冲天了。”   霍江逸勉强接受临时更正:“所以你是为了钱不走?”   许棉:“不啊,只是大拍卖行,像国内的‘丹舟’,国外的佳士得这种我都进不去,小行的话,我估计也悬。其实来海城之前我就查过这些,心里有数,所以一开始才会特别重视忠正国际的面试,哪知道那家竟然是个骗子。”   这种说辞倒非常合理,的确,拍卖行尤其是文物艺术品拍卖行不像别的行业,金字塔塔尖是少数,塔尖以下也不具备普遍性,小公司要么难以进入,要么就是像忠正国际那样到处骗钱。   能找到一家适合新人起步的公司非常难。   尤其许棉还是瓷器鉴定这块的。   既然如此——   霍江逸幽幽道:“那行吧,跟着我,就算是我的人了。”   许棉听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回过味儿:“江总,我大概懂你的意思,但这话不能这么说吧。”   霍江逸躺了回去,被子也不盖,直接翻身朝外,打了个哈欠:“你的人,我的人,有什么差别,反正现在公司就我们俩,你要觉得不能这么说,那就公平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行吧?”   许棉:“……?????”   老板,你中文过八级了吗! 第十章   再次睡着前,许棉告诉自己,不管了,先睡了,说不定明天起来她就改变主意了。   结果早上五点半,她在卫生间对着镜子洗漱的时候,光“走还是不走”这个问题就让她刷了好半天牙。   不走?   老板肉眼可见地快要开不下去公司了,以后还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走?   走了又能去哪里?她自己都知道这个行业无论公司大小都存在隐形壁垒,以她的情况,离开江总这边后最大的可能就是去一家小型拍卖公司做业务跑市场,可这又和她本来的奋斗目标背道而驰。   许棉刷了好半天牙,最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经过一夜后,冲动不再,理智恢复,她反而不像昨天那样容易下决定。   一番思索后,更加纠结。   唉!这都什么事儿啊。   可能出来打拼就是这样,要面对各种选择吧。对着镜子撸了一把脸上的水,许棉轻叹,决定还是先走一步看一步,她行李还在大厦前台那儿,先拿回行李再说。   洗漱完毕,她拉开卫生间门,走了出去。   按照预想,她的老板江总应该已经换好了衣服等着她一起离开,像昨天晚上那样,怎么低调不引人注意进来的,再怎么低调地爬墙出去。   这完全符合逻辑。   然而等许棉洗漱出来,走到外面客厅,她差点没被眼前这一幕亮瞎狗眼——   霍江逸穿着一身剪裁得体、一看就很昂贵的西服坐在那套传说中十八世纪流传下来的古董沙发上喝咖啡。   喝得漫不经心,喝得别有情调,面前十八世纪的古董茶几上还摆着一个看款式就知道也是古董的留声机,黑胶唱片在上面缓缓地转阿转,转出的音律是耳熟能详的贝多芬。   许棉:“……”她怕是刷牙时间太长刷出了幻觉。   霍江逸却老神在在地坐着,还支起了二郎腿,一手骨碟,一手杯,喝了一口咖啡,轻轻将杯子往骨碟上一放,抬眼,看向许棉。   “洗完了。”他语气也同样漫不经心,整个人流露出的气质尤为“矜贵”,仿佛是从油画里走出的十八世纪英伦绅士。   许棉差点开始哆嗦:“江总?你……你还好吧?”   这大清早的,又是唱哪一出?   霍江逸倒是淡定,把咖啡摆回茶几上,暂停了留声机上的贝多芬,重新靠坐回去,眸色淡定地看着许棉:“别紧张,你老板虽然昨天晚上没怎么睡好,但现在精神还不错,没有发神经。”   许棉拿眼神回视,看看他,看看茶几上的咖啡杯,再看看留声机,意思很明显:这特么还不叫发神经?   霍江逸却抬起自己搁在沙发扶手上的胳膊,素白修长的手指交叠,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公司福利。”   哈?   霍江逸坐着,沉着表示:“你作为公司临时破产后唯一没有拿钱离开的员工,昨天晚上又是做贼一样跟着爬墙,又是睡连灯都开不了的卧室,在老板的临危阶段做出了极大的‘贡献’,表现了极大的诚意,所以今天,你的老板,也就是我本人,临时改变了爬墙走人的决定。”   许棉不可思议地听着,扬眉:“然后?”   霍江逸微微一笑:“然后,请你现在回卧室,穿上你老板特意让人给你准备的衣服。”   许棉:“????”   霍江逸神色从容,气质矜贵:“去吧。”   许棉:“不是,我……”   霍江逸已经重新倾身拨回了茶几上留声机的唱针,又拿起咖啡坐回去,边喝边沉静在悠扬的音乐曲调中,场景如同一幅不容人打破的动态油画。   许棉:“……”   她茫然了,茫然中默默转身回卧室,一进卧室,就见床上摆着一个精致的礼盒。   这种礼盒她第一次见,但不妨碍她通过礼盒上的商标认出这是一件高奢。   打开盒子,取出衣服,许棉还有点回不过神,完全搞不清这是做梦还是自己没有睡醒产生的幻觉。   她老板不都被家里切断经济了吗?   不是家都不能回,得偷偷溜回来,住一个晚上还不能开灯吗?   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许棉放下衣服,转身出卧室,去客厅。   还没等她开口,喝着咖啡听着音乐的男人淡定地望了过来:“还没换?”   “江总,我们还是……”她想说,他们还是直接走吧,别玩儿这些花头精了,她现在就想回大厦取她的行李,顺便路上再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留在富海宝莱。   霍江逸却示意某个方向:“或者你饿了,我们可以先吃饭。”   许棉被打断,下意识转头望过去,一看桌上的早餐,突然没话了。   民以食为天,不吃不是中国人。   早就饿了的许棉默了片刻,点头:“那还是先吃饭。”   小圆桌上八菜一粥,量少精致口味清淡,许棉埋头吃着,心里差点没有哭出来——从昨天到今天,来海城之后第一顿好好吃过的饭。   这顿饭来得有点太迟了。   坐在旁边的霍江逸吃得很慢,偶尔看许棉一眼,快吃完的时候才淡定道:“看来临时改变决定是对的。”   许棉喝着粥:“不瞒你说,我从小就没饿过肚子,昨天真是第一次。”   霍江逸放下碗,抽纸巾擦手:“吃饱喝足,消化一下,换上衣服我们就可以走了。”   许棉捧着碗:“老板,我能问个问题吗。”   霍江逸:“问。”   许棉:“你不是怕家里人发现你回来吗,怎么现在不怕了。”   霍江逸抬手,手腕轻轻一抖,露出腕表,看了看时间:“现在是早上五点五十七分,距离整个宅子里起床最早的我奶奶的起床时间还有十三分钟。也就是说,现在整个家里,除了我这边,除了需要早起的佣人,其他人基本都没醒。”   许棉看他:“所以你觉得没有必要低调了?”   霍江逸回视许棉:“我只是觉得你既然决定跟着我,那我没有道理让‘我的女人’跟着我后面东躲西藏、大早上爬起来还没早饭吃。”   许棉:“……”   霍江逸说得理所当然:“最起码现在这一刻,你作为‘我的女人’该有的体面应该由我来维护。”   许棉差点把吃下去的早饭全部喷出来。   她的老板,他们江总,从小在国外长大,中文可能真的没过八级。   霍江逸却已经再一次眼神鼓励她:“吃完了吗?吃完去换衣服。我已经通知小张了,他六点会准时开车到这边。”   许棉放下碗筷:“开车过来?”   霍江逸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她:“他送我们离开。”   许棉顺手接过,想了想:“这样会不会有点高调?”他不是不希望家里人知道他回来过么。   霍江逸一脸从容:“无所谓了,我也想通了,哪怕现在敲锣打鼓一路唱戏走人也一样,反正都已经决裂了。”   许棉看着男人,虽然才认识24小时不到,可总觉得一天之内见识了这个男人的很多面——   认错人了,强势地把她拉进富海宝莱。   救她于维权闹错公司的大爷大妈手里,霸道地把她锁进挂着“招财进宝”字画的办公室里。   她睡了他的红木椅,他也没叫醒她,还给她披了一条毯子。   觉得她有点才华,直接开出月薪一万,二话不说留下她。   破产没钱了还不忘安顿她,都没吃晚饭却记得给她买晚饭。   床留个她,他自己睡地板闪了腰。   如今起大早都准备要走了,却忽然改变主意,又是早饭又是高奢衣服又是让人开车过来接……   迷信、霸道、强势,不好说话、却容易沟通,承诺了就会做到,附庸高雅还不失绅士。   从昨天到现在,这不足24小时的时间内,许棉总觉得自己经历了过去半年都经历不到的起起伏伏。   她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就觉得“惊心动魄”,又“不可思议”。   她总觉得这一刻应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否则像少了什么似的,好半天,她忽然看着身边的男人道:“江总,你是个好人。”   霍江逸:“……”一大早被发了一张好人卡是怎么回事。   许棉郑重道:“我早上起来之后一直有点犹豫,不过现在我决定了,你是个好老板,我要跟着你。”顿了顿,补充道:“跟着你工作。”   霍江逸扬眉,哼笑,没说什么,只是第三次催促:“去换衣服吧,老板等你。”   许棉没推辞,点头起身:“好。”   衣服是上下套装,白色针织面料,配黑色边线条纹,职业不失柔美感。   许棉本就白,衣服一衬,更显白,白得又美又柔又韧。   霍江逸对此评价:“就像佳士得、苏富比这些年拍过的瓷器。”   许棉:“怎么说?”   霍江逸绅士一笑,打开大门,抬手示意许棉先走:“很美,哪怕不应价,只是在拍卖现场看几遍图录,都觉得这一趟来得很值。”   许棉从小被人夸过好看,却是第一次听到这般评价和形容,脸都有点红了,跟着礼貌地表示道:“谢谢。”   霍江逸点头:“我的荣幸。”   许棉走出去,院子里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都令人赏心悦目。   清晨的风带着几丝凉意吹过,沁人心神。   许棉却清楚地明白,她此刻这般的心情不是因为豪宅奢服,而是因为身边这个男人。   她忽然想起她小时候,奶奶跟她说的几句话:“高山流水也好,阳春白雪也罢,对女人来说,最难以拒绝的,其实是那个主动让你感受体面的男人,这个‘体面’和物质没有关系,而是一种精神上的高度。”   许棉小时候不太懂,长大之后多少明白了。   而此时此刻的眼下,她亲身感受到了这份“体面”。   但他们江总给予的这份体面却没有将物质和精神层面对立起来,反而是一种——   许棉后来用了很久才想到一个合适的词——   物质主义浪漫。   院落门口的主干道上,一辆劳斯莱斯静静停靠着。   许棉定在原地,半晌没回神。   霍江逸在身旁淡定从容地看了看腕表:“嗯,晚了几分钟。”   为什么晚?   男人自顾道:“本来是让小张把我昨天停在外面的车开进来的,不过我早上想了下,还是这辆吧,坐着比较稳,弥补一下我司唯一女员工昨天坐自行车后座差点睡着的劳苦。” 第十一章   霍江逸原本是要坐着劳斯莱斯、带着许棉在霍家大宅里按着喇叭高调地兜一圈的,那意思大概有点“老子走了,老子现在就走,老子不怕跟你们决裂”的意思。   最后被许棉拦住了。   许棉说:“老板,别了,这样有点土。”不符合他听着黑胶唱片、坐在十八世纪欧式沙发上喝咖啡的高雅形象。   霍江逸这才作罢。   开车的小张也劝了好几次:“二少,你听我一句,不回来就不回来吧,也没什么,反正你这么多年都在国外的。但是你在海城,真的不要和家里硬碰硬,毕竟你家里在本地根基深厚,硬碰硬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霍江逸却道:“今天隔壁去接人了?”   隔壁,指代的就是霍江逸的大哥霍江纵。   小张被扯开话题,也不记得刚刚说了什么,顺口回道:“嗯,说是中午出发。”   霍江逸:“家里气疯了吧,难怪昨天晚上突然切断我的资金,这么强势,恐怕是想我怂了立刻回家接盘。”   小张:“说是大少爷也被‘限流’了。”   坐在后排的许棉每个字都听懂了,合成句子都怎么也听不明白,她料想是老板家里的私事,听不懂索性就没特意去听。   霍江逸却懂了,所谓‘限流’,意思就是霍江纵也被家里管制了。   他们兄弟俩,没一个好过。   霍江逸听了心里冷笑。   可当车子驶出霍家老宅的大门,越开越远,越开越靠近城市繁华中心时,他心中那些冷意又逐渐烟消云散。   管他呢,反正他的世界永远在外面,不在霍家。   劳斯莱斯一路把霍江逸和许棉送回锦丰大厦。   时间尚早,前台还没有来,两人便先坐电梯上楼。   密闭的梯厢内,他们各自站着,均没有说话。   许棉突然想起昨天来面试时候的场景,不过一天一夜,竟已天差地别。   昨天她还是寄存了行李、拼命在心里暗自鼓劲加油等着面试的新晋海漂。   今天她已经穿着华服、跟着自家老板坐着劳斯莱斯来公司上班了。   人生啊,真是太特么跌宕起伏了。   当然,对霍江逸来说,这一天一夜也同样大起大落。   昨天下午他还在忧心许可证的事情,今天已经没有忧心的必要了——公司都解散了。又和霍家一刀两断。   如今他浑身上下除了‘江总’这个称呼、一张存着自己老底儿的黑卡,就只剩下身边这位唯一的女员工了。   电梯到七层的时候,霍江逸突然开口:“上去收拾一下,该带走的带走,能带走的也都带走。”   许棉一愣,转头看男人:“公司办公室也是江总你家里的?”   霍江逸看着电梯上贴着广告纸的金属门:“按照我父亲秘书的说法,但凡是家族里经济支持的,不管直接的还是间接的,通通都要交还出来。公司是我回国之后创办的,当初开公司动用一些资金的时候没多注意,现在既然被这样要求,这家公司当然就不能算我个人拥有的。”   许棉想了想,觉得是这个道理:“那江总你等会儿给我列个清单,我对着清单收拾。”   霍江逸:“也行。”   一回公司,两人的身份关系立刻明晰:老板和员工。   霍江逸身上那些浪漫又高雅的举止尽数消失,许棉也没有奢望自家老板时时刻刻都自己优雅地关照,两人该是老板依旧是老板,该是员工依旧是员工。   等上了楼,霍江逸领着许棉先在外面开放区办公区溜达了一圈,看看有什么要带走的,又领着许棉去了卫生间外那条走廊尽头的大会议室。   他指着地上一个大箱子:“瓷器部的负责人是最早入职的,当时为了给几个新来的文员助理指导图录里文字描述部分,特意采购了一批新瓷器教他们,这些能带走就带走。”   又领着许棉去人事部门:“昨天人事经理走的时候已经然让她把重要文件都放桌面了,你等会儿开电脑看看,重要的全部拷贝走,其他删除,格式干净。”   最后带着许棉回自己办公室,抬手一圈:“这里,所有,全部带走。”顿了顿,“包括墙上的字。”   许棉一手笔一手小本本,边听边认真记录:“好的,我记下了。”又认真道:“东西有点多,需要打包用的纸箱,瓷器运输需要泡沫棉,还要联系搬家公司,就是不知道这些东西装好了运到哪里。”   霍江逸两手插兜站在桌边,想了想:“运送的地点先缓缓,下午再说,你先打包。”   许棉:“好。”   霍江逸从西服口袋里摸出一张黑卡,放到桌沿,食指在卡面上轻轻一点:“需要买什么,自己去刷卡取现。”   许棉垂眸看了看那张卡,没多废话,伸手去取:“好的,我明白了。”说着转身出去。   被霍江逸叫住:“密码!”   都不知道密码她好什么好。   许棉转头,一脸理所当然:“难道不是518518或者六个八里面的一个?”   霍江逸:“……你怎么知道?”   许棉眼神示意北面墙上“招财进宝”:很明显了,不是吗。   优雅绅士霍江逸轻咳一声,老板味儿十足地坐回大班桌后:“密码是前一个。”   许棉忍着笑:“知道了,江总,那我去忙了。”   霍江逸:“嗯。”顿了顿,挽回面子似的提议道:“或许你需要在工作的时候来一点音乐?小张刚好在回去的路上,我让他把留声机和唱片都拿过来。你是喜欢贝多芬、舒伯特还是肖邦?”   许棉立刻拔腿往外走。   等到了早上十点多,许棉放下手的活儿,下楼去找前台。谢天谢地行李没丢,也的确和保安大叔说的一样,被前台锁进杂物间了。   前台小姑娘看到许棉也顿时松了老大一口气:“我的天,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面试出了什么事呢,行李都不要了。”   许棉不好意思道:“面试晚了,下来的时候你已经下班了,真的谢谢你帮我保管。”   前台:“没事就好啦。”顿了顿,又看看许棉:“你没被十三楼那个什么忠正国际面上吧?”   许棉立刻懂了,其实前台也知道那个忠正国际是个骗子公司,昨天也提醒过她,她自己没注意而已。   “没有,谢谢。”   前台点头:“那就好,我本来还担心你呢。”说完开开心心忙工作去了。   许棉拉着行李箱上楼。   电梯门刚好合上,门从外面被按开,又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讲着电话走了进来。   “你开什么玩笑?你闺蜜是闺蜜,我兄弟不是兄弟?你闺蜜失恋你陪着出国欧洲玩了有一个月,我兄弟都破产了我还不能过来看一眼?”   “什么叫你不管?那你闺蜜失恋欧洲玩的机票钱为什么都要我来出?你闺蜜又关我什么事?”   “对啊,我就是这么没有风度,你才发现?”   “没错我就是直男癌,我直男癌一个月在你身上砸了三百万,我直男癌像条狗一样被你随传随到,你说我兄弟破产活该我还只能听着由得你说辩解一下都不敢!”   突然声音拔高八百分贝:“吼什么吼!现在!立刻!马上!从老子的别墅里搬出去滚!还有你那两只猫一条狗三个祖宗,通通给老子滚!”   ……   吼完这一通,电梯才抵达第六层,许棉脚边立着行李箱,默默抬手掏了掏耳朵——妈呀,耳膜都快碎了。   旁边的男人挂了电话却开始哽咽自语:“我拿你当真爱,你拿我当凯子,富二代活该被你当乌龟吊啊。”   许棉:“……”   荣哲啜泣了两声,抬手擦了擦墨镜后的眼角,像是才想起自己没按楼层,伸手去按,一看十三楼亮着,手一顿,放下胳膊,转眼从墨镜后打量身边。   许棉刚好在看对方,意识到对方可能也在看她,顿了顿,默默收回视线。   荣哲的视线却落向许棉脚边的箱子:“你去忠正国际?还是富海宝莱?”   许棉看向男人,刚要说话,手机铃声乍然响起。   荣哲接起来,听了两秒,对着电话一通喷:“放你个狗屁一千万!老子认识你总共没三个月,碰都没碰你一下,你问老子要什么青春损失费?给你一天时间搬出去,今天晚上我回别墅再看到你,信不信老子叫我破产的兄弟亲手扒了你的皮!”   “叮——”梯门敞开,男人捏着手机气势汹汹地率先冲了出去,直接左拐。   许棉拉着箱子出来,已经知道这位墨镜大帅哥口中的快破产的兄弟是谁了。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他们江总。   她拉着行李箱进公司,外面开放区没人影,老板办公室却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动静。   许棉把箱子立在墙边,到办公室门口驻足一看,刚刚电梯里的墨镜大帅哥正搂着他们江总的脖子做悲恸状,而他们江总一手外推、一脚外踢地阻止墨镜男靠近自己。   荣哲大喊:“你让我抱一下怎么了?你们英国绅士不都该优雅从容gentlemen!主动安抚我这个被当凯子吊、刚刚失恋的好友吗!”   霍江逸:“松手!让开!我拿刀了!”   *   荣哲,二十六岁,荣家独生子,荣氏企业唯一继承人,霍江逸好友。   二十六岁前对男女之事完全不开窍,时间不是用来败家就是用来上学,别人看他就是扶不上墙的阿斗,他自己却在新兴产业方面拥有独到的投资眼光,这些年拿着荣家给的十个亿全国各地投了一圈,光搞投资就把自己投上了90后财富榜。   二十六岁这年,青年才俊荣哲那迟迟不开窍的情窦乍然爆开,妄想寻觅真爱,然而从年初到年末十一月,接触的每一个女孩儿不是奔着他的钱就是奔着他的钱。   最近这个更直接,一个月花了他三百万。   当然三百万在荣少爷看来不算钱,跟三百块没什么差别,但女朋友对待他的态度还是让他心寒。   最终两人的关系破裂在女朋友对霍江逸的评价上:“你少跟这种人接触,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万一你以后也破产了怎么办。”   荣少爷深深地被那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给伤到了,彻底认亲了女朋友的真面目,决心分手,对方却勒索一千万分手费,扬言这点钱对他不算什么,如果不给就上微博搞臭他的名声。   荣少爷气得想扒人皮。   跑到好友跟前寻安慰求抱抱,还被嫌弃地推开。   荣哲心都碎了,摘掉墨镜,露出那张24k纯金大帅脸,妄想用真切的悲恸表情打动面前的至交好友。   至交好友却对站在门口的许棉道:“给荣总放首《命运交响曲》,第二乐章开始放,这段节奏应该比较符合他此刻的心情。”   许棉:“……”   霍江逸:“?”   许棉:“老板,我手机坏了。”   荣哲一脸悲恸给自己加戏:“手机好好的怎么就坏了。我这么惨吗,被骗被当凯子钓被威胁勒索,现在想听个贝多芬都听不上吗?啊!命运扼住了我的喉咙!”   许棉:“……不是好好的突然坏的,是上厕所的时候不小心掉马桶里了。”   霍江逸:“……”   荣哲:“……”   许棉认真道:“荣总要是想听,我去开机试试,不过可能这段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听起来会有点味道。”   霍江逸差点笑喷出来。   荣哲默默消化着这段很有味道的话,安静了下来,轻咳一声,故意转移开了话题:“唉,你不是电梯里那个……”   许棉点头,回答了刚刚在电梯里没有来得及回答的问题:“我是富海宝莱的员工。”   荣哲“哦”了一声,恍然,转头看霍江逸,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切齿道:“都破产了还有这么漂亮的女员工?”   霍江逸好笑,目光扫过门口,格外光明正大地回道:“你以为是你,遇到的都是冲着钱的女人?”   荣哲也看了一眼门口,瞪眼冲霍江逸,咬牙低声:“你开什么玩笑,你员工不冲你的钱难道冲你的人格魅力?”   霍江逸再次亮出了他那时不时徘徊在八级之下的中文水平:“当然,我可是被发过好人卡的老板。”   荣哲:“????”   许棉:“……” 第十二章   荣哲来找霍江逸,一是为了排解又被当凯子钓的悲恸,二是第一时间赶来,看看这边有没有什么忙可帮的。   还真有。   霍江逸没客气:“我这边有些放在公司的古董,暂时也没地方存放,你给我找个房子。”   荣哲想了想:“要不就那边的别墅吧。”   霍江逸并不在意那套房子之前是谁住的,反正又不是他的前女友:“随便,都可以。”   荣哲:“那你公司还开吗?你家里也太狠了吧,这是要跟你一刀两断、断绝关系的节奏。”   霍江逸收拾着抽屉里的文件,轻嗤:“那不是刚好。”   荣哲:“感情上来说,是这样,不过你太久没回国了,有些事我之前就跟你说过,国内是国内,国外是国外,你要在海城立足,和你家里那边闹得太难看对你自己真的不好。”   霍江逸口气懒散:“受教了,我这不就‘破产’了么。”   荣哲:“许可证的事情我再想想办法。”   霍江逸:“不用了,这家公司我不要了,一切归零,重新开始。”   荣哲吓了一跳,忽然反应过来:“不是吧,好歹这公司你自己搞起来的,你家还能认定这公司都不属于你自己吗?”   霍江逸:“随便他们,房子、资产、钱,哪怕是姓氏名字,他们要收回都可以。”   荣哲暗道霍家也太变态了,虽说他们圈子里父母管孩子管得太宽算很正常的事,但也没有像霍家这样的。   这哪儿是父母对待子女的态度?俨然就像所有者对待所有物的态度。   荣哲暗暗咋舌。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搬走,公司不要,然后和霍家老死不相往来?你爸怕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吧。”   霍江逸把抽屉里最后一样东西拿出来,扔进箱子里。   怎么办?   不怎么办,当然是东山再起。   而他东山再起的第一步很明确:韬光养晦。   荣哲听完惊呆了:“你要蛰伏我能理解,可你公司还得开吧?你要开公司,有工商有税务在,怎么可能藏得起来,一查就查到了,而且现在全国联网,你去外省,他们想查一样能轻松查到。”   霍江逸:“所以得想个办法,至少明面上查不到。”顿了顿,举了个例子,“就像我要有地方住,住酒店,用身份证,一查就知道我在哪里,但如果我住在你家,除非他们本来就知道我有你这个朋友,否则怎么查?”   荣哲恍然:“你的意思是,把你的公司注册在我的名下?”想了想,“也不是不行,不过法律层面上得咨询下律师,我手上公司多投资多,回头万一有个坏账,别牵扯到你的拍卖行。”   霍江逸:“我暂时没这个打算。”   荣哲一愣:“那你还能怎么办?”   霍江逸淡定道:“再说吧。”他如今对国内文物艺术品市场水土不服,刚好趁着这段时间再适应一下。   荣哲:“随便你,不过你有需要尽管开口,大忙小忙微型忙,只要我能帮,绝对不会推辞。”   而荣哲帮的霍江逸第一个忙就是帮他找地方存放办公室展示架上的古董。   很顺便的,又帮了第二个忙。   霍江逸:“你那别墅空出来了是吧?不住人了?”   荣哲提到那别墅就是一脸丧:“要不是你要地方放你这些古董,那房子我都想挂出去卖了。”   霍江逸:“别,卖什么,三百万在女人身上买个教训不够,还要卖房子?你那别墅空出来刚好给我用。”   荣哲一想也行,大方道:“去住去住!”   霍江逸内线叫来许棉,问她:“找到地方住了吗?”   许棉正忙着收拾里外,哪里有时间找房子,摇头。   霍江逸:“不用找了,公司福利,包吃包住。”   许棉手里抱着一个放文件的箱子,都没进门,就站在办公室门口,闻言愣了一下。   荣哲看看她,又看看霍江逸,暗骂某些破产的资本家太不要脸了,拿别人家的别墅当包吃包住的员工福利。   呸!   霍江逸已经冲门口摆摆手:“去忙吧,中午搬家,刚好带你去看看。”   许棉擦擦额头的汗:“哦,好。”转身就要去忙。   荣哲面色一变:“等等,中午?!你开什么玩笑,我给那女的的期限是晚上之前,她这会儿就说不定还趴在床上和小姐妹小闺蜜通着视频电话在哭呢!”   霍江逸站在展示柜前收拾自己的古董瓷器,毫不在意的样子:“晚上之前?嚯,荣总真大方。”   荣哲想了想,硬着头皮:“行,行,我让她中午之前搬走。”   荣哲怕说不过对方,更怕自己一通电话说着说着又哽咽出来当着霍江逸的面丢脸,索性出去打这通电话。   人刚站到露台后的落地窗前,就看到不远处蹲在地上封箱的许棉。   荣哲捏着手机,想了想,又盯着那位“小许”仔细打量了几眼,忽然眼前一亮,抬手招呼:“唉,小许,你过来一下。”   许棉抬头,示意自己:我?   荣哲点头。   许棉封好手里一个箱子,放下裁剪刀和胶带纸,站起来走过去。   荣哲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她身上扫过,尤其是那张脸,最后决定了,就她。   “帮我个忙。”   许棉走近后,听到了这位荣总的话,面露不解:“什么?”   荣哲那张24K纯帅的俊脸微微一笑,又面露难色:“本来我是想找我助理干的,不过坏事传千里,好事不出门,这事我要是让他去做,估计明天我被人当凯子钓的事又得传出去。我看你们家霍……呃,江总,对你挺欣赏的,可见你不是个会乱传话的人,所以这件事还是得拜托你……”   许棉脑子里立刻冒出电梯内荣哲怒喷的那翻话,下意识就要拒绝:“不……”   荣哲不由她拒绝,口袋里摸出一张黑卡:“当然作为回报,我先给你刷个包。”   立志要闯荡出一番事业的新晋海漂小许同志:“……”她想了想,伸出两根手指:“两个。”   荣哲爽快道:“可以!”   许棉:“不限价格?”   荣哲:“当然!”   于是中午之前的某段时间,装完自己收藏品的霍江逸忽然发现荣哲人不见了,他家小许也看不到人影了。   人呢?   拿起电话,才想起许棉手机泡水,他也没她电话,打给荣哲,这家伙却在电话里大呼小叫:“我靠,你家这个小许哪里招来的,太神了吧,我喊她过来帮我捻人,她过去两句话就搞定了,现在别墅这边已经在搬了!”   霍江逸无语,不紧不慢道:“我的员工,我的小许,我的,我还没舍得让她帮我跑腿呢,你喊过去帮你?”   荣哲:“唉,别小气嘛,再说又不是白帮,我刷了两个包给她呢。”顿了顿,“不过你家这个小许真的和其他女人不一样,我以前帮人刷卡买包不是fendi、lv就是爱马仕Brikin之类的,她刷了俩行李大包,店里最大的那种,说是等会儿搬公司用得上,啧啧啧,最后便宜的还是你。”   霍江逸无语地听着,听到最后一句话,心里一下子舒坦了,笑了下:“她人呢?”   荣哲:“在监督我前女友收拾行李。”   霍江逸:“谁的前女友谁自己去监督,我司员工忙了一个早上不用休息的?”   荣哲被这突来的翻脸闹了一个茫然:“啊?”   霍江逸:“叫小许,我有话说,喊她接电话。”   荣哲:“哦。”   过了一会儿,电话那头换成了许棉:“江总?”   霍江逸哼笑:“上班第一天,一不留神人就跑了。”   许棉轻轻啊了一声:“不是要搬东西过来吗,地方总得提前清出来啊,要不然中午也搬不进来。”   霍江逸在电话这头扬眉:“你知道?”   许棉:“嗯,你办公室门开着,我都听到了。”   霍江逸:“那行吧,你呆着,让荣总在别墅那边的保姆给你泡杯咖啡弄点吃的,我马上过来。”   许棉一顿:“我得回去啊,我还特意新买了两个箱子装东西。”   霍江逸:“你别动,箱子给你旁边的荣总,让他带过来,有些活儿不是你该干的。”   许棉纳闷,不该她干的?哪种活儿不该她一个员工干?   拿回电话的荣哲看出她的不解,翻译道:“粗活儿,累活儿,跑腿的活儿!还有你们江总认定的你不该干的活儿!”   许棉噗了一口,又哇了一声。   荣哲哼:“有这种老板是不是很龟毛。”   许棉摇头:“没啊,就是觉得我们江总果然是个好人。”   荣哲:“……”这家公司怎么回事,老板不舍得使唤员工,员工还时不时给老板发好人卡,他这个刚分手的单身狗为什么要被人秀这种老板和员工的情谊恩爱!   *   等荣哲一手一边推着两个大行李箱回锦丰大厦十三层,霍江逸已经从大楼物业那边借到两个推车,一半的纸箱已经堆上了车。   两个男人在十三层电梯间打了个照面。   荣哲推着箱子从电梯里走出来,一脸无语:“员工小荣接替小许前来报道。”   霍江逸挨着推车把手,懒懒站着:“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人小许是我月薪一万包吃包住请来的,你是自己零薪找上门的。”   荣哲放下箱子:“哎!我有那么掉价吗!”   霍江逸:“别废话,搬东西。”   有推车有箱子,两个男人一次搞定,不用再跑第二趟。   电梯门合上后,霍江逸才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问荣哲:“你那前女友怎么搞定的?”   荣哲:“你确定想知道?”   霍江逸突然有个某种不好的预感。   某高档别墅。   许棉坐在露台上喝咖啡,面前的白色铁艺小圆桌上摆着别墅保姆刚刚买回来的小蛋糕。   正对露台的朝南大卧室里,某位刚刚把自己的东西一股脑儿塞进箱子里的年轻佳丽正坐在床尾,边哭边举着小镜子刷睫毛。   奈何手抖,怎么也刷不上,气疯了。   许棉宽慰道:“算了,别刷了,早点走吧。”   年轻佳丽气不过,哭着道:“不行!精致的女人就是再哭也得刷睫毛!”   又对着镜子刷了一会儿,手抖得彻底抬不起来了,才不得不放弃。   大概是因为刷睫毛的人生信条没有完成,气得坐在床边直跺脚:“我不信,我还是不信!”又冲着许棉:“你骗我的吧!荣哲让你来骗我的是不是?”   许棉放开咖啡杯:“骗你干什么?荣总的人生都因为你一百八十度大拐弯了,还需要骗你?你要不信等会儿看吧,要不是急着新人换旧人,需要急匆匆捻你走人么。”   说着,忽然站起来,走到露台玻璃扶手旁,朝下望去,又回头冲屋内佳丽:“说什么来什么,你不是不信么,过来看呀。”   别墅大门口,一辆suv停下,亲自开车的荣哲推门出来,副驾的门跟着打开,戴着墨镜的霍江逸紧随其后下车。   两人前后脚走到车尾,荣哲开门,霍江逸直接伸手托起两个叠在一起的箱子,重量让紧绷的胳膊露出结实的两臂线条,箱子一托,肩胛骨往后张开,背后和肩部的力量感跟着显露。   从二楼露台往下看去,还能看到荣哲在霍江逸抱着箱子离开后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霍江逸说了什么,虽戴着墨镜看不清面部表情,但也看得出来正在笑。   没刷上睫毛的年轻佳丽看得咬牙切齿,问身边的许棉:“就是这个男狐狸精!?”   许棉憋着笑,心道对不住了老板,淡定转头:“是啊,就是他。”   年轻佳丽快哭了:“我哪点不如他!”   许棉:“这就不知道了,不过荣总也说了,说你的过分强势改变了他的审美品味,以后大概都没办法喜欢女人了。”   又不动声色道:“所以劝你尽早抽身啊,海城的圈子就这么大,万一以后让人知道是因为你的缘故,哪个老板还敢接触你呀。”   “……”年轻女人转身,哪里还有工夫刷睫毛,只怕自己捞钱的长远大计得不偿失地折在这么一个坑里,忙不迭拎着箱子从背面的电梯下楼,最好连遇都别遇上楼下那两个男人。   她走了,许棉却不动,静静趴在露台边上往下看。   她看到霍江逸搬完一次箱子又重新折返回车边,金色的阳光落在他穿着白衬衫的肩头,像跳舞的精灵,宽肩窄腰的背影下,衬衫西裤将男人的身体线条勾勒得刚刚好,三分优雅三分正派三分强势还有一分温柔,和谐地混杂于一身。   许棉站在高处,第一次静静地打量自家老板,难得有这样片刻的闲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又觉得奇怪,明明他们认识不过一天一夜,可她就是相信他,相信他不会是个被家族切断支持后便一蹶不振的失败者。   她相信未来的某一天,他一定会成功。   为什么笃定?   许棉自己都觉得奇怪。   最后想了想,给了自己一个还算合理的答案——   大概因为他是她遇到的第一个会大清早穿着西服、喝着咖啡、听着贝多芬坐在十八世纪古董沙发上迎接清晨的男人吧。   也大概因为,他在她初来乍到最茫然四顾不知所措时,主动展现的用来维护她体面的那几份温柔吧。 第十三章   “你的办法到底是什么?”许棉下楼之后,霍江逸看到她,直接问出来。   许棉看看荣哲,荣哲立刻眨眼朝她示意:别说!千万别说!   “啊……其实就是……稍微开导了一下。”许棉顾左右言他:“你们吃蛋糕吗,别墅这边的阿姨特意去买的,很好吃。在厨房,我去端过来。”   霍江逸回头看了荣哲一眼,荣哲立刻瞥开视线,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霍江逸斩钉截铁道:“和我有关,还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荣哲:“唉,没事啦,都走啦,人生么,最重要的就是要开开心心。”   霍江逸没再纠缠这个问题,反正他也不关心什么前女友。   只是在别墅一楼走了半圈,感慨荣哲谈恋爱谈得十分下血本。   都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捞女了,还次次真情实意下功夫,下功夫被人捞钱,下功夫被人骗感情,下功夫赔钱赔感情。   情商之低,令人质疑他荣总到底是怎么在投资圈大杀四方的。   荣哲也很崩溃:“我总不能样样都强啊,有个短板怎么了?谁没个缺点,谁没个短板啊!”   霍江逸直言不讳:“你这不是缺点,你这是缺心眼儿。”   荣哲:“……”   就这样,金屋藏娇的别墅成了霍江逸和家族一刀两断之后隐秘的藏身之所,也成了许棉包吃包住的暂住地。   有网有电脑有座机电话,许棉连忙打电话给师父师母报平安,告诉他们手机坏了,还没买。   师母一听就开始思维扩散:“没出什么事吧,怎么好好的手机就坏了。”   许棉就怕他们担心,连忙道:“没有没有,真没什么事,就是上厕所的时候不小心掉马桶里了。”   电话那头哭笑不得,叮嘱道:“赶紧去买个新的。”   报完平安,许棉心里没别的事惦记了,又有了暂住的地方,一颗没什么着落的心总算临时安定了下来。   她的老板对她也十分大方,三楼一整层给她住,他自己住二楼。   至于那些古董瓷器、字画甚至雕像艺术品,临时封存在箱子里搬过来,又重新整理归纳了一遍,小心翼翼地重新封箱。   许棉对其他古董、艺术品都无感,唯独对瓷器很重视,看那些瓶瓶罐罐只能放在箱子里临时封存,不免觉得暴殄天物。   “临时的,”霍江逸淡定道,“人和物一样,都有蛰伏期,就像那些惊世之品,亮相于艺术品市场之前,谁也不知道她们在谁的手中以怎样的形式存在。”   许棉想了想,问霍江逸:“那江总你又会蛰伏多久?在这套别墅里以怎样的形式存在?”   霍江逸漫不经心地笑笑,似乎对目前的境遇十分不以为意:“不会很久,而且我更倾向于暗度陈仓,而不是按兵不动。至于形式——”   他用了瓷器鉴赏的行话来形容:“我本来以为自己打磨得已经够久了,后来发现‘火气’还是太重,还得磨。”   许棉问他:“怎么磨?”   霍江逸:“现实和市场,还有时间。”   许棉和霍江逸临时在别墅这边安顿了下来,为了低调不引人注意,荣哲连保姆都辞了,让他们在别墅这边“自生自灭”。   衣食住行,自己搞定,实在搞不定再呼唤荣总。   用荣哲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不得是你们的秘密武器啊,回头人人都知道我和你们有一腿,那回头需要用到我的时候,我还怎么帮你们。”   霍江逸听了这句话直拧眉:“说话注意点,你最多和我有一腿,我家小许和你有什么关系。”   前半句话听得荣哲和许棉忍俊不禁地对视了一眼,后半句话又听得荣哲直咋舌:“你自己说话注意一点吧,什么你家小许,怎么就你家了,现在住的我的房子,要算谁家的,那也是我家的!是吧,我家小许!”   霍江逸:“我的员工。”   荣哲:“住的我的房子。”   霍江逸:“根据劳动合同来限定归属。”   荣哲:“根据暂居地限定归属。”   霍江逸:“我的。”   荣哲:“我的。”   许棉:“打住!我就不能谁都不是,是我自己的吗?”   霍江逸:“不可以,说跟定我的是你自己。”又强调,“最重要的,工资是我发。”   许棉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那员工小许暂时属于公司。”   霍江逸点头,看荣哲:“听到了吗。”   荣哲心说我神经病啊,跟你又不是一个行业还跟你抢什么员工,调头走了。   留下霍江逸和许棉,还有偌大一栋三层别墅。   空间充足,时间也突然慢了下来。   许棉拉着自己的行李箱坐电梯上三楼,收拾归整,忙了一个下午,没其他事可做,老板也临时放她半天自由,又洗澡、补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半。   下一楼,客厅里传来阵阵菜香味。   许棉惊讶地走去厨房,抬眼一看,餐桌上摆了好几道菜,她的老板正站在开放式厨房的燃气灶前操持着人间烟火。   许棉愣了好一下,站在灶台前的霍江逸回头看了她一眼,懒懒道:“醒了。”   许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说了一句废话:“江总你在做饭啊。”   霍江逸:“公司福利,‘包吃包住’的‘包吃’。”   许棉心说别人公司的“包吃包住”和他们公司的这四个字可能意思不太一样。   哪里有老板亲手做饭包吃的。   许棉走到桌前,上面摆着四道小菜,糟卤鸭舌、青椒肉丝、煎羊排、白灼生菜。   连碗筷都已经摆好了。   她深感自己遇到了好老板,忍不住又想发张好人卡,正要坐下,目光忽然拉回到桌上的两只碗上。   !!!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用力眨了眨眼,再看,再眨眼,又绕过桌角走过去,蹲下来,目光和桌面平行,细细观察那颜色近乎棕白的款式老旧的碗。   看了几眼,伸手把碗端起来,碗口朝外,碗底朝自己,看底足,仔仔细细看了两圈,再翻回来看碗面上的釉色。   这次终于确定,她没瞎,也没看错——   这尼玛是个青釉笠式碗!   越窑出土,年代为宋!   !!!   这不是从办公室那边封装好搬过来,又特意重新封装过的一个老瓷器吗?   怎么会在这儿?   许棉抬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青釉笠式碗旁边摆着的一盆糟卤鸭舌,顿感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   再看桌对面那只碗,更厉害了,碗内部还有缠枝花卉纹路,是之前许棉亲手用防尘布包起来的一只北宋年间的青釉划缠枝花卉纹碗。   碗的不远处是一盘青椒炒肉丝。   ???????   这俩碗出现在饭桌上是几个意思?   是这边别墅没有吃饭用的碗!?还是不拿个古董碗出来吃饭就显不出大富大贵的逼格?   许棉蹲在桌边,差点对着老板的豪气直接跪下去。   “江总!”她站起来,站在桌边,边说着边把几盘菜划拉到一旁,离那两个古董碗远远的。   霍江逸站在油烟机风口旁,没听见,也没回头。   许棉低头看看笠式碗,再看看花卉纹碗,来回看了好几眼,表情变得越发一言难尽,看炒着菜的男人没有理她,想了想,拔腿往楼上跑。   跑到三楼,取了自己的手套、白天收拾东西时多出来的两个小纸箱和防尘袋,再快步跑下楼。   刚到餐厅,和站在餐桌旁的霍江逸对了个正着。   霍江逸放下最后一盘菜,看她,又看她手里的箱子:“干什么?”   你问我干什么?   我还想问老板你干什么呢!   许棉一脸郑重的神情,没有废话,走到桌边放下箱子,先戴上手套,目光从头到尾都在桌上那两个宋代青釉碗上。   霍江逸秒懂:“放着,别动。”   许棉已经朝着其中一只碗伸出了自己戴着白手套的手。   霍江逸:“不要收。”   许棉拿起其中一只碗。   霍江逸:“放下。”   许棉单手拖住碗,另外一只手取纸箱。   霍江逸伸手,一把扣住了她拖着碗的手腕。   许棉戴着手套,有点滑,手上一抖,碗差点拿不住,细细一声惊呼。   霍江逸眼疾手快地伸出另外一只手,宽大的手掌托住了许棉的手背,稳住了她拿碗的那只手。   隔着手套薄薄的布料,男人掌心的温度与她冰凉的手背相触。   许棉心里一跳,不知是差点没拿住碗吓的,还是因为别的。   垂眸,男人一只手扣在她手腕上,一只手稳稳地拖着她和她手里的青釉碗。   许棉一时怔住。   “2016年的春天,香港苏富比。”霍江逸看着她,缓缓道。   许棉抬眼,回神:“?”   霍江逸继续看着她,神情平静,眸光却深,气场略放:“宋,越窑青釉笠式碗,估价一万五到两万港币,最终成交价36663人民币。”   许棉:“……”   霍江逸依旧看着她,忽然又道:“2016年年初,开春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许棉:“跟着我师……我爸在外面出差。”   霍江逸认真道:“同一时间,你手上的碗初次在拍卖市场上亮相,价格虽不高,但也吸引了足够有诚意的买家关注,比如你老板,我。”   顿了顿:“对你来说,两年前的春天也许很普通,普通得只能用一句话概括,想不出任何细节,但对我来说,如果这只碗摔碎磕碰坏,那么那一年的年初,香港之行的记忆会从彩色变成灰白调,一切都将失去意义。”   许棉心中一窒,立刻解释道:“我以为你要用这两只碗吃饭,就想把它们收起来。”   霍江逸忽然笑了,扬眉:“我疯了吗,不顾古董艺术品的观赏、历史、收藏价值,反而注重它们的使用价值?”   许棉不解:“那你拿出来……”   霍江逸松开两只手,接过她手里的碗,重新摆回桌上:“刚刚不是有人感慨说存放进箱子里有点可惜么,用它们吃饭不行,吃饭的时候看看总可以吧。”   许棉一愣:“就这样?”   霍江逸抬眼,好笑:“要不然呢,给你一只几万的碗吃饭?老板的心是塑料做的,不会滴血?”   许棉提起的心口一下子落地,想到刚刚自己差点没拿住碗,又一阵后怕,顿时面带歉意。   霍江逸却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坐了下来,拿起筷子,许棉这才注意到桌上摆了两个吃饭的碗,果然是她想太多。   许棉觉得不好意思,摘掉手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静静站着。   霍江逸抬头,年轻女孩儿染着红晕的面孔像初晨时阳光破过云层的天空,纯净无暇。   他一时没有说话,许棉也只是无声地站着。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霍江逸忽然想起自己刚刚扣下去的手腕,肤质玉般的润,瓷似的凉,细细一圈,拇指和食指圈住还有得多。   感觉比桌上那两只青釉碗还要脆。   小丫头,什么做的,脆生生的。   霍江逸收回视线,忽然笑了下,又抬起视线:“没怪你,真碎了大不了粘起来。坐下吃饭。”   许棉拉开椅子,慢慢坐下,拿起碗筷,扒了一口饭,目光在孑然而立的两只碗上溜了半圈,最后落定在桌对面,霍江逸的脸上。   霍江逸抬起视线。   许棉抿了抿唇,放下碗筷,认真道:“刚刚如果真的打碎了,我也不会让你两年前的香港之行变得毫无意义的。”   霍江逸怔然。   女孩儿的眸光纯净潋滟:“我会跟你分享我的2016年,一段不是一句话概括、也有很多细节的彩色的记忆。”   霍江逸被这回复惊艳到。   许棉:“因为两年前的三月四月,我也去过香港展览中心。”   展览中心,那是16年苏富比春拍的地点。   霍江逸讶然,许棉认真想了想,道:“如果刚刚真的因为我的疏忽把碗打碎了,我会赔的,赔钱,或者想办法赔一个差不多的老瓷器,还有就是,我也会把我的那段时间的记忆赔给你,保证也有苏富比,有太古广场,有那段时间我所有记得的和拍卖、艺术品市场相关的细节,这样子你的2016年初春,就不会因为我的疏忽变得没有意义啦。”   夜晚的凉风从餐桌旁的窗外吹进来。   头顶明亮的白炽灯,别墅宽城的厨房餐厅,一桌子饭菜,灯光下通身宝气的清代古董碗。   和家里断绝关系之后的第二天,第二个晚上,霍江逸觉得自己应该记得很多事情。   最后才发现,浓墨重彩的每一笔,都和面前的这个女孩儿有关。   尤其是这几段话,轻轻落在耳畔,重重敲击在心上,终其一生也让他无法忘怀。   “我会把我的记忆赔给你。”   “保管也是彩色的。”   “你的2016年初春,不会因为我的疏忽变得没有意义。”   小丫头……   霍江逸忽然往椅背一靠,望着对面,笑起来,长臂一伸,取过饭菜旁的两只古董碗,轻轻搁到许棉面前,姿态大方,绅士气质中透出几分强势的霸气:“送你了。”   许棉顿时睁大眼睛:“送我?”   霍江逸一只胳膊搁在旁边座椅的椅背上,姿态懒散地笑:“既然我的16年香港之行无论如何一定是有意义的,那有没有这两只碗又有什么关系。”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那句话就是——   “送给你,很荣幸。”   作者有话要说:  就问你们甜不甜,写这文之前海苔君都不造自己能写这么甜~ 第十四章   许棉收了那两只碗,按照她的习惯,不会封箱,但是会找个可以观赏又确保安全的地方放起来,可惜别墅三楼没有博古架也没有展示柜。   最后,那两只碗被她放到了清空干净的床头柜上,一边一个。   躺在床上,无论侧身转向哪边,都能看到。   而每次看到,她都觉得很神奇。   原来这两个碗她曾经在苏富比的拍卖场上见过,原来两年前她和江总就曾有缘去到同一个地方,两年后又成了老板和员工。   人生可真奇妙。   后面的两天,许棉和霍江逸一直在别墅里,霍江逸电话和父亲的秘书联系过,交接了公司事宜,彻底放弃富海宝莱的所有权。但奇怪的是,秘书并没有提出公司产权的交割,只是拿走了一应包括工商、税务副本之类的文件,还有就是各种公章财务章。   用荣哲的话来说就是:“妥妥威逼利诱了,意思很明显,你服软回去,公司还你,不服软,什么都没有。”   霍江逸对此就两个字:“随便。”   随便的江总领着许棉去商场买手机的时候却一点也不随便。   许棉想的很经济实惠:工资没发呢,手机普通点也照样用,买个一千的可以了。   霍江逸:“是新款苹果不好用还是你看不起你老板?”   许棉:“???”   站在苹果店门口还没卖进门的霍江逸:“营业员,MAX,金色,内存512的,包起来,刷卡。”   许棉:“???”   她为什么要砸一个多月的工资买苹果新款?有病吗?!   许棉试图阻拦:“不不不,不要,不买!我要支持国货!华为,小米!”   霍江逸的黑卡已经迅速无误地连密码都不需要输入就刷完了。   许棉:“……”   霍江逸连苹果店的门都没进就把手机光速买好,连盒子带手机塞给许棉,大方表示:“算公司福利,不用抵扣工资。”   许棉:“!”   回别墅后,许棉给新手机换上卡,一时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后来才想到,这可能是他们江总在拍卖市场上养成的职业习惯:出高价、又果决,买买买。   好吧,老板给的,公司福利。   设置好新手机刚开机,微信里跳出一堆消息,有师父师母的,老家亲友的,甚至还有——   霍家的?   许棉对着那个头像和发来的消息沉默了半晌才回神,真是他?   霍江纵:“你在海城?”   霍江纵:“在哪里?”   霍江纵:“给我回个消息。”   都是两天之前的消息,也就是她来海城的第二天。   当时没有手机,只给老家的师父师母报了平安,哪里能想到霍家的这位哥哥也联系了她。   许棉对着手机屏幕上的三段话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回复:“手机坏了,才买了新的,刚看到。”   发送过去,等了等,没有回复。   许棉也没有期待什么,退出消息页面,刚退出来,电话来了。   许棉接起来:“喂。”   霍江纵:“在海城了?”   许棉陡然听到霍家这位长子的声音,感觉十分陌生,非常不习惯:“嗯,是的。”   霍江纵:“在哪里?”   许棉看看四周:“呃,公司。”   霍江纵:“已经找到工作了?”   许棉:“找到了。”   电话那头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好。”又道:“我前几天去你家找你,你的邻居都说你来了海城,联系不上你,本来想拜访一下你的养父母,但他们似乎并不想见我,我也没有打扰。”   这一通话,听得许棉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了。   “哦,我手机坏了,所以没联系上。”她只能再次重复了这个听起来有点像借口的理由。   霍江纵:“你安全就好。”   许棉:“嗯。”   两人没有在电话里说太多,一方面因为不是很熟,另外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他们关系在许棉看来有点尴尬。   霍江纵显然很懂怎么把握分寸,只确保了许棉这边的安全便挂了电话,剩下的想要说的话都通过文字传达。   霍江纵:“找的什么工作?”   许棉:“在一家拍卖公司当助理。”   霍江纵:“各行各业都鱼龙混杂,多注意,尤其要注意安全。”   许棉:“好,我知道。”   霍江纵:“有时间来家里,奶奶也很想见你。”   许棉:“好的,带我向奶奶问好。”   发完消息,再一看,那句“也很想你”的“也”,总让许棉觉得有点怪。   霍江纵最后道:“出门在外,不要逞强,有需要就联系我。”   许棉:“好。”   霍江纵:“还记得我当初说过的话吗?”   许棉当然记得,但还是犹豫了几秒,才回复:“哥哥。”   他是哥哥。   他会保护她。   再次联系上,许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把两人的消息来来回回看了几遍,又回忆最初那通电话,才恍然觉出哪里不对——   一直以来,他们仅仅保持一种遥远的手机对手机的联络状态。   聊天内容多是艺术赏析相关,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私人的关心。   可今天许棉却听到看到了好几声来自对方的关心——“在哪里?”“找到工作了吗?”“多注意”“有空来家里”“有需要就联系我”   这些牵扯私人关心的话题生拉硬拽地强行拉进两人的距离,许棉特别不习惯。   而事实上,从十三岁到年满二十岁之前,隔着网络,来自霍家这位哥哥的消息多是与私人生活无关的话题,纷杂又天马行空。   可以是他旅行途中拍的一张画在墙上的巨幅名画《最后的晚餐》。   可以是大英博物馆中的藏品。   可以是伦敦小镇花园池边不怕人到处飞的鸽子。   可以是洛瓦涅米的圣诞村、冰岛的极光、哥本哈根的童话小镇、里加的中世纪古城。   几张照片,几句话。   发过来,她都不用特意回复。   他们更像保持距离又相互友善的网友,他领略世界风光与她分享,偶尔的时候,她觉得有趣也会回复几句话。   这么多年,这种各自在各自空间互不交叠的关系反而让许棉觉得舒服,许棉也一直觉得,对霍家这位哥哥来说,这种距离感也令他轻松。   可现在,这种距离感突然就被打破了。   她来到海城,离他近了,他竟然也开始关心她在哪里、安不安全。   太让人觉得陌生又奇怪了。   而这种关系、距离上的突然打破也很快让许棉想起了一个关键问题——许、霍两家的婚约。   真要命。   许棉眉头都拧了起来。   好在工作及时转移了注意力,尤其老板就住在楼下。   露台上,霍江逸一嗓子,许棉回神,推门走到阳台往下看。   霍江逸坐在露台的铁艺茶几旁,喝着咖啡,抬头,神情懒散:“下来,开会。”   许棉:“在你房间?”   霍江逸纠正她:“老板的房间你就不要宵想了,这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室外会议。”   许棉无语:“那我不得敲门先进你房间再到露台?”   霍江逸想了想:“等着。”   过了一会儿,一个梯子架在了许棉眼皮子下方,一头通向她卧室的阳台,一通则是二楼露天。   霍江逸扶着梯子,抬头示意许棉:“来,爬吧。”   许棉:“………”   霍江逸鼓励道:“不用担心,我扶着梯子,你随便爬。”   许棉抽了抽嘴角:“老板,我还是宵想一下你的卧室吧,借你卧室走一下。”说着转身下楼。   露台会议的主题是霍江逸临时定的,没有电脑,没有PPT,没有数据图表,只有两张铁艺椅子,一张摆着咖啡的铁艺小圆桌,还有江总的一张嘴。   “明天开始得早起了,椟珠街的古玩市场早市五点开门,八点多结束。”霍江逸道。   许棉:“只是看看,不买东西?”   霍江逸两手插兜,懒懒道:“如果你能淘到好东西的话,给你批钱。”   许棉没有问公司都不在了做这些的意义,事实上,她自己也很想去椟珠街的古玩早市逛逛,她对海城的那条古玩街早有耳闻,而对艺术品古董收藏圈来说,古玩街也是绕不开的一个自由市场。   许棉只是再次确认了时间:“五点开市,那四点就得起床了。”顿了顿,“太早只能打出租过去。”   霍江逸支着二郎腿,懒懒地晒着秋天的太阳,眼睛都眯了起来:“不用,有车。”   许棉一愣:“你的跑车不是也还给家里不能开了吗。”   霍江逸:“不是还有司机小荣么。”   次日一早,清晨四点不到,荣家的司机开着保姆车把还没睡醒的荣少爷送到了别墅这边,保姆车后面还跟着一辆大众辉腾,由荣家另外一位司机开过来,两位司机一起把还闭着眼睛在睡觉的荣哲从保姆车里一左一右架了出来,再敲开别墅的门,最后留下辉腾,司机并保姆车一道离开。   开门的许棉差点以为自己在梦游:“………”   荣哲趴在别墅一楼的沙发上,努力睁着眼睛,奈何眼皮子疯狂打架,他痛苦得直扭:“不行,不行,我起不来,我睁不开眼睛,我不去了!”   起大早也神清气爽、脸上还不浮肿的霍江逸示意许棉:“小许,去,帮荣总从冰箱里请一捅冰块出来。”   荣哲立刻用手掰开眼珠子,撅着屁股从沙发上爬起来:“不用了!小许!荣总醒了!”   霍江逸单手插兜,另外一手的食指上绕着车钥匙,迈开长腿往外走:“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始,更新时间提前到早上十点 第十五章   椟珠街的古玩市场很大,井字形、十字形、不规则的巷络相互交叉,还有东西南北四个门,可见面积不小。   霍江逸三人抵达的时候市场还没开门,但北门这边的大铁门外已经等了不少人。   有人站着,有人搬着带来的小板凳坐着,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停好车后,荣哲打着呵欠,在清晨五点天还未亮的暮色下扫视灯光明亮的街边:“唉,饿了,先吃个早饭。”   许棉也盯着一个早餐摊:“有鸡蛋饼。”   霍江逸向来果决的步伐在这一刻顿了下,他问许棉:“路边摊能刷卡?”   许棉:“……显然,不能。”   荣哲一个呵欠打了一半,闭嘴,眨眨眼,看许棉:“那完了。”   许棉:“……可以刷手机。”   荣哲和霍江逸同步调地拧了下眉头。   许棉心道不是吧,看着面前两个男人:“支付宝?微信?你们不会一个都没有吧?”   霍江逸往左撇开视线,荣哲往右撇开视线。   然后往左看的那位辩解得正大光明:“根据经验,没有什么是一张卡解决不了的。”   往右看的那位也说得理所当然:“以前吃路边摊都是助理或者身边的经理随便他们谁刷手机或者零钱。我一般出门也就一张卡。”   许棉:“……”行吧,老板们有卡,小许有手机,最后还不是有手机的那个能买到早饭。   “follow me。”许棉霸气侧漏地带头往早餐摊走。   吃完早饭,早市也开了,三人和门口等着的一行人一起鱼贯而入。   古玩市场很杂,分字画、玉器、瓷器,现代艺术品几个大类,再细分一些,钟表、古籍、木制品乃至红酒都有。   许棉一路逛下去,眼睛都花了,而瓷器之外的字画、玉器她也看不大懂,只负责跟着老板瞎逛。   也是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他们江总懂得非常多,不止瓷器,对字画、古籍、玉器、砚台都有研究。   倒是荣哲什么都不懂,竟然也能和各种店铺的老板瞎砍价。   “一千,别开玩笑了老板,二十吧。”   许棉:“????”   荣哲:“啊呀,这个好,这个一看就值钱,老板,五十卖不卖。”   许棉:“????”   荣哲:“哇塞!珍品啊!假表做得跟真的一样。”说着抖开了手腕上的真·七位数·劳力士,“老板,你看我这表多少钱?三万?你开什么玩笑!我淘宝三百买的!”   许棉:“喵喵喵????”   后来霍江逸也受不了了,拎着荣哲塞到许棉手上:“交给你一个任务,在逛到瓷器街之前,务必给我看住他,不要再让他和店老板有超过三句话的交流。”   许棉:“哦。”   荣哲叹气,看看许棉:“唉,你只是现在不懂而已,等会儿你就能理解我了。”   许棉:“我知道啊,不就是假货、次货多么,还有一堆次品充珍品的。”   等到了瓷器街——   许棉:“三千?!老板你这个碗拿去给抖音拍摔碗酒都不够格好吗。”   霍江逸&荣哲:“……”   许棉:“一百三?十块吧,十块我拿回去盛菜。”   霍江逸&荣哲:“……”   许棉:“老板你这瓷都不做旧啊,一身光,好歹先用氢/氟/酸泡泡呢。十五吧,十五我直接微信付款了。”   霍江逸&荣哲:“……”   许棉:“别了老板,这瓷新的,年纪不会比我大,我二十它最多两岁吧,三十卖不卖,不卖我走了。”   霍江逸&荣哲:“……”   霍江逸受不了了,把许棉拎回来,扔给荣哲:“你们相互监督,一个开口另外一个就去堵嘴。”   许棉扒拉着眼皮子表示:“我得洗洗眼睛,假的看太多,我都快忘了真的是什么样了。”   荣哲抖出自己的劳力士:“来,看吧,两百万的表,假一赔十。”   许棉已经快不相信自由市场了:“你怎么确定这是真的?”   荣哲一扬眉:“你们江总帮我从一个名表收藏家那边买来的。”   许棉盯着劳力士,盯着,盯着,忽然嘀咕道:“那江总怎么确定这表不是假的。”   荣哲哼道:“因为他是江总啊,要不然你以为人人都能当艺术品交易商?”   许棉回头看去,她的老板正走进一家卖瓷器的早市门店和老板交谈,老板显然顾忌对方过于年轻的面孔,说话都很保守,聊着聊着,神情松懈了下来,愉快地交流了起来。   许棉觉得有点神。   荣哲背着手站在一旁,哼哼道:“看了吧,这就是国际艺术品交易商的人格魅力,别说什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自己就在人和鬼之间来回切换,不管怎么样,都会让这个行业里的人对他放松警惕,最后再拿他当自己人。”   许棉眼神里透出几分欣赏,还看着霍江逸那边,点头道:“那老板是挺厉害的。”   荣哲又哼哼:“可惜啊,回国之后折戟沉沙,一切还得重新来过。”   许棉不以为意:“那又什么,我们这行四十岁起步都不算晚。”   荣哲揶揄:“哟哟,这么维护你老板呢。”   许棉收回视线,耸肩:“是啊,老板人帅还有钱,公司福利好、包吃包住还高薪。”   荣哲却收了表,放下胳膊,睥睨许棉一眼,幽幽道:“这么好,只当老板是不是有点可惜啊。”   许棉反应了两秒,吓了一跳,他胡说什么呢!   荣哲眯眼:“被我说中了?”   许棉刚要否认,霍江逸从店里出来:“走,后面那条街看看。”   许棉没搭理荣哲的话,跟上:“那边有什么?”   霍江逸:“集市,八卦,小道消息。”   古玩街这边很大,道路四通八达,不引人注意的小路也多,如果不懂行情还没人带,只会逛到外面那些铺子,集市就不容易遇上。   霍江逸有一张艺术品交易商的嘴,本就是这个圈子里的人,聊两句别人就不会拿他当外行,直接就给他指路了。   三人七拐八弯地绕过几条路,终于抵达了集市口,一进去发现里面果然比外面还要热闹,只是没有店铺,就一条长长的巷子,巷子两侧摆满了小摊,小摊上什么都有卖,来往闲逛的人也非常多。   而这里不光买卖交易,坐在小板凳上聊天的也多,卖东西的摊主也不忌讳买东西的人,买的人可以正大光明地听,甚至可以加入交流。   许棉他们一路走过去听了不少,比如哪边又开了一家骗人钱的拍卖行,又有痴心妄想做发财梦的外行被骗了。比如哪家古玩店做了一笔七位数以上的大买卖,老板一笔佣金就捞了不少。   再比如前段时间青舟拍出的那件518万清代围棋罐——   “有病,真的,现在有些土财主老板就是有病,买古董去什么拍卖行啊,那不是等着被高价宰么,懂行的都知道托古玩店的老板铺路子去找,那价格不比拍卖行低多了。”   霍江逸三人驻足在一家瓷器摊位门口,就听到摊位老板在和一个逛集市的买家吹牛逼,摊位老板甚至扬言:“同样的款,我都能找到,五百万?我这边走,只要三百万!”   许棉蹲在地上看一个大瓷瓶,闻言忽然笑了声。   那老板转头,看她一眼,没在意,又转回头和人吹牛逼。   霍江逸蹲下,转头看许棉:“笑什么?”   许棉:“笑三百万能买丹舟那个围棋罐。”   霍江逸也拿起一个瓷瓶看:“怎么说。”   集市人声杂,两人蹲在地上,声音只有他们听到,许棉道:“先不说价格高低,那围棋罐拍卖的时候,拍卖师没提示是无底价拍卖,那就是有底价,我要是没猜错,底价都不会少于四百万。”   霍江逸:“这么确定?”   许棉耸肩:“猜的咯,猜错了也没什么,反正花钱当那五百万冤大头的也不是我。”   荣哲忽然凑过来:“当然不是你,你老……”   霍江逸一把将他揪了扔一边,示意许棉看了有一会儿的那个瓷瓶:“相中了?”   许棉压着声音:“嗯,这瓷瓶有点意思,上半截真的,下半截假的,胎底又是真的,杂交假货,买回去可以插花用。”   霍江逸脱口扬声:“老板,这个瓶包起来,刷卡。”   许棉:“????”   荣哲:“????”   许棉蹲着,差点没稳住身形一屁股坐在地上,第一时间去按霍江逸那随时可能去掏卡的胳膊:“别,等等,等一下!”   摊位老板已经飞快地从跟人吹牛的状态中收回神,站起来就摸出计算器一通按,按完递过来:“这个价,你看合适不合适吧。”   三人站起来,同时看过去,许棉差点跳起来,三万!?   荣哲要开口血砍,又被霍江逸拎着扔到一边。   霍江逸很懂规矩的没有报价,只是计算器归零,重新按了一行数字:三千三。   老板一看,拧眉,摇头,按了一个新价格:一万五。   嘴里还说:“不能再便宜了,你自己看胎底,真不真吧。”   霍江逸看看老板,没去按计算器,只是道:“一个清代的瓶,光胎底真没用。”   老板一愣,顿了几秒,眼珠子转转,转身找包装纸:“行吧行吧,卖你,就当这瓶和你有缘了。”   许棉站在一旁,眼神像小鹿一样跳来跳去,不确定道:“真买啊?我就随口一说。”   霍江逸:“不是喜欢么,喜欢就买。”   许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具体又说不上来,旁边荣哲早就看出了不对——   特么!这不就跟他谈恋爱给女朋友买包一个路数吗?   喜欢?买!买买买!   只是一个买的包,一个买的瓷器。   荣哲为某人的行为觉得不耻:他买包好歹都是真包,这位江总倒好啊,集市上买个假瓷瓶,还只要三千三。呸!   可没多久,荣总转而心疼起了自己。他看到了这么一幕——   许棉站在霍江逸身边,轻轻拽他的袖子,低声嘀咕:“要不别买了,三千我都觉得不值。”   荣哲:啊,心痛,为什么他刷卡的时候前女友从来不心疼他的钱?还嫌买得不够贵?都是男人,待遇怎么差那么多!气死了!   更气的是,买完了,近半米高的大瓷瓶还要他端着。   “凭什么!”这一大早的,他觉都不睡在这边陪逛,当完司机还得再当搬运工?   霍江逸脸不红心不臊地回他:“我家小许买的早饭不能白吃。要么还钱,要么出力。我出钱了,你就出出力吧。”   荣哲:“……”   作者有话要说:  底价:底价又被称作保留价,它是委托人为自己的拍品设定的价格底线,是拍卖师必须遵守的最低拍卖价格。【来自百度】就是说,一件拍品如果设定底价十块钱,拍卖场上却拍出八块钱,那就无法成交,直接流拍 第十六章   椟珠街的早市逛了三天, 别说许棉和霍江逸, 荣哲都把情况摸清了几成。   除了古籍字画、玉器、瓷器这样的分类,古玩市场按经营模式总共分成三大类:门市、藏品店、集市。   其中只有集市是唯一赶早的, 过了八点就散,其他门市、藏品店白天都开,尤其是藏品店, 朝九晚八,雷打不动, 不赶早不淌晚, 正常营业。   其中属门市、集市的东西最杂, 假货居多,但真货少,来路却野,民间的私藏、国外的回流,倒卖转手, 以假乱真倒手过几趟就变成真货的赝品, 甚至是盗墓来的, 海里捞的, 林林总总,五花八门。   这里面反倒是藏品店古玩店的东西能保点真,但价格也比集市、门店高,老板也多是懂行的私人收藏家,甚至还私下里做点古董中介的买卖。   说“中介”,是个比较直白露骨的说法, 圈内正经叫法是掮客,给买主和卖家牵线搭桥的,从中抽取佣金,按照许棉的理解,就是和她老板曾经的职业有点像。   当然,兼收藏家身份的国际艺术品交易商不仅仅只是掮客这么简单,显然“江总”曾经的玩儿法“高级”很多。   但再高级,落到国内本土市场,还是得重新适应。   这几天逛下来,许棉其实也奇怪他们江总到底要做什么,集市上买的真假混拼的大瓷瓶、不太值钱的和田玉、没有收藏价值的真钱币、银元等,门市店里的买的根雕、佛像、古代妆盒、玉佩等等,藏品店收的现代字画、临摹的油画、翡翠项链等等等,数量多到放都放不下,林林总总在许棉的卧室里摆了一堆。   哦,为什么都放许棉卧室?   因为这些都是闲逛的时候许棉觉得喜欢的。   但凡只要她看/摸/把玩超过一分半钟,霍江逸都会问一声,然后直接掏卡。   许棉后来都买怕了,碰上多看一眼的,必定认真强调:“不买!不要!别掏卡!”   每到这个时候荣哲就冷笑:“不什么,别什么,你老板有的是钱。”   霍江逸从容地认可了后半句:“对,你老板有的是钱。”   许棉:“没地方放!”   荣哲:“没事,我还有房子,保证购放,买多少都放得下。”   许棉:“古董和现代艺术品不是用来填房子面积的!”   霍江逸这才放缓了买买买的速度,而此时,许棉的卧室已经快摆满了。   墙上、桌上、柜子上、地上通通都是,床头柜的两只碗里都各摆了一只木雕小蟾蜍。   直到一周后,逛完早市睡完回笼觉的早上,许棉被叫去二楼露台开会。   刚穿过卧室到露台,一抬眼,许棉就察觉出了不对。   他们江总今天穿得非常正式,很像那天坐在古董沙发上喝咖啡听音乐时给人的感觉。   许棉已经能从她的老板正经/不正经状态的切换中及时辨出现在到底是上班,还是非工作时间了。   “江总。”许棉走近。   露天的铁艺小圆桌上摆着一台笔记本,霍江逸:“坐。”   许棉在他对面坐下,没说话,等着。   霍江逸靠着椅背,支着二郎腿,姿态闲适,但许棉仅从神情上便看出来,他现在很正经,而这种肢体状态闲散、神情状态紧绷的融合状态也反过来影响了许棉。   她下意识抻直后背。   霍江逸开口就是一句正经话:“忠正国际还记得吗?”   许棉:“记得。”   霍江逸接着的话题有点跳跃:“从明天开始,早市你得一个人去了。”   许棉一愣。   她没问为什么,也没说不行,她对自己的身份、对她和霍江逸的关系定位一直非常清晰:员工,员工和老板。   既然是以员工的身份面对老板,那不该废话的时候当然不废话。   她只是奇怪,忠正国际和她独自去早市有什么关系?   老板怎么又忽然提到了那家骗子公司?   电脑的屏幕忽然转了过来。   霍江逸示意她:“看看。”   许棉定睛,看到电脑屏幕上展开着一份文档,文档页面上清晰地记载了一份拍卖年录:   XX年XX月,在某酒店举办的专场秋拍。   XX年XX月,在某书城三楼举办的慈善拍卖会   ……   时间主要集中在16年到17年之间。   许棉记忆力很好,看着其中几个眼熟的时间和拍卖场次,一下子忆起,这拍卖年录她曾经看过!   “忠正国际!”许棉脱口而出。   霍江逸有点意外:“你知道?”   许棉没好意思说自己曾经在富海宝莱的女厕隔间里搜过隔壁公司的信息,只道:“他们家X度百科上有,我搜过。”   霍江逸看着她,缓缓道:“既然你曾经看过,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许棉想了想,没头绪,摇头。   霍江逸启唇一笑,眸光里拧着深意:“意味着,忠正国际手里有文物拍卖许可证。”   许棉讶然。   霍江逸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往下继续翻文档。   许棉在笔记本鼠标区轻轻一划,文档拉下,屏幕上出现一个瓷器的照片。   这瓷器式样类似缸,但许棉还是一眼认出这是文房用具中的“笔洗”。   关键是,这图片不是照片,而是手绘的,内收口、鼓腹、蓝釉、金色龙纹、莲花托底,无一不惟妙惟肖地展示在绘画细节上。   许棉惊呆了。   对她有养育之恩的师父沈长青也会照着瓷器画图,但多是临摹观赏,只求画个大概,没有精益求精的需要,即便如此,也画得很像。   可屏幕上这个笔洗却真到足以媲美实物的程度,尤其是上色,古董瓷瓶上的蓝釉着色把握得刚刚好,色沉而不亮,很有质感,金纹也带着层次感、浓淡相宜。   更神的是,笔洗图绘旁标注了瓶底的款识,篆书的“大清乾隆年制”也不是瞎写的,完全是那个年代的书写方式。   许棉看得眼睛都瞪圆了,心里的惊叹跟开了闸的洪流似的拉都拉不住。   她老板!江总!神人啊!   神人霍江逸却淡定道:“帮我做一件事。”   许棉回神,从屏幕上撕下自己的眼珠子,抬头望去:“什么?”   霍江逸:“我要你出面,在古玩市场那边放出消息,求一件清制蓝釉描金纹瓶或者缸,当然,这是你需要放出的消息,只能是这个范围,不能再详细,但我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你看到的这件。”   许棉更加不懂了:“你要收?”   霍江逸:“是钓。”   许棉:“钓?”   霍江逸:“钓鱼的钓。”   许棉联系前后,忽然问:“和忠正国际有关?”   霍江逸笑了笑,很克制,笑意不答眼底,姿态却款款,抬手举起电脑旁的咖啡喝了一口,幽幽道:“所以说,你对你的老板认识还不够透彻,说到底,老板,就是商人。”   商人的商,是无利不起早的商。   许棉终于懂了,她的老板虽然和家族一刀两断,甚至失去了富海宝莱这家拍卖行,可暗地里根本没有放弃建仓,而这个仓,就是暗度陈仓的仓。   许棉甚至想起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宁愿暗度陈仓,也不能按兵不动。   霍江逸暗度陈仓行动的第一步,目标就是忠正国际,那家拥有拍卖许可证的、形式上正规、却不知为什么走了歪路、老板卷铺盖跑路的骗子公司。   一切的一切,还得追述到许棉误入富海宝莱的那一日。   “还记得那天公司里来了一堆人,你还差点被个老太婆拿订书机砸破头吗?”   许棉:“记得。”   霍江逸不紧不慢:“这里面大部分人都是手里持有一个‘假宝贝’,然后被骗了鉴定费、保管费、佣金和各种乱七八糟中介费的。只有一个老奶奶,她手里的的确确有一个‘宝贝’。”   许棉反应了两秒,重新看向电脑屏幕:“就是这个笔洗?”   霍江逸点头:“聪明。”   骗子就是骗子,没宝贝的骗钱,有宝贝的骗宝贝。   老太太苦于没有渠道卖出,遇上忠正国际,就倒了大霉,没卖了拿到钱,宝贝还以进行拍卖流程暂为保管的名义拿走了,求告无门,报警都没用,而忠正国际的办公地大门紧锁,人员解散,老板都跑路了。   许棉听得切齿:“这种人就该出门五百码。”   霍江逸听了好笑:“一百码就够撞死下地狱了,五百码是浪费资源。”   许棉:“那老奶奶现在怎么样了啊?”   霍江逸本要接着说正事,被强行扯开话题,顿了顿,默了片刻,笼统道:“暂时没有大碍。”   许棉想了想:“既然老板你都喊老奶奶,那年纪肯定很大了吧。”叹了口气,“这么大年纪还把家里一个真古董拿出来卖,估计是家里急着需要用钱吧。”   霍江逸本想说什么,被她两句话一声叹带拐,直接忘了。   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想起来,霍江逸也跟着叹了口气:“行吧,要说什么全忘了。”   许棉倒是记得,提醒他:“说到你让我去古玩市场放消息,钓鱼。”   霍江逸:“嗯,钓鱼,你放出消息,我们就可以等了,大概率那笔洗还没有出手,还在忠正那骗子老板手里。”   许棉捏拳,恨恨道:“然后等他出现了,我们就能逮住他,先套上麻袋揍个十分钟!替天行道!”   霍江逸:“……”很好,话题一扯,又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可看着面前女孩儿一副听了几句话就气到双颊鼓囊囊的样子,他又觉得自己忘记的话比起这份纯真善良的情绪展现,根本不算什么。   霍江逸甚至直接把那些要说的话叠巴叠巴抛到了脑后,率先站起来,两手插兜,脚尖朝向落地门:“那还等什么,走吧。”   许棉仰着脖子,眨眨眼:“刚刚不是才说到‘钓鱼’吗,去哪儿?”   霍江逸变魔术似的摸出一个大墨镜戴上,炫酷又优雅地开口道:“批发市场,采购绳子、麻袋和砖头。”   许棉:“?????”   *   绳子、麻袋、砖头是不可能买的,毕竟公司上下二位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霍江逸也没说具体去哪里,只领了路,打车带许棉去了一个地方。   “医院?”   许棉一下子懂了,坐在车里问身边的男人:“江总,你不会是看人家被骗的老奶奶经济困难、身体不好,就……”   霍江逸坐在旁边,鼻梁上还架着墨镜,耍酷道:“都说了你老板是个商人,可能吗?”   可能啊,许棉想都没想,心里就冒出了答案。   要不然现在去医院干嘛?   可他们江总一副“你想太多、不是这样”的镇定脸,许棉又不好多说什么。车开到半途,她憋出一句:“老板,你是个好人。”   “……”   霍江逸摘掉墨镜,转头扬眉。   许棉也装酷,撇头看窗外,一副“我什么都没说”的神情,嘀嘀咕咕道:“好人一生平安。”   霍江逸:“……”这个称赞可真是非常复古、朴素。   *   住院部病房区。   隔着门上的玻璃,许棉朝病房里看去。   不大的双人病房,靠窗那侧的床上躺了一位老爷爷,床边站着一位老奶奶,老奶奶正拿着毛巾给老爷爷擦脸。   许棉回头,霍江逸就在她身后,还戴着墨镜,目视前方,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室内看清楚,就一副酷酷的神情。   距离这么近,许棉差点想伸手给他把墨镜摘了:“就是里面那位老奶奶被忠正国际骗了古董?”   霍江戴:“嗯。”   许棉想了想,低声道:“是生病的老伴儿看病需要钱才把那笔洗拿出来卖的吧。”   霍江逸:“嗯。”   许棉捏拳:“骗子真是太讨厌了!”   霍江逸:“嗯。”   “嗯”完这第三声,他半个字废话没有,转身走人。   许棉回头看了一眼病房内,转身快步追上去:“江总,我们这就走了?”   霍江逸迈着长腿:“要不然呢,买个水果篮进去看看?”   许棉:“可以呀。”   霍江逸脚下不停:“劝你不要这么做。人的脆弱无助不是时时刻刻都需要被展示被同情的。”又道:“目前他们不缺治病的钱,不需要被我和你这样的无关人士打扰。”   霍江逸说这番话,目的只是想打消许棉买个水果篮进去探视的想法,可许棉的思维方式和他一样,时不时就来个大跳跃:“江总,你是个好人。”   一个小时之内,连发两张好人卡!   霍江逸鼻梁上的墨镜都撑不下去了,摘了墨镜转身。   许棉却看着他认真道:“是真的,我真的觉得老板你人特别好。”   神情专注,眸光认真,毫无虚伪的拍马屁痕迹。   霍江逸挑不出错,戴上墨镜又要走人,却被许棉伸出两根指头捏住衬衫衣袖。   霍江逸回头:“?”   许棉笑:“老板,来都来了,还是买点水果吧。”   霍江逸在墨镜后垂眸,扫过自己被两根指头捏住的袖口:“我想我刚刚说的已经很清楚了,不要随便打扰。”   许棉:“我没说要打扰啊,买点水果放门口总可以吧。”说着松手,快步往电梯间走。   霍江逸目光追着她的身影,许棉却跟兔子似的,几步就蹦远了。   等他走到电梯间,她人已经坐上电梯,梯门都关了一半,站在电梯里冲他摆手,扬声:“老板,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马上就上来。”   十分钟后,许棉拎着两大袋子水果上来了,明明坐的电梯,气却吁吁直喘。   霍江逸高高地立在电梯间的白墙边,看她胸口起伏地喘着气从电梯里出来,有点无语:“你急什么?”   许棉举了举手里的袋子,示意自己买完了:“怕你等太久啊。”   说着又飞快地对他道:“老板,你等等啊,我把水果放过去,马上回来。”又一溜烟跑了,这次比兔子还快。   “……”   霍江逸摘了墨镜,远远眺望那小跑着奔走在长廊间的身影,自己都没察觉地轻声笑了一下。   笑完了,突然有点手痒,想刷卡。   他左右看看,电梯间旁有台自动贩卖机,只能投币,不能刷卡,黑卡也不行。   霍江逸想了想,转身往电梯去。   许棉没有打扰那对老夫妻,门口放下水果篮就折返回来,老板人却不见了。   原地找了一圈,没见到人,她摸出手机。   “江总,你人呢?”   霍江逸:“下楼,出医院左拐,旁边的小公园等我。”   *   秋日阳光绵软,晒着舒服又暖和,室外温度能有十几度,一点也不冷。   小公园临街而建,地方不大,环境却好,不远处就是非机动车道和公交站台,人来人往,触目有绿有黄,都是秋日的人间烟火。   许棉来海城这么久,难得出来逛逛,又难得不用处于老板在身边的工作待机状态,一时放松下来,闭着眼睛晒太阳,体会这份难得的安逸。   而海城的繁华、烟火气、快节奏、慢步调也在这一刻融合得刚刚好。   许棉很享受这一刻。   闭着眼睛,眼前是黑的,世界却是立体动态的。   一会儿功夫,落在身上的那些阳光忽然都没了,她睁开眼睛,先看到一堵人墙,接着是“人墙”手里拎着的两个袋子。   霍江逸还戴着墨镜,一手插兜一手拎着袋子,见许棉睁开眼睛,袋子递过去,转身在长椅另外一头坐下。   许棉打开袋子,两杯咖啡、一盒水果、一副墨镜。   墨镜???   许棉把咖啡、水果放到长椅一边,取出墨镜,戴上,转头看霍江逸:“江总,这样是不是才算跟上了领导的节奏?”   霍江逸靠着椅子,支着二郎腿,目视前方,也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轻轻一声:“嘘。”   许棉取出一杯咖啡,另外一杯推到霍江逸身旁:“?”   霍江逸头都不转,伸手取过椅子上的咖啡,举到唇边:“秋气堪悲未必然,轻寒正是可人天。”   “???”   老板的诗词歌赋来得有些突然,许棉倒是跟上了节奏:“宋,杨万里,《秋凉晚步》。”   霍江逸唇角勾了下:“该上学的年纪没上学,懂得倒是多。”   许棉戴着墨镜,喝了口咖啡,继续晒太阳:“假瓷器见多了而已,上面什么乱七八糟的诗都有。”   霍江逸喝了咖啡:“早知道我应该说‘His soul has in its Autumn, when his wings’。”   许棉:“济慈,《人生的四季》。”   老板终于转过了他高贵优雅的头颅:“哪家的假瓷器还用英国人的诗?”   许棉自己都觉得好笑,哈哈一乐:“因为小许我该上学的年纪没上学,所以博览群书。”   霍江逸哼笑,墨镜遮住半张脸,愉悦的神情却还是情不自禁地流露了出来。   毕竟能跟上节奏、尤其是跟上老板节奏的聊天总令人身心愉悦,阳光下再一晒,轻松感如同棉花似的一点点膨开。   许棉戴着墨镜喝着咖啡晒着太阳,和坐在旁边戴着墨镜喝着咖啡晒着太阳的霍江逸聊起了天。   许棉:“你是怎么确定那对老夫妻被骗的笔洗是真的?”毕竟在忠正国际手里,谁也没见过。   霍江逸:“那对老夫妻晚年丧子,唯一的儿子留下的遗产就那么一个值钱的古董,既然是家里的,当然会留下一些归属凭证,尤其是照片。”   又道:“如果不是真的,忠正国际没有把笔洗骗过去的必要。直接像骗其他人一样骗钱更方面。”   许棉:“你说忠正国际知道老奶奶是急着用钱才卖的吗?要是知道他们还会骗吗?”   霍江逸:“良心,对骗子来说是没有价值的。”   “但是骗子竟然有拍卖许可证。”许棉从墨镜后瞥身边一眼,“然而有良心的老板却没有。”   霍江逸默默深吸一口气:“请有些员工务必知晓一个道理,不戳老板痛处才能愉快地跟着老板吃肉。”   许棉喝了口咖啡,笑:“知道了,老板。”   阳光晒得身上暖烘烘的,连拿在手里有一会儿的咖啡都还是暖的,许棉其实不大喝的惯咖啡,但跟上老板节奏是必须的,难得的惬意也能让她忽略掉这点不适应。   霍江逸的咖啡已经喝完了,空纸杯就放在身边的塑料袋里,右胳膊屈肘搭在长椅靠背上。   同是晒太阳,许棉晒一会儿就软了,没一会儿就化了,整个人摊坐在椅子上没个形态,腿叉成X形,背弯着,脖子前伸,像一只晒化的棉花糖。   霍江逸的姿态却始终保持优雅,背不驼、腰不塌,完美的男神坐姿,优雅又贵气。   许棉现在终于觉出了戴墨镜的好处,那就是偷看人可以正大光明地偷看,尤其是偷看老板的时候,眼珠子往左一转就够了,头都不用转。   于是身边男人那侧看也挺阔的肩背,从头到脖子到肩膀再到腰最后到腿的优雅流畅的线条,无一可掩地展示在偷看的余光中。   我的妈!许棉心里大叹。我的妈!   都是人,怎么差距能这么大。   许棉:“老板,能问问吗,你回国之前在国外多少年。”   霍江逸:“八岁出去的,十几年吧。”   许棉:“美国吗?”   霍江逸:“一开始在美国,后来去了英国,在那里上的大学。”   不看人说话总觉得怪怪的,许棉略略侧头:“哪个大学?”   霍江逸也略微侧头:“你查户口?”   许棉:“随便聊聊嘛。”   霍江逸回过头,随意的口气:“剑桥。”   许棉诚心诚意地张圆了嘴:“哇~哦~”   “随便聊聊。”霍江逸:“才20,怎么不去上学。”   许棉耸肩,隔着墨镜的目光穿过公园和街边绿化带,落在不远处的公交站台上:“不想上,小时候也不合群,成绩不好,家里人也无所谓文凭学历,就干脆不上了。”   霍江逸:“你家人很开明。”   许棉:“太宠我了,其实现在想想,还是应该上的,我都没有同龄的朋友。”   霍江逸终于明白了,难怪他说什么她都能跟上节奏,完全不是20岁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会有的说话和处世方式。   霍江逸:“你一个女孩子来海城?年纪也小,家里也很放心吗。”   许棉:“也不怎么放心的,我之前工作的县城博物馆,馆长一直不同意我走。”   霍江逸:“后来怎么放你走了?”   许棉幽幽道:“我给他看了点假拍、拍假的新闻,跟他说这个行业需要正义。”   “……”霍江逸差点把刚刚喝下去的咖啡喷出来,又感叹道:“你还挺有理想。”   许棉:“那你呢,为什么回国?”   霍江逸:“我是被家里人骗回来的,回来之后就想算了,回都回了,懒得走了。”   许棉奇怪:“不是因为想开拍卖行的理想?”   霍江逸哼了一声:“理想?都说了你老板是商人,商人要什么理想,商人只要面包。”   许棉心里嗯了一声,无声反驳:是呢,然后面包没吃半口呢先分一点出来给需要帮助的老人家,简直是商人中的“败类”。   没有事,又闲,也不急着去做什么,老板江总就这么带着他唯一的员工小许坐在小公园里晒太阳。   其间小公园十字路上来回都有路人穿行。   约莫是长椅上的“风景”过于亮眼,走过的路人十个有八个会特意看他们几眼。   有时候看霍江逸,有时候看许棉,有时候两个一起看。   而男人们几乎都在看许棉。   许棉只是戴着墨镜,不瞎,知道从跟前走过的人里面时不时有人盯着自己看,不过她也不在意,毕竟从小到大都好看,从小到大都被人看,习惯了。   只是极个别男人的目光过于火热,比如此刻这位。   远远走来就在看,目光一路盯着,边看边走,从面前走过,还特意扭脖子看,走过去了,又回头看。   许棉很想喷对方一句:看泥煤?   又发现那男人走过去之后特意转身走了回来,直奔这边的目的非常明显,还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似乎有上来寒暄要号码的趋势。   许棉戴着墨镜冷漠脸,并不打算客套应付,做好了对方假意热情就回一张冷脸的准备。   结果那男人都走到两米开外了,忽然抬眼看向霍江逸这边,顿了顿,一愣,犹豫了几下,手机收起来转身走了。   许棉:“?”   她领悟错了?难道只是想问路?   一转头,却见霍江逸一条胳膊长长地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支着二郎腿的身型略略侧向她这边,全然是一副强势圈地的姿态。   许棉:“?”   霍江逸从墨镜后收回落在远处的目光,身体侧朝许棉这边,没说什么。   可朝向一变,距离感一下子就消失了,直接给人一种两人坐的很近,她几乎在他怀中的错觉。   许棉:“……”   霍江逸:“?”   许棉下意识抻直了背,眼神有点飘,抬眸看向霍江逸,然而她戴着墨镜,他也戴着,两人互看,谁都看不到对方的神情和目光,只看到对方脸上的黑色大墨镜,仿佛两个瞎子在对视。   许棉:“?”   霍江逸:“?”   许棉:“?”   霍江逸:“?”   许棉憋了半天:“咖啡喝完了,回去吗?”   霍江逸:“好。”   *   之后几天,逛古玩早市的任务就交给了许棉一个人。   为了确保不被霍家寻到半点踪迹,霍江逸潜得非常彻底,不再露面,荣哲也没有和许棉同行,倒是雷打不动每天清晨被司机架着送过来。   许棉不懂荣总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既然不逛早市了,完全可以在家里睡觉。   荣哲却道:“还不是时差倒不过来了吗,不来我在家反而睡不着,来了还能眯一会儿。”   然后正大光明地占了别墅一楼的沙发睡大觉,可惜只能睡到六点多,因为霍江逸会下楼跑步,跑步机就在客厅,履带运转的声音加上说话声,荣少爷想睡也睡不着。   比如今天,霍江逸边跑步边开着手机公放,许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哪家古玩店?”   霍江逸:“鼎臻古玩。”   许棉:“那家店还开早市?”   霍江逸:“不开,但店里有人,会在这个时间等生意上门。”   许棉:“好,我去看看。”   荣哲睁开眼睛,从沙发上爬起来,艰难地扭头看向窗边的跑步机:“大哥!一大早就非要这么动态吗?坐着躺着蹲着趴着和你家小许打电话不行?”   霍江逸跑着步:“去泡咖啡。”   荣哲揉揉头发,不清醒地往厨房去,走到一半突然觉得不对,扭头瞪眼:“凭什么?我过来倒时差还要顺便给你当保姆!”   气死他了,口气还那么理所当然。   霍江逸不以为意,放慢跑速:“早饭和咖啡,你先挑着干,剩下我来。”   荣哲这下老实了,往厨房去:“那还是咖啡吧。”   跑步机屏幕旁,手机里传来许棉的哈欠声:“早知道我出来之前也喝杯咖啡了。”   霍江逸:“你可以用其他方式清醒一下。”   许棉:“什么?”   霍江逸匀速跑,肺活量强大,气都不怎么喘:“先抬起你的左手,然后抬起你的右胳膊,再用你的左手捞起你右胳膊衣服的袖口。捞上去了吗?”   许棉:“嗯。”   霍江逸:“然后,左手的食指、中指拿出来,放到你右边胳膊的裸露的皮肤上,放好了吗?”   许棉:“嗯。”   霍江逸:“两根指头用力往下压,然后再朝着相互的方向用力,再尽量把力作用在指甲上。”   霍江逸:“掐醒了吗?”   站在古玩市场的路中央、卷着袖口自己掐自己的许棉:“………”   仿若智障。   这下不醒也得醒了,被自己蠢醒的,被周围投射过来的看蛇精病一样的目光盯醒的。   她赶忙捞下袖子快步往前走,又按了下耳朵上的蓝牙耳机:“江总!”   耳机里的声线平稳,偶有喘音:“根据你老板的经验,这么做更容易清醒,效果比咖啡好至少三倍。”   许棉哭笑不得,这下彻底从早起的哈欠中清醒过来了。   她独自逛早市已经有段时间了,从一个人过来的第一天开始,耳朵上都会挂着蓝牙耳机,确保和别墅那边保持分秒不差的通畅联络。   最开始的时候,通过蓝牙耳机的交流非常少,如果不是耳机里时不时传来荣哲的声音或者其他动静,许棉都怀疑霍江逸是不是在通着电话的情况下自己睡大觉。   事实是,根本没有。   每次她这边有动静,耳机那头一定有回应。   而独自一人逛早市身边没人的情况下,维持联络的通话状态和耳朵上的蓝牙耳机也在最大程度上让许棉觉得没那么寂寞,至少感觉上就好像她身边有人一样,而不是只有她自己。   尤其荣哲睡醒之后还时不时插科打诨地说点段子,常常逗得许棉蹲在集市的摊位前边看瓷器边傻笑。   某次荣哲讲完一个段子,霍江逸听到许棉那边传来一句:“姑娘,你笑什么?哦,带耳机了啊,你听相声呢?”   许棉一本正经:“嗯,听郭德纲呢。”   “嗨,我说呢,你蹲这儿一个人笑得跟傻子一样,吓了我一跳。”   从此之后,只要荣哲醒了,霍江逸这边就会戴上耳机,排除第三人,直接和许棉一对一。   荣哲为此很有意见:“为什么把我排斥在外!我强烈要求三方无保留通话!这是我的权利!”   霍江逸:“什么权利?郭德纲讲相声让我的员工笑成一个傻子的权利?”   许棉:“……”   荣哲:“……”   所以此刻,在荣哲泡着咖啡、许棉掐完自己溜走之后,跑步机上的霍江逸也戴上了蓝牙耳机。   履带再次减速,霍江逸调整呼吸,开始慢走。   许棉已经走到了开古玩店的街区,距离集市远,距离门市那边也过了半条街。   而古玩店这边所有的店铺全部大门紧闭,一大早也没人来逛,格外冷情,只有许棉一个人走在路中央。   她边走边用目光搜寻,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但她知道电话一直通着,因为耳机里时不时就传来一点动静,比如刚刚荣哲醒了的动静她就听到了,再比如按下跑步机时发出的“嘀嘀”两声,再比如几秒前响起的音乐。   见不到人,只有声音,这种感觉很奇妙,许棉独自一人非但不觉得寂寞,反而有种被时时关照的感觉。   这或许是错觉,或许不是,因为这几天过来,她一直有种感觉:别墅那边其实没有必要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和她保持联络,有什么事情一个电话就能搞定,微信也方便,然而她的老板坚持这么做,不仅如此,还总确保通讯过程中没人说话没有交谈的时候,她这边能听到一点动静。   她甚至有点怀疑,音乐是特意放给她听的,就是为了让她知道电话一直维持着,这边也一直有人。   其实许棉不是个生活上特别细心的人,但也不是个没有心的人,她拥有很多女人都有的敏锐直觉,因此有些事情还是能在逻辑理顺之前有所感知。   比如始终维持的通讯联络,在她看来很像“公司福利”,是源自老板的没有特意说明的关照。   以及,电话那头的男人给予的温柔。   许棉察觉到之后,心中多少有点震惊,为自己发现的这个细节,也为自己对“江总”多出来的这一分了解。   而这多出来的一分了解,无声的温柔,都属于一个男人人格、灵魂的一部分。   许棉看到了,感知到了,无从忽略,无法漠视,心底里还因此泛起些许奇怪的酸麻的感觉。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过去从未体验过,而这些奇妙的酸麻的感觉还总让她时不时出个神。   就像这会儿,走着走着耳边只有音乐声,跟着发了个呆,忘记去看店名,回过神来连忙转身看那几家被自己略过的店铺,一眼扫过——   “江总,鼎臻是么?我找到了。”许棉按了下耳机。   电话那头的音乐消失,霍江逸沉稳的声线在耳机里响起,贴着耳膜滑过:“进去。”   就两个字,听得许棉耳朵有点痒,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耳朵:“好。”   霍江逸:“你这几天频繁一个人逛集市,也买了不少真东西,已经能引起这边古玩市场的注意了。这家店我打听过,是这里古玩圈门路相对来说比较多,老板又很钻钱眼的,可以试试看,看能不能‘钓’到鱼。”   许棉往那家店走去:“会不会忠正国际已经把那笔洗卖掉了,或者为了以防万一,转去其他城市脱手。”   霍江逸:“卖掉不可能,太快了,你自己也清楚上百万价格的瓷器没那么容易出手。”   许棉脚下一顿,抬手掩唇,压着声音:“上百万!?”   霍江逸的音色很纯,吐字又正,见不到人只听到声音的时候,犹如在亲临一场听觉盛宴:“相信我,这只是国内市场的价格,孤品在国外市场的估价只会更加‘美妙’。”   许棉刚接触古玩圈的自由市场,严格来说,她的“专业背景”其实非常正派,毕竟养父是瓷器专家,有教导之恩的周馆长又是正正经经的学术派,比起市场价格,她对瓷器鉴赏本身更在行。   之前那件笔洗她只见过图没有见过实物,暗自估摸过真品的价格,大约在50万到70万之间,谁能想到她老板的估价竟然超过上百万。   上百万!还可能不止!   难怪忠正国际的骗子老板圈了这一波就直接卷了铺盖跑路了。   许棉被上百万的价格冲击得眼冒金花,定了定神,才按着耳机道:“不行,我现在更恶心那个忠正国际了。”   妄想独吞一个上百万的老瓷器,简直是道德的沦丧!   不是人!   霍江逸听出她有点激动,缓缓道:“现在,深呼吸。”   许棉深呼吸了一下。   霍江逸:“记住了,现在,你是个商人。”   许棉:“?”   霍江逸:“来路不明的高价瓷器是不可能进入拍卖场的,光委托的流程就可能通不过,只能在自由市场私下交易。但在自由市场里,来路不明的高价瓷器也同样难以脱手,因为贵。中间人也会非常谨慎,几乎只可能在圈内买卖,所以,你必须表现得你是个圈内人,最好是个圈内从事瓷瓶倒买倒卖、转向出口外流的中间商。”   许棉震惊了:“这么麻烦?”   她以为自己提出需求,这些掮客牵线搭桥买卖就成了,怎么也没想到其中的弯弯绕绕这么多。   霍江逸:“古董出国都要申报,国内老瓷器流向国外市场都有正规流程,要么国外人过来买,要么运出去买卖,这些基本都是拍卖行擅长的,普通古董掮客没有门路也没有资金、人力去运作,但又迫切地希望能够卖给外国人,因为……”   许棉:“因为国外人出价高,能卖得更贵。”   霍江逸:“是这样。所以,你的角色是商人,是一个有门路把老瓷器转手卖给外国人的中间商,这样一来,无论对掮客还是对藏在暗处的忠正国际,才有足有的诱惑力,笔洗才有可能露面。”   许棉消化完,愕然道:“那江总你也早点把人设给我呀,我好有个准备。”   现在才说,也太突然了吧。   霍江逸却无比镇定:“没有必要。”   许棉:“?”   霍江逸:“听我说,从你进门前的那一刻开始,话语权给我,我说什么你就跟着我说,最好一字不落,同时注意我的语速和口气。”   许棉:“!”这也可以提前排练的呀!   霍江逸像是长了眼睛看出她的紧张似的:“没必要提前练,不用担心出错,只要你跟着我说的去说就没问题。”   许棉深呼吸:“好吧,听你的,全听你的。”   刚镇定了一下,就听到耳机那头传来荣哲的声音:“小许啊,相信你家江总,你家江总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没有他搞不定的人和事!”   许棉:“好。”   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是吧,好,可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跟着江总有肉吃。   许棉再次深呼吸,走向鼎臻古玩店。   到了店门口,霍江逸的声音几乎掐着点传来,跟蓝牙耳机长了眼睛似的:“敲三下,停住,再敲一下。”   许棉:“?”这什么套路?   霍江逸:“鼎臻的规矩,生意,就是3,1。”   这个31想必是和518一个妈生的。   许棉抬手敲门,咚咚咚,三下,咚,一下。   店内黑着,没有任何动静。   许棉:“?”江总,行不行啊,你别又是国外呆久了国内水土不服。   忽然,门开了一条缝:“诶?怎么是个小姑娘?”   许棉站着没动。   霍江逸:“冷笑,然后说,‘滚你妈的现在才开门,冻死老娘了’。”   许棉:“……”   霍江逸:“说。”   许棉默默在心里抽了抽嘴角,面上吊起一抹冷笑:“滚你妈的现在才开门,冻死宝宝了!”   霍江逸:“?”   许棉:宝宝!就是宝宝!老娘中文八万级不解释!   别墅一楼,霍江逸从跑步机上下来,端着荣哲递过来的咖啡往沙发去,边对着电话那头发出指示边走,刚坐下,一口咖啡才进嘴里,差点被那声冷酷的“宝宝”呛死。   “咳咳咳。”   荣哲:“?”   荣哲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也端着咖啡,纳闷地看霍江逸。   霍江逸转头,唇语示意:“宝宝?”   荣哲扬眉,震惊脸:“抱抱?”   霍江逸摘掉蓝牙耳机,出声:“‘老娘’的说法什么时候变成‘宝宝’了?”   荣哲反应了两秒,懂了,飞快摸出手机戳屏幕,在霍江逸重新戴上耳机的时候把手机递了过去。   霍江逸垂眸。   X度百科:宝宝,网络引申自“吓死宝宝了”,用于指代自己,做调节气氛用,也可用于卖萌。   霍江逸懂了。他没说错,他家小许也没错,不过眼下的语境上,宝宝的确比老娘更合适。   荣哲收回手机,摇了摇头。   霍江逸:“?”   荣哲低声:“都跟你说了在国外多搜搜中文网页,潮流词都不懂。”   又跟着一哆嗦:他刚刚还以为霍江逸主动求抱抱,真是吓死宝宝了!   霍江逸不管他,接着对那头的许棉道:“不管开门那人的态度,无视他,神情高傲点,直接进门,进门之后四处看看,眼神要稳。”   许棉冷漠脸,进门。   鼎臻的店面不大,规格中等,装修是这边古玩店的平均水平,木制的博古架、带玻璃门的展示柜,待客用的木制沙发、茶几、茶盘,还有几乎每家店都挂的展示着店主个人特色的“字画”。   鼎臻的字也就四个——“融通四海”。   许棉冷酷脸扫过,心说还是她老板的“招财进宝”更有气质。   灯开了,店内陈设清晰入眼,许棉这才发现这家店里瓷器居多,还有一些盘串儿,其他老物件几乎没有。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在这家店钓鱼而不是别家了——术业有专攻,鼎臻显然是专做瓷器买卖的。   店老板也是一副人精样,四十出头,瘦瘦矮矮,脸颊微凹,下巴上留着一缕山羊似的胡须,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眼镜一眯眯大,眼珠子都看不见多少,穿着一身中不中、洋不洋的改良褂衫,背略略驼着,不动声色地打量来客。   来客很漂亮、很年轻,马尾高高扎着,露出精致的一张面孔,当然长得好看从不是古玩圈人精老板在意的,好看的面孔再好看和他也没什么关系,他仔细盯着瞧的,反而是年轻女人那身衣服。   啧啧,一看就不便宜,几千可能都买不到,几万得有。   店老板藏在眼皮后的小眼珠滴溜溜一转,立刻笑起来:“小姑娘,找错地方了吧,我这里不开早市的。古玩店开门也得九十点之后,要不你等会儿再来。”   许棉慢悠悠在店内晃着,正大光明地四处看。   霍江逸:“不用理他,去待客区的沙发,找主位,直接坐。”   许棉刚好就在沙发旁,顺势转身,慢吞吞抬步,过去坐下。   霍江逸:“翘腿。”   许棉坐着,一脚踩在了面前特质的组合雕花茶台边沿。   老板:“!!!”   许棉:“……”好像有哪里不对?   霍江逸看不到画面,不知道许棉理解错了跷二郎腿的意思,这边鼎臻的老板差点给进门的小姑奶奶跪了,痛心疾首地奔过来,下巴上的胡子差点气得卷起来:“别踩!别踩!大几万一个呢!”   许棉依旧冷漠脸,老板没指示,她也没动,心里却开始暴汗:这样到底行不行啊!不会等会儿就被老板丢出去吧。   蓝牙耳机那头的霍江逸听到动静,也不解:“你踩了什么?”无比冷静地指示:“无论踩到什么,不要慌,慢慢撤腿,表现得毫不在意。”   许棉缓缓放下腿,继续冷漠脸。   老板躬身弯腰,连忙从茶几上取了一块干净的布过来擦,边擦边痛心 :“我的宝贝啊,心肝啊,踩在你身痛在我心啊。”   许棉:“……”   霍江逸:“?”   许棉:“……”   霍江逸:“你踩了什么?”   许棉趁着老板呵护心肝,默默掏出口袋里的手机,飞快地发消息过去:“一个花雕茶盘。”   耳机里顿了几秒,霍江逸幽幽道:“我让你翘二郎腿,没让你踩茶具,踢人家馆子。”   伴随着这句话的背景音是荣哲荣大老板的疯狂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到底谁不行啊?”   许棉一头黑线。   作者有话要说:  【tips:忠正国际卷走了老奶奶的笔洗跑路——江总得到这个消息——找掮客寻笔洗——等忠正国际老板上钩——老板带着笔洗上钩——拿下   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流程,当然江总最终目标还是在海城霍家的眼皮子底下开属于自己的拍卖行,所以坐在幕后吞掉拥有拍卖许可证的忠正国际是关键一步,这样表述大家应该容易看懂】 第十七章   店老板擦完茶盘, 心累得不行, 要不是看许棉一身奢服,气势足、神情稳, 一看就是圈内人,他真想直接把人轰出去。   算了,还是上门的生意要紧。   老板在许棉对面坐下, 没说什么,取水, 按键, 烧水, 泡茶待客。   许棉收起手机。   老板笑笑,边忙着手上的活儿边热络道:“来者都是客,小姑娘贵姓?”   霍江逸没说话,许棉就没说话。   霍江逸:“说话。”   许棉:“说话。”   霍江逸:“……”   老板:“?”   许棉当即反应过来:“许。”又是一头黑线,说好的话语权移交呢。   霍江逸也没想到许棉是把所有的问题都交给他, 她自己只做一个照本宣科的传声筒:“算了, 还是我来吧。”   许棉当着“傀儡”, 一只耳朵听霍江逸说, 一只耳朵听店老板,还要假装冷酷,注意神情,精分得差点原地炸裂。   幸而没人没给她时间炸裂,她也没工夫炸裂。   霍江逸:“轻笑,问, 老板贵姓。”   许棉:“老板贵姓?”   老板:“赵钱孙李,排行第二。”   霍江逸:“原来是钱老板。”   许棉:“原来是钱老板。”   钱老板笑笑:“许姑娘第一次来?”   霍江逸:“哪个第一次?”   许棉:“哪个第一次?”   钱老板:“我店里么,肯定是第一次,椟珠街这边也是第一次来吧。”   许棉:“这倒没有,逛了也有段时间了。”   钱老板:“逛得怎么样?有意思吗?”   许棉:“钱老板这边开店的,你说有意思吗?”   钱老板哈哈一笑。   许棉当着复读机。   最开始的寒暄就是你来我往,相互试探,许棉一开始觉得当复读机没意思,渐渐才意识到这种开头的过渡是必须的,因为很显然,钱老板是个不做圈外人生意的人精,如果现在是她自己来谈,妥妥应付不了,搞不好几句话就露了底,被人打发出去。   江总不愧是江总。   意识到这些后,许棉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当着传声筒的同时琢磨两边你来我往的对话。   终于,钱老板放下警惕,疑惑地看着许棉:“许姑娘这么年轻就做这行了?”   许棉已经领悟了自己的人设,不动声色地回视钱老板,支着的二郎腿,晃了晃。   过了一会儿,她道:“我只是替我家老板出面而已。”   钱老板点点头,了然,心知这么年轻的女孩子不可能单打独斗,显然背后有人,又瞧她进门时就戴着蓝牙耳机……   他打量起耳机:“老板也在?”   许棉哼笑:“老板时差,起不了那么早。”   钱老板示意自己耳朵:“那你?”   许棉:“相声,郭德纲,老板也听听?”   说着摘下耳机,直接递过去。   别墅那头,在霍江逸示意下,荣哲飞快打开郭德纲全集的音频,举着手机放到蓝牙耳边旁边,浑厚的中年男音经由音筒传过去,打消钱老板疑虑的同时也差点震碎霍江逸的耳膜。   “!!!”   荣哲捂着嘴,像被加了三万伏高压电,身体直颤,差点笑撅过去。   钱老板果真接过蓝牙耳机听了一下,发现的确是相声,放心了,耳机递还回去,心里却无语。   好好一个年轻小姑娘听郭德纲?   许棉接过耳机塞回去,镇定自若道:“挺有意思的,听一听没坏处。”   钱老板:行吧,你高兴就好。   郭德纲的声音消失,霍江逸:“准备进入正题,你要注意,他很谨慎,大概率会在接下来的聊天中继续试探你,确保你是真的有需求,而不是随便逛逛。”   许棉清了清嗓子,以作回应。   霍江逸:“我也要提醒你,之后的聊天中,可能会有我无法准确回应的内容,这些内容基本都是本土市场相关,我经验不足,回复未必准确,你需要自己想办法应付。”   许棉轻轻地“嗯”了一声,本就有点紧张,被这么一提醒,更加谨慎小心。   但也仅此而已,并不恐惧什么,可能是因为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可能是性格使然,扎头往前,并不害怕面对陌生境遇。   她觉得自己心态还可以,老板的提示也足够多了,她早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全神贯注。   霍江逸却突然柔声道:“别怕,有我在。”   五个字,如静水中突然袭来的一枚石子,心中泛起圈圈涟漪。   她不怕,真的不怕,她只是不方便把这话直接说出来。   可霍江逸在她心中投来的石子有如剑雨,势如破竹地直逼内心深处,某片最柔软最纯净、从来无人闯入的净地猛然被激荡得天翻地覆。   许棉心口一窒,先前那些抽象的酸麻眨眼间间变得具象起来,是天翻地覆之后的一片全新的天地。   这片全新的天地中,她看到了一个身影。   “许姑娘?许姑娘!”钱老板不解,轻唤。   许棉在震惊中飞快回神,耳边又传来令她心跳如雷的询问。   霍江逸:“怎么了?”   又道:“不用紧张,我说过,有我在。”   许棉垂眸扫了一眼茶盘上冒着氤氲热气的小茶盏,默默深呼吸,突然,她伸手摘掉了耳机,挂掉通话。   再抬眼时,许棉的神情、眸光都有了些许变化,只这些变化转瞬便藏于眼底,钱老板并未注意太多。   不但没注意,钱老板还琢磨她摘掉耳机相声都不听了,怕是准备直接切入主题了。   却见面前的女孩儿摸出手机,飞快地点了点屏幕,又把屏幕转过来对着他。   钱老板倾身往前,垂眸一看,愣住了。   蓝釉,金龙,笔洗?   许棉举着手机,眼神微眯:“再详细点。年代,清,乾隆。”   钱老板盯着屏幕,看釉色看器形,脑子飞快地运转着:“你这可不只是具体到哪个年代哪个窑啊,你这已经是‘个性定制’了呀!”   都详细到图片款式了?   钱老板从屏幕上抬起眼睛,眨眨仿若不存在的小眯眼:“能问问吗,是你老板要?”   许棉点头:“当然。”   钱老板下意识抬手捋了捋小胡子:“你们是听哪里的风声,说可能会有这个款,所以试着找找看。还是说,你们已经确认这东西会流通出来,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买下来?只考虑这件,其他都不要?”   许棉却不答,只是高深莫测地一笑,收起手机:“‘祭蓝釉描金龙穿花纹洗’,只要这件,佣金好说,我老板在国外夜不能寐就等着买回来抱着睡觉了,你懂的,越快越好。”   钱老板第一次看到乾隆年间不是青花云龙纹而是蓝釉描金龙的,眼睛都不舍得拿开,还想再看,手机一挪,他的小眯眼追着过去,神情贪恋。   但商人本性就是讨价还价,他收回视线,琢磨了一番,缓缓道:“你要得这么具体,还是乾隆年间的蓝釉金龙,真不一定好找,佣金倒是其次了,毕竟我这边要是搭不成线,就没有佣金,也只能赚点辛苦费不是?”   说得这么保守,又是不一定,又是搭不成线,不过是他们这些掮客惯用的不做任何承诺的伎俩而已。   许棉晃着翘起来的二郎腿,两手插进兜里,慢吞吞道:“那不如我再具体一点吧。”   钱老板:“?”   许棉微微一笑:“忠正国际,你照着这个路线去找,一定能找到。找到了,你就告诉那边,价格好商量,国内价不行,我们就用国外市场价,国外市场价不行,还有我老板的私人定制价。”   钱老板想想,忽然觉得不对:“你都知道东西在哪里了,还用我来牵桥搭线?”   许棉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大小的、只写着电话号码的白色卡片,往茶几一角轻轻一放,站起来:“强龙不压地头蛇,我老板只想要一个老物件,没想多露面,更没想在海城的自由市场多掺和,毕竟我们向来只做国外市场。”   钱老板一愣,站起来:“你老板做‘出口’的?”   许棉却不答,转身走了,抬手轻轻一挥:“有消息联系我。”   走到门口,插在兜里的手指在掌心轻轻一抹,全是汗。   装逼容易遭雷劈,一个人装逼简直有五雷轰顶的危险。   许棉一手汗,出了鼎臻古玩,默默伸手在心口拍拍拍:不怕不怕,本宝宝不怕!   拿出手机,解开飞行状态,立刻一个电话切进来。   霍江逸的声音沉如寒冰:“怎么回事?”   旁边还有荣哲的大喊:“通了吗?卧槽,要不要这么吓人啊,一个小姑娘电话说断就断,万一遇到流氓怎么办啊!”   霍江逸没有说话,许棉却听到他克制的呼吸声。   一个跑步都不带喘的男人,如果不是在着急的同时还要拼命克制,呼吸怎么会这么重?   许棉走在空荡荡的道路中央,捏着手机在耳边,抬眼,明明是个阴天,连阳光都没有,却觉得满目都是照亮心底的光。   她刚刚有点冲动了,可在那个时候,她真的没有办法冷静地听着他的指示,她需要全神贯注,需要做成这件事,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自己来。   如今看来,应该是办成了。   “江总,事情办妥了,不辱使命。”她看着眼前的光,眼前的路,自顾笑了起来,笑得格外开心。   霍江逸却依旧沉着声音:“电话为什么突然断了?”   许棉:“啊,我那个,蓝牙耳机掉地上被我踩了一脚,坏了。”   霍江逸:“已经从店里出来了吗?”   许棉:“嗯。”   霍江逸:“到北门。”   许棉:“?”   霍江逸没再说什么,也没挂电话。   音筒那头又传来荣哲的喊叫:“小许啊,不是我说你,踩人家茶具就算了,大不了你老板给你刷卡赔钱嘛,你踩坏了耳机,电话又打不通,你家老板差点吓死好吗!你荣总也被你吓死了好吗!”   许棉一愣,哪知道自己一个偏差引起这么大的连锁反应,立刻道:“我错了,我下次注意,保证把耳机戴戴好。”   嘴里说着,手里却摸出蓝牙耳机,心一横,弯腰放到地上,抬脚一踩。   刚一脚踩下,霍江逸的声音缓缓传来:“等等,还没结束。”   踩着耳机的许棉:“?”   霍江逸:“注意你背后,钱老板可能会跟着你再观察一下。”   许棉:“……”   霍江逸:“不用顾虑,回头。”   许棉缓缓转头。   山羊胡须小眼睛形如古代师爷的钱老板笑眯眯揣着手站在不远处,见她回头,笑着摆摆手:“许姑娘呀。”   还真在。   许棉放下手机,以踩在脚下的蓝牙耳机为圆心,缓缓原地转身。   钱老板上前,双手递过名片:“你看我,光顾着说话,都忘记给你名片了。”   许棉接过,装模作样一点头。   正要走,钱老板目光落下,看着许棉的脚,啧了一声:“我还奇怪你刚刚在店里怎么突然拔掉耳机呢,是听郭德纲听得没意思了吧,也是,我要听到不想听的,我也得一脚踩个稀巴烂。”   霍江逸:“???”   许棉:“!!!”   钱老板摆摆手,笑:“那就这样,我就不送你了?有消息或者有别的什么,咱再联系?”   许棉只觉得踩着蓝牙耳机的那只脚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僵硬地点头:“好,再见。”   说着在钱老板目送下离开。   等拐过弯,背后没人了,许棉颤着胳膊默默拿起手机在耳边。   电话那头传来荣哲的嘀咕:“我就知道,人小许肯定嫌你这老板嘀嘀咕咕烦死了,才直接挂的电话,还得回头找借口说耳机踩坏了,你看你当个老板多招人烦。”   霍江逸沉默。   许棉无语。   荣总你快住口,能不能不要破坏她在老板心目中的形象啊!   许棉万万没想到事情突然发展到这一步,本来按照预期,她独自搞定了鼎臻的老板,放出了鱼饵,老板应该对她欣赏有佳才对,可现在……   她仿佛看到心中那个身影缓缓转头,对着她失望地扫了一眼。   许棉:“!”   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嫌你烦,我没有。   