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拎起那只兔耳朵》 作者:雾下菘 文案:   桑攸八岁时,家里曾住进过一个陌生的漂亮小哥哥,离别时,桑攸哭得喘不过气来,他给桑攸擦干眼泪,哄她说会有重逢的时候。   高中,桑攸搬家,转学。   她抬眸,在教室里撞上一双漆黑冷戾的眸子。   印象里那个温柔隽秀的小哥哥到哪里去了?   直到后来,学校文艺汇演,她被他堵在后台,昏光线昏暗,少年修长的手指拎起她颊侧一只软软的兔耳朵,语气慵懒,“你躲我?”   “当年分开时,哭着说要嫁我的是谁?”   桑攸,“?!”   瑟瑟发抖。   #当年喜欢过的温柔竹马小哥哥变成了大魔王,而且再次找上门来,说要娶我,怎么办?   软糯 / 冷痞   病弱乖乖女 / 非典型学神   *   多年不见,她好像变得更加可爱,可爱到……让他想一口吞下。   by迟昼   #预警一下子,长大后的男主的真实性格很阴郁偏执,不喜可避( ̄▽ ̄) 内容标签: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甜文 校园 主角:桑攸,迟昼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Chapter1   早上七点,桑攸准时被闹钟叫醒,她起床,安静的折好被子,洗漱好,杜茹在外已经做好了早餐。   桑攸慢慢扎起一头柔软的乌发,换上烟色的棉麻衬衫,看了看窗外,晨光熹明,九月,已经到了开始转凉的时节。   这是她到湛州的第三天,湿润,风微凉,是个晴朗明亮的好天气。   杜茹开车送她到湛州一高。   湛州城内绿化都很好,夹道的香樟绿荫,落在平整干净的地面上,随风微微晃动。   导航亮着,杜茹在前面开着车,桑攸双手规矩的摆在膝盖上,安静的坐在后座,她打开车门,小小呼吸了口空气。   新鲜水润,比起过去在北城时,厚厚的雾霾,干燥粗烈的风,像是到了片新的天地。   绘着湛州一高校名的牌匾近在眼前,暗金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是不是舒服很多?”杜茹也下车,笑问道,“就是冷了点,今天应该让你再多穿一件夹衫。”   “嗯。”桑攸垂下睫毛,乖乖巧巧的答话,她抬头看了眼瓦蓝的天空,“不冷的,我觉得很舒服。”   “那就好。”杜茹怜爱的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发,“我听你今天上午都没咳嗽。”   他们刻意从北城搬到湛州,一大原因就是看中了这边干净水润的空气和基本零污染的环境,希望可以让女儿在这边住得舒服,养养身体。   湛州一高也是省重点,师资力量和升学率不在桑攸以前在北城念的学校之下,桑攸这次要进的还是一高重点班,如此也不算是荒废了学业。   杜茹把车停在了校门口,见女儿进了校门,回身冲她微笑,融进了一片灿烂的阳光里,心里有几分欣慰。   直到见她纤细的背影再也看不见,方才重新上车离开。   等桑攸办完一系列手续,到教学楼找教室时,已经到了上午第二节课时间。   湛州一高校园很大,夹道木樨的香味卷在风里,空气分外清新,高二一班在U型教学楼三层,这一层几乎全是理科重点班,教室采光很好。   走到二楼,桑攸看到窗户尽头有个小窗,爬山虎深绿色的藤蔓伸出了一截,绿得可爱,桑攸抿唇笑了,伸手抚了抚爬山虎绿色的叶。   楼道里静悄悄,教室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看完爬山虎,桑攸走上一层,转眼看到拐角处。   她正要抬脚上楼,猝不及防,走廊尽头阴影里忽然打开了一扇门,绚烂得有些刺目的阳光瞬间扑面而来,几乎刺伤人眼。   桑攸呼吸一滞,差点没被吓得惊叫出声。   抬眸一看,出来的是个陌生男生。   穿着一高蓝白色的短袖校服,领口微敞开,能看到一点形状漂亮的锁骨。   细碎的黑色短发里露出一截白色的耳机线,男生站起身,单肩挎着书包,目光淡淡。   他有双很干净的眸子,瞳仁极黑,像是水墨画里泼染出的黑山白水。   可惜失之过于冷漠。   男生眸光从她身上掠过,顿了顿,似乎是看到了,又似完全没留意。   他面上冷淡疏离的神色还没散去,桑攸手指蜷了蜷,忙往边站了站,给他让出路来。   俩人交错而过时,桑攸嗅到一阵极淡的清冽的木樨香,她后退一步,看到男生笔挺的背影。   颈窝处略微凹下的弧度好像都格外好看。   湛州校服似乎比以前北城的好看……桑攸默默想,心里冒出一股格外奇异的念头。   不过现在明明是上课时间。   桑攸见男生背影消失在一班教室门口,推门,从后门直接走了进去,神色复杂。   以往她在北城上学,重点班,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公然旷课迟到的现象。   犹豫了一阵,她跟了上去,带着资料,先到办公室找班主任报道。   桑攸昨晚初到北城时,已经先由杜茹和桑正平带着来学校见过了班主任李曼文一面。   此时见她正在里面打印材料,挺忙碌的模样。   桑攸在门边犹豫了下,抬手敲了敲门。   此时已经打了下课铃,走廊里人声渐起,有个女孩抱着一大摞试卷走来,疾步匆匆,没注意到眼前,差点直接把桑攸撞倒。   幸亏那女生反应快,及时刹住了脚,可惜人是站稳了,手里试卷却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苏薇蹲在地上,手忙脚乱正捡着,一双细白的小手给她递过一摞捡起叠好的卷子。   她抬头一看,看到一双清透的眸子。   眼前的女生手腕白皙细弱,阳光下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唇色也极淡,细瓷般的肌肤,只是较常人失了几分血色,带着微微的病态。   她弯着眼睛对苏薇笑,抬手将试卷递了过去。   “谢谢……”苏薇讷讷道,视线没从她脸上挪开。   桑攸摇了摇头,刚想说话,班主任李曼文已经看到人了,叫桑攸进门。   “手续办挺快的。”她和善道,接过桑攸递来的材料,签好自己名字,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一遍,“你去文体楼,找师傅照个相,然后那这张单子去缴费办校卡,等下直接来上第三节课。”   桑攸礼貌的谢了老师,把单子收起,应声好,对苏薇笑了笑,出了门。   声音细细糯糯,好听死了。   留下苏薇,还呆愣愣的盯着女孩远去的背影。   “李老师,那是来我们班的转学生吗?”她回过神,把试卷搁在李曼文办公桌上,问道。   “嗯,叫桑攸。”李曼文喝了口水,顺手翻阅起试卷,粗略查看了下数量,她皱了皱眉,“怎么这么少,有谁没交?” 第二节课本来是自习课,李曼文把自习课占了,改成了一堂四十五分钟的英语小测,她没去监考,只叫苏薇下课收试卷过来,   “呃,于阳泽,宋文,孙乐正……”苏薇翻开小本子,报出一串名字。   这几个都是关系户,李曼文一向明里暗里把这些视作影响一班重点率的老鼠屎,闻言眼里已经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嫌恶,“就这几个?”她问苏薇。   苏薇眼神游移了几下,“还,还有迟昼,他没来。”   他今天迟到,旷了一节半课,离第二节下课还有十五分钟时才来。   好在第一节任课的是物理老师,一贯把迟昼当成自己眼珠子一样宝贝,老头脾气好,从不和他计较。   李曼文神情顿时不好看起来,眉头拧着,却又不好发作,气氛一时滞了下来。   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全校第一,一班排面学生,迟到早退,不交作业,翘考,带头旷课。   轻不得重不得,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见李曼文半天没说话,苏薇咽咽口水,“那,老师我就先回教室了,还是,要我去叫他们几个过来?”她试探性问了句。   “你去把迟昼叫过来。”李曼文掐了掐眉心。   苏薇得了令,忙脚底抹油,跑出了办公室。   推开一班门,这是正好是第二节下课,因为双日要做课间操的缘故,这节下课有二十五分钟,纷纷攘攘较平时要热闹许多。   “卧槽,刚出去上厕所,在办公室门口瞟到个小美女。”教室后排挤了一大堆男生,苏薇一下听到于阳泽的大嗓门。   “脑子抽了,把李老虎当小美女了?”一男生笑嘻嘻,搡了于阳泽一把。   于阳泽嘿嘿一笑,“你问苏薇,可好看了,长头发,白白嫩嫩,还特有气质,不过好像也不是隔壁班的……”他说到后头,犹豫了下。   “咱班新同学,下节课估计就来班上了。”苏薇一说,于阳泽眼睛一下都瞪大了,那堆男生明显也来了兴趣,还没仔细问苏薇呢,她已经移了话题,“迟昼在吗?李班找他。”   “迟哥又咋啦?”   “是说他没来考李老虎小测吧。”宋文坏笑,“还旷课,迟哥果然一班表率,模范学生。”   “迟哥牛逼。”于阳泽竖起大拇指,“高一开始就没交过李老虎作业,旷课旷考,照样每回考级段第一,给李老虎大脸都抽肿。   众人哄笑。   “李班叫他呢。”苏薇压住笑。   “那儿。”于阳泽反过身,拉长声音叫道,“迟哥,李老虎找你。”   风正好掀起窗帘一角,露出靠窗最后一排男生的身影。   修长的手指捏着笔,略微顿了顿,他嗯了声,视线没离开演算纸,漫不经心的调子。   桌上摊着本薄薄的书,演算纸写上满了杂乱的数字和符号,笔迹清逸恣肆。   “迟神,李班可气死了,那种小测卷子你要写完不是十分钟的事啊,好歹写写交了给她个面子吧。”苏薇叹了口气。   阳光下,他侧过脸,微眯着眸,“不想写那东西。”   声线轻慢,说完这几字后再无表示。   被那双黑眸淡淡瞥过,苏薇心里一动,耳后竟然有些烧红。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她很快回过神。   毕竟迟神的冷心冷性,不近人情,在一高是出了名。   从高一开始,喜欢他的各式妹子奔涌如大江之水过江之鲫,滔滔不绝,可惜最后结果都是悲催的撞了岸,头破血流,失魂落魄。   没有一个有结果,到后来,不知怎么,甚至出现了个诡异的传言,说他性冷淡,不喜欢女的。   带到了话,苏薇也不再多留,忙回了自己座位。 第三节课是英语课,李曼文拿着教案,一整节下课,迟昼都没来办公室,她沉着脸,起身想去教室,余光瞟见一个女生背着书包,静静站在办公室门口。   她微愣了下,神情和悦起来。   “手续都办好了?”   桑攸轻轻嗯了声。   “那下节课直接去教室,正好是我的课,我看你以前英语成绩不错……”李曼文和颜悦色,领着桑攸进了教室。   课前教室里很静,窗明几净,整洁有序,课桌上摞着整整齐齐的课本和资料书,就连后黑板上也没板报,取而代之的是工工整整的理科习题和单词。   这下看起来倒是很有重点高中重点班的气氛。   大部分人都已经摊开了英语书,在预习。   “你和苏薇坐着。”李曼文环顾了圈教室,指着靠窗的一个空位道,她办事一贯周到,知道今天转学生要来,刻意给她留出了苏薇旁边的座位。   苏薇热情大方,成绩也不错,不过之前同桌是个很清秀的男生,李曼文老早就觉得不合适,想调整,这下正好借这机会让桑攸搬过去和她坐。   苏薇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   全班视线几乎都汇集在了李曼文身后那个女孩的身上,好奇的,探寻的,惊艳的……什么都有。   桑攸不习惯成为这样的视线焦点,很紧张,呼吸加速了几分,细白的手指紧紧捻着书包带子,睫毛微颤,乌黑的小鹿眼垂着。   她右眼底下有颗小小的泪痣,藏在下睫里,朦胧清敛,衬得那双眸子水洗过般的清亮明澈。   随口介绍了几句,她示意桑攸可以去坐下了,目光瞟到最后头,眉头皱了皱,“迟昼,上课了。”   教室坐得很密集,视线里可见的空座位只有两个,一个是她即将去的,另一个,在靠窗最后一排,是个独自坐的是个男生,旁边空着。   风从窗户里呼啦啦的灌入,吹起他手下的演算纸,从上课开始,他一直没抬头看过黑板,此时听到自己名字,随手按下演算纸,抬眸,没所谓笑了笑。   讲台上桑攸拎着书包,抬脚还没离开,她也正好抬头,顺着李曼文话音看过去,乌压压的人堆里,她一眼就撞见了一双漆黑冷戾的眸子。   男生没有移开视线,扬眉,目光微沉。   桑攸滞了滞,最终低头,避开了那双眸子。   那边苏薇已经给她把东西收拾好了,桌椅都擦过,侧身让过桑攸进去。   “谢谢。”桑攸轻声道谢。   里面给她收拾得很干净熨帖。   “没事。”苏薇接过桑攸手里书包,很热情的帮她拾掇课本。   “我叫苏薇,之前在办公室见过。”她低声道。   “我记得你。”桑攸浅浅笑了笑。   她回身从书包里抽出课本,视线有意无意从教室后面瞟过。   和她隔着大半个教室的位置,最后一排,高个男生靠窗坐着,单手撑着头,侧颜隽秀冷淡,没再多给旁人一个多的眼神。   就是课前她在楼梯间遇到的那个男生,初见时太仓促,此时越看越觉得熟悉,很像记忆里一个人。   眉眼成熟冷峻很多,轮廓却依稀相似,只是神态变化太多。   她忍不住借回头多看了几眼。   “怎么了?”苏薇随口问。   “没事。”桑攸回神,“我是觉得,能坐在这里有点意外。”她抿唇笑了,“本来还以为会坐去最后排那里。”   毕竟转学来,又是这种重点班,好座位紧。   “两个座位坐哪个都不亏啊,那是迟昼旁边啊,不知多少人想去坐。”苏薇笑。   “迟昼?”   桑攸重复了声这个名字,缓慢,有几分犹疑。   “嗯,延迟的迟,白昼的昼,咱班常年校第一的学神。”   桑攸垂眸,敛去眸底几分复杂的情绪。   她的小白哥也姓迟。   迟白,迟昼。   连名字似乎也有那么几分相似。   只是神情看起来完全不同,她记忆里的迟白是温柔隽秀的,而不像是眼前的这个男生,神情冷漠,仿佛万事都不在意一般。 第2章 Chapter2   抿着唇想了片刻,讲台上李曼文已经开始讲起了动词时态,桑攸收回神思,打开课本和笔记开始认真听讲。   北城和湛州用的都是人教版教材,她搬家带来了几本课本,勉强能用,直到上完一节课,李曼文布置作业,都是本章习题册的内容。   苏薇熟练的翻开习题册,给自己标记完,看见桑攸,想起了什么,啊了声,“你是不是还没领书?”   湛州一高有套自己内部编纂的习题册,专供内部使用,外面都买不到,厚厚一本,知识点汇编和习题都有,可以一直用到高考。   “李老师说让我下课再去教务领。”桑攸轻声道。   苏薇挠了挠头,“可重了,你搬得动吗?”   那几本厚厚的教辅,让一个女生一个人搬回来确实很吃力。   正说着,下课铃响了,李曼文拿着教案出教室,路过她们课桌,敲了敲桑攸桌子,“记得去教务领书。”   “李老师,书太重了,能不能叫个男生帮忙搬下?”苏薇给桑攸使眼色。   李曼文顿了顿,沉吟了片刻,身后有人正好路过,拿着杯子,似乎是准备去打水,她顺水推舟,把人叫住。   “你去帮新同学去搬下书。”   男生转过身,却正是迟昼,漆黑的眸子看过来,视线落在了李曼文背后的女生身上。   李曼文也没想到自己顺嘴叫住了这个魔星,怕他当场甩脸拒绝,让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面子,神情当下就几分僵硬。   桑攸呼吸加速,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她张口结舌,想说不用了,她自己多走几趟可以搬回来。   男生神情慵懒,薄唇却忽然扯出一个浅浅的笑,“行啊。”   李曼文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那就这样吧,早点拿书回来,尽量不要影响上课。”她对桑攸交待,随即夹着教案,走出了教室。   “谢谢,那个……不用麻烦同学了,我自己能搬得动的。”桑攸见李曼文背影消失了,结结巴巴,总算说出了口。   她纠结了很久,没叫他名字,只拿了个不冷不热的同学代替。   男生目光打量过桑攸的纤细的手臂和窄窄的肩,轻笑了声。   “迟哥不想去就算了呗。”说话的是后排一个黑黑的男生,“桑攸,你会走教务吗?要不我去帮你搬?”   他很热情,李曼文之前不过提到过一次,他显然已经记住了这个白皙漂亮的新同学的名字。   “一个人搬不动我一起去也行。”他同桌道,“下节课是地理课,迟点到也没事。”   桑攸没料到他们这么热情,一时梗住,组织不出什么得体的回绝的理由。   迟昼懒懒散散的站在对面,伸手在她桌上敲了敲,忽然开口。   “桑同学,班主任是叫的我帮你搬。”语调懒洋洋,声音不大不小,清晰磁性。   两个男生明显都愣住了,琢磨不透迟昼意思。   桑攸抿唇,回避他的视线。   他身子略微倾过一点,“还是说,同学你有什么别的原因,刻意不想让我帮?”似笑非笑,说的意味深长。   苏薇看桑攸神情窘迫,耳后发红,在那白皙的皮肤上分外明显,叹气道,“迟神,你别逗人家了。”   桑攸一看就是个脸皮薄,经不起逗的。   “迟哥今天心情很好啊。”丁博艺跟着尬笑几声,收回手。   “……那,麻烦你了。”左右看了看,桑攸无法,只能站起身,跟在他背后。   男生的背影很挺拔,乌黑的短发及颈,从颈到肩的线条都极流畅好看。   一路无话,桑攸心里乱糟糟,索性沉默,直到到了教务门口。   眼下快上课的时候,教务处几乎没有学生,传出零星几个老师交谈的声音,门虚掩着。   迟昼在门口站住了脚,忽然回身,对她伸出一只手,扬了扬下颌,桑攸怔了片刻。   这个画面,实在太过于熟悉。   她脑子一下断片了似的,呆愣愣,几乎都想伸手叠在他的掌心。   直到桑攸懵懂抬头,撞见男生眸底,他在不动声色的笑,缓缓开口,“给我书单。”   一句话,将桑攸从记忆迅速拉回,她脸微微涨红,从口袋里拿出书单递了过去。   白色的书单,对折成整齐的小块。   女生指甲是很自然的浅粉,圆润光洁,迟昼眸子微微眯了起来,指尖浅浅相触,桑攸飞快的缩回了手。   拿书比她想象中的费时间,教务老师在内间找了很久才找齐,果然厚厚的一大摞,桑攸空着手跟在他后面,觉得不妥。   “同学,也分给我几本吧,我拿得动的。”她踌躇的开口。   “迟昼。”男生顿住脚步,“我名字。”   桑攸顿了顿,喉头有些发干,她点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   迟昼。   桑攸默念一遍这个名字,一笔一划在心里写过去。   是昼,不是白。   还是走得迟了点,在半路上,打响了上课铃。   桑攸脸色变了,她没料到这节下课只有短短十分钟,当下加急脚步往教室赶。   终究还是迟了,等到教室时,地理老师都已经在台上了,打开PPT正准备讲课。   桑攸没有迟到的经验,怕开口打搅到老师上课,犹豫着站在门外。   迟昼已经先一步推开门走了进去。   “现在已经是上课时间了。”地理老师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老师,表情严肃刻板,“你们干什么去了?”   桑攸涨红着脸站在男生身后。   “搬书啊。”迟昼很无所谓的道了句,地理老师才看清他身后跟着的女生,和手里厚厚一摞崭新的教辅书。   “你是哪个班的?”他皱眉,问桑攸,语气很重,“以前没上过学?不知道要按时到班?”   “一,一班,今天第一天到的转学生。”桑攸垂眸,轻轻答道,再度以这样一种方式成为全班目光焦点,她浑身上下都火烧火燎,又难受又尴尬。   “教务处远,赶不及正常。”迟昼淡淡道,“才晚一分钟。”   而且他都还根本没有开始讲课。   地理老师脸色难看,“迟到还有理了?理科课怎么没看见你们有人迟到?你们学了理科是不是就不就把文科当回事了啊?上课睡觉说话做理科作业,还重点班。”   班里有写物理题的同学默默停下了手里的笔,把一旁的地理书偷偷拉近摊开。   一班静默,只听见后排忽然传来一个男生粗粗的声音。   “老师,迟哥什么课都迟到,真的不是针对您,您别气了。”   前排有人憋不住笑出声了,赶紧拿书遮掩。   地理老师脸越憋越红,一把摔了手里教案,讲台上激起一蓬厚厚的粉笔灰。   桑攸呼吸滞了一滞,想拿手掩了,半路又放下,规规矩矩的垂在身体两侧。   “你们还真以为自己学考就一定能过?到时候拿不到毕业证就别来找我哭。”迟昼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越发激怒了地理老师。“不想听就给我站到后面去!”   他刚带完上一届高三文科班,刚来这班不久,人还没法一一对上号,只是对这男生有几分面熟,想起好像在办公室见过面。   听别的老师说起过是理科班这边的第一名,初中时就参加过竞赛,成绩非常好,以后大概率也是个走自招保送道路的。   只是这印象非但没安慰到他,反而让他更加生气了。   “过不了我来给你代一年课。”迟昼神情寡淡,“水平不高,替你上几节课应该还勉强够。”   地理老师一张脸都变成了猪肝色,嘴唇蠕动了几下,硬是没说出话来。   班里激起一阵低低的笑声。   桑攸只觉得脸颊烧得难受,她上前几步。   “是我……我刚来,还不知道上课时间。”女孩声音细糯,“他是帮我去教务处搬书耽误了时间,不是有意要迟到。”   地理老师才仔细看清楚她。   小姑娘乖巧白净,乌黑的大眼睛里满是惶恐,眼尾都红了。   他气勉强消了几分。   迟昼瞥了她一眼,想开口,桑攸抬头看他,乌黑清澈的杏眼睛带着祈求。   “我们去罚站,打搅您上课了。”她睫毛轻轻颤动,回自己课桌快速收拾好地理书和笔,径直往教室后走去。   迟昼扬了扬眉,竟然没再说话,他把书搬到桑攸桌上,跟上她。   教室里再度起了细微的哄闹,夹着惊诧。   到这份上了,地理老师也没再说什么,顺路下台,清清嗓子,打开PPT,讲起了中国气候。   “早听说这老师贼恶心。”丁博艺偷偷对同桌赵毅嘀咕,“把人新同学都快说哭了,明明就迟到了一分钟,他也没在上课啊,还说得那么难听,估计是早看我们不爽趁机找茬。”   看得他都有几分于心不忍。   “迟哥今天脾气不错啊。”赵毅回头看了下迟昼,“本来我还以为要闹大了。”   “还是算了吧,再闹,新同学真要哭了。”丁博艺咂咂嘴。   赵毅嗤笑,“张口新同学闭口新同学,你看上人家了?”   “滚蛋。”丁博艺脸拿书拍了他一把,微黑的脸竟然有点泛红。   教室后。   桑攸规规矩矩,站着笔挺,迟昼斜靠窗站着,俩人隔着半米距离,几乎能嗅到少女发间清幽的淡香。   桑攸捧着地理书,看得认真,她松软的乌发扎成一个低低的马尾,几绺落下了,浅浅落在颊侧,眼尾还绯红着,唇瓣抿得紧紧,泛出了粉樱般的颜色。   性格和小时候一点没变。   他双手抄在兜里,视线落在女孩侧颜,漫不经心的想。   依旧是只乖巧绵软,受委屈会默默红了眼圈,泪汪汪的看着人,揉搓起来手感很好的小兔子。   甚至看起来要更加可口。   迟昼眸子幽暗,他垂下眼帘,神色几分晦默。 第3章 Chapter3   站了没一会儿,他眯了眯眼睛,忽然听到一声轻轻的咳嗽。   桑攸脸微红,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抽出一张掩住嘴。   小脸浮上红晕,她拼命想抑制住咳嗽,适才地理老师那一下,激起了大蓬的粉笔灰,当时便让她感到喉咙发痒,呼吸不畅。   “不舒服?”男生清清淡淡的嗓音。   桑攸转过脸,眼里憋出了点点水光,眼角漫上深深浅浅的绯色。   “没事……”这句话没说完,她低声咳了几声,气息急促,忙转头背对他。   “药放哪里了?”迟昼似乎走进了几步,桑攸转头,看到他清俊冷淡的眉眼。   近在咫尺。   桑攸微怔,讷讷道,“止咳糖浆,在书包里,夹层的小口袋。”   迟昼拧眉。   于阳泽坐在最后排,听他过身,对于阳泽说了句什么,于阳泽神情有点诧异,看了看桑攸,张口想问什么。   直到见迟昼眉宇露出几分不耐,他忙闭嘴点头,扯了扯前座男生的领子。   不多时,迟昼回来,修长的手指递过一个小小的白色瓶子。   桑攸伸手想接过来,他忽然缩了回去,再递过来时,盖子已经被拧开。   这种药桑攸喝过很久,以前新药的盖子就分外难拧,她自己拧开,瓶盖上锯齿状的花纹可以将她柔嫩的掌心磨红。   桑攸道谢,接过药,有几分踌躇。   糖浆味道过于甜腻,她不喜欢那种味道留在嘴里,平时喝完都习惯马上喝水,散去药留在嘴里的味道。   “……谢谢,不过我还是等下课再喝吧。”她抿唇,眸子水润,“等到下课没问题的。”   言未尽,又是一阵浅浅的低咳。   迟昼垂眸,“同学,病了不肯吃药不是什么好习惯。”他唇角挑起一丝有些恶劣的弧度,“需要我来哄着喝?”   低沉悦耳的声音,带三分漫不经心的笑意。   迟昼上前一步,年轻男生身上清冽好闻的味道近在咫尺,他低头,专注的看着她,黑眸深不见底。   桑攸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眸子,整个人都僵了,她后退几步,挪开他身旁。   她没想到迟昼是个这么轻浮的性格,对第一天刚认识的女生说这样的话……   她本还以为他会像看起来那样冷漠寡言。   这让桑攸想起以前北城他们级的校草,成天不学习,迟到旷课,在外流,仗着人高颜好,换女朋友和换衣服一样勤。   那校草长相还完全比不上眼前的迟昼,估计他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不想和他说话,整张瓷白的脸都泛起了红,默不作声就想药往嘴里倒。   口感粘腻,舌尖萦绕着一股让人不适的甜。   她小脸都皱起来了,呼吸顺畅了很多,舌尖残留的味道却实在让人不适。   “ 水。” 迟昼的声音,给她递过一瓶矿泉水。   桑攸把身子拉得离他远一些,纠结了老半天,最后实在是被那股味道打败,老老实实取过那瓶水,拧开,喝下几口。   嘴里那股味道消散得差不多了。   男生靠墙,懒洋洋站着,见她乖乖喝下,扬了扬眉。   “有件事忘了告诉你。”声线慵懒磁性,“那瓶水,我喝过的。”   桑攸刚想再和他道谢,闻言脸瞬间通红,握着那瓶矿泉水,像是捻着一个烫手的山芋,扔也不是砸也不是,握着更加烫手。   她呼吸急促,怒视着他,眼里水意涟涟,几乎真的要哭出来。   最后还是忍住了。   她紧抿着唇,把水搁回一旁窗台上,药拧好收起,拿回地理书继续听课,再也不抬头给他一个眼神。   这堂难熬的地理课终于结束,桑攸收拾好课本文具,步伐匆匆,抱着书回到了自己座位。   “别放心上,王昆龙就这德行,教得不行,人品也败坏,这几天他老婆好像在找他闹离婚,所以火气大,四处拿学生撒气。”   回了座位,苏薇安慰她,丁博艺几人也都都说让新同学别介意。   “教的都什么玩意,迟神要替他上课我第一个支持。”旁边一男生嘀咕。   大家哄笑,桑攸脸色却在听到那名字时微微一变。   “对了,你是怎么了?不舒服吗?”苏薇想到一茬,问道,“迟神叫帮你拿药,我看是止咳的,你感冒了?”   桑攸垂眸,顺水推舟,“嗯,是有点感冒。”   “喔。”苏薇应了声,“那迟神今天还真挺热情。”   这又帮着搬书,又叫拿药的。   桑攸脸色一白,忙摇头。   “迟神不会看上你了吧。”苏薇笑,这话一分真,九分是开玩笑的。   毕竟迟昼之前冷漠的厌女症的形象太过于深入人心,和女生都难得说句话,今天举动实在反常。   不过苏薇倒也不至于凭这两件小事就觉得他真喜欢桑攸。   毕竟才认识两小时,凭什么就喜欢了?   桑攸是挺好看的,但湛州一高也不是没有过长得更好看的女生对迟昼表白,结果也没什么不同。   桑攸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我有喜欢的人了。”她认认真真说。   苏薇瞥一眼她的表情,垂着睫毛,像个乖巧的洋娃娃,可爱死了,似乎还真把她话当真了,她忍住笑,问桑攸,“谁呀?你老家同学?”   “不是。”桑攸答,“是我父母朋友的儿子,小时候在我家住过一年。”   哟,还是青梅竹马,苏薇心道。   “现在是你男朋友?”她问。   桑攸脸红了,细声细气答,“还不是。”   毕竟她这么久没见过小白哥哥了,他对她那么温柔,专一,好看,又好像什么都会……想起记忆里的迟白,桑攸唇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况且她记得,当年知道他即将离开,她扑在他怀里,抽噎着说过以后要嫁给他的幼稚话。   不料被杜茹听到,回头拉过她,严肃的把她教育了一顿,说迟白是哥哥,在外面不能这样乱说话。   桑攸很委屈,眼圈都红了,耐不住杜茹神情严肃,语气可怕,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杜茹对她说这样的重话,于是从此不敢再提。   迟白临走前,在她家的最后一晚,她把自己锁房间里,哭得眼睛肿成了两个小桃子。   他给她擦眼泪,把她抱在怀里安慰。   “别哭了,攸攸,等长大了,我回来娶你,我们再也不分开。”桑攸还记得他那双温柔漂亮的黑眼睛。   她呼吸滞了滞,哭得更厉害了,“你是哥哥。”   杜茹说她只能当迟白是哥哥,娶不了她,叫她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尤其不能在外人面前说。   她把被子蒙在脑袋上,在里面团成一小团,不肯看他,哭得几乎喘不过气。   后来的记忆模糊了。   不知道哪个心理学研究说过,人对痛苦的回忆,总是趋向于选择忘却,对那时的桑攸而言,确实如此。   *   还不是。   这回答让苏薇几分意外,她转念一想,估计意思是已经郎情妾意了,不过为了学习之类的理由暂时没在一起。   她回头看了眼丁博艺,后者正在卖力的写数学作业,偷眼看前排桑攸,不料桑攸没转过来,撞上苏薇视线,有点尴尬,清咳了声。   苏薇坏笑,对他比嘴型,名花有主,你没戏唱了,死心吧。 第四节课是化学课。   顺顺利利上完,到了午饭时间。   “你还没去过食堂吧,我带你去,二楼的皮蛋瘦肉粥,虾仁炒饭和黄焖鸡都特好吃。”   苏薇热情的想带桑攸过去。   却见她在抽屉里拎出一个盒子,是个粉白色的双层便当盒。   “妈妈给我做的,我们等下可以在食堂一起吃。”她见苏薇盯着盒子,有点不好意思,解释道,“才来这边,家里怕我吃不惯食堂,所以……”   桑攸自小身体不好,又乖巧懂事,桑家阖家上下都把她看得心尖似的。   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杜茹和桑正平却都尽自己所能,想给女儿提供最好的成长条件。   让她平安喜乐的长大,以后也嫁个普通人家,能上进,宠她呵护她的男生,过上寻常人的幸福生活,这是桑家父母对桑攸未来的最大期许。   这份便当是杜茹刻意早起做好的,桑攸反复说不用,她可以和同学去吃食堂,最后还是拗不过杜茹。   “你妈真好。”苏薇语气羡慕。   桑攸略带害羞的笑了笑,没说话。   “那走吧。”   下课去食堂人流汹涌,桑攸拎着便当,跟在苏薇身后穿过半个校园,终于看到了食堂大门。   白色的三层食堂,外观比她之前在北城时的食堂要气派很多。   “直接去二楼吧。”苏薇拉过桑攸,“班里同学大部分都是在二楼吃的。”   二楼人比一楼少,价格略贵一些,可以自己点菜,一班学生大部分家庭条件都比较不错,能负担得起,因此吃饭都会直接到二楼,或者干脆不吃食堂,去北区的小餐馆。 第4章 Chapter4   桑攸跟着上了二楼,甫一上楼,一股浓郁的饭菜香扑面而来。   “你在这里等下我,我去打菜。”苏薇轻车熟路,找了处排队不多的窗口,叫桑攸在旁边等等。   不多时,她端着餐盘回来,两人在食堂里找座位。   “哟,赵毅,你们也在这吃啊。“她路过,一眼看到赵毅和丁博艺,占了张六人桌子,看着还干净。   桑攸跟着她在旁边坐下,略有些局促。   “给你带了个汤。”苏薇从自己餐盘里给她端过一碗汤,“红枣银耳汤,咳嗽喝这个挺好的。”   桑攸谢过,打开自己便当盒,腼腆的笑了笑,“我好像带太多了,你要不要也试一点?”   金灿灿的煎鸡蛋摊在洁白饱满的米饭上,点着几颗黑芝麻,莴笋叶子碧绿鲜亮,煮得软糯糯的南瓜,那是桑攸自己的便当。   她从便当袋里拿出一个另外的小盒子。   里面是杜茹给她做的卤牛肉,香气扑鼻,她刻意嘱咐让桑攸分给一起吃饭的新同学。   “桑攸,你自己做的啊?”赵毅瞥了眼便当内容,“厨艺可以啊。”   “现在会做饭的女生不多了。”丁博艺附和。   桑攸略有点尴尬,小声说,“是我妈做的,你们要不要也试一点?”   牛肉餐盒和她的便当是分开的,桑攸怕消化不了,不敢多吃肉,把牛肉碗往桌子中央推了推。   苏薇先夹了块试味,说超级好吃,丁博艺几人有点犹豫,见桑攸不介意,于是也下筷子试了试。   “你吃那点够吗?”苏薇吃完一块,拿筷子无意识搅了搅自己碗里的米粒,桑攸怔了怔,才发现她是对赵毅旁边坐着的那个男生说的。   她不认识,所以一开始根本没有留意到那边。   “谢舟行,我们班学委。”丁博艺见桑攸目光困惑,意识到她还没认全人。   桑攸顺着他目光看过去,那是个长相很出挑的男生,略清瘦,握着筷子的手指骨节分明。   从桑攸两人到后,他一直沉默没说话,吃相斯文,不过桑攸看他餐盘里只盛着几样简单素菜和米饭,几乎不见油荤,极其寡淡。   苏薇也注意到了,别开脸,语气刻意的不经意,“今天食堂鸡腿减价,你上次教我做题,欠你人情,今天请你个鸡腿呗。”   “啧啧,老同桌革命情谊。”赵毅笑得意味深长。   苏薇狠狠拍了他一巴掌,“滚蛋。”   谢舟行就是苏薇以前的同桌,不过因为桑攸要来,被李曼文借机调换开了。   毕竟俩人在班上都属于优生,苏薇性格外向,大方活泼,经常和班上男生有说有笑,在李曼文眼里是个需要看着的。   这样坐久了,谢舟行又长这样一副皮相,她怕苏薇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所以才借故把他们调开。   “不用了。”谢舟行抬头,扬唇,语气很礼貌,他样貌清逸,笑起来让人想起冬夜温柔拂落的月光,有股带着清冷的温柔。   让她想起了记忆里的一个人。   迟白。   长相完全不似,那种温柔隽秀的气质却如出一辙。   桑攸心里微微动了动。   十六七岁的男生,在抽条,正该是饭量最大的时候,吃这些菜,真的能吃饱么。   桑攸目光从他整洁,略有些发白的校服领子上掠过。   苏薇听到后,略带无奈,只能转颜笑了笑,“那行吧,那改天放学请你喝个饮料算了。”   桑攸饭量小,吃相文雅秀气,剩下几人都还没吃完,她已经吃好,动作利落的把自己的碗收好,装进了袋里。   “就吃完了?”苏薇有点意外。   桑攸点头,她伸手,不动声色的把装着牛肉的盘子往桌子正中推了推。   “这个是妈妈让我带过来请同学吃的,我消化不好,吃不了肉。”她顿了顿,面上有几分不好意思。   赵毅会意。   干净的餐盒里还剩下一半牛肉,他留意到从一开始,桑攸就没有伸过筷子。   加之牛肉味道确实很好,对于他这种吃每天吃食堂的普通学生,还算是挺豪华的加餐的。   “碗等下帮你带回去。”他笑道,“给你都吃完没事吧?”   “没事没事,正好中午我要去文体楼拿校卡。”桑攸松了口气,抿唇笑了,“那就麻烦你们了。”   她站起身,那个叫谢舟行的男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分外清澄。   桑攸有些莫名的紧张,她拎起餐盒,小声和几人道别,随后步伐匆匆的往楼梯方向走去。   “舟行,吃不完了,你也帮忙吃几块呗,扔了太对不起新同学好心了。”丁博艺推眼镜,把盒子往谢舟行餐盘前推了推。   谢舟行不置可否,就在丁博艺以为他再也不会动筷子时,他应了声好,视线在女孩即将消失的背影上落了落,很快收回,黑眸沉湛。   *   桑攸下楼,食堂一楼有条僻静的走廊,能从侧门出去,苏薇告诉她走那条路到北面的艺体楼会更近一些。   一楼来吃饭的人流少了,水槽附近汇集了些洗餐盘的学生。   桑攸慢慢走着,边走边看路,担心自己走错再错过午自修时间。   人声逐渐远去,她犹豫着想在路上找个同学问问路,视线环顾了下四周,正巧见前方有两个人影,似乎正在交谈。   她刚想上前问问,恍然听到几个字音,愣了。   那个女生在告白。   桑攸有些手足无措,忙侧身躲在了一个圆柱后,她没应付这些事情的经验,凭本能觉得此时出现打搅他们很不合适。   被告白的男生个子很高,面对桑攸这个方向,他抬眸,淡淡看过来,桑攸躲在柱后,看清他的脸后,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是迟昼。   加倍的尴尬,上午地理课发生的那些事情还历历在目,桑攸耳尖烧红,低下头看自己脚尖,把身子往柱子后再掩了掩。   她没想错,他果然是个轻浮男生,惯会四处骗人。   迟昼瞥见了那个脚步匆匆的身影,见他看过来,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般,飞快的躲在了柱子后面。   他微哂,眸底漫上笑意。   眼前女生满脸期待的看着他,还在等着回音。   迟昼回头,眸底笑意褪去,眼神冷淡,“对早恋没兴趣,想谈你去找别人吧。”   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漠。   陆雅妍的脸色骤然苍白,她低头,勉强笑了笑,维持住面上笑容的甜美,想再说几句,抬头见迟昼却已经离开了。   是她从高一入学开始偷看过无数次的背影,愈发的挺拔修长,让人想起冷雨中峭拔笔挺的苍松或青竹,都说他凉薄寡情,陆雅妍迷恋的却正是他身上这种气质。   她咬了咬唇,手指在衣兜里紧紧攥起,指节发白。   *   桑攸心里七上八下,藏在柱子后面,大气不敢出。   估摸过了一阵子,她听不见人声了,方才悄悄探出半个脑袋,那地方果然没人了,她悄悄松了口气,挪出脚。   “都听见了?” 暗处传来的一个熟悉的男声,桑攸一颤,左脚差点没绊上右脚。   迟昼从阴影里走出来,面上神情似笑非笑,“桑同学,看不出来,你还有偷听这个爱好。”   桑攸声音细的几乎听不到,“我,我又不是故意想听的。”她弱弱的给自己辩驳。   只是顺路路过而已,而且她也就听到了那个漂亮女生在给他告白那段,后来眼观鼻鼻观心,很自觉的躲远了。   “你放心,我不会和别人说。”她小声道,温润的黑眼睛眨啊眨的,很认真。   迟昼目光凝在她长长翘翘的睫毛上上,“说什么?”他漫不经心道。   说你早恋啊。桑攸心道,却不说,沉默的看着他,小模样乖乖巧巧,一副你知我知的模样。   迟昼笑了,忽然俯身靠近。   “没事别拿这种眼神看别人。”他眸子黑沉,低声道。   男生却像是逗着某种小动物一般,仗着身高优势,把她堵在柱子和墙的夹缝间,俯下身,黑眼睛专注的看着她。   迟昼穿衣服很随意,校服领口没扣扣子,从她这个角度,少年浓长的眼睫和一截好看的锁骨都一览无余。   桑攸脸红如烧,一时僵住,眼神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她被他堵在这里,无处可退。   甫一清醒过来,桑攸抿唇,用力想推开眼前的男生。   他短袖下的手臂坚实有力,肌肤紧实,体温比她略高,刚触碰到那块裸/露的肌肤,桑攸触了电一般,立马松开了手。   “你继续。”男生语调慵懒,笑得又冷又坏。   她力气小的很,因为紧张,呼吸加速,眸子雾蒙蒙的,“让我出去。”   是她的错,从上午那两件事情里,就该看出这个人性格超级恶劣,就该远远躲着走。   迟昼懒懒一笑,终于挪开了身子,“有人来了。”他顿了顿,意味深长,“改天再聊。”   是苏薇的声音,远远传来,“桑攸,你怎么还在这里,校卡拿到了吗?”   她怕桑攸走错路,吃完饭后想着顺便来这边看看,不料远远模糊看到桑攸还在这站着呢。   桑攸心里一团乱麻,见他让开,毫不犹豫立马从柱后钻出,往苏薇方向快步走去。   “之前走错了,所以绕了点路。”她对苏薇解释。   “哦。”苏薇稀里糊涂的答,“我以为你在那和谁聊天呢。”   桑攸拼命摇头,“没有。”   两个女生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男生适才脸上几分痞气轻浮的表情无影无踪,恢复了一贯的冷沉。   他走回正门,午自修时间已经快到了,大门口有稀稀拉拉的学生匆匆走出。   “迟神。”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丁博艺。   赵毅也和他打招呼,迟昼点了点头,目光和一旁的谢舟行相撞。   后者一贯的平淡礼貌的表情,像是戴了副精工制作的隽秀的能剧面具,右手握着一个粉白色的饭盒。 第5章 Chapter5   迟昼和谢舟行初中开始就是同学,都毕业于湛州一高附中,因为成绩优异免试直升高中部,初中三年,高一,分科后都选了理科,当了四五年同学,考试也大多在一个考场。   俩人关系却异常生疏。   不过公认谢舟行脾气温和,性格好作风好成绩好,简直无懈可击,因此大家都挺不解,他能有哪里惹到乖戾的迟昼。   第三排桑攸和苏薇的座位还空着,直到午自修快打铃时,俩人才匆匆赶来。   湛州一高的习惯是会在午自修正式开始之前先用广播播放一段英语听力,听完后才正式开始午休。   新拿到手的听力书散发着一股新书特有的浅浅的油墨香,纸张白润,墨色字母在上氤氲开来。   桑攸认认真真的听听力,刚取过来的校卡摆放在课桌一侧。   “薇薇,这个没有答案的么?”听完,桑攸把听力书翻到最后,没找到印着答案的页面。   “谢舟行在放学前会把答案抄在后黑板上。”苏薇笑,“他我们班学委,到时候你按那个对就行了。”   桑攸了然,她回头看了看后黑板,果然,那处有一小块专门划出的区域,最顶端标着听力答案区。   字迹工整清俊,像是那个叫谢舟行的男生会写出来的字迹。   她把听力书收回桌洞,把桌上堆着的课本都挪到窗台上,清理好桌面,从袋子里拿出了一个小垫枕。   “你就睡啦?”苏薇还在写物理作业,周边大多数同学也都没有午休,奋笔疾书,可以听到隐隐纸张摩擦翻页的声音。   重点班就是这样,眼看已经是高二了,高考越来越近,许多人中午都不休息,或者是睡一半学一半。   “嗯。”桑攸有午休的习惯,她从小不敢熬夜,每天一般至少会保证八个小时的睡眠时间。   上高中后学习紧了,晚上睡得迟些,只能用中午这段时间补上来。   苏薇皱了皱鼻子,忽然瞟到她书包旁挂着的一个做工精致的小香袋,闻着有股很浅淡的幽香,桌上半透明的水杯里盛着茶水,在阳光下泛出一种漂亮的浅碧色。   她这小同桌,过得还真是精致养生啊。   *   舒舒服服睡了一中午,下午第一节课前,桑攸看见一个男生起身,在教室后黑板上写着什么板书。   她想起苏薇说的话,拿起自己的听力书和一支红笔,轻手轻脚出了座位。   教室后排有几个座位空着,人不在。   谢舟行在黑板上写着答案,意识到有人在身后,微皱着眉回头,桑攸撞上他的视线,忙扬了扬手上的书,小声道,“我在座位上看不太清楚。”   她座位离后黑板太远。   谢舟行笑了笑,“下次我把字抄大一点。”   他眉眼秀气,笑容很温柔。   “你的饭盒。”放下书,他回自己座位,没多久,递过一个粉白色的饭盒。   桑攸忙接下,打开一看,已经被清洗过了,内外都干干净净,“你帮我把碗洗了……”她抿唇,眼角弯弯,笑容略带腼腆。   谢舟行很不在意,“应该的。”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还沾着些许粉笔灰,少年很清瘦,背脊却笔挺,袖子下露出的腕骨几分伶仃,形状很好看,他身上有种有种内敛平和的气质,非常让人安心。   桑攸想着,收起书本,回头时却不经意撞上一道凉凉的视线。   迟昼。   坐在不远处,看着这边,见她看过来,眯了眯眸,还是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唇角扬起的弧度却带着几分冰冷。   这样的他没了轻佻,让她想起了在楼梯间初见时的冷漠少年,目光落在她身上,凉薄又可怕。   桑攸心里泛起寒意。   她打定主意要远离他,想和谢舟行再多说几句话的念头立马消失,她一刻也不想再在这里多待。   湛州一中晚放学时间是五点五十。   夏秋季节,天黑得没那么早,黄昏未降临,云夕是一种漂亮的暗金色,静静蛰伏在天边。   晚风微凉。   桑攸拉上校服外套拉链,细细整好袖口,背着书包混入了放学回家的人流里。   湛州一高校门不远处,桑正平正细细看着门口牌匾不远处的校史碑,杜茹锁好车门,见他看得认真,提醒道,“你看着点攸攸,人多,别错过了。”   “自己女儿,还认不出来。”桑正平直起腰。   杜茹笑了,“不知道攸攸在这边适应得怎么样。”她叹了口气,“听说这边抓得紧,人又厉害,攸攸刚来,不知道会不会被排挤。”   桑正平听得好笑,没作声。   杜茹又说,“她朋友也都在北城,这边也没几个熟人。”   桑正平却是忽然想起一事来,“阿茹,过段时间,可能要带你和攸攸出去吃个饭。”   “什么饭?”杜茹以为又是什么工作饭局。   “迟城现在也在湛州,挺多年没见,他说下月有空,要请我们出去聚聚。”   “迟城?”作为一个贤内助,杜茹对丈夫朋友或多或少都有印象,杜茹一下想起了这个名字。   迟城和桑正平交情匪浅,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发小,虽然长大后迟城去了南方发展,桑正平留在了北城,加上迟城后来事业越做越大,俩人关系远比不上小时亲密。   不过老交情到底还在,迟城听说他全家搬到湛州,昨天立马就和他联系,说要带迟昼和他们家再聚聚,不过他实在太忙,这个月饭局都已经排满,只能把时间拖到下月。   “我记得他儿子,小时候在我们家住过一年。”杜茹回忆。   小男孩生得太标致,教养又好,小小年纪,非常温柔知礼,给当年的杜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桑正平点点头,“迟昼现在也在湛州一高,和攸攸一级,出来吃饭见个面也挺好,我记得他们小时候处得还挺好。”   岂止是挺好。   杜茹想起女儿小时候,觉得有趣,面上忍不住也露出了笑意。   今晚桑家的饭菜很是丰盛。   杜茹刻意炖了桑攸最喜欢喝的海藻荷叶竹笋汤,汤色清淡,有荷叶的清香和竹笋的鲜味,喝下去健胃消食,促进消化,很适合桑攸身体。   “新学校感觉怎么样?”杜茹给女儿盛满汤。   “很好,老师水平很高,同学也都好。”桑攸想了想,认真回答。   同学确实都对她很友好,只除了一个人。   不过那些事情她也不好意思对杜茹说,脸微微红了,听杜茹叫她要好好和同学相处,不要和人闹矛盾,她含糊应几声,吃完饭,匆匆拎着书包回到了自己房间。   房子也是新般的,从飘窗玩下看,湛州的夜,星子湛凉。   车水马龙,光怪陆离,从十二层高楼看下,仿佛黑暗里飘着的一条明璨的光带。   她打开书包,拿出课本和笔记,写起了今天的作业。   *   第二天天气变了,不再晴朗,半路上落起了小雨,微寒。   桑攸认清楚了路,没再让杜茹送,自己搭公车到了学校,她带了伞,下车后撑开伞,踩着水畦往校园里走去。   路过门口自行车棚,有个高个男生正从里面放车出来。   桑攸看到那熟悉的背影,浑身一僵,悄咪咪拐了个弯,往香樟树下走,尽力想把自己藏起来。   “借个伞。”她怔怔的,没料到他直接冒雨走了过来,迟昼身高腿长,眼睁睁看他几步过来,丝毫不见外,直接接过她手里伞柄。   桑攸猝不及防,来不及松手,俩人手碰到了一起,他手上沾了水,肌肤清凉,桑攸垂眸,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我在这里等你,你去教室借伞。”   她板着小脸。   “懒得走。”迟昼懒洋洋道。   “那我去帮你借。”桑攸咬牙。   “你不回来了怎么办?”迟昼冷笑,他眉眼长得好,此时浸染着几分雨意,越发显得隽秀出挑。   桑攸无话可说,他还真以为自己和他一样?   俩人僵持不下,一把小小的伞下,隔得太近,少年特有的清冽的气息随着风一点点蔓过来,桑攸浑身不自在,她取下书包,单手脱下了自己校服外套。   她里面穿着一件薄薄的米色短毛衣。   毛衣袖口还用米黄色勾出一个兔子脑袋,软软的贴在少女身上,他才发现她腰这么细。   柔软的针织物贴着纤瘦的背脊,一路往下,在腰际收下一个恰到好处的诱人弧度。   心有些莫名的作痒。   男生黑眸深深,挑眉,好整以暇的看她动作。   桑攸板着脸,背回书包,把宽大的校服顶在头上,心一硬,放掉伞,冲进了雨幕里。 第6章 Chapter6   头上没有传来预想之中的濡湿,她被一只手拉了回来,迟昼单手握伞,把她一把拉回。   他脸上笑容消失了,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跑去淋雨,又想回家躺着?”   桑攸挣脱不开,“那你把伞还给我。”她皱着秀气的眉毛。   她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听迟昼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熟稔间带几分理所当然的亲密。   桑攸自己慢热内向,实在无法理解他这种行为,只能将其归咎为他个性轻浮,对谁都这样。   “你打太矮了。”迟昼眯眼,意有所指,低头瞥了眼她发顶。   桑攸气急,他明知道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还有五分早读打铃。”他低头,凑在桑攸耳边,低声道,“友情提醒一下,今天是文科早读,这周轮到地理。”   桑攸又羞又恼,听到这句话身子都僵了,小脸煞白。   昨天她已经在地理课迟到了,要是今天早读再迟,地理老师会怎么想她?在桑攸十六年的乖乖女经历里,还从来没有过昨天那么尴尬的经历。   迟昼眸底划过一丝笑意。   女生身上发间有股清幽的淡香,她小时候有带香包的习惯,桑攸爷爷是个老中医,按古方给孙女特制了香包,里面装的是处理过的药草,清热止咳,用多了,那时的桑攸,除了小女孩身上干净清甜的香气之外,还混杂着一股清幽淡远的药香。   小时候他抱着她睡觉,呼吸着这股味道入眠。   如今久违,他眸子暗了暗,有几分贪恋的嗅了嗅少女发丝的味道。   桑攸身子僵住了,雨下得越发大起来,视野之内是一片朦朦胧胧的雨幕,袜子上露出的一点脚踝也被雨水沾湿。   “站过来点。” 男生握着伞的手修长有力,右手把她往自己身边一拉,桑攸身子一晃,几乎被他摁在了怀里,“淋湿了学校里没地方换。”   语气低沉,居然被她听出了几分温柔的味道。   桑攸怔了怔。   他顿了顿,下一秒,手指有些轻佻的在她额发上拂过,他靠得太近,桑攸能清楚地看到男生长而整齐的眼睫,他垂眸,笑得恶劣,缓缓道,“不过,我倒是很乐意把衣服借给你穿。”   她果然是想太多了。   桑攸耳尖烧起来,抿唇,别开脸不看他,和他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言不发的快步往教学楼方向走去。   所幸这段难熬的路程没有很长。   到了教学楼大厅,桑攸收了伞,和他分道扬镳,脚步匆匆的进了教室,生怕别人看见。   教室后面挂着一个挂钟,她看时间,七点一刻,桑攸昨天刚刻意看过湛州一高的秋季作息安排表,清楚地记得早自习是七点半开始。   信了他那个还有五分钟就迟到了的鬼话。   桑攸深呼吸了一口气,把伞撑开,放在门外,背着书包坐回自己座位。   不久,苏薇也到了,桑攸已经打好水,摊开英语书,正在默记单词。   “你今天和迟神共伞来的?”苏薇坐定,开口一句话惊得桑攸手腕一抖,差点没把茶水倒在英语书上。   少女白净的脸微微涨红,看起来就分外明显,“他没带伞……”声音越说越低,“可是薇薇,我没看见你啊。”   苏薇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书,“七班陆雅妍给我提了句。”   其实哪止提了句。   陆雅妍初中也是一高附中的,据说喜欢迟昼得有两三年了,说是暗恋,整的整个年级都人尽皆知,不过她长得漂亮,高挑秀媚,还是校艺术团领舞,成绩在艺术生里也算是出类拔萃。   追她的人从来没断过。   中考结束后,知道迟昼也要来湛州一高,庆功宴陆雅妍喝醉了,说迟昼就是块捂不热的石头,哭得梨花带雨,有人劝她换个目标,说追她的好男生那么多,换个对象喜欢,不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陆雅妍小脸哭得一塌糊涂,“我就喜欢他那样的。”   或许自己没有的东西总会有特殊的吸引力,陆雅妍从小成绩一般,尤其是数学学不通,高中理科更是学得一塌糊涂,以致于高二学文后排掉理科,成绩直接进步了几百名。   她从小憷数学老师,初中是在家写数学写到哭出来,就幻想着如果迟昼是自己男朋友就好了。   始于这样的想法,反而真喜欢上了,喜欢到不可开交,无法自拔。   不过迟昼就那样子,大家都知道,冷淡,不近人情,脾气琢磨不定,路人们也只能感慨一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   陆雅妍初中和苏薇也是同学,今天来学校,苏薇还没到班,忽然被陆雅妍拉了过去,一顿疯狂询问,语无伦次的。   老半天苏薇才搞清楚,她是在问早上和迟昼共伞过来的那个女生是谁。   “看见的人应该不多吧,就一段路。”桑攸声音闷闷的。   她真的不想再和他扯上任何关系了。   苏薇额了声,姑且没反驳。   心道看见的人可能不多,过了今天,半个学校可能都知道了,毕竟认识桑攸的人不多,认识迟昼的人可不少。   *   上午第三节课的时候,云销雨霁,阳光从窗户里映入,落在摊开的洁白书页上,桑攸在算一道数学题,新学的三角函数内容,显然写得很顺,笔尖没有停过,倾泄下一行行清秀流畅的数字和字符。   为了晚上能早点睡,她在学校,抽着空就会开始写晚上的作业。   “桑攸,你数学倒数第三题得数是多少?”丁博艺用笔戳了戳桑攸肩膀,问她。   桑攸把练习册往前翻了一页,“四十五度。”   “诶你和舟行得数一样。”丁博艺有点懊恼,“那是我算错了?”   桑攸这才注意到丁博艺旁边站着的男生,手里拿着练习册和笔,见她看过来,阳光下,少年清秀的侧脸一尘不染,唇角带着温和的笑意。   或许是受幼年时和迟白在一起的回忆影响,桑攸对于像他这样清秀温柔的男生有股自然而然的好感。   谢舟行给她递过一张纸。   桑攸有些疑惑,抬头看他。   “英语听力答案,昨天你不是说看不清楚,帮你复印了一份。”谢舟行说,撞上桑攸有些不解的目光,笑了,“我觉得你应该不会不听去抄答案。”   这下俩人都笑了。   桑攸刚把那张薄薄的纸对折好,收进文件夹,苏薇之前出去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回,她回头,却忽然发现周围同学都纷纷起身往外走,就连丁博艺也合上书,站起身来。   “下节课是艺术鉴赏,在多媒体教室。”谢舟行解释,“要提前一点走。”   “你没去上过吧,艺术鉴赏,就听听音乐,看看电影什么的。”丁博艺夹了个本子,往口袋里揣上一支笔,“想听就听,不想听的可以带书去写作业。”   桑攸想了想,叠了一张试卷和一支笔。   外面雨停后,地上落了大大小小的积水坑。   从教学楼到艺体楼里的多媒体教室,路程不远,她跟着谢舟行和丁博艺,不一会儿便到了。   里面已经到了很多同学。   教室最前方是一张巨大的屏幕,几乎媲美影院,后面是成行的明黄色翻折木椅,还没上课,教室里灯光明亮。   “对了,这是编了座位的,你刚来,要不等下对老师说一声。”丁博艺挠了挠头。   毕竟坐在后面可能看不清楚。   “嗯,我下课再去和老师说。”桑攸轻轻道,她见老师已经上了讲台,在电脑上摆弄什么,看钟已经到了上课时间。   她找到最后一排,都空着,她在靠门那侧坐下。   灯忽然全黑了。   这节课似乎是轮到看电影,甫一黑,听到前排几声低低的“靠”,和收书本的窸窸窣窣声音,桑攸笑了,把试卷和笔收好,艺术鉴赏老师是个年轻男老师,半长不长的头发,有几分艺术工作者气质。   放的似乎是上世纪那版的倩女幽魂,兰若寺那段。   布景搭得很好,阴森的深山丛林和破败的古刹,光线似乎都是幽绿色的,书生在古刹里徘徊,略带模糊的画质和音效,桑攸抿唇,手指紧紧抠住了椅子边沿。   门开了,有人进来,她没注意到。   有人在旁边坐下,电影画面忽然一暗,伴随着书生的大吼,桑攸脸色煞白,手往下拼命一摁。   “同学,电影好看吗?”是个男生的声音,语气几分悠悠的玩味,桑攸才意识到自己攥到了什么。   “对,对不起。”她脸红透了,意识到自己摁的是别人的手背。   灯光转明,她看清楚男生清隽的侧脸和那双清湛狭长的眸子。   迟昼闲闲的笑,反手摁住了她想缩回去的小手。   “这么怕?”他凑近,男生温热清冽的呼吸近在咫尺,声线低沉清冷,“怕的话,我可以借你抱一下。” 第7章 Chapter7   桑攸再度深呼吸了口,往旁边挪了挪两个座位,尽力坐得离他远一点。   教室里光线很暗,俩人说话间,大屏幕上播放的电影已经停了下来,光线忽然明亮,桑攸有些不知所措,忽然看到前排的同学都纷纷回过头来。   “老师叫你回答问题。”一旁的迟昼笑得懒洋洋,“问你觉得人和鬼谈恋爱怎么样。”   桑攸“……”   为什么这个老师要问学生这种无聊的问题?   她小纠结了下,结结巴巴道,“我觉得不太好。”   老师怔了怔,饶有兴趣,“那这位女同学,你为什么会觉得不好呢?”   桑攸没料到还有这种追问,一时组织不出语言,只能硬着头皮小声回答,“……对,对身体不太好呀。”   女生柔糯的声音,语气还挺正经,似乎正是经过考虑后认真给出的回答。   教室里一阵沉默,沉默后忽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老师是让你分析宁采臣遇到聂小倩是幸运还是不幸。”前排的谢舟行回头,快速低声说了一句。   桑攸整张瓷白的小脸都红透了,红霞晕到耳后,几乎都要散发出实质性的热气。   下课后,她不作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推开门离开。   “桑攸,你上课是怎么了,没听清楚老师问题?”苏薇和她走在一起,忍不住问她。   桑攸颤了颤,没答话。   “我看迟神和你说了……”丁博艺坐在他们前排,看桑攸站起来有点迷糊,本来想提醒一下,看到迟昼侧身过去说了什么,便没再开口,不料桑攸搞了个这种乌龙回答。   两天下来,桑攸感觉他们嘴里的迟昼和自己眼前这个宛如不是一个人。   她搞不清楚他为什么就这么作弄她,是不是因为第一天她叫迟昼帮忙搬书迟到,所以他一直怀恨在心想要报复。   直到中午。   吃完饭回教室,桑攸收拾好东西,一个人在座位上看书,有人在她旁边苏薇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侧着脸,长而密的睫毛垂下来,阳光下侧颜说不出的清隽好看,“生气了?”他淡淡开口,观察了一下桑攸的神情。   少女细白的手指翻了一页书,光晕落在她白皙柔软的面颊上,唇是淡淡的浅粉,像是一幅画一般,她没理他,视线依旧落在书页上。   “你答得明明挺好。”迟昼忽然开口,桑攸猝不及防,撞见他又深又黑的眸子,含着点笑,“是对身体不太好。”他意味深长,重复了遍桑攸的话。   桑攸脸再度涨红了,手指顿在了书页上,说不上是难堪更多一点还是羞恼更多一点。   “迟昼,你让开。”她拿起水杯,站起身,叫他名字,一字一顿。   奈何音色清澈又柔糯,天生的嗓音,硬气不起来,反而有种娇嗔的味道。   像鸟儿翅膀上最细的羽毛,在心尖上轻轻划过。   他起身,捏住她手腕,黑眸深深,“再叫一遍,我就让开。”   她小时候特别粘他,跟在他身后,睁着那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糯糯的叫他哥哥,乖巧甜软得让他想为她搬来整个世界。   可惜现在他已经再做不了,也完全不想做她记忆里的那个温柔哥哥了。   他用力不大,掌心温度却很高,教室里人多了起来,少女抿着唇,她眸子天生较别人湿润一些,像是笼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水雾。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迟昼,拜托你让我出去,好吗?”   上午和他共伞的事情,转眼就被苏薇知道了,她知道迟昼在湛州一高挺出名,颜好,成绩又好,据说家里条件也很不错,在女生中尤其受欢迎,因此更加不想和他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   午自修前,她打水回到座位,苏薇已经回来了。   她收拾好桌面,发现桌洞内手机忽然震动,打开一看,是叶沈彤。   “嘤嘤嘤,桑桑,想死你了。”叶沈彤在Q上给她发消息,“你现在的位置被蒋妍坐了,脾气又臭又傲的,你说喜欢就喜欢吧,人家不一定看得上你,非得拽得二五八万似的,现在天天粘着贺祈嘉,像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贺祈嘉被她烦得要死。”   就到这些熟悉的名字,桑攸内心有几分怀念,她毕竟在北城生活了十六年,于她,那是生她养她的地方,有她十六年的回忆。   俩人聊了几句,桑攸略略说了下在湛州的生活。   “你说碰到个和迟白长得很像的?”叶沈彤连打了四五个感叹号,“那你纠结什么,喜欢就上呗。”   她和桑攸从幼儿园就人认识,也算是桑攸现在朋友里为数不多知道迟白存在的人。   “他和迟白哥哥性格完全不一样。”桑攸想起那些事情,不想再提他,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   叶沈彤问,“怎么个不一样法?”   桑攸,“……”   “他……”   只打出一个他字,桑攸发现自己也完全没法概括迟昼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性格。   “你惦记别人这么多年,可是迟白现在根本不知道在哪,你老拿别人和他对比,是不是有点太怀旧了?”叶沈彤说,“当年贺祈嘉也是这样。”   桑攸没回话。   叶沈彤见她反应,微叹了口气,也没再继续下去这个话题。   桑攸咬着唇,安静的趴在座位上看着手机屏幕。   “国庆假祈嘉说要请我一起去湛州玩。”直到叶沈彤忽然说,“说顺路看看你现在混得咋样了。”   桑攸呆了呆,“可是我也刚来没多久,哪里好玩也不知道。”她认真考虑,发现假设他们俩来了,自己根本没什么可以领他们去参观的景点,她现在满湛州就认识一条路,还是家到学校的那条。   “自己找啊,随便百度个旅游app,再安个高德,哪里去不了。”叶沈彤满不在乎,“把自己洗白白,等到时候我们来带你飞。”   叶沈彤说话风格还是以前一样彪悍。   桑攸乖乖回了个小猫脸红的表情包。   上课铃响了,她把手机收起,放回桌洞。   “以前朋友?”苏薇看她聊得开心。   桑攸轻轻嗯了声,“他们说国庆要来湛州玩,薇薇,你知道这边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么?”   苏薇皱着眉想了想,“湛州夜景还不错,老城区那边老建筑和小吃街也可以去逛逛,或者你们一起去逛逛商场?”   桑攸默默在心里记下,不过商场就算了,如果就叶沈彤,还可以考虑,问题是贺祈嘉要一起来,逛商场这种女生之间的小活动就不合适了。   “行了,国庆可以安心去了。”那边叶沈彤放下手机,伸了个懒腰,“不过桑桑还是老态度,对有人缠你一点不在乎,一心想她迟哥哥。”   贺祈嘉没答话,在手机上摆弄什么,叶沈彤好奇,凑过去一看,顿时咆哮道,“靠,贺祈嘉你个过河拆桥的畜生,就这么迫不及待。”   单人机票都已经付款完了,都不带和她客气,生怕她打搅了到时候和桑攸的二人世界是吧?   *   这节课是数学课,数学老师叫侯方平,平时有上课抽同学上黑板写题的习惯。   难度还都不小。   于阳泽,宋文等一堆教室后排的“后进分子”对侯老头这行为简直是深恶痛绝,他们虽然成绩不好,家庭情况却都是很不错的,少爷也要面子,被这样尴尬晾在黑板前,简直当场处刑。   同学虽然都不说,但在一班这样的地方,还是少年学生特有的歧视链。   如谢舟行这样家庭情况不太好,学习却出类拔萃的,在班上会赢得同学尊敬,多数看不起的,反而是于阳泽们这类不学无术,仗着关系强行挤进重点班的纨绔。   虽然不说,他们也能感觉到。   班主任李曼文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所以于阳泽几个才会分外喜欢跟着迟昼混,无外乎因为他对谁都这样,虽然冷冰冰的,但从来不会刻意瞧不起人。   虽然迟昼大部分时间都独来独往,他们也没什么能跟的机会就是了。   “于阳泽,许江涛,桑攸,你们几个来写这个题目。”侯老头布置好题目,戴上眼镜,仔仔细细瞅了瞅花名册。   桑攸是新来的同学,昨天李曼文和他提起过,说成绩不错,侯方平这节课自然想自己亲自试一试看看她的底。   “迟神,迟哥,怎么办怎么办,给我写个答案啊。”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于阳泽在下面坐立不安,屁股像是坐在一摊火上。   之前都是这样,这种题目,迟昼写完只要三分钟,他拖拖时间,捏个条子再上去,随便抄几行,都不会被嘲笑得这么惨。   迟昼黑眸微眯,视线落在教室前方已经准备起身的少女身上,“叫她教你写。”   于阳泽傻眼了,“迟,迟哥,我这和人家新同学还不熟啊,她能帮我?”他哭丧着脸。   “她和我关系好。”迟昼轻哂,语气漫不经心,“你说是我要她帮的就行了。” 第8章 Chapter8   桑攸在草稿纸上粗略的写出了自己思路,把草稿纸裁下,上讲台便开始直接写了起来。   许江涛在他旁边,写得慢吞吞,不时停下来,用眼神余光瞄一眼桑攸写的解答。   工整娟秀,思路很清晰,他一开始只注意到了这个转学生长得很漂亮,没想到这样看来,成绩似乎也还挺好。   迟昼是这样说,于阳泽可不信,看那妹子模样,明显和您一点也不熟好不好!!   于阳泽在下面拖拖拉拉。   直到侯志平逛完一圈,走到于阳泽座位附近,见他还没上去,睁大眼睛怒吼,“于阳泽,你怎么回事,别的同学都快写完了,你坐在这里修仙呢?”   “老,老师,我是真的不会,写不出来了。”于阳哭丧着脸,“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重新做人,您能给换个同学吗?”   他都这样说了,侯志平也没办法,迟昼坐在一旁靠窗的位置,懒洋洋的,在座位上写自己的题。   他视线一扫,温声道,“那,迟昼你替他上去写。”   迟昼闻言,瞟了于阳泽一眼,他眸子很黑,扫过来时视线阴沉沉,于阳泽打了个寒颤,眼里都要泛起泪水了。   老大,这真不是我故意的,他在内心哀嚎。   迟昼懒得理他。   台上许江涛拿着自己的草稿,正在低声问桑攸什么,桑攸给他解释,很耐心的模样,睫毛低垂,声线轻软。   迟昼没作声,掂起一支粉笔,插到了两人中间,他个子高,把桑攸挡了个结结实实,徐江涛没问完,有点心急。   “迟哥,能不能稍微让点……让我问完?”他小心翼翼。   迟昼懒洋洋道,“你自己想。”他平时在班上话少,和同学之间关系算不上太好,徐江涛和他当了两年同学,也始终没和他熟起来,只能忍气吞声往旁让了让,自己继续   他敛了敛眸,靠近桑攸,“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热心人。”   桑攸没想到他也会被叫过来,握了握拳,漆黑的大眼睛,看他满满都是警惕。   见她这模样,迟昼唇角忍不住扬起,“我也不会,能不能教教我?”男生白皙修长的手指掂着粉笔,在黑板上敲了敲,发出声声轻响。   桑攸后退了一小步。   “你刚来,我帮你搬书,还迟到被罚站了。”却听他慢悠悠道,“你现在难道不该还个人情?”   这句话直接击中了桑攸的死穴。   她咬了咬牙,把自己手里的纸条给他塞了过去。   她的手指纤细温软,然而只是一瞬的触感,来不及细细体味,便收了回去。   迟昼看了眼纸条上写的数字,笑了,“写一样的?”   桑攸有些焦躁,“我换个做法。”   她沉思了一瞬,擦去了自己前几行的解答,换了种思路,在黑板上偶尔写下数字。   迟昼的目光没从她侧脸上移开,纸条上字迹很工整秀气,小小的,有些圆,他无声的笑了,把纸条折好,放进了校服兜里。   良久,直到侯志平叫他们可以下去了。   桑攸松了松肩膀,回到座位,拿湿巾擦了擦自己的手指,恍然间抬头,她看看黑板上三人的解答。   中间那一块,迟昼写上去的,根本不是一开始她的做法,他解答就三行,格外简略,她一时居然没看明白,她拿起笔,在草稿上飞速算了一遍。   一算算出了好大一堆数字和公式。   侯志平没仔细将迟昼的算法,重点讲解了桑攸那种循规蹈矩的常规思路。   她放下笔,揉了揉眼尾。   她到现在还没搞明白,迟昼那解法到底是怎么回事。   目光有些复杂,她想起苏薇几人之前说他是年级第一的学神,第一次开始有点实质性的理解。   那他为什么又要骗她说不会,把她草稿骗去,现在都没还她。   桑攸闷闷的想,发现自己根本看不透这个人。   午饭后她上来得早,正在把上午习题誊抄到错题本上。   忽然有人在她对面坐下。   桑攸被吓了一跳,发现是迟昼,他把一杯柠檬西柚果茶搁在她桌上,面上还是那副懒洋洋的神情,“谢礼。”   桑攸伸手悄悄遮住自己正在誊抄的内容。   “你又没有写我的答案。”她垂着睫毛,不想看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迟昼扬唇,“本来不会,看你的给了启发。”   窗户外面忽然冒出了于阳泽几个的脸,“迟哥,上午救命了。”   他从外面把窗户推开,桑攸差点被撞到脑袋,迟昼伸手护住她,面色沉沉,“有人,你看着点。”   桑攸清润的眸子扫过于阳泽,避开迟昼的手,略有点尴尬,只能小声说了句谢谢。   于阳泽喔……了声,眼神从二人身上闪过,笑嘻嘻。   中午时迟昼去买饮料,原来是来买给她的。   短短几天,对这妹子,迟昼也太反常了点,莫非他们迟哥真的忽然开窍,看上这妹子了?   学校里传迟昼性冷淡厌女,大多数人只当笑话听,于阳泽听了几耳朵,却觉得有几分可能是真的。   他家老爷子做生意,和迟昼家有几分往来,于阳泽也隐约听他提起过当年迟家那档子事情。   在湛州商界里,也算是个公开的秘密。   不过于阳泽想着,也觉得那女人是够恶心的,摊上这样一个妈,对女的产生抵触心理不想接触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想想都有够膈应。   宋文把脑袋压到窗户下,压低声音问,“有情况?”   撞上迟昼淡淡的眼神。   于阳泽打了个抖索,摁下宋文脑袋,哈哈几声,忙扯着他跑开了。   眼下看起来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他又搞不清楚他们迟哥到底是咋想的,们还是早点闭嘴不要乱说。   饮料是常温的,桑攸肠胃不好,喝不了冰,但是柠檬西柚是她从小喜欢的混不合饮料口味。   桑攸本来不想喝,被他这样懒洋洋,不转眼的看着,实在没办法,只能小声道谢,插进吸管,小口小口的抿起了饮料。   湿润的唇瓣,浅粉色,她唇形很好看,小巧,微微上翘,配上那双迷蒙水润的眸子,看起来有种莫名的天真懵懂的模样。   迟昼眸子暗了暗,桑攸喝饮料时,手松开了,露出了本子上誊抄的数字,正是迟昼上午解的答案,下面是一大堆桑攸自己写的推导过程,显然是很不得其解。   她还是没想明白,私心想偷偷写在自己本子上,打算回家后再仔细研究一下。   桑攸低头,看看迟昼目光落处,面上一下红了,不小心被呛到,当下又是一阵咳嗽。   小脸都呛红了。   迟昼笑了笑,居然没想她想象中的那样嘲笑他,他抽出一张纸巾,给他递过,凑近,很认真,能看清他干净,澄亮,黑白分明的眸子。   “桑同学,想学,直接来问我啊。”他说。   ……   下午体育课,天气很幽凉,她穿了薄薄的白色毛衣,坐在树荫下,看大家自由活动。   桑攸因为身体原因,在北城时,杜茹托了人去医院开证明,平时同学上体育课时她一般都会留在教室里自习或者看书,好在她性格安静,也不会觉得无聊。   刚来湛州不久,新体育老师是个五大三粗的男老师,不过今天天阴,刚开学不久,老师没给布置太多剧烈运动。   等他说解散,自由活动后,桑攸额上还是出了薄薄的汗,拿湿巾擦去汗,她静静坐在树下长椅上休息。   忽然听到苏薇远远招呼她,“攸攸,能不能来帮个忙?”   他们好像在打羽毛球。   上体育课的班不止一班一个,另一个班似乎是文科班,女生很多,和苏薇几人都熟悉的样子,桑攸站起身,走过去。   “我们想打羽毛球比赛,少个计分裁判。”苏薇解释。   桑攸明白她意思,点点头,她反正也没事,闲着坐也是坐,帮他们当裁判是举手之劳。   苏薇队友是班里女生,桑攸记得似乎叫陈冰洁,对面两个女生她都不认识。   一个高挑明媚,另外一个五官也很张扬漂亮,染了发,皮肤很白,说话间嚼着口香糖,斜眼睨了眼桑攸,那目光说不上来意味,像带了刺,看得桑攸莫名有点不舒服。   好在她没多看,很快移开视线。   那个高挑女生球技很好,桑攸在旁计分,很快,比分一边倒,苏薇那边大比分落后,结果应该是没什么悬念。   她在心里默默计数,冷不丁,羽毛球从天而降,钝钝的打到她额角。   桑攸皮肤白而细薄,苏薇捡起球,看她额角,被打出了一片红印。   “没事吧?”她不敢伸手去揉,问桑攸。   那个染发女生接过球,嗤笑了声,“就被羽毛球打一下,这么娇气?”   陆雅妍轻轻推了她一把,“筱姿,给人道歉。”   被叫做筱姿的女生瞥了桑攸一眼,神情傲慢,“迟昼就看上她?”她还在嚼着口香糖,语气满是不屑,“他好这一口?还以为他眼光有多高。”   走清纯路线的,还有点病气,看着就一白莲花模样。   陆雅妍很尴尬,“同学,不好意思。”   她想拉着冯筱姿赶紧离开,冯筱姿收起球拍和球,动作慢条斯理,丝毫没把眼前这几人放在眼里。   等她走后,陈冰洁捡起自己球包,嘟囔一声,“毛病。”   苏薇很不好意思,像冯筱姿这种小太妹,她们原本都不会一起玩的,可是她和陆雅妍玩得好,体育课约球很正常,只是没想到她今天会把冯筱姿拉过来。   冯筱姿以前公开追过迟昼,她追人的办法就是一直堵,让他先眼熟她。   她到办公室门口,教室里来堵人,放学在门口跟着,甚至有人说她还在打听他家地址,闹得场面很大,几乎人尽皆知。   迟昼被她闹烦了,某天终于停下,问她要说什么。   冯筱姿一通表白。   迟昼问,“说完了没有?”   “说完了就滚。”这句话说得凉飕飕的,清隽的脸上面无表情。   表白的浪漫戏一下变成了恐怖片,傻眼的围观群众很自觉地让开一条路,迟昼直接走了,看都没再看她一眼。   冯筱姿当下脸就涨得通红。   从此这梁子是结下了,据说冯筱那堆小弟小妹说,后来在她面前都提不得迟昼名字,听了就要发疯。   “那女的以前追过迟神,被甩了,所以喜欢找别人茬。”陈冰洁低声告诉桑攸,指了指自己脑袋,“她可能这里有问题,你别和她计较。”   桑攸默不作声,揉了揉额头,“嗯,没事,不疼了。”她小声说。 第9章 Chapter9   在湛州的生活很平淡,学习节奏很紧凑,搁三岔五会有课堂小测,高二刚开学不久,同学学习似乎都分外紧张。   桑攸一开始以为是重点高中一贯的学风,直到有一天苏薇无意和她提起,原来按照一高传统,是在高二刚开学后会有一次检验考。   按这次考试的成绩,文理科每边会选出三十个学生,组成培优班,在每周一三五晚上加小课。   名义上是学生自愿参加,但是给培优班上课的老师都是历届名师,在外面辅导学生都是按小时收费,费用高的吓人,还不一定能请到。   而这培优班却是全免费,加上大量特供的内部资料,基本上心里有想法,想冲顶尖名校的学生没有不想进的。   “平时考试能进年纪前五十基本有希望。”苏薇说。   桑攸想了想,疑惑道,“不是只有三十个名额么?”   苏薇耸了耸肩,笑道,“考试成绩有波动啊,而且是自愿的,有人不会去,就空名额了。”   听描述这么炽手可热,居然还有人不去……   苏薇解释,“比如迟神,我们都觉得他不会去,就空下一个名额了,他们这些搞竞赛的,培训体系和高考生不太一样,去不去都正常。”   桑攸默默点了点头。   她来湛州半个月了,参加过几次小测,大概对自己成绩有了数,以前她在北城时,一般能排到年纪前五,在这边,发挥正常的话,或许也可以冲冲这个名额?   这几天生活很平静。   桑攸没再见过那个叫冯筱姿的女生,反而是有天,她朋友,陆雅妍刻意找到了一班,说是替她给桑攸道歉。   她好像化了点淡妆,肌肤润泽,黑发发梢微卷,明媚鲜妍,笑起来很好看。   桑攸一贯不擅长应付这种自来熟的类型,只能小声说没事。   “那就好,晚上放学请你去喝奶茶。”陆雅妍放下心来一般,笑得露出两个小酒窝,她不经意瞟了眼教室后面,靠窗的一个空座位,椅子也是空荡荡的。   “迟哥今天又迟到了?”她笑,语气很熟悉。   苏薇叹了口气,“也可能是请假吧,好几天没看见他了。”   陆雅妍笑眯眯的,“他老这样,上高中了也不改改。”见桑攸在旁边,她有意无意解释道,“我和他初中就认识啦,同班了好多年。”   桑攸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依旧写自己手下的作业。   苏薇和她聊了几句,后座赵毅回座位,看见陆雅妍,嬉笑道,“陆美女来一班有何贵干?又来找迟神?”   陆雅妍嗔笑,打了他几下,“什么意思,不找他我还不能来了?我来找薇薇的不行?”   桑攸麻利填好阅读最后一空,把英语试卷收好,夹进文件夹,拿起水杯去饮水机处倒水,回来时陆雅妍已经走了,她呼了口气,捧住茶杯啜了一口,从小喝到大的草药茶的味道,苦中沁着股微微的甜。   九月下旬,检验考。   第一场数学,题量很大,教室里静悄悄,只听到在纸上书写的沙沙声,教室门被人推开。   桑攸座位靠前,停下笔。   穿着黑色短袖的男生,单肩背着书包,站在阳光下,剪影说不出来的干净俊秀。   监考的是侯志平,他关上门,拉着迟昼出门,俩人不知道在外谈了些什么,侯志平进来时居然满面笑容。   迟昼背着书包,从过道过身,回自己座位。   带起一阵风,外边清爽的草木气息。   桑攸低下头,翻了一页草稿,继续算自己的数学题。   下考后,午饭时间,吃完饭,桑攸收好东西,想再看看物理公式,于是提前独自上楼。   教室里空荡荡,有个影子移了过来,在她旁边座位坐下,长腿一伸,懒懒散散的在她旁边落座。   “那个题目你想清楚了没有?”他问。   桑攸翻了一页物理书,摇头,没说话。   “详解。”他抬手,在桑攸课桌上随手摁下一张草稿纸。   桑攸默默看完,在心里记下步骤,“谢谢。”她语气平淡的道谢,想把草稿还给他,“薇薇马上要上来了。”   迟昼没接,扬眉,漫不经心道,“这么无情?看完题目就要赶我走?”   桑攸无言以对。   “这几天都没睡几个钟头,你让我在这休息下。”迟昼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女孩身上有股柔然的馨香,混杂着淡淡的安神草药香,他自小贪恋她身上的气味,想拥着抱着甚至吃下去的味道。   桑攸才注意到他眼下淡淡的黑色,迟昼肤白,瞳仁很黑,眉眼线条都谈不上柔和,唇很薄,冷冰冰的模样,此时眼下多了点乌黑,看起来竟然比起平时要生动鲜活很多。   男生长手长腿,竟然就这样在苏薇的座位上睡着了,把桑攸在里面堵了个严严实实。   桑攸抿着唇,翻书的手顿了一顿,把动作放轻。   考试时午休时间并没与被取消,只是听力暂停了,苏薇上楼时,远远看见自己座位上坐了个人,靠近后,吓了一跳。   “迟,迟神?”   桑攸只能点了点头,小声道,“他很困的样子,在这睡了,要不要叫他起来?”   苏薇忙摆手,“我刚听说这几天他们去参加数竞了,昨天才完,你让他在这睡下吧,我换个位置坐就行。”   午时的阳光灿烂,照在脸颊上,暖洋洋的,桑攸眯着眼睛,轻手轻脚想拉上窗帘,给他遮遮光,迟昼忽然动了动。   桑攸回过脸。   她不知道刚才自己动作是不是太大,吵醒了他。   犹豫了一下,她小心翼翼稍微靠近了一点,男生臂弯里露出半张清隽白皙的侧脸,漆黑的发,鼻梁秀挺。   他睡着时,看起来轮廓格外熟悉。   睫毛随着呼吸微微翕动了,桑攸没来得及坐直,他忽然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眸子正对上了桑攸。   “同学,偷看?”刚睡醒没多久的声音,他额发有点凌乱,声音有些哑,似笑非笑。   桑攸的脸腾的一下红了。   她把脑袋埋进臂弯里,缩成一个小鸵鸟,迟昼俯过身,温热的呼吸几乎揉乱了她耳边毛绒绒的鬓发,低声道,“想看尽管看,不用这么偷偷摸摸。”   桑攸忍无可忍,把头从臂弯里猛地抬起,“我没……”   猝不及防。   几乎鼻尖撞鼻尖。   一瞬间,她几乎感受到男生薄唇上的温度和那股清冽的气息。   桑攸睁大眼睛,又惊又臊。   迟昼慢慢笑了,舔了舔唇,哑声道,“这么热情?再来一次?”   薄唇微微弯起弧度,色气到了极点的动作。   桑攸简直浑身都要烧起来了。   她拿起书包,往俩人椅子中间一搁,尽力往窗户边缩,和他划清界限。   心如擂鼓,她听到男生慵懒的低笑。   *   考完一整天,第二天上午还剩英语一科,下午给他们放了半天假。   桑攸尽力躲着迟昼,幸亏俩人座位隔得远,她现在吃完饭都会刻意等苏薇,或者是和谢舟行等一堆人一起吃饭,然后回教室,坚决不落单。   好在俩人座位隔得远。   那天的事情她在Q上对叶沈彤偷偷提了几句。   叶沈彤回复,“桑桑,听起来那男生段位比你高多了。”   桑攸回了个省略号,抿唇想了想,“他在学校好像是有很多女生追。”   “听着就是个老手,惹不起。”叶沈彤说,“你还是找个单纯一点的,你不是一直喜欢迟白那种温柔型的,现在怎么口味变这么快?”   桑攸脸微红,“我现在还是喜欢这种啊。”   她很被动,性格又慢热温吞,冷不丁对上迟昼,总有种说不出的手足无措感,被攻城略地,节奏明显都在他手里,她除了避开之外,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而且你不是说那天那个女生来找过你麻烦?”叶沈彤说,她指的是冯筱姿。   桑攸嗯了声,犹豫着措辞,“很漂亮,而且……一副……看起来就很厉害的模样。”她不好描述,只能姑且用很厉害来形容。   “桑桑,你最好小心她。”叶沈彤告诫她,“不行绕路走,不要惹那种混社会的。”   桑攸一直是个乖乖女,家里也算是书香世家,哪里和那种太妹打过交道,真怼上了,都不够她一巴掌打的。   “嗯。”桑攸下定决心。   远离迟昼,这些麻烦事情应该就都能解决,如果不是他,桑攸觉得冯筱姿也不会对她这种平凡又无聊的普通学生感兴趣。   结束这个话题,她问叶沈彤,“你们订好机票了么,几号的?”   “订好了,9月30号的,晚上就能到。”叶沈彤回答。   桑攸看了看日历,只有不到一个星期了,她在手账本上圈好日子,刻意标红,留出了123号三天日子,她打算提前开始写作业,腾出那三天时间来专心陪叶沈彤和贺祈嘉。   “攸攸,出来休息一下,妈妈切了水果。”   写完今天的作业没多久,杜茹来敲门。   她给桑攸洗好了青苹果,和一个去了外皮的红柚,现下正是吃柚子的时令,红柚果肉晶莹剔透,水分十足,桑攸细细的剥着一牙柚子。   忽然听杜茹说,“攸攸,这月底有人请我们吃饭,到时候你好好收拾下,跟爸妈一块去。”   桑攸剥柚子的动作顿住了,眨了眨眼,问,“谁呀。”   “你迟叔叔,小时候还抱过你的。”杜茹回答。   桑攸怔住了。   桑正平开玩笑道,“你小时候还说要嫁给他家儿……”没说完,桑攸红着脸,轻轻叫了声,“爸。”   桑正平见女儿害羞了,也不说了,呵呵直笑。   “具体是几号?”心跳得很快,桑攸定了定神,忽然想起叶沈彤他们也是这个月底来湛州。   她虽然很想见迟白哥哥,可是提前和叶沈彤他们约好了,爽约不是她的性格。   “30号,晚饭。”   还真是同一天,不过叶沈彤说他们飞机九点到,第二天再出去玩,30号晚上只是见个面,应该也不碍事。   桑攸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舒了口气。   那天晚上她做梦,梦到了迟白,幼年的迟白。   他有双温柔的黑眼睛,唇红齿白,比很多小女孩都漂亮,她那时场窝在他怀里,摸摸他浓密的眼睫,不无羡慕,“哥哥,你睫毛真好看。”   眼睛也很好看,哪里都很好看。   那时的迟白,是她见过的最温柔隽秀的人。   *   湛州一高老师批阅试卷的速度飞快。   第二天一大早,去学校,红榜就已经张贴出来了,文理科两个培优班的名单。   桑攸在理科那张名单上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第一位的是迟昼,谢舟行在第三,她粗略数了数,三十个人里,仅一班就占去了九个,近三分之一。   而湛州一高这一届一共有十五个理科班。   早自习她还没落座,就被李曼文叫了过去,一起去的还有那几个一起上榜的同学。   “国庆上来后,每周一三五晚上,在综合楼一楼教室,六点半到九点半,不住校的同学方便可以叫家长来接,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她粗略说了几句,看起来对自己班上能进这么多人很满意。   苏薇差一名没进,很是沮丧。   赵毅也进了,只能挠了挠头,安慰她,“这种事情,也要看运气……”   苏薇确实是运气不佳了,譬如她这次发挥得很一般,再譬如……   这次迟昼不知怎么的,居然也参加了这考试。   虽然他数学迟到了四十分钟,不过对于他们这种搞竞赛的,数学已经学到了大学内容,迟到这么久也没什么影响,最后总分依旧位居第一。   如果他不参加的话,照理说苏薇应该还是能进的。   “薇薇你要是要资料的话,我可以复印给你。”桑攸轻声道。   苏薇眼睛一亮,“要要要,最好全部都要,还有老师布置的题目……”说到后面,她有点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桑攸抿唇笑了,“没事的。”   她转学来这里后,苏薇给了她很多帮助,现在能帮到她忙的话,她也很高兴。   *   国庆假期如期而至。   九月的最后一天,天气由阴转晴。   桑攸回到家,洗了个澡,换下校服,穿什么衣服她纠结了很久,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穿了衬衫,外面一件米色针织衫,她纠结了很久,最后还是红着脸换上了一条及膝百褶裙,把一头乌发散了下来。   镜子里显出的少女清秀窈窕,细白修长的小腿和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肢。   她在学校从来不敢这么穿。   想到今天晚上即将见到的人,桑攸的心就抑制不住的狂跳。   地点都是给好了的,迟城订的地方,桑家人到时,里面还没人。   迟城给桑正平打了电话,语气很抱歉,说路上堵车,他们两个大概还有十分钟到,叫他们可以先点菜。   桑正平当然说没关系,等他们来了再点。   桑攸规规矩矩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桌布下的手紧张的交握在了一起。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推开了门,先进来的是个高大的中年男人,甫一进门,桑正平很热情的和他握手寒暄,“阿城。”   “正平,好多年没见了。”迟城神情也很激动,他没什么架子,很平易近人,“这是我儿子。”   他后面是个少年,身形高挑颀长,站在暗处。   桑攸站起身来,呼吸几乎滞住了。 第10章 Chapter10   迟城和桑正平差不多大的岁数,高大,五官英朗,只是走近了才看清面色有些苍白,精神似乎不是很好,桑正平难得破例想给他让支烟,迟城摆手,笑道,“早戒了。”   “攸攸。”一番寒暄后,杜茹拉过身后桑攸,“还记得迟叔叔么,小时候你们见过。”   桑攸垂眸,小声叫了声叔叔好。   迟城端详了下桑攸的面庞,“女大十八变,我都快不认识了。”他转身叫过身后的少年,“迟昼,来和妹妹打个招呼。”   彻底看清他身后少年的面容,桑攸面色煞白,如遭雷击。   她看得清清楚楚,从阴影里走出来的少年,唇角噙着一抹轻笑,语气温和,向桑正平和杜茹打招呼。   他身上还穿着湛州一高的白色校服,穿得熨帖规矩,姿态挺拔,袖子下露出一截线条好看的小臂。   干净俊秀,带点清冷的文气。   是每个家长心里十七岁少年最应该有的模样。   桑正平越看越满意,向迟城夸他儿子长得俊,杜茹稍稍犹豫,低声问桑正平,“我没记错那孩子名字?”   当年迟白在桑家待过一年,上学时还是杜茹带他过去报名,户籍上确凿无疑,记的名字就是迟白。   “我改过一次名字,现在叫迟昼,白昼的昼。”桑正平没回答,迟昼笑笑,自己先说了,声线清朗,“谢谢小时候您对我的照顾。”   杜茹忙摆手,“这孩子,真见外。”   大家都笑。   迟家父子似乎没有要解释为什么改名字的意思,杜茹于是也不好再刨根问底。   一行人点了菜,桑正平方才意识到桑攸进门后,除了叫迟城的那一声之外再也没说过话,他刻意把桑攸拉过,示意她坐在迟昼旁边,“我家女儿就是内向了点。”   他看桑攸一副紧绷的模样,一直沉默,以为是在害羞,笑她几句,“小时候玩这么好,大了见面就害羞了。”   桑攸,“……”   她受到的冲击实在太大,现在都不敢看旁边的少年。   迟白就是迟昼?   一早就被她排除出了脑海,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此时竟然告诉她是是真?   想起迟昼这段时间对她做过的这些事情……又想到他就是当年她朝思暮想,念念不忘了这么多年的迟白哥哥……   光想想,桑攸都抑制不住的浑身发烫,拼命抑制,想把脑海里那些羞耻的回忆通通删除。   三个大人聊得开心,点了菜,把桑攸的异样全当成了害羞。   谈话自然而然的转移到了孩子身上。   “我记得阿昼和攸攸是一年的吧,现在也上是上高二?在哪个学校?”桑正平问。   “湛州一高,一班。”   “那和攸攸在一个班?”换成杜茹惊讶了,“攸攸你之前回来怎么都没和我们提起过?”   桑攸,“……”   迟昼语气自然,替她答了,“桑攸刚转来不久,座位又隔得远,还不太熟,可能没认出我来。”   杜茹皱了皱眉头,还是觉得古怪。   桑正平却没多想,他知道桑攸本来害羞,和男生打交道一向不多,别说还过了这么多年,名字又换了,没认出来也很正常。   饭间,杜茹提起另外一个话头,“我记得小时候阿昼就聪明,成绩一直很不错……”   迟城口吻有几分藏不住的自豪,“还行吧,不过他听老师话,不调皮,我基本上没管过他学习,全靠自觉。”   几人的目光移到桑攸身上,迟昼面色如常,拿起茶杯,喝了口茶。   桑攸颤了一颤。   卓布下,她右手手腕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紧紧攥住,她手腕纤细,被他握住还足足有余。   手腕上力度骤然加重。   桑攸打了个激灵,垂眸,长长睫毛拂落下来,她轻轻嗯了声,声音微涩,“老师在班上经常表扬……他的。”   她实在不知道现在要怎么称呼迟昼,“哥哥”她再也叫不出口,只能暂且用一个含糊的他来代替。   腕上力度松了松,桑攸微微松了口气,他却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就这么握着,强势到带点不讲道理的蛮横,掌心温度灼热滚烫。   迟昼礼貌清冷,应对得体。   桑攸味同嚼蜡。   桑正平却很赞叹,对杜茹感慨,说迟昼从小就性格好,温和又自律,让大人省心。   桑攸僵硬到不行,生怕被旁边坐着的大人发现,只能就这样让他握着,背上都冒出了细细的冷汗。   一顿饭吃完,她心神不宁,连吃的什么都没记下。   桑正平喝了点酒,给迟城也倒了杯,半路却被迟昼接下,“这杯我替我爸喝了吧。”他不动声色,一饮而尽,喝完后脸色依旧正常。   杜茹有几分惊讶,没作声,桑正平笑呵呵道,“阿昼酒量可以啊,像老迟你年轻的时候。”   迟城无奈,给桑正平解释,“是我这段时间应酬太多了,身体不太好,等以后再聚的时候再喝。”   “你回家也没人照顾,什么时候碰到合适的,再找个吧。”桑正平微微叹了口气。   原雅那女人,他知道当年迟城爱她到几乎疯魔的地步。   迟城条件这么好,到现在也没有再婚,什么原因不言而喻,可是如今俩人已经闹到了这个局面,不可能再有回转,为这样一个人孤身到老,真的不值当。   迟城只是笑笑,没说话,迟昼面色却微微冷了下去。   桑攸一路默不作声,专心看着自己的筷子头。   直到包里的手机闹钟响起,她一看时间,想起贺祈嘉和叶沈彤的航班应该快到了,她说好要过去接机,晚上陪他们出去逛逛。   “妈,沈彤飞机快到了,我要去接下她。”桑攸扯了扯杜茹袖子,低声道。   桑正平听到了,他和迟城多年未见,聊兴正浓,有些不满,“大晚上的,你一个女孩子,出去接什么,要玩明天再出去玩。”   桑攸小声说,“可是我们约好了的……而且不会回很晚。”   迟城道,“那要不要阿昼跟着一起去,到时候直接送攸攸回去。”   杜茹看了迟昼一眼,推辞道,“那太麻烦阿昼了,都高二了,浪费他学习时间……”   “没事。”迟昼笑了笑,站起身来,“不麻烦。”   桑攸背上直冒冷汗。   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甫一关门,隔绝开三个大人的视线,迟昼看向她,露出了那种熟悉的似笑非笑的目光。   “攸攸。”昏暗狭窄的走廊里,他凑近,居高临下的堵住她,灼热的吐息扑在她颈间,“刚才很……乖。”   桑攸浑身颤抖。   记忆里温柔腼腆体贴的迟白……和眼前恶劣乖张的迟昼,除去相似的清隽面容,她实在是无法把这两个人重合。   饭店外是不甚繁华的街道,路灯已经亮了,桑攸默不作声,僵着脚步跟在他后面,男生忽然顿住了脚步。   半明半暗的光线下,他眸子漆黑幽暗。   “衣服挺好看。”恢复了一贯漫不经心的语气。   “你让开。”她红着脸,伸手想推开他。   他就是迟白……   这念头甫从脑海里掠过,一想到这里,她手上力度松了一瞬,迟昼敏锐的感觉到了,修长的手指捏过她一缕黑发,笑得恶劣。   眼看少年越凑越近,桑攸被吓得倒退了几步。   他看到她细白纤长的脖颈和不堪盈盈一握的腰,意味深长,“我很喜欢。”   桑攸像是被踩到了痛脚的兔子,羞红到了耳根,“我,我平时放假都是这样穿的。”她颤着声音道。   “我不用你送。”她和他拉远距离,抿着唇,语气严肃,“我知道你也不想送我,你回去吧,等下同学可以把我送回去。”   “男同学?”迟昼静静听她说完,问。   桑攸,“……”   她不擅长撒谎,咬着唇,“反正不要你管。”   “我不管?”迟昼语调懒洋洋。   清凌的眉眼间浮出几分冷意,他问,“他管?桑攸,学会撒谎了,这么多年,有长进。”   桑攸无法,她默不作声,扬手打车,告诉师傅说到机场。   车刚停下,叶沈彤电话在这时响了起来,“桑桑,我们下飞机啦,出机场啦,你现在在哪?”她那边有点吵,汽车喇叭的声音不绝于耳。   桑攸关上出租车门,看了看路标,“我在机场地铁站出口附近。”   她没来得及仔细描述,听到那边一声熟悉的尖叫,“桑桑,这边这边。”   拖着行李箱的叶沈彤一脸兴奋,脸都红了,旁边站着个面容英气的大男孩。   三人隔着一条窄窄的马路,从桑攸出现在视线内开始,他的眼神没有移开过对面的女孩。   “今天穿得挺好看啊。”叶沈彤笑眯眯的。   贺祈嘉脸微微红了,他竭力绷住唇角弧度,伸手想揉乱桑攸头发,“好久没见。”他说。   桑攸唇动了动,没来得及说话,手腕被人重重握住,身子被拽离,贺祈嘉手落了个空,他皱眉,没反应过来,听得耳畔边叶沈彤的惊疑不定的一声,“迟白?” 第11章 Chapter11   其实是条件反射一样的就惊叫出口了,晚上光线朦胧,看不太清楚,等叶沈彤走近一步,看清男生面容,忍不住目瞪口呆。   真的太他娘的像了!   叶沈彤和桑攸是发小,从小一起玩,可是半路上忽然就空降了一个迟白,把桑攸霸占得死死的。   上学下学过周末,桑攸黏他黏得像个小宠物,就连叶沈彤去叫桑攸出去跳皮筋她都不去了,说要在家陪哥哥。   加上迟白长那么一张出挑的脸,叶沈彤想不印象深刻都做不到。   那男生没回答,目光淡淡,冷冰冰的模样。   叶沈彤后知后觉的琢磨起了,好像有点不对劲。   一旁的贺祈嘉难以置信,“你是迟白?”   他虽然不认识迟白,可是在叶沈彤那里打听到过不少和他相关的事情。   叶沈彤用的形容词是桑攸心里的初恋白月光,又温柔又好看,简直是完美人设,说他要庆幸现在桑攸和迟白现在没联系了,要不他绝对没胜算。   可是眼前这个男生……怎么说,和叶沈彤描述相差太大。   比他还高出一些,很俊,一双眼睛尤其好看,只是神态极其冷漠,别说温柔了,甚至离温和都去之千里。   “你们订的酒店在哪?”那男生没答这问题,开门见山。   叶沈彤转头看桑攸,持续性目瞪口呆。   桑攸压根不想提起这件事情,想起就头疼欲裂,“他叫迟昼,我现在的同学,我爸妈不放心让我一个人过来接你们,让他送一送。”她拉过俩人,小声解释了几句。   原来是同学……   贺祈嘉神态松了松,“谢谢你送桑桑过来,没事的话,同学你可以回去了,我等下会送她回家的。”   桑攸闻言心肝都颤了。   她缓缓转头,仰着小脸看着迟昼,路灯灯光昏黄,勾勒出女生线条柔美的侧颜,肤色白皙光润如瓷。   迟昼伸出一只修长的手,在她发顶揉了揉,手里发丝触感光滑温暖,他微微抬腕,“刚出门,你就不认人了?”似笑非笑的语气,“原来一口一个哥哥,现在就是“同学”?”   “你真是迟白?”叶沈彤傻眼了。   他若无其事,手从她的发顶慢慢移下,落在她光滑细腻的侧颊。   捏了捏。   完全不在乎眼前还站着贺祈嘉和叶沈彤两个大活人。   他不在意,桑攸的脸却已经红透了。   “你们酒店在哪?等下打车直接过去,我带攸攸回家。”迟昼缓缓松开手,直起身子。   贺祈嘉的脸色很不好看。   “你,你们住一起?”叶沈彤舌头都打结了,今晚她一颗小心肝都被震痛了。   桑攸急了,“没有,是送我回我家。”   叶沈彤呼了口气。   她坐了一晚上飞机,其实也累了,想要赶紧去酒店休息休息,明天再去湛州好好玩玩。   倒是贺祈嘉,一脸阴沉,独自走在最前。   他印象里的桑攸,腼腆内向,纯洁干净得像是一张白纸。   而现在,对那个男生旁若无人的亲近,她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抗拒的意思。   贺祈嘉心里不舒服,只觉得像是兜头一盆凉水从头泼到脚,把他来时满腔热情浇了个透心凉。   叶沈彤是专门来看桑攸的,拉过她,“他真是你迟白哥哥?名字怎么改了?”   桑攸想起这件事情就脑袋疼,“我也不清楚。”   “他变化好大啊,我都以为认错人了。”叶沈彤眨巴眨巴眼睛。   迟昼在不远处走着,他早已经脱下了白色校服外套,里面单穿着一件纯黑短袖T恤,露出一截好看的锁骨,整个人似乎都融在了暮色里,眉眼清凌。   叶沈彤方才注意到他天生这幅冷冽的样貌。   只是小时候脸上常带着温和礼貌的笑,加之没长开,线条更加柔和,才不那么明显。   桑攸,“……”   不料叶沈彤继续八卦,坏笑道,“那你现在还敢那么黏他?”   桑攸细眉都拧到了一起,她小声解释,“沈彤,那都是小时候不懂事,现在这么久没见,我们就是普通同学关系,你不要想太多了。”   就刚才那样,叫普通同学?   叶沈彤忍住想吐槽的欲望。   酒店很快到了,贺祈嘉沉着脸,没说几句话,拿着自己东西进了房间,桑攸感觉到他情绪不对,可是也搞不明白到底为什么,只觉得莫名其妙,她和叶沈彤在楼下说了几句话,约了明天行程,便也和她说再见了。   抬眸,便看见门口站着的那个挺拔颀长的身影,桑攸深呼吸了一口气,走出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桑攸根本没想好现在该怎么面对现在的迟昼,该拿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他。   “那姓贺的是不是喜欢你?”路上,迟昼忽然问,嗓音清清凉凉。   桑攸心不在焉,消化了一下这句话,吓了一跳,“他是我原来同学。”   他成天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迟昼笑了笑,“可是你不喜欢他。”他凑近,声音低沉,“是不是?”   “爸爸妈妈不让我早恋。”桑攸咬牙。   夜风里,他额前漆黑的碎发被拂动开来,露出清隽的眉目,薄唇微微抿起,视线灼热。   桑攸被定在了原地,热意涌上四肢百骸。   “是不是?”他重复了一遍。   桑攸被他逼到无可退路,涨红了脸,“是。”声音细到几乎不可闻。   “你满意了,可以松手了?”   男生狭长的眸子弯了弯,松开手,恢复了平日里慵懒的模样,“我不满意。”   少女身上清甜的馨香随着夜风飘散了过来,他黑眸暗沉。   怎么可能就这样满意。   桑攸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抿了抿唇,权当没听到。   “你手机号码。”临到桑攸家,她上楼之前,迟昼问她。   桑攸默了一默,“不记得了。”   迟昼慢悠悠走过来,“桑叔叔知不知道你今晚出去见的老同学有两个?”   桑攸蔫了。   她嘴唇动了动,泄愤一般,飞快报出一串数字。   又急又快,就说了一遍,便闭唇不言,目光里带了点愤愤然的挑衅,又不敢太明显。   遮遮掩掩,像个偷萝卜的小兔子。   笑意在男生漆黑的眼眸里漾开。   待她高兴了片刻,迟昼转头,把她刚报的那串数字慢悠悠重复了一遍,从头到尾,一个没错。   桑攸,“……”   “我这个人没什么特长,就记数字挺快。”迟昼扬唇,“晚上没事,给我打电话。”   桑攸绷着小脸,“我不喜欢晚上和人打电话,说多了话睡不着。”   “你以前在我怀里抱着我睡觉的时候,好像不是这样说的。”迟昼笑了。   桑攸面色绯红,一路烧到细白的脖颈,“我没有。”她强撑道。   “你睡觉前要听人念故事,睡觉还踢被子,睡着睡着就挪过来了,把我手都压麻了……”他语气平静,嗓音冷冽。   桑攸听他用这种语气描述以前的回忆,明明是那么珍惜宝贵的回忆,被他在此情此景,这样说出来,却莫名变了味道。   她急了眼,冲上去,踮起脚,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只想让他就此闭嘴不说。   男生柔软的薄唇,贴在了她柔嫩的掌心,温热的吐息,伴随着一瞬间柔软濡湿的触感。   他懒懒垂眸,对她笑得邪气,漂亮的眼眸里像是盛满了一整片繁盛明亮的星空。   桑攸整个人都僵住了,傻呆呆站在原地,甚至都忘记了收回自己的手。   *   桑攸游魂一样回了家。   一晚上凌乱不堪的梦。   小时候温柔清秀的迟白,长大之后难以形容的迟昼,混杂在一起,难解难。   第二天她起床时头痛欲裂。   早上接到了叶沈彤的电话,语气闷闷的,“贺祈嘉一大早发神经,买了今天机票说要回北城。”   桑攸很意外,“他……”   她本来想问他怎么了,想起迟昼昨天晚上的话,她卡住话头,后半截话被硬生生止住了。   “被你迟白哥哥气到了呗。”叶沈彤道,“他比原来是真的变了样啊”   一想起昨晚的事情,桑攸掌心都发了麻,热意蔓上脸颊,她竭力压下去,不想再提起这个名字。   不料叶沈彤继续说,“不过也无所谓啦,没长残就好,好像还比之前更帅了。”   桑攸,“……”叶沈彤真是个无可救药的晚期颜狗了。   “我觉得比起脸,性格更加重要。”桑攸认真道。   “其实都一个人,能变到哪里去。”叶沈彤接受能力明显比她强多了,现在已经不以为意了,“人这么多面,说不定只是因为自己想表现出来的面不一样而已。”   桑攸微微愣了,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她这句忽然哲理的话。   “那你怎么办,一起回去?”她问叶沈彤。   “他发神经,关我什么事?”叶沈彤切了声,“老娘还心疼机票钱呢,怎么都要至少把机票钱玩回本。”   桑攸默默舒了口气。   挂了叶沈彤电话,她准备好出门,兜里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刚接通,短暂的沉默,那边传来熟悉的清冽的男声,“又失忆了?”他问,“昨晚……”   桑攸脸涨红了,“贺祈嘉回北城了。”她忍无可忍,“我和沈彤出去逛街。”   那边顿了顿,竟然笑出声了。   “你还挺自觉啊。”笑够了,迟昼问她。   桑攸深吸了口气,“你别在我爸面前乱说。”   迟昼笑了笑,声音很愉悦,“看心情,你让我保持愉快,哪天我说不定就忘了。”   桑攸忍无可忍,一把挂断电话。   她强行抑制住自己想把那个号码拉到黑名单的冲动,绷着小脸,把号码存到通讯录。   名字删了又打,打了又删。   最后留下的是迟白。   她注视这个名字良久,眼神复杂,锁上了手机屏幕。   *   和叶沈彤一起的三天玩得非常愉快,把她送上回北城的飞机,桑攸回家,埋首进作业堆里,专心学习,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排除出脑海。   假期似乎只是一转眼就过去了。   周一,桑攸背着书包按时到校,早自习的时间,班里闹哄哄的,同学好像都在桌洞里收拾什么东西。   办公室在教室旁边,桑攸没进教室门,办公室门先开了,她看见李曼文,叫声李老师早上好。   女孩穿着校服,文秀温婉的模样,眸子里像汪着水,又清又透。   李曼文手里拿着一张薄薄的纸,视线落在桑攸脸上,意味琢磨不透。   “月初换座位。”她说,“你进去提前收拾下东西吧。”   桑攸愣了愣,“好的。”   李曼文进了教室,桑攸顿了顿,抬脚跟着走了进去。   她规规矩矩背着书包,踮起脚,想越过人群看看自己新座位在哪。   “攸攸,你在第四排,和迟神同位。”苏薇看完座位,从人堆里钻了出来,看到桑攸。   桑攸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手捻着书包带子,不作声,只是眼巴巴的看着苏薇,眼睛又大又亮,可怜兮兮,只希望她能再重新说一遍,告诉她她刚只是在开玩笑。   苏薇伸手摸了摸她小脑袋,一字一顿,“你和迟昼,同桌。”   桑攸,“……”   。 第12章 Chapter12   桑攸蔫答答的,拎起自己书包,小声叹了口气,问苏薇,“班上座位是多久换一次?”   “平均两个月吧。”苏薇说,她看桑攸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有点纳闷,不过还是安慰道,“和迟神坐挺好的,别人还想不来呢,他平时脾气其实蛮不错的。”   只要不惹到他,最多也就是不理人而已。   两个月,简直长到见不到尽头……桑攸一想就脑袋发疼,她像条溺水的鱼,勉强做最后的挣扎,“那李老师……换完座位后还会再微调么?”   “呃”苏薇想了想,诚恳道,“如果迟神去找她,不乐意坐那儿的话,应该还是可以调的。”   她看到座位安排表时也有点惊讶,迟昼之前好像从来没有和女生同桌过,之前要不是自己坐,要不就是和于阳泽,宋文这些人坐在一起。   苏薇不知道李曼文这次为什么非要把桑攸和他调在一起,不过如果迟昼不愿意,就他脾气,不用桑攸操心,李曼文一准得给他俩换了。   桑攸闻言,睫毛颤了颤,没作声、   班里同学已经开始搬起桌椅来了,桑攸双手搬着书,背着沉甸甸的书包,一路找自己的新座位。   好在她新位置也靠窗,把书和书包都搁在了窗台上,桑攸慢吞吞走回去,试图搬自己的桌椅。   湛州一高的桌子是双层的,除去一个常规的桌洞之外,下面还有一个横板,可以放下更多的书,代价却是桌子又高又重,桑攸把书都清了出来,揪住桌子边沿,努力一拖。   女生袖子微抬,下面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腕,费力挪动着沉重的课桌。   桌脚发出了尖利的摩擦声,她光洁的额上冒出了点细细的汗水,没搬出一点距离,桌子被人按下。   高个男生站在她面前,轻轻松松,双手微微用力,她的课桌直接被搬离地面,挪到了俩人要坐的新位置。   迟昼放下她的课桌,懒洋洋道,“以后就是同桌了,别见外。”他修长的手指落在桑攸手腕上,触感微凉,桑攸像是触了电一般,飞快撸下袖子,缩回自己手腕。   桑攸把两人椅子摆好,半晌,犹豫了下,扬起小脸,轻轻道,“迟昼,你能不能去和李老师说一说……”   “说什么?”迟昼靠桌子站着,歪头,问她,漆黑的额发垂落,视线幽深。   “说。”桑攸一咬牙,避开他的视线,“说你不愿意和我同桌,让她给你换一个人。”   迟昼扬眉,似乎认真思索了片刻,“桑同学,可是我好像还挺乐意和你坐同位,怎么办?”   桑攸,“……”   就两个月,她告诉自己,抿起唇,侧身走进座位,在自己椅子上坐下,她深吸一口气,好声好气道,“迟昼,你能不能好好叫我名字。”   偏偏每次他这样叫起来还都一本正经,嗓音冷冽,听起来有难以言喻的微妙感。   “那要我叫你什么?”迟昼还站着,他本来就高,和桑攸一站一坐,更加居高临下,薄唇微微勾起,“攸攸?”   桑攸把书包搁进新座位,不想再说话,只觉得太阳穴一阵阵突突的跳着发疼。   *   和迟昼第一天的同桌生活。   桑攸浑身不自在,像只蹲在狼窝旁边的兔子,他的一举一动都能牵扰到她,一有风吹草动,她就竖起耳朵,炸起绒毛,浑身警戒。   好在迟昼也再没什么浪荡的出格举动。   他作息很良好,除了上课时候日常不听讲之外,暂时挑不出什么任何别的劣迹。   俩人前排是两个女生,后排是两个男生,女生桑攸不熟悉,男生是谢舟行和赵毅,让她略微舒了口气,心里暗自遗憾,为什么李曼文调座位的时候没有能把她稍微移一移,无论是往前还是往后。   她觉得无论是和谢舟行还是赵毅坐,都比现在这样好多了……   上午第四节是英语课。   讲完课文,李曼文老习惯,叫周围同学分下组,两两用新学的词汇和句型对话。   大部分人当然是就近选择同桌。   迟昼没听课,英语书放在前面,在自己草稿上算着什么,眉毛微微皱着,他专心致志做事的时候,没了之前和她说话的轻佻随意模样,看起来很是冷淡。   他肯定会认为这这种练习纯属浪费时间。   桑攸默默收回视线,把自己英语笔记本拿好,打算干脆放弃这项活动算了,反正李曼文也不强制,她自己默读几遍,权当练习。   “迟昼,你要不要和我一组?”前排一个女生却忽然回头,拿笔敲了敲迟昼桌面。   孙帆帆是班里英语课代表,洋气漂亮,口语曾经还在中学生英语演讲比赛中获过奖,她同桌殷泉是个农村考进来的女生,平时闷不做声,孙帆帆嫌弃她口语烂,说了半句就不想再开口。   她见后排俩人似乎也没开始练习,抱着英语书就反过身来。   “殷泉说的爪哇语我听不懂。”她拿笔指了指殷泉,撇嘴。   殷泉一副木讷的表情,垂着头,似乎孙帆帆在说的事情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一般。   桑攸看了她一眼,合上英语书,“那要不我们换一下?”她说,“我也说得不太好,我们正好能一起练练。”她对殷泉笑了笑,长长的睫毛扇动了两下。   她伸出纤细温软的手指,轻轻按了按殷泉搁在她座位边缘的手背,安抚一般。   殷泉手指颤了颤,小声嗯了一句。   “行啊,那你们去练。”孙帆帆有点意外。   看桑攸从北城重点转过来的,人又白皙漂亮,她还以为至少也会从小练练英语,没想到这么上不了台面。   “我觉得不行。”一旁的男生忽然说话了,他垂眸,黑眼睛冰冰凉凉,没看孙帆帆,语气平淡。   桑攸呼了口气,心平气和,“我口语不好,你和她练效果更好。”   迟昼眯眼,笑了,“你们两个自己练。”这话是对殷泉和孙帆帆说的。   看大佬明显心情不好,孙帆帆不敢再惹他。   惹毛了迟昼后果是很可怕的,在一班是个公开的秘密。   她慢吞吞转了回去,嫌弃的瞥了眼殷泉,找前排别人说去了。   桑攸看殷泉坐得背影萧瑟,想拍拍她,手指伸出一半,直接被另一只手捉住了。   掌心女生的手指细细软软,他用自己的手覆上,慢条斯理,像在擦拭什么一般,一寸寸,拂过肌肤与指尖。   他手指修长,清凉干燥,此时微垂着睫毛,眉眼干净清隽,不见眼底的乖张轻佻。   桑攸背脊涌上一股极其异样的感觉,极端的别扭中带着丝丝异样的酥麻。   她抿唇,用力抽回手,从笔盒里取出一支笔,埋头记起英语笔记,再也不提英语对话的事情。   迟昼也不逼她,笑了笑,下课后同学纷纷去了饭堂,他座位在外面,桑攸收拾着自己东西,不看他,绷着小脸请他让开,让她出去。   “攸攸。”迟昼起身,不知道什么时候转了称呼,漫不经心道,“你没小时候那么乖了。”   桑攸脚步顿了顿,加快脚步,往外走去。   *   风平浪静的一下午,直到快放学,桑攸才恍然想起来,今天是培优班有课的第一天。   那时候已经是五点半,快放学的的时候了。   