她只是在刹那的情窦初开下,反应迟钝,行差踏错。   捏着手机,许棉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电话就这么一直通着。   好半天,那头传来霍江逸声音,先是对着荣哲:“别聒噪,安静点。”   又缓缓道:“想吃什么?”   许棉愣了一下,意识到这话是对着她说着,她顿了顿:“随……便?都可以。”   霍江逸的音调不沉不扬,雅致而温柔,他以如常的口气问出最易回答的话,又接着不动声色地转回话题。   “你做得很好,”他缓缓道,“钱老板追出去,说明他相信了你的话。成功的第一步是关键,值得褒奖,老板请客,想吃什么都可以。”   许棉定定地捏着手机,还没来得及消化初开的情窦是什么滋味,就又被不动声色的三言两语攻破了内心防线。   老板,你是个好人。   她之前总说这句话,这么说,自然因为她是这么想的。   可她现在才明白过来,这样的评价,不过因为他真实又美好。   好得近水楼台如她,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忽然间心动了。   “江总,”许棉克制着微微颤动的声音,“饭能不能先不吃了,我白天想请个假出去逛逛,可以吗?”   电话里传来一声疑狐的“诶”,是荣哲的声音。   霍江逸口吻随意:“当然可以。”   许棉:“好。”   挂了电话,许棉捏着手机,原地又站了一会儿,心中一时五味陈杂,难以言辨。   她喜欢了自己的老板?   她喜欢上了江总!?   她竟然就这么简单、快速、连铺垫都没多少地喜欢上了一个人?   !!!   *   霍江逸调转车头往回开。   荣哲先是在纳闷许棉怎么突然请假了,反应过来,炸了:“诶?诶?有没有人性啊,小许不吃我不要吃饭啊?你不能请我吃饭吗!”   霍江逸没说话,目视前方,沉默地开车。   荣哲一愣,怎么了这是?   霍江逸开着车,突然道:“问你个事。”   荣哲侧头看他,眨眨眼:“嗯?”   霍江逸默了默:“你不觉得小许今天有点奇怪?”   荣哲想了想:“还行吧,没觉得有什么怪的。”反问:“你觉得哪儿怪?”   霍江逸:“说不上来,直觉。”   荣哲哼哼:“艺术商人的直觉?算了吧,想那么多何必呢,我的前女友们我都看不清呢,人小许不过你花钱请的员工,你管人家哪里怪呢。”   霍江逸没说什么,也认同荣哲的界限分明,可他还是忍不住去想,想着想着,突然道:“我搬进别墅那边多久了?满一个月了吗。”   荣哲刷着手机,头也不抬,瘫在副驾:“差不多吧。干嘛?”   霍江逸:“差点忘了发工资。”   荣哲哈哈一笑:“你说小许会不会今天请假是去别的公司面试,准备跳槽甩了你这个半吊子老板了?”   霍江逸语气肯定:“不会。”   荣哲:“哪儿来的自信?”   霍江逸理所当然道:“因为她老板我是个好人。” 第十八章   许棉长到20岁, 朋友少、无学业压力、生活环境简单, 鲜少遇到难以琢磨透的事情。   第一次,她陷在一个纠结的情绪中怎么也走不出来。   只因为她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自己的老板。   老板怎么能喜欢?   这是许棉的理智, 也是她的三观。   至少在来海城之前,她从未想过会发生这种事,何止是从未想过, 根本不在思虑范围内。   可这样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就在此刻, 就在眼前。   许棉有些许茫然。   她在外面瞎逛, 漫无目的, 或走或坐,自己想不明白,摸出手机,也不知道该联系谁。   又觉得这种事其实不便参考别人的意见,因为就她所知, 她身边并没有谁有喜欢上老板或上司的经验, 一个都没有。   谁能为她解惑?   而海城于她来说还是一个陌生的城市, 没有亲朋好友, 她又能找谁倾诉?   不,倾诉也不行,这种事根本不适合讲出来,许棉的理智狠狠地压制下来。   后来又坐公交又坐地铁的,也不知道怎么走的,就到了海城最著名的CBD商圈。   高楼林立, 现代化的繁华尽数落入眼底。   她四处打量,入了眼却进不了心,天气又不好,没有太阳,冷风一吹直往脖子里灌。   无意中看到街对面一家牌子眼熟的咖啡馆,过马路,推门进去。   店里很暖和,放着舒缓的音乐,前台排着买咖啡的长队,许棉也过去排队。   才排到队尾,就接收到半个咖啡店的注目礼。   她心里叹了口气,自己跟自己道:棉啊,你长得好看,大家都看你,你老板却能正直地和你住在一栋楼里做同事,是你的问题,还是你老板的问题?   许棉又在心里回复自己:是我的。   老板优秀、有节操、时不时还优雅贵气一下,又是剑桥毕业高材生,还是国际艺术品交易商,人家为什么要看上你?就因为你长得好看?   另外一个自己道:别说了,别说了,我知道了,再说我就要哭了!   队伍往前,许棉跟着默默往前挪,心里的几番天人交战搞得她更加心力交瘁,不自觉间流露出几分伤感的神情。   “咔嚓”一声,被侧前方坐着喝咖啡的某西装男士悄悄拍下,发到公司群里:“三号楼星巴克惊现仙女!仙女啊!快看!”   *   午休时间,霍江纵刚进公司,路过某部门开放区,扫到一群员工围在一起,不知在看什么,嘀嘀咕咕热议着。   “这鼻子是真的?”   “看着不像假的。”   “眼睛呢,拉近放大,双眼皮割没割?”   “肯定没有,就这五官,纯天然好吗。”   他看过去,一群人雷达似的搜到老板的气场,立刻鸟兽散,一散开,电脑桌面一下子暴露在视线里。   那工位上的员工正要关掉页面,被霍江纵喝住:“等等!”   员工:“?”   霍江纵快步过去,盯着电脑屏幕上刚刚被缩放回原尺寸的照片:“这照片哪里来的?”   员工:“……”完了完了,死了死了,是不是要被开了。   霍江纵气场稍开,威压之下那员工老实道:“工作群里传的。”   霍江纵再一看,照片背景里咖啡店的商标非常清晰,他又问:“什么时候拍的?”   员工:“刚……刚刚?好像就刚才群里传的,我也才看到,不是,是别人传给我的,我无意间看到的,真的。”   霍江纵没管员工后半句的解释,听完“刚刚”两个字转身离开。   助理跟在旁边,不解:“霍总?”   霍江纵边走边问:“星巴克在几号楼楼下。”   助理:“三号。”   霍江纵快步往外:“不用跟着我。”   助理不明所以地目送老板急匆匆离开的背影,转头,和几个同样茫然的员工对视。   刚刚散掉的几人又重新围聚到一起,继续盯着照片,这次研究的不是照片上女孩儿的五官,而是整张照片所有的细节。   “老板认识她?”   “是去喝咖啡吧?”   “别开玩笑好吗,你们谁见老板喝过店里的咖啡?”   “不会是女朋友吧!”   “啊?不可能吧。”   “金屋藏娇?”   *   许棉拿了咖啡,没有位子,想等等,却有男士过于热情地给她让位,她索性推门出去了。   本来只是临时起意找个店喝点东西,一口咖啡下去,却想起那天医院小公园晒的太阳、喝的咖啡、聊的天,顿时更郁闷了。   因为她发现一个人的咖啡并不怎么好喝,苦的,她以前也不怎么喝。   可为什么那天下午的咖啡很好喝?明明是同牌子的咖啡。   许棉想了想,觉得还是和人有关。   一手咖啡一手插兜地走在路上,依旧是漫无目的地闲逛,逛着逛着,手机响了。   她摸出来,看了一眼,愣住。   *   连锁咖啡和高端品牌的咖啡到底是有很大区别的。   一个排队点单,等,纯机器操作,纸杯盛放,环境普通,窗外不是路就是绿化带,没位子只能等,要么出去站在路边喝。   一个是在人均消费几百的咖啡厅坐着,服务员站着帮忙点单,手工加机器操作,精致的碟子托着骨瓷咖啡杯,落地窗外楼宇林立,私密,安静。   许棉买的纸杯咖啡就摆在手边,没有扔,霍江纵扫过一眼,难免猜想她今天怎么一个人逛到这边。   关键,现在是非休息日时间,周四。   但霍江纵没问,他看得出来,许棉此刻情绪不高。   他甚至猜测,她是不是工作不顺利,或者在海城适应得不好,失业了?   许棉却有点无奈,怎么就刚好是今天,赶着她心烦意乱的时候见面。   就好像在最不该见网友的日子面基奔现一样,处处别扭。   见都见了,只能强打精神。   可想想,又觉得这样也好,她和霍江纵自当年奶奶葬礼之后,再未见过,这么多年过去,什么时候见面其实都会冷场尴尬,现在她心里有事,分了神,尴尬的感觉反倒没那么重了。   许棉拿咖啡勺搅着咖啡,垂眸出神地想着,抬头,努力找话题:“你公司就在附近?”   霍江纵身着西服,职业装束,和很多年前出现在江南小镇时候的模样差别很大,那时候他虽然已经二十出头,但身上尚且残留着些许稚嫩的少年感,不比如今沉稳内敛有气场。   霍江总:“嗯,刚好回公司,碰巧就看到你在楼下。”   许棉摸摸脸:“我是不是和小时候长得没两样,一眼就认出来了。”   霍江纵:“你微信头像是你现在的样子。”   许棉恍然:“忘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霍江纵也笑,气氛便没那么僵了。   霍江纵主动道:“今天不上班?”   许棉还在拿勺子搅咖啡:“嗯,请假了,休息。”   霍江纵:“你们老板很大方,请假就能休息。”   许棉点头:“嗯。”忽然顿住,心道不对啊,什么休息,她自从跟着他们江总,一天都没休息过,天天不是待机等着召唤,就是早起逛古玩市场,哪里休息过?   想到这儿,许棉改口:“我上班后没休过,今天是我主动请假的。”   霍江纵眉头皱了下:“什么公司,周六周日都不放假?”   许棉不想有人担心她:“其实也还好,上班就几个小时,其他时间也不怎么工作,还包吃包住。”   霍江纵:“哪家公司?正规吗。”   没有公司,也不正规,老板还是个被家里切断经济的富二代,兼水土不服的归国艺术品交易商。   但许棉知道不能这么说,霍江纵之前就在电话里关照她,如果她这么说了,他肯定会建议她辞职。   但她现在干得好好的,不想辞职,一点也不想。   于是她掩饰了真相,随意的口气道:“正规啊,有工商、税务副本,有公章、财务章,不是皮包公司。”没具体说是什么公司。   从上次电话联系到今天见面,霍江纵能感觉到面前的年轻女孩儿不想透露太多,或许是因为不熟,或许是不想他干涉。   她既然特意不提,他也不好一直问。   咖啡都凉了,两人也没有聊很多,不过聊天内容本就不是重点,见一面才是关键。   上次在江南小镇没有接到她,如今见面,便是两人七年后的初次重逢。   七年,他从22跨度到29,她也已经成年,20岁了。   他从学生变成社会人,她也从“1”的年纪走向了“2”的人生。   20岁,人生的新开始,她也离开老家,来到海城,开始了崭新的人生。   霍江纵说不上来见到20岁的许棉是什么感觉,她依旧像个小妹妹,但身高、模样都变了,时间在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了痕迹,他不可能用看13岁小女孩的眼光看一个20岁的成年女孩子。   如果一定要略过七年的时间差,重新调整关系定位的话,那于他来说,她是从小妹妹变成了妹妹。   从一个还不及自己胸口高的小丫头,变成了一个高挑漂亮的年轻女孩儿。   婚约之下,他们多年来以兄妹相称的关系也没有任何改变。   至少对此刻的霍江纵来说,他还没有用男人看女人的眼光来看许棉。   因此聊天都是克制的,在之前就察觉她对主动关心有点抗拒之后,他甚至不再提任何“有需要就找我”的话,尽可能把话题维持在私人生活之外的内容上。   就像这多年来两人网友似的交流,偶有一些奇闻或旅行趣事的交流,不深入,却轻松有趣。   许棉聊着聊着,心情也好了很多,霍江纵的出现某种意义上也提醒了她:这些优秀的、高学历、见识广阔的男人,似乎都是这样的?只是她见识得少,所以老板的那些优点反倒成了诱惑的鱼钩?   会不会是这样?   许棉暗暗反思,觉得很有可能,可心里一个声音又钻出来反驳她:你江纵哥哥一直很优秀,你从小就认识他,那你怎么没有喜欢他?   许棉:“……”是这个道理没错。   所以,老板是特别的,她就是喜欢老板。   行吧。   对面,霍江纵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   许棉回神:“啊,没有啊。”顿了顿,“只是今天有些事,我自己不太想得明白,有点疑惑,也不能说是疑惑,应该说是顾虑吧。”   霍江纵:“哪方面的顾虑?”怕她尴尬,补充:“不用说得很具体,抽象一点,我们可以讨论一下,就像当初讨论伦敦的鸽子到底怕不怕冷一样。”   许棉想到自己小时候那些无厘头的讨论,笑道:“我其实到现在都不明白伦敦的鸽子为什么没有绝种,时不时下点雨,羽毛都干不了,不会感冒么。”   霍江纵忍俊不禁。   许棉想了想:“嗯,这个顾虑吧,还真不太好抽象。”   霍江纵:“哪方面的?工作?生活?”   许棉:“应该不算工作。”   霍江纵:“私人问题。”   许棉点头。   霍江纵扬眉:“那好了,话题可以终止了。”   许棉:“?”   霍江纵笑笑,反而把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感觉你有些抗拒我对你私下生活的关照。”   许棉一愣,没有否认,心里也知道就是这样,之前大家都不提,话题浮于表面,现在说出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就是不习惯吧,以前我们偶尔网上聊个天,你也不会关心这个关心那个,突然问我在哪里工作、怎么样、还邀请我去家里,我就很……em,感觉怪怪的。”   原来是这样。   霍江纵:“小姑娘,你来海城,我在海城,都在同一个地方,我还能和以前一样不闻不问吗,关心一下是最基本的礼貌,也是我这个当大哥应该做的。”   许棉点头:“我知道,我就是刚来,还不适应,心态上没有转变过来”   霍江纵看着她:“那现在好了?”   许棉感受了一下,气氛融洽,没有尴尬,点头:“好了好了。”   霍江纵笑笑,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我下午有个重要的会,可惜不能推掉,要不然还能陪你附近逛逛。”   许棉:“那你快去上班,老板要不高兴了。”   霍江纵:“我就是老板,自己放自己两个小时假,并没有不高兴。”   许棉才想起霍家是个豪门,霍江纵是霸道总裁,不是像她一样的打工仔:“那老板你去忙吧,我也走了。”   霍江纵招来服务员结账,摸出卡,问许棉:“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许棉摇头,挑挑眉头:“不了,回去了,你没有老板,我有老板,我老板看我浪一整个白天都不回去,回头得炒我鱿鱼了。”   服务员结好账,把卡递还给霍江纵,霍江纵没有收起来,捏在手里,对许棉道:“要不要卡给你,你老板炒你鱿鱼的时候直接扔他脸上。”   许棉哭笑不得:“别了,我老板也有黑卡,回头我扔完他,他再拿他的卡扔我,冤冤相报何时了。”   霍江纵:“比他卡里钱多你就赢了,不存在‘冤冤相报何时了’。拿着?”   许棉心下一动,懂了。霍江纵只是以这种玩笑的方式插科打诨地说出给她卡用的提议,本质上,他只是想把卡给她,大方地给予经济支持。   许棉立刻摇头,拒绝:“不要不要,万一比零比输了,不是比他往我脸上扔卡更脸疼。”   霍江纵认真道:“不会,放心吧,零多到绝对不会让你输。”   许棉站了起来,对这份关照又开始觉得不好意思了,但依旧拒绝:“真不要。”也插科打诨道:“员工不用和老板比谁卡里零多的,因为员工卡里的零都是老板给的,所以霍总,你卡里的零得留给你公司的员工,我不能拿。”   霍江纵没再勉强她,收起卡,也站起来,两人一起离开咖啡店:“那你老板炒鱿鱼的时候你拿什么扔他。”   许棉到底是情窦初开,还停留在维护喜欢上的人的基本面上,下意识就道:“不可能的,我老板绝对不会炒我鱿鱼。”   霍江纵:“这么确定?”   许棉一脸认真:“嗯,因为我老板是个好人。” 第十九章   霍江纵要让自己的司机送她回去, 许棉搜乘车路线, 看附近就有地铁,坚持自己回去。   霍江纵送她过去。   到了地铁口, 他又忽然想起一件事:“最近忙工作,又出差,差点忘了, 今年的礼物还没给你。”   这是两人认识之后霍江纵的一个小习惯,每年寄一份礼物给她, 有时候早, 有时候晚, 时间不定,有时候是旅行的手信,有时候是具有地方特色的小玩意儿,有时候可能是几本很有意思的书。   每年一次,从许棉13岁开始, 延续至今。   这期间, 仅有一份特别贵重的礼物, 是许棉18岁生日时候霍江纵特意差人亲手送来的成人礼——   一只玉镯。   那镯子一看就很贵, 沈长青还特意问过自己有玉器收藏爱好的朋友,当年的估价至少百万。   许棉知道很贵,当时只肯收心意不肯收镯子,想退给霍江纵,奈何收都收了,无处去退, 只能放在盒子里锁进保险柜,戴都不敢戴。   霍江纵显然不在意一个送出的礼物是不是被天天戴着,当时只是告诉许棉:“年轻女孩的十八岁礼物很重要,比起价格,关键还在仪式感。”   许棉当时不是很懂,转述给师父师母听,两口子却一下子明白了,转头就给许棉在老家大操大办了一场十八岁生日宴,广邀好友。   于是那一年许棉收到了无数贵重的礼物,从宝石到钻石,从古董字画到老瓷器,甚至还有一张塞在红包里的现金支票。   知道的这是过生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谁家闺女嫁富豪了。   后来师母才委婉地告诉许棉,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年轻女孩儿,尤其是长得漂亮的女孩子,未来要面对的社会上的诱惑实在太多了,而诱惑越多,成长的道路越曲折。   霍江纵早早准备,赶在许棉十八岁生日之前送上一份豪礼,其实就是想抬高许棉对礼物的体验感,以防未来随便什么人买点礼物就把年轻小姑娘忽悠了。   这是霍江纵的良苦用心,也是这么多年来他赠许棉的最贵重的礼物。   许棉一直记得,记得这礼物背后的深意,而现在霍江纵当面提起礼物,她下意识就想起了那个镯子。   她猜到今年肯定还有礼物,他一提,她就道:“今年还有吗?要不别送了吧,可以一起吃个饭,就当过生日了。”   霍江纵:“买都买了,你如果不要,我也不能送给别人。”   许棉点头:“好吧。”想了想,“那你改天给我?你不是还要忙工作去开会吗。”   霍江纵:“是得改天了,只是怕忘了,说一下。”笑了笑,“也怕你以为今年没礼物,心里难过。”   许棉哭笑不得:“我才不会难过呢,我又不是小孩子。”   霍江纵看看时间:“进去吧,我也走了。”   许棉坐地铁回别墅,这趟回来的路上心里舒服多了,一个人坐车的时候想了想,没再纠结,一下子就想通了。   海城很大,又是一线城市,优秀的人多,优秀如江纵哥、老板这样的男人也不少。   她从前被师父、师母、馆长他们保护得太好,又在小城镇单一的环境中长大,认识、见识的人并没有很多,如今初来海城,被全然不同的、繁华快节奏的环境包围,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她承认,她的确是对老板有一点点心动。   可那又怎么样呢?   她来海城是谋发展、闯自己想闯的天地,不是来谈恋爱的,喜欢老板一方面是因为自己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另外一方面也因为老板优秀有吸引力,可这些都是意外,根本不是她来海城的目标呀。   她纠结个什么?   她的这份喜欢、这份心动,就像当年收到的那只飘花手镯,有意义,价值却太高,就该放起来,锁进保险柜里。   没错,就是这样。   许棉尝试调整心态,缓缓地将自己的初次心动锁进心底。   棉啊,她默默告诉自己:先做该做的事情吧。   转车,许棉坐上公交,车窗外,天空放晴,碧空如洗。   路上车流行人交织,有多少人来到这个城市是为了梦想,又有多少人在鱼和熊掌的两厢抉择之后,让理智上线,默默沉下内心的悸动。   这不是困境,是人生岔路口的选择。   就像此刻的霍江逸,在几捆万元现金面前陷入了两难。   当初说好月薪是一万,可公司没了,五险一金算进到手工资里,也不足两万,四舍五入就当两万好了,可两万……   会不会太少?   霍江逸看着茶几上放在一起的两捆纸钞,沉思着。   过了一会儿,伸手从旁边几捆红色纸钞里取了三捆加上。   五万?   旁边荣哲看不下去,也伸手取了几捆,扔进刚才的两万里面:“小不小气啊你?这个社会最缺的是什么?人才!对我们老板来说用什么留住人才?砸钱啊好不好!”   霍江逸无语,转头:“你公司员工各个月薪十万?”   荣哲:“那当然不可能,但我下面一个投资公司的职业经理人肯定不止十万月薪。你掂量掂量你家小许,唯一的员工,不离不弃,任劳任怨,让干嘛干嘛,还必须早睡早起,又帮你搞定钱老板。放在初创型公司,这就是共同奋斗、元老级别的员工,融资上正轨之后都是要拿公司股份的,再一上市,妥妥身家几千万。你好意思只给两万?五万?”   霍江逸听他胡说八道,可听着听着竟然觉得有那么一点道理:人才,那的确是得用高薪砸的。   正想着,门开了,许棉走了进来,一看茶几上两堆红钞,差点以为自己进错了门。   她莫名其妙地抬眼,看看荣哲,看看霍江逸。   “这是……?”   荣哲笑眯眯:“哎呀,今天的大功臣回来啦。这么早,还以为你要吃完晚饭才回来呢。”   许棉不明所以地又看了一眼茶几:“我就随便逛了逛。”   荣哲招手:“来,快来。”   许棉走过去。   霍江逸示意:“今天发工资,自己拿。”   许棉一愣,才想起自己不仅工作之后没放过假,连工资都差点忘了。算算日子,是有一个月了。   可自己拿是什么情况?   霍江逸长腿在茶几边一伸,往后靠坐,神情慵懒,姿态却特别大方,下巴挑了挑,示意茶几上的钱:“老板也不知道该发多少,自己看着拿吧。”   许棉:“????”   她错了,她和霍江纵都错了,之前还说什么被炒了鱿鱼拿黑卡相互扔脸上,拼输赢就看卡里谁的零多。   他们江总才不扔卡呢,卡多轻啊,零再多都没分量,她老板直接取现金,一万一捆,N捆一扎。   这要一张张纸钞扔脸上当然没感觉,一捆一捆扔,扔个一百万,脸保管肿!   许棉一不留神想歪了,脑海里情不自禁出现了她和老板相互扔脸的画面:她扔出黑卡,在老板那张英俊的帅脸上轻轻滑过,掉在地上,还没来得及捡起来,老板掂了掂手里的一捆红钞,扔铅球似的,展臂推送,一把扔了砸在她脸上,差点把她砸吐血。   许棉:“………………”   输了,输得生无可恋。   霍江逸:“?”   荣哲:“?”   两个男人看许棉一副无语漠然的神情,对视一眼,都很不解。   这怎么了?   发工资还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荣哲毕竟是投资过一堆公司、天天和员工下属接触的老板,看许棉这样,心里顿时咯噔一跳,转头扬眉示意霍江逸:完了,这是要跳槽跑步的节奏。   霍江逸:“……”   荣哲见他不表态,又暗自挤眼睛:砸钱啊!人你还要不要了?   要,当然要。   霍江逸收回视线,静坐片刻,好整以暇道:“也别挑着拿了,厨房柜子里拿个大塑料袋,都装走吧。”   许棉回神,反应了两秒办,瞪眼:“啊?”   荣哲立刻开始打圆场:“别‘啊’了,都捧走,全部捧走。”   许棉:“不是……”   荣哲:“没有不是。”   许棉:“可是……”   荣哲:“也没有可是。”   许棉其实想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总被荣哲打断,终于受不了了,看向她老板,瞪眼鼓腮,脱口而出:“江总!你疯啦!?”   荣哲:“……”   霍江逸:“……”   荣哲憋了半天,终于受不了了,躺倒在沙发里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霍江逸抓起一个枕头扔过去,出的什么馊主意。   转头抬眼,许棉看他的眼神仿若在看精神病。   霍江逸反思了片刻,也觉得这举动很神经,但他自认为初衷没问题,发工资的目的也很符合逻辑。   许棉却没觉得有任何逻辑。   首先,谁现在发工资还发现金?不都打卡里么。   其次,工资不是说好了,该多少就多少么,她怎么自己拿?还全部捧走?   最后,除了一张卡别的什么都没有的她的老板,对钱的态度怎么跟对自来水的态度一样?随便流随便流,哗啦啦哗啦啦?   许棉心里咯噔一跳,忽然就想:完了。   再优秀的人都有缺点,江总的缺点不会就是在对钱的态度上吧?   这么大手大脚,他还怎么开公司?怎么暗度陈仓?怎么东山再起?   许棉的脑子飞速运转,不等霍江逸开口,忽然转身就往厨房跑。   霍江逸一愣,荣哲止住大笑,两人齐齐抬眼看过去:“?”   很快,许棉手里抖着一个黑色的大塑料袋子折回来,谁也不看,二话没有,蹲在茶几边,抓起红钞就往袋子里扔,神情严肃。   荣哲:“……呃,小许啊,你慢点,没人跟你抢。”   霍江逸没说什么,只挑了挑眉锋,看着许棉把钱往口袋里装,除了最开始有点惊讶,后面全程都很淡定,看着看着,反而笑了一下。   他家小许往袋子里塞钱都塞得特别顺眼,特别好看。   许棉几下装完钱,站起来,扎紧塑料口袋:“江总,这钱我还是帮你保管一下,就当兼职再做个会计。”   荣哲没反应过来,霍江逸一愣:“会计?”什么会计?“我在给你发工资。”   许棉看霍江逸的眼神又变得像在看精神病人:“我工资不就一万吗?零零碎碎加个五险一金也没过一万五吧。”   荣哲震惊了:“多给你钱你都不要?”   许棉:“多给?为什么?”   霍江逸幽幽道:   “因为,   老板,   有钱,   还,   乐意。”   断句、口吻跟吟诗似的。   许棉拎着袋子转身:“我不乐意,该多少就多少。那这些我暂时保管放我房间了,老板你需要就来找许会计。”   许会计?   两个男人一脑袋问号的目送许会计拎着麻袋上了楼。   许棉回卧室放钱,这个时候才回神自己干了什么。   她反手关上门,抬手在额头上一敲:昏头了!拿了自己工资不就行了,这钱跟你有什么关系?老板的钱还用你管?就你戏多还当什么许会计?会计证都没有!   可拿都拿了,现在如果送下去……   许棉默默想了想,想了又想,决定还是就这样。   相处一个月,她算是真正见识了他们江总花钱的水平。   动不动就刷卡,刷卡,买,包起来,营业员刷卡。   现在发工资都是取一打回来让她自己拿。   花钱比流水快,他那张黑卡能撑多久?   一个富二代都和家里一刀两断了还动不动刷刷刷,公司不要开了吗?   这些钱放她这里,她反正也不会用,这个月工资也不要了,就当抵扣了之前买手机的钱,全部放起来,等以后有需要再拿出来,反正都是老板自己的。   只是这么多现金,放哪里这个问题……   许棉抬眼,屋内一扫,脑子里“叮”一声,灵机一动。   她走到和床尾正对的一排矮柜前,看了看矮柜上摆着的一个大瓷瓶,弯腰垂眸,扫过收紧的瓶口,往里看去:够放,不怕偷,就这儿了。   楼下客厅。   荣哲笑瘫在沙发上:“哈哈哈哈,这小许太有意思了,还许会计,这样你是不是还得再付一份会计的工资啊。”   霍江逸叹息着摇头,可这反倒解决了他的难题:看,不用去想到底该给多少工资了,反正钱都被她拿走了。   也不用去猜她是不是像荣哲说的那样准备跳槽离开。   显然她暂时不会走。   霍江逸笑了下,转头看窗外,心情和窗外突然冒出来的阳光一样,明媚得很。   收回视线,他看向荣哲:“不是有个重要的会么。”   荣哲坐起来,笑容瞬间敛起,一派正经,抬手看了看时间:“嗯,是要走了。”   又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拉了拉领口:“说起来,下午这个会还挺重要的,经济发展研讨会,海城各行各业的老板们都会出席。”   霍江逸从不过问海城生意圈的事,一方面是霍家在当地家大业大,提起生意圈总绕不开一个霍家,另外一方面,他的确不关心这些。   荣哲一般也不会在他面前提起工作,除非和霍家有关。   “去年到今年撤了好几家外资工厂,园区产业转型迫在眉睫,你可能不知道,光你们霍家几个日用品流水线就给这几个撤掉的外资工厂消化了一大半流出的劳动力。”   霍江逸不过问霍家的生意,不代表他不理解荣哲这番话背后的意思:“撑不住了?”   荣哲笑笑,神情和平日里混不吝的模样全然不同:“外资撤走,劳动力流出,政府是有压力的,霍家为了和园区政府拉好关系,主动挑大梁。要是能消化的了这么多的劳动力也就算了,撑不住,资本家老板也得倒大霉。”   霍江逸:“你到底想说什么?”   荣哲从领口整理到前襟,又开始整理袖子,腕表:“我说的只是表象。但你也知道,日薄西山、大厦倾塌之前,根子肯定早就烂了。我直说吧……”   荣哲顿了顿,放下胳膊,垂眸和霍江逸对视:“我怀疑霍家应该已经撑不住了多久了。”   霍江逸拧了拧眉心,没有多言,只道:“霍江纵一直在公司,你能知道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   荣哲勾了勾唇角:“这就是我真正准备跟你说的事。你大哥,霍江纵,厉害了,先是调整霍家集团的产业结构,又来了一招釜底抽薪,把集团赚钱的产业全部抽走重新整合,新公司才成立没多久就成功融资过亿,我现在怀疑投资公司背后真正的老板会不会也是他。这样一来,等于他把大半个霍家揣进了自己兜里。”   霍江逸:“所以?”   荣哲:“所以,我其实也就是纳闷,你们兄弟只是不熟呢,还是已经恶化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霍江逸神情轻松,口吻随意:“你死我活不至于。只是不太熟,关系一般而已。”   荣哲扬眉:“关系一般?关系一般的兄弟俩,要是其中一个不声不响把家族产业揣自己兜里,另外一个甭管和家族关系怎么样,早就打上门了。”   霍江逸反问:“你看我像在意家族资产的人?”   荣哲眉头扬得更高,一副见鬼的表情:“江总,资本家,你看起来是那种不爱钱的人吗?”   霍江逸嗤了一声,满脸不在意:“什么钱不钱的,庸俗。”   荣哲讽道:“哦,不爱钱是吧?”   霍江逸幽幽道:“爱什么钱?不需要。江总我有的是钱!”   荣哲一愣,想了想:“你那黑卡里到底有多少老底,我怎么觉得你这些年在国外不止当个艺术品交易商这么简单?”   忽然顿住,抬眼,许棉从楼梯上拐了下来。   荣哲没再问,转身往外。   许棉看他:“荣总走了?”   荣哲一抬手:“再见,许会计。”   许棉朝他摆摆手,转身去客厅,荣哲也走了。   霍江逸瞥头看着窗外,出神地想着什么,站了起来,许棉刚好走到沙发这边,两人对视,无言。   许棉:“……”   霍江逸:“……”   气氛突然微妙起来,两人都感觉到了。   许棉认定是自己的问题,还不是因为悄悄喜欢上老板了。   她努力调整心态,又主动调节气氛:“诶,江总,要不要出去逛逛。”   霍江逸:“逛街?”   许棉口气欢快的样子:“可以啊,刚好才发了工资。”   霍江逸从茶几后走出来:“那就逛逛。”说着往楼上去。   许棉:“?”   霍江逸:“拿墨镜。”   许棉诚恳道:“老板,今天没什么太阳。”   霍江逸已经走上了楼梯:“没有墨镜的你老板的人生是残缺的。”   “……”许棉顺口感慨:“就像断臂之于维纳斯?”   霍江逸语调优雅地紧随而上:“就像小许之于江总。”   许棉:“?!”   霍江逸悠然上楼拿墨镜去了,留下许棉一个人揣摩“小许之于江总”六个字的意思。   想了半天,她突然伸手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疼痛中快速清醒过来:小许!冷静!你老板没别的意思,只是优雅贵气的表达“花钱请的员工,老板可以尽情地摩擦”的意思。对!就是这样!   半个小时后,某商场。   “营业员,包起来,刷卡。”   许棉拼了老命地拉着霍江逸的胳膊把人从店里拉走:“不买!”   带着墨镜的霍江逸指了指不远处某个方向:“你不是在那边欣赏了半天吗?”看了半天不就是喜欢,喜欢就买。   营业员:“………………”   许棉:“………………”   老板,求你了,摘掉墨镜好好看看成吗,那只是衣帽间门口的镜子!镜子!   此刻的她终于深刻理解了“小许之于江总”的真正含义。   没有她盯着,这偶尔抽风眼瞎的老板哪天刷卡买坨狗屎回去都不是没有可能! 第二十章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   钱老板那边一直没有消息, 许棉的工作就只有一件事:等。   等得无所事事, 等得快要发霉。   于是每天的日常就变成了在别墅里吃吃、喝喝、了解本地古玩市场、待命、发呆。   再时不时和老家的师父师母联系联系,每天被霍江纵戳了手机上聊会儿天。   也是过了好几天, 师母无意中电话的时候说漏嘴,提起了霍江纵,说许棉走的第二天他就来了, 老宅那边的邻居全知道,他还想登门拜访沈长青, 被沈长青在电话里给婉拒了。   许棉并不大在意这件事, 只是奇怪师父师母这边一直不提, 似乎是想隐瞒这件事。   师母叹道:“还不是怕他特意过来找你是有什么目的么。”   许棉已经遇到了霍江纵,目前看来没觉得对方有什么目的,便没有往深入了想。   师母却又叹,叹她天真:“你忘啦,你们两家有婚约的!你年纪小的时候人家觉得有年龄上的妨碍不方便过来, 现在你都20了, 法定婚龄都到了, 过来还能为什么。”   许棉差点一口水喷出来:“怎么可能!”   师母感慨没有什么不可能, 会亲自过来肯定是有什么想法,沈长青婉拒见面某种意义上也算替许棉挡了对方的意图。   电话最后,师母关照许棉:“你现在在海城,他们霍家就是海城本地的,说不定哪天就遇到了,也可能你们哪天就又重新联系上了, 无论如何,长点心,你毕竟是女孩子,又一个人在外面,我和你师父都很不太放心你。”   许棉本想说她和霍江纵已经碰过头了,听师母在电话里这么说,便没有提。   挂了电话,她暗想霍江纵亲自去老家找她会有什么意图。   能有什么意图?   或许只是碰巧路过,顺便把今年的礼物拿给她?   因为没有多想,许棉之前没问过霍江纵这个,师母提起,她觉得有必要问问,某天便直接在微信上顺口提了。   霍江纵很随意地回道: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想起来就去了。   又接着道:奶奶年纪大了,最近总提起你。   看似单独的两句话,放在一起看,许棉就以为是霍家奶奶想见她所以霍江纵才去找她。   想一想,其实也能理解,老一辈们能立下婚约,那自然是关系很好,许奶奶去世的时候霍奶奶因为身体原因不便出面,霍江纵这个孙子就亲自来帮忙料理后事,如今这么多年过去,霍奶奶惦记她这个许家小辈,也是两家绵延下来的情谊,是霍家对她的关照。   许棉想了想,便回复,说她过几天就去看望霍奶奶,如果霍家这边方便的话。   霍江纵回道:“不急,你才来海城,先把工作生活适应好。”又道:“奶奶都好,也和她说过你来了。最近海城有霾,空气不好,家里送她下乡了。”   许棉:“那等奶奶回来了我再去看她。”   霍江纵:“好。”   这期间,逢周六周日,不需要在老板身边待命,许棉也会出门。   在几个有名的商圈、小吃街、繁华地带都逛了逛,还和霍江纵一起吃过两顿饭。   接触下来,她发现霍江纵是个很有礼数且很会把握人和人之间社交距离的男人。   许棉不喜欢没由来的殷勤,甚至会防备,霍江纵便从不贸然送她礼物,连消费场合都会挑普通的,甚至接受她来买单请客。   但如果她买了东西,霍江纵会很自然地替她拎着,还会观察、揣摩她喜欢逛买的店铺,告诉她哪边还有类似的店,可以去看看。   完全就是个无微不至的大哥做派。   慢慢的,现实里的霍江纵和印象里的大哥形象融合到了一起,许棉终于觉得霍江纵有一些让她觉得亲近的感觉了。   无关男女,只是兄长和妹妹之间的亲近。   霍江逸也才知道许棉在海城还有一个不是本家却形似兄长的哥哥,有点意外,但到底是私事,他不便过问,只是联想之前某天许棉突然请假说要出去逛逛,猜测就是去见那位哥哥。   这猜测当然不对,但许棉想到那天下午的确和霍江纵无意间碰了头,又觉得解释起来太麻烦,就默认是这样。   霍江逸没有多问,只道:“年轻女孩子有兄长亲友在身边,的确好过独身一个人在外面。”   甚至大方地表示:“以后周末有邀约去见面,吃饭开票,回来找老板报销。”   许棉心道她到底是运气好找了福利多的公司,还是她老板不拿钱当钱:“其实我有请客,我哥他……嗯,经济状况也还行。”   霍江逸不以为意,没说什么。   结果荣哲一来,听说许棉有哥哥,立刻大嘴巴道:“你们怎么都有哥哥,就我一个独生子吗。”   许棉意外:“江总也有哥哥?”   荣哲笑:“有啊,怎么没有,你江总他哥还是霸道总裁呢。”   许棉:哇这么巧,她江纵哥也是呢。   霸道总裁的弟弟显然不想就这个话题多聊什么,荣哲却一个劲儿地和许棉聊。   “不过江总和他那总裁哥关系一般,年龄差得倒不多,就是从小不怎么一起,关系不大熟。”   许棉:“我和我哥也不怎么熟。”   荣哲:“正常啊,大三四岁以上就很难聊一起了,玩儿也玩儿不到一起。你老板他哥和家族关系还紧密,和你老板对待家族的态度完全不一样,关系可见一斑。”   许棉听懂了。   身为员工,她不能八卦老板的背景,只是更深入了解这些之后,内心里又有种离老板更近一步的错觉。   这和克制内心并不矛盾,好比喜欢吃糖却不能吃的小孩遇到糖果屋,远远看看、多看几眼总是可以的。   荣哲却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不顾许棉在场,当着霍江逸的面再次提起霍家。   “就怕有一天你回头,发现你要面对的不是曾经的家族势力,而是以你大哥为主的新派系了。”   霍江逸正在看最近某拍卖行的拍卖图录,闻言将落在屏幕上的目光缓缓抬起,警告地看向荣哲:“你今天话太多了。”   荣哲意有所指:“出于朋友的立场,我最近预感不妙,不得不再次提醒你,或许你应该找个时间回家看看。”   许棉抬眼,没吭声,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能感觉出来,荣哲的话成功改变了她老板的气场。   陌生的强势的高冷。   她忍不住暗想老板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江总和她哥关系是不是很差,可想再多也不过浮于表面,最终不过心里一声叹息:这些和她没有关系呀。   关系的确没有,影响却还是有的。   荣哲走后,霍江逸看着电脑上的图录,沉默了很长时间,咖啡都不喝了,扔在茶几上凉了个透。   许棉也在看同版本的图录内容,只是她习惯纸质,霍江逸给她找了一份拍卖公司的图录画册。   过分的静谧让别墅大厅内的空气都凝固了,许棉翻图录的速度明显放缓,效率变低。   好一会儿,她放下图册,抬眼看隔着茶几的对面沙发上。   霍江逸已经合上了电脑,偏过头,视线看向一侧,凝神想着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他转回视线,淡定地将搁在腿上的笔记本放回茶几上,再靠坐回去,平静道:“如你听到的,我和家里,包括我兄长之间,关系都不太好。”   许棉把图录放在腿上,没说话,静静听着。   霍江逸没有去看她,视线自然垂落,定格在茶几上冷透的咖啡上。   “但荣哲作为旁观者,对有些事的评价过于偏颇,他甚至开始认为,我和我大哥会因为家族利益问题彻底翻脸。”   许棉想了想:“会吗?”   霍江逸抬眼,眸光镇定:“不会,至少暂时不会。”   其实这些话,他没有说给许棉的必要,但人的倾诉欲一旦打开,并不需要特意分场合分对象。   当然,霍江逸向来对场合对人都有自己的分寸,可他近来偶然间没有分寸的举止格外水到渠成,他自己都没有留意。   很自然地,他对许棉道出了一些内情。   他和霍江纵,虽是兄弟,但某种意义上来说,就像一个世界的正反面,天差地别。   具体点,便是头顶的月光和面前的六便士,理想和面包之间的差距。   他是前者,霍江纵是后者。   作为同一个家庭出身的兄弟两人,霍江纵只年长四岁,却与霍江逸有完全不同的成长之路。   作为长子的他随父母身边长大,十六岁之前的教育和考学全部在国内完成,十六岁出国,专业也是商科,到毕业,遵守家族安排,回国进公司当高管。   而霍江逸八岁便出国,没有父母在身边,常年一个人呆在国外,最亲近的便是时常出国看顾他的奶奶,除此之外,和家族里任何人都不熟悉,甚至是父母。上了大学,虽是名校,却学的计算机,毕业后也不回国,从事艺术品交易。   可以说,霍江逸做了自己想做并且喜欢的事,而霍江纵,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一条路。   霍江纵出国留学,两人都在国外的那几年,算是兄弟俩接触最多的时候,可接触一多,两人反而相互都不能理解对方。   霍江逸不理解他哥为什么一定要学商科,理工科、人文、基础学科的选择明明更广,难道只因为父母家族的期望?留学也只是为了毕业后回国为家族事业发光发热?   霍江纵也不理解自己弟弟排斥家族的理由,明明霍家的背景可以为他带来更高更广的平台,经济才是一切的基础,没有钱何谈理想?满地都是六便士,月光遥不可及,当然先弯腰捡钱再说。   到后来,兄弟俩也明白话不投机半句多,都放弃了相互给对方讲道理的意图,保持距离,克制疏离,有接触但并不深入。   再后来霍江纵回国,霍江逸毕业后继续留在国外,兄弟二人彻底走上了完全不同的两条路。   再到今天,他们一个接手公司,一个却和家族彻底斩断了关联。   许棉听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想了想,问:“那你们一个在国外一个在国内的时候,也不联系吗?”   霍江逸:“偶尔。”   许棉:“过年过节的时候?”   霍江逸:“有需要的时候。”   比如他在国外想知道国内奶奶的身体情况的时候,比如霍江纵需要买点大件的古董送人的时候。   许棉又想了想:“那你们就完全没有可以聊的话题,或者相似的兴趣爱好?比如,em,男生不是都喜欢打球吗?”   她试图把话题往好的方向引导。   霍江逸:“我喜欢所有跑跳运动,能让人大汗淋漓的那种。他喜欢高尔夫、射箭、骑马,最好别动腿的那种。”   “……”许棉:“那话题呢?比如,呃……”她真的是拼了命地在搜肠刮肚:“比如,女孩子?”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霍江逸就想起被家族推到自己身上的婚约。   他冷漠地总结:“我不喜欢的,他都喜欢。”   许棉:“……”   这天真是聊死了。   可江总是谁,那是许棉初次心动的对象,埋在心尖儿的喜欢的人,她克制着暗藏着心意,本能里却很自然地想要她暗恋的江总开开心心。   再次搜肠刮肚之后,许棉做出了一个决定,她把腿上的图册拿起来扔到茶几上,挪了位子坐到霍江逸身旁,摸出手机点开屏幕。   霍江逸不解地转头。   许棉把屏幕凑过去:“江总,你看,这就是我哥。”   许棉点开的是霍江纵的微信头像,不是风景照、宠物、自己的照片,而是一个看起来非常不伦不类且令人不解的“东西”——至少对很多人来说,这头像几乎不能用常识去理解——   大面积的灰白色,什么都没有,只有几道如同被尖刀划破的竖纹。   别人不懂,霍江逸却一眼认出,惊讶:“Concetto Spaziale,Attese?”   许棉就知道他肯定懂:“对,就是丰塔纳。”   在艺术品面前,霍江逸永远都在表现自己的专业涵养和对艺术的广博认知。   “空间、时间、虚无的结合。丰塔纳,刺破的帆布,西方艺术品交易市场中非常具有辨识度的一个‘品牌’。”   顿了顿,他抬眼看了看许棉,缓缓道:“用这个做头像,看来你哥至少对当代艺术有点了解。”   许棉举着手机:“是啊,他了解不少当代艺术,我很多东西都是从他那里知道的。”   霍江逸扬眉:“所以……?”   隔着一人宽的距离、一部手机、一张刺破帆布的头像,他们转头,互相对视。   丰塔纳宣称艺术应该拥抱技术和科技,突破第三维度,捕捉第四维度,甚至是宇宙中无限的全新的维度。   而这一刻,当许棉心底克制的悸动蠢蠢欲动想要突破维度的时候,霍江逸的视线不动声色地从许棉的眼睛挪到唇角,再挪回那对明润的双眸上。   他突然就想:自己是不是也该学学丰塔纳,刺破帆布,打破“老板和员工”之间的维度。   许棉却飞快挪开视线,收回手机,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所以就是,江总你要是不介意,不嫌弃,我跟你‘分享’一下我哥吧,嗯,我哥他人真的蛮好的,也懂艺术,要是你们认识,肯定能聊得来。”   霍江逸一愣,忽然笑了:“你和我分享你哥,以后你就能从员工小许变成妹妹小许?”   许棉眨眨眼,碎发捋回耳后,回头:“我没拉关系。”   再说了,谁想跟老板你拉兄妹关系啊,要拉关系也该找个媒人拉男女关系!突破维度那突破的也得是男女维度!   霍江逸却不知想到什么,笑得一脸深意,回过头,没说什么,倾身拿起茶几上冷透的咖啡喝了几大口,放下后神情越发深邃,唇边还吊着笑。   不愧是他家小许,先是和他分享香港之行的彩色记忆,进而分享自己的哥哥,以后又会分享什么?   霍江逸的思绪也开始突破维度,飘向未知的深处:她的人生?未来?   亦或者是——   她唇角的咖啡? 第二十一章   “你今天不正常。”   视频里, 霍奶奶躺在乡下宅院的摇椅上摇啊摇, 摇啊摇,边摇边对视频这头的霍江逸下了这番结论。   霍江逸站在二楼露台边, 戴着耳机,举着手机在面前:“哪里看出来的?”   霍奶奶:“年长女人的直觉。”又道:“一个两个,都不正常。”   霍江逸奇道:“还有谁?”   霍奶奶哼道:“不告诉你。”   霍江逸鼻腔里轻哼一声, 没有废话。   霍奶奶唉了一声:“男人的春天一来,冬天就走得快咯,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雪莱的那个……”   霍江逸:“If winter comes, can spring be far behind?”   霍奶奶:“唉,听不懂,不管你了,老太婆丧偶都多少年了,早没春天了, 还得在乡下过冬呢, 挂了挂了。”   霍江逸哭笑不得, 视频通话结束, 放下手机。   转头,三楼的阳台就在侧后方。   他看上去,眼里带着笑意,拿下耳机,手机拨号,放到耳边。   “江总?”许棉带着疑惑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没多久, 又传来拖鞋踩在楼梯上的脚步声。   霍江逸收回目光,抬步离开露台,穿过二楼主卧大房间,拉开房门,刚刚好,和刚从三楼下来的许棉打了个照面。   捏着手机的许棉:“???”   霍江逸放下手机,站在房门口:“今天周六,有安排?”   许棉也放下手机,挂了电话,摇头:“没有啊。”   霍江逸:“出去逛逛。”   许棉:“就我们?”   霍江逸反手合上房门:“你荣总今天相亲去了,没空一起三人行。”   许棉还以为老板召唤是因为有什么工作,听说只是出去逛逛,一时没反应过来,脑子卡了两秒,忽然转身上楼:“那等等,我换个衣服!”   许棉拔腿往楼上奔,进门后第一目标是镜子,第二目标是衣柜。   穿什么穿什么穿什么?   她心里连问三个穿什么,翻开衣柜才发现自己秋冬的衣服不是牛仔裤就是短毛衣,外套都是短款棉服,连一件像样的大衣都没有。   这怎么出门!?   二楼,霍江逸目送许棉,想了想,也转身回房。   穿过卧室走进衣帽间,他在一排排或高奢或高定或手工定制的衬衫、西服、马甲、男士大衣前驻足。   来回选了好几遍,挑了一套最衬身型的做内搭,大衣是没有扣子的简约款,皮带爱马仕,手表江诗丹顿。   解衬衫扣子的时候,霍江逸默默想:虽然事业的维度举步不前,但这一点妨碍也不该影响其他方面的维度。尤其是某些他不曾接触过的维度,不探索怎么发现真相?   楼上,许棉正对着衣柜犯愁,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她接起来:“喂?哪位?”   钱老板的声音带着笑眯眯的画面感:“许姑娘,是我呀,老钱。”   许棉心里咯噔一跳,立刻不管衣服了,边捏着电话边转身下楼,声音平稳:“哦,原来是钱老板啊。”   钱老板还是笑呵呵的:“有段时间没联系了,还怕许姑娘这边把我忘了。”   许棉轻声下楼,一点脚步声都没有:“怎么会,我这边也等着钱老板的消息呢。”   几句寒暄之间,许棉已经轻声又快速地走到了二楼卧室门前,为了不打草惊蛇,她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进去。   视线一扫,卧室没人,见里面一个房间灯亮着,她快步过去,门没关,她也没多想,直接进门。   抬眼一看,霍江逸脱得精光,就穿了一条四角内裤,站在镜子前穿衬衫,胳膊一伸才套上,衬衫纽扣都没来得及系。   许棉差点一脚打滑,忙不迭转身,又想起电话非常重要,立刻再转回去,霍江逸系纽扣的手一顿,也刚好看过来,身形半转,长腿、四角裤、某激凸、腹肌、人鱼线,全部同时撞进了许棉的视野内。   “!!!”   她脸唰一下红透,却只能在耳边钱老板的声音下硬着头皮上前,耳边的手机拿开些许,抬眼,尽量只让自己看向老板的脸,飞快无声道:“钱老板。”   霍江逸异常镇定,示意许棉应付一下,边系衬衫扣子边快步往外。   许棉继续嘴里和钱老板寒暄着废话,目光却下意识追随上霍江逸的背影,白衬衫下露着黑色四角内裤的边沿,一对长腿结实紧致,看得许棉差点一嘴鼻血喷出来。   晃了个神的功夫,电话那头疑惑道:“许姑娘,你现在是不是不方便打电话?”   许棉快速回神,镇定道:“只是刚好在外面闲逛而已,没关系,钱老板你接着说。”   今天是周六,休息日在外闲逛也正常,钱老板没多想,接着道:“你上次托我找的东西,有头绪了。”   有头绪?   这么说是因为保守,还是有别的意思?   很快,霍江逸拿着手机走进衣帽间,这次许棉看到了大长腿的正面,以及衬衫前摆下若隐若现的激凸。   许棉:“…………………”   还挺大。   呸!   想什么呢!   霍江逸冷静地走回她身边,垂眸看她,眼神询问。   许棉故意咬字重复了钱老板刚刚的说辞:“有头绪?”说着看向霍江逸。   霍江逸低头,双手拖着手机,拇指在屏幕上快速翻飞,没多久就是一段话:“跟他说,只是有头绪就没必要联系你。”   许棉了然,对着电话:“有头绪的话,钱老板这电话是不是打早了?”   钱老板一愣:“才二十多天而已,能有头绪已经不错了。”   霍江逸没有凑过来听,又是飞快一段话:“告诉他,你时间有限。”   许棉:“我时间有限。”   这三言两语表达的气势和强势的态度已经足够了,钱老板犹豫了一番,缓缓道:“不是我慢,是卖家那边顾虑很多。”   霍江逸低头倾身,面对面的,耳朵凑到了许棉手机旁,这是个非常暧昧的动作,才一靠近,她便感觉自己贴着手机的耳朵变得滚烫,而呼吸之间,皆是男人的气息,熟悉的,陌生的,令人心跳加速的,令她头晕目眩的。   许棉是真的晕眩了一下,脚步虚浮地晃了晃,差点站不稳,努力克制着,想稳住下盘,人却觉得飘。   忽然,霍江逸伸手,长臂一捞,面对面地圈住了她的腰,替她稳住身形,这样一来,她的鼻唇刚好抵在他肩侧,他也刚好顺势低头附耳在她手机旁。   “他是想卖的,但那老物件估计来路有点问题,他现在非常谨慎,关键是,也想探探你这边的口风,能出个多高的价。”   许棉被圈在男人怀中,脑子卡壳,没有提示,根本没反应过来自己该说什么,忽然捏着手机的那只手被握住,挪开,霍江逸的气息贴着她的耳朵:“给他估价,八十到一百五。”   许棉差点腿一软彻底瘫在男人怀中,拼了命地绷着脚后跟站稳,手机被送回耳边:“八十万到一百五十万之间。”   钱老板那边缓了缓:“好,有估价就方便多了,我来跟他谈。”   许棉的手机又被拿走,霍江逸的气息再次贴过来:“让他尽快安排见/面/交/易。”   许棉快站不住了,闭了闭眼睛:“我要当面交易,越快越好。”又道:“卖家的顾虑对我来说是没有必要的。”   钱老板:“明白了,我尽快吧,许姑娘这边再等等,应该不用多久了。”   许棉:“好。”   电话结束。   许棉这下站都站不稳了,手软,手机都拿不住,霍江逸像是早有感知,直接伸手从她掌心里抽走手机,圈着她腰肢的那条胳膊却半点没有松开的意思。   拿走手机之后,还搂着她,垂眸观察她的脸色:“还好吗?”   松松松松松松……手!   这是许棉想说的话,可她此刻头冒热气,背后汗流涔涔,脚跟坚硬如灌水泥,膝盖却软,定在原地东倒西歪站不住,全身力气有一半都在圈着腰的那条胳膊上。   他还问她好不好。   他不都看着么。   她要是好,能站不住?能腿软?能手机都拿不了?能不立刻、马上、现在、立即推开他?   可她紧张如斯,霍江逸却还能淡笑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非常绅士且语调从容、不失优雅道:“没关系,不着急。”   许棉:“!!!”   没关系?   不着急?   没关系什么?   不着急什么?   许棉突然就清醒了,上身往后仰、人往后退,脱离这怀抱。   霍江逸松开胳膊,后退半步,很自然地看她:“好了?”说着把手机递过来。   许棉抢钱似的劈手夺过手机,再也没眼看面前的男人,脸色绯红,眼睛瞪得老大,只一个劲儿地往别的地方看,奔着衣帽间门口去。   插了翅膀似的,飞了。   *   最终,计划赶不上变化,出门逛街计划临时取消——   钱老板很快发来一条短信,说卖家那边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突然改口,说也想尽快交易。   许棉把消息转发给老板,得到了“让他安排”的回复。   霍江逸穿好衣服,还没离开衣帽间,又接到荣哲的电话,说是江湖救急,请他远程协助帮个忙,关乎兄弟的人生大计,绝对不能推辞。   霍江逸挂了耳机在耳朵上,不推辞,也没打算特意空出时间给荣哲,从衣帽间出来,抽屉里拿了卡正要出去,耳机里一声信息提示音。   他摸出手机,解屏一看,许棉的消息:“老板我突然想起我有点事。”   没头没尾一句话。   他没出门,转身往大露台去,走到栏杆边,垂眸往下一看,许棉拎着包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别墅院门,门缝里飞快一闪,没影了,过了几秒,不远处别墅主干道上出现了一个迈着大步狂奔的身影。   霍江逸靠着栏杆遥望那抹逃似的身影,轻笑一声。   荣哲在电话里纳闷,以为这是笑的他,愤怒道:“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铁树都能开花,二十多岁的处/男凭什么不能追求真爱?”   霍江逸拉回视线,单手插兜高高地站在露台上:“真爱?上次那个一月刷爆三百万的,你也说过是真爱。”   荣哲恨恨道:“不一样!这个不一样!”   霍江逸口气悠闲:“是么。”明显心不在焉。   隔着电话,荣哲看不到霍江逸的神情,要是能看到,一定会原地蹦起大喊一声“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   显然没有。   不但没有,霍江逸的思绪早随着不久前小跑着离开别墅区的那抹身影飘远了。飘着飘着,又在时空的维度中回到不久前的衣帽间内。   慌乱的眼神,故作的镇定,绯红的脸色,还有盈盈一握搂在臂膀下的腰肢,鼻尖下清甜的香气。   “喂?喂!姓霍的你人呢!”   霍江逸突然带着疑惑的口吻道:“遇到真爱是什么感觉?”   荣哲:“啊?”想了想,概括道:“大概就是,一堆人里面,只能看到她,其他人连背景板都不算。”   霍江逸:“那如果只有你们两个呢。”   荣哲默了默:“不知道。”   霍江逸:“不知道?”   荣哲:“是啊!不知道,迄今为止我每次见她,她身边加上我身边加起来至少有二十个人在场!我怎么知道单独相处只有我和她是什么感觉。”   霍江逸:“你想象一下。”   荣哲还真想了一下,缓缓道:“只有我和她两个,两个——唉!你这假设的!”   霍江逸:“?”   荣哲烦躁道:“你这个披着高雅艺术皮的流氓!”   霍江逸好笑:“我怎么了?”他也没说什么,怎么就平白无故得了一个高雅流氓的赞誉。   荣哲:“你这不是流氓是什么?都说了是真爱了,你觉得一个男人和真爱单独相处的时候能有什么感觉?会有什么感觉?”   行吧,问题又被抛回来了。   霍江逸把球踢回去:“不知道,所以才问你。”   荣哲啧道,从博大精深的中文语言体系中挑了一个比方:“少来了,都是猪,白菜怎么拱还用我教你?”   霍江逸:“……”   荣哲紧接着道:“那都两个人了,在男人这里还能有什么感觉,当然是想要搂她抱她亲她睡她的感觉了。”   霍江逸“唔”了一声做回应。   荣哲不解:“你‘唔’什么?”   霍江逸:“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当发现她心神不宁、站不稳、进而搂过她腰肢的那瞬间,他其实有很多选择,可以踢把脚边的软椅让她坐下,可以直接拿走她的手机听钱老板在说什么,甚至可以让她打开手机公放。   多的是办法,他却在当下那一刻选择了最“亲密”的那种——   搂过她、扶住她站稳,低头附耳贴上手机,他的嘴唇距离她的肩膀仅有一张纸的距离,拿走手机、气息贴过去告诉她该说什么的时候,只要再近半寸,丰塔纳尝试在帆布上演绎的维度的突破将由他亲身体悟,而她……   不用怀疑,她绝对不会有任何机会逃离。   荣哲自顾在电话里说道:“不管了,反正你今天必须让我表现得像个懂艺术懂历史的内行,你兄弟我人生的关键一步能不能迈出去就靠你了!”   霍江逸回得似是而非,像是在回复荣哲,又像在自言自语:“的确是人生的关键一步呀。”   他的目光落向远处,是不久前某个飞奔逃走的身影离开的方向。   他眼下人生的关键一步是什么?   很明确了——   突破维度。 第二十二章   “卖家那边同意见面了。”   “老规矩, 验货, 估价,付钱。”   “不过那边不同意去我店里, 特别小心,约了个茶室。”   “不瞒你说啊许姑娘,我是感觉你们这一单怎么有点‘路数不正’的意思?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   钱老板那边来了确切消息, 见面时间是下午,地点在古玩市场后街的晴明巷。   巷子窄、深, 车进不了, 只能走, 沿途不是石板路就是砖墙,厚厚的藤蔓枯枝覆在墙头,如一幅浓墨铺洒的风景画卷。   骤然的降温让鼻尖下吸入的空气都变得冰凉,许棉裹着棉服戴着围巾,两手深深地插入口袋里。   围巾圈着头发, 耳机刚好被遮住。   “我到了。”许棉穿越深巷, 拐了好几个弯, 终于找到了那间茶室。   耳机那边传来霍江逸淡定的声音:“进去吧。”又道, “天冷,进去喝点热茶。”   许棉藏在口袋里的手指紧了紧。   距离衣帽间事件过去已经好几天了,恰逢冷空气南下降温,天气骤变,老板大发慈悲不用早起,早市也不必去了。   许棉每天都在别墅, 像只冬眠的兔子,如无必要基本不下三楼,避免了和某总频繁碰头的尴尬。   今天和钱老板见面,她照例一人赴约,既然是一个人,自然也没有什么可尴尬的,出门前她还暗暗在心里庆幸,太好了,一个人。   等耳机塞好,电话拨通,一声清冽如泉音的男声飘进耳朵里时,如同电流穿过头脚四肢,电得她浑身发软,心口酸麻。   一瞬间,几天前在衣帽间里发生的一幕幕画面在脑海里翻江倒海。   她一口鼻血差点喷出来。   这才意识到见不到人只有声音的杀伤力到底有多大。   而人类的联想是在五感相连的基础上进行的,听到声音就回想起画面,回想起画面就仿佛回到了那一天。   绵长的呼吸,酸软的膝盖,绯红的耳根,还有贴着她耳畔的属于他的气息、声音……   停!   别想了!   她立刻用理智刹车。   *   茶室院外隔着木栅栏,门口挂着风铃,许棉推门而入:“有人吗?”   “有,有,许姑娘,这里这里。”钱老板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茶室不大,雅座在二楼包间,临着一条小河。   春日赏花喝茶或许别有风味,冬日只觉得河山满目苍凉,还冷飕飕的,于是窗户没开,玻璃门合上,珠帘拉下,隔开一方小天地。   二楼没别人,只有许棉和领着着她上楼的钱老板。   钱老板今日穿了件黑色羽绒服,师爷款的眼镜没戴,看起来终于像个现代人了。   他带许棉上楼,进雅座之前便招呼说:“老瓷器就在里头放着呢。”   许棉一眼瞄到他耳朵上的无线耳机,猜到了:“卖家人没来?”   钱老板笑笑,眼镜眯成一条缝,指了指耳机:“低调,低调。”又道,“货在就行。”   进了雅座,果然没人,只有一只棕色木匣子摆在茶桌正中央。   许棉眼睛盯着那只匣子,钱老板率先坐下,不多废话,茶都不上了,直接开箱。   许棉终于亲眼见到了那只清代笔洗。   保存完好,火气全无,蓝釉,四爪金龙纹,整个器形饱满润泽,堪称佳品。   许棉坐椅子上,托在手里正过来看反过来瞧,对面的钱老板笑眯眯地泡着茶,不时观察她的神情,过了一会儿,忽然道:“卖家说,这老物件的品质没问题,绝对是好货。”   许棉没吭声,又托着瓷器反过来看胎底:“嗯,没问题了,是老瓷器。”   钱老板眯眼笑:“那你老板的意思,多少价合适?”   耳机里,霍江逸不紧不慢道:“估价已经给过你了。”   许棉凝神,沉着地面对钱老板道:“估价已经给过你了。”   霍江逸:“现在东西在这边,价格也不该我来出。你该问问那边想要多少价。”   许棉复述,神情冷然地加了句:“没你这种规矩。”   钱老板笑笑:“好说,好说。”过了一会儿,他伸出食指中指,出了一个价。   许棉看懂了,扬眉:“两百?”单位:万。   钱老板眼神示意她,问她的意思。   许棉默了默,故作高深:“贵了。”但也不说贵了多少。   钱老板默了默,再次道:“一百九,不能再低了。”   拍卖场有两种销售模式,一种是拍卖,一种叫私人洽购,拍卖一般根据应价,价格会由低到高,私人洽购却相反,一般会出一个高价,商谈的过程中价格会越谈越低,直到双方都满意,最后成交的价格一定比最初的叫价要低。   在掮客们把握资源人脉的古玩自由市场上,某些时候,价格也会由高到低地谈,卖家有个价格底线,买家也有个心理预期,只看最后谁先妥协。   许棉第一次经历这种博弈,在价格商谈的过程和钱老板神情、语调压力下,不免觉得有点小紧张,也有点刺激。   耳机那头霍江逸的声音却始终平稳,不紧不慢:“喝口茶,悠闲点,和他聊聊天。这是持久战,你要用你的神情告诉他,你懂行情,一百九买的都是傻子,你和你的老板没人会做这个傻子。”   许棉倾身,端起茶桌上的茶:“钱老板,你这是什么茶?”   钱老板看着她:“恩施玉露。”   许棉扬眉,举到唇边抿了一口:“嗯,真香。”   钱老板眯了眯眼,笑笑:“其实今天这壶玉露比较普通,茶室么,也舍不得存太好的茶,改天许姑娘有空,去我店里,我那儿有好茶,保管比这个好。”   她扯开话题,这钱老板跟着不聊价格了,许棉心知此刻的台前幕后四人里,搞不好只有她最“嫩”。   今天也必然会是个持久战。   她不敢多喝,怕多跑几次厕所就打乱商讨价格的节奏,只拿唇抿抿,品味茶的香气。   接下来,便是你来我往地讨价还价。   价格一路从一八九十五万降到一百六十万,期间过去两个小时,新泡了两壶茶,雅座消耗掉三盘配茶小食,钱老板起身三次做出价格谈不拢欲要离开的样子。   许棉一开始还撑得住,到后来就有种精元耗尽、马上要魂飞魄散的无力感——要不要这么磨蹭啊!   对面的钱老板也从精神抖擞变得满脸疲惫。   他就没见过比他还能耗磨时间、还坐得住的买家!   是人吗?   钱老板喝茶喝撑,一口都喝不下去了,木匣和笔洗收好,带在身上,去楼下上了个厕所,出来站在一楼门前院子外,和耳机那头的卖家沟通。   “行了吧,一百三行了,你这老瓷哪怕放到拍卖行,恐怕也拍不出这么高的价。”   电话那头的男人的口气非常无奈,显然这长达两个多小时的远程旁听也听得他非常心累:“他们真有‘流出’渠道?不会是骗人的吧,都能转手高价卖给外国人,还在意这点‘成本价’?”   钱老板无语:“又不是一两百万买了你的转手一个亿卖出去!要是这老瓷只能在国外卖个两百万、两百出头,他们当然得还价。”又道:“你是没在这边,买家那女孩子沉着的很,喝点茶吃吃零食聊天砍价一个没耽误,一看就是圈子里的老手,想忽悠她卖个高价就甭想了!”顿了顿,又道:“她今天还戴着耳机呢,我怀疑今天就不止她一个,耳机那边的老板搞不好就在。”   茶室雅座,许棉躺靠在椅子靠背的软垫上,一脸生无可恋。   这下好了,都不担心无法面对老板的声音了,实在是消耗过程太漫长,无力再去纠结别的。   “我感觉自己的魂儿都飞起来了。”   耳机那头的男声语调不变,依旧是精神饱满的状态:“持久战、心理战都很消耗心力。”   许棉不解:“你怎么受得了的?”   霍江逸:“习惯就好。也可以练。”   又道:“钱老板还没回来?”   许棉:“嗯。”   霍江逸轻哼:“差不多了,你可以扔底牌了。”   许棉一愣:“不磨了?”   霍江逸:“够了,那边应该也受不了了。”   许棉还是不解:“我想不通,为什么我们这边不能一开始就出个价,上来先刀他个几十万,要这么慢慢磨?”   霍江逸:“他们要两百万,你上来就说一百五,信不信,钱老板不走,忠正国际那边也会立刻撤。时间、耐心、对自己手里老物件的信心,谈价时候的心理状态,都会影响价格。在这个过程中,与其说是比价格,不如说是比心力,心力越稳的时候价格约难谈。你一开始就出底牌,他们心力足,会断然拒绝你的出价,甚至会拒绝再继续商谈价格。但如果你磨他们的心力,也默认他们可以来磨耗你的心理预期和状态,那这就是一个双方拉锯的心理消耗战。在这个过程中,买卖两方包括中间人,都可能因为心理波动做全新的价格预估。”   许棉叹了口气:“好复杂呀。”   霍江逸:“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许棉被夸得一愣,耳根一红,抬手摸了摸,小声道:“因为有你指导呀,要不然我早受不了了。”   霍江逸:“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好了。”   没一会儿,钱老板抱着木匣子上来了,又是笑眯眯的一张脸:“好了好了,我和卖家那边商量过了,咱们也别一点一点磨了,爽快一点吧。行吧?许姑娘。”   许棉咽下要死不活的一口气,坐姿悠然,从容点头:“可以。”   钱老板:“那就……”   许棉意识到他要出价,立刻扔出自己这边的底价:“一百万。”   钱老板:“……”   耳机后的卖家:“……”   霍江逸:“观察他的神情,不要说话,等。如果他犹豫,站起来,往外走。”   钱老板脸色有点难看。   他这边的底价是一百三十万,磨蹭了两个多小时,对方也不肯接受更高的价格,表现得又像个老手,他才和卖方那边商量直接出底价,不磨蹭了。   哪儿成想对方竟然说一百万。   一百万?比他给卖方的底价还低三十万?   这,这,这也太狠了!   钱老板面露难色,当场犹豫了。   见他犹豫,许棉拎了包站起来往外走:“茶很好,小食也好吃,谢谢款待,再见。”   钱老板见她这就要走,小眯眼都瞪圆了,立刻站起来:“慢着!”   耳机里,卖家怒喝:“你喊她干什么?让她走让她走,不卖了,一百万卖个屁!”   你才是屁!你懂个屁!   钱老板心里默默怼了一句。   表现上看,他是站在卖方这边的,电话都和卖方通着,价格也是他代表卖方来和许棉这个买房谈。   事实上,这种卖方不出面、让中间人代为谈价的情况极少。   一般情况下,都是买、卖、中间人三方落座,掮客做一个中间调和的角色,价格都是买卖两方自己去商量。   这种时候,中间人偏向谁?谁都不偏,只偏向买卖落锤、成功交易。   因为只有交易了,他才能拿佣金,没交易,再高的价格哪怕一个亿,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钱老板做古董掮客,瓷器懂的多,经他收的买卖也多是这方面相关,这些年,百万以上的老瓷能有几个?七八万、十几万不少,二三十万也能接受,再往上,七八十万就没多少买家能消耗了。   整个海城的古玩自由市场也就这么大,古董也不是房子,不可能人人都有个刚需,几十万上百万砸在古董身上,不是内行、收藏家、爱好这方面的,谁买?就算喜欢,也得有钱买得起呀。   钱老板想得明白,一百三十万做底价,能交易就交易,实在不行一百三十万以下也行,管他呢,买卖成了才有佣金,这笔洗的佣金不比其他小买卖高多了。   “好说,好说。”钱老板依旧笑眯眯的,伸手招招,示意许棉回来坐,“别走嘛许姑娘,买卖是谈出来的,你心里有个预估价也好过我们刚刚那样还来还去的是吧,来,坐,坐。”   许棉看钱老板那副狗腿的神情,差点笑出来,忍着忍着精神又来了,不久前的疲惫感一扫而空。   不仅如此,她甚至觉得这种你来我往相互还价试探拉锯的过程很有意思。   如同没有硝烟的战场,不费一兵一卒便让对方丢盔弃甲想投降。   她沉着地坐回去,忍不住又想,自己才第一次就体会到了其中的乐趣,耳机那头的那位得上过多少次战场,打过多少次心理战术,赢过多少人,又体会过多少其中的乐趣和美妙。   再一想,他可是老江湖,多少年在实战中淬炼出来的,难怪明明那么年轻,性格也不算多深,却总能流露出沉着冷静的气质。   想到这些,许棉心里生出些许说不出的感受——好像离他更近了,好像更了解他了,又好像一步步深入了他的世界。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   对面的钱老板却第二次捧着木匣下楼打电话去了。   很显然,他这个中间人现在得先搞定自己的卖方客户。   许棉又得了闲暇的空。   她按住耳机,指尖哒哒地敲了两下。   霍江逸的音线如同清泉里的一汪水流:“嗯?”   许棉在茶香满室的雅座里坐着,一时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默了片刻,忽然道:“想起一件事。”   霍江逸:“嗯。”   许棉:“我好像……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员工不一定有必要知道老板叫什么,反正平常都是这个总那个总叫着,许棉之前从未在意过名字这件事,叫习惯了,她连X总都不叫了,直接喊老板。   现在的话,上班喊老板,私下的时间还是别喊老板了?   没有称呼,也不能一直你啊你的叫。   霍江逸却道:“我和家里关系不好,一直不太承认自己的姓氏。姓就不提了,我把名告诉你。”   许棉:“好呀。”忽然一想不对啊,不提姓氏?他不是姓江么。   霍江逸:“William。”   许棉:“?”怎么是个英文名?   霍江逸清润的嗓音十分理所当然:“翻译成中文就是威廉,有点难听。或者这样,你干脆就叫我江威吧。”又鼓励的口气道:“来,叫叫看。”   许棉:“……”   老板,你这是自己给自己取的艺名吧。还能这样!? 第二十三章   许棉没忍住, 隔空翻了个硕大的白眼。   钱老板很快又上来了, 迈着小碎步进雅座,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那边同意了, 除开佣金,一百万就一百万。”   许棉心里一跳,成了!   霍江逸:“跟他说, 现金结款。”   许棉对钱老板点头:“可以。不过我要现金结。”   钱老板一愣:“现金?一百万人民币?”   许棉皮了一下:“还是你要美元?”   钱老板立刻摇头:“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现金……”他艰难地思考了一下, 又犹豫了一下,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 可能你经常跑国外,不知道国内的情况?或者你国外的老板不了解我们国家的国情?其实我们这边现在一般都很少用现金了,买菜都扫二维码。”   霍江逸在耳机里到:“坚持现金。”   许棉又皮了一下,一副不解的样子问:“二维码?那是什么?二维的马?”   霍江逸:“……”   钱老板:“……”   钱老板只能摸出手机示范:“就是这个黑白格子的码,我们叫二维码。国外没有吗?”   许棉摇头:“没有。”又感慨:“哇, 还是我们国内先进, 外国住的那些土鳖只知道刷卡刷卡刷卡。”   霍江逸:“……”   钱老板拉回话题:“那现金要怎么结?今天?”   许棉等着指示, 耳机里没声音, 她只能沉默地等。   钱老板看着她:“???”   许棉:“……”   钱老板:“……”   许棉:“……”   老板,江威,你倒是说话啊!   霍江逸轻哼:“只知道刷卡的土鳖赶不上二维码的时髦,你就跟他扫码结算吧。”   许棉:“……”   不就皮了几下么,哼,小气。   霍江逸自己想想都觉得搞笑, 忍俊不禁地在电话里笑了几下,才道:“下周二的下午,还是茶室,还是这个时间。”   许棉照着说了。   钱老板:“那佣金……”   霍江逸:“支付宝转账。”   许棉暗自抽了抽嘴角,老板你也没少皮呢。   “支付宝吧。”   钱老板纳闷:“啊?你还知道支付宝?”   许棉准备自己看着答,霍江逸比她快了一步:“因为支付宝的广告在国外也打到了刷卡的土鳖老板住的小区。”   “……”许棉当然没参考这个回答,自己道:“这个当然知道,马爸爸谁不认识。”   钱老板点头,表示了解。   霍江逸在耳机里和许棉聊了起来:“你认识马云?要知道他也是土鳖圈的一员。一张卡走世界的那种。”   许棉:“……”说的好像你认识一样。   霍江逸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跟着就道:“不认识,见过,乘过同一家酒店的电梯。”   许棉:“……”   钱老板则在自己的耳机里和卖家那边沟通了一会儿,又问许棉:“一定要现金结款?”   许棉高深道:“我们走‘出口’,本来就要低调,资金能不留下痕迹就不留下痕迹,老板又是国外人,哪里有那么多的钱放在银行,等着被查现金流的去向吗?”   这么一说,钱老板也觉得是这个道理,电话里又和卖方那边沟通了一下,搞定。   价格商议好敲定完成,钱老板带着瓷器走了,许棉摘了耳机也离开。   她是回程的路上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钱老板的佣金和卖家的货款要分别用转账和现金支付的——   逼背后的卖家,准确说,是逼躲在电话后的忠正国际的骗子现身。   试想,如果转账,那骗子根本没必要露面,像今天一样让钱老板这个中间人带着笔洗过来就成了,一转账收到钱,钱老板把笔洗给她,佣金再一付,结束。   如果是现金,幕后的卖家又怎么放心钱老板作为中间人帮他收款?   万一钱老板拿了钱跑了呢?万一有假币呢?   不想现身也只能现身。   许棉甚至从人性的角度分析了一下,觉得幕后那个卖家即便再小心,最后也会落入他们做的这个套——   一百万,一百万现金。白捡的钱面前,谁能不动心,何况一捡就是一百万。   等着吧,大骗子。   许棉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走在巷子里,逆着来时候的路往回走。   又思及到那个放在木匣子里的蓝釉龙纹的笔洗,还有医院病房里一趟一坐的两道苍老身影。   一切都会好的,她暗暗想。   手机震起来。   许棉边走边摸出手机:“哥?”   霍江纵:“在忙?”   许棉埋头快步往前,喝出一口寒气:“刚忙完,怎么了?”   霍江纵:“下午丹舟有个展览,今天是最后一天,晚上还有拍卖,要来吗?”   许棉一愣,下意识道:“我能去?我去不了吧。”   展览虽然一般都是公开的,但展览后的拍卖一般不对外,只能是缴纳了保证金的竞买人或者委托人才能进场。   霍江纵笑:“我问你要不要来,当然有办法把你带进去。”又道:“上次见你,你不是说没举过牌吗,今天刚好有机会,难道又不来了?”   许棉没想到霍江纵不但带她去拍卖场还让她举牌,顿了顿,立刻道:“去去!当然要去!”   霍江纵:“那我让司机来接你?”   许棉边走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不用这么麻烦,地址给我,我自己过去吧。展览是下午几点?”   霍江纵:“两点到四点,拍卖六点半开始。你要是想看展览,四点之前过来,我都在。”又道:“当然,要是四点前赶不过来,我问问看能不能给我们走个后门,让你四点闭展之后私下里看看展品。”   许棉刚办完工作上的一件事,正是身心最放松的时候,霍江纵的电话无异于工作后的玩耍邀请,都不用多想,自然就同意了。   挂了电话,许棉打车回去,到别墅,刚好在门口遇见停车的荣哲。   荣总西装革履,披着大衣,鞋头锃亮,发型梳得一丝不苟,贵气逼人,见到小跑到门口的许棉,转过那张霸气总裁脸,正色地问:“哦,小许啊,这么巧,你们江总在不在。”   许棉推开院门,往里走:“在的吧。”   荣哲跟着进门到院子里:“帮我泡杯咖啡,谢谢。”   霍江逸的声音漫不经心地落在两人头顶:“喊我的人帮你泡咖啡?”   许棉和荣哲齐齐驻足,抬头看二楼大露台。   这么冷的天,霍江逸还穿着白衬衫,高高地立在露台栏杆边,手里一杯咖啡:“下次不想动手就带自己的助理过来。谁的人帮谁泡咖啡,有点自觉。”   荣哲端着的霸总姿态一秒皲裂:“小许帮我泡个咖啡怎么了,你让她泡咖啡那是老板对员工在工作以外时间的驱使,我让她泡咖啡那是平等友爱的人际交往!”   许棉赶着上楼换衣服,没工夫看他们斗嘴,到二楼,却见霍江逸提着一个银白色的小手提箱迎面走过来。   许棉头皮一麻。   这么多天以来,她都躲在房间里冬眠,两人几乎没正经面对面过。   她下意识就要窜上楼,被他叫住:“又跑什么?”   许棉转头,干巴巴道:“江总。”   霍江逸单手提着箱子,走到她面前:“周二下午还是你一个人去茶楼,我问荣哲借了他两个司机,到时候我和他们会在茶楼附近,看情况再做打算。”   许棉视线没往上,就在男人下巴上扫了一下,点点头:“好,我知道了。”又道:“对了,下午没其他事了吧,我请个假。”   她指指楼上:“那没别的事我就先上去了。”   霍江逸见她看都不看自己就急着上楼,拧眉道:“有急事?”见她直接往楼上走,喊道:“等等!”   许棉上去两级楼梯,转过头,刚好和霍江逸对视。   霍江逸没多问她急着去哪儿,神情如常地将手里的银白色手提箱递过去:“兼职的许会计,钱别忘了。”   许棉伸手去接,两根手指穿过手提箱把手。   霍江逸:“拿稳了。”   许棉:“嗯,好。”   霍江逸松手。   许棉:“!!!”   她严重低估了一百万现金的重量,只看霍江逸单手提得轻松,只看银白色手提箱也就那么点大,还以为有个七八斤重了不得了,随随便便单手就能拎住。   哪儿成霍江逸一松手,手里装着一百万的手提箱就跟千斤坠似的带着她的手、胳膊、肩膀、整个人往下做自由落体。   而她站在楼梯上,一脚上,一脚下,侧着转身,身体重心本就不稳,这么来一下,她整个人被箱子坠着往下摔去。   “啊!”   幸好站在二楼的霍江逸反应快,一手去兜人,一手飞快去接手提箱,手提箱的重量他是知道的,四舍五入,大概有22斤,朝着他身上摔过来的许棉却远远不止22斤,22公斤都不止。   其实如果许棉只是纯粹地做自由落体往下摔,凭着两人隔得不远的距离,霍江逸是能稳住她的,然而许棉在自己摔倒的过程中加了点戏——   眼看着要摔下,本能去扶把手,把手没捞着,重心却因为自救的举动偏得更大,身体更加稳不住。快摔了,见霍江逸迎上来要扶她,下意识又不想扑在他怀里,于是就想伸手抵住他的肩膀,至少别扑个满怀,可她本来就是扭麻花一样侧着身,一手前一手后,扶楼梯扶手的那只手滑了下,要转过来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伸另外一只手,然而另外那只手提着箱子,于是整个过程在眨眼间发生——   四舍五入22斤重的手提箱被许棉甩了起来,空中做了个流畅的运动轨迹,“咚”一下顺势砸在霍江逸脑袋上,砸得半个脑袋偏了出去。   当然,这不是最惨的,毕竟俗话都说了,人生在世,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在霍江逸脑袋被砸出一个坑的瞬间,他一只手已经拉住了许棉,箱子砸得她头晕眼花之后,他本能里觉出危险,下意识推开许棉,可推的动作没做出来,他脚底滑了一下,整个人往后栽去,手里还带着许棉。   箱子从许棉手里脱开,飞了出去,重重一声甩在地上,“咚”。   紧跟着是第二声“咚”——霍江逸拉着许棉,两人跟人肉沙包似的重重摔在二楼廊道。   霍江逸躺在地上,身上栽着面朝他的许棉。   后背重重撞了一下,身上还承载了一个成年女孩儿的重量,脑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凹进一块——霍江逸躺在地上,经历这一下,感觉死可能也不过如此了。   然而刚从楼梯拐上二楼的荣哲却不这么认为,他既没有看到许棉摔倒,也没有看到飞向霍江逸的手提箱,更没有看到两人是怎么栽倒的,就听到咚咚两声,抬眼,便是搂着许棉仰躺在地上的霍江逸。   “!!!”   畜生,放开那只小许! 第二十四章   “你疼吗?”   二楼卧室, 霍江逸躺在床上, 许棉、荣哲各站一边。   许棉因为愧疚讲不出话,荣哲却看着霍江逸, 一脸痛惜道:“你不疼,我都替你那装一百万的箱子疼。”   霍江逸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在这个时候都表现出日常惯有的沉着,胸口起伏的频率也很稳定, 直到荣哲心疼了一下那只差点把他脑袋砸个坑的箱子。   “小许, ”霍江逸闭着眼睛, 虚弱道:“给荣总泡杯咖啡……”   荣哲:“唉,别这么客气,你先顾你自己吧,咖啡不着急。”   霍江逸接着刚刚的话:“……再加点老鼠药,记得多放糖。”   荣哲:“……”   许棉:“……”   许棉哭笑不得,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心里又很后怕, 幸亏她是女孩子手劲小, 这要换了别人, 换个男的,比如荣哲这种,一箱子人民币下去,可能就得换头了。   霍江逸的确没什么事,疼过一阵,躺躺就好了, 身体素质十分强大。   可他没有起来,选择继续躺着,还是看起来十分虚弱的躺着。躺了一会儿,对许棉道:“你不是下午还有事么。”   许棉从霍江逸身上爬起来之后一直很担心,怕他被自己砸个好歹出来,闻言道:“不去了不去了。我等会儿给我哥打个电话说下。”   荣哲站在一旁:“放心,你老板死不了,你这点小胳膊小腿,不能把他怎么样,要忙就去忙吧。”   许棉默默看了他一眼。她就不能借这个机会正大光明地关心一下她家老板吗。   床上的霍江逸也看了他一眼。他就不能借此机会正大光明地把人留在身边呵护一下自己吗。   荣哲完全没有领悟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的眼神,只是顺口问:“你出去有事?”   许棉:“我哥带我去今天晚上丹舟的拍卖会。”   霍江逸一愣:“星海酒店那个?”   许棉点头:“嗯。”   霍江逸想了想,改变了主意:“那你去吧。”   许棉摸出包里的手机,准备去外面打电话:“我就说有事过不去了。”   霍江逸却坚持道:“去。”   他坐了起来,示意自己身上:“你看,我没什么事。”   许棉站在卧室门口,回头,她看进他眼里。   她想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没事,看起来的确如此,可她还是不放心。   但他的眼神、那双深棕色的眼睛却平静似深海,蕴着她看不懂的深意,藏着超乎年龄的包容、沉稳。   像是得到鼓励,她一下子释然了。   她在意他的安危,在意他,也很在意今天晚上的拍卖会。   既然他没事,她可以离开,她还是想去拍卖会现场那边看看。   “那我晚点去,直接参加晚上的拍卖好了。”   霍江逸悉知一切:“六点半拍卖,下午还有最后一场展览,你不去展览,怎么近距离看到拍品?还是你去拍卖场,只想拿着图录画册坐在下方看别人举牌?去吧,趁还有展览。”   许棉:“可是……”   霍江逸:“没有可是。”   荣哲站在床边,看看门口,看看床上,看看床上,再看看门口,总感觉哪里不对,具体又说不上来。   他没往深入了想,见他们一个让走,一个又不肯走,打断道:“行了,小许开我的车过去,你老板这边我看着,他要是内出血快挂了也有我帮忙喊120。”   霍江逸点头:“就这样。”   许棉想了想:“那好吧,拍卖结束我就回来。”   荣哲摸进裤子口袋,车钥匙抛过去:“会开吧?”   许棉接住钥匙:“会。”   许棉走了,上楼去换衣服。   她才离开,荣哲啧了一声,转头朝霍江逸:“这小许真的神了,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拿了车钥匙不看一眼牌子的女人。”   霍江逸的目光还落在门口,闻言才迟迟收回视线,嗤道:“所以你才总遇到刷爆你信用卡的女人。”   荣哲想到什么,拖了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倾身看霍江逸,眼睛发亮:“唉,要不我别相亲了,你把你家小许介绍给我谈谈看?”   霍江逸没有转头,眼珠子默默转向他,口气慵懒而不失优雅地吐出了两个字:“滚,请。”   *   许棉来海城的时候就一个行李箱,衣服带的不多,当时正处秋冬间隔之际,她带的最多的就是冬衣,非常实在地奔着抗寒抗冻的目标去,这就导致了一个问题——   她的确没什么衣服,没约会的衣服,也没参加拍卖会场合的衣服。   其实穿毛衣、羽绒服过去问题也不大,她跟着他师父出差的时候围观过不少场次的拍卖现场,也看过国内不少大大小小拍卖会的视频,除了一些特殊场合,大部分拍卖会场并没有着装要求。   但丹舟有点不太一样,或许是这家拍卖行圈中资源人脉的特殊性,丹舟的拍卖会向来做得非常高端,高端得包括但不限于会场的装饰风格、气氛,乃至工作人员的着装、气质,甚至是与会的竞购人的穿着装扮。   许棉心知不能真的穿件羽绒服过去,决定找条套在大衣里的打底用的裙子,于是头埋进衣柜里,翻箱倒柜地找了起来。   二楼大卧室。   霍江逸一个“滚,请”刚说完,突然一顿,看向荣哲。   荣哲被客气地请了滚,正露出无语的神情,见他看过来,忽然眼睛又是一亮:“想通了?同意了?”   霍江逸淡定道:“没有,不可能的,别想了。”   荣哲眼皮子一耷,嘁了一声。   霍江逸想了想:“有件事。”   荣哲脱口而出:“滚,请。”   霍江逸不搭理这话,直接道:“丹舟的拍卖会,我印象里是有着装要求的,你既然这么闲,打个电话帮她订套衣服,也别送来别墅了,直接让人送到酒店去。”   荣哲震惊了:“我让你把小许介绍给我谈恋爱你不干,却让我给她订衣服?”   这什么操作?   霍江逸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幽幽道:“要不是我在韬光养晦不能露面,也不需要你出面。”   荣哲:“所以啊,把小许介绍给我吧,这样我是你朋友,她是你下属,我是她男朋友,大家亲上加亲,以后你别说让我给她订衣服,订房子都没问题。到时候也不用你跟我提了,我自己都会主动去做。”   霍江逸抬起眼睛,静静地看着他:“滚,请。”   荣哲:“……”   荣总裁特别不服气,他怎么了?帅气多金富二代还有自己的公司,给人做个男朋友不是绰绰有余,他还配不上小许了?   却听到霍江逸漫不经心道:“你不是最近在追你的真爱么,三心二意小心天打雷劈。”   一句话堵得荣哲哑口无言,直叹气:“唉,别提了,人我是挺喜欢的,长得也很漂亮,可惜就是没什么共同话题。她属于你那一卦的,艺术气质咖,什么诺里脊画派,《煎饼果子的舞会》,《穿红内裤的男孩》,我一个都不懂。”   霍江逸太阳穴的一根筋崩了起来,嘴角抽了两下,差点听得一口血吐出来。   里脊?煎饼果子?红内裤?   “我先纠正你一下。”他默默咽下一口老血,强势修正道:“是诺里奇画派,《煎饼磨坊的舞会》,《穿红夹克的男孩》。”   荣哲一脸茫然:“是么,我怎么记得是里脊、煎饼果子和内裤。”   霍江逸抬手向门口:“滚,请。”   荣哲“唉”道:“我就说我不是你们那一卦的,什么里脊里奇、果子磨坊、内裤夹克,不是你们那个圈子的谁懂啊。”又耸肩摊手:“你看吧,我不懂,说错了你都忍不住要纠正我还请我滚,可想而知我那位‘真爱’忍我忍得多辛苦。”   霍江逸:“你不懂可以闭嘴。”   荣哲:“我闭嘴了!这些都是她聊起的,要不然你以为我怎么知道什么《煎饼作坊的舞会》?我一个老板,投资人,资本大佬,能想到的舞会不是在星级酒店就是在高端舞池,能想到一百多年之前的法国人会在小作坊里面开舞会?”   作坊?怎么又变成作坊了?   霍江逸听得惨不忍睹,抬手扶额:“别说了。”他听了几句都快质疑雷诺阿画的到底是煎饼磨坊的舞会、煎饼果子的舞会、还是煎饼作坊的舞会了。   荣哲也叹:“真的,不懂艺术的跟你们懂艺术的根本聊不到一起,别说我下里巴人影响你们,你们特么阳春白雪也影响我的审美好么。我现在看到煎饼果子就觉得那玩意儿怎么能只卖几块钱,不卖个几百万美金都是亏本儿。”   “………………”   霍江逸终于忍不住了,颤着肩膀笑了起来,他一笑荣哲也笑,两个大男人,一个躺着笑,一个坐着笑,整栋别墅的气氛都跟着愉悦了起来。   笑过了,霍江逸躺着,踢过去一脚:“别傻乐了,订衣服。”   荣哲笑瘫在椅子上,闻言坐起来,擦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行行行,订!订!”伸手进口袋摸手机。   “订什么?”许棉敲门,站在门口。   霍江逸和荣哲动作整齐划一地抬头看过去,一人一眼,都愣住了。   她今天穿的衣服他们都见过,是搬来别墅那天她穿的某高奢品牌的白色针织套装——霍江逸离开霍家的那天早上特意给许棉准备的。   她穿过,他们都见过。   可那天的许棉初来海城,还没安顿下来,才找到工作又得忙公司搬家,一直形色匆匆,衣服也只是随意一穿。因为本来就漂亮,哪怕是高奢牌的一套衣服也没把人衬托得多有气质,可今天却大不一样——   她化了妆。   本就瓷白的肤色更为透亮,眼妆口红让五官更为立体,特意抓了脑袋顶的头发在脑袋后绑成一个松散的髻,长发吹过,海藻似的自然卷曲,蓬松柔亮。   太美了,美得夺人心魄。   荣哲差点把持不住伸手去抓床上的霍江逸:是不是哥们儿?是不是哥们儿?!是哥们儿就把你家小许介绍给我!   霍江逸也看得愣住,眸光笔直地落在门口。   许棉敲了门,没进来,本来是想打声招呼说自己这就走了,没想到屋内两个男人一开始还说说笑笑,见自己过来突然就沉默了,还一个劲儿地盯着她。   她怎么了?   她没怎么呀。   许棉不解地低头看自己。   荣哲却抬起手,啪啪啪开始鼓掌。   许棉:“?”   荣哲点点头:“漂亮。”   许棉反应了一下,有点懂了,她抬手指指自己:“我?”   荣哲勾起唇角:“要不然呢?你看我在夸谁?门框还是门把手?”   许棉噗一下笑了,抬手摆了摆,又看看床上的霍江逸:“我走了,拍卖会一结束就回来。”   转身,顿住,又问:“要带夜宵吗?”   荣哲转头看霍江逸,霍江逸却道:“书桌里面有个盒子,你帮我拿一下。”   荣哲:?   许棉的视线越过大半个卧室,看向书桌那边,抬步走进来:“哦,好。”   走到桌边,她拉开抽屉,霍江逸的声音不紧不慢道:“右下角,黑色的那个,尺寸不大。”   许棉垂眸看去,抽屉右下角摆着一排好几个盒子,有大有小,颜色有深有浅色,黑色的盒子却只有一个,仅三分之二的巴掌那么大。   她伸手取出来,推上抽屉,转身朝床:“这个?”   霍江逸靠着床头:“嗯。”   许棉拿着盒子抬步过去,霍江逸却看着她道:“不用给我,自己拿去用吧。”   许棉:“?”   她有点错愕,低头看看手里的绒布盒子,又抬眼看霍江逸,霍江逸再一次点头,她才确认自己没有理解错。   荣哲也纳闷,站起来绕过床尾走过去:“什么东西呀?”   许棉打开盒子,荣哲走近,目光凑过来。   绒布盒子里躺着一枚款式极为简单的粉色裸钻胸针。   许棉对珠宝不在行,却也认得出来这是颗粉钻——   一颗钻石如果镶了做戒指,几克拉就足够大了,盒子里的粉钻却用来做成了胸针,可见不止几克拉这么简单。   而这枚粉钻胸针经由玻璃折射下的阳光一照,整颗钻面blingbling地发着光,又亮又粉又漂亮。   许棉看着,眼睛都睁圆了。   荣哲也在一旁挑了挑眉锋,发出感慨的一声:“靠!”   许棉错愕地抬头,这下又觉得不可思议:“给我戴?”   霍江逸:“当然,美物配美人。”   许棉胸口咯噔一跳,心都在颤。   她一直觉得自己运气很好,一来海城就被老板从骗子窝的门口捞走,还得到一份包吃包住福利好的工作,更重要的是,老板虽是个和家里断绝关系还破产的商人,却处处体现艺术气质和人文优雅,又帅又富又有魅力。   她上辈子一定是拯救过宇宙才能遇到他。   可现在,当这枚粉钻胸针躺在她手里的时候,她忽然心颤得不能自已。   她本就有点喜欢他,被他吸引,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做着上下属还得克制内心的真实感受。她真的很认真地处理她的情绪、保持他们之间的距离了,可她现在才发现,有些人根本抗拒不了,他的魅力、他的好、他的关怀,通通都是致命的毒/药。   而她的老板,是毒/药中的毒/药,不用沾染,闻一闻,便叫她无药可救。   她有时候也会猜想,他的这些好到底是他个人的魅力,还是因为对象是她,对她有些特别?   她当然希望自己是特别的,理智上却否认这个答案,觉得老板绅士人又好,约莫换了其他人也会和她有一样的待遇。   可此时此刻,她突然就想,为什么这些不能只属于她一个人呢?   有没有可能,这份好是特别的?特别的只属于她?   心口震颤酸麻,她许久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傻傻地拿着绒布盒站在原地,目光定定地看着床上的男人。   霍江逸也看着她,沉默对视中接收她神情上的震惊和复杂。   一直以来都还算平衡的关系维度在双方气场的震荡中摇摆不定。   霍江逸忽然有了某种直觉,心中一怔,觉得不可思议。   不待他再细看她的神情,许棉低头——   荣哲默默伸爪子捏起了那枚粉钻胸针,不可思议地上上下下地拿眼珠子在切割好的钻面上描摹。   又惊叹道:“哇,这就是你当初国外拍的那颗十克拉的粉钻啊?”   许棉跟着倒抽气,转头看向他手里的胸针。   霍江逸又看了许棉一眼,淡定地收回目光:“嗯。”   荣哲拿手比了下大小:“这尺寸够大,不知道这么大的白钻镶一个求婚的钻戒戴着好不好看。”   说着及其自然地伸手,掌心朝上,对着许棉,点头示意道:“小许同志,方便借你美丽的左手让我参照一下么?”   许棉:“……”   霍江逸:“……”   他严重怀疑装钱的箱子把他脑子里的几根神经砸断了,以至于这么要命的时刻他都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任由荣哲把整句话一字不落的全部讲完。   换了平常,“小许同志”四个字都不可能放他说完。   亏得许棉淡定地拒绝:“还是不了,我美丽的左手是留给我心爱的未来丈夫的。”   说着伸出指头,从荣哲手里捏出胸针,又转头示意霍江逸:戴了?   霍江逸听到她的拒绝,唇角吊起,愉悦地笑了一下,示意她:戴。   许棉低头,在胸口比划了大概的位置,松开胸针后的针钉,戴上。   又抬头看床头。   霍江逸不远不近地看了一眼,看的是整体效果,很不错。他点头:“可以。”   站得近的荣哲也跟着侧头去瞧,因为站位问题,他看不到许棉全身,只能看到局部位置。   而胸针的局部位置又能是哪个位置,自然是他不该特意去看的地方。   霍江逸这次脑回路没卡,见他转头,伸手取过背后的靠枕扔了过去。   荣哲飞快回头,伸手一接:“get!”   霍江逸目的达到,才不管他get不get,直接对许棉道:“这样就完美了,去吧。”   许棉“嗯”了下,想了想,落落大方道:“谢谢。”又道:“我会好好戴着的,晚上回来就还给你。”   霍江逸的眸光闪着笑意,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儿:“嗯,代我向你哥问好。” 第二十五章   就这样, 许棉穿着高奢定制、戴着十克拉的粉钻胸针、开着荣哲的玛莎拉蒂去往本地五星级的大酒店星海。   许棉到底不是海城本地人, 来的时间也不够久,如果多住几年她就会知道:星海, 本地名流富豪们最爱聚集的奢华场所,高大上,贵。服务以高端妥帖而闻名全海城, 服务员也以势利、会看人而名声在外。   普通人是进不了星海的,因为星海不像普通五星酒店, 并不是有钱或愿意高消费就能入住, 来这里的人基本非富即贵, 酒店一半用来对外给高端人士消费,一半则做成了半封闭的会员制消费场所。   对这些,许棉统统一无所知。   她能顺利进星海的大门,靠的是玛莎拉蒂的车标。   到酒店大厅门前,车童迎上来主动帮忙泊车, 靠的是她生来的漂亮脸蛋。   进了大厅, 大堂经理热情温柔地关注她且回复她展览在哪层的询问, 则是靠她一身的顶奢华服。   从进门到下车到被大堂经理引路走向电梯间, 许棉一路受到了极为热情且妥帖地服务。   到底是人生经验不足,看走了眼,她还在心里默默感慨这家酒店的服务人员实在太贴心了。   怎么没有服务评价,有评价她一定要给他们打五星……不,满星,有多少星打多少星。   上到十三层, 又立刻有楼层经理朝着电梯门口迎过来:“女士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   电梯间在中央,半封闭,装饰成一个小厅的形式,有沙发有茶几,左右两个朝向各有一个通道,分别通向不同的楼层区域。   许棉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她其实可以打个电话问霍江纵,可来的路上忘了,到了之后又想可以问人还是不麻烦他来接。   此刻见这层也没有提示牌,胳膊上搭着大衣的许棉便朝楼层服务人员道:“丹舟的展览往哪边走?”   服务人员微笑:“请往这边。”   “谢谢。”许棉默默在心里又打了满星评价,点点头,往左拐。   也不需要楼层经理带路,许棉往左拐走出电梯间便看到了一个侧对着电梯间的大厅门,门敞着,门口铺着红地毯,门口两侧摆着一排排花篮,门右侧的花篮前方还摆着一个两米高的牌子,牌子上印着两行字——   中国丹舟   2018年冬瓷器、珠宝专场拍卖精品展示   就是这里了。   许棉看门口没人,抬步往里走。   刚到门口,两米高的高光牌后走出来一个穿着黑色西服、脖子上挂着工作人员吊牌的女人。   “诶?小姐,您有展览邀请函吗?”   许棉被喊住,转身,想说没有,可说没有肯定会被请出去,她这才想起应该提前联系霍江纵。   “当然。”她笑笑。   心里却一顿。   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换了从前,这样的场合,不说紧张,至少被拦住脸上也会挂不下,工作人员问有没有邀请函基本也就如实招了,然后被请出去。   现在她哪里来的大脸微笑着淡定说当然。   当然?   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可此刻的她莫名就是有了这样的勇气和魄力,一脸地从容温和,笑看面前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见她容貌角色亮眼、气质超然,也不敢伸手拦,更不敢多问,怕一不小心得罪人。   又见她一声“当然”之后无言微笑地回视过来,被气场震慑,纳闷了一下,连忙换上微笑:“抱歉小姐,打扰了,您请。”又礼貌地询问:“大衣我帮您拿?”   许棉沉默着,神情姿态不变,嗯了一声,大衣递过去,转身往里。   她这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换了任何人都看不出破绽,只有许棉自己知道,她心里直打鼓。   到底是年纪太小,阅历不多,见的人、去过   的场合都有限,撑不出一个见惯江湖的从容优雅的内心。   她只是强撑着而已。   可即便如此,她的表现已经足够应付这样的场合。   她自己想想都觉得很神奇。   入了场,一步步往里走,她扪心自问这样的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难道因为她本来就很厉害?   自然不是。   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心跳如鼓中,她恍然意识到了真正的原因——   是因为他。   是送他衣服的那个男人。   是借她胸针说美物配美人的那个男人。   是自己摔得骨头散架也鼓励她过来参展参加拍卖会的那个男人。   是那个被她暗暗藏在内心深处的男人。   许棉心口没有落定平稳,反而更加快速地嘭嘭嘭跳起来。   她下意识捂住心口的位置,手刚好碰到胸前的粉钻胸针,冰凉的钻面轻轻在掌心刮过,酸胀感从掌心流向心口,再汇入血脉延伸向四肢百骸。   心口突然变得又轻又重,又有什么沉甸甸地压在心口,憋着一团气,下不去,上不来,那团气却又似乎在这一刻及需一个发泄口,莽撞无措地在心口乱撞,撞得她心跳如雷,脸色绯红。   完了。   她止住脚步,站在原地。   展览会场专用的射灯又亮又透,照射在她脸上身上,直落到她心底,将她心口的一团滚烫照得无处可躲。   完了,她想,她不是只有一点点喜欢他,是非常喜欢特别喜欢,喜欢得惨了,她终于发现了这个真相。   这一刻,周身的环境都模糊了,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滚烫的心意。   她掌心发麻。   忽然,霍江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许棉?”   许棉豁然转过,眨眨眼,回神:“江纵哥。”   她放下捂在胸口的手,理智和冷静齐齐回归。   霍江纵惊讶:“你都到了?我还以为你在路上,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我好下去接你。”   许棉笑笑:“急着过来,路上给忘了。”又道:“来了之后就干脆自己上来了,也省得你特意跑一趟。”   霍江纵扬了扬眉锋,没说什么,心里却有点惊讶。   这其实不是特意跑一趟的问题,只是担心她一个小姑娘进不来酒店的门,毕竟星海从上到下势力惯了,服务人员拦人从来不会心慈手软,这也是他一开始在电话里提议来让司机过来接她的原因。   本想她电话过来,他就下去接,没想到她人已经到了,不但顺利进入星海,还坐电梯上来进了展厅。   说一点不疑惑才真是他心大,霍江纵只是不解,星海的经理们今天这么好说话?   直到他扫过她身上的衣服,领口下的粉钻胸口。   眼底眸光一闪,他有几分不解,但也没有多言,只是道:“来了就行,还怕你赶不上,正要和负责人打个招呼,看看能不能在六点半之前让你偷偷看几眼展品。”   许棉笑:“不用偷偷的,我这不是来了么,可以正大光明地看。”   霍江纵点头,走到她身边:“来吧,还有不少时间,先看看展品。”   许棉:“好呀。”   拍卖会的巡展或展览都在拍卖之前,短则三四天,长的一周乃至半个月,这期间委托的拍品将会成为展览中的展品,供参展的人观摩,而展品的真假、完好度、价值都会在展览期间接受各方的瞩目。   当然,展览如今也不仅仅只是一个“展示”的过程,也是各大拍卖行展示艺术能力、审美价值、吸引客户的渠道。   所以如今的大部分展览都会呈现一个“美感”,而呈现美感的主要方式就是给展览定下一个“主题”,围绕着主题来做展览。   丹舟今年的秋拍早已过去,这次在星海十三层进行的是瓷器、珠宝的拍卖展览。   展览主题是“龙云鹤雪”。   围绕这个主题,展览的策展方做了相应的会场布置,瓷器、玉器都安置在玻璃罩内,供人观摩、欣赏。   许棉跟着霍江纵一圈溜下来,珠宝是不大看得懂,就觉得好看、亮,瓷器倒都辨析得出一个大概。   “怎么样?”霍江纵问。   男人问怎么样,在正常例如逛街的场合,这就是在问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喜欢就买,霍江纵也是这个意思。   许棉却没领悟,她以为他在问自己看得怎么样,于是盯着面前玻璃罩内一个黑釉玉壶春瓶,低声道:“保存得很完好,瓶身的底部也露胎了,就是瓶身的花纹过于粗糙,市场价格不会太高,我估计也就一两万吧。”   霍江纵:“谁问你这个了。”   许棉转头:“啊?”   霍江纵看着她:“有喜欢的吗?”   许棉:“喜欢?”她反应过来,“都挺好的,不过我就看看,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   霍江纵本想道“不说喜欢等会儿晚上拍什么”,想想还是算了,她这么有主意,吃饭都抢着付钱,不会用他的钱拍喜欢的瓷器,他一主动,她又得防备了,还是等拍卖会开始之后再看。   许棉却想起别的,问:“这些瓷器都是私人收藏,然后委托过来的吗?”   霍江纵:“或许吧,这方面我不是很懂。”又道:“你想知道,还是让这方面的专业人士来回答你。”   说着转向展厅周围,目光一扫,招来一位工作人员。   都不用低声耳语交谈,那工作人员直接带着两人往展厅一个方向走,到了一扇玻璃门前,工作人员为两人推开门,示意“请”。   霍江纵和许棉一起进去。   门后原来是一个待客的小茶室,小茶室的茶台后坐着一个穿着西服打着领带的男人,见到来人,连忙站起来,无比客气地迎过来:“霍总。”   两个男人握手,西装男看向许棉,又同她握手。   霍江纵对许棉道:“这位是负责这次展览的邱经理。”   又对邱经理介绍许棉:“我妹妹。”   邱经理朝许棉打招呼,又客气地接待两人,示意茶台:“来来来,快坐,我刚刚还想霍总你那边是不是看差不多了,想出去带你们再逛逛,又怕打扰你们。”   三人在茶台边落座,邱经理亲自泡茶,霍江纵靠着木椅,缓缓道:“看是看得差不多了,只是我妹妹有点东西还想再多了解了解。”   邱经理笑看许棉,自来熟道:“没事儿,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许棉觉得邱经理的态度有点过于热情,想想霍江纵的身份,又释然了。   人家那不是拿对待客户的态度来看待他们,霍江纵也不是普通客户,他是大金主,财神爷,可不得伺候好了。   许棉顿觉自己占了光。   既然有机会,她也没犹豫,直接问了刚刚不解的那个问题。   邱经理笑笑道:“当然都是物件的所有人委托过来的。有些是个人收藏的,还有些是某个公司所有的,这个圈子就这么大,在拍卖行这边就算不认识人,绕几层关系也能托个话过来,我们这边就看看,有没有拍卖的价值,有价值的话能赶上哪个场次的拍卖。毕竟虽然都是拍品,但有些拍卖会,比如每年的春秋拍,这种都是大拍了,普通货色也进不了场。”   许棉想起忠正国际,又想起被忠正国际的骗子老板骗走的蓝釉笔洗:“那如果有些人不是这行的,也没门路,他们想把藏品委托过来拍卖的话呢?”   邱经理想了想:“也不是不行,这个肯定是可以的,不过私人收藏的话,除非是懂这行的,要不然很多所谓的私藏的老物件,基本都是假的。或者有些人不懂,从椟珠街那种古玩市场那边被人忽悠了乱买过来的,然后想从拍卖行这边转手高价卖掉,这种就是白日做梦,做的还是发财梦了。”   “但如果真有那种私藏的老物件,我们这边还是很欢迎的,怕的就是就些人的藏品说真它也是真的,但其实没什么拍卖的价值。我就给你举个例子啊……”   邱经理接着道:“比如,袁大头,银元这种,普通的,价值又不高,真没必要拿来拍卖会交易。咱们拍卖行也不是做慈善是吧,日常运作、展览、拍卖,还有各种保管、运送,都要成本是吧?价格低的藏品也走个拍卖会去拍,这不是让丹舟这种级别的拍卖行牛刀砍柴吗?但有些人不懂啊,他就觉得我这个是真的,你为什么不给我卖,是不是瞧不起我。”   霍江纵喝着茶,听着听着,莞尔道:“规模小的拍卖行应该会收。”   他是外行,说外行话很正常,邱经理不以为意,一摆手:“真不是,霍总,这个真不是。价格太低的古董、艺术品,几百、几千,真没有办法在商业性质的拍卖行流转,承担的价格体量太小,分摊的成本还一分不少。这种就应该走外面的自由市场,去古玩街那儿,说有个真银元,马上就会有人来收的,都不用担心被骗,现在和二十年前不一样,市场在那儿摆着呢,收的又不是一家两家,多的很,黑不了谁。”   ……   许棉听着,有种自己家的学徒蹲在别人家师傅的窗口偷学偷听的感觉。   没办法,谁让她家老板至今还在蛰伏期还没开工,她出来时间短,也没正式运作过这些,在这个行业里目前还处于菜鸟状态。   后面邱经理又和霍江纵聊了一会儿,许棉听了一耳朵,发现邱经理在介绍等会儿拍卖会上几个估价相对来说最高的拍品。   又说:“霍总这次来得真不巧,秋拍刚结束,要是在秋拍前,能赶上特别好的藏品。”   许棉一下子意识到这个“特别好的藏品”是指什么。   霍江纵喝茶的手也是一顿,抬起眼睛。   邱经理笑笑,没有悬念地直接道:“就是那对清代围棋罐,特别漂亮。”   霍江纵收回目光,低头继续喝茶:“嗯。”   邱经理:“当然,价格也很漂亮。”说着又看看对面两人:“可以猜猜当初拍了多少钱。”   霍江纵一个年轻有为的企业老板,许棉一个漂亮年轻的小女孩儿,谁看上去都不像懂收藏懂古董的,邱经理有这种认知也实属正常。   偏偏,霍江纵知道那对围棋罐的价格,许棉也知道。   可邱经理一副“你们猜,你们猜猜看,你们肯定猜不到”的自信神情,反而让两人都不忍心一猜一个准。   于是一时谁都没有说话,更没有猜价。   邱经理愣了一下:“你们不猜吗?”   霍江纵没说什么,拿起茶碗喝着茶。   许棉看着茶盘,默默抠了抠指甲,应道:“几百万?”   邱经理一副自带“噔噔噔”BGM的神情,霸气侧漏道:“五百一十八万!”说着紧盯“兄妹”两人的神情,想从他们脸上看到“惊讶”“诧异”“震惊”。   没料到看个展览还得配合演戏的许棉顿了顿,露出一副故作惊讶的神情:“哇!”   没有剧本、当惯了老板一向都是别人配合他的霍江纵没什么神情,默了好几秒,才象征性地点了点头。   没有得到期待中想要的效果,邱经理愣了一下,有点尴尬,抬手摸摸鼻子,问:“五百万……不多吗?”还解释,“这不是买房子啊,就两个这么大,”说着比划了一个大小,“就这么大的两只围棋罐,五百万!五百万!”他用尽郑重的语气拼命强调。   其实许棉想说五百万挺多的,可她现在一身高奢胸前还戴个粉钻胸针,她真的没脸说多。   至于霍江纵——   五百万?多吗?   五个亿才能算叫稍微有点多吧。   一时没人回应,尴尬的气氛在室内凝固。   邱经理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面前坐着的两位不是普通客户。   在巨有钱的大佬面前说五百万多?!还强调不是资产也没有房子那么大?   是不是傻!   邱经理连忙结束刚刚的话题,解围道:“喝茶!喝茶!霍总,小姐,来,喝茶,喝茶。”又干笑:“哈,哈哈。”   等两人离开,茶室里冰冻的尴尬也未消解。   邱经理一个人坐在茶台后,胳膊支在大腿上,手捂着脸。   一位工作人员敲门进来:“邱经理,快四点半了,已经没客人了,结束收展吗?”   邱经理还捂着脸:“差不多了,你们可以开始收了。”   门外却传来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   邱经理终于放下手:“什么声音?”听了听,站起来,意识到是展会工作组的人员在低声讨论什么,皱眉道:“吵什么?班都不好好上。”   开门,却见三四人围在一起拿着手机八卦什么。   邱经理出去:“咳咳!”   几人立刻回头,其中一个正是平常在邱经理手下办事的,十分活络地举着手机凑过来:“老大!你看!这不就是刚刚那个美人小姐姐胸口戴的吗?”   邱经理见几人没下班就瞎闹,拧着眉头,屏幕凑过来,他下意识垂眸去看,看了两秒,眼睛唰一下瞪得滚圆。   下属的手机屏幕上是工作群里珠宝组负责人的呐喊——   这是几年前佳士得拍出的一枚粉钻!   十克拉!十克拉!   你们知道十克拉的粉钻是什么概念吗?   来!伸出你们的十根手指!掰掉一根!剩下的九根就是这粉钻现在可能的估价后面带的零!   邱经理两眼一花,差点当场晕过去。   但他晕的原因不在于粉钻过亿的价格,而是被自己蠢晕的。   他为什么要对一个商业大佬和大佬那戴着过亿胸针的妹妹说五百万很多?还神经兮兮地让他们猜猜围棋罐的价格?   他有病吗?   嫌自己不够丢人的病?   眼皮子这么浅还妄图拉关系让霍总以后成为他的大客户买买买?!   啊!邱经理羞得再次抬手捂脸。   *   从十三层去往十八层中餐厅的电梯内。   许棉披着大衣站在霍江纵旁边。   霍江纵拧着眉头,面露几分迟疑,又有几分不满。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对许棉道:“我没想到今天的拍卖会是这个水准。”   许棉不解,侧头看他:“什么?”   霍江纵想了想:“或者我们换个地方,你冬天的衣服还缺吗?高奢的那几家试试新款。”   许棉:“????”   霍江纵吁了口气,默了片刻,自己想想都觉得无语,忽然笑了出来,转头看身边:“丹舟毕竟是国内排得上号的拍卖行,我本来想带你过来随便买买,再体会一下竞拍的氛围,没想到今天的分场会是这样的规模。”   许棉懂了,哭笑不得:“霍总,知道你有钱,也不能看不起几百万的清代围棋罐吧。”   霍江纵:“没有看不起的意思,只是我一直以为古董拍卖的价格体量,平均到每一件拍品上至少也能有一百万往上。听刚刚邱经理的意思,古董里,像瓷器之类,百万以上都算价格很高了。”   许棉:“是这样没错。”   霍江纵摇摇头:“价格规模太小了。”   价格不是分高低吗,还能用规模形容?   许棉再次哭笑不得:“那当然不能和开公司相比。”又顺口道:“518万的围棋罐很便宜吗?便宜给我吧,我不嫌这个价格的规模小。”   霍江纵看过去,眼底眸光轻轻一闪,笑道:“想要?”   许棉玩笑道:“要啊,怎么不要,别说518万,518块我都要。”   霍江纵没说什么,口袋里摸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把东西送上来,十八层。”   