她忙打开手机,刚开机,屏幕上蹦出杜茹短信,“攸攸,今晚爸妈在外面有个重要的饭局,饭在家给你做好了,你回家热热。”   好巧不巧……   桑攸只能回复,“妈,我今晚学校有培优课,今天是第一天,可能要到九点半才能回家。”   杜茹在车上接到女儿的短信,“怎么办?我们九点半能回去接攸攸么?”她问桑正平。   桑正平边开车,头也不回,“我知道那个培优课,老迟说阿昼也在,要不让他家帮忙送送攸攸?”   他和迟城交情好,男人心大,觉得是个小事。   杜茹犹豫了下,“老这样麻烦人家,不太好吧。”   桑正平不以为意,“我和他什么关系,再说本来就回不去,你难道放心让攸攸大晚上一个人回家?两孩子搭伴走也挺好,本来就是同学。”   杜茹没办法,只能给迟城打了个电话,桑正平接过电话,和他说了几句,轻轻松松,“老迟说他给阿昼说了,让我们放心,以后都不去接了都行。”   杜茹还没回信。   桑攸在食堂吃完了晚饭,关了手机,往培优班教室走去。   晚风悠悠,第一天排的是数学课,她按地址找到综合楼,一楼,来到理科班教室,里面已经满满坐了不少人了。   都是陌生面孔,桑攸怕生,从后门尽量悄无声息的走进去,才发现没有座位表,才三十个人,教室又足够大,坐哪里似乎都差不多,大部分人都是选择的和自己班熟人坐的一桌。   桑攸左看右看,忽然发觉,一班来这个班的九个人里,似乎只有她一个女生。   她稍微熟一点的面孔就只有赵毅和谢舟行了。   赵毅已经和一个男生坐了一桌,谈笑风生,很愉快的模样。   谢舟行坐在第三排,在座位上安静的看一本书,桑攸犹豫了片刻,找到他,把书包放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有点不安,小声问,“请问,我可以坐这里么?”   谢舟行翻了一页书,声线温和,少年穿着整洁的校服,短短的黑发干干净净,柔和俊秀,身旁似乎有股让人安心的气氛,“没人,尽管坐。”他很贴心的往里面让了让。   桑攸抿唇,笑了,眼睛亮晶晶的,“谢谢。”她把自己的课本文具放下,安心在谢舟行旁边坐下。   一股冰凉的视线落在了桑攸身上。   迟昼。   他来得迟,和一个陌生男生坐着,俩人看起来很是熟络,视线落在桑攸身上,她莫名心虚,不回头,努力在演算本上解题。   “阿昼,咋了?”江澜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没见什么稀奇东西,顺嘴问了句。   迟昼收回视线,冷笑,“今晚放学你自己先走。”   江澜哦了声,“你干啥去?”   “干有意思的事情。”迟昼语气冷漠。   江澜啧啧,迟昼这人,原来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最近好像越来越有点……骚了。   培优班上课节奏果然比平时快很多,内容不止新课,还大量涉及了以后高三的新内容,蜻蜓点水般讲讲新课,立马就上手做题,桑攸一晚上脑袋都没停过运转,笔一直刷刷没停。   好在谢舟行是个很不错的同桌,桑攸有听不明白的,课间试着问了问他,他讲得很清楚,温和细致。   九点半课程结束了,桑攸把课本文具收好,背上书包,穿好外套。   她走到综合楼出口,把手机开机,杜茹的短信蹦了出来,“攸攸,爸妈今晚有事赶不过来,拜托迟白家里人送你回去,你放学等一下他。”   桑攸难以置信的把短信看了三遍,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的阅读能力。   门外车灯人影晃悠,夜风里,有个修长的影子慢慢拉近。   “走了。”迟昼双手抄在兜里,似笑非笑的模样,眸子极亮。   不远处树下站了另外一个穿校服的高挑男生,校服袖子随意的卷到一半,看到这一幕,咧开嘴,意味深长的笑了。 第13章 Chapter13   江澜从小和迟昼认识,算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在迟家出了那件事情后,迟昼从北城回到湛州,性格大变,许多之前的朋友都很不适应,再没了联系。   只有江澜,从小没心没肺,和他相处,还是之前怎么样现在怎么样,俩人交情反而一直保持了下来,一直到现在。   因此当今天迟昼说不和他一起走,居然是来接一个妹子回去,江澜觉得更加稀奇。   桑攸跟在迟昼后面,路过校门口,树下那男生冲她笑,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笑得意味深长。   桑攸不认识他,那男生目光却一直跟在俩人身上,弄得她有些害怕,   桑攸放慢了脚步,轻轻扯了扯迟昼袖子,“那个是……你认识的人么?”   迟昼回头,目光从江澜身上掠过,轻描淡写,“不认识。”   他换到桑攸右侧,把她严严实实挡在江澜视线之外,“不用理他。”语气淡淡的。   桑攸抿了抿唇,安静跟在他身后。   桑家离学校不远,迟昼在路上打了辆车,给司机报上了她家地址。   夜风很凉爽,不久,桑攸看到了自家小区外的霓虹灯。   小区门口路灯这段时间坏了,门口一段路黑黢黢的。   “坏了多久了?”路上,迟昼问她。   桑攸小声道,“有半个月了,好像是线路的问题,前几天这里有个回家的女生被流氓袭击过,居委会说会尽快弄好。”   因此,说实话她也有些害怕,要不是发生过那样的事情,她估计也不会再让迟昼送她进来。   路上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周围高大的法国梧桐叶子在夜风里簌簌作响,阴影在脚下俩人脚下晃动。   新开发的小区,住户还不多,又是这种不见灯光的僻静夜晚,桑攸能理解那个女生为什么会撞到那种事情。   她脚步不自觉的加快了一些,往男生方向靠了过去,迟昼发现了,放慢脚步,她的手忽然被拉起。   “怕了?”夜风里,看不清他面容,桑攸闻到他衣服上淡淡的,清爽洁净的皂荚香味。   手掌温热有力,包裹着她的手,拉着她在这一方黑暗里通行。   桑攸没有挣脱,任由他拉着,嗓音糯糯的,乖巧的答了个“嗯”   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俩人放学,拉着手从街道上一起回家,街道上拖着长长的昏黄的影子,过往大人步伐匆忙,面容模糊,音像店里播放着悠扬的老歌曲,橱窗外有她喜欢的动画片海报,糖果的味道甜美,而迟白的手,温暖又让人安心。   一切都有如幻梦。   *   上楼,她拿出钥匙,打开门,迟昼靠在门框处,似乎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送你回家,不请我进屋喝口茶?”他问,语气如常。   家里挂钟指向了晚上十点,客厅冷冷清清,桑正平和杜茹依旧没有要回来的意思。   桑攸换上拖鞋,在厨房里鼓捣了片刻,探出半个脑袋,“你想喝的热的还是凉的?”   “凉的。”迟昼在沙发上坐下,扬唇笑了,一点不见外。   冰箱里还放着之前泡好的冰镇大麦茶,微苦的口味,迟昼不喜欢吃甜食,小时候似乎就对这种茶不反感,桑攸给他倒好茶,端到茶几。   她回自己房间,想放下书包和外套,门半掩着,把书包放下,她转头,发现迟昼拿着茶杯,静静站在她房间门口。   气氛沉默。   桑攸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里一跳,脸色一下绯红。   她不知道该怎么是好,一把拿起桌上相框,慌不择路想把它塞到被子下面。   “已经看到了。”迟昼语气寡淡,神情藏在阴影里,看不分明。   那时是一张合影。   八九岁的小孩子,小男孩和小女孩,在游乐园旋转木马前的合影,女孩戴着毛绒绒的兔耳朵,抿唇羞涩的冲镜头笑,紧紧牵着一旁小男孩的手,男孩面容很清秀,正侧脸对女孩笑,映衬着暖暖的阳光,表情非常温柔和煦。   “和谢舟行坐同桌,是不是很高兴?”他忽然说起了个完全不想干的话题,杯子被搁下,修长的影子把她完全笼住,桑攸背抵在自己书桌上,一片冰凉,退无可退。   灯光下,男生面容清隽淡漠,漆黑的眸子冰凉,面庞在灯光下半隐半明,“和迟白一样温柔,是不是很好?很怀念?”他缓缓道。   桑攸眼睛睁大了,整个人颤在了原地。   脸颊上覆盖上了一只手,黑暗里,她被人捞进怀里,男生灼热的气息铺面而来,迟昼似笑非笑的声音,她的唇瓣几乎可以感到他的吐息。   “攸攸,你觉得……放现在的我进门,很安全?”他声音沉淡,近乎喃喃。   他低头,暖黄色的灯,照亮了男生漆黑幽暗的眼眸,修长的手指触感冰凉,缓缓滑过桑攸一侧脸颊。   明明是那样清逸熟悉的面孔,她思念了那么多年的面孔,薄唇吐出的却是这样的话语。   他好似叹了口气,有温热的呼吸喷到她的衣领下裸露出的锁骨处,激起一阵让人发痒的酥麻。   桑攸面色绯红,呼吸急促,手紧紧揪着他的校服下摆,一动不敢动。   “没,没有很高兴。”她声音细弱,“你是你,他是他。”   不是这样的。   桑攸眼角绯红,男生修长的手指落在她的眼尾,像在仔细感觉她肌肤的触感。   神情冷漠,手下动作却极尽温柔。   房间里满是少女特有的甜蜜淡雅的馨香。   他喝了口冰凉的茶,浑身上下那股难以抑制的火压下,嗓音微哑,“明天见。”他拿起校服外套,留下空了的茶杯,不久,桑攸听到关门的声音。   她方才发现,她刚刚的心跳,快到了这样的地步。   *   第二天是个艳阳天。   到了学校后,迟昼似乎完全忘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态度依旧之前毫无二致。   一天满课,桑攸心情慢慢平复。   今天没有培优课,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老师叫解散叫得格外早。   原来听苏薇告诉她,“下个月有全校篮球赛,所以提前解散给那些男生训练一下。”   毕竟一高课业重,一班又是尖子班,除了体育课,难得有时间练习。   桑攸一向对这些兴趣很淡,她拿着英语词汇本,坐在篮球场旁的树树影下,安静的看书。   女孩穿着干净的帆布鞋,七分裤,坐着时,露出了一点点脚踝,纤细好看,皮肤白腻如雪,侧颜清秀淡雅。   “那妞哪个班的,腿好看。”有男生在球场,目光自然而然落在她身上,点评道。   脚踝好看,腿看样子也是又长又直,身条好。   没说完,不知从哪里砸来了一个篮球,砸到他鼻子上,又重又准,那男生眼前一花,感觉热辣辣的鼻血都要流出来了,他捂住鼻子,“特么的哪个……”那男生一串脏话到了嘴边上,看过去,忽然哑了火。   “这位同学,说话注意点啊。”江澜笑嘻嘻的,凑过来,挑眉。   迟昼面色阴沉,看着他,没说话。   那男生认出他,灰溜溜的赶忙溜走了。   迟昼在整个年级都出名,不单止是因为成绩。   原来刚高一时,江澜还是个网瘾少年,常年半夜溜出去网吧上网,不巧惹了点事儿,被一堆在外面念技校给碰瓷缠上了,带一帮人直接找到了一高。   阴差阳错,本来是找江澜算账,莫名其妙却找上了迟昼。   结果到最后,那一堆人没个是竖着从一高园子里出去的。   外校学生先动手的,加上迟昼身份特殊,一高这边最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再追究了,   “迟哥最近修身养性啊?”江澜扬眉,语气懒懒的。   迟昼没答话,扬眉,江澜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忽然想明白了。   哦,敢情还是因为那妹子在场,不想动手,怕吓到她吧。   “阿昼,怎么说,那你现在是要绿了你家小媳妇啊?”江澜投了个球,若有所思。   他知道迟昼在北城有个青梅竹马,搁在心尖上搁了快十年。   他曾有过段时间,对一切女的,大到几十岁老妪,下到几岁女童都厌恶至极,可即使在那段时间,偶尔提起他这个青梅,依旧语气未改。   迟昼懒洋洋,吐出几个字,“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   江澜转了转球,“靠,你别告诉我,你小媳妇千里寻夫找到湛州来了?”   他睁圆眼睛,叫道,“我昨晚没看清楚,等我过去再看看。”说罢迈开长腿,就要往桑攸坐的那个草坡上走。   他被迟昼直接甩回了球场,表情未变,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切。”江澜嘀咕,就他现在这德行,占有欲强到爆炸,又偏执又变态,人家小姑娘找过来,估计都要被吓坏了。 第14章 Chaprter14   “已经下课了。”桑攸翻完几页词汇书,眼前忽然有阴影笼下。   男生站在她面前,单肩背着篮球兜子,刚运动完,黑发和脸应该都是刚冲过水。   有水珠缓缓从发梢滑下,顺着脖颈,滑到喉结,再到线条漂亮的锁骨,缓缓没入,消失。   迟昼从小就长得好看,长大后,长开了,五官更加清隽,只是因为神态过于冷漠,看着让人不敢亲近。   她恍然想起了自己第一天转学,在走廊里遇见他时的场景。   “嗯”桑攸移开视线,小声应了句,想站起身,不料在树下保持一个姿势坐了太久,腿已经麻掉了,她没料到,一颤,差点直接从坡上摔了下去。   半路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迟昼维持着半搂着她的姿势,垂下睫毛,笑容淡淡,“这算主动投怀送抱?”   桑攸脸腾的红了。   甫一站稳,桑攸慌忙推开了他的手,拿着书,脚步急急,就往教室方向在走去。   校园里人来人往,快下课时,班里上体育课的同学都快回教室,苏薇和孙帆帆等几个女生,背着球拍子也准备回教室。   苏薇本来是想叫桑攸一起走的,半路上看到这样一幕,都噤了声。   “迟昼真在和她谈啊?”孙帆帆小声问。   满脸难以置信。   苏薇没作声。   孙帆帆撇嘴,“我还以为迟昼要不不谈,要不至少也会找陆雅妍那种。”   “桑攸挺好的,而且她有喜欢的人了,不过那男生不在湛州,你别出去乱说。”苏薇看着远处俩人消失的背影,皱了皱眉,警告孙帆帆。   桑攸新转学,朋友本来不多,现在和迟昼同桌之后,更加习惯保持沉默,上课下课认真学习。   迟昼这段时间似乎事情也很多,偶尔也会像之前那样在自习课或者文科课上短暂缺课。   不过频率比起之前却已经下降很多。   “迟哥换座位后都不翘课了。”于阳泽等人在后排仰望前方迟昼的座位,眼巴巴的,还有点小寂寞。   *   半夜,桑攸在床上汗涔涔的醒来,脸颊绯红。   目光看到书桌,几天前,就是在那里,他把她按在书桌上,眼神幽暗得……像是要把她吞下。   已经是第二次做这个梦了,甚至在今天的梦里,他更加得寸进尺……   “迟白……哥哥。”她靠在他温暖的怀里,目光迷离,浅浅呢喃。   梦醒了。   桑攸心跳得厉害,心里一团乱麻,在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把汗湿的睡衣换下,轻手轻脚冲了个澡,换上新睡衣,再度回到床上。   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昨天她和叶沈彤的聊天记录。   叶沈彤:这不春梦么?   桑攸:……,…………,………………   叶沈彤:可是你不是本来就喜欢迟白吗,觊觎人家,做这种梦不挺正常的,被桌咚什么的,看不出来,桑桑你还挺会玩啊!!   真是这样?   可是无论她怎么说服自己,眼前的人都已经不再是小时候的迟白哥哥了,而是另一个名叫迟昼的男生,除了相似的面容之外,截然不同的人。   她眼神迷茫,暗灭了手机屏幕,把面颊压在松软的枕头上。   *   “攸攸,你怎么了,这么没精神?”   苏薇看她面色苍白,一副恹恹的模样,裹着厚厚的校服外套,以为是生病了,关心道。   此时已经进了十月份,天气越发开始凉了起来,以往换季的时候,桑攸经常感冒,然后引发咳嗽发烧等一系列并发症,杜茹每到这时候都如临大敌,强迫她加衣服,不准去外面吹风。   晚上下过暴雨,翌日起床后,地面上布满了大小水畦,连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湿润的雨水味道。   桑攸已经穿上了毛衣和带绒的校服外套。   她笑了笑,“没事,昨晚没睡好。”   和北方的干冷不同,南方的冷是湿乎乎的,穿再多衣服,似乎都能穿透进来,凉进骨子里头,桑攸体虚,畏寒,到了学校,第一件事情就是给自己打了杯热水,双手捂着,边看书边小口小口喝着。   在她到校不久,忽然又下起了暴雨,风卷着雨水,刺啦刺啦拍打着窗户。   旁边座位空着。   直到快上早自习,桑攸眼角余光看到他在旁边坐下,黑发湿着,身上似乎都带着氤氲的水汽,估计也是在路上碰到雨。   迟昼把书包搁下,校服外套下摆已经湿了,坐下时有水滴下。   桑攸默不作声,拿出一包方巾,细细把滴在自己椅子边和他桌子上的水渍都擦干净。   他自己毫不介意的模样,见她这个举动,索性直接把湿漉漉的校服脱下了,里面穿的居然是一件纯色短袖,他把校服扔到窗台上,回到自己座位。   不怕感冒么……   桑攸用眼睛余光看了他好几次,欲言又止。   “今天这么热情?”迟昼是看到了,扬眉问她,他心情似乎很不错,唇畔带笑。   桑攸脸一红,不理他,继续晨读,她读书声音很小,几乎不会影响到周围同学。   咬字软软的,尾音习惯性上扬,有个可爱的儿化音,不快,字字清晰。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这是《氓》的结局,女子被青梅竹马的男子抛弃,回忆起往昔总角之时一起玩耍的时光,内心深处发出的哀泣。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一旁的迟昼在写试卷,没抬头,缓缓把这句诗重复了一遍。   男生声线冷冽。   桑攸心里一颤,抬头迎上他的目光,迟昼偏了偏头,手指在她摊开的语文书上划过,漆黑的眸子一派清澄。   桑攸垂下睫毛,视线落在自己整齐的笔记上。   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这是《氓》最后的结局,或许也是对那两人最好的结局了吧,对小时候那段青梅竹马时光最后的一点慰藉,随后彻底相忘,再也不相干系。   晨读完后。   早自修下课期间,人流量大,一班门口人来人往。   桑攸出门打水,在门口听到有人轻轻叫自己的名字,她茫然,抬头,在门口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是那个叫陆雅妍的女生,怀里抱着毛巾和一件校服。   陆雅妍摆手示意她出门。   “可以拜托你去把这些送给迟昼么?”女生白皙的颊侧浮上一缕红晕,少女心思昭然若揭,“我早上过来,看见他没带伞。”   陆雅妍把手里校服展了展,“这是我哥这学期订的新校服,还没穿过,还有毛巾,也是新的……”   她当时就想把自己的伞借给她,可是犹豫踌躇了很久,都没能开口说出这句话,只能远远跟着他的背影。   迟昼太冷淡乖戾,那种分明的距离感,是她和他不多的相处时,感受到的最明显的东西。   桑攸顿了顿,终究还是接了过来。   “冷的话擦一擦。”桑攸走进,把东西放下,抿唇,“是个女生送给你的。”   她坐回自己座位,“那个女生好像还在外面,你要道谢可以现在过去。”说罢,她拿出自己数学课本和草稿,专心致志算起题目来。   心平气和的模样,似乎这件事情已经完全和她无关。   迟昼眼神变了变,神色骤然冷下。   “不想用别人毛巾。”他捉住她正在写字的手,“除非你来帮我擦。”   语气轻佻,肆无忌惮。   桑攸咬了咬唇,想掰开他的手。   他指尖的凉意透过体温切实传了过来,冰凉有力的一双手。   比起她柔软温暖的小手,对比格外明显。   迟昼明显也感觉到了,不愿意松开,似乎在试图从她手上汲取暖意,贪婪又眷恋。   桑攸浑身都僵住,此刻她肠子都要悔青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接下这种差事。   “攸攸,你好暖和。”男生忽然抬眸,喃喃道,声音低哑。   桑攸手指一顿,她用力,甩开他的手,红着脸重新写起了自己的数学作业。   “自己擦,湿着头发容易感冒。”她从自己书包里拽出了一条浅色方巾,搁在他的桌角,再也不看他。   女生脸颊绯红,乌亮的眸子像是盈满了清澈的水波,下睫里的小泪痣盈盈欲缀,浅褐色的,让人想起森林里温软明亮的小鹿眼睛。   他无声的笑了。   一直到中午时,迟昼都没有动过那件校服。   午自修,陆雅妍又来了教室,找到桑攸,欲言又止。   桑攸只能硬着头皮,把依旧干燥的毛巾和叠得整齐的校服拿过来,还给她。   “对不起啊。”她讷讷道。   “没事。”陆雅妍眼底划过一丝失望,“他有说什么吗?”陆雅妍问。   桑攸唔了声,有些尴尬,可是看着陆雅妍期待的眼神,她只能撒了个小谎,“可能不太好意思用吧,他说很感谢同学你的好意。”   “搞笑,迟昼会这样说话?”冯筱姿靠在门口,嗤笑了声,冷冰冰道,“我看你是根本没给他吧?” 第15章 Chapter15   桑攸一时都怔住了,不明白冯筱姿为什么要这么揣测,直到她忽然想起那天苏薇在球场上说过的话。   她是喜欢迟昼,所以才会这么说吧。   桑攸耐心解释,“我给他说过的,不然你可以等下自己去问他。”   冯筱姿目光从靠窗户的桌子上挪过,轻飘飘的,“你现在和迟昼同桌,转来多久,又同桌又送水,看不出来啊,你还挺厉害。”   她身高在一米七以上,又穿了高跟鞋,比桑攸高出大半个头,面色张扬,她漫不经心的玩弄着自己亮闪闪的指甲,翘起了半边红唇,说话间俯视着桑攸。   即使桑攸对这些事情一贯比较迟钝,也能听出她这话里一股子阴阳怪气。   她略略后退了一步,抿了抿唇,“不是我想和他同桌,是老师安排的。”   “老师安排你坐哪你就坐哪。”冯筱姿睨她一眼,语气不屑,“你是小学生?”   桑攸深呼吸了一口,她从小没有和人红过脸,更加不愿意和人吵架。   周围人来人往,一高这一级很多人都认识冯筱姿,漂亮又泼辣,一个女生,因为打架滋事多次被学校处分过,据说打起架来比很多男生还厉害,不见血不收手。   眼下她在一班教室门口出现,很多学生都改走后门进去,大部分优生,都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奉为圭臬。   桑攸又刚转学过来不久,也没有特别熟悉的朋友,这些人都不约而同选择了回避。   “以后再有事情,请你直接去找迟昼。”她不想再多说,硬邦邦的留下一句话,转身想回教室。   “你几个意思?”冯筱姿话没说完,伸手想去拽桑攸,“把话说清楚。”   桑攸语气淡淡的,“字面意思。”   冯筱姿眼睛一眯,习惯性伸手想去扭扭住肩膀,半路手被截住,耳边响起了个男生的声音,“堵在这开会呢?”   那男生长着张天生的笑脸,薄薄的单眼皮,眉清目秀,“你是桑攸?”他眯着眼睛笑,小虎牙很眼熟。   桑攸不明就里,轻轻嗯了声。   男生很自来熟,目光看过一圈,半真半假,自语道,“啧,还藏着不让人看……”   “来,趁他不在,偷偷认识一个。”他伸出手,在桑攸肩上轻轻拍了拍,“我叫江澜,隔壁二班的。”   “特么的谁管你是哪来的傻逼?”冯筱姿话说到一半被打断,暴脾气一下上来了。   “哦。”江澜方才注意到她一般,低头俯视她,脸上笑意却不减,他磨了磨牙,轻飘飘道,“那这位女壮士,你想试试和傻逼打架吗?”   冯筱姿不认识他,她混了几年,横惯了,一气急,撸袖子居然还真的想一巴掌打上去。   江澜好整以暇。   他个头有180以上,修长矫健,真要打起来,冯筱姿明显不可能在他这儿讨到任何好处。   “筱姿,算了,算了。”一直沉默的陆雅妍开口,拦住了想要发作的冯筱姿。   “攸攸,这次麻烦你啦。”她温和道,“筱姿脾气直,你别和她计较。”   她拉住冯筱姿,低声不知道说了什么,冯筱姿脸色还是难看,不过也没再发作,她对桑攸笑了笑,拉着冯筱姿一齐离开了。   “我听薇薇说过,桑攸在北城有个男朋友。”路上,陆雅妍淡淡的笑,“可能就是班主任安排的座位了吧,你以后不要去找她了。”   冯筱姿切了声,要说话,被陆雅妍打断,“你平时不要去迟昼面前说这样的话,他不喜欢。”她温声道,“都是同学,也没什么事情,闹大了又记处分,冯叔叔肯定又要讲你了。”   冯筱姿脸色白了白,“谁管他喜不喜欢。”她嘴上是说着,烦躁的用靴子踢飞了一颗小石子。   “谢谢。”桑攸对江澜道谢,神情还略有点僵硬。   “没事,有人交代我帮忙看着你呢。”江澜很不在意,笑眯眯。   桑攸睁大了眼睛,眸子里满是惊疑,他忙改口,“我就是顺路经过看到了,心太好,路见不平一声吼。”   桑攸:……   仔细看看他的脸,模模糊糊记得自己似乎在哪里看见过他,想了想实在没想起来,江澜看了看时间,说声回教室午休了,脚底抹油很快也走了。   大中午,经过了这种从未经历的事情,又是熟悉的暴雨天,她忍住喉咙咳意,心不在焉写了两页作业。   她想和叶沈彤发个Q聊聊,敲过后却没有回音,可能她正好没看手机。   写作业也写不下去,午休期广播里放着她流行歌曲,广播员播音嗲声嗲气。   “下面这首是高二三班某同学给十三班冯筱姿同学点的歌曲……”   桑攸顿下笔,叹了口气,好在听力很快开始了,她听完后直接就睡了起来。   身旁的座位一直空着,在她迷迷糊糊睡着之前。   越睡越冷。   迷迷糊糊间,她在梦里打了个寒颤,半道上,似乎有熟悉的脚步声走近,给她合上了窗户,灌进来的风止住了,身体似乎开始慢慢回温。   醒来后,桑攸才发现自己身上披了件宽大的冬季校服,袖上有熟悉的清冽的味道。   她半睁着眼,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   有双微凉的手,拨开她的额发,贴在她额头上,似乎在仔细感温度。   桑攸微微颤了颤,下意识用力拂开了他的手。   “你……”她开口,说了半字,发现自己声音微哑。   “有点低烧。”迟昼慢慢道。   桑攸微咳了声,“我带了感冒药的。”她把身上校服递还给他,脸色苍白。   他性格敏感,目光顿时沉了下去,“中午是不是有人来找你了?”他问,“谁?叫什么?”   桑攸觉得喉咙发痒,脑袋昏昏沉沉,“没有。”她哑着嗓子答道。   “没有?”迟昼重复了一遍,目光阴郁。   桑攸心里一跳,“迟昼,你别想多了,真的没什么事情。”   她声音还微哑着,软绵绵叫他的名字,比起平时一字一顿的板正,多出了几分乖巧。   迟昼缓了缓,忽然笑了,“行。”   桑攸悬在嗓子眼里的一口气放了下来,她喉咙不舒服,从书包小兜里拿出了常用的药。   止咳的,清热的,冲泡的中药,喝完后舌尖都涩了,迟昼给她打过来一杯热水。   看她喝药,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浓密睫毛垂着,浅粉的舌尖舔了舔唇,像是喝水的小奶猫。   是真的苦,抿下最后一口药,清水都没有完全冲去残留在舌尖的苦味,桑攸眼睛都被苦的眯了起来,一副惨兮兮的模样。   有什么东西被塞进了唇里。   清凉凉的,一股薄荷清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指尖还残留着女孩浅粉唇瓣温软的触感。   迟昼没收回手,在她唇瓣辗转了片刻,眸子幽深。   良久,他慢慢收回手,“桑攸,你还是一点都不会照看自己。”   那是一颗薄荷糖。   清冽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弥漫到整个口腔,她鼓着腮帮子吮着糖果,迷迷糊糊答了个嗯。   “所以,不如……”男生笑容很具有迷惑性,声线温柔又低沉,“换我帮你来照顾?”   桑攸嘴里还含着糖,闻言彻底懵住了,抬眸,眼睛清清亮亮的看着他。   他微偏着头,额前略长的碎发垂下,将眼底的阴郁和戾气尽数掩去,男生面容清俊,眉眼温柔,专注的看着她。   “攸攸。”他这样叫她。   低沉清冽的声线,童音不在。   却是睽违很久的语气。   像多年前和迟白初见时,小男孩对躲在杜茹身后的小女孩伸出手,眉目清和,叫她攸攸。 第16章 Chapter16   桑攸回了回神,“我又不是小孩子。”她有些恍神,回想起了小时候,“不用你照顾的。”她嘟嘟囔囔,因为陷在回忆里,表情有些迷惘。   “桑攸,我觉得我说得很明白了。”迟昼慢慢道。   桑攸声音有些发涩,“我们见面才一个月……”   需要适应的东西太多,他现在也和他记忆里的迟白相差太远,无论是容貌还是性格。   冯筱姿和陆雅妍的脸从她脑海里闪过,桑攸脸上热意慢慢消褪,心平静了下来。   “我们可以当朋友。”她心平气和道。   他们彼此之间错过了对方成长最重要的那八年,八年的空白,彼此之间发什么了什么都不知道,迟白在这八年了认识了什么人,经历过什么事情,他到底对多少个女生说过这样的话,她都完全不知情。   见面才一个月,说这样的话,不但超出桑攸接受范围,更加不像是她记忆里温柔稳重的迟白会说出的话来。   迟昼笑了笑,语气依旧温和,眼底悄然冷了下去,“那你喜欢哪个?谢舟行,还是那天那个北城来的?”   桑攸抿了抿唇,她缓缓从抽屉里抽出了一本数学辅导书,摊开到有折痕的一页,“我喜欢能考高一点。”   新学的三角函数内容,书里的拓展题她还没吃透,难度高一点的解答起来略微有些吃力,培优班新发下来的资料卷她也还没写完,来湛州的第一次月考在即,虽然桑正平和杜茹没怎么要求过她的成绩,桑攸从小却从没放松过学习,这次考试对她很重要。   半晌,气氛冷凝下来。   迟昼忽然笑了,“那你喜欢我。”温热的气息吹在她耳侧,“喜欢我,保证可以让你考高一点。”   耳后那块肌肤又湿又痒,桑攸睫毛颤了颤,脸颊一点点红得滚烫。   画出一条辅助线,先用余弦定理。   她握紧笔,努力让自己思绪集中在数学题上。   “还是你就喜欢温柔的?”他眼神暗沉,薄唇弯出了好看的弧度,低声道,语气低沉又蛊惑,“也可以。”   椅子脚和地面摩擦,发出了轻微的响声,桑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在胸腔里跳得一塌糊涂。   *   “老子翘课来陪你,你不能让几把?”篮球场旁的树下,江澜把篮球往地上一贯,橘色的篮球在水畦里滚动着。   迟昼没说话,黑发和T恤都被雨水浸湿,五官浸润着一股冷意。   “你是怎么了?”江澜实在忍不住了。   “没怎么。”迟昼懒洋洋的回答,薄唇抿成一线,眼神投射在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子下午还有课。”江澜咆哮道。   迟昼睫毛都没抬,“没人留你。”   江澜哑口无言。   “行,你留,是我多管闲事了。”他甩了甩头发上的水,往教学楼方向走去,背影像只正在踏正步的愤怒而湿润的哈士奇。   侯志平是培优班的数学任课老师,今天一下午是自习加两节文科课,桑攸在课上写完试卷,折好,想在放学前办公室提前交给他。   出门,她在教室门口碰上了一个男生。   江澜头发湿漉漉的,脸上难得没挂着笑,很愤怒的模样。   “你是,忘带伞了?” 桑攸和他打了声招呼,被他这一身狼藉怔住了。   “迟昼。”江澜衣服都湿着,水滴答滴答落在了肩膀上,他嫌弃的甩了甩手,“不知道发什么神经,拉我去下面打球。”   桑攸神情复杂,“早点换衣服吧,别感冒了。”   今天晚上有物理培优课。   桑攸今天才知道,培优班老师已经把座位按照他们第一天坐的次序排成了表,说是不用再麻烦排座位,就按之前的顺序坐。   所以桑攸的同桌就这样固定成了谢舟行。   他们放学后的路线是一样的,先去食堂,再去培优班教室。   路过操场,桑攸一路心事重重。   “你先走吧。”天色已近昏黑了,暴雨早已转小,滴答答的落着,时有时无,风透凉透凉,路过球场,桑攸顿下脚步,叫谢舟行不用等她了,可以先去食堂。   球场旁边有个人。   黑影里,轮廓很是熟悉。   桑攸把一个东西放在了旁边地上,“伞。”她低声说。   迟昼接过伞,想摸摸她的头,忽然意识到自己手上湿漉漉的,半路收回了手,目光越过她,落在了她身后一片黑暗里。   桑攸回头,方才发现谢舟行跟了过来,站在球场的树丛旁。   温柔俊秀的少年,芝兰玉树一般。   “培优班我们可以帮你需要请假。”谢舟行目光从他身上掠过,声线温和。   迟昼笑了笑,“我为什么要请假?”   语气平静,俩人目光交错,谢舟行先移开了视线。   “迟昼。”桑攸皱起眉头,“生病很难受的,你先回去把衣服换了。”   说完那番突如其来的话后,他下午翘课了,桑攸以为他又是出去到哪里写题去了,没料到是跑到这里来打球了,雨下这么大,淋得透湿,又这样一直穿着湿衣服,身体再好,也会生病。   她自小身体不好,从小病到大,深知生病的痛苦。   “没事。”迟昼满不在乎,在她颊侧拧了拧,“攸攸,你是在关心我?”他低低笑了声。   动作很轻柔,触之即松。   他指尖冰凉冰凉。   桑攸心里跳了跳,有些难堪的避开他的手指“我帮你拿资料,你先回家。”   她打开伞,偷偷踮起脚,把伞罩在了少年头上。   路灯慢慢亮了起来,教学楼灯火在夜幕里悬浮着,是黑幢幢的大楼亮起来的眼睛。   迟昼接过伞。   “到这里可以了。”可以看见校门外的车流。   迟昼收好伞,“你去教室吧。”   桑攸嗯了声,想离开。   他忽然又回身,拉住了她,“离谢舟行远点。”   桑攸难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要不我会嫉妒。”迟昼声音低了下去,他淋了雨,声音有些小沙哑,T恤湿透了,光线下,少年清癯有力的肩背线条分外明显,他掰正桑攸的脑袋。   “嫉妒了。”他眯起眼睛,下颌线条清隽好看,“就不保证能继续温柔下去了。” 第17章 Chapter17   培优班教室里比外面暖和很多,这节物理课内容很难,讲的正巧是桑攸不怎么擅长的力学,她边记笔记边算,全副身心都放在了题目上。   课程进度紧凑,中间有短暂的二十分钟下课休息时间,很多玩得好的女生都约着去旁边小卖部买饮料和零食,有的在讨论题目,教室里热热闹闹。   桑攸微微舒展了下手指,把草稿收拾好,她很累,揉了揉眼睛,没有想起身的意思,   谢舟行整节课一直很安静,见桑攸停下,他写字的手指微微顿住了,“你和迟昼,以前认识?”   清浅的嗓音,语气很平静。   桑攸闻言诧异,抬眸,看到他温润的眼睛。   谢舟行笑了笑,“不想说没关系,就是有点好奇。”   桑攸小声道,“小时候认识的,不过中间很久没见,到现在也□□年了。”   “迟昼不太喜欢我。”他沉吟了片刻,脸上依旧带着浅淡的微笑,似乎是一种习惯一般,风一就能拂下。   用的是肯定的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桑攸有些尴尬,“他脾气是那样的,不是故意针对你。”   说道一半,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几乎已经完全把迟昼和记忆里的“迟白”剥离开了,不由苦笑。   谢舟行脸色未变,“没事。”他说,“人活在世上,不可能让每个人都喜欢。”   “你不喜欢他的话,可以直接拒绝的。”谢舟行静静道,“迟昼性格太强势,相处起来很累。”   话题画风变得太快,桑攸猝不及防,忽然意识到谢舟行不但看到了晚上篮球场上那一幕,而且座位就在她和迟昼后一排,看到了什么都毫不奇怪。   她觉得和一个男生讨论这样的话题过于别扭,抿了抿唇,不想再继续讨论下去。   俩人静着,忽然有人拉开了桌前的椅子,大喇喇的坐下,“明天记得给阿昼带卷子和笔记啊。”江澜在前排坐下,声音带着鼻音,闷声闷气的。   桑攸动作顿了顿,默默从他手肘下拽出自己草稿,“你今天没请假,可以直接带给他的。”   “算了。”江澜懒洋洋靠在椅背上,“你还不知道,他就想要你的。”   桑攸脸红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权当没听到,继续低头写自己的试卷。   江澜话说完,慢吞吞瞟了眼旁边的谢舟行,站起身离开了。   十月的夜晚越发冷了起来,晚上是桑正平来接桑攸回家的。   “阿昼在不在,在的话一起送他回去。”从桑攸很小开始,桑正平对迟昼的印象就特别好,一直非常热情。   “他今天有事,请假提前回去了。   “这样啊,我说怎么没看见他。”桑正平很遗憾,“我想过段时间再接老迟他们两个来家里吃顿饭。”   桑攸没作声。   “老迟不会做饭,男孩子长身体,成天吃保姆做的或者在外面吃,什么时候叫他们过来试试你妈的厨艺”   杜茹是个标准的贤妻良母,烧菜手艺一绝,桑攸从小耳濡目染,也对烹调很感兴趣,也小有心得,桑正平一向很为这一点自豪。   “原阿姨不在家吗?”桑攸听着奇怪,忍不住插嘴。   “离婚了,早不一起过。”桑正平两条浓眉搅在一起,“好像又生了个儿子,都快大了。”   他明显不是很想和桑攸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又不问起了她学习情况,说让她好好学习。   桑攸倒是愣了愣,她只在迟昼刚来湛州她家住时见过原雅一面,依稀记得的是个很漂亮的阿姨,和很多二十多岁的年轻姐姐差不多,比起温婉的杜茹要张扬明媚很多。   为什么会生出迟昼这样性格的儿子,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似乎和她都完全不同。   记得当时她还觉得迟家一家人关系和睦,每个人都很漂亮,八年过去,居然都已经离婚了。   桑攸凝神想着,叹了口气。   “要是哪里搞不清楚,哪天叫阿昼过来教教你。”桑正平还在说学习的事情,“他成绩一直是你们全年级第一吧。”   “爸,他现在学习也忙呢。”桑攸回过神,忙拒绝。   桑正平笑呵呵的,“也是,哪天看他有没有时间吧,你们小时候玩那么好,大了怎么这么生疏。”   回到家,杜茹找惯例给她炖了竹笋汤,桑攸洗完澡,换上毛绒绒的睡衣,喝完汤后在台灯下看英语笔记。   搁在桌面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她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放下笔,顿了半晌,铃声响得锲而不舍,她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接起了。   “还记得我的试卷和笔记吗?”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有些低哑   桑攸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公事公办,“我明天到学校前给你复印一份,试卷都收好了,今天老师讲的力学,有几个比较难的例题……”   她说得认真,细声细气,声音柔糯。   “大概就这样。”桑攸说完了,忽然有些紧张。她把自己蜷在宽大的靠椅上,用手指捏了捏毛绒绒的玩偶耳朵。   那边很久没说话,忽然听到一声低低的咳嗽。   “你感冒了?”桑攸对咳嗽声分外敏感,联想起他那身湿漉漉的衣服,晚上风凉,就算是坐在车里,一路吹回家,也够人喝几壶的。   “没事,有点发烧。”迟昼回答,声音平静。   “发烧?你吃药了没有?”   少年的声音低沉沙哑,似乎带着困意,“没有。”他哑声道,“家里就我一个人,不想动。”   “谁发烧了?”桑正平要去洗漱,路过女儿房间,桑家一家人都对各种病症的名字分外敏感,当下直接推门进来了,问桑攸,“攸攸你不舒服?”   “不是。”桑攸捂住话筒,小声道,“是迟昼。”她犹豫道。   “阿昼发烧了?多少度,老迟带他上医院了没有?”桑正平问。   桑攸小声道,“迟叔叔好像出门了。”   桑正平从她手里接过了电话,不知道那边迟昼说了什么,桑正平眉毛越拧越深。   放下手机,他穿上外套就要出门。   “正平,这么晚到哪里去?”杜茹在厨房收拾,听见开门声,探出半个身子,面色惊讶。   “阿昼生病,老迟在外面谈生意回不来,我去接他过来这边住几天。”桑正平拿起车钥匙,“顺便带他去诊所看看。”   关门声响起。   杜茹拿围裙擦了擦手,“这……”她叹了口气,“你爸还真是一头热。”   这都这么大的男孩子了,还像小时候一样,说往自家带就往自家带的,别说家里还有个十七岁的女儿,他这当爸的,还真是心大。   桑攸没作声,心里七上八下,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约莫半小时之后,响起了开门声。   迟昼站在桑正平身后,“阿姨,打扰了。”进屋后,他对杜茹道歉,“我明天就回家住,不会打搅太久。”   “尽管住,客气什么。”桑正平不满了。   他到时,迟昼还在发烧,起身给他开门,偌大的房子里空荡荡的,热水都没有一口。   杜茹不好意思起来,“这孩子,说什么呢。”   “阿茹,你去烧点热水。”桑正平叫她,“再多煮点汤粥。”   桑家这房子是四室两厅,桑正平和杜茹的卧室,桑攸卧室,还有就是客房和书房,都有床,可以给迟昼暂住。   他忙着给迟昼去收拾床,杜茹进了厨房,客厅就剩下桑攸和他。   “你……好点了么?”桑攸咬了咬唇,慢慢靠近。   迟昼半靠在沙发上,白皙清隽的脸上带些不正常的潮红,他半睁开眼睛,声音沙哑,“好点了。”   呼出的气流似乎都是滚烫的。   “量体温了吗?”桑攸问。   迟昼伸出一只手,把她软软的小手搁在了自己额上,桑攸被他动作惊到,注意力却很快被额上滚烫的温度吸引过去了。   至少有38度。   “要不要去医院?”桑攸有些急了,持续高热的话,脑子都有可能被烧坏,不是闹着好玩的。   迟昼抬眸,看到她的表情,忽然有些想笑,“看过了,没事。”   桑攸穿着浅粉色的睡衣,趿拉着毛绒拖鞋,弯着腰,目光温纯,担忧的看着他。   她指尖落在滚烫的额上,像是大漠里仅存的一汪清泉,清凉又透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烧,他唇舌异样的干渴。   桑攸直起身子,收回手,杜茹给他倒过一杯热水。   发烧时人缺少水分,白粥和汤都是很合适的食补,迟昼可能真的饿了,吃饭动作却依旧斯文,等一切收拾好后,桑正平也把房间收拾里的床铺收好了,迟昼简单在客房自带的浴室里洗了个澡,折腾到十一点,众人方才睡下。   桑攸睡在床上,看着外面星空,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情。   小时候的迟白,曾经也这样和她同吃同住过一整年,她熟悉他的作息,饮食和喜好,甚至每一个习惯性的小动作。   迟白刚走时,她在家,有时看着看着动画或者抱着布偶过家家时,想念他,想念到忽然就会哭出来,心疼一皱一皱的,想一颗干枯掉了的苹果核,小孩子的世界只有芝麻那么一点点大。   迟白走了,对桑攸而言,她的芝麻在那天被拿走了瓤,只剩下一层空瘪的枯壳。   她偷偷跑出去过,对流星雨许过愿,“希望让哥哥回家。”   时隔八年。   流星的许愿似乎来得有些太迟。   *   “攸攸,爸妈上班去了,午饭你就自己做一下,口味做清淡一点,记得叫阿昼吃药。”   第二天,迟昼自然请了假,不过一高放的大周假,第二天恰逢放假,上完上午的课就能回家了,桑攸记得爸妈交代,绕到菜市场买了点菜。   回家,拿钥匙开门,她环顾了下四周,试探性叫了声,“迟昼?”   没人应答。   桑攸轻轻敲了敲客房门,依旧没人应。   桑攸心里沉了沉,索性推开门,直接走了进去。   好在床上有人,他睡得很沉,陷在深灰色的被子里,面颊苍白又清俊,梦里薄唇抿成了一条笔直的线,漆黑的额发有些凌乱,覆盖住了眼睛和长长的睫毛。   “迟昼。”桑攸在旁边蹲坐下,伸出手,想探探他额头。   她的手腕被攥住了。   他似乎还有点没清醒,力气不大,只是松松握着,漆黑的眸子比起平时多出了几分迷茫。   某种懵懂而温顺的神情,在清醒的迟昼身上绝不会出现的。   “吃饭了。”桑攸心忽然软了,柔声道。   迟昼烧得迷迷糊糊,从床上撑起身来,身上T恤和睡裤都被睡得有些褶,领子松松垮垮,露出一截精致好看的锁骨和净瘦的腰线。   桑攸面颊一红,低头,不知道该把视线往哪里放。   “攸攸。”他声音还哑着,看清楚她的面孔。   桑攸做了一顿浅淡的家常菜,煲了汤。   “你要不要再去睡一下?”桑攸在厨房收拾,问他。   她系着围裙,一头乌发没束成马尾,松松垂在肩头,光洁的额上冒着几滴细细的汗水,神情很温柔。   “没想到这次是我先病了。”迟昼摇了摇头,坐在沙发上,目光有些空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时候迟昼身体很好,桑攸却总是大病小病不断,被照顾那个对象一直是她。   桑攸听出了他的意思,抿唇笑了,“吃药吧,吃完就好了。”   她从厨房走出来,想倒水给他吃药,茶几前淌着一滩未干的水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杜茹走前拖过,桑攸走急了,没注意脚下,冷不丁一把栽倒。   她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栽倒在了沙发上。   预想中的痛感没有到来,身下是人躯体温暖柔软的触感,桑攸惊魂未定,下意识握住他的右手臂,方才发现,她整个人把迟昼压倒在了沙发上。   “攸攸。”迟昼灼热的呼吸落在了她的颊侧,他叫她名字,手臂自然而然的回应了她,将桑攸整个圈在了他的怀里。   怀里的人又香又软,发上和面颊上似乎都萦绕着一股清甜的滋味。   因为发烧,他浑身上下都是灼热的,有一股奇异的热力,“冷”,他低声道,收紧了手。   年轻男孩的手臂和怀抱,灼热而坚实,桑攸在他怀里扑腾了几下,像是一尾脱水的小鱼。   袖子下裸/露出的肌肤都是灼热滚烫,热度还没褪去,可能是烧得有些糊涂了。   “我去帮你拿床被子。”她柔声回答,艰难的想从他怀里抽身。   迟昼拿额头贴了贴她的颈窝,“嗯”,他沙哑道,眼睛闭着,良久,才放开她的手。   桑攸拿过来一床松软的新被子,给他细细盖好。   迟昼在沙发上睡着,她在旁边桌上写着作业,不时探探他的额头试试体温。   温馨,自然,一如小时候和迟白相处时。   这是她在两人重逢后,和迟昼在一起最轻松自然的一个下午。 第18章 Chapter18   桑攸来到湛州之后的第一次月考很快就要来了,因此虽然刚放假,桑攸专心致志的在家看书复习,迟昼在沙发上似乎终于熟睡了,桑攸尽量把动作放轻,生怕吵到他。   复习得还算顺利,直到写到一个不会的题目,她纠结了很久,算了又算,拧着眉,还是不得其解,只能打算跳过这一题直接放弃。   “有不会的?”迟昼揉了揉眼睛,似乎才刚慢慢转醒。   桑攸犹豫了半秒,还是点了点头。   “给我看看。”他从沙发上半坐起来,接过了桑攸手里的试卷,看了大约有一分钟。   “把不等式移项,设函数,再求导……”被子从身上滑落,迟昼探身从桑攸手里接过笔,哑着嗓音给她讲解。   讲到后头,他咳嗽了几声,低声问,“清楚了吗?”神情有些恹恹的,清隽的面庞还苍白着,没有什么血色。   桑攸忙收起试卷,去探他额头,温度似乎已经降下来了些许,只是看他模样,似乎并没有舒坦多少。   “别讲了,我待会儿再自己看,你先休息一下。”她站起身,把湿毛巾和水盆拿了过来,想俯身给他擦擦额上的汗。   “攸攸,难受。”迟昼不让她走,伸手把她圈回自己怀里,迷糊着喃喃了声,语气低沉又沙哑,鼻音浓重。   桑攸面颊微红,想把他推开,发现他身上滚烫,圈住她的手根本没用力,似乎一推就能倒下,她心一软,犹豫着伸出小手拍了拍他的背脊,探身从桌旁水盆里拧出毛巾,轻轻的在他的额上和面颊上擦过。   “这次考试你还能去吗?”她问。   迟昼沉默了片刻,“去吧,考不完提前回来。”   桑攸抿唇想了想,“我在你隔壁考场,有什么不舒服的直接来找我。”   迟昼应了声,不多时,又在沙发上沉沉睡了过去,沙发对他而言而言明显太狭窄,加上仍然在发热,他睡得似乎有些不舒服,梦里好看的眉毛还微微皱着。   桑攸看着他睡颜,给他拉了拉被子,动作轻柔。   到第二天上午,去考试的时候,迟昼还有些低烧,桑正平直接开车将两人送到了考场,两天的考试考完九门,考得昏天暗地,桑攸没生病都觉得有些吃不消,加上培优课没停,晚上她到家后基本上都是一头栽倒在床上睡着。   考完最后一科,迟昼烧退了,他对桑正平说要搬回去,桑正平却听说迟城还有一段时间才回家,直接大手一挥让迟昼再在他家继续住几天。   “外面馆子不干净,对身体恢复不好,反正家里多做一个人的饭也不麻烦。”这是桑正平的说辞。   桑攸在一旁听着,心情很复杂。   家里就这样真的就这样再多了个人,每天上学回家都是一条路,桑正平还觉得很好,说是以后桑攸上培优班的晚课都不用他再去接,可以和迟昼一起回来。   想象中的尴尬与不适完全没有发生,她接受生活里再次多出一个他的速度快得让她自己都有些惊讶。   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出月考成绩的那天,俩人本来是同到的教室,迟昼说有事要先出去一下,桑攸已经逐渐习惯了他的各种习惯,没太在意,安安静静开始在自己座位上早读。   隔壁办公室熙熙攘攘,说要到侯志平那里已经成绩了,想看的可以去他电脑上看。   不知道是谁先说的,结果半个教室人都跑去了办公室,不久李曼文也到了班,皱着眉头一股脑都给轰出去了,只叫苏薇过去帮她发试卷。   “艹,迟神这数理成绩,怎么考出来的。”有人已经看完了前面几版的分数,是按上次考试座次排的,迟昼名字在第一位。   有人插嘴,“人从初中就开始搞竞赛了,来考这高考题,不是闭着眼睛都能写。”   “这次年级第一又是他吧?”   桑攸默默听着这些讨论,想着他去考试那天还病着,不由更加叹了口气。   苏薇在发试卷,把她的试卷递了过去,是数学试卷。   135分,苏薇看到分数,忍不住有些羡慕,“你考得真好。”   其实数学不算桑攸强项,不过前段时间一直在培优班被侯志平的各种奇怪数学题折磨,这下忽然做回月考难度的题目,一下就感觉轻松了很多。   迟昼还没到教室,各科试卷都被按次发了下来,略带凌乱的铺在了他的桌子上。   桑攸怕被风吹走了,伸手帮他拿起,整了整,用自己的笔袋压住搁在桌上。   试卷最上方的分数格外惊人,数理都是满分,生物化学扣了几分,最下面一张的是语文试卷,正好是作文那一版,她没忍住好奇心,凑过去偷偷撇开了一眼。   迟昼字迹很好认,随意的连笔很多,却也不显得很潦草。   这次月考作文来自马丁路德金那段著名演讲,我有一个梦想,题材记叙文和议论文任意。   迟昼明显没写满八百字,语文考试在第一天上午,他去考试时还发着低烧,一看就是随手写的,论点乱七八糟,敷衍得要命。   最后60分满分居然还得了37分。   最下面一行附了他们语文老师的批注。   请这位同学认真对待作文,写满字数。   桑攸忍不住笑出声来,眼睛都弯起来了。   “这么好玩?”旁边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按住了试卷,迟昼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座位,神态懒洋洋的,歪头看桑攸看他作文。   偷看人家作文被抓了个正着,桑攸有些窘,忙正襟危坐,掩去自己笑意,装出很严肃的模样。   不过她这次成绩考得很不错,进了年级前十,桑攸属于成绩平均类型,既没有特别擅长的,也没有短板的,和她在北城时的名次和总分都差别不大。   成绩下来后,大家都松了口气,再没有之前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   下午最后一节正好是体育课,离学校篮球赛还有两个星期,有人私底下约好了,在体育课上打练习赛,围观的观众人数也不少。   天气干凉,迟昼病没好多久,桑攸怕他吹风又感冒了,虽然想继续窝着看书,还是不放心,磨磨蹭蹭跑去了篮球场。   “诶,攸攸,你也来看比赛?”被苏薇看见了她,眼睛顿时一亮,“二班也在上体育课,好多帅哥,一起去看看?”   桑攸原本是想来看一眼迟昼就回去,有些犹豫。   苏薇拽住她不放,“过去看看嘛,我知道你成天对着迟神的脸,胃口肯定被养叼了,可是偶尔也换换胃口看看别的类型嘛。”   自从桑攸开始暗示给苏薇带笔记之后,俩人关系近了不少,桑攸性格内向,苏薇大胆外向,性格正好互补。   高中女生的小友谊也来得很快,一起去喝过几回奶茶,逛过几回街,苏薇在这附近土生土长,好吃的好玩的小店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是个很不错的朋友。   桑攸没办法,被她拽着,只能跟着她四处溜了一圈,听她介绍哪个班的哪个人特别帅,都基本是陌生名字,听得桑攸一头雾水。   苏薇没看尽兴,桑攸都走累了,于是先回到了自己班的看台区,想坐着休息一下,旁边看台上很多看球的女生,十六七岁的少女,穿着校服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   “看,那个是二班的江澜。”有个女生坐在看台,看得津津有味,一边在膝上翻着一本杂志,“现在流行的犬系男友就他那种。”   桑攸听到了,在脑海里想象了一只哈士奇吐着舌头,两只小爪爪搁在主人膝盖上的求抚摸样子,再代入下江澜,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犬系的特点是恋爱起来时会很黏女朋友,忠诚,但是又比较傻乎乎。”   “还有别的吗?”一堆女生笑开了,怂恿她继续念。   “还有狼系,猫系……树懒系?”   “树懒系是什么鬼啦?”   “我觉得猫系好诶。”有个陌生外班妹子眼睛闪闪发亮,“一班的迟神是不是就是这种,高冷,聪明,又不黏人。”   桑攸坐在一旁,冷不丁听到迟昼名字,忍不住偷偷笑了,没笑完,抬眸一看,迟昼已经站在了眼前。   “又发呆了?”他问,“你来看比赛?”   桑攸想回答说是被苏薇硬拽过来的,想了想,半路上吞了回去,换了个嗯。   旁边那堆女生讨论的声音忽然停止了,桑攸后知后觉,忽然意识到那些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两人身上,不由有些不自在。   迟昼穿着黑色T恤,只出了点薄汗,一手拎着自己的校服外套,“衣服放你这一下。”他动作自然,把校服递给桑攸,拿起旁边的矿泉水瓶。   “你感冒还没彻底好呢,要不……先别打了吧,吹了风又要感冒。”她哼哼唧唧道,“好不容易才退烧。”   “已经没事了。”迟昼顺手揉了揉她发顶。   “小媳妇呢?”江澜拿着篮球走过来,“管阿昼这么严?”他凑到桑攸旁边,一脸坏笑。   桑攸红着脸狠狠瞪了他一眼。   哈士奇,她在在心里腹诽,不想理他。   她折好迟昼衣服,递过去一包湿巾,“今天爸爸加班,叫我们两个晚上下课后自己回去。”   迟昼嗯了声,示意知道了,和江澜一起回了球场上,桑攸原本对看球没什么兴趣,可是都坐在了这里,也就顺便看了下去。   有的人,在人群里似乎是真的会发光啊。   目光不自觉在人中追随着那个身影,她双手托腮,听着周围的掌声和欢呼声,心不在焉的想。   下完培优班的晚课,出去时已是华灯初上时分,风呼呼吹着,桑攸裹着薄围巾,厚厚的校服外套,只露出尖尖的下颌和一双清透的眼睛。   呼出来的气在空气中化成了白雾。   湛州一高校址在一片商贸区内,晚上周围灯火通明,大型商场都还亮着灯,人来人往,桑攸跟着迟昼走出校门,他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给你买点热的喝吧。”感觉到那柔软的小手冰冰凉凉,他把她的手包住,放进了自己校服口袋里,桑攸低低应了声,抬眸看了看深铅色的天空,迟昼注意到她没再像之前那样直接挣脱推开他,唇角微微上扬。   商场一楼陈列着很多夹娃娃机,迟昼去给她买热饮,她在四周逛了逛,靠门口夹娃娃机里面的大粉兔子憨态可掬的模样,毛绒绒软乎乎。   她一时兴起,在旁边兑了游戏币,笨手笨脚试图夹起一个,结果理所当然的失败了,钩子再两个兔子之间穿梭而过,压根没有夹到兔子。   “姐姐,你应该等钩子再过去一点再夹。”旁边传来一个清脆的童声。   桑攸回头一看,是个八九岁的小男孩,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她。   “姐姐想要这个兔子吗?”他问,“我可以帮你夹。”   “我经常来这儿的,知道怎么夹,只是爸爸妈妈不让我买游戏币。”   小正太悄悄告诉她,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桑攸抿着唇笑了,把硬币递过一个给他。   “小蔚,干什么呢。”男孩子正要接过游戏币,旁边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他远远走来,见状忙把币从他手里拿走,递还给桑攸,“赶紧还给姐姐。”   “对不起,我儿子给你添麻烦了。”那中年男人长相很是儒雅秀气,拉住小蔚,态度很温和。   小蔚有些害臊,垂着脑袋不再看桑攸。   “没有。”桑攸摸了摸小蔚脑袋,“您儿子很可爱。”她把游戏币悄悄塞到了小蔚掌心。   “攸攸。”迟昼拿着饮料回来,在老远看到桑攸在娃娃机旁边。   桑攸见他来了,对小蔚眨了眨眼睛,准备和他一起离开,迟昼走近,眼神却忽然冷了下来。   小蔚看清男生的面容后,眨巴眨巴眼睛,下意识叫道,“哥……”   他被迟昼眼神吓到了,一声哥哥没叫完,吞回了一半,在一旁怯生生的站着。   一旁男人的脸色也变了变,勉强笑了笑,和他打招呼道,“迟白,你们现在放假了?”   迟昼表情很冷漠,“走吧。”他拉过一旁桑攸的手,手指不自觉用上了力气,拽得她有些生疼。   桑攸小声给父子二人说声抱歉,忙跟在他身后出了商场。   她恍然想起那天桑正平和他说的话,心里咯噔一下。   那孩子,很是眼熟。   乌溜溜的眼睛,五官线条柔和好看。   乍一看,竟然和小时候的迟白有七八分相似。   “迟昼,能不能走慢一点?”她跟不上他步子,小脸都泛起了粉色,气喘吁吁道,迟昼似乎慢慢也缓和了下来,面上神情没有之前那么冰冷,只是依旧沉默。   桑攸陪他在街道上走着,捧着热可可,啜了一口,又甜又暖。   “你要喝吗?”她咬唇想了片刻,问他,毕竟心情不好的时候,按照她的经验,喝一点甜的暖的很有效果,尤其是在这种寒凉的秋冬时刻。   迟昼步子顿了顿,看她傻乎乎的看着自己,面上担忧的神情一览无余,柔软又温顺的模样,唇边还沾着一些浅咖色的可可,她悄悄伸出粉粉的舌尖舔了舔。   这一连串小动作落在他的眼底,他低头,把她拉近,桑攸没反应过来,有什么轻轻暖暖的东西从唇上拂过,他细细帮她擦去唇边可可,就着她的手,直接喝下了一口。   “太甜了。”迟昼似乎仔细品尝了下味道,评价道。   桑攸脸一下烧得通红,可可用纸杯装的,一共就一个小开口,是她刚喝过的地方。   “我是说帮你再买一杯。”她努力抑制住面颊上的热意,睁圆眼睛瞪他,可惜眼神没有一点杀伤力,倒像是只发急了的小兔子,迟昼眼底浮上笑意,捏了捏她软乎乎的面颊。   “我十一中旬就要走了。”他忽然道。   “诶?”桑攸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要去集训,以后在学校时间会越来越少。”迟昼抬眸,看了看夜空里的半弯冷月,语气很平静。   桑攸心里一动,“你们要去多久?”   “考试在十二月份,顺利的话,之后估计不会再去在学校。”迟昼说。   桑攸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一切顺利,拿到数学或物理竞赛的国奖,是可以直接得到保送TOP大学的资格,而且上面还有更高规格的IMO,大概接下来都会离开湛州,待在帝都,这么说也不夸张。   她嗯了声,声音闷闷的。   “所以,抓紧时间。”迟昼笑了笑,“赶紧喜欢上我。”   他眸子里似乎漾着明澈的星辰,黑而深邃。   桑攸胸口忽然涌起一阵酸涩闷涨,像是涨落不定的海潮,她不明白这种感受从何而来,只能握紧他的指尖,试图缓解心里的迷茫。   “那么……”迟昼看着她乖巧的模样,睫毛上似乎落了月光,他声音有些哑,黑眸沉沉,“要不先从亲一口试试?”   桑攸被吓了一大跳,在他怀里挣扎起来,“不,不行……”她整张白皙的脸都涨红了,感觉到他清冽的气息呼在自己唇瓣上,脑子都陷入了一片空白。   “开玩笑的。”迟昼似乎叹息了声,声音里压着笑意,“攸攸,你怎么这么经不起逗?”   桑攸反应过来,气得甩了他的手,好在闹完这一段路之后,迟昼似乎也已经忘掉了之前的不快。   她也算是没有白被他戏弄了。 第19章 Chapter19   第二天早上起了薄薄的雾,天气湿冷。   桑攸裹了厚围巾,她畏寒,索性把头发披散下来了,方才觉得肩颈处慢慢泛起暖意。   她早产了很久,爷爷说她先天不足,体虚畏寒是正常,加上小时候桑攸就开始大病小病不断,桑家人对她看得极严,这也不准去那也不准玩,尤其是在每年秋冬季节。   北城经常下雪,鹅毛般纷纷扬扬,她小时候身体比现在还虚弱,下雪天一直被关在家里,只能扒在窗户旁,眼巴巴的看着大院里别的孩子在雪地里玩耍。   直到那年,迟白来到她家。   迟白身体比她好多了,桑攸可怜巴巴,以为他也会像那些小朋友一样,抛下病恹恹的她和无聊的家,那天下雪时,她又病了,打完针后被留在家里,迷糊之间见迟白果然出了门。   她有些委屈,可是也不忍心怪哥哥,抽抽噎噎又睡了过去。   直到有人在她床边俯下身,“攸攸。”是迟白的声音。   “哥哥。”桑攸睁开眼睛,声音虚弱。   迟白张开手心,她在他冻红了的掌心看到一只晶莹剔透的雪兔子,栩栩如生,还嵌着黑豆子做的圆眼睛。   桑攸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她从被窝里伸出一只小手,“哥哥,我可以摸一摸吗?”她抽了抽鼻子,软软的问他。   “给你的。”他的黑眼睛温柔清澈,“攸攸,我会一直陪着你。”   那是桑攸降生以来,度过的最愉快温暖的一个冬天。   *   早上起了风,吹得眼睛有些迷蒙,校园里有人已经提前穿上了厚厚的加绒外套,桑攸刘海被风拂乱,迟昼帮她理了理围巾,将头发理顺,掖在耳后,动作轻柔细致。   桑攸原本不好意思,他手指很暖和,被触碰的感觉意外的很舒服,于是也只能眯着眼睛任由他摆弄。   “迟昼。”忽然有女生轻柔的声音,带些不确定,在两人耳畔边响起。   被人撞见了,桑攸红着脸拉下了迟昼的手,扭头一看,是陆雅妍,站在树下,看着二人,眼神很微妙。   她没穿校服,粉白色的修身大衣,短裙和靴子,把细腰长腿全显了出来,身姿绰约。   “有事?”迟昼拉过桑攸,明显是不满桑攸方才的动作,又牵过她的手,包在自己掌心里,报复般的揉了揉,漫不经心的问。   “下个月学校百年校庆,我们话剧社打算出一个话剧。”陆雅妍掩去眸底复杂神色,“只是男主人选一直没定,大家都觉得你挺合适,下周要不要去试试?” 她把语气放得很柔。   迟昼挑眉,似笑非笑道,“你觉得我像是会演话剧的人?”   陆雅妍也笑道,“你小学毕业的时候不是还上台表演节目了吗?我觉得演得还挺好的,而且放心,戏份不重的,背背台词就好了,大概就……”她走进一步,想给迟昼详细讲讲剧本。   “没时间。”迟昼神情懒洋洋的,截住她话头,拉过桑攸,“也没兴趣,你们去找别人吧。”   风刮得更大了,桑攸脸颊被吹得生疼,漆黑的发间围绕着一张白皙尖俏的小脸,越发显得清透细致,迟昼把她外套后的帽子掀起戴上,又把围巾整好,拉着她往教学楼方向走去。   桑攸有些尴尬,纠结着还是回头冲陆雅妍小声道了个再见。   “她和迟神……这是怎么回事?在一起了?”话剧社的另一个女生完整的看到了这一幕,下巴差点没惊掉,“桑攸不是在北城有男朋友吗?”   “没有在一起。”陆雅妍面上挂回微笑,她看着两人背影,“桑攸不是那种人,阿昼估计是还不知道,知道的话,肯定会避嫌的。”   *   早自习上到一半的时候,前排孙帆帆往后递过一沓报纸。   桑攸方才想起这个月校报好像又出了。   一高有发行校报的习惯,大部分内容都是学生自己撰写的,连载小说,校内新闻,各种各样的活动记录,还挺好玩。   桑攸拿过报纸,第一眼就在版首瞟到了迟昼名字。   热烈庆祝我校在20XX年全国中学生学科竞赛中再创佳绩,获奖人数打破历届记录,其中……   下面是一长串名字,迟昼名字排在第一。   “竞赛结果就出来了?”旁边有看报纸的人惊讶道。   “今年挺不错啊,咱们省一省二都比隔壁附中都多,迟神拿了俩。”丁博艺对比了下数字,口气全是羡慕,“自招稳了。”   “再往上拿奖直接保送了吧。”他折起报纸,翻看英语书,叹了口气,“不用和我们一起熬了”   “我们省队今年好像就几个名额,舟行,你是不是也要去?”有人问谢舟行。   桑攸在前面听到,视线往下一顺,发现谢舟行的名字果然也在其中。   “嗯,去试试,不行回来高考。”谢舟行语调很平静。   丁博艺拍了拍谢舟行肩膀,“那加油啊,听说今年隔壁附中有个妹子很猛,近的咱班还有个迟神。”他摇了摇脑袋,咂舌,“这么一想好像比高考压力还大。”   谢舟行只是笑笑,没说话。   旁边迟昼座位空着,桑攸瞟了眼他的座位,想起迟昼那晚说的话来。   她是不是应该也为他加油,祝愿他一切顺利,早点从这高中生的苦海里解脱出去?   桑攸收好报纸,继续默默读起了语文书。   晚上桑正平又有应酬,他直接给桑攸发了短信,叫她跟着迟昼回去。   俩人完全同路,从培优班到家里,都不用杜茹再出门去接了,桑攸觉得比起自己这个亲女儿,桑正平对迟昼要信赖得多,交待他们做什么做什么的时候一概都用的,叫阿昼带你……这个句式。   到家时快十点钟了,刚开门回去,桑攸迎头就撞上杜茹穿戴整齐,正挎着包准备下楼。   “妈。”桑攸有些惊讶。   杜茹埋怨道,“你爸应酬喝多了,车都开不回来,叫我去接人。”她穿好鞋,交代道,“夜宵给你们做好了,等下你们吃完就直接洗澡睡觉吧,不用等我们,攸攸你记得吃药。”   桑攸挺担心桑正平,他胃不好,有总有这种应酬,以前都喝到过胃溃疡。   “我不喝酒。”迟昼听她嘟囔,忽然脱口而出。   桑攸脸热了热,“哦……那挺好。”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讷讷道。   迟昼扬唇,眼底有薄薄的笑意漾起。   “所以你以后可以放心。”他捏了捏她脸颊,低沉的声音里带着笑音。   桑攸躲开他的手,红着脸喝药去了。   桑攸惯常喝了药,苦苦的中药味道,每年快入冬后她都会喝,苦得要命,她喝完后立马喝了一大杯温水,随后又在嘴里含了颗薄荷糖。   她不喜欢吹热空调,今年电烤炉还没搬出来,洗完澡换好睡衣后,桑攸原本还想看看书,被冻得受不了,想着干脆直接睡觉好了。   她脱下外套,刚攥紧被窝,响起了敲门声。   桑攸于是又从被窝里钻出来,穿上拖鞋,出去开门,门外露出了迟昼的脸。   他穿着T恤和短裤,露出的小腿线条修长笔直,脸上表情却少见的有些无奈,“洗到一半,不出水了。”   他揉了揉湿漉漉的黑发,微皱着眉。   “应该是花洒出故障了。”桑攸记起来,“我去帮你看看,那个浴室花洒一直有点问题,爸爸早说要叫人来修。”   果然,打开开关后,没一点水漏出来。   “我试试能不能修好。”桑攸踮起脚,她以前看桑正平修过这个喷头,依稀有些印象。   迟昼没来得及说话,出水管子忽然抽搐了一下,又一下,下一秒,大股清澈的水流从喷头里奔涌而出。   桑攸猝不及防,被劈头盖脸淋了个正着。   她仓促从床上下来,没穿外套,就穿着薄薄的睡衣,被淋得浑身透凉,湿透的衣物紧紧贴在身上,把少女清秀窈窕的曲线毫无保留的勾勒了出来,这套睡衣是白色的,又轻又薄,湿透后和没穿简直没什么两样。   桑攸意识到后,脸颊腾的红透了,一下手足无措。   慌乱中,她蹲下身来,紧紧抱住自己,“迟昼,你,你别看。”声音带着哭腔。   他清澄的目光甫一移过,桑攸浑身都烧起来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湿淋淋的,又羞又冷。   她抬眸看他,眼睛湿漉漉的,像是在林间被捉住的惶然的小鹿。   迟昼默了一默,扬手关掉了花洒,他慢慢走近,桑攸挣扎着想推开他,带着哭腔叫他走开,男生双手用力,就这样强行把她横抱起来了。   “什么都没看到。”他哑声道,“你回房间洗个热水澡,要不会感冒。”   俩人头发都湿着,呼吸交错在一起,他的怀抱宽大舒适,触到的肌肤干燥温暖,桑攸慢慢停下了挣扎,把脸颊埋在了他怀里。   等桑攸洗完澡,把一切收拾好,换好睡衣,想起吹风在客厅里,只能硬着头皮偷偷看门出去拿。   迟昼坐在客厅里。   灯光昏黄,落在他侧脸上,剪影清隽利落。   俩人目光相撞,桑攸尴尬得恨不得钻到地底下。   迟昼先出声了,“什么都没看到。”他重复了一遍。   “你要是不信。”男生认真道,“我可以……。”   桑攸蒙了,脸颊火辣辣的,忙堵住他接下来的话,“……不,不用了,我信。”她软软道,垂下睫毛,试图寻找新话题,“你看见吹风了么?”   迟昼拿过吹风,眸子暗沉,“我帮你吹。”   桑攸想说不用了,看到他表情,吓得把后半句话吞了下去,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任由他撩起自己一头长长的乌发。 第20章 Chapter20   男生修长的手指在发间穿梭过的感觉非常奇怪。   桑攸盘腿坐在沙发上,听到吹风低低的嗡鸣声,一动不敢动。   她头发从来没有烫染过,又黑又软,触感光滑,散发着一股特有的幽香,洗发水和少女清甜的体香混合在一起。   让他迷醉。   甚至生出一种冲动,想俯下身,埋在她发间,颈间,深深嗅到她的味道。   迟昼薄唇绷得紧紧的,给她吹着头发,一言不发。   气氛莫名尴尬,桑攸手搁在膝盖上,努力想话题,想和他说话来打破这个令人尴尬的沉默,她唇张开了几次,却又都再度闭上,实在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直到她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在这时恰到好处亮了了起来,桑攸暗地里松了口气,赶忙伸手拿起。   手机屏幕上的名字在客厅幽暗的光线下分外明显。   沈彤。   是叶沈彤的电话。   “沈彤打电话过来了。”桑攸试探性说了一句,拽了拽自己头发。   “哦”迟昼应了声,手指却依旧懒洋洋的停留在她发间,似乎完全没听懂桑攸的暗示,一点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拿过一块干毛巾,给她细细擦了擦发梢,“你接吧。”说得平淡,再自然不过。   桑攸觉得有些别扭,具体却又说不上来,她拗不过他,只能尽量忽略道发间的触感,就这样按下接通键,叶沈彤欢快的声音很快从那边传了过来。   “桑桑,最近还好吧?”   女孩子之间的聊天,就是一些日常生活里琐碎的小事,桑攸和她聊着,第一次有些心不在焉,昏暗的光线下,迟昼手指的触感,温热的呼吸,似乎都被无限放大,让她心神不宁。   直到叶沈彤提起一个名字。   “桑桑,贺祈嘉这段时间交了个女朋友你知道吗。”她说得兴冲冲。   “嗯。”桑攸一贯是个很好的听众,先“诶”了声,表示了自己的惊讶,随后安静的示意她继续讲下文。   北城附中对早恋一贯是抓得很严的,贺祈嘉现在属于顶风作案,到底是为了和谁在一起,说实话,说桑攸不好奇也是假的。   叶沈彤道,“是同级生,原来高十二班的,叫夏璇,好像是倒追的他。”   贺祈嘉原本一直没同意,自从国庆那次去了湛州,见了桑攸,回去消沉了好一段时间,再后来,就传出消息说他和十二班的夏璇在一起了。   不认识的名字,桑攸垂眸,在脑海里仔细回想了下,怎么也想不起来。   “长得和你有点像,不过没你好看。”叶沈彤和贺祈嘉本来关系好,他交了女友之后,夏璇把他攥在手里管,一不让二不准,还动不动查手机,搞得叶沈彤很不高兴,   她本来和夏璇不太对付,而且是在最好的朋友面前,说起来毫无遮掩,说起刻薄话来一点情面都不留,“估计是看追不上你,干脆就找了她。”   桑攸眨了眨眼,脑子有点没转过来,“……”   叶沈彤啧啧了几声,“他一直喜欢你啊。”   发上的手指顿了顿,迟昼忽然半弯下身子,清冽的呼吸落在她的发顶。   桑攸呼吸加快了一点,尴尬又无措,想快速跳过这个话题,“沈彤,你们最近考试了么?”   叶沈彤虚眯着眼睛,明显谈兴正浓,“可是你一心喜欢你迟白哥哥不是,我早叫他死心了。”   这下可好。   桑攸脸一下红成了一个大苹果,“沈彤,我要去睡觉了。”   “啊……什……”叶沈彤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稀里糊涂就被挂了电话,只听到一阵嘟嘟的忙音。   桑攸一把掐断电话,心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都不敢回身去看身后的男生,几乎同手同脚站起来,想冲自己房里溜。   迟昼反应比她快多了,俯下身,伸手把她搂了回来,轻轻笑了声,贴在她耳边,低声重复了一遍叶沈彤的话,声音悠缓,“一心喜欢迟白哥哥?”   桑攸欲哭无泪,羞愤欲死道,“这是,是沈彤乱讲的。”   平时叶沈彤调侃她也就算了,哪里想到这次打电话的时候忽然给她来这样一句,还就当着人家面,她要怎么给他解释?   “乱讲?”迟昼眯了眯眼。   “我不喜欢……”桑攸说到一半,被迟昼目光逼得闭了嘴,只能抽了抽鼻子,委屈道,“是小时候乱讲的,不,不是那种喜欢。”   他微凉手指在她黑发间漫不经心的划过,“那是哪种喜欢?”   “就,就像哥哥一样啊。”桑攸情急之下,半晌红着脸憋出了一句。   迟昼轻哂,手上使力,桑攸没来得及出声,就被他拉进了怀里,清冽的气息拂过她的颊侧,迟昼微微低下头。   她在灯光下斜斜坐着,脸颊绯红,长长的黑发微微湿着,挽在耳后,露出睡衣领口上一小截白皙纤长的脖颈和圆润小巧的耳朵。   他心里一动,像是忽然烧起一把难以抑制的火。   男生低下头,拂开她的头发,在她耳垂上亲了亲,从来没有品尝过的触感,柔软甜蜜,他觉得口渴,暗沉的目光游移到她白皙的脖颈,面颊,又到微微翘起的粉唇。   “攸攸,你逗我呢?”他动作慢条斯理,把她往自己怀里压得更近,想借此来压住那股野火般蔓延的郁躁。   他算是哪门子的哥哥,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也从来没想当要当她哥哥,只不过,听她用软而甜蜜的声音叫他“哥哥”的时候,他会有种隐秘而异样的满足感,只可惜,她现在再也不叫了。   “你现在叫过我哥?”他逗小猫似的,似笑非笑。   桑攸反应过来后,羞得整张脸都红了,她捂住自己耳朵,羞愤难当的在他怀里挣扎起来,“迟昼,你放开我,我要去睡觉。”   她趿上拖鞋,差点绊了一跤,跌跌撞撞的放自己房间跑去,钻进被窝里,咚咚跳着的心脏还停息,她把脸埋在枕头里,熬到半夜,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   “攸攸,起了。”第二天听到杜茹敲门声,“再不起就迟到了。”   “妈,起来了。”桑攸挣扎着从被窝起来,发现嗓子都哑了,穿衣,洗漱,她很少熬夜,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眼圈红红的,后卧蚕更加明显。   显得一双眼睛更加大而纯澈,衬在尖尖的小脸上,有种委屈又乖巧的可爱劲儿。   以前叶沈彤说要她少这样垂着睫毛盯着别人看,她一个女的都觉得被那目光看得有些往受不了,别说别的男生了。   客厅里,迟昼已经洗漱完了,坐在餐桌旁吃早餐。   “早。”他在杜茹面前一般不叫她攸攸,此时看起来面色如常,如同昨晚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   桑攸在桌边坐下,往里面缩了缩,不想看他,小口小口啃起了面包。   面包里面涂了蜂蜜夹心,很甜,缺点是吃起来容易腻。   桑攸咬了两口就觉得没胃口,再吃不下了。   “你才吃了多少,再吃点。”桑正平有点不满。   她今天起得迟了,要赶早自习,而且她又不是迟昼,加上刚转来那天地理老师给桑攸留下的心理阴影到现在还没消失,她现在怕迟到怕得要死,桑正平怎么说都不愿意再吃了。   桑正平也没办法,只能草草吃完自己的饭,开车送俩人去上学。   进了校门,桑攸跟在迟昼身后,背着书包,板着脸,和他隔着半米距离,就是不说话。   送她到楼下,迟昼转身说声等下再见,转身走了,桑攸习惯了他神出鬼没,一人上了楼。   铃声很快打响,桑攸小声读着书,觉得喉咙很不舒服,又饿又冷。   湛州不同北城,冬天教室里没有暖气,热空调开得没这么早,她手脚冰凉,捂着肚子,表情有些艰难。   “不舒服?”迟昼不在座位,隔壁桌的苏薇很快发现桑攸表情不对。   “嗯。”桑攸声音虚弱,“起晚了一点,怕迟到,没吃早饭。”   “这样不行啊。”苏薇探过身子,悄悄道,“我这里有几袋饼干,要不要先垫垫肚子?”   “没事,不用了。”桑攸谢过她,还是拒绝了。   饼干是冷的,又干,她现在没什么胃口。   “谁?”历史老师在讲台上坐班,他上了点年纪,来理科班这边带班养老,早自习迷迷糊糊的,门忽然打开,冷气灌了进来,吓了他一跳,含含糊糊的问道。   门外的男生颀长挺拔,历史老师看清楚他脸后,没多说什么,“下次早点到。”他例行公事一样,说了句,又继续迷迷糊糊的瞌睡起来。   迟昼回座位坐下时,身上还带着外面清寒的气味。   桑攸垂了垂睫毛,继续读自己的书。   手上被塞了个热乎乎的东西。   她低头,看清手上东西,是袋热乎乎的红枣牛奶,小时候桑攸最喜欢喝的口味,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暖洋洋。   “冷么?”他忽然侧过脸,不由分说,拽过桑攸桌下的手。   看她把两只娇小的手都尽力缩在袖子下,指尖被冻得红红的,他的手掌修长温暖,力道柔和,他把她的手包在自己掌心焐热,直到都热起来,方才松手,拿笔做回自己的事情。   他翻开书,提笔开始写起了题,都是桑攸些看不太懂的数学公式。   桑攸剪开牛奶袋子,吸了几口,嗓子舒服了很多,胃里涌上一股热意,浑身似乎都暖和起来。   算了,原谅他。   她喝完一袋牛奶,下课后迟昼已经给她打过来了一大杯热水,桑攸捧着水杯,舒服的眯了眯眼睛,忽然又有些委屈,觉得自己还真是容易原谅他。 第21章 Chapter21   迟昼这几天真的很忙,翘课次数再次多了起来,同时,培优班的课程都去得很少了,顶多轮到数学过来听几次。   “舟行,迟神都不来了,你还每天准时报道,不回去也多写点题?”培优班上有人和谢舟行说,开玩笑一样的语气。   谢舟行敛眸,淡淡的笑,“没把握,不想落下高考。”   他说的也是实情。   毕竟省队就那么几个名额,要是不成,最后回来高考,别的科目落下太多反而得不偿失。   他知道迟昼家里好,所以才能养出那种任性,肆意妄为,万事不在意的性格,他只能靠自己,为了自己的未来,只能一步一个脚印,细细计算,哪个环节都不能出错。   桑攸在一旁,听到耳里,抿了抿唇,没说话。   晚上,她敲了敲迟昼房门。   迟昼开了门,看到她,明显有些意外,漂亮的黑眸里很快划过一丝笑意,“找我?”他问。   桑攸把抱着的几个本子递了过去,尽量淡声道,“这个给你,有空可以看看。”   迟昼翻开一看,是各式各样的笔记,语文,英语,生物,化学……有课堂笔记,也有培优班的,自己圆滚滚的,清秀可爱,笔记明显是精心整理过的,语英笔记尤其详用心。   桑攸看他翻看笔记,面色微红,“你要不要,不要可以还给我?”   她被迟昼一把拉进房间,抵在关着的门上,“攸攸。”他叫她,年轻男生的怀抱灼热有力,带着股蓬勃的热力,他把下巴在她毛绒绒的发顶上蹭了蹭,声音里满是笑意,“当然要了。”   早知道……她应该叫他出来的,而不是自己跑进他的房间。   *   十一月份,桑攸的十七岁生日很快要到来了。   以前在北城时,她日常也就是在家过,偶尔桑正平和杜茹会带她去外婆家,或者就在家过,叶沈彤等几人也会来她家帮她一起庆祝,随后就是一起逛逛街,吃吃饭这种女孩子之间的活动。   今晚没有培优课,但侯志平这段时间时常留要参加数竞的几个学生,迟昼回来得比她还晚,他叫她不用等他,先回来就行。   这天晚上,桑攸回家,刚进门,就看到客厅里的一个意外来客。   迟城。   “迟叔叔。”她换下鞋,抑制住面上惊讶,礼貌的问好。   迟城笑着给她打招呼,问,“阿昼还没回来?”   桑攸道,“他还在上课,应该也快了。”   她礼数周全的和迟城打招呼寒暄后,回了房间,打开书包开始写作业。   今晚却不知道怎么有些心不在焉,隔着一道门,外头迟城和桑正平谈话的声音隐隐可见。   “没事,小意思。”桑攸听到桑正和迟城在外头说话的声音,“老迟,你以后要出去,就和我说一声,叫阿昼住过来就行了。”   “麻烦你们了,这孩子倔,没给你们惹麻烦吧?”迟城声音有些疲惫。   他外出了大半个月,看起来比起上一次见面更加憔悴,面色煞白,说话间眉头紧紧拧着。   “没有没有,比我家攸攸好多了。”桑正平的声音,“要是我儿子就好了。”   俩人都笑,不知道又聊了些什么,迟城似乎咳了几声,随后是烟灰缸碰撞茶几的声音。   “……早到医院去检查一下。”桑攸听到桑正平的声音,“你和阿昼讲了吗?”   迟城闭了闭眼,疲惫道,“没什么大问题,阿昼过几天就要去集训了,和他说了影响考试。”   桑正平说了什么桑攸没有听清楚。   她顿下笔,心里忽然一跳。   迟昼搬回家后,桑攸看见他的时间感觉一下缩短了好多,不知是因为已经开始习惯了和他的同吃同住,还是因为最近他确实经常不见人影,虽然是同桌,桑攸看见他的时间也不多。   旁边座位经常是空着的。   这周末是她十七岁生日,叶沈彤早早打电话祝她生日快乐,很懊恼自己不能来湛州陪她一起过生日。   桑攸忙说没关系。   她生日卡在放两天半大周假的时候,下午桑正平和杜茹还要上班,苏薇听说是她过生日,拉了几个相熟的人,说是要请她出去吃饭来庆祝一下。   提出建议的是苏薇,苏薇还把自己熟悉的孙帆帆一起拉上了,都是位置坐得近的几个人,孙帆帆虽然性格娇矜了点,但是相处久了,桑攸发现她还挺单纯,一是一,二是二,她本来性格好,和孙帆帆慢慢也就开始处好了。   “攸攸生日,你们还有谁要去啊?”   “我去我去。”丁博艺忙道,“我下午没事。”   “我也凑一个。”赵毅笑嘻嘻的,他座位近,培优班也和桑攸一起,一来二去也算是比较熟了,“舟行,你去不去?”他敲了谢舟行一记。   谢舟行低头算着题目,顿了顿,抬起头,“生日快乐。”他笑容浅浅,很温柔真诚。   “谢谢。”桑攸略带腼腆,弯起唇露了个甜甜的笑。   “去还是不去,痛快点?”赵毅呲牙咧嘴。   谢舟行推开他,神情有些无奈,“去啊。”   一行人都笑了起来。   笑过后,桑攸看到旁边空荡荡的座位,心里忽然也有些空落落。   他应该不记得今天是自己生日了吧,就算记得,以他现在忙的程度来看,估计也没时间优哉游哉陪她在外吃什么饭。   想到这里,桑攸把心里乱七八糟的思绪甩掉,开始安心考虑去哪里吃饭。   最后地点就近定在了一高旁边商场的一家私厨,苏薇说她经常去吃,价格实惠,做得干净,旁边就是商场,吃完后还能去看个电影,去电玩城玩玩,或者女孩子约着逛逛街。   上午最后一节是英语课。   李曼文布置完作业,交待一番假期注意事项,就让人散了。   桑攸收拾好书包,跟着苏薇一行人,有说有笑往商场走去。   菜点得很好,大家都吃得开心,半路上苏薇搬出一个樱桃水果蛋糕,说是大家给她的惊喜。   一堆人在小包间里玩得开心,学习这么久,现在一下放松都疯起来,糊了对方一脸奶油,桑攸是今天寿星,未能幸免,她力气小,被苏薇一挠咯吱窝就笑得喘不过气来。   孙帆帆眼疾手快,趁机一下把奶油糊到了桑攸脸颊上。   这下好了,她也成了个大花脸。   桑攸笑出了眼泪,一双清透的眸子湿漉漉的,又清又亮,唇瓣和脸颊上沾着浅色奶油,她肤色竟然比奶油颜色还要白一些,细腻如雪,眼尾绯红,自有一股自己都意识不到的秀媚。   一旁丁博艺看得目不转睛。   谢舟行没和他们胡闹,从桌上抽出一张纸巾,“擦一擦?”他把纸巾递给桑攸。   桑攸接过,胡乱擦了擦,没擦干净,她抿着唇在脸上找着,垂着长睫毛,娇憨可爱至极。   谢舟行心跳慢了一拍,他拿起纸,温声道,“是这里。”   桑攸懵懂的抬起眼睛,没说话。   包间门被一人推开了。   众人转过身,苏薇惊讶道,“迟昼?”   谢舟行伸手的动作还没停下,几乎触到桑攸面颊。   迟昼站在门口,身姿修长,一双黑眼睛又暗又沉,牢牢落在了桑攸身上。   苏薇咽了咽口水,莫名觉得不妙。   迟昼扬起薄唇,忽然笑了,懒洋洋道,“过生日不叫我?”   房间里紧绷的气氛似乎随着这个笑缓和了一些,丁博艺哈哈了两声,“不是看迟神你学习忙嘛。”   迟昼慢条斯理在桑攸旁边坐下。   桑攸莫名有种做错事情被当场抓包的错觉,暗地里打了个寒颤,“我,我去洗手间收拾一下。”她猛地站起身。   门打开,又关上了。   “我也去下洗手间。”迟昼脱下校服外套,漫不经心道。   众人面面相觑。   “迟神生气了?”丁博艺道,   “不是还在笑吗,没有吧。”赵毅说。   丁博艺哭丧着脸,“他笑得比生气还可怕多了好不好,桑攸没事吧。”   谢舟行抿着唇,放下手中纸巾,上面已经被他攥出了一团褶皱。   “能怎么着?”孙帆帆觉得好笑,“迟昼还能把她吃了?”   那可不一定,丁博艺抖了抖,忍不住腹诽,就迟神刚才那个恶狠狠的样子,还真的说不定。   “迟昼,你别闹他们。”出了门,桑攸回身拉过他,眼神纯澈又认真,“他们都很好,今天特地来给我过生日。”   她不想闹出什么事情来。   迟昼没说话,修长有力的手指划过她唇上奶油,缓缓抹下,他尽力压住力道,桑攸有些吃痛,忍不住皱起眉头,把身子拉得离他远一些。   这么多天没怎么见他,她其实也想好好和他说说话的,不想又和他闹别扭。   “他碰你了?”迟昼问,眼神沉沉。   桑攸声音都抖了,“没有,你你……”你了个半天,她说不出话来,眼睛湿漉漉的,面色晕红,被他拉着,甩都甩不开。   “过生日为什么不叫我?”他又问,语气很平静。   不通知他,却叫了谢舟行,赵毅,苏薇,甚至丁博艺,他却还是从于阳泽那堆人嘴里听到的。   桑攸抿唇,“你忙,怕打扰你。”   好几天似乎都没和她好好说过话,迟昼心烦意乱,心里一直积累的郁躁在进房间,看到谢舟行和她并肩坐着,伸手触碰她脸颊时达到了极点。   桑攸略带惊恐的眼神唤回了他的一丝清明的神志,像只眼圈红红的小兔子,惶恐又乖乖的缩在他怀里。   他扬唇笑了笑,把桑攸拉近,细细揩去她脸颊上奶油,“攸攸,都是同学,你单单不叫我,是不是太偏心了?”   桑攸松了半口气,转念一想,忽然觉得自己这样确实有些不妥当。   “对不起,下次我应该先问问你的。”她满怀歉意,“你吃饭了吗?”   迟昼没有回答,手指在她脸上轻轻摩挲过,又酥又痒,桑攸忍不住眯起眼睛,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忐忑又委屈的看着他。   “晚上陪我出去走走。”迟昼忽然道,“我有礼物要给你。” 第22章 Chapter22   俩人回到房间,桑攸叫人给迟昼加了一副碗筷,不过他没吃多少,说下午侯志平那边还有事情,桑攸知道离他们参加省队选拔考试的时间已经不多,没多说什么挽留的话。   “晚上等我。”迟昼来得急,对桑攸留下一句话,走得也早。   迟昼离开之后,房间里紧绷的气氛似乎莫名其妙的松弛了下来。   “下午去看看电影?我请。”苏薇招呼剩下几人,孙帆帆立马举手第一个响应,“我老早想去看的一个新片,下午正好有场。”   谢舟行却也拿起书包,“走了。”他微微笑了笑,“我下午也要去上课。”   桑攸方才想起谢舟行也是要参加选拔考试的,于是忙站起来,“没事的,你赶紧去吧,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一行人出了包间,桑攸想去结账,结果柜台小姐姐告诉他们,刚才那个先出去的男生已经帮他们把账结完了。   “搞半天怎么变成迟神请吃饭了。”苏薇嘀咕。   “要不把钱给他转一下吧。”赵毅说,“你们谁有他微信?”   “没事,不用了。”桑攸忙道,“我会把钱给他的,你们能来我生日已经很好啦,是我想请客的。”她弯起眼睛笑了笑。   谢舟行修长的手指略微收紧,他抿了抿薄唇,低头在手机上操作了什么,对桑攸道,“我没有迟昼微信,就先把我那份转给你了,生日快乐。”   他目光清朗温和,“这次知道得太晚了,没时间准备礼物,只能下次再补上了。”   桑攸忙说不用,谢舟行笑笑,冲她挥了挥手,过马路重新朝一高方向走去了。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声,桑攸拿出一看,看到来自谢舟行的转账记录,有些头疼。   算了,不收吧,24h过后,微信就自动会退款给他了。   送走谢舟行,桑攸去了电影院,赵毅和丁博艺对文艺爱情电影实在提不起兴趣,先走了,三个女孩子就买了爆米花和可乐,订了两点钟的电影票。   “男主好帅。”出了影院,孙帆帆还在砸吧嘴巴回味,“我宣布现在成他粉了。”   苏薇也附和。   桑攸只是笑,有些出神,电影确实很好看,不过男主,她觉得……看起来,似乎,可能,好像……迟昼还要更帅那么一点?   她在脑海里回响他的模样,刚才看的那部爱情电影的片段却不知怎么的,支离破碎的涌进了脑海,想得她脸红心跳,忙甩头竭尽全力不再想他。   看完后五点半,天色已近压黑了,孙帆帆还没玩够,提议三人再逛逛商场,她想去看看冬装,苏薇没意见,桑攸想起迟昼离开前说的话,看了看时间,迟昼现在约莫也已经下课了。   他午饭没吃多少,现在一定也饿了吧……   “我还有点事……”她有点抱歉的笑了,“可能提前回去了。”   孙帆帆很失望,“那行吧,下次再一次。”   苏薇笑了,拉了拉她的手,“没事,我陪你逛。”离开前,她冲桑攸挤了挤眼睛,悄声道,“你放心去陪迟神吧。”   桑攸被这句话闹了个大红脸,只能讷讷和她们说再见,定了定神,往学校方向走去。   老远便看到校门口的迟昼,在人群里似乎格外显眼。   “饿了,去吃饭吧。”他不露声色的打量了周围,确定她周围没有别人,满意的扬唇笑了。   桑攸记挂他午饭没怎么吃,没多说什么,俩人就近吃了晚饭。   出来时已经入夜了,天幕高悬,深蓝色的夜空,云远远飘着,星子流光溢彩,夜空很美。   俩人过了一座桥,相邻的影子,一长一短,在地上拉得长长的,桑攸先打破沉默,“直接回家吗?”她问,忽然想起迟昼说要送她礼物的话来。   “你想再多和我走走?”迟昼问,语气有些促狭   桑攸红着脸瞪他一眼,“没事我就回去了。”她转身想往地铁站方向走。   “陪我去个地方。”迟昼拉住她的手,力度有些强硬,“拿你的礼物。”   一路上,俩人拐过大小路口,半路上温度低了下来,迟昼自然而然拉住她的手,没有松开,绕过大街小巷,迟昼推开其中一扇的门。   上面挂着的小牌牌是个小巧的猫猫脑袋,门上挂着风铃在夜风里叮叮当响着。   迟昼推开门,桑攸跟在他身后,按捺住忐忑不安的心情,跟着走了进去。   门里坐着个年轻姑娘,穿着波西米亚风长裙,见进门的迟昼,眼睛一亮,声很熟稔的站起来招呼,“哟,又来看猫猫了?它很好。”女孩子笑眯眯道。   桑攸进门,方才原来是个宠物店,里面布置得很温馨,没有一丝异味,多是不大的小猫,姿态各异,桑攸眼睛都不够用了,喜欢得不知道怎么才好,蹲下身,想一只只看起来。   那姑娘从后头走过来,打开了一扇大灯,光线一明,桑攸看清楚她怀里抱着一只灰白色的虎纹猫咪,小小的一只奶猫,头靠在姑娘怀里,浅灰色的眼珠像是琉璃球一样干净透澈。   姑娘撸了把猫咪背脊上的毛,颇有些舍不得,“今天要把它带走了?”   迟昼简短应了声。   回头看见桑攸,眼睛发亮,一动不动的看着小猫,把他忘彻头彻尾在了脑后。   “我能摸一摸吗?”她小心翼翼的靠近,小猫浅浅打了个呵欠,喵呜一声,拿爪子挠了挠小脸,四只小爪爪都是白色的,粉粉的肉垫,看得桑攸心软得一塌糊涂。   “能啊,这是你的猫,你男朋友给你订的。”宠物店姑娘很爽快,把小猫搁在了桑攸怀里。   桑攸在听到男朋友几个字时,回过神,“不是……”她低声否决,思绪却很快被怀里的吸引住,她伸出一只小手,小心翼翼摸了摸小猫背上灰白相间的条纹,喵咪舒服的喵呜了声,把小脑袋埋在桑攸怀里。   桑攸简直心都快化了。   她从小喜欢猫猫狗狗,可是小时候身体弱,杜茹不同意让她养,大了身体好些了,可是没人再提起过这茬,她自己也就日复一日把这愿望埋在了心底。   姑娘给她细细讲了饲养注意事项,又给了她几袋猫粮,“你男朋友来看过好多回,才选定了这只,对你好上心啊。”她悄声和桑攸说,声音不无羡慕,半开玩笑半认真。   这种高高帅帅的,好看又有气质,还能对女朋友这么上没心的男生真是越来越不好找了,她一开始自己都有点动心,可是迟昼性格冷,话少,难得熟起来,后来她又知道他想过来选猫是为了喜欢的女生,方才慢慢死了心。   桑攸抿唇,抚了抚小猫背脊上的软毛,没有说话,面颊却有些微红。   出门时她把小猫抱在怀里,爱不释手,低头抿着嘴笑,眼睛弯弯的。   迟昼耐心等她说话,见她一直只看猫,终于有些不满。   “再看我先领回去养了。”他淡淡道。   桑攸忙把小猫捂怀里,“不行,你别想抢我的猫。”   就成你的猫了……迟昼懒懒的笑,看她笑容娇憨,眸底也浮现了浅浅的笑意。   “我要给它取个名字。”桑攸自言自语道,歪了歪头,忽然眼睛一亮,“你觉得叫小白怎么样?”   温柔的琉璃般的灰色眼睛,好看,温顺,她把脸颊贴住小猫毛绒绒的头顶,低声喃喃道,“小白。”声音低柔软糯,温柔到能能滴出水。   迟昼顿时滞在原地,一股异样的酥麻感从尾骨处骤然而起,冲到心尖,他嘶了声,上前一步,扣住桑攸手腕,“你确定要叫这个?”他低声道,语气不无威胁。   桑攸抱紧了猫,“不行吗?”她睁圆眼睛看着他,清透的眸子映出了男生颀长的身影。   迟昼走近一步,扬起一边唇,似笑非笑,“你说行不行?”   “再这样叫一声。”他危险的眯起了眼睛,“就别怪我……”   “小白。”不知为何,她今晚心情格外舒畅,难得在他面前露出了任性的表情,歪着头清脆的叫了声。   一声没说完,化成了低低的惊叫。   星河斑斓,湛蓝色的江水像是一条丝带,流向远方天水相接的地方,挺拔的男生把矮一个头的女孩牢牢搂进了怀里,低头啄她柔软的唇瓣。   原本是想狠狠咬下的力度,在落到她唇上时,终于还是卸下了力道,变成了温柔的轻轻研磨。   桑攸彻底懵住了,僵在了原地。   迟昼有些难耐,伸手想把她抱紧,没等他细细尝到她唇瓣的味道,桑攸怀里小猫发出了一声不满的低低的“喵呜”   桑攸如梦初醒,抱着小猫,红着脸用力推开他,“流氓。”她口不择言,脸颊羞红,糯着嗓子骂他。   “不是你让我亲的?”迟昼懒懒笑道,“桑攸,你这叫什么,欲拒还迎?”   夜空下,女孩绯色的脸颊,乌软的黑发下掩着细细白白的脖颈,大眼睛又清又亮,唇瓣浅粉,怒视着他。   只差直接写上,邀人采撷四字。   桑攸气得语塞,抱着小猫冲回家方向走去。   “感觉怎么样?”迟昼在旁边淡淡开口。   “流氓。”她羞红了脸,可惜翻来覆去也就这么一个词,软绵绵毫无杀伤力。   迟昼扬眉,忽然正色。   他眉眼出色,清隽出挑,认真起来时颇有种禁欲又冷淡的正经气质,只可惜,他低声在她耳边慢悠悠道,“第一次亲人,表现不好很正常。”   “要不要再来一次试试?”他目光落在桑攸唇上,认真建议道。   桑攸气急。   她是真拿这个人没一点办法,一会儿温柔,一会儿强硬,还尤其擅长一本正经说这种无耻的流氓话。   迟白都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   她脸颊一路热到了到家,羞愤的想。   “攸攸,生日快乐。”迟昼送她到楼下,桑攸胡乱点了点头,抱着猫咪想上楼离开。   “下星期,我就要去泉安集训了。”他忽然道。   桑攸愣住了。   他要离开湛州了。   时间过得太快,桑攸一时没料到,他离开的日子竟然这么快就近在眼前,手无意识的扶了扶小猫,她垂下睫毛,应了声嗯。   “记得想我。”他缓缓道,那双漂亮的黑眸专注的看着她,在星空下格外深邃。   桑攸进了电梯,她摸了摸自己的唇,忽然怔住,抱着猫,在七楼窗户往下看了一眼,树下依稀能看到男生修长的身影。   桑攸撸了撸小猫下巴,小猫被摸得舒服了,发出一阵阵温顺的呜呜声,她心里涌上一丝忽如其来的陌生又异样的情绪,浅浅的甜,夹杂着微微的涩,像是溪涧间的清溪,一丝一缕,流淌蔓延向整个山谷,蔓延进四肢百骸。   “小白。”她抿唇笑了,低低的,温柔的叫了声,闭上眼睛,将它紧紧搂进怀里。 第23章 Chapter23   桑攸忽然抱回来一只小猫,杜茹一开始是有些不情愿让她养的,但是拗不过桑攸实在喜欢,央求她,说铲屎喂食收拾她都自己来,养猫的费用她也从自己的零花钱里扣。   桑正平看女儿这么喜欢,就也开口劝杜茹,“让她养吧,当是解解压。”   杜茹没办法,也只能就这样同意了。   桑攸在自己房间里给小猫建了个窝。   “小白。”她弯起眼睛笑,摸了摸小猫的脑袋,猫咪吃饱喝足,蜷缩起来,毛绒绒软乎乎的一小团,桑攸蹲在旁边看了很久,它打了个呵欠,浅灰色的眼睛温柔又好看。   和小时候的迟白,一模一样的眼神。   桑攸偷偷地笑,手指摸到自己的唇,笑容一下消失,她放下小猫,只觉得脸颊一阵阵发热。   *   迟昼离开湛州的时间是下周六,因为谢舟行也要一起过去,她听赵毅几人议论起来过,说是回来还能赶个月考。   谢舟行是预备把别的科目的书籍一起收拾过去,这样在集训之余还能看看换换脑子,也不至于落下太多功课。   这周六下午,是终于姗姗到来的校际篮球联赛,一班老师早就把自习课换到了今天下午,姑且算是给学生放个小假。   桑攸午觉起来,看到教室空荡荡的。   迟昼位置本来空着,赵毅苏薇几人也都不在,她迷迷糊糊抬头四处看了看,看到后座谢舟行俊秀的面孔,他坐在座位上,一只手压着打开的数学书,略瘦,可是背脊笔挺,微微皱着眉,在专注的算题。   “他们都去看篮球比赛了。”谢舟行道,抬眸看她,眸子像块温润的黑玉,“在体育馆一楼。”   “诶?”桑攸揉了揉眼角,她本来以为还会再晚几天的,记得之前迟昼一直有参加学校里的篮球训练赛,她以为他也会参加联赛,所以一直有在记日期。   “你不去看吗?”她问。   谢舟行笑了笑,指了指笔下数学书,“没时间。”   桑攸想起他也是即将去参加省队选拔的人,很理解的点了点头,她站起身,正在犹豫,要不要去看一眼,想着迟昼现在估计也没空参加比赛,又有点纠结起来到底要不要去看。   见她暂时没有要走的意思,教室里再没有别人,谢舟行顿下笔,从抽屉里抽出一本书,“生日礼物。”   阳光把少年的头发和瞳孔都映成了浅浅的金褐色,他把书递给桑攸,声线温和,“上次没来得及买。”   是一本精装本的《茵梦湖》,暗金色的封面。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不过他经常见到桑攸在座位上安静的看书,索性去了书店,买了本女孩子可能会喜欢的小说。   他的眼神干净温柔,就这样静静看着她。   桑攸翻开内页,“其实不用的……” 崭新的纸张,翻开后,浸润着纸张特有的浅香,她有些不好意思,用手指摩挲着书本外壳,纠结着回复的措辞。   没来得及说完,教室门忽然被人撞开。   于阳泽穿着短袖,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一大箱子矿泉水,黑黑的脸上淌着汗,一见桑攸,粗声吆喝道,“你们还坐教室干什么啊?比赛都要开始了。”   “迟哥上场呢。”他放下箱子,嬉皮笑脸,“你舍得不去看他?”   桑攸面色一红,把书放回抽屉,“你别拉我。”她无可奈何,只能站起身穿好外套。   “那舟行,你要不要一起去?”说道一般,她差点咬了自己舌头,都怪班里同学,无论男女,都是一口一个“舟行”的,她跟着苏薇几人说惯了,没留意,居然当着他的面也这样叫了起来。   谢舟眼睛闪了闪,敛去眸底笑意,“嗯,一起去看看。”他站起身,“写题久了,休息一下也挺好。”   “行了行了要走赶紧走。”于阳泽挠了挠脑袋,在旁边催。   他迟哥预定的小媳妇,在这跟别的男的眉来眼去,看着怎么这么别扭。   外面热闹非凡。   桑攸现在才搞清楚,原来这个篮球联赛,是一高和附近几个高中一起举办的,之前校内的篮球赛都只是选拔预赛,一高,周围的三中,湛大附中,博雅,……来了许多学校,校园里穿着陌生校服的身影随处可见。   桑攸裹着校服外套,微微打了个寒颤,进了体育馆后感觉好多了,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于阳泽带着二人往里挤,他反正不要脸,仗着人高力气大,很快在人群里杀出一条血路,往一班区域走去。   “那男生好帅!”桑攸听到一个女生的尖叫,穿着博雅中学的校服,趴在栏杆旁,兴奋的摇着另一个女生的肩膀。   她顺着女生视线看过去,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迟昼。   5号球衣,黑色护腕,他个子高,一张清隽无匹的脸,加之和周围人群格格不入的冷漠神情,分外惹眼。   裁判吹起中场哨,上半场已经结束,一高暂时领先。   “水来啦。”于阳泽顾不上这边俩人,搬着水吆喝着冲球场跑去。   桑攸慢慢跟在他身后,犹豫着,还是往看台座位走去了。   苏薇和孙帆帆坐在一起,看她来,忙拉桑攸和他们一起坐下,谢舟行在后排坐下,看起来对比赛似乎没什么兴趣,倒是苏薇,一边拿手给自己扇风,一边递给桑攸一瓶水。   “喉咙都喊哑了,博雅上半场本来领先。”她咕咚灌下两口,“江澜今天吃错药了一样,幸亏迟神厉害。”她愤愤道。   桑攸坐下,也抿了口水,耐心听她讲,他们这片区域离下面球场很近,看得清清楚楚。   迟昼在在这时忽然转身。   桑攸被他看个正着,维持着喝水的动作,眨了眨眼,就见迟昼懒洋洋冲她勾了勾手指。   “下来。”她看清他扬唇,说了这两个字。   桑攸放下水,看下面那么多人位围在外面,不情不愿,装作没看见。   迟昼眯了眯眼,抛下手里篮球,三步并做两步,竟然直接离场往看台这边走来了。   桑攸吓了一跳,周围全是同班同学,“迟神怎么了?”她听到身后有人在奇怪的问,吓得她直接站起来,急急的顺着旁边楼梯下到看台。   就迟昼现在那性格,她真的害怕他又当众对她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或者直接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来。   “迟昼,你干什么?”桑攸成功在楼梯下堵住迟昼,她跑急了,面颊粉粉,大眼睛乌溜溜,柔软粉嫩得越发像个小兔子,“上面都是人呢。”   迟昼居高临下,伸手揉了揉她软软的发顶,“来看你啊。”他看见桑攸手里拿着水,直接拿了过来,几口喝下一半,看起来是真的渴得厉害了。   “那是我喝过的。”桑攸愣了半秒,红着脸咬牙道。   “亲都亲了。”迟昼毫不在意,笑容有几分恶劣,“还在乎这个。”   “你……”桑攸脑子轰的一下炸开,颤着唇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夺过他手里空瓶子,一把扔进垃圾桶,羞得说不出话来。   她转身想走,迎面差点撞上几个陌生男生,都穿着球衣,桑攸在他们胸口上瞟到了个陌生的校徽。   “小妹妹,走路看点路啊。”为首的一个男生扶了她一把,看清她面孔,眼前一亮,神态轻浮。   迟昼修长有力的手拉住了她手臂,把桑攸拉回自己身边,“滚远点。”他声线低沉冰冷,薄唇抿成了一条凌厉的直线。   那男生看清迟昼的脸,磨了磨牙,视线陡然阴沉。   “阿昼。”江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刚走进来,本来笑嘻嘻的,看清楚那堆人的面孔,神色也变了。   “江澜。”身后有个人叫出了他名字,“不是之前那怂包吗,居然还没退学?”   一群男生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话没说完,桑攸手臂一松,那说话的男生脸颊上已经挨了重重一拳,鼻血瞬间奔涌而出。   迟昼收回手,似笑非笑,“怂包?”   “你们被我按在地上打的时候……”他声音轻飘飘,半边清隽的面颊隐没在阴影里,“怎么就只会哭着喊爹了呢。”   “妈的。”那男生抹掉脸上血,觉得脑子都在嗡嗡作响,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像头发怒的公牛,咆哮着骂出一连串脏话。   嗅到楼梯里蔓上一股血腥的味道,桑攸脑子瞬间一阵空白。   那男生扭曲流血的面庞格外清晰,他半路被一只手死死拉住,“迟昼,你厉害。”是那为首的男生淡淡,平头,阴测测的眼睛,笑容狠毒,“够狠。”   他视线从他身后吓呆了的桑攸身上瞟过,带着这群人,一步一,从垂着头,双手紧紧攥起的江澜旁走过。   “你等着。”一群人和他们擦肩而过,“有时间了,再慢慢算我们的账。”   “阿昼,对不起。”江澜像是被定在了原地,良久,声音嘶哑道。   迟昼垂了垂睫毛。   桑攸的手指纤细冰凉,握住他的手臂,还在一阵阵颤抖。   “迟昼……”她唇抖了抖,说不出话来。   “没事,一堆混混。”迟昼环过她,桑攸的面颊贴在他胸口,听到他坚实有力的心跳,刚剧烈运动后,他身上有淡淡的汗味,却一点都不难闻,他忍不住低头,在她柔软的脸颊上亲了亲,“别怕。”   他的唇瓣依旧柔软,微凉。   他的目光渐渐平静下来,桑攸抬头,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和清冽的眸子,那股暴躁阴郁的气息慢慢褪去,迟昼紧了紧手臂,再度在她发顶上吻下。   痒痒的,暖烘烘的怀抱。   *   中场休息很快结束。   桑攸回到座位,一直沉默,苏薇倒是在旁边碎碎念,“江澜今天真的有毛病,第一场打博雅都这么吃力,之后咋办啊?”   旁边有人说,“博雅其实也还好吧,湛大附实力才叫垫底。”   “就职高那堆不读书的人最厉害。”旁边有人半开玩笑,口气里有淡淡的不屑。   “今天他们也来了一堆人吧。”赵毅说,“我今天去南区商店买水,被一群人插队了,头毛都五颜六色,好像都是职高来的。”   “都是混社会的,最好别惹。”丁博艺忙道,“打起架来都不要命,搞不好就把你捅死了,太不值了。”   桑攸颤了颤,收紧了手,没作声。   比赛最后被一高拿下。   众人纷纷回了教室,边议论纷纷,都在讨论下午比赛的事情。   离放学还有一段时间,桑攸写着题,心神不宁。   直到旁边椅子被拉开,有人坐下。   迟昼已经换下了球衣,估计刚冲过澡,黑发上有股好闻的淡淡的橙子味道,他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握着笔,在纸上飞快计算着。   离选拔考试只有一周了,他不想再多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   夕阳西下时分,男生浓密的睫毛影子落在白色的纸张上,侧颜好看得过分。   桑攸心慢慢平定下来,他握着笔的手,修长干净,中指上有薄薄的茧——似乎天生就应该是一只握笔的手,而不是用来……她咬唇,努力把那一幕从脑海里驱散。   桑攸不想打扰他,静静的在旁边做自己的事情。   “等下我送你回家。”迟昼头也不抬,忽然道,用的肯定句,没有疑问。   桑攸怔了怔,想起自从迟昼搬回家,而且开始忙竞赛后,她和他说话的时间都少了很多。   她轻轻应了声“嗯”,写起了自己作业。   心里涌上一丝清清淡淡的甜,她忽然想起儿时夏天,牵着他的手走过街道,喝下的冰镇橙子汽水,清清爽爽,小气泡儿咕嘟咕嘟。 第24章 Chapter24   离选拔考试只要不到一周,不光迟昼,连谢舟行,来教室上课的时间都越来越少了,即使偶尔回教室,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在算题。   湛州高中生篮球联赛决赛定在这月中旬,正好是迟昼去外市参加竞赛的时间,决赛又是和职高那堆人打,很多一高学生已经慢慢收了心,对决赛不怎么抱希望了。   “江澜也不去了。”迟昼不在的时候,桑攸听到赵毅等几个男生讨论起比赛的事情。   “他又不去竞赛,干嘛呢?”   “你们高一和江澜不是一个班的吧?”赵毅清咳了下,神情略有些不自在,“他那时候吧,怎么说,有点混,还经常翘课去网吧,不知道惹了什么事情,得罪了职高那堆混混,给找到学校来了……”   “不对啊,我怎么听说他们是和迟神不对付?”有人想起高一那起闻名全校的打架事件。   “迟昼跟他们不对付还不是因为江澜。”赵毅叹了口气,没往下说,“反正他不上也挺好吧,别再跟那堆人搅和了,上次比赛我看他状态也不好……”   说着,他眼角余光看到教室门口走进来的一道修长身影,忙噤声不再说了,低头下去依旧写自己的物理试卷,众人看清来人,忙也都纷纷做回自己的事,周遭一下静了下去。   迟昼把书和草稿扔回桌上,揉了揉太阳穴,面无表情。   桑攸在写英语作文,睫毛颤了颤,没转过脸,笔下倾泻出一行行清秀端正的字母,迟昼等了又等,半天没见她看过来,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淡淡的不爽。   桑攸写着单词,右手忽然被人掰住。   她抬眸,有些无可奈何,“明天要交呢。”   “等下再写。”迟昼扬眉,他不松手,一路往下,捉住了桑攸的中指。   因为长时间握笔,学生中指靠内一侧大部分都有薄薄的茧,他指尖触到那处,轻轻的摩挲,黑眸沉湛湛,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后天走。”他忽然道,“你到时候去送我。”   桑攸被他闹得没法写下去了,她想抽回自己手,被迟昼轻轻一捏,握住不放,“你答应我就松。”他轻轻松松道。   后天是周日,桑攸红着脸,“你放手,我去行了吧。”她实在闹不过他,只能答应。   晚上没有培优课,又是周五放大周假,桑攸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看到迟昼等在门口,他懒懒站着,斜靠着门,眉尖蹙着,斜斜的光线映照在他的侧脸上,眉目清冷,他听到她脚步声,抬头,勾唇冲她笑了笑。   暖暖夕阳落在他眉眼间,平时那一份冷郁似乎被消融,和桑攸记忆里那个少年影子近乎重叠。   桑攸心跳似乎慢了半拍。   “走了。”她跟在迟昼身后,一前一后走出了已经寂静了的校园。   “迟昼,我之前给你的那些笔记还在吗?”半路上,桑攸问他。   迟昼简短答了句,“在。”   他眉目染上笑意,“怎么,要更新了?”   桑攸唔了声,软软道,“你要带着的话,能不能先给我一下呀?”她仰起脸问他,长长密密的睫毛几乎清晰可数。   迟昼笑了声,忽然起了点逗弄之心,“叫声哥哥,给你。”   他忽然凑近,贴在她耳边,低声道,带着股痞坏劲儿。   桑攸脸慢慢涨红,一时梗住,只能怒视着他,说不出话来。   “又不是没叫过。”迟昼懒懒道。   他声音带着股冷调儿,音色干净,说话间薄唇微微挑起一个弧度,似笑非笑看着她。   那两个字梗住喉头,像烧了把火,就是叫不出来。   迟昼一点也不急,这样和她耗着,俩人慢慢走在街头。   “你要这些笔记干什么?”他慢下脚步,问她。   桑攸抿了抿唇,“有人要借。”   迟昼停下脚步。   “谢舟行这周也要缺课,但是他不想落下别科的内容,所以想借借我的笔记。”桑攸解释道,“你给我,我拿去复印一份,很快的……”   话没说完,看到眼前男生的神色一分分冷了下去,眸子沉沉的,夜幕下泛出一种极深的冰冷的黑。   “你要拿我的笔记去借给他?”他慢慢道。   桑攸无语,“那明明是我的笔记……”她小声说着,撞上迟昼眼神,后半截话声音越来越小,“就一会儿,复印完就还给你了……”   “你想都别想。”迟昼笑了笑,眼底依旧是一片冰冷,“给了我了,就是我的东西。”他漠然道。   “你怎么这么不讲理。”桑攸气急。   迟昼眯起眼睛,“我就是不讲理,你第一天知道?”   桑攸无话可说,她紧了紧背上书包,紧紧闭上唇,不想再理他。   迟昼微凉的指尖触到她的手指,像是在寻找热源,贪恋又强硬的携裹,桑攸心里有气,狠狠掐了一把他的掌心,迟昼不为所动,反而将她拉得更紧。   江风微凉。   “说过让你离谢舟行远一点。”他在她耳边呵了口气,沉沉道。   桑攸咬牙,“你凭什么干涉我和谁交朋友?”   迟昼勾唇,“替你爸看着你点,让你不要早恋,好好学习。”   “迟昼,你……”桑攸没料到他还能这样回答,颤着唇,都说不出话。   他还有脸说什么替她爸爸看着,不让她早恋,那他之前对她做的那些事情都算什么?监守自盗?   迟昼一眼看穿了她在想什么。   “我不算。”他懒懒道,“都亲过抱过了,别和我见外。”   “你不要脸。”桑攸从脸颊烧到脖子,睁圆了眼睛骂他。   “是,我不要脸。”迟昼冷冷道,夹道路灯忽然开了,投下冷白色的光,在他英气笔挺的鼻梁上落下沉沉的影子。   他忽然低头,“我反正不要脸了,再亲一下也没所谓吧?”   竟然直接想在她唇上咬下。   男生清冽的气息近在咫尺,他眸底涌着汹涌的暗澜,桑攸脑子一片空白,在最后一秒前别开脸,他的吻落在了她粉嫩的颊侧。   