许棉:“???”   十分钟后,十八层中餐厅,霍江纵和许棉隔着圆桌,面对面而坐。   送东西上来的司机离开,霍江纵笑了笑,示意桌子中央的雕花黑色木盒:“打开看看。”   许棉惊讶:“又是礼物?”   霍江纵:“是你自己要的。”   许棉借口道:“那可没有,我当时在电梯里只说了要那个围棋罐。”   霍江纵一点头,无声地示意雕花木盒,坚持道:“先打开看看。”   许棉想说她真不要礼物,都说好了,今年不收礼,最多吃顿饭就行了,可他坚持要她打开,她推辞几次推不掉,便只得伸手取过雕花木盒:“先说好啊,只收围棋罐,别的不……”   木盒盖轻轻一掀,餐厅富有情调的灯光下,铺陈在黄色绒布上的一对围棋罐泛着润泽的古董宝气。   许棉:“!!!!”   她不可思议地抬眼。   霍江纵:“说好的,只收围棋罐。”   许棉:“……” 第二十六章   “我不能要。”许棉将盒子推回去。   她怎么能想到当初差点让周馆长干了一瓶速效救心丸的幕后买家会是霍江纵。   更何况这么贵重的礼物, 她也不能要, 刚刚那样说也只是顺口打嘴炮,她要知道当时是霍江纵花518万买下的, 打死她也不会那样说。   霍江纵却将盒子推回来,神情示意,让她收下。   许棉再推回去。   霍江纵再推回来。   推回去。   推回来。   推回去。   推回来。   走到桌边端着餐前酒的服务员:“……”   “先生?小姐?”服务员疑惑地询问两人。   霍江纵示意餐前酒给他, 最后一次将雕花木盒推了回去。   服务员双手递上红酒,霍江纵一手接过, 握着醒酒瓶的长颈, 另外一手伸长, 越过圆桌的中心线,指尖抵着木盒:“别再推辞了。”   许棉:“我真不能收,你……”   霍江纵将红酒摆到一旁,继续伸着胳膊用指尖抵住木盒,看着她:“听我说, 就当帮我一个忙。”   帮忙?   许棉不解。   她没再去推木盒, 霍江逸也收回胳膊。   酒杯中的红酒呈现漂亮的宝石红, 光泽醇厚, 是岁月沉淀的色彩。   霍江纵让服务员端走余下的红酒,才对许棉道:“围棋罐你先收下,不为别的,我以后可能会请你帮我一个忙。你的这个帮助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这一对围棋罐,只当是酬谢的薄礼。”   五百多万的古董, 这还薄礼?   许棉严重怀疑她理解的薄礼和他理解的在不在一个档次规模。   她又要拒绝。   霍江纵又没给她这个机会:“当然,这个忙帮还是不帮,最后还是取决于你个人的选择。”   许棉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当然帮。”   霍江纵却郑重道:“不要这么快回答我。站在我的角度,当然希望你帮我,但在你的立场,并不是什么忙都方便帮我。”   许棉心道不方便也要想方设法地方便着帮啊,要不然怎么办?不帮?那当然不可能。   当年奶奶去世的时候他帮过她,他有需要,她一定也会帮她。这是不需要犹豫的事。   霍江纵见她神色坚定,心中一动,有暖流升上,他笑:“你愿意无条件帮我,我很高兴,不过到时候的事情还是得到时候再看。这样……”   他想了想,给了一个方便两人一起下的台阶:“作为你帮我的回报,这份薄礼你先收下,以后我有需要找你帮忙,也不会不好意思开口。但如果到时候你不方便帮我,又不好意思直接拒绝我,也不用开口,直接将这对围棋罐打包寄还给我,我就明白了。怎么样?”   不怎么样。   许棉觉得无论什么事,他有需要,她都一定会帮,像当年他来江南小镇给她撑腰帮她料理奶奶的后事一样。   既然无论如何都会被帮,哪儿还存在什么寄还围棋罐拒绝?这样一来不等于这五百多万的围棋罐最终还是她的吗。   可转念一想,518万的古董,比当初的飘花手镯还贵,这么贵重的“薄礼”他提前拿出来,会不会问题的关键不在于送礼本身,而在于他送了礼以后才好意思请她帮忙?   如果是这样的话,反而只能先收下这对围棋罐。   “你的这个忙很重要吗?”许棉认真地向他确认。   霍江纵点头:“在关键的时刻,可能生死攸关。”   许棉默了默,同意了:“那我收下。”   她没再纠结,既然都“生死攸关”了,她不收下他以后怎么好意思向她开口请她帮忙?   收下。就当暂为保管。   反正她房间里保管了一堆老板从古玩市场买的真假古董、艺术品,还有大瓷罐里一堆万元大钞,多这么一对围棋罐也没什么,反正摆得下,就当一起保管了。   气温骤降的寒天里,酒店中餐厅人很少。   两人喝过餐前酒,菜也上齐了,边聊边吃。   期间霍江纵接了一个电话,又拿手机回了一封工作上的邮件。   许棉吃着菜,抬眼,余光瞥见他的手机,忽然想起什么,咽下口中的菜,放下筷子:“哥,我跟你提过我老板吗?”   霍江纵发完邮件,手机摆到一旁:“印象里好像听你说过两次。怎么了?”   许棉笑:“我把你介绍给他了。”   霍江纵:“?”   许棉意识到这个说法有点问题,连忙解释:“就是有一次,我们聊天,我和他提起你,然后我还把你微信头像给他看了。”   霍江纵:“然后?”   许棉:“他一下子就认出是丰塔纳的画。”   霍江纵想了想:“丰塔纳的画还是很有辨识度的。”言下之意,认出来也正常。   许棉却不这么想:“可懂艺术的能有几个?懂艺术的企业家更不多了。”   霍江纵忍俊不禁:“我就当你在夸我。”   许棉:“本来就是呀,而且我觉得你们都懂这种西方艺术,如果能认识,肯定能聊得来。”   霍江纵并不会通过这么简单的一个共同点就认为他会和谁聊得来,但她这么说,他也不忍刺破她的幻想。   更何况他对艺术品也只是略懂皮毛而已,算不上很懂,至于许棉的老板……   “一个妄想商业化的年轻艺术家”——他从许棉先前几次的只言片语中总结的。   既然是个艺术家,如何走出商业化这条路?   霍江纵的意识里,这几乎是很难的事。   而每每想到或被人提到艺术两个字,他总会想起霍江逸,那位从小生活在国外,受西方环境文化艺术浸淫,毕业了也没个正经工作的亲弟弟。   艺术能当饭吃?还是艺术品能当饭吃?   要是能吃,霍江逸也不至于混到被家族切断粮草、步步紧逼的地步。   “或者,”霍江纵出于好心,略微提道:“你可以稍微建议一下你的老板,活得现实一点,毕竟艺术高于生活,却不能当饭吃。”   许棉没理解这番话背后的深意,眨了眨眼,回道:“他挺现实的呀,懂得也多。”   霍江纵想了想,换了个比较好理解的说辞:“我的意思是,人可以为艺术献身,这个没问题,个人选择,但物质这种落实在实际上的事,还是得先得到满足。”   许棉懂了,再次哭笑不得:“我是不是之前说了什么让你误会了,虽然我老板还在创业初期,但其实挺有钱的,物质也丰富得不行。你听我说过好几次公司福利好就知道了呀。”   霍江纵:“我记得你上次和我说,你们公司没几个人。”   许棉立刻解释:“是没招很多人,但那都是暂时的,创业初期嘛,请那么多人也没那么多活儿干。”   霍江纵:“我不太了解艺术和商业结合的模式,不过还是认为,就创业来说,走艺术品商业化这条路,过于闳识孤怀。”   许棉耸肩,像会选择无条件帮霍江纵一样,也无条件站自己的老板:“可我觉得他一定会创业成功,也像你一样做一个很了不起的企业老板。”   顺便被夸的霍江纵看着面前的女孩儿,不知该说她思想纯真,还是该评价她想法过于简单,可既然她高兴,他也就随她了。   不过,虽然他个人不看好艺术创业的这条路,有一点倒也十分认可——商业化。   一个喜欢艺术的人没有孤芳自赏、曲高和寡,反而愿意走商业化这条路,真心比他那位弟弟强太多了。   或许的确可以认识一下,交个朋友也未可。   *   六点前,许棉和霍江纵吃完晚饭,从餐厅楼层去26楼的拍卖会场。   到了26层,霍江纵暂时离开了片刻,去找楼层经理存放木盒里的围棋罐,许棉刚好去了趟卫生间。   出来的时候霍江纵还没回来,她就站在拍卖会会场前的长廊尽头等,等着无聊,低头看到胸口的胸针,某个念头瞬间如狂野生长的杂草,钻出心口。   她从包里摸出手机,只纠结了半秒,决定还是满足一下心底的想念,发出一条消息:“老板,你还好吗?”   对面几乎秒回:“好。”   就一个字,都让她心满意足。   她低头回:“拍卖快开始了。”   “嗯。”   怎么还是一个字。   许棉:“展览看过了。”   “嗯。”   是因为她的内容没营养,所以他就随便回回了?   多回两个字也好呀。   她搜肠刮肚一番,想到一个,立刻低头戳屏幕:“今天展览的主题是‘龙云鹤雪’,这个有什么说法?”   哼哼,看你怎么回,有说法你不能只回一个字吧,没有说法或者不知道,好歹也要回个“不知道”“没说法”吧。   人在暗恋时候的智商果然禁不起推敲,这种幼稚的事她都做了。   做完了还猛盯手机。   屏幕忽然一切,是来电名为“老板”的电话。   许棉心里噔噔跳起来,像做了坏事一样,耳根瞬间通红,连忙接起手机。   男人熟悉的声音一如既往,刮着耳膜,是令人心颤的好听。   “龙云,鹤雪,一首诗,想到了吗?”   许棉哪儿能想到,别说想不到,现在智商都开始断崖式逼近零点了,能控制声音做出故作冷静的样子都很艰难:“没,没有。”   手机对面又给了提示:“骆宾王。”   这次换成了许棉没多余话地回复:“没印象。”   “龙云鹤雪,取自骆宾王的《咏雪》,龙云玉叶上,鹤雪瑞花新。现在知道了?”   许棉张嘴:“哇,你这个都知道?”   霍江逸轻笑一声,浅淡的声线经由基站信号传送到电话这头,如同过滤了音色,又磁性又性感,听得许棉耳朵上的红直往脸上、脖颈蔓延。   “还没入场?”霍江逸问。   许棉:“嗯,等会儿就进去了。”   霍江逸:“还有什么要问的?”   许棉一张脸红得非常彻底:“没,没了。”   霍江逸却道:“耳机带了吗?”   许棉愣了愣,不可思议道:“又来?”   霍江逸:“你戴上,没妨碍,这种场合,别人看到也不会说什么。”   许棉从粉红泡泡的脸红里回过神,一秒正经:“老板你这是要拍点什么回去?”   霍江逸:“别想太多,只是给你做一下拍卖会现场的临场指导。”   许棉从包里摸出耳机,切换接听模式,戴上,手机收起来,不解:“什么指导?”   霍江逸:“举过牌吗?”   许棉:“没有。”   霍江逸:“那你今天就有了。”   许棉想说举过牌竞价没那么难,她手没断,举个牌还是会的,转眼一扫,霍江纵正朝她这边走过来,远远地招了下手。   “好了,我哥来了,我准备进去了。”她飞快对着耳机道。   霍江逸:“嗯,代我向你的丰塔纳哥哥问好。”   有霍江纵在,许棉顺利入场,跟着工作人员走到早已安排好的位子上入座,座位上不止有当天拍卖的拍品的图录画册,还有一个蓝底的竞拍手牌,编号008。   中等规模的展厅内早已布置好,竞拍台、投影仪、台下座位,还有一排安置在座位席旁边的委托竞投席。   六点,座位席满了一大半,许棉右手边是霍江纵,左手边是空的,前后都是人。   场内还算安静,无人高声交流,更多的反而是摄像机快门的声音。   霍江纵早注意到许棉耳朵上的耳机,见她从右耳换到左耳,压着声音,疑惑地凑过去问:“在打电话?”   许棉摇头,侧过头,指了指耳机:“老板。”她低声解释。   电话那头的霍江逸只听到许棉的声音,却猜这声老板不是在叫他,反而说:“代我向丰塔纳大哥问好了吗?”   许棉再低头压着声音对霍江纵道:“我老板让我代他向你问好。”   霍江纵一点头,低声道:“谢谢。也向他问好。”   许棉低头,压着声音朝耳机里:“也向你问好。”   霍江逸:“谢谢。”又客气道:“跟他说,改天可以认识一下。”   许棉只得再帮忙转述:“老板说改天和你认识一下。”   霍江逸:“喝个酒。”   许棉转述:“喝个酒。”   霍江纵点点头,客气道:“可以,荣幸。”   许棉回过头,按着耳机:“你听到了吗?”   霍江纵:“你那边声音太小了,没听清。”   许棉深吸一口气:“他说,可以,荣幸。”   霍江逸:“嗯,问问他喝什么酒。”   这传话筒当得可真没营养,她咬了咬下唇,无语地摸出包里的手机,发消息:“老板,要不我耳机摘了给他,你们自己聊?”   耳机里传来霍江逸笑声:“要把你哥介绍给我的是你,现在让你传个话你又不高兴了?”   许棉吁了口气,觉得会场太安静了,说话还是不方便,索性继续用手机回复:“我就是帮忙转述,有点心累。”   又道:“而且这边也太安静了,都没人说话的,帮你们聊天也不方便。”   电话那头默了,耳机里换成了很轻的音乐。   许棉不知道是什么曲目,猜测估计又是哪位大师的世界名曲,而清扬低缓地音乐也帮助她放松了心情和紧绷的神经。   她又感觉自己的世界一分为二,一半身处会场,一半置身音符之上。   霍江纵凑过来,低声道:“等会儿你看,喜欢什么就举牌。”   许棉诧异:“你没有东西要拍?”   霍江纵料想她刚刚收了一对围棋罐绝不可能再收他花钱买下的瓷器或珠宝,想了想,低声道:“我刚好需要买一点东西送人,古董瓷器和珠宝首饰都行,我也不太会挑,你看着买。”   许棉这下没有推辞,还帮忙做了最优选择,低声说:“刚好我老板也在,我让他帮你挑?”说着打开腿上的图录画册。   这句话很轻,出自她口中,耳机那头的霍江逸自然听到了,爽快道:“可以。”   许棉勾了勾唇角,莞尔,转头示意霍江纵:“我老板说可以。”   霍江纵点头。   许棉便开始看着图录,低头低声,认真给耳机那头讲图录上今天晚上拍品详情。   瓷器她可以根据自己的经验讲得细致一些,珠宝却只能描述外形、念图录上的文字注释。   霍江逸最后挑了六件:“看着买吧,这也就是矮子里面拔将军了。”   许棉转述他的话,霍江纵礼貌道:“帮我谢谢他,这些足够了,反正我也只是用来送人。”   许棉再转述。   霍江逸语气散漫地嗯了一声,却突然道:“你图录翻到珠宝页,第六件拍品。”   许棉低头,哗啦啦地把图册往后翻,翻到了珠宝那里,找到第六件拍品:一枚宝石胸针。   她盯着那页的胸针图录照片:“嗯,翻到了。”   霍江逸:“这是我要买的,帮我拍下来。”   许棉:“???”还能这样?   霍江逸:“放心,我付钱。”   许棉只得又凑到霍江纵那边,指着图册上的胸针,低声:“我老板让我帮忙拍这个,我用你的名义拍一下,回头钱转你。可以吗?”   霍江纵约莫又是在处理公务,拿着手机回复邮件,闻言只是抬了抬眼皮子,点头。   许棉转回身:“可以。”   霍江逸款款道:“谢谢。”又道:“你哥这人果然很不错。”   许棉:“那是。”   霍江逸夸了别人家的哥哥,不忘顺便损自己的:比我那个让我帮忙挑了东西,却从来不知道谢谢我的倒霉哥哥强千万倍。   旁边,霍江纵也在心里默默吐槽:同样是懂这些的,怎么人家就知道不只是挑贵的买,他那倒霉弟弟买什么都至少七位数打底?   啧,人和人一比,谁是败家子儿简直一目了然。   夹在两个男人中间负责转述的许棉,她此刻的内心活动也颇为丰富。   右手边这个,实际关系上的哥哥,名义关系上的未婚夫。   耳机里这个,实际关系上的被暗恋人,名义关系上的老板。   为什么就不能调个个儿呢?   耳机里这个是未婚夫多好,手边这个是老板多棒。   那她既可以心安理得地应下婚约,又能正大光明地跟着老板出席拍卖会会场,又吃了鱼,又得到熊掌,简直爽歪歪!   可惜,老板是老板,婚约对象是婚约对象,没有鱼,也没有熊掌。   她现在既要为事业做打拼,又要为爱情谋出路,还得尽快想好怎么在不得罪霍家的情况下将两家老人约定的婚约解除。   唉,这该死的人生。 第二十七章   六点半, 拍卖会拉开序幕。   拍卖师是一位穿着白色职业装套裙的年轻女人, 往台上一站,姣好的面容和冷峻挺立的站姿体态瞬间吸引了全场目光。   许棉坐在台下, 手里攥着牌号,下意识抻直了背。   她的目光落在台上拍卖师的脸上,耳朵分出两个频道, 一个朝着会场内,一个专属耳机那头。   霍江逸的声音带着工作时特有的严肃, 语调却漫不经心:“看看拍卖师的眼睛。”   许棉看过去。   年轻女拍卖师长得及其好看, 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 瞳色浅淡,眸光里聚焦着工作时的专注会神,边主持着这次拍卖会的开场,边站在台上往下垂眸轻扫——   霍江逸:“拍卖之前,拍卖师对台下所有的竞拍人都已经提前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 这种了解是多方面的, 财力、期待的拍品, 是否有超出目标拍品之外的竞拍能力。”   “拍卖场上的拍卖师, 基本都有很好的眼力,记忆力,反应能力,以及思辨力。当然,经验也很重要。”   “你要注意今天拍卖师的眼睛,她的目光朝向, 记住拍卖师不止是喊喊价、落个槌成交这么简单。”   “她的眼睛里会有很多内容,甚至会通过眼神和及其细微的面部表情来传达信息。”   ……   就在这时候,台上的拍卖师突然扫视到了许棉和霍江纵这边。   霍江纵在商场沉浮,气场很稳,并不多在意这样的眼神,许棉却一怔,瞬间意识到什么叫做“她的眼神里会有很多内容”——女拍卖师在关注他们。   或者说,她在特意留神他们这边。   霍江逸的声音没有暂停,还在继续:“她看你了吗?开场之前基本都会扫视一遍,如果你发现拍卖师看你,并且有种她特别留意你这边的意思,不用怀疑了,你在她眼里‘很有钱’。当然,这主要看你哥给丹舟那边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没钱,有钱,大主顾,普通买手,还是就蹭个场过来随便玩儿一趟。”   许棉起先没觉得多紧张,可一边是耳机里认真又漫不经心的语调,一边是拍卖现场及其正式化的场合,总给她一种不认真就会被丢出场外的错觉——很像小时候的考试发卷时间——明明才开始,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但就是容易让人紧张。   怎么一个开场白这么久?   她手心汗都出来。   终于,拍卖正式开始,投影屏上出现了当日第一件拍品的图录讯息。   许棉还没回过神,女拍卖师已经飞快报完了第一件拍品的资料内容、起价以及叫价幅度。   许棉才回神,竞投人之间的应价已经从五千叫到了八千。   “……”   怎么这么快?你们都属火箭的?   倒是耳机里的声音依旧漫不经心:“别慌,才开始而已。”   许棉真的就不慌了。   霍江逸:“记住了,拍卖会就像饭桌,也有‘餐前酒’和‘冷盘’。现在差不多就是‘冷盘’时间,都是小菜。”   第一道小菜目前已经叫到了一万一。   这比方打得,谁家管子的开胃菜这么贵,物价局还不得请过去喝茶。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许棉忽然发现台上的拍卖师在她这边扫过一眼。   许棉心念一动。   就那么一对眼的功夫,半秒可能都没有,她却从拍卖师眼里读出了这么一句内容——   “他们或许没兴趣。”   原来人的眼睛真能说话呀。   霍江逸跟着就道:“拍卖师看你了吗?我猜她有。”   许棉很低地嗯了一声。   霍江逸:“正常。”   很快,第一件拍品以一万三的最终应价落槌,成功拍出。   第二件拍品紧随而上。   霍江逸如同在做临场指导,从理论到实践:“这一场可以试着举举牌。”   老板你这也教得太细致了,我只是没经验,又不是傻子。   许棉举牌。   女拍卖师的眼睛立刻落过来:“8号,一万六。”   许棉落下胳膊。   “八号一万六。二十六号,一万八。”   其他席位的竞投人应价,拍卖师的注意力重新转移。   许棉转了转手里的牌号,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耳机里的男声却说:“像不像上学时候的举手答题,一个很多人都会的题目,大家都举手,没有点到你,你没觉得遗憾,也没觉得庆幸,什么感觉都没有,还得等着别人答题,再等下一题。”   许棉顿时哭笑不得,这比方打得,跟刚刚的冷盘是同一个深入浅出的路数。   旁边霍江纵见她唇角抿着笑,凑过来,低声:“怎么了?”   许棉掩唇:“没什么。”   霍江纵抬眼看她,指了指自己的左耳,问她是不是因为耳机里老板说了什么,许棉点了点头。   霍江纵也点头,表示了解,坐直了回去。   耳机里,霍江逸的临场指导紧跟步调:“你和你哥刚刚说话了?”   许棉抬手在唇边一挡,假做轻咳的样子:“嗯。”   霍江逸:“忠告,最好不要。”   许棉:“?”   霍江逸:“台上对台下一览无余,就像你的班主任永远知道你在课桌下做了什么小动作一样。不同的是,你的班主任看到了可能懒得管也懒得说,拍卖师却会想你们在交流什么,尤其当你已经举过一次牌的情况下,她很可能会想你们是不是在沟通竞价。”   当然不是。   只是她江纵哥在确认她是不是还连着耳机通话而已。   霍江逸:“还要注意,不要轻易有点头或者摇头的动作。你要是摇了头,还好办,要是点了头,等着备受拍卖师的特别关注吧。”   话音刚落,台上的拍卖师将她扫视全场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了过来。   许棉:“……”好的,她现在明白了,不点头,不摇头,端正摆好自己的头。   女拍卖师:“三万六?是否还有加价?”再次扫视全场,余光投注到许棉这边。   许棉淡定地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任何表示。   女拍卖师:“????”   最终,三次报价,落槌。   女拍卖师嘴里说着恭喜26号,低头看自己手边pad提示屏上的拍品信息,再抬眼,目光看似朝着全场,余光却又在许棉这边落了一下:“???”   许棉一瞬间读懂了全部内容:出价?不出价?出不出价?点头却没买?难道是我理解错了?   许棉很想默默抬手捂个额,可又怕一个动作再让拍卖师理解错误,只能端着脖子上的脑袋一动不动。   她现在终于明白临场指导最开始那番话的意思了。拍卖师这活儿还真不是普通人能干的,又得会说、把握好拍卖的整个节奏,又得眼光六路耳听八方,还得时不时传达出去讯息,再了解竞投人回馈的面部表情和眼神。   这么复杂,单线程运转得死机,这可必须得是多处理器同时进行。   而这个时候的许棉,在了解了拍卖场、拍卖师的基本情况和规则之后,多少适应了这场拍卖会的节奏,开始尝试着自己举牌应价——不为竞价拍下,只为了多体验几次举牌以及举牌后和拍卖师的台下台上的眼神对视互动。   期间霍江纵见她举牌多次,再次凑过来低声交谈,让她中意什么就应价,不用有任何顾忌。   许棉这次再不敢乱点头,也发现当她有沟通但不点头之后,拍卖师虽然还会关注她这边,但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眼神关注了。   恰在这一件拍品拍卖期间,出现了一次流拍。   在十五万的叫价后,再无人应价,拍卖师三次报价,却没有落槌,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低头看手边的pad提示屏,面向席位的投影屏上的内容也直接切到了下一件拍品的信息。   全场为此产生了一点很小声的骚动。   霍江纵略有不解,但也知道是没有拍成,许棉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   耳机那头显然也听到了轻微的动静,并不意外道:“这件拍品有保留底价,最终叫价低过保留的底价就流拍了。”   这流拍流得还真是格外低调。   终于,第六件拍品,“宝石胸针”开拍。   拍卖师介绍了这件珠宝类拍品的基本情况,同时宣布无保留底价,起价三十万,加价幅度两万——目前为止起价最贵的一件珠宝。   “26号,32万。”   拍卖进行中。   耳机里悄然无声。   许棉心里奇怪这下怎么没有指导了,精神却高度集中地关注着全场。   这是她的第一个目标,也是老板的嘱托,她今天自然要拿下。   只是拿下之前她想先看看三四轮的应价中有几个竞争者,这些人里有几个是随便喊喊帮着抬价的,又有多少是真心实意想买的——   这不是谁教的,是许棉自己琢磨出来的。   通过前几件拍品的拍卖过程,她已经大致掌握了场内的情况,这其中有一部分人从未举过牌,许棉猜测他们今天的目标很可能只在瓷器而不是珠宝,而剩下的人中,或多或少都已经举过牌,其中有人拍下了拍品,有人没有,而拍下拍品的人中,就属26号最“猛”。   这位26号举牌次数非常频繁,也已经成功拍下了两件珠宝,而那件流拍拍品的最后一个应价人也是他。   一位中年男士。   强力竞争者。许棉心里非常清楚。   终于,几轮应价之后,宝石胸针的叫价已经高达五十万。   耳机里依旧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声音,许棉淡定地举起了手里的号牌。   女拍卖师飞速道:“8号,52万。”   霍江纵转头看了看许棉。   搁着几排坐席,26号的中年西装男默默地侧头往前看了几眼,再次举牌。   “26号,54万!”   许棉再举牌。   “8号,56万!”   男人举牌。   “26号,58万!”   许棉举牌。   “8号,60万!”   坐席间发出小范围的哗然声。   不为别的,目前为止,这件宝石胸针是全场应价叫到最高的珠宝类拍品。   60万,一枚宝石胸针,所有人都在下意识估算是否值这个价格。   倒是许棉、霍江纵和那位26号的西装男最为淡定。   拍卖师一眼扫过,心中有底,也不需要再扫视是否有其他竞投人,直接在60万的叫价之后把目光投向了26号的男人。   果然,男人再次淡定地举牌。   “26号,62万!”   许棉紧随其后,举牌。   “8号,64万。”   66万。   68万。   ……   80万。   女拍卖师:“8号,80万!”   这一轮轮的加价,从30万到80万,毫无疑问,价格已经超过拍品本身的价值许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目前焦灼的情况就是两家同席竞争,一直死咬,价格只会越来越高,而一旦有人松口,最终无论“花落谁家”,落槌价也会非常高。   到底是这枚宝石胸针值得这个价?还是说两家都不缺钱,又对拍品势在必得,才敢这样死咬竞拍不松口?   其实许棉这边已经有点动摇了,要不是耳机那头的那位说要,她不至于一直淡定地应价到80万,可价格高成这样,她心里自然也会疑惑:值得吗?   偏偏耳机那边什么声音都没有,好像电话已经挂断了一样。   他不会躺在床上打电话,打着打着睡着了吧?   这时,26号再次抬手,不止举牌,还伸手示意了一个数字。   女拍卖师脸上惊讶地神色闪过:“26号,一百万。”   哗然声回荡全场。   许棉:“!!!!”   有钱人!   其实如果不管不顾不考虑太多,她只管举牌就是,可问题在于,她今天只是来举牌一日游的,说要的是耳机那头的老板,最后付钱的是身边的这位总裁,钱既不是她出,东西最后也不是她拿,她怎么能不好好掂量掂量?   100万。   已经100万了。   这要是刷自己的卡,买就买了,但凡她有钱,别说一百万,既然是她心爱的老板要的,一千万她都毫不犹豫地举牌。   可情况根本不是这样。   况且这宝石胸针肉眼目测根本不值一百万往上。   买?   老板你倒是出个声啊!   人呢?   可就是没人一样,耳机里安静如鸡。   “一百万。”拍卖师第一次叫价,目光自然落到许棉这边。   许棉垂着眼睛,没表示。   “一百万。”拍卖师第二次叫价。   许棉感受到整个场内的气压都朝自己这边汇拢了过来,她听到耳膜上咚咚咚的心跳,反复思考是否应该举牌。   “一……”   终于,许棉举起了牌,目光坚定地抬起,回视台上的拍卖师。   不是说拍卖师的眼神很重要,既在传递信息,也靠眼睛观摩六路接受讯息吗?   那好,现在她就告诉她:这件拍品,她势在必得。   怎么不纠结了?   因为她突然想清楚了一件事,这里是拍卖场,拍卖场的黄金规则只有一个,价高者得。   拍卖师三次现场叫价,间隔不会超过两到三秒,整个容人思考的过程不过超过十二秒,这期间能让人想明白什么?   什么都想不明白,只来得及思考两点,应价?不应价?   想要,只能应价。   “一百零二万!”拍卖师再次叫价。   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许棉和26号中年男士的坐席上。   而在102万的应价出现后,大家下意识都或回头或侧头或抬眼地看向了26号。   26号的目光却落在两排之前的许棉那边。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再次举牌。   拍卖师:“104万!”   “106万。”   “108万。”   “110万。”   “112万。”   许棉坐着,神情越发超然严肃,她感觉经过今天晚上,钱在她眼里快不是钱了,什么一百万,七位数,就跟七块钱一样小case。   可奇妙的是,她根本没有被这样的局势所压倒,气势反而开始变强,人也越发沉着。   她的脑海里甚至构建了这么一个场景——   她的老板穿着西服、戴着墨镜、支着二郎腿坐在别墅的皮沙发上喝咖啡。   边喝边淡定道:“怕什么,有我在。”   许棉顿时坐得更直了。   她回头往后,朝那位26号先生看过去,刚好那位中年男士也望过来,两人目光交接,空气中兹出几丝碰撞的火花,许棉朝男人笑了笑,点头,那个男人愣了一下,也点了点头,许棉收回目光,转回头,举牌。   拍卖师:“114万!”   这次,男人不知因何原因,没有立刻举牌应价。   许棉目视前方,唇角勾了勾,露出一个“竟然如此”的笑意。   还真被她猜对了。   之前耳机里那位聊到拍卖师,说拍卖师会用眼神表情传达讯息,这些很可能会对竞投人产生心理上的动摇和影响。   刚刚她就想,既然如此,那竞投人和竞投人之间呢?   如果她给那位26号传递一种“老子陪你玩儿到底,最后我突然撤了,看你敢不敢承担几百万上千万的拍卖价格”,那么,那位26号中年男士还敢这么一直竞价?   他不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财力情况,再掂量掂量这枚胸针到底值不值得七位数乃至八位数的高价?   这就是许棉刚刚忽然回头看向男人的原因。   她也在传达讯息,给对方压力。   果然,男人犹豫了。   霍江纵从刚刚开始一直有留意这场竞价之争,在26号男人犹豫的时候转头看了一眼,回过头,他靠向许棉那侧,低声道:“不用担心,你尽管举牌,有我兜底。”   许棉感激地侧头看了一眼,号牌掩在唇边,低声道:“哥,不瞒你,我现在已经做好老板嫌贵不要,我自己当掉家底买下来的准备了。”   霍江纵闻言忍俊不禁地笑起来,看着身边的年轻姑娘:“大不了卖了围棋罐。”   许棉:“那不行,你送我的,不能卖。”   说完听到了拍卖师“116万”的叫价,立刻举牌。   拍卖师:“08号,118万。”   霍江纵的目光停留在许棉脸上,看着女孩儿因为室内暖气被蒸得粉润的脸颊,还有那双睫毛下的明眸,心念一动。   他又倾身过去,低声道:“其实卖了也没什么,送给你,就是你的了。”   拍卖师:“26号,120万。”   许棉:“那也不能卖啊。”说着举牌。   拍卖师:“122万!”   就这样,许棉和霍江纵就“没钱到底要不要卖围棋罐问题”交谈了几个来回,期间听到26号的出价就立刻举牌,举得十分坚定且随意,给其他人的感觉就是她势在必得,根本不在意价格的样子。   然而这副边和身旁男人聊天边随便举举牌的场景,却给后排的26号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那位中年男士犹豫的次数变多,也开始频频侧目往前看许棉这边,终于,当许棉随随便便举牌,应价高达130万的时候,26号男士露出一脸疲惫的神情,叹了口气,低头捏了捏眉心,最终摇了摇头,没有再举牌。   拍卖师扫视全场,目光看向26号:“130万,8号出价,130万。130万,第一次。130万,第二次,”她的目光紧盯席位间,缓缓捏着竞拍槌举起,“130万……第三次。”   “咚!”落槌。   “130万,六号拍品,宝石胸针,成交。恭喜08号买家。”   仿佛焦灼的竞争终于决出最终的胜利者,一槌定音后,全场竟响起掌声。   许棉心口吊起的一口气跟着落定。   她也顾不上什么掌声不掌声,有多少人在看她了,忙不迭暗自在心里拍心口自我安抚:妈呀,这哪里是拍卖呀,这玩儿得简直就是心跳!   30万起价的宝石胸针一口一个应价叫上来,最终突破七位数落槌130万。   这可比直接看到件上百万的首饰刺激千万倍!   耳膜上如雷的心跳起起伏伏,伏伏起起,许棉看似淡定地坐着,实则早已一身热汗,后背都湿透了。   就在这个时候,如雷的心跳中,熟悉的声音响起。   “做得不错。”   许棉:“!”老板,你没睡着啊。   霍江逸笑道:“恭喜你,人生第一次竞拍,很成功。我刚刚还在想会不会从100万叫到200万。”   当然不会。   霍江逸:“对方从80万直接起跳100万,会对你造成一定的心理压力,七位数和八位数也不是一个等量级的概念,你能挺住没犹豫继续应价,心理素质很好。”   被夸了,许棉心里暗暗一喜。   霍江逸:“其他的话还是等你回来再说吧,电话也可以挂了。”   行。   霍江逸:“会拍了,剩下几件拍品的竞价过程你可以自己再操练一下。”   好。   霍江逸:“最后一句。”   嗯?   霍江逸用他惯有的语调款款且不失绅士道:“虽然只是听到了过程,没有在现场看到,不过可以想象出来,你举牌竞价的姿势一定很美,130万的胸针配不上你,十克拉的粉钻在你面前也黯然无光。”   许棉还没稳定下去的心跳在这最后几句话中加速狂奔了起来。   又仿佛抹了蜜,满心都是甜的。 第二十八章   拍卖会结束, 霍江纵签了几张成交确认书, 当场付钱。   女拍卖师跟着邱经理,带着几个工作人员, 亲自将竞拍下的瓷器和珠宝送了过来。   霍江纵连多看一眼的工夫都省了,直接挑出胸针递给身边的许棉,剩下的都让人交给身边的司机。   邱经理笑得十分客气, 尤其是对着许棉,笑得那叫一个满脸开花, 还把女拍卖师介绍给他们。   姓白的女拍卖师反倒神情淡定, 约莫是主持拍卖太久累了, 眼尾显出几分疲态,可即便如此,那通身的高冷气质也半点不掩,尤其是那浅咖色瞳眸的眼睛,无形中给人一种沉默审视的疏冷感, 目光还在许棉胸前的胸针上微微略过。   “冒昧地猜测一下, 这胸针上的粉钻应该是几年前在佳士得拍出的。”   许棉愣了愣, 没想到拍卖行的人眼力这么好。   邱经理打圆场:“我们这些人都是职业病, 见到了就忍不住猜一猜,许小姐别见怪,别见怪。”   许棉客气道:“没事。”   女拍卖师也没有再就粉钻延伸出别的什么话题,点点头,不再多言,邱经理又客气了几番, 才算结束。   司机带着拍下的东西先下楼,霍江纵和披着大衣的许棉坐在楼层大厅里等楼层经理去取围棋罐。   许棉没留神时间,拿手机出来看,又想着是不是带点吃的回去,霍江纵忽然道:“胸针很漂亮。”   许棉低头看了看胸口:“哦,这个呀,我出来的时候老板借我戴的。”神情十分坦然。   她这么坦然,霍江纵反而不好多言什么,顿了顿,才委婉道:“想必十分贵重。”   许棉口气随意:“应该是吧。”   她一随意,霍江纵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只能更加委婉道:“这么贵重的东西,得好好保管。”   许棉:“嗯,我回去就还给老板。”又说:“国外买的,这么大一颗,肯定很贵,下次就不戴了,别给我弄丢了或者弄坏了。”   许棉从头到尾都是一种借来戴了撑场面、马上就还回去的语气。   年轻女孩儿思想单纯,是好事。   只怕她的老板会不会别有深意,还有点其他意图。   霍江纵暗想或许还是该提醒一下,许棉已经反应过来,愣了下,怔然道:“江纵哥,你不会以为我老板借我这个,是想……呃……”她纠结了一下用词,“想泡我吧?”   泡这个词用的十分到位,霍江纵认真道:“你一个年轻女孩,出门在外,又是独身一个人,还是该小心些。”   许棉笑笑:“唉,不会啦,放心好了,我不是和你说过么,我老板是个好人。”   霍江纵:“某些方面还是得小心。”   许棉心知这个某些是特指什么,嘴里不说话,心里却想:我巴不得老板赶紧来泡我,可人家也看不上我呀。   “嗯,好,我知道。”   又怕霍江纵不放心,索性道:“我老板不会怎么样我的,我都跟他说我有哥哥在海城了,他肯定不会干什么不好的事情。”   霍江纵想了想,伸手进西服里摸出名片夹。   许棉:“?”   名片弹出来,霍江纵取了递给许棉:“你提醒了我。这样,你把我的名片给你老板。”   许棉理解这是什么意思,愣了愣:“不用这样吧。”   霍江纵坚持:“拿着。有个大老板哥哥,公司还是海城乃至全国都有名的企业,他就算真有贼心也没那个贼胆。”   许棉顿时哭笑不得:“刚刚你们还隔着电话相互客气呢,现在怎么就防备上了,我老板不会欺负我的,他真是个好人。”   霍江纵:“我是怕你理解的好人和我理解的好人不是一个意思。”   许棉摇头,知道对方在关心自己,认真地拒绝,认真地解释:“哥,你放心吧,我会小心的,我也不是温室的花,不至于这点东西都不懂。我理解的好人和你理解的肯定是一个范围一个意思。”   又说:“以后有机会还是让你和我老板见面认识一下吧,你见过他认识他之后就知道他人真的很好也很有才华了。”   霍江纵只得收起名片:“你心里明白就好。”又感慨道,“你现在是大人了,的确和小时候不同了。”   许棉:“是啊,长大了嘛,都是成年人了,当然会谨慎小心对自己的人生负责的。”   *   车流、灯光、树木、行人于夜晚交织的光影在车窗上一帧一帧飞速略过。   回去的路上,霍江纵坐在车里,看着窗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江南小镇老巷口的那道瘦瘦小小的身影。   当年还是个小丫头,穿着羽绒服、戴着帽子手套,远远地朝着他挥手道别,眼里满是失去亲人还要拼命克制忍耐的伤心。   现在呢?   流光璀璨的奢华钻石也遮不住她身上的华光。   他初初见她还能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重合交叠,如今,他却能清晰地分辨出两道身影了。   小时候是小时候的她,如今长大的姑娘是不久前那个坐在自己身边举牌竞价的年轻女孩儿。   岁月伴她蜕变,时光赠她成长。   她眼里再没了难受伤心,只有柔和的坚定。   不知不觉,他记忆中那个小姑娘的身影忽然就模糊了,唯有拍卖会席间那端坐的俏丽身影。   她侧头过来,与他低言。   眨眼,微笑,点头。   沉淀多年的江南小镇的记忆也随之被鲜活的面孔取而代之。   侧看窗外,霍江纵很轻地笑了一下。   开车的司机是陪伴在身边工作多年的心腹,深得霍江纵信任,父辈也曾经照顾过霍家老爷子。   司机看他心情极好的样子,笑说:“今天的拍卖会一定很有意思。”   霍江纵想了想:“的确。”   司机:“许小姐也收下了围棋罐。”   霍江纵却道:“女孩子会喜欢这些东西吗?”   司机一愣,朝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他没有多嘴地去问怎么提到这个,只是回复道:“古董的话,一般女孩儿可能真不一定喜欢,不过许小姐出生特别,从小耳濡目染,应该是喜欢的。”   又玩笑的口气道:“一般其实对男人来说,实在不知道送什么,挑贵的送总没错。”   霍江纵“嗯”了一声,沉默地思考着什么,忽然又道:“老赵,你会把贵重的东西借给你的朋友撑场面吗?”   司机:“贵重的?这要看多贵了。几万十万的,这种还好,像车什么的,很好的朋友是会借的,要是再贵,哪怕是朋友也怕以后有个麻烦事儿闹得撕破脸,基本就是能不借就不借了。”   霍江纵在沉默中缓缓拧起了眉心。   他从座位旁拿起手机,又从西服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号码拨过去:“是我。”   丹舟的邱经理受宠若惊:“霍总?”   霍江纵:“之前你们说的那枚十克拉的粉钻,是在国外被人拍走的?外国人吗?”   邱经理:“这,这我们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们珠宝部门的同事说,粉钻能有十克拉这么大,很稀缺了,这种在国外一般都得拍出几千万美金。”   霍江纵眉头彻底皱了起来:“几千万美金?”   邱经理:“是啊。”   霍江纵越想越不对,他就算识不出珠宝,不知道那粉钻胸针能有这么贵,至少也知道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借出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人撑场面,这还是老板拿出来的,给女员工撑场面。   先前许棉再三保证,他因为不想显得自己在越界,也相信她能保护自己,才没有深究。   可此刻细细回想,越想越不对。   几千万美金,说借就借,还是借给一个员工下属,仅仅是为了撑场面?   挂了电话,他捏着手机回忆,她提过很多次她的老板,提过公司名吗?   似乎没有。   只知道是一家海城当地的拍卖行。   翻转手机,霍江纵又拨了一个电话。   “是我,帮我去查一下,海城有多少拍卖公司,文物艺术品方面的,越快越好。”   *   深夜,别墅里亮着地灯。   许棉拎着包抱着木盒,垫着脚轻轻上楼。   到了二层,她又轻手轻脚地走到大主卧门前,侧耳细听,没有声音,他应该已经睡了。   她没有久留,转身上楼,进了房间又压着脚步,转身,轻轻合上房门。   静谧是一切思绪的培养皿,黑夜又让情绪无限放大。   待得她把装围棋罐的木盒跟两个放胸针的绒布盒子归置到桌子中央,某些情感已呼之欲出地在心口沸腾。   她连大衣都没脱,灯也未开,放好东西后便退后几步,腿抵着床沿,缓缓坐下。   呼吸是暖的,心口是甜的。   她往后一倒,躺回床上,回忆整个白天晚上所有的细节,人都是飘的。   他说:“可以想象出来,你举牌竞价的姿势一定很美,130万的胸针配不上你,十克拉的粉钻在你面前也黯然无光。”   他说:“当然,美物配美人。”   她真的值得他如此称赞?   还是他的称赞不过是对女性礼貌客气地捧场?   可无论他为什么这么说,只要是他说的,她都喜欢。   她深感自己完蛋得非常彻底,沦陷在他的眸光里,沦陷在他的才华里,沦陷在他给予她的所有温柔里。   只要想到他,心口都发紧。   她甚至怀疑自己明天到底能不能重新面对他。   难道还要像之前那样缩在房间里假装冬眠避开和他的接触吗?   明天她要怎么归还胸针,怎么把拍下的珠宝拿给他?   强做镇定地假装她还是原来那个恪尽职守的小许?   她感觉自己做不到,根本做不到!   许棉在床上连翻三个身,滚来滚去,滚去滚来,脸埋进枕头里,完全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或许睡一晚过去,就能船到桥头自然直?   事实证明,不能。   次日,许棉洗漱完换好衣服,把能做的都做了,才不得不走到房门后。   她握住门把手,深呼吸,尝试解锁开门。   然而——   不行,还是不行,她根本没办法单独面对他!   只要想想都觉得自己会克制不住地流露心意。   想当老板娘怎么破?   很想很想非常想怎么办?   会被嫌弃的吧?会被辞退的吧?会因此连老板和员工的关系都没法维持的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许棉内心一阵狂风骤雨,完全没勇气打开房门,定在原地好半天还是没出去。   直到霍江逸给她打了个电话。   “十点了,还没醒吗?”   许棉暗暗控制自己的声音,尽可能不让自己显得和平常有什么不同:“醒了,刚睡醒。”   霍江逸:“下来吧,今天有活儿。”   这下怎么也得下楼了。   好在许棉虽然觉得没办法私下面对自家老板,有工作能分散注意力还是很好的,她忙不迭开门,想到什么,又立刻转身回桌边,取了胸针再下楼。   跑到一楼,她习惯性先看客厅,没人。   “这儿。”   霍江逸正坐在餐桌旁吃早饭喝咖啡。   想也知道,早饭是他亲手做的,绝不可能是外卖。   咖啡也是他亲手泡的,先磨豆,再调水温,最后手冲,一杯不加奶半包糖,他的,一杯多奶多糖,她的。   而他一早起来穿得十分随意,灰色的一身居家服,头发也软软地塌在额上,戴着一副银色金属边框的散光眼镜,整个人的气势都变弱了,还透着一股温柔的书生气。   看得许棉心口发抖,手里的胸针都差点拿不住。   是不是人!他还是不是是人啊!   这一大早的露出这么一副秀色可餐的样子干什么?   他就真的这么放心她,不怕她光天化日化身女色狼扑过去吗!   男人可能真的不怕,还伸手示意她过来坐,吃早饭。   许棉只能拼命把持住,硬着头皮坐过去,又把手里的两个绒布盒子递到男人电脑边。   霍江逸示意等会儿再说:“先吃早饭。”   “哦,好。”   别墅内很安静,近日天气也好,阳光穿过玻璃落在餐厅的微晶石地砖上,折射着透亮的光。   室内暖气开着,餐厅一角的音响里还放着一首只有曲调没有歌词的老歌,落地窗前的盆栽绿绿红红地点缀着整栋楼。   许棉吃着早餐,听着歌,再喝了几口咖啡,整个人的心绪慢慢安定了下来。   再抬眼,圆桌对面的男人逆着光,透亮光线笼罩在他周身,形成一层暖融融的毛边。   他金属框的镜架一脚反射着光,那点光刚好落在许棉手边不远处。   她低头看到了,伸手过去,那光便刚好落在她手背上。   翻过手,那光又落到了她掌心。   就那么一瞬间,许棉忽然下定了某个决定。   她抬头:“江总,你今天觉得怎么样?头还好吗。”   霍江逸在整理一份资料,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没什么事。”   他继续看电脑。   许棉又主动道:“那今天出门吗?”   霍江逸看着电脑道:“不出。”   许棉:“那什么活儿啊?”   霍江逸:“先吃吧,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一贯如此,工作的时候,尤其是看电脑的时候都会格外严肃,话也会很少,她早习惯了。   既然有工作要做,她便加紧吃饭,吃完了收拾餐具端去厨房,回到桌边擦完桌子,她才道:“老板,我吃完了。”   霍江逸转头一看,餐桌已经空了,他手边只剩下一台电脑、两只首饰盒,半杯冷掉的咖啡。   “走,去客厅。”他简洁明了宣布转移阵地,合上电脑,把咖啡和胸针都摆在电脑上,端起来往客厅去。   到了客厅,他坐长沙发,她坐旁边的单人沙发。   咖啡摆到茶几上,他把黑色绒布盒子放到一边,拿起那只蓝色的胸针首饰盒。   打开,宝石胸针在日光下流转着绚烂的彩光,小小一只,华丽不失端庄。   许棉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对她第一次的拍卖场交易做评价。   哪怕不是评价她的拍卖过程,只是评价一下胸针本身也好。   可他什么都没说,看了一下便将盒子合上,放到一边,和钻石胸针摆到一起。   又将电脑拿起来递向她。   许棉一愣,接过。   霍江逸神情随意的样子,示意她:“等下周笔洗交易完成,端掉忠正国际那骗子老板,就不会像之前那么闲了,会有很多事。这些东西你最近先看看,以后应该都会用的上。”   他怎么都不评价一下?   许棉也没来得及失望,注意力跟着就被转移。   她打开电脑,屏幕自动解锁,一个文档直接出现在屏幕中央。   《拍卖场规则总结》   这是什么?   她疑惑地看他,霍江逸端起咖啡:“一点我的经验总结。”   许棉觉得不可思议:“你就直接这么教给我?”   霍江逸喝着咖啡:“要不然呢,等你需要的时候再做临场指导?”   许棉:“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的意思是,一般人有自己的工作经验人生经验,也不会轻易拿出来分享,老话讲,这可都是宝贵财富,谁也不会轻轻松松拿出自己的财富和别人分享,更何况他们还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   可他竟然这么毫不保留?   霍江逸放下咖啡,靠着沙发,神情松散地如同在聊天一般,随意道:“你觉得你昨天晚上的表现怎么样?”   许棉想了想:“嗯,第一次,虽然手生,但应该还算勉强及格吧,毕竟有老板你幕后指导。”   霍江逸却说:“才及格?可我觉得很不错,满分100,我来打分,会给你90分。”   许棉意外:“这么高?”   霍江逸点头:“当然。”   许棉心里忽然就甜得不行。   她没有继续在经验分享的问题上纠缠,问:“那我最近这段时间就看这些吗?”   霍江逸:“没多少内容,看完很快。”   许棉:“那还有别的事情吗?”   霍江逸:“和之前一样,没有。”   许棉努力想办法假公济私:“我这么只拿钱不干活儿也不好,或者江总你有什么私事,我也能跑跑腿。”   霍江逸看着她。   许棉一脸认真。   霍江逸目光一落,伸手端起咖啡:“帮我泡杯咖啡。”   许棉放下电脑,伸手去接:“好呀。”   她拿了他的咖啡杯,起身去厨房泡咖啡。   决定了,什么老板不老板,员工不员工,说到底不还是男人和女人么。   她喜欢他,怎么就不行了。   她先前还要忍耐控制,现在却不想只保持老板和员工的这点关系了。   她不想冬眠了,不要再躲了,她要像最初刚认识他时候那样,在他面前刷足存在感。   早晚有一天,她不会只是员工小许。   没错!就是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许棉嘴里:我老板不会怎么样我的   心里:快!快来把我怎么样! 第二十九章   泡完咖啡回客厅, 霍江逸想起一件事。   “胸针130万, 再加上佣金都是你哥帮忙付的,问他要个卡号, 我转给他。”   许棉也才想起来,口袋里摸出手机:“我也差点忘记了,昨天走的时候都没提, 我来问问他。”   可霍江纵却回复她:“不必了。”   “???”   许棉对着手机屏幕露出一脸不解,刚好被霍江逸看到。   他问:“怎么了?”   许棉示意稍等, 问霍江纵:“为什么?我老板还说把钱转给你。”   霍江纵:“钱是小事, 代我向你老板问好, 就当交个朋友。”   许棉直觉这样不太好,或许在他们这些大老板眼里130万和她眼里的130块没区别,可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哪里有帮拍东西付款不收钱的道理。   许棉:“这样不好,朋友要交, 钱也要还。”   霍江纵却顾左右言它:“忘了问, 你老板的公司叫什么?”   许棉下意识打了“富海宝莱”四个字, 想想那公司如今也不是她老板的了, 便删掉,重新打字:“我老板公司还在注册。”   霍江纵:“出来吃个饭吧,你不是说要让我见见你的老板,认识一下吗。”   许棉:“今天?”   霍江纵:“对。”   她站起来,示意沙发上的男人:“我出去打个电话。”   许棉转身,没上楼, 直接推门去了院子里,号码一拨就通了。   “江纵哥?你要今天中午吃饭?”   霍江纵:“嗯,或者你老板白天有事没空,晚饭也行。”   许棉心里说不出的怪异,介绍认识、见个面是她说的没错,可也没想过昨天提议今天就见面,况且她觉得很奇怪的一点,比起那130万,他似乎更在意她的老板。   她想了想,忽然道:“哥,你不会到现在还不放心我,觉得我老板不是个好人吧。”   霍江纵:“十克拉的粉钻,市价上千万美金,你觉得能是随便借借撑场面的?”   许棉:“……”   她就知道他又想多了,只得再次确认,她老板,是好人,大好人,天大的好人。   霍江纵语气严肃:“公司还在注册,招聘极少的员工,承诺优厚的福利,还借给员工上千万美金的粉钻胸针私用,你觉得这里面哪点没有问题?”   许棉自己听听都觉得有问题,问题还很大,怎么听怎么觉得像进了传销公司。   就算不是传销公司,听起来也像天上砸的馅饼。   可她就是运气这么好,天大掉馅饼儿都能被砸中:“真不是骗子!”   “还是见一见吧。”霍江纵没有争辩,尽量用商量的语气。   许棉知道霍江纵是不放心她,怕她进入什么不好的公司被人骗,也心知不打消他心中的顾虑他说不定还会亲自杀过来看一看,直到确认她没有被骗为止。   再多言也无用,她心里明白。   于是只得往别墅里看了一眼,犹豫道:“那好吧,那我先问问老板,看看他的意思。”   霍江纵:“可以。”又说:“但我要提醒你,如果他表现得抗拒见面,而不是因为有事没时间,你就要小心了。要是这样,地址给我,我现在就过来。”   许棉哭笑不得,辩驳得十分无力:“哥,我老板真不是坏人。”   “谁不是坏人?”   忽然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吓了许棉一跳。   她回头,正看到推门进来的荣哲。   荣哲朝她扬了扬眉锋,许棉点点头,对着电话说了一声“先挂了”,按掉通话。   荣哲问她:“怎么样,昨天有没有在你老板的指导下,在拍卖场上大杀四方啊。”   许棉:“还行。”又说:“昨天谢谢荣总了,钥匙我放玄关柜子上了。”   荣哲晃晃悠悠往里走,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没事,好说。你家江总呢?”   许棉跟着进别墅:“在客厅。”   两人进了客厅,荣哲这个“常客”照例一来就往沙发上一瘫。   霍江逸还在看电脑,头也不抬:“不用和你的真爱约会吗。”   荣哲叹了口气:“‘真爱小姐’比我忙多了,人家没空搭理我。”掀掀眼皮子,看向茶几对面的许棉,坐起来,笑笑:“唉,小许,你看我怎么样?”当男朋友怎么样。   许棉还在想怎么和她家老板开口,闻言抬头:“什么?”   霍江逸一道眼风扫向荣哲:“我劝你免开金口。”   荣哲转头看霍江逸:“我就想谈个恋爱,就想去罗马,还不能让我给自己多找几条出路吗?”   霍江逸没二话,优雅地抬手示意门口:“请。”滚。   许棉:“????”   她看看两人,完全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荣哲一脸无趣地闭了嘴,打住自己想和许棉说的话,重新瘫坐回去。   客厅里短暂地恢复了寂静。   许棉想了想,终于还是开口道:“江总,你今天有空吗?”   霍江逸从电脑屏幕上抬起视线,食指指腹推了推镜框,看她回来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解:“怎么了。”   许棉其实很想用轻松的口气说,她想介绍他和她哥认识,大家一起吃个饭,但她觉得以霍江纵的目的来说,一旦见面后开始试探,最后她家老板还是会发现真相。   与其一步步走向麻烦,不如她开始就说清楚。   别最后把好好一件事越弄越复杂。   于是许棉将霍江纵约吃饭的前因后果简单地说了一遍,末了道:“所以他想今天吃饭见个面,确认一下,嗯,就是这样。”   霍江逸在许棉开口说第一个字的时候便放下了电脑,认真地听,荣哲则继续瘫在沙发上。   等她说完,霍江逸略有惊讶,荣哲已经笑倒在沙发下。   “哈哈哈,这什么鬼的世道啊,我一个总裁CEO找不到女朋友,这边一个正正经经花钱请员工的老板被员工亲友质疑是不是骗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霍江逸也露出无奈的神情,感慨道:“人生第一次。”   许棉忙道:“也是我哥不放心我,江总你不会生气吧?”   霍江逸笑笑:“没有生气,为什么要生气,你自己也说了,是你家人关心你,你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家人不放心,这也是人之常情。”   许棉:“那见面的事……”   霍江逸大大方方道:“见面不方面,毕竟还在蛰伏期,消失这么久,家里那边也快开始找我了。从你哥昨天在拍卖会的购买力来说,应该也不是普通中产,是生意人吧?海城生意圈说大不大,一露面消息可能就要传出去了。这样,你把他微信给我,我和他聊聊。”   许棉没想到他遇到这种事非但不觉得麻烦,没生气,还耐心地想出办法打消她这边亲友的疑虑。   友善度高得完全不像是她的老板,反倒是像个关系很好的朋友。   许棉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就觉得——   他真好,真的太好了。   她拿出手机,给他发了霍江纵的微信名片。   霍江逸拿起手机,点开名片,添加好友。   许棉也低头发消息给霍江纵,不便解释太多,便说老板这边有点事,吃不了饭,但可以先加个微信聊一聊。   霍江纵回了两个字:“也好。”   又道:“但愿是我想太多,但我真的不太放心你,希望不会因此让你不高兴。”   许棉:“不会的,我都明白。”   那边两个男人加了微信,地上的荣哲也爬了起来。   霍江逸示意安静,自己需要思考,荣哲也没废话,站起来晃晃悠悠往餐厅去,又转身朝许棉打了个响指:“走吧小许,喝咖啡去。”   所谓的喝咖啡,就是许棉给他再泡一杯。   这当然没问题,一杯咖啡而已,人荣总把自己豪车借出来的时候可一点没犹豫。   许棉把手冲壶的那套装备从柜子里拿出来,盒子里抽出一张咖啡滤纸,展开。   旁边靠着流理台的荣哲抱着胳膊在胸前,闲聊的口吻道:“听说忠正国际那边有消息了?”   许棉背对他忙着手上的活儿:“是啊,下周当场验货交钱。”   荣哲:“你一个打头阵冲锋陷阵的女孩子还是多小心,敢当骗子捞钱的人,某种意义上都有亡命徒的属性。”   许棉:“知道,反正到时候江总在,荣总你家司机也在的。”   荣哲哟了一声:“这你都知道,你家江总还真的什么都不瞒着你。”   这话说得,许棉心里啧一声:爱听。   荣哲却忽然站近,挨着许棉泡咖啡的这边的流理台,继续抱着胳膊看她:“小许,你看看我。”   许棉正用手冲壶冲咖啡,闻言侧头抬眸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继续冲咖啡:“怎么了。”   荣哲一本正经道:“你看我,有没有觉得,其实你荣总我还挺玉树临风的。”   玉树临风?   这个词用古人身上可以,用小说影视剧里也行,用身边一个男人身上,总感觉怪怪的。   但总裁嘛,老板嘛,她能理解,大概就是想听好听的话。   “嗯嗯嗯。”她连点三下头。   荣哲顺着流理台边沿往前轻轻一挪,再靠近些许:“做男朋友的话,我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吧?”   热水浸满大半张滤纸,咖啡顺着滤杯底有规律地缓缓滴下。   许棉放下手冲壶,抽纸巾擦了擦手,也侧过身。   作为一个心中有人且困顿在爱情入门阶段的小姐姐,她尝试和遇到相似问题的荣哲探讨一下某个世纪难题。   “如果只是从经济条件、长相上来说的话,应该是。”   荣哲:“是吧,我也这么想。可结果呢,你也看到啦,女朋友一个没谈着,捞女遇到仨。”   许棉:“那如果性别对换一下呢,你们男的遇到一个长得好看,还算有钱的女人,一定会喜欢,一定会追求吗?”   荣哲想了想:“这还真不一定。”   许棉立刻问:“那什么情况下会追?”   荣哲:“有感觉的时候,比如我最近遇到的一个女孩子,我就对她有那么一点感觉,虽然说不上多喜欢,但也愿意尝试,她也符合你刚刚说的那两点,漂亮,有钱。”   许棉:“她不喜欢你吗?”   荣哲对着厨房的空气露出一个生无可恋的轻哼,长叹道:“别提了,人家除了有钱,还是艺术咖,而我只有钱。”   许棉心说那不就是她和老板的翻版吗,立刻道:“那如果性别互换,男的除了有钱还是艺术咖,女的只有钱呢?”   荣哲:“大概一样吧,和性别没关系,还是感觉的问题。”   顿了顿,又补充:“还得聊得来。”   感觉,聊得来。   许棉默默在心里记下这两点。   咖啡刚好也冲完了,她把壶里的咖啡倒进咖啡杯,轻轻摆在流理台上推过去。   荣哲:“谢谢。”又感慨:“最近真是要多郁闷有多郁闷,就只剩下来你们这边喝这一口咖啡解解闷了。”   他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惊讶地扬眉:“这么快就得你老板真传了,不是亲眼看到,我还以为是你老板泡的呢。”   许棉笑笑,眼神往厨房外飘去,看得荣哲又觉得哪里怪怪的,可还是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   怪了,他看霍江逸觉得不对劲,看许棉也这样,是最近追求真爱追傻了么。   *   许棉后来才知道,她的老板其实非常忙,并不像平常看到的那样闲散,喝咖啡不止是习惯,也为了提神,看电脑也多是在看需要的文件资料。   怎么知道的?   她晚上用u盘去拷贝老板给他的拍卖规则资料的时候,无意间扫到了桌面文件。   大大小小无数拍卖行业相关的内容。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些,跟着才意识到,他真的很忙,不单单只是蛰伏期不出门这么简单,也是真的没有太多时间。   可即便如此,他竟然也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在微信上聊天,以此消除别人对他的质疑和误解。   “OK,是我多虑了,你好好工作吧。”霍江纵给她发消息。   又高度赞许道:“你没说错,是个很不错的人。”   许棉惊讶:“你们竟然聊了一个下午?”   霍江纵:“本来没想聊很多,发现他也是国外念书,还上过同一个老教授的课程,就多聊了一会儿。”   许棉:“你们是校友?”   霍江纵:“不算是,只是在同一个老师那里修习过课程。”   许棉:“那胸针的钱?”   霍江纵:“和他说好了,你帮我暂收吧。”   许棉:“我?”她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他都已经送她一对围棋罐了,再来个一百多万?   霍江纵:“暂为保管一下,以后有机会,我或许会和你老板合作,投他的拍卖行或者艺术公司也说不定。”   真的?!   许棉眼睛都亮了。   是时正是晚饭之后,她已经换了睡衣洗澡睡下了,看到霍江纵的话,一下子从床上翻身起来,跑到门口才想起,她找他能说什么,都到晚上了。   她走回床边坐下,两条腿抬起来,放下,放下,抬起来,做着这点毫无意义的举动。   过了一会儿,她拿起手机,还是没忍住。   “老板,你在哪层?”   “一楼。”   许棉看到这两个字,立刻站起来往外,到门口又转身回来,跑到镜子前照了照,这才转身出去。   到一楼,霍江逸依旧是老位子,沙发,咖啡,电脑。   “你还不休息吗?”   霍江逸已经摘掉了眼镜,鼻梁两侧压出明显的两块痕迹。   许棉刚走近就看到了,有点心疼。   他却浑然不觉时间已经是晚上,看了看腕表才道:“原来已经九点了。”   许棉坐下,又看到了茶几上喝剩下小半杯的咖啡:“你在国外也这么喝吗?晚上也喝咖啡?”   霍江逸合上电脑,随意道:“困了就喝,要提神就喝,没什么事可能也会喝,和有些人抽烟的感觉差不多,习惯了,喝了不会觉得怎么样,不喝会觉得难受。”   许棉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小声道:“这习惯不好,是有瘾了。”   霍江逸看看她,神情舒散,笑道:“这个要管吗?”   许棉认真道:“不能说是管,只是一点小建议,以后少喝吧,先从晚上不喝开始。”   霍江逸耸肩,表示可行,还特意伸手拿起咖啡杯递给她:“那就从今天晚上开始吧。”   许棉接过去,起身往厨房去,咖啡杯放进水池里,又飞快地走回来坐下。   霍江逸目送她小跑着奔走,又小跑着奔回来,笑说:“你属兔子的,总这么跑?”   许棉眨眨眼:“是啊,我就这样。”   霍江逸靠着沙发,神情松散,他的头发比白天还要塌,软软地耷拉在头顶,约莫是暖气太足有点热,居家服最上面的一粒扣子解开了,露出脖颈下的一片白。一腿曲着,一腿支起,右胳膊懒懒地架在支起的膝盖上,像一只夜幕下倦懒的狮子。   “一直没问,昨天晚上怎么做到的,最后把竞价卡在130万。”   许棉便讲了自己特意回头看了男人一眼,还特意一边和身边人聊天一边举牌的事。   霍江逸:“心理战术都会了。”   许棉:“没办法,我也怕对方死咬不放,竞价到最后拍出个五百万。”   霍江逸:“我当时没说话,就想看看你会怎么拍。”   许棉瞪了下眼睛:“你真放心,也不怕我乱举牌,真拍出一个起价三十万,落槌五百万。”   霍江逸:“那能怎么办呢,自己人做的事,只能接受了。”   许棉心里一跳,抬眼望过去,他却笔直地回视过来,眼神坦然。   她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是思维跳脱了一下,还是别的什么,话题已经被她自己拐跑了:“明天出门吗?”   霍江逸:“荣哲找我有点事。”   许棉:“我想出去逛逛。”   霍江逸:“想去就去。”   许棉心里叹了口气,她鼓起勇气,其实是想约他出去的呀,可他却有事。   许棉不放弃,又问:“那后天呢。”   霍江逸想了想:“应该也有点事。”   说着,他径直看向她:“要去看泉水向河水汇流,河水汇入海中。”   许棉:“???”   这是什么表达方式?他在说什么?   她还不放弃:“大后天?”   霍江逸看着她:“要去看高山亲吻碧空。”   许棉:“……”   “大大后天?”   霍江逸笑笑,眸光灿然:“要去看阳光拥抱大地。”   许棉把这不洋不中、不押韵还奇怪的几句话消化了一下:“等会儿等会儿,这是什么古典或者新学派、现代诗歌?”   霍江逸没有说是,也没有手不是,却接着道:“还要去看天宇的轻风,波浪,花儿,月光,海洋。”   许棉:“…………”   她第一次听不懂他说什么,还有点晕。   “老板。”她道:“我们聊点艺术之外的?”   霍江逸眸光敛起,似乎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却还是由得她转换话题,点头道:“可以。”   许棉:“你今天下午和我哥聊了很久吗?”   霍江逸:“他很关心你,有些疑虑,聊一下,打消掉了,还聊了一些国外念书时候的事情,包括一些艺术品商业上的概念。”   许棉:“我就说你们会聊得来。”   霍江逸:“还可以,他对商业和投资比较在行,看得出来是个生意人。”   许棉:“那你们以后会合作吗?”   霍江逸:“或许,聊得高兴的时候提过这么几句,但在商言商,到时候的情况还是得看。”   许棉心道那真是太好了,霍家家大业大,要是能合作,她老板也算有个荣哲之外的助力了,能帮到他这些,哪怕一点点小忙,她都特别高兴。   霍江逸:“胸针的钱,我明天转给你。”   许棉却有自己的想法,她想不久之后公司就要开始正常运作了,多的是需要用钱的地方,虽然知道她老板多的是钱,可钱这种东西再多也禁不住花,既然这钱江纵哥那里暂时不需要,放她这里也是等着贬值,不如先挪用在公司运作上。   “要么,”她提议道:“钱你先别给我了,胸针暂时放我那里保管,哪天你要胸针了,再把钱给我?”   继会计之后,小许再身兼一职:仓库保管员。   霍江逸想想就要笑:“都行,都可以,胸针和钱都给你保管也没问题。”   又问:“我的卡要放你那里吗?”   许棉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霍江逸:“我是这个意思。”   许棉:“我没这么想。”   霍江逸眸光沉下:“我有。”   许棉:“???”   霍江逸:“听过一句话吗,‘万物由于自然律,都必融汇于一体’。你保管了古玩市场买的那些东西,管了一部分现金,现在管我晚上的咖啡时间,卡,胸针,乃至这栋房子里所有的艺术品古董,都是可以的。”   许棉终于反应过来,他从刚刚到现在,又是河流、大海、高山、碧空,又是自然规律的,这些怕是某首西方诗句吧,总觉得有点耳熟。   她一时想不起来,思绪也在全方位管辖这件事上打转:“你都让我管?”   霍江逸却说:“没听过是吗?”   没听过那首诗?   许棉伸手示意:“等等,‘万物由于自然律,都必融汇于一体’,你刚刚念的是首诗?”   霍江逸笑了下,没说什么,站起来,绕过茶几,往楼梯走去:“早点休息吧,晚上不适合思考太多问题,容易失眠。”   许棉转头,目光追上他的背影。   他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他最近晚上都有失眠吗?   仔细想想,他今天白天的咖啡量的确有点超标。以前并不常戴散光镜,今天却戴了。   霍江逸上楼,身影消失在楼梯口,许棉坐在沙发上没动,想了想,摸出手机。   他前面那些话她都不怎么记得了,最后那句“万物由于自然律都必融汇于一体”还记得。   滑锁解屏,她将那句话输入搜索栏,确认,搜索。   几分钟后,许棉豁然站起来,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楼梯。   手机屏幕上,是不久前的搜索结果。   “万物由于自然律都必融汇于一体”——《爱的哲学》雪莱   泉水总是向河水汇流,   河水又汇入海中,   天宇的轻风永远融有   一种甜蜜的感情;   世上哪有什么孤零零?   万物由于自然律   都必融汇于一体。   何以你我却独异?   你看高山在吻着碧空,   波浪也相互拥抱;   谁曾见花儿彼此不容:   姊妹把弟兄轻蔑?   阳光紧紧地拥抱大地,   月光在吻着海波:   这般柔情又有何意,   如果你不吻我?   这是一首——   情诗。   他刚刚一个词一个词揉碎了,亲口念给她听。   作者有话要说:  诗歌引用雪莱《爱的哲学》 第三十章   这天晚上, 她果然失眠了。   先是睡不着, 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   后来索性搜了雪莱的诗,把那首《爱的哲学》看了一遍又一遍。   凌晨三四点终于睡着了, 梦里有河有海有浪,还有高山碧空大地。   山川河海仿佛都是有灵魂的,万物自然律都在她面前流淌而过。   澎湃的, 平静的,高大的, 深远的……   一觉醒来, 不过七点。   睡的不多, 她精神却不错,换了衣服洗漱下楼,别墅里静悄悄的。   她去厨房,做了早饭,磨了咖啡豆, 给盆栽花草浇水, 收拾客厅。   一切做完, 刚好八点。   他还没有下楼。   许棉拎着包, 悄悄地出了门。   @   霍江逸最近两天睡眠奇差。   维度的突破似乎毫无进展,他也反复问自己,要怎么做才显得比较有诚意。   他看荣哲追求女孩子,名车名包都是标准配备,许棉可能不大中意这些,毕竟十克拉的粉钻她戴了就戴了, 还了就还了,也没见她露出太多异样的神情。   反倒是对拍卖场感兴趣。   可男人追求女人,总得有点表示,要么落到实质上,要么落在情语上。   荣哲之前说过,表白么,基本就是那老三样:喜欢你,中意你,做我女朋友行不行。   霍江逸觉得他荣总可能就是因为太俗了,所以才追不到现在这个艺术咖女孩儿。   善于从别人身上总结经验的江总认为,既然是情语,还是浪漫一些得好。   要浪漫,无外乎也是老三样:情书,情诗,情歌。   情书,太耗心力,容易出错。情歌,他实在没这方面的素养。   那只剩下情诗。   诗的话,古今中外都有名人名句。   可直接念出来,也太怪了。   于是便有了昨天晚上那一出。   可说完上楼他就后悔了。   还不如荣哲的老三样。   也终于不得不承认,爱情面前人人平等,钱多如他和荣哲这种,该没有女朋友还是没有,维度突破的能力还不如丰塔纳在帆布上随便划两刀的水平。   注定这天晚上又是个失眠夜。   次日清晨是被荣哲的电话吵醒的。   “江湖救急!”   霍江逸按了按近来睡眠不足有点浮肿的眼睛,掀开被子下床。   荣哲:“我终于约到她人了!你今天必须再帮我一次!”   霍江逸:“又是画展?”   荣哲:“不,今天是历史博物馆!来吧朋友,为了你兄弟的爱情,再发一次光,再发一次热。”   霍江逸无语:“你难道以后次次约会都要我远程指导?我给你的忠告是,闭紧嘴巴,别再把《煎饼磨坊的舞会》说成《煎饼果子的舞会》就谢天谢地了。”   荣哲痛定思痛道:“所以才喊你远程指导啊,我要是会我喊你干什么?你看外面谁约会还戴个无线耳机?我这么做还不是不得已。又要借口说有个电话会议只能挂着耳机,为了约会,为了不显得自己太无知,我特么容易么我!”   霍江逸:“最后一次。”   荣哲咬咬牙:“行,就最后一次。”又道:“实在不行只能端上我新鲜的肉体和男色了。”   *   越想越容易死脑筋,不如暂时让脑子放空。   这是奶奶从小教她的道理,怕她钻牛角尖,怕她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变得固执执拗。   所以许棉早早出门,决定暂时什么都不想了,先逛逛,放空一下脑子。   于是漫无目的地在外闲逛了很久,吃过午饭,手机搜了搜,决定去海城的历史博物馆看看。   历史博物馆在南京西路,免费开放,每日限流,排队入场。   许棉才进一楼序厅,走了没几步,转身,看到了荣哲。   荣哲今日穿得倜傥风流,西装,领带,锃亮的皮鞋,身边还有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年轻女孩儿。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许棉看到荣哲耳朵上挂着耳机,嘴里还在侃侃而谈:“欧洲新古典主义风格,整体建筑风格还是偏向折中主义……”   许棉:“???”   几米开外,荣哲说着说着下意识按了按耳机,眸光自信又温柔地落在身边女孩儿的脸上,余光无意中一瞥,看到了许棉。   荣哲:“???”   穿白裙的女孩子似乎对历史博物馆的建筑风格不大感兴趣,听着也没什么反应,看展品倒是看得非常专注。   荣哲转头看了看许棉,扬眉,许棉也扬眉,两人隔着几米对视了三秒,荣哲连忙回头,看着身边的白裙女孩儿,低声温柔道:“你先看看,我去趟卫生间。”   女孩子点点头,视线都没抬。   荣哲拔腿往许棉这边走,眼神示意她跟上,许棉茫然地眨眨眼,跟过去。   两人从序厅往里走,推开一扇安全出口的门,走到室外一个小天井里。   荣哲一脸震惊:“你怎么在这儿?”   许棉:“周末休息我随便逛逛啊。”   荣哲又飞快按着耳机:“什么谁?当然是你家小许!”   电话那头的霍江逸:“……”   站在面前的许棉:“……”   许棉震惊了,她特意放空脑子出来闲逛,遇到荣哲就算了,竟然还没跑出她老板的势力范围?   荣哲也很无语,口袋里摸出另外一只耳机递给许棉,一脸生无可恋:“你老板找你。”   “……”许棉接过耳机戴上:“江总。”   霍江逸的声音悠然传出来:“你一大早就出门了?”   许棉:“……啊,是。”   霍江逸:“在逛博物馆?”   许棉:“嗯。”   旁边荣哲听两人没营养的废话,急道:“唉唉,你们有话快点说,我还有事呢。”   耳机里,霍江逸口气幽深:“海城的历史博物馆我回国后还没有参观过。”   各戴一只耳机的许棉和荣哲对视一眼。他什么意思?   霍江逸跟着道:“南京西路是吧,我现在过来。”   荣哲:“!”   许棉:“?”   荣哲脱口而出:“我让你远程辅助,你过来干什么?!”   霍江逸:“这家历史博物馆藏品十万多件,覆盖十多个大类,我不可能件件都清楚来历背景,远程辅助显然不够,我还是亲自过来近距离助攻吧。”   这句话是冲着荣哲说的,却听得许棉一脑袋问号,什么远程辅助,什么近距离助攻。   荣哲却来不及多想,因为注意力都在今天的约会上,没去计较霍江逸为什么突然决定亲临现场。   对面的许棉却从疑惑中回过神:“!!!”   等等,过来?过来!?   她特意今天一个人呆着让大脑放空的呀!   许棉拔腿就要走,耳机都忘了摘,又听到霍江逸和荣哲在电话里飞快沟通的全过程。   荣哲:“那行吧,刚好小许在,让她在序厅这边等你。到时候我逛我的,你们逛你们的。”又道:“反正这里是博物馆,你在这儿露个面应该问题不大。”   霍江逸:“可以。”   荣哲:“那电话继续通着,我先闪人了。”   霍江逸:“嗯。”   许棉:“???????”   老板们,你们谁问过小许的意见?员工小许不能过一个没有江总也没有荣总的周末吗!?   荣哲却已经伸手摘了许棉耳朵上的无线耳机,又一脸正色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小许,不好意思了,占用一下你的周末休息时间。”   你也知道这叫“占用”?   荣哲:“放心吧,不会让你白忙活的,作为回报,你荣总会给你三个月的工资作为奖金。”   许棉:“……”套路,都是套路。   荣哲:“那既然你老板要过来,那等会让就拜托你接应一下你老板了。”   接应这个词……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荣哲严肃点头:“嗯,那就这样,我先进去了。”   说着要走,被许棉唉唉一声叫住:“荣总,能不能问问,你和江总到底在干什么?”   荣哲拉开安全门的把手,回头,又是一脸肃穆:“没什么,就是在你老板的辅助、助攻下展现一点我身上并不存在的艺术魅力,同时进行一次决定未来人生命运的求偶。”   “……”   许棉这下懂了,刚刚荣哲身边那个女孩儿怕就是这个重要的“偶”,约会能逛到博物馆,大概率女孩子对这方面感兴趣,荣哲对艺术品、古董、相关历史显然没她老板懂,所以这个助攻、辅助也很好理解了。   只是——   这些和她有什么关系啊摔!   她就是个碰巧也过来观展的路人甲而已啊!   然而一想到不久后就要见到老板,两人一起逛这个藏品过十万的博物馆,昨天那些什么高山、河海、浪花、万物自然律通通往许棉身上砸了过来,砸得她各种七荤八素。   但女人到底是女人,骨子里对类似约会的单独见面有高标准地追求,这么要紧的时刻,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唰一下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裤子、鞋。   差点当场崩溃。   她因为一个人出来逛,穿得十分随意。毛衣,黑色的,外套,黑色的,裤子,黑色的,连脚上那双穿了两周没换过的鞋都是黑色的。   这一身黑是要怎样!   崩溃之前,脑袋上“叮”一声,又想起什么,一把拉开安全门跑进厅内,快步追上先一步进门的荣哲。   荣哲回头,惊讶:“你怎……?”   许棉看了眼他耳朵上的耳机,对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又摸出手机备忘录打字,递过去。   荣哲低头一看。   “荣总,以你高超的富二代品味帮我一个忙好么,作为回报,那三个月工资的奖金我就不要了。”   荣哲:“???”   许棉再打字:“江湖救急!”   荣哲看完这眼熟的四个字,抬头,许棉严肃的表情堪比他不久前的求偶宣言,仿佛同类人之间产生了心灵的共鸣,他缓缓抬手,有点犹豫,有点疑惑,但还是慢慢曲指比了一个“OK”。   十分钟后,历史博物馆附近的商业街区。   许棉捏着手机推开一家中档品牌服装店的玻璃门。   营业员是个年轻姑娘:“您好,欢迎光临,可以随意逛逛。”   许棉没工夫逛,进门就道:“请帮我挑一身衣服,里外都要,我急着现在就穿。”   营业员:“?”   许棉目光在店内扫过,被射灯和各种款式的衣服弄得眼花缭乱,顿了顿,心一横:“约会用的。”   营业员这下懂了,露出了然的神态,转身带着许棉往一排衣架前走:“这边这件你看看。”   历史博物馆二楼。   白裙女孩儿从始至终没把视线从展品上撕下来过,荣哲说什么她也听听,却没太多回应。   荣哲却不在意女孩儿过于冷淡的态度,始终在电话那头霍江逸的指导下最大限度的展现“学识渊博的魅力”,散着散着,自我感觉越发良好——   啊,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同是富二代,霍江逸的气质比他好那么多了,原来这个世界上真有金钱之外的雄性魅力啊。   别说女人,荣哲现在都快被自己滔滔不绝的“渊博学识”折服了。   正自我陶醉着,兜里的手机震了震,见白裙女孩儿没看自己这边,他默默掏出手机,解屏,点开消息。   【照片】【照片】【照片】【照片】   许棉:“哪套好看?”   一张张照片点开放大,荣哲以自己霸道总裁的审美一一观摩过去:“再选。”   许棉:“OK。”   荣哲捏着手机单手插兜。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震了。   许棉:“那这几套呢。”   荣哲又一一扫过:“不怎么样,再挑。”   许棉:“OK。”   耳机里,霍江逸的声音传来:“怎么停了?”   展览馆实在太静了,荣哲根本没办法低声说话,很容易被不远处埋头在玻璃展柜前的女孩儿发现,只得又摸出手机,退出许棉的信息对话框,给霍江逸发消息。   荣哲:“远程辅助暂休。”   霍江逸在耳机里“嗯”了一声。   忽然,不远处的白裙女孩儿转身,离开刚刚的玻璃展柜,走向荣哲。   荣哲立刻收起手机狗腿地迎上去,笑道:“看完了,喜欢吗?”   白裙女孩子也笑了笑,约莫是觉得荣哲这人还不错,不似刚刚那么高冷了,边走边低声道:“你懂得真多。”   荣哲谦虚道:“刚好有这方面的兴趣,其实懂得也不是很多。”   女孩儿恭维:“没有啦,一般对老物件有点研究的也不会样样都知道,从一楼上来你都能说个大概,真的是懂很多了。”   荣哲心里乐开了花,仿佛面前绽开大捧大捧的鲜花,香气袭人北北,自己都沉醉了。   手机又不合时宜地震了几下。   荣哲:“……”   白裙女孩儿也听到了,疑惑:“你是不是今天很忙?”   荣哲摸出手机,笑笑,大方道:“没有,一点公司里的小事,我交给下面经理去处理。我们接着逛,不妨碍。”   女孩儿点点头。   荣哲立刻低头看手机,扫了眼屏幕,也顾不上看,转发转发转发,把几张照片全部转发给霍江逸那边。   又复制了许棉的问题:“哪件?搭配的鞋子呢?”   荣哲忙着约会,要是像刚刚那样他说他的,女孩子自顾看展品,他还能抽出功夫回复许棉,这会儿女孩儿显然有了和他聊几句的意思,哪儿还顾不上别人,直接当个中转站,把问题丢给了霍江逸。   反正你们一个个都闲。   霍江逸那边收到消息,无语地在耳机里问荣哲:“这种事你也问我?”   荣哲正和女孩子低声交谈,哪里有功夫回复他,听到了也没回应。   没多久,耳机里又传来霍江逸的声音:“淡紫色那套,黑色矮跟小皮鞋。”   荣哲听到了,没应,过了一会儿,摸出手机,给许棉回复:“淡紫色那套,黑色矮跟小皮鞋。”   许棉立刻回复过来:“了解了!谢谢荣总!”   荣哲扫过一眼,收起手机,耸肩,心道不谢,又开始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然而佳人在前,哪里顾得上其他,放下手机就把和约会无关的问题丢到了脑后。   商业街的品牌店里,许棉换上衣服换上鞋,刷卡,热情的营业员正要帮她稍微打理一下头发,手机响了。   许棉以为是荣哲,坐到椅子上,点开。   解屏一看,却是霍江逸:“我到了,你在哪儿?”   许棉顾不上头发,拎起包就往门外冲,推开门又转头冲背后道:“我旧衣服先放这里,回头来拿。”   营业员见怪不怪,朝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鼓励道:“去吧!祝你早生贵子!”   许棉一脚踏出去,差点崴了脚扑个狗啃泥。   玻璃门在身后合上,碧空、街道、人流、深秋初冬的暖阳和寒气交织如虹。   她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睡不着时,翻看的雪莱诗集中的某段:   趁天空还明媚,   趁着花朵鲜艳   趁时光还平静   趁夜幕还没降临   ……   她想好了,不等了。   就现在。   趁现在。   许棉小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去特么事业优先,先把老板搞到手再说。冲鸭——! 第三十一章   等跑起来才发现, 美丽是要付出代价的。   十二月的海城天气极为不稳定, 连日降温,最高温度一直在八度以下徘徊。   日常不出门, 一条牛仔裤也够,逛早市起大早,就把秋裤套上抗冻。   今天出门急, 没看天气,就只穿了条裤子披了件外套, 刚刚匆忙把买的长裙换上, 满脑子都是衣服鞋子老板江总, 根本没想起有秋裤什么事儿。   于是现在,裙下的腿光溜溜的,跑起来,风直往裙下钻。   要多冷有多冷!   许棉跑出去半条街,差点没冻得哭出来。   要不是某个“趁现在的理想”支撑着, 早调头回店里换衣服了。   哆哆嗦嗦埋头往博物馆跑, 还要接受路人的眼神。   以前许棉挺不喜欢被人盯着看, 今天却急需从注目中得到装扮上的认可, 最好美得惊天地泣鬼神,美得人神共愤,美得博物馆里的狮子都为她吼三吼。   可惜理想和现实之间的鸿沟堪比她和老板的学历差距。   她美算什么,她老板的一张脸能单挑全海城的男人。   所以在颜值这件事上,不是许棉没有信心,而是她严重怀疑到底有没有卵用。   有用, 最好。   没用……   没用也得好看啊!   等同约会的一次单独相处,总不能穿得跟个土味小助理似的,老板能忍她自己都忍不了。   风卷着冬日的暖阳,心跳随着奔跑不停加速。   跑着跑着,博物馆出现在视野中。   *   霍江逸随手把喝完的咖啡纸杯丢进博物馆门口的垃圾桶,排队入场,进序厅。   厅门口人进人出,他扫了一眼,没看到许棉。   耳机里荣哲的说话声时不时传来,都是在哄女孩儿的温柔调,听得人耳背发麻。   “东面楼还有展厅,这会儿去吗?”   “也行,那就听你的。”   这两句话显然也不是对着霍江逸说的,但他不得不出声提醒:“悠着点吧,印刷、纺织品这种杂项我也不懂。”   又道:“许棉呢?”   电话那头没有回应,安静了,好一会儿,荣哲才压着声音道:“我们准备去看看瓷器,楼上还有一个什么百子大礼轿。”跟着道:“咦,小许不在门口吗,我让她去接你了啊……”   耳机里忽然又静了,荣哲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种情况之前也有好几次,霍江逸见怪不怪,知道电话那头的那位挂着耳机约会,处境“艰难”。   霍江逸没说什么,摸出手机,准备再给许棉发条消息。   忽然手一顿,垂落的目光缓缓抬起。   棕色光面地砖上,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双尖头黑色小皮鞋,眼熟,越过一小截白嫩的腿腕,垂坠质感的淡紫色长裙裙摆,眼熟……   霍江逸:“……”   低头,刚刚解锁的手机屏幕上,正是和荣哲不久前的几段对话。   对话之上,一张张照片里,刚好就有一双黑色小皮鞋,一条淡紫色长裙。   霍江逸:“……”   人的五感总是同步调进行的,眼睛看到了,耳朵也跟着听到了。   是喘着气的熟悉的声音:“江总,不好意思,来晚了。”   霍江逸抬头看去,正是许棉。   被一身淡紫色衬托得柔美亮丽的年轻女孩儿。   然而这身衣服他却是从一堆照片里随便挑的,当时没有多想,只是随手应付一下荣哲,觉得荣少爷品味高超的很,没有在衣服方面征求他意见的必要,更何况还是女人的衣服。   却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他亲手挑的这身衣服穿到了许棉身上。   可就是这么一条随手挑的裙子,衬得面前的女孩儿亭亭玉立,婀娜柔美。   霍江逸眼神都变了。   许棉还尤不自知,见他不言不语地定在原地,以为他等了很久,正要解释,突见面前的霍江逸按了按挂在耳朵上的耳机:“挂了。”   说完后摘掉耳机,挂断,随手塞进西裤口袋里。   许棉:“???”   诶诶?怎么挂了?不是要远程助攻吗?   她茫然,面前的霍江逸却专注认真地看着她,轻轻一笑:“很漂亮。”   说着侧身,优雅绅士地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许棉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顿了顿,随着手势往里走。   才走进序厅,霍江逸的手机又震起来。   她转头,看到霍江逸掐了电话,关机,抬步跟上。   许棉想起要说什么,低声问:“荣总那边搞定了?”   霍江逸神情认真:“管不了他了。”   许棉:“?”   这次换许棉的手机震动。她没掐,拿起来一看是荣哲,接了,掩唇压着声音:“荣总?”   荣哲在电话那头炸毛地喊:“你老板怎么回事?掐我电话还关机!?”说好的远程助攻呢?   许棉瞥霍江逸:“呃……”这要她怎么回。   霍江逸走过来,眼神示意电话给他。   许棉把手机递过去,霍江逸接过,就说了一句话:“不是只有你是猪,我现在也是。”说完挂断,关机。   许棉:“……”   猪????   霍江逸再次伸手,款款做出“请”的手势,又低声,用询问的语气柔声道:“可否?”   许棉是万万不可能拒绝的,不,是她完全抵抗不了这番绅士的魅力。   可否?   可!可!可!非常可!   这个时候哪管什么你猪、我猪、他猪,哪管什么荣总、助攻、远程。   她心里眼里,只有面前这个男人。   而面前的男人却在后悔,江诗丹顿应该戴,爱马仕也不该扔回去,佛靠金装,人靠衣,奢侈品在他眼里虽然向来只有价格没有价值,但高价带来的外形质感还是勉强过关的。   又一想,他在意这些干什么,反复无常没有意义。   可纠结的深层含义却是:他有点紧张。   意识到这点的霍江逸心里轻叹:第一次当猪,到底没经验。   余光一瞥身边,女孩儿缩了缩脖子,一只袖子不知什么原因拉得长长的,手也跟着往里缩。   霍江逸脱下长风衣,许棉刚好转过头,目光从衣服转到他脸上,两人默默对视。   他捏着风衣的衣肩,将风衣轻轻一抖,无声示意,许棉是真的冷,不想推辞,又有点不好意思,衣服已经搭在她肩上。   她这才注意到,他风衣里没有西服,就穿了一件衬衫。掐腰收肩,宽背窄腰的身型一览无余。   她披着风衣,衣服内衬里残留着男人的体温,和他此刻衬衫上的体温同源同本。   想什么呢。她一时臊了脸,埋下头往前走,目光抬起,左顾右盼看展品,掩饰神色。   “之前看到哪儿了?”霍江逸问。   许棉才想起自己根本没看几个展品,序厅才进来就遇到了荣哲,无奈道:“就门口。”   霍江逸:“序厅介绍海城的近代发展历程,内容有点枯燥,往里走吧,展品都在里面。”   许棉点头:“好。”顿了顿,一想不对啊,转头:“你不是没来过吗。”   霍江逸:“有荣总打头阵,不知道也知道了。”   原来如此。   可事实上,谁都没心思观展,穿过序厅往里走,再上二楼,什么展品都成了过眼云烟。   馆内很静,空旷,偶有其他参观者低声交谈的声音,许棉的五感无限放大放大放大,身边人的每一步脚步声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很快,她的注意力彻底从展品挪到了身边。   她注意到霍江逸在看一张背景地为海城的近代战争黑白照。   许棉跟着驻足,看过去,玻璃墙内,射灯让照片的每一个像素都展示得清晰无比。   “1901年,”霍江逸缓缓道:“中国,《辛丑条约》。同一年,毕加索在巴黎创作双面画《La Gommeuse》。”   许棉一愣,看向他,墙内的灯光经由玻璃反射落在男人的眼睛里,明亮的,深邃的,坚定的。   她不解。   霍江逸转过身:“艺术品最有价值的一点,就是它无论卖多高的价格,永远无法和历史割裂。”   许棉听得懵懵懂懂,对历史只知晓浅薄的皮毛,也不懂这番话背后的深意。   霍江逸已带着她继续往前观展,没有多解释。   再往里,便是各种特色场馆,许棉看到瓷器会多瞧两眼,只是不多驻足,继续往前。   在看到一副散点透视绘画手法的字画时,突然想起什么,低声对身边道:“2016年的苏富比记得吗,当时天价拍出了一幅画。”   霍江逸站在她身边,也看了看玻璃墙内的那幅画,直接道:“张大千,《桃源图》。”   许棉眼里攒着光:“你也记得?”   霍江逸:“买家是海城人。”   许棉看他:“不会就是你吧?”   霍江逸:“当然不是,那幅画我没有参与竞拍。”   许棉随口问:“因为钱都是家里控制的?”   被质疑了财力的江总:“因为那天的拍卖我没出席。去了也不买,这和钱多钱少没有关系。”   许棉“哦”了一声,想起自己床头柜两只碗:“你那次去就只买了两只碗?”   霍江逸:“当然不是。”   许棉看向他。   霍江逸勾了勾唇角:“还拍了一颗钻石。”   提到钻石,许棉就想到自己戴过的那枚粉钻胸针,玩笑的口气道:“不会是那颗三千万美金的十克拉蓝钻吧。”   许棉发誓,她真的是开玩笑的,绝对没有别的例如试探的意思,然而霍江逸转头看过来,笑得格外意味深长。   “你……”她震惊了,“不会吧……”   难道那个通过电话标下神秘买家真是他?   霍江逸口气幽深:“三千万美金,迪比尔斯千禧瑰宝4……”   许棉观察他,料想如果买了不会是这副表情,松了口气:“吓了我一跳。”   想想也是,三千万美金,折人民币两个亿,两个亿什么概念,怎么可能买得起。   这个话题很快被许棉抛到脑后,她转身,顺着路线继续往前,霍江逸跟在一旁。   先前他们并没有聊起那一年的苏富比春拍,如今三言两语聊起,如同“老友叙旧”。   他说的她知道,她提起的他也懂。   明明2016年的春天他们根本不认识也没有见过,可回忆却能撕扯开时空的长河,让此刻的博物馆和2016年的香港会展中心悄然重合到一起。   霍江逸回想那一年,四月的第一天他便抵达香港,住在太古广场的港岛香格里拉,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在房间里晒晒太阳,下午有空在附近公园逛逛,晚上出门吃个夜宵。   呆了半个月,连自己拍藏品带帮客户交易,总共剁手几个亿。   可惜仔细回忆,印象中并没有遇见过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女孩。   “两年前大概什么时候去的香港?”   许棉脚下一顿,想了想:“三月底吧。”   霍江逸:“住在哪儿?”   许棉:“会展中心那边。”疑惑道:“怎么了?”   霍江逸:“没什么,看看是不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许棉心道那当然是没缘没相会,要是当时就有缘,还用等到今年才认识么。   她问:“那你当时在哪儿?”   霍江逸:“太古广场。”   许棉咋舌,有钱人,忽然想起来:“太古那边我也去过,我爸一个朋友的儿子带我去逛过。”又想了想,“那边东西当时真让我长见识,几千一瓶的霜我当时第一次见,贵死了。”   霍江逸看她:“买了什么?”   许棉:“什么都没买,好贵!”又道:“而且带我过去那个大哥当时忙着去找女朋友约会,根本不想管我,把我往那里一丢就走了,我自己在那里瞎逛,有个服务员看我穿的普通还朝我翻白眼,当时真是气死我了。”   霍江逸之前曾说过,2016年的春拍是一段与他事业有关的重要回忆,当时拍场上拍回来的那两个碗就承载了那段记忆,现在许棉回想起来,发现自己的2016年香港之行竟然全是糟糕的事——   比如她一开始根本不想出门,某姓池的大兄弟却假借带她出去玩儿的名义将她拉出门,出了门,却又根本不管她,带她到太古广场就跑了,还问她借了一千港币,至今没还。   比如她一个穿着普通的小女孩在太古里面东逛西逛,没买什么,不受待见,还遭了一次白眼,用普通话点个甜品那服务员都不耐烦。   简直了,回忆一次,想想都很生气。   许棉叹了口气。   她真是高估自己的人生经历,还分享2016年香港之行的回忆?算了吧,她的这段回忆她自己想想就要怄气,分享就更不必了。   她之前还真是会说大话。   霍江逸却看着她,笑了笑道:“那是因为你没遇到我。”   她的确没有遇到他,这是事实。   他如果只是摆事实,她也绝对不会多想。   可这句“因为你没有遇到我”说出口,带着某种意味不明的语调,听得许棉心里一愣,心跳咚咚咚开始加速。   她站定,下意识屏吸。   静谧的展馆内,除了面前男人的声音,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如果遇到我,如果我在你身边,”他深深地凝视她,语调缓慢轻柔地接着道,“你不会一个人在太古广场,我会从酒店下来陪你,逛街、刷卡、拎包。不用担心语言问题,普通话和方言,你想怎么说怎么说,有我在,没人敢对着你翻白眼。喜欢什么就买,不喜欢也可以买,买完大不了丢掉。甜品店员不耐烦也没关系,我会刷卡包掉他整个店三天的营业额,让他一刻不断不休息地做甜品,练练手艺,顺便教他好好做个人。”   许棉这辈子不是没有听过甜言蜜语,从十五六岁开始,邻居孩子、以前的同学、亲友认识的朋友里,同龄男生没少给她塞情书,情书一多,五花八门的什么话都有,当面的表白也不少。   这是第一次,她震惊在如此直白的表露中。   不,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昨天晚上。   她心口狂跳,比刚刚跳得还要快还快急促,差点就要喘不过气。   霍江逸凝视她,缓缓问:“我说了这么多,听懂了吗?”   许棉却感觉眼前有白光炸开,恍眼,晃神,心跳也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疯狂。   然后,隔着层水雾一般,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很轻,很轻:“听懂了。”   另外那道声音听起来也变得有点不太真实。   “尺寸偏大的钻石喜欢吗?”   “喜欢。”   “那我让人找个时间把那颗蓝钻带回国,设计个戒托镶起来,给你戴着玩儿。”   整个世界都在荡漾,许棉一时也没顾上什么蓝钻什么戴着玩儿,略微抓住半丝清明的那一刻,不可思议地抬头,傻傻的,直白的,问了面前男人一个问题:“我们现在的关系还纯吗?”   霍江逸听这说法就笑起来。   他抬手,用指背在许棉的脸上轻轻一抚,温柔又坚定道:“纯,纯洁的恋人关系。” 第三十二章   霍江逸这人有个毛病。   买东西快, 做决定快, 下手更快。   霍家动手逼他就犯,甚至以公司不是他个人的为由直接拿走, 他火速就断了和家族的联系。   发现国内艺术品、古董交易市场有本土规则,回国开公司后一直水土不服,他立刻潜下心摸索。   国际艺术品交易市场上, 但凡只要是客户看中请他帮忙交易或者他看中的,买。   如此雷厉果决的风格, 面对一份感情、一段亟待突破维度的关系, 又有什么理由拖拖拉拉?   尤其当他意识到, 心动很可能不仅仅只是单方面的。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理由不加紧速度。   喜欢,立刻下手。   至于这会不会太快?放缓速度攻城略地是不是更为合适?全然不在考虑范围内。   还是那句话:喜欢,立刻下手。   拍卖场的规则试用于人生中的很多场合,爱情也是一样, 毕竟竞争对手可不会等你, 美好的恋人就如同爱情场上的绝世孤品, 你想要, 别人也想要,你不出手,便会被别人落槌斩获。   一句话,谁慢谁傻逼。   这是原则问题。   当然,出于对心动之人的爱护,霍江逸在某一刻也犹豫过, 如果速度太快,会不会吓跑她。   可许棉身上的这套淡紫色长裙及时救场,她穿着他挑的这身衣服出现在序厅门口,撞入他视线中的刹那,他就知道,命运女神不止在拍卖场眷顾他,爱情的赛道上也一样。   既然如此,有什么理由不快速下手。   摘掉耳机挂断电话的那一刻他就想好了:突破维度,速战速决。   可惜他大大高估了许棉的心理承受能力,他刚说完送她颗蓝钻戴着玩儿,刚说完他们是什么关系,许棉瞪圆眼睛,二话没有,转身就跑了:“我我我,我去趟卫生间!”   霍江逸看着她逃离现场的蹦起来的背影,无奈扬眉:这个他懂,中文叫尿遁。   *   “咚”一声,女厕隔间门被甩上,“唰”一下,插销闭合。   许棉飞快转身背靠门,抬手捂着胸口,感觉自己心跳得都快从喉咙眼儿蹦出来了。   !!!   她没听错?没理解错?   是表白吧?   是在示爱吧?   !!!   血液因为太过激动直往脑门儿上钻,头昏脑涨,七窍冒烟。   她热得不行,脱掉身上的风衣,一叠二搭在手臂上,还觉得热,又捞了长裙提起来,光腿散热。   眼前还有白光,一闪一闪,没多久白光散开,五颜六色的彩虹光在眼前冒着泡泡。   她深呼吸,又深呼吸,克制着,尝试冷静又冷静,然而心跳严重飙速,还刹车失灵,彩虹光和气色泡泡满世界飞舞。   许棉脑海中纷杂错乱,一会儿是男人柔声的表白,一会儿是雪莱的诗句,一会儿是七彩光芒和粉色泡泡,一会儿又是理智倾轧下尝试回归冷静。   头涨得又热又晕。   这个时候,还有一颗冉冉升起的少女心渐渐膨胀,在翻江倒海的思绪中形成了第四股势力,带着甜蜜,澎湃而来。   “他就是喜欢你!”   “像你喜欢他一样!”   “难道只准你觉得他有魅力,不准他觉得你有吸引力?”   “如果只是玩儿玩儿的那种人,你会看上他?他是那种人?”   “不是!”   “上吧!大胆的,勇敢的,接受你老板的表白!”   “想想他的大长腿!想想他的白衬衫!想想他的才能、魅力!想想他表白都能把情诗拆开念的情商!想想他戴着墨镜穿着西服站在路边喝咖啡的样子!你难道不想扑倒他早日得到他的肉体吗?”   “告诉我,你想不想?就问你想不想?!”   许棉没上厕所,却差点在厕所隔间里喷出一口水——   她红着脸,抬手捂眼睛,无法忽视这千钧之力呼啸而来的少女心,默默在心里大声回复——   “想!”   一声内心的呼啸,少女心横扫其他杂乱的情绪势力,平定内心,收复割地,统一五感。   许棉终于渐渐恢复了冷静,脸上的血色慢慢退去。   呼,她吐了口气。   待彻底冷静下来之后,她提好风衣,转身,正要拉开插销,门外一道女声伴随着鞋跟踏地的声音传来。   “开什么玩笑,那姓荣的一副除了钱什么都不懂的资本家铜臭味,忍他到现在是因为我妈下了死命令必须过来好吗。”   “是,没错,就是耳机,他当我不知道耳机那边有人给他念历史书?他一个大老板、投资人,一声命令下去上上下下的助理、秘书还不都得配合他加班加点翻历史书,让他成功凹一个‘懂艺术懂历史’的人设?”   “骗子!恶心!”   “不伺候了!过了今天就拉黑!我妈要是再逼我,大不了出国!”   ……   许棉对厕所隔间听墙根这件事是有点阴影的,回想上次在女厕,一个墙根听出一部手机的代价,想想都是泪。   这次又是一个隔间后的墙根,听得她更加无语。   要是没猜错,门外这位就是不久前荣总身边那白裙女孩儿吧。   这又是远程辅助,又是各种示好,原来人姑娘心里明镜似的看得一清二楚。   荣总这算是白忙活了?   等女孩儿上完厕所、洗完手离开,隔间门外没动静了,许棉才转开插销出来,走去洗手台洗手。   抬眼,镜子里那张俏生生的面孔粉粉嫩,明润的眸光含水又含情。   她自己看得都臊,低下头,用力眨了眨眼,洗完手转身出去,没再看镜子里。   她怕镜子里那张面孔会越发柔情蜜意,她怕自己的真心控制不住地往外流露真情。   回去后,却没在刚刚展厅的原位看到霍江逸的身影。   人呢?   许棉一条胳膊挂着风衣,另外一手伸进包里找手机,拿出来,开机,一条消息跟着跳出来。   老板:“下楼,序厅。”   许棉疑惑,捏着手机往回走,到序厅,还是没瞧见人。   ???   不是吧,她尿遁,他闪遁?   人呢?   她低头看着手机,往外走,快到门口的时候迎面差点撞上一个人,抬头一看,正是一脸无奈的霍江逸。   她不解:“怎么了?”   霍江逸转身,顺势伸手在她肩上一搂一带,示意她出去:“有只猪拱白菜失败了。”   许棉:“?”   走出博物馆,一辆百万级别的MPV停在门口。   荣哲的司机站在后车门旁,恭敬地朝两人点了点头,打开车门,示意他们上车。   许棉不明所以,先上车,一抬头,看到商务车一侧的座椅横着,荣哲像条死狗一样两手交叠放在肚子上、眼睛紧闭。   霍江逸跟着上车,车门闭合,司机发动车子。   许棉坐到后排,霍江逸靠车门坐,两人齐齐无声地看着横躺在座椅上挺尸的荣哲。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我快对爱情失去信心了。”荣哲闭着眼睛开口道。   霍江逸轻哼了一声,不置评价。   许棉早已在博物馆女厕便提前知晓了内情,叹息道:“面包都有了,女朋友早晚也会有的。”   荣哲还没睁开眼睛,继续挺着尸,语调却充满了对人生的叩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没有女朋友!我只是想找个真爱谈恋爱而已,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愿望老天都不能满足我!为什么!?”   霍江逸淡定地按了座椅靠手旁边的一个按钮,挡板自动升起,露出里面放置的精致透亮的玻璃杯。   他取出一个,递给许棉,又拿出令一个,按按钮合上挡板。再从一个暗格里取出灌装咖啡,拉开拉环,给自己和许棉倒上,扔掉空罐,好整以暇地举着玻璃杯,抿了一口,示意荣哲:“听着呢,接着说。”   许棉:“……”老板,你身为朋友的倾听姿势好像有点不太对。   荣哲却根本不管霍江逸和许棉在自己车上喝的是咖啡还是红酒,他只想为自己瑟瑟发抖的灵魂找一个倾诉的发泄口——   为什么?凭什么?   老子作为一个富二代,一不啃老,二不乱搞,三不花心,事业都做得勤勤恳恳。   这么优秀,为什么找不到女朋友?凭什么找不到女朋友!难得遇到个合适的还嫌弃他拒绝他?连面子都不给说一声不合适就走了?为什么!   许棉喝了两口咖啡,听不下去,她想到自己在女厕听到的那些话,犹豫了一番,怕再打击到荣哲,只委婉道:“可能只是不合适呢?”   荣哲:“我为了能合适,外援都请了。”   许棉:“或者她就是知道你不懂这些,看你一直戴着耳机猜到你请了外援,所以不高兴,拒绝你呢?如果你坦诚点,不装做很懂这些的话……”   荣哲诈尸似的一下子坐了起来,口吻凝重:“如果我不装,不装我很懂,她今天连门都不会出。”   许棉看他神情颓败,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霍江逸却不紧不慢道:“你们不是一类人。”   荣哲侧头,眼神幽怨:“你真是坐着喝咖啡不腰疼。”   霍江逸款款举了举手里的杯子,还和许棉碰了下,点头道:“是不疼。”   荣哲的目光从他脸上转向许棉,又从许棉脸上转回去,切齿地对着腰不疼的那位道:“少说风凉话了!你以为都跟你一样,近水楼台捞月亮,月亮还刚好中意你,拼命往你身上洒月光?我要是近水楼台,身边也有小许这么个月亮,还用你远程助攻,还用听你坐这儿喝着咖啡味儿的风凉话?我马上屁都不放扛着我的白月光回家关起大门谈恋爱!你这就叫饱汉不知饿汉饥!”   许棉听到三分之二,一口咖啡全喷了。   荣哲冷漠脸转头看她:“进口蓝山压制的灌装,一口起码好几千,你悠着点喷。”   许棉默默把嘴里剩下没喷的咽了下去。   荣哲的炮火直接转向霍江逸,幽幽道:“我说怎么一遇到小许你就要过来呢,原来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小许啊。”   还有之前去丹舟的拍卖会,又是让他帮忙订衣服,又是把粉钻拿出来献殷勤,他当时还觉得奇怪,原来真相在这儿等着他!   面对炮火的霍江逸却神色如常,抽了纸巾,递给许棉,淡定地抬眼,没否认,直接点头:“是这样没错。”   荣哲又默默转过视线看许棉,如同在进行一对二的灵魂审判:“我说怎么好好的突然拉着我,让我用自己高超的审美帮忙给你挑套衣服呢,原来是为了和老板约会。”   许棉:“………”   霍江逸扬了扬眉头,显然是早已猜到了整个过程。   但他猜到是一回事,许棉知道他猜到是另外一回事。   简单点来说就是,有些事不挑破,大家心知肚明即可。   许棉只觉得羞碾,耳朵一下子就红了。   霍江逸依旧淡定,眼神示意她靠后坐不必理荣哲,又做出维护的姿态来,直接开口回怼道:“我选的,她穿的,你有意见?”   许青青:“……”等等,衣服不是荣哲挑的?   荣哲:“要不是我做了中间转发人,你们还……”   霍江逸:“国际惯例,中间商不具备解释权,更没有评价权。”   荣哲脑子里叮一声,了悟过来,当场炸了,不可思议地转头看许棉,又看霍江逸:“你们!你们!你们不会已经……”在一起了吧!?   许棉总算知道自己身上这衣服怎么来的了。   她坐在后面,喝了口咖啡,没说话,霍江逸代她,也代自己宣布道:“是的,已经。”   荣哲瞪圆了眼:“!!!”   霍江逸冲他举了举手里的咖啡:“谢谢你这次无意识的助攻。如果不是你做中间人转发照片让我挑衣服,进一步让我探知了一些内情,应该不会有今天这么快。”   荣哲:“…………………………”被助攻没成功、却成功助攻别人的单身狗受到了一亿点暴击。   许棉后知后觉地知道了这中间阴差阳错的内情,暗自哭笑不得。   转眸,霍江逸也看过来,两人对视一眼。   她还是不好意思,错开目光。他伸手到后面,将她膝盖上放着的风衣外套再拉下一些,完全包住腿。   “裙子穿着很漂亮。”他低声缓缓道,又认真说:“其实你穿什么都好看。”   许棉一愣,意识到后一句是在暗示她不必特意换衣服,前一句则是对她心意的认可和感谢。   心念一动,有什么顺着心口绵延向四肢百骸,暖暖的,滚烫的。   ——这约莫就是爱意吧。她感受到的,他对她的爱意。   那边受到暴击的荣哲彻底听不下去了,重新挺尸躺了回去,口气半死不活:“老刘,找个路边停,送这二位滚蛋,单身狗现在只想一个人躺着静一静。”   *   背后,车门合上,车子迅速驶离。   站在路边,霍江逸接过风衣,给许棉披上。   她一直抬着视线看他,眸光润润的,亮亮的,像只小鹿。   披好衣服,两人谁都没动。   风卷着寒意,日头吊在头顶,没了浓云的遮掩,将将是一出风和日丽。   如同此刻的心情。   他看着她,眸光从眼睛到唇珠,再落回她眼底:“有句话……”   许棉有点想笑,轻轻道:“我以为你会在这个时候再念首诗来应个景。”   霍江逸笑起来,缓缓凑近。   她感受着他的气息。他也是。   “倒数第二句。”他低声道。   许棉心口发热,呼吸变烫。   在他靠近的那一刻,她闭上了眼睛。   那首情诗的倒数第二句:这般柔情又有何意。   下一句——   如果你不吻我。 第三十三章   笔洗的交易日如期而至。   交易地点依旧是那间小茶室。   按照原计划, 这天忠正的骗子老板一定会出现, 届时许棉带着现金打头阵,霍江逸带着从荣哲那边借来的两个司机在茶室外围包抄, 把人拿下不过是早晚的时间问题。   一大早,荣哲的司机老刘来了,荣哲也来了。   霍江逸跟他说, 今天大家都有事,要泡咖啡自己动手。   荣哲两手抬起, 往自己肋下指:“泡什么咖啡?没看我今天和老刘穿的是同款吗?”   霍江逸“哦”了一声:“情侣衫。这样就对异性恋失望了?”   荣哲踢出一脚:“滚蛋!跟老刘穿一样是方便行动!我今天也去!”   霍江逸:“你去干什么?”   荣哲一脸暴躁:“埋伏!包抄!抓骗子!恋爱谈不了, 抓个人我还不会吗!”   事实证明, 会,很会,非常会。   当许棉扑到茶室二楼窗口大喊一声“别跑”,当钱老板惊讶咋舌地看到全副武装地卖家抱起钱箱子就跑后,荣总裁如同一只身型矫健的豹子, 两腿一劈, 越过绿化带就从茶室外跑进了院子里, 逮着从茶室里跑出来的那道身影就追了出去。   茶室二楼, 完成自己任务的许棉拿起桌上的笔洗又反复看了一圈,确认不是赝品就是之前看过的那个,收进盒子里起身就要走。   钱老板趴在窗台后,镜片后的小眼睛目送巷子里你追我赶的几道身影,回过头来,露出了茫然的神情:“许姑娘, 你们这是……”   许棉抱好放笔洗的锦盒,淡定地戴上了墨镜:“交易很顺利,这次辛苦钱老板了,再见。”   钱老板:“不是,等等,你们这是干什么?”   那卖家跑什么?   追着卖家的几个人又是怎么回事啊?   可钱老板佣金都收了,交易也完成了,再想多问也没有立场,更不可能有人来给他回应。   许棉带着笔洗下楼。   茶室门口,荣哲的司机老刘迎过来:“许小姐。”   许棉把笔洗给他——抱着不方便也不安全,还是收进车里比较好。   “他们人呢?”   老刘的耳朵上也挂着耳机,接过锦盒,闻言回道:“在追了。”又说:“放心吧,我们荣总练过短跑,江总也是运动健将,还有其他两个人帮着追,一定能抓到的。”   的确抓到了。   就在茶室不远处隔着一个巷口的地方。   荣哲负责追,另外两个人高马大腿又长的司机负责从其他路口包抄,霍江逸目测逃跑路径,直接翻墙,刚好和荣哲一前一后截住了那人。   那位大哥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就是肚子有点大,长得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被截住的时候还拼命抱着手里的箱子,一副“你们再过来我就跟钱同归于尽”的神情。   荣哲站定,往墙上一靠,抱着胳膊平复起伏的胸口,霍江逸就爬了一道墙而已,气都不喘一个,长臂一伸,巴掌撑着墙,淡定地对男人道:“我教你怎么寻死觅活。”   说着扬了扬下巴,示意男人手里的箱子:“一百万现金,净重22斤,拎着箱子把手,抡起来,往自己脑袋上砸。”   男人:“……”   站在另外一头的荣哲闻言嗤笑,远远地朝霍江逸道:“你这是自己砸自己砸出经验了,现在还能教别人了。”   男人又惊惧地转头看向荣哲:“???”   谁啊他们!   “你们追我干嘛?”男人惊魂未定地来回看他们。   荣哲冷笑,扬下巴:“问他。”   男人再转头看霍江逸。   霍江逸也冷笑:“忠正国际是你开的拍卖行吧。”   男人听到“忠正国际”四个字便惊恐地瞪圆了眼睛:“我,我不是,你们别乱说!”   “孙司道,劝你想清楚了再说。”背后,荣哲不紧不慢地提醒。   孙司道一听对方连名带姓的叫他,还知道自己是忠正国际的老板,就清楚今天肯定要完蛋了。   “你们找我干什么?”   霍江逸收回撑在墙上的手,漫不经心地拍了拍掌心地灰:“不干什么,找你喝茶聊个天而已。你那家拍卖行不是还在么,以前嫌晦气,看都没多看过一眼,刚好,今天有时间,过去坐坐,你看怎么样。”   孙司道紧紧抱着手里的箱子:“你们到底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你们!”   