柔软,白皙,带着被风吹出来的凉意,香香软软像是苹果,又像是多汁的蜜桃。   迟昼眸子一暗。   有濡湿柔软的触感在她颊侧漾开。   桑攸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   回神想清楚他在干什么后,桑攸眼圈瞬间红了,泪水夺眶而出。   “迟白,你就会欺负我。”眼泪断了线一样落下,濡湿在脸颊上,冰冰凉凉,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契机,俩人重逢之后,这段时间在他这里受的委屈似乎一下都释放了出来。   从重逢后一切似乎就都操纵在迟昼手里,他一开始都没有告诉过她他就是迟白,她不喜欢他用这样的方式和她说话,似乎只是在玩一个轻浮又随意的游戏,甚至到现在,连她交什么朋友,都开始被他干涉。   桑攸哭得哽咽,泪水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迟昼一颗心被她的眼泪搅得软得不成样子,他给她擦泪,指肚在她湿着的薄薄的眼睑下停下,他把她眼泪吻去,把她抱进怀里,桑攸细细的哭,直到她终于平息,他校服胸口位置已经被濡湿了一大块。   “攸攸,别哭了。”他像是叹了口气,“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把笔记还给我。”她哑着嗓子。   迟昼黑眸里划过一丝阴霾,“还给你可以,不能去给谢舟行。”   他永远都记得,他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被迟城拉着,看着原雅笑容灿烂的牵着另一个男人的手,欢天喜地,越走越远。   原来看似温馨美满的家,一夜之间支离破碎,迟家亲戚当他是个小孩子,背地里的指点和议论没有避开他,有说原雅放荡的,更多是指责迟城窝囊,看不住自己女人。   迟城是个傻子,迟昼长大后才慢慢知道,家里公司的股份和不动产,都被他心甘情愿的割去大部分给原雅,理由是她过惯了优渥的生活,而那个男人只是个中学老师,不足以支撑她这样的花销水平。   离婚还没有半年,原雅就再度生下了秦蔚。   原来在他被送去北城的那一年,他们根本不是出国。   把一切逐渐想明白后,迟昼觉得恶心到了极点,恶心到直接把那女人取的名字改掉,把她东西全部扔掉,拒绝再见那一家人,就只差不能把自己身体里的那一半血脉给除掉。   迟城消沉了很久,日夜不归家,在公司里拼命工作,似乎想借工作麻醉自己。   家里只有迟昼一个人的时候,他有时会想起桑攸,小小的,软软的,会跟在他身后叫他迟白哥哥,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桑攸说长大了要嫁给他。   迟昼日渐长大,想起她说过的这句话,彼时少年已经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他忽然扬唇笑了,冷沉沉的黑眸再度柔软下来,是他回湛州后真心露出过的第一个笑容。   温暖,柔软,纯洁,和原雅截然相反。   只属于他的,桑攸。   *   桑攸红着眼圈,迟昼把外衣脱下给她披着,紧紧握着她的手,手掌温暖有力。   “迟白。”她开口,低低叫他名字,忽然发现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我和谢舟行没任何关系,只是普通同学。”   她眉目间全是疲惫,面颊上有未干的泪渍,眼睛是水洗过后的清亮。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迟昼低声道,黑眸紧紧逼住她,“你要不彻底拒绝我,让我消失在你生活里,要么就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人都滚远点。”   谢舟行完美扮演了一个长大版的迟白,温柔文雅,甚至还对她别有用心,一步步,不动声色的接近她,用那种他极其厌恶的伪善的面孔。   一想到她可能也会这样对谢舟行露出这种柔软甜美的笑,甚至被他触摸甚至亲吻……光是想象,就足以让他心里燃起足以烧毁理智的滔天妒火。   “和我在一起吧。”他黑眸逐渐变回温柔缠绵的模样,抬手轻轻揩去她眼角残余的泪水,俯身在她耳边,喃喃的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喑哑,“攸攸。”   他喜欢她。   ——喜欢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喜欢到想恨不得能一口吞下,从而霸占她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喜欢到再也忍不下去,贪婪的也想从她那里索取到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回应。   是他第一次用这样温柔而正式的语气,对她表白,而非轻佻的戏谑,如果没有之前那一段暴戾冰冷的争吵。   迟白和迟昼彻底混在了一起,让人难解难分。   “让我再考虑一下。”她的声音像是被夜风里飞来的浮絮,既轻且飘,渗着迷茫。   “考虑多久?”他抿起薄唇,黑眸熠熠生辉,步步紧逼。   桑攸退无可退,“等你竞赛回来。”   “在我考虑清楚之前,你……”她咬了咬唇,眼睛湿漉漉的,垂着睫毛看着他,面色微微烧红。   迟昼了然,轻哂,“不能亲也不能抱,是吧?”   桑攸避开他灼热的目光,红着耳朵,轻轻点了点头。   “行。” 他蓦的笑了,意味深长,略略勾起唇角,牵住了她的手,“周末记得来送我。” 第25章 Chapter25   桑攸这周起得很早,本来她原定在周末的时候会先打扫房间,给家里养的花浇水,给鱼喂食,随后再给毛团铲屎。   因为这周要去送迟昼,她只能把这些都在周六先弄完了,周日起了个大早。   她对杜茹和桑正平直说是和同学出去玩,杜茹没多说什么,只叫她多穿几件衣服,不要冻感冒了。   等她收拾好,到一高校门口时,正好看到停在门口的校车。   桑攸赶忙进了学校,左看右看,犹豫着想掏手机给迟昼打个电话,头上戴着的帽子顶的毛球忽然被人揪住了。   她回头一看,迟昼歪头对她笑了笑,漆黑额发被晨风撩得有些凌乱,因为刚骑过车,手指冰凉凉的。   “挺早啊。”他道。   桑攸颇有些怨念,她本来也不想来这么早的,可是怕误了发车时间又搅出什么事情来,不如直接早起赶过来一了百了。   “等我一下。”迟昼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手指把玩着她帽子上绒球,似乎觉得挺有意思,桑攸脖子都快仰断了,又不敢说,只能等他终于满意,骑车朝自行车棚的方向走去。   她在校车附近看到了侯志平,谢舟行,和另外一个看着挺陌生的男生。   “哟,桑攸。”不料那男生却一眼认出她来了,语气还挺热络。   这一嗓子,顿时把大家目光都吸引过来了,谢舟行离她近,目光自然而然移了过来。   “早。”他和她打招呼,声线温纯。   “那个,笔记的事情。”桑攸现在一看到谢舟行就不好意思,她一贯守诺,明明答应过要给他笔记,现在却……“我的还没整理出来,要不等你回来之后,我帮你借别人的?”桑攸不敢看他,脸颊红彤彤的,嗫嚅道。   她实在很羞愧,只能尽可能想办法补偿他。   谢舟行笑笑,“没事,实在不方便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桑攸吸了吸鼻子,有点感动,他还真是个体贴的好人。   “你今天来学校拿书?”他顿了顿,又问。   她今天穿着及膝的大衣,裹得毛绒绒的厚格子围巾,还戴着毛绒帽子,柔软的黑发披散下,一张小脸粉□□白,表情很是可爱。   桑攸没来得及回答,被一只大手强硬的拽了过去。   迟昼拉过她,替她正了正帽子,“来送我的。”他冲谢舟行勾唇一笑。   桑攸个头矮,被他拧巴拧巴毫无还手之力,只能鼓着脸想甩开他的手,迟昼也不介意,帮她把帽子戴好,理好有些凌乱的刘海儿,“每天记得给我打电话。”他低声道,语气亲昵又自然。   谢舟行垂眸,神色依旧古井无波般,只是静静看着二人,没有作声。   桑攸莫名有些羞赧,她还不太习惯这样的迟昼,不过看在他马上要离开的份上,只能胡乱点了点头。   侯恰好志平在车后叫迟昼名字,桑攸不敢再在这里多待,“我走了。”她急急忙忙抽回手。   “我和你说的事情。”迟昼慢悠悠道,“最好快点考虑,要不就当是默认了。”   桑攸离开时,心还跳得剧烈,她松了松围巾,面色稍霁,红晕终于消下。   她一人回到家,摘掉帽子,在手账本上他回来的日子画了个圈,趴在书桌上,眼神呆呆的盯着那个鲜红色的圈,心里乱成一团麻。   犹豫了很久,她最后拿出手机,拨通了叶沈彤的电话。   响铃好一阵之后才被接起。   “喂,攸攸。”叶沈彤应该是在大街上,那边吵吵嚷嚷,喇叭和吵嚷声中,隐隐传来一个陌生男生的声音,似乎在问叶沈彤这边是谁。   “我发小儿。”叶沈彤欢快的叫了声,随后声音近了点,她笑嘻嘻道,“我现在和男朋友外头玩呢。”   男朋友?她是多久没和沈彤联系了,怎么忽然就冒出一个没听过的男朋友?   “高三学长,你不认识。”叶沈彤走远一点,喜气洋洋的告诉桑攸,“你是怎么了?”她又问。   桑攸艰难的把电话换了个手,扶额道,“我没什么事,你们先逛吧,什么时候有空再给我回个电话就好。”   “行,爱你,MUA~”叶沈彤一点不和她客气,抬手直接挂断了电话。、   ……   桑攸叹了好大一口气,只能从床上爬起来,拿起笔,认命的写起了作业。   周一的时候,她再去学校,旁边的座位开始彻底空下来了,偶尔苏薇会搬着作业本过来写写作业,不时问问桑攸题目,毕竟,期中考试已经快到了,班里学习氛围再度紧绷起来。   桑攸心里还记挂着之前答应谢舟行的事情,想着迟昼不让她借她的笔记,借别人的总可以吧,于是悄悄对苏薇提起。   苏薇也是个爽快性格,当下就直接同意了,第二天就把自己全科笔记复印本带了过来,桑攸把那些笔记搁进谢舟行桌洞,方才真正放下心,不再记挂这件事情。   身边没有同桌的日子,有点空;碰到不会写的题目,现在好像也再也没了询问的对象。   迟昼走前说每天晚上打电话,一直过了三天,却是杳无音讯。   晚上写作业似乎有些分神,第三次拿起手机查看后,桑攸索性直接关上了来电记录的界面,想了想,干脆把手机关机,锁进了抽屉最深处。   她洗完澡,把头发高高绑起,给自己冲了杯浓咖啡,开始和试卷鏖战起来。   一直写到十一点,干掉三张试卷,咖啡杯见了底,桑正平和杜茹房间里的灯光都灭了,桑攸小心翼翼出门,把咖啡杯放进水槽里,又回房间刷了个牙。   准备上床睡觉时,她忽然想起一事,犹豫了很久,心里天人交战,最后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把手机从抽屉里拿出来。   刷一刷微博,刷完了就睡,她默默告诉自己。   屏幕缓缓亮起。   她被屏幕上10多个未接来电的通知吓得差点摔了手机。   握在手里的手机恰到好处在这时振动起来,来电显示,迟白,桑攸手一抖,不料直接接通了电话。   “不接我电话?”耳畔边传来男生低沉的声线,凉飕飕,冷冰冰,“还关机?”   桑攸小声分辩,“没电了。”   “骗鬼呢。”   桑攸,“……”   她忽然有些委屈,“你前几天也都没打呀,我怎么知道你今晚要打。”而且,都这么晚了,打电话不会吵到别的同学老师么。   “在外面,吵不到。”迟昼抬眸,看到了澄明的夜空,星子发着冷冷的微光。   陌生的城市街头,天空沉黑,萧瑟的冷风一阵阵从深夜的街道上刮过,只剩下霓虹灯的冷光。   不远处有吃夜宵的摊子,挂着红色的灯,里面飘出浓浓的香味,给这条寂寥的晚街增上了不多的人气。   迟昼站在街边,自己呼吸在空气中氤氲出一团浅浅的白雾,桑攸在手机那边清晰的听到了风的呼啸声。   “这么晚了,你在外面干什么?”桑攸果然问。   “想你啊。”迟昼面无表情,淡淡道。   桑攸脸果然红了,“哦,那,那……那你,想完了就赶紧回去睡吧,外面冷,不要又感冒了。”   她说得乱七八糟,结结巴巴,迟昼在那边反而笑出了声,心里微痒,恨不得此时就能回家,赶到她身边,继续欺负她,逗弄她,把她逗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一连三天都沉浸在昏天暗地的题海里,现在脑子里转悠着的似乎还都是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公式,他第一天抽出空,想给她打电话,半路却硬生生抑制住了这种冲动。   他想等等看,看她会不会也想他,哪怕给他主动发过来一条消息或是打来一个电话。   可是没有。   一直到第三天,杳无音讯、   他实在是忍不下去了,想听她软糯的声音,想念她温软的脸颊和唇瓣,想得实在是忍不住,一个人深夜出了酒店,在空旷的街道上给她打过去电话。   “毛团,不要挠被子。”灰白色的小猫醒了,悄无声息的跳到了主人膝盖上,伸出小爪子挠着被子边,桑攸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托毛团,把它拉了下去。   “怎么,不叫小白了?”迟昼语气懒洋洋,靠在电线杆旁,听她在那边逗猫。   桑攸脸色一红。   说起来太羞耻,之前有一次她抱着猫,拿脸颊蹭它,软软的叫阿白时,不小心被杜茹听见,当下看女儿眼神就挺奇怪的。   桑攸羞耻到不行,很快就改口更名,老老实实给猫咪取了个新名字叫毛团。   “我们快期中了。”桑攸忙移开话题,借机掩饰,碎碎念给他说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光是听着她清泉一样的轻柔的声音,这几天的烦躁和疲惫似乎都慢慢被抚平。   一人说,一人听,桑攸裹在被子里和他说话,握着手机的手都出汗了,她索性去拿了耳机,戴上后他的声音更加清晰磁性,仿佛就贴在她耳边说话一般。   桑攸很不习惯,半路曾想取下耳机,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就这样戴着耳机缩到了被窝里。   转眼间,通话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十分钟。   桑攸说累了,学习了一整天,又写完了三张试卷,说着说着,她声音开始含糊,小鸡啄米一样,睫毛一扇一扇。   女孩声音越来越低,不久,完全消失了,只能听到那边传来的浅浅的呼吸声。   “迟哥,出去吃夜宵呢?”迟昼回到酒店时,许多通宵刷题的人还没睡,有个外校来的男生看到迟昼披着一身清寒回来,抬头问道,又揉了揉自己肚子,半埋怨道,“我都饿了。”   迟昼收起手机,“出去和女朋友打个电话。”   “哦。”那戴眼镜的男生显然没料到这个回答,不过他上下打量迟昼,身材修长匀称,脸又帅,一看就很招小姑娘,有女朋友也不稀奇了。   “同学?”他也是写累了,干脆扔了笔,八卦下换换脑子。   迟昼挑了挑眉,惯常冷漠的神情难得有些松动,露了点笑,“小时候就认识。”   一旁的谢舟行握笔的手停了停,他抬起头,微微蹙眉,淡淡看了迟昼一眼,眼神晦暗。   迟昼就这样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没一点回避的意思,最后是谢舟行先挪开视线,不声不响的重新写起手下题目。   迟昼神态已经回复了冷淡,径直回了自己房间。   客房冰冷漆黑,他放水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把头发随意吹干。   关上灯前的最后一刻,他打开了手机上的音频。   女孩子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像最纤小的羽毛,每一下都挠在人的心尖,迟昼闭上眼睛,慢慢沉入睡眠。   像小时候那段日子,他抱着她沉沉睡过去,梦里她紧紧抱着他的手臂,软乎乎的脸颊埋在他的胸口,偶尔说梦话,喃喃的叫哥哥。   依稀两人都还是小时候,夏日的浅眠,他睡得迷迷糊糊,看到了时间,想叫攸攸起床,桑攸迷迷糊糊的说声再睡会儿,竟然像在撒娇,任性的不让他拉窗帘,迟昼拿她毫无办法,只能松开手。   他低头一看,身子顿时僵住,躺在自己怀里的,竟然赫然已经是长大后的桑攸……如水的黑发披散开来,抿着唇,迷糊又委屈的揉着眼角看着他……   第二天一大早,迟昼早早醒来,一摸被子,俊脸顿时黑了。   “艹”,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后,他实在忍不住,低低骂了声,打开浴室门,里面很快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 第26章 Chapter26   第二天晚上的时候叶沈彤给她回了电话。   不过先是好好给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关于她男朋友的事情,简直甜得要上天。   叶沈彤以前高一的时候也交过一个男朋友,同级,桑攸也认识,一个脑子很聪明的小学霸,不过俩人很快就分手了,叶沈彤给的理由是他太幼稚了。   这个沈知就不一样了,是学长,比她大出快两岁。   “我和你说,沈知他特别特别体贴……又帅又温柔,哇我可能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大好事,他居然会喜欢我。”   沈知在北城附中高三年纪也挺出名的,身边一直不缺女朋友,他对叶沈彤表白说要不要试试在一起时,叶沈彤简直觉得自己被天上的流星砸中了,幸福到眩晕。   桑攸也替好朋友高兴,听她叽叽喳喳说完,叶沈彤才想起,“攸攸,你打电话给我是要干什么来着?”   桑攸脸色红了红,“就……”   她抿唇想了想,擦了擦手心薄薄的汗,“有人对我表白……”她纠结了很久,没说完,那边叶沈彤发出一声尖叫。   “啊啊啊,攸攸你也脱单了,谁啊?我认识吗?”   桑攸心头一跳,忙摇头,直接否决三连,“不认识,不认识。”   毕竟现在这事情根本没定,沈彤可也是认识迟白的。   叶沈彤略有些遗憾,“长得帅吗?”   桑攸,“……”   “应该还算可以吧。”她谦虚道。   “这样就成啊,你要是不知道要不要答应,就先想象一下,如果让你和这个人一直在一起,会不会觉得无聊……再然后然后亲啊,抱啊,什么的,反感不反感”。叶沈彤美滋滋道,“反正我觉得我家沈知身上香喷喷的,抱着可舒服了……”   眼看说着又要少儿不宜,桑攸忙截住她话头。   她回想起迟昼落在自己面颊和唇上的亲吻,他温暖有力的拥抱和清冽的气息。   ……反感?   似乎没有,桑攸面红耳赤的想……不但不反感……甚至,觉得有几分陷落般的沉醉,尤其是当他刻意温柔起来,更像迟白的时候。   “你别拖着人家。”叶沈彤在电话那边谆谆教诲,“我知道你从小就拖,什么事情都要纠结,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早点说清楚。”   桑攸默了一默。   “你要不喜欢,也别耽误别人去喜欢别的妹子是吧……”叶沈彤还在那边教育她,“吊着别人最差劲了。”   桑攸,“……”   别的妹子?她愣了愣,想象了下,如果迟白也像这样去拥抱亲吻别的妹子……   桑攸还在胡思乱想,没说话,叶沈彤却忽然问道,“那啥,你这事情,迟白知道吗?”   如果说有别的男生和她表白。   迟白小时候,虽然一直表现得很温柔,对桑攸的占有欲就强得不正常,叶沈彤作为桑攸最好的闺蜜,感受尤其深刻。   毕竟他这占有欲可是不分男女的,针对任何桑攸亲近和表现出了好感,对他地位有威胁的人。   当年桑攸被抢走了不说,她自己都被迟白吓得不轻。   上次见面的时候,叶沈彤只感觉他感觉长大之后像是露出了本性一般,更加恐怖了。   如果这事情迟白不知道……   叶沈彤打了个抖,想替桑攸提前默哀一下。   “诶,他……”桑攸正想着出神,打了个磕巴,“他知道的。”   “啊?那他难道没什么表示?”叶沈彤难以置信。   桑攸小声道,“就,还挺高兴?”   叶沈彤,“……”你逗我呢?   桑攸“……”他是真知道啊,而且还真的挺高兴的。   她忙岔开话题,刻意问起叶沈彤男朋友,果然,她注意力一下从这件事情上转移走了,又开始兴高采烈的和她说起自己和男朋友的甜蜜日常。   放下电话,桑攸被塞了一嘴狗粮。   不过是真的有点甜啊,这些相处日常,她抱着床上软乎乎的兔子抱枕,抿唇笑了。   不知道迟昼现在在干什么?睡觉了没有?她忽然想到。   窗外悬浮着半轮皎洁的明月,澄澈的月光像薄纱一样,又像流水,静静流淌在木质的地板上。   算起来,离他回来的日子还有五天,合上手账本,桑攸忽然笑了,心跳有些加速,只要他不再冷着脸吓她,欺负她,能继续像以前的迟白那样温柔又体贴……   她就答应和他先试试好了。   桑攸踹掉兔子拖鞋,趴倒到床上,笑得眉眼弯弯。   不过,她不想在电话里说,等他回来,再亲口告诉他。   *   期中考试过后是家长会,还是桑攸转学之后的第一次家长会,因此桑家人都还挺重视。   桑攸家长会原本一直都是桑正平去开,这次原本也打算这样,正好桑攸那天晚上有培优课,桑正平开完家长会后可以直接带桑攸一起回家。   原本是这样计划,可是到快走的时候,桑正平衣服都换好了,忽然进卧室接了个电话,然后就急匆匆的叫杜茹,“阿茹,今晚攸攸家长会你去开。”   “怎么了?”杜茹在晒衣服,莫名其妙。   桑正平心烦意乱,“老迟做手术,身边没人签字,医院不让,现在才给我打电话让我过去帮忙签。”   桑正平知道迟城从小脾气倔,少言寡语,不撞南墙不回头,却没想到人都到中年了,还这么不着调,他赶忙收拾了几件东西,急急开车就要过去,叫杜茹打车去家长会。   他性格细,走之前还不忘交待,“你去开会,阿昼要有什么事情,你就也听着点,回头告诉老迟。”   杜茹忙一一应下。   桑攸下晚课,整理好笔记,那边教学楼依旧是灯火通明的,显然家长会还没结束。   桑攸想着桑正平现在应该也不方便接她电话,索性自己背上书包,朝教学楼方向赶过去,打算在那背背书,正好等他一起回去。   教室里静悄悄的,就听到李曼文的声音,下面密密麻麻坐着的都是家长。   桑攸悄悄走到门口,从窗户里看过去,肩膀忽然被一人轻轻拍了拍,她有些惊吓的转过脸,看到苏薇。   苏薇拉过她,轻手轻脚,放低了声音,“大概还有半小时,快开完了。”   她在学校晚自习,被李曼文指派来家长会帮忙签到和招待,现在也还没走。   “喝茶吗?”外面寒风凛冽,桑攸一路走来,手都是冰凉的,苏薇捂了捂,去办公室提了壶开水,给桑攸冲了杯茶。   “谢谢。”桑攸轻声道谢,茶水暖烘烘的,双手捧着被子分外暖和。   门口在这时发出了轻轻的响动。   桑攸拿着茶杯,走过去,才发现教室门后阴影处蹲了个小男孩,眨巴着大眼睛,委屈巴巴看着她,准确的说,是看着她手里捧着的热茶……   “姐姐。”他可怜巴巴的叫了声,站起来,拽住桑攸袖口。   教学楼走廊,灯光昏暗,那张白嫩清秀的小包子脸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分外眼熟。   秦蔚捂着茶杯,显然是冻坏了,桑攸摸了摸他小脸蛋,都冰冰凉凉的。   “小朋友,你长得好可爱啊,哪家的啊?”苏薇看桑攸摸他包子一样的小脸蛋,忍不住也有点手痒,想上去调戏了。   不料秦蔚把小脑袋一偏,不给她摸。   他拽住桑攸袖口,小声问,“哥哥今晚不在么?”   他本来应该在爸爸办公室写作业,然后乖乖的跟着保姆一起回家睡觉的,但是他想看哥哥,又知道妈妈肯定不会同意,所以只能偷偷摸摸跑过来。   在角落里蹲了好久好久,又冷又饿,眼睛都看麻了,就没看到哥哥人影。   毕竟他哥又高又好看,在人群里还是很显眼的。   “你哥哥叫什么名字,告诉姐姐,姐姐帮你找。”苏薇好心好意,谁叫她对长得好看的小包子都完全没抵抗力。   不料秦蔚只是拉着桑攸袖子,小脑袋靠在她怀里,怯生生就是不理她,“我不知道哥哥叫什么名字。”   小正太回答差点没让苏薇抓狂,他看起来也七八岁了吧,哪有这么大连自己哥名字都不知道的,真的是亲哥吗?   “那你叫啥?”她按捺住性子问。   “秦蔚。”   “你哥是秦朗?”她把班上姓秦的男生都过了遍,“秦子实?”苏薇一口气报菜名一样都报了个遍。   秦蔚摇摇小脑袋,往桑攸身边缩了缩。   “你哥哥有事出远门了,这次不在。”桑攸揉了揉他柔软的黑发,看他亮亮的眼睛一下暗淡下去,心里有些不忍,问道,“小蔚,你还没吃饭吧?”   秦蔚乖乖的点脑袋,长睫毛扑扇扑扇的。   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小男孩?!精致的五官和幼年的迟白如出一辙,不过线条更加柔软,两颊略有些婴儿肥,漆黑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却像了个十成十。   他满怀信赖的把小手递给了桑攸,桑攸心里软的一塌糊涂,牵过他,“我带你下去买点热的吃。”她柔声道。   “谢谢姐姐。”小蔚毫不犹豫的跟上她,和对苏薇警惕怕生的态度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苏薇差点吐血,还是只能一跺脚,也匆匆跟了上去。   另一边,杜茹开这家长会也是坐立难安。   不过不是因为桑攸表现不好,而是因为旁边坐着的人。   原雅,迟城的前妻,迟白的妈妈。   她完全没料到原雅会跑过来参加这家长会。   “我亲生儿子,离了婚也还是我生的。”原雅毫不在意杜茹怀疑的眼神。   快十年过去了,时间在她身上没留下什么痕迹,依旧美丽得耀眼,明媚又张扬,“迟城得什么病进医院动刀子去了,还是他求我来给迟白来开这个会。”   前夫生病住院手术,原雅明显一点不在意,迟城不但不欠她,就凭他离婚不追究她过错,还自愿分这么多财产给她,杜茹都觉得她现在不该这么冷血刻薄。   杜茹心里一阵反感,本来她就一直觉得自己和原雅不是一类人,加上她家交好的是迟城,以原雅现在的身份,和她说话,难免有些尴尬。   母女两人到家时桑正平还没回来,杜茹只和她说是有应酬,桑攸也没怀疑,洗漱完,喝完药回了自己房间。   “迟白,我忽然觉得,你小时候好可爱。”桑攸忍不住对他感慨。   和秦蔚待了那么久,桑攸脸上笑没断过,越发怀念起了小时候温柔俊秀的迟白,秦蔚也很黏她,分手前还在她脸上大大吧唧了一口。   迟昼握笔的手顿了顿,脸色一黑,在草稿上划下一大条黑线,这丫头,觉得说男人可爱是夸奖?   “桑攸,等我回来,让你感受下可爱不可爱。”迟昼眸子暗沉,半晌挤出一句话,似笑非笑的,声音低沉。   桑攸面色一红,软软道,“你回来呀。”   ”你上次和我说的那个事情。”她嗫嚅了片刻,“我考虑好了,你回来我就告诉你。”   “迟白哥哥。”她今晚见了秦蔚,触景生情,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红着耳朵,厚起脸皮叫了声他们儿时的旧称呼。   她耳朵都烧得厉害,钻进被子里,把自己整个窝进去,声音出口后她自己都吓了一跳,黏糊糊,又软又糯,还带着撒娇般的鼻音,简直不像她能说出来的话了。   桑攸忽觉羞耻,像个土拨鼠一样把脸深深埋进枕头。   被窝里四下黑暗,男生骤然加重的呼吸在耳畔格外清晰。   半晌,他哑着嗓子,缓缓道,“桑攸,你再这样勾引我,我昏了头,今晚能到你家门口你信不信?” 第27章 Chapter27   隔天桑攸回家时,桑正平还没到家,桑攸和杜茹正围着桌子吃饭,门忽然开了,就看到桑正平心急火燎的赶回家,他大衣都没来得及脱下,就急急忙忙的进了卧室收拾东西,奔进奔出的。   “手术做完了?”杜茹忙搁下筷子,追着丈夫进了卧室。   “什么手术呀?”桑攸也不吃了,跟着进去,见桑正平面色憔悴,眼里还有血丝,俨然是熬了一整晚夜的模样,心里一紧,“爸,你生病了?”   “是你迟叔叔。”桑正平浓眉绞得紧紧的,“我等下还要再去医院看看。”   迟家人丁稀少,上一辈只有迟城一个独子,然后生了迟昼,迟家爷爷奶奶都走得早,现在迟城最近的亲戚也就只有同辈的堂表兄弟们了,不过平时走动不多,大部分人都在北城周边发展,加之迟城性格独立,早年离家后也就没怎么再和他们联系。   原雅倒是本地人,家族在湛州也算是有头有脸,可是俩人已经闹到这种地步,原雅现在也已经再醮,桑正平再去找她就纯属越俎代庖了。   “迟叔叔怎么了?”桑攸追问。   桑正平忙着收拾东西,“你好好读书,别管这么多。”   “老迟做手术的事情你别去和阿昼讲。”拾掇到一半,桑正平忽然想起什么,蹙眉警告桑攸,“他要考试,他爸刻意不让他知道,你别出去乱说耽误了人家一辈子的事。”   桑攸心里发沉,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回答桑正平的话。   “严重不严重?”她问。   “暂时没事。”桑正平揉揉眉心,一脸疲色。   命暂时捡回来了,以后说不定还要再上手术台,医生和桑正平说起病情,他才知道迟城是已经是旧疾,不过他性格倔,忍着谁都没说,知道昨天在家忽然发作,被送去了医院,随后才上了手术台。   桑正平见她低头不语,也不再多说什么,回卧室捡了几件衣服和日用品,杜茹跟在他身后,也不做声,不时默默给他递过几件遗漏的。   “你说这人活半辈子,挣再多钱,有什么意思……”他声音越说越低,在医院陪了一整宿,他身上消毒水的味道都没消散,脸色疲惫又苍白,从小玩到大关系最好的发小,现在还昏迷在手术台上,身边除了他这朋友之外没有一个陪护的亲人。   原雅到现在连一个电话都没打来过。   原雅是迟城大学同学,当年迟城学习成绩极好,考的大学比桑正平好很多,大二暑假时桑正平去迟城学校找他玩,第一次见到原雅。   原雅家里有钱有背景,靠艺术特长招进的大学,二十岁的南方小姑娘,会打扮,又娇又媚,一双黑眼睛水波盈盈,好看得桑正平都不敢多看,如今迟昼和秦蔚两兄弟都长得像她。   当年据说是迟城主动追的她,他没什么优势,少言寡语,不会说什么情话,可是对她是真的好,迟城从零奋斗到现在的家产,初衷也很简单,就是为了给原雅提供更好的生活条件。   原雅一直活得像是二十岁,依旧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姑娘,任性恣肆,出轨离婚闹着玩似的,一句就不爱了收场,反正在她印象里,对她的任何要求,迟城都没有不答应过。   桑正平回忆起那俩人谈恋爱时的点点滴滴,更加衬出原雅的心狠,凉薄寡情到让人心寒。   杜茹替他整好衬衣领的褶皱,温声道,“你也别太操心了,首先还是要照顾好自己身体,明天我去医院给你送饭。”   一番收拾后,桑正平出门,家里就剩下母女两人。   桑攸心里翻江倒海般,帮着杜茹收拾饭桌,杜茹边系围裙,留意到桑攸表情,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起来,“攸攸,你这几天手机给我。”她忽然道。   桑攸一怔,“妈……”   “我知道你和迟昼关系好。”杜茹淡淡道,“他要考试,你不要去打扰别人,别人家事自己会处理好,不需要你去瞎搅和。”   桑攸面色陡然苍白。   第二天晚上有培优课,下课后,寒风凛冽,桑攸裹好围巾,去校门口等杜茹的车。   走到一半时,身后跟了一条长长的黑影,她快,那影子也快,她慢,那影子也慢。   桑攸背上冒了冷汗,抓紧书包带子,忽然放足狂奔,身后那人显然也是懵了,也跟着跑了起来,几步赶上,桑攸差点尖叫起来,却听到黑暗里传来熟悉的男生声音。   “跑什么?我是江澜,”那男生嚷嚷道,飞快跑近,见确实是江澜的脸,桑攸动作方才缓了下来,   “你干嘛?”她脸色不好,瞪他,这么晚了,偷偷摸摸跟着一个女生,谁会不跑。   江澜左右看了下,见周围没人,低声道,“你这几天手机为什么都关机?”   桑攸本来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脸慢慢白了。   氤氲的暖黄色光晕下,她一张雪白的小脸,唇嫣红嫣红,浅浅抿起来,明显心里有事的模样。   “想专心学习。”她慢慢道。   “啧……”这回答,江澜呛她的话都到嗓子眼了,桑攸忽然靠近,江澜闻到一股淡雅的清香,吓得慌忙后退几步,听到桑攸小声说,“你告诉他,等他回来,我在学校门口等他。”   江澜忍不住贫,“你们搞什么,不自己打电话,还让我传来传去,和地下党接头一样。”   桑攸不说话了。   江澜算是接了个答复,正准备走,兜里手机响了,他摸出来一看,挑眉,直接把手机扔给了桑攸,“你男朋友电话。”   “桑攸,几天不见,厉害了。”那边传来迟昼的声音,凉丝丝的,“电话都不接了。”   他现在确实很不爽,不爽到了极点,本来浓情蜜意,桑攸终于开始对他有了点回应,想她想得最厉害的时候,摸不到亲不到就算了,这下连声音都听不到了。   “手机坏了送修,过几天才能拿回来。”桑攸一想到迟城的事情心里就发堵,她抽了抽鼻子,声音闷闷的。   迟昼性格很敏感,听出她情绪不对,“攸攸,怎么了?”他声音放低,耐心问她,清朗低沉的声线,温柔又和煦。   桑攸最受不得他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话。   她从小没有对他撒过谎,再说下去,她怕自己真的会露出破绽,“迟昼,你好好考试,等你回来再说。”她匆匆说了几句后,不等迟昼再问起,忙把手机塞回给江澜。   江澜叫她的声音被甩在了身后,桑攸急急忙忙的跑回正门,杜茹的车停在门口,车灯打出一条长长的光带。   竞赛选拔考试结束后,已经下午三点,迟昼从考场出来,和领队老师说了声,第一件事情就是叫了辆车,直接往湛州方向赶了回去。   车在学校门口停下,天色沉黑沉黑,已经差不多入了冬,风割在人裸露的皮肤上,刀子一般,又冷又刺,行人步伐匆匆,街道上店铺几乎都早早关了门打烊。   “迟昼。”风里传来一个细弱的声音,似乎是在叫他的名字。   走近几步,桑攸在风里跌跌撞撞跑了过来,直接撞进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里,她先是一怔,闻到熟悉的味道,方才放弃抵抗,任由迟昼紧紧把她抱了个满怀。   她脸冻得通红,仔细一看,她居然没穿外套,薄薄的毛衣加段格子裙,明显是在家里的打扮,就这样跑了出来吹外面的冻风,迟昼脸色一沉,脱下自己外衣,给她细细裹上。   把她包好,裹在自己怀里,迟昼在她颊侧亲了一口,低声问道,“现在能说了吧?”   “去医院。”桑攸猛地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市一。” 第28章 Chapter28   桑正平被忽然出现的迟昼吓了一跳。   桑攸身上裹着迟昼外衣,他不让她脱下,桑攸不敢这副模样进去见桑正平,只能躲在外面,听到病房里两个男人低低交谈了。   迟城的主治医生姓孙,在心脏方面的造诣享誉全国,桑正平和迟昼过去时,他正在专心致志的看资料。   “迟城儿子。”桑正平介绍。   是个十多岁的俊秀少年,挺拔修长,看起来比同龄人沉稳出挑很多。   孙一生推了推眼镜,慢慢开口,“你爸这个病……”   中间涉及很多繁冗复杂的医学术语,包括可能引起的很多严重的并发症,说到一半,孙一生抬起眼皮,看了眼对面的少年,发现他目光依旧平静,没有他想象中听到自己父亲病危后的失态或者痛哭。   “要不要手术你们自己决定。”孙一生道。   “不手术不是没退路了?”迟昼平静道。   孙一生有些惊讶,他刚才也只是对患者家属的例行科普,本来就没做他能听明白的打算。   “不手术靠吃药可以维持一到两年。”孙一生点头,也算是承认了他的说法,“不过这类手术在国内普及程度还不高,一旦失败,患者可能会直接下不了手术台,建议你们家属再多多考虑……”   他说了一长串,把风险详细的说了,为了避免以后可能的医患纠纷,就孙一生个人习惯而言,碰到这类情况,他都会尽力把可能引发的后果全说一遍。   “明天我再给您最后答复。”迟昼静静听他说完,“现在你们可以先做好手术准备。”   “可以,病人这段时间正好需要修养。”孙一生想了想,“半个月之内,你要是确定要手术,过来签份协议书就行了,我们这边治疗就先按手术方针来做了。”   迟昼点头示意明白,再度问起迟城身体现况和治疗计划,得知这几天都是桑正平在看护后,又打电话给了护工和家里保姆,叫保姆送日用品过来。   迟城自己生活混乱,从来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桑正平也是个大男人,难免粗疏一点。   有条不紊,沉稳又果断,孙一生想起自己念高中的儿子,只能摇头感慨,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安排好一切,俩人回到病房,桑正平问他要不要进去和迟城说说话,迟昼见他还在睡着,摇头拒绝了,“桑叔叔,这几天麻烦你了。”   桑正平摇头,“没事,应该的。”   他想起一事,有些艰难的开口,“阿昼,你妈妈……”   他有点为难的选择措辞,“你妈也来了,说是有事想见你一面。”   “爸。”身后传来桑攸细细的声音,她微红着脸,俩人看过去,看到桑攸身后穿着白色大衣的高挑女人,迟昼清隽的脸一下沉了下去。   *   医院隔壁的咖啡馆,女人坐在窗前,饶有趣味的打量着对面少年。   “迟白,你现在多高了,一米八几?”她都想不起来自己多久没见过这个大儿子了,今日乍一看,印象里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了高挑的俊秀少年。   迟昼冷冷道,“我叫迟昼,不叫迟白。”   “你有什么事?”他明显不愿意和她多说,神色冰冷。   “你爸是不是快死了?”原雅问。   她托着腮,有种年轻女孩特有的天真娇憨,快死了,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和出个门,吃个饭,似乎没有任何区别。   迟昼微微一僵,半晌,他抬头,眸子漆黑冰冷,一瞬间爆发出的戾气竟让原雅搅动着咖啡的手收不住的一颤。   浓黑的咖啡顺着杯缘缓缓淌下。   对面少年眉目锋锐,眸底冰冷,“怎么,你想赶着去陪葬?”他漠然道,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极其清晰。   原雅被这句话震惊了,随之而来的是熊熊怒火,她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摔,“迟白,迟城这些年就是这样教你对你妈说话的?”   迟城这么多年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当年迟白性格温柔体贴,学着爸爸,在家听话又省心,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儿子模样陌生得几乎已经让她认不出来。   迟昼面无表情,“他教?”薄唇扬起一个讥诮的弧度。   “他教我,你也就配被这样说。”他缓缓站起身来,比原雅高了一个头不止,压迫感十足。   原雅气得脸色发红,嘴唇颤着,“你爸死了,你还不是只能靠我?现在你在我这里横什么横。”   迟昼嘲讽的一笑,没说话。   “我懒得管你。”她勉强按捺住心里怒火,“等你爸去了,他的股份我给你折现,你拿着钱爱哪里去哪里去,就当是没我这个妈。”   “我早就没妈了。”迟昼抬眸,语气讥诮。   原雅气得脑袋发昏,“迟白,你搞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没迟城,你一个小孩子,以为自己能管好公司?”   迟昼懒得理她,迈开长腿,打算直接离开。   他穿着单薄的衬衫和长裤,明显不是冬天里的打扮,原雅忽然想起自己在医院大厅里见到的那个小姑娘。   白嫩嫩,怯生生,一双大眼睛,看着倒是乖惹人怜爱,只不过裹着不合身的外衣,明显是男生穿的款。   原雅见她眉眼依稀熟悉,听她说自己叫桑攸,忽然想起就是迟白小时候去住过的那户人家,桑正平的女儿。   “迟白,你也够白眼狼的啊。”原雅忽然笑了,啜了口咖啡,“人家对你家这么好,你倒好,跑去祸害别人女儿。”   “她爸妈都不知道吧。”原雅悠然道,看到眼前少年的背影陡然紧绷,心里升腾一股异样的快感。   “那小姑娘难道不怕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是就看你脸还可以陪你玩玩?”原雅语气玩味,“亲妈都不认,小时候的教养都被狗吃了。”   这句话戳中了迟昼逆鳞。   “你有本事再说一遍。”他缓缓走近,俯视她,眉目乖戾寒凉,“我不介意哪天彻底少个妈。”   “原雅,你这些年干的这些丑事,还真以为别人不知道了?”少年薄唇勾起一线残忍的弧度,声音低沉冰冷,眸底不见一丝笑意。   肩膀上传来的生疼让原雅面色扭曲,她心里泛起一股彻骨的寒意。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胡乱点了点头,感到肩上力度一分分收走,原雅深呼吸了一口气,就这样愣愣坐在了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的这个儿子,真的和迟城不一样,也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她撑起头,把一杯还带着余温的咖啡一口灌下,缓缓吐出一口气。   迟昼收回手,走出了咖啡厅,再也没回头看她一眼。   回到医院,桑正平不在,是出去办事了,迟城还在睡着,他看了看情况,似乎睡得还可以,桑攸不在病房里。   迟昼关上门,四处看了看,找了半天,才在病房外一个偏僻的角落里看到了他的小姑娘。   桑攸睫毛垂着,裹着他的外衣,似乎睡着了,梦里还砸吧砸吧了唇。   迟昼坐在她旁边,心里沉沉,他刚一坐下,桑攸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般,乖乖的朝他蹭了过来,拱了拱,把脑袋埋在他怀里,乖顺得像只小猫。   他俯下身,在她唇角亲了亲。   “迟白……”桑攸被唇上痒痒的触感弄醒了,她揉了揉眼角,模糊的视线清晰起来,果然是迟昼,她睡起来后声音微哑,懵懵懂懂的叫他名字。   “别叫我迟白。”迟昼替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黑发。   “哦。”桑攸没太回过神,讷讷应道。   之前她都是乱叫的,心情好了叫迟白或者迟白哥哥,心情不好了就喊迟昼,为什么现在忽然不让她叫了?   “叔叔病情怎么样?”她问。   迟昼剑眉微微皱起来,“要看情况。”他不想再和她多说这些,索性终止了这个话题。   “我送你回去吧。”他看天色不早了。   “没事没事,我打车回去。”桑攸摇头拒绝,顺便脱下了他的外套。   撞上迟昼目光,她怔住了,小声解释道,“我是偷偷出来的,我妈不知道。”   跑得太急,所以才外套都没穿,趁着杜茹出去串门跑了出去。   “可以送你到门口。”迟昼握紧了她的手。   他现在心情说不上的郁躁,似乎只有和她在一起时,能稍微平息。   “真的不用,你在这儿陪叔叔吧。”桑攸眨了眨眼,安抚般的回握住他修长的手,有些冰凉,她的手睡觉睡得热乎乎的,桑攸捂住他的手,想努力在走前渡更多的热气给他。   桑攸没回过神,忽然被他压在了墙角,炽热的吻狂乱的落下,撬开她的牙关,他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桑攸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能被动承受他凶狠又炽热的索取。   他含着她的唇,把她紧紧禁锢在怀里,哑声道,“攸攸,别离开我。”   原雅说的话如附骨之疽,在他脑海里回响。   桑攸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么说,她被他亲得意乱情迷,没多想,含糊的应了声嗯,迟昼握住她温暖柔软的小手,俯下身,抑制不住的再度吻下。 第29章 Chapter29   桑攸回到家后,所幸杜茹依旧不在,她悄悄松了口气,摸回了自己房间,桑正平心大,又一向喜欢迟昼,所以如果杜茹不问起的话,他应该不会主动把自己去了医院的事情告诉她。   她换好衣服,在台灯下匆匆写起了作业。   这个周末因为担心迟昼的事情,她一直都没什么心情学习,比起之前落下不少进度。   写完物理练习册,正准备再做数学,却发现草稿用完了,桑攸回头,想从书柜抽屉里在拿一摞新草稿,不料刚一回头,看到身后矗着个黑影。   桑攸吓了一大跳,看清楚来人脸后,哭笑不得,“妈,你干什么呢,吓我一跳。”   杜茹把盛着汤钵的托盘放在桑攸桌上,笑道,“看你写作业呢。”   “上次开家长会,你们李老师说你理科进步很大,看来让你去上那个培优班还是挺有效果的。”她给桑攸盛汤,爱怜的给她掖了掖额发。   桑攸默默喝汤,抿唇笑着听她表扬。   “攸攸,你们班是多久换一次座位?”喝完后,杜茹一边收拾餐具,看似不经意。   桑攸想了想,“每次大考后好像都会换。”   “那最近是不是要换了?”杜茹道,“我听你们李老师提起。”   李曼文确实留下了杜茹聊过一次天,旁敲侧击,问起桑攸和迟昼以前是不是认识,杜茹回答说两家父母是朋友,小时候见过面。   李曼文对她提起,说是上次换座位迟昼找她,指名要和要桑攸同桌,问她是不是家里的意思。   杜茹很惊讶,当然说不是。   “都是十七八岁的孩子,我个人意见,还是觉得男生和男生一起坐,女生和女生一起坐比较好。”李曼文又道。   “我家都听老师安排。”杜茹忙道,“攸攸听话。”   桑攸小时候有多喜欢迟白她是知道的,虽然长大后看起来生分了很多,但是按照李曼文的意思,迟昼长得好,成绩又好,以前在年级就很出名,甚至经常有外班女生来班里找他,桑攸和他同桌,或多或少会受到影响。   如果家里人没意见的话,李曼文是打算下次换座位把两人位置错开,调一个老实勤奋的女生和桑攸坐在一起。   杜茹很感激李曼文这么替学生着想,说他们当然没意见,都由老师安排。   而且说实话,从初次见面开始,一直到上次家长会,原雅给她留下的印象都实在是说不上好,虽然迟城早就已经和原雅离婚了,但是原雅毕竟是迟昼亲生母亲,由不得让杜茹隐隐膈应。   “攸攸,高中生的主要任务还是学习,你现在不要因为别的事情分了心。”杜茹说。   说了又说,桑攸默默听着不回嘴,待杜茹要离开时,她心一横,小心翼翼问道,“妈,我的手机……”   还是上次杜茹拿走的,到现在一直都没有提起过要还给她。   杜茹步子一顿,回头笑道,“这几天培优班都是我去接你,时间都固定了,不打电话也没事,手机妈妈就先替你保管几天,等放寒假了再给你。”   桑攸从来没有忤逆过父母,见杜茹这么说,也不好再厚着脸皮找她要了。   杜茹给她带上门,桑攸继续写起了试卷,屋内静悄悄,台灯发出柔软的暖黄色灯光,写着写着,她忽然有些出神。   不知道迟昼现在在干什么,心情有没有好一点,毕竟家里忽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就算看起来平静,在医院里,她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不同寻常的郁躁,桑攸摸了摸自己的唇,还有些肿,触到痛处,她轻轻嘶了声,脸微微红了,拿书盖上了自己发烫的面颊。   *   第二天到学校时,迟昼果然请了假,一整天没有来学校。   一天的课程很快过去,期中考刚过,主要是分析试卷,这次迟昼没有参加考试,级段第一是二班的江澜,总分比第十名的桑攸高了快二十分。   桑攸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看之前江澜一直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以为他是就迟昼朋友圈子里混日子的富二代,没想到成绩这么好。   “他聪明,就是不学好。”苏薇没好气道,江澜,迟昼和她初中都是一个班的,那时候江澜成绩就不错,不过是个网瘾少年,经常逃学去网吧玩游戏,不过他成绩好,家里也有钱,老师也都管不了。   “桑攸,你期中试卷可以借我去复印一下吗?”学后,桑攸和苏薇一起走出教室,在门口遇到谢舟行,“我想再做一遍,也看看自己成绩。”他温声解释道。   少年看起来比离开之前又高了一点,一双眼睛黑漆漆的,神情沉静。   上次失约已经让桑攸很不好意思了,当下马上解下书包,从里面拿试卷,她找着,苏薇在旁边和谢舟行攀谈,“舟行,你这次考得怎么样啊?”   谢舟行沉默了一会儿,答道,“一般。”   他说话一贯实事求是,一般可能就真的是一般了。   “那,能进省队吗?”苏薇问。   谢舟行摇了摇头,“竞争很大,不过已经拿了省一,我打算之后再走自招。”   有了数竞的省一,基本上国内TOP大学自招简历都可以过,如果能有几十分降分优惠的话,对于谢舟行来说,上国内任何大学基本都十拿九稳,确实没必要再强求拿国一保送。   “就看迟昼了。”他说。   考完出来后,他和别的几个相熟同学讨论了下试题,觉得希望都不大,不过迟昼考完试就请假提前回去了,大家都不知道他答得怎么样。   “这么难的嘛。”苏薇咂舌,“看来我们这些普通人,还是老老实实高考算了。”   那边桑攸已经翻出了试卷,给谢舟行递了过去。   三人并肩从校园里走出,日暮时分,夕阳在地上落下金橙色的影子,静谧又冰冷。   桑攸想着心事,听谢舟行和苏薇在旁边交谈,偶尔问起她,她也是心不在焉。   “攸攸。”在校门口,她听到有人叫她名字,声音很熟悉,桑攸抬头看清,眼睛一亮。   “迟神,你今天怎么没来上课?”苏薇也看清楚了迟昼,惊讶问道。   迟昼答得简短,“有点事。”   他面色有些苍白,眉目英挺,昏暗的夕阳下,侧颜线条格外冷峻,兼之没穿校服,看起来比起平时成熟很多。   他伸手拉过桑攸,桑攸乖乖巧巧的把手递了过去,对苏薇说声明天见,便跟着迟昼离开了。   “他们两个真在谈恋爱啊。”待二人离开,苏薇回过神,不由喃喃道。   谢舟行还是那副清清淡淡的表情,“不知道。”   不知情也不关心的意思,这个态度很谢舟行。   苏薇有点想笑,心道自己也是傻了,怎么会想和他讨论这种事情,便也没再多说,和他在路口分手,也各自回家。   他的手冰冰凉凉。   桑攸被一路拉着,想着如何开口问他,没问出来,忽然听到迟昼问,“你家今天有人吗?”   桑攸讷讷道,“好像没有。”   桑正平今天有应酬,杜茹在单位值夜班,今天又没有培优课,她回家是打算自己做饭的。   “那去我家。”迟昼道。   “诶。”桑攸完全没有准备,讷讷不知道该不该答应,迟昼有些强硬的拉过她,“你爸妈回来之前,我送你回去。”   “攸攸,陪陪我。”他低声道,桑攸看到他眼角眉梢弥漫着化不去的倦意,心一软,犹豫着最终同意了下来,同意的话刚说出口,迟昼便已经拉她上车。   迟昼家里灯灭,进了客厅,桌上笔记本的屏幕黑着,周围是堆得老高的书和散落的纸张,桑攸看清楚,几乎全是关于心脏手术的资料,密密麻麻,看着都让人眼花。   从医院回来后,迟昼几乎一夜不休不眠,都是在看这些资料。   俩人一起做了一顿饭,迟昼帮她打下手,桑攸主厨。   “我先去书房写作业了。”把桌子大致收拾了一下,桑攸说,“八点半走。”   杜茹大概十点到家,她家离迟昼家车程大概二十分钟,八点半走,回去再收拾一下,应该差不多。   迟昼走过来,从身后搂住桑攸的腰,“九点半。”他面无表情道。   “九点半太迟了。”桑攸不同意,“要不九点?”   “九点半。”迟昼垂下睫毛,视线落在她唇上,   “九点。”   “……”   最后,桑攸还是没抵抗住,只能屈辱让步,和他讨价还价到了九点一刻。   “你要看书吗?”桑攸在书房坐定。   迟昼摇头,“想先去睡一下。”   他家书房很大,灯光明亮,是个写作业的好地方,桑攸从数学起手,写完一半时,看迟昼从浴室里出来。   房间里开了暖空调,寒气被阻拦在外面,他只穿着单衣,正拿毛巾拧干发上的水。   书房里没有床,只在书桌后有张软软的长沙发,上面铺着薄被,平时似乎有人睡过的模样,桑攸正要问他要不要去卧室睡,迟昼已经往这边走了过来。   “迟昼,你明天去学校么?”桑攸心跳有些加速,她垂下睫毛,努力专注手下数学题,一边问他。   “明天还要请一天假,后天去。”迟昼把薄被掀开,看来是不打算回卧室睡了。   他明天要去医院和孙一生谈手术的事情,后天才能去上课。   “攸攸,你坐这边来,陪我一起睡一会儿。”不料他躺下没多久,忽然又直起身子,他长手长腿,一伸手,桑攸被他一下拉上了沙发。   “不行。”桑攸一下慌乱起来,一口拒绝,烧到了耳后根,慌忙无措的在他怀里挣扎。   一起睡一会儿是什么意思?   迟昼环住她的细腰,双手略一用力,桑攸被他抱起,搁在了他腿上。   “让我抱一会儿。”他声音温柔,低声道,“不会对你做什么。”   他失眠很久,只有听到她的声音,闻到她身上发上那股熟悉的淡淡清香,方才能得到暂时的宁静。   桑攸挣扎的力度逐渐小了起来。   他刚洗过澡,身上有股少年特有的清冽的味道,丝丝屡屡,将她温柔的裹住。   说是不会做什么,绵密的吻从她耳后落下,到白皙的后颈,没有接吻,只是在吮吸她的味道,仿佛要将她揉碎在自己怀里,   不知足……他害怕她离开,害怕她发现真正的他,然后又恢复到刚见面时的模样,恐惧,躲避,甚至厌恶他。   她喜欢的是幻想中的,记忆里的迟白,原雅的话让他意识到了这种让人厌恶嫉妒,却极可能是真相的事实。   甚至比喜欢现在的迟昼还要多很多。   因此他想触碰她,亲吻她,拥抱她,想让她身上更多留下属于他的痕迹。   桑攸面红耳赤,缩在他怀里,幸亏迟昼勉强遵守了半分承诺,真的只是抱了一会儿,虽然这个“拥抱”以及让她呼吸急促,浑身上下发烧。   他可能是真的累了,不多时,呼吸逐渐平稳,真的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房间里只留了盏昏暗的小灯,他梦里还皱着剑眉,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似乎略瘦了点,五官更加英挺,轮廓分明。   幼时的稚气在这张好看的脸上几乎没有下痕迹,她叹了口气,感到遗憾,怪不得,当初她刚转过来时,都不敢直接肯定他就是迟白。   八点半的时候,迟昼按时醒了,俩人面对面落座,桑攸写作业,迟昼重新看起了那堆资料。   俩人都没料到的是,快到九点的时候,有人敲门。   迟昼一开始没有理会,来人却越敲越厉害,敲得桑攸心惊胆战,生怕是杜茹找了过来,迟昼见她吓成这个模样,有些失笑,在她唇角上亲了下,起身去开门。   门外的人让他略感意外。   “阿白?”是一对中年夫妇,见他开门出来,男人略怔,片刻后换上笑脸,叫出他原来的名字。   “你是哪位?”迟昼没出门,倚站在门框边,不咸不淡问他。   “你伯伯。”男人张了张嘴,半天才道,“你爸哥哥。”   迟昼眯了眯眼睛,半天才从记忆深处想起一个名字,迟文辉,迟城好像确实有这样一个堂哥,长居北城,上次迟昼见到他还是在迟城和原雅离婚时,在迟家家宴上大声说迟城看不住自己女人那个。   他穿着西装,眉目还算端正,迟文辉端详了室内陈设,想拍拍迟昼肩膀,被他不着痕迹躲了过去,迟文辉一愣,讪笑起来。   在他报出自己身份之后,迟昼依旧是那种平静冷淡的模样,没有他期望之中见到救星一般的热络。   迟文辉咳了声,“我们听说你爸爸生病了。”   迟昼淡淡答声是,没再接话的意思。   迟文辉只能自己道,“到里面详说吧,你伯母和弟弟也一起来了。”   他身后女人面上似有不满,那个少年也是十六七的模样,比迟昼略矮,五官挺俊,看起来比父母冷淡多了,似乎对上门来毫无兴致。   迟昼开了灯,在沙发对面坐下,他个子比迟文辉还高,挺拔秀颀,比起略带局促的迟文辉,气场甚至更像一个成人,他叫迟文辉一家人坐,似乎没有上茶招待的意思。   “这么大房子,不请个保姆帮忙收拾?”迟文辉左右端详。   “都放假了。”   眼看对话实在进行不下去,迟文辉太尴尬,只能干脆进入正题,“我们今天去医院看过你爸爸了,也和医生聊过。”   迟昼扬了扬眉。   “阿白,那个手术有危险啊。”迟文辉只能自己继续唱下独角戏。   “没有没风险的手术。”迟昼神情毫无变化。   “你是小孩子,不懂这些。”迟文辉道,“要是没做好的话,听医生说效果还不如不做……”   迟昼抬眸,静静看了他一眼,迟文辉心里一凛,硬着头皮道,“我们迟家的讨论的意思是,现在既然风险这么大,不如先吃药观察一阵再决定?”   “观察?”迟昼薄唇勾起一丝冷笑,“观察多久?”   “可以明年再做。”迟文辉道,“正好我们家也来北城发展了,也方便照拂……”   “等到明年,直接办追悼会?”迟昼问,神情寡淡。   迟文辉惊得坐直起来,一旁早就按捺不住女人已经开始厉声数落了,“这孩子,这么说你爸,你爸要是知道了,该有多伤心?”   迟昼神情已经明显不耐烦,“手术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没别的事情,你们可以先回去了。”   迟文辉尴尬到不知道如何是好,一旁女人拎起包,霍然站了起来,站了起来,尖声道,“老迟,人家不承你情,你在这热脸贴什么冷屁股。”   “小彦。”她扬声叫儿子名字,“回去了。”   桑攸见迟昼久久没有回来,心里忐忑,写作业写到一半,忍不住站起身想出门看看。   不料刚把门打开一条缝,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   “阿昼……”没说完,她看清楚来人,是张完全陌生的脸。   来人一头短短的黑发,五官俊朗,眉目间隐隐带着桀骜。   桑攸不知道他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没回答,握紧了手里的笔,后退了几步,目光里全是戒备。   “你是迟白哪个?”他笑了笑,“我是他堂弟,迟彦。”   笑起来就是个大男孩了,隐隐有个小酒窝,爽朗又轻快。   桑攸微微松了口气,想着他估计还是自己见到的第一个迟叔叔以外的迟家人,好像以前都没见过他别的任何亲戚。   不过迟彦长得和迟昼不像,虽然都很好看,五官却完全不是一类型。   她弯起眼睛,对他甜甜笑了笑,迟彦也笑了,刚想继续说什么,话没说完,他领子被人揪住,往门外重重一摔,条件反射般,迟彦退了好几步才站稳身子,一回头,便看到迟昼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滚出去。”他声音淡淡,语调却是冰冷的。   “小彦,走了。”李芳尖利的声音在门口久久不散,迟彦手指从有些凌乱的黑发里穿过,胡乱抓了把,应声来了。   “行。”他目光一闪,双手抄兜,笑嘻嘻。   “妹子,明天学校再见。”临走前,他冲书房方向挥了挥手,扬声道。 第30章 Chapter30   桑攸藏在书房门后,听到迟彦在外面这样一招呼,忍不住探出半个脑袋,想去看看外面情况,她之前只听见模模糊糊说话声,似乎来了挺多人的,莫非都是迟家亲戚?   而且刚才那个男生,说学校再见?他也是湛州一高的么?可是桑攸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号人,毕竟迟姓并不算常见。   迟彦普通话里有淡淡的北城口音,非本地人,或者不仔细听的话,根本听不出来,桑攸听着莫名怀念。   她毕竟在北城出生,在那里度过了十六年的岁月,到现在,听到和故乡有关的一切都难免怀念。   她探出的头却很快被迟昼摁了回去,男生面无表情,关上门,把迟彦一家人都隔绝在外。   桑攸眨了眨眼,问他,“迟昼,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你家还有这个亲戚,他是北城人吗?”   迟昼沉默了片刻,“只是远亲。”   桑攸本能感觉到他并不乐意讨论起这些亲戚,心里虽然疑惑,但是也并没有再多问。   俩人在屋内看了会儿书,时间走到九点一刻,迟昼送她回家。   临走前,桑攸轻轻抱了抱他。   迟昼显然不想和她那么快分开,夜风里,他静静搂着她,呼吸一阵阵打在她的颈窝里,有些痒痒。   *   第二天迟昼依旧没来上课,班里有同学注意到了,开玩笑问谢舟行,“舟行,你是不是第一轮被刷了?怎么迟神还没回来,你先跑回来了?”   谢舟行只是笑笑,没说话。   李曼文已经把换座位的座次表排了出来,桑攸看到了,心里一沉,她和迟昼果然被调开了,相隔了大半个教室,苏薇重新和她坐回了同桌,谢舟行在他们前排,迟昼同桌是赵毅。   昨天听杜茹说起后说完后,桑攸心里已经有了准备,班里大部分都是同性同桌,她和迟昼这一桌其实也挺突兀,再说,他们课后相处时间比以前已经多了太多,就算不坐在一起,也不可能疏远。   晚上放学,她昨天和迟昼说好了,依旧在校门碰面,去他家吃晚饭,今天轮到桑攸值日,把教室黑板用湿抹布擦干净,桌椅摆好,等她出门时,外头天色已近半黑。   教学楼下是一大片开阔的运动场地,操场正中间经常可以看见低年级学生在踢足球,毕竟,在湛州市中心这样的地方,寸土寸金,能有这么一大块土地给人用来踢球,除了一高校园外都很罕见。   外校经常有摸进来在这踢球的,尤其是离一高距离不远,校内设施却差很多的技校学生。   桑攸路过操场时,听到有人叫她名字。   她转过身,看到迟彦带笑的脸。   大冬天的,他就穿着薄t恤和运动长裤,刚剧烈运动完,光洁饱满的额上覆了层薄薄的汗水,一双狭长明亮的桃花眼,含着笑看着她。   “你今天没和迟白一起回去?”他问。   因为他是迟昼弟弟,又是北城人,桑攸对他印象不错,顿下脚步,耐心对他详解释,“他去医院看叔叔了,好像是在今天决定做不做手术……”   迟彦看起来对这些似乎都不怎么感兴趣,笑着听着,目光却落在她身上,忽然扬起一边嘴角笑了。   “你以前是北城人?”他忽然问桑攸。   “嗯。”桑攸眼睛一亮,“你也是吧?我早听你口音就觉得很像了。”   迟彦笑嘻嘻道,“刚转学过来,在文十三班,我是体育生。”   “我们晚上在这边踢比赛,你不急回去的话,要不要过来看看?”他指了指身后,身后传来一个粗粗的男声,大声叫他,“迟彦,你好了没有啊?”   “特么的,出来泡妞了。”那人走近,看清楚和迟彦站在一起的桑攸,笑骂道。   看她白净清秀,身上还穿着一高的校服,显然是个本校学生,成绩好又文静漂亮的,他们技校里平时碰不到。   桑攸抬头看清楚那人的脸,脸色一下白了。   “哟……”那男生看清楚她的脸,神情变了变,挠头,“这位妹妹,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   眼前站着人的赫然是那天篮球联赛时,在体育馆碰见的技校篮球队中,被迟昼打得鼻子出血的那位。   “哦?”迟彦左右端详二人,似有困惑,“你们认识?”   “不,不认识。”桑攸忙道,一手拽住迟彦袖子,小声说,“你过来一下。”   迟彦敛眸,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他扬起一边唇角,到底还是跟她一起过去了。   “那堆人不是好学生。”走到僻静处,桑攸急急告诉他,“他们是旁边技校的,会打架,混社会,又凶,迟彦,你放学早点回去吧,想踢球可以改天找同学一起。”   他是迟昼弟弟,那堆人和迟昼又明显不对付,要是迟彦再和他们一起玩,什么时候被谁戳穿,到那时候,他们会不会为了泄愤对迟彦做出什么就说不准了。   “行。”不料迟彦静静听完,“你等我一下。”   他很快跑到操场,不多时,已经挎着书包和校服外套回来了,“我和他们说了声,不来了。”   没想到他这么听话,桑攸暗自松了口气。   没想到迟彦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一路走在她旁边,和她聊起北城的事情。   “你以前也是附中的?”桑攸眼睛闪闪发亮,“你认不认识叶沈彤?”   “不认识。”迟彦挠了挠头,语气抱歉。   桑攸泄了气。   迟彦哈哈一笑,“姐,附中那么大,一个年级千多人,怎么可能个个都认识。”   “也是。”桑攸嘟囔道。   暮色里,女孩一张瓷白的笑脸,侧脸线条春水一样柔软,闪闪发光的眼睛亮如星辰。   迟彦眯起眼睛,凝神注视着她,目光幽深。   “北城已经下雪了。”他忽然道,“你转学这么久,没想过要回去看看?”   这个问题桑攸真的没想过,一时把她问愣了。   迟彦笑了,双手抄在兜里,漫不经心问道,“我十二月正好要回老家,你要想回去玩玩,要不要一起?”   桑攸没来得及回答,手臂忽然被他拽住,“看车。”迟彦把她往自己方向一拉,校门口路灯坏了,桑攸没看清楚人行道就界线,一辆面包车按着喇叭,正好侧着和她擦过。   幸亏迟彦反应快,桑攸惊魂未定,迟彦几乎把她几乎半搂在了怀里。   迟彦一边颊上露出了个可爱的小酒窝,低头笑道,吐息若有若无拂过她的侧颊,“姐,过马路看着点路啊,要不是我,刚才那司机估计以为你是专业碰瓷的。”   他臂膀结实有力,气息和迟昼截然不同。   桑攸回过神,脸飞快涨红了,很不好意思,迟彦没松手,她的手腕忽然被拽住。   不是迟彦的手。   俩人一起回头,看到暮色里面色阴沉的迟昼。   “哥。”迟彦还是那副笑脸,叫了他一声。   见到他这幅表情,桑攸心里一沉,慌乱的想解释,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你今天不是该请假了?”便听那边迟彦拉长了调子,仿佛漫不经心提了一句。   桑攸能感觉到握着她的那只手缓缓收紧,迟昼把她收到自己怀里,依旧面无表情,手指从桑攸发上拂过。   从头到尾,仿佛没看到迟彦这个人一般。   “今天有点迟。”他道。   桑攸被他拉着,一路走远,只能回头远远对迟彦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可是细想起来,从那天见面开始,迟昼对迟彦就一直是这副态度,没有丝毫兄弟之间的亲密,甚至都不如迟昼和江澜之间。   从下车,一直到了他家门口,迟昼一言未发。   “阿昼,你走慢点。”桑攸实在是赶不上他步伐,上气不接下气,面颊都跑得潮红。   迟昼止住了脚步。   暮色里,看不清他的面容,线条似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一双冷沉的黑眼睛越发显眼。   适才他看迟彦时,那种冷漠乖戾的眼神,让桑攸想起她刚转学过来时,第一次在楼梯间碰到他,迟昼看她的眼神。   她呼吸几乎滞住了,手紧紧握住他,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很怕,怕看到迟昼再度这样看着她,她现在已经完完全全接受不了再被他用这样的眼神注视。   门吱呀一声开了,猝不及防的,她被他狠狠揉进了怀里,像是要用自己味道完全洗掉迟彦在她身上残余的味道一般,灯没开,客厅里一片昏黑。   锁骨上传来一阵酥酥麻麻的触感,桑攸几乎叫出声来,反应过来后顿时羞红了脸,迟昼在她锁骨上咬了一口,随后一路向上,桑攸可怜巴巴,只能任他采撷,面颊红到发烫。   “攸攸,我有时候想……”他亲着她,从凶狠到逐渐缠绵,声音低哑,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声音低到几不可闻。   想……就这样吃掉你。   这样她就永远属于他一个人,再也不会离开他,也不会再和别人牵连。   “迟彦不是我弟弟。”他修长的手指抚过桑攸脸颊,淡淡吐出一句话,“离他远一点。”   那一家子,没有一个好人,想起那对夫妻今天在医院里自导自演的那一处滑稽的闹剧,迟昼漆黑的眸子陡然阴沉下去。   昏暗的光线下,他平日清隽的脸竟然显出一种邪气的俊美。   桑攸抬头,撞见他这样的眼神,心里一凛,慌忙移开视线。   一吻完后,他并没有松开桑攸,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在她发上颊上拂过。   桑攸被他闹得有些痒,迟昼今晚的反常更是让她有些害怕。   “阿昼,我要走了。”她出声提醒。   迟昼没有回答。   桑攸不安的在他怀里动了一动,“阿昼,让我回去好吗?你去好好睡一觉,这样身体撑不住的……”   她从书包里翻出一个小草药包,里面装的全是决明子,黄岑等安神的药草,右下角还绣了个小小的攸字,是桑攸爷爷奶奶给她做的香囊,自她很小的时候,就一直贴身带着身上。   桑攸把香囊放在迟昼掌心。   他这几天真的瘦了,眼下也有淡淡的乌青,桑攸大着胆子,直起腰,在那形状好看的薄唇上轻轻亲了一口。   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到迟昼眼神,只觉他身上气息慢慢平定下来,桑攸心慢慢落回原处,便见他收好香囊,站起身来。   “这个你带回去。”迟昼进了房间,不多时,给桑攸递过一个盒子,他把玩着桑攸的香囊,修长有力手指从那笔迹稚嫩的“攸”字上浅浅拂过。   桑攸打开盒子一看,里面竟然是一个全新的手机,她张了张嘴,方才想起自己之前和迟昼提起过晚上不能再打电话,因为杜茹把她手机收走的事情。   “阿昼……”她艰难的开口,想把盒子退还给他。   迟昼睫毛都没抬,“暂时用用,要是晚上不给我打电话……”   他眸子黑漆漆的,平静道,“我就直接去你家找你。”   ……   手机里甚至连电话卡都上好了,里面存的只有迟昼一个号码,桑攸却如同做贼,像是口袋里揣了块烧炭一般。   如果被杜茹看到,她该怎么解释啊?   ……虽然说她其实也很想和迟昼多打点电话。   回到家,杜茹和桑正平一起回来时,桑攸还在屋内写作业。   “阿昼是主张要做手术,迟家来的亲戚都不同意,今天在医院闹得叫一个不可开交。”桑正平疲惫道。   他脱下西装,累得直接坐倒在了沙发上。   “那最后,到底是做还是不做?”杜茹帮他挂好衣服。   “做。”桑正平叹口气,“不做基本是等死,阿昼虽然明年才成年,到底还是老迟亲儿子,谁能强迫他改决定?”   那种软硬不吃的性格,惹毛了,谁都别想讨到好,那些亲戚把他想成能任人拿捏的小孩子,未免太可笑了。   想起那些人丑陋的嘴脸,桑正平嘴角挂上了一丝冷笑。   杜茹平静的折着衣服,“决定是做了,万一老迟手术出了个什么意外,你看到时候那些人怎么说。”   桑正平怔了下,随后一摆手,不满道,“还没做说什么失败,晦气。”他连呸了几声,两道浓眉绞到了一起。   “攸攸,出来休息一下,妈妈给你炖了梨。”杜茹不想再多讨论这个话题,她看时间差不多,关了厨房的火,叫桑攸出来休息。   冬天她咳嗽厉害,喝些止咳的炖梨对身体大有好处。 第31章 Chapter31   座位换开了,桑攸重新和苏薇坐在一起,和迟昼同桌感觉完全不同。   还是女孩子可爱……和迟昼坐在一起时,他一举一动都能很轻易弄得桑攸心神不宁,让她在意得不得了,有次趁着大家都在午睡,迟昼居然俯身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桑攸当时就醒了,耳朵红到了耳根,僵着身子不敢动,生怕被别人看到。   这周出了竞赛成绩,省队名单在班里传阅了个遍,桑攸在数竞省队名单里看到了迟昼名字,   谢舟行现在已经基本不再写奥数相关的内容,重新开始重新正常跟着上课的进度,迟昼和他完全相反,绝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数学相关上,班里老师已经都基本上不再管他。   今全国奥林匹克数竞时间地点都已经出炉,决赛地点在湛州附中,时间在十二月中旬,还有一个月的准备时间。   苏薇告诉桑攸,这次考试能再考好的话,拿到国一,保送就基本稳了,之后有甚至还有进国家队的机会。   这些对桑攸来说都很陌生,迟昼也很少和她说起这些,不过桑攸能感觉出来,他是真喜欢数学,不仅仅只是为了那个保送的名额。   桑正平手术也定在十二月初,幸亏今年全国决赛地点就在湛州,正好能等他手术完后再去参加竞赛,也算是不误事。   现在桑正平和杜茹不在家的时候,桑攸基本都会去迟家陪他。   “我还以为你会不高兴……”说道自己现在座位的问题,桑攸不小心提了句。   迟昼在她对面写题,头也不抬,伸手在她颊侧拧了一拧,似笑非笑道,“你觉得我是那么小气的人?”   桑攸垂眸,忍不住在心里腹诽,她还真觉得他是。   “你那当时为什么要和我坐?”她写了会儿作业,还是忍不住问。   那还是后来她听苏薇说的,说之前她和迟昼能坐同桌,是因为迟昼自己去找了李曼文,李曼文拿他没办法,只能同意   “方便勾引你。”迟昼还在解着题,随口答道。   “你没感觉到?”他转了转笔,挑眉道。   她那时候一副对他拒之千里之外的模样,反而对谢舟行印象不错。   桑攸哪里想到会是这个回答,脸一下涨得通红,“我,我没觉得……”   什么,什么叫勾引?   她怎么没有感觉到,自己被勾引了。   迟昼扔下笔,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少年下颌线条利落好看,眸子幽深,他低下头,薄唇离她贴得极近,却又没有覆上,只是若即若离的轻轻的摩擦,他浓长的睫毛垂落下来,在眼睑上落出一片阴影。   “就这样勾引……”他眯起眼睛,一字一顿,低声道,灼热的吐息落在她唇瓣上,异样的痒,又酥麻。   桑攸被他逗得说不出话来,睫毛颤颤,坐在他怀里,一动不敢动。   *   迟昼现在有经常半天半天不在学校,高二上学期快结束,课业负担一下加重,普通学生的学习负担变得更重,桑攸自己忙着学习,经常在不知不觉中就过了一天。   这天下午是自习课,学校组织在礼堂看红色电影,桑攸不想去,打算去图书馆找迟昼一起自习,刚下课,她往书包里收拾课本,听到孙帆帆在门口招呼她,“桑桑,有人找。”   “诶,我见过那个男生。”桑攸还没过去,苏薇已经先站起身往外看了,一脸兴奋,“是文科班的,刚转过来的大帅哥,踢球还特别棒。”   做课间操的时候,有和苏薇相熟的女生偷偷拉她去文科班的方阵看了,那男生确实又高又帅,见她们在后面偷看,不但不介意,还对她们挑了挑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看得那女生当即脸红心跳。   桑攸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门口站着的人赫然是迟彦。   “桑桑,你认识他,他干嘛来找你?”苏薇拽住桑攸衣角,不让她走。   “那是迟昼弟弟。”桑攸抿唇笑了,告诉她,“和我也不太熟,估计是来找他的。”   苏薇惊讶得嘴巴张得老大,喃喃道,“一家子基因都那么好的嘛。”   迟彦来找她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说是下午看电影,觉得学校放得片子无聊,问桑攸要不要他们一起出校去外面电影院看。   “我和你哥哥已经约好了。”桑攸抱歉道。   迟彦眸子闪了闪,“那叫迟白一起过去?”   他身后跟着几个人,男生女生都有,都没穿校服,打扮很入时。   “不用,你们自己去看吧。”桑攸直接拒绝了,抱歉的对他笑了笑。   迟昼下个月考试,现在每天复习时间都嫌不够,迟城在医,大大小小的事情基本也是他一个人安排,桑攸经常心疼他休息时间太短,哪里还分得出工夫去看电影。   “那也行。”迟彦也不多纠缠。   “你们先去,我等下到。”他对身后那群同学扬了扬下巴。   “听彦哥的。”一个男生笑嘻嘻道,“走了。”那群人都看着桑攸,笑容似乎意味深长,桑攸觉得被盯着有些不舒服,迟彦注意到了,一巴掌拍在那男生肩膀上,笑骂道,“赶紧滚,在这里盯着别人看恶不恶心。”   那堆人笑开了,起着哄走了。   “我去综合楼办个事。”迟彦道,“顺路,一起走呗。”   图书馆就在综合楼附近,确实是顺路,桑攸赶时间去找迟昼,倒是无所谓和谁一起去,路不远,没聊几句,很快到了。   前面有家奶茶店,桑攸走到图书馆附近,想和他说再见,进图书馆,迟彦在奶茶店旁止步,对她招了招手。   “里面冷,要不要喝杯热饮料?”他见桑攸又想摇头,笑道,“给我哥带杯呗。”   “你是不是觉得我和我哥很生分?”迟彦突然道。   桑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小时候我特别混账,不懂事,和我哥吵过架。”迟彦表情诚恳,“说他是没人要的小孩,那时候他爸妈刚离婚,后来他们家搬回湛州了,叔叔过年也不回家,我们好多年没见过面,我一直想和他道歉,都没机会。”   桑攸愣了片刻,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迟昼才会对他们这么冷淡?   “我也是独生子,其实特别想和他搞好关系。”迟彦道,“可是你也知道,我哥那脾气……”   说到后面,他一摊手,难得露出有些委屈的模样。   “你就当是帮我个忙。”迟彦可怜巴巴道,“让我给我哥献个殷勤呗。”   桑攸还在犹豫,没说话,迟彦察言观色,看她表情松动,忙进了屋,不一会儿拎着一杯咖啡一杯巧克力奶出来了。   “拜托了。”他朝桑攸眨了眨眼。   “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我看女生都喜欢甜的。”他又给桑攸递过一个小纸袋,“顺便买了点泡芙,抹茶味的,你试试好不好吃。”   桑攸刚想拒绝,迟彦已经把袋子往她手里一塞。   “我给你钱……”桑攸忙叫住他。   迟彦摆摆手,满不在乎,“不用。”   “你不收的话我就不要了。”桑攸态度很坚决,迟彦和她还没熟到能互相请客的关系,就算是他想借机会和迟昼修复关系,她可以帮他传这个话,但是一点也不想趁机占他便宜。   最后迟彦还是没拗过她,只能苦笑着收下钱。   图书馆里有很多可以预约的小自习室,独间,可供两到三人使用,他们预约的自习室在一楼,桑攸推门进去时,迟昼正全神贯注的算题。   室内有些冷,桑攸在他身侧坐下,把咖啡和奶茶都搁下。   她没打扰他,在旁边拿出自己的课本,轻手轻脚也开始写起了作业。   “你去奶茶店了?”等迟昼写完手上的题目,转头就看到桑攸,正在一边写题,一边喝着巧克力奶,美滋滋的模样,可爱得像只啃冬粮的小松鼠。   “帮你带了杯咖啡。”桑攸把咖啡往他桌前推了推,“没放糖。”她补充了一句。   迟昼忍不住笑了,顺手揉了揉她发顶。   桑攸含着吸管,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你复习得怎么样了?”   迟昼懒懒道,“还行吧。”   桑攸见他心情不错,在心里组织了下语言,试探问道,“这饮料是迟彦请的……”   她话音没落,迟昼表情陡然淡了下去。 第32章 Chapte□□   他拎起饮料袋子,干净利落,直接扔进了房间一角的垃圾桶。   随后揽过桑攸,俯身直接亲了下去,撬开她的牙关,轻轻的吮吸和细密的舔舐,桑攸面红耳赤,他却不紧不慢,让她完全陷在自己节奏里,喘不过气来,气息交缠在一起。   桑攸浑身发烫,进屋时的寒意被一扫而空,她浑身发烫,忍不住仰起脸,伸手拽住他的衣袖。   “还是你原来的味道比较好。”迟昼没放开她,哑声道,“混了奇怪的东西,我不喜欢。”   桑攸闻言,羞红了一张脸,说不出话来。   “迟彦。”他松开桑攸,漫不经心道,“从小,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他都会想方设法想抢走。”   他修长的手指摩挲过桑攸被吻得有些红肿的唇瓣。   亲戚之间,逢年过节,有年龄相仿的两个男孩,被拿来比较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迟白长得漂亮,又聪明有礼貌。   从学习,到长相到性格,迟彦哪里都比不过,却年复一年不断被大人拿来公开比较,直到迟城离婚,带着迟白离开,再也不回北城,他方才得到解脱。   童年留下的阴霾却是挥之不去的。   自己就是个笑话,是亲戚间用来恭维迟城的的一个可悲又可笑的陪衬。   年幼的迟彦恨迟白,恨之入骨,恨不得能让他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恨到想亲手把他喜欢的一切都抢走。   小孩子心思其实很敏感,迟白早察觉到了这个远房堂弟对他这种微妙的感情。   不过他从小情绪很淡,又几乎什么都不缺,所以完全没把迟彦的这些小动作放在眼里,能让的都让了。   可惜这种不计较反不但没有让迟彦心里舒服,反而更加加剧了他对迟白的憎恶和嫉妒。   桑攸因为惊讶睁圆了眼睛,“他……”   这和迟彦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啊。   “迟彦不是和你这么说的?”迟昼眸子黑沉沉的,倏而笑了,“那你信他还是信我?”   桑攸没犹豫,小声道,“你。”   “所以听话。”迟昼低头,在她唇角上亲了下。   “离他远点。”他眼睛又深又黑,抿了抿薄唇,“他知道我最喜欢的是什么。”   桑攸反应过来后,一张脸都红透了,她把脑袋埋在他胸口,蹭了蹭,闷闷答了声好。   *   迟城情况逐渐稳定下来,手术日期已经定好,孙一生说他状态不错,手术效果好的话,以后应该有痊愈的希望。   桑正平回家说了这个新讯息,显然也是高兴到不行。   “老迟说他没事,让阿昼不要太操心。”他边吃饭边说起在医院的事情,“让他专心备考,那孩子是个有出息的。”他忍不住感慨。   不止是聪明学习好,而且有主见,沉稳又成熟。   “我们攸攸小时候还说过要嫁给他呢。”桑正平说得高兴,又喝了点小酒,笑话女儿。   桑攸脸刷的一下红了,抗议道,“爸……”   杜茹给他添了碗饭,埋怨道,“别喝了,你说什么呢,女儿都这么大了,还出去乱说,不怕别人讲闲话。”   桑正平笑呵呵的,又啜了口酒。   “攸攸,你以后上大学了找男朋友,别的都不重要,找个温柔体贴,会疼你的。”杜茹说,“最好是家庭和睦的孩子,穷富无所谓,爸妈反正也有养老金,以后不靠你养。”   桑攸没有接话,低头喝自己的汤。   “反正你现在还不急,先读好书,别想些乱七八糟的。”杜茹继续教育她。   晚上桑攸回了房间。   新手机被她藏在了抽屉深处。   她歪着头痴痴的想,家里到底和不和睦,也不是自己能选择的呀,大人做的事情,孩子又能有什么办法。   不过她就喜欢他,无所谓杜茹怎么说。   等高考后进了大学,就能名正言顺在一起,到了年龄就结婚……反正迟昼也早说过以后会娶她。   桑攸面上泛起红晕,赶紧翻开书包,拿出数学习题,解几个题目来平静一下自己。   *   十一月下旬的湛州,已经非常冷了,桑攸现在已经裹上了羽绒服,长围巾和帽子,每天全副武装去上学,幸亏教室里开始开了热空调,在室内还能稍微缓一口气。   “你听说没有,昨天晚上外面有人打架。”这天桑攸刚到教室,就听到后排两个男生在议论。   “和谁啊?”   “二班的江澜,和那堆技校的混子。”   “干嘛打架?”   “好像是为了个女的。”   桑攸正在取围巾,一圈圈绕在脖子上,听到江澜的名字,动作顿了一下。   苏薇也来教室了,在她旁边落座,那两个男生知道她消息灵通,哧溜一下蹿了过来,“诶,薇姐,你听说了这件事情没有?江澜真和他们打架了?”   “打了。”苏薇没好气道。   “真为了个女的?哪里来的女的?”   苏薇说,“好像也是技校学生,江澜以前混网吧认识的,现在那个谁的女朋友……”她敲了敲脑袋,一时卡住,死活想不起来那堆技校生的老大加什么名字了,只能含糊用那个谁代指。   “就江澜去撬人墙角,然后被打了?”   苏薇点了点头,压低声音,“我还听说,最近是那个女的主动找上来的,说她和那谁在一起是因为欠了他的钱,所以才……”   江澜家有钱,当然能帮她还上,只是那老大自然不会就这样同意,就上门找茬了。   众人了然,有人回忆起了往事,“高一是不是就有这件事情了?我怎么记得好像还和迟神有关?”   “是因为江澜吧,江澜不是他发小嘛。”   苏薇道,“就是因为江澜啊,迟神和他们又没关系,原来还有不知道哪里来的傻逼,出去传是他喜欢那个女的,迟神哪看得上她。”   众人哄笑,那时还有一大堆人传迟昼是个性冷淡,和这绯闻搭在一起传,有点搞笑。   桑攸在一旁默默听着,写自己的题。   江澜……她好像是很久没见过了,培优班他也请了假。   迟昼最近大部分时间都和她在一起,要不就是自己在刷题准备竞赛,也没怎么见过江澜。 第33章 Chapter33   上课铃很快打响,大家都没了八卦的心思,各自回位准备上课。 第二节课后是课间操时间,众人纷纷下楼,桑攸走在最后头,听到喇叭里放起广播体操的前奏,她加快了点脚步,苏薇却忽然拉住她的手,遥遥指去,“桑桑,你看那是谁?”   桑攸抬头一看,看到那人后,愣了一愣。   这么久没见到的江澜,他背对着她们,侧脸上有块明显的乌青,他对面站着个陌生女生,个子高挑,苍白的脸,及腰的黑发,神情很冷漠。   女孩子没穿校服,大冬天,黑色短裙加短外套,裤袜下是修长的腿,唇上抹了唇釉,润泽的颜色若隐若现。   “那是不是江澜追的那个妹子啊?”苏薇躲在树后面偷偷的看,显然对前面那两人很有兴趣。   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江澜神情柔和,那女生却一直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   来做操的学生多了,她那副打扮在人群里越发扎眼,越来越多的人顿足侧目,江澜一把拉过她,俩人很快逆着人流消失在了教学楼方向。   桑攸不认识她,可是看江澜神情,心里大概也清楚了七八分,她不是多管闲事的性格,只是默默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   迟城的手术定在这周末,进行了整整一天,桑攸放假,对杜茹说是去医院给桑正平送饭,借机跑了过去。   迟城一大早进的手术室,桑攸到了医院,想给迟昼打电话,不料却在病房门口碰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迟彦转头看见她,一副很惊讶的模样,“桑攸?你怎么在这?”   “过来看叔叔。”桑攸轻声回答,和他拉开一点距离。   “看不到了,他已经进手术室了。”迟彦道,“你吃早饭了么,要不要去外面一起吃个饭?”   桑攸后退一步,皱起眉头,“不用了。”   一副警惕而疏远的模样,和几天之前完全不同,迟彦是个聪明人,对人细微的情绪很敏感,他扬了扬眉,走近一步,问她,“迟白对你说什么了?”   他神态轻松,甚至说得上有些轻浮,和医院里其余神色匆匆,在手术室门口焦急等待着的病人家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桑攸被很厌恶这种轻浮不在意的神态,她深呼吸了一口,“迟彦,那是你亲叔叔。”   “远亲。”迟彦耸了耸肩,“迟白不是一直这样对你讲的?”   桑攸彻底不想理他了。   她绕过他,想过去找迟昼,手腕却被他一把拉住了。   “出去玩玩呗。”迟彦有双透亮的桃花眼,眼角微微上扬,“我朋友都在,有几位你可能还认识。”他意味深长的补充了一句。   桑攸用力甩开他的手,想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她心急火燎想过去找迟昼,实在是不想在医院和他起冲突。   她最后在手术室门口找到了迟昼。   迟昼脸上没什么别的表情,   桑攸在他的身旁轻轻坐下,没说话,把自己的手悄悄钻进了他的手心里。   冰凉修长的手,她的体温一点点渡了过去。   “会没事的。”桑攸轻声道,不知道是对迟昼说的,亦或是对自己说的,又或许只是对上天的祷告,外面落起了雨,雨色苍茫,迟昼侧身看见她,没说话,反握住了她的手。   他睫毛和眼睛都是墨一般深湛的黑,因为熬过夜,面色苍白,唇色同样很淡,和一头漆黑的发相衬,越发显得清冷冰凉。   桑攸在这里陪着他,一直到傍晚,入夜。   手术室的门戛然打开,露出了孙医生疲惫的脸。   ……   “手术结果还算成功。”孙一生原话是这样的,“但是病人身体情况比我们之前预料的还要坏,还需要后续治疗,有条件的话,建议出国治疗。”   迟城有个大学同学在美国工作,就职医院在孙一生推荐的名单之中,迟昼很快联系上了那位叔叔,一周之后,他带迟城一起上了去美国的飞机。   桑攸以前没有觉得过,迟昼离开的日子有那么漫长。   又是一个雨夜,桑攸独自在家,桑正平和杜茹出了门,她听到雨声中有按门铃的声音。   “谁?”她把门推开一条缝,有些警惕的向外张望。   刚露出脸,她被一双手直接拉入了怀抱,黑暗里传来熟悉的低沉声音,“是我。”   他身上被雨打湿了,有股冰凉清冽的水的味道,桑攸任由他抱着,双手环住他的腰。   迟昼把下巴搁在她肩上,狠狠的将她揉进自己怀里,桑攸穿着棉拖鞋,浅色家居服,柔顺的黑发披散下来,掖在耳后,淡雅,温馨,身上气息一如既往地让人宁神。   那个小香包静静的躺在他的衣袋里,一路跟着他从湛州道美国,再从美国回到漳州。   他俯身,在她唇上吮了吮,“我回来了。”他轻声道。   桑攸搂紧了他的腰,重重点了点头。   最低谷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她迷迷糊糊的想,迟城没事了,迟昼也回来了,一切都在往最好的方向发展。   *   第二天迟昼就回了学校上课,全国数竞决赛日期近在眼前了,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桑攸和他明明一个班,每天能见到他的时间却越拉越少,比起见邻班同学都不如。   她有时候都忍不住自我怀疑。   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异地恋的感觉?   不过虽然有点沮丧,桑攸也不可能为了自己想见他去打扰迟昼准备考试,   这天中午时分,迟昼又不在教室,桑攸正准备一人去食堂吃饭,磨磨蹭蹭拖到教室几乎没人时,耳边响起了清脆的敲窗户的声音。   当,当,清脆短促的两声。   桑攸抬头,隔着一扇窗户,看到迟昼的脸,他略弯着腰,曲起修长的手指,在窗户上扣了两下,见她看过来,扬了扬下巴,黑眸里含着笑。   桑攸眼睛一亮,扔下笔,屁颠屁颠出了门。   迟昼牵过她的手。   “今天这么早?”桑攸问他。   他这几天在上集训课程,午饭很多时候都是随便解决一下,不料今天下课这么早,还有时间过来找她。   “刻意提前了一点。”迟昼道,“带你出去吃。”   桑攸眼睛亮晶晶的,舍不得从他身上移开,还是小声问,“没事吧,不耽误你时间?”   迟昼忍不住笑了,“才多久,能耽误什么。”   桑攸这才放心的让他牵上自己,她一高兴,就忍不住想和他分享开心的事情,声音软糯,脸上盖不住的雀跃。   外面下了点小雨,俩人共伞,去了一高校门口的小馆子,小馆子经营早午饭,早上卖馄饨烧麦粉面,家常菜做得也不错,常年生意很好。   迟昼收了伞进门,有个女生也在收伞,不小心,她被人撞了一下,手一歪,伞面不小心挂到了迟昼伞上。   “对不起。”她忙道歉,看清迟昼的脸,愣了愣,叫出声,“迟,迟昼?”   迟昼敛眸,没应声,他拿过伞,那双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衬在黑色的伞面上格外养眼,不见他怎么动作,两把纠缠的伞很快被分开,桑攸冲女生抱歉的点了点头。   俩人并肩进了饭馆,那女生的朋友撞了撞她的肩膀,悄声问,“认识的?”   “我们年级第一啊。”那女生目光还停留在迟昼背影上。   “好帅啊……”她视线跟着挪过去,忍不住砸吧了两下嘴巴,感慨道。   以前一高在贴吧里评什么校草,大家吵来吵去,迟昼名字出现的频率极高,不过他很不喜欢出风头,加之常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翘课,外班见过他的人不多,许多人都只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那是他女朋友?”   俩人已经在靠窗的桌子旁落座,桑攸轻声对他说着什么,迟昼在给她剥一颗水煮蛋,他天生一副冷淡的长相,此时微微垂着睫毛,薄唇扬起一点弧度,目光落在对面女孩身上,有几分难得的温柔。   来饭店吃饭有很多一高的女生,睁圆了眼睛看着这一幕。   “白楠,你以前不是说他性冷淡,不喜欢女的?”白楠上高一时喜欢过迟昼,文理没分流前的一班同学几乎都知道这些事情。   白楠是个心大的,对迟昼死了心后很快转移方向,交了个新男友,此时她捞了一筷子面,偷眼往那边看了一下,心虚的吹了口气,“我没说,你可别出去乱传。”   看他现在这副模样,当初估计是真的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她印象里的迟昼,冷淡,难以接近,经常独来独往,似乎从来都没什么在意不在意的情绪。   “那女生也挺漂亮的。”   “是一班的,好像叫桑攸。”   八卦是不分年龄的女性生物的共同爱好,几个女生边吃边议论,说得不亦乐乎。   那边桑攸却浑然不觉,她喜欢吃汤粉上的浇头,蘑菇,油麦和腊肉,迟昼拿双干净筷子,把自己的浇头给她拨了过去,桑攸小口吃着粉,因为热气蒸腾,唇瓣嫣红嫣红,脸颊也被蒸得潮红,眼睛愈发显得乌黑明亮。   “今天晚上我等你一起回去?”桑攸问他。   迟昼少见迟疑了一下,“你先走,我在学校有点事。”   说到有点事时,他勾起一边薄唇,不经意间又露出了那种冷峭嘲讽的笑,黑眸冷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桑攸很久没在他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心里顿时一沉。   他这段时间越发的忙,马上是考试时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等到明年,过完年,迟昼就不会再待在湛州,而是会去帝都参加半年的封闭集训,到时候桑攸明年升到高三,时间也会越发的件紧张。   所以她现在想抓紧和他相处的每分每秒。   桑攸轻声道,“爸妈今天值夜班,我不赶着回去,可以等你。”   “不用。”迟昼罕见没松口。   桑攸拿筷子拨弄了下碗里剩下的葱花,低着头不说话,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迟昼神色不变,桑攸都快看酸了,也不见他妥协,只能委委屈屈的放弃,有些不开心的继续低头吃粉。   迟昼本来懒懒散散靠在椅子上,见状勾起一边唇角,不动声色的笑了,伸手在她柔软的发顶上揉了揉。   “乖。”他眯起眼睛,放低了声音哄她,“晚上我去找你,你先回去。”   他声音一贯好听,平日总是漫不经心,带几分慵懒的冷调,如今换做低沉温柔的语气,在她耳边拂过。   桑攸被他哄得脸颊绯红,只能闷闷道声,“哦。”到最后,溃不成军妥协的人还是她。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化学实验课,在综合楼的化学实验室,一般和七班一个化学老师,所以实验课都是一起。   七班学生化学底子明显比一班差很多,有个女生犯了低级操作错误,桑攸运气不好,试验台和她挨着,只听到那女生一声尖叫,她来不及收回自己的手,左手上顿时传来一阵刺痛。   “轻伤,去校医院包扎一下就好了。”幸亏那根碎了的试管扎破的是桑攸的左手,用来写字的右手没问题,化学老师大概看了下,心里有了数,安慰她。   渗出来的血在水龙头下一遍遍冲干净了,露出了的破口苍白细长,很快不再渗血。   桑攸没去过校医院,折腾了大半天,医生方才给她包扎好。   夜色深了下去,桑攸背着书包,独自往校外走去,篮球场上还亮着橘黄色灯,在出校路上分外显眼。   一大群男生,桑攸没怎么在意,往下随意瞟了一眼,脚步陡然顿住。 第34章 Chapter34   “迟昼,你这就有点不讲理了。”   一圈人的正中间围着的是一个穿校服的男生,江澜眉骨上破了口,一身尘土,脸上乌青和瘀肿没有消去。   旁边站着的女生紧紧抿着唇,之前冷漠的神情无影无踪,似乎想上前搀他一把,被旁边叼着烟的青年一瞪,手攥紧,又颤着缩了回去。   “我们找江澜有点事。”他缓缓道,“上次的事我们不计较,你还自己找上门来了?”   一颗篮球咕噜噜的滚了过来,滚到了迟昼脚边,他抬脚,将球挑开,面无表情,像是根本没听到李扎的话一般。   “滚回你家去。”他走到江澜面前,淡淡开口,“我题还没写完,现在没空管你。”   “冬冬。”江澜有些艰难的站起身,想回身过去拉那个女生的手,“跟我一起走。”   还挺煽情,整的跟琼瑶剧里的小鸳鸯似的。   李扎嗤笑了声,尴尬的面色终于缓过来了点   “嘶……”他也按剧本走,抖了抖嘴里叼着的烟,“这就不行了,她欠着我的钱,你想把她带哪里去,问过我没有?”   江澜脸上浮现出一丝恼怒,“早还给你了,你还要不要脸。”   “是你的钱,又不是她的钱。”李扎现在已经明显是在无理取闹了,身后一大堆男生一齐哄笑,江澜面庞发红,双手攥紧,只恨不得一拳砸到李扎丑陋的大脸上。   莫冬不看他,咬了咬唇,视线在人群中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迟昼身上。   李扎那堆人有点畏惧这个男生……她跟了李扎这么久,能看出来。   江澜就是个普通的高中生,家里有钱,性格活泼单纯,李扎那伙人之前在他这里碰了壁,不是因为江澜,而是因为江澜那个发小。   他穿着一高校服,却没穿得那么规矩,领口微微敞着,颀长挺拔,半挽起的袖子下露出的小臂线条流畅好看,漆黑整洁的发,白皙清隽的脸。   看起来就是个标准的好学生。   直到莫冬看到他的眼睛,那男生有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视线却很阴郁,冷漠,似乎压根没把在场这么多人,包括她,看在眼里。   莫冬求助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撞上他的视线,心里燃起的希望一丝丝灭了下去。   江澜已经有些绝望了。   他知道迟昼不喜欢多管闲事,和他无关的人,怕是直接就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多给出一个表情,尤其是对莫冬这种咎由自取,自甘堕落的女生,一贯是迟昼最厌恶的类型。   “阿昼,你走吧。”江澜沉默了很久,轻轻道。   迟昼面色浮现出一丝不耐,他懒得和江澜废话,拎起他领子,把他从地上硬生生提起。   “钱。”他冲李扎等人抬了抬下巴。   “哟?”李扎把烟头在旁边垃圾桶上摁灭,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迟昼。   “要不让人走。”迟昼淡淡看了莫冬一眼,“要不还他钱,你选一个。”   “迟昼,你有点过了啊。”李扎神色也阴沉了下去。   身后已经有个男生忍不住了,上前骂道,“特么的你以为你是谁啊?这样对李哥说话。”他刚跟李扎混不久,没有经历过一年前那场斗殴,并不认识迟昼,见他穿着一高校服,一副规矩的好学生模样,口气竟然敢这么嚣张。   话没说完,他被迟昼一脚踹出,在地上翻滚了几圈,   “我晚上有事,不想和你们动手。”迟昼缓缓蹲在那人面前,捏起他下巴,阴沉沉道,脸上神情未变,手一用力,把那人狠狠摁在地上,那人发出一声声吃痛的叫声,像一条脱水的鱼,在地上打滚,努力想挣开他的手。   迟昼啧了声,松开手,直起身子,不等他有机会爬起,抬脚,再度把他的脸跺在了脚下,他完全没收力,地上已经抹出了浅浅的血迹。   迟昼全程面无表情。   桑攸躲在树后,嘴唇微微颤着,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一切。   她想出去,叫迟昼离开,和她一起回家,脚却像是被水泥浇筑了一般,硬生生止在了原地。   江澜是知道的,在迟昼回北城最初的那几年,一直到他十四五岁上高中,迟昼在外面打过多少架,初中时的课业对他来说没有任何难度和吸引力,家里常年空荡荡,他彻夜不归,也从来没人知道。   他心里有事,对谁也不说,性格越来越阴郁,难以接近。   直到开始数竞,迟昼终于找到了点感兴趣的事情,才慢慢有些好转,尤其是在高二桑攸转学过来后,他闲下来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陪她身上,开始逐渐有了向以前的迟白转变的迹象。   “你躲在这看什么,要看出去光明正大看呗。”身后响起一个轻懒的声音。   迟彦不等她说话,捏住桑攸手腕,不管她反抗,把她直接拎进了球场。   “艹,迟彦你怎么才来?”李扎挂了点彩,退居后台,骂到一半,看到他手下拽着的人,一怔,“妈的你拖个女的来干嘛。”   “我哥女朋友。”迟彦饶有兴趣的把桑攸拉过。   她嘴唇抖着,一张小脸惨白,大眼睛,干净整洁的黑色长发,在人堆里分外扎眼。   “还挺漂亮。”   “你放手。”桑攸被他身上的烟臭味熏得想作呕,李扎一时没想到一个小女生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猝不及防被打了一巴掌,他生了气,下手没了轻重,桑攸最后被他狠狠甩出去。   她那么轻,那么小一只,只觉胸口一闷,摔到了球场边缘,包着绷带的左手正好撑在地上,传来一阵剧痛。   桑攸愣愣的,她抹了把脸,脸颊上也有些刺痛,一股子血腥味已经弥漫开了。   迟昼刚把一人摔开,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坐在地上,黑发凌乱,半张惨白的小脸上都是血迹。   ……   桑攸记不清楚后来发生了什么,场景太恐怖,于阳泽等几人找过来时,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该一起上还是劝架。   李扎被他拧住胳膊踩在地上,一张脸青红紫绿,已经肿得看不清原来模样,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想反抗,被迟昼摁回,反摔在地,右胳膊被扭成了一个极其怪异的形状,剧痛让李扎的脸都变了形,直接疼晕了过去。   迟昼甚至还不打算住手,于阳泽几人在旁边看着,没有一个人敢上去劝。   他们从来没在迟昼脸上见到过这么可怕的神情。   直到有人怯怯问了句,“迟哥,要不要先带桑攸去医院看看?”   ……   桑攸被他横抱起来,冬天的风冰凉彻骨,桑攸习惯性想把头靠在他怀里,风里飘来一股浅浅的血腥味,不复他身上之前那种干净清冽的味道,她闭了闭眼,把脸颊稍微移开了一些。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分外熟悉。   杜茹和桑正平赶过来时,桑攸已经在病床上睡着了,左手上打着厚厚的绷带,脸上擦破的地方也已经处理好了,她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半边都贴着雪白的绷带,看起来颇有些触目惊心。   杜茹腿当即就软了。   “攸攸……”她包都没放,一把趴在了女儿病床旁,“医生,我女儿这是怎么了?”   “外伤只是一些擦伤,没什么大事。”医生推了推眼镜,“你们是家长吧,跟我来一下。”他拿起病历本,杜茹慌忙跟上。   “阿昼,攸攸是怎么了?”桑正平也心疼女儿,不过他比杜茹镇定,看桑攸睡得还算安稳,身上也再没有别的明显外伤,悬着的心勉强放下了一半。   “我没照顾好她。”迟昼也没穿外套,面色苍白,一双眼睛黑漆漆的,低声回答。   桑攸当天晚上办了住院手续。   杜茹回去帮她拿换洗衣服,医生仔细问过她桑攸之前的身体状况,说让她明天再过去做一个磁共振。   半夜里,有人进了病房,桑攸睡眠浅,一下醒了过来。   那人没有叫她,只是静静顿足在她床边。   是迟昼。   月色皎洁,云慢慢移走,病房地上铺上了一层轻纱一般的银色,他黑发湿漉漉的,身上有股浅浅的清爽的柠檬香。   他低下头,有什么柔软的东西从桑攸垂在一旁的手指上轻轻蹭过。   是他的唇,高个少年在她床边半蹲下了身,轻柔的吻落在了她的面颊和手指上,像是羽毛一样,轻飘飘,痒痒,轻轻的啄,轻柔细密。   他半垂着睫毛,侧脸线条瘦削,隽秀。   迟昼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在旁边松松握着她的手,月影在地板上轻轻移动,桑攸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第二天时,她已经不太记得到底昨晚是真的,还是只是一场梦。   杜茹去了趟一高,李曼文和她讲清楚了全部情况,说是迟昼在学校和一堆外校混混起了冲突,桑攸路过,不小心被卷了进去。   她没在桑攸面前多说什么,回家却终于对桑正平抱怨起来。   “阿昼不也是为了保护攸攸?”桑正平分辩。   杜茹平静道,“没他,你女儿能碰到那些人?”   桑正平被噎住了,无话可说。   “我也不是怪他。”杜茹道。   毕竟也是从小看大的孩子,桑正平和迟城又关系匪浅,她也没再说什么过分的话。   “只是以后让攸攸离他远一点。”她说,“离高考只有这么久了,攸攸身体又不好,下次再出这种事情,对谁都不好。”   *   桑攸很快出了院,杜茹让她在家里修养几天,第二天就带桑攸去市一做了磁共振,她请了假,把桑攸手机收走,几乎寸步不离看着她。   直到第三天,杜茹单位里出了点小事情,领导打电话到家里来,叫她一定要亲自过去一趟,杜茹没办法,只能安顿桑攸吃完药,自己先离开了。   待杜茹离开,桑攸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想起自己的检查结果,唇角竟然漾起一丝苦笑,不过她和迟城不同,从小时候,到现在,十多年,她都忍过去了。   有杜茹桑正平这种爱她的父母,有迟昼,有叶沈彤和苏薇这样的朋友,她的十多年也算是过得很多姿多彩。   在床上平躺了很久,桑攸慢慢起身,从抽屉最深处拿出了另一个手机。   她犹豫了片刻,摁下了开机键。   里面蹦出满满的未接来电。   都是一个名字,迟白。   桑攸定定的看了屏幕很久,动了动手指,把通讯录里的名字改成了迟昼。   他的电话恰到好处的在这时响起,铃声快结束时,她终于把手机接通。   “我在你家楼下。”那边传来男生冷澈平淡的声音,微哑。   外面刮着冬风,冰冷刺骨,天空阴沉沉的,大风刮得树叶哗啦啦作响,阴沉的天幕下,行人越发稀少。   桑攸合上窗户,“你回去吧。”她低声道,“我没事。”   “你不出来见我,我不会回去。”迟昼静静道。   声音不大。   桑攸从来没怀疑过他说出的话的真实性,漫长的沉默,只能听到迟昼那边风呼呼卷过的声音。   最后退步的依旧是她,“你等我五分钟。”   这几天胸闷咳嗽的频率又加重了,她随便披了件厚外衣,裹了条厚围巾,匆匆下楼。   杜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只能一切赶紧。   桑攸还在四处张望,身后一人已经上前,把她紧紧揽入怀里。   “还疼吗?”他哑声问,手指和唇都是冰凉的,天空阴沉沉,冬风凛冽,他穿得很单薄,怀里都是冰冷的。   桑攸在他怀里动了动,想挣脱出去,他忽然低头,吻住了她的手指,   细密温柔的舔吻,伤口上传来上一阵难以言说的酥痒。   “迟昼……”桑攸想说话,他率先收紧怀抱,将她没说完的话堵在了半道。   “桑攸,你是不是想和我分手?”嗓音冰冰凉凉,淡淡的语气。 第35章 Chapter35   桑攸轻轻推开了他的手。   “早就不疼了。”淡淡的月光下,披散下的乌发间,一张苍白清敛的小脸,有几分不真实的朦胧。   “迟昼,你回去吧。”桑攸细白的手指笼了笼那条厚重的围巾,感觉到迟昼身上的凉意,她取下围巾,踮起脚,想给他围上。   “马上考试了。”她轻声道,“早点回去休息。”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桑攸指尖来不及收回,被迟昼直接攥住。   他眉眼浸润在夜色里,越发显得清逸,视线却是冷沉的,眸底没有一丝笑意。   桑攸抿了抿唇,将手一点点从他的手心里抽回。   迟昼的眼神一瞬冷了下来。   “桑攸,你怕我?”他缓缓道,语气平淡,却透出一种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凉意。   那天她全部看到了,他最不想让她知道,一直小心隐藏的样子,迟昼大概知道自己那时的模样有多恐怖,甚至连江澜都害怕那样的他。   桑攸摇了摇头。   “迟昼,以后别再和那堆人来往了好吗?”女孩柔软温暖的指尖触到迟昼冰冷的面颊,她温声道。   他瘦了,而且似乎又在拔高,脸颊线条更加凌厉,配着一双清凌冷沉的黑眸,少年稚气消褪得干干净净,几乎已经完全没有了她记忆里迟白的样子。   可是她发现,她还是喜欢他。   一辈子在同一人身上栽倒两次。   两幅模样,她都喜欢得无法自拔。   不过她不喜欢他和别人动手,她也希望迟昼可以从此离那些危险的人和事远点。   会受伤,他一侧面颊上现在还有浅浅的伤痕,而且桑攸一直觉得,他的手牵着她,或者握着笔时,才是最好看的模样,那双漂亮的手,天生不是用来打架的。   “再不会了。”他低声回答,那双冷澈的黑眸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想将她看穿一般,确定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虚伪或者畏惧。   是在承诺。   桑攸弯起眼睛笑了。   一笑未完,被一阵低咳打断,她别过脸,在风里咳嗽了两声,面上笑容慢慢消失。   迟昼略垂下了头,他忽然道,“桑攸,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桑攸牵起一边唇角,苦笑,“小时候不就这样了,冷天不能吹风,动不动就感冒咳嗽。”   迟昼薄唇抿成了一条冷锐的线,他想说话,桑攸抿唇冲他笑了,把他那句没说出的话堵在了半路,“等我感冒好了,你考试完,寒假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在一起这么久,他们似乎还没有过一次正儿八经的约会,先是迟城的手术,随后迟昼一直在准备考试,再然后……到了现在。   好像一次普通的约会都没有过,平时情侣会一起去的地方,电玩城,水族馆,电影院,游乐园……他们似乎都从来没有一起去过。   从一高校内看过去,可以看到湛江旁的摩天轮,湛州市地标建筑。   夜晚远远看去,像是蜿蜒闪烁的湛江上的一只眼睛,从顶端看下去,可以看清整座城,在夜幕里星河流淌,斑斓瑰丽的全貌。   桑攸从小恐高,苏薇等人约过她很多次,桑攸都婉拒了,虽然对她们描述的很是憧憬。   她只想着等迟昼忙完了,和他一起过去,她可以闭眼缩在他怀里,到最顶端时,再偷偷睁开眼睛,仰起脸偷偷亲吻他的薄唇和下巴,在银河和星星之下,面对整座城市,他出生长大的地方。   “去约会。”桑攸脸微微红了红,扬起小脸,直直的看着他,清透的眸子闪烁着微光,有股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妩媚。   迟昼捉住了她的手。   “我感冒没好,怕传染给你。”她轻轻掰开,和他拉开距离,嗓音微哑,轻轻道。   “没事。”迟昼毫不在意,他现在只想把她搂在怀里,感觉到切实的温度,方才能完全放下心。   “你要考试。”桑攸哑着嗓子,“感冒会影响发挥。”她睁圆眼睛,嗔了一句。   迟昼忽然笑了,“张口闭口都是考试,你喜欢的到底是我,还是考试?”   桑攸脸一红,“你和考试不是一起的,你难道还能不去?”   “不去考,想到哪个学校,高考我照样能考过去。”迟昼语气淡淡,“还能一直陪着你。”   而不用在这种时候面临接下来可能长达一年的分离。   在这次考试后,即将面临的就是明年的国家队选拔和集训,在最终国际赛结束之前的大半年,他都不会再在湛州。   听他语气,竟然是认真的。   桑攸怔住,短暂的暂停后,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迟昼,你这种男人,以后结婚了怎么办呀,难道也想成天在家腻着老婆不去工作?”   “也挺好。”迟昼黑眸漾起澹澹的笑意,薄唇微扬,“在家专门服侍你,保证满意。”   他身姿修长,月光下一张清俊无匹的脸,说这话时声音低沉,意味深长,仔细一看,眼角眉梢都满是调笑的意味,顿时邪气凛然。   桑攸愣了足足半秒,方才反应过来,脸一下红透了。   她刚想说话,一阵凉风卷过,她忽然难以抑制的咳嗽起来,桑攸不想在他面前失态,转身过身,一阵低咳。   迟昼不假思索的伸手扶住她,想像往常一样,将她搂进怀里顺气。   一瞬间,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想推开他,察觉过后,桑攸敛了动作,只是微微后退,轻轻握住了他的衣袖。   “阿昼,我冷,还想睡觉。”她喃喃道,语气有几分疲惫,“可以让我先回去么?”   迟昼抚了抚她的发顶,动作温柔怜惜,低声道,“回去睡吧。”   *   数竞的全国决赛分两天考,今年地点在湛州附,离一高有些距离,学校带着学生在附近宾馆定了房间,封闭训练,随后直接参加考试。   桑攸第二天回了学校,和苏薇等人的解释都统一说是感冒。   “唉,感冒了还得来上课。”苏薇叹口气,看桑攸脸色苍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目光饱含同情,“羡慕迟神,熬过这次就直接保送top,学都不用来上了。”   “哪能呢,要是进了国家队,之后不还得训练,累死了,又烧脑,比高考累多了。”赵毅道,“我之前也搞过数竞,搞得我那段时间一看到数学就想吐。”   “人家喜欢当然不会想吐啊,而且就你,别和迟神比智商了吧。”苏薇损他。   一旁写题的谢舟行笑了笑,目光淡泊温和,“我们都留了遗憾,确实羡慕他。”   绝佳的天赋,兴趣,高度的专注力和扎实的功底,迟昼都有,能比他们在这条路上走得远是早就注定的事情。   “说不定以后真可以进国家队,拿个金牌回来。”苏薇幻想了一下。   “说不定真行。”丁博艺嘀咕,“反正我到现在就没见过比谁迟神脑子更好。”   桑攸怔怔的听他们议论,想到迟昼昨天说的话,心里掠过一阵阴霾,她支起胳膊,止不住扭头又咳了起来。   “怎么了,这么严重啊?”苏薇也住了写作业的笔,关切道。   “没事了。”桑攸谢过她,努力弯起眼睛笑了笑。   苏薇安抚般的拍了拍她的背,“早点好起来,过几天校庆汇演,我们一起去好好玩玩。”   “嗯。”桑攸点点头,对她笑了笑。   *   第二天上午杜茹给她请了假,全家一起,带着她再度去了市一。   晚上桑家灯光亮到很晚。   “攸攸,你想不想爷爷奶奶?”杜茹推开门,发现桑攸依旧在写作业,她在桑攸身侧坐下,按住了她的手,目光温柔,“别太累了,作业明天再写吧。”   桑攸小时候在老家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和爷爷奶奶很亲,老人家隐居在Y省乡下,和省会北城不同,那里山清水绿,空气宜人。   “我今天和你爸商量过了,想让你暂时休学一年。”杜茹缓缓道,“送你去爷爷奶奶那里休息一年,我们先回北城,去那里的医院看看,再带你回爷爷奶奶家,好吗?”女人握住她的手微微颤动。   “只是小病,去了医院,动个小手术,很快就能治好,以后你就再也不用一直吃药了。”杜茹打起精神,努力在女儿面前维持笑容。   “嗯。”桑攸弯起唇角,“那我还能在学校待多久?”   “下周,我们回你爷爷奶奶家过年。”   “好像没法参加期末考了……”送杜茹离开房间,桑攸仰起脸,忽然想到。   父母一番好意,可惜呀,实际情况,似乎比她之前想象的还要严重一些呢。   她不想,让迟昼再经历一次迟城时那样的痛苦,他应该有更加光明,广阔的前途,去实现自己的梦想,走到更高的地方,成为更好的人。   她不想成为他的累赘。   时间刚好能等到参加完校庆,也算是能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吧,苏薇一直邀请桑攸,说班里出了特别好玩的节目,谢舟行赵毅等人也都说给她留了个惊喜。   她来了这里短短一个学期,能结交到这样一群好友,是她的幸运。 第36章 Chapter36   年底校庆和元旦聚会碰到了一起,湛州一高建校百年,期间出了不少在各行各业建树颇丰的杰出人才。   这几年高考录取成绩在省内独领风骚,在原来一般的竞赛成绩上,今年也出了几个特别优秀的学生,都隐隐压了隔壁附中一头。   一高校长章立身有心要把今年校庆办得红红火火,要求高一高二每个班都要出节目,先选拔一次,过了的才能在汇演上表演。   桑攸在家休养,手机关了,QQ微信都不再上,她没和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生病的事情。   桑正平和杜茹已经把桑攸回老家的准备都做好了,这边的休学手续也已经办妥,预计明天就能动身。   “桑桑,你这几天是怎么了?”校庆前一天她接到苏薇电话,小心翼翼问,“怎么不来不来学校了,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桑攸莫名其妙请了这么久的假,打电话也一直是关机,她虽然才转学过来一个学期,但是长得清秀,性格温软,在班里人缘不错。   许多人关心她为什么忽然请假,都来问和她关系不错的苏薇。   苏薇也不清楚,她去问了李曼文,李曼文只说是家里有事,暂时请假。   苏薇本来还想着再去问问迟昼,被他眼神吓了回来。   迟昼刚考完试回学校,模样就一直很可怕,大家都在偷偷猜测,是不是因为他考砸了,可是有附中的朋友传出来,说他考得很好,保送基本稳了,进集训肯定没问题。   苏薇缩了缩脖子,心里大概知道为什么了,肯定和桑攸有关,这俩人发生了点不为人知的事情,或者干脆吵架了?   校庆就在第二天,她想着碰碰运气,再打打桑攸电话,不料一下接通了。   “对不起,我这几天身体不太舒服,我本来是想先打电话给你的。”桑攸在那边的声音轻轻软软,听起来比平时讲话慢一些轻一些,“之前都答应过来了。”   “没事没事,你身体要紧,实在不舒服的话,不来也没关系。”苏薇忙道,“等过完年养好身体再回来。”   她都根本不知道桑攸身体不舒服,李曼文只说是因为她父母工作原因要搬家。   “迟昼会去么?”那边沉默了良久,桑攸低低咳了一声,然问道,   “迟昼?”苏薇怔了一怔。   她想了想,小声偷偷告诉她,“迟神考完试回来,这几天心情都好差的样子,应该是不会去了。”   “不过要是你想让他来的话,我们告诉他一下,他……”   “别,不用了。”苏薇话没说完,被桑攸急急打断了,“薇薇,明天等我过来,你千万别去和他说,我不舒服也不要告诉他,没什么大事,就是小感冒。”   ……   挂断电话,桑攸背上出了层浅浅的虚汗。   她把手机重新关机,缩回被子里,静静看着天花板。   白色的天花板,月牙形的灯,暖黄色的光晕柔柔的落下,屋内陈设都是她亲手挑选的,没想到只是半年,她很快又要离开这个地方。   校庆那天傍晚,依旧是杜茹开始送桑攸到学校,叮嘱她和朋友们告个别就行了,不要玩太晚,毕竟明天就要动身送桑攸回老家。   校庆节目很丰富,桑攸到时,正好轮到小提琴独奏,礼堂内光线昏暗,台下密密麻麻都是观众,桑攸找到自己班座位,有人扭头认出她来,掀起一阵喧哗。   桑攸没想到有这么多人关心自己,她穿着羽绒服,裹着围巾帽子,除了面色比起平时苍白一点之外,看不出什么大的异样。   桑攸回答说是因为家里原因,下学期要再转学,她和大家一一道别,感谢他们在这半学期对她的照顾。   “给你留了个角色。”苏薇摸了摸她小脑袋瓜子,“客串一下,之后散场了我们全班合个影,也算留个纪念。”   她从后台的衣帽间里拿出了一套很漂亮的小裙子,帽子上是垂下雪白的兔耳朵,后面还有个毛绒绒的小团子尾巴,苏薇是服装采购,老早,她就觉得这套衣服适合桑攸。   室内开着暖空调,桑攸穿得太厚,她忍不住脱下了羽绒服,露出了里面贴身的针织衫和毛衣,空调温度太足。   桑攸原本一张雪白的小脸,两颊都被熏得带上了暖暖的红晕,病气几乎消失不见,看起来反而鲜妍明媚。   “薇薇,能借你的头绳用一下么?”后台灯光不是很好,桑攸把衣服穿好,正想把头发也扎起,忽然发现自己没带头绳。   苏薇没回答,有人站在她身后,身上帮她撩起了头发。   “薇薇?”桑攸眯起眼睛,觉得有些异样,回头一看,整个人顿时僵住了。   迟昼站在她身后,在地上拖出一道修长的影子,将她严严实实笼罩了起来。   面无表情,桑攸坐着,他站着,原本的身高优势被进一步放大,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半明半暗的灯光下,俊秀的脸冷冰冰的,薄唇抿成了一条冰冷的线。   他刚从考场出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想打电话给桑攸,想见见她,抱抱她。   不料刚打开手机,他看到她的短信。   “我们分手吧。”   像是骤然落下的一盆冰水,心里陡然沉了下去,他打电话给桑攸,已经是关机状态,哪里都找不到他,桑正平说桑攸不在家,学校也不再来,一瞬间,她像是从世界上蒸发了一样,没有半点征兆,没有半点线索。   今天,终于在这里被他逮住了,“短信是什么意思?”他顿了顿,紧紧盯着她。   桑攸忍不住后退,背撞在了墙上,她睫毛颤了颤,别开脸不看他,轻声回答,“字面意思。”   “我做噩梦了。”她轻轻道,“梦见那天篮球场旁边那堆可怕的人……看到你在打架,一身的血。”她一字一顿,那么小一团,缩在后台一隅,像只瑟瑟发抖的小兔子,眼圈都是红的。   迟昼半边面孔被阴影笼罩,看不清他的表情。   “说过我再不会了。”良久,他哑声道。   “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他走近一步,抚上桑攸面颊,指尖冰冰凉凉,“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想把桑攸拥进怀里,像以前那样安抚,让她收回这些话,对他那样温柔的笑,拥抱他,亲近他。   “没有。”桑攸摇头,躲开他的手指,“迟昼,我这几天想了很多。”   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小时候的事情对我影响太大,和你交往的决定太轻率。”   她语气平静,“之前和你那么说,是因为你马上要考试,不管怎么样,我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事情影响你考试。”   迟昼神情慢慢冷了下来。   “我想我喜欢的是记忆里的迟白,不是迟昼。”桑攸静静道,“再这样交往下去,对你也不公平。”   “我刚转过来时,那时候见到的才是真正的你吧?”她慢慢道,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迟昼,这样你不会觉得很累么?”她轻轻道,“要装成一个完全不同的自己。”   “你一直是这样认为的?”良久,她听到迟昼的声音,沙哑,冰冷。   桑攸没看他,点了点头。   “好。”良久的沉默后,他答。   那张清隽的脸庞上落下了浓重的阴影,桑攸不敢抬头看他,怕一仰脸,泪水会忍不住落下。   他离开了后台,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走远,背脊笔挺。   后台空无一人,桑攸眼圈泛红,她站起身来,换下衣服,把衣服折好,给苏薇留了张纸条。   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是桑攸来湛州之后的第一场雪。   细雪纷纷扬扬,不似北方,水乡温婉宁秀的美,世界被染成了一片白色,杜茹的车静静停在校门口,车顶已经盖了一层薄薄的雪,桑攸没撑伞,也没有戴帽子,深一脚浅一脚,向车的方向走了过去。   夜幕里,湛州一高灯火通明,悠扬的小提琴曲从礼堂里传出,萦绕在布满繁星的夜空里,冰雪之上。 第37章 Chapter37   第二天她上了回北城的飞机。   桑正平和杜茹给她办了休学手续,桑攸回了老家,一个月后在北城第一医院接受了第一次手术,桑攸从小在那接受治疗,主治医师对她情况很是熟悉。   一开始并不顺利,家里接到了几次病危通知书,吓得杜茹整宿不敢合眼。   幸得上天还算庇佑,桑攸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撑了过来,过了小半年,她身体开始慢慢好了起来,来年开春的时候,医生说,肺部的病灶已经完全消失,可以停药了。   桑攸在老家休养了很久,过着基本与世隔绝的生活,闲下来就和桑爷爷一起出门钓鱼,在家侍弄花花草草,或者和猫一起在院子里晒太阳。   身体基本康复后,桑攸转回了北城附中,在哪里读完了高三,考完了迟来的高考。   休学了一年,再重新捡起来,有些吃力,但桑攸学得很认真,最后考出来的成绩已经足以让杜茹和桑正平欣喜若狂了。   他们在湛州的工作已经基本稳定了,俩人都希望桑攸可以报回湛州的大学,一家人又能团圆。   桑攸打了个电话给苏薇。   苏薇接到电话欢天喜地的,桑攸在那一年里和她偶尔还有联系,苏薇知道她一度病得很厉害,现在能完全康复,不得不说是上天保佑。   “我现在在学生会,每天给人打下手,像个陀螺一样。”苏薇叽叽喳喳和她说起自己的大学生活,“你这个分好高啊,报湛大完全够了,或者你要不要试试冲一下帝大?谢舟行在那里,还能照看照看你。”   谢舟行是湛州市当年的理科高考状元,现在在帝大学金融。   “我想回湛州……”桑攸轻声道,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薇薇……”她迟疑了很久,问道,“迟昼现在在哪个学校,你知道么?”   “他没参加高考。”苏薇回忆起来,“迟神校庆后就没来学校了,直接去集训了,他进了国家队,章校把报纸糊了一个学校。”苏薇语气夸张,“然后拿了金牌后直接出国了,没在国内念。”   桑攸抿了抿唇,没说话。   “但是具体哪个学校我不知道,迟昼去集训后就和同学断了联系,也没再回过学校……”苏薇想起俩人那段过去,声音放轻,“连江澜都联系不上他。”   “谢谢。”桑攸没有再追问下去。   和苏薇又聊了聊报志愿和选专业的事情,桑攸挂断电话,眼圈已经微微红了。   她当年对他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再去找他,实在是太厚脸皮。   桑攸是当年Y省湛大提档学生中的最高分,开学后很多人听到她分数都很吃惊,虽然湛大已经很好了,但是以她的分数,完全可以试着冲下更好的Top院校,对此桑攸都只是笑笑,说是喜欢湛州,所以想过来这边读书。   大学时间过得很快,桑攸性格内向,很少参加活动,没课的时候会回家住,可是她长得清纯可人,性子又安静,有种淡泊宁静的美好气质,这样的女生,走在哪里,都会自然而然的吸引人的目光。   学院里暗恋她的人很多,鼓起勇气试着表白的也不少,可是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   桑攸知道自己还想着他是不对的。   以迟昼那种高傲又偏执的性格,当年被她用这样的方式分手,就算现在她不介意,桑攸相信迟昼也不可能再对她有半分喜欢,不恨她就已经很不错了。   和他解释自己是因为病了才这样?桑攸苦笑,现在想起来,那时她也很幼稚,天真到近乎愚蠢。   她完全没有考虑过迟昼的心情,只是一味按自己的心意,觉得这样处理对他最好,便说了做了。   何况,他早就出了国,不知所踪,桑攸觉得这辈子,俩人应该都再没可能了。   一开始杜茹和桑正平都不在意。   后来到了大四,桑攸大学四年,不说男朋友,一个关系亲密一些的男生都没有,杜茹开始有点着急了,经常旁敲侧击的问起,甚至还开始把自己同学同事的孩子介绍给她,搞得桑攸哭笑不得。   桑攸有时候也回去湛州一高走走,某天晚上她没课,出了湛大校园,打算再去一高散散步,不料在路上,碰到了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人。   年轻男人给她打招呼时,桑攸瞬间没有反应过来,愣愣的盯着他的脸。   “桑攸,你这么盯着我看,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他笑了,“我是谢舟行。”   他穿着白衬衫和西装裤,袖子挽到手肘,五官俊秀,身材修长,之前稚嫩的学生模样几乎已经完全消失。   桑攸也说不好是哪里不同,但是现在的他,明显比起学生时代更加开朗自信,有种从内到外的蜕变感。   俩人在一家附近的咖啡馆落了座。   “我在附近的金融街上班。”他报出的工作地点是家业内很有名的券商。   “本科毕业就能去那,好厉害。”桑攸感叹,“果然帝大牌子还是响。”   “其实是想早点工作赚钱。”谢舟行很坦诚。   “我也在打算实习了。”桑攸笑道,“马上就要毕业,不想再读研。”   她和谢舟行说起自己之前因病休学一年的事情,谢舟行没有表示出特别惊讶或者怜悯的神情。   “现在已经好了,过去的事情就不用再想了。”他笑道,“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他性格本来温和恬淡,相处起来很是舒服。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十点钟了。   桑攸想起自己今天和杜茹说了要回家,“我要回去了。”她看了下时间,语气很抱歉,“今天聊得很开心。”   “我送你吧。”谢舟行也跟着站起身,“你一个人打车回去我不放心。”   湛州这段时间治安不好,出了好几起出租车抢劫事件,晚上单身女孩回家许多都不敢再坐出租,宁愿挤地铁回家。   桑攸犹豫了片刻,“那麻烦你了。”她略微踌躇了一下,对他露了个浅浅的微笑。   杜茹路上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终于见到桑攸时,一叠声的埋怨。   桑攸被她闹得头晕脑胀,“妈,你别说了,我下次一定准时回来。”她苦着脸向杜茹求饶,杜茹在她脸上拧了一把,终于闭嘴。   “阿姨好,我是桑攸高中同学,叫谢舟行。”直到她终于注意到桑攸身旁的男人,他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微笑着看着母女二人互动,落在桑攸身上的视线很是温柔。   谢舟行向她问好,文质彬彬,衣冠整洁,又长得秀气温和,杜茹对他第一印象极好,尤其是在听说他是帝大毕业,更是又大大增添了一份好感。   “当年我在报纸上看到过小谢照片。”杜茹非得请他上去坐坐,桑攸哪里敢说什么拒绝的话,回头吐了吐舌头,结果发现谢舟行含笑看着她,顿时很不好意思,赶忙收敛好表情。   “小谢是当年湛州高考状元吧?学习好长得又帅。”杜茹夸他,“那你现在女朋友也在湛州?还是在帝都?”她试探性问道。   “高考是发挥得比较好,四年了,我都记不清了。”谢舟行被杜茹说得都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没有女朋友,因为之前一直都在专心上学,不想耽误人家女孩子。”   杜茹才知道他家是单亲家庭,家里情况不怎么好,所以才想早点工作补贴家里,知道后,杜茹非但不反感,反而对他印象更好。   “攸攸,你送你同学下去。”她又招呼桑攸,“小谢,没事可以多找攸攸玩玩,她太内向了,现在都没几个玩得好的男生。”杜茹又埋怨道。   桑攸极其尴尬,“妈!”她想让她赶紧别说了,太丢人了。   “我妈说的你别放心上。”她送谢舟行下楼,很不好意思。   “没事。”谢舟行弯了弯唇。   夜风里,二人并肩而行,他忽然道,“你当年和迟昼是……”   桑攸脚步一顿。   “分手了。”良久,她轻轻回答,声音在风里轻轻化开,飘向远方。   “怪不得,我听说他这几年……”桑攸霍然抬头,谢舟行却没再说下去,只是笑笑,“人毕竟都是向前看的。”   桑攸点了点头,面无表情,脚下却忍不住使力,踹飞了脚下一颗小石子。 第38章 Chapter38   桑攸在大四上的时候已经把毕业需要的学分都修完,每周只剩下一节必修课,她找了份实习,每周四天,几乎可以算是全职。   实习公司离家很远,上下班不方便,于是桑攸在公司附近物色了一间房子,正式搬了出去,房租用的是她大学四年奖学金和自己兼职的积蓄。   钱不是问题,关键是说服杜茹很难,杜茹刚听到她想搬出去自己住,坚决不同意,幸亏桑正平支持她,磨了很久才终于落妥。   住在外面确实自在很多。   自从那天谢舟行来她家之后,杜茹在家三天两头就提起他,话里话外全是暗示,让桑攸又尴尬又无奈。   “你妈就不是想找个这样的女婿嘛。”桑攸舍友赵欢韵和她关系最好,又和桑攸在一家公司实习,经常会过来她家玩。   她坐在沙发上惬意的喝果汁,提起这件事情都止不住笑。   桑攸在厨房做菜,垂下睫毛,叹了口气。   “不过谢舟行是可以啊。”赵欢韵抖了抖拖鞋,笑嘻嘻道,“学历高收入高,长得也不错,还是你高中同学。”   她们见过谢舟行一次,回宿舍的时候都起哄桑攸,说怪不得她不谈恋爱,原来是藏着个这样的优质男。   “我们都没这个意思,是我妈想多了。”她继续切菜,低下头,神色淡淡的。   “你是没有,我觉得他可是有。”赵欢韵一撇嘴。   “桑桑,你还记着你那初恋呢?”她趴在沙发上,托着腮,若有所思。   桑攸高中时有个初恋男友,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分手了,那个男生现在在国外,已经和她基本上断了联系。   这还是桑攸某天晚上宿舍聚餐时被她们撺掇着喝了点小酒,醉了,才说出来,后来再怎么问,她都不肯再提起一个字,照片什么的更是绝对别想看。   宿舍剩下三人都对这神秘初恋好奇得不得了,毕竟能让桑攸喜欢到这种程度,四年过去了,都依旧念念不忘。   桑攸直起腰,从篮子里拣出一个一个凉凉的小西红柿,塞进了赵欢韵嘴里,她忙着咀嚼,终于闭嘴了。   桑攸做的UI设计,赵欢韵在隔壁开发部,一家公司的不同部门,平时偶尔也会在桑攸家住一住。   “明天总部好像会调人过来。”饭后俩人闲聊,赵欢韵懒洋洋道,“袁头儿离职了,好像和媳妇一起出国去了。”   “喔。”桑攸没多想,她对公司人事不熟,桑攸所在的这家互联网公司新成立不久,在业内已经小有名气,给员工的报酬很丰厚。   重点是工作环境很好,桑攸对这份实习很满意,不出意外的话,是打算毕业后直接留下。   袁方是之前他们部的总负责人,三十多岁,看着挺朴实的一个人,工作也算认真,几周前却不知道为什么就忽然离职了。   “据说新头儿长得挺帅,还是个海归。”   桑攸忍不住笑了,露出两个甜甜的小笑涡,“肯定成家了,再帅你也别想了。”   混到那个位置,怎么说不可能太年轻,三四十都很正常,这个年龄的男人,大部分应该都有了家室。   *   第二天桑攸起得迟了点,换好衣服,匆匆去了公司。   幸亏家隔得近,桑攸刷卡进门,显示打卡成功,没有错过晨会时间,她略微松了一口气,把包和外套放回工位,匆匆往会议室方向走去。   走廊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没推开门,桑攸察觉到今天会议室的气氛和往常格外不同。   赵欢韵拉了拉桑攸袖子。   她的视线顺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那是个年轻男人,黑色西装,宽肩窄腰,他坐在沙发上,坐姿甚至有几分慵懒,修长的双腿交叠着,漆黑整洁的短发,末梢及颈,从肩到背的线条都极其流畅好看。   从侧面看过去,他没打领带,衬衫领口微微松着,露出的一小截锁骨很是精致。   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不张扬,却又极其惹眼的不驯。   “你喜欢的调调。”赵欢韵低声取笑桑攸。   同住四年,她知道桑攸喜欢这种类型的男人,带点小不正经,蔫坏蔫坏的闷骚长腿帅哥。   桑攸脸微微红了红,推了她一把,“韵韵,别乱讲。”   男人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对话,视线从膝上笔记本移开,淡淡瞟了这边一眼。   只是一眼,桑攸宛如晴天霹雳。   迟昼变化了很多。   少年时代残存的稚气已经无影无踪,完完全全是个年轻男人的模样了。   面部线条更加凌厉。   他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乌沉沉的眼睛,薄唇似有似无扬起了一个讥诮的弧度,随后便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视线落回了屏幕上,连手指敲击键盘的节奏都一变未变。   “他刚是不是看这边了?”赵欢韵吃惊道。   她刚才看清这男人的正脸,标准的大帅哥,只是未免有些太冷郁,目光都像带着嘲讽。   她被他这样淡淡看一眼,都觉得浑身有些不自在,不知道到底是来自颜值的压迫,还是单纯只是因为这男人气质太冷。   桑攸面色苍白,一言未发,赵欢韵才发现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都到齐了?”男人合上电脑,漫不经心的开口。   嗓音低沉清冽,很干净的男中音。   “都到了,迟总,您讲。”开发部经理李立志忙打开投影开关,屁颠颠招呼大家过来。   迟昼只是扬眉,懒洋洋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一场晨会到底说了什么,桑攸几乎没听清楚半个字,散会后,游魂一般回到了自己工位。   迟昼似乎压根没有认出她来,一上午没和她说过一句话,她只是个大四学生,实习生,根本接触不到什么实际的核心工作,自然也没什么需要他安排的工作。   李立志难得也没给她分配工作,忙着鞍前马后,一口一个迟哥套近乎。   桑攸吃完午饭上来时,远远看到他们在说话。   迟昼似乎在和陈潜下棋,旁边围着一堆看热闹的同事。   宽阔的大厅布置很考究,除了供员工休息的长沙发之外,旁边还摆着围棋扑克一类的娱乐用品,桑攸低头在旁边的自动售卖机里接咖啡,一言未发,尽力缩减自己的存在感。   赵欢韵下午有课,每周这时候都是请假提前回学习,眼下这尴尬的情况只剩下她一人。   陈潜是刚入职不久的新员工,倒是觉得这个新来的迟总挺平易近人,只是看起来冷淡,可是难得没什么令人厌恶的官腔和领导架子。   “迟哥这么帅,有女朋友没有?”是个素来大胆的女同事的声音,有几分嗲气,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吻。   “交过。”   众人没来得及起哄,便听到他淡淡道,“然后被甩了。”   “高中时候的事。”   桑攸心里一跳,抬头,撞上迟昼目光。   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一颗黑子,似笑非笑,眸底却没有一丝笑意,只是冷冷的看着她,讥诮又嘲讽。   “那个女生没眼光啊。”众人没料到是这个回答,一时都默了,有种拍马屁拍到马腿上的感觉。   迟昼哂笑了声,没接话。   “诶,还没说下任呢?”那个嗲嗲的女同事还不放弃,听到这是高中的初恋,后来又过了四五年,以迟昼这种条件,显然不可能一直单到现在。   迟昼漫不经心的落子,“下任,下下任……之后的都挺好。”   他说着,目光似乎不经意,落在不远处的女生身上。   她在接咖啡,白衬衫和一字裙,标准的OL装扮,依旧不施粉黛,黑发白肤,五官温婉清丽。   弯起的腰肢弧度纤秀得几乎盈盈一握,他目光瞥到她短短的裙角,陡然阴沉了下去。   桑攸似乎完全没有听到,浑不在意,只是动作自然的接好咖啡,一手将散落下来的黑发掖到耳后,耳垂莹白光洁,她绕过他们,回到了自己工位,依旧办自己的事情。   迟昼的目光彻底冷了下去,他将棋子掷回盒内,动作很是粗暴。   四年了,再度见到她,她依旧能这样轻易勾起他的情绪。   久违的怒火。   桑攸下唇被自己咬得生疼,她木然的接好咖啡,回到了自己座位,继续上午没做完的工作。   下任,下下任……都挺好。   她苦笑了声,或许那些女生都比她有眼光,更加温柔漂亮,更加爱他。   自己终究也成了他的过去,少年时代曾走过的歧途。   下午忽然下了点漫漫的小雨。   桑攸从包里拿出伞,准备回家,等电梯时包里手机开始振动起来。   谢舟行的电话。   她抿了抿唇,接通电话。   谢舟行听出她情绪不高,声线依旧温和,“你上次说的英语资料,我给你带过来了。”   桑攸心不在焉听着,恍然想起自己之前似乎顺嘴对谢舟行提起过想考托福,谢舟行说他以前备考时整理出来过一份挺详细的资料,需要的话可以给她带过来,桑攸那时没太放在心上,不料他今天居然真的亲自送了过来。   “我现在就你公司楼下,赏脸一起吃个晚饭?”   他听出她心情不好,努力想逗她开心一点。   桑攸下楼时,果然看到谢舟行正在大门口等着她,站在走廊边,很显眼。   “没带伞,突然就下雨了,都回不去了。”见桑攸过来,谢舟行无奈的笑笑。   他眉眼温文俊雅,笑容和少年时代没有变化太多。   桑攸从包里拿出自己的伞,“我家住得近,伞借给你用吧。”   谢舟行接过,撑开看了看,是把黑色的大伞,女生很少用的款式,罩下俩人是绰绰有余了。   “那多谢了,我先送你回家。”谢舟行不动声色,把桑攸也拉到了伞下。   “诶……”桑攸没反应过来,见他神态温和自然,到了嘴边的拒绝的话也不好再说。   一整天下去,迟昼对她刺激太大,桑攸现在已经实在没力气再计较这么多,索性就这样将就着,一起往她家的方向走了过去。   迟昼站在三楼窗边,紧盯着远处一对共伞离开的年轻男女,脸上那种慵懒随性的冷笑已然无影无踪。   桑攸还真是没骗他,口味的确一如既往。   他淡漠的想着,手里握着的笔帽却被硬生生捏断,眼神阴郁冰凉至极。 第39章 Chapter39   “家里很乱,没收拾。”到了楼上,桑攸从包里拿出钥匙,却没有直接开门。   夜幕里,她眼睛很亮,微微有些局促,意思却不言而喻。   谢舟行知道她的意思,拿好伞,止住了脚步,浅浅笑道,“嗯,行,那改天再见。”   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雨中。   桑攸开门,回了家,家里黑洞洞的,冷沉冷沉。   她扔下包,一头扎进在洗手间,把龙头打开,在脸上乱泼了几把冰凉的水,眼圈忽然红了。   过去终究是过去了,迟昼在向前走,被抛在原地的人,似乎只有她一人。   公司里的实习她才开始一个月,毕业需要提交实习报告,桑攸已经给导师上报了现在这份实习,实在不方便再改,她预备等凑够两个月,到了学校要求的最低实习时间,就辞职,再去找新的实习。   毕竟,人心不是铁做的,桑攸本来也不是什么坚强的人。   被迟昼用那种冷冰冰的眼神注视着,甚至哪天见到他和那些所谓的下任和下下任亲密的模样。   扪心自问,她是绝对受不了的。   过了四年,她对他的感情似乎一点都没有淡化的迹象。   桑攸忍不住苦笑,她早没了吃饭的胃口,只是喝了碗粥,第二天她打电话找李立志请了个假,说是身体不舒服,她在家迷迷糊糊睡了一天,听到外面连绵不断的雨水声。   梦里恍然想起了四年前,上高中的时候,和迟昼在一起的时候。   梦里的迟昼还是少年模样,和现在比起身形略带单薄,看她时眸子却是温柔的深黑。   他的怀抱是热的,唇舌也是热的。   他搂着她,在她颊侧耳后落下灼热的吻,低声叫她名字,声音沙哑又低沉,“攸攸……”   醒来时,桑攸出了一身的汗,背脊黏腻,眼角还红着。   湛州春季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她下了床,打开窗,窗外天幕霞光是暗金色的,一缕缕仿若悬游,风湿漉漉,满含水汽的味道。   桑攸去浴室洗了个澡,想洗衣服,一摸,却发现家里洗衣液已经用完,垃圾袋早几天几乎也已经用光,无奈只好换了身衣服,准备出门。   离家不远处有家小超市,现在天色还不晚,出去一趟,顺便吃顿便饭,她一天一夜没吃东西,饿到胃几乎都没知觉了。   刚打开门,桑攸就发现了有些你不对劲。   对面的门居然是开着的。   打从桑攸在这里租房开始,对面501的房门似乎就一直紧闭,桑攸不是什么好奇心旺盛的人,没有邻居反而落得清闲,眼下却是半开着,从门缝里能看到宽敞的客厅,格局和她的房间很像,却很冷清,几乎没有什么陈设。   桑攸眼神扫过时,门被一人推开,501房主从里面正好走出。   视线相撞,桑攸怔在了原地。   迟昼穿着深灰色卫衣和长裤,比起那天在公司,穿着衬衣西装的模样要随意很多,显得更加清爽隽秀,一头黑发略微有些凌乱,他揉了揉发,认出她来,眼神却没什么改变。   桑攸面色发白,唇瓣微微张开,定定的看着他,眸子和以前一样清澈如洗。   她穿着过膝的浅色长裙,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脚踝,乌发似乎是刚洗过,散发着淡淡的草莓香,柔顺的披散下来,拂过薄薄的肩和纤长的脖颈。   谢舟行昨晚共伞送她回家,第二天桑攸就请假,说是身体不舒服,一整天没有露面。   迟昼微微挑眉,面上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开口问她,“你住对面?”   低沉微凉的声线。   这是四年后俩人重逢后说的第一句话。   桑攸反应过来,垂下睫毛,看自己的脚面,轻声答了个“嗯。”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你也住这里?好巧?真有缘分?   怎么说似乎都是错的。   她忐忑不安,心里一会热一会冷,紧张,和几分难以启齿的隐隐的期待。   久久的沉默,当她快忍不住,嗫嚅着想说出口时,迟昼说话了。   “早知道你住这里。”他缓缓道,神情冷漠,俯视着她,“我不可能租这家。”   心像是被一只巨手重重攫住,桑攸几乎喘不过气来,眼圈当即红了。   她努力忍住眼泪,抽了抽鼻子,“我,我过几天就搬走。”   柔糯清浅的嗓音,带着浅浅的鼻音。   “这等个月完了……我马上就搬……”她手握紧了挎包系带,指节发白,毫无章法的,无措的和他解释。   迟昼眯起眼睛,像是在审视,桑攸像只惊慌失措的小兔子,垂下头,张惶的躲避着他冰冷的视线。   迟昼忽然笑了,“我现在对你没有任何兴趣。”他懒洋洋的开口,声音沉沉。   “所以你住哪,带什么东西回家,又关我什么事。”   桑攸面色一阵发白,耳后的红晕一点点消了下去,她艰难的开口,想着回答什么,或者干脆离开,给自己保留下这一点最后的体面。   腹部却忽然一阵要命的绞痛。   疼得她眼前发黑,一阵眩晕,眼前迟昼的面容逐渐模糊,她没来得及说出什么,意识也已经跟着模糊了下去。   ……   桑攸醒过来时,已经躺在了自家沙发上。   腹部覆着什么暖暖的东西,她吃力的拿开,一看,是个热水袋,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起来,她在阳台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高大,挺拔,她睁开眼睛,只是愣愣的看着他。   迟昼走过来时,衣角有陌生的淡淡的烟草味道,漆黑狭长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一动手指,扔过来了一个什么东西。   桑攸摸索着,拿起一看,耳后顿时烧得通红。   是一包没开封的姨妈巾。   桑攸有痛经的习惯,昨天实在太难受,她都忘记了自己经期要来,一天没吃东西,刚接过姨妈巾,腹部又是一阵闷闷的坠痛,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额角冒出冷汗。   她想去卫生间,挣扎着起身,小腹又是一阵闷痛,她直接倒了下去,后脑勺重重的磕在了沙发沿上,顿时眼冒金星,眼泪都快出来了。   桑攸白着脸,想再试一次,手指紧紧摁在沙发边沿上,没来得及用力,整个人忽然腾空而起。   迟昼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腰上传来一阵灼热的触感,男人身上冷冽的气息,夹杂着一点浅浅的烟草味,扑面而来,迟昼抿着薄唇,面无表情,动作谈不上温柔,他把她在手上掂了掂,顺手拿起那包姨妈巾,大步往卫生间方向走去。   桑攸无措的仰起脸,只能看到一排整齐浓密的长睫。   卫生间门轻轻阖上了。   手臂上,她腰肢柔软馨香的感觉还久久未散,那股浅淡的香,从她身上,发上,每个毛孔散发出来,浑身上下仿佛都是软的,甜的。   依旧是那种过去他从来抵抗不了,拒绝不了的模样。   迟昼心里涌起一阵突如其来的烦躁。   他在沙发上坐下,随意打量起周围来。   房间不大,朝阳,阳台上养了叫不出名字的花,布置得温馨怡人,处处透着年轻女孩住所的精致,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客厅书格上的一处陈设。   是两个津式小娃娃,一男一女,穿着同色的小褂子,正咧着嫣红的小嘴,笑得开心,相邻的两只手几乎交叠在一起,做得活灵活现。   迟昼盯着那对娃娃,看了足足五分钟,唇角缓缓扬起冷笑。   他想起进门后,自己把桑攸安置好,想换鞋,发现鞋柜里竟然有男式拖鞋,依旧是一对儿,样式都是配套的,除去这两双特殊的之外,都是普普通通的灰色客用拖鞋。   他皱起眉头,忽然极其不爽,直接拿了那双穿上,尺码还算合适。   卫生间门打开了,桑攸慢慢的走了出来,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   “谢谢。”她轻轻道,黑发垂落下来,面色雪一样的白,更衬得一双眼清澈明亮,一望见底。   迟昼淡淡看了她一眼,没作声。   暖宝宝贴在小腹上,感觉舒服了很多,胃里因为饥饿产生的灼烧感却依旧还在,提醒着她需要进食了。   桑攸把头发笼在脑后,扎了个低低的马尾,她围上围裙,慢慢向厨房走去。   “迟昼,你吃晚饭了么?”咬着唇想了很久,她终于试探着问道。   迟昼站起身来,“吃了。”语气很冷淡。   桑攸眸子黯了下去,“哦,那……”   片刻后,他又道,“没吃多少。” 语气一样的平淡冷漠。   桑攸:……   他背光站着,桑攸看不清楚他表情   一顿沉默的晚饭,与其说是桑攸留他吃饭,不如说,大半的菜都是他做的。   桑攸记得四年前迟昼是不会做菜的,只会在厨房帮她打下手,然后饶有趣味的看桑攸烹调,有时会从背后抱住她,懒洋洋把下巴搁在她肩上,像只大猫,在她面颊上忽然亲一口。   吃完后他没再留,直接离开了,似乎不想再多和她待一分一秒。   第三天桑攸重新回了公司实习。   她没有对如任何人说起和迟昼的关系,迟昼对她甚至比对对别人还要冷淡几分。   只是他不再那样冷冷的看着她了,或者露出那种讥诮嘲讽的冷笑。   或许是已经看都懒得看了,桑攸自嘲的想。   俩人工作也没有任何接触,那天之后,甚至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桑攸想着搬家的事情,开始在网上物色起了房子。 第40章 Chapter40   赵欢韵在几天之后重新回了公司实习,那天和桑攸一起在食堂吃午饭时,她忽然神秘兮兮问桑攸,“桑桑,你听说袁方的事情了没有?”   袁方是迟昼来之前的开发部主管,之前据说是离职和家人一起去国外发展了。   桑攸吃着饭,心不在焉,“不是出国了么?”   赵欢韵摇摇头,“这几天传得沸沸扬扬,都说,他不是出国……是进去了。”   她说得隐晦,桑攸夹菜的筷子顿在了半空。   “袁方之前空降到我们部门,是因为他和公司资方的关系,那家投资公司最大股东叫原雅,都说袁方之前一直是在给她办事,挪走了几个亿的公款,后来怕败露,所以把他调离了岗位,到了我们这边来当个小头子。”   “我还听说,他就是被这个新来的迟总送进去的……”赵欢韵看四下无人,小声道,“也是个狠人。”   这个新来的帅哥上峰,年纪轻轻,手腕却极狠。   几年前新源投资原董事因病去了国外,不再插手公司事务,实权落在了另一个大股东原雅手中。   如今新源高管对公司内部事务都讳莫如深,外界唯一知道的就是,原雅已经很久没来过公司了,新源上层人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包括袁方,这个早已脱离新源,在外安心养老的老员工,都没能逃过被翻出旧账,接受制裁的命运。   桑攸听愣了,浑身上下泛起寒意。   赵欢韵似乎还不知道迟昼和新源,和原雅的关系,只是把他当做一个手腕高明,年纪轻轻就借刀做掉了袁方,趁机将他取而代之,爬上高位的投机者。   原雅在迟城病时做出的那些事情,还是很久之后,桑攸听桑正平偶然提起,口气很愤慨。   桑攸知道时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记得那段日子,他当年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却从来没有对她提起过这些事情。   迟昼真的回来了,她一次对这个事实有了切实的认知。   一个偏执冷漠,记仇的,真实的他,却比起四年前更加成熟,更加危险。   新源和公司的关系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如此想来,迟昼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也是情有可原,这世上果然没有那么多巧合。   桑攸彻底没有了吃饭的胃口,她自嘲的笑了笑,或许原雅和她都是咎由自取吧,当年伤害过他,背叛过他的人。   或许她已经就是下一个要被报复的对象了。   被他报复……是种怎么样的滋味?他又会用什么凶狠的手段来对付她?   *   下班之后,桑攸接到谢舟行电话,说是他在这附近出差,顺便请桑攸吃个晚饭。   桑攸原本没迟疑,想拒绝,但是看着桌子上那一沓的英语资料,话硬生生止在了喉咙口,谢舟行上次只是轻描淡写说是比较详细,真的是太谦虚,这比起市面上桑攸见过的任何资料都要细致详尽,一眼能看出主人的用心。   他帮了她很多,甚至连桑攸现在这份实习,都是托谢舟行师兄的关系介绍来的。   桑攸捏紧了手机,微微叹了口气,“我请,你上次给我资料,又给我介绍实习,实在不好意思再让你破费。”   算是答谢他重逢之后对她的这些照顾。   桑攸并不知道谢舟行对她到底是什么看法,她在感情方面算得上是迟钝,唯二的情窦初开,都给了同一个人。   电话那边,谢舟行清和的眉目却瞬间舒展开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语气愉悦,甚至带几分轻快。   以他现在的经济条件,已经完全不在乎这顿饭到底是谁请了,再也不像少年时代那样敏感。   和谢舟行约好时间地点,挂断电话,桑攸想了想,把工作时穿的套装换下,洗澡,换了身便装。   她出门时天边还有霞光,今天是个晴天,太阳逐渐向北回归线移动,白昼越来越长。   沿着湛江建了座长长的曲折的桥,通着裸着的河滩,观光客拍照的最爱,也是本地市民傍晚散步的好去处。   桑攸沿桥走着,路上能看到很多穿着蓝白校服的孩子,骑着自行车,或者一路你追我赶。   湛大附小好像就在附近,现在也正是放学的时候。   桑攸很喜欢孩子,看着这些场景,唇角挂上了浅浅的笑。   露过一处河滩时,她的目光却陡然凝住了。   那里聚集着四五个男孩,十二三岁的模样,都穿着校服,书包被草草扔在一边。   正中间,被围着的那个男孩,略显瘦弱,眉眼却极其清秀,另外几个男生凶神恶煞。   人圈里隐隐传来咒骂声,几下之后就动起了手,那小男生脸上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只是一脸倔强,黑漆漆的大眼睛,眼底弥漫着股困兽般的凶狠。   那孩子居然是秦蔚。   认出那张熟悉的面孔,桑攸顾不上更多,下了桥,匆匆往河滩方向走去。   “小蔚。”她远远叫出他的名字。   秦蔚就在湛州附小上学,桑攸搬回湛州后的几年里,时常在附近看见他,小男孩眉眼长得和少年时的迟昼格外肖似,秦蔚是一贯的亲近她,或许是为了弥补什么,桑攸也对他格外亲厚。   好几个月没见,桑攸没想到再次看到他,会是这样的情况。   “姐姐。”秦蔚看到她,有些耻辱的低下了头,似乎不想让自己这种狼狈的模样被她看到。   “你们干什么。”桑攸想把他从那些男孩子拉过来,努力板起脸教训那些小屁孩。   小屁孩原本见人来了,有些悻悻的想收手,等桑攸走近后,他们才发现,来的不是什么正经大人。   桑攸纤细娇小,长得又面嫩,看起来不比高中生大多少,没点大人的威严。   他们在学校看秦蔚不爽很久了,听说他们家最近倒了霉,好不容易逮着这个机会,一点也不想就此罢手。   桑攸根本没注意他们的小九九,匆匆走近,把秦蔚从地上拉起来,帮他理了理衣襟,拍去身上尘土。   俩人站得很近,在河滩边缘,湛江静静的淌过,深湛平静,看不见底。   十三四岁的孩子,是最恐怖的年龄,没有敬畏感,没有善恶之分。   心头的恶念一瞬间涌起,大家都没反应过来时,一个男孩已经像炮弹一样,从河滩上弹起,一掌推到了秦蔚背上。   只是一瞬之间的事情。   湛江平静的江面激起了巨大的水花,那群男孩的第一反应竟然出奇一致,纷纷四散逃跑。   “不得了,有人掉湛江了!!”不远处一个散步的老人看到这一幕,远远大叫。   他拄着拐杖,腿脚不便,一嗓子引来了不少散步的人的注意。   江水冰凉,翻涌,口鼻之间都是水。   在意识模糊之前,桑攸用尽身上最后一点力气,把秦蔚推上了岸,江面吹过大风,无尽的水,激起层层波浪,把她往江中的方向推走。   模糊的视野里,她看到秦蔚倒在了岸边。   “这小男孩上来了。”有个妇女匆匆上前抱起了秦蔚。   “姐姐。”秦蔚浑身湿透,咳嗽了几声,呛出水来,拼了命,竟然想跳回江里去,被几个大人一起按下,动弹不得。   “夭寿了,还有个姑娘一起掉下去啦。”那老人急急叫道。   周围人面面相觑,天色晚了,湛江这么深,根本看不到那个姑娘在哪,谁敢就这样下水?   “要不报警吧。”有人想拿手机。   话没说完,他余光看到河滩那边,一个年轻男人快步走近,分开众人,脱下外衣扔在岸边,毫不犹豫,直接纵身跳进了江里。   像游鱼一样敏捷矫健,动作快到连周围人劝阻都来不及。   桑攸意识已经快快消失了,冥冥中感觉有双有力的手臂,托住了她的腰。   有人下来救她了……她用最后一丝神志,放松身体,搂住了来人。   半分钟之后,夜色降下来了,众人在江边焦心的等着,那个见义勇为的男人上了岸,怀里抱着一个湿漉漉的姑娘,黑发蜿蜒着垂下,面色苍白。   有人叫道,“已经打了救护车了。”   桑攸醒来时,看到的又是医院熟悉的天花板。   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周身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窒息感和冷意。   似乎是被人救上来了……自己还算命大。   脑子缓缓转动起来时,门正好被人推开。   看清来人,桑攸瞳孔因为惊讶而睁大。   迟昼黑发半湿着,西装外套被他扔在了椅背上,身上穿着的深蓝色衬衣和西裤也是半湿。   他走近,在桑攸窗边坐下,一双墨色的眸子冷冷的盯着她。   “你……”桑攸一开口,发现嗓子哑得不成样子。   “见义勇为。”迟昼开口,声音阴沉沉,他半靠在椅子上,湿着的衬衣黏在身上,流畅好看的肩背线条毕显,却很不舒服,他不耐烦的扯开了领口,略微倾过身子。   隔得那么近,他眯眼看着她,温热清冽的呼吸落在她的颈窝里。   桑攸心跳和呼吸骤然加速,她垂下睫毛,小声道,“谢谢。”   迟昼没说话,靠得更近了一些,桑攸完全摸不透他的心思,侧过脸,不敢看他,原本苍白的脸,泛起的红晕格外显眼,似新瓷上泼染的红,自有一番妩媚。   迟昼神情稍霁,抑制不住的,他忽然想伸手,轻轻抚过她苍白的面颊。   桑攸搁在床头的手机骤然响了起来,她睁大了眼,扭头,费力的拿过。   屏幕显示上来电人,明白无误,谢舟行三字,同时落在了两人视野里。   迟昼目光里残存的温情骤然消失。   “不好意思,出了点事情……嗯,没事,不严重……对不起,今天可能真的不行了……嗯嗯……下次吧。”她挂断电话,撞上迟昼视线。   他勾起唇角,拽出个讥诮的冷笑,“打搅你约会了。”   桑攸面色一白,“我不是去约会。”   她穿着浅蓝色的薄纱裙子,很显腰,中领,和白天在公司时保守的装束截然不同。   “忘了告诉你。”迟昼没听到她的解释一般,挑了挑眉,“捞你上后,给你做人工呼吸的是我。”   他凑近过来,懒懒的问道,眼睛却是漆黑冷定的,“觉得怎么样,前男友的味道?”   桑攸唇瓣颜色是嫣红的,苍白的脸,漆黑的发,色泽反差间格外诱人。   他低头,冷冷的看着她,漆黑的眸子光华四溢,寒星一般。   桑攸眼角红着,狠狠咬住下唇。   门在这时再度被推开,露出秦蔚一张苍白的小脸。   “姐姐,对不起。”他一脸内疚,那副倔强凶狠的模样已经无影无踪。   桑攸抬手,抚了抚他柔软的黑发,柔声道,“不怪你,你下次离那些人远一点,不要打架……”   话没说完,迟昼已经起身,拎起了秦蔚,不耐烦道,“没你的事,滚回去。”   “哥……”秦蔚瘪了瘪嘴,却没有违背他的话,很不情愿的离开了,顺手给桑攸带上了门。   妈妈似乎做了什么错事,前段时间,警察轮番上门,他们搬家了几次,妈妈在家闭门不出,爸爸那边的亲戚也都不喜欢他,他偷听到,他们都在劝爸爸和妈妈离婚,不要他这个拖油瓶。   他很怕,晚上经常一人在家偷偷的哭,直到哥哥找到了他。   虽然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可怕模样,但他给他解决了住处和生活费,请了人照顾他,把他从那种众叛亲离的可怕境况中解救了出来。   “他是你亲弟弟。”桑攸闭了闭眼,轻声道。   迟昼反应速度何等快,飞快理解了她的意思,冷笑出声,缓缓道,“你觉得我会认他?我什么样的人,你不是早清楚了。”   冷血,阴郁,凉薄又可怕,桑攸厌恶的迟昼,当年她就是用这个理由,将他推出了她的生活。   “我跳下去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是你。”他语气轻佻,凑近,气流几乎触到她的唇瓣,“听到有个姑娘掉下去了,想着下去救个人,说不定就对我以身相许了。”   桑攸唇被自己咬得生疼,她忽然睁开了眼睛,波光潋滟的一双黑眸,定定盯着他,“那我对你以身相许,你要吗?”她哑声道。 第41章 Chapter41   这句话在空荡荡的病房里回响,刚说出口,桑攸心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冒出来,她不敢再看迟昼表情,只是盯着膝上雪白的被子,一动不敢动弹。   “桑攸,你这次又想怎么玩我?”默了很久,迟昼半俯下身,轻声问她。   桑攸心缓缓沉了下去。   她强忍住泪意,想回答他,她不是在戏弄他,是认真的,话却梗在喉咙口,一字也说不出来。   她等着他的拒绝。   很长一阵沉默,病房里几乎只能听到俩人的清浅的呼吸声。   桑攸垂下头,苦笑,“我知道你现在很讨厌我……”   迟昼把椅子拖了过来,重新坐了回去,薄唇抿成了一条笔直的线,面无表情,“是,我现在确实对你没有任何兴趣。”   桑攸从床上直起身子,半靠在床头,昏昏沉沉的脑子清醒了很多。   迟昼坐得离她很近。   自从重逢之后,她很久没有机会再这么近的注视他。   有血有肉,真实的迟昼,伸手就能摸到他浓密的睫毛.   她还穿着条纹的病号服,略有些宽大,细瘦的肩,锁骨处雪白的肌肤都隐隐可见,她微张着唇,仰着小脸看着她,大眼睛湿漉漉的。   “之前的话,当我没说过吧。”她语气疲惫,想捡回自己的最后一丝尊严。   “过段时间我就会搬家,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碍眼了。”她苦笑了声,“希望你以后可以遇到自己喜欢的好女孩。”   迟昼眸子一沉。   桑攸没来得说完那句话,他的神情已经彻底阴沉了下去,他俯身过来,在她唇上狠狠一咬。   桑攸完全没有意料到,没说出口的“唔”被重新吞回了口中,迟昼已经撬开她的牙关,长驱直入。   桑攸很久没有和异性这么亲密的接触过,眼前的人是她自小放在心上,又心心念念了四年的男人,她生涩,又害羞,心里还有点甜蜜的欢喜,双手想以前那样环住他的腰,却半路退缩了回来,只是紧紧攥住了被子边角。   迟昼的吻技比起四年前成熟了很多。   一阵粗暴的索取之后,他含着她的唇,轻轻吸住,重新开始不疾不徐的吮吸舔吻。   桑攸喘不上气来,那种漂浮在水中的感觉又来了,整个人似乎都不再属于自己,节奏都在他的手里,她只能任取任夺。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他声音低哑,一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这样耍我?”   搬家,又想再次逃开他?然后去和谢舟行过二人世界?   一吻结束后,桑攸呼吸急促,白皙的面颊上已经尽数染上了潮红。   她睫毛和眼睛都被泪水洗过,含着委屈,迷蒙又迷茫的看着他,唇瓣微微肿着。   “谢舟行没教过你……怎么换气?”他松开她,手指在她已经微微肿起来的唇瓣上划过,语气轻佻又冰冷。   桑攸唇紧紧抿着,双手攥紧,心里一阵发疼,“谢舟行不是……”   光听到那个名字从她嘴里说出,都很刺耳。   “你不是就喜欢他那样的?”他冷笑,“还是又变了口味?想找我尝个鲜?”   要不然怎么解释,他一回国,就犯贱一样的又找了过来,处心积虑的搬家到她附近,甚至跑到她在的那家破公司去工作。   然后他看到的是什么?看她对他避之不及,成天甜甜蜜蜜的和谢舟行腻在一起约会。   出去约会,带他回家,他甚至都不知道,在这漫长的四年,他不在的时候,俩人已经发展到什么关系了,亲吻?上床?光想象一下,都已经让他抑制不住的想发疯。   桑攸攥着被子的指节已经开始发白。   “我没有……” 她只能轻轻重复着这三个字,眼泪无法抑制的流了下来,挂着长长的睫毛上,晕湿了半张小脸。   “我这段时间很无聊。”迟昼静静的看着她,忽然道,“空窗期,缺个解闷的人。”   “你要对我以身相许。”他靠近,修长的手指缓缓抚上她的脸颊,替她擦去眼泪,视线沉沉,“就来试试呗,反正都是无聊了随便玩玩,谁都一样。”   ……   桑攸颊上泪水未干,含着泪无力地笑了。   迟昼对她的报复,迟到了四年,终于开始了。   更加可悲的是,明明知道这只是场不走心的报复,荒谬的游戏,她却都已经舍不得再一次推开他了。   迟昼却已经再度俯身过来,不知餍足一般,在她唇上细细碾过,粗鲁又急迫,桑攸面色发红,浑身发颤,尾椎骨上都升起一股酥麻感,灵台混沌,感官似乎都被他填满。   甜蜜,又悲凉,整个人,整颗心似乎都被割成了两半。   *   付子实接到迟昼电话,匆匆赶了过来。   “我还有被你叫出来喝酒的一天?”他觉得世界有点魔幻。   迟昼基本不沾酒,原来上大学时,叫他出去喝酒,十次里面能出去一次都算是给面子。   迟昼扬了扬眉,“喝不喝,不喝回去。”   迟昼一贯喜怒都不怎么言于色,很少有情绪波动,但是这次,付子实竟然莫名觉得,他心情非常不错。   他喝了不少,脸上却一点不显,肤色极白,干净清爽的黑色短发,依旧是副清冷俊秀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出现在酒吧里的人。   这种隽秀的男人,独自坐着喝闷酒,神情又冷漠,看着让人非常有征服欲。   酒吧里一些年轻小姑娘,一直往这边偷看,眼神差不多黏在他身上,酒保在这时走了过来,把一杯蓝色鸡尾酒搁在了两人桌上,笑道,“先生,这是那边一位女生请您的。”   迟昼没抬眼睛,没听到一般。   付子实却在一旁咂舌,心道这人真是走到哪里都是个祸害。   他和迟昼在国外认识的,大学同学,迟昼少言寡语,极难接近,成绩和科研都很拔尖,身材好,又长一副顶尖的东方帅哥模样,在当地留学圈很有名气,对他感兴趣的中国和外国妹子都络绎不绝。   只是四年下去,迟昼一次恋爱都没谈过,甚至表现得对女人很厌恶,清心寡欲到根本不像是个二十岁的青年男人,付子实等人都背地里议论过,说这人不是个GAY就是性冷淡。   后来因为一个课题,付子实和迟昼慢慢熟了起来,他在当地也有个圈子,都是些家境殷实,玩得很开的少爷,某天也是出去喝酒,一堆人开起了无聊的玩笑,说要测试下迟昼到底行不行,还是真喜欢男人。   于是趁迟昼外出,半夜往他房里送了个漂亮小妞。   半夜,几人还在外喝酒,迟昼黑着脸冲了进来,阴沉的问那女人是谁送的,付子实还想邀个功,结果没反应过来,就被迟昼摔到了地上,结结实实挨了一顿社会主义的毒打,打得他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去医院住了小半个月才出来。   