霍江逸轻哼,目露狭促:“是么。你手上那一百万和我可熟得很。”   孙司道一愣:“你,你是那个买家?”   霍江逸背后,从另外的一条路截人的两个司机也到了,并肩缓步走近,往霍江逸身后一站,黑衣黑裤黑脸,仿佛两尊凶神。   看得孙司道整个人都发抖。他心知自己一对多,没有谈判的资本,只能乖乖就范,老实下来。只是还不肯放下手里的箱子,用力抱着。   霍江逸根本不在意钱,荣哲直接走近,伸手一抽就从他手里把箱子拽走了:“就算真卖了一百万,这也是人老太太卖了瓷器换的救命治病的钱,你可要点脸吧!”   老太太三个字一出,孙司道终于意识到对方是冲着他来的,自己进了人做好的圈套。   心里呜呼哀哉,彻底放弃了挣扎。   许棉他们来的时候两辆车,离开的时候也是两辆。   一辆是那天博物馆门口坐过的MPV,一辆是低调的黑色花冠。   老刘带着许棉坐的MPV,荣哲回来后直接上了车,剩下的两个司机跟霍江逸和孙司道上了花冠。   许棉见荣哲上来,立刻就要下车换去坐花冠,被荣哲叫住:“我就这么讨人嫌?”   许棉硬生生收回自己欲要下车的脚,缩回来,车门自动合上。   转头看去,荣哲按下座椅,又像几天前那样,躺回了一副生无可恋的死狗样,两手在肚子上,交叠着一搭。   许棉:“……荣总,你还好吗?”   荣哲闭着眼睛:“不好。”   许棉想了想:“……要喝咖啡吗?”   荣哲:“没有咖啡。上次几罐压制的都被我扔了,看到它们就想到被艺术味的狗粮支配的恐惧。”   “……”   许棉决定了,她还是闭嘴吧。   于是摸出手机,给霍江逸那边发消息:“人抓到了?是忠正那个骗子吗?”   霍江逸发了一条语音:“是他没错。”   又说:“他的公司一直都在,最近也没人上门维权了,我现在带他过去聊一会儿,你跟荣哲先回别墅。”   许棉听完了,心里轻哼,打字回复道:“我也要去。”又补充:“这是员工工作的权利。”   霍江逸又是一条语音:“乖。”   这一声很轻很柔的“乖”从许棉的手机里传出来,她没怎么样,荣哲直接诈尸了。   他也摸出手机,点开微信,给霍江逸发了一条语音:“做个人吧,你那边车里的两个兄弟也都是单身!你考虑过我们旁边这些人的感受吗!”   花冠车内。   霍江逸听完了荣哲的语音,问前排两个男人:“都单身?”   开车的和副驾的齐齐点头,同时默默在心里搓了搓刚刚因为一声“乖”被激起的鸡皮疙瘩。   霍江逸轻哼:“千万别学你们荣总,谈不到恋爱就愤世嫉俗。”   开车的没说什么,副驾的那位倒是回头看了看:“江总,我能问个问题吗。”   霍江逸给荣哲回着消息,嘴里道:“嗯。”   副驾的男人:“谈恋爱,是不是感觉,特别好啊?”   霍江逸闻言勾了勾唇角:“当然。”   前排两个男人齐齐发出一声羡慕的感慨:“哇……”   老老实实坐在后排听了一耳朵恋爱感悟的孙司道:“?????”什么鬼!   MPV内。   荣哲在质问出有没有考虑过他们这些单身狗的感受后,收到两个字的回复:“没有。”   “……”   荣哲默默转头,看向身侧。   许棉回头看他:“?”   荣哲忽然坐起来,高高举起手机,镜头朝着两人:“来,靠近点,拍个合照?”   咔嚓一声,荣哲嚣张而不失报复性地将照片发给了霍江逸。   同时附言:“谈恋爱了不起?跟小许的合照你有?”   霍江逸:“……”   几秒后,许棉收到一条消息,抬头看前排:“老刘大哥,江总说不回别墅,我们跟着花冠一起。”   老刘:“好嘞。”   荣哲想想不对:“我们也去?”他按下语音键,举起手机在唇边,问那头的霍江逸:“你不是说怕那姓孙的破罐子破摔干点什么出格的事情有危险,不让许棉去吗。”   许棉这才知道,原来是因为这个才不让她去,心里顿时甜了。   霍江逸依旧文字回复:“失误了,一开始没把你算进去。比起姓孙的,可能还是你比较危险。”   言外之意,既然他荣总比较危险,当然还是把许棉放在自己眼皮子下面比较安全。   荣哲:“……”   胸口堵着一口老血的荣总裁再次转头,哼哼哼地笑起来:“棉棉呀。”   许棉一个哆嗦。   荣哲侧过身,半靠在放平的座位上,一腿伸直,一腿支起,做了个优雅的躺靠姿势:“你看看荣总我,我怎么样?”   许棉耸着眉头看她:“什么……怎么样……?”   荣哲微笑:“论钱财,我不输,论长相,我也不输,论……”   许棉眨眨眼,直接道:“可我喜欢的是我老板的才华啊。”   “……”论才华,完败。   荣哲无言以对地默默躺了回去,继续挺尸,假装自己刚刚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过,前排开车的老刘对着方向盘一口笑喷出来。   荣哲将那张生无可恋的脸扭向许棉,垂死挣扎:“才华有什么用?才华能当饭吃?要是他没钱没房没车,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粉的黄的白的红的钻石,你还愿意跟他谈恋爱?”   许棉不解他为什么这么说,再次眨眨眼,理所当然道:“谈啊,当然谈。”   荣哲:“?”   许棉:“钱我有啊,房车我也有,我老板只要负责有才华就够了。”   荣哲:“……”   遭受连环暴击的荣老板彻底受不了了。   所以钱有什么用?当总裁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谈不上恋爱,遇不到真心相待的妹子!   看看人霍江逸,公司都败了、家族关系都断了,蛰伏期只招一个员工都能顺利把终身大事解决,人妹子还是自带房车的白富美!   人和人的差距怎么那么大!那么大!   气死他了!   气死了!   啊!他的真爱在哪里!不会到现在还没出生吧!   荣哲重新躺回去,再次变成了一条咸鱼味的死狗。   许棉坐在旁边,想到他为了恋爱这么久以来的努力,又想到上次在历史博物馆女厕听到的一耳朵,心里顿时也有点同情荣哲。   她问他:“你恋爱一直都不顺利吗?”   荣哲躺着,没说话,散发的咸鱼味说明了一切。   许棉想了想:“或者是恋爱的时机没到吧。”   荣哲听得出来许棉是想安慰他,可有些问题不是安慰一下就有用的,该伤心还是伤心,反倒是开车的老刘解释道:“主要是我们少爷十六七岁、二十岁的时候没那根筋,第一次谈恋爱也很晚了。普通人晚点恋爱也没什么,但有点钱恋爱就很麻烦,年纪小的时候谈还能遇到不谙世的纯情小姑娘,现在想谈,遇到的女孩子普遍都比较看重钱,少爷是有钱的,钱不是问题,感情才是关键,可好像人家还是更看重钱,这次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自己有钱也不看重少爷钱财的,可人家又嫌少爷没有艺术品位,的确是太难了。”   老刘司机不仅是荣哲的司机,也是荣家的职员,在荣家工作很多年,看着荣哲长大的,言语间流露出的更多是惋惜,而不是一种普通员工对老板家的私事事不关己的态度。   许棉听了也很唏嘘,想到之前分手的那个女人一个月就刷了荣哲三百万,大概是真的喜欢钱多过荣哲这个人。   其实换了从前,许棉不好在这种事上多说什么,她没有立场,如今她是荣哲好友的女朋友,两人认识这么久,关系也不错,算半个朋友,既然是朋友,当然还是得想办法出个主意。   “或者你以后认识哪个女孩子了,不要上来就暴露自己霸道总裁的身份,先以普通人的身份相处相处?”   许棉这个提议一出来,荣哲便睁开了眼睛。   对啊,他其实可以先不透露自己的身份。   许棉看他睁开了眼睛,接着道:“如果觉得你是个普通人的话,周围人应该对你也不会特别另眼相看,心态上会比较平稳,遇到的女孩子肯定也不是冲着你的钱去的,大家平常认识平常接触平常相处,肯定能谈到合适的女孩子的。”   荣哲撑起胳膊坐了起来,一脸恍然:“对啊,我这么没想到这个!”   许棉看了看荣哲身上的衣服:“你平常的衣服都穿得很贵吗?高奢那种?”   荣哲也低头看自己身上:“这倒没有,都是认识的老店量身定制的,没有牌子。”   许棉点点头。   荣哲手一伸,露出了手腕上的劳力士:“这个看来得摘了。是个牌子。”说着开始摘表。   老刘提醒道:“还有鞋。”   荣哲看向脚上的鞋:“回头让人给我送几双普通的。”转头问许棉:“普通的男鞋多少钱一双。”   许棉想了想:“我也不是很清楚。”   荣哲:“你老板他……算了,他比我穿得都贵。”朝向前排:“老刘,回头你穿的牌子给我戴几双。”   老刘:“好。”   许棉从头到脚的将男人观摩了一遍,想了想,说:“除了衣服外形,是不是还有别的,比如房车这种。”   荣哲:“这个好办,换便宜的就行。”   老刘:“宝马7系吧。”   许棉:“7系多少钱?”   荣哲:“便宜的大概80万吧。”   许棉瞪眼:“80万!”   荣哲这种级别的豪门,对“普通车”两个字的认识是有误解的,像他们此刻坐的这辆MPV,裸车价就至少350万,这还是不带内饰装修的。   那现在既然80万的车不够便宜,那就再便宜一些:“50万?”   许棉想了想,摇头。   老刘:“30万的话,宝马只有一系能买了。”   许棉真真是够了这些有钱人,买车一定得是宝马吗?别的牌子不算车?   “不要宝马。”她说。   荣哲打了一个响指:“懂了,就大马路上那些车,随便20万30万的那种是吧。”   许棉再摇头。   荣哲:“还要再便宜?”   许棉却说:“我在想,你要天天开车,就一个车厢四道门这么大的地方,也遇不到女孩子啊,你既然那么想谈恋爱,不是应该多接触人,尤其是女孩子?那做公共交通不是更合适?”   荣哲一愣,想了想,打了个响指:“对!有道理!”   许棉又说:“那你的工作呢?跟人家说你是开小公司的小老板?”   荣哲眼珠子一转:“这还不简单!在你家公司挂个名啊,就说我是你家公司的员工,要么就说是自由职业,比如婚庆主持人,或者快递员、外卖小哥这种。”   许棉觉得身家可以低调地掩饰,但工作不说实话,好像在骗人一样,感觉不太好。   荣哲便道:“那就说我是你老板你男人的合伙人,大家一起创业开公司,还在起步阶段,这样总行了吧。”   老刘在前面提醒:“还有房子。”   荣哲:“回头租套老破小吧。”   老刘:“这个可以。”   于是这一路便成了荣哲荣总裁的普通人设捏造商讨会,大家畅所欲言,一起讨论。   花冠车内。   霍江逸也被前排的两位小哥拉着询问恋爱经验。   小哥甲:“江总你追女朋友的时候送花了吗?”   霍江逸:“这倒没有。”   小哥乙:“那是送别的了?”   霍江逸想了想:“追之前送过东西,追的时候好像都没有。”   “哇!太让人羡慕了吧。”   小哥甲道:“江总你是不知道,现在的有些女孩子很难追的,今天要你送这个,明天要你送那个,到了月中月末可能还得帮忙还信用卡。”   霍江逸:“你们荣总的前女友们。”   小哥乙:“就是啊!连荣总都遇到过这种女孩子,我们这些普通男人要是遇到了还不得脱层皮。”   小哥甲:“其实钱没什么,就怕拿你当备胎。”   已然坐上男友宝座的霍江逸稳当当道:“好女孩还是很多的。”   小哥甲:“那江总你们确定关系的时候怎么向女朋友表白的?”   霍江逸:“拆了一首情诗。”   “哇哦~”   孙司道:“……………”   冲着他来的,逮着他人了,坐了一路车却听他们几个不停在聊谈恋爱谈恋爱谈恋爱。   搞没搞错啊!!   孙司道默默扭头向窗外,对着外面的马路牙子露出了一副“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做什么”的茫然脸。   神经病啊!谁要吃狗粮啊! 第三十四章   锦丰大厦。   车子下地库, 直接从负二层坐电梯上楼。   递到13层, 叮一声,梯门朝两旁缓缓打开。   孙司道被摘了腕表立志做个普通男人的荣哲踢了一脚:“回你老巢了, 还不快点走,磨蹭什么。”   孙司道打头阵,一行人从电梯里出来。   这一层总共两家公司, 如今都关了,电梯左手边的那家公司牌都摘了, 大门上挂着锁, 右手边的这家倒是依旧挂着忠正国际的牌子, 可名牌旁的墙上却用油漆喷了无数的“骗子”“谋财害命”“不得好死”。   看得孙司道都连连撇开视线,一副没脸去看的样子。   荣哲也是最近心头有火,要找个人发泄,上去又是一脚:“看什么看!公司租约还没到期呢,别跟我说你没密码和钥匙!开门!”   老刘和小哥甲乙全围了过去, 留下许棉和霍江逸站在电梯前。   重回大厦这边, 许棉心里多少有点感慨。   她到海城的第一天就来了这边, 运气不好, 被骗子公司喊来面试,运气又很好,被认错拉去了富海宝莱,开始了一段全然不同的人生。   回头,霍江逸正看着她。   许棉笑笑,又有点遗憾, 指了指富海宝莱的大门:“有没有一点怀念?”   霍江逸落在公司大门上的目光平静沉稳:“没有。”   许棉:“好歹是以前的公司呀。”   霍江逸伸出手,牵住她,头也不回地带着她往隔壁忠正国际那边走去:“我还是更喜欢往前看。”   许棉玩笑道:“那以前谁说的别踏进忠正的门,省得晦气传过来?”   霍江逸身姿挺拔地往前走,不认账了:“谁说的?我吗?”   许棉笑:“你没有吗?”   霍江逸:“那我以前有没有说过,不要谈办公室恋情?”   许棉想了想,这倒没印象。   霍江逸却忽然缓住脚步,停在忠正门外,搂着她的肩膀低头在她脑袋上亲了一下:“以前的不算,过去就过去了,从现在开始,我承诺你的都算话,都会做到。”   许棉被他搂着,心里甜滋滋的:“可你这人这么迷信,现在不怕晦气了?”   霍江逸:“晦气这种东西,我说有就有,我说没有就没有。”   许棉看得出来他心情极好,也忍不住逗他道:“那现在是有还是没有。”   霍江逸抬起视线,想了想,又垂眸凝视她,指了指自己脸上:“你亲一下的话,应该就没有了。”   许棉没想到这人不正经的时候连地点都不挑,抬手轻轻锤了他一下。   不远处的公司大门口传来一道冰冷的声线。   荣哲:“结束了么,二位。”   许棉下意识就要挣脱怀抱避嫌,却被霍江逸更紧地搂住。   他带着她往门口去,神情自如从容,走近了,还朝荣哲点了点头:“被你打断了。不过没关系,作为朋友,理解你现在孤独悲凉的感受,也能体谅你。”   荣哲蹬着脚后跟就要冲上去撕他的脸,被老刘小哥甲乙他们三个男人一起拉住。   “老板!老板!先干这事儿啊!”   荣哲:“别拉我!”谈恋爱了不起啊!这么嚣张小心再破一次产啊!   许棉看这两个男人因为这点事都能掐起来,各种哭笑不得,但心里也明白,这是关系很好,随便闹着玩儿的。   霍江逸却在进门前提醒她:“等会儿的过程不会很愉快,希望你有个心理准备。”   许棉有点不理解,这个心理准备是指那些方面的准备。   直到走进忠正国际,直到她亲眼目睹了“孙司道不得不就范”的整个过程——   整个忠正国际人走楼空,办公区倒是很大,和隔壁的富海宝莱一样,有桌有椅有电脑,靠两侧的独立办公室也是一间挨着一间,乍一看,不知内情的,还真容易被迷惑,觉得这是一家正正经经的拍卖公司。   哪怕如今人走茶凉了,门口都被泼了一桶桶油漆写了大大的骗子两个字,办公室内也是一派阔气一派正经。   公司关门已经有段时间了,关门之前公司解散、人员匆匆离开的场景从地上的碎纸、踢倒的椅子可见一斑。   孙司道进来之后便往外面办公区的一张长桌后埋头一坐,什么话都不说。   荣哲和他带来的三个人驻守在一旁,没说话,许棉围着公司里看了一圈,霍江逸两手插兜,走到孙司道面前。   “现在给你一条路。”   孙司道缓缓抬头,面孔茫然,眼神却尖锐:“你谁啊?”   霍江逸仿佛没有听到这声质问,直接道:“把你的公司转给我。”   孙司道如同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先是错愕了半秒,接着哼笑出来:“给你?是我在做梦还是你在做梦?”   霍江逸人高腿长,往他面前一站,气势浑然天成,他连看都不需要看他,目光沉稳地直视某个方向,漫不经心道:“你没得选。”   “你的公司是你和另外一个合伙人一起开设的,他在两年前因为一些私人原因将公司交给你打理,你经营不善,最后走了骗财捞钱这条路,把整个公司都给赔了进去,现在你公司开不下去了,钱也卷得差不多了,最后就打算靠那只蓝釉龙纹的笔洗再卖一笔赚点,对你来说,‘忠正国际’这个牌子,已经没有价值了。”   “没有价值就给你?”孙司道脱口而出。   霍江逸笑了笑,垂眸看他:“是这样。”   孙司道眼珠子一转:“卖给你?”   霍江逸也问:“我看上去很像慈善家?”   孙司道:“……那我凭什么把公司给你?”   霍江逸忽然道:“小许。”   许棉正在看从地上捡起来了的几张文档内容,闻言踩着小皮鞋哒哒哒地小跑了过去,从包里摸出几张纸,递了过去。   霍江逸接过,扔到孙司道面前的桌子上:“自己看看。”   孙司道拿起来,定睛看了看,几秒钟后啪一声将几张纸拍在桌上,怒目瞪眼:“你这是要搞我?”   那几张纸上,赫然是他之前行骗的经过细节和被骗人的姓名、联系方式,已经被骗的金额数目。   许棉被这一声吼和男人脸上凶神恶煞的神情吓了一跳,拍拍胸口,霍江逸示意她往后站,自己走近孙司道,与他搁着一张桌子的距离面对面。   “你要这么说,其实也没错。”   孙司道啪一声拍着桌子站起来,指着霍江逸:“你以为你人多我就怕你?”   霍江逸抬起眼睛,眸光带笑,眼底却是冷的。   “你当然得怕我。除了在你躲着人不露面的这段时间里因为一些客观原因我没有办法动用关系找你,不知道你在哪里之外,你的父母、妻子孩子、亲友,你有几套房子,你通过什么手段骗人,骗了多少钱,被骗的这些人的联系方式,我全部都有。”   孙司道气得发抖:“你……”   “别急,我还没说完。”霍江逸镇定地接着道:“你应该庆幸我没有想过用一些更下三滥的手段来找你,只是给你下了一个套,否则你现在恐怕不止是气得发怒这么简单。”   “我目的也很明确,你只要把忠正转给我就行,其他的,至于你骗了多少钱,做了多少恶,都跟我无关。”   说着他示意桌上那几张纸:“既然和我无关,那我当然不会联系这些人,告诉他们你在哪里,也不会帮忙报警。”   孙司道:“……”   霍江逸:“当然,如果你不配合我,执意要留下这家公司的话,没关系,我有信心,可以在半个小时之内把至少一半以上的被你骗过的人叫过来,让他们和你当面聊一聊,好好的,聊一聊。”   办公室内静谧无声,连暖气都没有开,一丝丝动静都没有。   孙司道大概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个阴沟翻在了更大的阴沟里,茫然无措又恼怒隐忍地站了半天。   都这样了,霍江逸竟也淡定地说:“你可以慢慢想,我现在有的是时间。”   孙司道拧起眉锋,眉心皱出一道深深的川字。   旁边一直没吭声的荣哲拍拍手:“要等的吧,干等太无聊了,要不要叫点咖啡?”   许棉:“我下楼去对面买吧。”   荣哲摸出手机:“叫外卖啊,我最近下了个APP买过两次,还挺好用的。”   许棉心说他之前不会点外卖让人直接送到总裁办公室的吧,抬眼一看,荣哲背后的老刘不知因为什么原因,默默抬手捂了下眼。   诶?   几分钟后,荣哲手机一收,语气轻松道:“点好了。”又道:“咖啡等会儿点,先吃午饭,点的那家店离这边不远,估计送过来半个小时吧。”   半个小时之后,海底捞的人带着锅带着菜带着底料,还带着他们对顾客的热情、周到的服务走进了忠正国际。   “客人们好,现在就开始吃吗?我们这边可以先把台子搭好,热锅,底料烧起来。”   荣哲迎过去,又从老刘那边接过钱包,钱包里抽出一叠红钞:“辛苦了辛苦了大兄弟,来,一点跑腿的小费,别客气,别客气。”   海底捞:“………………”   许棉:“………………”   又过了二十分钟,饭台子搭好了,火锅底也热了,蔬菜混肉海鲜蘸酱摆了满满一桌,荣哲带着他的人、许棉和霍江逸一起围着桌子坐下,拿碗的拿碗,拿筷子的拿筷子。   海底捞小哥站在桌边,帮忙下着小菜,疑惑地转头看不远处的孙司道:“他不过来一起吃吗?”   霍江逸眼皮子都没抬:“没关系,他不饿,他现在需要大量的血液流经大脑思考问题,我们吃我们的。”   孙司道:“……………”   许棉转头看身边的霍江逸,终于明白进门时候那句心理准备是什么意思了,这是让她做好见到一个和平常完全不同的他的心理准备啊。   那么强势、霸道甚至无赖,她一开始吓了一跳。   可现在品味一番,却越看越觉得,竟然还挺酷。   她的新晋男友,原来也能这么酷。   对桌的荣哲跟着扬了一嗓子:“唉,光这么吃着太无聊啊,江总你看要不要拨个电话 叫点人过来,我们还能边吃边看个全武行啊。”   许棉:噗……   海底捞小哥不解:“叫人过来唱歌表演吗?”   荣哲捞着菜:“差不多。”又道:“不过就是有点麻烦,这样的话,等会儿吃完了可能还得叫个120。”   海底捞小哥:“??”   霍江逸拿勺子给许棉捞菜,不紧不慢道:“再联系一下殡葬馆和家属。”   海底捞小哥:“????”   孙司道:“……………………”   *   结果自然可想而知,孙司道不得不妥协。   公司转让协议早就让律师备好了,当场签字,当场按指印。   笔洗和一百万的现金也回到了他们手里。   当然,光这样并不够,后面牵涉公司转让的一些流程,还需要孙司道本人出面跑工商等相关部门,所以当场放人走是绝不可能的,荣哲带来的小哥甲和小哥乙便一人一边架着孙司道将人请去了早就为他安排好的地方安置暂住。   霍江逸此人,流/氓耍完,绅士风度跟着又回来了,在孙司道被架着带走的时候微笑着说:“放心吧,事情办完就让你走了,这段时间该吃吃,该喝喝,小哥们话都很多,你还能跟他们聊聊天。”   “……”   孙司道一口银牙早就咬碎了,听了这话差点将牙渣子混着血一起吐出来。   他们走后,许棉回味了会儿,觉得整个过程都顺利得特别不可思议,像强盗占山为王似的不走常理。   荣哲吹了声口哨:“要什么常理,商场如战场,不是真刀真枪也得玩儿得你死我亡,为了达到目的,当然该用的手段还是得用。”   许棉:“可我不明白,”她看向挨着桌子一角确认合同的霍江逸:“这样只是为了拍卖许可证?”   霍江逸合上合同,起身:“当然不只是这样。”   许棉恍然:“对,还有帮医院那位老奶奶拿回笔洗对吧。”   荣哲闻言轻哼:“你还真拿你这位新晋男友当纯良善辈?”   许棉不解。   难道不是这样吗?许可证,笔洗,都到手了呀。   霍江逸朝荣哲打了个响指:“我身为男友的品性就不用你来评价了。”   荣哲“切”一声,晃晃悠悠转身往外,又抬手一挥:“走了。”   荣哲和老刘也走了,最后只剩下许棉和霍江逸。   整个楼层都很静,静得心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放。   许棉第一次恋爱,初次上路头一遭,总不知道该如何跟身为男友的霍江逸相处,连称呼都是刚改口改过来:叫老板不对,叫江总怪怪的。   霍江逸倒是很体贴人,跟她说:“直接喊‘你’,口语化也方便。”   许棉问:“你是叫江威吗?上次你说的时候,我总感觉像艺名。”   艺名?   霍江逸听了想笑,但也差不多,本来就是随口说的一个名字,并不是本名。   但有关本名,尤其是姓氏,他却有些讳莫如深,甚至不肯承认,哪怕是在她面前。   这是他多年来和家族抗争的一个心结,内心中坚持不认甚至不提的意愿,没人可以改变。   “江逸。”这是他从博物馆回来之后告诉她的名字:“奶奶取的。”   许棉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才知道他的本名。江逸,真好听,又觉得很巧:“我也是奶奶取的名字。”   霍江逸当时却在想别的。   他对她所知不多,但比起相互了解不够之外,他对家族的讳莫如深和背后与家族的一些矛盾才是重点。   其实刚刚在一起,并不需要想太多,可他能够预见,伴随着事业和生活的一步步前进,越往后阻碍可能会越多。   尤其他如今连姓氏都在隐瞒,由小见大,背后掩盖的问题只多不少。   他已经在提前思考某些问题了。   比如家族、父母一直想落实到他身上的婚约。   虽然这婚约没有法律效力,只有双方长辈家庭的口头允诺,霍家也不是只有一个儿子,但他隐瞒了就是隐瞒了,这婚约也渐渐如同悬在他头顶的刀,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落下来,又会削掉多少皮肉,伤害多少人。   或许该趁早解决掉。   于是在此刻,当许棉别扭着不知该怎么相处、该说点什么的时候,霍江逸走近,一手撑在她背后的桌沿,一手扶在椅子的靠背上,弯腰贴近:“有件事。”   他的气息永远是温温的,带着一些很特别的味道,她至今没有分辨出来是什么。   他一靠近,她又开始闻,思路都有点卡:“嗯?”   霍江逸:“我们的事,我准备先和奶奶说一下。”   许棉默默吸着那些好闻的味道:“嗯。”   嗯?   等等!这就和家里说了?   许棉吓了一跳:“太早了吧。”   霍江逸并不觉得早,他知道她才20岁,人生尚早,未来还有很多可能,而中国文化里婚恋方面较为传统,和家人说便有种双方定下来准备结婚的意味。   她说太早,在他的理解里,或许是觉得以后的发展还不确定,但他觉得恋爱过程如日升如花开,都是水到渠成的事,“不确定”三个字在他这里并不存在。   “早?”他还压着腰,将她圈在气息范围内,闻言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有意逗她。   许棉意识到自己这个表达有误,连忙:“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就说,你奶奶还以为你现在就想结婚呢。”   霍江逸扬眉:“结婚?你想结婚?”   “……”   怎么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   许棉脸都臊了,耳根通红:“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鼻腔里轻哼,慢慢靠近,压着嗓音,低声道:“那是什么意思?”   她试图重新做解释:“就是我们才在一起呀,按照一般流程,不是该谈谈恋爱约个会,先不跟家人说,然后……唔!”   他用自己堵上了她的唇。   用温热的舌尖撬开了她的齿贝。   第一次在街上亲吻的时候,他怕吓到她,浅浅地亲了两下,便拉她入怀,打车回别墅。   如今这个吻却是一口气亲下来,从唇到齿到舌尖,绵长深入,用气息,用唇舌,完全将她拥住。   许棉节奏全乱,喘不过来气,不得不长开嘴巴,他趁机再次深入,同时伸手,胳膊轻轻一带,将她拉起来,抱进怀里,再带着她一转身,变成他坐在椅子上,她坐在他怀里的姿势。   这有点令她不好意思,令她觉得害羞。   况且这个姿势有一点特别不好——   手该往哪里放?   她吻得有点小紧张,吻得有点缺氧,便没有功夫去思考这个问题,两只胳膊缩在自己身前,手上还攥着拳头。   许棉是真的紧张,紧张捏起的拳头里,指甲都陷入了掌心。   却忽然有温热覆盖在手背——   他一手搂着她的背,一手握住她攥在一起的两只手。   这时候她才发现,男人的手掌宽大,她自认自己的手不小了,捏个拳头他竟然也能长开五指一起覆上。   “因为是好消息,所以才想告诉奶奶。”   霍江逸对什么都很克制,极少贪恋某种东西,此刻却嫌吻得不够,分开唇还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唇角。   许棉有点晕晕的,顿了顿才想起这是接吻之前的话题,刚刚她解释得越描越黑,这会儿学聪明了,知道他之前是故意逗她的,便不再多言。   他要说也行啊,都可以,反正她早晚也要打电话给师父师母说的。   她便靠在他怀里,盯着他领口的纽扣瞧。   霍江逸开始捏她的手,掰开拳头,揉掌心,揉五指,好像在给她的手做spa,又一边跟她口气随意地聊着:“告诉奶奶,等于家里都知道了。”   许棉忽然想起他家里的事,抬了抬眼睛,看到他的下巴:“这样没关系吗?”   他跟家里不和,甚至还断绝往来,她是一开始就知道的,如今他们在一起,他家里知道了会是什么态度?   “也不管吗?”她问。   霍江逸不想蛮她,也觉得没有必要隐瞒:“可能会有点麻烦。”   许棉坐了起来,看向他:“什么麻烦?”   霍江逸还在捏她的手,软软的,修长的,指甲修得干干净净。   他垂眸看了看,觉得这手跟玉似的。跟着就想起自己曾经帮霍江纵买过一只飘花手镯。   其实正确来说,当年那镯子最开始是自己相中拍下来的,霍江纵说需要一样礼物送女孩子做成年礼,他便把那只飘花给他了,如今想想,就不该给他,自己留着,现在还能给她戴。   他一时分了神,回神才想起要说什么,抬眼,望进女孩儿干净润朗的眸光中。   “或许会意识到原来断绝关系切断经济这招对我没用,然后开始找我,想其他办法让我乖乖老实地回家做他们想让我做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   许棉想了想,因为实在不清楚他和家里有多大的矛盾,也估摸不出一个大概的形势,只得问:“那到时候真这样了该怎么办?”   “我小时候有一句反抗父母的至理名言,现在用也合适。”他看着她笑道:“打死也不。”   许棉却说:“没关系啊,你回去了,还有我嘛,我一个人也能经营好公司的。”   霍江逸笑说:“你这话千万别让荣哲听到。”   许棉:“?”   霍江逸:“他回头听了会哭的,哭这么好的女朋友他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   许棉被逗笑,在他怀里的姿势也没那么拘谨了,抬起胳膊圈住他的脖子。 第三十五章   几天后, 霍家。   “什么?江逸在外面谈了一个女朋友?”   霍家的二儿子总能给这个家族带来各种各样震惊人心的消息。   上一次全家上下沸沸扬扬议论不止, 还是他毕业后一个电话回来宣布永不回国。   这一次,他又轻轻松松甩膀子把一个重磅炸/弹扔进了霍家大门。   谈女朋友这事儿不用问, 最初就是从霍老太太的院子里传出来的。   毕竟如今全家上下没人有霍江逸的消息,除了老太太能联系上他。霍江逸这个名字连同他这个人,似乎都从海城消失了。   老太太倒挺高兴, 还跟家里的亲戚们说,说她怕不是有机会看到孙子结婚生孩子。   霍明慎夫妻却气个半死, 这小儿子不服管教也不顾父母意愿, 断了联系竟然还在外面谈恋爱?   他想干什么?想造反吗!   霍江纵也十分意外, 没想到这个弟弟造反一流,恋爱的速度也十分高超。   而就在霍江纵恋爱的消息传开之后,鲜少在大儿子面前管东管西的霍母忽然问他:“许家那位小姑娘是不是已经来海城了?”   这世界上还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   霍江纵没有说什么,霍母便清楚答案了。   她又道:“你既然一直知道,也该和家里说下, 她好歹是咱们家重要的客人。”   霍江纵直觉霍母话里有话。   果然, 霍母语气意味不明地说道:“过段时间就要过年了, 过年之前不是刚好在你酒店吃顿饭么, 家里人都在,你奶奶也在,我去和你奶奶说吧,回头把小姑娘也叫过来,咱们也尽一尽地主之谊,一起吃个饭。”   *   许棉也是接触到忠正国际的工商注册资料才知道, 忠正国际其实有两个老板,一个是孙司道,占股百分之六十,剩下占股的那位合伙人,名叫贺彦因。   事实上,最开始的时候,贺彦因才是忠正国际真正的老板。   几年前忠正国际做过的那几场拍卖会,就是贺彦因当老板时策划的。   而贺彦因此人,据霍江逸查到的身份背景可知——是个有水平且深谙国内古董市场的人。   他不仅开了忠正国际,在开公司拍卖行之前,也是海城圈子里非常有名气的古董掮客。   人称“彦叔叔”。   辈分有多高呢。   举个例子:像钱老板这种,圈子外客气的喊老板,圈子里客气点的喊“钱哥”,人贺彦因可是“叔叔”,是“贺爷”,辈分可见一斑。   可他两年前突然金盆洗手退圈了。   许棉不解:“为什么?”   霍江逸:“拍卖行有一条免责条款,你应该听说过。”   这个许棉还真知道。就是拍卖公司一般会在拍卖前声明不能保证拍卖标的真伪、品质,不承担瑕疵担保责任。   意思就是,如果买的人拍完了付完钱东西拿回去了,最后发现东西有问题,拍卖公司是免责的。   这不仅仅是行业规范,这也是法律条文,试用于所有的拍卖行。   可这个免责条款跟贺彦因的事有什么关系?   霍江逸:“老江湖也可能会踢到硬铁板。他应该是被人整了,在拍卖会上拍出了一件赝品,他倒是比孙司道高尚得多,私掏腰包退了买家的钱,不过据说对方还是不肯放过他,要他必须找到拍下的那间东西的真品,要不然就继续找他麻烦。真品估计是没找到,也觉得名声因此臭了,就金盆洗手退圈了。”   许棉听了觉得不对:“他都是彦叔叔了,怎么还能看不出真假?”   霍江逸:“这就要问他自己了。”   许棉:“他当时拍出的赝品是什么?”   霍江逸意味不明地牵动了一下唇角。   许棉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不会吧,难道是——”   霍江逸幽幽道:“全名应该叫做,祭蓝釉描金龙穿花纹洗。”   许棉:“!”   就是那个笔洗?   等等,她一时有点转不过来——   笔洗,赝品,贺彦因,这是两年前。   笔洗,真品,孙司道,这是两年后。   贺彦因和孙司道又是同一家拍卖行的合伙人。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   *   二月便是农历年,临近节前的年末,海城远郊某座山上的香火倒是十分旺。   传闻这座山的菩萨在保平安、健康、仕途、财运、姻缘、婚配、生子方面都是专家,因此来的香客总是格外多。   来之前,许棉特意在网上查过这座庙,看本地论坛上宣称这里求姻缘也很灵验之后,还顺手给荣哲也发了消息,问要不要顺手给他带根红线什么的。   荣哲一个一心求女朋友的大男人,红线这种东西他能信?   当然不。   他决定亲自过来拜一拜。   许棉十分服气。   于是去山里的车上,便从原本计划的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   荣哲开车,霍江逸和许棉坐后排。   荣哲一开始是拒绝的,单身狗凭什么还要行使开车的义务?   霍江逸:“不想开也可以,别上车,自己去。”   荣哲据理力争:“那就不能你开车!我和棉棉坐后面?”   棉棉?   霍江逸眉梢吊起,唇角带笑,眼尾带刀:“你说什么?”   荣哲从善如流地改口:“我说我来开。”   荣司机上了路,嘴巴就没停过。   “上次博物馆那个妹妹跟我彻底掰了,我妈怪我约会的时候就不该戴着耳机开会。”   “我能怎么办,难道和她们说不是开会是在进行远程艺术气质指导?”   “我感觉我妈也快放弃我了,还怪我不会泡妞,说圈子里的富二代就没几个像我这样到现在还是处/男的。”   “你们知道被自己亲妈斜着眼睛暗示还是处/男这件事有多糟心吗!”   “我家老头子更厉害了,平常在家话语权都没有的人,这次竟然能跟我妈在家一唱一和了,还说他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生了!”   “你们说气不气人,气不气人!”   “还有昨天!老刘问我今天要不要用车,我说要,他问我去哪里,我说这边山上,我以为他什么都不懂,他竟然问我是不是来求姻缘!还跟我说哪边的哪个菩萨最灵验了,让我务必多拜拜,多供点香火钱!”   “当然这不是高/潮,高/潮是我妈!她竟然问我要不要签张支票过来供香火,怕钱太少菩萨搞不定我这种富二代的姻缘!”   “啊!气死我了!我家里怎么会有这种大嘴巴的司机!怎么会有这种看自己儿子笑话的亲妈!”   许棉如今对荣司机的姻缘问题看太多,早免疫加淡定了,闻言问:“那你记住是那个菩萨最灵验了吗?”   荣哲张口就来:“内院左厢房,进门后从左数第六个。”   许棉:“哦。”记得好清楚哦。   反应过来的荣哲:“……”   霍江逸转头对许棉道:“发现了吧,荣司机这人向来心口不一,嘴里说不要,等会儿是要跪着磕头再往功德香里塞支票的,我猜他支票本都悄悄带了。”   悄悄带了支票本的荣哲:“……”   车行至山脚下,抬头往上看,庙宇楼阁于山林间偶露一角,空气中满是香火的烟气。   据孙司道说,贺彦因就在这边,金盆洗手之后进庙里当和尚去了。   他们此行的目标,就是贺彦因。   而霍江逸接下忠正国际这烂摊子,也不仅仅只是为了笔洗和拍卖许可证,更为了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经理人。   无疑,贺彦因是个不错的人选。   可惜贺彦因俩年前金盆洗手退圈之后便消失得十分彻底,霍江逸托荣哲帮忙找都没找到,只能先从孙司道下手,这才有了找掮客买笔洗下套这一步。   兜了一个大圈子,如今总算把想找的人找到了。   结果谁能想到贺彦因竟然进庙里出家了。   下车后,看着满山脚的香火店和来来往往的香客,荣哲默默地拍了拍霍江逸的肩膀,换他张口损人:“想开点,要是请不下山,不是还能求个婚配,祈祷和你家棉早日结婚生孩子吗。”   霍江逸从自己肩膀上拎开他的爪子:“管你自己吧。”   许棉站在一旁,无语地看着两个男人你损完我再我损你。她心说他们废话怎么能那么多呀,上山啊,趁着人彦叔叔才出家两年,凡心没洗刷干净,赶紧把人捞下山。   三人往山上去。   途中荣哲还问他们:“你们这趟准备怎么把人请下去?花重金砸高薪?”   许棉想到之前江纵是怎么在聊完一个下午后被打消疑虑的,很自信她老板还会发挥同样的人格魅力。   霍江逸却不紧不慢道:“老办法。”   许棉和荣哲都看他。   霍江逸:“威逼,利诱。”   许棉:“……”可以说是非常实在了。   荣哲却哼哼,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要真这么简单,你还用亲自来,我就看你怎么威逼怎么利诱,又不是孙司道那种小人。”   进了山门,香火鼎盛的寺庙从天王殿开始就满是香客。   荣哲混进人群里,求自己的姻缘去了,许棉站在天王殿前看了一眼,一转头,霍江逸人也不见了。   ?   她扫视一圈,没见到人,奇怪他去哪儿,正要摸手机出来打电话找,一抬眼,男人又回来了,手里还捏着两根香。   ?   许棉:“哪儿来的香?”   霍江逸递给她一根:“广场前面免费领的。”   许棉接过香,问他:“你还有宗教信仰?”   霍江逸捏着手里的香,目光朝不远处正对天王殿的香炉扫了一眼:“没有。不过职业习惯会迷信,就跟518听着顺耳一个道理。”   许棉又很服气。   霍江逸又扫到了点香的烛火,头一撇,示意许棉:“去吗。”   许棉拈着手里的香:“随便啊。”她没有宗教信仰,不信这些,以前跟着师父师母出来旅游,景点里遇上寺庙这种,师母拜了,她一般也跟着拜拜,反正拜完了她师母转头就忘,下次也不会来还愿的,所以她一般遇到这种寺庙都拿敬香磕头当玩儿的。   如今霍江逸要敬香,问她去不去,当然去了,反正陪师母敬香是敬,陪男朋友敬香也是敬。   两人一道去香炉旁。   炉前有人,阿姨、年轻女人还有男人,位子随便站的,有前有后,人有点多。   霍江逸点了香,站在一旁等,许棉正要拿去点,忽然一转头,看到了站在几步外的男人——   他整个冬天都是衬衫西裤,寒天里最多加一件西服、一件长外套,今日天气好,日头当空,室外能有十几度,他便只穿了衬衫,套了一件淡蓝色偏灰调的西服。   西服扣子没扣,自然地敞着,露出里面的白衬衫,戴着腕表的左手举起,捏着一支香,右手自然地垂落在身侧。   庙宇巍峨、香火鼎盛,有些场合,因气氛特殊,人总是显得虔诚而渺小。宝殿在前,执着心愿前来叩拜的众生也都是平等的。   于香火间人群中,他执香静站的模样,也是分外的温和雅致。   像退去了火气的瓷,通身只剩下柔和的宝气。   而这个男人,又拥有世间绝少的俊颜,鼻梁高挺,下颌线如刀刻般深邃,星目剑眉,庙宇宝殿的巍峨也掩不住他通身的雅致俊逸。   许棉忘记了点香,随手送给身边一个阿姨,摸出手机举起了屏幕。   她悄悄开了视频,将这段敬香的过程录下了——   香炉前人少了一些,他缓步走过去,正对香炉,双手捏香,于额前高高举起,弯腰,三拜。   她算发现了,他无论做什么,只要是认真的态度,哪怕虔诚敬香,都那么好看。   而他这样虔诚的样子,她也十分喜欢。   霍江逸敬完香,转头才发现许棉没有过来。   他朝她招招手,她跑过去:“敬完啦。”   他没问她为什么没敬香:“敬完了,连着你的那份。”   许棉问他:“你敬的什么香?”   霍江逸:“二十四香谱,不同的香不同的拜法。”   她刚刚光顾着录视频了,也没注意他怎么拜的香。   霍江逸用手又给她示范了一遍:捏着香举起,从左到手,依次呈阶梯降低高度。   许棉翻着眼珠子想这是什么香。   霍江逸伸手,搭着他的肩膀往天王殿旁边的小偏门走去:“极乐香。”   许棉顿觉自己知识储备不够用,又有点哭笑不得:“你怎么连这些都知道啊。”   霍江逸目视前方,勾了勾唇角:“当然,你男人什么都懂。”   许棉悄悄抬眼睛看他,虽然场合有点不对,心里却还是按捺不住。   菩萨们莫怪莫怪,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凡尘人士留着肉体就是为了享受情情爱爱的。   她也是真的真的真的喜欢他喜欢惨了。   来庙里敬香都敬成男神的水准,就问她怎么抵挡得住他的魅力,怎么控制着自己乱跳的心。   不行了,她暗搓搓地决定,等会也得溜去偏殿什么第六个菩萨那里拜一拜。   她想结婚!想嫁! 第三十六章   虽然被魅力激荡得想要早婚的心是非常迫切的, 可一旦有正事要做, 许棉和霍江逸都是可以随时放下私人感情的人。   当务之急,还是先找贺彦因。   而找他并不难, 在从孙司道那边听说贺彦因的下落之后,荣哲便托关系找人来庙里打探过了。   贺彦因如今的法名叫湛意,负责靠近出口处的纪念品商店的日常管理。   一个非常……嗯, 接地气的活儿。   许棉和霍江逸从小偏门进寺内,一路往纪念品商店去, 到了卖东西的那条路, 霍江逸还给许棉买了一个棉花糖——兔子造型的, 有耳朵而眼睛的那种。   许棉哭笑不得,今天这班上的真是惬意,敬香的敬香,吃棉花糖的吃棉花糖。   她捏着竹签,正色脸说:“老板, 这样不好, 工作时间假公济私谈恋爱, 公司还开不开了。”   霍江逸也一脸正色道:“天天和自己女朋友聊工作, 公司开的下去老板也早疯了。”   许棉忍不住直笑,瞧了瞧棉花糖兔子,觉得吃哪部分都破坏完整度,于是转过兔子的正面,到反面捏了兔子的尾巴塞进嘴里。   好甜。   霍江逸看到这一幕,转头, 示意自己的嘴巴。   许棉舔着沾了棉花滩的手指:“嗯?”   霍江逸伸手过来,捏着她正在舔的那只手的手腕,低头凑过来,在她食指上飞快地舔了一下。   被含住的指尖温热湿润,许棉愣了一下,脸瞬间就红了,四处看看,压低声音:“你注意一点啊。”   霍江逸边走边舔了舔唇角,哼笑着,一本正经道:“是很甜。”   纪念品商店很快就到了。   一排靠墙连着的矮柜台,一排带玻璃的展示柜。   许棉也是进来看了才知道,这里原来不止卖红绳、祈福袋,香包这种寺庙纪念品,还卖石头、玉器、瓷器之类的珍奇古玩,卖得还一点不便宜,美其名曰开过光的。   开过光的!?   许棉震惊了,第一次知道古玩除了收藏价值、艺术价值、历史价值等等价值,还特么能有开光价值、佛祖保佑价值。   而开过光的古玩,竟然还卖得特别好,不少年纪四五六十岁的中年叔叔阿姨围在柜台和展示柜前,由一个穿着僧衣的年轻光头小和尚一一详细介绍。   许棉感觉自己对古董市场的认知观“唰唰”两下又进行了在线更新。   霍江逸在店里逛了逛,也扬眉低声感慨:“看来这位湛意师父明里是金盆洗手了,背里在这边帮寺院的进账项目做了不少贡献。”   他指了指柜台一角的某个翡翠吊坠:“水头不错。”   又指了指展示柜里的一尊木雕佛像:“还是根雕的。”   许棉:“不会都开过光吧。”   霍江逸哼笑:“没开过光怎么卖,当然都开过,就算真没开过,卖的时候也都开过了。这就叫做古董商品的附赠价值。”   许棉见柜台后有穿着僧衣的和尚在看他们这边,抬手掩唇:“那现在我们要干什么?”   霍江逸毫不掩饰,正大光明地进来,正大光明地慢悠悠逛着。边看边在这人声鼎沸的商店里慢慢道:“知道商人通过什么把自己和宗教扯上关系吗?”   许棉想了想:“信仰?”   霍江逸:“只有信仰和普通信徒没什么不同。”   许棉忽然想到荣哲的亲妈。   “钱?香火钱?”   霍江逸带着她走到了柜台前:“差不多。”说着抬眼,目光落向不远处的一个小僧人。   那僧人刚好也望过来,对上视线,走过来:“您好,有什么需要看的。”   霍江逸淡笑,神情温文尔雅,客气道:“小师父,问一下,你们寺庙接受捐赠吗?”   许棉一口气提了上来,果然!   那小僧人愣了愣:“施主您要捐赠什么?”   霍江逸高高地挨在柜台边,手伸进口袋里摸出手机,滑屏解锁,点开什么,屏幕一转,对向小僧人。   “你可以拿给你们这边的负责人看看。”   许棉看到了,是那个钵,是最早的时候,她刚来公司的时候他让自己鉴定过的那个钵。   小僧人想了想,有点犹豫,但既然是捐赠,他没有拒绝的立场,双手一合,略略一施礼,接过霍江逸的手机,转身往商品柜台里的一道门去了。   霍江逸胳膊在柜台上撑着,许棉伸脖子往小僧人离开的方向望去。   “能行吗?”她其实有点怀疑。   贺彦因到底是被人算计过的,应该会比较谨慎。   霍江逸撑着身体,随意地看着柜台里的商品:“他不是孙司道,不做贼心不虚。”看了看腕表,“等着,马上就出来,只要他在。”   果然,几分钟后,小僧人出来了,后面跟着一个穿着同款僧衣的中年光头和尚。   和尚的模样有几分粗犷,不注意看还以为是电视剧里那个鲁智深,连迈出的步子都十分豪气,手里捏着霍江逸的手机,大步流星地迎了过来。   “施主您好。”   霍江逸站直起来,温和地笑笑,姿态雍容器宇不凡,看模样很容易让人联想他是三代以上全家定居欧美、最近才归国的华人。   “您好,大师。”   和尚将手机归还,又朝许棉点头施礼:“这里也不方便说话,这样吧,我带您去后面待客的厢房,您看怎么样?”   霍江逸一点头:“多谢。”   许棉一路上观察贺彦因,从背影到身型到走姿乃至气质,说实话,也就是穿了僧衣,撇开服饰,活脱脱一个俗人,跨步都是摆着胳膊走的,哪里有僧人该有的沉静。   贺彦因倒也十分坦率,路上自我介绍完便坦然道:“我虽然剃发了,不过还不算正经出家,师傅留我在这边,我就帮忙看看店,给庙里创创收。”   霍江逸落后他几步,闻言点点头,和他寒暄。   许棉故意落后几步,走在最后面,目光落下,无意间看到了贺彦因僧衣下的鞋,是一双黑色的耐克,可后跟上有什么亮晶晶的闪了一下。   什么东西?   许棉盯着看过去。   厢房是专门待客用的,僧人的客房,都十分简洁淳朴,茶都是普通的绿茶,一大壶端上来,贺彦因当着和尚也不喝这些,都是给许棉和霍江逸的。   既然是谈捐赠,大家便没有多寒暄别的,直奔主题聊起来。   贺彦因先问了为什么要捐赠,家中是否有信善的老人亲属,捐赠是以什么形式进行,供养、布施还是种福田?   霍江逸这人天生长相贵气,后天的气质又十分雍容温和,聊起来不紧不慢,给人的直观印象便十分好。   对贺彦因的询问,他一一作答,到最后一个问题,他却慢悠悠喝了一口茶,缓缓抬起眼,淡笑了一下:“供养,布施,还是种福田,都无所谓,我本来也不是为的这些来的。”   贺彦因一愣。   坐在一旁的许棉却在心里跺脚:这贺彦因要不是长得像个鲁智深,她都快吃醋了!   这什么剧情啊!   喝口茶,抬眼,淡笑,轻言轻吐,都无所谓,我不是为这些来的。外加一个言外之意,我是为你来的。   这鲁智深要是换成个女的,这妥妥就是霸道总裁和佛门娇姑不得不说的故事!   _(:з」∠)_   许棉脑补得自己都要醋了,连忙给自己灌绿茶。   那边的贺彦因缓缓道:“不是这些,那是结缘?”   霍江逸点头:“算是。”   贺彦因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   霍江逸:“我其实是想和湛意师父结个缘。”   贺彦因:“我?”   霍江逸:“是的。”   许棉一口茶喷了出来——怎么回事,这男人怎么说什么都像在表白?   话题被一口茶喷断,两个男人齐齐望了过去。   许棉放下茶杯,擦干净嘴:“不好意思,呛了一口。”   她也实在旁听不下去了,外加有点别的事要去做,便眼神示意霍江逸,她要出去。   霍江逸点头。   许棉站起来,看了看贺彦因,贺彦因站起来朝她施礼。许棉那活跃的脑补延伸到眼睛部位,看他壮硕的身型总觉得有佛门娇姑的影子,暗道自己在寺庙还这样脑子乱七八糟的,也不怕被佛祖霹雷,连忙还礼出去了。   留下贺彦因和霍江逸二人在厢房。   她出去之后便找路回前面大殿的院子,路上给荣哲打电话。   荣哲当时刚拜完整个庙里求姻缘最灵的那尊佛,正考虑要不要再拜一次捐一张黑卡,接到了许棉的电话。   许棉:“在哪儿?”   荣哲:“捐支票的地方。”   许棉懂了,找了方向往那边走,哭笑不得:“你真塞支票里面了?”   荣哲:“什么叫塞?你懂不懂行话!这叫供!供香油钱,供!”   许棉认错:“对不起菩萨,我说错了,是供,我说错了。那你供了几张?”   荣哲随意道:“三四五六七八张吧。”   许棉捂着嘴巴笑。   荣哲炸毛:“你别以为我听不到你在笑!笑什么笑!多供电香油钱怎么了!”   许棉真的没办法不笑,随便想想,都觉得荣哲这种富二代豪门少爷为了谈恋爱,跪菩萨捐香油钱往功德香里塞支票的画面太冲击笑点了。   她拼命克制,用尽全身的洪荒之力在控制:“江逸借口要捐钱,已经见到贺彦因了,在后面厢房聊着呢,你几张支票都用了,怎么才只磕了几个头,没人领你去厢房坐坐?”   荣哲一听就觉得不对:“等会儿,厢房?”   许棉:“是啊,还有绿茶喝呢。”   荣哲:“!!!”   许棉立刻道:“你千万别想不开去扒功德香!你许的愿还要不要实现了!”   荣哲站在偏殿、距离功德香不足三米远的地方,默默地盯着刚刚自己塞支票的功德香,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刚刚他拜的时候,旁边就站着一个小和尚呢,难怪看他的眼神欲言又止,他还以为是震惊于自己塞支票的行为,现在想想,要真知道自己塞的是支票,也早厢房绿茶款待上了吧,怕不是以为他疯了塞的几张破纸?   荣总裁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只能捏着拳头锤胸口,淡定,淡定,没关系,他今天也不是来喝茶坐厢房的,没关系,只要菩萨知道他的心意就行了,别人不知道无所谓。   并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落在不远处小和尚的眼中,十分像个还没出院的蛇精病人——   一进门就直奔这边跪拜,拜完一次塞一张纸,拜完一次塞一张纸,小和尚几次想去提醒,却碍于对方那份虔诚之态不忍去多说什么,阿弥陀佛,塞纸就塞纸吧,菩萨不会怪罪的。好不容易跪拜完塞纸结束了,那施主又开始站在佛像下面捶胸顿足翻白眼。   唉,好好一个人,那么年轻,长得也好看,怎么就神志不清呢。   许棉走进了偏殿。   一进来就看到荣哲站在门边翻白眼拽领带。   她忍了又忍,才没有破功笑出来——今天这趟绝对是她多年寺庙之行中最得罪佛祖的一次。   荣哲见到她的时候,魂儿都气得飘走一半了,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他们自己谈了?”   许棉数到那第六个佛像,走过去:“等等,我先拜一拜。”   荣哲瞪眼:“你拜什么?”她一个有男朋友的还拜?佛祖那么忙,手里项目那么多,他这种没女朋友的才是重点关照对象吧!   许棉却不管,直接拜,拜完了起来,双手合十地低语,嘴里念念有词。   荣哲听了一耳朵,听到她说:“我的香油钱也在那几张支票里,佛祖你查收一下。”   荣哲:“?????”   这还能蹭他的?!   许棉知道荣哲听到了,转过身,笑笑,边往外走边道:“顺便,顺便。”   出了偏殿,两人坐在一棵大树下的阶梯上,挨着角落,不影响其他香客。   荣哲问她怎么一个人过来了,许棉便把自己在厢房里的脑补讲了,说完自己都害臊。   荣哲无语:“有你这么脑补自己男友的?”顿了顿,又哼道:“也正常,他只要正经起来愿意好好说话,都那个样子。”   许棉:“贺彦因在这里好像干得挺好的,整个纪念品商店都是他在管,也不知道能不能挖过来,愿不愿意再回去做拍卖行。”   荣哲看着不远处:“放心吧,会成功的。你老板那个人,就没有谈不下的合作。”   许棉:“这么肯定吗?”   荣哲哼笑,下巴一抬,示意整个寺庙:“你知道他专业学识、通俗文化常识的覆盖量有多广吗,天文地理艺术宗教,通通都能扯,更何况他对人性也向来了解得非常透彻。”   “想想看,忠正那个孙司道都被他摆了这么一道,怎么就还愿意跟他说贺彦因在哪儿?”   许棉还真没想过这些细节。   荣哲看看许棉,伸出手,五指张开,再捏上:“抓人性。”   “孙司道是个小人,可小人也有软肋,他既然能和贺彦因做合伙人开公司,可见关系不错,关系这么好,眼看着朋友因为一个赝品笔洗日落西山还金盆洗手,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去碰同一样东西?他碰了,还用了诈骗的形式,拿到真的去偷偷卖,肯定有理由。”   许棉懂了:“他卖了是想把钱给贺彦因?”   荣哲:“你看这些我一说你就懂,你老板可是自己把当年的内情摸索出来的。所以担心什么都不用担心他搞不定,反正最后搞定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么一说,许棉心里就更安心了:“你还没说孙司道怎么愿意透露贺彦因在哪里的。”   荣哲哼哼:“都说了是人性。他在意什么,你就承诺什么好处,他痛恨什么,你也抓着个点。给烈日下流汗的人递帽子,给冬天里没有衣服的人送暖炉。”   许棉恍然。   荣哲笑,这个时候便是精明的总裁老板样:“跟着江逸会学到很多东西的,你运气还真不错。”   许棉喜欢听这个话,很顺耳,但这句话没有说全。   她认真道:“江逸遇到我,他运气也很好啊。”   荣哲想了想,嗯了一声,承认道:“漂亮,年轻,聪明,会鉴定瓷器,能聊得来,有共同语言,还有房有车,确实他运气不错,至少比我好太多了。”   许棉仰头看天,伸了个懒腰,自信张扬的口气中略带几分嚣张:“不止这些哦。”   荣哲看过去:“哟,原来还是个宝藏女朋友。”   许棉哼哼。   约莫一个小时之后,霍江逸出来了,一个人来院子里找他们,贺彦因不在。   许棉和荣哲迎过去。   “怎么样?”   霍江逸伸手搂了下许棉的肩膀:“走吧,下山吧,边走边说。”   贺彦因是心动的,但当场拒绝了还俗下山的提议。   他说现在一切都好,他也不想再搀和拍卖行乃至古玩行业的浑水,一个赝品的赔偿虽然没有让他倾家荡产,但在两年前也狠狠敲打了他一下,金盆洗手不止是他,也是他家人的心愿,他现在只想在寺庙这一方小天地里赚点钱,周末下山回家陪陪老婆孩子,其他都不想了。   许棉问:“那心动的意思是?”   霍江逸喝了一口水:“意思是,有想法,心里会动摇,但不足以撼动现在的稳定生活。”   荣哲回程的路上继续当司机,边开车边道:“看来还得磨。”   霍江逸想了想:“可以从孙司道下手。”   许棉:“?”   霍江逸:“听今天贺彦因的话里的意思,两人应该有点亦师亦友还像父子的关系,孙司道年纪比他小一些,是他领着进了这个行业,可惜天性/爱走歪门邪道,忠正一个好好的拍卖行被他经营成了骗子公司。”   荣哲幽幽道:“那就告诉他,他不下山不还俗,孙司道就得继续歪门邪道回头住监狱去了。”   许棉:“可是又不是真的父子,孙司道就算真去住监狱,贺彦因如果说不在乎,也不会特意为了他下山吧。”   荣哲默了,霍江逸:“所以这个方法不怎么样,下等。”   荣哲:“那就想个中等的办法,你刚刚说他有老婆孩子?送房子你觉得怎么样?她老婆喜欢包吗?奢侈品包包挨个来一样。”   许棉:“当和尚和卖古董,应该是卖古董更赚钱吧,人家老婆两年前也支持他不继续干这行了,我觉得这种女人不会在意钱。”   霍江逸:“是这样。”   荣哲:“那这不行,那不行,你们谁给我想个上上等的办法搞定?”又叹气,“我是不是有病啊,放着自己手里的生意不管,跑过来给你们当司机,还操这门子不该自己操的心。”   许棉忽然问霍江逸:“他有孩子这事,是你听他亲口说的?”   霍江逸:“没有,他只说有家庭、妻子,但他既然说每周都下山回家,又是这个年纪,应该是有孩子。”   许棉:“不是应该,是肯定有!”   荣哲往后视镜里看她:“你怎么知道?”   许棉:“他走路的时候,鞋跟从僧衣下面露出来,我看到了,鞋帮背面有贴纸,那种小孩子的卡通贴纸。”   荣哲:“行啊,小棉棉,观察得够仔细。”   许棉睁大眼睛:“有孩子的话,那是不是容易多了。孩子喜欢什么,孩子需要什么,他们家最近有没有为孩子的事发愁?”   *   寺庙纪念品商店后的办公室。   贺彦因半个人坐进椅子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两年,已经这么久了。   原来外面还有人记得他,原来孙司道那小子没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走正途,把公司败光了个精光。   仿佛两年来平静的生活随着这个叫江逸的男人的到来突然被扯开了一道口子,过往伴随着某些记忆直灌而入,扰乱这山林间寺庙中的普通生活,扰乱他两年来才慢慢沉淀下的平凡人生。   回去,继续开公司?   他之前想都没有想过。   可既然没有想过,那为什么叫江逸的男人提及的时候,他会那般心颤不止。   他慌什么?   忽然手机响了,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妻子的信息。   “那小学也太难进了吧,捧着钱过去人家都不多看一眼,囡囡明年九月就得上学去了,过了年再搞不定,那可怎么办呀!”   看到消息,贺彦因头疼不已地靠回椅子上。   这年头,什么都好办,什么都不算难,给孩子上个学才真叫特么求路无门。   怎么办?   能怎么办,再想办法呗! 第三十七章   一周后。   忠正国际。   贺彦因穿过人走茶凉积了半层灰的办公区, 走到一间办公室前, 按下把手,轻轻推开了木门。   背对墙的大班桌, 立柜、茶几、沙发,他两年前离开的时候是什么样,如今竟然还是那样。   好像他上次离开不过暂别而已, 一切按部就班,随时等待他的归来。   “应该快到了。”背后, 霍江逸看看时间, “不过有一点得提前知会你一声, 为了让你的合伙人配合我,我之前稍稍用了一点强制措施。”   换下僧衣的贺彦因转回头,光溜溜的脑袋和门上的金属贴牌交相辉映。   “强制措施?”光头男人点点头,“是得强制,那小子能耐了现在, 把公司搞成这副鸟样, 换了从前我脾气暴躁的时候, 得扒他的皮!”   这一嗓子把刚从卫生间出来的许棉吓了一跳。   她甩甩手上的水, 奇怪他本人原来是这么一个性格,怎么当了两年和尚也没阿弥陀佛佛下去。   霍江逸两手插兜淡然道:“你们之间的事,你们自己解决,但有一点先说好,现在孙司道已经把他所有的公司股份都给我了,我才是你的合伙人。”   贺彦因看看他:“我瞧着你不是合伙人, 你是我老板。”   霍江逸一点头,再不似之前在寺庙厢房里那么客气,直接道:“是这样没错,你趁早有这个觉悟也挺好。”   从合伙人老板直接降级成高级打工仔的贺彦因:“……”   霍江逸又侧身朝向许棉那边看了一眼:“再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许棉。”   贺彦因挑了挑眉峰,说话直接:“我知道,你秘书。”   霍江逸纠正他:“是老板娘。”   贺彦因:“???”   不怪他一把年纪,都是一个七岁孩子的爸爸、圈子里做叔叔辈的人,还能看人看走眼,实在是——   贺彦因瞪圆了眼睛,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扫视许棉。   这是老板娘?   “她过十八了吗?”   许棉走过去:“我二十了。”   贺彦因快人快语,对霍江逸道:“那你这也不对,人女孩子年纪这么小,这个年纪还都在上学呢,怎么能结婚嫁人呢,不能因为你有钱你长得帅就嫁人早婚对吧。”   许棉:“???”这位叔叔,关你什么事啊!早恋早婚可是她刚在菩萨那里求的新年愿望!   霍江逸语气清淡道:“贺经理。”   贺彦因听这口气不对,也没想到这么年轻的男人气场如此足,他个一米八的壮汉头皮都麻了:“啊?”   霍江逸:“不多管老板的私生活,是你作为经理人该有的职业操守。”   贺彦因:“……”这口气,跟之前在寺庙里根本两个人啊!   真特么,需要你下山的时候一个语气,你真下山了就暴露本性了。   现在年轻一代的资本家啊,满口獠牙遮都不遮一下,赤/裸/裸,简直赤/裸/裸。   不过这山都下了,人家也帮自己把孩子的学业问题搞定了,老婆都看出来他动了心思,鼓励他回来,那能怎么样,回来呗。   这破公司百分之四十的股份还是他的,不当老板就不当,反正他也没钱经营,有股份有工资就行。   只是谁能料到,当年好好经营下来的一家拍卖行,变成了如今这副树倒猢狲散的潦倒落魄样。   孙司道啊孙司道,让你走正途你不走,歪门邪道你一个不落。   没多久,荣哲的两个司机带着孙司道过来了。   贺彦因也看出来,他如今的老板是位狠角色,21世纪了,这种私押人的事竟然都照干不误。   可一想到孙司道更不是什么好人,独自经营公司的两年里没少坑蒙拐骗,他们江总这种狠角色就显得道德高尚得多。   不仅道德高尚,面子也给得足。   见孙司道来了,领了其他人往外走,把办公室留给他们。   “哥。”   孙司道两年没见贺彦因,一见面,眼眶就红了。   办公室内静谧,贺彦因沉默地快步走过去,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巴掌。   *   “你说他会心软把孙司道留下来吗?”电梯里,许棉忽然问了这个问题。   一直看着孙司道的两位小哥留在十三层看着,霍江逸带着许棉下楼去对面喝咖啡。   “不会。”   许棉:“可贺彦因不是说孙司道以前就像他弟弟一样吗,退圈不干了都还把公司给他,感情应该非常好。”   霍江逸牵着许棉的手,一时不知该怎么简洁地解释这种情况。   他想了想,才道:“成年人之间,尤其是男人之间,除了情谊,还有其他的,有时候人和人之间并不会只把情谊看得最重,甚至会把情谊这种东西能往后排就往后排,当做不存在也是可以的。”   许棉想到他和家族、兄长的关系都不好,的确是他自己经历过,才会有这样的人生感悟。她都能理解。   可她觉得这番话并不能算完全对。   至少她不是这样。   她和很多人都有情谊,这些人有拿她当女儿的师父师母,拿她当关门弟子的周馆长,拿她当孩子照顾的亲戚邻居们,拿她当妹妹的霍江纵……   这些情谊都是十分重要的,她也分外看重。   她并不会将这些情谊排到其他东西之后,甚至会时时忆起,刻刻牢记,总想着一定要找机会报答。   霍江逸也意识到和她说这些为时过早。   她毕竟年轻,人生经历有限,来海城之前必然也是父母亲人呵护疼爱着。   想要看清人性复杂的一面是需要先撕开原有的认知,在阵痛和撕扯的血粼粼之下,重做认识。   想要她真正明白有些道理,必然会有一个痛苦的过程。   他不想她经历这些,现在不懂便不懂吧。   许棉却和他打了个赌:“你觉得贺彦因不会再管孙司道了是吗?”   霍江逸:“是。”   许棉:“因为孙司道不是好人,当骗子还败光了公司?”   霍江逸不想她经历某些血粼粼的重新认知的过程,并不代表某些真相某些道理她不该看清楚:“即便是兄弟,即便有情谊,也没有人必须完全接受这些,谅解这些。”   许棉:“我知道,孙司道是可恨的大骗子,我也没说骗子该获得谅解求得原谅,我只是觉得以贺彦因孙司道的关系来说,贺彦因可能还是会重新接纳孙司道这个‘弟弟’。”   电梯抵达一楼,两人边说边去往外走,站在绿化带旁等红绿灯。   霍江逸想了一个委婉的表述方式。他假设了一个情况:“如果你有这种弟弟,你会接纳他?”   许棉想了想:“我有这种弟弟会气得打断他狗腿的,可如果我和我弟弟之间有很深的感情,我们从小到大的关系都非常好,有很多很美好的一起成长的记忆,我还是会接纳他的。应该是先打断他狗腿,然后陪着他住院,等治好了再打断腿,再住院治好,如此反复至少三次以上,再考虑要不要原谅接纳。”   霍江逸听着听着听笑了。   红灯在对面倒数着,路上偶有车辆来往,冬日的风卷着阳光的温度在高楼间穿梭,他转身看着她。   “那这么说,只要有感情在,以后无论我做了什么错事,只要我断几次腿,你都能最终原谅我了?”   许棉被他直视的目光包裹着,心里依旧会小鹿乱跳,可这么关键的一个话题,当然要好好想想再说。   “嗯,看情况,应该还是会的。”   霍江逸笑:“那看来有一些情况是不会了。”   许棉扬眉,凶了脸:“那当然啊,要是出轨或者喜欢上别的女孩子了,这怎么原谅?”多少感情都原谅不了。   霍江逸又问:“那原谅不了又怎么办?也打断腿?”   许棉不喜欢这个假设,默默转身朝街对面,斜了他一眼,小声嘀咕道:“打!”三条腿一起打断。   霍江逸闻言直笑,伸手揽过她的肩膀。绿灯跳起,他带着她走上人行横道。   “放心吧,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他边走边附耳低声道。   呵出的气息扫着她的耳郭,痒痒的,有点烫。   两人穿过马路,继续边走边聊。   霍江逸:“既然打赌,拿什么做赌注。”   许棉差点忘了这个,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可以拿来做赌注。”   霍江逸本来只是随口一提:“你要特别的东西做赌注?”   许棉:“不是吗,如果赌注不特别点没意思的话,那打赌多没意思。”   是这个道理。   他问:“那在你那里哪种算特别的,可以用来做赌注。”   许棉:“比如说,我以前和我爸打赌,某个我没见过的老瓷器要是被我鉴定对了,他就带我一起出差,或者承诺带我去哪里旅游。”   霍江逸想了想:“旅游吗?”   许棉眼睛一亮:“可以呀。”   霍江逸替许棉推开咖啡店的玻璃门:“那就赌这个,过年前或者年后,如果你赢了,我带你去旅游,如果我赢了,你带我去旅游。”   许棉心里尖叫,这也太棒了吧,无论输赢都能和他一起出去玩儿。   走进咖啡店,她却犹豫了一下:“公司怎么办?”   玻璃门在霍江逸背后合上,他轻笑:“不是刚好有新晋人员贺总吗,让他先忙着。”   于是什么兄弟之情、原谅、谅解,许棉一下子全部抛到了脑后,咖啡都顾不上喝了,刷着手机翻冬天适合旅行的城市。   霍江逸也刷着手机,两人临窗而坐,小圆桌上摆着咖啡。   他在看手机日历。二月月初过年,她最迟也得一号回家,年前旅游,这个月便要安排出发,时间很赶,年后时间就宽松了,二月底三月都可以,四月也行。   或者晚一些,带她去一趟今年苏富比或者佳士得的春拍。   桌对面,许棉忽然从手机上抬起眼睛:“过年的时候去香港怎么样?”   霍江逸一愣:“过年?”   许棉缓了缓,才想起来过年的时候他应该没时间,虽然和家里掰了,奶奶还是得回去看看的。   她连忙摇摇头,低头继续刷手机:“没有没有。”   霍江逸却道:“我过年有时间。”   许棉唰地抬眼:“真的?”疑惑:“你不用回去看奶奶吗?”   霍江逸笑笑:“老太太是家里的佛,过年时候比我忙多了,谁都要来拜访她,她也没工夫天天见我,比我忙多了,当然有时间。”又问:“你过年都是去香港过?”   许棉一听他有时间,脸色就像开了花,又粉又润,她点头:“嗯,我爸的一个好朋友这几年都定居在香港,两人约好了今年一起在香港过年,我也一起过去。”   霍江逸收起手机,果断道:“那就香港。”   许棉惊喜,没想到他们真的能一起过年:“真的?你确定?”   霍江逸以为她不信,又拿起手机:“你们会住哪里,我现在就订酒店。”   许棉一脸“你来真的?”的震惊脸。   霍江逸一点头,款款道:“当然。”   许棉立刻捏着手机站起来:“你等等,我出去给我爸打个电话。”   说完风风火火地往外冲,推开玻璃门,站在咖啡店门口就给老家的沈长青打电话。   沈长青正在午睡,电话接得迷迷糊糊的:“棉棉呀。”   “爸!”   沈长青在电话那头差点从沙发上滚下去。   许棉来海城之后懒得解释家庭结构,人前如果需要提起老家的师父师母,一直都是爸妈这么称呼,刚刚她在霍江逸面前说爸妈说顺口了,这会儿拿着电话顺口就来。   意识到不对,连忙改口:“师父师父。”   沈长青清醒了:“怎么了?”   许棉:“今年过年不是去香港吗?我想问问住哪里,好提前订酒店。”   沈长青:“不用订,你池叔叔那边都安排好了,我们过去就行了。”   许棉:“那住哪儿?”   沈长青觉得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能住哪儿,香港的豪宅也就千尺那么大,住老池家里也不方便,当然是住酒店了。”   许棉继续问:“那住在哪里的酒店啊?他家附近吗。”   沈长青打了个哈欠:“不清楚啊。”   许棉:“师父,你先别睡呢,等会儿睡,帮我问问呢。”   沈长青:“问这个干什么?”   “哦,”许棉胡扯道:“我,我同事听说我过年要去香港,让我帮买点东西啊,我就是看看住哪里,附近有没有商场什么的。”   沈长青:“那我过几天打电话问问。”   许棉感觉扯谎时候的心理压力有点略大,原来女人为了谈恋爱,可以这样不择手段。   “别过几天了,我同事,嗯,我同事还等我回她呢。”   沈长青:“行吧,那我现在问问。”   电话暂时挂了。   许棉在冬日街头的阳光下接受心灵的自我拷问——这都能扯?你自己也是个大骗子!   低头——对不起了师父,下次不敢了。不,绝对没有下次。也不对,万一还有个下次呢。   隔着一道玻璃,霍江逸看年轻女孩儿打个电话把自己打得面红耳赤不说,挂了电话还站在街上闭眼抬头又低头,一副做错事自我忏悔的神情。   他屈指敲了敲玻璃。   隔音的玻璃,又是室外,她自然听不见,可她就像感觉到了,低头看了看鞋尖,又很快转身回望过去。   玻璃窗内,霍江逸向她挥了挥手里的手机。   许棉的手机跟着就响了。   接起来,他们隔着一扇玻璃看着彼此打电话。   “我让我爸去问了。”她说。   他却笑:“不用问了,我把香港所有商圈的酒店都订一下就行了。”   许棉:“!!!”   她睁大了眼睛,隔着一道玻璃朝他直瞪眼。   他在电话里都能听到她倒抽气的声音。   许棉却想想不对:“你一本护照可以在同一天订多家酒店?”   霍江逸笑笑,从容道:“和护照没关系,有钱就行了。”   许棉的手机震了震,沈长青的电话来了。   她朝落地玻璃那头示意了一下,接了沈长青的电话。   沈长青:“说是订在维港旁边的凯悦,你就跟你同事说尖沙咀好了。”   许棉:“好的,谢谢师父。”   得到了确切的地址,许棉回咖啡店。   她坐下后语气轻快道:“住尖沙咀的凯悦,你不用订一堆酒店了。”   霍江逸笑,有点不忍心告诉她答案:“已经订好了,你打电话回家的时候。”   许棉想想不对:“你怎么订的?一个电话就能搞定所有酒店?”   霍江逸:“给其中一家五星打电话,订一下,然后告诉他们我不一定住那里,可能住别的商圈,他们就懂了,会内部联系其他四星和四星之上的大酒店,让他们给我想办法留房。”   许棉:“……”   有钱真是了不起啊,资本大佬订酒店的姿势都这么高超。   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压压惊。   可一想到今年过年可以跟他一起,口中咖啡的苦都被心里的甜浸没了,只留醇香于口中,一路从舌尖流淌进心田。   好期待呀。 第三十八章   对面, 霍江逸看着手机, 忽然道:“有结果了。”   许棉抬头,一时没反应过来。   霍江逸:“赌注。”   许棉咽下嘴里的咖啡:“嗯, 怎么样了?”   霍江逸直接把手机递给她。   许棉接过一看。   贺彦因发来的消息:“江总,孙司道我给收拾完了,从此之后忠正国际就没他这个人了。”   许棉眨眨眼, 懂了。   “我输了。”她道。   她其实真的有想过,或许看在往日的情分上, 贺彦因会留下孙司道。   如今看来, 还是她天真了。   “也是, ”她承认道:“孙司道这么不老实不规矩,手段恶劣,还把好好一家公司给败了。”   霍江逸却道:“帮我回个消息。”   手机还在许棉手里,她道:“嗯,你说。”   霍江逸:“把孙司道留下。”   许棉的手指悬在手机屏幕的九宫格键盘上, 刚按下一个键, 愣住了, 惊讶地抬头:“留下?”   霍江逸见她脖子伸得长长的还一副十分意外的模样, 笑道:“需要这么惊讶?”   许棉不敢相信:“你要留下孙司道?”   霍江逸:“你刚刚还打赌贺彦因会考虑把人留下,我留下你却这么惊讶?”   这能一样吗?   贺彦因留人,那是有兄弟乃至亦师亦友的情谊在里面,她才会这么想这么说。可他有什么理由需要把一个坑蒙拐骗的公司前合伙人留下?且这位合伙人才刚被他摆了一道,肯定对他们心怀怨愤。   “为什么?”她问。   霍江逸回得简洁:“公司需要人。”   需要人可以再招,可留下这种人, 却是在自己身边埋雷。这些道理她一个不是老板不当老板的人都明白。   霍江逸却坚持,示意许棉回复消息:“就这样回。”   许棉捏着手机不动。   霍江逸抬手,她立刻往后靠,把手机拿远。   “你还是先告诉我为什么。”她正色地说。   霍江逸却看着她笑:“就这样,以后也要继续保持。”   许棉:“?”   霍江逸:“保持好随时摆老板娘架子的习惯。”   许棉:“……”   手机顿时成了烫手的山芋,继续拿着,是她摆架子,还回去,他又得留人。   “就算你真想把人留下,也得有合适的理由呀。”许棉干脆道,又说:“而且前段时间笔洗的事我们才把孙司道坑了,还押着人签字转公司,又当犯人一样扣下来。你豁达,孙司道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想的。现在就算你想留人,他都未必乐意,说不定心里早恨死我们了。”   霍江逸依旧看着她,眼尾带笑:“既然如此,那贺彦因和孙司道关系又好,按照你的说法,贺彦因也会恨我。”   许棉一愣,想了想,是这个逻辑,也的确很有可能会这样。   “那你还请他当经理?”   霍江逸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这样做,又耐心解释:“就算公司是我抢来的,贺彦因也没有理由痛恨我。一,出面请他下山的人是我。二,没有我,忠正国际最后的下场也可想而知。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贺彦因有心东山再起,也没有足够的金钱实力,而我有,他心里也明白,我会是比孙司道更合适的合伙人。其他点,例如帮忙搞定她女儿的学业问题,截住孙司道没有让他继续败光自己所剩不多的品德等等,也是他无法痛恨我的理由。”   许棉:“那孙司道呢,你真要留下他?”又飞快道:“孙司道应该没有不痛恨你还愿意你让他留下他就留下的理由吧”   霍江逸淡定地笑道:“当然有,要听吗。”   许棉:“也是一、二、三?”   霍江逸:“他的话,一个理由就够了。”   许棉洗耳恭听。   霍江逸:“我成功让贺彦因还俗下山,让他们时隔两年,兄弟重见。”   许棉消化这这句话,缓缓长大了嘴巴:“他们怎么会两年没见?”   孙司道不是都知道贺彦因在哪里的么。   霍江逸直接道:“贺彦因做拍卖行生意,不可能认不出笔洗真假,最后拍出的却是赝品,当然是公司在保管拍品的过程中出了问题,让人用赝品掉包了真货,而当时负责拍品保管和巡展过程中运输的,就是当时一起合伙经营公司的孙司道。”   许棉一愣:“是孙司道的疏忽被人钻了空子?”   霍江逸点头:“所以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拍出赝品,真的也没了,还了买家的钱,卖家那边的钱也得给。”   许棉:“全是贺彦因一个人填的钱?”   霍江逸:“当然。”   许棉懂了,这下就难怪孙司道为什么知道贺彦因在哪里也两年没见过了。   这根本就是没脸去见啊。   她也很快反应过来:“难怪孙司道当了两年骗子没怎么样,忽然前段时间说跑路就跑路。”   因为当年被掉包偷走的真笔洗出现了。   许棉:“可那笔洗不是在医院那对老夫妻手里的吗?”总不会是他们偷的,两年前的事,都是老奶奶老爷爷级别的人了,也没这么身手。   霍江逸:“是他们的儿子偷的,一年前车祸去世,笔洗就被留了下来,孙司道或许是从哪个渠道打听到的消息,就把真笔洗给卷跑了。那么急着脱手卖掉,应该也是想把钱还给贺彦因。”   原来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是这样的。   许棉露出惊叹的神情。   霍江逸看她一副还在消化的模样,缓缓开口道:“现在都明白了?”   许棉点点头。   又忽然摇头:“不对,还有一点没明白。就算孙司道因为贺彦因的关系不痛恨你,可这种人你真的要留下?”   霍江逸反问:“这种人?哪种人?”   许棉:“骗子啊。”   霍江逸看着她,幽幽道:“他是骗子,我还是强/盗,私自扣人的霸/权主义。”   许棉:“……”   他说的好有道理,她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   于是默默转开视线看窗外,又摸到小圆桌上的咖啡,拿起来喝了几口。   霍江逸从始至终都看着她。   看她的脸颊在店内暖气的熏蒸下变得粉粉嫩,看她于窗户下阳光中清澈透亮的双眸,看她因为思考某个刁钻问题露出的茫然不知该如何回答的神情。   他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他原本还想她经历不多,年纪又小,不用早早体悟一些人性复杂面。   眼下倒好,她不用面对别人的复杂,却得先面对他的。   是有一些残忍。   毕竟他们在一起还没有多久。   可那天逮住孙司道逼着他交出公司的时候,他既提醒过她做好面对他另外一面的准备,自己也做好了在她面前展示不为人知的那部分面貌的准备。   既然如今都已经见过了,他其实很想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毕竟人都偏好美好、追求完美。但他既不完美,也不仅仅如她平日里在别墅时看到的那般。   他的另外一面,他那些被遮掩在容貌、气质、财力、学识等优点之外的模样,她都能接受吗?   而这些面貌,这些模样,与缺点无关,也不是缺点,只是属于他性格或行事风格的重要一部分。   本质上,融合了这部分的他,才能算是真正的他。   她都能接受?   桌对面的许棉却在喝了几口咖啡后,忽然转头道:“我得重买个箱子。”   霍江逸:“什么?”   许棉从落地窗外回过视线,一手咖啡,一手还攥着他的手机:“行李箱啊,我带的那个行李箱尺寸一般,平常用是够,可我刚刚打电话给我爸问酒店的时候,找了个帮同事代购的借口。这个理由太坑了,我又不喜欢购物,回头还得特意去采买点东西假装一下,要不然我不买我爸妈还会提醒我。”   霍江逸彻底愣住了。   他以为她在思考怎么回应“他是骗子,我还是强盗,私自扣人的霸权主义”这句话,原来没有。   她只是在想箱子的事,在想不久后新年里的香港之行。   霍江逸心中忽然一阵翻江倒海——他徘徊于某个不确定,她却在思考未来。   她在想未来。   霍江逸忽然伸手,手臂越过圆桌,握住了许棉攥着他手机的那只手。   许棉:“?”   霍江逸:“跟我来。”   他将她拉起来,掌心圈着她的手腕带着她离开咖啡店。   许棉只得把喝了一半的咖啡扔下,跟着他急匆匆地走出咖啡店:“怎么了?”   霍江逸忽然停下,转身。   许棉一个急刹:“出什么事了?”她以为有什么急事,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   霍江逸默默深呼吸,认真地垂眸看着她:“现在吻你的话,会被推开吗?”   许棉瞪眼。   啊?   霍江逸松开掐着她手腕的手:“不愿意的话,推开我。”   他倾身拥向她。   在呼吸靠近交缠的眨眼间,在他身后的阳光被他靠近的面孔彻底挡住前,他又低声浅语地自顾道:“不过就算被推开,我也不会松手。”   心跳在两人贴近的胸口之间来回碰撞。   他第二次站在路边拥吻她。   让滚烫一路从心口蔓延到舌尖,再从唇齿回荡到胸腔。   他忽然很想将她嵌进身体里,与她融合,让她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又或者成为她的一部分。   这个想法让他素来理智的大脑不可多得地沸腾了起来。   他更加用力地搂紧了她。   许棉却在这个堪称缠绵悱恻的路边热吻中大脑发热地想:换个箱子,再悄悄塞一盒那个东西的话,过年去香港的时候,应该用得上。 第三十九章   孙司道最终没留在公司。   一是贺彦因不准, 二是身体条件不允许——他被贺彦因打了个半死, 住进了医院。   据传,两人不止是感情好、合伙人、亦师亦友的关系, 贺彦因年长孙司道一轮,刚好大十八岁,两人其实还有点类似老子和儿子之间的关系。   这儿子干了坑蒙拐骗的事, 品德节操还算过关的老子知道了,可不得把这败家子照着死里打。   又据留在十三层的二位小哥描述, 当时现场盛况堪称激烈, 打得地动山摇, 桌子椅子全砸了,他们两个在门口当门神的都看不下去了,赶紧过去拦着,要不然得出人命。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人有什么血海深仇。   然而这一架打下来,贺彦因舒坦了, 孙司道也舒坦拿了。   前者开开心心重新开始经营公司, 后者高高兴兴地躺在轮椅里被推进了医院。   时隔两年, 当初因为那只清代蓝釉笔洗而产生的隔阂与距离, 眨眼间烟消云散——   偷笔洗掉包的那个男人死了,贺彦因还俗回来了,孙司道也不用靠着坑蒙拐骗来继续经营一个根本搞不定的公司。   其中最大赢家当属霍江逸。   公司有了,拍卖许可证有了,职业经理人有了,连老板娘都有了。   至于那只清代笔洗, 虽然当初是被掉包的,贺彦因还因此填了双倍的钱,但住在医院里等着卖古董救命的那对老夫妻是无辜的——   最终,霍江逸以公司的名义和那对老夫妻签订了委托拍卖的协议。   贺彦因对此没有异议,合同就是他亲自去医院和那对老夫妻签订的,签完回公司之后,诚恳诚意地问候了那对老夫妻已逝的儿子,也就是当初整他的那个男人。   “去他奶奶的,死都死了,留给父母的养老钱还特么是不干不净的,我呸!”   许棉也诚心诚信地问他:“你在庙里的时候也这样说话吗?”   贺彦因立刻双手合十,连喊三声阿弥陀佛:“那不能,还是得克制一下的。”   许棉怀疑他可能不止需要克制一下下,而是很多很多很多下。   赶在过年前,公司开始着手办理两件重要的事。   一是改名字,二是搬地方。   用老板的话来说就是:“忠正国际,怎么想的,听名字就是皮包公司。趁早搬,在里面吃个火锅都觉得满口晦气。”   贺彦因为此还有点不高兴:“名字怎么了,总比隔壁那关门倒闭的什么‘富海宝莱’好听多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做保健品的呢。”   贺经理一个刚刚脱了僧衣还俗的新晋经理,显然不知道隔壁富海宝莱关门大吉的故事,只每每在电梯间等电梯的时候看一眼落锁的大门,和大门外斜着靠在角落里的公司牌子。   许棉听了头皮发麻,转头一看,霍江逸目光森然地盯着贺彦因,幽幽道:“你有意见?”   贺彦因:“江总我真的劝你,你别嫌弃‘忠正国际’这个名字,也别嫌弃这边晦气,我跟你说,隔壁那倒闭的破公司才是真晦气,还‘富海宝莱’呢,‘浮骸倒台’才差不多,看那落的锁,都上灰了,关门大吉都不知道多久了,说不定公司开了两月就倒了,拍卖会都没举办过一场呢。这么一比,咱忠正国际不是好多了。”   许棉:“…………”   霍江逸:“…………”   贺彦因不知内情,还觉得自己说得很对,可到底现在自己不是老板,于是又想了想,主动改口道:“江总你既然要搬也不是不行,隔壁那公司那么晦气,趁早搬掉也好,省得影响咱们公司以后的运势。”   许棉默默看天。   贺彦因又问:“那江总,咱们公司不叫忠正国际,改叫什么啊?”   霍江逸冷笑一声:“富宝莱。”   “????”   贺彦因:“不是,叫这个干吗?隔壁倒闭关门那个叫富海宝莱,咱们就三个字,还三个字都一样?晦气呀。”   霍江逸说出了那句六字真言:“我高兴,我乐意。”说完哼一声甩手走了。   这个时候许棉真的无比庆幸,幸亏贺彦因没追着问公司搬去那里,老板真怒了,搬隔壁去都是有可能的,到时候公司牌子都不用重新做了,她直接拿纸拿胶带把门口那牌子上的“海”字贴掉就成。   好在霍江逸没给她这个机会。   一月底,贺彦因忙着年前赶紧再跑几趟腿,咨询拍卖行工商变更、更换名字的事,霍江逸飞快地重新找到了新地方,准备在年前就把公司搬完。   正是忙碌到谈恋爱都只能暂时先靠边站的时候,霍江纵向许棉发来了邀请,邀她一月二十八号来酒店和家里一起吃饭。   许棉当时忙到连星期几都不分,以为28号是个周末,以为霍家邀约是因为知道她来海城,拖到年尾了不得不请她吃个饭走个面子工程,没想太多,欣然同意。   过了好几天才发现28号其实就是小年。   可她早答应了和老板一起过个约会性质的小年,也不出去,就在别墅吃一顿,还计划着小年过完刚好拉上行李先老家再去香港,一点不耽误。   现在两边都答应了,这可怎么办。   她去跟霍江逸商量,后者淡定道:“那就一起好了。”   许棉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她和霍江纵是光明伟正的兄妹没错,可霍家那边……   她只得如实又委婉道:“我哥他爸妈……应该也在的。”   霍江逸以为她是在表达“见家长太早”的意思,笑笑道:“没说见长辈。上次你不是问你爸订了哪里的酒店吗,再去问问你哥在哪边吃饭,我订好餐厅,也一起过去,到时候你先去见长辈,跟你哥他们吃饭过小年,能提前结束就结束,结束了过来,再跟我一起吃。”   这个办法好,许棉立刻发微信去问。   霍江纵很快回复道:“嘉兰丽诗。”   许棉不认识这家海城本土的高档酒店,直接对着手机念名字:“嘉兰丽诗。”   霍江逸眸色忽地一沉,眉心拧了下,没说什么。   许棉最近忙着新公司的事,一直很期待一起过小年,放下手机便一脸认真地看着他:“那说好啦,就嘉兰丽诗。”想了想:“现在订餐厅会不会订不到,没几天就小年了。”   刚刚那点异样已经飞快地敛进眼底,霍江逸神情如常道:“没事,我让荣哲订一下,他应该订得到。”   许棉想了想,又拿手机搜嘉兰丽诗这家酒店,发现是家豪华型的高档酒店,立刻反应过来什么,问面前的男人:“这家酒店,你去会不会不方便。”   她始终记得他和家族不合的事情,也记得他目前尚在蛰伏期。   如果是高档酒店的话,就算不是各个大款有钱人都会去,可万一遇到认识的人呢,万一被认识的人遇到呢?   霍江逸也想和她过个小年,并不想她为这点事烦心:“没事,海城这么大,酒店也多,不会刚好那么巧。”   许棉又向他确认:“真的没关系?”   霍江逸:“当然。”   事实却是,嘉兰丽诗正是霍家的产业,他的兄长霍江纵是这家酒店真正的老板。   如果碰到,可能会有些麻烦。   不过无所谓,约会要紧。   在这之前,他刚好也需要先回一趟霍家。   *   小年前一日,27号,周末。   一大早许棉就醒了。   今天她的老板兼男友要回那个断绝关系好几个月的家里一趟。   “爷爷的忌辰。”霍江逸说:“可能还有点别的事需要找我谈。”   他父亲的秘书给他传过好几次话,最近那次,口吻非常严肃,似乎不仅仅是希望能联系到他这么简单。   “荣哲刚好很闲,过来给你当拎包工。”   许棉站在别墅门口,目送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不安。约莫是他家里的原因。   霍江逸戴上墨镜,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背后院门被推开,荣哲刚好过来了,开口催促他:“走不走啊,要走快走,不要挡着别人过周末逛街。”   霍江逸搂了许棉的肩膀一下,转身往院子里去,和荣哲擦肩而过的时候,警告的视线穿过墨镜:“做好你一个拎包工该做的分内事。”   荣哲一点也不客气地进门,两手插兜地抬着脖子往许棉那儿走去:“来,小棉棉,咱们进去喝咖啡。”   许棉看这两人斗嘴就觉得好笑,可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她朝霍江逸挥挥手:“几点回来,晚上回来吃饭吗?”   霍江逸推开院门,转头道:“时间不确定,晚饭应该不回来吃。”   许棉:“哦。”   她有点小小的失落。   他们自认识开始,分别极少,工作一起,生活一起,房间都是上下楼,她每天醒来都能见到他,睡前也能与他道晚安,像今天这样分开各做各的事情,都是很少的。   也不是一定要黏着他,只是习惯了。   也不是习惯了就舍不得分开,而是知道他要回家,她有点担心。   可就算担心,她也不想因为自己这点情绪妨碍他,于是心情全掩在心底,笑着和他道别。   院门合上,她脸上挂着的那点微笑才散了,转身和荣哲一起进门。   “喝咖啡吗,我去冲。”   荣哲看霍江逸一走她连笑都不笑了,顿时也有点无奈,跟着进门:“就算我不是男朋友,好歹也用点微笑招待一下你荣总吧。”   许棉立刻转头微笑:“哇,荣总早啊,荣总您好,喝咖啡吗,我去泡。”   荣哲嗤道,指了指她的脸,说了两个字:“假笑。”   许棉收起神情,吐了口气,耸耸肩,如实道:“江逸爷爷的忌日,他今天回家,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点担心。”   荣哲没去客厅,跟着往厨房去,经过花架看到花花草草就随手摸了碰一下,满脸无所谓道:“这种担心是没有必要的,等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他和家里的矛盾难以调和的,反正他要做什么,他家里都不支持,他家里要他做什么,他也绝对不会去做,基本上一见面就不欢而散。”   厨房里,早上磨好的咖啡豆就摆在流理台上。许棉打开柜子取滤杯、滤纸、手冲壶。   “不会在爷爷忌辰上吵起来吧?”   荣哲不说还好,一说她更担心了。   荣哲在厨房里瞎转,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又把咖啡杯拿起来观摩:“放心,吵不起来,你男人练就一张金刚不坏之脸,哪怕所有的亲戚轮番上阵,说的人尽管说,他保管能一个字不拉的左耳进右耳出,再坐在那边喝一整天的咖啡绝对不回半个字。”   许棉拿起手冲壶又放下,胳膊撑着流理台重重叹了口气。   真是太好了,越说她越担心。   荣哲索性自己拿起手冲壶,胳膊稳稳地举在半空,手腕微倾,露出戴着的蓝气球。   许棉低头看去,从手表落到他曲臂也不带一点褶皱的西服上,禁不住又想起了那个不久前才亲吻她的额头与她道别的男人。   才分别,她已经开始思念他。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特意去盯着荣哲的腕表:“这个手表,我好像在江逸那边也见过。”   荣哲淡定地冲着咖啡:“放心,绝对不是情侣表。”   许棉:“……”这什么恶趣味。   放下手冲壶,荣哲取了罐子里的咖啡糖,感慨道:“真难得你会注意到我的表。”   许棉:“?”   他将咖啡壶中的咖啡倒进杯子里,又加了一块糖:“上次你去拍卖会,我把车钥匙扔给你的时候,你连看都没多看一眼。”   许棉想了想:“你是说你的玛莎拉蒂?没顾上看。”   荣哲点头:“表,车,房,男人展示实力的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绝大部分女人都会看。”   许棉:“所以?”   荣哲:“所以,连我都看得出来,你可能还真不大在意男人有几个臭钱。”   许棉笑起来:“我当你是夸我的。”   荣哲:“当然是夸你。顺便再告诉你,你刚刚突然盯着我的表看,我就知道你故意在转移话题。”   许棉扬眉:“好吧,的确是。”   荣哲:“行了,你男人回趟家而已,屁事不会有。不是要买东西吗,走吧,荣男佣今日上线,开车、带逛、加拎包。”顿了顿,又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刷卡也可以代劳。”   许棉往外走:“这就不用了,刷卡这活儿要么我自己来要么江逸干,真的不用你。”   荣哲点头:“所以我只是说说。”   两人一道出门,去了市中心的步行路,许棉给师父师母老家的亲友们都买了东西,还特意给周馆长买了茶叶,又顺便买了一个大行李箱,刚好买的东西全部塞进箱子里,也方便了荣哲,既不用自己拎一堆袋子,也不用嫌拎着麻烦再打电话喊人过来替他拎,一个箱子拉着,走路都带风。   从早上十点到下午三四点,期间许棉还请荣哲吃了一一顿午饭,喝了两杯饮料,一次下午茶。   在那种人均也就一百五到两百的普通商场餐厅里吃东西的时候,许棉还有点疑虑,怕他荣总会吃不习惯。   还问荣哲:“你们富豪一般会来商场这种地方吃饭吗?”   荣哲正气凛然道:“不会。”   许棉憨厚地笑了笑:“那今天真是让荣总受累,辛苦了。”   荣哲淡定地吃着东西:“不辛苦,又不是因为钱多觉得这些地方配不上自己才不来吃,只是工作没时间,不逛街,去的场合也多是酒店或者会所而已。”   许棉:“那休息的时候?”   荣哲:“别人不清楚,反正我就家里蹲。”吃了一口饭,又补充:“不过最近不怎么家里蹲了。今年你男人回国,我一般都是来找他。”   提起霍江逸,许棉兴趣浓厚:“你们认识很久吗,从小就认识?”   荣哲:“没有,我家原先不是海城的,长辈之间相互也不认识,后来我出国读书才认识的,属于那种家里怕我当败家子连钱都不怎么给逼着自立的那种,打工的时候才认识的江逸,他那时候在国外很多年了,也比较关照我。”   许棉:“后来你回国他还在国外?”   荣哲:“差不多,他大学没毕业就接触艺术品交易这行,跟认识人的一起干这个,胆子大,赚了不少钱。我成绩一般,勉强念了个本科就滚回国做生意了。”   说着抬头看她:“不过这些东西,你听我说,不如直接跟他聊,知道的更清楚一些。”   许棉吃着饭:“我知道啊,就是随便问问。”   荣哲也随便问问的口气道:“那你呢,怎么没上学?20岁,国内一般这个年纪的女生都还没大学毕业。”   许棉耸肩道:“小时候成绩不好,也不合群,干脆就不念了。”   荣哲:“你家条件应该不错。”   许棉:“嗯?怎么看出来的。”   荣哲哼笑:“都说了,表,你不看,车钥匙,你也不看,家境优渥的女生习惯了这些才不会多看一眼,普通女孩儿就算不热衷,遇到了也基本都会扫一眼。”   许棉觉得荣哲看待女性的方式有些问题:“你总是在意这些,怎么谈恋爱啊。遇到个女生,发现人家看一眼你的表,你是不是就觉得人家是看中你的钱。”   荣哲叹气:“我也想遇到像你这种不在意男人车表房的女孩子,谈一场和金钱无关的恋爱,然后走进婚姻,生儿育女,水到渠成。”   许棉总觉得荣哲对她有点误解:“老板,麻烦你重新看看我,我也很在意钱的好吗,你扔一个亿在我面前,我也会喊你爸爸。”   荣哲放下筷子,伸手示意稍等,西服内衬口袋里摸出随身携带的那张银行卡,摆到桌上,伸手点了点,示意许棉:“一个亿,来,喊爸爸,喊喊看。”   许棉无语地看看桌上再看看他,翻了一个老大的白眼。   滚蛋!   荣哲挑眉:“看吧,你才不会喊,你根本不在意我有没有钱。”接着又露出叹息的神情道:“我现在的目标就是也像你老板一样,找个不在意我有没有钱的女孩子谈恋爱。”   许棉:“嗯,加油。”   荣哲忽然抬头,露出坚定的神情,捏拳:“决定了,年后就在你男人公司挂职当打工仔。”   不管怎么样,一定要谈恋爱!谈恋爱! 第四十章   同一时间, 霍家。   老爷子的忌辰, 亲戚们再忙都会在这天来霍家大宅。   连霍江逸都不必偷偷回来,正大光明地走正门进, 以霍家二少爷的身份招待亲友宾客。   家大业大,规矩多是必然的,连忌辰都有仪式和流程要走。   这期间霍明慎夫妻也一改对霍江逸的态度, 父母兄弟一起忙碌,待得午宴之后, 关系没那么亲近的亲友都打道离开, 霍家大宅才渐渐恢复素日的安静。   霍江逸在午饭后去看了看霍奶奶, 老太太睡下后他才出来。   门口,霍明慎的秘书一直等着。   见霍江逸出来了,秘书赶紧过去请:“霍总有点事,先去公司了,太太在书房等你, 有点事想和您商量。”   霍江逸看了那秘书一眼, 边往前走边道:“老大呢?”   秘书犹豫了片刻, 才道:“小霍总也不在。”   霍江逸闻言冷嗤, 当着秘书的面也不掩饰。   这一家人可真有意思,当父亲的总不出面,留下问题让女人来说,当母亲的要说点事,还得悄悄背着大儿子,不想透露半点风声。   秘书那边开始顾左右言它:“那明天在嘉兰丽诗的家宴, 二少爷去吗?”   嘉兰丽诗,今年果然是在霍江纵的地盘上过小年。   去,他当然要去。   不过不是为了什么家宴。   他没吭声,秘书以为他又不去。   等到了书房,秘书便走了。   霍江逸推门进去。   书房里,霍夫人正坐在窗下打电话,见他来了,示意自己马上就好,让他先坐。   霍江逸在沙发那儿坐了,和霍夫人隔了一整个茶几长度的距离。   当妈的继续讲电话,做儿子的用茶盘上泡好的热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霍江逸从小在国外,海城方言早不会说了,只是还能听得懂。   就一小杯绿茶、两口喝完的时间里,他听到霍夫人在电话里和人约好了下周的太太团活动、下下周的牌桌、下下下周农历年期间的走动,以及二月底哪家儿子的婚庆该包多少钱。   一个富太太,比上班的人都忙。   终于,霍夫人挂掉了电话。   霍江逸没有嘲讽女人的习惯,但对着自己的母亲,有时候却很难控制住。   他轻嗤了一声:“难为你了,忌辰没结束还要给自己安排这么多活动。”   霍夫人隔着一张茶几看他,默默调整呼吸。   霍江逸把手里的茶杯放下,靠坐回去,等着。   霍夫人沉默地凝视了他好一会儿,用自认为缓和的、商量的语气道:“过年后回来吧。”   霍江逸看着她。   中年女人生活优渥,五十多岁看着只有四十岁的样子,皮肤白净,连皱纹都没有,老态却沉淀在眼神里,看人的目光总带着观察的审视和不赞许。   “理由。”霍江逸也不兜圈子。   霍夫人为他这傲慢的口气皱了皱:“你是我儿子,我这个当妈的让你回家还需要什么理由?”   霍江逸更直接:“没有回来的必要。”   霍夫人又开始调整呼吸。   太难了,他们母子之间沟通实在是太难了。   “你就这么想离开吗?”当妈当到这个程度,霍夫人有时候也觉得非常无力。   她和霍明慎真的什么手段都用过了,可他们的这个二儿子就是软硬不吃,死也不肯回家进集团工作。   这次断开经济支持一开始也是她的主意,是不得已想出的办法。他们都觉得只要没钱了,没有支持了,霍江逸想做的事情做不了了,他一定会低头回来,却不想他公司不开,人都没影了,要不是秘书还能打个电话联系上,他们连他在不在海城都查不到。   于是渐渐意识到,这个二儿子,恐怕比他们想象中的有底气,羽翼怕是也早在成长的过程中、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逐渐丰满了。   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当然,可怕的点不在于儿子翅膀硬,而在于翅膀硬了不听家里不听父母的话。   更可怕的是,这样的儿子竟然还不止一个。   “家里现在需要你。”霍夫人决定直率一些,不兜圈子。   霍江逸没什么表示,只眼神示意他在听。   “你父亲几年前在东南亚开了几个厂,不怎么赚钱,半死不活地吊着,也没有关。前几年交给你哥一起去管了,本来没当回事,半年前才发现他竟然关掉了那些厂,改做基建设备的厂房。”   霍家早年做食品发家,以集团形式发展之后也涉足多个产业,如果为了自身发展或者从赚钱方面考虑,关掉东南亚那边几个半死不活的食品厂其实没什么,改做其他的也没什么,可要命的是,那些厂如今却成了霍江纵名下的产业。   而这只是个开头。   工厂,仓库,供应商,供应链,霍江纵就像个日夜不休、孜孜不倦的猎人,将上下游赚钱的产业尽数猎入自己的口袋中,从集团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剥离了很多赚钱的项目。   近期,他甚至准备拍下园区一个开发失败后再次拿出来做二次拍卖的地块。   没人知道霍江纵到底想做什么,但明眼人至少都能看出来,那块商用性质的地在经历第一次的开发失败后也很难做二次开发,没有开发价值的商用地块拿来做什么?赔钱用的吗。   “没有银行会为了那种地贷款给你哥的,审核都通过不了。可你哥竟然抵押了自己名下好几个公司来做贷款。”   “所以呢?”任何话题总有重点,霍江逸听了半天没听到重点,便提示霍夫人挑重点地说。   “那块地很大,园区政府从中协调,主持这次的二次拍卖。卖家只有一个要求,不分割卖,那块地必须一口气全部买走。你哥钱不够。”霍夫人道。   这是个关键,但还不是重点,重点一定不是霍家长子买地钱不够这么简单。   “你哥钱不够,你爸本来松了一口气,觉得买不了他就不会瞎折腾了,结果你哥竟然找了其他途径来凑钱。”霍夫人急道。   重点来了——霍江纵要砸钱买地,霍家不肯但显然拦不住,接着发现钱不够,霍家松口气,霍江纵却又有了其他途径凑钱,霍家彻底慌了。   霍江逸:“其他途径?”   霍夫人说着说着,眉头都皱了起来:“他应该是准备订婚或者直接结婚。”   霍江逸有点意外:“联姻?”   霍夫人:“不,不是联姻,就是当初的那个婚约。”   霍江逸想了想:“我只记得许家是名门之后,不是什么富豪家庭。”   霍夫人抽丝剥茧地说着真相,听的人很淡定,她自己却越说越崩溃:“是你爷爷的遗嘱!”   谁能想到,眼看着大儿子买地买不了了,最后却冒出一个遗嘱,还是去世的老爷子留下的遗嘱!   一般像霍家这种大家庭,都会有家族信托基金,老爷子生前也立有遗嘱,一部分是比较直接的,比如死后什么东西给谁,某些钱财资产怎么分,而信托基金里的那部分,却是有条件的。   而与信托基金挂钩的遗嘱,老爷子去世之后律师基本都交代清楚了,家里没人不知道,大家也都以为就那么多,没有遗留的部分,却不想竟然还有一条和婚约挂钩的遗嘱。   这个遗嘱起先谁都不知道,老太太也一样,除了律师。   霍江纵却不知通过什么手段从律师那里打听到了。   而这个遗嘱就是——   “你和你哥,谁履行婚约,谁就可以一口气多分至少五个亿。”   “你哥多了这五个亿,就能去拍那块地了!”   重点终于说完了,霍夫人心累地靠在沙发扶手旁,手掌心撑着额头,调整心绪。   霍江逸却仿佛在听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闻言只是消化了几秒,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又道:“看来爷爷生前很看重许家和许家那位小姐。”   霍夫人平息着心情,抬眼,目光幽幽地落在他身上:“那是一定的,说难听了,你爷爷年轻时候不过是许家的车夫,受了许家恩惠才读书识字做生意,你奶奶和许家的老太太是闺中好友,年轻时候看中了你爷爷,也是许家给你爷爷做了担保还给你爷爷撑腰,要不然你奶奶那样的大家闺秀,怎么可能嫁给一个车夫。”   霍江逸对这些事所知不多,但也曾经听家里的老太太念叨过,说是两家早在子女这辈就想订个婚事,亲上加亲。可惜许家的独女、许小姐的母亲出国读书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同窗,霍明慎又大男子主义,和许家的女儿不太对付,这才作罢,把婚约从子女辈挪到了孙子辈。   其实许家很早就从名门落寞了,到霍明慎和许小姐的母亲这代,也是霍家强过许家,按照霍明慎自己的意思,这婚事他其实瞧不上,最好不要,最好没有,他两个儿子,谁稀罕娶许家的女儿。   霍江逸如今猜测:老爷子约莫也是心里明白这点,知道自己一旦不在了,儿子孙子不会把许家当回事,更不会把这婚约放在心上,这才有了这样的遗嘱,还在遗嘱里增加了金额如此大的砝码。   且他估摸着,老爷子既然有这样的安排,可能不止五个亿这么简单,结婚、聘礼、生儿育女上面,怕是都有钱拿。   姜果然还是老得辣。   可霍江纵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个遗嘱的?   最近?   还是更早?   想到几个月前两人在老太太那里争论婚约谁去履行,再想到不久前他替这位大哥拍下的用来送给许家小姐的清代围棋罐,霍江逸唇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霍江纵,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现实,从来没有变过。   “那位许小姐早就来海城了,你哥说她自己过来的,可我怀疑,会不会是你哥把她接过来的。”霍夫人缓缓地说着,焦虑都写在眼尾:“现在遗嘱的事还不明确,律师没有表态,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是订婚分钱还是必须得结婚,但是有一点可以确认,你哥只要凑到钱,一定会拍那块地。”   霍江逸淡定地坐着,直视霍夫人:“于是你找我,告诉我这些,最好我能先下手,赶在老大之前去和那位许小姐结婚。”   霍夫人看着他:“我知道你不愿意,也知道你出国念了那么多年的书,肯定比你哥向往什么恋爱自由婚姻自由。可这次情况真的不是开玩笑的,我们谁都不知道你哥买那块地要做什么,你爸他们都觉得他疯了,赔本的事情也做,这种钱也敢砸。”   说着说着,她甚至挪了位子,坐到靠霍江逸旁边的长沙发上:“你爸也说了,只要你这次帮家里,不让你哥去买那块地,以后你想做什么都行,哪怕你要开拍卖行都可以。”   霍江逸静静地听着,闻言轻轻笑了笑:“听起来条件很诱人。”   霍夫人和儿子斗智斗勇这么多年,看他这个表情就知道他根本没搭理这些话,咬咬牙,她沉声道:“你奶奶说你在外面谈了个女孩子。”   霍江逸神情不变,唇角的笑意渐渐冷了:“霍太太。”他每每这么喊自己的母亲,便是彻底抛开母子关系,划分两人阵营的时候。   不是他这边阵营的人,他从来不客气。   “我劝你,后面的话,想清楚再说。”他看着面前的妇人,缓缓地警告。   霍夫人本来已经够头疼了,此刻更是太阳穴直跳,可霍江逸的这个态度反而让她明白,二儿子很在意外面那个女朋友。   她抓住了这点,放缓语气,用请求的口气道:“只要你同意,只要这次阻止你哥拍那块地,你以后想干什么干什么,想和谁恋爱就和谁谈恋爱,哪怕结婚也可以,无论是什么样的女孩子,我们都接受。”   霍江逸忽然笑了:“说得好像我不能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想和谁结婚就和谁结婚一样。”   霍夫人用过来人的语气坚定道:“你当然可以,但你的女朋友不能。”   母子对视,互不相让。   “你刚刚让我考虑清楚再说,那妈妈现在提醒你,后面我说的这些话,你务必一字不落地记清楚,今天回去后好好想想。”   霍夫人一字一字缓缓道:“你的女朋友,无论她怎么看待你,有多爱你,你记住一点,她有家人,有父母,有亲朋好友。恋爱,你可以一个人和她谈,结婚,你永远必须面对她的家人,而她,也会做好面对你背后这个家庭的准备。那个时候,你难道要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你没有父母,没有亲人,结婚男方不出面,没有人吗?她会怎么想,她的父母又会怎么想?”   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了。   这诛心的活儿由自己的母亲来做,更是别有一番奇妙的感受。   霍江逸的眼神彻底冷了下去。 第四十一章   霍夫人及时止住刚刚那翻形如威胁的话:“所以为了所有人好, 你得出面阻止许小姐嫁给你哥, 这件事我们不行,因为你哥只要告诉许家小姐这份遗嘱, 让她知道她可以通过婚姻在霍家捞到不少钱,她一定会同意结婚。只有你出面,问题才能解决, 到时候哪怕她真的想结婚,只要不是和你哥就行。”   霍江逸冷笑:“真是荣幸, 原来我对家族还有这样的用处。”   霍夫人渐渐恢复了她平日里标准的贵妇神态, 从容道:“年末了, 你还有一点时间,可以好好想想。”   又道:“明天小年,许小姐也会赴约参加家宴,你来的话,刚好是个认识的机会。”   霍江逸没有任何表示。   霍夫人自顾道:“当然如果你明天不来, 我会先探探那位许小姐的口风, 看看你哥和她已经到哪一步了。”   午后, 日光正好, 紧闭的窗户前,落入屋内的阳光在室内暖气的簇拥下与一星半点的尘埃跳着舞。   霍江逸在霍夫人说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转移视线看到了这些,静静地托腮凝视,耳畔,妇人的声音时远时近,渐渐像裹在真空罩内, 变得空洞。   他忽然想起了许棉。   午饭点已经过了,她或许还在街上跟荣哲一起闲逛。   东西买完了吗?   挑了多少给亲友。   他记得她说过要重新买个大箱子,也不知道买了没有。   买了的话,她买的那些准备带回老家的礼物应该是塞得下的。   他又忽然想起,明天小年了,他忙着公司的事,记得今天是爷爷的忌辰,却忘了给她挑份礼物。   他忽然皱眉,低头看了看时间。   霍夫人:“急着走吗?”   真空撤散,声音和世界又恢复了真实。   母子间仿佛并没有进行这样一番谈判形式的对话,相互的态度又变得淡漠疏离。   霍江逸转头,淡淡道:“我有点事。”   霍夫人:“行吧。”又说:“忌辰也结束了,下午也没什么事了。你奶奶年纪大了,这个冬天总生病,晚上那顿饭今年也不做了,你有事就去忙吧。”   霍江逸站起来,没有任何表示,转身离开。   他走到门口,手抬起,落在门把手上,背后霍夫人忽然道:“江逸,你任性这么多年,在外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没有哪怕一次,能为家里做点事?一件也好?”   霍江逸按下门把手,拉开书房的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离开前,他不急不缓地回应了身后:“和子女关系和睦、给予过爱的父母可以这样问,你们就免了吧。”   他并不,也从不欠他们什么。   廊外花园里的月季开了一支又一支,霍江逸顺着长廊离开书房。   秘书说霍江纵不在,他却在距离书房不远的茶室遇到了他。   霍江纵坐在茶室喝茶,兄弟俩隔着一道敞开的木门相互对视。   霍江纵朝他举了举手里的茶杯,示意他:“坐坐?”   霍江逸转身,面向茶室,没有进去。   霍江纵低头泡茶:“我想该说的,她刚刚应该都已经和你说了。”   霍江逸幽幽道:“特意在这里等,是准备也尝试拉拢一下战线?”   霍江纵倒好两杯茶,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摆到茶桌对面,意思显而易见,再次邀他进来坐坐。   霍江逸依旧不动。   霍江纵转头看他:“你什么都不做,就算是帮我了。”   霍江逸回视他:“如果我做了。”   “如果你做了,等待我们所有人的,就是延伸向利益的不可避免的家庭战争,到时候谁都无法独善其身。不过——”   霍江纵端起面前的茶,又朝门外举了举,神情带笑:“既然你已经有女朋友了,我倾向于认为,你不会真的插手。这样一来,就是帮了我大忙了。”   霍江逸走进茶室,在桌旁盘腿坐下。   “我有个疑惑。”他看着桌对面的霍江纵,“和许小姐有关的遗嘱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霍江纵低头给自己泡茶,淡定道:“比你能预料到的时候,还要再早一些。”   那至少也得是拍下围棋罐之前了。   霍江逸拿起面前的小茶碗:“听说这次你很需要钱。”   霍江纵不以为意的口吻:“你这么问,是准备借我点资金?”   霍江逸:“上亿的资金,不是小数目。几百万的围棋罐都送了,我猜你需要的,应该更多。”   霍江纵:“那就是了。你帮不上忙,也不会帮我,家里不但不支持,还很反对,这件事,只有许小姐能帮上忙。”   霍江逸:“你这么肯定她会帮?”   霍江纵并不隐瞒,也不在意说出来:“我肯定。”   霍江逸喝掉茶,把小茶碗托在掌心里把玩,像刚刚假设自己一样又替那位许小姐假设了一番:“如果她不帮。”   霍江纵:“她会。”   霍江逸抬眼看过去。   霍江纵再次确认道:“她会,一定会。”   一个女人,在什么情况下会义无反顾地帮一个男人,不用猜,答案不言而喻。   霍江逸放下茶碗,站起来,口吻散漫道:“恭喜了。”转身往外去。   霍江纵没有回应这句“恭喜了”,只是转头看着他离开时不急不缓的步调:“明天来酒店吃饭?”   走到门口的霍江逸轻哼:“要陪女朋友。”谁有工夫搭理你们。   敞开的落地木门外,长廊下,月季一支支盛放着。   霍江纵独自在茶室静坐,好一会儿,他在沉思中拧起眉心,露出了不那么确定的神情。   以他对自己这个弟弟的了解,父母的话他从来不听,未必会搀和。   可许棉那里……   *   车子从霍宅开出去。   霍江逸懒懒地坐在后排,看着窗外。   有些问题,他先前没想到,也没来得及想。如果霍夫人不说,他或许要很久之后才会意识到。   可能也不用很久,农历年的香港之行他应该就能体悟到一些。   家人方面,是个值得深思熟虑的问题。   他无所谓,可许棉不行。   拿起手机,他给荣哲打了个电话:“在哪儿?”   荣哲口味有点莫名:“你问我?你问你女朋友啊!”   霍江逸:“她逛街很忙,你一个拎包闲着也是闲着,接接电话怎么了。”   荣哲:“……”我呸!   荣哲说他们还在步行街,挂了电话,霍江逸朝开车的小张报了地址。   小张打转方向盘准备上高架:“好嘞!”   自从几个月前帮霍江逸高调地从霍家开着劳斯劳斯跑路之后,小张同志就光荣地从防盗电力系统调到了车库当司机。   用霍明慎的话:“这么会开车,不让你开真是埋没你的才华。”   小张其实很无所谓,工作嘛,重要的就是开开心心,反正他是老太太的远房亲戚,老太太喜欢他,谁也辞不了他,于是开车就开车,当司机就当司机。   霍江逸今天回来,小张特意从车库里挑了辆好车,亲自将人送走。   上了高架之后,小张突然想起什么,还问:“对了,上次那位许小姐呢?还在吗?”   霍江逸看向前排:“你可真会挑人关心。”   小张开开心心道:“那就是还在了,也是,长那么漂亮,一看就是当老板娘的料。”   霍江逸乐了,这小张当司机才是真的埋没人才,这么机灵,怎么也该当个助理。   到了步行街,霍江逸按照荣哲给的定位去找他们,地方太大,商场也多,有点绕。   许棉就给他发了条语音:“你往喷泉广场走,这边人多,你找蓝气球就能看到我们。”   蓝气球。   到了广场,霍江逸四处搜寻,有标识果然好找得多,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蓝气球。   他往气球那边走,远远地就看到荣哲坐在一只大箱子上刷手机,旁边站着不停往四处看的许棉。   走近了,许棉一眼看到他,惊喜地转身迎过来。   荣哲抬头,懒洋洋地摆了摆手,站起来:“怎么这么早结束了。”   霍江逸:“今年没有办晚上的那顿,午饭后就结束了。”   许棉看到他就笑,霍江逸这才发现她拿的那只蓝气球其实是系在手腕上的。   许棉还特意捞起袖子给他看:“怎么样,蓝气球,我也有。”   也有?   霍江逸不明所以。   旁边荣哲发出一声无语的冷嗤。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堂堂荣总裁把胳膊举起来,跟着捞起袖子,露出自己那只卡地亚蓝气球,指着,争辩:“看清楚,这才是!”   许棉:“你的是,我的也是啊。”   荣哲:“大小姐,帮帮忙,你那是蓝色的气球好吗。”   许棉:“是啊,我没说不是,就是蓝色的气球啊。”   半个小时之前,霍江逸给荣哲电话说要过来的时候,他们刚好逛到卡地亚门口。   卡地亚的营业员小姐姐笑着递给许棉一只淡蓝色气球,许棉接了,往手上一系,看着飘在半空的气球:“表我有啊,哝,这不就是蓝气球。”   荣哲:“那你的蓝气球能走字?”   许棉:“不能啊,可我的蓝气球能飘啊,你的能吗?不能飘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蓝气球?”   荣哲:“……”   这会儿霍江逸到了,荣哲一脸生无可恋地把许棉丢给他:“不瞒你说,我现在有点没办法直视我这个表了。总感觉它应该飘一下,不飘对不起蓝气球这个系列名。”   霍江逸忍俊不禁。   转头看去,许棉顽劣又俏皮的朝他眨眨眼,无声地动了动唇形。   我开玩笑的。   她只是开玩笑,他却很想给她全世界。   继许棉和荣哲之后,霍江逸也抬起胳膊,露出手腕,可他不仅仅只是展示表这么简单,还伸手将表扣解了下来,将自己今天戴的那只星空表盘的手表系到了许棉飘着蓝气球的手腕上。   荣哲一看那表,立刻放下胳膊。   比不了比不了,人家那是百达翡丽的星空。   许棉惊讶地低头看着那只表,又抬头看霍江逸:“你干嘛?”   霍江逸:“男表会显得有些大,这只看着还好。”又抬眼,眼里带着纵容地笑意:“不是说你的蓝气球不能走字吗,现在可以了。”   星空之上的气球,可以飘,可以走时间,她想要的都有了,刚刚好。   许棉只是闹着玩儿的,没想要分出个什么胜负,可霍江逸这番举动却如同一个优雅、烂漫、物质化并行的产物,撞击得她心口发麻。   这男人也太苏了吧!   旁边荣哲跟着抬手扶额:输了输了,表输了,人也输了,这些做艺术产业的男人可怕了,情话还能这么说?!不像他们这些土老板,除了钱只有矿,怎么比?怎么比!?   陪逛了半天的荣哲大大地哀叹一声,顿觉生无可恋,准备溜了。   溜前不忘把大箱子交接给霍江逸:“行了,我走了,陪你们这么逛下去,我这狗粮都吃撑。”   许棉心知他不想当电灯泡才走的:“谢谢荣总,今天真的麻烦你了。”   荣哲朝她指了指,眼神示意:别谢,说好的,指望你给我找女朋友呢。   许棉连连点头,比了个OK。   荣哲走了,霍江逸一手推箱子,一手与许棉十指紧扣地走在步行街上。气球高高地飘在箱子把手上。   这副场景,就像两人一起奔赴去旅游一样,画面十分美好。   许棉连连往身边看了好几眼,又开始期待不久后的香港之行。   霍江逸低头问她买得怎么样。   “都差不多了。”   她一样样向他细数自己买的东西。给爸妈的衣服,给周馆长的茶叶,给亲戚小孩的玩具,给亲友们统一买的特产,还有各种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最后又在心里嘀咕,可惜没给他逛到什么好东西。   霍江逸耐心地听着,也在想该给她买什么。   许棉忽然道:“我们回去吧。”   霍江逸转头看她。   许棉:“逛了快一整天了,走不动了,我们回去吧。”   于是便回去了。   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回到别墅,煮晚饭太早,便泡了咖啡,躺在沙发上,看电影聊天。   许棉从早上起便担心他家里,回来了,便总要关心一下。   霍江逸简单道:“老样子。”   许棉:“奶奶呢?”   霍江逸:“身体还好,就是年纪太大了。”   许棉:“对老人家来说冬天最难熬,天气暖和就好了。”   霍江逸在家人相关的问题上总是没有太多话可说的。   他没有,但他知道,许棉有。   虽然她也很少提起。   至少他已经知道的,父母,类似哥哥的兄长,还有一个将她当做关门弟子的恩师周馆长。   “老头子可厉害了,是字画方面的专家。”   “就是脾气不好,爱操心事儿,还爱怼人。”   “我之前要辞职的时候他还不让,还耍赖皮说我签了合同就算卖给博物馆了。”   “后来我真走了,他又舍不得。舍不得还嘴硬,说他才不惦记我。”   ……   两人坐在沙发下,茶几后的地毯上。   许棉挨着霍江逸,太累了,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睡着了。   霍江逸将她搂进怀里,抽出背后沙发上的毯子给她盖上,手里,手机屏幕上秘书的信息直白简单:“夫人的提议,霍总希望二少你好好考虑一下。”   “霍总还说,作为交换的条件,他可以在二少您的个人问题上退步。如果可以,希望您明天能来嘉兰丽诗赴宴。” 第四十二章   次日下午四点, 嘉兰丽诗。   □□   许棉到的早, 因为霍江纵约了这个点见面,说晚饭前先见面聊聊天, 还有些事或许要和她先透点底。   她进了大厅就给霍江逸发消息:“我到了,六点开饭,我争取七点半退场。”   霍江逸:“好。”   一位大堂经理恭敬地迎过来:“许小姐?”   许棉放下手机:“我是。”   经理笑笑:“我带您上楼, 您这边请。”   对方能一眼认出自己,还报上姓氏, 许棉便以为是霍江纵安排的, 抬步跟上:“好的, 麻烦你了。”   *   同一时间,嘉兰丽诗门口。   霍江逸回复完许棉的消息,一个电话进来,他往酒店大堂走,手机放到耳边。   电话那头不待他开口, 立刻道:“二少您稍等, 我下来接您。”是霍明慎的秘书。   霍夫人在楼上等他。   霍江逸进了厅, 还没看清这富丽堂皇的酒店门堂是什么规模, 一位穿着酒店制服的女经理迎了过来:“二少爷。”   霍江逸并不认识她,作为刚回国不久便潜心蛰伏的人,他也没有被随便什么人认出的道理。   霍江逸意识到什么,淡定道:“你们霍总找我。”这个霍总,当然是指霍江纵。   女经理恭敬地抬手示意:“您请。”   霍江逸轻哼。   这一个两个都在这边候着他,看来就算他不搀和, 这次的家庭战争也是不可避免了。   秘书还没到,霍江逸也懒得等,既然老大早早提防还直接给霍夫人那边截胡了——   “走吧。”他示意经理引路。   女经理将他带去电梯间,两人才走到,刚好一部电梯正缓缓合上梯门,霍江逸低头看手机,没留意,电梯里,许棉也在低头看手机。   许棉给霍江逸发消息:“都忘了问,餐厅订好了吗?”   霍江逸:“等会儿发给你。”   许棉:“(笑哭)怎么要等会儿,是没订到吗?”   霍江逸:“订得到,放心。”   另外一部电梯抵达一层,梯门敞开,女经理又亲自领着霍江逸进去,按了顶层二十六层。   霍江逸收起手机,扫了一眼,问:“餐厅在几楼。”   女经理:“一层到六层。”   霍江逸:“包间?”   女经理:“四五六层都是。”   电梯一路上行,到二十六层,“叮”一声,梯门缓缓敞开,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露出外面步入式的大平层。   女经理挡着梯门,再次做出恭请的手势。   霍江逸走了出去,穿过华丽的欧式玄关屏风,抬眼,霍江纵正靠坐在沙发上打电话,见他来,示意先坐。   霍江逸知道他们各个都是忙人,每天都有接不完的电话,自顾走过去坐下。   霍江纵没多久便挂了电话,神情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我就猜到你还是会来。”   霍江逸看了看他的神情,哼笑:“你这表情,怕是在等的什么人也被谁截了吧。”   霍江纵点头:“是许小姐。”   霍江逸不评价,只淡定地勾了勾唇角。   霍江纵看着他:“看来我预料错了,你能来,愿意来,还是打算横插一脚。”   霍江逸回视他,没说话,余光里注意到茶几一脚摆着一个礼盒,看包装的式样,应该是送女孩子的。   霍江纵直接道:“我希望你不要插手这件事。”又道:“或者你说说看,他们给了你什么承诺,只要我做的到,我也可以,甚至双倍。”   霍江逸靠着沙发:“先帮我一个小忙。”   霍江纵大方道:“你说。”   霍江逸:“给我定个餐厅包间。”   霍江纵有点意外:“这里?”   霍江逸:“要不然呢?”找他难道还能是订隔别家酒店的餐厅。   霍江纵:“可以。”他没有多问,拿起手机便打了个电话,吩咐下去,没多久挂了电话,抬头道:“订好了,五楼,5009包间。”   霍江逸点头。   霍江纵:“我刚刚的话,你也可以考虑一下,他们承诺你的,只要我做得到,双倍。”   霍江逸觉得好笑:“你觉得是钱?”   霍江纵:“所以我才说‘如果’我做得到。金钱之外、物质之外,我的确没有完全的把握,会有点难办,毕竟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有时候过于理想主义,但凡现实一些,我们关系也不会这么差。”   霍江逸幽幽道:“我不是来听你说教的。”   霍江纵:“我也不想说教。”   前一天在霍家老宅,大家尚且能席地而坐、一盏茶、不慌不忙地相互试探,到了今天,霍江逸出现在酒店里,已经很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霍江纵也是真的想不到,父母那边到底承诺了他什么。   “我记得你是有女朋友的。”霍江纵提醒道。   霍江逸又笑,神情散漫,眼底却钻出寒意:“如你所说。”   霍江纵神情渐冷:“那她知道这些吗?知道你除了她之外,还有接近其他女人的打算吗?”   霍江逸:“那你的许小姐知道你利用了她,接近她是为了信托里面的钱吗?”   有生之年里,一直关系不好不坏、井水不犯河水的兄弟二人终于还是走到了针锋相对的这一步。   霍江纵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弟弟,完全不知道他插/足这件事的理由是什么,他明明有女朋友,他明明可以不管不问,像之前离开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样继续消失下去。   霍江逸也目光森然地回视他的兄长,同样搞不懂他这个大哥到底在想些什么,他既没有承诺过会帮家里,以他过去的风格,也向来懒得搭理家中的安排的,在这种情况下,竟然也提防他到这个地步?   霍江纵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许小姐的事,就不劳你牵挂,弟弟。”   霍江逸坐起身:“我女朋友,也不劳你费心,大哥。”   说完站起来,转身绕过沙发,径直往电梯去。   霍江纵站起来:“不是只有你看到头顶的月光。”   霍江逸绕过玄关屏风隔断:“也不是只有你会捡满地的六便士。”   电梯被临时设置成楼层专用,就停在26层,女经理早已离开。   霍江逸走进电梯,刚好接到父亲秘书的电话,问他在哪里,霍江逸没有答,反问他:“你家老板太太在几楼?”   秘书顿了顿:“19层。”   霍江逸挂了电话。   霍江纵后脚跟着走进电梯,直接按了19层——他要去找被霍太太截走的许棉。   聊到不欢而散的程度还得同坐一步电梯,双方都很无语。   霍江逸毒蛇道:“有钱多装几步电梯,花不了几个钱。”   霍江纵不客气地回怼:“花我自己的钱,爱怎么装怎么装。”   霍江逸扫了一眼提示屏:“19层,看来你妈在那儿会见那位被她截胡的摇钱树未婚妻。”   霍江纵被他这番形容说得恼羞成怒:“是你妈!”   霍江逸:“你妈。”   霍江纵:“你妈!还有,别这么说许小姐,以后见了面是要喊嫂子的。”   霍江逸偶尔的优雅看起来也会显得十分欠揍,他点头,欣然道:“明白,正确来说,不能叫摇钱树未婚妻,应该说是信托基金版嫂子。”   霍江纵喉腔里压着火:“……”   十九层很快到了,梯门一开,他率先快步出去,霍江逸紧随而出。   霍江纵回头,冷笑:“所以你妈截了你嫂子,是准备现在就迫不接待地介绍给你们认识?”   霍江逸跟着冷笑:“摇钱树和信托基金谁爱要谁要,我只是来告诉你妈,别以为抓着我一点小把柄就能拿来要挟我胁迫我。”   霍江纵正在气头上,没从这番话的有效信息里反应过来足够多的内容,只觉得摇钱树、信托基金几个字分外辣耳,同时更加气恼,快步往套房去。   霍江逸也在气头上,见这位大哥听了这番话还不为所动,以为他不信,也跟着火冒三丈,外加那句什么“迫不及待介绍你嫂子”,更是让人心里火上浇油,于是不甘于后地并肩跟上。   两人几乎同一秒抵达套房门口。   霍江纵转头,霍江逸也转头,兄弟对视。   霍江纵平息了几秒,理智瞬间恢复三成:“先说好,等会儿井水不犯河水,你做你的,我做我的。”   霍江逸的理智也恢复了三四成,闻言觉得这话有点可笑:“要不然呢,我还能进门直奔你未婚妻面前,跪着向她求婚让她嫁给我,然后自己去领那五个亿?”   霍江纵的怒气值成功回升,冷笑:“你尽管去领那五个亿试试,我也不介意事后让你那位女朋友过两月来家里给你当大嫂。”   霍江逸冷嗤:“行啊,有种就试试。”   说着两人同时回头,抬手拍门。   *   嘉兰丽诗,19层,套房。   许棉没想到会提前见到霍夫人,她一直以为经理领着她上来是来见霍江纵的。   而面前的霍夫人于她来说也分外陌生。   以前似乎是见面,还是很小的时候,既然是很小的时候,如今自然没有印象了。   没有印象没什么,谁带礼物谁尴尬。   带着礼物来的许棉就特别尴尬。   这礼物她是准备送给霍江纵的——晚上吃饭,都是人,这种场合也不用她一个晚辈准备礼物,因此只带了一份。   现在好了,对面坐着霍夫人,手里拎着小礼物,要尴尬多尴尬。   幸而霍夫人比谁都清楚,人是她光明正大地从大厅里截来的,礼物显而易见不是送给她的,于是就当没有看见,只管寒暄。   两人也不熟,寒暄都是老一套,什么时候来海城的,工作怎么样,住的好不好,吃得好不好,怎么没来家里玩儿,奶奶和我们都很想见你。   许棉作为晚辈,只能跟着节奏走,一一作答。   寒暄过后,霍夫人才不动声色地问:“是一个人来的海城吗?”   许棉点头。   霍夫人笑:“一个女孩子过来打拼很不容易,提前告诉我们多好,我们还能帮你安排。”   许棉委婉感谢,自然不好麻烦霍家这边。   于是又是一番客套。   再接着,霍夫人又道:“江纵有关照你吗?我们知道你来海城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年前事情又多,也没来得及叫你到家里坐坐。”   说的如此客气,许棉只得跟着客气。关照关照,特别关照。   霍夫人忽然笑笑,静静地打量许棉:“小姑娘长得可真漂亮。”   许棉到这个时候终于觉出不对了。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似乎是在试探什么。   霍夫人:“长得这么漂亮,很多男孩子追求吧。”   许棉心里咯噔一跳。   因着许霍两家老一辈的约定,许棉对霍家的感观一直非常微妙,她相信霍家一定也是如此,因此她来海城从不和霍家联系,也是希望两家能彻底淡忘那个婚约。   甚至按照她的想法,霍家富裕又豪,定然是看不上她这种落魄小户的孤女的,双方不提,拖着,或者拖到霍江纵结婚,也就一了百了了,她主动提什么解除婚约,说不定还会闹得双方尴尬。   所以解除婚约这点,因着一直没有沟通过,许家长辈也都不在了,许棉自己其实很茫然应该如何解决、怎么趁早结束。   本来这次小年过来,她想趁机观察一下霍家对她的态度,再看看下一步怎么办,如果实在不便开口,她打算私下里和霍江纵沟通,早点说清楚,也好过这件事一直提在心口——   更何况她如今是有男友的人了。   总之在许棉一直以来的认知中,解除婚约是双方都喜闻乐见的,只是怕沟通过程中会尴尬而已——比如霍家都不当回事,她还特意提,就显得她是故意找事。   可现在霍夫人用这样的口气问她是不是有很多男生追求,许棉忽然搞不懂了,这是什么意思?   她露出疑惑的神情。   霍夫人不动声色地观察她,见她神情有变,笑笑道:“阿姨只是随口问问,别见怪。”   许棉笑笑,表示无妨,心里却明白,这就是在试探。   只是霍夫人到底在试探什么?   难道试探她是不是已经不在意婚约的事了?   有可能。   对面,霍夫人垂眸喝着茶,暗自思忖许家这小丫头这副神情意味着什么,难道和江纵的关系已经很近了?   两个女人无声无言地各怀心思的时候,套房外忽然响起很重地敲门声。   霍夫人放下茶杯,侧头望去,谁?   许棉站起来,作为晚辈,她主动询问:“我去开门吗?”   敲门声还在继续。   霍夫人从容地站起来,示意她坐:“我来吧,你喝茶。”抬步往套房门口走去。   不急不缓地走到门口,打开门,正见自家两个儿子门神似的一左一右杵在门口。   她微怔,很快反应过来,她截了许小姐,约好的小儿子一直没上来,怕是刚好也被大儿子给截走了,两人一个本来和自己有约,一个为了套房里的小丫头,索性就一起过来了。   霍夫人淡定地挡在门口,不悦地皱了皱眉:“什么规矩,没有门铃吗,这么拍门也不怕吓到客人!”   霍江逸懒得搭理家里的规矩,霍江纵要找的人还在屋内,两人又几乎同时往门内挤。   都是一米八多的大高个,一起往门里走的气势很快逼得霍夫人不得不连连往后退。   “干什么!”   霍夫人的呵斥很快引起套间里许棉的注意,她本来悄悄摸出手机看霍江逸有没有给她发消息,闻声疑惑地转头看了过去。   霍家俩兄弟刚好簇着不得不后退的霍夫人几步穿过玄关,走进屋内。   两个男人同时抬头,霍江纵目标明确:“许棉,过来。”   站在一旁的霍江逸看到沙发上的许棉,意识到什么,愕然定住,如遭雷劈。   许棉茫然地将目光从霍江纵脸上转向霍江逸,也震惊地坐在沙发上。   “霍江纵!”   “霍江逸!”   霍夫人怒喝毫无规矩的两个儿子。   许棉在错乱中始终盯着霍江逸的脸,待得这声“霍江逸”在耳边惊雷似的炸开,她直接把嘴里含的一口茶喷了出来。   仿佛压着发令枪的枪声,这一口刚喷出来,整个套房的场面顿时就乱了。   许棉错愕地站起来,霍江纵没有余光留给在场的其他人,两步冲过来,伸手去拉许棉,霍江逸尚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霍夫人又在呵斥:“江纵你干什么?许小姐现在是我的客人!你造反吗?”   霍江纵拉了许棉转身就走,许棉已经意识到面前的“霍江逸”和她认识的“江逸”就是同一个人了,飞快回过神,挣脱着霍江纵紧拉自己的那只手。   等等!等等!先等等!!!   现场震惊程度最深刻、被滚滚天雷劈了至少几百下的霍江逸终于回过神,冷着脸拦住霍江纵:“松手。”   霍江纵以为这弟弟真的要横插他的事,跟着怒不可歇:“你有什么理由多管这件事?”   有什么理由?   他的理由可充分得很!   霍江逸劈手就去抓霍江纵箍着许棉的手,手指一掰,几个巧劲将两人分开,霍江纵也怕伤到许棉,连忙松手,兄弟俩一时都被场面激得火冒三丈,杠着怒怼起来,一个比一个更为凶神恶煞,相互抓着对方的领口,紧紧拽着往自己面前提。   论身手,到底是霍江逸这个从小酷爱户外运动的一方更好,打斗的技巧也想当熟练。   他直接重心偏移,弯腰侧身,抬腿在霍江纵后腿一扫,在后者身体不稳的瞬间弯腰,后肩顶住对方身体,同时紧抓脖子,当场顶背掀翻,霍江纵一个后仰,摔在地。   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对抗打斗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花把势,且及其耗费力气,这一下掀过去,霍江纵被摔得七荤八素,霍江逸也站在原地喘气。   套房间忽然就静了。   霍夫人胆颤地看着面前这一幕,许棉也不可思议地定在不远处。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霍江逸。   他脱了碍事的西服,两手叉腰,调整着气息,转头看了许棉一眼,又回眸扫了眼霍夫人,最后低头看向脚边的霍江纵。   他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霍江纵却还没弄明白内情,只以为霍江逸铁了心与他针锋相对,爬起来就要收拾霍江逸,被后者一脚踩在背上压下去。   “趴着!”   霍江逸怒喝完一声,又转身,抓着霍夫人的肩膀推着人往外走。   霍夫人刚刚见证了小儿子的暴力美学,正是最惊魂不定的时候,见他冲自己来,以为他也要掀自己,吓得连连低头惊叫,等再抬头,她人已经被送出了套房外,大门“嘭”一声重重在自己面前合上。   霍夫人:“!!!”   门内,许棉正要去查看霍江纵的情况,被反身走回来的霍江逸一把拉住,圈着腰肢架着胳膊送到墙边的一个半人高的斗柜上。   “坐在上面,没让你下来别下来。”   霍江逸喘着气,抵着她的额头,人就站在她张开的两腿之间,浑身的气息都是燥热不安的。   许棉心里特别急,已经猜到是什么情况了,特别想赶紧解释清楚,霍江逸却努力调整气息、半眯着眼睛平复心绪,又低声道:“来,回答我一个问题。”   许棉一颗星都在嗓子口跳,他这么说,她立刻紧张地看着他,仿佛下一秒就是表忠诚的时刻。   霍江逸匀过气,缓缓道:“告诉我,我是谁。”   他们额头相抵,他问的每个字都在她的唇边,都在她的气息之间。   “江逸。”   霍江逸闭眼摇头。   许棉:“老板?”   霍江逸又摇头。   许棉:“江总。”   霍江逸再摇头。   怎么还是错的,许棉慌张得快哭了:“男朋友!”这次没错了,对,就是男朋友!   “男朋友。”仿佛紧紧拽住的稻草下一秒就要压死骆驼,许棉赶紧又重复了一遍。   霍江逸后腿半步,松开她,转头看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霍江纵,冷冷道:“听到了吧?”   霍江纵站起来,抬起视线,目光森冷地从坐在斗柜的许棉身上挪到不远处的霍江逸脸上。   “呵。”他轻嗤,“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和我争。”   霍江逸转身朝向他。   许棉一看那姿势就知道不妙,第二架怕是又要随时打开,连忙大喊道:“等等,等等!你们别打!听我说!听我说!”   霍江逸没有动,霍江纵的目光挪向她。   许棉坐在斗柜上,瞪着一双清澈闪亮又惊慌的大眼睛:“这是我老板!”她冲霍江纵示意霍江逸。   又指着霍江纵:“这是我哥!”   霍江纵这才后知后觉地被雷劈中,他不可思议地看看霍江逸,又看看许棉,滚滚天雷在他脑袋上疯狂闪动。   “你老板不是姓江吗?”他脱口而出。   “我什么时候承认过自己姓霍?”霍江逸冷笑。   霍江纵消化着,反应着,回忆着,终于努力地从混乱中抓住了几丝清醒的理智。   “他是你老板?”他对着许棉指霍江逸。   许棉点头。当然。   又对着霍江逸指着许棉:“她是你的员工?”   霍江逸牵了牵冷然的唇角。废话。   “那谁来告诉我,刚刚的男朋友是怎么回事?”霍江纵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轮转。   许棉终于等到自己表立场的时刻,立刻道:“才谈的!就是男朋友!”   霍江逸幽幽道:“如你听到的。”   霍江纵吊在胸腔的一口气顿时散了,无语又混乱地转头闭了闭眼睛,抬手用力地用掌心搓了搓双眼。   这他妈的!   他妈的!!!!   门外却想起敲门声:“霍江纵,霍江逸,你们到底做什么?把门打开!开门!”   霍江纵放下手,眼睛半红,不知是揉的还是因为别的。理智逐渐回归。   空气中凝固着一触即发的争斗,这点敲门声无异于火上浇油,好在兄弟二人都是有脑子的人,也都顾及许棉在场,总不能打得血肉横飞、闹出人命。   “想要你的五个亿,就什么废话都别说。”霍江逸警告地看霍江纵。   霍江纵回讽:“‘摇钱树和信托基金,谁爱要谁要’,这句话怕不是我说的。”   “行了!”许棉在斗柜上按下暂停,“都少说两句,我能先问你们一个问题吗?”   兄弟俩齐齐转头。   许棉的脸鼓成了一只大包子:“第一个问题,我可以下来了吗?”她气呼呼地看着距离身边不远的霍江逸。   霍江逸一点头,伸手要去扶,许棉自己跳了下来。   “第二个问题,”她走到两个男人之间,“你们真是亲兄弟?”   霍江逸吐了口气,仿佛这个问题多让人不想回答似的:“是。”   霍江纵也一副根本不想承认的样子,不说话,只点头。   许棉得到两人亲口且准确的回复,深呼吸了一下,缓缓道:“先闪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出去再说。” 第四十四章   从酒店到别墅并不算近, 也不算远, 全看状态。   如果是愉悦闲聊的情况,那这一路过去就很快, 聊着聊着就到了。   如果是干坐着听人斗嘴的情况,那听着听着就晕了,晕着晕着, 恍恍惚惚的,也到了。   许棉就属于后者。   等她心累地捂着脑壳从后座下来, 吹了吹冷风, 人才清醒一点。   两个男人也终于暂停了互讽, 下车,沉默地跟着她进别墅。   特别巧,刚好遇到了亲自抽空来别墅拿新年礼物的荣哲。   荣哲正要走,刚到玄关,迎面和进门的许棉对了个正着。   他一手拿着礼物, 还奇怪:“你不是去你哥家里吃饭了吗?”   许棉还有点晕, 抬手揉了揉脑侧:“有点事, 先不吃了。”   荣哲不解, 抬头一看,霍江逸走了进来。   荣哲又一愣:“你怎么也回来了?”   霍江逸神情平淡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身后霍江纵进门。   排排队似的见了一个两个,都是平常别墅里住着的,不算多奇怪, 可等荣哲再抬头看到进门的那第三位,眼睛直接瞪凸了出来。   霍江纵!?   他怎么来了?   霍江纵看到他,也略显意外地愣了下,许棉和霍江逸见怪不怪地进了门。   霍江纵穿过玄关,打量荣哲,荣哲也怔然地看着他。   过了几秒,荣哲“靠”了一声,转身朝厅内:“江逸你怎么回事!人你就这么带回来,我这个秘密武器还算不算数了?”   霍江纵扬眉,秘密武器?   懂了。   难怪某位二少爷离了家就跟人间蒸发似的谁也找不到,原来是躲在荣家的荣哲这边。   难怪霍江逸在经济方面的底气这么足,原来还有“秘密武器”傍身。   霍江纵到底老成,淡定地朝荣哲伸出手,荣哲没心情和他握手,可商场上养成了一点臭毛病和职业习惯,别人一伸手他跟着就伸手,纯属条件反射。   两人各怀心思地轻轻一握。   握完了,霍江纵越过他往厅内去,荣哲回神:“喂!谁来给我解释一下,到底什么情况!”   走进客厅的三人分外淡定的在沙发旁围坐下,霍江逸还打了个响指示意荣哲:“荣保姆,冲三杯82年的咖啡。”   荣哲:“………”   82年的咖啡,怎么不毒死你。   荣哲当然不会去冲咖啡,他是来拿东西的,撞见这一幕只想知道怎么回事,谁要吃饱了撑的给他们跑腿干活儿。   许棉站起来:“我去吧。”   她平常在别墅没少泡咖啡,尤其是荣哲在的时候,十次有五六次都是她来。   但今天不同,某位男主人觉得来的这位“客人”没资格喝别墅女主人泡的咖啡。   霍江逸站起来:“你坐,我来吧。”   霍江纵扯了扯领带,目光不动声色地往厅内一扫,老板范儿地挑三拣四:“我不喝咖啡。”   荣哲跟着在沙发那儿坐下,四人刚好凑一桌麻将:“我喝。”   许棉和霍江逸此刻都有些心累,闻言索性都坐了回去,这个喝那个不喝的,干脆都别喝了。   于是四人围着茶几:许棉坐的主位的长沙发,荣哲和她面对面,霍江逸坐许棉左手边,霍江纵坐许棉右手边。   “现在要聊什么?”许棉听了一路的幼儿园级别争吵,此刻智商略显不够,问了一句没营养的废话。   六个字问出来,霍江逸沉默,霍江纵也没有多言。   荣哲倒是开口了,面朝许棉:“你什么时候认识江逸他哥的?”   许棉:“十三岁的时候。”   “?????”   荣哲震惊地转向霍江逸:“在你之前?比和你认识都早?”   霍江逸捏了捏眉心:“嗯。”   荣哲更震惊了:“你这么淡定是几个意思?”   霍江逸吐了口气:“不得不淡定。”又道:“你要不要猜猜许棉的许是哪个许。”   荣哲回头看许棉:“哪个许?”   霍江纵扫了眼荣哲,又看了看霍江逸:“看来荣总也知道许霍两家婚约的事。”   荣哲又转头看霍江纵:“婚约?”   忽然脑子里噼里啪啦一通闪,“婚约”和“哪个许”被灵光串联到了一起,荣哲又震惊脸地抬头看许棉:“你就是和霍家有婚约的那个许家大小姐?!”   许棉淡定地眨了眨眼:是。   荣哲:“…………………………”   他震惊地看向霍江逸,脸都快变形了。   这样也可以?!!!   霍江逸拿荣哲当自己阵营的人,很多事并不瞒他,用最简洁却明了的几句话把目前的状况描述了一遍,描述完了,还问他:“懂?”   荣哲脸都抽了,来来回回看三人,露出五雷轰顶过的震惊脸。   这样也可以!?   被瞪的三人沉默的沉默,出神的出神,抠手的抠手。   明明大家都是漩涡中人,谁都没法独善其身,抠手的许棉却被荣哲特殊关照了一句:“所以你现在到底是嫂子,还是弟妹?”   许棉:“……”   霍江逸:“……”   霍江纵:“……”   三人同时默默无语地看向荣哲。   荣哲回瞪:“你们还看我?年度家庭伦理狗血大戏不是你们三个当的主演?我连路人甲都算不上!”   到底是旁观者清,荣哲这么一说,三人在沉默中变得更加沉默。   许棉叹了口气:这年可能真的没办法好好过了。   霍江纵和霍江逸那边再次针尖对麦芒地杠了起来。   “都是你那个拍地的破事。”   “你以为房地产买卖是菜市场,今天买,明天卖?这块地我盯了至少一年半,要不要我提醒你一句,一年半之前你都没有回国,也根本不认识许棉。”   “是,怪我,怪我回国,怪我开公司,怪我招员工,怪我公司都破产了谁都不留就留她。”   “你也知道她是你招的员工?你连自己手里的女员工都不放过?”   “不用霍总你来教我怎么当老板。”   ……   “停!”许棉忽然提气,大喝:“都少说两句!”   两个男人闭了嘴,荣哲在回神和没回神的边界来回试探,脑回路不知道怎么转的,忽然道:“许棉,要不你嫁给我吧,你哥的钱我出啊,这样你哥还是你哥,你老板还是你老板,地也拍了,还不妨碍他们继续做兄弟,还能顺便解决我的个人问题,你也不用在霍家两面为难,什么信托基金、遗嘱里的钱,干脆也不要了,反正荣总我有的是钱。”   许棉:“…………”   霍江纵:“…………”   霍江逸:“……………………………………”   许棉震惊了,两兄弟就够乱的了,吵得她脑壳都疼,这里还能有个闲不够乱再来插一脚搅合的?   她又不是人民币,还能是个男人就想娶吗。   霍江纵和霍江逸那边又杠了起来。   霍江纵抬手指荣哲,质问霍江逸:“这就是你朋友?你自己当老板立身不正,追女员工做女朋友,你朋友也这么轻浮无耻?”   霍江逸抓着茶几上一个咖啡垫往荣哲脸上丢过去,但想亲手削自己阵营的人是一回事,怼霍江纵又是另一回事:“我瞎,不行?”   荣哲跟着嚷嚷道:“我怎么了?我不比你们一个个强。”   霍江逸:“你闭嘴!”   霍江纵:“狼狈为奸。”   荣哲:“你才闭嘴!”   ……   许棉:“……………………………”   不敢相信,豪门男人斗气是这么一个鸡飞狗跳的场面。   她默默退了。   趁着几个男人还在互不相让地争吵,起身离开客厅。   她先去了厨房,没冲咖啡,柜子里挑了菊花茶出来,又翻出一套花茶茶具——火气那么重,还是先喝点降火的吧。   挨着流理台烧水的时候,她又拿手机搜了霍江纵想拍的那块地。   网上的确有一些消息,是多年前土地拍卖时的新闻,当时那块地不贵,那么大的面积,又做足了宣传,新闻上敲锣打鼓都是在吹捧那块地会成为园区新的商业中心。   然而没多久,那块地就曝出诸多问题,先是交易后款项一直不到位,后来便是一再延期开发,延期到终于有点动静了,开放商又曝出严重的资金链问题,最终那块地的开发就这样在无数个四季的更迭以及海城飞速的发展中拖延了下来。   又或许还有一些别的问题,那块地始终没有得以开发。   两年前,园区政府牵头,那块地重新挂牌待拍,准备二次易主。   许棉只认识瓷器,哪里认识房地产,她自己在老家的几套房子都是师母帮忙把关添置的。   网上信息有限,她搜过之后也并不能领悟霍江纵一定要拍那块地的理由。   不仅如此,对那块地,网络上还各有声音,无论大家看法如何,似乎都不看好那块地。   一是地方偏,二是海城发展飞速,按照正常逻辑,但凡那块地能发展起来,早该建起来了,不至于等到今天,三是园区政府对那块商业用地有明确的规划,拍卖之初便限定了用作“艺术文化与体育,兼顾轻娱乐”。   艺术文化与体育,兼顾轻娱乐。   许棉默默在心里念着这句。   水壶的壶口喷出沸腾的白雾,许棉取了菊花,沸水冲了冲,倒掉第一瓢水,再热水泡上。   透明的茶器中透着莹莹亮亮的浅黄色,泡在水里的干菊沁出润亮的色泽,菊花的清香扑鼻而来,定神宁息。   许棉静站了一会儿,没多犹豫,拿手机打了个电话。   师母听说她要晚回来,还听说她可能直接从海城去香港,十分意外:“你公司这么忙?这都年尾了,哪里有老板不给外地员工放假提前回家的?”   许棉并不想撒谎,但这里面有些复杂,还牵扯到霍家,她还是决定不多解释,扯了其他借口,甚至说是自己贪玩,约了同事去其他城市闲逛几天。   师母一听是她想趁着年尾出去玩儿便松了口气:“还以为你老板多苛刻呢,假都不放。”又说:“你要去玩儿就去吧,在外面乐不思蜀了是吧,家都不回了,你师父还念叨你呢,还有周馆长也是,来家里吃饭,提了好几次,说馆里来了市里调过来的展品,就展两个月,怕你看不到,特意喊你过去看。”   门关着,厨房很静,花茶的清香像思念归家的引子,飘飘扬扬的,带着人的神思渐渐便远了。   人总是矛盾的,尤其是年轻一辈,在家的时候要远方,要诗歌,可每逢节庆,归家的车票都变得意义不同,回程之旅还未开始便令人焦心、迫切。   许棉出来几个月,一直没回过老家,如今箱子都收拾好了,就等着明天启程。   她幼年丧父丧母,十三岁没了奶奶,其实早没有家了,可江南小镇的宅子依旧是她心中最深的归属。   还有师父师母、周馆长、亲戚朋友、邻里邻居,爱护她的、看着她一路成长的、包容她的、喜欢她的,她都想趁着节日,回去看看。   四方之志与似箭的归心并不矛盾。   师母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一些,宗旨只有一个,该玩儿玩儿,赶不及回老家不要紧,但千万别误了去香港的飞机,过年得一家人团团圆圆的。   许棉吸了吸鼻子:“不愧是当老师的,说得我恨不得现在就插着翅膀飞回来。”   师母叹了口气:“别了吧。”   许棉:“?”   师母一副自己和自己商量的口气道:“本来你徐阿姨约了我去北方看雪,我给推了,现在你不回来,刚好我去跟他们凑个团。这样你师父也不用在家了,年前他想去海南冲个浪,也能去了,到时候我从哈尔滨出发,他从海南出发,我们再在香港碰头。”   许棉:“…………”   似箭的归心飞出去半米,遇到强冷空气,啪一声掉在地上,折了。   许棉自行调整心态,默默地提了一口气,微笑:“您二老开心就好。”   师母咯咯咯笑:“不是不想你,想你呢,特别想你。”   许棉:“我应该排在东北的雪、海南的浪后面。”   师母哈哈大笑:“可不是么,趁着你现在在外面工作没结婚没生孩子,我和你师父还不得可劲儿地捣腾着玩儿,以后就没机会啦。”   “结婚”两个字触到眼下许棉的霉头,她捏着手机用力道:“不结婚,不结!”   “好好好,不结,随你。”师母哄她。   挂了电话,许棉感觉自己的火气又有点上来了,默默灌了一口菊花茶。   淡定淡定,外面还有个大场面等着她呢。   外面的场面的确有点大。   可能是自感被命运捉弄了,无法相互接受许棉有霍江纵这种“哥哥”、霍江逸这种“老板”,兄弟俩两张嘴越斗越凶,越凶越弱智。   为了相互贬低,两人不但相互嘲讽揭短,甚至开始相互细数对方身上的缺点。   霍江纵:心理年纪大,城府深,最会审时度势当墙头草,一切以利益为基准,真心怕不是被猪油懵了,黑乎乎的鬼都看不见。   霍江逸:天真、幼稚、妄图螳臂当车与家族对抗,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自信满满开个公司最后却经营不善直接倒闭。   荣哲一个瞎搀和的,没多久渐渐回神,心想他和许棉是闺蜜啊,他搀和什么,于是坐看两人内斗。   斗着斗着,节奏不对了,荣哲还当个主持做个裁判。   “坐下,可以动嘴不可以动手,谁动手谁犯规,OUT!”   “霍江逸你停一下,轮到他了。”   “霍江纵你注意语气,可以摆事实讲道理,但不能攻击人格。”   “好!你们继续,我去喝水。”   ……   被吵得头疼,荣哲也溜了,餐厅转了一圈,没看到许棉,便又去了后面的厨房。   推开门,她果然在。   反手合上门,荣哲深深地吁了一口气:“太可怕了,我之前知道这兄弟两个关系不好,没想到差成这样。”   许棉正在平息静气地喝茶,见他进来,翻了一个大白眼。   荣哲走过去,讨茶喝,没讨到,被许棉连茶壶带被子给端走了,他立刻从善如流地端正态度:“我刚刚是没反应过来,嘴快了,顺口一说,没真想娶你,你放心,我对你的想法特别纯洁。”   许棉看看他:“多纯洁。”   荣哲捂着心口发誓:“可以当闺蜜的那种。”   许棉把水壶水杯端回去,拿出一个水杯,倒了一杯菊花茶,推过去,问:“他们怎么样了?”   荣哲靠着流理台,喝了口茶,啧道:“要不是有你在,镇着,我估计得打起来。”   许棉觉得不可思议,这两个男人,一个平日里要多包容有多包容,一个要多贵气有多贵气,遇事就算处理风格不同,但至少都是特别理智冷静的那种,现在非但不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聊,还拿幼儿园大班的水平在吵架,吵得停都停不下来。   “矛盾这么深?”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解释。   荣哲喝了几口菊花茶,嗓子不哑,口不干了,隔绝了弱智似的斗嘴争吵,人也平静了下来。   他幽幽道:“一个养在父母身边,一个养在爷爷奶奶那儿,一个在国内受父母那套大家族思想影响,一个从小就在国外被自由主义那套包围着,性格不同,目标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都天差地别,怎么可能融洽得了。相互之间本来评价都不高,以前不吵那也是凑不到一起,见不着面,现在凑一起了,还凑出一个合并同类项的‘你’,当然得吵翻天,吵得你死我亡都不奇怪。”   许棉想了想:“怎么感觉像是为了吵在吵。”   荣哲耸肩,一正经,完全就是个聪明人:“要不然呢,这口气不发泄出来,怎么坐下来好好聊。想想看,霍江纵对你是有期待的,就算没到喜欢追求的地步,但他这种纯理性利益派,结婚找老婆也是往合适了找,你对他来说就很合适,认识久、知根知底、能帮忙拿信托基金里的钱、还是霍家的婚约对象。这种情况下,冒出一个霍江逸,就好像有强迫症的人计划好一切,就等着一步步实施,忽然被全盘打乱,他当然得疯。”   又道:“江逸这边就不用我说了,他这都已经是男朋友了,当然更得疯。”   许棉话锋一转,忽然道:“荣总,江纵说的那块地你知道吗?”   荣哲却扯了不相干的:“你和霍总,我是说霍江纵,很熟吗?如果能不管,这件事就简单了。”   许棉:“不拍那块地不是更简单。”   荣哲续茶,捏着杯身,举了举,叹息道:“对霍总来说,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许棉认真道:“让我不帮忙,也是不可能的。”   荣哲噎了口茶,看了看许棉,想着什么,点头道:“我终于知道江逸为什么那么暴躁了。”   因为他知道,知道她一定会帮霍江纵。 第四十五章   荣哲晚上有工作上的饭局, 喝完花茶就走了。   别墅区在静谧中如同陈年旧藏的油画。   许棉送霍江纵出来, 两人站在院门外的车边说话。   霍江纵约莫还在气头上,沉默了片刻, 不可思议地口吻道:“怎么就能刚好找工作找到他这里!”   许棉哄孩子似的安慰他:“你气消得差不多了没?没消完继续消,我就在这儿陪你消。”   霍江纵看看她,摆摆手, 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算了。”   不算了还能怎么着,他是能和抢人, 还是能回到几个月前把霍江逸轰走?   都已经这样了, 只能算了。   更何况现在有求于人的也是他。   但有些事, 霍江纵也想和许棉说清楚:“资金的事找你,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否则不会想到动遗嘱里的那笔钱。”   又道:“我是想请你帮忙,但绝对没有想过要利用你。”   许棉:“我知道。”   霍江纵:“我和江逸吵架,不止因为你, 主要也因为我和他关系不好, 都觉得对方这个时候冒出来是多余的。”   许棉又点头。   他解释, 她听着, 她要是有什么不解,或者质疑什么,他还能翻出一些耐心和所剩不多的气力好好解释一番,可她这么信任他,他蓄起的那些气力就如同打在棉花上,所有劲儿都散了。   霍江纵忽然觉得很累。   消化、接受一些事实, 累;争吵,累;为拍地计划很久谋算很久,累;在家族父母的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累。身为霍家的长子,做霍江纵,更是累上加累。   或许是素日沉稳内敛过多,太多事都放在心里,今天的争吵斗架反而成了一个发泄口,将浑身上下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都倾倒了出来。   一直以来吊在心口的那团气都松了。   整个人倍感疲劳和松垮,又在松垮中感觉放松。   他神色落下,抬手捏了捏鼻梁,没再说什么,转身打开后备箱,摸出一个扎着丝绒蝴蝶结的纸袋,递给许棉。   “谢谢。”许棉接过去,想到自己本来带给霍江纵的礼物临时塞给了霍母。   霍江纵镇定了许多,深呼吸一口,强打精神:“可以打开看看。”   许棉:“现在?”   霍江纵点头。   许棉当面拆了礼袋。   袋子里是一个做工精致的双层木盒,四四方方,雅致精巧。   她拉开盒子最上面的抽屉,垂眸一看盒子里的东西,愣住了。   抽屉里竟是一只器形眼熟的围棋罐。   再看下一层,果然也是一只围棋罐。   两只围棋罐刚好是一对,与先前她收的那对清代围棋罐一模一样。   这当然不会又是真的,只看釉面就知道是现代工艺仿造的,可霍江纵又送她一对……   许棉豁然抬头看向霍江纵。   她突然想起那日在星海,他胳膊越过半张桌子,手指抵着木盒,硬将围棋罐送到面前时与她说过的话。   “围棋罐你先收下,不为别的,我以后可能会请你帮我一个忙。你的这个帮助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这一对围棋罐,只当是酬谢的薄礼。”   “作为你帮我的回报,这份薄礼你先收下,以后我有需要找你帮这个忙,也不会不好意思开口。但如果到时候你不方便帮我,又不好意思直接拒绝我,也不用开口,直接将这对围棋罐打包寄还给我,我就明白了。”   当初他说,如果拒绝他,就将围棋罐送回来,那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可如今他未正式开口提帮忙,又送了一对一模一样的——   那便是说,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无论如何她都要留下一副围棋罐,而这个忙,不管怎么样,他都希望她能帮一下。   暮色浓酽,男人的眸光平静、深邃。   却什么都没有多说。   许棉在怔然中默默回视他,突然说了一句“稍等”,抱着双层木盒转身回别墅。   她冲进屋内,跑上楼梯,上三楼,进了房间把双层木盒放在桌上,又抱起桌上的另外一个大木盒转身。   跑下楼,到一层,霍江逸刚好从客厅走出来。   许棉抱着盒子往外跑:“你等下,我马上回来。”   霍江逸扫过她手里的木盒,叫住她:“老大什么时候把围棋罐给你的。”   许棉转身回头:“?”   霍江逸挑了挑下巴:“围棋罐。”   许棉惊讶:“你怎么知道?”   霍江逸看到围棋罐不算多意外,就是非常心梗。   他亲自拍来的,替霍江纵拍了买下,一转眼霍江纵送给了他的女朋友。   这都什么事!   许棉也在错愕之后飞速地反应过来:“不会吧,你拍的?”   霍江逸问她:“你拿了去哪儿?”   许棉:“还给江纵。”   霍江逸刚吵完架,脸色本就不好,看到那围棋罐神情更是阴郁,许棉一句“还给江纵”全给抵了。   他点头,闭了闭眼,吁了口气,调整情绪。   门外霍江纵还在等,她还有一堆话等着回来说,一件件都是事情,许棉也没浪费时间,赶紧转身跑了出去。   别墅外,霍江纵等在车边。   见她抱着眼熟的大木盒出来,绷起下颌。   许棉跑到他面前,将盒子递还回去:“别多想,听我说。”   她急喘了两口气,以最快的速度平复气息:“礼我收,忙我帮,但这对拍来的围棋罐你拿回去。”   霍江纵见她抱着之前送她的那对围棋罐出来,以为她要拒绝,心里那点起伏的情绪还没蔓延开,又听她说她会帮这个忙。   “既然愿意帮,就不用还了。”他把盒子推回去。   她摇头,再递过去:“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又道:“我都知道,你之前只是想找个理由不让我推辞才那么说的,没有这个围棋罐,你没办法了,一样会找我帮忙。至于我这边,收不收这份礼也都是一样的,不收,我也一样会尽我所能的帮你。”   霍江纵看着她,女孩儿年轻的面孔堆满认真,明明年纪还不大,却总能恰时的流露出超乎年龄的沉静。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是江南小镇许家老宅的门口。   霏霏细雨,瓦沿下水珠窜成线。   他从车上下来,看到她披麻戴孝一身白地站在门口。   她脸上、额发上全是水珠,眯着眼睛看过来,两只手交叠在身前,模样稚嫩,神情却老成,望过来,眼里是强撑的克制和镇定。   司机递了一把伞,他撑开,大步走过去,走到她面前,将伞倾向她。   伞下,小姑娘谨慎地看他一眼,再垂下视线。   霍江纵已经快忘了当年自己去许家都做过什么,印象里,初见和离开时的记忆最深刻。   如今,她站在他面前,认真地告诉他,无论如何,她都会帮他。   霍江纵心中忽然又释怀了。   他那么在意霍江逸的存在,说到底,不过是怕这个弟弟会影响许棉,从而影响他整个计划。   如今看来,是他多虑了。   霍江纵最终还是将大木盒推了回去:“你要还给我,我接受,不过这围棋罐真算起来也不能说是我买的,你也帮我还一下吧,就当物归原主。”   原主?   难道是——   霍江纵没有多言,转身上车。   车灯在夜幕下划过两道炫目的流光,渐渐远去,许棉抱着盒子转身回别墅。   先前人多又吵闹不觉得,这会儿该走的都走了,日落天黑灯一亮,静谧悄无声息地占领了整个房子。   许棉走进客厅。   饱和度极高的灯光将整层照得通透,玻璃上大片地倒映着屋内的陈设。   霍江逸就躺在先前许棉坐的那张长沙发上,白衬衫、蓝西裤,一腿曲起,一只胳膊搭在额顶,闭着眼睛,细长的睫毛下有小片暗影,透出通身的疲惫。   许棉顾不上别的,看了一眼,心疼得半死,赶忙过去。   她把木盒放在茶几上,蹲到霍江逸脑袋旁边,低声问:“你感觉怎么样?”   霍江逸闭着眼睛,吐了口气,声线低沉:“差点气死。”   许棉被他这口气逗笑,心疼他,又因荒诞觉得很无奈,混杂在一起,最后苦涩地抿了抿唇角。   霍江逸睁开眼睛。   “围棋罐还了?”   “嗯,还了。”许棉接着道:“我还给他,他又让我给你,说是你买的,物归原主。”   霍江逸轻嗤了一声:“真会做顺水人情。”   蹲着难受,许棉索性跪坐到地上,胳膊架在沙发边沿,垫着下巴:“那围棋罐真是你拍的?”   霍江逸随手捞了一只枕头垫在脖子下面,侧身,两人隔着一个及近的距离对视。   他能看到她瞳孔的颜色,她也一样。   她呼吸间是他身上的气息,他也一样。   霍江逸索性把当时拍围棋罐的情形简单地说了一下:“我之前在和霍家纠缠去不去公司上班的事,有点糟心,就没去现场,打电话在委托竞投席拍的。”   许棉:“然后还嫌四百多万不吉利,硬是又拍到了五百万是吧。”   霍江逸略意外:“你知道?”   许棉:“我看过录制的拍卖会视频,当时落槌价是五百万,后来听说又变成了518万。我还想呢,哪个买家的竞拍姿势能和我老板一样骚。”   霍江逸伸手捏了捏许棉的脸:“要知道是送给你的——”   许棉鼻腔里发出很轻的一声“哼”:“你就不拍了?”   霍江逸的眼神带着钩子,朝她勾了勾:“近一点,我告诉你。”   已经很近了。   她过去一点。   霍江逸嫌不够:“再过来点。”   她又过去一些。   霍江逸抬起下巴直接吻上她。   许棉没想到他有这一招,喉腔里“唔”一声低呼。   霍江逸又伸手揽住她的脖子,指尖和手掌在她脖颈后的柔嫩上轻捏。   许棉被按着贴过去,唇舌间气息互通,舌尖相互纠缠。   她原本跪坐在沙发旁,上身前倾,吻着吻着不知怎么的,人就挪到了沙发上,先是侧靠在他怀里,掌心贴着他的胸口,接着他手臂穿过腰肢轻轻一带,她又坐到了他腰上。   这个姿势实在有点奔放,许棉在接吻的间隙还在思考是不是快点下来,忽然他一转身,她人落下,又躺了下去,被夹在了沙发靠背和他之间。   她骨架是真的小,侧躺着,都不占什么空间,沙发又软,躺在里面,陷进去一块,他贴上来都感觉像直接挨着沙发靠背。   霍江逸于是又过去一些,将许棉彻底贴于身前。   而她不止骨架小,腰也软,他隔着衣服捏了几下,掌心滚烫。   “我们是不是先聊一下。”趁着唇分的间隙,她提醒道。   霍江逸调整姿势,腰下离远了一些,脖子后枕了只垫子,将许棉搂进臂弯里。   很多话不用宣之于口,他都明白,真有年度狗血荒诞大戏,也全都是命运之手的巧妙安排。   他甚至知道,许棉一直没把霍家和什么狗屁婚约当回事,她来海城也不是为了霍家,遇上他也只是碰巧而已。   他和霍江纵从打到吵的整个过程中,他也没有一丝一毫怀疑过她的立场,他唯一比较在意的,就是霍江纵那句“她会,一定会”。   “他对你倒是很有信心,那么确定你会帮他。”霍江逸终于把这句酸溜溜、吃味的话说了出来。   许棉躺在他身前,轻飘飘回道:“当然了,江纵算是对我有恩情的。”   霍江逸:“恩情?”   许棉躺在他怀里,眼前就是他的胸口,她用手拨了拨衬衫上的两粒纽扣,聊天叙话的口气道:“是啊,我奶奶死的时候,是他出面帮我料理的后事。”   霍江逸是知道这些的,只是从前不知道许棉就是许小姐,只将这些当做与自己不相干的事,隔岸观火,哪里会细想这里面霍江纵和许家小姐的情谊,如今才后知后觉,那么重要且关键的时刻,霍江纵的出现,于许棉来说,意义非凡。   十三岁的小姑娘,没有其他亲人,唯一的至亲病逝,能依靠谁?   霍江纵在当年,以兄长的身份露面,本质上却是许棉当时抓着的救命稻草。   “之前听你提爸妈,没把你和那边的许家联系起来。”   许棉:“那是我师父师母,我奶奶死后一直是他们照顾我,算是我的养父养母。一般我在外面也不提师父师母,都说爸妈,也不是故意隐瞒,就是别人要是细问家庭构成,我解释起来有点麻烦,我怕麻烦,就干脆省了。”   霍江逸之前听许棉提起老家,一直以为她父母健在,如今知道她就是许小姐,心里滋味难辨。   他一直觉得她性格好,应该是小康家庭父母疼爱下一路顺遂长大的小姑娘。   没想到她在年纪很小的时候便尝尽了亲人离世、孤苦无依的痛。   他还有点印象,记得当初许家丧事,是奶奶特意叫了霍江纵过去。他当时一直在国外,没有听说更没有过问,后来放假回国几天,奶奶在他面前长呼短叹过,说许家唯一的孙女没了至亲呵护依靠,小丫头多可怜多让人心疼。他还顺口提过,说可以把人接到霍家照顾,霍老太太却摇头,说她也想,但晚了,许老爷子生前的一个弟子回去了,夫妻俩一直没有孩子,便认了小姑娘做养女。   他对许家的印象均出自霍老太太的长呼短叹或闲聊,一直没多在意,哪怕是长辈的口头婚约也从不放在心上。   却不想,命运的指针同时转向了他和许棉。   霍江逸形容不出是什么感觉,真要描述,大约就是命中注定的微妙感。   他将许棉更紧地搂在身前,天降横财、如获至宝一般,恨不能永远贴在心口,一秒不放。   许棉在他怀里,边抠着他的衬衫纽扣边认真道:“我想了一下,这件事你别出面,你不是一直不想搀和霍家的事吗,那这次也别搀和进来,我自己想办法帮帮江纵。”   霍江逸低头,下巴蹭了蹭她细软的长发:“怎么帮?”   许棉:“遗嘱的内容到底是什么,我还没问,不过结婚肯定不可能。”   霍江逸暂时将兄弟二人的不合抛到脑后,就钱的问题,与许棉商讨起了办法:“老大需要的这笔钱不会是小数目,我也倾向于认为,不到万不得已,他不至于打那份遗嘱的主意。开口找你,应该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许棉想了想,缓缓道:“不知道他差多少,我倒是可以动家里的一笔钱。”   霍江逸猜测许家当年应该也是留下一笔不菲的遗产,但许棉到底还没有理解这其中的关键——   霍江纵需要的,不止是凑齐拍地款,后续为了缓解因拍地产生的资金压力,还会需要不少钱。   流动资金才是关键。   这笔钱不是小数目,很多集团公司全靠拆东墙补西墙才把资金回笼流动起来,这里面甚至还会有投资公司、银行、乃至借贷、质押的种种手段在其中。   霍江纵在事业上的野心如果想继续下去,资金一定是关键。   所以说到底,找许棉想办法撬霍家信托基金里面的钱,不过是饮鸩止渴。   老大未必不清楚,可能是真的没办法,只能这么做;也可能他后续还有别的资本途径,只是临时需要解决一些钱上面的难题,才临时这么做。   无论哪种,在霍江逸看来,都是许棉无力承担的。   “你的钱还是留着。”霍江逸思考着,口吻轻缓,搂着怀中人的那只胳膊抬起来,轻抚她细软的长发。   许棉抠扣子,抠抠抠,一粒已经被她抠得解开了,她神思一会儿飘远了,听了头顶上传来的话,心里还想,留着,留着干嘛?留着做嫁妆?   霍江逸一句“在商言商,填这种窟窿,找你不如找荣哲”将她飘摇的心绪扯了回来。   她一秒回神,撑着胳膊从他臂弯上爬起来,抬头看他:“对啊!”   霍江逸将她按回去,继续搂着:“可惜这是不可能的。荣老板比谁都势利眼,不赚钱的买卖是绝对不会做的。他是商人,不是慈善家,和老大也没有必须帮忙的交情。”   许棉又撑着胳膊爬起来:“走之前他还自称是我闺蜜。”   霍江逸再按她回去:“没钱赚,闺蜜的哥哥也不帮,荣总就是这么有原则。”   许棉决定还是老老实实躺着,叹了口气:“看来有点麻烦。”想了想,“实在不行,我只能帮到我能帮到的那么多了。”   她其实还没有太多头绪,对那块代拍的地也不了解,眼下想不出办法也只能先这样,实在不行,她再回老家和师父师母商量一下,她继承的遗产里,或许能再动一部分。   总而言之,这个忙,她一定力所能及地帮。   那只抚顺她头发的手却忽然在她发顶揉了揉,语气略带不满道:“想到自己的钱,想到荣哲,可能还悄悄想到你师父师母了,怎么想不到我。”   许棉一愣,又撑起胳膊,这次她没坐起来,就抬起头,与身边的男人对视。   回视她的那对眸光里带着温柔的浅笑:“这么惊讶?”   许棉:“你会帮你哥?”   霍江纵抬手捏了捏她亲吻过后透着粉润的脸颊:“不会。”   “但你在哪里,我在哪里,我会帮你。”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 第四十六章   许棉是个善于直面问题的人。   也善于分析问题, 动手解决。   目前这种情况, 她从未想过让霍江逸搀和进来,她想的一直是江纵有难处, 她要怎么帮。   不是因为她有自告奋勇的魄力,能当个独挑大梁的女强人,而是她非常清楚江逸远离霍家的决心。   他那么不想回去, 排斥霍家,憎恶这个家庭, 她不能随意拉他入局。   反正兄弟不合, 吵得天翻地覆, 他袖手旁观也合逻辑,她自己帮就好,最多像现在一样,躺在一起聊天,帮她想想办法。“想”就足够了。   可他却说“我会帮你”。   许棉一时呆住, 问:“你要怎么帮。”   霍江逸又捏了捏她的脸:“怎么帮, 也得等年后。明天就见不到了, 一直要等到香港, 现在你还要和我聊这些?”   许棉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你下午和你哥吵的天翻地覆、比仇人还像仇人,这样你也帮?”   霍江逸郑重道:“我说了,我是在帮你。”   又撑着胳膊坐起来:“明天我送你去车站,再去机场。”   他年前需要去一趟日本,半个月之前便订好的日程,本来要提早走, 知道她小年后才回家特意改签了机票。   许棉想想也是,年前年后没几天,再急也不急这几天。   她索性把那些问题全抛开,全心全意地扎进霍江逸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胸口:“忘了和你说,你们在客厅吵架的时候,我给家里打电话说暂时不回去了,回头买张机票,到了时间直接飞香港。”   霍江逸没太意外,知道她留下来要做什么,只道:“老大要拍那块地,当局者迷,能解答你的多是站在他的立场上的答案。商业上的事你自己也未必搞得清是怎么回事,实在不懂,可以问荣哲。”   许棉:“我们聊点别的。”   霍江逸低头,眼前半张脸都是粉润的:“聊什么。”   许棉:“饿不饿。”   “还好。”   过了点,又是晚上,没什么饿的感觉。   许棉:“我也不饿。”   都不饿,那就是不吃晚饭了。   晚上的时间,除了吃饭,也没别的事可做。   “看电影?”他问。   许棉摇头。   “出去逛逛?”   “太冷了。”   那就彻底没事做了。   他又想了想:“聊天?”   许棉眼睛噌一亮,从他胸口抬起头来,点点点。   又坐起来,离开沙发,拖鞋都不穿地往楼上跑:“你等等,我去洗个澡换个衣服,等会儿去找你开夜谈会。”   夜谈会?   霍江逸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熟悉的溜走跑路的节奏。   能纯洁地秉烛夜谈开一场文明和谐为基调的夜谈会——   怕不是质疑他身为男人的某些方面的能力?   低头,茶几上那只眼熟的木盒在灯光下泛着质感沉稳的光泽。   时隔几个月,最后还是回到了他手里。   “命定的,该我的,一定是我的。”   *   许棉早把围棋罐忘得一干二净,回了卧室就洗澡,从头洗到尾,洗得香喷喷、干净净,换上居家服,站在镜子前吹头发。   浴室镜子上蒙着一片雾,只有中间一片拿手抹干了,印着许棉那张润过水后娇嫩的脸。   吹风机呜呜呜呜地运转,她侧着脑袋高效率地快速吹干,对着镜子的表情却陷入沉思。   本来没想那么快的,可现在情况有变。   以她对她老板的了解,霍家就是定/时/炸/弹,随时得爆。   以前他们都不知道相互的身份和关系,都以为她和他家里无关,可现在她这个有婚约的许小姐不是完全和霍家无关的……   许棉的脑回路非常神奇地转到了某个岔路口,一去不复返——   万一霍江逸回头想想不对,撂摊子不干了要跑路离得远远的,跑路还不带她呢?   这男朋友捞到手还没几天、恋爱还没谈出个头绪好吧!   要不还是先干脆睡了,省得夜长梦多。   倒不是许棉某些方面很开放,只是纯粹觉得这男朋友太优秀、她太喜欢了,不睡一下,总觉得人不是自己的,不踏实。   今天这么一闹,更不踏实了。   可到底要不要睡,能不能睡,怎么睡——   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许棉吹完头发,也没想清楚。   她从浴室出来,又在房间里转了几圈,看看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也不好让他等很久,便准备下楼。   拉开房门,走出去半步,想到什么,转身往房间床头柜看了一眼,走回来,拉开抽屉,摸出一只四四方方扁扁的小东西,揣进居家服口袋里,出门。   都走到楼梯了,想想不对,又折返回去,把那东西塞回床头柜。   可塞回去,又不甘心,还是拿了出来。   几次几番的挣扎和反复无常之后,许棉心一横,干脆把东西塞进了自己袜子的袜筒里面,压好。   这次她站起来,捏拳,下了极大的决心——   试试看呗,万一成功呢。   她先去了二楼,大卧室的门开着,灯亮着,没人,又去一楼,他果然在,正面向朝南地落地窗,一手插兜,一手捏着手机,在打电话。   许棉一下楼见他在打电话便放轻了脚步,霍江逸从夜幕为底色的落地窗玻璃上看到她,转过头,朝她示意:过来。   许棉指了指沙发,示意他打他的,她去沙发上坐着。   霍江逸便转身走过去,嘴里还在回复电话那头的人:“每年从沉船里打捞的旧瓷已经让他们猛赚一笔,他们现在也很清楚,比起字画,国外市场对中国瓷器的消化能力非常有限,最好的方式还是卖给中国人、华人,在他们眼里,国人的民族爱国情怀也是发财的途径之一,现在连三四等的拍卖行都知道策划一次展览一定不能不考虑中国人的审美,最好次次营销都拉上中国富商。”   许棉本来没听他在跟电话里说什么,“旧瓷”两个字一出来,她噌一下就竖起了耳朵。   她原本坐的单人沙发,霍江逸一过来,就将她拉去了长沙发上搂着。   许棉往他肩上一靠,很清楚地听到电话那头是个女人的声音。   她敏锐的神经跟着“噌”一下绷紧。   电话那头的女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霍江逸一直没有应声作答,许久才道:“就先这样,明天见面再说吧。”   这次“噌”一下起来的是许棉的眼珠子。   他去日本见的是个女的?   霍江逸不知在电话里听到什么,眉心很轻地拧了一下。   电话里的女人接着道:“我知道有些话你不爱听,但还是得提醒你,现在并不是你把精力分散到感情上的时候,你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走出事业低谷期,你回国也有段时间了,和你家族的拉锯对抗消耗了你太多精力,如果你再不抓紧,我很怀疑你到底能不能东山再起。”   霍江逸反问:“一定要在电话里讨论这些?”   电话那头的女人从善如流地回道:“我只是善意地提醒,明天见。”   霍江逸挂了电话。   他搂着怀中人,并未察觉异样,余光一瞥,才注意到许棉在瞪她。   霍江逸扔开手机,若有所思地在想什么,敏锐地神经已经及时帮他察觉出了问题所在。   “以前的事业伙伴。”   许棉:“性别——”   他如实交代:“女。”   许棉斜眼看他:“我就知道,你这样的,不可能身边都是男的。”   霍江逸想了想:“座谈会之前要先开个审讯会?”   许棉并没有将这个插曲放在心上,摆摆手,大方道:“不用,我老家的亲友里面也有一堆男的,谁还没个异性朋友。”   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在琢磨,算了,一不做二不休,睡了吧。   按照她天真的假想,这种事让她主动她也不知道怎么下手,干脆就像之前那样,先亲一亲,亲过火了,也不用她主动下手,事儿就成了。   可霍江逸搂了她,却只是抱着她靠在沙发上说话。   叮嘱的还是他明天走之后,她一个人在别墅时需要注意的事。   “你和江纵见面的时候还是要注意,我之前和他在酒店动手,打得有点冲动,家里应该会疑心,不一定会主动找你,但可能会想办法打听你在海城这边的情况。”   “年前如果没有太要紧的事,我还是建议你回老家,尽量不要见霍家的人。”   “荣哲会帮忙打听一下那块地是怎么回事,你不懂可以问他,或者打电话和我商量。”   “机票我帮你订了,你去香港的时候我会先回海城一趟,回去看看奶奶,年初一再去香港。”   “如果家里找我麻烦,可能会晚,现在还不能确定,到时候我再告诉你。”   “要是晚了,你再等我两天,最迟初四早上,我会过去。”   ……   他事无巨细,一一交代,她也听出来,他最担心的其实是霍家会找她。   想到霍家,许棉心里有关羞羞答答的那些事顿时跑得烟消云散。   她又担心起来。   人都坐直了,神情关切,认真道:“你家里会找你麻烦?”   霍江逸调整姿势,人靠着扶手,曲腿上沙发,一只腿弯着,一只腿支起来,右胳膊松松垮垮地搭在膝盖上。   说是夜谈会,还真坐着“谈”上了。   “在他们观念里,家族是个利益共同体,荣辱与共,休戚相关。家族的利益、发展、方向如果和个人需求相矛盾,就一定要纠正过来。如果有谁不同意,那就是‘叛徒’。”   “完全不能调和?”   “不能。”   “那你帮江纵……”   “等于我和他一起造反。”   霍江逸用了“叛徒”“造反”这样的词,听得许棉心里直跳。   她自己虽然父母早逝,却有奶奶疼爱,奶奶去世之后,师父师母回老家收养她,给予的也都是至亲之爱。   因此即便没有父母,她也很难想象一个家庭里没有爱,亲生父母和子女撕破脸是什么感觉。   那他会是什么感觉?   一定不好受。   她想起霍江逸从小是在国外长大的。   “和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吧。”许棉往后坐,盘了腿上沙发,胳膊抱着,一副“坐”“谈”的姿势。   霍江逸伸手从沙发缝里摸出遥控器,关掉大灯,换成地灯。   灯光暗下去,光源太远,暖黄色笼罩在角落,像一盆火焰渐熄的炭,幽幽然间,将光影都笼罩在一隅。   她看向他,刚好是逆着光,北庭院的灯又刚好开着,屋内一黑,外面院子里的光便清晰地印在玻璃上,在他身后形成一张柔亮的光幕,他的剪影在这篇光幕中变得坚毅而清晰,侧脸颊上,从额头到下巴的线条也泛着融融白光。   静默中,如同夜幕下月光里的雕塑。   许棉看着他,很难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她从前看他,觉得他这人的优点突出又明显:雅致、绅士、有才华,富有且大方,又对她分外关照。   她词穷,很长一段时间都用“我老板是个好人”来描述霍江逸。   随着相处和渐深的认识,她又发现他更多的面貌。   此刻,他们明明离得很近,一臂之间的距离,她却觉得他有些孤独。   孤独?   她为这个认知心中震动。   她忽然想起很早之前,不知是谁说的,又或者是她在哪本书上看到的一句话。   说画家、作家、艺术家,这些人中,很多都是孤独的个体。而孤独又恰恰是创作中灵感的培育皿。   那江逸呢?   他孤独吗?   许棉回过神,暗道自己是不是想太多。   他毕竟不是艺术家,不是搞创作的那群人,而是个商人。   霍江逸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简洁道:“其实也没什么,毕业之前就是上学、打工。”   许棉一听不对:“打工?”   他家境优渥,从小学起就在国外念书,有那么有钱的父母家族供他,怎么会需要打工?   霍江逸不紧不慢道:“从小就不是省油的灯,出国也能照样和家里闹得不愉快,那时候心气高,隔着电话一吵就要离家出走,家里知道我翅膀不够硬,很无所谓,话也说的很难听,后来索性也不用家里的钱了,自己供自己。”   许棉意识到自己刚刚的那些感觉,可能并不是想太多。   “你出国就一个人?你家里呢?”   很多都已经记不太清了,霍江逸想了想:“最开始出国的时候住的地方有管家保姆,奶奶不放心,过来陪过好几次,但也陪不了多久,后来一个人习惯了,吃的都会自己做了,也就无所谓有没有人照顾了。”   许棉听不下去了。   这番话触及她内心最深处隐秘的痛意。   其实这些痛她早忘了,时间太久,冰山一角似的沉淀在记忆深处。   可当某些相似的经历被三言两语简洁的描述出来时,那些让人痛得发麻的记忆,便鲜活的跳了出来。   她小时候,因没有父母关爱,只有奶奶,显的与别的小孩不太一样,很久都是孩子中的“异类”,不受欢迎,没有朋友。   她就一个人。   很长很长时间,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有什么不好?   她那时候告诉自己,没什么不好,想干什么干什么,没有吵闹,没有争抢,可就是——   太孤单了。   一口气压在心口,喘不过去,许棉心疼不已,倏地坐起来扑到霍江逸身上,用嘴巴堵住他的唇舌。   算了算了,聊过去那些做什么呢。   她不想知道、不要知道了,他的过去都已经过去了,她触及不到也不想触及了。   她只要他的现在和未来。   许棉扑过去,扑在霍江逸怀里,他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压向自己,在她主动舔抵他的舌尖时轻轻含住、重重地允吸。   她吃痛,哼了一下,他掌心揉着她的腰更紧地将她压向自己。   她是真的喘不过气了,觉得姿势非常不好,两臂撑着他胸口要起来,被他夹着腿,翻到沙发里面去。   靠背、扶手与他,便是一方天地,没有灯,她什么都看不清了,就听到他的心跳,还有两人之间很轻的喘息声。   他也洗过澡,换了衣服,是一件很薄的棉麻质地的中袖居家服,衣服不长,质地又轻,带着她翻身时,衣服下摆撩了起来。   她的手在黑暗下的热吻中无意间碰到了衣服下最真实的他,像被烫到似的,刚缩回手,被他抓住按了进去。   皮肤是烫的,肌理的纹路精瘦结实,她的手如一把火,摸到哪里,哪里就烧了起来。   她在略显被动的亲吻中摸索到他心口的位置,按住,像触动了某个开关,他忽然深喘着气埋首在她脖间的头发里。   她刚洗过头发,吹过,湿软清香,他本想冷静一下,不想这味道如诱人的迷迭香,招惹得他更为难耐。   脖子上湿漉漉的,是他吻过留下的痕迹,从耳后到下巴,从脖颈到锁骨,一路都是他的气息。   暖光在远处的角落里,沙发上烧起一片火。   霍江逸的克制写在骨子里,到某个意志力即将濒临城破的阶段,忽地戛然而止。   他将许棉再翻过去,背对着他,拿了一个靠垫搁在两人之间。   许棉躺在他一条胳膊上,额发上全是细密的汗,朝着沙发靠背喘息。   霍江逸从后面吻了吻她,哑着嗓子:“下次,今天不行。”   许棉侧着身,一只手就抓在他的胳膊上,闻言重重地挠了几下。   算了?他竟然说算了?!!!!   霍江逸被挠了两下,知道她不乐意了,另外一只手揽上她的腰,安抚毛绒小动物似的抱着:“我明天飞机去日本,怕起不来。”   你怕,我不怕啊。   你真起不来,我可以喊你啊。   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他在她耳边轻轻笑了一下:“真做了,你起不来的,我保证。”   “……”   说得这么露骨,也不害臊。   许棉耳根子红,躺在他胳膊上,没说话。   室内地暖开得足,很暖和,躺在他身前狭小的空间内,如同整个人都被填满了,又觉得特别满足有安全感,人不知不觉便乏了。   没一会儿,她阖上了眼睛。   静谧的黑暗中,光亮在地上斜着铺开,地板反射着微弱的荧光。   霍江逸躺在沙发上,搂着怀中沉沉睡去的女孩儿。   当提到过去那段,她突然吻过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他真的彻彻底底——   沦陷了。 第四十七章   距离除夕夜只有六天, 许棉有四天时间, 四天后飞香港。   年前,她想尽快搞清楚霍江纵要拍的那块地是怎么回事, 以及他到底需要多少钱。   霍江纵给了她一个大概的数字,亿做单位,许棉听了直抽气。   又问他:“你一开始是想我怎么帮你?”   霍江纵简洁明了:订婚, 再结婚。   根据霍老爷子的遗嘱,许霍两家一旦确认联姻, 孙辈订婚, 信托基金里会各给订婚的两位新人五千万, 结婚时,一人再分一亿,作为霍家后代的当事人还能拥有更多的分红权,乃至公司的一部分股权。   除此之外,怀孕、生子, 都会有相应的“奖励”, 且孩子的奶粉钱、教育金、医疗费也全都囊括了, 金额不菲。   霍江纵是个商人, 不是个小人,最多只算计到假结婚这一步,所以满打满算能拿三亿到五亿。   而三亿,足够解决眼下的资金难题。   可许棉哪里拿的出来三个亿。   那么多钱,天文数字。   霍江纵却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幽幽道:“不用急, 其实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   许棉:“?”   霍江纵:“江逸愿意让你来见我,向我打听那块地的事情,说明他心里已经有想法了。”   又道:“现在这个情况,你帮不上,他来帮,都一样。”   许棉看霍江纵的眼神都变了:“你们……”   霍江纵:“别误会,他说是帮我,其实都是为了你。”   许棉的眼神进一步转变,跟在北极见了企鹅,和尚庙里见到道长一样稀奇。   她眨巴眨巴眼睛:“你们还说亲兄弟关系不好,性格不合?想的说的都一模一样。”   霍江纵呵了一声:“跟他关系好?”   许棉不得不提醒他:“在窗户纸戳破、相互知道对方真实的身份之前,你们关系的确不差,还能单独用微信聊一个下午。忘了吗,他帮你在拍卖会上选了几件拍品,你帮他拍了那件宝石胸针,现在都没问他要钱,还商量好了以后有机会就合作。”   “……………”   霍江纵仿佛听了个天方夜谭,怎么也不肯承认这些,还举了个例子予以反驳,说隔着网络狗都能敲键盘谈恋爱,一见面就得见光死。   许棉震惊地问他:“你拿网恋比喻你和你弟。”   霍江纵:“……我只是打个比方,意思是隔着网络,谁都会展露自己优秀的一面,但这一面和现实相差较远,不能算数。”   许棉哦了一声:“那至少你们相互也见到对方好的一面了,这样总不能再彻彻底底地否认贬低对方了吧。”   霍江纵意识到许棉是什么意思:“你想让我和他修复兄弟关系?”   许棉眨眨眼,反问:“不应该吗?都要乘一条船做一只绳上的蚂蚱了,再翻脸不是船要翻,绳子要断。”   霍江纵解释:“他虽然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出手,但绝对不会只是义务性或者做慈善一样好心帮我,最后落到实处,都是各种利益联结,他帮我,他一定不会亏。”   许棉又眨眨眼:“对啊,都利益联结了,不是比亲兄弟还亲?别人家的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你们能有利益上的瓜葛,不就像老早之前工农兵好兄弟一家亲一样吗。”   霍江纵被说得有点转不过弯来,顿时有种是不是过年之后就要和霍江逸手牵手、哥俩好地共谋宏图大业的错觉。   脑海里还不禁钻出这么一个画面:他一手指着远方,一条胳膊挽起,霍江逸挽着他的胳膊,一起目光坚定地看向远方,哥俩工农兵好兄弟似的遥看远大前程。   霍江纵:“…………”   他简直怕了许棉那张嘴了。   还有更可怕的。   许棉给他们拉了一个微信群,群名叫“工农兵好兄弟”。   建群就建群,还把荣哲拉了进来。   荣总裁进群第一件事就是上传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拍的是一条拉起来的横幅,背景就是许棉他们住的那套别墅的前院,横幅就拉在前院的两颗歪脖子树之间——   “热烈庆祝霍江纵、霍江逸摒弃前嫌、携手共进、同创未来。”   红底白字下还有一行小字——   “订个小目标,兄弟携手就先赚他十个亿。”   霍江逸:“……”   霍江纵:“……”   照片发出来,群里安静的气氛可以上坟。   荣哲却不自知,还觉得自己干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嘚瑟的口气在群里邀功:“怎么样,我亲自去打印店找人做的,是不是很应景也很喜庆。”   又说:“这横幅就挂这里了,你们年后过来,我给你们在这条横幅前面拍个合照,回头你们创业成功了,一人一张放大了裱起来,就挂你们办公室里面,以后别的老板来了看到,还能吹吹兄弟情的牛逼。”   霍江纵捏着手机,差点对着屏幕喷一口血。   霍江逸在群里回复:“你再去备一条横幅,就写‘热烈庆贺霍江纵、霍江逸同创共进不成纷纷破产,恶语相向,你死我活,永世不得超生。”   “也加一行小字。”   “写‘荣总打脸,这辈子都谈不上恋爱吃十吨狗粮’。”   荣哲:“……………”   许棉跳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霍江纵看了,唇角禁不住弯了弯,手指放到屏幕键盘上,打了两行字,顿住,又删掉了,笑意却在脸上越发明显。   是时正是几个管理层来他办公室开小会的时候,一人说完,大家纷纷看向主位,等老板的意见,却见老板捏着手机边看边笑。   “霍总?”一位高管轻声提醒。   霍江纵抬头看了他一眼,扫过小会议桌,低头:“嗯,我在听,你们接着说。”   所有人:“……”说什么呀,早说完了!   坐在霍江纵旁边的男助理不得不抬手掩唇小声提醒:“霍总,霍总,说完了。”   霍江纵又抬头:“说完了,那行,散会吧。”   所有人:“?????”   霍江纵的手指在九宫格键盘上来回几次,终于打出了一条回复:“微笑.jpg(图)”   荣哲:“哟,霍总。”   又说:“都快过年了你还在上班?”   霍江纵:“嗯。”   荣哲:“握手.jpg。”   霍江纵见许棉和霍江逸都没动静,群里也静下来,正要放下手机。   荣哲:“对了,霍总,@霍江纵,你有女朋友吗?”   霍江纵看了,觉得这问题过于私人,本不想回,霍江逸替他回了:“没有。”   荣哲:“那太好了,要是有十吨狗粮,我分你五吨。”   霍江纵:“…………”   再一看,霍江逸在群里的名字都改了,添了个前缀,叫“男朋友-霍江逸”。   荣哲跟着也改了,叫“闺蜜-荣哲”。   这宣誓主权和地位的方式真特么幼稚。   霍江纵捏着手机隔着屏幕鄙视。   *   许棉用最短的时间了解了那块地的情况,和霍江纵细聊过资金的问题。又在年前最后一次去了公司,扫尾看看有没有别的事,还和贺彦因打了个电话,聊了聊年后要忙的工作,又登招聘网站,把年后要发布的招聘内容修改了一遍。   这期间荣哲来别墅挂了横幅,又送了一个价格过万的咖啡机给她;霍江逸在日本忙,时不时手机联系。   她见的最多的反而是霍江纵。   还一起吃过两顿饭,闲聊的时候,无意间聊起新公司。   霍江纵之前就知道许棉这家公司在初创阶段,后来在不知相互身份的情况下和江逸聊过一些,外加本来就知道一些富海宝莱的情况,综合起来一猜就猜到新公司如今的难处。   他虽然不了解文物艺术品拍卖这个行业,但深知商业上想要打破行业壁垒的惯用手段。   霍江纵便闲聊的口气和许棉道:“你老板常年在国外,不了解国内行情,第一次创业失败很正常。不缺钱的情况下,如果想要快速进入正轨,最好的办法就是从现成的公司入手,这样能帮他省去很多初创型公司面临的问题,起步就快了。”   许棉想了想,没有说太细,委婉道:“我们现在就是这么做的。”   霍江纵一语道破:“忠正国际?”   许棉惊讶:“你怎么知道?”   霍江纵轻哼:“你老板还不知道我是谁的时候在微信里和我稍微提过一些,也和我咨询过一些事。”   许棉叹气:“你看,你们早就勾搭在一起了,还装关系不合。”   霍江纵生怕她那套工农兵亲上亲理论再出来,接着刚刚的话题:“但忠正显然不够,一家几乎没什么规模的公司并不能帮你们改变太多现状。”   “要更大的公司。”许棉想了想,“比如丹舟那种?”   可她想想又不对:“丹舟是国内很知名的大拍卖行,也不止做文物艺术品拍卖,他整个公司其实是个文化集团,我记得好像还做文化经纪、艺术学校、会展公司这些。”   砸钱拿下这种大公司谈何容易。   就算真的要从现成的公司入手,也只能是比丹舟差一些的中等规模的拍卖行。   霍江纵却忽然道:“丹舟的那位邱经理你还记得吗?”   话题转得突然,许棉想了想:“记得,之前在星海见过,他是那次展览的负责人。”   霍江纵不紧不慢道:“他辞职了。”   许棉:“跳槽了?”   霍江纵:“正确来说,是站队错误,在上层内斗失败之后不得不离开。”   许棉意识到霍江纵给她带来了足够劲爆的消息:“丹舟内部出事了?”   *   丹舟原来的老板是两个人,兄弟俩,姓白。   公司取各自名字里的一个字,所以叫丹舟,也有点“同舟共济”的意思。   可惜共济的兄弟最终却因为经营公司理念的不同分道扬镳,各自分别创立了拍卖行、艺术经纪公司、文化艺术公司、以及艺术学校等产业。   本来理念不合,都各自分家了,也该早早分清楚谁是谁的,可早年的那辈人,因为一母同胞又是血亲,总觉得彻底分开显得薄情寡义,于是白家兄弟两人谁也没有提出分算清楚的要求,于是钱各自赚,公司却混在一起,后来创建集团,才把股权理清了一些,可里面纠缠的利益关系却想当复杂。   五年前,白家兄弟一个意外离世,一个不久后生病走了,都十分匆忙,而公司内部产权不清不楚,又没有遗嘱,留下偌大的家业,两个妯娌干干脆脆撕破脸,争了个你死我活。   都为了家产,都为了钱,也都是女人,都有差不多大的孩子,不为自己也为了后代,谁能让谁,于是官司打了一个又一个,矛盾一步步积累,丹舟也在老板相继离世后靠着从前的底子苦苦支撑,直到白家第二代上位掌权。   于是内斗进一步升级,从妯娌互争变成了白家堂兄妹之间的你来我往。   年轻人到底更果决,也都明白撕扯不清还不如彻底划分清楚的道理,于是官司照打,公司照管,撕扯照旧,能掰清楚的掰清楚,掰不清楚的继续掰。   终于,半年前,经过漫长的官司和内斗,家产基本明晰地理开了。   原公司的丹舟为一人所有,整体集团公司架构不变;集团中一部分子公司及业务剥离出来,归另外一个人所有。   都理得差不多了,只剩一样还不清不楚——   拍卖行。   而就在不久前,丹舟拍卖行的官司也于年尾尘埃落定,归入集团总公司名下。   霍江纵对许棉道:“其实那位白小姐你也见过。”   许棉完全没印象:“见过?”   霍江纵点头,提醒道:“那天在星海的拍卖会,她就站在台上。”   许棉惊讶:“她是那个拍卖师!”   *   以前霍江逸做一些事的时候会一再提醒许棉,他是个商人。   商人有什么特征?   重利。   无利不起早。   许棉偶尔会觉得这个“利”说起来不大好听,好像一个人但凡做了生意就钻进钱眼子里,其他都不顾了。   可如今她却深感以利益为引而带来的“便捷”。   霍江纵在深知江逸会出手帮忙的前提下,率先回赠他一份大礼。   他不仅带来了丹舟的情况,还在许棉飞香港之前把邱经理约了出来见面。   就在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咖啡店。   许棉和霍江逸电话聊起丹舟内斗分家的事,感慨霍江纵效率之高,这才几天,他消息都打听到了。   霍江逸轻哼,对此不予评价,只道:“先看看情况。那位白小姐是拍二代,有底子,未必愿意跟人合作。”   *   霍江纵接了许棉一道去咖啡店,路上,两人聊起了丹舟。   霍江纵边开车边淡定道:“丹舟现在的老板叫白羽听,也很年轻,我以前见过他,他大学在国内念的,学的当代艺术,出国后本专业读研,好像也辅修了西方古典艺术。”   许棉琢磨着,缓缓道:“那跟我老板有点像。”   许棉但凡进入工作状况,提起霍江逸都是叫老板,霍江纵一直听她这么喊,也习惯了。   许棉这么说霍江逸,他很不赞同地提醒:“你老板大学学的是计算机。”   许棉转头,维护的态度:“有什么不一样吗。”   行吧,艺术和计算机,你说一样就一样。   霍江纵接着刚刚的话题:“白羽听接管了丹舟,星海那场拍卖算是他妹妹最后一次在丹舟主持拍卖,那之后她就离开了。邱经理本来没有辞职,但他不是白羽听的人,拍卖行那边有意晾着他,他没多久也主动辞职了。”   窗外的景致飞速略过,许棉问:“那位白小姐叫什么?”   霍江纵:“白惜见。”   许棉:“她现在的情况不太好?”   白小姐如果离开后开公司开得生风水起,也就没他们什么事了,霍江纵也不会特意把这些消息告诉她。   霍江纵淡淡道:“她哥学的艺术,却是个商业‘奇才’。”   这是句反讽,许棉听出来了:“怎么说?”   霍江纵:“值钱的都自己留着,不值钱、尾大不掉拖累集团的都给他妹。”   大学学什么和会不会经营公司未必有多大关系,霍江纵开了个头,许棉便顺口问:“那白小姐学什么的?”   霍江纵回的一句话差点让许棉呛到口水:“和白羽听的专业差不多。”   许棉:“艺术?”   霍江逸:“计算机。”   许棉:“……”   霍江纵勾了勾唇角:“你看,学计算机的都这样。”   许棉无语地掀起眼皮子看了看车顶,聊白家就聊白家,怎么又急拐弯讽刺上她老板了?   真是躺着也中枪。   不,计算机系才是真·躺枪。   到了咖啡店,邱经理已经先一步来了。   和上次不同,这次他穿着羽绒服、牛仔裤,装扮格外休闲,桌上摆着咖啡、手里刷着手机,腿还一抖一抖地晃着。   见许棉他们过来,连忙站起来,分别和他们握手:“霍总,许小姐。”   三人落座。   霍江纵示意许棉和邱经理:“你们都见过,也不用我再介绍了。”   许棉客气地道明来意,表示想打听一些白皙见白小姐的近况。   这里不是展会,邱经理也不是负责人,许棉这么问,他也回得直接:“许小姐问白总,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又道:“不瞒你们说,霍总联系我的时候刚好白总就在我旁边,我也不好瞒她,就说了。”   许棉和霍江纵对视一眼,都没想到对方这么直接,这倒方便了许棉,不用拐弯抹角:“其实找你来,主要还是我这边想和白小姐见个面。”   邱经理看看她,又看看霍江纵,见面?   许棉要开口,霍江纵示意他来:“合作。”   邱经理十分意外:“霍总想跟我们合作?”   许棉:“不,是我老板,霍总只是带我过来见你。”   邱经理点头,又问:“合作的话,不知道是哪种合作。”   邱经理句句都很直接,许棉便没有兜圈子:“我这里是一家拍卖行。听说白总从丹舟出来单干,有意合作,还请邱经理帮忙说一下,能约白总见见最好。”   邱经理:“年前吗?”   许棉:“不不,年后,年前也没几天了,也不好意思打扰白总过年。”   邱经理犹豫了一下,看在霍江纵的面子上,缓缓道:“我会和白总好好说的。”   他问的直接,态度却不清不楚,别说霍江纵,连许棉都感觉出来。   换了以前,她会犹豫这要怎么办,如今连想都不想心里就有了办法。   她先是和邱经理就“过年”闲聊了几句,又聊到家人、孩子、串亲戚这些格外容易扯的话题,接着又随口道:“去年真的挺不容易的,经济不像以前那么好了。”   一下子说到刚刚失业的邱经理的心坎上:“是啊是啊,不容易,好在都熬过来了,不知道年后会是什么情况。”   霍江纵若有所思地朝许棉看了一眼,领悟到她这番话的精髓,配合着道:“经济不好,高杠杆贷款买房的那些人要倒霉了。”   邱经理眼皮子狠狠一跳。   许棉余光扫到,看向霍江纵,马上就贷款买房问题和他火热地聊了起来:“还不上贷款会怎么样,银行会收房子吗?”   “先催贷款人,再上法院,现在各地法院执行力度不同,有些地方严格的,官司没开始打,就先把还贷款的被告方列入失信名单。”   “失信了那不是高铁、飞机什么的都不能坐?”   “不坐飞机、高铁没什么,大不了不出去,或者开车也一样,这个不严重。关键还是信征问题,这个比较麻烦。”   “会影响家庭吧?”   “当然。”   邱·房奴·年末失业·拖家带口·前经理:“……”跪了。   谁能告诉他一个胸针就几千万美金的白富美和一个豪门富二代年轻总裁高富帅为什么这么清楚贷款买房的事情啊!   难不成他们的房子也是贷款买的!   咖啡店暖气不温不火,进来喝杯咖啡衣服都不用脱,邱经理脑门儿上却都是汗,默默伸手拿咖啡,压惊似的连灌了好几口。   许棉忽然话锋一转,问:“邱经理离开丹舟之后还负责会展的事吗?”   邱经理没想到话题扯到自己身上,放下咖啡,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警惕心在房贷压力下降到最低值:“辞职之后就闲着在家了,这不年前也不是找工作的时候么,等年后再看。”   许棉笑:“那邱经理可以看看我们公司,我们公司年后刚好要招人。”   邱经理一愣:“你们?”   许棉笑得客气:“公司方面的话,尽管放心,一切都很正规,该有的都有。至于薪资,丹舟开多少,我们不说比他们高,至少能保证不比他们低。”   邱经理的表情顿时变了。   人都要赚钱吃饭,这是最基本的,没工作的时候可想不了那么远。邱经理刚离开丹舟,又是年前,正是最发愁的时候,许棉这么说,无疑是解了燃眉之急。   他沉思了片刻,抬头,征询的口吻:“那我年后去面试?”   许棉扬眉:“当然。”接着笑道:“也希望年后能有幸见到白总。”   邱经理:“那是当然。好说,好说。”   *   从咖啡店出来,许棉想想刚刚和霍江纵一唱一和拿房贷吓唬邱经理的场面就想笑。   霍江纵也同样忍俊不禁,还意犹未尽地问许棉:“老家买房了吗?”   许棉:“买了呀,你买了吗?”   霍江纵:“有几套。”又道:“你应该问问你男朋友有没有买。”   许棉哭笑不得:“不用问了,他肯定没有,别墅还是借的荣总的呢。”   忽然想到什么,思维一跳,她转口道:“那位白皙见白总的情况可能还真不太好。”   逻辑很简单:邱经理离开丹舟,没跟着白皙见,却要去外面找工作。   霍江纵:“丹舟分家,自己人和自己人内斗,不算多好听的事,除了打官司瞒不住,其他一直瞒着。白皙见从丹舟出去,要想东山再起,不会希望别人知道她的难处,否则生意做不起来,还要被外面人看笑话。”   两人上了车,许棉系上安全带,想了想,忽然道:“她是不是也缺钱?”   霍江纵控着方向盘从车位里开出去,闻言打了个响指:“这个‘也’字用得好。”   许棉还在深思,过了一会儿,突然开窍似的缓缓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白家在这个行业有两代人的基础,不会比其他中等拍卖行差。”   霍江纵侧头看了她一眼:“我现在算是知道你老板为什么公司都倒闭了还要留着你了,能跑腿,能鉴定瓷器,年轻,精力旺盛,还聪明,是我我也留着。”   许棉摸了摸自己的脸,半开玩笑道:“我最大的优势难道不是我的脸吗?”   霍江纵:“你老板给你开多少工资。”   许棉竖起一根指头:“一万。”   霍江纵呵了一声。   许棉:“多了还是少了?”   霍江纵反问:“多还是少有意义?房子都没有的人,注定是要做上门女婿的,你反正以后要做一家之主,问他把卡拿过来才是真的。”   许棉收起食指,翘起大拇指:“不愧是我娘家人。”   霍江纵听听这话,觉得很怪,又十分受用。   也是,不当男方的大哥,可以当女方的,无论哪边,最后都得喊他一声哥。   当天回去,霍江纵转头就把农工群里的名字改了,也添了个前缀:“娘家人-霍江纵 ”。   男朋友-霍江逸:“…………”   闺蜜-荣哲:“…………”   女方娘家人这个地位,真是超群卓越,无可比拟。   输了。 第四十八章   二月二。   日本, 成田国际机场, 2号航站楼,头等舱休息室。   落地玻璃外, 碧空如洗,窗外停机坪上停着几架大客机,机身狭长, 尾翼挺翘,近看就像个漂亮的大型机械玩具。   时间尚早, 休息室内人少安静, 深色调的沙发、圆桌在明亮的光线下倍显沉稳。   四四方方的Sushi bar内站着一位正在准备食材的工作人员, 自助餐台摆满了各式餐点。   有乘客中途转机过来,找工作人员领卡去淋浴房洗漱,有人在餐台前取餐,还有一些人已经坐下用餐,偶尔传来几声并不扰人的交谈声。   落地窗旁, 霍江逸吃了两口寿司便放下了, 咖啡凉到刚好入口的温度。   他耳朵上戴着耳机, 低头看手机。   “到机场了?”电话里的女声不紧不慢。   “嗯。”霍江逸也懒懒地回了一声, 继续低头看手机。   “我以为你回国看你奶奶,刚刚才反应过来,你要是回国应该去羽田机场,怎么去了成田。”   霍江逸口气随意地问:“有问题?”   电话那头的女人无所谓的口气:“没有,随口问问而已。”又道:“你这位小女友魅力不小啊,这才几天, 已经能‘烽火戏诸侯’了。二少爷多孝顺一个人,大过年奶奶都不看了,直接飞香港。”   阳光倾斜着照进窗内,咖啡渐渐冷了,机器打的,加了糖,棕黑的表层折射着剔透的光泽。   霍江逸在看凌晨他睡着之后工农群里荣哲和许棉斗嘴闲聊的内容,他看东西向来快,看这点聊天内容却很慢,一句一句扫过,手指匀速地滑过屏幕,偶尔看到有趣的内容,眼尾露出几分笑意   电话里女人的口气和说的话他并未放在心里,那句不咸不淡的“烽火戏诸侯”让他有了点回应:“你指的‘诸侯’是谁?你,还是我家老太太。”   女人好笑地哼了一声,还是不咸不淡地口气:“你这是故意跟我装傻?你过年都不回家,当然是早跟你家老太太商量好了的,我估计你来日本之前就回去看过了,该孝顺的日常也都孝顺完了。既然过年不用回去,我这里还有一堆事,你吭都不吭一声就要走,你说这个‘诸侯’是谁。”   霍江逸淡淡道:“哦,原来是你。”   女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衣服,朋友那个。”   霍江逸:“朋友如衣服,女友是心肝。”   电话那头:“………”   刚好一位穿着考究的亚洲面孔的商务人士端着餐点坐到了霍江逸前面的那桌,顺耳听到了这句,实在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霍江逸刚好抬头和他对视上,礼貌地点了点头,商务人士约莫是个情种,十分赞许地朝他竖了竖大拇指,坐下用餐。   霍江逸再朝他点头,耳机里一句“shit”,干干脆脆地挂了。   霍江逸用头发丝儿都能想象出来对方隔着耳机翻出来的大白眼。   刚好,不用听这些废话,可以专心看聊天记录。   手机屏幕上,凌晨两点多的聊天记录已经从过年到底吃不吃大闸蟹过渡到了荣哲年后的恋爱计划。   荣总裁阐述了他对自己新一年新恋情的美好展望——   一,女的。   二,活的。   三,不嫌弃他。   许棉问他:“你要求还能早低一点?”   “再低?”闺蜜-荣哲:“伪娘也行?”   许棉:“……”   霍江逸看了差点没把刚刚喝下去的咖啡喷出来。   再后面,荣哲又规划了自己找新女友的大致流程。   “先装穷,在你们公司挂个职,当个小员工,房子我已经租好了,就在你们新公司隔壁,隔着半条马路,单间,这样车也不用换个普通的了,直接走路通勤。”   许棉:“不用走路吧,不是有共享单车吗。”   闺蜜-荣哲:“倒闭了好几家押金都不退,你不知道?”   许棉:“啊?”   闺蜜-荣哲:“也是,骑车是不是显得更朴质一点?那我回头看看哪家共享单车还能垂死挣扎撑到年后,给他们融点钱,别都倒闭了我车都骑不上,好歹撑过我结婚。”   许棉:“……”   闺蜜-荣哲:“那就这么定了。”   霍江纵突然冒了出来。   “你这是欺诈。只会让过程更曲折。”   闺蜜-荣哲:“我谢谢你了,同是单身狗你有什么资格指导我?好歹我还是一条向往恋爱的狗好吗?你眼里只有事业、钱。”   娘家人-霍江纵:“没有女孩子想被欺骗。”   闺蜜-荣哲:“那我有什么办法?我没有用我的大名相过亲、谈过恋爱吗?一次都没有成功!”   又道:“说的好像你不知道富二代找女朋友多难一样,又不是人人都是你弟,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招的女孩子又当员工又是女朋友又是婚约对象,还漂亮有钱有房子,以后结了婚还能从你家老爷子的信托基金里分几个亿!直接躺赢!”   真·人生赢家霍江逸唇边的笑意回荡在最后四个字里。   恰在这个时候,一位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轻步走过来,低头用英文问他,是不是Wiliam jiang先生。   霍江逸一愣,摘掉耳机,抬头。   工作人员毕恭毕敬地弯着腰,在他身边低语,说他有朋友在免税店等。   朋友?   免税店?   霍江逸早早托运了行李,随身也没有带包,闻言便起身离开休息室去免税店。   工作人员将他带到免税店区域,他问:“哪里?”   工作人员示意FA-SO-LA的入口。   霍江逸道谢,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正直中国农历年年末,在成田T2做飞机的中国人并不多,但免税店永远是国人的汇聚地,大家秉承反正怎么样都比国内便宜且老子有钱的购物原则,各种买买买。   霍江逸一路往fa-so-la过去,或许因为今日装束的问题,经过的女孩子频频侧目,偶有几声“好帅”“我天”落入耳中。   他目不斜视,并不看谁,遇到个别胆子大的捏着手机过来要号码,也只是简单地摇头,礼貌避开。   个别中的极个别会毫不腼腆地跟着,继续追问:“就当交个朋友嘛,可以吗?”   霍江逸看着FASOLA的方向,微微侧头,拒绝得毫不留情:“不可以,我孩子都三个了。”   “……”   进了FASOLA,目光一扫,满是货架,并没有看到什么熟人。   霍江逸猜不出是谁,有限的他熟悉且在日本的人中,也只有刚刚被他气得直接挂电话的“诸侯”,可细想那位也不是会逛免税店的闲人。   到底是谁这么无聊?   找他不能打电话?   再一扫,转头,隔着低矮的一排货架,他豁然和霍江纵对视上。   霍江逸:“……”   青天白日,他怕不是瞎了。   刚刚被拒绝的年轻女孩儿又追进了店里,黏着霍江逸不肯走,还顶着一张漂亮的脸蛋认真地分析道:“你刚刚是哄我的吧?你这么年轻怎么可能有三个孩子。小哥哥你别这么拒人千里之外,相逢是缘,我……”   霍江纵隔着货架,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两人,霍江逸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回视的眼神露出几分惊讶。   霍江纵扬了扬眉锋。   锲而不舍的女孩子看到两个男人脸上相互来回的丰富的表情,忽然闭嘴,低声一句“对不起,打扰了”,默默退散。   霍江逸:“……”   霍江纵:“???”   货架一角忽然爆发出一阵没克制住的爆笑。   霍江逸循声转头,一道人影小鸡扇翅膀似的飞扑着扎进他怀里:“孩子他爸!”   霍江纵看到这一幕,十分自觉地转身走了。   霍江逸低头看许棉,惊讶:“你怎么……?”   许棉抬起带笑的脸,眼睛都乐得眯了起来:“我来接你去香港啊。”   霍江逸又是三个字:“你怎么……”   “知道你不回国直接去香港?”许棉搂着他的腰,昂着脖子:“我听你哥说的,你哥听你奶奶说的,说你小年前回去看她就已经和她说好了。”   都说好了,还不告诉她,框她说要回国,其实早订好了今天的机票,就等着直接飞香港给她一个惊喜。   现在好了。   计划全泡汤了。   他没给她惊喜,她倒是给了他一个大意外。   霍江逸默默扭头一扫,如果眼风可以杀人,霍江纵应该早就挺尸机场了。   不过现在他没工夫给谁收尸。   意外的惊喜胜过一切,没到香港就能搂到心爱之人的心情也无以言说。   霍江逸曲臂抱住许棉,紧紧地贴着,用力搂在怀里。   许棉再抬头的时候,看面前这位男友的眼神只剩下花痴。   他剪了头发,有些短,短发随意的抓了两把,额前不整齐的碎发略遮过发际线,本就帅气的面孔因为这过短的发型更为清晰地展露出来,深邃的下颌轮廓中显出几分坚毅硬朗,气质在些许转变中定格在一个奇妙的平衡点,外加他今天穿了套水洗蓝的牛仔服,气质更为挺拔突出,简直又A又man还带几分矜贵之气。   许棉刚刚弯着腰在看面膜,忽然抬头看到,当场惊呆。   这特么是什么神仙发型神仙装束,简直A爆!帅到炸裂!!!!   此刻从仰视的角度去看,整体给人的感觉更为坚毅,那双眼睛再垂眸看过来,带几分温柔的笑意,许棉那颗心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蹦迪。   太帅啦!A爆啦!好看疯啦!   许棉越看越觉得帅,越看越沉沦在痴迷中,胳膊搂着都不撒手,眼里溢满了小星星。   霍江逸被她死紧地搂着,差点喘不过气,看她一动不动眼冒花果山金光地花痴脸,好笑地伸手托起她的脸颊:“看够了?”   许棉在他掌心里摇头。   霍江逸低头,靠近些许,目光从她的眼睛上微微垂落:“想我了吗?”   许棉在他掌心里点头。   他又靠近一点,垂落的目光在她唇上一扫,缓缓抬眼,嗓音带着蛊惑人心的黯哑:“我也想你。”   说着,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点。   许棉的脑海在他一寸寸贴近的气息之间炸开了无数的烟花。   !!!!!!!   娶了娶了娶了!   她的心声、脑海、头发丝、膝盖、脚后跟在瞬间齐声咆哮。   整个人恨不得在颤抖中冒烟飞升去往极乐。   最后是霍江逸的手机铃声将她拉回了清醒的现实。   霍江逸一手继续搂着她,另外一手松开,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接起电话的表情与刚刚相比不甚美好。   语气也冷:“干什么?”   霍江纵语气淡定:“身为亲自把人带过来的女方娘家人友情提醒你,对我务必客气点。”   霍江逸:“……”   还有脸说?   许棉的机票他订的,他知道大概的落地时间,也特意订了一大早的机票,赶在她之前到香港,给她一个惊喜。   花都订了!   现在好了,全部泡汤。   霍江逸对扰乱他计划还来邀功的某位大哥默默压下一口血。   某位大哥淡定地接着道:“不声不响搞这些,不会还在香港的机场订了花吧?”   “……”霍江逸直接挂了电话。   计划有变,女朋友都到眼前了,他当然高高兴兴搂着。   看不远处一个购物小篮子,他过去拎起来,陪许棉逛,又问她买的几点哪家航空公司的机票。   许棉刚要答,霍江逸的手机又响了。   他无语地拿起来,低头一看屏幕上的来电,顿觉不对,眼皮子一跳,接起来。   他没吭声,荣哲语调幽深地低沉着嗓音:“猜猜我在哪儿。”   霍江逸:“……”   荣哲:“surprise!今天是咱们工农群成员第一次组织集体出游!横跨两国三地,先海城,再日本,最后香港。”   霍江逸:“……”   荣哲:“许棉接到你了吧?快过来,我在公务楼这边的vip室。”   二十分钟后,私人飞机湾流G,机舱内。   许棉、霍江逸、荣哲、霍江纵再次呈麻将模式,各坐一边。   霍江逸:“……”这一大早可真是一波三折。   私人飞机的拥有者荣总裁高雅地端起手边的红酒:“来,敬第一次群游,cheers。”说完自顾仰头,一饮而尽。   霍江逸的太阳穴崩了两下,对在场十分多余的两位不紧不慢道:“凌晨两三点你们还在群里聊天。”   荣哲一脸理所当然道:“对啊,就是聊得特别高兴,不能自已,后来又拉了一个三人小群继续聊,聊着聊着就商量了过来给你一个惊喜,觉都没睡,四点就机场集合上了飞机。我还特意托人插队办了航线、护照。”   霍江逸:“……”所以是一夜没睡打了鸡血过来的。   坐他对面的许棉在摸飞机真皮椅的控件,调整座椅靠背的倾斜度,又禁不住抬头四处看看,感慨道:“今天是我第一次做私人飞机。”   霍江纵懒懒地坐在对角线的位置:“感觉怎么样。”   许棉感叹:“有钱真好。”   荣哲转头:“没几个钱,让你男人给你买。”   !!!   没几个钱?   霍江纵:“ 买飞机之前还是先把房子买了。连房子都没有的男人谈什么恋爱,生什么孩子。”   荣哲瞪眼:“生孩子?”   许棉躺在椅子上再次爆笑出来,又竖起三根指头:“三个。”   荣哲震惊地看向对角线:“???”   霍江逸:“……”   气到想退群。   湾流G虽然小,却因为飞得高比普通客机更稳,飞上天之后有如平地,一点感觉都没有。   飞机上配主副飞行员,没有空姐,吃的喝的一应俱全,行李随便带,还有wifi,想躺躺,想坐坐,干什么都行,比普通客机舒服得多。   许棉这趟切身感受到金钱的巨大魅力,什么豪车名表也比不上私人飞机舒服。   这飞机是荣家的,霍江逸不是第一次坐,连飞行员都认识,许棉初来乍到第一次,看什么都稀奇,还问在场的几个男人:“这飞机是买的吗?是不是有钱人富豪都有?”   霍江纵:“可以买,可以租,现在租赁公司提供的服务很全,不一定需要买。”   许棉抬头看他:“你也有吗?”   霍江纵点了点头。   许棉感慨着张了张嘴巴:“哇。”   霍江逸都快无语死了。   雄性之争是赤/裸/裸的,男人对某些方面本能里就会特别忌讳,尤其在心爱的女人面前。   这会儿整架飞机里,除了主副飞行员,就剩三个男人,凭综合实力而言,、谁也不输谁,可单个方面拎出来比较,就变成了他们都有私人飞机,他没有。   在女朋友面前还要不要面子了!?   结果霍江纵还和许棉聊上了,说起霍家原本只是租了没有买,这样稍微节省一些费用,也有租赁公司负责打理飞机和航线,后来有一年老太太过寿,他便买了一架飞机,当礼物送了,家里人也能用上,面子里子都全了,一举两得。   霍江逸听得心口梗血,太巧了,那一年正是他最穷、隔着大洋彼岸和家里闹得最凶的时候,什么礼物也买不上,就打了个电话再寄了一张贺卡回来。   霍江逸:“……”   而这件事他自己知道、霍江纵知道、荣哲也知道,只有许棉不知道。   趁着她默默在心里感慨富二代送礼都送得这么别出心裁的时候,霍江逸默默拿手机,拉了一个三人小群。   “有些人这么有钱,缺什么资金,拍地钱不够就去卖飞机。”   霍江纵和荣哲同时攥着手机低头。   霍江纵:“有私人飞机也算错?”   霍江逸:“微笑.jpg”   霍江纵:“我只是回答了许棉的问题而已。”   霍江逸:“微笑.jpg”   荣哲:“诶?你们兄弟吵架拉我进来干吗?我是无辜的路人甲好吗?”   三部手机响的响,震动的震动,许棉抬头看看三人,也跟着默默掏出手机。   她先在工农群里问:“你们干什么?”   娘家人-霍江纵:“没事。”   闺蜜-荣哲:“没事。”   男朋友-霍江逸:“没事。”   许棉退出工农群,又在昨天晚上建的娘家人小群里道:“别聊飞机了,你们都有,就我男人没有,显得多没面子啊,心疼他。”   闺蜜-荣哲:“更心疼我自己。”   娘家人-霍江纵:“更心疼我自己。”   许棉豁然抬头看对面,眨眨眼,手里攥着手机,眼睛看着霍江逸:“你跟他们说什么了?”   旁边,霍江纵、荣哲同时抬头看过来,均露出一副姑爷别欺负我们,我们只是无辜的娘家人的神情。   霍江逸:“……”   真是惹不起,惹不起。   从成田飞香港普通客机要五个多小时,私人飞机稍微快一些。   几个小时的机程,四人多说几句废话就过去了,可事实证明,只要是当老板的都忙。   荣哲带了电脑,飞机上联网处理公司年尾的事务,霍江纵没带电脑,直接用手机收发邮件,给公司那边下达指令。   霍江逸心态差点又崩盘。   一对比显得他是个多大的闲人似的。   想了想,他默默拿手机给不久前才挂了他电话的那位“诸侯”发消息:“你刚刚说你一堆事忙,我这会儿空,可以顺手帮下。”   “滚。”   霍江逸:“……”   今天是怎么回事?   刚好碰上他水逆?   对面,许棉自己去取了一条毯子,坐回来,摸座椅控件,把舱椅放平。   这架湾流内舱不大,座椅都可以平放,面对面的座椅还能靠在一起拼成供人仰躺的小床。   许棉那座椅一调,靠背往后,坐垫往前,离霍江逸那边便近了。   她悄悄脱了鞋,腿盘上去,盖上毯子,又眼神示意他。   霍江逸也调了座椅,两只舱位缓缓地靠近,许棉脚一蹬,把毯子踢过去一些,霍江逸顺手一捞,盖上腿,两人的脚和小腿顺势挪到了对方座椅上,在薄毯下相互挨着。   于是便形成面对面、腿靠腿半塘的姿势,这下彻底安逸了。   许棉躺着,脚在霍江逸腿边轻轻刮了一下,手机举在眼前,调了静音,给他发消息:“你酒店订好了吗?”   霍江逸:“订了。”   许棉:“今天晚上估计要去那个叔叔家里吃饭,除夕吃年夜饭,这两天估计不太出的来,其他时间我想办法找理由出来。”   霍江逸:“嗯。”   许棉又拿脚刮了他一下:“你都没话说?”   霍江逸:“别乱蹭。”   许棉:“?”   霍江逸:“快硬了。”   许棉:“……”   霍江逸:“不,是已经硬了。”   许棉:“……………………”   她抬起脖子,羞臊地瞪他一眼,霍江逸无声地轻哼,手放下去,隔着毯子捏了她脚一下,许棉没来得及缩,往后躲,动静大了一些,忙转头看旁边。   幸好,工作的两位总裁心无旁骛,看电脑的看电脑,看手机的看手机。   许棉回头拧眉警告,别闹,还有人呢。   霍江逸人生赢家似的毫不顾忌地扬了扬眉,管他们。   旁边,荣哲心里吊着一口老血,不动声色地默默拿起手机。   “霍总,干了这碗刚出锅的狗粮。”   霍江纵也拿着手机回消息:“你以前都是这么过来的?”   荣哲:“唉,是啊。”顿了顿,“不过现在好了,还有你嘛,有粮一起吃,同惨同惨。”   霍江纵:“……”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和江逸打电话的女人大家无视,正文完结后番外才会再出场 第四十九章   荣哲家的私人飞机在香港机场备降的跑道和客机不同, 是香港航空中心为私人飞机专设的。   许棉在成田机场没见几架私人飞机, 还心想这世界上富豪毕竟少,到了香港下来一看, 触目全是私人飞机,跟在商场的地下停车场一样。   荣哲跟着下来,抬眼一扫, 乐了,指着不远处旁边那架:“那好像是李家的。”   许棉不解:“李家?”   荣哲:“香港能有几个李家, 李嘉诚的李呗。”   许棉:“……”   一台黑色豪车从远处驶来, 缓缓停在了他们面前。   司机从车上下来, 隔着车头朝荣哲用粤语道:“少爷。”   许棉侧头看荣哲。   荣哲笑笑,摆摆手:“唉,别这么看我,我家事业版图还没扩充到香港,小姨家在这边而已。”   许棉订好今天来香港, 坐客机也是下午到, 落地时间刚好就是这会儿, 师父师母说好了来接, 差不多也该到了。   她要去前面航站楼,荣哲家的车便顺路送她过去,同上车的还有霍江逸和霍江纵。   霍江逸能理解荣哲为什么来香港,好歹小姨在这里,就当年前走亲戚,霍江纵上什么车?   他难道不是打鸡血凑热闹来的?   凑热闹的人不就该热闹凑完了转身走人, 难不成还要跟着他们上岛?   坐在后排的霍江纵淡定地开口道:“你不回去过年,今年这个年我也一样回不去,现在那边都以为我和你为了许小姐打了一架,我这个婚结不成了、地拍不了了,我怎么也得掩人耳目地做做样子,让他们以为我气得年都不过、家都不回了。”   隔着荣哲,霍江逸款款微笑:“你可以坐你的私人飞机去美国。”   霍江纵也微笑:“私人飞机年末送去保养了。”   霍江逸:“不坐飞机还可以坐高铁,海南人民欢迎你。”   霍江纵:“我对椰子过敏。”   被夹在后排中央的荣哲抬手抹了抹左脸,又反手擦了擦右边,叹了口气:“这要是身边坐两个女孩子为我争风吃醋该多好。”   私家车只能走航空中心这边的特殊通道,隔壁机场走不了私家车,只有摆渡车,许棉中途下车,拿了行李上了特意过来接她的摆渡车。   走前她站在豪车后排的窗户边劝道:“我走了,你们别吵架更别打架啊,快过年了,和平共处,可以?”   三个男人肩挨肩坐在一起,侧头看过来,齐齐点头,目送许棉上了摆渡车。   摆渡车开走,荣哲家的车也调头往回开,从另外的通道离开航空中心。   车内,荣哲目视前方,左边的霍江纵抱着胳膊看一边,右边的霍江逸懒懒地坐着看另外一边。   没一会儿,三人的手机响的响,震的震。   三人动作整齐划一地伸手掏口袋摸手机。   许棉:“你们没吵架吧?”   “没有。”   “没有。”   “没有。”   许棉:“那你们拍一张合照我看看,面带微笑的那种。”   三人:“……”   荣哲叹口气,调出照相机,横放了伸展手臂举起来:“来吧,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早拍早结束。”又接着道:“放心,不用你们真的笑,我投资的一家美颜照相软件出的新功能,猪嘴都能给你们调了笑出花儿来。”   *   时间凑得很巧,许棉成功在机场大厅出口处和沈长青夫妇汇合。   夫妻俩是提前一天到的,已经在这边住了一个晚上,知道他们要来机场接许棉,沈长青久居香港的好友特意让儿子过来陪同接人。   这位大小伙儿不是别人,就是当初那位借口带许棉出来玩儿却把她一个人丢在人生地不熟的太古广场、还欠了她钱至今没还的“哥哥”。   这“哥哥”叫池霆,比许棉大几岁,早年是颗长拐的歪脖子树,不好好上学还叛逆,旷课、早恋、打架没少干,谁都管不住,近年才好了一些,子承父业,也做起了古董生意。   许棉还没去海城的时候听师父师母提起过他,说他现在还可以,以前混不吝,倒是混出了一些头绪,年纪轻轻人脉便广,已经可以继承他老子的事业自己挑大梁了。   可惜再怎么夸,许棉对池霆的印象也非常不好,两年前甩她在太古广场的梁子她一直记到今天。   以至于上了车,师父师母示意她客气一些喊一声“哥哥”,她直接面带笑容地在后面不冷不热地叫了一声:“池总”。   沈长青没当回事,以为两个小辈闹着玩儿,师母疑惑地看了许棉一眼,示意她怎么能这么叫。   池霆在后视镜里一扫,哼笑,声音爽朗地应了一声:“诶!许妹妹,好久不见啊。”   许棉转头,默默对着窗外翻了一眼。   今天是许棉去海城后一家三口第一次重聚,沈长青夫妻不免话多,问工作问生活,问这个问那个。   许棉能答的都答了,不太好答的比如同事好不好相处这种就直接说“好相处”。   其实好不好的,夫妻俩看都能看出来,尤其是这红润的面色和闪闪有神的目光,一看就知道在外面过得还不错,不是能装出来的。   夫妻俩放了心。   许棉自己也松了口气。幸好,幸好没问太细。   结果拆台的跟着就上了场。   池霆开着车,听了一耳朵,忽然道:“我最近和海城那边也有些生意往来,你们那家拍卖行叫什么?说不定我还知道。”   许棉看向前面,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位大哥话里的恶意——   他故意的!   许棉淡定道:“我觉得你不会知道。”   池霆又在后视镜扫了一眼:“没关系,说说看,现在不知道,听你说了也就知道了。”   又笑笑:“我听叔叔阿姨说你们公司福利还不错,我也想知道是海城哪家拍卖行。”   沈长青夫妻二人,一个是老师,不懂这些,一个久退老家深宅养老,多年不问古董圈的生意,他们虽然也操心,但养成了信任许棉的习惯,听她说好,见她也的确不错的样子,便没有深究什么,十分放心。   可池霆子承父业,生意从香港做到内地,时不时还出国捞点油水,不可能不清楚内情。   许棉来之前,他在家里听长辈聊天听了一耳朵,当时就觉得不对,刚刚再听她亲口说,处处是漏洞。   如今用工成本很高,在艺术品拍卖这个行业里,钱不算多好赚,正规拍卖行给普通员工开出的工资并不高,也没听说海城哪家拍卖行能承担包吃包住的用人成本。   她还说她月薪过万?   拍卖行的瓷器部门除了给小领导过万的薪水,哪个工作才几个月的普通员工能有如此高薪?   丹舟这样规模的艺术品拍卖公司都没有做到。   她撒谎。   本来也不关他的事,谁让她刚刚讽刺似的喊了他一声“池总”?   被叫池总当之无愧,可她什么语气。   于是池霆也故意来了这么一手。   许棉心知他是故意的,默默从后排凑到两个座椅之间,脸上带笑。   池霆感觉到了,开车,不方便回头,默默道:“怎么了。”   许棉:“阿姨叔叔还好吗?”   池霆懒懒道:“好啊,都好。”   许棉点点头:“那看来你最近没再瞎谈女朋友。”说着把上车后从屁股后的座椅缝里摸出来的东西放到了扶手箱上,又语重心长道:“收好呀,万一叔叔阿姨看到了,误会你,引起不必要的家庭矛盾,那多不好啊,是吧。”   扶手箱上,四四方方的红色包装杜蕾斯热情似火地折射着车内尴尬的气氛。   沈长青夫妻:“……”   池霆:“……”   许棉靠坐回去,得胜中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又对着窗外翻了一眼。   呸!   师母拉她的胳膊,眼神示意她摸到就摸到,拿出来干嘛,那东西又不是能摆上台面的,拿出来多尴尬。   副驾的沈长青假装没看不到,扭头看窗外。   池霆默默伸手捞了那片杜蕾斯塞进扶手箱里,这一路再没废过话。   池家在香港的新房子位于尖沙咀,繁华之地,面朝维港,春暖花开。   许棉来香港之前就一条薄裙一件外套,下飞机的时候收起了外套,此刻一路开进闹市,时不时在车里晒点阳光,更觉热了。   当天天气也好,白天气温有20度,室外更觉得热,车外行人穿的都是薄衫。   临近春节,岛内春节气氛也很浓,处处张灯结彩,游客来往,商家打折促销。   许棉看着窗外,虽然是异地过年,心底却格外地期待。   师父师母说话的间隙,她摸出手机,悄悄看了一眼农工群。   荣哲发了一张除了自己在笑其他两位全都没有表情的大合照。   转头就在群里怒喷投资的软件公司臭不要脸:“说好的猪嘴都能调出一个自然的微笑呢?年末了就这么框老板?”   许棉将那张合照点开放大,手掩着,低头悄悄看:两兄弟面无表情的大头照如出一辙,一左一右架在荣哲脑边,跟两只没有灵魂的西瓜一样。   她忍了又忍,没有笑出声,唇角憋着笑地勾了勾。   恰逢红灯,车子停下,池霆一直没听到许棉的动静,下意识回头朝后看了一眼,刚好看到她低头的样子,还有埋首中唇边藏不住的笑意。   他回头,想了想,意味深长地在心里轻哼。   有脸说他?   她自己不是一样?   也是,早不是小丫头了,好歹都20了。   他20的时候,港妹都泡了一圈了。   尖沙咀是娱乐盛地,又毗邻维多利亚港,和中环、湾仔隔岸对望,购物商场、高端酒店无数,可见其间繁华。   许棉对香港的印象一直是道窄车多楼高,尤其是那种六十七层的高楼,仰视而望,有如庞然巨物矗立眼前。   许棉连国内小高层都没怎么住过,来香港几次都对这边的建筑风格觉得很迷,尤其是临港的两岸,高楼矮楼错综期间,闹市区住吵杂的要命,却还是天价豪宅。   比如池霆他们家,六千多港币的房子,一百六十平,四室两厅,超级大豪宅。   以前许棉对比香港本地,看过人家的鸽子楼,听说一家三代七八口住在十几平的房子里,便接受了一百六十平豪宅的概念。   然而在戴过霍江逸那十克拉的粉钻、坐过荣哲的飞机、和霍江纵讨论过亿为单位的拍地款之后——   尖沙咀地标似的高楼在她眼里就有点配不上“豪宅”这两个字了。   她也不是鄙视谁,纯属过往经历丰富了自身“奢华”的眼界。   坐在车里,抬眼看池霆他们家的高楼,神情十分淡定。   过了几秒,忽然听说这次是住池霆家里。   等等,不是住酒店吗?   她疑惑地看向师母,师母道:“你池叔叔说家里够大,房间也够,就还是让我们住他家里。”   家里?   家里!?   许棉怔然,顿了顿,道:“这样不好吧,太打扰了。”   车速放缓,池霆回头看了看她,笑笑:“没什么打扰的,欢迎你啊,许妹妹。”   住池家不住酒店,她晚上还怎么偷偷出来?   总不能让她男人一个人在酒店吧!   许棉沉住气,缓了缓,对身边道:“师母,我还是住凯悦吧,反正离得也近,就楼上楼下,很方便的。”   师母:“本来是要住凯悦的,你池叔叔一家热情邀请我们住新房,也不好意思驳人家对吧。”   许棉压了声音,掩唇道:“太麻烦人家了,我们去住,加起来就是六个人。”   师母:“也是……”   池霆忽然道:“家里是有点小了,许棉妹妹多担待,或者这样,我住出去,你睡我房间,这样会宽敞不少。”   许棉立刻道:“不了不了,哪有客人来了让主人住出去的道理。”   池霆:“没关系,这不要紧,就怕你在内地住惯了宽敞的大房子,看不上我家里小门小户。”   许棉闭了嘴。   许家虽然没落,以前好歹是大户,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该挑场合说,都是许奶奶从小教过的。   池霆一句“小门小户”形容自家豪宅,说好听了是自谦,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当着她这个所谓的大户门楣后代的面自讽。   话是及其难听的,也非常不给双方面子。   师父师母都在,这池家也是他们的好友,她不好让关系本来很好的两家一起下不来台面。   所以池霆这么说,她便直接不吭声了,不再坚持住出去。   池霆开着车去地库,也见好就收,顺坡下驴地缓缓道:“况且现在这个时间,也是酒店旺季,很多内地的携家带口来过新年看烟花,你去凯悦也没有房间。”   到了这里,再感觉不到两个小辈不对付那就真是心太大了。   师母打圆场,按照往日的习惯,扮红脸:“是啊是啊,棉棉你就听你池霆哥的,家里住住吧,而且他们房子地段真的特别好,你上去看就知道了,海景房,整个港湾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视野特别好。”   沈长青不动声色地瞥了开车的池霆一眼,跟着淡淡道:“女孩子是得矜持一点的,住酒店一来双方都方便,二来毕竟是个小丫头,不好在男人扎堆的地方住。”扮白脸。   又道:“你当哥哥是好意,她肯定懂的,也不是真要拒绝你,只是不好意思解释是怎么回事。你年长一些,多担待。”   这次换池霆不吭声了。   都这么说了,他还能怎么辩。   得了,也闭嘴吧。   师母立刻又对许棉道:“还不快给你池霆哥哥道歉。”   许棉立刻心领神会地接过剧本:“池霆哥,对不起。”   池霆重新挂起微笑,客气道:“没有没有,这有什么该对不起的,大家一起过年,要开开心心,不说这些。”   师母:“对对对,不说这些。”朝许棉使了个眼色,让她不要在这个问题再多言:你想出去住本来没什么,车里说什么,等会儿上去有你师父跟你池叔叔悄悄一嘀咕,他还能强留你,本来就是个芝麻点儿的小事情,搞得两边难堪何必呢,人家是主我们是客,一起过年,难道还能翻脸吗?   许棉想想也是,到底是自己没忍住,一见就杠,她虽然不喜欢池霆,但池家夫妻待她一直很好,她也很尊重他们,的确没有必要闹这么难看。   等上了楼,见到了池家夫妻,两家人其乐融融。   许棉长相出挑,两年前亭亭玉立,两年后再长开一些更是漂亮。   池母见了眼睛一亮,拉着许棉上上下下地看,又夸又赞,格外热络。   池霆也一改在车上的态度,还亲自领着许棉在朝向维港的落地玻璃前介绍了一番。   而名铸的整体结构也很特殊,落地玻璃呈弧形,大面不间断,一直从客厅延伸到房间,角度也没有遮掩,视野非常开阔,窗户尽头还有一面内嵌镜,照着室外的维多利亚港,将海景延伸到屋内。   池霆正要邀她去房间看看里面的海景,许棉忽然道:“卫生间借用一下。”   池霆伸手示意一个方向,许棉飞快地说了一声谢谢转身跑了。   进了卫生间,她立刻滑屏解锁发消息:“凯悦住不了了,这边太热情了,邀我们一家人住家里。”   发过去才意识到晕了头,竟然发在了群里。   没来及撤销,有了回复。   男朋友-霍江逸:“小区叫什么?”   闺蜜-荣哲:“哟,看来这家人住的不小。”   娘家人-霍江纵:“尖沙咀,临港,五十层以上高楼,能看海,豪宅,离凯悦近,我记得只有一栋。”   闺蜜-荣哲:“名铸?”   男朋友-霍江逸:“我马上上来。”   许棉:“?????”   等等,她才说了一句,他们这就猜到了?   还有这句“我马上上来”是几个意思?   闺蜜-荣哲:“算了,我晚上也住那儿吧,我晚点过去,先去看看我小姨,吃个下午茶。”   晚点过去?   娘家人-霍江纵:“我刚好就在。”   刚好就在?   ???????????????   许棉的人生,曾经是见到别墅豪车名表也淡定的,可现在,她真的怀疑自己和这些富二代是不是活在一个空间位面。   你们在香港批发团购的豪宅?   她震惊地面向马桶,在群里发了半个屏幕的问号。   荣哲秒回:“名铸嘛,都叫这个名字了,当然很有名。”   又道:“现楼开盘我小姨就喊我妈来买的。霍家好像是老太太买的吧,我记得是两套复式,楼上楼下。”   许棉:“………………”   等许棉从卫生间出来,全然是一副怀疑人生的表情。   还傻傻地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这边房子很好买吗?”   池霆正在等她,闻言不急不缓道:“这是豪宅项目。”   许棉露出一个艰难的表情:“对啊,豪宅啊,这还能随便买吗。”   池霆觉得她这话有点搞笑:“普通人一辈子仰望,我家这种发点横财的扯了胆子才敢买,还是贷款,富豪当然就很随意了。”   说着指指楼上:“只有富豪买得起。”   富豪。   对啊,她对那三位有什么误解,人家是富豪,当然买得起。   许棉重新淡定下去,趁两家人说话没人留意她的时候,又摸了手机出来,默默换掉了四人群的群名。   工农兄弟一家亲。划掉。   新群名:富豪富豪富豪和我。 第五十章   外面正气氛和乐地聊着天, 池母单独把池霆拎到了厨房, 关上门,悄悄说道:“这几天过农历年, 你别又去外面瞎胡闹,有空带你许棉妹妹出去逛逛。”   池霆被亲妈耳提面命地教训着,吊儿郎当地往冰箱上一靠, 口吻随意:“妈,你也有空, 你也不忙, 你怎么不陪。”   “你这臭小子!”池母作势就要拎他耳朵, 又凶巴巴道:“你怎么跟你爸一样,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   “诶,说我爸就说我爸,能不把我跟他比吗。”   池母伸手锤了他一下,怕动静大, 特意回头往厨房门口看了一眼, 又逮了池霆往厨房里面走, 压低声音:“你怎么这都不懂啊。你这个年龄, 要谈恋爱,差不多就是奔着结婚去的,那你谈恋爱要不要找门当户对、各方面都差不多的女孩子?难道你还想把你以前谈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都给我往家里带?”   池霆听了一个开头,就很无语地抱起胳膊。   池母:“人家许棉你自己看看,又年轻又漂亮,还是你沈叔叔他们的心头肉, 自己本来家里也有底子的,哪里不好?”   池霆随手从厨房案台上捞了只橙子,抓在手里抛着:“池太太,我要不要提醒你,几年前你还背地里说过人家没爹没妈没背景配不上我们家,生怕我爸的朋友把这个养女塞我这里,你现在改口还真快啊。”   池母恨铁不成钢地又锤了他一下:“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池霆好笑:“现在怎么了?”   池母:“现在不是知道那女孩子继承了家里不少遗产,尤其是那些寄放在外面当展品的古董吗!你想想,要是珍品孤品,一个就几十万上百万,要是有一个仓库那么多呢?”   池霆面露惊讶:“你在跟我开玩笑吧池太太。”   “开什么玩笑?我跟你开这种玩笑!”   池霆面露深思。   池母抓着他的胳膊晃了晃,语重心长地低声道:“这种女孩子,深藏不露,要不是你爸有次喝酒跟我面前说漏嘴,谁知道?而且长这么漂亮,年纪又小,多的是男人追求,你不追,以后那一仓库的古董就带进别人家了!”   “还有我们家买这个房子本来就吃力,硬着头皮住进来的,那么贵,贷款也多,哪天生意不好了,房子都要供不上了,你娶个条件好的,还用担心生意差断供?这豪宅最后不就舒舒服服地住了。”   *   许棉以为沈长青和池叔叔稍微一说,自己就能如师母说的那样住楼下凯悦去了,偏偏池母执意且热情地挽留,根本驳不了人家的面子,最后只能住下。   来了没多久,五点半就开始吃晚饭,吃完没等她找个借口出门溜达,又被池家安排上了——   池母指挥着池霆:“你带许棉下楼逛逛吧,还早呢。”   又对许棉道:“我们四个老的刚好凑一桌麻将,你们小的自己玩儿,让池霆带你,楼下空中花园、健身房、游泳池都有,要么去逛逛K11,维港边散散心。”   于是计划全乱了,许棉默默跟着池霆走进了电梯。   她换了一身运动服休闲装,薄外套的拉链敞着,露出里面纯白色的T恤,高高地扎了个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整张漂亮的脸蛋。   她进了电梯就低头看手机,池霆隔了一段距离站在后方,侧头垂眸看她,能看到她脖子那圈没扎起来的细碎的很短的头发。   碎发偏浅棕色,耷拉在肤色及其白嫩的脖颈上,小钩子似的,挠着心口,怪痒的。   这小丫头怎么长的,这么勾男人。   这个时候,他妈那些在厨房里语重心长的叮嘱全成了废话。   女人看小姑娘,才在意什么有钱没钱,男人看小姑娘,只关注长得好不好看。   好看,才是关键。   池霆以前在港岛放浪形骸的时候没觉得跟前这小丫头多好看,家里人让他带着出来玩儿,他还不乐意,撇下人就火急火燎去泡自己的妞,如今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不得不承认,他妈有一句说的很对——   这么漂亮,多的是男人追。   他也是男人。   池霆认真地想了想,一改之前的态度,开口道:“要不要去港口边逛逛?有夜船。”   许棉放下手机回头道:“我可以自己逛。”   池霆:“你没来几次,附近不熟,这边晚上人也多,还是我带你。”   许棉:“谢谢,不用了。”   池霆:“没关系。”   许棉:“你不用陪女朋友吗?”   池霆:“没有女朋友,单身。”   信你就有鬼。   楼层高,电梯行程极其漫长。   许棉没再说什么,静静站着,池霆忽然道:“要买东西吗?我昨天听阿姨说,你同事托你帮忙在香港代购。”   根本没有同事。   可这个说法也的确是她当初找的借口,只能应下。   于是两人下楼去K11。   出电梯后,池霆走在前面,许棉飞快地在手机上发了一条:“(哭),上不去,这边叔叔家的大兄弟带我下来逛商场买东西。”   霍江逸回道:“好,那你有空再找我。”   *   复式楼的窗外是夜幕下的维港,俯视的夜景很容易给人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可惜房子的主人毫无赏析的心情,行李箱丢在沙发旁边,手机搁在茶几上,半靠着沙发,一直在看电脑。   没一会儿,手机嗡嗡嗡地又开始震。   霍江逸以为是许棉,起身摸手机。   闺蜜-荣哲:“快到你们那里儿,怎么样,晚上有什么活动吗?”   许棉:“没有。我在逛商场,给同事代购。”   闺蜜-荣哲:“你有同事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   许棉:“所以说,人不能撒谎,撒谎还得自己想办法圆。”   闺蜜-荣哲:“没事,让江逸把卡给你,随便刷。”   霍江逸看到这里,动手回来一句:“我不在。”   闺蜜-荣哲:“哟嚯,你不在谁陪逛的?不会是你哥吧。”   娘家人-霍江纵:“也不是我。”   闺蜜-荣哲:“?”   本来谁都没在意,也都知道许棉不可能一个人逛,毕竟她如果一个人,绝对会上去找霍江逸。   荣哲顺口问了句:“@许棉,男的女的?”   许棉没回,应该是没有看到。   荣哲便和另外两个聊了起来。   闺蜜-荣哲:“你们谁知道?”   娘家人-霍江纵:“重要吗?”   霍江逸觉得这个问题无聊,干脆没理。   他把手机随手放到沙发上,搁在腿边,继续看电脑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响起。   他放下电脑,起身去开门。   刚拉开条缝,还没见到是谁,荣哲那一惊一乍的声音猛地撞上耳膜:“大哥!您悠闲呐?自己豪宅里蹲着,放女朋友和别的男人逛商场?”   霍江逸:“!!!”   *   荣哲绝对是闲着无聊。   他到了名铸这里也不上楼,听说许棉在K11逛,便直接过去了。   他想的很简单,作为朋友、闺蜜,他有什么好见不得人的,需要被暂时隐瞒起来的男朋友又不是他。   大不了人前演一场同事假期在港相逢嘛。   进了K11,很容易就找到了许棉,正要过去,忽然发现她身边还有个同行的年轻男人。   嗯?   男人?   他拿手机出来,滑屏解锁,看到四人群里许棉不久前的回复:“别提了,一个冤孽,这冤孽到现在还欠我一千港币没还。”   荣哲看看屏幕,抬眼看看不远处。   冤孽?   带着审视的目光和严肃挖掘真相的心态,荣哲没吭声,跟了一段路。   这倒不是不信任许棉,只是无聊中想远远看看这是哪款型号的冤孽,说不定认识呢?   要知道能买得起名铸这种豪宅,且住的还是连层大house的家庭,在香港都不会普通。   如果是在港的生意人,年轻那代的,他或许见过、认识。   荣哲很快发现这男人面孔生,不像是港圈上层生意场的,不仅如此,远远旁观,他总觉得那男人行为举止有些怪。   的确是和许棉保持着一段距离,并不亲密,可每每许棉看中某样东西,他流露出的神态和欲要掏钱包的姿态都透着一股隐隐的殷勤,不仅如此,某些角度,荣哲见他默默看许棉的眼神也有些不对。   尤其是进了一家文艺气息浓厚的杂货店后,许棉站在靠墙的货架前看某个牌子的护肤品,男人在不远处的桌台上取了一只招财猫发箍,转头笑着喊许棉,说了什么。   到这里,再察觉不出有什么不对就真的活该打一辈子光棍了。   他立刻躲到某装饰物后打电话。   远水救不了近火原则,他直接打给了许棉本人。   “嗯?”许棉接了荣哲电话,手里的东西放回去,默默从店里走出来。   池霆转头看了她一眼。   荣哲也在装饰物后往她这里看了一眼:“往前走。”   许棉:“?”   荣哲:“往前,我在前面。”   许棉抬头,视野内是商场一处类似中庭的空地,因为农历年,商场装点得格外喜庆,人来人往,让本就被艺术气息包裹的商场增添了更多的热闹。   她一时没看到荣哲,便抬眼扫视,背后池霆见她抬头似乎在找什么,放下手里的东西从店里出来。   “怎么了?”   许棉转头,手机里的电话却挂了。   她放下手机,神情略显不解,但没和池霆多言:“没什么。”又转头扫视了一眼。   这次她看到了荣哲,从一处装饰物后绕行出来,径直朝这边走来。   其实男人的思路一般是这样:不是自己而是朋友的事,看到了可以留意一下,但不会多管,也不便多管。可要不怎么说荣哲是闺蜜,是闺蜜,当然要出头。   没多想,他便朝许棉他们走了过去。   边走边一脸惊喜道:“哎呀,这不是小许嘛!你也在香港啊!”   许棉:“???”这是唱的哪一出。   毕竟是自己人,许棉很快配合着,面露惊讶地瞪起了眼睛:“荣总!你也来香港过年啊!”   “对对对,没想到这里碰到你,太巧了。”   说着看向池霆:“这位是?”   许棉:“哦,我爸妈朋友的儿子,我喊哥哥。”   池霆开始有些意外,等人走近,辨出来人那身衣服是高定,又听许棉喊对方某总,便十分客气主动地打招呼道:“您好荣总,敝姓池,和许棉家是世交、朋友。”   荣哲和他握手:“哦,池先生,你好你好。”   许棉不动声色地朝荣哲露出一个询问的眼神:这干嘛呢?   荣哲却自顾地唱着搅场子的大戏:“遇到你们真是太巧了,你们在这边逛街吗?刚好啊,要不要一起。”   又看许棉:“你不是还要帮小霍他们几个小姑娘代购买东西的吗,她们怕你箱子不够放,还托我带了一点,刚好一起啊。”   小霍他们几个小姑娘……   许棉差点喷出来。   荣哲这么说,池霆当然不好拒绝。   等到三人行的时候,无论许棉去哪里,荣哲都看准了站位,默默把池霆隔绝到旁边去。   他做得不动声色,又打着领导的身份同行购物,池霆根本没有多想,许棉早觉出不对,趁着池霆离得远,纳闷地问荣哲:“你到底在干嘛?”   荣哲恨恨地口气道:“你个小姑娘你可长点心吧,能随便让男人陪着逛街的吗?你也不怕陪出点什么。”   许棉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惊讶地睁圆了眼:“你想什么呢?我爸妈和他爸妈在楼上打麻将聊天,我和他就被安排下来自己逛,你也知道我要圆谎代购,我现在不就刚好在完成任务吗。”   荣哲:“所以我让你长点心啊!你是没什么,那个姓池的也没什么?”   许棉:“?”   她无语:“别闹了,怎么可能,这种十三岁就早恋睡女孩子的情场浪子,我还能跟他怎么样?”   荣哲听到“十三岁就早恋睡女孩子”这段差点没膝盖一软跪下去,话题立刻就偏了:“十三岁?!!!”是人吗?   许棉:“这不是现在该聊的!”   荣哲:“哦哦,对。反正你自己上点心,这男的我怎么看都觉得有点不对,我是男的我很清楚,要是没想法,他不可能这么耐心一路陪逛还总要帮你刷卡付账。”   许棉惊讶:“你一直偷偷跟着?”   荣哲:“没有‘一直’,就十分钟,十分钟也够了,我站得老远看,那姓池对你的殷勤都快溢出后脑勺了!”   许棉:“……”   有吗?   她是真的没感觉出来。   刚刚她看了几样东西,没想买,他要帮忙付账还说喜欢就买的时候,她的反应都是人家只是尽地主之谊地客气两下而已。   现在荣哲这么说,许棉自然会多留神,再回忆刚刚一路逛下来的过程,她虽然没有多把注意力放在池霆身上,可仔细回想想,这家伙当年嫌她麻烦都能直接把她扔在太古广场,今天能一路陪逛,的确反常。   许棉转头,默默地看了池霆一眼。   荣哲也转头,默默地看过去——人比人真是气死人,有人十三岁就谈恋爱,有人十三岁在跟着他的富豪妈妈学打毛衣!打毛衣!   *   荣哲的目的只在提醒许棉,又不是真的要逛街,提醒完,他就闪了。   许棉七七八八买了一些,有了荣哲的警示,也不想继续逛下去了,干脆还是回去,看看等会儿能不能找个借口或机会单独出来会男人。   池霆本想邀她去维港,见她坚持回去,以为她累了,便送她上楼。   进电梯之前,许棉还在钻营取巧。   她觉得池霆这种放浪形骸的人,不可能七点就老老实实回家休息睡觉。   她故意跟池霆道:“现在休假,你不出去玩儿?”   平常当然要出去,今天么……   池霆笑笑:“出去干什么,你们一家人过来玩,当然是好好招待你们。”   许棉默默怂恿:“其实没关系的,我也不逛了,上楼也是回房间休息,你可以忙你自己的。”   池霆:“我没什么可忙的。”   去忙你的港妹呀!许棉心里默默咆哮。   他如果像之前那样撇下自己,她刚好坐电梯去霍江逸的楼层,等会儿直接再乘电梯回池家就好。   现在他不走,还要跟她一起上楼……   梯门缓缓向两边打开,许棉迈进的脚步带着一声叹息。   池霆还偏偏主动找话题跟她聊天,明明两人不熟,平常也没有联系,连共同话题都没有,他还是说个不停,又说年后展览中心有一个展,她可以多留几天,到时候带她去看看。   许棉从离开机场就在想怎么偷偷见霍江逸,到这会儿还脱不了身,情绪多少有些积累,又被荣哲一提醒,稍稍留神,心底也多了几分警惕。   各种情绪夹杂在一起,思念越发浓烈,池霆说什么多留几天带她去看展览,她忽然警惕地抬头,也没了之前客套的耐心:“我如果想看可以自己去。也可以先回海城,到了时间再飞香港。”   池霆:“……”   电梯里只有他们,空间狭小,灯光明亮,一人语气冲一人沉默,尴尬便萦绕回旋在两人周身。   池霆脸色一落,忽然也失了耐心。   他往后站了些,后背往电梯壁上轻轻一靠,抱起胳膊,看着身前。   许棉侧站着,转头回视他。   池霆默了片刻,缓缓站直起来,倾身靠近,眼神里带着狩猎者惯有的专注和征/服/欲,毫不掩饰地面带微笑道:“当然,你可以自己看,但我想陪你这件事,你也可以认真地考虑一下。”   他气息轻吐,神情自如,是老手的姿态。   说的话也充分地沾染了暧/昧。   荣哲果然没有看走眼,许棉心中警铃大作。   日常如果有人追求她,她还会思考怎么委婉地拒绝,不伤对方的自尊心,可如果是池霆——   她为什么要考虑一只人形泰迪的面子?   还是他不知道自己的泰迪形象几年前就已经深入人心了?   许棉什么都没说,面无表情地把手里拎着的袋子抱起来,隔在两人之间,又缓缓转身,不再看他,只抬眼去看电梯提示屏。   楼太高,电梯还没到。   池霆目光渐深,看她警惕的样子,觉得十分可爱,笑了一下,退让开。   电梯终于抵达,门一开,许棉率先出来。   池霆慢悠悠走向家门,像在看一只躲狼的兔子,更觉好笑。   他去开门,许棉立刻让远,他开了门,扶着门框侧头示意她,又故意玩笑似的问:“要我站远一点,回避到安全距离,你再进去?”   许棉一点不觉得这个玩笑有意思:“你先进吧。”   池霆扬眉,如她所说先一步进门,许棉等他一进去,快步上前一把推上房门,拎着袋子转身往安全楼梯跑。   跑进安全门内,手里的袋子直接扔到门后,拔腿上楼。   跑了才两层,池霆的电话打了过来。   她挨着楼梯喘气,举着手机在眼前翻了一个硕大的白眼,推开旁边安全门,进了楼层大厅里,接通。   池霆吓得不清:“你人呢?”   许棉刚刚在电梯没吭声是有所顾忌,毕竟男女力量悬殊太大,真有什么冲突她也占不到便宜,此刻隔着电话,直接恶狠狠道:“我惹不起你,走了!回去了!你去跟我师父师母、跟你爸妈解释去吧!”   “…………………”   池霆简直怕了,根本没想到这小姑娘看着柔柔弱弱,性格却这么刚烈,以前也没发现她是这么一个不能招惹的脾气。   他立刻放低姿态、放缓语速:“妹妹,我错了,真错了,你快回来,我给你道歉,道歉行吗?”   许棉冷嗤一声,站到楼层大厅的一角:“现在知道要道歉了?你刚刚调/戏我调/戏得不是挺顺手的?!”   池霆以为她跑下楼,人已经在电梯里:“错了错了,我错了,你快点回来。”   许棉语气越发凶狠:“不!”又道:“你也不用跟我道歉了,你的道歉我无福消受,你去跟我师父师母说吧!”   池霆既然能做生意,自然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这大过年的,马上就除夕夜了,要是惊动了打麻将那四位长辈,让他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还不得在年前脱掉几层皮!   他立刻哄道:“我真错了,我给你道歉。你跟你师父师母一起来香港过年,也不想闹得不愉快是吧,有什么我们私下解决,别闹到长辈哪里,让两边父母难堪,你说是吧,你师父师母都是很好的人,你也不想让他们难过吧?”   许棉根本不吃这套:“让长辈难堪过不好年的是我?难道不是你?”   池霆:“是是是,是我,是我。求你,请求你,恳求你,跪下来求你,要打要骂要罚随便,有什么咱们自己解决,别惊动长辈,好吧?”   许棉眼珠子一转,冷着嗓音:“看你的态度了。”   池霆:“我态度诚恳,保证态度诚恳。”   许棉顿了顿:“行吧。”   池霆松了口气:“你在哪儿,我来接你。”   许棉:“谁告诉你我要回去了,现在是你展现诚意的时候。”   池霆:“?”   许棉不紧不慢地使唤道:“我要出去自己一个人玩一会儿,可能十点回来,也可能十一点,你这段时间就别回去了,随便哪儿逛,要是你爸妈或者我师父师母打电话问起来,你就帮我圆一下。”   “出去玩儿?”池霆不放心道:“那你告诉我你去哪儿。”   许棉强势地反问:“多管闲事就是你的诚意?我还是趁早回家吧!”   池霆:“行行行,你玩儿你的,我知道了!我帮你打掩护!你哪怕要拆青马大桥、金紫荆广场都随你!” 第五十一章   荣哲真的很闲。   他特意去楼上敲门把霍江纵叫了起来, 以单身狗的身份一起协同围观某人恋爱过程中的第一个小波折。   “啧, 说实话,是个靓仔, 个子也高。”   “看穿着气质,又住名铸,肯定有钱。”   “两家还是世交, 家里长辈关系特别好,一起过年的那种。”   “听说家长在楼上打牌, 让他们自己下来玩儿, 天知道是不是故意这么做让他们单独相处的。”   ……   霍江逸:“…………”   他这次的香港之行从日本机场开始就注定会格外聒噪。   尤其多了荣哲这么一个处处为别人家的恋情乱操心的大喇叭。   他现在真的一个字也不想说, 只想一个人静静。   霍江逸抬手捏了捏鼻梁。   荣哲又开始跟霍江纵闲聊,问他这个娘家人知不知道香港这边姓池的人家。   霍江纵说不清楚,可能是沈长青的朋友。   荣哲斜眼:“你们怎么回事,一个男朋友,一个娘家人, 还没我这个闺蜜知道的多。”   霍江纵和霍江逸同时无语地抬头看他, 荣总现在自称闺蜜时的语气一次比一次顺口, 自来熟的态度仿佛许棉跟他才是最熟的。   两人都懒得搭理, 一个接着看电脑,一个低头看手机,荣哲起身走到窗边俯瞰夜景,情绪上来,抬头又低头,默默伤感地自言自语道:“唉, 知道得多又怎么样,又不是我女朋友。”   门铃响了。   霍江逸以为是物业管家,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就见许棉站在外面惊喜地望着他,下一秒就要扎进怀里。   他嘘一声,两步走出去,顺手拉上大门。   许棉动作一顿,茫然地看着他:“?”   嗯?   不进去?   霍江逸搂着她就往电梯去。   许棉在他怀里昂起脖子,跟随的脚步越来越快,不解地问:“怎么了?”   霍江逸:“里面有两个巨型电灯泡。”   许棉:“你哥也在?”又说:“荣哲特意过来找我们玩儿,你还撇下他,考虑过我闺蜜的心情吗?”   霍江逸:“分隔两地这么久,见了还找不到单独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谁考虑我的心情?”   说着,扎进电梯。   从成田机场到香港,从落地香港到现在,两人终于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小别胜新婚也不过如此,梯门还没合上,就是一个紧紧相贴的拥抱。   许棉嗅到那熟悉的独有的气息,心底安稳,胳膊圈着他脖子用力抱着。   又埋首在他脖颈间,鼻尖和脸颊轻轻蹭了蹭:“好想你呀。”   男人对温柔乡的沉溺简直有瘾,分开的时候不觉得,一旦触碰,便是食髓知味般的不可自拔。   他一手放在许棉后背,一手圈着她的腰,用力地将人贴向自己。   心甘情愿地沦陷,沦陷,恨不得整个人都被湮没。   铃声乍然响起,在耽溺的气氛中一声声划过,刚好就在霍江逸耳边。   他侧头,许棉伏在他怀里,肩上举着手机。   屏幕上,荣老板三个字闪闪发光。   许棉接起来,荣哲像一只油锅里跳舞的鱼,炸得外焦里嫩:“别跟我说刚刚按门铃的不是你!我就不信除了你还有谁能让霍江逸直接甩手、一声不吭关门走人!”   有没有搞错?劳苦功高操心的是他,最后某些人门一关直接跑了?   留着他跟霍江纵大眼瞪小眼?   许棉直起身,抬眼看霍江逸,眼神示意他:看吧,炸毛了。   霍江逸示意电话给他,许棉开了公放。   “没走,就在门口。”   说着,霍江逸伸手按了开门键,梯门打开,电梯还原封不动地停在刚刚那层。   许棉:“……”敢情刚刚两个人光顾着抱,谁都没去按电梯。   她挂了电话,出电梯,有点小小的不满足,嘀咕道:“才抱了一下呢。”   刚嘀咕完,轻轻一贴,霍江逸低头在她额发上吻了一下。   又朝她眨了下眼睛:还有时间,先等等。   楼层C座那户的门开了,霍江纵先走了出来,接着是荣哲。   前一位目不斜视,淡定地经过两人身边,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谢谢,不吃狗粮”的气质。从楼梯走了。   后一位气到吐血的样子,先是咬牙切齿地看看霍江逸,又恨恨不平地看看许棉,呕心沥血、肝肠寸断道:“等着瞧,等我谈了女朋友,我拉狗粮天天去你们公司撒!”   说完坐电梯走了。   霍江纵那边还好,荣哲这边许棉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好歹人家刚刚在K11提醒过她,他们只顾着自己卿卿我我,却不顾这么关心他们的朋友。   霍江逸带着她进门,看出她在想什么,笑笑道:“荣哲是不会把这种小事放在心里的,瞎闹有趣而已。”   又道:“他来这边也是找我有事商量,不是闲得无聊过来玩儿的。”   许棉跟着往屋内走:“有事?”   霍江逸转身,上前,两人只隔着一拳的距离,他低下头来,挡住她视野中朝向维港的大片落地玻璃。   “几点回去?”他温热的气息洒在她唇边。   “十点半?唔……”她还没说完,他直接吻了下来。   从有限的几次亲吻就可以看出来,霍江逸在某些方面极为克制,且做到了克己复礼。   在确定关系后,他从未仗着男友身份有过任何逾越,哪怕同住在别墅里,也仅有搂抱、浅吻,很少数部位如腰、背的爱抚。   反倒是她有时候容易意乱情迷,想要更多一些。   许棉起先不太明白,觉得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不是就该亲密无间么。   过了一段时间才渐渐明白。   对一个男人来说,某些方面进一步是很容易、很顺理成章的事情,克制住才难。   他这样,其实是觉得她年纪小,有些容易擦枪走火的事不宜过早。   她理解了他的用心,十分感动,然而——   “现在是我想睡你啊大兄弟!!!”   许棉因为成长经历,本能里会对一部分人有所警惕,可对于想要亲近的人,也本能里想要拼命抓住。   她喜欢他,只停留在一段卿卿我我的关系是不够的,总想彻底拥有。   约莫也是真的年纪小,对自己情感的控制不够,一点就着,他去日本前一晚她尝试了一次没有成功,这一次来香港她又做足了心理和行动上的准备——   上次那只塞在袜筒里的套套她也带来香港了。   那天一早在沙发上醒来后,她特意从脚腕里摸出来,攥在手里指天发誓:绝对不留到年后回海城的时候。   如今那一整盒完好地放在她箱子深处,就等着某个时刻的到来。   霍江逸不知道这些,只沉溺在亲吻中,一只手在她后背,一只手在她腰上,除了让怀中人更紧密地贴向自己,也只在那细软的腰肢上轻柔,除此之外,果然没有多余的动作。   许棉被吻的身软晕眩,也佩服自己,这个时候了还有功夫“谋划”——   她伸手搂向他的脖子,踮起脚尖来,一条胳膊圈住他,整个人的重心往他身上靠,另外一只手又伸到自己背后,拉住他那只按在她腰上的手往下挪。   起先他不动,她就去掰他的手,还不动,她索性两只胳膊圈住他的脖子直接往他身上跳。   她一跳,他不得不伸手捞她,用小臂和手腕托住她整个人。   她一下扭转了情势,居高临下地回吻他,两人的重心都挪到了他这边,他索性后退了几步,转身,将她压在墙上,以便更稳地托住她。   她胳膊和腿都圈着身前的男人,严丝合缝被压在他和墙之间,紧贴到亲密无间的姿势让人疯狂,亲吻彻底乱了,从唇挪到耳尖、耳垂、脖子。   她高高地仰起下巴,任由他施与、索求,湿润的舌尖从她滚烫的耳垂一路往下,到锁骨处,她遮掩在长袖和T恤领口下的馨香在他鼻尖飘洒。   灯突然灭了,室内一片黑,只有浅白的月光和窗外维港的繁华映照进来,落在她瞳眸中,洒在他身后。   他停了动作,埋首在她锁骨下喘息,她的耳膜里连自己的心跳声都没有了,只有他的,一声重一声缓,雨点似的,落在她心口。   她难耐口渴,伸手托起他的下巴索吻,渴止不住,火烧了起来。   她忽然错开唇,不再吻他,五指张开,插/进他剪得极短的发间,按住他,压向自己,又高高地抬起下巴。   这次他没再迟疑,用舌尖挑开她的领口,一只手继续托着,另外一手抬上来扯开她的外套衣领,脱掉了她一侧的长袖,掌心顺势盖上一处柔软。   异样的感觉让她不自在地扭了一下,他轻轻揉了两下,指尖捏着领口往下拉了些许,露出里面深藏的内衣边沿。   他低头看了一眼,缓缓附耳道:“小姑娘,你这是在玩儿火。”   她才不怕,玩儿的就是火。   霍江逸却将她的衣服重新拉下来,伸手按墙边的触控开关,又托着她的屁股将她送回了沙发上坐好,他自己扯了扯衣领,松开一粒扣子,吁了口气的同时坐到一旁的沙发上。   许棉:“????”   说停就停,人干事?   她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霍江逸见她这副表情就要笑,不紧不慢地问她:“现在玩了火,等会儿你怎么下楼?”   许棉想了想,不得不承认,是这么一个道理。   她默默伸手把脱掉的那只长袖重新穿上,认可了这个理由充分的“急停”,余光却往他腿间扫。   霍江逸一直在看她,这点小动作小眼神瞒不过他,哭笑不得地从后背拿了一个枕头垫在腿上挡住,嘴里却戏谑道:“看什么?”   许棉装傻反问:“你挡什么?”   霍江逸也装傻:“挡?”   许棉:“看?”   这小丫头!   他索性扔开枕头,随便她盯还是瞄,许棉兔子似的蹦起来,转过身,装模作样地开始打量这套豪宅:“哇,复式果然就是不一样啊。”   池家的房子落地窗是一层的大小,复式就是两层,楼层多高窗户多高,视野也更为开阔。   往下俯瞰遥望,维港的海水是浓酽的墨色,两岸灯光汇聚,高楼层叠错落,尽显繁华。   她在看夜景,他在身后看她。   手背垫着下巴,胳膊支在沙发扶手上,他眼中那歪了一些的马尾跟一只毛茸茸的兔子尾巴似的,招人喜欢。   他问她刚刚在楼下买了些什么。   许棉伏在窗边看夜景,头都不回地说:“你不是该问陪我逛商场的那个男的是谁吗?”   霍江逸笑,暮色在外,整片的落地窗是暗色的,室内亮着光,她如同站在大片的玻璃前,他能看得到她的背影,也能从窗上看到她好奇俯瞰的神情。   顺着她的话,他懒懒道:“不用问,猜到了。”   这次轮到她转过头,疑惑道:“谁啊?”   霍江逸:“之前把你扔在太古广场,还问你借了钱坐车跑走去见女朋友的那位。”   许棉随口惊叹,又转回头继续看维港:“不愧是江总,记忆力这么好。”   她的事,他哪件不记得。   可她上楼来一个劲儿地盯着外面的夜景看是几个意思。   霍江逸:“过来。”   许棉也看得差不多了,转身回沙发,她要坐回刚刚的位子,他却伸手一拉,将她拽到了怀里搂着:“说说话,等会儿送你下楼。”   他换掉了在成田机场时的那身A到炸裂的牛仔服,换回了衬衫,她的视野平行处,他刚刚自己解掉的那粒纽扣脱了线,松松地坠在领口。   她伸手拿指尖一刮,纽扣摇头摆尾似的晃,心里轻哼,那么用力,扣子线都松了,硬憋着,也不怕憋坏了。   霍江逸感觉到她好像有些情绪,想了想,道:“明天中午之前能抽个时间出来?”   许棉还在玩那粒纽扣:“应该可以。”   霍江逸:“时间如果早,先带你出去吃个饭,晚了就直接去马场。”   许棉“诶”了一声:“明天有赛马?”   霍江逸:“年前最后一场。”   许棉:“沙田马场?”   霍江逸:“嗯。”   许棉来香港次数不多,玩过的地方都没几个,更别提马场,她一直想去,找不到机会,之前池霆嫌不想带着她玩儿就是因为她年纪太小,被父母耳提面命不要带去马场赌马,嫌弃有她在玩都玩不起来。   现在一听可以去看赛马,立刻来了精神。   霍江逸怕她现在期待到时候失望,有言在先道:“去马场不是只有我们,老大和荣哲也去。”   许棉并不在意那两个电灯泡,也猜到这趟一伙人齐聚香港,他们肯定有事:“没事啊,到时候你们忙,我去看赛马。”又说:“我现在应该可以赌马的吧,用护照可以投注吧?你教我一下,回头我自己玩儿。”   霍江逸这才意识到自己多虑了,看马于她而言可比跟男朋友一起更有吸引力。   他想了想,问:“你是想看赛马,还是想玩投注?”   许棉睁大眼睛,理所当然道:“那当然是都要。”   霍江逸:“室内?”   许棉没去过沙田马场,想象不出来在室内怎么看赛马,便道:“室外吧,这个天还可以,不算特别热,我到时候戴顶帽子。”   霍江逸原想给她安排一个视野好的室内区,她这么说,想想也是,普通人去马场不是为了谈生意,看赛马要的是个氛围,室外的确比室内更好,那到时候还给她安排一个会员区的看台。   于是在扯到赛马之后,两人闲聊的话题一直绕着马场和赛马。   霍江逸对赌马这件事不感兴趣,所知比起专业人士也十分有限,但给许棉解答“十万个为什么”足够了。   而当许棉听说一个在赛季中表现优秀的赛马师可以有几百万乃至几千万的奖金之后,露出一脸的惊讶:“这么多?”   霍江逸笑:“你这个表情,给我一种很想嫁的错觉。”   许棉纠正:“你错了,这不是错觉。”   霍江逸隔着衣服去挠她腰上的痒痒肉,许棉在他怀里闪躲,打闹。   等到了十点半,许棉还想再赖一会儿,霍江逸坚持送她下楼:“你名义上是和那位‘池姓债务方’一起逛街,太晚回去不好。”   许棉跟着他走出大门,耸肩道:“我也想早点带你进我家门,现在不是没办法,只能偷偷的嘛。”   背着父母恋爱这件事从古至今全就是全球年轻人亟待面对的难题,霍江逸能够理解。   不着急,多的是时间。   他们乘电梯下楼,霍江逸在电梯里目送她出电梯,两人隔着电梯门摆手道别。   电梯门合上,许棉推开步梯的安全门,门后拎回那只装满了代购品的大口袋,站在池家大门口,摸出手机想了想,最终没打电话通知池霆。   呸,欠钱的人还打债主的主意,活该你要倒霉!   她收起手机,按门铃。   门开了,池母笑盈盈地给她开门,却只见到她一个人,脸倏地僵了,把许棉让进门,疑惑地问:“池霆呢?”   许棉故作一副绞尽脑汁替他掩饰的表情,艰难地想了又想:“噢~池霆哥他,他——临时有点事,逛完街送我到楼下就走了。”   池母笑得僵,当面没说什么,让许棉赶紧去洗手吃水果,心里暗骂:混账东西又跑哪里浪去了!   *   池霆下楼后,附近找了半圈,想想许棉或许逛一圈就回去,又回了名铸,没上楼,就守在门口。   实在太无聊了,就找了家视野开阔的店,在落地窗旁坐着。   “茶走”一杯又一杯,差点没把他喝撑死。   等到十一点还没等来人,才极不耐烦地拨电话找人。   女孩子却在电话那头打了个呵欠,懒懒道:“哦,我已经回来了啊。”   池霆:“????”   祖宗!你想外面逛让我别回去,你回去了却不叫我?   许棉又打了个呵欠:“我说你有事在楼下临时被朋友叫走了。”   池霆:“你!”   许棉:“注意你的态度。”   池霆:“……”   好,好,好。   上了楼,刚进门,他还没发作,又被池母一把拽进了厨房。   这次不等他妈开口,他立刻举双手投降:“陪了!从头陪到尾!”   池母瞪眼。   人女孩子一个人回来也叫陪到尾?   他怕是对这个“尾”有什么误解?   池霆一脸认真:“但是妈,求你了,饶了我吧,真的,我还是愿意泡以前那些款型的妹子,这种您就留给别人吧,那一仓库的古董我不稀罕,谁爱要谁要。”   说完转身要走,被池母拉住:“你又作什么死?许棉哪里不好呀!”   池霆:“好好,都好,可又不是好我就得追,妈,算了吧,男男女女讲究一个眼缘,你看我跟她以前就认识,靓仔靓妹的,要是能在一起,早看对眼了,还用你说。”   这次他没给池母抓他的机会,门一开,缝里钻了出去,泥鳅似的溜回了房间,同时心里暗暗发誓:从今往后,他和许靓妹井水不犯河水,熬到年后她走人,老死不相往来!   池母想追也怕动静太大,想想还是算了,自顾站在厨房锤胸口:怎么养了这种不听话的儿子!气死她了!   次日一早,早餐桌上,池母又主动热情地张罗两个小辈一起出去玩儿。   池霆想说他有事,坐的旁边许棉在桌下蹬了他一脚,一脸欢喜地回池母道:“好呀,以前都没怎么逛过,今天刚好。”   池母笑,转眼去看池霆,一见他迟疑还不吭声,眼底就迸射出冷意:想死吗臭小子!?   跟着桌下也蹬过去一脚。   池霆:“……”   他无语的放下刀叉,怀疑人生地侧头看向一旁。   这年还能不能过了?   早餐后,下楼。   到了一楼大厅,池霆立刻主动跟许棉保持至少三米的安全距离:“妹妹,能问一句吗,你又不想跟我待一起,你刚刚楼上踢我干嘛?”   许棉装傻:“啊,有吗,踢你的不是你妈吗?”   池霆:“……”她竟然知道?   许棉继续装傻,还说得有理有据:“我没怎么样啊,你妈喊你带我玩儿,我也同意了呀。”   池霆怕了这机灵的小丫头了,决定还是别废话了,默默闭紧嘴巴,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让她自便。   许棉笑笑:“记得拿出你的态度啊,问起来,就说我跟你一起,一整天都在一起。”   池霆终于领悟了,不可思议地抬眼:“你拿我打掩护?”   许棉笑笑,转身,手一挥,潇潇洒洒不留下一片云彩地走了。   池霆:“……” 第五十二章   马场位于沙田区, 世界顶级赛马场, 每逢赛事便迎来源源不断的本地人和外地游客。   马场开放时间是早上十一点,一般赛事会在下午一点开始, 投注玩法多样,室内室外皆可观赛。   许棉和霍江逸坐的是荣哲安排到名铸这边的私家车,司机正是那天去航空中心接他们的年轻小哥。   许棉上了车, 没见到霍江纵和荣哲,还觉得奇怪:“他们不是也去吗?”   霍江逸:“已经先过去了。”   先去了?   她敏锐地想到什么:“为了拍地的事?”   霍江逸没想到她这都能猜中。   他简单道:“见一个华人老板, 是以前我在国外认识的, 太太是中国人。比较巧, 他太太和荣哲小姨家有点交情,这次也刚好在香港过年,听说我也来了,托荣哲带话,想跟我见一面。”   难怪他昨天强调荣哲找他不是玩儿, 是有正事。   而这样临时的会面又特意叫上了霍江纵——   许棉想了想:“你要把你哥介绍给那位华人老板吗?这种生意局不都该去酒店餐厅吗?”   霍江逸耐心解释:“有些场合的功能很多, 比如马场的包厢, 一旦汇聚了一些商人, 赌马看赛马是一方面,交流沟通信息是一方面,认识人拓展人脉又是一方面。”   霍江逸:“在以前,饭桌KTV澡堂是生意人用来交流的地方,现在的话,地方很多, 私人会所、待客的别墅、酒店、展会、马场。”   “在这些场合,大家一开始认识,没话题不要紧,在KTV可以唱歌,在展会可以看展,在马场聊赛马,总有东西聊,目的性也显得不那么强。气氛轻松,又能怡情,还不耽误拓展人脉做生意。”   许棉懂了,但她觉得霍江逸这样的安排没这么简单。   毕竟霍江纵那块地年后就要等着拍,时间上是有些赶的,只是引荐一个门路,解不了燃眉之急。   她甚至忽然想到:“你刚刚说那位老板的太太是中国人?那她在国内做生意吗?他们夫妻有做一些投资的想法吗?”   霍江逸笑起来。   看来以后真的一点事都不能瞒着,她轻轻松松就能猜到。   进了马场,霍江逸先带许棉去自助餐厅吃饭。   刚坐下就接了个电话。   荣哲问他来了没有,来了就立刻去私人厢房,大家都到了,就等他一个。   霍江逸只得让许棉先吃:“我先过去一趟,打个招呼,等会儿就过来。”   许棉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吃完了自己逛。可别因为我耽误你们的事。”   霍江逸起身,想了想,西服内衬口袋里摸出一张卡,放到桌上:“应该用得上。”   许棉垂眸看看那张卡:“我带了港币。”   霍江逸诚恳道:“我人陪不了你,身上总要有什么陪你我才放心,哪怕一张卡。”   许棉差点噗一下把饮料喷出来。   他都这么说了,她只能把卡收下,又捏在手里冲他摆了摆:“这样放心了吧?去吧去忙吧,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自己可以的。”   霍江逸这才走了。   他一走,许棉就开始吃吃喝喝,早饭吃了这件事完全不影响她在自助餐厅的发挥,吃到中途,餐厅桌椅之间的走道里多了一些身高挺拔、穿着时髦的白人模特,一侧的小舞台上还有歌手驻场。   渐渐的,餐厅人多起来,吃饭的,取餐的,走来走去的服务员,格外热闹。   吃完饭,她从餐厅出来,四处逛了逛,又去了投注大厅。   这里也都是人,拿报纸的、坐着的、站在投注机前的、看信息屏的。   许棉也不大懂,特意在一个屏幕前看了看,发现上面刚好是第一场赛马的信息资料。   她往上一扫,嗯?   真汉子,好慷慨,首席快,大力金刚,和谐富强……   ?   马匹的名字都这么别致?!   哦,有一匹的名字比较朴质,叫——   张建辉。   不敢想象,一匹在赛道上英姿飒爽奔腾万里的骏马叫建辉。   建辉?   许棉:“……”   好吧,就你了,建辉。   她开始琢磨怎么投注。   一个穿着长裙的高个儿女人走到旁边的投注机,许棉转头:“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   女人转过头,细长的眉,锐利的眼神,气质冰冷。   两人一对视,都愣住了。   许棉张了张嘴,这不是之前在丹舟的那个女拍卖师吗?   白惜见!   白惜见见到许棉也很惊讶:“许小姐?”顿了顿,往旁边看看:“你一个人?”   许棉点头,又指了指自己的投注机:“我其实是想问,这个怎么投注?”   白惜见走到她身边,手一抬,长卷发撩到颈后,红唇轻启:“你怎么买?”   许棉是真的不懂,侧头茫然:“怎么买?”   看来是第一次,什么都不懂。   白惜见了然,她点开赛马信息,没往复杂了说,示意左边一列马匹的名字:“你随便蒙吧,蒙哪个第一名、哪个第二名,看哪个顺眼选哪个。反正这种投注就是碰运气,知道再多也投不赢,不如直接蒙。”   也是,她第一天来,知道再多又怎么样,还不照样是蒙。   于是两个女人站在投注机前,许棉从上往下把马匹的名字瞄了一遍,瞎选:张建辉第一,和谐富强第二。   白惜见涂得金灿灿的指甲往一个名字上一点:“这个。”   许棉垂眸一看:东山再起。   白惜见投注,许棉站在一旁委婉道:“建辉建辉,建设光辉,和东山再起还挺像的。”   白惜见投注完她的,又给自己投注了一张,意有所指道:“你要‘建设’,我是‘再起’,目标不同。”   投注完,两人坐下来聊了一会儿。   白惜见脱了拍卖师那套职业裙装,本人的气质格外幽冷,长发、红唇、高鼻梁,金色耳坠,眉眼艳丽,是一眼扫过就很抓人眼球的冰山美人。   许棉和她坐在一起,便是截然相反的两种美。   奇的是,气势这样足,也没将许棉压一头。   白惜见自己心里很清楚,能让十克拉粉钻做陪衬的许小姐不会是个普通人,何况出席个拍卖会身边还有霍总这样的人物做陪。   大厅人来人往,略显吵杂。白惜见坐在椅子上,目视前方,开门见山:“听老邱说,你们要见我,还想跟我合作。”   许棉转头看她,大大方方道:“是的,本来是想年后,没想到今天这么巧。”   白惜见转头回视,更直接:“我从来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于我有益,肯定也要我付出足够多的代价,你们既然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就应该也想得到,我未必有耐心有意愿去付这个代价。所以,合作免了,我今天就可以答复你。”   斩钉截铁地说完,起身径直走了。   许棉没去追,只是转头看了看对方离开的背影。   碰巧遇见而已,人家或者有事,或者是来过年的,现在聊这些毫无意义。   成不成的,能不能合作,还是得看年后。   许棉并不在意刚刚白惜见那番拒绝的说辞,伸手将包里的马票摸出来看了一眼。   加油啊,建辉。   *   马场很大,许棉四处瞎逛,该拍照拍照,该吃喝吃喝。   中途荣哲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要不要来‘骏轩’,室内观赛的最佳位置,有吃有喝还有wifi。   许棉觉得奇怪,问他:“你没在包厢和他们一起?”   荣哲:“我到别的包厢了,他们聊他们的,我又不用和什么华人老板攀关系拉投资,吃个饭走个场就行了。”又道:“你在哪儿,认识路吗,要不要我来接你。”   许棉还想再逛逛,等会儿就去看马赛,并不想在室内那点大的地方坐着:“不了,我不去了,等会儿去看台。”   荣哲:“你也不嫌晒。”   许棉诚恳道:“闺蜜,我以前跟你怎么说来着?你出门就是车,连来马场都是包厢、高级室内看台,空间就那么大,接触的人也就那么多,你还问我晒不晒?我只能告诉你,晒是晒的,但我在看台见到的人多,男人更多,哦,也有女孩子的,还不少。”   荣哲:“………!!!”   是这个道理啊!   他立刻改口道:“我也出来晒晒太阳吧。”   距离一点的第一场比赛还有一段时间,看台上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许棉随便挑了个空位坐,帽子一戴遮阳。   赛马场很大,赛道翠□□滴,正对看台的方向有一面巨型直播屏。   许棉听到周围有人在用粤语讨论第一场比赛的头筹,她略微能听懂一些广东话,连猜带蒙地听到几个名字,可惜没有建辉,也没有东山再起,这两匹似乎都不被看好。   临到第一场比赛快开始,荣哲都没有露面。   许棉以为是来了没找到她,特意打电话给他,没通。   人呢?   并不知道,当赛道上你追我赶、观看台震耳欲聋呐喊尖叫时,荣哲在看台的某个入口处和一位黑发红唇、气质高冷的长腿大美人交换了联系方式。   交换完,他面上淡定,心里直哆嗦。   竟然被搭讪了,搭讪!对方还用的普通话,国内的!国内的!   冷美人收起手机,又问他:“你多大?”   荣哲还是不敢相信,默默倒抽气,傻愣愣地直接说了:“26。”   冷美人转过,朝向看台入口,明明没有笑,眼尾几分慵懒却透出愉悦的气场,卷发披散在肩头,红唇明艳:“看出来了,是比我小一点。”   荣哲在商业场合之外,总透出些年轻富家子弟才有的不羁烂漫,今天来马场,穿的又是某小众品牌的潮服,一张俊脸被衬得格外年轻俊朗,工作后第一次被搭讪,头都晕了,傻乎乎地抬头道:“那你多大?”   问完才意识到自己嘴快了,怎么能问女人年龄,还问得这么直接。   冷美人回答了他:“比你大两岁。”   荣哲张了张嘴,一时还是晕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卡着壳,冷美人就侧头看着他,等着。   荣哲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原来是漂亮姐姐。”   漂亮姐姐?   冷美人忽然笑了起来:“姐姐回去请你吃饭?”   荣哲晕乎乎的看着她:“好啊。”   白惜见又笑了笑,神情全然是熟龄大女人对青涩小弟弟的关爱,看了他一眼,握着手机的手抬起,轻轻一挥,走了。   直到身影消失在入口处,荣哲还一动不动地朝着她离开的方向站着。   倏地回神,从头发丝到腿上的汗毛都开始齐齐颤栗。   对啊!   姐姐也可以的呀!   他又不排斥姐弟恋!   之前怎么没想到,怎么没人跟他说!   正激动得双手无处安放,静音的手机上闪过一条陌生号码的消息。   “我八号之前都在这边,你有时间可以找我。”   荣哲:“!!!”幸福的昏眩感在头顶环绕,荣总裁无处安放的双手紧紧攥起,曲臂,肘部用力往下。   Yes!Yes!Yes!   竞速赛马跑道上,第一匹马冲过终点,全场沸腾。   第一名:钻石达人。   许棉的张建辉跟和谐富强分别跑了第六和第七。   白惜见的那只东山再起十分给力地跑了第二名。   这种身临现场、人多热闹又有气氛的马赛果然很刺激,可惜许棉刚刚只投注了一张马票,她也懒得再动,不投注也无所谓,接着继续看一点半的比赛。   一点半那场赛道更长,刺激也更多,一场跑到中途,许棉嗓子都快喊哑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冲呀!!!   荣哲姗姗来迟,弯腰越过半排的人悄悄走到了许棉身边。   许棉吓了一跳,在周围鼎沸的喧哗中问他:“你怎么才来?都跑两场了!”   荣哲一脸快升天的超然,喊:“我刚刚被搭讪了。”   背后是两个外国人在大声呼喊,许棉耳膜上全是杂音,没听见:“啊?”   荣哲抬手掩唇:“我说!我刚刚被搭讪了!”   “哇哦!!!!!!!!!!!”第一名冲线,全场再次沸腾,大屏幕上给骑师一个超级大特写,这边所在的粤语看台上全是叽里呱啦的广东话。   荣哲那一嗓子湮没其中,许棉又是什么都没听到。   他索性拿出手机,两人肩并肩站在一起打了个电话。   许棉在手机音筒里听清了他的话,吓得连忙转头瞪眼:“真的?!”   荣哲拿着手机当着她的面大声喊道:“她还告诉我,她八号才走,让我有空找她!”   !   大兄弟,你的春天终于来啦!   荣哲激动得满脸通红,比赛是完全看不下去了,索性示意外面:“我先走了。”   许棉点头。   荣哲走了没多久,霍江纵找了过来,问她比赛怎么样,有没有投注。   许棉:“我就投了一张马票,一个都没蒙对。”   霍江纵:“我也是,江逸倒是猜中了第一名,可惜他没买。”   恰逢两场比赛交界,赛道上正在做第三场比赛的准备,周围才沸腾过的人群也陆陆续续坐了下来。   许棉和霍江纵肩挨肩坐着,聊了一小会儿,许棉问他和那位华人老板聊得怎么样。   有些吵,霍江纵微侧向她那边:“我有预感,”他笑了一下,“你老板马上就要爬到我头上撒野了。”   这说法把许棉给逗笑了,她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可我觉得你们现在的关系比以前好多了。”   霍江纵转头看她,笑了笑,没说什么,坐了一会儿,也走了。   他前脚刚走,第三场马赛还没开始,又有一个男人坐到了她身边的位子。   她以为是霍江纵去而折返,一转头却看到了一张债务人的脸。   池霆侧身看着她,表情不善,不等她开口,先无语地竖起一根指头:“第一次,自助餐厅,我看到你的时候你身边有个男人。”   说着又竖起两根手指:“第二次,刚才,一个男人,穿潮服戴帽子;第三次,也是刚刚,一个男人。”   “妹妹,”池霆一脸过来人的深沉,“你知道你让我想起了什么吗?”   许棉淡定地回视他:“什么?”   池霆:“年轻时候的我。”   许棉:“……”   她默默扭回头看赛道,决定还是别搭理他了。   他们关系很好吗?遇上就遇上,他这管的也太多了。   池霆却痛心疾首道:“你这样你师父师母知道吗?”   许棉无语地回头:“我怎么了?”   池霆:“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你不知道?”这丫头也能招蜂引蝶了!   许棉眨眨眼:“知道啊,看别人或许不知道,看你我就知道了。”   池霆:“……”   许棉没想到会在马场遇到池霆,真是天生犯冲、八字不合还偏偏狭路相逢。   她决定还是去室内看,起身就从座位所在那排的另外一侧离场。   池霆要追她,却因为人高马大不及她在人群缝里钻得灵活,眼看着她跑出了看台。   许棉离开看台,一出去就问室内厅的方向,工作人员提醒她部分消费厅需要提前预约,部分已经满员。   许棉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这个可以用吗?”   工作人员见了那张卡,立刻礼貌地示意稍等,用电话联络了别的工作人员过来接他的班,准备亲自带这位年轻的女士前往五楼包厢。   恰在这个时候,池霆从看台追了出来,朝着许棉这边就跑:“你等等!”   工组人员刚放下手机,正要带许棉上楼,见一个男人追过来,犹豫地站在原地。   许棉直接转身:“走吧。”   工作人员恭敬礼貌地抬手示意方向。   池霆:“喂!”   许棉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池霆追上来:“小姑奶奶!不是我想多管你的闲事,你要是在正常吃饭逛街看比赛赌马,我看到你也当没看到。”   工作人员引路到一处电梯厅,礼貌地抬手拦池霆,示意这边的电梯是通向楼上包厢的,他不能再跟着。   池霆还盯着许棉,没废话,衣服内衬口袋里摸出钱包,取出一张卡举到他眼前,工作人员便不好再阻拦。   许棉没想到砸卡都买不了清静,无语地走进电梯。   梯门一合,工作人员面朝梯门背对他们两人缩在一角,将大半的空间都留给两人。   池霆开始了身为过来人的说教流程:“我知道年纪越小越喜欢到处玩儿,我以前就是这样的,这些我都经历过,但你一个小丫头不一样啊。”   许棉抬眼看了看他。   池霆:“我是男的,你是女的,都是玩儿,性别不同,性质就不一样。”   恰在这时,电梯抵达二楼。   梯门打开,站门口的工作人员侧身避让,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那男人进门的时候扫了许棉他们这边一眼,没吭声,走到里面的角落站好。   池霆没留意那男人,注意力始终在许棉身上:“当然我也知道,你长得漂亮,搭讪的男人就多,这也不是你的错。”   又说:“早知道你今天也来这边,我就直接带你过来了。”   许棉终于开口道:“你能闭嘴吗。”   “叮”,三楼,梯门打开,又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同样在许棉他们这边扫了一眼,站到一旁。   池霆叹气:“你拿我打掩护,还让我闭嘴?”顿了顿:“你是不是私下里偷偷瞒了很多事情?你拿我给你打掩护到底想干嘛?就为了今天过来看场比赛?”   “不对,”他忽然想起什么:“刚刚在看台上那两个男人你本来就认识吧?”   “叮”,四楼,梯门打开。   电梯里人多了起来,又进来一个男人,池霆不得不侧身让了让,边让着,嘴里还不停:“还有在餐厅的男人,你也认识吧!对了,他好像还给了你一张卡是吧?所以你这会儿才能去楼上包厢?”   说着说着,逻辑越来越通顺,醍醐灌顶似的恍然大惊道:“难怪刚下飞机的时候你就不想住我家,要去住酒店,原来是这样!”   “你不会这次在香港偷偷安排了三个男人约会吧!”   许棉:“……”   工作人员:“……”   二楼进来的霍江纵&三楼进来的荣哲&四楼进来的霍江逸:“……”   “叮”,五楼到,梯门打开。   工作人员意识到自己可能窥探了私人包厢客户的秘密,默不作声地在门口侧过身,伸手挡着梯门,示意电梯内的客人们:请。   没人动,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池霆脚尖朝外,看许棉站着不动,也定在原地,回头看她:“走啊?你不是要去包厢吗?”   许棉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往侧后方。   池霆顺着她的视线跟着扭头。   电梯内一侧的角落里,并排站着的三个男人姿态一致、神情一致、目光一致地齐齐看着他。   其中荣哲他是见过的,但昨天晚上一身西服,今天一身潮牌,装束差距较大,池霆一时没认出来,至于其他两个,之前分别在餐厅、看台远远扫过,可惜样子没看清,此刻自然也没认出来。   于是他一脸生疏莫名地看着三个男人,三个男人也沉默无言地回视他。   所有人:“……”   许棉开口,试图最后救一次场:“我的事和你没什么关系,你还是别管了。”   池霆和三个男人莫名其妙地对视完,终于也察觉到气氛不对,但他没多想,听许棉这么说,反而有点生气:“我不管?我不管回头我妈又要削我。”   “抱歉,客人们,打断一下,你们……?”工作人员站在电梯外,面朝梯门内,一脸疑惑。   池霆伸手“啪”一声按住关门键,又按了一层。   梯门合上,下行。   他也不管那三个男人,接着道:“我妈为什么削我这件事,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啊,早上她安排我们一起出门逛街,她桌子下面拽了我一脚你不是很清楚吗?”   “我也不兜圈子,跟你直说了吧。我妈现在指望我娶你这个白富美呢,对我对你都报了大希望,所以你在香港这几天但凡出一点点事,她都要觉得是我没把你照顾好。”   “所以小姑奶奶,我也求求你,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拿我打掩护没什么,但一天时间内分段次地约不同男人,这种事你就别做了吧!我怕这么复杂的事你没经验兜不住啊,别回头出个什么三男为一女在马场打到头破血流,我们两家这年还过不过了。”   许棉安静地听了半天,终于再次开口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哇,你说的好有道理,确实不能一次约三个男人,那就一个吧 。”   话音落地,梯门刚好打开。   她伸手向侧后方,拉住三个男人中的一个越过他跑出电梯。   池霆:“!!!????!!!”(⊙⊙)   这尼玛?   这尼玛!   他眼珠子差点瞪凸出来,拔腿要追,忽然两边肩膀同时被人按住,胳膊一拉,又被拽回了电梯里。   梯门一合一开,最终缓缓合拢。   池霆站在电梯里,惊愕地看着一左一右按着他肩膀的两个男人:“你们……”   霍江纵:“朋友,内地的吧,你这口音一听就是南方人。”   荣哲故作惊讶:“哇,你也内地的啊,咱们挺有缘啊。”   池霆:“……”   霍江纵:“这么有缘,找个包厢坐下来聊聊?不过光看赛马没意思。”   池霆:“?”   荣哲:“也是,咱们刚好三个人,不如楼上包厢玩儿点别的,斗地主怎么样?三块钱一局。”   池霆惊讶地瞪着眼睛:“我不认识你们!”   霍江纵:“没关系,现在不认识,斗完地主就认识了。”   池霆挣扎耸肩:“我还有事!”   肩膀一沉,搭在他肩上的两只手有如千斤。   荣哲微笑:“有事放放啊,明天就除夕夜了,大老板也得收摊回去过年。再说了,什么事能比上斗地主,来来来,走几局。斗地主这是民族爱好,不玩不是中国人。”   池霆:“……” 第五十三章   “哈哈哈哈哈哈。”   许棉终于忍不住了, 到了看台广场, 彻底笑瘫在地上。   霍江逸将她拉起来,他自己真是一点也笑不出来, 语气平淡道:“我以为你能单独出来是和家里找好了理由,原来是找他打的掩护。”   许棉觉得这个时候应该先解释一下,试图克制笑意, 失败,又哈哈哈地大笑了出来。   池霆那后脑勺到底是什么钢筋铁板的材料做的, 从二楼上五楼都快被六双眼睛看穿了, 竟然还在叨叨叨地说。   尤其是后来说什么“我妈指望我娶你这个白富美”, 电梯里气氛一下子掉破零度,她头皮当时就麻了,池霆竟然还能没受一点影响地继续说。   人才啊。   许棉笑完了,赶忙收拢神情,理了理思路, 先把自己昨天晚上怎么“威胁”池霆的全过程说了, 又讲了白天在池家餐厅饭桌下的发现。   最后道:“我本来以为是池霆吃了熊心豹子胆想打歪主意, 早上才意识到应该是他妈的安排, 这次来香港,阿姨也的确对我特别关照。”   霍江逸神情很淡,什么也没说。   许棉立刻道:“就这么多,别的没有了,你刚刚在电梯里也听到了,他跟我就是井水跟河水, 谁都看不上谁,巴不得没一点关系。”   霍江逸今天一身西服,因为头发剪短,气质更显爽利,沉默凝眸,从前掩在绅士风度下的锐利便显露了出来。   他一直等许棉说完,才缓缓道:“他如果真有不该有的小动作,我不介意先剁他两根手指头再过年。”   这突来的醋味——   酸酸甜甜。   许棉品了一口,喜欢得不行。   这人平时端着风范,绅士优雅,高高在上,什么都是拿捏有度、无懈可击,今天这么一翻脸,情绪都写在脸上,还醋味十足,整个人都变得有滋有味。   许棉也没顾公共场合,上前搂他的腰,垫起脚尖亲了亲他,软言哄他:“好啦,这位池姓债务人自己花花肠子,看别人也是花花肠子,在那儿胡说八道。你别放在心上,我回头再收拾他。”   霍江逸看起来情绪平稳的脸上终于透出一丝不耐,皱眉:“在池家离他远点。”   这气看来没顺下去,还越来越大了。   许棉继续哄:“那要不我还是和我师父师母说一下,搬出来住酒店?”   都已经在池家住了一个晚上了,再搬出去,这不是等于打池家的脸,觉得他家环境不好、住得不舒服?   两边长辈是旧识,能一起过年,说明关系好,许棉真这么做,两家脸面挂不住,大过年的,对谁都没好处。   他当然不会让她这么做。   “离远点。”他又重复了一遍。   许棉拥在他怀里,抬着脖子看他,笑笑:“知道了。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又说:“那我们现在去哪儿?还看马赛吗?”   霍江逸牵她的手:“我买了马票,看看今天能压对哪场。”   他们没再上楼去包厢,从广场去看台,许棉才发现霍江逸那张卡在室外也能用,直接走会员通道去了更好的看台。   VIP看台也有下注的机器,霍江逸给她示范了如何看马场的赛马信息,如何对照骑师、马匹之前的胜负率,有几种投注方式,如何投注。   许棉问他:“看马赛看多了是不是投注赢钱的概率就高了?”   霍江逸:“没有,基本靠蒙。”说着从西服内衬口袋里掏出一叠马票,翻出快开始的那场马赛的马票。   许棉笑:“我以为你有技术技巧,你也告诉我靠蒙。”   霍江逸从投注机器上点开最近那场马赛的信息资料:“或者看哪匹马的名字顺眼也行,要么看骑师的名字、衣服的颜色。”   许棉看着霍江逸,这男人真的,胡说八道起来都这么正经有魅力。   忽然看台周围传来尖叫大喊,两人一起往赛道终点看去,第五场1400程,第一名以甩开第二名至少十米的距离冲刺到了终点。   全场尖叫。   大屏幕给了第一名一个特别,现场广播里用粤语快速说完又切到了英文。   许棉和霍江逸同时听到了那匹马的名字:“jiang hong。”   建宏。   许棉:“!”   她从包里翻出马票,霍江逸以为她投注压中了,却见许棉边把一张马票递过来边兴奋地大喊大叫道:“我第一场压了建辉!建辉和建宏,这种名字一听就是亲兄弟!”   霍江逸:“……”   许棉眸光闪亮,神情兴奋,指着自己的马票:“看!建辉。”   霍江逸忽然笑了出来。   他眼睛在马票上扫过,抓着她拿马票的那只手将她拉进怀里,低头在她发顶上亲了下。   爱情是什么,他一直没有具体的概念。   此刻却忽然想明白了。   对男人来说,对他来说,爱情是什么?   是你有无限的柔情,只想给这一个人。   是你给予出所有情感,却仍然会因为这个人,感觉心底里涌出源源不断的爱意和温柔。   一颦一笑,一语一言,都牵动在心头上。   恨不得把心掏给她。   可惜心还得留着给大脑供血,不能擅离岗位。   于是霍江逸选择了另外一样东西。   他一手搂着许棉,一手从西服内衬里又摸出了一张卡。   许棉看着眼皮子下这第二张卡,默了默,抬眼:“你又要去忙了,让卡带陪?”   霍江逸捞起她一只手,把卡塞进她手里。   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和其他对女人大方的男人没什么不同,可他说的话,是任何男人都无法企及的:“对有钱男人来说,离心脏最近的一样东西是西服内衬口袋里的卡,我把卡给你,就等于把心给你。以后你无论在哪儿,需要用钱就刷卡,那都是我的心意。”   许棉惊愕地捏着手里的卡。   几年前,她十八岁的时候,霍江纵用一只飘花手镯给她上了一课,让她知道钱财不过如此,年轻小姑娘不要轻易受物质蛊惑。   如今,她二十岁,霍江逸把一张卡交给她,告诉她卡离心脏最近,不是钱财物质,代表的是他满满的心意。   如何拒绝?   根本拒绝不了。   就像上一次在商业街,她和荣哲吃饱了撑的比划蓝气球,他顺势就把表摘了戴到她手上;还有上上次,她要去丹舟的拍卖会,他说美物配美人,又理所当然地拿出几千万的粉钻胸针给她戴。   钱财于别的男人是身份地位气质的象征和衬托,有形于外在,贵重且存在感强烈。   于霍江逸,却仿佛只是身体中的一部分,无形于内在,轻轻地拿起,不动声色地表露,和四肢躯干一样自然地灵活运用,毫无痕迹。   谁能抵抗?   许棉感觉自己心都化在这片温柔的海湾里。   她默默攥着卡,又从包里摸出他之前给她的那张,递还回去:“我留一张就行了。”又道:“你也就一颗心。”   霍江逸:“心是只有一颗的,西服内衬里的卡又不是只有一张。”   许棉知道自己说不过他,直接掀开他西服一侧前襟,找到内衬口袋,将手里一张卡飞快地塞了回去。   霍江逸没动,就垂眸看着,淡淡道:“男人的衣服小姑娘不要乱掀,容易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这男人骚话一套一套的。   许棉塞完卡,把西服前襟合好,抬眼轻瞪:“女人做事的时候男人不要废话,小心回头吃不了兜着走。”   霍江逸点头,优雅识趣地闭了嘴。   两人从看台的投注机器旁挪到看台的座位上,许棉把包放在腿上,拉开包包内衬口袋的拉链,认真小心地把卡塞了进去。   霍江逸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塞卡的动作,感觉像一只屯粮的小仓鼠。   他抬眼看她,她还一点察觉都没有,满脸都是认真,边塞卡还边嘀咕道:“这不是信用卡吧?”   霍江逸莞尔:“不是。”   许棉侧头看他:“密码呢。”   霍江逸正要开口,许棉率先低声道:“等等,我先猜一下。”   她眼珠子转了转:“6个6?6个8?6个9?我爱发?就是发?发发发?”   霍江逸:“……”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原来这么接地气。   “没有密码。”他道。   许棉震惊了:“没有密码?你也不怕被盗刷?”   想想不对,她刚刚还说荣哲,霍江逸和荣哲不也是一样的,根本不存在被盗卡的可能,哪怕丢了卡,也是在私人包厢、会所、高级酒店丢的,丢在这些场合,半点都不用担心,肯定都有经理给保管好了,再亲自登门送过来。   啊,有钱人!   她突然有点同情起了被她塞进包里的这张卡,跟着霍江逸,香车宝马豪宅酒店,换成跟着她——   唉。   许棉把那张卡默默从包里摸了出来,捏在手里看了看,叹了口气。   霍江逸不解她这是干什么。   许棉侧身转头:“以前这张卡跟着你的时候,是不是刷的都是大钱?随随便便上百万上千万那种。跟着我,刷不了那么多,最多几千块,它要受苦了。”   “……”   霍江逸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忍俊不禁:“我一般不用这张,你还给我的那张卡才是我平时会用的。”   诶?   霍江逸:“给你的这张卡,里面都是我这几年的家底。”   许棉:“!”   霍江逸认真地回视她,就说了两个字:“收好。”   何止收好,她回头得把这卡供起来。   *   当天晚上,许棉和池霆又不是同一时间回的池家。   池母微笑地含泪咽下了一口老血。   等池霆一回来,差点在厨房爆发第N次家庭大战。   池霆这次不只是推拒母上大人的安排这么简单,抵触情绪节节攀升,还言词狠厉地压着声音道:“这小丫头谁要追谁追,谁要娶谁娶!我不!不!”   池母:“你要死啦?是不是又开始和外满那些小姑娘勾勾搭搭了!”   池霆:“不是我要死,是不找她当女朋友我才能留条命!”说完扭头回了房间。   一回房,他立刻站到窗边打电话。   电话一通,他差点眼含热泪地噗通一声直接跪下来,当场就喊:“姑奶奶!”   电话那头的许姑奶奶淡定道:“嗯,你说。”   池霆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神情焦躁,偏偏还得压着声音耐心软言地哄着:“之前是我不对,我不该在马场纠缠你,还追着你胡说八道,我道歉。还有昨天晚上,也是我不对,我不该听了我妈的话鬼迷心窍就想泡,哦不,追你。还有几年前你来香港的时候,我也不该欺负你,借口带你出来玩儿却把你丢在外面不管你……我道歉,我都道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许棉耐心地听着他说,等他说完了,才轻描淡写道:“听说你下午飞去澳门,输了不少钱。”   池霆终于膝盖一软,啪一声跪在了自己房间的床尾:“那两个男人,你都认识对吗,有飞机的那个,你领导;还有另外那个会玩德州的。”   许棉:“不认识。听你的呀,我现在一次只约一个男人。”   池霆快哭了:“大小姐!我输得一毛不剩,要不是你那个领导朋友有私人飞机,我今天回都回不来!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让他们别玩儿我了,把钱还给我好吗?”   许棉差点没憋住笑。   荣哲和霍江纵大概真是太闲了,电梯里逮住池霆后,先是上楼在私人厢房看了会儿马赛,玩了一会儿斗地主。   池公子也是很会玩儿的那类人,当小老板时养出的一点沉稳气质也毫不妨碍他皮囊下那颗躁动骚/浪的心。   荣哲和霍江纵故意圈着他玩儿牌,玩儿着玩儿着,high了,high起来之后就开始吹牛,说自己有私人飞机,可惜送去保养了,要不然可以和他们一起飞去澳门,去那边的赌场溜达一圈。   荣哲当即一拍大腿:你有私人飞机啊,巧了,我也有,走走走,咱仨澳门接着玩儿。   于是就去了隔壁澳门。   也没去大赌场,直接拉着池公子去了荣家澳门一个亲戚开的赌场。   三人上桌玩德州,筹码一摞摞摆在身前,荷官发牌。   玩了一个下午带小半个晚上,池霆输掉了他随身带的那张卡,荣哲还借了他五十万。   池霆也是后来在回来的飞机上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对的。   套路!这尼玛全是套路!   挂了电话,许棉在四人群里@闺蜜-荣哲:“池姓债务人快吓尿了。”   闺蜜-荣哲:“他吹牛说他有飞机,德州玩得李x诚儿子都怕他的时候,胆子不是比天都高。上了牌桌,我也好心劝过他小赌怡情别伤身,他自己不听,输了一次又一次,最后还借钱继续玩。今天差点输得内裤都没了也是他自己的问题。”   娘家人-霍江纵就回了四个字:“牌技太烂。”   许棉知道他们闹着玩儿的,不会真要池霆出血本。如果真要他输得底裤不剩,完全可以去大赌场,何必去荣哲亲戚家的小赌场,借条还是乱写的。   最后输掉一张卡,只能怪池霆跟他们不是一个圈子还要硬往上凑,本来荣哲他们也只是给许棉和霍江逸多争取一点单独相处的时间,池霆自己聊high玩儿high了吹牛有飞机硬凹富豪人设。   碰上真富豪,人家是随随便便玩一玩,池霆是输得暗暗吐血。   霍江纵他们本来也没把这装大款的池公子当回事,只是有一点被留心注意到了。   池霆正在做香港和内地之间的古董古玩生意。   许棉在群里回复道:“这我知道,他算子承父业,他家就是做这个的。”   男朋友-霍江逸:“难怪一家人能住名铸,我本来还奇怪怎么没听说这边哪家富商是姓池的,做这行,的确容易发横财。”   有关池霆的话题到底为止。   次日便是除夕夜,四人聊起年夜饭。   许棉要跟师父师母、池家三口,六个人一起吃饭,订了维港旁的一家高档餐厅。   霍江逸照计划留在香港,也订了餐厅,就在许棉他们那家餐厅的楼下。   荣哲准备先回海城过年,初二再来香港,约那位漂亮姐姐在维港看烟花。   “先接触接触,姐弟恋完全不是问题。”荣哲信心很足。   他这么说,大家都以为他要在维港旁包个视角好的餐厅边约会边吃饭边欣赏夜景。荣哲却说他要约在金紫荆广场,人群堆里站着,仰头朝天和漂亮姐姐一起欣赏烟花。   “我准备试试以普通人的身份约会看看,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许棉坐在卧室床头,看着手机屏幕上荣哲的话,想劝两句让他悠着点,又怕会打击信心,便暂时没回复什么。   霍江逸和霍江纵那边也没说什么,群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过了半分钟,还是没动静。   闺蜜-荣哲:“???我这个办法不行吗?”   许棉开始觉得有点奇怪。聊天没结束,怎么另外两边话都不说了?   闺蜜-荣哲:“不会吧?睡了?”   许棉:“还没有。”   闺蜜-荣哲:“@男朋友-霍江逸 @娘家人-霍江纵来,是男人就给点意见。”   没有回应。   又过了十分钟,两个男人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许棉忽然心念一动,直觉不对,退出四人群,拨通霍江逸的电话。   关机。   再打给霍江纵。   关机。   二十分钟后,许棉接到了荣哲的电话。   “你猜对了,是霍家把人抓走了。他们家的私人飞机就停在航空中心,起飞时间就是半个小时之后。”   又道:“这个航线是临时加急插队办的,估计霍家也才知道他们在香港,匆匆忙忙跑过来逮人。”   说着说着,荣哲用鸡飞蛋打的口吻叹了口气:“我真是服了这家人了。” 第五十四章   比起在名铸复式楼里被保镖破门而入的霍江纵, 霍江逸的待遇好了千百倍。   他是晚上在名铸附近一家奶茶店门口被霍家安排的车拦住的。   霍明慎的秘书再次粉墨登场, 客客气气地喊他二少爷,又亲自给他拉开车门。   霍江逸当时刚把荣哲在群里发的那段装普通人谈恋爱的话扫完, 一抬头就看到了这一幕。   再一看,秘书身后跟着四位个儿高体彪的保镖,一个个壮得胳膊有他腿粗。   霍江逸把手机收起来, 喝了一口奶茶,淡笑着和秘书打了招呼:“这么巧。”   秘书站在门边示意:“二少爷, 请吧。”   霍江逸抬头往名铸大楼看了一眼, 扔了奶茶, 上车。   开始的一路上,秘书没有多言,霍江逸也没说什么,闲看窗外夜景的姿态如同在乘车兜风。   直到车子开上青沙公路,坐在副驾的秘书转身将一本港澳通行证递出来。   霍江逸接过, 看着男秘书, 不咸不淡道:“次次都麻烦你, 真是辛苦了。”   秘书客气道:“不麻烦, 不辛苦。”   霍江逸把手里的通行证打开扫了一眼,是他的没错——晚上从马场回名铸后随手扔在沙发上的。   通行证合上,他又笑了笑:“也的确不麻烦,毕竟我行李没多少,收起来也快。老大那边就麻烦了点吧,又要收拾行李, 又要收拾个人,四个保镖恐怕不够。”   “……”   秘书简直怕了霍家这两位少爷了。   和大的那位打交道,多是因为工作事务,偏偏霍江纵在生意场上是个硬钉子,他碰壁几次,鼻青脸肿。   小的这位从前没怎么接触过,从霍家人的口中得知是个与家里不合的“纨绔子弟”,以为很好拿捏,结果也是个话里藏针、不好相与的少爷。   一个两个,简直为难死了秘书。   秘书也很郁闷,这大过年的,他为什么不能休假好好过节,还要跑来香港替老板抓人。   后面一路,霍江逸没再废话。   他心里很清楚,这一趟主要是抓霍江纵的,捞他回去只是刚好顺便。   不仅如此,这趟反而因为霍江纵执意拍地,彻底触怒霍明慎这个老子,霍家如今对他这个小儿子的态度反而缓和得多。   往好听了说,他这不叫被抓回去的,是“请”回去的。   虽然请得有点强制,又是秘书亲自到场指挥,又是保镖壮汉临阵压场,好歹没碰他一根毫毛,连手机都还给他留着。   可惜霍江逸的手机自己不争气,没预料到大半夜临时出现这种突发情况,本就所剩无几的电量也在待机中消耗得一干二净——   直接关机。   霍江逸本想给许棉发个消息说一下,只能作罢。   到了机场,没有候机,直接上了霍家的私人飞机。   一上去,就跟霍江纵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两个男人早就想到了霍家不可能只抓一个回去,谁都不意外。   只是霍江纵的表情有点冷——   不久前,他正在躺在浴缸泡澡,边泡边放松地喝着红酒,手机搁在浴缸边,偶尔看看群里的消息,回复两句。   从前什么节假日都和他无关,难得有这么一个可以泡泡澡、喝喝红酒的闲暇,才享受了十分钟不到,浴室门唰一下推开,冲进来七八个黑衣保镖。   简直气死了霍大少爷!   早不来,晚不来,等他泡完澡再冲进来也行,特么让他光个腚怎么打?没打起来还特么只能坐在浴缸里冷着脸和这些人说“出去”。   让他们出去还不出,一个个围着站在浴缸边,其中一个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接通后,秘书隔着电话和他一副好商量的口气,说霍家请他回去。   最后是围着浴缸的保镖转过身背对着,霍江纵才从浴缸里站了起来。   刚拿起浴巾,手机滑进了浴缸了,“咚”一声,几个保镖齐齐警惕地扭头回看,刚好把还没来得及围上浴巾的大少爷的正面、侧面、背后、多角度“出浴效果图”看了个正着。   “……”   活到30岁,这大概是霍江纵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着看“裸/体”,差点怒炸名铸。   所以,霍江纵此刻的表情不可能好。   在看到霍江逸后,他又冷眸冷眼地扫了紧跟着上飞机的秘书一眼。   秘书对视上这道冰冷的目光,心里默默叫苦不迭。   少爷们啊,这大过年的谁想和你们过不去啊,秘书我还不是拿着老板发的钱,干着最讨人厌的活儿。   你们有什么冲霍总去,别冲我!   而就在短短半秒间,霍江逸和霍江纵在默默对视的一眼中沟通完了有效信息——   霍江逸这边一直有荣哲帮忙放□□,隐藏踪迹,外加本身低调,一直没被霍家找到,霍江纵年前离家时坐的也是荣家的私人飞机,行程都是保密的,霍家怎么会突然找过来?   要么是名铸这边的动静传到了霍家耳朵里,要么是下午跟着荣哲飞去澳门后不小心暴露的踪迹。   前者概率不大,后者更有可能,因为霍夫人的娘家就在澳门。   现在霍家一口气逮住他们两个,看来是霍江纵执意拍地的事闹得家族和霍明慎那边非常不愉快,要不然也不会在快过年的时候这么急匆匆地动手。   这一点有点出乎兄弟两人的预料。   而眼下的情势非常不利,因为他们都很清楚,一旦以这种方式回去,等于霍家下了决心要“限制”两人,谁都不可能有机会轻轻松松地离开那座宅院。   “死”一个?还是两个?   当然是“弃车保帅”。   *   电光火石之间,霍江纵唰地站了起来,霍江逸抬步上前,同时动手。   秘书和站在霍江纵身后的保镖差点没反应过来,眼看着两位少爷“杠”了起来。   秘书连忙对着飞机上唯一的那位保镖大喊:“拦住!别让他们打起来!”   速度太快,保镖没来得及,眼看着两兄弟相互扯上了领子。   这领子扯得极有技巧,先是霍江逸扯着霍江纵的领子一个原地180度扭转,霍江纵一个甩身撞在秘书身上,将人撞出去老远。接着又是霍江纵用力,原地扭转,扯着霍江逸的领子将他撞在保镖身上,把人撞出去老远的同时,兄弟俩跳舞步似的一起转着身挪到了机舱尾部。   霍江纵拽着霍江逸,把他的脑袋按在舱尾的沙发上,压着声音:“大哥我牺牲自己成全你,弟弟你可得争点气,早点出去。”   霍江逸一把推开他,反手拽着霍江纵的脑袋在机舱舱壁上“咚”的撞了一下,也压着声音:“别把自己说的这么伟大,你没得选而已。”   这一下撞得不清,霍江纵白眼都翻了两个:“轻点!”说着拽开霍江逸的手用力一推,一脚踹了过去。   这一脚如同一句“action”,兄弟俩同时进入飙戏状态:默默凶狠地对视,均是一副你死我亡、有你没我的神情。   保镖秘书赶上来,拉开两人。   霍江纵抬手指对面:“凭你也配追许小姐?”   霍江逸冷笑:“我要是不配,你又算什么东西?”   保镖伸着胳膊,拦在霍江纵身前,霍江纵隔着一段距离怒视霍江逸:“要是没有你,我早和她结婚了!”   霍江逸站在拦着他的秘书身后,怒瞪回怼:“和你结婚只能拿钱,和我结婚还能谈天说地谈情说爱,你才算个什么东西!”   霍江纵蹬腿:“滚!”   霍江逸也伸腿去踢:“滚!”   都是大高个,都是大长腿,霍江纵一脚过去,揣在保镖胳膊上,一脚下来恨不得直接踢骨折;霍江纵那一脚过去,刚好在踹秘书肩胛骨的位置,疼得秘书差点当场飙泪。   兄弟俩还尤不自知似的继续踢,你一脚,我一脚,你一句“滚”,我一句“滚”,形式上有模有样,战斗力炮火全部打偏在拦他们的保镖和秘书身上。   吵到最后拉都拉不住,两位少爷还喊着不肯乘同一架飞机,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好不容易分开了两人,一个坐舱头,一个坐舱尾,坐在机舱中间的秘书默默捂了捂腹部,感觉肠子都快被踢出来了。   等飞机上天,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秘书默默登录wifi,第一时间给老板那边报告消息,又提及兄弟俩差点在飞机上打起来。   霍夫人回复他:“他们这次都在年前去了香港,还都住在名铸,你确定不是兄弟关系复合了在一起商量什么?”   秘书坐在机舱中央,特意抬头看了看前面,又扭头看了看后面,再揉了揉自己肠子打结的肚子:“一上飞机就打起来了,感觉关系比以前还差。”   霍夫人这才放心。   *   飞机凌晨落地。   一回霍家,谁也没见,两人分别被送回了各自住的院子。   霍江纵待遇惨烈,从除夕关到年后,没有手机,没有网,窗户焊死,门口全是保镖,只有一部床头柜上可以打霍家内线的座机电话。   霍江逸待遇好两个档,虽然也没网没手机不能出门不能联络外面,但可以在大宅里自由走动,初二还陪着霍家亲友装模作样的吃了顿团圆饭。   从除夕到春节,从初一到初七,海城迎来暖春和大批回城人流的时候,霍夫人默默对着一院子的月季感慨:真是没想到啊,最后两个儿子,大的翅膀硬了反杀家里一军,对比起来,反而是小的规矩得多。   可即便如此,霍家也没放霍江逸自由。   这如果换在半年前,霍江逸早想办法跑路了,这次却相当淡定。   不仅淡定,还闲来无事弄了个局域网,又写了一个简单的聊天小程序,内线电话给霍江纵那边,让他也照着弄了一个,弄好之后,直接网上沟通。   霍江纵简直服了,聊天小程序上对他道:“我拿着作死的剧本,反衬得你多纯良无辜,可他们还不放你出去,看来得想想其他办法了。”   霍江逸:“你打个110看看,看警察叔叔管不管父母软禁成年儿子。或者让小张出去找几个自媒体,给你小霍总写几篇富二代被家族控制的血泪史,登上热搜说不定他们就迫于舆论压力放了你了。”   霍江纵:“不跟你开玩笑,这么多天了,我出不去,你不能也这么耗着,总要有一个能出去。”   他这边有公司,还要拍地,霍江逸那边也有拍卖行的一堆事,还有女友,都不是闲人。两个出不去,总要有一个先出去。   霍江逸却说:“不急。”   霍江纵:“?”   霍江逸:“你跟我在霍家这边的信用都破产了,自救有点难,得等外援。”   霍江纵:“荣哲?”   霍江逸:“我要是没猜错,他现在应该在忙着攻略姐弟恋。”   霍江纵惊讶:“你是说许棉?”   两天后,年初九。   霍夫人午睡刚醒,正头昏脑涨地继续琢磨到底怎么收拢两个儿子,让他们以后安分守几点,门卫内线打给她,说:“一位姓许的小姐到访,没有预约。”   霍夫人顿时清醒了,意识到这位许小姐是谁,想了想,连忙道:“快请她进来。”   门卫犹豫了一下:“这位许小姐是打车过来的。”   霍家院大宅深,从来都是车进车出,来访的人非富即贵,就没有打车过来再从门口走去主宅的——这得多远。   霍夫人:“安排车到门口接一下。”   门卫:“好,明白了。”   霍夫人:“等等,算了,我自己去吧。”   托去世的霍老爷子的福,一份与许棉相关的遗嘱注定了霍家如今根本无法忽略她。   霍夫人只要一想到许家的小丫头起码能从信托基金里拿好几个亿,心都在滴血。   当然,霍家的考量是多方面的,他们如今最担心的,依旧是霍江纵试图通过结婚拿钱拍那块地。   许小姐为什么来?   霍夫人心里直打鼓。   她打电话给车库那边,让司机开辆宽敞点的车,先过来接她,再去门口。   等车到了,霍夫人上车,才发现派来的司机是霍老太太那位远方大侄子小张。   霍夫人坐进后排,冷了脸,起先没说什么,快开到门口的时候终于道:“上次你偷偷帮江逸,这次没再私下里帮江纵吧?”   小张开着车,笑笑道:“没有啊,我可是二少的人,大少和二少不共戴天,我怎么可能帮他。”   霍夫人有些不信,想想他的话,的确是这个逻辑,再一细想又觉得这个小张格外碍眼。   这还是老太太的什么远房亲戚,辞不掉,烦人。   车子一路开向门口,霍夫人靠窗坐,特意落下车窗往外看,没多久就看到了大门内站着的一道倩影。   车子停下,霍夫人那一侧刚好对着不远处的许棉,她坐在车里朝外笑着招招手:“快上车。”   小张下车,迎面往许棉那边走去,背对车的方向,走近后低声道:“二少有句话让我代为转达一下。”   许棉笑看车子的方向,耳朵里听着,心里默默吐血:十天没消息!十天!某位男朋友倒是有先见之明还知道她会来?   小张顺手去接她手里的礼盒,摊开掌心。   许棉低头一看,就两个字:想你。   许棉:“……”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登门造访的许小姐觉得自己彻底完了。   有些男人消失断联就是十天,没成前男友就算了,让人随便代传两个字,就两个字,都能让她瞬间气消。   算了算了,谁让她深陷这男人的温柔海,花式狗刨都游不出来呢。   许棉吁了口气,抬头的一瞬间挂上微笑,朝霍夫人那边走去。   上了车,霍夫人热情地拉着她寒暄:“来就来,下次别再带东西了,阿姨这边什么都有的。”   许棉客气道:“就是一点小礼物,让我空着手来多不好意思。”   后排车厢的扶手箱上摆着果盘,霍夫人给许棉拿了叉子:“吃点水果,一会儿就到了。”   许棉接过叉子:“谢谢阿姨。”   霍夫人细细地打量身边的年轻女孩儿。   其实距离上次见面没隔多久,可霍夫人两次见许棉,感觉都不太一样。   第一次在嘉兰丽诗,一眼见到,太漂亮了,实在惊艳。当时在酒店套房聊了一会儿,感觉这位许小姐不愧是大家闺秀养出来的孙女,很懂礼貌,和长辈说话聊天也很有分寸。   如今第二次见,觉得气质也很好,眉眼间灵动可人,看着就像个乖乖女。   霍夫人也不去细细分析自己到底是因为遗嘱里的钱还是印象分对许小姐感观不错,一路热络地边说边聊,没多久就到了主宅的客厅。   进了客厅,佣人上茶水、零食、果盘,霍夫人又坐着和许棉聊了一会儿,问了问现在家里的情况。   许棉提到沈长青夫妻,霍夫人笑笑:“你沈叔叔是你爷爷的徒弟,又是你妈妈的好友,我和他很早的时候也见过,一转眼也过去二十几年了。”   又聊了一会儿,霍夫人终于委婉地问起她是不是过年的时候在香港。   许棉道:“今年是在香港过的年,和师父师母认识的朋友一起跨年的。”   霍夫人缓缓道:“那你……见过江纵?”   许棉眨眨眼:“江纵哥?没有啊。”   霍夫人又缓缓道:“那……江逸?”   许棉眼神垂落,笑意里带几分羞涩,再抬眼,眸光里亮亮的:“除夕之前见过几次,还约好了年后过来看奶奶。”顿了顿,垂眼,再抬起时,眼里的亮光消失了,带着遗憾的口吻:“就是新年后再没联系上,可能是他太忙了。”   霍夫人心里咯噔一跳,心头上悬着的石头忽然落地,整个人一下子跟着豁然开朗——   这么说,这么说,江逸真的去追求许小姐了?彻底站在家里这边了?   难怪年前他们两个都在香港,原来都是冲着许小姐去的。   难怪两人在飞机上就打了一架,难怪回来之后两人谁都不理谁,江纵更是见了江逸就冷脸,难怪!   霍夫人欣喜,觉得她这二儿子终于开窍了,果然还是之前断绝经济给他好好上了一课,让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知道家族的助力有多重要。   同时也暗暗高兴,如果是江逸和许小姐在一起了,那完全就是顺了他们的意,江纵想靠结婚拿钱的计划等于彻底落空了,钱不够,还拍什么地!   霍夫人一时喜不自胜,笑道:“江逸最近是有点忙,不过他今天刚好在家。”   许棉眨眨眼。   霍夫人顺手拿起沙发旁的座机:“你等下,我问问他在哪儿。”   许棉相当服气。   普通人家,从门口走到客厅也就几步路,霍家得坐车;找儿子,一般人在家喊一嗓子就够了,一嗓子找不到就多喊几嗓子,霍家得打电话找。   豪门的生活简直不敢想。   霍夫人那边已经打通了电话:“江逸呢?”   电话那头:“二少今早没出院门。”   霍夫人嗯了一声:“去叫他,喊他来客厅这边,就说许小姐来了。”   “好。”   挂了电话,霍夫人对许棉笑笑:“你等等,吃点水果零食,他马上就来了。”   *   许棉是突然造访,霍夫人下午本来就有安排,不能一直陪聊,又坐了几分钟,打了个招呼就先离开了。   离开前拉着许棉的手道:“阿姨很喜欢你,你以后一定要常来。我下午有事得出去,刚好让江逸陪你,等会儿让他带你在家随便转转走走,要去看奶奶就去她那边坐坐,晚上想留下吃饭就让厨房做你喜欢的,不想吃就让江逸带你出去吃,吃完了还能再去看个电影,外面逛逛。”   霍夫人如果不是霍夫人,许棉会觉得这未来婆婆实在太好了,感天动地的好,可惜霍家连亲子关系都始终处于不及格状态,她也只把霍夫人的这些话当做普通客套。   霍夫人走后,许棉就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她没事做,就吃吃水果,偶尔四处看看,又从包里摸出手机刷了下,刷出荣哲的一条消息。   “见到人了?”   许棉回:“还没有,快了。”   荣哲:“狼窝虎穴,你多小心。”   许棉:“不容易,你今天竟然有空关心我。”   荣哲:“本来是没空,这不是怕你万一进去了也出不来,回头我还得想办法一口气捞你们三个,多影响我追姐姐的计划和行程啊。”   忽然,沙发旁的座机响了。   许棉抬头看了一眼,霍家的电话,她一个客人也不方便接。   铃声一直响一直响。   一个保姆阿姨听到声音走进客厅,不好意思地朝许棉笑笑,走到沙发旁接了电话,听了几秒,抬头:“许小姐。”   许棉抬眼。   阿姨递出电话,笑笑:“是二少爷。”   许棉意外。   她站起来走过去,接过电话,佣人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   许棉举起电话在耳边,久违的熟悉的声音淡笑着从听筒里传来:“比我预想的早了几天,我本来以为你要过了元宵再来。”   许棉深呼吸,攥着电话脱口而出:“你还有脸说!”   霍江逸听她这口气就笑:“不着急,情绪保持好,到我房间你再发火。”   许棉顿了顿:“你不来客厅?”   霍江逸不紧不慢道:“去客厅怎么亲你。”   许棉:“……”要死了这男人,就十天没见,话术又翻新花样了。   许棉:“你家太大了,你那边怎么走?”   霍江逸:“小张开车带你过来。” 第五十五章   许棉拎着包走出客厅, 门外停着那辆她曾经坐过的劳斯莱斯。   小张下车, 从车头绕过来给她开门。   许棉走过去,这才和他打了个招呼:“好久没见了。”   小张笑着冲她点点头。   上了车, 许棉终于把憋在心底的一个疑惑问了出来:“你刚刚去门口接我开一辆,这会儿又开另外一辆,开什么车是你随便挑的, 还是按照什么规定?”   小张边开车边道:“看要求。比如刚刚去接你开SUV,就是因为被要求开一辆宽敞点的车。这会儿开这辆, 也是二少要求的。”   许棉想了想, 觉得某位男朋友还真做得出来特意给她点一辆劳斯莱斯当代步工具这种事。   车子一路驶向前。   道路两旁院落层叠, 绿草茵茵,明明是私人住宅,规模上却如同一个别墅小区。   许棉无心去看,专注地问前面开车的小张:“这段时间没闹出什么事?”   小张淡定道:“这倒不会,大家都不敢, 老太太最近都在家, 都不想因为把事闹大惊动到老人。”   许棉坐在后排, 总算放心了:“那就好。”   小张补充道:“所以霍总干脆把他们兄弟俩一起关起来了, 限制自由,限制人身。”   许棉:“……”还真是个简单粗暴的好办法。   小张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再次补充:“不过你放心,二少比他哥的待遇好多了,虽然不能出门也不能联系外面,好歹可以在家里到处闲晃。”   闲晃?   小张:“跑跑步, 打打球,钓钓鱼。哦,他住的地方和江纵就隔个院墙,他还给两边弄了同一个局域网,偶尔电脑下下棋什么的。”   许棉感慨:“听起来还挺惬意的。”   小张笑:“那是。这就叫在艰苦条件里寻找人生乐趣,你是不知道,他们下棋还压注的,一局好像一百万吧。”   哈?   许棉的关注点立刻偏了:“谁赢得多?”   小张:“这就不知道了,你等会儿可以问问二少,不过我估计他输了不少,大少棋牌都玩得好,很少输的。”   许棉:“……”这败家男人!   *   许棉下车后,笔直地杀进单门独户的院子,一进去就看到了某位男朋友。   他背对着门口,坐在院中的小水池边,屁股下是一张小木椅,长腿曲着,胳膊撑在膝盖上,手里一根细鱼竿,鱼线一头扎在水中,水池里几尾红鲤鱼晃着尾巴游来游去。   春暖花开,日头正好。   男人听到动静,缓缓转回头,从墙头照进来的阳光正好落在他眼睛里,瞳色明亮橙净。   霍江逸单手握杆,冲门口笑了笑。   许棉拎着包快步走过去,脸上没什么表情,走近了,二话不说,抬包就往他身上砸。   霍江逸起先愣了一下,没料到她火气这么大,挨了第二下,才扔了杆子站起来,伸手去捞人。   许棉拿包砸他的手,气呼呼道:“别碰我!”   霍江逸第一次见她发这么大的火,还发得这么娇嗔可爱,忍不住就笑,也不拦砸过来的那只包,继续去拉她,嘴里又哄着:“怪我,当时离开香港的时候应该先想办法通知你一声。”   许棉往后退,拍开他的手,压着声音嗔怒道:“说好的一起过年呢!一声不响就走了!十天都没一点消息!还要我过来捞人!”   又怒道:“还以为跟着你江总,年后就能开公司、当经理、巡展、拍卖走向人生巅峰!现在都初九了,那边公司都搬好了,你这个老板一根毛都没出现,贺总老婆还问呢,是不是公司又开不了得回庙里继续当和尚!”   霍江逸终于抓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拉,将人拽入怀里。   许棉挣扎,两只胳膊用力抵着他的胸口,冷着脸道:“江总你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霍江逸垂眸:“你也有话好好说,别乱挣乱蹭,后果自负。”   许棉瞪他:“什么后果?”   霍江逸弯腰,伸手往下,胳膊架在她一条腿的腿弯处,将人横着半抱起来。   许棉重心不稳,仰躺着倒在他怀里,垂眸看了看自己被捞起来的一条腿,惊讶地看着他:“你干嘛?”   霍江逸的视线从她脸上平移到她腿上,最后落在她露着一截袜筒的脚腕上,赤/裸直白地盯了两眼,又回头看她:“什么后果,你不知道,你之前放在袜筒里的那个东西应该知道。”   某套套的幻影在电光火石之间劈在许棉的天灵盖上,她怔了怔,不可思议地看霍江逸:“你怎么知道?”   霍江逸维持打横搂她的姿势,轻笑:“看来你本来的计划是不准备我知道,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用在我身上。”   许棉的脸瞬时一红。   她直起身,推开霍江逸,放下自己那条腿,站稳后退,试图挽尊:“你别扯开话题,现在是说你的问题,不是我的。”   霍江逸摊手耸肩:“我?”   许棉凶巴巴地看着他。   霍江逸点头:“可以。”   ?   许棉:“什么可以?”   霍江逸:“不是问我的意见吗?我同意,可以,来,用吧。”说着又要打横去抱许棉。   许棉转身就走,觉得这人过了一个春节,脸皮又比去年厚了三尺。   结果方向走偏,走了没几步,刚好走到了房门口。   霍江逸一步跨上前,搂着她的腰带着她进了屋内,反手锁上门。   这套房子,她第一天来海城的时候就住过,当时是晚上,灯都没开,什么都看不清,如今大白天,能看清了,视野却被面前的男人完全遮住。   霍江逸将她抵在门上亲,用行动力展示、纾解多日来的思恋。   他这次吻的时轻时重,轻的时候许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飘起来,如处云巅,重的时候又好似被压在深渊处,整个人像被牢牢地包住,喘不过气,头重脚轻。   他总是有办法,不是让她心甘情愿地沉沦,便是让她轻而易举地原谅。   她也总没有办法,他的柔情和爱意那么浓烈,她碰到一丝半毫便要深陷其中。   她先前的那些焦虑、那点担忧,又随着这番亲吻烟消云散。   多日来提起的心口也在时重时轻的热吻中渐渐回落。   其实来之前,她也知道过分担心是不必要的,霍家就算是狼窝虎穴,霍明慎夫妻能把亲生的儿子怎么样。   可十天不见,一点消息也没有,理智不让她焦虑,感情上却做不到。   十天,她担心死了,还特别想他。   思念如海,奔流不息。   如今见到了,气也气过了,顿时又觉得有点委屈。   霍江逸敏锐地感知到她的情绪,贴近看着她,哑着声音问:“怎么了?”   许棉抬眼,不满道:“好好的过年行程全泡汤了。”本来还以为能和他一起跨年的。   霍江逸同样无奈:“这次是个意外,我也没想到这边会赶着过年的时间来抓人。”   许棉:“为什么会被找到?因为住在名铸?”   门板后面不是说话的地方,霍江逸带着许棉挪去了客厅的古董沙发。   许棉却不肯坐,总觉得这沙发是用来收藏的,不是用来坐人的,要换去桌子旁坐。可坐椅子既没办法贴着也搂不着,霍江逸又不肯,于是两人索性挪去了卧室的大床上。   许棉进了卧室,就诚恳地对着那张有过“一夜之缘”的大床打了个招呼:“哎呀,好久不见,新年好,新年好。”   霍江逸已经十分迅速地躺到了床边:“过来。”   许棉看看他:“有什么话不能坐着聊?”   霍江逸:“不能,想你了,抱着说。”   许棉脱了鞋,爬上床。   上一次睡这张床的时候,她满身困顿,心无杂念,只想睡觉。这次爬这张床,却爬出了完全不同的感觉——   挺大的,也软,翻起来应该很舒服。   许棉:“……”停!想什么呢!   她躺到他身边,像以前一样,脸颊垫着他的胸口,胳膊搭在他身上,被他半搂着。   这个姿势对他们来说是最舒服最适合用来聊天的。   霍江逸这才提起除夕前一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   又说起霍家到底是怎么顺藤摸瓜地发现他和霍江纵都在香港的。   “那天下午荣哲他们坐飞机去澳门赌场,有点巧,霍家一个亲戚刚好也在那个赌场,碰巧看到了老大。”   许棉无语,默默把责任甩给池霆。要不是这位债务人,荣哲也不会想到要去澳门,不去澳门,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许棉靠在他怀里,问他:“你哥是因为拍地,你爸妈拿他没办法才关着他,你怎么也出不来?都没想想办法吗?”   霍江逸笑起来,胸腔震动:“我的办法不是已经来了吗?”   许棉抬头:“你还真指望我?”   霍江逸认真地看着她,抬手捏了捏她的下巴:“有老大做陪衬,我这个不争气的小儿子现在勉强也能看了,但以前闹得不愉快太多,他们对我一样不怎么放心。”   许棉想了想,继续趴在他怀里,问:“控制你哥的人身自由,是为了不让他拍地。关着你,你又不肯听家里安排,不是什么用都没有?”   霍江逸:“因为霍家需要一个儿子在身边。”   许棉愣了下:“之前闹得那么不愉快,都已经断绝关系不来往了,他们现在还想指望你?觉得你会配合?”   霍江逸:“这就叫‘此一时,彼一时’。”   以前霍江纵是听话的帮衬着家族的好儿子,那霍家收拾一个不听话的小儿子没什么大不了,断绝经济,断绝往来,那都是打压的策略。   如今霍江纵执意要拍一块不被看好的地,那便是有损家族利益,大逆不道,曾经有多好,家里有多喜欢,如今就有多失望。   这么一衬托,反而显得霍江逸这个不听家里话的“纨绔子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就是毕业不回国么,不就是回国了也不肯进公司么。小意思,小意思。   既然不听话、不肯进集团工作、不肯帮助维护家族利益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自然值得霍家想办法留下。   何况总共就两个儿子,一个成了“叛徒”,另外一个只要不是烂泥,就有扶一扶的价值。   许棉默默听着,为霍家这一点都不纯粹的亲子关系感觉悲哀,叹了口气:“荣哲之前跟我一起分析过,我们估计的和你说的差不多,所以我今天来,说我在香港和你见过几次之后,霍夫人才会那么高兴。”   霍江逸点头:“她年前找我,希望我去追‘许小姐’,打乱老大的计划,现在我这么做了,她当然会高兴。”   许棉:“然后呢?”   霍江逸笑笑,反问她:“你觉得然后会怎么样?”   许棉想了想:“然后她会观察我和你,看看我们的关系到底走到了哪一步,霍江纵是不是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一旦确定你的确听了她的话来追我,就会觉得你这次是帮助家里维护了家里的立场,会对你放心很多,然后放你自由,毕竟你现在还时不时需要跟我这位‘许小姐’约约会、吃吃饭、看看电影。”   “就算他们没指望你能像你哥那样进家族企业管理公司,也会希望你能顺利追到‘许小姐’,和‘许小姐’结婚,这样才能确保信托基金里面的钱不会落入你哥手里,进而确保你哥不会拿着上亿的钱再折腾一个幺蛾子,杀家里一个措手不及。”   霍江逸鼓掌:“分析得很到位。”   许棉坐起来,垂眸看向半躺着靠在枕头上的男人,神情认真道:“再然后呢?别告诉我这十天,你和江纵一个策略都没想出来。”   霍江逸坐起来,伸手取过床头柜上放着的笔记本电脑。   许棉挪到他旁边,看着他打开电脑。   屏幕上一个还没关闭的白色对话框亮起。   对话框上有几行话,许棉没来得及看,霍江逸便关了,退回桌面,点开一个名为“剧本”的文档。   文档打开,第一页抬头的标题赫然是——   《金蝉脱壳剧本第十六版》   金蝉脱壳?   ????   许棉默默扭头看向身边。   霍江逸淡定道:“还记得之前我和老大相互都不知道对方是谁的时候,微信上聊天,发现都在国外修过同一位老师的课吗?”   许棉挑眉:“?”   霍江逸:“那是一门自学课程,叫舞台剧剧本的艺术赏析。”   许棉:“……………”   你们豪门少爷的选课模式真的好迷啊。   许棉艰难地消化,咽了咽喉咙,指着文档,问:“所以你们这十天什么都没干,就干了这个?”   霍江逸:“老大是,我不是。”   许棉恍然:“哦,对,你还跑步打球钓鱼了。”顿了顿,忽然道:“你下棋输了多少?”   “……”霍江逸:“小张告诉你的?”   许棉看着他:“多少?”   霍江逸回头看电脑屏幕,轻轻咳了一声:“不多。”   许棉还看着他:“不多是多少。”   霍江逸从桌面调出另外一个名为“五子棋”的文档,文档上记录着上百局输赢的情况,有正有负,正代表赢,负代表输,文档最末尾统计输赢,显示着最终结果:-12。   霍江逸淡淡道:“不多,也就一千多万。”   许棉:“………”她刀呢?   霍江逸云淡风轻地关上文档,将“剧本”文档往下拉,示意许棉:“你看看。”   许棉带刀的眼神缓缓从他脸上挪回屏幕。   人物表:   霍大少(霍江纵饰)   霍二少(霍江逸饰)   许小姐(许棉饰)   金蝉脱壳第一幕:   许小姐来霍宅,对霍二少表示青睐,霍二少春风得意,霍大少狂怒发疯。   许棉:“………………”   你们这些豪门还能不能正常点?   当父母的把两个儿子关在家里不让出去,当儿子的想出去还得写个剧本演一演套路父母。   ?????   许棉头都晕了,一脸无语。   霍江逸将笔记本放到一旁,握住许棉的手,正色道:“现在你也算真正清楚了,我这边有多麻烦。”   许棉叹了口气。   霍江逸:“后悔了吗?”   许棉:“现在说后悔好像也晚了。”   霍江逸:“放心,不会把你牵扯进来太多,今天你来一趟,回去之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公司交给你,你想怎么做都行。其他的事情,我和老大自己会处理。”   许棉一愣:“拍卖行你不管了?”   霍江逸:“没有不管,是交给你,我不出面,就像以前一样。”   许棉皱眉,他家里这边还是逼得很紧吗?   之前丢下富海宝莱,就是不得已,怕霍家势力插手多管,一直低调,弄下中正国际、请回贺彦因后,她以为这下他终于可以在抱负上有所施展,没想到还是不行。   他刚刚说的没错,他的情况,他们兄弟、整个霍家,情况都太复杂了。   他根本无法彻底脱身,也无法专注、纯粹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想到这些,许棉又默默吐了口气:“压力有点大呀,我以前只会鉴定瓷器,没开过公司、管过拍卖行。”   霍江逸:“很多事都是从零开始的。”又道:“贺彦因有经验,会帮你,丹舟因为内斗,年前离职不少员工,这些有经验的人招过来,做事都会很有条理,还有那位邱经理,他在丹舟负责过很多大大小小的巡展,经验也很丰富。”   许棉道:“你不放心我吗?我虽然没有太多经验,会努力做好的。”   霍江逸认真地看着她:“没有不放心。就是因为有你,我现在才能放心地分出精力处理霍家这边的事。”   许棉看看他,忽然感觉他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之前他和家里断开关系,一味的只想远离,过自己的生活,做自己想做的。可现在,他没有再否定自己霍家人的身份,不但愿意和霍江纵配合,还愿意重新面对霍家,想办法解决目前的处境。   这些改变,让他专注时候的神情看起来又沉稳了几分。   霍江逸像是知道许棉在想什么,重新拿起电脑放在腿上,关掉文档,点开聊天对话框。   他和霍江纵的对话最后停留在这么两句话。   霍江纵:不是只有你会抬头看头顶的月光。   霍江逸:也不是只有你会低头看满地的六便士。   理想与现实,同时照进每一个人的生命中。   *   霍夫人是真有事,下午不得不离开,回来后,第一时间问佣人,许小姐什么时候离开的,有没有和江逸一起出去。   却听说江逸根本没来客厅,车子接了许小姐直接去了他的院子,两人进了室内,门一关,两个小时都没出来。   霍夫人听了笑都来不及,觉得这小儿子别的不怎么样,倒挺会搞定女人的。   回到客厅,她特意打电话把情况和丈夫说了一下。   霍明慎没有多评价,只道:“他能想通,说明前段时间在外面该吃的苦头也都吃过了。”   霍夫人:“这样的话,也不用天天让他呆在家里了。”   霍明慎:“你跟他聊聊,看看他愿不愿意来公司。”   霍夫人:“那老大那边?”   霍明慎火冒三丈:“关着!”   霍江逸到的时候,霍夫人刚在旁边餐厅吃完晚饭,保姆阿姨收拾好桌子便出去了,母子两人挪去了客厅。   霍夫人坐在沙发上,没有兜圈子,开门见山道:“过了个年,你看起来也懂事一点了,今天下午和许小姐聊得还可以吧?”   又接着道:“男人成家立业,家是要建的,事业肯定也不能耽误,你爸的意思,你要是愿意,可以先去公司工作一段时间。先不管是去集团还是分公司、子公司、什么职位,先适应一下工作环境。”   霍江逸隔着茶几坐在对面,神情上没有太多表示,闻言应道:“随便。”   能听到“随便”这个回答,对霍夫人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喜事,她笑道:“你终于想通了,我回头就跟你爸说,让他给你安排好。”   喜了没两秒,身旁的座机电话响起来。   霍夫人随手拿起来,还没来得及问一声,就听到那头慌慌张张地向她报告:“不好了!大少爷从房间里出来,和外面的保镖打起来了,还喊着要见什么许小姐。”   “……”   霍夫人捏着电话,太阳穴突突突地跳,切齿道:“他怎么会知道许小姐来过了?”   电话那头:“好像是小张去二少爷门口接人的时候喊了一嗓子‘许小姐我给你开门’,刚好大少爷推开窗户透气,听到的。”   “……”霍夫人压着声音:“让保镖把他弄回去!”   挂了电话,霍夫人还得面对二儿子,努力克制火气和情绪,重新挂上豪门夫人体面端正的神情,淡笑道:“你觉得怎么样?”   霍江逸神情懒散,耸肩摊手,还是那两个字:“随意。”   霍夫人点头:“那就让你爸到时候看着办。”   霍江逸却突然把话题一拐:“我女朋友怎么办?”   霍夫人刚端起水杯,闻言一顿,诧异抬头:“什么女朋友。”才想起是小儿子回家前在外面谈的一个女友,皱了皱眉,放下水杯,问:“还没分手?”   霍江逸没有说话,手一摊,意味不言自明。   霍夫人想了想:“你现在既然和许小姐在约会,那个女朋友,还是分了吧。”   霍江逸幽幽道:“我本来是想一脚踏两船的。”   霍夫人:“……”   没等她消化完小儿子这句混账话,电话又响了。   她接起来,直接皱眉道:“又怎么了?”   “不好了!大少爷跳河了!”   霍夫人:“……”   他院子里那是河吗?就一个养鱼的小水池!   霍夫人:“让他跳!跳完了捞出来!”   挂了电话,霍夫人一边耳朵里是船,一边耳朵里是河,顿时有种河里飘船的晃晃悠悠的错觉,茫然了片刻,才回神,看向茶几对面。   “这种事还是算了吧。你和许小姐是要正正经经谈婚论嫁的,又有口头婚约,又有你爷爷的遗嘱,趁着现在和你那个女朋友谈得还不久,早点分掉。”   霍江逸扬眉:“分手?”   霍夫人:“不行吗?”   霍江逸落下眉锋,淡淡道:“不是不行,只是觉得如果就这样分手,是不是有点对不起她。”   霍夫人懂了:“你想补偿她?”   霍江逸很干脆地伸出五根手指。   霍夫人想了想:“五百万,也行。”在海城也就一套一室半老破小的价格。   霍江逸:“五千万。”   霍夫人:“……”   富二代泡妹,买包刷卡,是合理的;正经谈女朋友,买买买提供物质支持,也正常;如果分手,给点补偿送房车,只要价格合适,一切好商量。   霍夫人在海城,富太太圈子也浸淫久了,这些事都很清楚。   可如今落到她自己头上,要给儿子给谈了还没多久的女朋友一笔五千万的分手费——   抢钱啊!?   霍夫人当场犹豫了,沉吟了半刻,缓缓道:“五千万,是不是太多了?”   霍江逸闲散地坐着:“要是哪天我和许小姐约会吃饭的时候,我这位女朋友突然哭哭啼啼地冲过来……”   电话又响了。   霍夫人拿起来,怒道:“跳完水池捞起来不就行了,一直打电话干什么?”   “呃……大少爷在拿绳子准备上吊。”   霍夫人:“……”   这次霍夫人什么都没说,直接心累地挂了电话。   她靠着沙发扶手,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心道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生出这么两个儿子,简直是来问她要债的。   霍江逸自顾道:“五千万不多,给一些当分手费,剩下一点我留着零用,见许小姐的买点小礼物,吃饭付付账。”   霍夫人睁开眼睛,胳膊撑着头,抬眼看过去。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比起又是上吊又是跳河各种作死的大儿子,小儿子这五千万的要求简直跟玩儿一样。   她最后又确认了一遍:“你会和许小姐结婚的对吗?也会安安分分去你爸那边上班?”   霍江逸微笑:“当然。” 第五十六章   春节刚过, 大都市的年味被节后大批涌入返城的人潮冲散, 快节奏的生活工作进一步将最后些许节日的余味掩盖。   寒流重返,温度一夜骤降, 海城忽然又变冷了。   路边枯枝孑立,黯淡阴沉的白,布满天际。   早上十点, 贺彦因从地铁站出来,两手插兜在马甲口袋里, 身体在衣服下打了个哆嗦, 暗骂这什么鬼天。   本来要步行去新公司, 才穿过马路一拐弯,忽然在路边看到了一辆共享单车。   嗯?   这家不是去年押金都退不出来倒闭了吗?   抱着尝试一下的心态,他拿手机扫了一下车座下的二维码。   还能用啊?   贺彦因跟捡了宝似的,一米八几的大高个骑上车就跑,晃晃悠悠往公司的方向去。   这一路与闹市不同, 楼矮街宽, 灌木丛绿化带, 触目绿油油的, 看着舒心。   骑过一条马路,斜对角,一栋红砖白窗的四层矮楼静静矗立着,几扇窗户开了正在透气。   贺彦因远远一瞧,加紧速度往前骑去。   进了公司,前台和他打招呼:“贺总。”   贺彦因冲小姑娘摆摆手, 笑笑道:“许经理已经来了吧?”   前台:“来了,好像在和邱经理他们开会。”   贺彦因点头,没坐电梯,直接爬楼梯从一楼上四楼,到了四楼,刚好会议室散会,邱经理手里拿着份拍卖图录朝他走过来。   贺彦因朝他挑挑眉,邱经理把手里的图录递过去:“贺总你看看,惠民拍卖的图录做好了。”   贺彦因低头,他手里打样的图录上,云海国际四个字分外显眼。   他乐了一下:“公司名字终于换好了,过年之前我跑了那么多趟都没弄好,看来还是咱们许经理的卡好刷。”   刷卡这个“典故”是这么来的——   春节过后,贺彦因原本是准备有条不紊地把搬公司、招人、新公司软装、部门划分、公司进入正轨这些事给一一做好的。   按照他的预想,整个过程如果快,至少也需要一个月,如果慢,可能需要两个月以上。   然而许棉一来,先是找了三家装修公司一起负责新公司内装的事,三天搞定所有,又找了专门的公司设计规划,再三天搞定所有,接着花几天时间招人,还请来了原丹舟工作的邱经理,又从邱经理那里顺藤摸瓜招到了不少丹舟离职的刚好在找工作的老同事,七七八八再招一些行政、前台、人事,两周内,公司里外上下全部都齐了,连装饰用的发财树、鱼缸都摆在设计好的位置上。   贺彦因下巴砸在地上的时候,许棉许经理淡定地道:“无他,有卡。”   贺总差点膝盖一软跪下去。   就这样,云海国际以800码速度走上了正轨。   没多久,迎来了新公司第一场拍卖——   由区政府牵头的春季惠民文化月活动,共海城十四家拍卖公司报名参加,前后举办十六场拍卖,从巡展到拍卖、从开始到结束预计要进行一周,拍卖会的举办地点分别在文华书店、几家酒店的会议厅,类型为对普通公众开放的惠民性质文化消费季活动。   因为意在惠民普及,注定了要亲民、消费级别不能太高,因此各家公司拿出来的都是几百、几千、几万范畴预估价的拍品,极个别上六位数的,也不是真的做拍卖用,只用来“压轴”“镇场”。   云海这次的拍品也都在正常范围内,涵盖了现代艺术品、瓷器、玉器、钱币、文房四宝等杂项,几乎都是年后才接受委托的拍品。   而新公司之所以能这么顺利的拿到委托、顺利开张参加这次的活动,一方面受益于公司起步迅速且正规,一方面则都是贺彦因的圈中人脉、以及邱经理在老客户群体中积攒的好名声。   如今参加惠民活动的拍品敲定,图录打样完毕,许棉真切的感受到了自己如今所得到的来自霍江逸的“物质和人脉”方面的支持——   新公司的是他弄的,卡是他的,贺彦因是他从庙里请下山的,连以邱经理为首的原丹舟的离职职员,都是他之前在霍家给她的提醒。   他人不在,却安排好了所有事。   散会后,许棉坐在办公桌后,打样的图录画册扔在一边,工作之余无意间想起她的“前老板”,下意识从包里把那张卡摸了出来。   她捏着卡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桌上的日历。   距离她上次去霍家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里,她忙着公司的事,没有再去霍家,他们也一直没有见面。   幸而这次她心里有底,没有担心,更不会焦虑。   毕竟她现在一堆事,也没有闲暇去焦虑。   刚把卡塞回包里,敲门声响起。   她抬头,贺彦因和邱经理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两人一个直奔沙发,一个走到她桌旁坐下。   许棉知道有事说,没吭声,桌对面的邱经理开口道:“白总还是拒绝合作。也已经不接我电话了。”   年后,许棉这边通过邱经理联系了白惜见多次,白惜见次次拒绝,并且直言自己麻烦事多,没有精力、也不想和他们云海合作。   如今再次拒绝,许棉也不意外。   她问邱经理:“什么麻烦事。”   邱经理叹气道:“还能什么,就他们家的兄妹之争。”   许棉:“她不是已经从丹舟出来了吗,怎么还没结束?”   邱经理:“公司是公司,公司结束了,还有家里呢,上面两个妯娌妈还在争公司之外的资产。”   霍江逸:“具体一点。”   邱经理想了想:“具体的我就不是很清楚了,只听说似乎有个什么债务在拉扯,估计挺头疼的。”   一直没说话的贺彦因道:“既然白小姐因为家事分不出精力,那我们就再等等。”   邱经理说完该说的便离开了,贺彦因从沙发上抬起屁股,挪到了许棉对面。   许棉知道他也有话说,等着。   贺彦因:“我算知道了,江总属QQ的,想在线在线,想不在线就隐身,隐身也只对我们这些人隐身,对你这个老板娘就隐身对其可见。”   在云海,人人都以为贺彦因是大老板,只有贺彦因和许棉清楚,霍江逸才是。   然而真正的大老板年前还在,年后便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贺彦因当着这个名义上的老板,多少有点茫然。   他是真的想知道老板干什么去了,打听了多次,许棉却始终没说。   现在他也干脆不问了,只偶尔调侃两句。   许棉不以为意,随便他调侃,不过今天她想了半天没想到什么词儿回应这话,憋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你这个形容还挺复古的,QQ,我上次用这款软件还是五年前。”   贺彦因叹了口气,幽幽道:“五年就叫复古了?我不会也五年见不到江总吧。”   顿了顿,没等许棉开口,又突然道:“对了,我差点给忘了,荣总呢?我过年之后也没见到他呀。”   许棉拿起桌上的图录画册翻起来,看排版:“哦,荣总啊,改行了。”   “?”   许棉:“现在专职给人送早饭。”   不但送早饭,还每天都起大早送。   老刘不放心,次次驱车跟在后面,好好一辆豪车,速度还比不上隔壁大爷的电动小毛驴。   然而摇下车窗,和车外骑自行车的大少爷也喊不上话,隔天索性换了敞篷出来,一大早的,他们一个在非机动车道上骑车,一个在机动车道的右道上开着敞篷、打着双跳缓缓匀速前挪。   天没回暖,一大早寒霜都凝在空气里,骑车的荣哲边蹬脚蹬子边打喷嚏,开车的老刘一手把方向盘一手抽纸擤鼻涕。   荣哲还嫌弃老刘这么开车是丢他这辆跑车的脸,怒转头:“别跟着我!”   老刘快哭了:“我也不想啊,你不是早饭还在车前盖里捂着么。”   荣哲用力地踩着自行车,吸了吸快要流下来的鼻涕,很认真地思考了起来,忽然一辆某团外卖的电动车从他身边过去,大约觉得这大清早敞篷跟着自行车陪跑的画面太过滑稽,外卖小哥还特意回头看了好几眼。   那双隔绝在安全帽挡风镜后的眼神里溢满了两个字——“有病?”   荣哲抬头看外卖小哥,忽然灵光一闪,转头向敞篷车里的老刘。   老刘一直盯着他,深怕这少爷砥砺前行的恋爱道路里冒出一个开一家外卖公司或者承包个外卖公司的念头,没等这位少爷开口,立刻打断大喊道:“不行!不买!不可以!”   荣哲拿自行车车头别了敞篷一下:“什么不行,你以为我要干嘛,我就让你回头帮我买个刚刚外卖小哥那样的保温箱!”   老刘重重地松了口气,想了想,油门一踩。   他在一条十字路口赶上了那位此刻正在等红灯的外卖小哥,十分客气地坐在车里问对方保温箱是哪里买的。   在得到网上买的答案之后,老刘想了想,无比客气道:“小伙子,我急用,你车后面这个保温箱卖我可以吗,我出一千块。”顿了顿,“不,一万。”   外卖小哥:“????”   真有病啊!   而就在荣哲努力地探寻真爱之路、许棉努力地拼搏拍卖行事业的时候,霍家集团下某重要业务分公司迎来了一位大人物。   全司上下拍着巴掌集体欢迎,领导们心里各种惴惴不安,女员工们全瞪起了花痴一样的眼神。   霍江逸一身西装,因为形象太过扎眼,在众人眼中几乎是闪着光从办公大厅走过。   身影刚一消失,全公司上下所有的工作群疯狂刷起了尖叫。   “太帅了吧!!!”   “听说是总公司某个大领导的儿子!”   “我的天!还是富二代!”   “有女朋友?”   “这谁知道啊,就算没有,肯定也是一堆女人扑!”   “我也想扑!”   “男的都滚。”   办公室内,知道霍江逸真正的身份的分公司负责人在寒暄过、表过决心后,客气道:“小霍总您刚来,先适应适应,回头工作上的事,有任何不懂的都可以问我,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办公桌后的“小霍总”淡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分公司负责人又客气了几句,走了,心里却默默想,都是儿子,都是小霍总,这差别也太大了——大的沉稳老练,这个却温文尔雅。也是倒霉,好好一个重要业务单位,硬是成了少爷公子们历练的跳台,也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情况。   霍江逸看着门合上,神色一落,敛起不久前的假笑,才慢悠悠拿出了新手机,找尖头戳开卡槽,将自己的那张旧卡放了进去。   刚把卡放进去,卡槽插/好,一个电话切了进来。   他从口袋里摸出耳机戴上,接通,视线落在手机上,耳朵里传来霍江纵的声音。   “作为老板的儿子被安排入职、万众瞩目的感觉怎么样。”   霍江逸手指划着屏幕,反问他:“作为一个‘弃子’爬墙头跑路的感觉怎么样?”   霍家高墙的墙头下,默默看着小张架扶梯、捏着手机在耳边的霍江纵:“…………”   霍江逸调好双卡待机,哼笑了一声:“感觉不重要,关键还是人。”   霍江纵一时没听懂:“什么意思?”   霍江逸:“我爬墙的时候,有女朋友陪。”   霍江纵怼他:“要点脸吧,别以为我不知道,当时还不是女朋友,是女员工。”   霍江逸问:“你打电话给我,就是来自取其辱的?”   霍江纵看了看扶梯,又抬头看了看墙头,冷笑:“我是来通知你,等会儿我爬完墙跑路了,没地方去,就顺路去找许棉,再顺便住一住你的大别墅。”   霍江逸:“???????”   霍江纵按了电话。   在被家族软禁的这一个多月里,他第一次觉得心情如此畅快,要不是得赶紧爬墙跑路,真是恨不得站在墙下面色得意地冷笑个半小时。   约莫也是这终于出口气的舒爽的神情过于明显,墙下扶着梯子的小张不得不出声提醒:“大少唉,你沉稳人设不能再崩裂了。”   霍江纵敛起神情,恢复从前的端肃内敛,转头看他:“这叫以万变应不变。”   小张指了指上面:“爬吧。”   好不容易有这个跑路的机会,还废什么话说什么感言啊,跑路最重要。   霍江纵收起手机,两手攀上梯子,才爬上去,忽然又听到小张道:“不过你们兄弟既然都已经肝胆相照、里应外合、沆瀣一气、同气连枝、狼狈为奸、勠力同心了,为什么逮着机会还要斗嘴吵架呢,这样听着怪不好的。”   霍江纵听了那一窜四字成语,脚下一滑,差点在攀爬的横杆上磕了下巴,他站在扶梯上,低头瞪小张:“什么怪不好?”怪什么不好?!   小张抬手搔搔脑袋:“就是,就是感觉,有点‘相爱相杀’的意思。”   霍江纵震惊了:“你九年义务阶段的成语就是这么学的?”   小张张了张嘴:“不,不对吗?”   霍江纵盯着他:“把‘相爱相杀’这个词从你脑子里划掉。”   小张:“划掉了。”   霍江纵:“找个中性词。”   小张努力地搜肠刮肚:“相……”   霍江纵扬眉。   小张吞掉相敬如宾,急刹车改口:“相……相……相濡以沫?”   霍江纵默默深呼吸:“去给我报个高中语文辅导班上一年!”   所以,当许棉拿出手机惊喜的发现霍江逸和霍江纵同时有了动静的时候,“富豪富豪富豪和我”的四人微信群里再次吵翻了天。   霍江纵认为霍江逸就算在霍家找心腹,是不是也该找个话少点的,文化程度高点的,不会滥用“相爱相爱”“相濡以沫”这种成语的。   霍江逸反问他:“我换人你就不会投奔许棉住别墅了?”   霍江纵:“依然会。而且我已经在地铁上了。”   霍江逸:“微笑.jpg,有私人飞机的人竟然会坐地铁。”   霍江纵:“飞机留给你吧小霍总,我只要住别墅。”   霍江逸:“你敢。”   霍江纵:“微笑.jpg”   同样在群里许久没有出现的荣哲忽然横空而出:“终于,我这张照片可以用上了。”   说完发了一张图。   许棉点开那张图,赫然是拍的一条拉起来的横幅,横幅上写着:“热烈庆祝江纵江逸互换人生!兄弟情深!——并祝荣总裁(预备)走上姐弟恋情康庄大道。”   许棉:“………………”   这特么——   许棉赶忙在群里@三人,老妈子似的操心起三个弱智儿童,问他们到底在干嘛。   荣哲回复最快,说:“没干什么,为了爱情,准备顺手承包个外卖项目。”   许棉:“???”   荣哲发来语音,叹了口气:“唉,别提了。”   “本来都挺顺利的,结果那漂亮姐姐竟然也是艺术咖!我觉得我完了,是不是一辈子都得栽‘艺术’这两个字上面了,要是让她知道我是把‘诺里奇’记成‘诺里脊’,‘煎饼磨坊的舞会’说成‘煎饼果子的舞会’的那种男人,她可能再也不想吃我买的早饭了。”   许棉:“……你准备怎么办?”   荣哲:“不怎么办,暂时先这样呗,就是淘宝的衬衫穿得我身上起疹子,太难受了。空气不好起早吸了一个月霾,鼻炎还犯了。我后来只能把高定的衬衫揉皱了再穿,每天早上我开车老刘骑车,快到姐姐家小区的时候再换我骑,老刘回车上。但是现在有个问题,自行车好像不够稳,汤汤水水每次都洒在外卖保温箱里,我就只能先放车里,等跟老刘换车的时候再把早饭从车里取出来放进自行车后的保温箱。但这也太麻烦了!所以我最近在推项目准备承包个外卖公司,假装自己是外卖小哥,这样就能骑上他们那种电动车了,还能找私服定制店,让他们用他们的料子给我定制几套外卖服,这样进小区,保安也不会问这个问那个了。不过还有个问题,我没骑过那种电动车,还得学。”   许棉:“…………………”   男朋友-霍江逸:“你有病?”   娘家人-霍江纵:“同上。”   闺蜜-荣哲:“滚!你们这种要么有女朋友、要么一心只有工作的男人怎么懂我的苦!”   许棉决心先放弃一下荣哲,重新@另外两位:“你们两个又在干嘛?”   娘家人-霍江纵:“地铁上,准备去你那栋别墅。”   许棉:“出来了?等等,我最近不住那边啊,公司旁边租了套小公寓。”   娘家人-霍江纵:“……”   男朋友-霍江逸:“鼓掌.jpg”   许棉:“别鼓掌,你又在哪儿?也出来了?”   男朋友-霍江逸:“在上班。”   许棉:“???”   这兄弟俩还真的调换人生经历了?!   同一时间,霍家。   在听说大儿子神不知绝不鬼地跑路后,霍夫人气得肝都疼,质问被叫到客厅的小张:“你不是自称是江逸的人吗?你又帮江纵干嘛!”   小张低着头:“我是被逼的。”   ?   小张:“大少说,我不帮他,他就给我报个辅导班让我去参加高考。”   霍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沙雕作者沙雕文 第五十七章   惠民拍卖的展览按部就班, 展览结束后没多久便是拍卖, 也是新公司成立之后第一个拍卖。   云海上下都很重视,但再重视, 也仅仅是个不成规模的小拍,对公司来说,五六月的春拍才是目前的重中之重。   不仅如此, 对一家拍卖行来说,一场拍卖不算什么, 接受委托, 寻找、联络竞购或私洽的客户, 让整个拍卖行成规模的运作起来才是关键。   因此这场惠民拍卖上,邱经理和贺彦因都没来,忙别的去了。   而当日的拍卖地点,在文华书店四楼。   比较巧,刚好和丹舟一起, 两场拍卖在同一时间, 分别在不同的厅。   “拍卖圈太小, 新招的人里面有丹舟过来的, 以前是共事的同事,现在是有竞争的同行,注意一点。”   许棉耳朵上挂着无线耳机,一面在拍卖厅控场,一面听到电话那头霍江逸的叮嘱。   她正用电脑最后查看拍卖资料的ppt,听到这话, 边看着电脑边道:“别影响拍卖就行。”   霍江逸只是想起来,略做提醒,并不担心许棉控不住场。   许棉这边把PPT看完,让一个同事去开投影,设备上走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同事把笔记本拿走,她终于暂时空了下来。   朝南的厅,日头正好,她走去窗边,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街对面马路旁,一个流动摊位上插着花花绿绿各种造型的棉花糖,路上车来车往。   许棉低头看了一眼,伸了个懒腰,按了按耳机,道:“我这边暂时忙完了,你在干嘛?”   又嘀咕:“我怎么感觉你最近每天都很闲,耳机挂几个小时都可以。”   霍江逸:“是闲。”   “你不是在子公司上班吗?这都没事?”   “有个闲在别墅里的总裁大哥,这点事不用我操心。”   许棉哭笑不得:“他自己的公司不用远程打理吗?还得多干你一份。”   霍江逸脸不红心不跳地回:“能者多劳。”   许棉:“你要这么说,我这边你要不要也代劳一下。”   霍江逸:“可以。像以前一样,我说什么,你跟着重复。”   许棉哈哈一笑:“快算了吧,想得美,现在这种工作场合学习锻炼的机会我可不会给你。”   说着,她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   投影屏幕上,拍卖资料快速翻转,今天做拍卖主持的一个年轻女人正在和旁边的同事说着什么。   许棉叹了口气:“可惜了,白惜见一直不肯合作。其实就算不跟我们合作,她要是愿意过来,偶尔主持一场大型拍卖都好。”   霍江逸已经知道了白惜见不肯合作的事,之前都没有多说过什么,此刻听许棉随口一感慨,他才道:“说明她现在还没有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许棉:“内斗有什么意思,她都从丹舟走了,就该朝前看往前走。”   霍江逸:“她自己都说是‘麻烦事’,那就没那么容易从内斗里脱身。”   许棉:“你打听到什么了?”   霍江逸:“暂时没有,再等等,过段时间我这边就可以自由走动了。”   许棉懂他的意思,霍家跑了一个大儿子,对他这个小儿子,只会投入更多的关注,如今依旧是考察期,他顶着“霍二少”的身份,依旧不能到处乱跑。   她能够理解。转而叹了口气。   霍江逸在电话里听她叹气,以为她见不到他,有些不高兴,放缓了声线,柔声道:“想我了?”   许棉听到这一嗓子,一个激灵,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大哥,光天化日,你注意口气!”   霍江逸还是刚刚那副调调:“口气?有什么问题?”   许棉赶紧抬手顺胳膊,把鸡皮疙瘩捋掉:“好好说话,我这边有事呢,你也看看场合啊,别肉麻。”   霍江逸轻笑:“肉麻吗?”   许棉:“快别这口调调了。”耳朵都要怀孕了。   霍江逸不放过她:“你先告诉我,有没有想我。”   许棉赶忙道:“有有有。”   霍江逸的音调平缓流畅,款款道:“我也是,像置身山谷。”   许棉反应很快:“哪句诗?谁的?”   霍江逸:“雪莱。”   哦,这位诗人还真是老朋友。   许棉过来人经验,淡定地掏出手机,搜关键词“雪莱”“山谷”,很快搜到,果然是雪莱的诗句——   春夏秋冬,想你的时候,我的心便是一座芬芳的山谷,开满百合。   许棉看着屏幕上这句话,看着看着,觉得自己这恋爱真是相当另类,与众不同,又默默感慨,难怪荣哲总追不到文艺女青年,这搞艺术的就是不一样,情话都说得这么有腔有调。   她低着头,忍不住轻笑了下,耳机里随即传来男人的声音:“春夏秋冬,都在山谷。”   春夏秋冬,我都在想你。   许棉脸都臊了。   拍卖不久后开始,不远处就是同事,这么正经的场合,她却在听情诗里撬出来的情话。   这骚男人!   许棉故作正色,眺望窗外:“没什么事了吧,没什么事我挂电话了。”   霍江逸:“害羞了?”   许棉:“再见。”说完摘掉耳机。   心口砰砰跳,脸红耳又臊,许棉站在窗口深呼吸,努力平复听完情话后的心情,这个时候她终于知道年纪太轻的劣势是什么了——   她前几天听公司年过四十的人事经理提起老公,说年后的2月14情人节,老公送了她一捧花,还搂着她说了不少好听的情话。   人事经理冷冷道:“什么感觉都没有,真的,这种就是骗年轻小姑娘的,对我们熟龄女人来说,千言万语比不上直接来一发。”   当时的许棉:“????”   如今想想,年轻女孩子果然太吃情话这一套,要是遇上霍江逸这种硬核级别的情话高手,简直套在里面走不出来。   许棉拼命地让自己淡定,还开了窗户,拿手扇风,都没发现有同事在旁边纳闷地看了她半分钟。   “许经理……”   许棉转头。   同事眨眨眼:“那个,有件事。”   许棉脸还红着,硬顶着淡定的气场,转身道:“怎么了。”   同事不解她怎么晒晒太阳脸都能红成这样,盯着看了看,又指指门口的方向,继续茫然道:“隔壁丹舟的拍卖开始了。”   许棉一愣:“开始了?”   他们两家同一时间开拍,云海都没开始,丹舟拍什么?   再说敲定的拍卖时间本来就在一个小时之后,哪里有提前开始的道理?   许棉第一反应是不可思议,转身往门口走,准备去看看隔壁的情况,刚好又一个同事跑进来,直奔许棉,满脸惊讶:“我去看了,丹舟拍卖是开始了,人都齐了!而且他们还有人特意站在楼下书店门口,好像是准备拦我们的竞投人客户去他们那场。”   许棉皱眉,没有多言,走出去,穿过半条走廊,靠近另外一个拍卖厅之后,果然听到了音响里传来的拍卖主持的声音。   丹舟的拍卖的确开始了!   不仅开始,前后两扇门都紧闭着,有男性工作人员站在门口,见许棉这边有人过来,立刻警惕地看过来,同时把住门,似乎忌惮着,不想许棉他们靠近。   跟着出来的同事一脸惊讶,也是同样年纪轻,没遇到过这种事,转头问许棉:“经理,还能这样?”   许棉转身走楼梯下楼,到一层,她都没走到书店正门口,视线越过一排排书架,便看到了驻守在大门内外的丹舟的员工。   那些员工手里拿着印制好的宣传单,均是一副张望等人的模样,门内一侧的一张桌子上还整理地垒放着一摞摞礼品袋。   跟着下来的年轻女同事都看明白了:丹舟这是提前开场拍掉巡展时的拍品,再把云海的客户拉走,想办法拍出更多的古董。   一场拍卖,两波生意,毫不避讳,算盘打得啪啪响。   许棉转身上楼。   年轻同事没招架过这种阴招,跟在后面问:“要不要打电话通知客户,让他们来了之后别被丹舟的人骗走,直接去我们厅?”   又说:“或者我去找书店负责人?这可是政/府牵头的活动,丹舟不能这么做吧。”   许棉沉着脸:“没用的,书店管不了。”又道:“你现在打电话通知晚了,丹舟敢这么做,他们截人的电话早就提前打过了,没看到门口的礼品袋吗,人家都是有备而来。”   年轻同事傻了:“那怎么办?”   许棉:“凉拌。”   同事:“?”   许棉边上楼梯边道:“我们过来做准备的这期间,有人和丹舟那边起冲突吗?”   同事想了想:“没有啊,书店四楼就那么大的地方,我厅里厅外跑了几趟,没见两边有什么。”   许棉:“今天来的人,有没有从丹舟跳槽出来的。”   同事立刻道:“有!拍卖师就是。”   许棉上楼,没多看丹舟那边的厅一眼,径直回自己那边。   一进门,立刻有同事迎过来:“问过了,有个客户跟我说,丹舟那边是给她打过电话,让她不要来我们这里直接去丹舟的厅,还用我们的图录画册做对比,说我们今天拍的,类似的他们都有,价格也会便宜不少,还承诺只要来就给小礼物。通知过来的时间比本来拍卖开始的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   众人愤愤,许棉倒还算淡定,一面让人去楼下,把书店门口那些礼品袋拎了拿走,随便扔了还是藏起来都行,一面喊拍卖师过来说话。   几个男同事心里有些打鼓:“他们的东西,我们去拿,会打起来吧。”   许棉:“放心,我看过了,都是女孩子,就一个男的,真打起来,最多挠你们的脸。”又道:“隔壁来这招,难道真由得他们把我们的客户拉走?都欺负到头上来了还跟他们讲道理?”   几个同事都被隔壁的路数气得半死,一听这话便去了。   许棉转头问拍卖师:“今天丹舟那边,你认识多少人?”   拍卖师:“个别几个见过,有些人眼熟,不过以前和这些人也不是一个部门的,基本不认识。”   许棉:“今天他们的负责人你知道是谁?”   拍卖师立刻道:“哦哦哦,我知道,姓肖,肖经理。”   许棉转身出厅。   她直奔隔壁厅,丹舟门口的几个男工作人员看到她,都一副警惕的样子,其中一个直接冲过来,挡着她的路:“我们拍卖已经开始了,你别过去。”   许棉微笑:“滚。要么喊你们肖经理过来,要么我让我这边的人冲你们的门,今天谁都别想拍。”   “……”   一直跟着许棉的年轻女同事配合着摸出手机,点开手机上一个扩音喇叭APP,举在那男人面前,瞪眼抬下巴:“看看是你们的话筒音量大,还是我的app声音够尖,到时候就喊你们丹舟卖的都是赝品假古董,看你们里面的客户听到了坐不坐得住!”   “……”   “怎么了?”   丹舟的员工正被说得无话可讲的时候,一个脖子上挂着工作牌的中年男人两手插兜地晃了过来。   许棉看向他,知道这就是肖经理了。   肖经理也打量许棉,扫了丹舟的那个男同事一眼,又笑笑:“真是长江后浪扑前浪啊,想当年我进这一行的时候好歹是大学毕业之后,没想到现在的行业新人都这么年轻,还这么漂亮了。”   说着对视许棉:“你是云海今天这场拍卖的负责人?真年轻啊。”   许棉也笑,内涵道:“云海丹舟,一个天上飘,一个水里游,是不是应该相互犯不着什么。”   肖经理有些意外这番说辞,没料到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口齿还挺伶俐,他故作不懂的扬眉:“是犯不着啊,我们两边本来只有拍卖时间一样,现在我们提前了,这不是连时间犯不着了么。”   “你们这不合规定,每场文物拍卖的场次、时间、拍品、估算价都提前在相关行政单位备案过的,当时怎么备案的,现在就怎么拍,还能想提前就提前?想怎么拍就怎么拍?”   许棉未开口,身边的年轻同事便忍不住地怼了回去。   这位年轻同事初入这行,正在看书准备考拍卖师证,课本上、公司里学了一点皮毛,顺手拿出来就用,却偏偏正中丹舟下怀。   那肖经理笑得漫不经心:“哦,备案啊,是备案过啊,不过你们这些小年轻不会不知道吧,这次主办方是文物局,但不止一个文物局,文化资产监督管理办公室听过没?”   年轻同事梗住了。   肖经理解释得不紧不慢:“这次的拍卖,看上去和往年没什么不同,但其实主办承办都是记在文化资产监督管理办公室那边,集中报名和报备也都是统一做的登记,登记也不在文物行政单位,就是在管理办公室那边。既然是管理办公室登记的,怎么可能算文物拍卖报备?所以正确来说,这次的惠民拍卖不算正式拍卖会,仅仅只是一次春季艺术品宣传月活动,既然不是拍卖,只是个拍卖形式的惠民活动,那怎么拍,几点拍,还不是我们自己说了算,又违了哪门规定?”   说着说着,男人手一背,老成地晃了晃腿,笑呵呵:“年轻人啊,多读点书是有必要的,但别只知道读书啊,好歹出来看看社会是什么样。”   “……”不仅提前拍卖、抢客户,这还教训起人了?   年轻同事气得脸红,上前又想怼,被许棉拉住。   肖经理又忍不住看许棉两眼,纯粹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看。   漂亮,真漂亮。   拍卖走到高端上层,接触的都是大老板大客户,无论是负责展览还是主持拍卖,行业里都不缺美人,但国内古董拍卖发展不久,没有充足的人才储备,做这行的好看的女人有是有,却多上了年纪,丹舟上一个绝顶年轻的大美人的还因为是前老板的女儿,从小接触,才当了拍卖师,如今肖经理在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拍场合看到这么漂亮的年轻姑娘,自然惊艳。   因为惊艳,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等回过神,忽然发现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转身走了。   他笑笑,略扬声:“云海这种小公司呆着没意思,要不要考虑来丹舟,我给你推荐,让你去负责高端大客户。”   许棉头都没回地翻了个大白眼。   几亿身家不止,男朋友还是个情话满分的私人,谁瞧得上你丹舟这点“好处”?   女同事跟着往回走,因为被训了一顿,气呼呼的:“太欺负人了!”   许棉侧头,边走边对她道:“通知公司,把四楼收拾出来,准备拍卖。再跟贺经理那边交代一下,他今天在公司,知道怎么做。”   女同事一愣,这是准备转移阵地?   “哦,好,我现在就打电话。”   进了厅,几个同事围过来,许棉一一叮嘱。   “隔壁死猪不怕开水烫,我们这是第一场拍卖,比较重要,不能被他们影响。现在换地方。”   “小雨你去叫车,把拍品全部拉回公司。要多小心,不要碰坏撞坏。”   “小赵小孙,你们给客户打电话发消息,全部通知到,告诉他们我们拍卖换地方了,只要来,邮费车费全部报销,小礼物我们也送。再告诉他们,免费给他们升级成vip客户,今天除了参与竞拍,还能参观公司、提前预览高价值拍品。”   “小钱,隔壁丹舟的图录想办法给我去弄一份。”   其他人闻言纷纷动身,小钱,也就是刚刚被肖经理怼的那个年轻女孩,她效率最高,不但已经跟公司那边打完了电话,许棉话音刚落,她一本图录画册就递了过来。   许棉接过,转身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一手拿着图录,摊开放到腿上,一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又对小钱道:“你刚刚那个是什么APP?”   小钱立刻把手机递过来:“就这个,可以当扩音喇叭用。”   许棉:“能录音吗?”   小钱:“可以啊。”   许棉抬手,食指勾了勾,示意她点开app,手机凑过来,同时垂眸看向手里的图录。   “唐代,绿釉瓜楞腹花口尊,预估价在1.5万到3.5万之间。”   “清代,红釉碗,预估价在2万左右。”   小潜举着手机在旁边听着,越听越心惊。   这尼玛!这尼玛是要干一票大的呀!   可她有一点不太明白:就这么简简单单图录上看看就能把预估价报出来了?   许棉抽空回了她一句:“当然不是,展览是公开的,隔壁的拍品之前我就看过了。”   原来如此。   图录一般都是按照类别排序,丹舟这次也不例外,甚至刚好把瓷器类排在最前面。   许棉专业在瓷器,其他并不擅长,等把瓷器的翻完,便用手机拍照,把画册里的其他文物古董一件件拍了发送到工作群里,发送完后@玉器、书画、珠宝翡翠、杂项几个部门的经理,让他们把这些拍品的大概预估价发过来。   贺彦因作为明面上的老板、杂项部的负责人,率先回复:“盘他们!上!”   公司那头已经听到消息的其他人纷纷响应:“盘他们!上!”   口号喊完了,几个经理刷屏似的把预估价报了过来,许棉按照丹舟图录画册上的顺序一一照着念,录音。   录完了,嘱咐小潜:“再找个人下这个app,音频文件分享一下,等会儿你们一个在走廊放,一个把我们这边窗户开了,举着手机对着他们那边的窗口放。”   云海上下全体出动,收拾拍品的收拾拍品,打电话的打电话,等许棉这边录音搞定,书店门口云海和丹舟的两拨人已经吵了起来。   丹舟的员工问肖经理该怎么办,肖经理没想到云海胆子这么大,敢正面杠,脸色一沉,想了想,冷冷道:“我们这边已经开始了,他们的客户拉不拉得过来都无所谓。”   员工:“不管吗?”   肖经理:“随便他们。一家刚成立的小公司,第一场拍卖就流产,丢人的又不是我们。”   正说着,肖经理头一转,就见不久前被自己怼过的年轻女孩儿揣着□□包似的把手机高高举在头顶,一脸“英勇就义”的超然神情跑了过来。   边跑,她手里的手机还发出足以穿墙的声音:“唐代,绿釉瓜楞腹花口尊,预估价在1.5万到3.5万之间。”   “清代,红釉碗,预估价在2万左右。”   ……   肖经理:“????”   拍卖厅内。   台上台下,拍卖师、工作人员、客户们几乎同一时间听到了来自两个方向的重叠起来的喇叭声。   “唐代,绿釉瓜楞腹花口尊,预估价在1.5万到3万之间。”   “清代,红釉碗,预估价在2万左右。”   ……   所有人:“…………”   分别以五万和三万六拍下唐代绿釉尊和清代红釉碗的客户:“?????”   喇叭声持续不停地报着这场拍卖会上所有拍品的预估价,因为声音够大,价格又低得太过“漂亮”,全场瞬间安静,不多久,尴尬飘散。   内行懂门道,外行被忽悠。   一个集合了多家拍卖行进行惠民拍卖的活动,注定鱼龙混杂。   杂的不仅是拍品,还有客户。   既然是政府牵头的活动,本身意在普及惠民,面对的对象自然不会多高端,除了本身玩收藏多少懂一些的,剩下的不少都是涉入不深乃至初涉这行的中年人或者老头老太。   这些人,正因为不太懂或者基本不懂,手里有点余钱,心理上又有投机取巧的心态,特别好被忽悠。   五千的卖两万,两万的卖五万,或者干脆提高起拍价或者加价幅度,让竞价更高。   无论怎么拍,只要客户不懂,所有的门道都掌握在拍卖行手中。   其实这种小把戏,中等以上的拍卖行一般不会用,因为掉档次,也不靠这种小活动赚钱。   许棉本来也不知道丹舟这种大拍卖行会干这种事,还是刚刚在厅外听了一耳朵,刚好听到了一件拍品大几万的落槌价,这才猜到丹舟关上门到底在做什么。   这么现成的把柄,不用白不用。   当然,预估价这种东西在懂门道的人耳里是不当一回事的,甚至在一些重要的拍卖会上,图录画册都会直接把预估价标注出来给客户做个参考。   可惠民性质的拍卖,来的人一不怎么懂,二又想走个投机的门路,本身也是想靠收藏文物古董“发横财”,拍卖行不忽悠还好,但凡忽悠了,又被告知相中、拍下的古董根本不值落槌价,心理落差一来,当然要气。   这拍卖没进行多久,刚刚竞投拍下拍品的几个男男女女全吞了苍蝇似的站起来,不干了。   “怎么回事啊?”   “为什么外面说的价格比我们买的便宜那么多?”   拍卖师在台上试图控场,被喝住打断,尴尬地站着,几个工作人员也面面相觑。   厅外,丹舟的工作人员追着小钱跑,要夺她的手机,肖经理没顾上其他,快步往云海的厅快步走去。   一进门就见厅内已经没人了,倒是有一个身高胳膊长的男人站在窗口,举着手机在窗外,外放的扩音孔对着隔壁厅的方向,手机里还持续不停地传来各种预估报价。   肖经理气怒攻心,冷着脸快步走过去:“你干什么!”   云海的那名男员工见了他,立刻收起手机转身就跑,毫不恋战。   等肖经理追出去,丹舟的一个同事迎过来,喘着气道:“肖经理,云海的人走了。”   肖经理一愣:“走了?”   再一看,刚刚他追的那个男人不见了,不久前拿着手机在走廊里跑的年轻小姑娘也不见了。转头看身后的厅,可不就是已经空了。   肖经理忽然意识到不对,问:“楼下的人接到丹舟的客户了?”   同事跺脚:“没有!也打过电话了,说是不来了,要去云海。说云海也准备了小礼物,还报销来回车费。”   肖经理无语地叉腰:“还真是什么小便宜都占。”   同事哭着脸:“没办法啊。客户还问我们小礼物是什么,听说是纸巾和台历就不来了,说是云海那边一人30斤鸡蛋,还抽奖送10斤装大米。”   肖经理:“………????”   还没回神,突然又听到自己家那边的拍卖厅内传来各种喧哗吵闹声。   又一个同事跑了过来:“经理,不好了,里面闹起来了,说是买贵了,要退货!”   肖经理心知这趟被云海反阴了一把,一脑门儿官司地快步往厅内走去。   当天,云海成立后第一场拍卖在公司四楼圆满落幕。   大爷大妈大叔大婶们受到了全公司人的热烈欢迎和热烈欢送。   走的时候,满面红润,一手拎米,一手鸡蛋,包里还踹着拍下的“小玩意儿”。   邱经理快给许棉跪下了,入行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这种“大场面”。   贺彦因却背着手、挺着肚皮一脸见怪不怪,还笑得乐呵:“惠民惠民,群众路线当然要走好。小许还是很懂中老年人的心态的,这米和鸡蛋买得不错。”   邱经理问了一个很实在的问题:“走公司账吗?”   贺彦因想了想,大手一挥:“不用了,就走许经理个人的账吧,反正她是‘卡神’,随便刷。”   说着模仿许棉自年后以来几次潇洒的刷卡神态——   表情淡定,眼神平视,掏出卡,捏着。   “买了。”   “行,可以。”   “刷卡吧。”   邱经理:“……”   贺彦因恢复自己的神情,一拍巴掌,感叹:“唉,还是有钱好啊,有钱什么都能搞定。”   邱经理又道:“我们今天忽然换了地方拍卖,要是活动的主办方问起来……”   贺彦因扬声:“小钱!”   小钱呲溜一下跑了过来:“贺总您叫我?”   贺彦因指了指邱经理:“刚刚邱总说,你们今天从书店挪走,万一主办单位问起来?”   小钱:“哦,许经理说的,年纪轻的人虽然劣势很多,但也有很多优势,有优势就要好好利用。”   邱经理:“?”   小钱从口袋里抽出纸巾,摘掉眼镜,开始擦眼角,影后级别的入戏,眼眶瞬间红透,溢满眼泪,开始啜泣:“领导啊,呜呜呜,我们真的是没办法啊,我们也是不得已啊……”   邱经理:“……”   贺彦因扬眉:“好了。”   小钱神情一收,团起纸巾,没事人一样,戴好眼镜。   贺彦因赞许地点点头:“没事了,去吧。”   小钱离开,贺彦因和邱经理一起上楼。   两人没坐电梯,走的楼梯,一边走,贺彦因一边问邱经理:“今天丹舟那个姓肖的,你认识?”   邱经理:“认识,不熟,他一直是白听羽那边的人。”   贺彦因点点头,走在前面,背着手,神色间带着几分思考,默了片刻,又道:“这种小活动,丹舟犯不着跟我们这边对着干,这么做了,看来是知道我们有意拉拢白惜见了。”   邱经理:“也正常,白总从丹舟出来的时候,想拉拢她的不止云海。”顿了顿,又道:“或者我再试试联系一下她那里?”   贺彦因:“不用了,这不是我们该管的,有人会去想办法的。”   邱经理自从来了云海,一直以为贺彦因是大老板,许棉是贺彦因的心腹下属。此刻听他这么说,就以为这个“有人”特指许棉。   于是点点头,没有多言。   两个男人边爬楼梯边说话,又聊到今年的春拍。   邱经理有些发愁:“一般春拍都会提前半年准备,拍品和客户都要联系,我们这边,新公司刚好卡在年后成立,就两三个月的时间,太仓促了。客户好办,拍品的话,数量要够,高档次的也不能少,真的有点难。”   贺彦因:“难也要想办法。”顿了顿,“我下周出差去见个客户,那条项链,你到时候和许棉一起去看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让那位富商太太委托给我们拍卖,这样刚好能赶上春拍,也算多个‘大件’了。”   邱经理:“好。”   走到三楼,刚好遇上一个捧着大束百合花从电梯里走出来的速递员。   速递员看到贺彦因他们,张口问:“许棉许小姐在哪间办公室。”   贺彦因和邱经理对视一眼,后者给他指了路:“左拐,右手边,最里面那间。”   “谢谢。”   邱经理看着那速递员拐弯消失的身影,扬眉感慨:“许经理这种颜值,在拍卖行真是太扎眼了。”   贺彦因:“长这么漂亮,在哪行都扎眼。”心里暗哼:再扎眼又怎么样,又不会被别的拍卖行挖走,人家可是云海的小老板娘。   看看那花,脚趾头想都知道是隐身不对其他人可见的幕后boss送的。   啧。   拿到花的许棉也是这么想的。   除了霍江逸,谁还会给她送花。   又刚好是百合,应了不久前雪莱的那句“春夏秋冬,想你的时候,我的心便是一座芬芳的山谷,开满百合。”   她把花摆到办公桌一侧,竖着放稳,看着娇翠欲滴的花束,笑了笑,举起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霍江逸。   霍江逸:“?”   许棉:“收到啦,很喜欢,谢谢。”   霍江逸:“……”   许棉:“?”   霍江逸:“谁送的?”   许棉:“不是你?”   霍江逸:“不是。”   许棉:“……”   霍江逸:“……”   许棉捏着手机,傻了,豁然抬头看向花束。   不是他?!那是谁?   *   集团分公司,副总经理办公室。   霍江逸收起手机,把成堆要签的文件推开,站起来,拎起西服,转身绕过办公桌往外走。   敲门进来,正准备说点事的分公司负责人惊讶地看着他:“小霍总,你去哪儿?”   霍江逸套上西服外套,两手在衣服前襟一拢,神色平静地问:“赵总,你看我今天发色怎么样。”   赵总默默上移视线,看了看他们小霍总的头发:“呃,看上去和之前没什么不同啊。”   霍江逸拢好衣襟,又整了整袖口,神情漠然,错身离开办公室前,他丢下一句:“今天发色不太对,我去处理一下。”   赵总:“???” 第五十八章   许棉觉得头疼。   她把那捧本来放在桌子一侧的百合花默默挪去了茶几上, 想想不对, 又挪去了门边的矮桌上,又不对, 干脆叫人来,把花拿了出去,随便扔掉还是大家拆分了当摆设。   又特意内线给前台:“以后这种送花送东西的, 只要明说是给我的,一律不收。”   挂了电话, 她暗暗回想, 可能会是谁送的。   想来想去, 似乎谁都不太可能。   当然现在的关键不是谁送,是她家江总会不会多想。   可这事也不能怪她吧。   她也没想到霍江逸嘴里念着百合山谷,转头送花的事都让别人给做了。   她无语地吁了口气。   这一束百合也突然化身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许棉想着想着,忽然就有点气——   别人都知道送花, 她这个男朋友只会说说。   不仅没花只会说, 还把这恋爱谈成了同城异地恋。   不但异地恋, 她还要在工作岗位上持续性发光发热。   想到工作, 一转头,电脑右下角,工作QQ和邮件提示滴滴滴地跳个不停。   此刻已临近下班时间,这不停闪烁的提示意味着她今天可能又要留下来加班。   啊!   她为什么要和老板谈恋爱!   许棉大叹着往椅子后一靠。   才后悔了三秒,内线座机响起。   她重新坐起来,按下接通键, 前台小姑娘结结巴巴道:“许许许总,你不收花不收礼物是吗?”   许棉揉着眉心:“嗯。”   前台:“那大帅比你收不收?”   ?   许棉没反应过来,放下揉眉心的手:“你说什么?”   前台拼命地控制也没克制住最后这一声尖叫:“有个超级大帅哥说找你!没等我打个电话给你他就直接上楼了!坐的电梯,应该要到三楼了!”   这边电话里刚说完,办公室门外的公共区域就传来一声声惊呼。   前有送花,后有男人,花都不是男朋友送的,这男人在许棉的猜测里有99%的概率不会是霍江逸。   她挂了内线,站起来,刚绕过桌子,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   门从外面被推开,一束身影定格在门口,落入视野中。   叮,1%成功砸在头顶。小概率事件就是这么让人措手不及。   许棉惊呆了,眼珠子差点瞪了掉出来。   霍江逸走进来,反手将门合上。   许棉走过去,有点不敢相信:“你怎么来了。”   霍江逸目光落向大班桌,神色淡定:“花呢?”   许棉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眼:“我让人拿走了。”   霍江逸点头,伸手到背后,将门反锁,神情始终处于平静且没有任何表情的状态。   许棉就站在面前,看看他:“你这是不高兴了?”   霍江逸走近一步,垂眸看着她,没说话。   许棉抬了抬下巴:“我还没不高兴呢,我以为那花是你送的,还特意拍了一张照片留念这个‘第一次’。”   霍江逸依旧看着她。   许棉忽然也不说话了。   她今天又是开会又是负责惠民拍卖,轮轴转忙了一整个白天,一口饭没吃一口水没喝。   难得闲下来,还为了一捧花钻破脑袋,没休息一口气,更没来得及吃点东西。   其实忙起来顾不上吃东西不算什么,许棉一直觉得年轻也有年轻的好处,比如经得起饿,受得起长时间的忙碌,少睡两个小时也没什么。   可此刻,当霍江逸忽然站到面前时,她那些经得起都变成了不太经得起,受得起也变成了有点受不起。   尤其白天还被丹舟摆了那一道,害她和同事们在文华书店所有的准备全部泡汤,虽然最后拍卖成功落幕,却也让她来回折腾了不少趟。   再回想整个拍卖,又是送米又是送鸡蛋还要哄大爷大妈们高兴,说好听了是亲民懂得变通,说不好听了,其实就是云海刚刚起步,哪怕是一个小拍卖都要赔上十二万分的小心。   忙了这一整天,忽然收到一束花,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发现不是他送的,不是他送的就算了,他还气势汹汹地找上门了。   干什么?   兴师问“罪”?   可她有什么“罪”?   许棉脸色一落,不高兴了。   气死她了!异地恋一点也不好!   霍江逸一直看着她。   很奇怪,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患得患失的感觉。   这是第一次。   在霍家的那十天,他都没有像此刻这样焦虑过,不但不焦虑,还清楚的知道她一定会来霍家找他。   那时候他满心都是“确信”。   可现在,就在刚刚,当得知有不明人士送了她一捧花后,这些“确信”竟然转瞬开始动摇。   这与信任不信任没有关系,他当然信任许棉。   可爱情有时候就是这样没有逻辑,还容易让人情绪化。   他在霍家和集团分公司那几个深谭似的地方呆了一段时间,耐心早已耗尽,外界的一点风吹草动不至于让他情绪化,但许棉可以。   他情绪化地过来,情绪化地站在她面前,却又在情绪化之下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该用什么神情面对她。   仔细算算,上次霍家见过一面后,他们又有一个多月没有见过了。   他忙着应付霍家,她忙着拍卖行的事,分隔在同一个城市并不遥远的两个地方,形如异地。   霍家如今对他这个小儿子已经放心了,他本想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再安安心心来见她,却不想意外杀出一捧百合。   这花真是差点要了他老命,连带着什么雪莱,什么百合山谷,最好一起滚蛋。   白炽灯雪亮,从眼里照进心底。   霍江逸在许棉一脸愤愤的神情里忽然叹了口气。   许棉也叹了一口。   霍江逸看着她:“这个时候什么都不想做……”   许棉接过话:“只想吞一缸大盘鸡。”   “……”霍江逸眼尾卷起笑意:“饿吗?中午没吃?”   许棉瞪了瞪眼:“吃了,被人喂了一山谷的百合,你要吃吗?”   霍江逸:“吃,我得蘸醋吃。”   他这么一说,许棉噗一口笑了出来,僵持的气氛便没有再持续得下去。   许棉心里其实是有些不服气的,这生气翻脸还没几分钟吧,她是不是也太好哄了?一碟子醋就把她哄完了?   她哼了哼,转身,乜了他一眼,不理他,走回桌后坐下,拿鼠标,看电脑。   霍江逸也没有说什么,由得她去摆弄电脑看文件,兀自去沙发那儿坐下,开了茶盘的电,烧水泡茶。   泡出两杯茶,一杯自己,一杯给许棉送过去,摆在她手边。   她还是不理,也不喝茶,他也不催,就站在桌边,端着茶杯,偶尔喝一口,目光都落在她脸上。   过了几分钟,见她看电脑打字的频率慢下来,才道:“有件事。”   许棉冷酷道:“说。”   霍江逸把茶杯放下,侧身靠着桌沿,西服内衬口袋里摸出一张卡,放到桌上,食指中指一压,推过去。   许棉眸光一撇,看着那张卡:“什么东西?”   霍江逸:“给‘前女友’的分手补偿款。”   许棉又看了一眼,抬头:“多少?”   霍江逸:“五千万。”   “……”   许棉的表情终于绷不住了,放下鼠标键盘,脚在桌下一蹬,连人带椅子往后挪了半米,拉开距离,增加气势:“砸钱就是你哄人的态度?”   霍江逸面朝她,两臂往桌子一撑:“一码归一码,就算要撒气,也先把钱收了。”   许棉扬眉:“然后呢?”   霍江逸:“然后去买一缸大盘鸡,记得刷这张卡付钱。”   许棉:“……”   这冷战吵架有些莫名其妙,可年轻小姑娘有时候就爱“我生气你哄我”这一套。   霍江逸哄了,还哄得这么别出心裁,许棉都不知道该气该不该继续下去。   继续,他也没做错什么,不继续,可她还想吃“我生气你哄我”这一套。   暗暗纠结了几秒,她忽然懂了,这应该就叫异地恋综合症?   这么久没见,他还发什么卡、废什么话,不知道有句名言叫“千言万语比不上直接来一发”?   他还继续站着,没有其他实际行动,许棉更气了,气饿了,气得前胸贴后背。   她站起来,关掉电脑屏幕,拿起手机拎了包走出来。   才绕过大班桌,他胳膊一伸,一把拉住,将她拖进怀里。   许棉唇角几不可见地勾了勾,抿住,继续绷好神情。   霍江逸低头,在她唇角吻了一下:“还装什么,满脸都写着‘快来哄我’。”   许棉还绷着脸:“我有吗?”   霍江逸又亲了她一口:“有,不止这四个字,还写了‘我要亲’‘我要抱’‘不抱不亲就继续生气’。”   许棉终于被逗笑了。   霍江逸再亲下来,这次很认真地吻了三分钟。   这三分钟里,许棉心理上、情感上、肉体上得到了这段时间以来极大的满足和填补。   整个人的精神世界如入春后的海城一样,花开草长,柳絮飞扬。   魂儿都要飘起来。   晕晕乎乎的,听到耳边他的询问:“晚上吃什么?”   许棉睁开眼,抱住他,毫无顾忌地在他肩膀上咬了一下:“吃你!”   牙齿还没从肩膀上□□,敲门声响起。   有人在门外狗腿地呼唤:“江总?是你吗江总?我是小贺呀。”   霍江逸:“……”   许棉扭身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擦他肩膀上的口红印。   霍江逸示意自己的嘴角:“还有这里。”   许棉分了一张给他:“自己擦。”   霍江逸接过纸巾,擦得漫不经心,目光还深深地凝在她脸上。   许棉边擦边问:“看我干嘛?”   霍江逸看着她笑:“擦干净也没用,脸红成这样,没干什么也要被误会干了什么。”   许棉:“……”   这男人!   欠锤! 第五十九章   “小贺”走进办公室, 看到许棉一动不动坐在电脑前, 霍江逸支着二郎腿在茶盘前喝茶,一副各忙各的、相安无事的场面。   他很懂地没有多言, 对一切了然于心,进了门便正色脸地和沙发上那位打招呼:“江总。”   霍江逸示意沙发,叫他过来坐着说。   贺彦因却摆摆手, 笑笑:“我刚刚听到外面的动静,猜是江总你来了, 就过来确认一下。”   说完了, 开始往门口退:“已经下班了, 外面的员工都走了,也没什么别的事,江总你和许经理聊吧,我就先走了。”   霍江逸没说什么,神色如常地看着他退到门边。   一直在假装看电脑的许棉没撑住, 无语地转头。   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工作上的事情, 原来是跑到boss这边打卡刷个存在感的。   可你刷存在感就刷存在感, 能不能别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八卦脸?   她和江总大部分时候还是很纯洁的好吧!   贺彦因约莫也是感受到这份有关纯洁的愤怒, 人都退到门边、门都拉开一条缝了,还特意转眸和许棉对视了一下,当着霍江逸的面,不动声色地挤了挤眼睛——   你看,多为你们着想。   许棉:“???”   着想?着想什么?   贺彦因一脸了然地闭了闭眼睛——   当然是为你们不可告人、不为人知的办公室恋情着想。   放心吧,小贺我都懂, 走了。   许棉:“???”   门合上,许棉一脸莫名其妙,转头和霍江逸对视。   霍江逸看看她,示意她的脸颊:“都说了,擦口红没用。”   许棉抬手摸了摸脸,又从电脑旁的笔筒里取出一面小圆镜照了照。   很好,一张熟透的夕阳红脸暴露了一切。   许棉:“……”玛蛋。   霍江逸起身,目光里带着深意。许棉放下镜子,非常警觉:“你要干嘛?”   霍江逸绕过大班桌,看她一脸警惕的模样觉得好笑:“不干什么。”   他把她拉起来,自己坐到电脑前,又让许棉坐在自己腿上,搂着。   时隔月余后的见面,久违的亲密接触,她都觉得有些不敢相信。   靠近时,他身上那股很淡的熟悉的气息重新将她包围,令人安心。   她疲乏地闭上眼睛,胳膊圈着他的脖颈,靠在他怀里。   霍江逸:“很累?”   许棉睁开眼睛,与他对视:“也不能说很累,就是事情有点多。”又问他:“你那边都搞定了?”   霍江逸:“差不多了,我这个二少爷最近表现良好,又有拿作死剧本爬墙跑路的霍大少做陪衬,霍家上上下下现在看我顺眼不少。”   许棉翘了翘唇角,哼道:“那你也不来找我。”   提到这个,霍江逸也有些无语:“我本来想再过几天,哪知道有人想撬我的墙角。”   许棉露出疑惑:“那花真不是你送的?”   霍江逸认真道:“相信我,如果我想照着哪首诗来送花,不会只做一半,说一山谷的百合,就是一山谷,不会只是一捧,少一朵都不行。”   许棉侧目:“你快算了吧,说得好听。拿到手的一捧花也比你嘴里说的什么一山谷的百合实际。”   霍江逸笑:“难道不是一缸大盘鸡更实际?”   许棉被他说饿了,拿手机点外卖,又斜眼看屁股下的男人:“你是办公室坐坐就走,还是吃完晚饭再走?”   霍江逸的余光扫到电脑屏幕上闪烁的邮件提示和打开的文档:“帮我点一份,我也加个班。”   还有工作,许棉根本走不了,霍江逸这么说,她以为他是准备陪她加班,等点完外卖才发现,他已经把她电脑桌面上的那份文档看完了。   许棉要站起来,霍江逸没让,一手环在她腰后,一手放在桌上握着鼠标。   许棉跟他开玩笑:“你是准备能者多劳?”   霍江逸看着屏幕:“早点弄完,去你那儿坐坐。”   许棉最近天天加班,并不介意连花都没送自己一捧的男朋友替自己干点活儿,点头表示他随意,又觉得这样搂着干活儿效率太低,索性站起来,让他一个人高效率地忙活。   霍江逸一心二用,边帮她处理工作上的文件边和她闲聊,又顺口提及今天的拍卖,问她顺不顺利。   许棉坐到沙发上,简单地把白天丹舟找麻烦的事说了一遍。   霍江逸握着鼠标的手一顿,在电脑屏幕后抬起视线。   许棉耸肩:“没什么,都搞定了,小打小闹而已。”   霍江逸想了想:“这不像丹舟这种大行会做出的事。”   许棉:“我之前也这么想的,但是谁知道呢,或许是那个经理负责人自己瞎搞。”   霍江逸:“或者是丹舟知道我们一直在接触白惜见,想给云海一个警告。”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霍江逸继续干活儿,许棉靠着沙发等外卖刷手机。   难得的独处,难得的闲暇。   聊什么都是多余,什么话题都只是点缀。   许棉靠着沙发,偶尔和他聊两句,偶尔从手机上抬起视线去看他。   其实这段时间过得很快,也每天都会联系,并不觉得分别很久,可此刻细看,不知道为什么,许棉就是觉得这个男人有了些许细微的变化。   再观察,的确和从前不太一样。   他今天来,西服还是西服,衬衫还是衬衫,却不似从前那般偎贴雅致,衣料有些明显的褶皱,袖口还捞在胳膊上,衬衫领口松松垮垮。   妥妥的办公室民工装束。   许棉看着看着,没忍住,笑了出来。   霍江逸没有抬头,闲聊的口气:“怎么了。”   许棉好笑地盯着他:“你现在上班是不是还有什么体力活儿,衬衫怎么皱成这样。”   霍江逸:“今天去见了几个经销商。”   许棉:“就这样?”   霍江逸:“有家经销商的店,年后离职了好几个搬运工,我刚好在,帮搬了几箱饮料。”   许棉抬手撑下巴,眼里带笑,赏心悦目地望过去:“这叫领导下基层?”   霍江逸终于抬起视线:“提醒一下,许经理,你这会儿的口气有点幸灾乐祸。”   许棉扬眉:“啊?是有点吗,难道不是很、非常、特别幸灾乐祸?”   霍江逸往后靠坐,终于诚心诚意地感慨了一句:“总裁和总裁是不一样的,还是艺术品行业的总裁当得比较高雅。”   这是玩笑话,可许棉很清楚,回霍家、进集团公司于他来说并不是件容易接纳、轻松搞定的事,这条路对他来说是陌生的,甚至是过去从未考虑过的。   他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踏出了这一步,注定会迎来和过去完全不同的经历。   可最开始,到底是在哪个岔路口走偏了?   在香港被抓回霍家的时候?   决定为了她帮霍江纵的时候?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   还是最开始,锦丰大楼的电梯间,他们初次相遇的那一天?   那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是不是他已经远走高飞做起了自己想做的事,既不会搀和霍江纵的拍地,也不会再和霍家有什么牵扯?更不需要进集团公司当这个他根本不稀罕甚至厌恶的小霍总?   或许是忙了一天,大脑惯性中高速运转,或者是在近期分别的距离感中更加清晰地看清了一些事,又或者是年长一岁,想法渐渐变得成熟,总而言之,许棉在这一刻忽然想了很多,这些想法盘根错节地纠缠在一起,让她心里沉甸甸的。   她忽然有点心疼他。   说来也奇怪,她其实不是个善解人意的性格,可好像从相遇开始,她总能理解他、体谅他、心疼他。   一心疼,连带着看他替自己干点工作上的小伙儿都不行了。   一个多月没见,还干什么活儿,加什么班!   许棉站起来,又绕回办公桌后,直接伸手关了电脑屏幕:“别弄了。”   霍江逸从屏幕上抬起视线:“怎么了?还有一点就好了。”   许棉想拉他起来,想了想,干脆转身,一屁股坐回他腿上,大腿根挪挪挪,挪了个舒服的位置,又一把圈住脖子,头一歪,靠过去:“不弄了,抱抱。”   霍江逸被这突然的情绪和突然的自我弄得一愣,不解这是怎么了,但还是无声地将人抱紧在怀里。   抱了一会儿,许棉抬抬脖子:“你最近累吗?”   这问题也有些突然。她刚刚还不高兴,还要他哄,怎么又转而开始关心他累不累了。   霍江逸言简意赅:“不累。”   许棉又抬起脖子,认真地看着他。   霍江逸回视,肯定的语气:“真的不累。”   许棉板着脸,一字一字道:“说你累。”   “……”   好吧。   霍江逸:“我累。”   许棉一把抱过去,搂紧他的脖子,又用手重重地拍他的后背:“我就知道,听了就让人心疼,好心疼你啊。”   霍江逸的唇边荡开笑意。   要不说怎么为了一捧花特意过来。这样的女朋友,别说一捧花,一根毛、半块影子都得认真防着,谁都别想撬走。   当天晚上在办公室吃完晚饭,许棉带霍江逸去了她在公司附近临时租的房子。   霍江逸显然只是过去坐坐,看看她现在的居住环境,某些年轻女孩子想得就比较多。   尤其在想,是不是应该趁机把那句“千言万语不如直接来一发”好好地落实一下。   但问题是,怎么落实?   干脆她主动一点?   许棉蹲在床头柜边,默默拉开底层抽屉,摸出来某样东西攥在手里,转头看了一眼卫生间的方向。   就今天?   许棉攥紧了拳头,眼冒金光。   忽然门铃响起,美梦破碎。   许棉把东西丢回去,推上抽屉,起身去开门。   开门之前她看了看客厅的钟,想不出来有谁会晚上九点多来找她,有可能是快递。   门一开,便见霍江纵冷着脸站在门口,身边东倒西歪地挨着一个喝得半醉不醉还在耍酒疯唱歌的荣哲。   “分手快乐,祝你快乐,你可以找到更好的~”   许棉:“????”   作者有话要说:  爆更开始—— 第六十章   客厅。   许棉、霍江逸、霍江纵围着茶几在沙发上各坐一边。   三人无语地垂眸看着坐在地上、脸趴在茶几玻璃上喝得醉醺醺的荣哲。   根据霍江纵的说法, 他今天像往常一样一个人在别墅, 刚吃完晚饭,正在消食, 荣哲拎着两瓶酒就冲了进来,什么话也不说,坐在地上就喝。   起先一个人喝闷酒, 喝着喝着酒劲儿上来兴奋了,还要人陪他喝。   霍江纵在饭局之外的场合很少喝酒, 没有陪他喝, 荣哲便自己跟自己干了两瓶红的, 喝完就在别墅客厅里边甩膀子边跑,边跑边唱。   唱的就是那首许棉开门时听到的《分手快乐》。   霍江纵进门后诚恳地表示,他本来没想多管,随便他喝,是荣哲自己哭着喊着要过来找许棉, 分析这场还没开始就拜拜的姐弟恋。   霍江逸对某位大哥登门破坏二人世界的行为十分不满, 也诚恳地表示:“你可以不带他来。”   霍江纵:“我也不想大半夜拎个撒酒疯的大活人出门, 你要不要自己问问他干了什么。”   霍江逸和许棉齐齐看向荣哲, 荣哲顶着脸颊蛋子上两个硕大的高原红,憨憨地傻笑:“不带我来?哈哈哈,谁不带我来我就在谁床上嘘嘘,嘘嘘嘘嘘嘘嘘。”   许棉:“……”   霍江逸:“……”   两瓶红酒,要说醉,真醉不了, 只是喝高喝high了兴奋,进了门又是唱歌又是到处乱走,好不容易没那么兴奋了,又嫌热,脱了外套跑去阳台吹风,被霍江逸和许棉拉回来,按在茶几的玻璃面上降温。   于是,三人围坐,等着某位脸贴茶几的失恋人士彻底冷静下来。   这期间霍江纵和霍江逸这二位又抓紧时间杠了一把嘴。   霍江纵:“今天下午什么情况,我好心好意远程帮你处理公司的事,你说走就走提前翘班?”   霍江逸支着二郎腿:“有点事。”   霍江纵:“什么事?”   霍江逸:“私事。”   霍江纵:“行,以后那些文件你自己批。”   霍江逸:“你的地你自己拍?”   许棉听他们斗嘴听得耳朵都生老茧了,懒得管,起身往厨房走,倒了四杯白水端出来。   一杯自己喝,一杯给荣哲:“冷静得差不多了吧,再喝点水醒醒酒,唱再多‘分手快乐’也不可能快乐的。”   一杯给霍江逸:“闭嘴,谢谢。”   一杯给霍江纵:“你也一样,谢谢。”   世界终于恢复了安静。   三个男人端着玻璃杯咕咚咕咚喝水,荣哲用力地揉了几把脸,不再借酒发疯,还高效率地在喝完水之后道出了事情的经过。   这其实是一段跨越香港、海城两地的砥砺追求之行。   在凭借年后风雨无阻天天送餐的努力后,在经过大清早吸霾犯鼻炎、开完汽车换自行车、四轮车两轮车双保温的挣扎后,荣哲荣大少终于凭自己资本大户的本事承包了一家外卖公司,换上了外卖小哥的行头,当上了一位光荣的外卖小哥。   荣小哥是个好小哥,虽然从不上岗,接的单子一直为零,却能把公司那身亮绿色的统一外送制服穿出T台模特的效果——腿长、腰窄、宽肩,帅。   帅得小区绿化带都自惭形秽。   都这么帅了,一直以来送早餐也格外顺利,还能每天一早和漂亮姐姐坐在小区公共区域的木椅上边吃边聊,光明的未来指日可待。   不想前几天一个早上,他刚骑车进小区,就被一位中年妇人拦住了。   那妇人看起来就很怪:容貌是显得年轻的,至少比同龄的中年女人保养都好,神态、尤其是眼神却显得非常疲惫。头发烫染过,一看便是日常都有精心打理,发根处却白了一半。   她拦住荣哲什么都没问,就开始哭,哭的荣哲又不解又担心,赶紧把人扶去小区路边坐着。   然后那女人就扯住他亮绿色的外送服道:“你放过我女儿吧,我们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再无能也不能看着她以后跟着你越过越差。”   又说:“你如果缺钱,我给你钱,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了,十几万、几十万还是拿得出来的。”   “你如果要房子,我也可以给你一套房子。”   “你别来找她了,我求你了!”   ……   许棉听到这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霍江纵率先发表了看法:“女人找男人,丈母娘找女婿,都是往条件好了找。荣总真厉害,装穷装到让未来丈母娘哭着求你走人的地步。”   荣哲本来就烦心得不行,闻言回喷道:“你闭嘴!”   许棉打手势,示意他们别吵:“然后呢?”   荣哲叹气,锤了两下胸口,顶着满身酒气道:“然后就哭晕了,我打的120,和姐姐一起把人送去的医院,好在没什么大事,现在在病房里躺着。”   许棉没想到荣哲这一段感情这么曲折:“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荣哲:“不知道。”   不知道?   荣哲躺倒进身边的懒人沙发里,一脸疲惫。   不是他对这段感情不够坚定,恰恰相反,他是很喜欢姐姐的,要不然不会天天起早送饭。   可他从小接受的就是追求真善美主义的精英教育,受父母家族影响,对家庭的观念很重,非常看重家庭里的气氛环境。   人家母亲哭求成这样,便是不看好他,虽然他也不是真的没钱,可如今到了这一步,又让他怎么揭露自己其实是个富二代的真相?   说自己有钱,很有钱,这不是伸手打未来丈母娘的脸吗?   他这才意识到,所有的掩饰最后都成了将自己逼入死角的欺骗。   他藏拙,本意不是怕谁惦记他的钱,只是想抛开物质寻找一份纯粹的爱情,可最后闹到这一步,谁会相信他的初衷?   那位哭求的妇人会信吗?   姐姐本人又会怎么想?   进也不是,原地踏步都不行,只能退。   可现在退场,他真的不甘心。   他的初衷本来就是不想让金钱阻碍感情,现在怎么能接受因为“没钱”被人棒打鸳鸯结束一段关系?   这人是未来丈母娘也不行啊。   荣哲倍感头大。   霍江纵摊手,简单地评价道:“爱情,麻烦。”所以他才一直不碰。   霍江逸用余光瞄了他一眼,轻哼:“越是大龄恋爱越容易深陷,别以为自己真能独善其身。”   许棉打断他们:“行了,都少说两句吧。”   荣哲没管到现在还在间断性斗嘴的兄弟俩,凄凄惨惨地看向她:“我过来,就是因为问他们这些人没用,都没失恋过的男人,知道个狗屁。”   接着道:“棉啊,现在我只能咨询一下你了,你也是女孩子,这个时候如果亲妈不肯,打死不肯,你们女孩子一般都会怎么选择?”   霍江纵:“选钱多的那个。”   霍江逸:“选爱情。”   荣哲:“滚!没问你们!”   许棉靠着沙发扶手,认真地仔细地想了一下:“如果是我,当然选爱情,亲人那边我会想办法去劝。你这边的话,因为我也不认识你那个姐姐,不知道她是什么样性格的人,不好分析。”   前半段听得荣哲眼里有了半丝希望,后半段又让他神色重归沮丧。   许棉:“不过听你刚刚说的,你姐姐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这些事导致她家里现在很紧张她?因为按照你说的,你们现在也没真的开始谈,你也不是她男朋友,就算她家里反对,也没必要这么大哭大闹地冲出来阻拦啊。”   荣哲闻言,顿时觉得拨云见日,逻辑上路。   对啊!是这个道理啊!   霍江逸接过话:“听起来是经济、财务方面的问题。”   叮!荣哲脑门里一声响。   对对对!是这样!   霍江纵终于也正常地发表了自己的见解:“有阻碍算什么,恋爱就像经营企业,越早暴露问题越好,还能趁早解决。未来丈母娘现在跑出来阻拦总好过你们要谈婚论嫁了才出场。反正你荣总除了年纪没人家女方大,要钱有钱,要人脉有人脉,帮忙解决好问题,以后感情的事就正大光明地谈,行也好,不行也罢,总好过现在这样不明不白地结束。”   荣哲眼冒金光,直接站了起来。   不久前还喝high喝得高唱《分手快乐》的人,现在头不晕了、脚也稳了,逻辑都清晰了。   他伸手,一把拿起茶几上的白水,仰头猛灌,喝光之后把杯子往桌上一扣,顺势弯腰,用力地对着沙发上的三人鞠了一躬。   “谢谢三位人生导师!”   说完起身往阳台走。   许棉提醒他:“反了。”   荣哲转头换了个方向往门口走,到了玄关,忽然一脸浩然之气地转头,神情坚定地看回来,先看了看许棉和霍江逸:“早生贵子哦你们,不要等到我结婚了你们还在谈恋爱。”又接着抬手指向霍江纵:“这位大哥,你也加油,早日摆脱处/男之身!”   许棉:“……”   霍江逸:“……”   霍江纵:“……”   滚! 第六十一章   后面一连几天, 每天都有鲜花送到云海, 许棉不收,那些花便堆在前台。   公司上下议论得热火朝天, 这又是花又是大帅比空降登门,他们年轻貌美、如花似玉的瓷器部负责人果然也走不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条路。   许棉自己也纳闷, 到底是谁送的,她身边人来人往都是公司的同事, 能有谁?会是谁?   可惜花再好再神秘, 也只是个不被放在心上的小插曲, 许棉近几天的精力都在一件珍品珠宝的委托权上——   海城有位定居国内的新加坡华裔富商的遗孀太太,这位太太的丈夫去世多年,太太本人近年来热心慈善公益,这次想将自己手上一套首饰拿出来拍卖,拍卖款作为慈善金全部捐掉。   首饰的估价保守在三千万人民币上下, 是一套稀世珍品, 委托权未定, 富商太太大概也是真的钱多人闲, 不但没有私下里确定好委托权,还弄了一个公开竞标。   这竞标就已经够荒诞了,结果竞标题更荒诞。   这位遗孀黄太太竟然要求各家拍卖行以“爱情”为主题做拍卖方案,谁做得最让她满意,她就把委托权给哪家。   海城各家的拍卖行为了春拍能多一件千万级别的珠宝拍品基本都拼了,大大小小的拍卖行都提交了方案PPT, 云海也不例外。   刚交完方案,黄太太又要求面谈,地点在星海酒店的会议厅。   之前的方案是邱经理亲自做的,这次面谈,贺彦因出差不在,许棉便和邱经理一起去,路上,两人简单地聊了聊。   邱经理:“春拍是大拍,流程都是固定死的,方案还能怎么做,无非就是在巡展主题上面下点功夫,展览上搞点另类的装修呗。”   许棉:“其他拍卖行怎么说?”   邱经理:“和几家老熟人聊过,跟我们一样,也压根不知道这个‘爱情’主题要怎么安插到一个正式拍卖里面,这还是春拍。”   许棉想了想:“我们做生意,那位黄太太可不在意钱。”   邱经理:“也是,可对我们拍卖行来说,这就有点麻烦了。”有些东西不落到实际,根本无从准备。   许棉:“走一步看一步,我们云海不知道该怎么办,别家拍卖行也一样。”   到了星海酒店,果然如他们想的一样,海城各家大大小小的拍卖行几乎都来了。   许棉初入行业,不认识多少人,邱经理认识不少,和各家寒暄打招呼,一转头,说巧也不算巧,看到了丹舟的人。   正确来说,是丹舟如今的老板,白听羽。   邱经理这个被丹舟赶出门的“旧人”见了前老板有点尴尬,没有打招呼,朝许棉示意了一眼,扎进人堆里。   许棉看了一眼白听羽,除了留下一个斯斯文文的印象外,就剩下一个想法:丹舟这种级别的拍卖行,竞争一个拍品的委托权也要老板亲自上阵?   再一看,那斯斯文文的白总一直在与人交谈,时不时拿出名片双手递上,商业寒暄那一套吃得十分透。   许棉就扫了两眼,没再多关注。   没多久,一位酒店经理入厅打招呼,说黄太太已经在隔壁,各家拍卖行按顺序一个一个接受面谈,其余人耐心等待。   云海的面谈时间靠后,许棉知道这大半天都要耗在等待上,闲来无事,拿一次性纸杯取了一杯水,站到窗前。   临近清明,雨水多,紧闭的窗户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珠,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模糊不清,连气压给人的感觉都是恹恹的。   许棉喝着水,正思考这位富商遗孀黄太太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要求,忽然有人走到了身边。   “据说,那套钻石项链是去世的黄先生在结婚纪念日送给黄太太的礼物。”   许棉转头,看到了白听羽。   白听羽穿得不算正式,西服是休闲款,里面的衬衫带印花,人瘦长且白,挺直地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斯斯文文,书卷气重。   托荣哲和霍江逸两位大款的福,白听羽伸手的时候,许棉还认出了他腕上的手表,什么款型不知道,牌子似乎是宝玑。   又是一枚货真价实的大款。   许棉挂上微笑,也伸手:“白总。”   两人简单地握了一个公务手,白听羽却没像之前那样递名片,反而用半熟稔的口吻,接着刚刚的话题道:“公开竞争委托权,以爱情为主题做策划,与其说黄太太是在为难各家拍卖行,不如说,她只是在某些特定的日子想办法去回忆纪念自己去世的丈夫和爱情。”   许棉顺着这个话题:“特定的日子?”   白听羽低声道:“黄先生四月病重,五月去世的。”   难怪。   许棉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只是让丹舟的老板亲自且主动地告知这么多重要内容——   许棉笑笑:“谢谢白总告诉我这么多。”   白听羽也笑:“就当是前几天惠民拍卖的一点小补偿了。”   许棉扬眉,没接话。   白听羽:“下面的人自作主张,一点蝇头小利也要争也要抢,许经理也是一个部门的负责人,应该多少也能理解这里面急功近利、想要表现的做法。”   许棉故作恍然:“啊,白总说得是那件事啊。”笑:“也没什么,白总您不提我都快忘了。”   白听羽恭维道:“是许经理大度。”   许棉挂起微笑。   拍卖圈小,做文物艺术品拍卖的圈子更小,丹舟名声在外,他白总是什么人大家都清楚,可云海一个刚成立的“小庙”,她在这个圈子里不认识什么人,也没什么人认识她,白听羽怎么知道她?   就因为之前惠民拍卖上她露过面?还和那位肖经理起过冲突?   许棉心里存疑,白听羽倒和她闲聊了起来,先聊了一会儿天气,又聊了一会儿各家为这次委托权做的准备,忽然话锋一转,笑说:“其实我之前见过许小姐。”   这次他不喊许经理了,改口许小姐。   许棉抓住了这个细节,觉得有点意思。   如果此刻耳朵上挂着耳机,她家江总一定也会提醒她这点。   许棉看着白听羽:“见过?可我印象里,今天应该是我第一次见白总。”   白听羽认真地回视:“去年年末,也是在星海,丹舟的一个专场拍卖。”   许棉恍然,是陪江纵来的那次。   白听羽接着道:“当时拍卖会上我也在,刚好领略了许小姐竞价举牌的风姿。”   这恭维话就有点没头没尾了。   许棉笑笑,没说什么。   这可不是公务场合同行之间的恭维,他堂堂丹舟的老板也根本不需要这么客气地恭维拍马别家公司的经理。   这根本就是男人对女人的吹捧。   白听羽始终看着许棉,言语上一步一步靠近:“其实白小姐很优秀,年纪轻轻就入行拍卖圈。”   许棉懒得和他兜圈子:“白总,有话可以直说。”   刚好第一个和黄太太面谈完的公司回到厅内,一时间众人围上,说话声变得吵杂。   白听羽和许棉都转头望过去一眼,窗边这个角落反而自成一体,显得空旷安静。   白听羽回眸:“如果想从事这行,为什么要去云海那种刚刚成立的小公司。”   许棉也回眸,对视:“类似的话,贵司那位肖经理也说过。”   白听羽:“他说什么都不重要,可以当成废话。”   许棉:“我初入这行,懂得不多。”   白听羽:“不懂可以学,丹舟的平台一定比云海好。”   许棉:“我也不是个聪明人。”   白听羽:“做这一行,不需要非常聪明,有一点聪明就行。”   许棉心里好笑:“入行不久,新人,懂得不多,还不聪明、学得不快,这种人还值得白总亲自来挖?”   面子当场一驳,白听羽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笑意虽然还含在唇边,一时却没有说话。   许棉趁机点头示意,抬步离开。   才走出来没几步,邱经理迎了过来,两人一起往一个方向走。   许棉看了一眼人群扎堆的地方,问他:“怎么了?怎么不去打听一下黄太太都面谈了些什么。”   邱经理本来是想这么做的,结果余光一瞥,刚好看到白听羽在和她说话,不久前又发生了惠民拍卖那档子事,他有点不放心,就过来了。   许棉:“我没事,公开场合,这么多人,他们丹舟还能把我怎么样。”   邱经理想了想,问:“他是不是想挖人?”   许棉一愣:“这你都能猜到?”   邱经理无语地闭了闭眼睛,吁了口气,低声道:“去年你跟霍总来参加专场拍卖的时候他也在,结束了之后就问我你是做什么的,我当时觉得你替霍总举牌竞拍的样子挺专业的,就猜你可能也是咱们这行、做私人成交的,他当时就说应该问你要个联系方式,把你挖来丹舟,以后可以做高端客户私人洽购之类的。”   许棉忽然懂了:“你们这是看在我这张脸的份上才想挖我吧?”   邱经理话糙理不糙地说道:“唉,人家卖车卖房子的几十万上百万,都要找漂亮的销售,更何况拍卖行。给高端客户服务,当然得找好看的。”   许棉叹息:“我的能力,都是被我这张脸耽误的。”   邱经理听了忍俊不禁,看看时间:“这个面谈好像还挺快的,应该不用等多久。”   何止不用等多久,黄太太大概也嫌一对一要废太多口舌和精力,没多久就把面谈变成了一对二,一对三,轮到云海的时候,已经进化到了一对多——六家公司一起上。   也是一间大会议厅,厅中央一张长桌,黄太太背对落地窗一人坐在桌前,六家拍卖行今天负责面谈的工作人员隔桌依次落座。   许棉的位子在最边上。   她身边原来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丹舟的那位白总隔得老远,结果就在许棉抬头看向黄太太的眨眼间,白听羽站了起来,起身走到许棉身边,和那位中年男人低声耳朵了两句,中年男人点点头站起来,白听羽落座。   许棉转头。   白听羽坐下,侧头回视,笑了笑,又略略倾身向她,低声道:“你等会儿可以参考一下我的方案。”   许棉看着他,不说话。   白听羽又道:“如果我坐前面,我先说,大家就都知道丹舟的方案了,都会参考,坐这里,他们都说完了我再说,最后就只有你一个人可以参考,还能临场改改方案。”   这是有好处给她一个人?有瓜枣特意分她一把?   白总这示好也示得太赤/裸/裸了,就为了挖个人?   就怕不只是这样吧。   许棉默默抽了抽嘴角,欲要站起来:“要不然干脆跟我也换个位子?”   拒绝得明明白白。   白听羽尴尬地笑了笑:“不用换了,参不参考你随意。”   面谈开始。   黄太太如所有的豪门贵妇那般,装扮典雅,气质雍容,她年过五十,保养得不错,脸上除了胶原蛋白流失的有点多,苹果机有些许下垂之外,看起来也就四十的样子。   她一直没有说话,端正地坐在对面,含笑看着每一位描述方案的各家负责人,然而所有的方案就如许棉和邱经理预料到那样,根本翻不出花样,大多都是在巡展上下功夫,要么就是设计“爱情”为主题的拍卖厅内饰装修。   等在场第四家公司描述完,黄太太终于出声,笑笑说:“听起来,大家的方案好像都差不多。”顿了顿,“都挺没意思的。”   所有人:“……”   黄太太端起面前的热茶喝了一口,缓缓放下杯子,看向白听羽,微笑示意:“那我们继续吧。”   一句“都挺没意思的”,无疑是一根落下的棒槌,敲打在场所有同行的自信,后面无论谁说,可能心里都要打鼓。结果白听羽出言,用十二万分的自信道出了他口中那个值得被参考的方案——   他声称已经为黄太太的珠宝找到了最合适的买家。无论是公开拍卖,还是私人洽购,都可以将黄太太的这件珠宝成功拍出。   而那位买家,是一位年逾七十的国内富商。他洽购这件拍品是为了赠给自己同龄的妻子,今年刚好是他们结婚第四十年。   白听羽最后说:“结婚纪念日,第一年纸婚,第二年布婚,第四十年,红宝石婚,买宝石赠爱人,在我和我的公司同仁们看来,这是最好的方案。”   全场静默。   同排而坐的业内人士们齐齐扭头看着白听羽,桌对面,黄太太面露诧异——面谈以来,这是她脸上的神情第一次有所变化。   许棉看了看身边的白听羽,再转头回眸看看黄太太,默默在心里提了一口气——这种方案,他们竟然谁都没想到。   黄太太却在诧异之后草草起身,示意自己刚刚失态了,去整理一下装束,暂时离开了会议厅。   她一走,几位听完丹舟方案的内业同行自知没希望了,也纷纷起身,最后只剩下白听羽和许棉。   许棉往椅背一靠,抬眸看向窗外,雾蒙蒙的玻璃上水珠滑落,雨下大了。   *   许棉走出会议厅,邱经理迎上来:“怎么样?”   许棉耸肩,不怎么样,邱经理心里便清楚了,不再多问。   身后,白听羽追出来,邱经理疑惑又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白听羽直接对他道:“我跟你们许经理聊聊。”   邱经理看向许棉,许棉边走边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先下去拿车。”   邱经理走了。   许棉跟白听羽站在长廊尽头。   白听羽第三次示好,温文尔雅道:“我还是刚刚的意思,如果你愿意来丹舟,随时欢迎。”   又用讲事实的口吻道:“你自己也看到了,丹舟实力摆在眼前,黄太太会成为丹舟的客户,其他任何一位‘出难题’的先生、太太都会成为丹舟的客户。当然,我们不但有客户,还有人脉,还有足够的资金,不是云海那种刚刚成立的小公司可以比的。”   白听羽没有说太多,许棉默默听着,等他说完,点头表示自己听清楚了,多余的废话一个字没有。   白听羽微笑,推了推眼镜:“还是要拒绝我吗?”   许棉想了想:“丹舟的确是国内很有名气、很有权威的大拍卖行,这一点我承认。”   白听羽询问的眼神:“所以?”   许棉:“所以丹舟如果能拿到委托权,也不算多让人觉得意外。不过——”   白听羽一愣,不过?   许棉挂上微笑:“不过云海再小的庙,把每天早上送过来的一捧捧鲜花挡在门外还是很容易的。白总,你说呢?”   “……”白听羽那张挂着志在必得神情的脸色渐渐落下:“你怎么猜到是我?”   许棉保持微笑:“不难猜,毕竟最近这段时间对我这么殷勤的,除了白总也只有那位神秘的送花人士了。”   接着,她毫不犹豫地回绝:“白总,无功不受禄,花就别送了,跳槽也免了,我这条小鱼在云海这汪水塘里游得挺开心的,没打算跳龙门。更何况——”   她故意缓了一口气,语调幽幽:“我这人迷信,挑地儿,也找大师算过了,云海跟我八字最合。大师还说了,能进云海进云海,能当中层当中层,要是能嫁给老板,那就更好了,云海的老板特别旺妻。”   白听羽:“……”   后来许棉走了,他才回过神,这特么!这特么!   她这是一个脏字不露,拐弯抹角骂他和丹舟晦气!? 第六十二章   许棉不知道其他公司挖人、其他人被挖是怎么样的过程经历, 就目前来看, 她自己的经历真是有点奇葩。   说是挖人,花却提前送上了, 说是追求,却处处拿丹舟和云海做对比。   都说这位白总是丹舟内斗中的大赢家,可眼下许棉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白听羽情商欠费。   尤其是对待女人的态度上。   再和霍江逸一对比, 简直一个地一个天。   许棉懒得搭理白听羽,直接把这人叠巴叠巴抛到了脑后。   星海面谈结束之后, 该干什么干什么。   其实黄太太那套珠宝首饰的委托拿不到也不算什么, 站在云海的立场, 只是能争取就争取,争取不到,也没有任何损失,本来公司就刚刚起步,谁也没想一步登天。   但经历过方案、经历过面谈之后, 许棉反而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之后的几天, 只要上班之余空了, 就会认真地想一想,除了白听羽说的那个方案,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想来想去,似乎没有。   连出差在外的贺彦因都说:“丹舟起步早,都经历过两代人了,圈中人脉广是很正常的, 其实就算没有什么宝石婚的国内富商,他们也能自己找人演一个,大不了把那几千万的珠宝自己先兜下来,过几年转手再拍出更高的价格。”   贺彦因后半句的内容,是拍卖圈中不为外行所知的潜/规/则。   外人看来,拍卖场上的拍品被人举牌竞价,一个个一只只尽数拍出,价格有高有低,低的可能只有几千块几万块,高的七位数、八位数,乃至上亿。   可拍卖行又不是房地产业,哪里有那么大的客户和需求体量?   有的拍品,就是拍卖行自己砸钱先兜下来,兜个几年,等市场好的时候,转手拍出更高的价格,找人接盘,能赚的钱绝对超过抽取的佣金。   可这就需要拍卖行有足够的资金量。   所以一般这种路数,小拍卖行不敢,只有丹舟这样的大拍卖行才能用。   白听羽说他有年逾七十的宝石婚富商客户,谁知道是真是假?   万一那富商客户是横店门口拉来的群演呢?   贺彦因对此的态度是:“算了,丹舟既然志在必得,又有黄太太满意的方案,我们也不能硬抢,回头我写周报跟江总汇报的时候,就说黄太太这单我们没拿到。”   许棉却不想这么简单放弃。   当然,她也可以找她家幕后boss江总出谋划策,她相信只要她开口,以霍江逸的能力水平,那套珠宝首饰的委托权他们一定能拿到。   但许棉总想自己试试,再试试,只要黄太太和丹舟那边的委托合同没有签,她就还有希望。   后面几天,她当真又私下去找过几次黄太太。   有一次去黄太太家中拜访,碰巧白听羽也在。   拜访结束后,两人一起出来,顺路同行。   许棉本来没想和白听羽多说什么,可白听羽像上次在星海时那样,执着地同她交流。   “我之前的提议,考虑得怎么样?”   许棉目视前方,神情坦荡而疏离,边走边道:“白总,我想我之前拒绝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确了。”   白听羽走在一旁,闻言侧头,斯斯文文面孔上挂起笑意:“上次在酒店,是我唐突了,我只是觉得你拒绝来丹舟,有点可惜。”   可惜?   可惜什么?   有什么可惜的。   许棉止步,转身。   这男人的自我感觉也太良好,太自负了。   如果之前那次的拒绝还不够清楚不够有力的话,她不介意再拒绝一次。   “白总,虽然不清楚你为什么这么执着的要挖我去丹舟,但有一点可以明确,我没有离开云海的打算。”   白听羽见她特意止步转身跟他强调这些话,一副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听了这番拒绝脸上也没有挂不住,反而笑着说:“不想离开云海没什么,那能赏脸跟我吃个饭吗?”   许棉淡定道:“不能。”   白听羽扬眉:“为什么?”   许棉没客气:“白总真是个直接的人。先是要挖我去丹舟,现在又要我赏脸吃饭。”   白听羽又笑:“直接点不好吗?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也知道我在做什么。”   许棉更直接:“我有男朋友。”   白听羽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锋,这可和他打听到的有些出入。   许棉却在自己这声回复落地后,忽然想起什么,怔然地定在原地,几秒后,她忽然转身往回走。   以爱情为主题,她知道怎么让黄太太满意了!   *   三天后,云海拿到了黄太太签字的委托拍卖合同。   整个公司为之振奋。   这可是他们云海年后签下的第一单千万级的委托合同。   出差归来的贺彦因和本以为丹舟才会拿到委托权的邱经理都特别意外,也都知道是许棉坚持不放弃,云海才能最终拿下了这单委托。   他们问她是怎么做到的,难道有了比丹舟更好的方案?   许棉但笑不语。   被追问得多了,才淡然道:“当然是因为黄太太对我们云海更满意了。”   “那方案呢?”   “什么方案?”   “黄太太不是要方案吗,你给了她什么方案?”   许棉却说:“没有方案。”   没有方案?   贺彦因好奇得心里直挠痒痒,轮到要写周报的时候,完全没法如实上报给他们江总,只能自己想了又想,瞎掰扯了一句——   “因为小老板娘长得好看,最终黄太太和我们云海签下了委托书。”   周报的邮件发过去,当天晚上,贺彦因收到了江总批注工作的回邮。   其他工作的批注都正常,唯有黄太太和云海签下委托的那条的批注十分别致——   “你怎么不说是因为黄太太看上了你才签的。”   贺彦因对着电脑和这条批注,默默抬手抱紧了自己:老子是有家有女的人,她就算真看上,老子也不能从啊。   *   黄太太临窗而坐,手里是一只骨瓷的茶杯,茶杯里盛着她最爱的红茶。   往窗外望去,山茶花开得热烈,映着满园春色。   她忽然又想起了逝去的丈夫。那年山茶花的品鉴会,他们初次见面。   他那时候还是个愣头愣脑的男人,一看她就脸红,他们第一次约会,他带了一支山茶花给她,不小的一朵,竟然还想往她耳后别。她拒绝了,他便十分失望,攥着山茶花在手里,一脸的无措,仿佛今天这场约会就要无疾而终,从此之后她再不会给他见面的机会。   真傻。   可黄太太那时候爱上的,就是这份傻劲儿。   还有那一眼就能看到底的纯真与无畏。   可这些,似乎都是很久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如果不是有照片,如果不是她如今的生活依旧处处是丈夫留下的痕迹,她都已经快无法在脑海里描摹出他的身影了。   他离开,好久了。   “太太,丹舟白总的电话。”宅子里的阿姨突然拿着电话走了过来。   黄太太起先没接,想了想,还是伸手,示意电话给她。   白听羽言词恳切,先是表达了无法合作的遗憾,又出言为那对传说中快要过宝石婚的老夫妻争取那套珠宝,最后才问,能不能告诉他,为什么最终会选择云海。   黄太太耐心地听着,等白听羽说完了,才淡然道:“白总,不能合作,我也很遗憾,或者这样,你把那对要过四十周年的老夫妻介绍给我,我亲自来跟他们解释。”   白听羽客气道:“黄太太,解释这个说法,言重了。”   黄太太笑:“不言重,怎么会言重,毕竟能过宝石婚、家里又有财力、丈夫又愿意给妻子花几千万拍一套珠宝的家庭可不多见,我也刚好想见见,认识一下呢。”   可就怕她想认识,他却拿不出这么两个人。   只能临时凑吧……   黄太太心知肚明,话说到这个份上,白听羽心里也有底,他不再多问,没几句就挂了。   黄太太懒懒地把电话把旁边一递,不温不火的口气,似是在和身边的佣人阿姨说的,也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毛头小子,忽悠到我头上了。”   话这么说,但也没多生气,她一个继承了亿万财产、平常什么都不干的富太太,体谅这些年轻人要工作要拼搏,手段而已,她什么大风大浪更没见过,更何况她也没吃什么亏。   可这通电话一打,黄太太禁不住又想起了许棉。   想起了云海的那个年轻小姑娘,想起她那天明明都走了,却又兴冲冲地飞奔回来,站在大厅的门口,一脸认真地请求,让务必给她十分钟,她说完就走,如果今天还不行,那从此之后,她都不会再来打扰了。   还想起,许棉对她说的那些话。   她说,爱情主题的方案,拍卖行根本无法做出来,因为春拍是非常正式的拍卖,正式到流程固定,不容任何花把势修饰。   她说,虽然方案没有,可她愿意讲个爱情有关的故事。如果这个故事还算动人,可否考虑把那套珠宝委托给云海。   而这个故事,从一个年轻女孩儿初来海城,差点去一家骗子拍卖行面试开始……   黄太太至今记得女孩儿站在大厅里讲这个故事时的神情,极致的专注,极致的纯真,仿佛她身后有无形的力量,哪怕这个做法十分荒诞,她依旧无畏无惧厚着脸皮地做了。   等这个模糊了背景和人物关系的故事讲完,黄太太也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可她知道,故事开头那个年轻小女孩儿,就是许棉。   她当时都听笑了,觉得太有意思了,这些果敢的、愣头愣脑的、无所畏惧的气质,似乎只有这些年轻人才有。   她那天问许棉:“你不怕吗,不怕他最后众叛亲离,还一无所有?”   许棉淡定地说:“不怕,就算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还有我。”   年长者,经历太多,骨子里总是太过现实主义。   黄太太当时又试图摧毁年轻女孩儿的底气:“可等到他真的什么都有了的那天,或许就不需要你了。”   许棉却说:“没有我,他就不算什么都有了。”   就是这句话,劈风而过,撞进了黄太太心底。   那些久沉心底的回忆、曾经如何都无法调动的情绪和感情,一瞬间回归到位。   她在回忆里,看到了她的丈夫,那个初次约会时带了一朵山茶花的男人,那个许诺她,只要他在,她的人生一定什么都有的男人,那个低声耳语,说什么都可以没有,但有她就是有了全世界的男人。   “小许啊……”   从回忆里拉过神思的黄太太轻轻地笑了一下,抬起手里的茶杯,浅啜一口,低喃:“我现在可真是好奇,你背后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   就在黄太太组织面谈、许棉反复拜访、最终拿下委托的那几天,霍江逸没闲着。   他尽职尽责地饰演好自己霍二少的角色,同时没少在霍家作天作地。   但凡霍夫人管太多,他就提钱。   “彩礼先准备个五千万吧。”   霍夫人:“……”   “房子不能小,她家人平常过来总不能住酒店。也不用特别大,独门独户的小房子,上下几层,一千平应该够了。”   霍夫人:“……”   “车的话,问题不大。私人飞机是不是再买一架,回头方便我带着老婆出国买买买。”   霍夫人:“……”   “结婚的话,送股权吗?”   霍夫人:“……”   真的,她开始想念大儿子了。 第六十三章   许棉踩着十厘米高跟鞋走进宴会厅的时候, 脚差点崴了。   人生第一次。   第一次参加这种上流圈的聚会餐宴。   她本来不想来的, 可黄太太热情邀请,不好薄了人家的面子, 只能来,还特意刷了她家江总的卡买了身行头,既不能在这种场合丢自己的人, 也不能丢他们云海的人。   晚宴和她想的一样,自助式取餐, 香槟送往, 大提琴伴奏, 来的都是年轻的男男女女,非商务场合,气氛轻松。   轻松到许棉一进门,唰唰唰全是调头朝她看的目光。   她今天穿得是一袭白裙,收腰露肩, A字型裙摆长长地拖到地面, 衬托得整个身型窈窕纤长, 她本就瘦, 骨架又小,肩膀也十分纤细,脖子到后背的线条流畅精致,两根半掌宽的黑色肩带,在大片白色中点缀,与她透彻的黑眸遥相辉映, 真真是美到了极致。   黄太太远远见到,惊艳地迎过去,心说这小姑娘才二十岁而已,要是再大一些,就能直接当祸水红颜了,哦不,她现在就已经是了。   许棉初来这种场合,进门后半个人都不认识,有几分拘谨,见到黄太太,笑起来,半开玩笑道:“我还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   黄太太迎向她,牵着她的手,带她往里走:“我啊,就喜欢办这种邀年轻人的局,年轻人多了,我看着高兴,自己在里面呆着,沾沾光,也就不觉得自己老了。”   许棉跟着黄太太,目光不动声色地四处看看:“不瞒你说黄太太,今天这个场合,我是一个人都不认识。”   黄太太牵着她的手,一路往里,十分爱护地样子,又用另外一只手拍拍她,大气道:“不用拘谨,你是做文物拍卖的,想想看,以后接触有钱人富豪的机会多的是,今天就当是来玩儿,顺便来练胆量、蹭经验的。”   又近距离看看身边这张剔透的美颜,笑道:“你不认识人,没关系,人家会主动来认识你的。就我这里,男孩儿女孩儿,谁不喜欢长得好看的,你要真不知道怎么在这种场合自处,没关系,我教你,你啊,等会儿什么都不用做,就往那边的甜点餐台前一站,我保证,都不用30秒,马上有人端着香槟过来找你聊天。”   许棉没怂,只是不适应场合:“我不是个特别擅长交际的人。”   黄太太笑:“没事,别担心,你不擅长的,别人也未必擅长,我这个年纪大的就是组组局,给你们场合机会多实操一下,次数多了,就擅长了。”   许棉听着,总觉得不对,男男女女的交际要什么实操的机会?怎么跟个大型高端相亲会似的。   好在,黄太太组的这个局并不是相亲宴。   因为许棉没多久就顺耳听到了几个年轻女孩儿聚在一起聊孩子、聊宝宝。   而黄太太也半点没料错,许棉才进宴会厅,才落单没半分钟,一个端着香槟的男人便走了过来。   对方直奔而来,但说话聊天十分客气,也绅士地保持了一定距离,聊起工作,许棉说自己是做拍卖行的,负责瓷器这块,男人略惊讶地扬了扬眉,忽然转身朝一个方向:“巧了,我一个朋友也是做拍卖的。”   许棉顺着方向看过去,一眼看到了不远处的白听羽。   白听羽穿着西服,这次没戴眼镜,斯斯文文的面孔上展露出一个微笑,见他们望过来,先是朝许棉笑了笑,又举了举手里的香槟。   许棉身边的男人显然和白听羽很熟,直接朝他招手:“来啊,你同行。”   白听羽深深地看了许棉一眼,抬步走来。   许棉回过头,心底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没等白听羽走近,她朝身边男人浅浅地笑了下:“失陪一下。”   说完转身往卫生间的方向去。   她前脚走,白听羽后脚就到了,两个男人齐齐挑着脖子看许棉离开的身影。   美,太美了,那裙子衬得人腿长腰细不说,那露出的天鹅颈都柔美得令人心醉。   刚刚和许棉攀谈的男人握着手里的香槟,胳膊肘捅捅白听羽,目光还追着那道背影,低声揶揄:“看样子,你们认识啊。”   白听羽乜了他一眼,但笑不语。   许棉的身影走远了,男人收回视线,抬手就在白听羽肩侧来了一拳:“装什么,少来,你们肯定认识,要不认识,人女孩儿能说闪就闪。”   白听羽神情沉着地笑了笑:“是认识。”   男人扬眉:“不只是认识这么简单吧。”   白听羽勾了勾唇角:“我要挖她来丹舟,她不来。”   男人挑起的眉锋扬得更高:“只是这样?”   白听羽默了片刻,言情里荡开笑意:“当然不止是这样。”   男人和男人,有些暧昧的话题点到为止,大家就都懂了,白听羽只说了这么多,传达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确了,而男人和女人,如果不是亲友、不是同事,剩下的,还能发展出什么关系?   脚趾头想都知道。   那男人秒懂,抬手指白听羽,又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行啊,可以啊,这么俊的妞,别人还没见过,你倒已经捷足先登开始勾搭了。”   白听羽握着香槟,目光朝许棉离开的方向,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睛。   *   宴会厅后有卫生间、化妆间、休息室,许棉上了个厕所出来,去了隔壁化妆间。   她本来是想休息一下,十厘米的鞋跟踩着着实累,结果一进门,发现里面有人,不但有人,那人她还认识。   “白总?”   白惜见一身宴会礼服的装束,人站在窗边,细白的指间夹着一根烟,转过身来时,神情冷肃,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年前两人还在香港见过,那时候的白惜见虽然也是冷冰冰的,但眸光沉稳,神情磊落,然而今天,那通身的冷肃仿佛在她周身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那冰如同直接断开了她与外界的联结,眼底连光都消失了,浑身透出冷郁的气场。   见了许棉,她没什么反应,转头扫了一眼,便回过头,继续抽烟。   许棉主动打招呼,没成想贴了个冷屁股。   她也没多当回事,闻闻屋子里烟味有些重,转身就要走,忽然脚步顿住——事业心临阵上岗。   她想了想,还是往休息室里面走,走近到白惜见身边,也没说话,静静站着。   白惜见抽完了整根烟,把烟头拧灭在窗沿上,才淡淡道:“怎么,被拒绝一次两次不够,又要当面来说服我。”   许棉默了片刻,一语暴击:“你失恋了?”   白惜见:“……”   仿佛周身的冰层瞬息融化,白惜见的表情当场变了。   她无语地轻嗤一声,扭过头,眸光锐利地扎进许棉眼底:“和你有关?”   许棉眨眨眼,摇头。   白惜见更无语了:“和你无关,你说什么?”   许棉眼珠子转了转,诚恳道:“呃,我就是,关心一下。”   白惜见唇角勾起冷意:“关心?”   很奇怪,如果换了其他人,这么一张冷脸顶过来,许棉早扭头走了,她又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毛病,可看着面前一身郁郁的白惜见,她总觉得,这一身拒人千里之外不过都是伪装而已。   外面装得这样,内里,或许早已千疮百孔。   女人和女人,总是能相互理解的。   许棉甚至觉得,此刻的白惜见,其实是需要有人陪伴,需要有人倾诉的。   但两人到底不熟,许棉也做不出主动上去体贴宽慰的样子。   她静静地看了白惜见一会儿:“抱歉,是你的私事,刚刚我不该多嘴的。”   说完,她也不等白惜见有什么回应,直接转身走了。   合上休息室的门,许棉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好像有什么及其重要的线索是她可以抓住的却没有抓住的,可这个线索具体是什么,她又根本想不出来。   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重要的细节被她忽略的了?   许棉回宴会厅。   刚穿过长廊,迎面又走来一个认识的。   荣哲。   两人面对面,定住脚步,都纳闷地眨了眨眼睛。   许棉:“???”   荣哲:“???”   许棉扬眉:“你怎么在这儿?”   荣哲:“我还想问你。”   许棉眨眨眼:“黄太太是我客户,她请我来的。”   荣哲“哦”了一声,两手往裤兜里一/插:“我妈认识黄太太,我过来相亲的。”   相亲?   等等,不对啊,他不是有漂亮姐姐吗,怎么又来相亲了?   许棉再次一语暴击:“你也失恋了?”   荣哲:“………………”   是不是闺蜜!是不是朋友!你知道就知道了,说出来干嘛?   荣哲默默抬手捂了捂心口,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他快步走近,轻轻一拉许棉的胳膊,带着她推开长廊边一道玻璃门,走去外面院子。   小花园有花有草,就是没有人,十分私密。   荣哲丧着脸,头疼的样子,捏拳抵在额前,轻轻锤了锤脑门儿,默了片刻,才道出实情:“这次是真分了。”   许棉回忆了一下之前荣哲醉酒撒泼唱分手快乐的那次:“给你出的主意你没用上吗?”   荣哲两手插兜,一脸郁闷,抬脸看天:“别提了,我本来是想坦白,也想问问她家里出什么事,帮她解决的,没等我开口,她就直接提分手了,还让我以后不要再去找她。”   分手就分手,不让他找就算了,她竟然,她竟然……   荣哲想想就是一副生无可恋脸,又跟着切齿:“她竟然还要补偿我一套房子!再送我一百万和一辆车!她把我当什么!”   当成吊富婆的小鸭子吗!   他追她那么久,是为了钱吗?是因为她有钱吗?!   荣哲越想越气,气得呼吸都带喘,胸口起起伏伏,头也开始疼。   前段时间忙工作,他也没顾上、更没给自己时间机会难受,此刻闲下来,又对许棉一倾诉,顷刻间觉得难受得不行,心都团成一块,又郁闷又痛苦。   他原本没有放弃,想要坦白身份,想要帮她,他也觉得姐姐不会因为家里的反对就真的跟他分手,不管怎么样,他努力一下,她也争取一下,总能熬过现在最艰难的时刻。   她妈妈不是怪他是个穷光蛋没钱吗,他有的,有很多,他相信未来丈母娘迟早能接受他的。   可最后,他牵着她的那只手,被她甩开了。   不但甩开,还用房子车现金啪啪啪打了他的脸,好似他真的如她母亲说的那样,是为了钱才追求她一样。   荣哲快被失恋和迎面而来的痛苦折磨疯了。   也是最近这段时间他表现得过于反常,家人怕他陷在前一段恋情里出不来,才让他来参加黄太太组的这个年轻人的局,看看能不能和哪个适龄女孩子看对眼。   许棉万万没想到荣哲那段姐弟恋最后是这么收场的,难怪他最近这段时间都没在群里冒泡。   而眼看着荣哲倾诉完露出绝望的神情,许棉连忙宽慰鼓励道:“没事没事。”   荣哲闭了闭眼:“没什么事,我要不是个男的,我现在都想直接趴地上哭了。”   “……”许棉想了想:“那你后来有去找过她吗?”   荣哲深呼吸:“没有。”   许棉:“那你的真实情况,她也一直不知道?”   荣哲看向许棉:“她和我分手,还要给我钱,就是觉得我在钓她,为了钱靠近她,所以最后拿钱摆平我。都这样了,我还解释什么?”说着仰头朝天、抬手捂脸:“哎呦!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钱这玩意儿是不是跟我八字犯冲挡我姻缘啊!”   “……”   许棉跟着叹气,一口气没叹到底,忽然脑子里电光火石一阵噼里啪啦。   等等——   她的脑子飞速运转,无数相关不相关的词汇词句在脑海中交错着。   荣哲,姐弟恋,女方家里遇到难题,香港……   对!香港!   许棉忽然打断荣哲的哭嚎:“你之前是在沙田马场遇到的漂亮姐姐,对吗?”   荣哲一顿:“是啊。”怎么了?   许棉缓缓睁大眼睛:“之前只听你提姐姐,怎么都没听你提过她的名字。”   提到这事,荣哲自己也郁闷。   他是分手之后才想起他们认识那么久,竟然相互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姐姐一直喊他小哲,他直接喊她姐姐。   荣哲解释完,疑惑:“怎么了?”   许棉听了非常无语,喷他:“你好歹问个姓氏啊。”   荣哲继续生无可恋:“都掰了,知不知道也没什么不同,算了吧。”   算了?   什么算了!?   许棉瞪眼:“我问你,你姐姐是不是长卷发。”   荣哲一愣:“你怎么知道。”   许棉继续瞪眼:“个子很高,下巴尖尖的,长得很漂亮,皮肤也很白,高冷型美人的那种,对吗?”   荣哲听着听着,眼睛越睁越大,也终于反应过来:“你认识?”   许棉想起不久前在休息室里见到的冰山美人,又道:“还抽烟。”   荣哲震惊了:“你真认识!?”   许棉这下能百分百确定了。   白惜见!就是白惜见!   除夕夜前一天白惜见也在马场,搭讪荣哲的不是别人,正是白惜见!   许棉之前离开休息室时那没有抓住的灵感,终于彻底得到了印证。   她都不待荣哲消化,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走到男人身边,直接抬手,一把抓住了荣哲的衬衫后领,扯着他往花园的一个方向走。   荣哲莫名:“你干嘛?”   许棉真是服了荣哲,这能是他运气不好、跟钱犯冲、和爱情八字不合?   这根本就是他自己不会追女人不会谈恋爱吧?   不敢相信,追了那么久的女人,连名字都不知道,也没把名字告诉给人家,他怎么能这么蠢?   长裙坠地,她也不管裙子脏不脏了,直接扯着荣哲往花园后面绕过去,期间不忘提点:“你什么都别问,听我说。等会儿你别出声,什么声音都不要发出来,跟我走,跟着我的节奏走。”   又果敢不失霸气地说:“你要是认我这个闺蜜,相信我,就听我的。我给你保证,只要听我的,过了今天,你这辈子都不用再吃狗粮了。”   荣哲:“!!!”   *   许棉走后,白惜见又抽了一根烟。   休息室里静悄悄的,只有她。   指尖的那一星烟火燃起又泯灭,她沉静在一个人的世界里,连窗外花园的景致都平添了几分没落。   没烟的那只手上,手机屏幕亮起来,母亲半带着劝说半带着训斥的一段话一闪而过。   “惜惜,你就听妈的,妈不会害你的,只要你找个有钱的丈夫和婆家,我们母女俩下半辈子就有靠山了,以后不管是你哥还是谁,都不能像现在这样欺负我们了。你一定要听妈的。你如果不听妈的,妈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活下去了。”   白惜见嘴里含着烟,低头扫了一眼,眸光里闪过自嘲和冷意。   听,她都听。   她怎么没听了。   让分手分手,让相亲相亲。   白惜见眼里卷过不耐,那些不耐在看到最后那句“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活下去”时,彻底酿成了疾风骤雨,她浑身凝结的寒意一层层堆积,连烟都不抽了,冷冷地将烟头拧灭在窗沿边。   可忽然的,一只脑袋从窗旁冒了出来。   白惜见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许棉。   许棉歪着身体站在窗户外,只露出半个身体,一动不动地与她对视,眨完眼睛,用火车车厢推销员的气质,含着激情四射的推销口吻,认真且郑重道:“白总,你既然失恋了,缺男人吧?”   白惜见浑身都是寒意,目光不冷,神情却淡,她一动不动地回视许棉,一副“我看你能耍个什么猴儿”的神情。   许棉继续刚刚的口吻:“我这里有个男人,除了比你小一点,要什么有什么,长得还帅。要不要?”   白惜见闻言无语地轻嗤,眸光深远沉着,回得话却染着几分自暴自弃的无所谓:“要啊,怎么不要。你有,我就要。”   似是想起什么,又补充道:“最好是送外卖的,腿长的,嘴甜,会哄人开心。”   许棉一脸推销员和客户之间有来有往的正经:“巧了,我这里还真有一个。”   说着,胳膊用力,把手里拎着一直藏在墙后的男人拽了出来,往窗户前一送:“就他!荣氏出品,保证精品!”   一眼撞进荣哲视线中的白惜见:“……”   一眼撞进白惜见视线中的荣哲:“……”   于是,现在的情况就变成了这样。   许棉知道荣哲是谁,也知道白惜见是谁,更知道两人的关系,然而荣哲不知道站在窗户里的他家姐姐是谁,白惜见也不知道站在窗户外的小哲是谁,两人还都不解为什么对方会出现在这里,只是相互震惊于分手后的第一次见面会是眼下这种场合。   可没等两人回神,许棉又抓着荣哲的领子把她拽了回来,同时伸手阖上了窗户。   那窗户为了配合整个花园和建筑的风格,是两道对开的小木窗,一合上,花园和休息室便彻底隔绝开,白惜见也和荣哲“天人永绝”。   荣哲面朝那色调深绿的木窗,久久没有回神,满脸都是“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做什么”,还是许棉推了他一把,示意某个方向:“你快进去,顺着走廊,休息室第二间。”   荣哲没反应。   许棉踩着十厘米的跟直跺脚:“快啊!”   荣哲茫然地转身,走了两步,又回来:“我……”   许棉推他:“我什么我,快去!”   荣哲:“她……”   许棉见他磨叽成这样,索性提起裙摆,抬脚就在他屁股上踹过去:“快!去!”   荣哲终于走了。   荣哲一走,许棉立刻转身拉开面前的窗户,如她所料,白惜见也是一脸茫然地站在原来的地方,动都没动一下。   窗户开了,她才抬头看过来:“你……”   许棉不等她开口,一把伸手穿过窗户,抓住她的肩膀:“听我的!收到货,先验!”   白惜见的脑回路一时卡壳,半晌没反应过来什么收货、什么验货。   许棉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沉着道:“你买一件衣服,收到快递,不是得先拆包装再试穿?”   白惜见茫然的目光渐渐清明起来,她默默地和许棉对视,对视了好几秒,语调幽深地问:“你确定?”   许棉一脸肯定:“试穿了不合适,可以退,合适了,继续穿。”   *   荣哲站在大门紧闭的休息室门口,脸上的神情满载着“我到底在干个啥”的茫然。   正要对自己的灵魂进行叩问,门开了。   然而还没等他抬眼见着个人,就被一把拉进了休息室内,大门跟着在背后拍上。   穿着高跟鞋并不比荣哲矮太多的白惜见抓着男人的领子,将人抵在门板上,神情超然,目光里含着深意,静静地与他对视。   荣哲先是震惊了几秒,待看清来人,确定面前的女人的的确确就是那个甩了她的“富婆姐姐”,伤心处被戳痛,差点哇一声哭出来。   白惜见却是一脸镇定:“我跟你说过吧,别在出现在我面前。”   荣哲试图解释:“……我今天,不是,我真不知道你也在。”   白惜见却凶狠地说:“晚了!”   她这么凶,荣哲以为自己要被揍了,结果面前的女人却松开了他,指着屋内一张墨绿色的沙发,示意他过去。   到此刻,荣哲依旧是懵的。他不就过来参加个年轻人的宴会吗,怎么就遇到许棉了,怎么又遇到姐姐了,他是来卫生间洗手的呀,怎么又来休息室了。   他默默地走去沙发,老实地坐了下来,一坐下,抬起视线,就见那位不久前才甩了他的富婆姐姐面朝镜子补起了妆。   白惜见拔出一根口红,微微抬起下巴,睨着镜子里自己的唇形,一点点用口红描摹,描得差不多了,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边淡定地命令道:“西服脱了吧。”   荣哲下意识就要脱,脱了一半,突然抬头,不对啊,她让他脱西服做什么?不热啊。   他又默默把西服穿回了肩膀上:“那个……”   白惜见“啪”一声扣上口红的盖子,倚着门口的化妆桌,缓缓转身。   她的目光沉而冷,像寒潭的深处,充满了静谧而未可知的危机。   她静静地看了他几秒,这才朝他走过去,走到沙发前,她缓缓压下腰,一只胳膊撑着沙发的靠背,一只手附上了他的脖子。   她的手指冰凉,带着道不明的暧昧,细细地在他颈间梭巡来回。   期间,她用一只膝盖顶开了他因为过分紧张而紧靠一起的两条腿,分开了,她那膝盖就搁在她两腿之间,某个不可言喻的部位之前。   她再次压下腰,长发从她肩后垂落,散在他肩膀上,他闻到了属于她的特有的香气,而所有一切属于她的动作都在他的感官中被无限的放大放大、放缓放缓。   他绷直后背靠在沙发里,感觉她摩挲在领口上的那只手往下延伸,解开了领口的第一粒纽扣,他两腿之间,她的膝盖轻轻地蹭到了什么。   荣·未经人事·哲紧张得满身是汗、手背青筋绷起,休息室内似是着起了一把火,处处都是滚烫的。   同样灼热的,还有面前那双凝视他的目光。   吻下来之前,白惜见问他:“做过吗?”   荣哲的喉头上下滚动。   白惜见很轻的笑了一下,在他唇角舔了一口,注视着他的同时,单手扯开了他的衬衫纽扣,又哄道:“乖,很舒服的。”   荣哲:“!!!” 第六十四章   许棉也没想到, 自己实践经验没有, 却已经能够指导别人了。   她略微想象了一下休息室里此刻可能也许正在发生的事,一个激灵从头打到脚, 咦~~   不过仔细想想又觉得人和人的缘分真是奇妙,他们这些人请着求着要见白总,见不到, 没成想荣哲已经私下里和白惜见谈情说爱了。   有意思。   许棉想想就要笑,一路从花园笑回大厅, 才回厅里没多久, 白听羽又靠了过来:“什么事, 这么高兴?”   许棉神色一落。   白听羽戴着眼镜的时候斯斯文文,不戴眼镜了,也是一身书卷气,如果和他没接触过,第一印象绝对好, 可一旦接触过……   许棉挂上假笑:“白总, 你对女人都这么直接的吗?”   白听羽愣了愣, 也笑:“其实我也想问, 你拒绝所有男人的时候也都这么直接的吗?”   许棉:“是。”   白听羽:“我不是。”   许棉不想多言更不想纠缠,转身抬步就走,白听羽倒也没自讨没趣地追过来,可等到晚宴开始了一个小时,该来的人都来了,黄太太临时起意要拿点自己的珠宝拍着玩儿的时候, 白听羽又刷起了存在感。   *   说是拍卖,其实就是闹着玩儿。   黄太太一面让管家去拿自己的珠宝,一面道:“都是小玩意儿,几千几万的,不值什么钱,就当竞价拍着玩儿的,回头拍下来不要也没什么,拍了拿走的,我也不要你们钱,都捐出去做慈善。”   上流圈的饭局,玩儿什么的都有,黄太太的局这么玩儿也不是第一次了,大家都见怪不怪。   何况说是珠宝不值钱,可黄太太的东西哪件是次的不好的?真几千几万拿下了,也根本不亏。   再者,黄太太也是给在场的单身男人们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比如他们对在场哪位单身女孩子中意了,珠宝拍下来,送过去,心意传达了,女孩子也会觉得有面子,间接给两人拉个红线。   黄太太这么好的用意,真能撮合一对或者几对,大家也觉得好,可许棉却不想在这种场合被人“中意”。   尤其是这个中意她的还是白听羽。   然而这根本不是她能控制的,竞拍刚一开始,白听羽就用四万的价格拍了一对珍珠耳坠,还当场请管家托着托盘送到了许棉眼前。   全场的男人女人都用羡艳的目光看着她。   许棉:“……”   收?她凭什么收,她有男人的好吗?   不收?黄太太的局,客户的场子,她砸了就是不给面子。   许棉顿觉头疼。   珍珠耳坠就在眼皮子底下,不远处,白听羽微笑看过来的神情带着沉着的自信,至于黄太太……   她也只是笑着看过来,明明知道她是有男友的人,这一刻却仿佛什么都不清楚似的。   许棉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架在空中供人欣赏的五彩凤凰。   果然啊,漂亮女人不好当,漂亮女人的人生都是曲折的。   许棉默默在心里为自己淌下了哀默的眼泪。   这一刻又很后悔,早知道这样,为毛要给白惜见送男人啊,荣闺蜜在的话,至少现在能砸钱给他解解围。   不过……   咦,目前的情况,也不算多糟糕。   许棉眼底一闪,转过视线看向面前的耳坠,笑起来:“四万二。”   所有人:“????”   谁让你出价的?这是别人出价送给你的!   许棉怎么可能不懂,但她为什么要收白听羽拍下的珠宝?传出去,她以后还怎么在行业里混,回头人人都说云海的经理和丹舟的老板有一腿,她说得清楚吗?   许棉此刻也算懂了,白听羽这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狗屁,他是故意的,他这么做,就是自己挖不到人、又觉得她几次三番拒绝她,没面子,故意报复来的,回头传到云海,人云亦云,她连解释都解释不清。   所以,与其让人整自己、把东西送到自己眼皮子底下,不如公开竞价。   好在黄太太一副“你们玩儿,我不多管”的架势,并没有反对许棉的做法,有人提醒许棉这是送她的,黄太太反而替她道:“我就欣赏许棉这点,谁说珠宝要男人拍了送给女人,女人有钱,也能自己买,自己竞拍。”   这话无疑是捧了在场所有女孩子的面子,立刻有女孩子跟着举手竞价:“那我出四万四。”   又一个女孩儿:“我出四万六!”   白听羽:“…………”   隔着一段距离,他沉着微妙的表情向许棉望过去,许棉刚好转过视线,与他对视。   白听羽扬眉:真要这样?   许棉弯了弯唇角:你说呢?   白听羽眸光渐冷,嗤了一声,仿佛在说“走着瞧”,当叫价到五万,无人再应价的时候,他再次举手:“五万二。”   不但应价,还沉着地示意许棉的方向:“依旧送给那位小姐。”   全场哗然。   这可不就是“君子好逑,砸钱示爱”么,人人都知道白听羽是丹舟的老板,拍卖行业里混的,没成想示爱的水准也这么高,人家就是要拍就是要送,多少都行。   反正也不是正规拍卖,玩儿玩儿的,立刻有人起哄:“白总,不错啊,就喜欢你这种阔气的老板。”   女孩儿们跟着就用羡慕的眼神围观许棉,围观得许棉如芒在背。   这是跟她耗上了?   行,行,可以,可以。   许棉再次举手竞价。五万四。   她这次一举手,立刻有起哄声。   又有人扬声对白听羽:“白总,你行不行啊。”   白听羽笑说:“行,当然行。”说完举手竞价。五万六。   他一竞价,又是笑闹的起哄。   整个场面就在大家的笑闹和起哄中变了味道。   几个年轻女孩儿围在许棉身边出主意:“举手,举手,他们起哄呢,别让他得逞。”   “就是,他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几万的东西就想泡妹子。”   “跟他干,几万怕什么,姐妹们集资给你当后盾。不拍个几百万让他出点血,还真以为几万的耳坠就能追漂亮女孩儿了。”   许棉:“……”   这下好了,被人架着上场。   不但架着上场,不等许棉举手应价,出主意的一个女孩子就举了手:“五万八。”   男人们自动形成统一战线:“六万!六万!”   “六万二!”   “六万四!”   “六万六!”   ……   “八万!”   叫到八万没什么,许棉不是出不起这个钱,可她很快发现不对。   现在这种情况,怎么好像是大家在撮合她和白听羽,女孩子们似乎是在帮她,其实就是在故意抬价,男人们应价,也是在帮白听羽。   回头今天这场竞价保不准就成了一段有来有往的业内佳话,男主角是白听羽,女主角是她,君子是白听羽,淑女是她,妥妥的风流佳话。   许棉:“…………”   最后竟然还是中了白听羽的招。   许棉无语死了,感觉自己像被架上了火,白听羽是那个转着竹签的厨子,其他人全在煽风点火。   此刻甚至都不用她叫价了,周围的女孩子全在替她出手,没人询问她的意见,没人清楚她的立场,全然成了有钱人之间你追我赶的游戏。   而她,成了那个被富少爷富小姐们推进游戏围场的棋子。   还是一颗没人在意的棋子。   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   许棉忽然觉得有些茫然。   她的视线在宴会厅四处梭巡,精致的耳环,漂亮的妆容,艳丽的华服,不认识的女人,不认识的男人,不远处冲她笑得志在必得的白听羽,以及淡定地围观毫无解围之意的黄太太……   天旋地转。   就在许棉觉得厅内闷热、呼吸艰难、头晕腿软的时候,有人握住了她的胳膊。   她连忙转身,要避开这只手,却突然有熟悉的气息围裹而来,她惊讶地抬起视线,撞入一双沉静的、带着关切的双眸中。   霍江逸扶稳她,低声问:“还好吗?”   许棉在这一刻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我的意中人,是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彩祥云来接我。   她的意中人,来了。   *   在海城年轻二代三代的圈子里,有这么一个说法。   霍江纵不在,人人能当老大,霍江纵一来,他就是老大。   至于霍家的二少爷,过去毫无存在感,近期才有了一些鲜活生动的传闻——   传闻他常年在国外,与家中不合,差点断绝关系。   传闻他不务正业,与早早就继承家业、分担责任的大哥霍江纵完全不同。   传闻他近期才回集团公司,甫一露面就在工作上展现了雷霆手段。   还传闻——   他比霍家老大长得还要好看。   而今天,这样一个满身传闻、地位超然又神秘的霍二少,从天而降似的,出现在了黄太太的宴席上。   随意程度从他身上的着装可见一斑——   他连西服都没穿,就是最简单的西裤、衬衫,衬衫也是最普通的白衬衫,没有暗纹、绣纹,连袖扣都没有,只腕上一支低调的积家大师系列。   戴着腕表的那只手,正握在许棉肩侧。   他不顾氛围的冷场,不顾周围人的目光,垂眸看许棉:“感觉怎么样?”   许棉惊讶地看着他,完全没想到他会出现,哪怕这个场合完全符合他的身份,可两人认识这么久,无论他是江总还是霍二少,都始终处于低调状态,他今天怎么来了?   许棉一时反应无能,傻傻地眨了眨眼睛,又摇头。   没事,她没事。   霍江逸没有松手,反而改握为搂,又抬头侧目看向不远处管家手中托着的那对珍珠耳坠,问许棉:“想要?”   想?要?   当然不想!   许棉都不用摇头,抗拒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霍江逸看她一副明明要炸毛却努力克制的神情,轻笑了一下。   刚好这个时候有人出声:“这不是霍二少嘛。”   霍江逸不紧不慢地抬起视线,扫视了周围一眼,眸光里似笑非笑,非但没有因为初来乍到显得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反而自来熟的样子,问:“来晚了,等会儿自罚一杯,现在到哪儿了?” 第六十五章   一直站在外圈的黄太太了悟地扫过搂着许棉的那只胳膊, 笑了笑, 扬声道:“白听羽应价到八万。”   许棉听到“应价”两个字,头皮麻了一下。   她是知道她老板、知道她身边这个男人的, 无论什么,只要想买了,都是买买买、刷卡、包起来。   许棉现在特别怕他竞价, 她真的真的不喜欢那耳坠,既不用谁拍了送她, 也不想自己拍。   偏偏周围又是起哄的:“八万二, 八万二, 赶紧的。”   这群富姐儿富哥儿,个个人精,看出白听羽对许棉有意思,故意起哄,故意抬价。这会儿霍江逸来了, 一看和许棉关系匪浅, 刚刚还扬言要给许棉集资的姐妹们眼都不眨地退到了八万里之外, 也不竞价了, 也不替许棉出声了,只负责把霍二少推上台,再起起哄,让一出“君子好逑”变成“雄性竞争”。   前人的经验告诉大家,两男一女,卧槽, 好戏啊。   可偏偏霍江逸不出声,不竞价,由得时间一秒一秒淌过,黄太太家的管家也是懂规矩的,无人再叫价,便出声询问了三次,三次之后,托着手里的托盘转向白听羽的方向,宣布成交。   白听羽原先还想把这珍珠耳坠叫上百万天价,再送到许棉跟前,这样即便她不想收、她不收,今天这出你来我往的“好戏”改天流传出去,也好帮她在云海多惹点麻烦,没成想半路杀出一个霍二少,不竞价了。   不竞价又这么样?   东西还是得送到许棉眼皮子底下。   白听羽示意管家,管家的余光落在人群外的黄太太那里,黄太太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管家了然,没有动。   白听羽一愣,正要说话,黄太太拍了拍巴掌:“一个珍珠耳坠而已,能拍八万你们也太给我面子了,这样吧,我让人去找件稍微贵重点的,让你们好好拍着玩儿。”   好好两个字,加了重音。   这瞎起哄看好戏的程度,简直可以用“姜还是老的辣”来形容。   许棉头皮更麻了。   她突然想,今天这顿饭,黄太太请她干嘛?   又突然想到,她为了那套珠宝的委托权改编的爱情故事。   许棉:“!!!”   她家江总这特么不是暴露了!?   她赶忙悄悄拽霍江逸的衬衫,后者低头,她掩唇压声讲了前因后果。   霍江逸全程淡定,只搂着她肩膀的手紧了紧:“没关系,她知道也无所谓,老大那块地快拍了。”言下之意,天大的篓子都快捅了,他这点事,根本不算什么。   他说没关系,她终于也放了心,奇妙的是,有他在,她竟然不觉得这个晚宴太过难熬了,也全然不在意周围的目光。   又低声问他:“你怎么来了?”   霍江逸将人圈着,就是给她圈出一片安全区,有他在,也果然没什么闲杂人过来攀谈,更是碍于霍家的地位、从前霍家老大的威严、霍二少的神秘,不敢找上前造次。   霍江逸回道:“荣哲给我发的消息。”   许棉:“?”   嗯,不对啊,他现在应该很忙啊,怎么有的时间,怎么有的功夫?   难道这就结束了?   也太快了吧!   许棉下意识拿目光搜寻全场,没看到人,更纳闷了。   这时候,黄太太口中那件“稍微贵重”一点的珠宝也闪亮登场了——一条翡翠项链。   依旧是管家托着盒子放在手中,大家自由竞价。   而这条翡翠项链的起拍价是一百万,加价幅度为十万。   一百万,不少了,放在这些富姐儿富哥儿手里,也够败一阵子了,这里面不少人恐怕到现在为止,连一百万都没赚到过。   可对白听羽这个丹舟的老板来说,一百万,不是什么大钱。   他挑过视线往许棉那里扫了一眼,甚至增加了这次竞拍的筹码:“不如这样,今天拍下的珠宝,无论是谁拍的,送给谁,谁就给个面子,戴着出门,怎么样?”   怎么样?   好啊!   围观人群最怕瓜不够大,竞拍算什么,戴着拍下的珠宝出门算什么,最好这两个男的为了美人恶言相向、大打出手,给大家增加茶余饭后的谈资,那才好呢!   周围人再次起哄。   白听羽不怕事儿大地伸手,先示意那条翡翠项链,又转过方向,示意许棉:“我的,送给她。”   卧槽!真杠啊!   鼓掌、口哨、起哄声此起彼伏。   许棉默默地靠着霍江逸,要不是被身边男人的气场感染着还算淡定,此刻特别想化身一条喷火的巨龙,喷那姓白的一脑袋火。   霍江逸淡定得不能再淡定,他甚至没接白听羽的话,直接道出了那条翡翠项链的出处:“16年,新加坡国际珠宝展上的一件拍品。”   人群外的黄太太一愣,没想到有人看一眼就能这么精确地道出珠宝的由来,她笑了,忍不住夸道:“不愧是霍二少。”   本来这个小插曲没什么,珠宝么,翡翠项链么,哪里拍的有什么关系,看他们两个男人杠上才有意思。在场的外行们才不在意从哪里拍来的。   结果偏偏有更好事儿地扬声来了一句:“白总,你好歹是丹舟的老板,业内人士啊,不会没认出来吧。”   白听羽的脸色唰地落下。   众人挑头往那个声音的方向看去,正见一个穿着黑色长裙的漂亮女人。她一头卷发,红唇潋滟,眸色冷淡,抱着胳膊在胸前,一副餮足后好整以暇的慵懒模样。   正是白惜见。   丹舟什么情况,圈子里大半都清楚,白家内斗,这兄妹俩互怼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足为奇。   奇的是,白惜见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那男人大家何止眼熟,是谁都认识、谁都知道,圈中赫赫有名的钻石王老五,荣氏独子,荣哲。   这两人怎么在一起?   白听羽自然也看到了,本没把这堂妹放在眼里,这会儿也不得不重新审视。   就这么几秒一耽误,另外一个方向传来动静:“一百一十万。”   霍江逸从容开口。   管家跟着道:“好的,这边一百一十万。”   白听羽回眸,定了定神,先没管白惜见那边,集中注意力:“一百二十万。”   霍江逸跟着便道:“一百三十万。”   白听羽:“一百四十万。”   霍江逸:“一百五十万。”   拍卖是个拉锯战,你来,我往,你追,我赶。   霍江逸和白听羽,都是业内,都是行家,都在拍卖场上见过大场面,所以这次的竞价,没有过多的纠缠,纯比心力与财力。   厅内,大家也默契地将主战场留给了两人,没人搀和,静静地围观。   价格一路上涨,一百万,两百万,三百万。   许棉站在霍江逸身边,一直默默地侧头抬眸看着他。   男人有弧线完美的下颌,深邃俊美的五官,她曾经在他身边从各个角度仰视他,今天却觉得,这个曾经,仿佛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印象里,香港回来之后,他们再没一起工作过,从前在别墅里的日日相伴,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过去,他一直在蛰伏,一直在低调,她做什么事的时候,他似乎永远都不在她身边,最近的距离,还是耳机之间通讯网络的兆宽。   她曾经遗憾过,但没有多在意,如今忽然有这样两人并肩站在一起的时刻,做梦一样,不真实。   他在身边,在眼前,在眸光深处,在涌动的心潮之上。   从过去到现在,从去年到今年,仿佛横跨了她与他的整个前半生。   她也才想起,好像努力了这么久,她才等到这样一个他们可以站在一起的机会。   许棉的眼眶忽然就热了。   不是为自己,不是觉得自己委屈了或者怎么样,而是心疼身边这个男人。   需要承受多大的压力,需要多厚重的心理建设,才能熬过那么长久的创业失败、困顿、隐忍和蛰伏期。   回国之后的这条路,他走了多久,走得多难。   可明明他原先不该绕这么多路的。   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要帮江纵,要拍那块地,又被重新拉入霍家的漩涡中,他或许早已东山再起、事业腾飞。   许棉突然眼酸,忍耐下的身体开始轻微颤栗。   身边的男人感受到,立刻低头询问:“怎么了?”   许棉连忙用力地闭了闭眼睛,怎么也不想做那个拖后腿的,反而两只手抓住他的胳膊,坚定认真地看进他眼底:“拍下来,我就要那条翡翠项链。”顿了顿,表达了更为坚定的想法:“等订婚的时候戴。”   霍江逸在拍卖场永远是沉着的,他只分出小半丝注意力关注竞拍,用抬手示意他应价,目光则专注地凝视着许棉。   她眼眶红红的,神色间带着几分楚楚的怜意,眸光坚定认真。   她说要,他当然要拿下,只是她突然露出这般委屈的样子,他都无暇去管什么白听羽、黑听羽还是绿听羽了。   只想赶紧拿下项链,早早带她离开,去个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的地方,拥抱她、亲吻她、听她倾诉。   他其实也自责,今日的邀约,他本来是知道的,只分公司事多,近期又频频出差,没有顾上。   他如果早点来,白听羽别说什么珍珠耳坠,一根毛也别想拍了送过来刷存在感。   许棉倒也没哭,可这将将要哭、却不哭、还努力平复心情的模样,落在男人眼底才是心尖扫羽毛。   他恨不得现在就拉着她甩手走人,亲吻她发丝、额头、眼睛、唇角,用一切可以温柔以待的方式安抚她、宠溺她。   这边霍江逸给许棉圈出一片只属于他们的自留地,问题是,周围这些人又不是什么摆设,各个都是大活人。   众人见霍江逸这边搂个漂亮妹子卿卿我我,应价都不出声,只抬手了,全都疯狂拿眼珠子乱瞥。   哟哟哟,这是怎么了?干嘛呢?做啥呢?!   许棉也很快意识到他们人前这样是不是太亲密了,连忙提醒:“你竞价啊,别管我。”   霍江逸的眸光从她眼睛上落到唇角,又抬起,轻轻一笑:“好。”   竞价。   刚好那边白听羽出完价,四百四十万。   霍江逸抻起后背,目光平视,气场半开,缓缓抬手示意:“一千万。”   许棉:“?????”   白听羽:“………………”   所有人:“!!!”   一千万?   一千万!?   站在宴会厅边上的黄太太都惊呆了,她这翡翠项链两三年之前在新加坡拍下的,当时也不过三四百万,竞价到现在,四百多万,她已经觉得有点多了,霍家这二少爷竟然直接应价一千万?   一千万!?   他知不知道一千万是什么概念!?   还是他霍家太阔绰,随随便便就能让一个儿子一夜之间潇潇洒洒败这么多钱?   全场反倒是白惜见和荣哲那边最淡定。   两人挪去沙发上围观,荣哲一听那一千万当场就笑了,白惜见转头瞄他,看他笑得那傻样,忍不住逗他:“笑什么?难道霍二少出不起,等会儿要找你买单了?”   荣哲刚刚才在休息室被姐姐治得服服帖帖的,此刻满心开花,哪儿会反驳,反而哄道:“我只是笑,那项链如果是你要,我拍,怎么也不可能现在才叫到一千万,刚开始我就喊一千万了。”   白惜见乜了他一眼,眸光里荡着笑意:“把你能的。”   荣哲当即正色道:“你不信?我拍给你看。”   说着转头抬手:“一千五百万。”   白惜见:“……”   所有人:“????”   大家惊呆的表情,纷纷转头看他,荣哲在沙发上坐得潇洒,还支了一个二郎腿,笑笑:“不过说好,我不送那边那位小姐,我送我身边这位。”   话音刚落,霍江逸出声:“两千万。”   所有人又唰地扭回头。   荣哲:“三千万。”   霍江逸:“四千万。”   荣哲:“五千万。”   霍江逸:“六千万。”   所有人:“????”   等一下!   不对啊,这不是霍二少和白总在斗么,什么时候白总离场了换荣少爷了?   大家又挑头看白听羽。   可白听羽干巴巴站着,哪里有勇气竞价,这都六千万了,万一他喊个七千万,荣少爷和霍二少同时闭嘴,难道真让他砸个七千万拍条只值几百万的翡翠项链?   他是开拍卖行的,做文物艺术品交易的,又不是印钞票的!   他只能选择默默闭嘴。   可他都主动闭嘴了,有人却不肯放过他。   白惜见倚着沙发扶手,看着这边,懒洋洋道:“白总,怎么不出声了?”   白听羽冷冷地望过去。   白惜见红唇勾起,惊讶:“不会吧,七千万都没有吗。”   白听羽:“……”   结果一个拆台的不够,又来一个。   许棉跟着扬声:“白总,你刚刚不是还说拍了送给我吗?其实我挺喜欢这条翡翠项链的,也想等会儿戴着走呢,不给我个机会吗。”   白听羽:“……”   到这个时候,所有人都醒悟过来,卧槽,他们这是一伙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结果蝉和黄雀一窝把螳螂给端了?   可惜霍江逸和荣哲,没人想当黄雀,也没人当夏蝉,他们都是属猛兽的,吃肉不吐骨头的那种。   眼看着竞价逼近九位数,霍江逸索性和荣哲叫了个停,隔着半个厅,两人旁若无人的商量。   霍江逸:“荣总,这么应价下去不是办法。不如这样,这翡翠项链刚好是里外两条,可拆,可合,你一条,我一条,你一半钱,我一半钱,怎么样?”   荣哲:“行啊,不过里外两条款式不太一样,我要先挑。”   霍江逸:“你先挑,多出一千万。”   荣哲站起来,西服衣襟一拢,霸气道:“行!”   嘴里说着“行”,气场上却写着“反正老子有的是钱”。   自顾沟通完,两个男人一起看向白听羽,均是不动声色的笑起来,一个笑得不紧不慢、全然不将人放在眼里,一个笑得轻蔑之意写尽眼底。   如果一定要用什么词句概括两人这番笑意背后的深意,大概就是——   荣哲:我,呸。   霍江逸:滚,请。   白听羽:“……”   蔑视完一个,两个男人又同时转向了人群外高高挂起事不关己的黄太太。   黄太太顿时一个激灵。   完了,她故意叫许棉来的。   完了,她给白惜见安排的相亲。   霍江逸微笑:“黄太太,拆开拍,不介意吧。”   荣哲微笑:“肯定不介意,一条项链,两笔钱,这可是近亿的慈善款。”   很想假装无辜、假装这一切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的黄太太:“…………”   还没完。   就在众人以为今天这场竞拍大戏要在大几千万的落槌价中结束的时候。   荣哲忽然拉起沙发上的白惜见,在白惜见以及在场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郑重其事道:“重新介绍一下,这位白小姐,是我的未婚妻,荣氏未来的女主人。”   白惜见:“!?”   所有人:“……”   白听羽:“????”   霍江逸原先没想跟着说,挺傻的。可他从前低调太多,还总不能在许棉身边,如今就很想补偿,摘星星摘月亮都行,别的女人有的,他家许棉也必须有,这么一来,虽然觉得行为傻,但也不失为一个公开关系的好办法,同时也宣告一下,摆明一下身份,省得以后再有男人送花送礼贴上来。   于是,在众人惊咋地扭头看向荣哲和白惜见那边的时候,霍江逸搂着许棉以更为正式的口吻宣布道:“这位许小姐,是我的未婚妻,霍氏未来的女主人,云海老板娘。”   许棉:“!?”   所有人:“……”   白听羽:“????” 第六十六章   “我的妈啊, 你们今天没来黄太太的这个局绝对血亏!”   “年度大戏啊简直!”   “什么什么?”   “荣哲的未婚妻是白家那个白惜见!”   “霍二少今天也来了!不但来了, 现场还有一个特别漂亮的年轻女孩子,说是他的未婚妻!全程搂在怀里宠着啊有木有!”   “白听羽这大傻子也是倒了血霉了, 想泡的妹子是霍家的媳妇,得罪的堂妹是荣家未来的女主人,你们说他最后会不会死的很惨啊?”   “!!!什么荣哲, 什么未婚妻,什么霍二少, 和丹舟那姓白的有什么关系?什么东西啊, 我怎么看不懂, 你们也说清楚啊!”   ……   翡翠项链的竞拍刚结束,小姐少爷们人还在宴会厅,各自的群里便炸出了今天晚上的“重大狗血事件”,大家不好当面议论,只能攥着手机在群里疯狂讨论热议宣传, 深怕这么大这么好吃的瓜没人分享。   那边黄太太已经亲自领着管家将翡翠项链送到了许棉面前——虽然刚刚说好了, 荣哲那儿先挑。   但比起白惜见那边, 黄太太在许棉这边才是真的理亏, 她的确是故意喊许棉过来的,也的确有意摆了这一出鸿门宴。因为她实在太好奇了,好奇许棉讲的那个故事的男主角,特别想知道那个背后的男人到底是谁。   如今她目的达成,总算是知道了,解了心下的好奇, 可霍二少那边,也算是彻彻底底得罪了。   得罪了,自然要致歉。何况本来也是她的不是。   结果刚走到他们跟前,许棉没说什么,霍江逸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这出戏,黄太太看得还满意吗?”   黄太太:“……”   她能说什么,她只能尴尬地笑笑,再让管家把项链送到许棉面前,微笑着说:“今天的确是我不对,我这个人好奇心太重了,想知道什么,就一定要知道。”   又看着许棉说:“今天这条翡翠项链,也不必拍了,我送给你们,刚好你一条,白小姐一条,算我给你们赔礼道歉。”   霍江逸却不是个好糊弄的人,看都没看那项链一眼,眸光眯了眯,冷淡道:“就这样?”   黄太太自认有错,甘愿自罚,想了想,说:“当然不止这样,刚刚这条项链不是叫到了六千万么,这六千万,我出,我也说到做到,把这些钱全部捐出,以许小姐和白小姐的名义。”   荣哲和白惜见刚好走过来,听到了后半句,两人不知内情,闻言惊讶地对视一眼,不解黄太太怎么会在霍江逸面前把姿态放得这么低。   可即便如此,霍江逸也没有应声。   许棉脑子一转,忽然想起黄太太对云海来说是个很有潜力也很有财力的大客户,以后说不定能继续深度合作,对方都这么恳切了,不如给个台阶顺坡下,你好我好大家好。   再者,她虽然的确受了些委屈,但也不是什么大委屈,她都是上班工作的成年人了,又不是小孩子,不至于这点事儿都受不住。   所以许棉客客气气地和黄太太“握手言和”了,既然项链要送,她就收着,还示意不远处的白惜见,两人一起挑。   白惜见做事向来高效,既然是送的,不是拍的,一人一条,那还磨叽什么,挑呗。   也刚好,她和许棉审美不同,她喜欢大颗的翡翠,挑了外面那条带坠的长款,许棉小家碧玉的审美,选了里面那条镶嵌款式秀丽的短款。   挑完了,霍江逸和荣哲各自为她们戴上。   水头饱满的绿翡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美人衬着项链,项链衬着美人。   黄太太赏心悦目地瞧了瞧,拍手满意道:“这首饰啊,还是要美人戴,才不浪费造物主的恩赐和巧夺天工的匠人手艺。”   *   霍江逸原先是想找白听羽好好说道说道的,看他这位丹舟的老板对他们云海的老板娘有什么看法。   有看法不要紧,他这个云海的老板亲自来解决。   好好解决。   结果竞拍一结束,他们跟黄太太说了几句话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别人不了解,白惜见最清楚:“别管他,他就是这样,败的时候灰溜溜,赢的时候耀武扬威。”   四人离开,一起往外走,荣哲一听就皱眉,还说:“早知道你是谁,我就不投那些什么外卖公司、餐饮公司了,直接投丹舟多好。”   换了别的女人,听了这话,怕是要心里美滋滋,毕竟荣家的财力多厚实,谁都清楚。   可白惜见不吃这套。   她只是抬手捏了荣哲的脸,让他老实一些,不要翘尾巴瞎倒腾。   荣哲揉着脸不满:“我怎么瞎倒腾了!”   白惜见乜他,神情冷峻:“谁让你投餐厅和外卖公司的,就为了每天早上跑腿给我送顿早饭?”   荣哲惊了:“我花钱受苦受累你享受,最后还是我的错。”   提起这些白惜见就来气,她也没管走在前面的那两位,直接开怼:“你要是开着几百万的跑车,穿着今天这身,再给我送珈蓝玉诗中餐厅的早饭,你是谁我早就知道了。”   荣哲争辩:“不是,你的意思,我有钱我是个富二代,你就不跟我分手了?”   白惜见没客气:“不,要知道你是富二代,我根本不会下楼吃你的早饭。”   荣哲:“……”   尼玛,他果然和钱八字犯冲。   被牵着手走在前面的许棉终于忍不住了,忍着笑回头:“白总,荣哲不是没有开着他几百万的跑车给你送早饭,他的早饭都是每天早上温在跑车前车盖里,到了小区门口才拿出来的。他还不会骑电动车,只能先开跑车到了小区门口再换车。他从小就穿好衣服,皮肤嫩得普通衣服都穿不了,起疹子,那一身送外卖的衣服还是特意让意大利那边赶制出来,私家飞机运回国的。”   白惜见:“………………”   被掀了老底儿的荣哲差点没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丢死人了!   白惜见一脸震惊地缓缓转头,那表情仿佛在说,也只有你这种纯情小处/男才会做出这些事。   到此刻,四人驻足面对面,才重新认识了各自的身份。   霍江逸也才知道,原来荣哲追求的那位漂亮姐姐,就是白惜见。   可白惜见却不解许棉为什么会是霍江逸的未婚妻,她明明记得之前星海的那次拍卖,坐在许棉身边的是霍家的老大霍江纵。   在今天之前,她也一直以为许棉是霍江纵的人。   荣哲这时候终于找到了反挖的机会,立刻解释:“霍家老大是江逸血缘和法律层面上的哥哥,也是许棉的娘家人。”   白惜见认真地消化了一下这二男一女的关系。   不对啊,霍江纵是霍家的长子,那就是许棉未来的婆家人,什么时候又是娘家人了?   白惜见茫然的目光下,霍江逸和许棉无声地朝荣哲瞪了一眼。就你屁话多!   后来从酒店大厅去停车场的路上,荣哲和霍江逸两个男人走在前面,许棉和白惜见并肩走在后面。   白惜见天生的冷美人气质,但经过之前的事,对许棉的态度好了不少,边走边在回忆中感慨:“今天如果没有遇到你……”   许棉笑笑:“今天遇不到,以后也会遇到的,你忘了,我可是代表云海十天半个月就‘骚扰’你一次的。”   白惜见不是客套,是真的感慨万千。   她原本以为她之前那段恋情只能以分手告终,从未想过还能再续前缘,其实就算今天在黄太太这个局上她和荣哲遇见了,如果不是许棉,如果没有许棉,根本什么都不会发生,她更不会鬼迷心窍在休息室就把人吃了。   不过,她当时也是真的鬼迷心窍了,许棉一怂恿,她就下定决心当场验货。   不验不知道,验了之后才知道,这货还真是……   白惜见抬起视线,落在前面不远处荣哲的背影上,唇角意味深长地勾起——   极品。   正沉浸在验了一个好货的美妙滋味里,旁边的许棉悄悄地拉了她一下。   她跟着停住脚步,转头:“怎么了?”   许棉扫了眼前面还在继续走的两个男人,深怕他们听到似的,不但驻足停下,还掩唇压声:“白姐,向你咨询个事啊。”   白惜见扬眉。   哟,之前小丫头还叫白总,现在已经是姐了。   她点头:“嗯,你说。”   许棉眼神顿时开始飘,飘向左,飘向右,又轻轻咳了一声:“那什么,我其实就是想问,那个……就是那个……”   白惜见再扬眉:“哪个?”   许棉脸臊了,没敢直接说,提了一个关键词:“休息室。”   “哦,”白惜见秒懂:“你说验货啊。”   许棉眼珠子滴溜溜转向她,小声问:“验了?”真验了?   白惜见之前看她又是推销男人又是怂恿验货的,以为这姑娘多胆大多豪迈,没料到原来也是个怂的。   不过想想许棉这年纪,也是,二十出头吧最多,太小了,这个年纪,距离如狼似虎、坐地吸土还远着呢。   坏笑在脸上一闪而过,白惜见拍拍许棉,搂着她的肩膀把她带到旁边的角落,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精心指导:“你问我验货,其实是想吸取点经验,自己也验一把吧?”   许棉:“……”   她脸红了,但红归红,验货的人生大计是不能耽搁的。   于是顶着一张半红的脸,她闪着小鹿一般的目光,用透彻而坚定的眸光回视白惜见,点头:“嗯。”   白惜见洞悉一切:“今天晚上吧?”   许棉:“嗯。”   白惜见笑得一脸深意:“我验货的办法,你不一定用得上,不过验货么,就像你说的,签收、拆箱、试穿,大体就是这个流程。”   许棉胆子不算多大,人却是真的不怂,她想睡她老板很久了,一直没付出行动,今天,刚刚在宴会厅,她也想清楚了,妈的,她都是公开宣布的未婚妻了,怎么就不能睡了,睡个男人怎么了,霍江逸不急,她急!   谁要和自己男朋友维持纯洁的男女关系啊,她又不要柏拉图。   她直接对白惜见道:“不,我就要你那套流程。”   白惜见意外,冰山美人都笑得开始融化了,她想了想,凑到许棉耳边:“我的流程,最简单了……”   许棉咽了咽喉咙。   白惜见的声音蛊惑又轻缓:“摸他、蹭他、勾引他,趴在他的身上,脱他的衣服,告诉他,你今晚就是要睡他,不睡到人,谁都别想走。”   “!!!”   许棉睁大了眼睛。   姐姐!你这也太浪了!   白惜见看她吓到的神情,觉得有趣得不得了,换了别人,得逗逗,可许棉毕竟才帮了她,可不能忘恩负义折腾自己人。   “或者我教你一个节奏没这么激烈的。”   许棉却抬头,一脸坚定,捏拳:“不,就这个,这个好。”   就要这么激烈!   *   走在前面的两个男人却没有这般深入的交流。   荣哲全程在回忆不久前休息室里发生的一幕又一幕,做梦似的不真实。   霍江逸却在想,他之前被霍家和老大拍地的事绊住了,云海的事都没怎么管,黄太太这个客户的情况也只在贺彦因的工作周报里见过,当时还想许棉是怎么搞定的,如今看来,许棉搞定是搞定了,只是这黄太太实在不是个省油的灯,要不然今晚也不会发生这档子破事儿。   正想着,旁边荣哲回神,突然冒出一句:“诶,你今天怎么来了?”   霍江逸一愣:“不是你给我发的消息?”   荣哲怔了怔:“我?有吗?没有吧?”   裤兜里摸出手机一瞧,还真有,真是他发的。   就一行内容,字没几个,感叹号多到数不清——   “我被许棉卖了!!!!!!卖了!!!!!!!!”   荣哲这才想起自己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的这条消息,顿时心虚得不行,耳朵都红了,连忙收起手机,咳了一声做掩饰。   “哦,我忘了。”   霍江逸边走边扫了他一眼,见他耳朵血红血红的,扬眉问:“你脸红什么?”   荣哲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有吗?”   霍江逸心知有鬼,静静地打量他:“没有?”   荣哲那红透的耳根不争气的又红了几分,还蔓延到了脖子,这下不能再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了,便改装成有事发生但他什么都没有发现:“哦,可能有吧。”   霍江逸又不是个傻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事发生,他往身后扫了一眼,目光从那位白小姐身上滑过,转过来,看着荣哲的神色带上了几分意味深长。   他也不说什么,就这么拿眼睛沉默地看着身边的男人,一直看到荣哲自己撑不住了,抬手推了他一下。   “你行了吧!”   霍江逸神色渐深:“我行?我看是你很行才对。”   男人和男人,有些话点到为止,大家便能心领神会。   什么行不行的,霍江逸清楚,荣哲也清楚。   于是两个男人的话题顺利拐篇,拐向了某个带着颜色的“趣味”话题。   荣哲嘀咕:“不会吧,你难道还没有,你这恋爱谈得不比我早多了。”   霍江逸没说话,瞄他一眼。   发现最终还是自己早了一步的荣哲突然来劲儿了:“真没有啊?”   霍江逸:“……”   荣哲:“你行不行啊?”   霍江逸:“……”怎么回事,他这是被鄙视了?   荣哲当然没有鄙视,他只是有过某些经历之后尾巴翘了起来,还以过来人的身份对其他人“指手画脚”起来了。   “唉,要哥们儿教你一招吗?”荣哲立刻凑过去,胳膊一伸,勾在霍江逸肩膀上。   霍江逸淡定地转头看他一眼:“好像你懂得很多一样。”   荣哲嘿嘿嘿地笑:“还好,还好,不算太多。”顿了顿,“不过跟你比起来,肯定多。”   霍江逸肩膀一顶,掀开勾着自己的那条胳膊:“……滚,请。”   荣哲:“唉,别这样,人要虚心受教,兄弟教教你嘛。”   结果荣哲这尾巴还没翘几分钟,忽然耳朵一痛,头一歪——白惜见赶上来,拎了荣哲的耳朵一把,把人带走了。   走前不忘向霍江逸点头示意,意思很明确:今天先这样,改天再详谈。   霍江逸也沉稳地点了点头。   前面荣哲和白惜见先一步离开,霍江逸也和许棉一起去停车场。   本来按照不久前宴会厅发生的那一幕一幕,此刻的两人应该你搂着我、我圈着你,亲密无间地一起走,可许棉一副暗怀心思的模样,霍江逸也在思考着什么,两人一时谁都没有说话,只沉默地并肩去拿车。   结果霍江逸今天开来的那辆商务车,好死不死地隔着两个空车位停在一辆红色跑车旁,而那跑车,正是白惜见的座驾。   此刻,红色法拉利跟筛子上身似的,抖来抖去,抖去抖来,上下左右前后地晃,晃得走近的霍江逸眼皮子一跳,晃得本就没安好心的许棉一张脸瞬间红透——   这两人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许棉赶忙上车,霍江逸拉开驾驶座的门,朝着隔壁法拉利挑了挑眉锋,上车。   这下好了,后面一路,又是无话,车厢都被沉默和寂静填满。   本来许棉还打算给自家男友好好解释一下自己是怎么帮荣闺蜜守住姻缘的,现在好了,她既不用说了,更不能说,知道的这是她做了好事当了一回红娘,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黄太太的宴会厅上给人拉了一回皮条。   许棉:“……”   牛逼,她自己想想都觉得牛。   车子一路往前,越开路越宽,越开人越少,很快便是远离城市和人烟的地段。   许棉回神,转头问:“我们去哪儿?”   霍江逸开着车,暗影下的侧脸轮廓俊携而沉静,白衬衫让他的气质在暮色下显得尤为干净爽利。   他说:“我前段时间置办了一处房产,刚好带你去看看。”   许棉一愣:“这么远吗?”   霍江逸偏头看她,眼里带笑:“远的地方,才没有人打扰。”   许棉觉得,她家老板应该是没有别的意思吧?   应该没有的吧?   可为什么她却听出了点别的意味。   Em……   许棉觉得自己有必要反思一下。   但不是今天。   毕竟今天晚上,她还有很重要很关键的事需要做。   霍江逸置办的那处房产有些远,夜里光线不明,许棉也没看清小区什么样,车子便开进了一个独立车库。   车库的金属制卷拉门在身后缓缓闭合。   发动机熄火的那个瞬间,仿佛为某个气氛打响了发令枪。 第六十七章   车内一时静得什么声音都没有。   许棉两手捏着包柄, 紧了又松, 松了又紧,手汗都出来了。   她暗想怎么没人说话, 怎么她不说他也不吭声,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覆在了她手背上。   她吓了一跳,上身还轻轻地弹了一下, 被覆住的手背上是男人掌心的温度。   那温度是暖的,坚实的, 拥有着成年男人的力量感, 让人觉得安心, 又让人心跳如雷。   许棉本来就有某个想法,如今被这奇妙的氛围一激,脑海里顿时回荡起白惜见的话——   “摸他、蹭他、勾引他……”   “趴在他的身上,脱他的衣服……”   “告诉他,你今晚就是要睡他……”   “不睡到人, 谁都别想走。”   许棉:“!!!”   不磨蹭了, 验货!   许棉从包柄上拔出自己另外那只手, 大胆地覆在霍江逸握着自己手的那只手背上, 不但覆上了,还自认为在传达某种意思似的用力地捏了捏。   捏的同时,转头看身边,霍江逸刚好侧身看着她,见她回应了这么一个意味不明的举动,疑惑地扬了扬眉锋。   许棉深呼吸, 淡定地坐着,怕自己意思传达得不够明确,还特意拍了拍他的手背。   霍江逸:“?”   许棉:“?”   面前女孩儿的举动带着些许笨拙,毫无技巧,意思不明,却笨拙得十分努力。   她这么努力,霍江逸决定还是问清楚:“怎么了?”   许棉:“……”什么怎么了,没怎么,不怎么,睡你!   既然暗示不能正确地表达,那直接动手总可以吧。   许棉想了想,眼神示意驾座的座椅:“你调一下。”   霍江逸调按键,座椅自动往后移:“这样?”   许棉:“椅背。”   椅背跟着往后倾了一点角度。   霍江逸靠着椅背,椅子躺下去的同时,他人也跟着半躺了下去,还同时拉开了安全带。   结果椅背还在缓缓往后倒的过程中,许棉包一甩,高跟鞋一踢,裙摆一提,腿一抬,直接从副驾跨到了驾驶位,膝盖压着座椅,胳膊撑在霍江逸头边,居高临下地撑在他身上。   霍江逸终于知道她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了,微微扬眉,问:“你确定要在车里?”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许棉肩侧的一缕卷发垂落下来,一瞬间,他身上、鼻尖下、狭窄的车厢内,全部都是她的气息。   他抬起视线,看到她盈盈的长睫因为过分紧张闪来闪去,她细腻的肤色和深浅不一的呼吸尽在咫尺。   他抬起一只手,扶在她腰上,另外一只手伸上来,抚了抚她的下巴。   他眼睛微眯,神情渐深,眸色里染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危险。   她却尤不自知,还在努力运转自己此刻不太够用的大脑。   摸,蹭,是吧?   她是想摸的,脑海里的动作规划得很好,一只胳膊撑着,一只手去摸,连摸哪里都想好了。   可真正实施的时候才发现,地方实在太小了,她用膝盖撑在座椅上都难,两只胳膊加上才能勉强维持住身型,如果一只胳膊撑着一只去摸男人,就得撅着屁股半个身体趴他身上了。   这怎么行!   于是摸的计划失效,她只能把下一步推进,直接去蹭。   可到底怎么蹭、蹭哪里又是个值得探讨的深奥问题,不仅如此,她理解的意思和白惜见口述的也根本不是一个意思。   她要是知道人白总是拿腿、拿身体、拿膝盖去蹭男人的,就绝对不会撑着胳膊撅着屁股拿脑袋去蹭霍江逸的脖子了。   霍江逸:“……”   怎么跟毛绒小动物撒娇要吃的似的。   他哭笑不得地垂眸,便见肩侧有个发顶轻轻的蹭着他,猫儿似的小毛球,蹭得他怪痒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谁教她的。   霍江逸眼尾带笑,心头也软,由得她蹭了一会儿,才抬手,手上微微用力,将她的腰按下,贴向自己。   她身上力气一卸,半个人都压在了他身上。   终于,所有偏离的节奏都被拉回了正轨。   而她刚落到他怀里,便被吻上,霍江逸甚至没给她多想的时间,就用自己的气息将她的唇舌完全填满。   他细细地吻她,从嘴唇到齿贝再到舌尖,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专注深情。她被吻的喘不过气,只能从他的唇舌间汲取氧气。   车厢内,空气中,甜的、暧昧的、浓烈的气息搅动翻涌,许棉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后背、肩侧、胸口都是湿热的。   一缕长发贴在胸前,发尾沿着肩带卡进了裙子抹胸的部位,霍江逸搂着人坐起来,嘴唇沿着那捋长发一路往下,停留在她胸口上,徘徊着。   如果继续下去,会发生什么,他们都很清楚,所以霍江逸停下了。   他没有继续往下,只是扶着她的腰,让她在他身上坐稳,继续亲吻她的嘴唇。   许棉对此想当不满,掰回局势的手段相当简单粗暴,竟然伸手按着男人的脖子往自己胸口埋。   霍江逸哭笑不得,决定中场休息,给两人匀一匀气息。   可许棉压根没把中场休息安排在计划里。   开什么玩笑,这么关键的时刻还休息什么,当然是一鼓作气、势如破竹了。   可霍江逸毕竟是男人,男人思考一些问题是非常实际的。   先不说这车厢是不是有利两人的第一次,单就目前的局势来说,虽不妨碍谈情说爱,可在未来情势不算明晰的情况下,他暂时根本无法承诺什么。   拿什么保障许棉的未来?   或许还是太早了,还是得再等等。   霍江逸的思路很清晰,他今天本来也只是带她来看房子的,并没有想过要做什么,等老大那块地拍完,拨云见日之后,很多事情都能明晰了,到那个时候——   许棉的声音带着不满:“你在想什么呢?”   霍江逸回神。   一番亲昵后,面前的女孩儿面色潮红,气息不稳,她颈间胸口粉粉的,还覆着一层薄汗,黑色的肩带也松了,一根松松地挂在肩膀上,一根完全垂落,露出光洁的、肤质白皙的肩膀。   霍江逸看得动情,倾身去吻:“没想什么。”他呢喃。   “胡说。”许棉掰他的头,让他正视自己,“你明明就有。”   刚刚还想压倒他,这会儿就顾不上了?霍江逸忍不住轻笑,认真地回道:“嗯,是想了点事。”   许棉觉得不可思议。有没有搞错,这么如花似玉的肉体摆在你面前,你还能想别的,是男人吗?是我男人吗?   霍江逸见她眼睛都气瞪了起来,连忙哄道:“我刚刚是在想,再过段时间,老大那块地就要拍了。”   许棉快哭了,她下了多大的决心想要今天把他睡了,她满脑子都是睡觉睡觉睡觉,他却在想怎么帮霍江纵拍地,是人吗?!   心头的火“兹拉”一声灭得彻底,她冷了脸,坐起来,拉好肩带,决定也撤了。   气死了,气死了,不睡了,退货!   人却被霍江逸拉回来,按在怀里紧紧搂住。   许棉不高兴了,侧着身体扭着脖子不肯看他,哼道:“放开我。”   霍江逸亲她:“别生气,我本来也没准备做什么。”   你没准备做什么?   我准备了啊!   你没准备好,躺着被我摸被我蹭被我勾引不就得了,谁需要你准备好呀。   许棉越想越气,气自己又没睡成男人,气霍江逸的不配合,气这趟又失败了,更气自己勾引个男人都勾引不好,简直是女人中的败类。   白瞎长这么好看!   许棉气死了,胸口都在起伏喘动,冷着脸,不肯被哄,也不打算被哄好,霍江逸只能耐心地解释,他是男人,他不止有对她的爱意,还有责任。   承担两人未来的责任,可以许诺她承诺她的责任,以及给她一个美好未来的责任。   既然要承担责任,有些事情就不能太急。   可许棉却觉得这种事,情到浓处便自然水到渠成,什么责任不责任的,也不用在意这么多吧。   再说了,拍地的事、霍家的事,她一直是知道的,她都没觉得怎么样,他何必顾虑那么多。   “不行,我今天必须睡了你。”   许棉一鼓作气,也不管什么摸啊蹭了的步骤了,直接上手去扒男人的衣服。   不管了,哪怕显得她像个色女也不管了,先睡为敬。   可霍江逸却牢牢地抓住了她两只手,不让她继续去扒,还认真地看着她:“再等等。”   她抬起视线,霍江逸的眸色极为沉静,像暮色中俯身在高处的一只狮子。   她从他的眼里,看到了坚定。   他很认真地严肃地告诉她:“我虽然刚刚在酒宴上公开宣布了我们的关系,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暂时并不能保证、也不能许诺你一个远大前程和未来。”   许棉定定地看着他。   从他严肃的一番话语里领悟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未知太多。他承担了很多,想承担的更多,但也怕意外横生,无法承诺、无法肩负两人的未来。   所以在一些事情明朗之前,他没有碰她的打算。   这是什么封/建裹脚布思想?许棉纳闷了。   可这就是霍江逸,是她爱的男人,是爱她的男人,是云海的老板,霍家的二少爷,是被家族打压后为了事业还要一直蛰伏的男人,是明明可以甩手走人一了百了,却为了她,为了江纵哥的那块地,甘愿留下帮忙的男人。   他本身,就背负太多了。   许棉聚在心口的那团怒气,忽然就悄无声息地散了。   她一直能理解他,也一直理解他。   现在想想,似乎也是她太过任性了。   许棉很快决定不在“睡男人”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算了,来日方长,早晚都是她的人。   可不纠结归不纠结,车内延续的不久前的气氛一点没变。   那些甜腻的、暖的、暧昧的情/潮依旧在涌动着——许棉酥/胸半露,长裙提到大腿以上,下巴到胸口有湿漉漉的吻痕,口红全被吻没了,将散未散的情/欲映在眼底。   霍江逸衬衫的纽扣绷了几粒,薄汗把后背和前胸都打湿了,脖子上一圈口红印,一只手还摸在许棉长裙下的大腿上。   霍江逸:“……”   许棉:“……”   很好,大家都彻底清醒了。   一清醒,就尴尬了。   霍江逸喉腔里轻咳,默默把自己放在大腿上的那只手从裙子下面收了回来,许棉默不作声地整理肩带,顺便把胸口的汗和口水擦了擦,想把裙摆捞下去,屁股一挪,搁到了霍江逸腿间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她豁然抬头:“???”   霍江逸又咳一声,这声咳得格外虚,眼神还飘了起来。   许棉秒懂,不可思议地睁圆了眼睛,讷讷道:“你嘴里说得义正言辞,你的身体不是这么想的吧?”   霍江逸:“……”   两人一起破功。   许棉笑起来,霍江逸也笑。   她抬手推他,什么男人啊,口是心非。   他抓住她的手腕,把人拉下来,躺下去,继续吻。   这下双方都明白有一条线暂时不越过了,怎么亲,亲的火候怎么把握,双方便都清楚了。   可分寸这种事,到了一些特定的时候,根本不是年轻小丫头会去多考虑的。   漂亮姑娘是什么?是毒药,是魅惑,是妖精。   知道有一根不能越过的线又怎么样,需要把握分寸又怎么样,年轻女孩子扭扭腰,火就烧起来了,吻到哪里,哪里便能燎原,还要什么分寸。   许棉故意似的,比刚刚还要动情地回吻,她还咬他的下巴和耳朵,把嘴唇上残留的口红沿着他的脖子一路往胸口去。   她那一把腰,不久前还是僵的,不知道该直该弯,此刻都不用人教,轻轻一扭就是“销魂”二字。   她两腿刚好在他胯间,又像故意似的,一点点磨着,一点点蹭着,无师自通地“勾引”他。   霍江纵起先以为是情到浓处,后来明白了,她就是故意的。   那腰扭得,他都快把持不住了!   他赶紧握住她的两只胳膊,把人从自己身上推开些许,喘着气地警告她,声线黯哑:“你这是在玩儿火,知道吗?”   许棉勾唇一笑,妖/精似的神情,还眨眨眼:“知道啊,这不是你刚刚劝告了我,我也刚好顺便考验一下你的忍耐力吗。”   霍江逸:“…………”   许棉力气没他大,想趴回去,却动不了,索性就维持着坐在他腰上、上身半倾下去的姿势,胯部扭来扭去,扭去扭来,又抬手用小臂撑在他胸口上,手指剥开他半湿的衬衫,在他胸口画圈圈。   霍江逸:“……………”   他真的已经不行了,被她这么磨着、蹭着,再也忍耐不能。   突然,捏着她胳膊的手臂死死地紧绷起来,脖颈经脉颤动,他一把拉下她,用力堵住她的唇,在一个绵长的热吻中彻底交待了。   这个过程并不长,却十分安静,静到了许棉心底。   等一切沉静下来后,她起身,吻他,认真地看着结束一切后闭上眼睛喘息的男人。   这次换成她认真地告诉他:“霍江逸,无论以后什么情况,我都会在你身边,富贵、贫穷,健康,疾病,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所以啊,责任不用你一个人承担,我也可以,未来不用你一个人扛,我也能行。”   “不要担心,我不需要退路,我也从不回头。”   霍江逸在她说话的时候睁开了眼睛。   他仰躺着,静静地回视她,听她说完了这些话。   他的眸光里映着她的身影,世界也仿佛只有她。   他突然想起,他们认识之后,她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和她说话是什么时候——   是富海宝莱员工解散的那天,是他事业受挫迈入低谷的那一日。   她询问了公司的情况,介绍了自己,明确了留下的意愿。   当时也像现在这样,认真的、全神贯注的,让他无法拒绝,更无法挪开聚焦在她身上的目光。   他突然就懂了。   他不是后来才喜欢上她的。   从她拒绝拿遣散费、介绍自己、执意留下的那一日,从她认真地鉴定瓷器、明确要留下的那一刻,她便像一把火种,扎进了他的心底。   他此生,何其有幸,在事业低谷时遇到一个不离不弃的员工,又在人生转折来临之前,寻觅到一生挚爱。   她说,霍江逸,无论如何,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她说,我不需要退路,我也从不回头。   她几乎剖开了自己的心,证明她的选择,证明她的决心。   他呢?   他欠她一个承诺。   一个同样证明自己,剖析自己的承诺。   可似乎任何言语,都不及她那句“我从不回头”。   或许应该把心剖出来,送给她。   霍江逸这个人,也优雅,也不羁,也狂妄,脑子里还总有些奇奇怪怪、甚至危险的想法。   他这么想,竟然就很想这么做。   好在惜命,好在也知道没了心,人就废了,人废了,还怎么疼她,爱她,宠她,给她未来?   所以心是不能挖的,他便拉过她的手,按在心脏的位置,再让她的身影占满自己的眸光,然后用情/欲过后低沉的嗓音,平静地宣布——   “命是你的,死都可以。” 第六十八章 正文完   霍江逸在集团分公司上班的这段时间做了很多事, 不但和霍江纵里应外合搞了一堆集团账目、供应往来、中高层管理名单, 还私下里置办了房产,给许棉订了辆车, 又给云海弄来了一波春拍的拍品。   别的没什么,那一波拍品名单才是真的让许棉跟贺彦因一起跪了。   Boss简直是人生赢家,再生父母, 金主爸爸。没有江总,他们云海今年的春拍简直没法见人。   如此一来, 展览便能加紧速度去准备, 虽然准备的时间太晚, 也不及其他拍卖行准备充足,好歹也能有个像模像样的春拍。   至于规模什么的,不用太过在意,各大拍卖行总有拿得出手的拍品,也总有不太拿得出手的拍品, 云海刚成立新上路, 谁也不会过分苛责, 反正在拍卖圈, 能走长远的,才是笑到最后的。   可惜丹舟这笑了两代人的拍卖行,最近却不太笑得出来。   先是黄太太的千万珠宝的委托丢了,白听羽这老板又在一个上流圈的晚宴上丢了大脸,被人围观了一回热闹。   如今拍卖圈都传,丹舟上一代老板不在, 这一代老板不行了,竟然拿父辈的家业去泡妞,这想泡的、要追的竟然还是别家拍卖行的老板娘,堂堂古董圈拍卖行的老板呢,这么没有风雅,简直是业界笑柄。   不仅如此,业内又传闻,丹舟怕是不行了,之前堂兄妹两个内斗,哥哥胜了,妹妹败了,结果呢,妹妹找的女婿竟然是海城商圈赫赫有名的荣氏。这白听羽再厉害,怎么跟人荣氏斗,这不是鹌鹑蛋碰水泥么。   “没有风雅”“业界笑柄”“鹌鹑蛋”,这些词传到许棉耳里的时候,她都快把白听羽这人给忘了。   她近来心情特别好,不为别的,就因为她家江总最近都没有去霍氏的分公司上班,不但不上班,还每天坐镇云海,用雷厉风行的办事风格在公司上下立足了威严。   云海的员工们这才知道,卧槽?原来贺总不是真正的boss!?卧槽?瓷器部的许经理竟然还是老板娘!?卧槽?我们云海的老板是不是也太帅了!?   诶诶,老板有点眼熟啊,好像有一次来过公司吧,就是那次来了之后直奔许经理办公室、差点帅晕半个公司女员工的那次!   当时大家还私下里猜呢,以为是许棉的追求者,原来是他们云海的老板呀。   所有人:“!!!”   而这样一起工作,一起下班,下班了一起吃饭的日子,对许棉来说实在太久违了,好像又回到了富海宝莱破产,他们一起住在别墅的那段日子。   但他们如今更亲密,不止是同事,不止是领导和员工,还是恋人。   但许棉也清楚,霍江逸的回归并不是一切的终点。   恰恰相反,他的回归预示着他为霍江纵的掩护结束了,而掩护的结束意味着,未知的暴风骤雨,即将来临——   一周后,四月底,园区六宗地块正式进行拍卖,其中五宗地块是纯住宅用地,一宗为二次拍卖的商业用地。   拍卖前一天晚上,一行人在荣哲的那套别墅里聚餐。   这次不止他们四个,荣哲还带了白惜见。   五人围着餐厅的大圆桌,都是妙人,各有姿态,尤其是白惜见,一杯酒下肚,眸色里闪过了悟,目光在霍家两个兄弟之间来回一转,捏着酒杯,淡淡道:“明天一过,你们霍家就要爆发战争了。”   霍江纵举杯,一副做好了赴汤蹈火准备的样子:“借你吉言。”   霍江逸也晃了晃酒,漠然道:“早死早超生。”   本来是荣哲组织了用来给霍家兄弟俩壮胆的“践行局”,结果酒没喝多少,胆没壮几下,就成了荣总裁一个人的“倾诉大会”。   他拍着桌子大谈特谈当初追他家姐姐追得多辛苦多梦幻,又感慨他和他家姐姐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在遇到对方之前,双方都是感情不顺,等他们遇到了,便是真命天子与真命天女的命运碰撞,火花四溅,噼里啪啦。   霍江纵问他:“‘噼里啪啦’是什么形容,你还能有点脑子?”   荣哲瞬间翘起尾巴:“我虽然没有脑子,但我不用吃狗粮了啊。”   霍江纵:“……”   荣哲:“霍老大,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你再不抓紧,以后我们所有人撒的狗粮就只有你一个人吃了。”   霍江纵无语地转头看霍江逸,第N次质问:“你都交的什么朋友?”   霍江逸耸肩:“国外念书的时候随手捡的,就这质量,凑合吧,好歹我有真朋友,你还没有。”   霍江纵:“……我要不要提醒你,我虽然没有真朋友,但我也没有弟弟,我只有一个妹妹,叫许棉。”   这兄弟俩再加一个荣哲,说不到两句就杠,别说许棉,白惜见看看都觉得蛮搞笑的。   两个女人也没凑三个男人的热闹,吃了点饭就挪去了客厅沙发。   白惜见抬眸四处看了看,突然道:“这是小哲的房子?”   许棉突然想起什么,头皮一麻。   她笑了笑,白惜见也笑了笑。   能说什么,难道能说:是啊,这就是荣总的房子,不但是他的房子,还是他曾经用来金屋藏娇的房子吗?   当然不能。   所以许棉选择了微笑,并且闭嘴。   但白惜见仿佛能洞悉一切,她冷感的气质下有一颗对人事细微观察的心,也不愧是做拍卖师的,能从一点点细节处深挖到无限的内在。   她竟然对许棉说,荣哲就是对女人太没有防备了,才会次次被骗,感情经历才会那么波折。再遇到她这种女人,蛇蝎一样,本来离得越远越好,千万别沾,他竟然装穷都要追,把蛇蝎感化得,索性蜕壳化蝶了。   许棉没想到白惜见这么形容自己,也问她:“你都接受了吗?”   接受现在,接受荣哲,接受他们在一起后可能发生的状况、矛盾和问题。   白惜见神情冷傲,唇角勾了勾:“你可能不太清楚,我之前的情况非常糟糕,跟他在一起,情况不会更糟,就已经很圆满了。”   许棉一语道破:“可我觉得和他在一起,你们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好。”   白惜见笑了笑,感慨:“是啊,有一个生怕女儿嫁穷人的妈妈,碰上这么有钱的未来女婿,当然是要越来越好。”   许棉却道:“我是说你。”   白惜见一愣,突然意识到许棉只是看着年纪小,其实是个很善于直面问题、也很会挖掘重点和本质的女孩儿,还很聪明。   她点头:“借你吉言,越来越好。”   又道:“也遥祝隔壁餐厅的两个男人,明日旗开得胜,一往无前。”   *   次日,土拍现场。   霍明慎一行人走出电梯,根据提示牌找到土拍大厅,缓步迈入,负责这次土拍的国土局负责人与其握手,寒暄几句,镇定入场。   和文物艺术品拍卖不同,土拍的现场氛围更为严肃,毕竟土拍牵涉的金额巨大,且竞争激烈,又一向由政府牵头,无人敢轻待。   霍明慎坐下,身边是他的秘书。   秘书倾身低语几句,霍明慎回头。   隔着几排,侧后方,久未露面的霍江纵一身西服淡定地坐着,见霍明慎望过来,平静地转眸回视,眼里面上没有任何神情。   霍明慎威严地看着这个大儿子。   这曾经是他最信任的长子,给予了厚望的儿子,却也是伤害他最重最深的逆子。   他至今想不通,霍江纵为什么要拍那块地,有什么必须拍下的理由。他的坚持是为了什么?又是因为什么?   他钻营一切、甚至不惜学江逸离家出走和家里断绝关系,难道就不怕赔上身家还万劫不复?   霍明慎想不通,可就算想不通,就算他今天不会拍下任何地块,也想亲眼目睹一下这逆子的坚持。   他有多大的财力?多厚的根基?多硬的翅膀?能在没有家族助理的情况下砸几亿乃至十几亿、几十亿拍下一块商业用地?   他要冷眼旁观整个过程,旁观大儿子的疯狂,最好他无功而返,他才能第一时间当面斥责他打压他,让他好好照照镜子看看,他这个霍家长子如果没有家族的助力,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不久后,拍卖开始。   土拍的过程和其他拍卖没有不同,也是起价和加价幅度丢出来,大家举牌竞拍。   唯一的不同大概只有价格的高低,过亿的起拍价,千万的加价幅度,仿佛土拍现场的钱不是钱,是水。   所有人都静看钱如水一般在竞价者之间流淌,三亿,五亿,十亿……每一宗地块,尤其是住宅用地都会拍上一个常人听来不可企及的天价。   这期间,霍江纵始终静坐,霍明慎亦是如此。   终于,第五场拍卖,海地2019-WG-5号,商业地块进入拍卖阶段。   起价,2.1亿。叫价幅度,1000万。   霍江纵不出意外,第一个举牌。   他一举牌,紧随其后也有其他相中这块地的竞争者举牌竞价。   价格一路上涨,三亿,四亿,五亿……   等到了五亿,竞拍便到了一个分水岭,举牌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当霍江纵再次举牌应价的时候,没人再跟着出价。   拍卖师开始叫价:“七亿六千万,第一次,七亿……”   霍明慎突然转头,冷冷地看向侧后方。   秘书抬手举牌。   拍卖师:“32号,七亿七千万。”   霍江纵举牌。   拍卖师:“61号,七亿八千万。”   秘书再举牌。   拍卖师:“32号,七亿九千万。”   霍江纵转眸,与侧前方的霍明慎对视。   场内骚动渐起。   海城商圈,谁不知道霍家,谁不知道霍家长子霍江纵。霍明慎如今正当壮年,也操持着家业,没有退休,又有谁不认识他。   如今父子公开竞价,竞的还是一块二次拍卖的商业地块,这特么什么情况?   议论声四起,拍卖师控场,同时主持着竞价。   而价格就这样一路从七亿多被叫上了八亿,眼看着就要朝十亿直奔而去。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么竞价,要么就是都想拿下这宗地块,要么就是有一方知道另外一方势在必得,故意抬价。   而无论哪种,父子间如此竞价,闹得也太过难看了。   再眼尖点的,配合之前听到的一些有关霍家父子之间的传闻,就能猜到,这是儿子挑担子,老子在后面拿根鞭子抽呢。   霍江纵想要这块地,怕是要被他老子抽掉几层皮。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块地的竞价要被父子俩竞上十亿开外的时候,网络委托竞投席上的工作人员突然抬手示意。   主持人:“网络竞拍人,98号,九亿一千万。”   现场所有人都愣了下,卧槽,什么情况?今天还有通过网络竞拍的?   秘书也不解地用眼神询问霍明慎。   霍明慎皱了皱眉,摇头,同样不清楚这杀出来的98号是什么情况,示意先看看。   秘书又询问,还举牌?   霍明慎想了想,点头,秘书举牌。   拍卖师:“32号,九亿两千万。”   霍江纵随后竞价,九亿三千万。   网络竞拍的98号竞价,九亿四千万。   这一次,霍明慎反而示意秘书不要举牌。   ——没人竞价,当然要哄抬价格,既然那逆子执意要拍,索性给他抬上一个天价。   如今有人争,最好那网络竞拍的98号拍下地块,也刚好让霍江纵彻底死心。   既然如此,他们这边就没有必要和那98号去竞价,别一千万一千万地加价把人给吓跑了,还指望这98号拿下地块给他家这逆子好好上一课,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什么叫“世界不围着你一个人转”,什么叫“没有家族支持,你一个人算个屁”。   霍明慎计划得周详,反正他是来围观的,是来给那逆子上一课的,是来看他怎么惨淡收场的,他出不出手都一样,有人代劳,更好。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98号的九亿四千万丢出来,霍江纵竟然也没有举牌,主持人开始三次叫价:“海地2019-WG-6号商用地块,98号,九亿四千万,第一次。”   “九亿四千万,第二……”   他不竞价?   就这么放弃了?   没钱了?   霍明慎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转头往后看,只见霍江纵拧着眉心,手持牌号,双手搁在桌面,似乎在三次叫价的任何一个瞬间,都有举牌应价的可能。   然而拍卖师在第一次叫价后,霍江纵没动。   第二次叫价后,霍江纵也没有动。   第三次叫价结束,他依旧不动。   拍卖师当场落槌,干干脆脆果断的一声“咚”,当场宣布:“好的,海地2019-WG-6号商用地块,由网络竞拍人98号,以九亿四千万拍下,恭喜。”   拍卖师说恭喜,拍卖场内一般无论拍什么,竞拍席间都会礼节性地给予掌声,哪怕这位98号是网络竞拍,本人并不在现场。   然而霍明慎预想中的霍江纵竞拍失败、惨淡退场并没有发生,不但没有发生,他回头一看,霍江纵竟然露出一个坐拥胜利果实的微笑,淡定地沉稳地鼓着掌。   哪里有失望?哪里有失落?哪里有愤怒?   可他不是没拍成那块地吗?   不是让别人拍走了吗?   不是跟家人作对、用尽所有的办法都要拍那块地吗?   现在这么冷静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根本没想拍那块地?——这是霍明慎的第一反应。   可想想又不对,以他对这个大儿子的了解,他但凡想要什么,绝对会弄到手,不可能轻易放弃,既然如此……   霍明慎突然想到什么,震惊地再次回头。   不,不对,他刚刚都想错了。   霍江纵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把那块地拱手让人?   他不应价,他不举牌,他那副在拍卖师三次叫价中拧眉做心理斗争的样子,根本就是装的!   那块地,已经在他手里了!   那个98号,也是他的人!   霍明慎想通这些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又被这逆子耍了,他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额上青筋都爆了起来。   霍江纵!他早料到拍卖会有阻碍,也料到他这个做老子的会亲自过来。   他料到了一切,让整个拍卖在自己的掌控里,场内场外里应外合!   这逆子!   同一时间,云海国际,老板办公室。   霍江逸完成了网络竞拍,最终以九亿多的价格在场外为霍江纵拿下了那宗商业用地。   接完现场工作人员确认交易的电话,他收起手机,站起来。   坐在沙发上等着、一直没有打扰她的许棉跟着抬起头,直起背:“拍下了?”   霍江逸笑:“当然,没有你男人拍不下的东西。”   许棉跟着笑起来。   她真心为他们高兴,为最终拿下那块地的霍江纵高兴,为场外助阵里应外合的霍江逸高兴。   虽然她明白不久后等待这兄弟二人的会是什么,但她反而没那么担心了。   从前霍江纵是一个人,霍江逸也是一个人,他们各自要面临不同的难题,面临家族的压力,可现在不同了,他们兄弟并肩,站在一起。   她甚至信心十足地认为,江纵和江逸,他们不是正面和反面的对立,不是不相容的,他们是互补的,是头上月光照着脚边的六便士,也是脚边的六便士倒映着头顶的月光。   他们拧成了一股力量,这力量该是无穷的,令人期待的,是谁都无法想象的。   而他面前这个男人——   许棉站起来,走向霍江逸。   “去现场签合同吗,我陪你一起去。”   霍江逸微讶,他们之前说好了,她留在行里,他自己去。   鉴于有连夜被霍家从香港押送回海城的前车之鉴,这次荣哲在拍卖现场安排了一打保镖,霍家动手,保镖动手,霍家不动,保镖不动。   霍江逸原本没想许棉去,怕突生意外吓到她,也觉得这是他们兄弟和霍家之间的事,不该牵扯到她。   但许棉坚持要去,她说:“你在场外竞拍这事瞒不住的,霍家那边迟早会知道,到时候就知道你和你哥里应外合了,知道了你们里应外合,还会觉得我这个又认识老大有认识二少的‘许小姐’是无辜的吗。”   又认真地想了想,说:“近十个亿的拍地款呢,万一你们钱不够,我还能跟你结婚从信托基金里面捞点财产,补贴你们一下。”   她这么说,霍江逸哪儿还能拒绝。   她既然不回头,既然要站在他的身边,他高兴还来不及。   反正命都是她的,怎么样都行。   *   不久后,结束当日拍卖的土拍现场,霍明慎特意留下,想看看到底是谁在场外协助霍江纵拿下了那块地。   结果没等到别人,把霍江逸给等来了,同来的还有那位一直没有见过、只有耳闻的许小姐。   霍明慎:“?????”   跟在后面的秘书:“?????”   霍江逸绅士地曲臂让许棉挽着,一路走进门的姿态仿若在走红毯。   走近了,还不忘淡定地微笑,和他这个亲爹打招呼:“爸。”   许棉温温柔柔地跟在后面:“叔叔。”   霍明慎一时错愕,没反应过来,一道身影飞快地从他身旁走过去,朝着霍江逸长开双臂,热情似火地打了个兄弟之间的招呼:“弟弟!”   霍江逸也抬手与霍江纵拥抱,好兄弟哥俩好的语气:“大哥!”   霍明慎:“????”   秘书:“????”   兄弟两人面对面,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相互还拍着对方的肩膀。   霍江纵:“辛苦你了。”   霍江逸:“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还是大哥在现场竞拍比较累。”   霍江纵:“不累,不累,有你在,这不是顺利拍下了么。”   说着,他又转头看霍江逸身边的许棉:“呀,弟妹也来了。”   许棉配合着两位高材生的剧本,甜甜地微笑:“大哥。”   霍江纵点点头。   霍明慎:“??????”   秘书:“?????”   不对啊,他们兄弟不是关系不合相互看不上吗,他们不是为了许小姐还大打出手吗?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自认为一向了解两个儿子、掌控一切的霍明慎懵了半天,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那个98号,那个在场外和霍江纵里应外合的98号,就是江逸,是霍江逸!   他们兄弟联手,在他眼皮子底下翻江倒海,偷天换日!   霍明慎怒火中烧,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   那块地拍下之后,整个霍家都乱了。   霍明慎为此发了老大一通火,又质问霍太太,她到底是怎么当家的,两个儿子合起伙来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造反,她竟然都不知道?   又怒火中烧地问她,是不是这次造反拍地还有她的份,要不然能瞒得这么天衣无缝?   又是谁给他们兄弟二人出的主意,一个躲在外面,一个在霍家打掩护?   霍夫人冤枉死了,又委屈又恼怒又气,还觉得丢脸。   霍家宅子里上上下下的亲戚都在议论,说江纵江逸这是真准备和家里对着干了,他们是真的不拿自己当霍家的儿子了?   可当务之急,却不是争论,而是搞清楚,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又是哪儿来的钱,拍下那块地之后他们又有什么打算,江纵掌控的部分集团的生意是否会因此受到影响,两兄弟这是打算在外面单打独斗,还是打算以此为开端,瓦解霍家的势力,打造自己的商业帝国。   相比混乱的霍家,两兄弟这边淡定得多。   既然地都拍完了,也算彻底和霍家公开翻脸了,什么蛰伏、藏身,通通不需要了。   不但霍江纵搬离了荣哲那套别墅,霍江逸也正儿八经地回云海上班。   而他正式上班第一天,就是把黄太太那份委托合同扫了一遍,又叮嘱贺彦因,和黄太太这是第一次合作,也是最后一次合作,春拍之后,务必将那位黄太太请进云海的黑名单。   贺彦因耿直地问:“为什么?”   霍江逸:“因为这位客户把老板和老板娘同时得罪了。”   贺彦因赶忙调头去找许棉,转述了大老板的意思,问她这个老板娘:“黄太太怎么你了,江总这么生气?”   许棉也意外,换了从前,她不会觉得少一个黄太太会怎么样,可如今却不会这么天真了,公是公,私是私,上次晚宴的事黄太太的确冒犯了她,可犯不着不做生意嘛。   何况人黄太太后来也找了她好几次,又是请吃饭,又是当面致歉,还主动表示以后自己的珠宝首饰都会委托给云海。   这可都是送上门的生意!   许棉亲自去找霍江逸说明情况。   她还跟从前一样,上班时间就自觉拉开距离做上下属,一切公事公办,敲门进去就喊:“江总。”合上门,跟着道:“黄太太的事我给你说一下。”   霍江逸正在签几个文件,听到这声江总抬起头:“你叫我什么?”   许棉一怔,站定。   叫什么?   当然是叫江总了。   上班时间不叫江总不叫老板还能叫什么。   她眨眨眼,也没把霍江逸此问当回事,略过这个问题,上前道:“听贺总说,你把黄太太拉公司黑名单了?”   霍江逸签文件的手一顿,坐在桌后看着她:“刚刚叫我什么?”   他怎么这么在意这个细节。   许棉只得回复他:“江总啊。”不然还能叫什么。   霍江逸这个正签着文件的人,直接把笔一丢,身体后倾,往后靠坐,不紧不慢道:“叫错了,纠正一下。”   许棉:“?”   霍江逸看着她,提醒:“换个叫法。”   许棉觉得奇了,他以前也不怎么在意称呼,怎么在霍氏集团的分公司坐了几天办公室,官/僚主义的那套毛病都带回云海了。   可人到底是老板,许棉的工作原则一向简单:老板让干嘛就干嘛,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于是站定,从了霍江逸这不知什么时候染上的新毛病,缓缓道:“好的,换。”顿了顿,“老板。”   霍江逸:“还是错的。”   许棉:“……boss。”   霍江逸摇头。   许棉扬了扬眉锋:“大佬?”   霍江逸摇头。   许棉:“霍总?”   霍江逸再摇头。   许棉:“…………”   他又给自己取艺名了?   许棉顿时头疼。   这什么毛病,以前不是挺好相处的么,怎么出去一趟再回来,变得这么难伺候。   霍江逸终于示意她看自己,又字正腔圆地亲口给了她正确答案:“来,跟我叫,老——公——”   许棉:“…………”   霍江逸鼓励的口气:“来,叫叫看。”   许棉忍了半天,终于还是问他:“你今天吃错药了?”   霍江逸笑了下,坐直起来,把签字笔重新拿起来,将刚刚签了一半的文件签好。   他解释:“你敲门进来就喊江总,我还真不适应。”   她走到办公桌对面,站着问:“不适应?我以前不都这么喊你吗。”   霍江逸飞快地签着文件:“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许棉不得不提醒他:“江!总!这是公司,是办公室!”   霍江逸神情淡定:“公司怎么了?我是老板,我说了算。”   许棉忽然想起来:“差点忘了,霸权主义那套你也挺会的。”   霍江逸从善如流,她既然说他霸权主义,那当然要好好霸道一次,他语气强硬:“叫,老板让你叫就叫。”   许棉:“?????”真吃错药了?   许棉当然不会叫,这里是公司,何况私下里她也没交过他老公啊……   老公。   许棉将这两个字的音节无声地捻在舌下,来回捻了几遍,em……说不上的怪异。   这默念都觉得怪,要是直接叫出来——   咦~!肉麻!   许棉坚决不叫,依旧叫老板。   霍江逸签完了文件,笔一丢,继续往椅背上一靠,示意她:“你过来。”   有改口叫老公这个前车之鉴,此刻的许棉可不会觉得她家老板叫她过去是聊工作的。   她拒绝,摇头,又飞快地张口聊工作,意图用公务治疗老板今天吃错药犯的毛病:“黄太太的事,我还是跟你说一下吧,她之前找过我了,跟我提过……”   霍江逸沉默地听了一会儿,坐了几秒,突然站了起来。   他一站,许棉就跟早有防备似的,立刻往后退,边退边就着刚刚的话题继续,语速飞快:“她跟我提了继续合作的事。黄太太是优质客户,手里珍品无数,人脉也广,我这边也准备跟她做长期合作,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就不要把她拉黑名单了。”   “我说完了,江总再见。”   许棉越说越快,越退越快,眼看着霍江逸绕过大班桌就过来,她兔子似的撒丫子奔到门口,说完最后八字里,拉开门就闪人。   她遁地这功夫是常年练出来的,以前就跑得快,现在也如此,霍江逸晚了一步没抓到她人,眼看着她跑出了办公室。   许棉往外跑,本来要回自己办公室,一想进了办公室不是被他瓮中捉鳖,连忙又转了个弯往楼下跑。   然而这层楼整体是“回”型结构,还只有一个楼梯一部电梯,许棉从他办公室出来,直走、拐弯、顺着往前走,刚好被霍江逸从另外一边截住,一把拉进旁边的小会议室。   她差点叫出来,连忙闭紧嘴,霍江逸将她顺势压在门后,反手锁上了门,又低头看她,无比镇定道:“要叫吗?叫吧。”   许棉:“……”   她放下掩在唇边的手,不确定背后门板的隔音效果,压着声音小心翼翼道:“这里是公司,你注意点!”   又道:“你今天干吗?这里是公司,你难道想在公司作威作福!”   霍江逸本来和她隔着有一段距离,她这么说,他索性贴上来,低头看她:“作威?作福?”   许棉瞪他:“你难道没有?”不但有,还嚣张得很,竟然让她在他办公室喊他老公。   霍江逸诚恳地认了,点头:“有。”   不但认,还觉得应该摆事实出来,于是当场吻下,锁住她的唇,舌尖顶开牙齿轻轻扫了一圈——作威;又勾着她的舌头来了一次呼吸交缠的热吻——作福。   齐了。   许棉:“……”   同时还不忘继续刚刚在办公室里的话题,边将她抱进怀里边道:“黄太太虽然有合作的价值,但好奇害死猫,她选择把珠宝委托给你,又把你送上戏台看热闹。这种人说好听了是好奇心重,说难听了不过是有钱人不拿别人当回事、居高临下的臭毛病而已,云海不需要这种客户。”   许棉从刚刚开始就觉得今天的霍江逸不正常,可聊起正事,他的言词逻辑依旧很清晰,她说继续合作,他就回复她为什么不。   这下许棉又觉得他正常了,或许刚刚只是跟她闹着玩儿的?   他们毕竟已经有好久没有一起工作了,也许是她正式上班之后变得太严肃了,不习惯他的玩笑?也许是他刚刚回来,没想一上来就太过正式地工作上班,所以开个玩笑?   这才导致了两人节奏不一致?   嗯,应该是这样。   在霍江逸身上,许棉总有一套自恰的随时调整逻辑的说辞。   可显然,霍江逸并不是开玩笑,也不是闹着玩儿。   他刚刚可是正儿八经让她改口。   叫什么江总,多生分。   但可能方式不对、场合不对,她都吓跑了,那飞奔出办公室时惊吓的模样可不像是装的。   是真的有点吓到了。   霍江逸能怎么办?   只能收敛一些,亲一亲,搂一搂,抱一抱,给她顺毛。   结果许棉人在他怀里了,脑袋还直着,不知怎么想的,又默默伸手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抽了一张展开,垫在脸颊和他的衣服之间。   江逸本来没在意她的小动作,说完黄太太的事,低头一看,刚好看到她把纸巾盖在左半边脸上,再用前缓后快的速度默默靠到他肩侧,贴稳,很有装修时瓦工贴瓷砖的手艺。   霍江逸:“……”   他问她这是干什么,许棉用脸颊顶着纸在他怀里,头不动,眼珠子往上掀了掀,解释道:“我化了妆,脸上有粉,蹭你衬衫上你下午还上不上班了。”   原来是这样。   霍江逸作为男人,当然想不到这么多,但既然抱都抱了,顾虑这么多在他看来实在没必要,况且他们之间都已经隔着衣服了,怎么还要再多一张纸?   他索性抬手解扣子。   那扣子刚好就在许棉眼皮子前面,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他解了领口第一粒——诶?解第二粒——诶诶?   她不解地抬头,还没来得及问,脑袋被他一把按了回去:“以前没经验,不知道,以后知道了,你下次化了妆提前告诉我,我把衣服解开再来抱你。”   许棉:“?????”   这次她采取双手抱腰反推拔萝卜的姿势把自己脑袋从他怀里拔了出来,定睛一看,霍江逸解了衬衫一半的扣子,把衬衫前襟两片往两边掀,露出脖子下、前胸那片。   跟着又淡定道:“过来,身上蹭了粉不要紧,等会儿擦一下就行。”   许棉:“……”   不敢相信,有些老板为了在公司和女下属抱抱搂搂、肌肤相亲,竟然做出这种事?理由还找得这么正大光明。   节操呢?!   不存在的。   某公私分明的女员工忽然又很豁得出去了:我的节操也不存在。   她直接掀了脸上的纸,搂住男人的腰侧,脸轻轻一贴。   脸颊和胸口、肌肤和肌肤严丝合缝的那一瞬间,海水回潮、绿枝冒牙,办公室一角的发财树都仿佛迎来了暖春,恨不得当场开一脑袋“发财花”。   不久前主动解了扣子的某老板,突然有种被人拿皮搋子吸住的错觉。   胳膊圈住她,他低声问:“抱多久?”   抱这个词,用得非常正经了。   许棉闭着眼睛享受着这个时刻,客气道:“就先偷个五分钟吧。”   他们可不就是在“偷”。   从工作的时间里偷分偷秒卿卿我我,在公司偷地方偷空间搂搂抱抱,在双方忙碌的时间里偷闲暇表达爱意。   忙碌的成年人的世界,或许就是这么无奈吧。   许棉享受这难得“偷”来的亲密时光,想起那时候在别墅,他们有大把的时间,一起工作,一起生活,一起吃饭,一起聊天。   只可惜,那时候他们还是江总和小许的关系,不是恋人,更不够亲密。   等他们是恋人了,够亲密了,却又没有那么多相处的时间,还拉长了距离,被工作被各种事分隔开开。   到最近,他才终于归来。   许棉闭着眼睛,沉浸在他的怀抱里,忍不住就在心里掰着手指头算,香港之行后他们分开几个月来着?他们这期间最长的没有见面的时间有多久?   又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同城异地恋就是了不起啊,助她在工作上飞速成长,变成如今这样,又独立又能担事。   好在许棉不是个爱闹别扭闹情绪的人,拍地的事终于结束了,男人也终于回来了,高兴还来不及,总不能还发脾气撒泼把人往外推吧?   她又不傻。   所以她牢牢地把人抱紧,抓紧时间争分夺秒地享受这贴胸的拥抱,想起什么,抬起下巴看男人:“在公司不叫老板直接喊老公,不好吧?”   霍江逸闻言轻笑:“我让你在人前喊了?私下里改口,也只是私下里。”   许棉眼珠子转了转,征询的口气:“那我……喊喊看?”   霍江逸扬眉,等着。   许棉咬了咬唇,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张口:“老……”   霍江逸眼神鼓励继续。   许棉:“老……”   继续。   许棉:“老……江……”   霍江逸:“………………”   许棉脸臊了——她嘴里是没喊出来,可心里喊了好几遍啊。   老公,老公,老公。   妈呀,这两个字也肉麻了!   霍江逸差点没被这声老江气到,搂着她腰的一只手下挪,在许棉屁股上轻轻捏了一下。   许棉吓了一跳,抬手锤他,正经点,抱抱亲亲就得了,还在公司呢。   霍江逸低头吻她。自己的公司,自己的女朋友,想怎么不正经就怎么不正经。   *   霍江纵、霍江逸、荣哲。   这三个男人最近可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要多爽有多爽。   霍江纵顺利拍下那块地,有霍江逸帮忙牵桥搭线,资金如今也不成问题,这下也不用躲了,正大光明回霍家回公司,谁也拦不住他。   荣哲顺利结束自己的处/男生涯,和白惜见正式迈入姐弟恋的新篇章,还以真正的身份拜访了未来丈母娘,又回家宣布了跟白惜见的恋情。   霍江逸终于不必再蛰伏,回到云海,回到许棉身边,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三个男人在拍地之后,难得单独聚了这么一回,喝了点小酒,聊了点没营养的废话。   荣哲还向霍江逸打包票,说她会劝白惜见,让她跟云海合作。   霍江纵插了一嘴:“说得好像你在你白姐面前能说上话一样。”   荣哲:“单身狗你闭嘴!”   霍江逸心里倒很清楚,就算有荣哲这层关系,白惜见也未必愿意跟他合作,毕竟路多了之后,没有盯着一条道走到黑的道理。   在他看来,比起合作,白惜见应该更倾向于靠她自己东山再起。   不过现在不着急,他之后规划的那条路很宽,白惜见现在不愿意,如果以后愿意,也一样可以合作。   酒过三巡,荣哲就遁了,说是觉得今天的菜好,肯定是嘉兰丽诗最近换了厨子,他刚好点几个菜打包给他家姐姐送过去尝尝。   霍江纵冷冷地喷他:“你不上赶着贴过去会死?”   荣哲十分臭不要脸地回:“会。”又跟霍江纵说:“你们酒店的厨子真换了?改天我高薪挖走,刚好给我家姐姐做做一日三餐。”   霍江纵:“……”   走就走,送餐就送餐,上赶着就上赶着,没人拦他,可/荣哲还特意解释:“你不懂,因为你还是单身狗,你问你弟,现在如果是你这边的厨子做的饭特别合许棉的胃口,他怎么办。你就问他。”   霍江纵回给荣哲一个看白痴的眼神。   旁边霍江逸跟着回给霍江纵一个准确的回复:“连酒店一起挖过来。”   荣哲挑下巴,啧了一声:“听到了吧,他比我还狠,我只要厨子,他是连酒店都要搬走的。”   霍·单身·非恋爱脑·江纵:“快滚快滚。”   荣哲滚了,这下嘉兰丽诗的餐厅包厢就只剩下兄弟二人。   两人坐在圆桌旁,隔着两个座次,面前有菜有酒,是过去绝对不会发生的一幕。   包厢里静了,静了之后,利于人思考。   霍江逸想想都要笑,兀自叹息摇了摇头,拿起面前的红酒酒杯。   霍江纵也端起酒杯,浓酽的紫红色在剔透的杯壁上晃动,酒杯杯身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一声。   这默契的没有任何祝言的碰杯,仿佛是在无声地庆祝兄弟二人第一次合伙造反成功。   碰完杯,霍江逸极没正行地说了一句:“你回霍家,你爸妈就没弄死你。”   霍江纵无所谓的口气:“弄了,怎么没弄,你爸上来就是一巴掌,你妈差点没挠残我一条胳膊。”   霍江逸:“其他人就没说什么。”   这个时候能说什么,地都拍了。   木已成舟,形势已变,硬得行不通,只能上软的了。   霍江纵哼笑一声:“劝了一堆废话。”   又说:“等着吧,不用多久也要找到你那边了。”   霍江逸:“我等着。就怕你这麻烦惹得大,回了集团又是一番大动作,他们找你麻烦都找不过来,顾不上我这头。”   话是这么说,但他们都清楚,在拍下地的那一刻,他们兄弟二人便已经联手搅动了霍家的风云,暴风骤雨下,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但走到这一步,他们谁都不意外。   霍氏早已在霍明慎的带领下一步步从一个豪门走向了没落,作为这个家族里出生长大的一份子,他们兄弟二人都深切地体会着这个家族如何从兴盛一步步走向了衰败。   这种衰败是各方面的,公司、产业、经济,乃至家族亲友之间的关系,甚至亲情。   霍明慎也的确在商业上毫无建树,这么多年集团非但没有转型成功,情况也在陡坡式样地坠落,霍氏的未来在哪里谁也不知道,如今也不过靠着霍家根深叶茂的底子在苦苦支撑。   一切问题,都会暴露。   “拍地的事总算结束了,后面准备做什么?”霍江纵率先打破沉默。   霍江逸的回复简洁明了:“春拍。”   霍江纵玩笑道:“我以为你会说结婚。”   霍江逸笑了下。   他倒是想,只怕许棉不肯,毕竟年纪还是小,就算她肯,怕是她师父师母也不肯。   不过霍江纵倒是提醒了他一点——   之前冬天,奶奶身体一直不好,还嗜睡,现在天气暖和了,身体也稍微好些了,该带许棉去见见了。   结婚可以暂时不提,长辈的祝福还是要的。   奶奶肯定也很想见许棉。   想到这些,霍江逸神色里闪过不易察觉的温柔。   却突然听到霍江纵道:“这次的事,谢谢了。”   霍江逸怔了怔,抬头。   霍江纵认真地看着他,诚恳道:“虽然你不说,我也不提,但有些事摆在这里,还是很清楚的。如果不是你,不是你帮忙,那块地我根本拍不成。”   霍江逸看着他,看这位从前与他八竿子打不着一点关系的兄长认真地说完了这番肺腑感言。   这一刻,两人没有互损,没有互怼,只有心平气和,只有坦言直率。   霍江逸突然想起霍江纵的微信头像,丰塔纳,刺破的帆布,维度的突破。   他突然明白霍江纵为什么要用那副画做头像了。   那是霍江纵的心愿,是他心底美好的愿景。   是当他身处霍家的漩涡无法抽身时,自己为自己遥遥点亮的启明星——突破人生,突破困境。   可谁又不是如此?   霍江逸也是一样。   他始终无法突破的维度、无法突破的困境,一直与霍家有关,是有关亲情的枷锁、桎梏,是他这么多年用“远离霍家”四个字为自己画起的牢笼。   过去,他一直觉得自己住在这封闭的黑暗的牢笼里,于是更加拼命地想要远离霍家、想要彻底摆脱这个家庭,可这座牢笼总是每每在他挣扎的时候越收越紧,让他如同一只困兽般举步艰难。   从前不明白,现在懂了,霍江纵其实比他看得透彻,想得实际,所以这位霍家大少爷没有选择在羽翼孱弱的时候主动逃离。   不但不逃离,反而依靠霍家的资源作为自己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助力。   霍江纵,他没有只顾捡脚边的六便士,他只是把头顶的月光藏在心里,埋头走下坚实的一步又一步。   这么一对比,霍江逸想想,脸上挂上几分自嘲。   还是他看得不够透彻,也是他不够了解这位兄长,还过分偏执。   这时,霍江纵又道:“我之前说你做事天真、理想主义,也是我错了。”   霍江逸笑得意味不明:“因为发现我比想象中有钱?”   霍江纵耸肩,承认:“你不但有钱,还懂怎么做生意,这么多年在外面也没白混,人脉比我想象中都要广。”   霍江逸:“我当你夸我的。”   霍江纵坦言:“是在夸你。”   他从前真的觉得这个弟弟过分天真、理想化,月光高高挂在头顶,怎么摘?   如今才知道,人家脚边的六便士一个不少的全部都捡了,不但捡了,还钱生钱,又用钱换了梯子、换了捞月光的绳子,这下钱有了,理想也在一步步达成,比他这个捞足了霍家资源的小霍总混得都好。   可见他对这个弟弟的误解有多深。   如今他们联手拍地,一起造反,也算是突破了从前兄弟不睦、相互看不上眼的维度了。   可喜可贺的重要一步。   霍江纵再次举杯,没什么别的感慨和废话:“敬六便士,敬月光。”   霍江逸跟着举杯,想了想,胳膊伸过去,“叮”一声,碰杯。   “还有爱情。”   *   霍江纵早早剥离了集团一部分业务,又一招拍地釜底抽薪,杀了霍家一个措手不及。   霍家上下向来知道这位大少爷雷霆手腕,没料到有一天这些手段都用在自己人身上,震怒不已。   霍明慎这个当家人直接气得心率不齐,住进了医院,霍太太实在没办法,找霍江纵哭了好几次,试图用“母爱”化解干戈,却一点用处也没有。   五月初,许棉跟着霍江逸去霍家看望霍老太太。   去之前,她还有点担心,问霍江逸:“你家里人不会知道我们回去,一气之下一根铁链子绑了你吧?”   霍江逸好笑:“绑我干什么?在集团当搅屎棍的又不是我。”   许棉想想也是,现在发大招的都是霍江纵,绑了霍江逸这个二少爷也不能改变什么。   可想想不对,什么叫“搅屎棍”,这两人才联手好了没几天,又杠上了?   霍江逸才不管别的,只开开心心领着许棉回霍家,这回既不用低调,更不用爬墙,车子直接大摇大摆地开进门。   霍老太太知道许棉过来,开心得不得了,一早就吃好了早饭、梳洗完毕,让人备好茶点,等着。   终于等来了孙子的女朋友,差点眼冒泪花,抓着许棉的手直感慨:“好好好,好啊,我知道是你这个小丫头的时候高兴得差点一夜没睡。”   又向许棉当面确认:“是跟的江逸没错吧?不是老大吧,我再确认一遍。”   许棉来之前还在想怎么在老人家面前表现得可爱乖巧温柔,一见霍老太太,发现竟然是和自家奶奶一个路数的,顿时哭笑不得。   也当面确认:“是江逸。”   霍老太太拉着许棉的手直拍:“那还是江逸有福气,江逸有福气啊。”   霍江逸来了这边院子,在霍老太太面前从来没个正行,沙发上一坐,两腿在茶几上一支,随口就道:“是霍江纵瞎。”   霍老太太点头:“对,他瞎,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当着许棉的面掀他老底儿:“当初谁义正言辞地在我面前说,绝对不娶许小姐的。”   霍江逸忍俊不禁,被揭了老底,乖乖认怂。   许棉知道有这么回事,只是不知道他当时还在老太太面前表过态,忍不住侧目斜了那眼瞎的男人一眼——哼,最后还不是落她手里了。   霍老太太一直很喜欢许棉,主要也是因着从前和许奶奶的关系,如今见了人,更喜欢,觉得这丫头将他们许家的好基因全部都继承了过去,与她奶奶、妈妈年轻的时候非常像,出于蓝、胜于蓝,更漂亮几分。   这么喜欢,又是最疼爱的孙子的女朋友,霍老太太当然也给这个未来孙媳妇准备了一份见面礼。   她让照顾她的保姆阿姨将那见面礼取了出来,亲手交代了许棉手里。   许棉见是两个绒布口袋装着的,还以为是很轻便的东西,伸手一接,沉甸甸的,不但沉,里面的东西摩挲在一起,还发出很有质感的沉闷的声响。   许棉愣了下,已经猜到是什么了,转头看了霍江逸一眼。   霍江逸正手肘撑着膝盖给许棉剥坚果,见她神色不明地望过来,扫了她手里的“见面礼”一眼。   他在霍老太太面前没什么规矩,直接便道:“送什么都不如送钱。”   霍老太太也直接怼他:“你别废话,你闭嘴,又不是给你的。”   霍江逸轻哼着笑了笑。   这祖孙两人之间气氛这么好,可见感情好,可……   许棉双手捧着两袋子沉甸甸的“见面礼”,突然觉得有点烫手。   她已经猜到是什么,于是就有点纳闷,不但纳闷,还很费解。   老太太你这是送的见面礼吗?   你这是在打你亲孙子的脸吧?   许棉一脸“我怕不是见了个假奶奶”的茫然。   霍老太太却坐在摇椅里晃啊晃,还笑眯眯地催许棉:“打开看看。”   许棉心说别了吧。   霍老太太又催她:“快啊,看看喜不喜欢,我觉得你肯定喜欢,我这个见面礼可是花了很大的心思的,不但你喜欢,江逸肯定也‘非常’喜欢。”   非常两个字,竟然加重了语气。   算了,长辈的要求,打开呗。   她当着霍老太太和霍江逸的面打开了这份见面礼,果然是两袋黑白围棋子,白的一袋,黑的一代,看材质似乎是砗磲围棋子。   取出一粒捏在指尖,触感微凉,棋子的金丝中线泛着柔和的明黄色光泽。   她取出棋子,霍老太太就拿那双笑眯眯的小眼睛去瞄沙发上的霍江逸,霍江逸刚好转头凝神看过去,表情当即一变。   他这下坚果也不剥了,站起来,走到许棉身边,接过她指尖的棋子,无语地转头看霍老太太,一副“您这什么意思”的神情。   霍老太太悠哉悠哉:“哦,你之前……是你吧我记得,不是拍了一对围棋罐送许棉的吗,我就想着空的围棋罐放着多没意思,特意让人找了这副围棋子过来,刚好装棋罐里面。”   顿了顿,故作疑惑的样子:“咦,那围棋罐是你送的,还是你哥送的来着,哎呀,我老太婆年纪大了,这点事都记不清了。”   霍江逸:“……”   许棉心里都快笑喷了,这是什么神仙似的奶奶,有这么“耍”自己孙子的么。   那围棋罐明明是霍江纵送她的,心意是江纵的,请她帮忙的目的也非常明确,江逸很早之前就气得把那副围棋罐装箱收起来了,俨然有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那副围棋罐的架势,霍老太太倒好,不但送一副围棋子给许棉,帮他回忆过往,还要许棉把这份“见面礼”装进围棋罐里。   是亲奶奶吗?   偏偏霍江逸还不好为这点事动气,动气了就是正中老太太下怀,到时候她说不定还得反过来怪他,“谁让你拍了围棋罐给你哥,不自己留着”“谁让你哥送了你没送”。   怕了,怕了,姜还是老的辣。   霍江逸只能把手里的那粒围棋子丢进许棉手中的袋子里,压着气,诚恳地表示:“谢谢奶奶。”   许棉憋着笑,偷偷看了眼霍江逸,跟着道:“谢谢奶奶。”又道:“我回去一定把围棋罐拿出来,把棋子装进去。”   霍江逸:“???”   霍奶奶笑眯眯:“好,好。”这孙媳妇好,太会配合了。   这趟他们回来,势必会惊动霍宅的其他院子,如今两兄弟里应外合造反拍地的事闹得这么大,霍家人也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霍江逸才坐了一会儿,就被叫走“谈心”去了。   留下许棉一个人陪老太太。   是逢五月,海城气候最好的时候,外面蓝天绿草、鸟语花香,霍宅的一个个院落里也是草长莺飞、花团锦簇。   霍老太太的摇椅晃啊晃,慢悠悠的,规律的,晃得许棉一时出神,眼睛看着户外院子里的一片绿,心里盘旋的些许忧虑也跟着冒了芽。   老太太的声音突然传来:“不用担心他们。”   许棉回神。   摇椅还在晃,晃出了一种岁月沉淀下的稳妥的质感,这种质感让人觉得安心。   许棉问霍老太太:“家里的事您都知道吗?”   知道霍家最近发生的事情,知道兄弟俩做了什么?   霍老太太的声音很轻,是老年人体力衰败后的气息不足,但老太太的语调大气,仿佛任何大风大浪都不过如此。   她说:“一个大家族,不可能安安稳稳屹立多年。人心多变,利益牵绊,各怀鬼胎,什么都可能发生。很多事,也没有办法简单地评价对与错,现在是对的,未来就可能是错的,现在是错的,以后也可能是对的。尤其是,人都喜欢以自己的标准评价一件事,只觉得自己对,错都是别人的,这么一来,矛盾也就无法避免。”   许棉听得云里雾里,提炼不出重点,但依旧希望从这位霍家老太太的口中得到一些确认的信息:“那您觉得,江逸和江纵哥,他们是对的,还是错的。”   霍老太太笑了笑,仿佛知道许棉想要什么答案:“霍家的未来是他们的,他们肯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许棉终于安心了。   她相信他们,别人相信他们,远不及霍奶奶这样一位血亲的信任来得深厚、重要。   霍家还是有人支持他们的,而霍奶奶在霍家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她相信万一真有个什么意外和岔子,也能有人给他们撑腰。   许棉原本是想陪老太太说说话,聊聊天,霍老太太也是这么计划的,可惜人老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上个冬天嗜睡的毛病过了春都没好,醒一会儿说点话,这会儿又困了。   保姆阿姨扶老太太坐上轮椅,推着她回屋睡觉,许棉便一个人在茶厅喝茶,看院子里的风景。   没一会儿,霍江逸回来了。   霍家人显然不会放过他,说了什么许棉多少也能猜到,但说的时候用了什么语气,她却猜测无能。   在她心里,霍家一直是个迷样的存在,这个大家庭里人与人的关系更让她疑惑。   她于是也没多问,只道:“奶奶困了,回房间补觉了。”   霍江逸在她身边坐下,神色如常:“她上个冬天身体一直不太好,也查不出什么病,医生说是年纪大了,身体各方面机能都在退化,所以才会嗜睡。”   本来大家都以为过了冬天,春天就会好,可照目前的情况看,什么时候会转好,真的说不准。   许棉想了想,问:“那换个宜居的城市呢?”   霍江逸:“以前试过,她住不惯。”   许棉又想:“会不会是一个人住,太孤单了?”   霍江逸:“也就是今年情况特殊,她身体不好,没人敢来烦她,以前什么七大姑八大妈,没少往她这边跑。”   许棉没辙了。   霍江逸伸手揽过她的肩膀:“奶奶的事不用担心,我之前预约了一个国内名医,他六月会来海城,到时候看看有没有办法给奶奶调理一下身体。”   许棉抿了抿唇:“有时候我特别想帮你出个主意或者做点事,可是好像都不太帮得上。”   霍江逸笑,揽着她肩侧的手勾住她的脖子,倾身低头吻过来,用最最亲密的方式表达自己。   吻罢,他说:“过段时间我陪你回趟江南老家。”   许棉愣了下。   霍江逸的语调缱绻深情,目光直白到仿佛可以当场剖开真心:“我想拜访一下你师父师母,再把我们两个的事早点定下来。”   许棉感觉呼吸变重,差点喘不过来,她茫然了一会儿,傻傻地问:“会不会太快了?”   霍江逸抚了抚她的脸颊,问:“快?”   许棉眨眨眼:“不用等你这边的事都忙完吗?”   霍江逸笑起来:“我这边的事?我这边什么事能比你重要?”   许棉想到手头还有一堆事:“可是……”   霍江逸用细碎的亲吻安抚她此刻的慌张:“没有可是。”   *   五月,注定是忙碌的一个月,每个人都很忙。   许棉要管公司,要准备月末的春拍;霍江逸和霍江纵联手拍下那块地后,还要继续和背后的投资人们协商规划后续,同时还要和霍家斗智斗勇你来我往,霍氏集团里面还有一堆烂摊子。   白惜见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认可了云海,考虑自己的事业无论如何都需要一个全新的起点,外加荣哲努力在她耳旁吹枕边风,她终于接受了建议,与云海、许棉这边初步达成了合作的意向。   荣哲则拼出了全身的力气在所有的事情里面刷存在感,不仅给白惜见吹枕边风撺掇她与云海合作,还在拍地款上出力出人,还准备搀和一下霍家俩兄弟对那块地的规划。   总而言之,每个人都不闲,每个人都忙翻天。   这种情况下,许棉还被霍夫人找了好几次。   一开始是电话,后来则直接到云海门口堵人。   许棉没觉得自己需要躲什么,大大方方地和霍夫人喝了二十分钟的下午茶。   但霍夫人显然不觉得许棉应该“大大方方”,在她的概念里,这位许小姐可是幕后的一只黑手。   没有这只“手”,那两个逆子怎么会联手?没有这只“手”,霍家怎么可能被蒙蔽,兄弟二人又怎么可能里应外合拍下那块地,和家里造反!?   霍夫人这趟和许棉见面,连优雅克制都不能了,恨不能指着许棉的鼻子骂她是个祸害——她一人分饰两角,又是许小姐,又是霍江逸在外面的女朋友!   霍家所有人都被她蒙在鼓里,她倒好,堂而皇之地以许小姐的身份在霍家进进出出,正大光明地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帮着两个逆子偷天换日!   她怎么有脸、怎么胆敢这么做!   可惜许棉那心态从小培养起来的,又受霍江逸感染,时时刻刻都很稳。   她等霍夫人指责完了,才道:“拍地的忙我是帮了,这个锅我背,不过真正算起来,也是江纵哥和江逸联手才能拍下那块地,我既没有出钱,拍地这件事上也没出什么力,剩下的锅我无福消受,就先不背了。”   霍夫人见她如此气定神闲,更是气得不打一处来,质问她:“霍家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许棉:“跟我关系的确不大。”   霍夫人:“那你搀和什么?!”   这问题倒把许棉给问住了,搀和什么?   她好像还真没搀和什么。   霍江纵拍地款不够,又有后续开发资金无法及时跟上的问题,全是霍江逸牵桥搭线给介绍的几个大老板,这才给解决的。   有关拍地的事,她总共也只知道这么多,既没出钱出人脉,也没有出什么力,更没有靠结婚去分信托基金里面的钱,搀和?她能搀和什么。   她搀和的最多的大概就是和霍江逸谈恋爱,又把霍江纵搀和成了自己娘家人,其他的……   许棉想了想:“也没什么了吧。”   她这一句“没什么”出来,霍夫人差点呕出一口老血。   没什么?   这还没什么!?   她还想怎么样?   霍夫人气急了,语无伦次来了一句:“我告诉你许棉,只要我在一天,你就休想进我霍家的门!你就算和江逸结婚我也不会承认你是我儿媳!你也趁早死了嫁进豪门当富太太的心!”   进门?结婚?豪门?太太?   许棉眨眨眼,默了好一会儿,没好意思开口,只暗暗在心里想:别了吧,什么豪门,霍家现在可是大厦将倾。为了投资规划块地,连那张攒了老本儿的黑卡江逸前几天都从她这里拿走了。   真算起来,继承了许家所有遗产的她,才是现在最富的那个。   又想,霍氏的情况,霍夫人不懂,霍明慎这个当家做主的不可能不懂。   前几天他们五人小群里,荣哲不是还说么,严重怀疑霍明慎这个心律不齐是装的,故意装病躲事儿,刚好趁机把集团最近的烂摊子丢给两个儿子。   荣哲这么说,当然不是瞎猜,他和海城几家大银行关系密切,比霍家更早的获得了第一手的消息——   据说有两家贷款给霍氏集团的分行最近开始频繁催账,其中某家给霍氏旗下分支业务小公司做贷款的支行,在催不到钱的情况下,更是一纸诉状递上了法院,让法院帮忙催款。   银行做贷款,并不是投资方,向来对一家企业的财务情况非常敏感,连着几家催款还闹上法院,霍氏如今的财务情况可想而知。   许棉不懂这些,只看最近霍江逸连着数日没有踏进云海的大门半步,就可窥探一二——霍氏的情况一定不太妙,不妙到霍江纵一人根本管不过来,需要有人分担。   都这样了,谁还在意什么豪门不豪门的空架子?   再说了,谁要结婚了?谁要分信托基金里面的钱了?谁要嫁豪门了?   她近期的目标一直很明确:睡人!   人都没睡到呢,货还没验过呢,结什么婚。   许棉也不跟霍夫人多纠缠,只说自己并没有多掺和什么,真算起来她主动掺和的,大概也只有帮忙隐瞒以及做兄弟二人沟通桥梁这两件事。   霍夫人逮着这两点,抓住不放:“你自己都承认了,还说没有搀和我家的事?”   “霍夫人!”许棉的语气冷硬了几分,“人活在世上,不可能是纯白一张纸,我也从来没说自己是无辜的。我想帮江纵哥,要站在江逸身边,都是我自愿的,也都是我做的,我都承认。可您也别算到最后,把自己算成最无辜的那个,江纵哥缺钱需要资金的时候,您不也算计过我吗,怕江纵跟我结婚拿钱拍地,就让自己另外的儿子追求我这种事,您也做过的吧。”   “……”霍夫人被堵了话,还是不服气,又争辩:“我算计你,那你损失什么了?”   许棉原本不想和长辈争辩,可她发现霍夫人的脑回路有点问题,于是也跟着反问:“那既然我算计了霍家,霍家又损失什么了?”   不待霍夫人反应,跟着又问:“霍家是损失钱了?还是损失人了?怕是半点没损失,最后还有两个儿子给一大家子收拾烂摊子吧?”   霍夫人欲要开口,许棉再次打断,只是这次语气放软了一些:“阿姨,您看霍叔叔,都已经住进VIP病房躺着不管不问了,您就别为家里冲锋陷阵引炮火了。他们兄弟两个是拍了地,没错,可是基本也没动用家里多少资金,钱都是找的外面的生意人帮忙解决的,现在家里出现了一些财务上的问题,他们两个还在想办法解决,江纵哥更是凭一己之力在加班加点地整顿公司上下,现在这样还不好吗?”   霍夫人被问住了。   不好吗?   怎么听着……还挺……好的?   霍夫人:“……”   许棉就这么几句话把霍夫人给绕进去了,不但把人绕进去,还给顺毛安抚,撒娇的语气道:“好了啦阿姨,您消消气,别管了,什么公司拍地,跟我们女人有什么关系的啦~您就回去安安心心当您的豪门太太,公司交给叔叔,叔叔生病就交给两个儿子,该干什么干什么,实在气不过就去商场刷两个包包嘛~,两个不行就四个,四个不行就六个,刷到您开心为止。”   霍夫人就这么被忽悠走了,许棉本来还想经过最近的事,以后婆媳关系怕是不能好了,完全没想到这位霍夫人还能这么哄。   妈呀,这也太好哄了吧,传说中的“我给你五百万你离开我儿子”的剧本呢?   霍江逸知道后哭笑不得,没想到许棉还期待过这种剧情,荣哲知道后却有点生无可恋——为什么这种剧情他经历过。   而这位生无可恋的荣总裁还牢牢掌控着五人群的鄙视链——但凡有机会就“刺”一下群里唯一的单身狗。   霍江纵也不容易,忙得团团转的人,还得天天抽空看一下五人小群。   荣哲说改天他恋爱了,可以让许棉这个妹妹or弟媳上演一出“我给你五百万你离开我哥”的剧本。   霍江纵看了之后在群里发了一排问号。   荣哲立刻道:“可能不用五百万,你这种一门心思只有事业的男人,五十万你女朋友就能离开你了。”   “……”   霍江纵回:“放心,不会发生这种事,我没工夫谈恋爱。@姐姐-白惜见,把你家这个领走。”   白惜见:“@闺蜜-荣哲,滚。”   荣哲:“好嘞。”   滚前不忘@全员:“晚上嘉兰丽诗,六点,给云海老板娘过生日,都别忘了。”   ……   许棉坐在办公室里,捏着手机看到这段聊天内容,嗤嗤直笑。   抬头,沙发上补眠熟睡的男人轻轻蹙了蹙眉心,似有转醒的迹象。   许棉放下手机,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他身上的薄毯拉好。   又蹲下来,在他身边,用目光轻轻地描摹他俊逸的五官。   2019年5月18日,尘埃落定的一切,满心温柔的爱意,是她今年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下周,春拍。   再下周,他们会踏上回到江南小城的归途。   许个愿吧。   虽然现在还是白天,没有蛋糕,没有蜡烛,但对着心爱的男人许一个他完全可以为她完成的心愿……em,这一点也不过分吧。   许棉双手合十,再十指交叉、合拢,蹲在地上对着沙发上躺着的男人许了一个生日心愿——   “祝我早日睡到大老板,越早越好,今晚也成。”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