那件事情之后,他就开始直接默认迟昼就是性冷淡或GAY了,还小小为自己菊花操心过一段时间,他打又打不过的,要是迟昼真看上他了,他可就真危险了。   “你都把你那极品妈弄垮台了,不去庆祝,在这里喝什么闷酒?”付子实家里有点政府背景,在新源这桩事里,还算是小小出了一把力。   毕竟他真觉得迟昼是个真能人。   还狠,对自己和对别人都狠,早晚不是池中物。   现在新源资本的实权已经被迟昼牢牢握在了手里,付子实觉得,就这桩事,自己投资还是挺成功的。   迟昼挑眉,“闷酒?”   付子实和他贫了句,“不是闷酒,那是那有什么好事?找到嫂子了?”   不料迟昼竟然没否认,他把空了的酒杯往旁边一挑,懒洋洋道,“改天带给你们看。”   付子实嘴巴张得老大,“哥,你耍我?哪来的嫂子啊?”   要是迟昼现在给他回一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可怎么收场?付子实尾椎骨一凉,悄悄缩紧了屁股。   迟昼唇角一勾,露出了个危险的冷笑。   付子实打了个哆嗦,把椅子拉得离他远了点。   “那天推小蔚的小学生都已经找到了。”付子实忙转移话题,“这些小破孩,一点点大,贼坏,都给好好教育了一顿,退学了。”   迟昼手插在黑发里,支着头,眯着眼睛,淡淡应了声。   付子实倒是来了点喝酒的兴趣,和迟昼讲起了自己之后的计划,他最近在筹划创业,想搞个游戏公司试试水,跃跃欲试想拉新源的投资。   迟昼只是听他讲。   “来一杯?”付子实把酒杯往他面前一推。   迟昼似乎在出神,“不喝了。”他眸子沉沉的,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付子实:……   这厮简直了,喜怒无常,阴沉寡言,一副性冷淡的模样,性格又别扭,成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简直就一教科书般的变态,除了长了张好脸之外,哪个姑娘被他看上了也是倒霉。   “你公司的正式企划书,周一之前交上来。”迟昼手指不紧不慢在吧台上敲了两声,“晚了就别想在我这拿一分钱。”   “卧槽,今天都周五了,你要我周一之前交?”付子实怒吼出声。   迟昼穿上大衣,已经推开酒吧门走了出去,只留下一个修长笔挺的背影,付子实一声铿锵有力的MMP堵在喉咙口,心里把他迟家祖宗上下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出了门匆匆开车往家赶。   *   桑攸在家洗了澡,换了睡衣,正在吹头发,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她小心翼翼的靠近门,从猫眼偷偷往外看。   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桑攸犹豫了一秒钟,轻轻的打开了门。   迟昼站在门外,笔挺的黑色大衣,肩膀上晕湿了一些雨水,桑攸在他身上闻到一股浅浅的酒味。   迟昼直接迈开长腿,毫不客气的走进了她家。   “迟昼,十一点了。”桑攸把门关上,轻声提醒他。   迟昼在她沙发上不客气的坐下,脱下大衣,领带也被扯下,扔在了一旁,他似乎已是微醺,漆黑的眸子有几分迷蒙,懒洋洋道,“说了以身相许,你不表现点诚意?”   桑攸尴尬的立在了原地。   良久,她走了过去,轻轻抚过男人漆黑柔软的短发,在他颊上碰了碰,“你先去洗个澡吧,我给你做醒酒汤。”   迟昼似乎是真的醉了,没再排斥她的靠近,反身把她拥到了怀里,紧紧搂着,带着细微的酒气,灼热的的呼吸落在她脖颈和面颊上,   桑攸还穿着薄薄的睡衣,肌肤相贴,激起一阵酥麻的异样感,他力气极大,桑攸根本无法撼动,只能这样红着脸被他抱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进了浴室,桑攸在厨房熬了份简单的醒酒汤。   心里却七上八下,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那个,我睡沙发。”她见迟昼出来后,没有任何回去对面自家的意思,不知道是因为热气还是醉酒,男人白皙的肌肤少见的弥漫上了淡淡的红,一双黑漆漆的漂亮眼睛,沉沉的视线自始至终停留在她身上。   桑攸被看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你可以睡我的床。”她轻声说,想过去把卧室门打开。   迟昼淡淡道,“我要和你一起睡。” 第42章 Chapter42   他眸子清凌凌的,月光下一张干净清冷的俊颜,身上还残留着她沐浴露的味道,桑攸慌乱无措,只觉身子一轻,已经被迟昼借着酒意,打横抱起,往卧室方向走去。   桑攸被摔到了软软的床上,惶然无措。   都是成年人了……不再是以前的少年,不可能不清楚对这个举动的包含的寓意。   她的确全心全意喜欢迟昼,可是……这进度,未免有些太快了。   她想起迟昼那天说的话。   只是玩玩……或许她现在在他心里,和那些他在国外时的别的女人没有任何区别,都是能随便玩玩的对象。   她生性很保守害羞,想到这里,心里一阵发酸,她涨红了脸,眼睛涌起涩意,想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不行,我,我还是去睡沙发。”   “你就这么喜欢睡沙发?”迟昼磨了磨牙,在她耳畔边吹了口气,阴沉沉道。   桑攸手腕被他捉住,一把拉进了臂弯里。   男人长手长腿,把她抱了个结结实实,桑攸面颊贴在他的胸口,脸上红得简直要烧起来。   房间的浅蓝色落地纱窗半开着,银白的的月光浅浅罩下,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光洁莹白的耳垂如今红得能滴出血来。   迟昼欺身上去,含住了她的耳垂,桑攸浑身一颤,他声音低沉,轻声问,“桑攸,以身相许,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只是轻轻研磨吮吸,桑攸已经在他怀里蜷成了一个烧红的小虾米。   他又在她面颊上亲了亲,随后是锁骨,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桑攸心里慌乱,手指紧紧攥着床单。   她身体已经几乎不受自己控制,心里却止不住的发酸,她面颊苍白,唇却嫣红,眼眶也红着,湿湿的泪水夺眶而出,在薄薄的眼睑上滑落。   迟昼动作停滞了,把她再拉近了一点,牢牢锁进了自己怀里。   “你多大了,还这么喜欢哭?”他面无表情,却没想松手。   他克制不住的想亲近她,桑攸却依旧抗拒他,和四年前,似乎没发生过任何改变。   “我没哭。”桑攸红着眼角,拼命揉了揉眼睑,想抹去眼泪,在那片细嫩白皙的肌肤上几乎是立刻留下了红色的印子。   迟昼皱眉,捉住了她的手,他靠近,细细在那片肌肤上吻过,一点点帮她把泪痕吻去。   桑攸呆住了,含着泪看着他。   朦胧的月色下,只能看到男人清俊英挺的面部轮廓,神情却依旧是晦暗不明的。   他呼吸明显也变得急促起来。   桑攸面上热意逐渐褪下,她在他怀里扭动了几下,试着想要钻出来一点。   “别动。”迟昼睁开眼睛,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紧紧盯着她。   桑攸几乎是立刻感觉到了他的异样。   浑身的血似乎一下都涌到了脸上,吓得她再也不敢动弹一下,只是僵着身子,躺在他的怀里。   男人清冽的呼吸近在咫尺,有些微没散去的酒气,他没再闹她,似乎很快就睡着了。   桑攸哪里睡得着,半宿失眠,直到半夜时分,才终于撑不住了,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她醒来时,像是喝酒断了片一样,愣愣躺了半晌,方才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脸颊当即又烧了起来。   旁边已经没人了,摸了摸,被子上没有余温。   昨晚到底是真的,还是只是一场梦?   迟昼推门进来时,桑攸转过头,唇瓣微张,睫毛扑扇了几下,还是一副状况外的懵懂模样。   他直接上手,把她从被子里捞了出来。   “去洗漱。”迟昼扬了扬唇,长腿一跨,桑攸头发都被睡了翘了起来,睡裙一边耷拉下去,露出了半个光洁圆润的肩膀,就这样被他抱到了客厅,给她拿过拖鞋,放到了盥洗室门口。   桑攸看清楚自己这幅模样之后,羞红了脸,忙关上门,一头扎盥洗室内洗漱,拿凉水扑上面颊,勉强消去热意,她梳好头发,把睡得乱七八糟的睡裙也穿好,方才悄咪咪打开了门,钻了出去。   “出来吃饭。”迟昼正在看电脑屏幕,见她出来,合上电脑扔到一边。   桌上居然已经做好了早餐,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份牛肉面,上面卧了个金黄色的鸡蛋,还撒着葱花,看起来煞有介事。   桑攸有些犹豫的走近,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味道居然还不赖,和他们以前高中时,经常在一高校门旁的那家小店里吃到的牛肉面味道有几分相似。   她小口小口吃着,吃相文雅,因为热气蒸腾,晕红了一张小脸,粉唇一张一合,被烫得略有些发红。   迟昼在旁边看着,看了半晌,敛眸,赶在她看过来之前,把脸转了过去。   “我把我的东西都拿过来了。”等桑攸吃完,迟昼面无表情的通知她。   桑攸从碗里抬起脑袋,四下一看,才发现自己客厅里多出来了不少陌生的物品,客厅一角放着个黑色的行李箱,半开着,能看到里面叠好的整齐的衣物,都是迟昼的。   她有些懵,木木的点了点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迟昼压根没给她这个房主拒绝的机会。   迟昼却见她没有抗拒的意思,眉眼稍霁。   桑攸记得他那天说过的话,和他相处起来,未免还是有些束手束脚,迟昼在她家却住得很随意,完全没有把自己当客人的觉悟。   “迟昼,你看见我书柜里搁的那对娃娃了吗?”桑攸打扫完房间,忽然发现那对津式娃娃不见了,怎么翻都不见,只能硬着头皮,不抱希望的问问迟昼。   “不知道。”迟昼冷冷答道。   他在电脑上工作,没挪动视线,眼神很冷淡。   桑攸不知道哪里又惹到他了,委屈的抿了抿唇,只能当做没发生过,也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那对娃娃是她上大学时,和朋友出去旅游,在一家小店里面见到的,打从第一眼看到,桑攸就觉得那对娃娃非常合她眼缘,小男娃娃漆黑明亮的眼睛让她想起了小时候的迟昼,于是不假思索的掏钱买下了。   她搬过几次家,那对娃娃却一直随身带着,不料到现在却莫名其妙不见了。   “晚上我要去一次超市……”吃过晚饭,桑攸发现家里的米不多了,她食量小,在家做饭用不到多少米,可是现在多住了个年轻男人,存粮量就不够看了。   而且她发现自家拖鞋也少了一双。   那也是她搬家时,置办的情侣拖鞋,或许从小时候就开始了,她一直幻想着,如果以后真能嫁给迟昼,她要怎么布置他们的家,买东西时看到好看的,都忍不住想买情侣款,另一份都是按他用的尺码来买的。   迟昼抬眸,淡淡看了她一眼,“我和你一起去。“   最后是他开车带她过去的,桑攸以前买米,都不敢一次买太多,怕拎不回去。   可是这次迟昼跟着,虽然依旧一副冷冰冰的态度,东西都被他接了过去,桑攸两手空空,第一次逛超市逛得一身轻松。   回去时在货架上看拖鞋,桑攸原本想给他拿一双普通的男用拖鞋,可是手到一半拐了弯,又看上了一双情侣款的,粉白色配深蓝色,两双被别在了一起。   她偷偷瞟了迟昼一眼,想着以他的性格,根本不会在意穿什么拖鞋。   想偷偷摸摸拿起那双扔进篮子里。   不料,一双修长的手已经提前拎过了那双鞋。   “这双挺好。”迟昼见她看过来,指了指那双深蓝色的拖鞋,懒洋洋道,“不分开卖,那双白的回去扔了算了。”   桑攸睁大眼睛,“扔了多浪费,要不我穿吧。”她心虚的建议完,低下头,从他手里接过那双鞋子,心里敲着小鼓。   迟昼眸子闪了闪,他勾了勾薄唇,“随你。”   晚上睡觉时,桑攸偷偷的给迟昼在客房铺好了床。   他却没看见似的,晚上做完工作,洗过澡换好衣服,轻车熟路进了她的卧室。   桑攸在床上看书,披散着头发,听到脚步声,一抬头就看到了迟昼。   迟昼翻身拥过她,顺手把灯关了,动作自然而然,没有一丝迟疑。   桑攸想起昨晚的尴尬场景,红着脸,“迟昼,我给你在隔壁客房铺了床。”   “我来你家不是来睡客房的。”迟昼瞟了她一眼。   “习惯了,不抱个人睡不着。”他冷冷道。   怀里女孩小巧温软,长长软软的黑发蜿蜒披散,散发着那股熟悉的,让他在过去漫长的四年里思之如狂的馨香。   迟昼独立早,从小没就没和父母一起睡过,也很厌恶和别人同床共枕,只是从小时候,带她午睡开始,他就很神奇的顺利的接受了她,并且逐渐痴迷,沉沦。   在过去四年里,他也是这样搂着那些自己不认识的女人入睡的?   她忍住泪意,迟昼又来索吻时,桑攸心一横,把脸别开,避开了他的吻,“阿昼,我困了,想睡觉。”   她睁大了黑眼睛,睡意朦胧,放软了声音叫他,软软糯糯,依赖又眷念。   迟昼被她这一声睽违四年,突如其来的“阿昼”叫得浑身酥软。   几乎是立刻有了反应。   说完这句话之后,桑攸却已经闭上了眼睛,黑发服服帖帖的枕在脑后,一张洁白的小脸平静宁和,整齐的睫毛耷拉下来,睡得十足香甜,一整副又乖又无辜的模样。   艹。   迟昼从浴室回来,看着床上睡得香甜的女孩,他磨了磨牙,清冷的眉眼一沉,俯身在她脖颈上狠狠咬了口,桑攸皱了皱眉,在梦里含糊的“嗯”了声,却依旧没有醒来。   他扬起一边唇角,看到她身上自己留下来的痕迹,把她严严实实笼进怀里,也囫囵睡了过去。 第43章 Chapter43   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桑攸总觉得周围同事目光有些异样,中午她和赵欢韵给她送资料过来,送完也不走,全程看着她贼贼的笑,笑得桑攸毛骨悚然。   “桑桑,你这昨天晚上有点激烈啊。”   桑攸怔了,“你说什么呢。”   “自己看。”赵欢韵掏出一面小镜子给她递了过去。   桑攸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她今天穿的衬衣,领口下,右颈处有处若隐若现的淤红,她皮肤本来白皙细嫩,这块痕迹的颜色和位置都极其暧昧,非常招人遐想。   桑攸脸腾的一下红了。   赵欢韵戳戳她胳膊,揶揄她,“找了男人都不告诉我们,不够义气。”   “!”桑攸慌乱的把衣领往上拉了拉,想掩去那块淤痕。   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她根本都不知道。   “诶,我们都就说好了的,谁交了男票都得带给大家看,你要反悔啊。”赵欢韵神情很促狭,“卧槽难道是谢舟行?你们关系都进展到这一步了?”她又顾自猜了起来。   “不是,韵韵你别闹了。”桑攸被她说得头昏脑涨,脸涨得通红。   迟昼就在不远处,往这边淡淡看了一眼,他似乎在正对李立志交待什么工作,见她看过来,挑了挑眉,唇角噙了抹慵懒的笑。   桑攸忙收回了视线,不敢再看他。   她干笑了几声,“韵韵,别闹了,是蚊子咬的。”   “屁嘞。”赵欢韵瞪大了眼睛,她又不瞎,还真能把这当蚊子咬的,明显是吻痕好不好,还在那个位置。   桑攸红着脸,不想再说,默默寻思着什么时候抽空回家一趟,换一件高领衣服。   接下来的同居生活还算顺利,迟昼这几天似乎接了什么重要工作,每天都早出晚归,在家时大部分时间也都在电脑上工作,厚厚的文件堆了一摞,好像是新源在做的投资项目,她光看着就头晕。   他现在已经回了新源工作,桑攸依旧留在原公司,因此他留在公司加班时,桑攸都会先自己先回家。   那天落了场雨,桑攸想着公司反正离家没有几步路,又没带伞,索性自己直接跑了回来,回家后临时来了个工作,耽误了洗澡换湿衣服的时间。   把一切收拾好后,桑攸躺在沙发上,想着先等等他,回来再一起吃饭,不料,等到一半,她已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迟昼回到家,看到她在沙发上这样睡了过去,唇角勾了一抹笑,他脱下外衣,先把她抱回卧室,手指触到她额角,神情忽然变了。   桑攸浑身发烫,潮红,额头滚烫,哭得一张小脸一塌糊涂,只觉得整个人都被夹在火上不断地翻烤。   她睁开迷蒙的眼睛,看清来人清俊的面容,下意识含含糊糊叫他名字,“迟昼。”她烧得迷迷糊糊,只觉得他手指修长冰凉,触着很舒服,便把脸贴了上去,磨蹭了几下,哑着嗓子叫他名字,“我好难受。”   她黏着他的手,贪着这一点凉意,不肯松开。   “你发烧了,去医院。”迟昼话里少见的带出几分无奈,他低下头,拿自己额头贴了贴桑攸的额头,低声道,“先放开,乖一点。”   重逢之后,他第一次用这种温柔的声线哄她。   桑攸委屈的抿了抿唇,却下意识的,觉得很愉悦,很受用,她乖乖的被迟昼抱在了怀里,任由他抱着下楼。   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桑攸一整晚,像是被架在了火上,反复煎烤。   在十八岁做完那场手术之后,她就一直很怕疼,疼痛耐受力反而下降了很多,尤其害怕再进医院打针。   “不行,要打退烧针。”医生没想到这姑娘都二十岁了,还像是一些儿科医院里的小孩一样,对针头这么畏惧,这么害怕,反应这么激烈。   “小伙子,你劝劝你女朋友,这样我们也没办法。”   和姑娘一起来的男生高高瘦瘦,很帅气,一直在旁边陪着,看起来应该是男友。   迟昼在床边坐下,轻轻握住了桑攸垂下的右手,“听话,实在怕疼的话,就掐我。”   桑攸烧得迷迷糊糊,脸上泪痕还没干透,却慢慢平静了下来,医生给她扎针时,她含着眼泪,紧紧握着旁边迟昼的手,狠狠掐了下去。   这次突如其来的高烧,来得快,去得也快。   打完针,吃完药,第二天时,桑攸觉得自己几乎已经都好了起来。   她醒来时,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病床旁边的迟昼,他一整宿都在这陪她,桑攸第一眼看到他的手,那只白皙修长的手,还紧紧被她握着,有块很明显的指印淤青。   是被她掐的……   迟昼似乎终于小睡了过去,浓长漆黑的睫毛垂着,梦里英挺的眉还微微皱着,晨光下,那是她从小看到大的一张脸,如今完全成熟了,似乎变得更加轮廓分明,冷峻又英气。   桑攸抚了抚他的手,心里忽然有些内疚,低头用唇轻轻触了触那块淤青。   迟昼立刻醒了。   “烧退了?”他声音有几分沙哑,伸手抚上她的额头。   桑攸微赧,转过脸去,小声应了声嗯。   迟昼很快带她回了家。   “今天不用去公司了。”他帮她做了一顿清淡的饭,吃完后帮她收拾好东西,吹干头发,又把桑攸抱到了床上,给她掖好被子。   他在他在意的人面前,其实是个很温柔体贴的男人。   桑攸把下巴缩进被子里,露出一双大眼睛,看迟昼在屋内忙里忙外。   她喜欢看他为自己忙的模样,至少能证明,他是对她上心的。   公司有急事,迟昼下午走不开,让桑攸先睡着,晚上等他回来。   一直看到他换衣服。   迟昼毫不避讳被她看到,他是典型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一点也不瘦弱,修长挺拔,肌肉线条非常好看。   一直看到他换裤子,桑攸终于不好意思再看,默默转过了头。   迟昼却走了过来,拍了怕她面颊,似笑非笑道,“迟早要看的,羞什么。”   桑攸装睡,睫毛颤了颤,脸红了起来,就是不理他。   直到他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桑攸忽然睁开了眼,“等一下。”   迟昼回头看着她,扬了扬眉。   桑攸从床上爬了起来,从衣柜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   迟昼穿着黑色西装外套,里面白衬衣,很正经的一套正装,不过没打领带,解开了几粒扣子,领口微微敞着。   桑攸替他理了理领口,系好最上面的扣子,迟昼看清她手里拿着的是一条深蓝色暗纹领带。   桑攸第一次替人系领带,动作很是生涩,手指有时会碰到他的脖颈或者侧颊,迟昼很耐心的微微弯下腰,看她踮起脚,认真的帮他打好领带,   迟昼薄唇噙着笑,忽然在她侧颊亲了一口,低声道,“乖,在家等我回来。”   桑攸红着脸点了点头。   她躺在床上,老半天才按捺下加速的心跳。   这周五桑攸有一节选修课,桑攸没有去公司实习。   出了学校,正准备往家的方向走,忽然接到个电话,一看,是杜茹的号码。   “喂,妈。”她轻快地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杜茹的声音很平淡,“攸攸,今天你回来吃晚饭。”   桑猝不及防,还犹豫着,听到杜茹淡淡道,“你搬出去后,多久没回来了?爸妈都快不记得你长什么样子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桑攸想到自己确实也是很久没有回家了,心里涌上几分愧疚。   迟昼这段时间忙,到家一般都快十点了,她一般也都是在家自己做的晚餐,回去和父母一起吃顿饭,再赶回去,时间应该也差不多。   “爸,妈。”回到老家,她开门,人没进去,先叫了声爸妈。   不料出来的只有杜茹。   她结果桑攸手里拎着的食材,淡淡道,“你爸出差去了。”   桑攸有些懵,“诶,妈你怎么不早说,要不我买少一点菜。”她举了举手里袋子。   “放冰箱就行了。”   桑攸敏感的发现杜茹情绪不对。   “妈,你怎么了?”母女两人一起在厨房洗菜时,桑攸抬起眼皮,小心翼翼的问杜茹,“最近家里出什么事了么?”   “攸攸,你老实说和妈说。”杜茹呼出一口气,顿下了手里的事情,“你是不是交了男朋友?”   桑攸动作也缓了下来,良久,她轻轻点了点头。   杜茹扔下手里的菜,觉得心率有些加速。   她是听单位一个同事家儿子说的,那小伙和桑攸工作的公司离得很近,之前杜茹打过念头想把桑攸和他撮合成一对儿,可是桑攸根本不愿意配合,后来也只能无疾而终。   不料那天就听同事在单位告诉她,说是你女儿早有男朋友了。   那小伙子去桑攸公司附近办事时,老几回,看到桑攸和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一起进出,举止很亲密,他还埋怨他妈不该介绍这种有男朋友了的姑娘给他。   “妈,你不是早就想让我找个男朋友了么?”桑攸对杜茹撒了个小娇,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那男孩叫什么名字,你交男朋友,也得先告诉家里啊。”杜茹埋怨她。   桑攸小声道,“您认识,迟昼。”   其实她现在仍然不能完全确定迟昼到底对她是什么想法,可是两人现在的状况,说声男女朋友也不为过。   杜茹面色瞬间沉了下去,“小谢有什么不好?”她问桑攸,“性格好,长相好,工作又好,你放着他不理,为什么非要去和迟昼混在一起?”   桑攸抿了抿唇,“妈,他也没说喜欢我啊,再说……”   杜茹拔高了声音,“迟昼上高中,十几岁,就在外面和混混打架,给你惹出那些事情来,你都不记得了,好了伤疤忘了痛?”   “他根本不是故意的,而且我就受了点轻伤。”桑攸分辩,“妈,迟昼哪里都不比谢舟行差,而且我就喜欢他,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从小就对他那么有偏见。”   “就原雅那女人,能生出什么好儿子来。”杜茹已经有些失控,双唇颤抖,“那种家庭,出来的性格肯定有问题的,你非要和他在一起,等着以后被抛弃?” 第44章 Chapter44   桑攸难以置信道,“妈,迟昼不是那样的人,他妈妈是他妈妈,他是他,他的家庭也不是自己能决定的,您也根本不了解他,为什么要因为这种事情对他有偏见?”   杜茹心烦意乱,“你才多大,爸妈见识过的事情比你多多了,比你能看准人,”   桑攸顶了一句嘴,声音虽小,态度却很坚决,“这是我自己的事,反正我喜欢他,是不会和他分手的。”   桑攸从小是乖乖女,性格乖顺又体贴,这还是她第一次公然违拗杜茹。   杜茹面色青白,“你这几天给我住回来,当时我就不该同意让你出去住,心都住野了,你看你现在是怎么跟妈妈说话的。”   桑攸没料她忽然这样发难,一时梗住了,她小声道,“可是我住在那边,上下班更加方便。”   杜茹不知道自己现在和迟昼住在了一起,桑攸也觉得现在也完全不是告诉她的时机,杜茹是个很传统又保守的母亲,要是知道她没告诉家里就在外面和人同居,肯定又要把这笔账算到迟昼头上。   “别在外面闹出什么幺蛾子。”杜茹气道,“爸妈年龄也大了,想让女儿在家多陪陪也有错?”   “没错没错。”桑攸只能这样回答,她企图杜茹商量,“我先回那边收拾东西。”   “不用,你在家的东西我都给你留着,”杜茹道,“你房间我每天都有打扫。”   桑攸以前上学时住的房间,窗明几净,米色的床单罩着床罩,静静铺着,一切都凝固在她离家之前的模样,杜茹固执的没有改变里面的陈设的任何位置,仿佛这样,能营造出一种女儿从未离家的虚幻错觉、   桑攸心里忽然有些不好受。   “我们救你一个女儿。”杜茹柔声道,抚了抚旁边女儿柔软的发,“爸妈没什么别的奢望,就希望你以后可以过得健康,快乐。”   桑攸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晚上,她给迟昼发了短信,“今晚回老家住了,这几天可能都不会回去。”   迟昼很快回了信息,“?”   很迟昼式的疑问,   桑攸不想告诉他杜茹的事情。   毕竟,桑攸知道他从小对原雅极其厌恶,尤其厌恶别人在他面前把原雅和他联系起来,迟城也不太管他,小时候,迟昼反而对杜茹和桑正平要亲密得多。   她心疼他,不想让他知道这些。   她想着在家住几天,可以慢慢说服杜茹,等桑正平回家了,他是一直喜欢迟昼的,家里三个人两个支持的话,杜茹也是孤掌难鸣,迟早会被说服。   再者迟昼也根本不是她说的那种人,杜茹只是对他缺乏了解。   于是桑攸想了很久,回道,“爸妈想我了,回家先陪他们几天。”   迟昼回了个知道了,没再回复。   第二天桑攸继续回公司实习,她的毕业论文忽然出了点问题,导师希望将她这篇毕业论文推上去评选优秀论文,所以让桑攸临时再打磨一下,增加一些内容。   导师年逾半百,在行业内小有名气,对学术要求很严格,桑攸忙上忙下,只能向公司请假,成天缩在图书馆忙毕业论文,写得头昏脑涨,每天都只睡了两三个小时。   一晃好几天过去,等她把手里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才发现手机里,自己和迟昼上一次的通话记录居然已经是一周之前。   迟昼也一直没有打电话给她。   桑攸心里忽然涌起一种淡淡的不安。   她想过去看看他,正好叶沈彤说这几天要来湛州玩,带着她的男朋友沈知。   叶沈彤和沈知也是在高中开始谈的恋爱,不过感情一直很好,叶沈彤去年毕业,今年已经开始和沈知筹备婚礼,她听桑攸说和迟昼重新在一起了,当即在电话里把迟昼骂了一顿,   尽管桑攸解释过很多次了迟昼根本不知道当年的事情,但是站在叶沈彤的角度,当年他跑出国,一待就是四年不回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渣男。   但是她知道桑攸有多喜欢他,如今听说他们又在一起了,到底还是替桑攸高兴。   正好他们公司放年假,叶沈彤就嚷着要和沈知一起过来湛州,来看看桑攸。   “妈,我夏□□服都丢在那边房子里了,今天晚上想过去一趟。”她从学校回家,杜茹正在厨房里忙进忙出,闻言瞪了她一眼。   “收拾什么,不如出去买几件新衣服,妈给你出钱。”   厨房里堆满了食材,杜茹捏着砂锅的盖子,舀出一勺热腾腾的鸡汤,让桑攸试了试味道。   鸡汤里糅了香菇和姜片的味道,非常顺滑香浓,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烹调。   桑攸看到厨房里大包小包,搁满了各种肉蔬,家里常备的几口锅都被拿了出来,厨房里溢满了香味。   “妈,你是不是做的有点太多了?”桑攸给她打着下手,看着菜越来越多,忍不住问杜茹,“就我们俩,肯定吃不完。”   杜茹支使桑攸帮她端菜去客厅,“谁说就我们俩了。”   “有客人么?”桑攸以为是杜茹在家里招待同事,笑眯眯问。   “估计快到了,你去开门。”正说着,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杜茹手下不得空,叫桑攸过去开。   桑攸脱下围裙,往门口走去。   敲门声不疾不徐,听到门内脚步声后马上就停了,静静在门外等候。   桑攸一开门,看到门外的站姿笔挺的年轻男人,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谢舟行?”   谢舟行原本含着笑,很愉快的模样,见她这么惊讶,笑容也逐渐敛去,露出了几分疑惑,“阿姨说是你今晚请我过来吃饭……”   “小谢到了?快进来。”杜茹在厨房内忙活着,听见门外响动,忙迎了出来。   “妈,你……”桑攸心里已经大概清明了,哭笑不得,甚至有几分气恼,可是当着谢舟行的面,她也把说到一半的话吞了下去。   她性格温柔,实在是不想当面给他难堪。   一顿饭吃得食之无味,桑攸很少说话,基本上都是杜茹在说,话题却都落在了她身上,杜茹把她小时候做过的囧事都抖了出来。   “从小她爸爸就宠她,把攸攸都宠坏了,胆子小又任性,我们就希望以后帮她找个体贴的男朋友,帮我们照顾她。”杜茹说。   谢舟行含笑听着,看了她一眼,“我觉得攸攸性格一直很好。”   桑攸极其尴尬,只能闷头吃饭,希望这顿难熬的晚餐赶紧过去。   吃完饭后,桑攸想去洗碗,被杜茹拦下,“你们年轻人,没事多出去走走,散散步,或者去看个电影。”   桑攸很无奈,“妈,我有男朋友的。”   她真的没料到杜茹会给她来这一出,和谢舟行单独出去散步看电影?就算迟昼不介意,她自己都介意。   俩人并肩下了楼,桑攸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和谢舟行当面说清楚这件事情,再这样被杜茹折腾下去,指不定要闹出什么解决不了的误会来。   “谢舟行,今天……”天色已近黑了,俩人站在桑攸家楼下,她迟疑着,组织措辞,想着和他解释清楚。   一对年轻男女,都俊秀出色,芝兰玉树一般,站在一起很是登对,晚饭后,正是人来人往的时候,许多路过的邻居都把视线落在他们身上,明显带着好奇和探寻。   “去坐着说着,这里不方便说话。”谢舟行也注意到了。   桑攸家不远处就有家咖啡馆。   桑攸原本想着长话短说,可是谢舟行这样态度温柔,平和又自然,仿佛这个建议再自然而然不过,她也没办法,只能跟着他走了进去,在咖啡馆落座。   她道,“对不起,今晚是我妈自作主张,给你添麻烦了。”   这事情怎么看,都只是杜茹一厢情愿,非要把谢舟行和她拉成一对儿。   “没有,我不觉得麻烦。”谢舟行面色挂着浅浅的笑,温和但不失礼的打断了她的话。   桑攸很头疼,觉得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就是,我妈可能误会了……”   “阿姨并没有误会。”谢舟行喝了口咖啡,依旧是那副清浅温和的模样。   “攸攸,我高中时就开始喜欢你了。”他弯了弯那双温柔潋滟的桃花眼,轻轻道。   不过那时,他没办法给自己和她未来任何保证,他只是个单亲家庭的苦读少年,要抓住高考的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   他没法和生来优渥,耀眼又张扬恣肆的迟昼比。   可是现在,他的前途已经基本上都把握在了自己手里,他和桑攸在这时重逢了,说明他们还是有缘分的,他现在也有了追求她,给她幸福的资格,   桑攸被这猝不及防的告白惊得差点糊了自己一嘴咖啡。   她脸涨得通红,“对不起,我,我有男朋友了。”   谢舟行并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笑了笑,伸手递过纸巾,想给她擦擦唇角。   桑攸条件发射般,想避开他的手指。   谢舟行视线忽然越过了她,似乎怔了怔,随后却依旧笑得温柔,想给她继续拭去唇角咖啡,“攸攸,沾到嘴上去了、”   夜晚的冷风惯了进来,风铃叮叮的响了几声。   桑攸意识到不对,回头看了过去,瞬间凝固在了原处。   迟昼站在门口,一双黑眸漆黑冰冷,面无表情的看着对坐的二人。   “迟昼……”桑攸不知所措,木木的站起身来,冲他走了过去。   “跟我回去。”他只说了四个字。   桑攸手腕被他攥得生疼。   她紧紧抿着唇,心里缓缓落下,慌乱又无措,一路沉默,他开车开得极快,耳边风声呼啸。   他面上一丝笑意也无,阴沉沉的,表情很是可怕。   “你回家就是为了是去见他?”   “不是。” 桑攸背脊一寒,对上迟昼冰凉凉的眼神,黑眼睛阴郁又冰冷,他的手微一使力,桑攸来不及惊呼,已经被他拉了过去。   “攸攸?”他缓缓道,唇角勾起一抹极凉的笑,用谢舟行的语气,把那二字重复了一遍,“他叫你攸攸?”   桑攸的朋友,大部分都是叫她桑桑。   攸攸这个小名,除了父母之外,从小到大,同龄人一直都只有迟昼这样叫她,小时候的迟白还曾经为这件事情暗地里威胁过叶沈彤,叫她不准和他一样,只准她叫桑攸桑桑。   他对桑攸的一切,都有种带着病态的占有欲。   如今这个早被迟昼视为他专属的称呼,就这样被另一个,他最厌恶的男人当面这样叫了出来。   桑攸心里一沉,条件发射般,缩了缩身子,她害怕这样的迟昼。   迟昼注意到了,冷冷一笑。   “你怕我?”他唇角扬起一抹讥诮的笑,问出了这个四年前,少年时的迟昼对她问出过得同样的问题。   桑攸瑟缩了一下,她缓缓摇了摇头,想说话。   迟昼缓缓俯过身,将她压在了身下,语气冰凉,“桑攸,你在骗我。”   四年前,他这样问她,桑攸回答不怕。   少年的迟昼放下了尊严,要她不要离开自己,桑攸却那么狠心,她用行动告诉了他,她的真实想法。   四年之后,她再怎么回答,他都不可能再相信了。   他手臂轻轻一收,没用多少力气,桑攸已经跌回了他的怀中。   成年男人的体重结结实实的压了下来,桑攸动弹不得,锁骨和脖颈处传来一阵刺痛,他眼底像是燃起了一簇冰冷的焰火,一瞬间,他甚至有种丧病的冲动,就这样,在这里,要了她,然后再也不让她离开自己,把她关起来,让她永远只属于他一人。   “迟昼,你听我说……”桑攸眼圈通红。   男人动作粗暴又急迫,根本没有任何要听她解释的意思,桑攸心缓缓沉了下去,她想到之前他说的话,他如今只是把她当成一个随意的玩物而已,所以才会这样轻浮粗暴,任意轻薄。   身体已经下意识反应,她狠狠一咬,唇舌间很快弥漫开了一股铁锈味。   迟昼眯了眯眼,拿手指抹去唇边血迹,昏暗的灯光下,那张清隽面孔显出了几分邪气的俊美。   “找我尝完鲜了,就又想反悔去找他?”他沉黑的眸子一动不动的盯着她,“桑攸,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浪荡?”   桑攸气得浑身颤抖,她眼角还湿着,透出一股极深的绯红,“我就是再浪荡,我顶多也就他一个,迟昼,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   说到后面,她眼圈通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含糊又细软的哭声。   “对,我是没资格。”他忽然站起了身,“我是犯了贱,才会在被你抛弃后,想了你四年,一回国又巴巴的三番五次来找你。”   他的面色苍白,衬着眼睛越发漆黑深湛,说出的话却冰冷刺骨。   她看到他的背影,笔挺修长,和四年前一样,离开的毫不犹豫,一点点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第45章 Chapter45   桑攸在家昏沉沉的睡了三天,给公司请了假,杜茹一直打电话给她,桑攸实在是没行力再安抚她,回了个这几天暂时不会回来,直接挂断了。   谢舟行也打了很多电话过来,还有叶沈彤等一堆朋友。   不知道到底是他们在安慰她,还是她在安慰他们,桑攸实在是心力交瘁,想一人安静一会儿,第三天索性把手机关机了,谁的电话都不接。   或许她需要的是时间,哪天可以彻底忘掉他们的过去,不再介意,那时,再找个温和内敛,对她好的男人,想杜茹说的那样,安稳的过完后半生。   *   迟昼住回了公司,处理手头一个并购投资,连轴工作了两天两夜,几乎没有合过眼,用工作麻痹自己,他似乎有些明白了当年迟城的心态。   叶沈彤气势汹汹找上门来时,他刚回家,睡下不到一个小时,他起床去开门,一双狭长冰冷的黑眼睛,不耐烦的看着她,声线有几分沙哑,“你有什么事?”   叶沈彤看见他那张脸,就气得浑身发抖,“渣男。”   她骂道,“桑桑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这种渣男。”   迟昼眯了眯眼,“有病?左转去脑科。”   叶沈彤差点气炸了,“你那四年跑到哪里去了,桑桑在北城病得快要死的时候,你这男朋友在哪?跑到国外逍逍遥快活去了!桑桑四年一次恋爱都没谈过,一直等你,你一回来,这样玩她,在一起一个月又分手,接下来是不是又想跑国外去?她摊上你这种男人,真的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她那时候病了?”良久,迟昼轻轻问,似乎是在喃喃自语,语调有几分奇异。   “上高二的时候,病得快死了,不得不回北城做手术。”   “你那时候正在考试,她病得快死了,还给你操心前途,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你考完干什么了?出国了?四年一个电话都没有?”叶沈彤噼里啪啦,一阵乱骂,说得心里痛快极了。   迟昼再抬起头来时,面色苍白,眼睛却明亮,像是暮色里的大海,已是波澜过后的平静沉黑,他抿了抿薄唇,淡淡问她,   “攸攸现在在哪?”   “不知道,今天一整天都联系不上,要我说,你干脆一辈子别去找她,求您放过她。”叶沈彤没好气答道。   她说得口干舌燥,想喝水。   对面男人已经飞快站起身来,推门,大步走了出去。   *   第三天时,桑攸觉得舒服了一些,踏着晚风出了门。   她在湛州边坐了一晚,一直到夜幕深处,华灯初上,再到人流逐渐消失,只剩下冰冷的江风,只有霓虹灯牌依旧亮着,她在街边等了很久,终于打到了一辆出租。   下了车,她往家的方向走去。   夜晚的城市,轮廓隐没在黑暗中,高楼投下沉黑的影子,像是头巨大的野兽,静静的蛰伏在黑暗中。   周围路灯光线极暗,商铺都关了门,没有任何人影,只隐隐传来野猫长长的嚎叫。   路过一条小巷子时,她似乎听到了异样的响动,背上冒出了层细细的冷汗,她加快了步伐,想赶忙回到家里。   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桑攸几乎失声叫出,没等她跑动。   一双冰冷有力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身后的小巷子里忽然冒出的矮个子男人,目露凶光,笑容狰狞。   桑攸猝不及防,尖叫声都被堵在了喉咙口,   “唔……”她的反抗反而让身后的男人兴奋到颤栗。   他在这个小巷子里等了一整晚了,不料这么晚,还能有这么上乘的货色独自经过,他在这附近见到她很多次,白皙,安静又清秀文雅,在人群中非常显眼,是他最喜欢的那类型。   不过她作息规律,经常和男朋友一起出入,他逮不着机会,今天是老天爷给的机会。   他身上的脏臭味让桑攸忍不住想吐,男人拿他肮脏的唇,凑过去,胡乱的想啃她,桑攸终于尖叫出声。   “你叫啊,再叫大一点。”男人恶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想揪过她头发,咧嘴狂笑。   桑攸心里已经快要绝望,视线开始模糊,舌尖被自己咬得发疼。   “妈的。”那男人脑袋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他反应过来,咒骂道。   桑攸只觉得身上忽然一轻,对面男人被掀开,他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整个人已经跌了出去,撞在了角落里的垃圾桶上。   “没事了……”迟昼脱下外衣,把桑攸裹了进去。   桑攸惊魂未定,整个人都在哆嗦着,迟昼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低声安抚她。   那男人摸到自己头上留下来的血,愤怒的咆哮了一声,冲二人扑了过来。   迟昼抬起头,漆黑的眸底,满是暴戾,他缓缓直起身,朝对面那男人走去。   他下手又重又狠,没有任何收敛,那男人被打得在地上,翻滚着跌到了墙边。   “刀,迟昼,他有刀。”桑攸嘴唇颤抖着,终于叫了出来。   那跌坐在地上的男人已经爬了起来,眸子涌上一股狠意,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尖刀,骂着脏话,朝迟昼狠狠戳了过去。   迟昼反应很快,劈手夺过了那把刀,把那男人手折到背后,一膝狠狠顶了下去,四年了,他打架的本事似乎一点也没退化,下手一如既往的稳,狠,准。   血腥味,撞击声,对面男人吃痛的嚎叫。   一切和四年前的那个晚上如此相似。   迟昼衣领和袖口沾满了血,右手还握着从那男人那里夺过的刀,他拿脚背挑起那人的脑袋,又狠狠踩了下去,一下又一下,那男人满嘴的血,在他脚下一声声含糊的求饶。   桑攸完全怔住了,跌坐在巷子口,裹着他的外衣,瑟瑟发抖。   迟昼有些迟疑,缓缓走了过去,把刀扔在了一旁,却始终没有靠近她。   “我已经叫了医生。”他哑声道。   桑攸视线终于清明了。   她毫不犹豫,一头狠狠扎进了迟昼怀里,大哭起来,“阿昼……”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迟昼身子微僵着,片刻后,紧紧的回抱住她,轻轻吻吻了她发白的唇,低声道,“攸攸,对不起。”   *   桑攸受了点伤,医生说无碍,只是精神受到了极大地惊吓,在医院住了几晚。   桑正平出差回来,听说这件事情之后,吓得半死,火速赶去了医院看女儿。   “阿昼,幸亏有你了。”他惊魂未定,几乎不敢想象那天如果迟昼没有及时赶到,在自己女儿身上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杜茹眼眶也红了,低头给桑攸削苹果,没再说话。   那男人原来是个在逃通缉犯,最近一直潜伏在湛州,曾经多次有过强奸,抢劫无辜女性的案底,前科累累,这次终于被捉拿归案。   警察来找她取过几次口供,见到迟昼,还笑着说这位先生可以去警察局领取奖金。   那男人很快被收监,桑攸也终于出了院。   桑攸住回了自己的出租房,迟昼很快也死皮赖脸搬了进来。   桑攸想起他之前说过的话,一直板着脸,不理他,只做饭时会多做他一份。   迟昼不工作时,把时间都花在了在她旁边转悠。   “媳妇。”他个子高,小小的厨房里多了个大男人,一下显得拥挤得要死。   听他改口这样叫她,桑攸脸一红,嗔了他一眼,“别乱叫。”她板起脸。   迟昼见她终于肯理他,勾了勾唇,俯身凑过去,“都破相了,攸攸,你下半辈子要对我负责。”   桑攸心里一沉,忙凑过去看。   他右眼眼角,果然有道细长的伤痕,迟昼肤色很白,五官清隽,期中最出彩的部分就是那双漆黑澄明的眼睛,那道伤痕就挂在眼角,很是明显。   桑攸看得仔细,清浅的呼吸拂在了他的面颊上,痒痒的,暖暖的,迟昼忍不住眯了眯眼,眸子暗沉下去。   “几天就好了。”她检查完,确定就是个轻伤,没好气道。   迟昼喉结动了动。   他垂下浓长的睫毛,不等桑攸缩回去,低头,一把吻上了她的唇,轻轻含住磨蹭,沙哑道,“攸攸,嫁给我吧。”   桑攸原本挣扎着,听到这句话,眼圈忽然红了。   从漫长的孩提时代开始,一直到少年时期重逢,她多少次暗自欢喜的幻想过,今后想嫁给这个男人,而今终于从他嘴里切实的听到这句话时,竟然有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   “嫁给我。”他认真的重复了一遍,毫不躲闪,直直的看着她。 第46章 大结局   桑攸对他的那天那次忽如其来的求婚采取的是冷处理。   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当做没听到,不记得。   迟昼似乎不在意她的拒绝,依旧待在她家,无论桑攸怎么暗示明示,也学了她,就当做没听到没看到。   桑攸愤愤不平,可是也拿他没办法。   不过再想和她一起睡是不可能的,沙发也好客房也好,桑攸坚决不同意他再进她卧室。   那天的袭击事件到底对她还是有影响,之前几天有父母陪着,在医院时,还不明显,待她自己住回家,晚上睡觉时,那个小巷子里忽然扑出的男人开始频频进入她的梦里。   梦里的陌生男人面目狰狞,持着一把雪亮的刀,朝她恶狠狠扑了过来,满身恶臭,她缩在墙角,动弹不得,浑身无力。   桑攸梦魇了,出了半身冷汗,在床上发抖,却始终醒不过来。   迟昼现在被她赶在了客房,他睡眠很浅,听到这边房间的动静,很快醒了过来。   桑攸的房门紧闭,他没怎么犹豫,打开门,直接走了进去。   房间里漆黑一片,米色被子里,有一块浅浅拱起,桑攸在被窝蜷缩着,似乎在颤抖,仔细一看,她眼角还挂着泪痕,睫毛不住地颤动着,显然沉浸在了噩梦中。   “攸攸。”他轻声叫着她的名字,替她擦去眼角泪痕。   他身上有股浅浅的柠檬香,干净清冽,他伸出手,隔着被子把她搂进怀里,低声安抚。   桑攸慢慢清醒过来,浑身依旧在颤栗。   “没事,我在,别怕。”   桑攸睁开雾气蒙蒙的眼睛,瑟缩了一下,看清来人的面庞,她主动缩进了他的怀里,双手紧紧的搂上了他的腰,这还是俩人上次争吵之后,桑攸第一次这么主动靠近他。   他身上很暖,怀抱宽大温暖。   她软软的小手,触及到的紧实肌肉线条明显紧绷了一下,迟昼俯下身,轻轻问道,“我留下陪你?”   桑攸闭了闭眼,没有回答,手却也没松,只是松松的握着他的上衣一角。   迟昼立马掀开被子,结结实实把她抱了满怀,四肢相缠,桑攸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味,心跳慢慢平和下来,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在他怀里蹭了蹭,闭上眼,终于安心入眠。   于是,过了这晚上,迟昼每天都顺理成章的厚脸皮挤上她的床,他抱起来舒服,桑攸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抱了个热水袋和安神枕。   叶沈彤还没从湛州离开,几天联系不上桑攸,桑攸窝在沙发上,接到叶沈彤电话,急吼吼的问她那天是怎么回事。   她似乎还不知道桑攸那天晚上被袭击的事情。   桑攸不想让她担心,也没有告诉她,只说那天去外面散心,所以没带手机,现在心情已经基本恢复了。   “嗯,你心情好了就好。”叶沈彤说,“你就别理迟白了,分手就分手,三条腿的蟾蜍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怕找不到,沈知有个朋友上次看了你照片,就说你特漂亮……”   她喋喋不休的,居然给桑攸介绍起男朋友来了。   叶沈彤完全没收声音,分贝很高,一把小嗓音清亮清亮的,桑攸握紧了手机,抬头看了看沙发另一侧工作的迟昼,眸子黑幽幽的,她浅浅应了声“嗯。”便听叶沈彤在那边继续介绍。   迟昼果然坐不住了,眯了眯眼,坐了过来,一手直接拿走了桑攸手机。   “叶沈彤,你什么意思?”他懒洋洋的问道,“当着我的面,给我媳妇介绍男人?”   “迟白?”叶沈彤听出他的声音,吃了一惊,“桑桑手机怎么在你手里?什么媳妇,你搞什么鬼啊?”   电话已经被他掐断了。   “攸攸。”他轻轻叫了声她的名字,桑攸睫毛颤了颤,没理他。   他又叫了一声,拿手指绕住桑攸一缕头发,勾起一边唇角,“你刚才没反驳我,就当你是同意了。”   桑攸鼓起脸颊,伸脚踹他,被迟昼一把捉住,挠了挠她白嫩的小脚丫。   桑攸怕痒,被他逗得面红耳赤,眼泪都快出来了。   俩人在沙发上挤成一团。   桑攸忽然仰起脸,轻轻道,“如果,如果你想娶一个人,你父母不同意的话,你会怎么办?”   “攸攸,我想要的是你。”迟昼笑了,也没戳破她的矫饰,“只要你乐意嫁我,别人有什么条件,根本无所谓。”   绝对都能解决。   他本来就是自信高傲的性格,张扬恣肆惯了,从没什么畏惧的事情,二十余年,也就在她这里栽过跟头。   或许因为过于在意,反而会患得患失。   “或者,他们实在不同意,我就带你私奔。”迟昼捏了捏她软软的面颊,调笑道,“十个你我也能养得起。”   眼见他又乱扯起来了,桑攸红着脸嗔了他一眼,“谁说要嫁你?”   俩人腻在家里,桑攸在公司请的假还没结束,迟昼说随便她放到什么时候,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桑攸才想起自己实习的公司其实也算是他的……只能暗戳戳腹诽一下万恶的资本家势力。   她还是第一次发现迟昼这么黏人,她脸色稍加缓和,他就腻上来了,抱着她不撒手,像是一下要把四年的分别补上来一样。   桑攸被他在家惯得不成样子,什么事情都不给她做,她觉得自己简直真成了条货真价实的社会蛀米虫。   迟昼显然还对那四年的分别耿耿于怀。   “小傻子。”他揉了揉桑攸的头发,“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生病了?”   桑攸轻轻把头靠在他怀中,没有说话。   如果当年知道她生了这么重的病,迟昼肯定会放弃考试,一路陪着她,甚至有可能会陪她一起回北城。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对他有任何拖累。   更何况,她也设想过最糟糕的情况,自己撑不过去的话,迟昼忘了她也好,他那么优秀又骄傲的一个人,有璀璨的前途和梦想,人生路还长着,而她从小就身体虚弱,刚出生不久,就进过急救室,自小伴着药味长大。   迟白和迟昼,已经给她当时十多年的人生带来了最明亮的两抹色泽,她舍不得再拖累他下去。   不过好在现在,那些都已经成为了过去。   *   桑攸在家休息,迟昼自己的工作却也没拉下,不过只是大部分挪到了家里做,能一边陪着她。   他这几天在忙付子实的创业投资评估,明显比前段时间忙了起来。   桑攸路过时在电脑屏幕上看过几眼,都是密密麻麻的数字,报表和曲线图,看得她眼花缭乱,再也不想看第二眼。   人心也真是奇怪,前几天他闲着,桑攸觉得他太粘人,这段时间他忙了起来,桑攸又觉得很空虚寂寞起来。   “今晚不回来了?”周五晚上的时候,迟昼又要出门,桑攸掩盖不了失望,跟在他后面,睁着一双大眼睛,装作不经意的问。   实际上,可怜巴巴又乖巧的模样,这样紧紧盯着他,让他觉得一整颗心都被她这样看得酥痒起来。   迟昼眼底漫上笑意,“要不要一起?”他问。   “一起?”桑攸有些难以置信,“我能去?”   “只要你不觉得无聊。”迟昼揉了揉她粉粉嫩嫩的脸颊。   桑攸就想和他在一起,并不介意到底是出去做什么,她矜持了一下,摇了摇头,“反正在家待着也无聊。”随后立马回房间收拾。   屁颠屁颠跟上了他。   俩人并肩下楼,桑攸忽然偷偷摸摸把手挤进了他右手里,迟昼看过来,她立马扭头,装作没看到的模样。   ……他的桑攸为什么能这么可爱?   迟昼忍不住失笑,他立马回握住她的手,握得紧紧的,不给她任何缩回去的机会。   “迟昼,今天是老子最后一天熬夜,再做不完,老子就不干了。”新源大厦二十一层的会议室还亮着灯,迟昼刚推开门,里面传来个歇斯底里的声音。   一个年轻男人从里面探出了脑袋,浅褐色的头发乱蓬蓬的,眼睛下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哦?”迟昼眯了眯眼睛,伸手轻松接住他扔过来的文件,抛回了桌上,“不干了就滚回去,让何鸿接你,这项目有你没你反正也差不多。”   付子实一下泄了气。   和迟昼同学四年,以他对这人的了解,他是真的能说到做到,   桑攸跟在迟昼后面,好奇的打量着四周,她是第一次来新源,见到迟昼平时的工作环境。   “哟,这位是,嫂子?”付子实眼睛可尖了,一眼看到迟昼身后的女孩。   白净纤细,有双乌黑透彻的大眼睛,非常灵气清纯。   迟昼自然而然的点了点头,却没给他介绍的意思,他在自己位置坐下,转身和桑攸说话,“攸攸,我今天尽量早点办完,你在这里等得无聊,可以先去隔壁商场逛逛。”   会议室里坐着的大部分都是年轻男人,桑攸被他们看得很不好意思,说声我等你,便给他们带上门,走了出去。   她不想去逛商场,倒是却对新源内部很好奇,这是迟城当年亲自创办的公司,后来慢慢做大,桑正平对她说起过很多次,但是桑攸还从来没有真真正正来新源参观过。   她性格本来很温和内秀,一路看过去,一点不觉得无聊。   参观完后她往会议室走,路上却碰到了付子实,靠在窗边,指间明明灭灭的一点橙色,桑攸走近,他冲她笑了笑,“出来抽根烟。”   桑攸知道他是迟昼大学朋友,她对他那四年一无所知,倒是很乐意和他那时的朋友聊聊天。   “嫂子你厉害,能把迟昼这种妖魔鬼怪都收了。”付子实啧啧了两声,把她上下打量一遍。   桑攸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形容他,抿唇笑了,露出两个甜甜的小笑涡。   “上大学的时候,我们几个哥们,还都觉得你男人是个性冷淡。”付子实也咧嘴笑了,“没想到在国内藏了个这么漂亮的小姐姐,白给他操心了。”   桑攸怔了怔,“他不是……不是在大学有很多前任?”她小声问道。   “什么前任?”付子实一脸懵逼。   明白她意思之后,付子实笑得打跌,“屁前任,你家迟昼哥哥纯洁高冷得跟那啥一样,那啥,高山雪莲花!拒掉的妹子没有一卡车也有半卡车了。”付子实边说边狂笑。   他当面不敢,背地里损迟昼损得叫一个不遗余力。   他坏笑道,“我跟你讲,小姐姐,你婚前最好先验个货,他要真不行,你还是别嫁了。”   付子实留洋多年,开放惯了,说话大大咧咧,又荤素不忌,说得桑攸面红耳赤,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门在这时被推开了。   迟昼懒洋洋站在门口,漆黑深湛的眸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付子实,“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付子实打了个哆嗦,“没事没事,和桑小姐随便聊聊,呵呵,我回去工作了,还有好多文件没看完呢。”他干笑几下,把烟掐灭,脚底抹油,溜回了会议室。   “你工作都办完了?”桑攸咳了声,想起刚讨论完的话题,她略有些不自然。   迟昼轻笑了声,“嗯,陪你在外面玩玩,晚点再回去。”   桑攸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这段时间,她在家养伤,闷得都快变味了,老早就蠢蠢欲动想着要出门。   一晚上过得很愉快,散步,看电影……一起逛超市买日用品,一切普通小情侣在一起时会做的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只是因为身边的人是他,一切就变得不同起来,清爽的甜,无处不在,浸润到全身,到眼底心底。   回家时已经过了十二点。   路过那个熟悉的路口时,她那天就在那里被袭击,桑攸手颤了颤,几乎微不可查,迟昼立即注意到了,牢牢握住了她的手,“攸攸,下个月搬家吧,不住这了。”   他看似不经意道。   桑攸下个月就正式大学毕业了,他早就无数次幻想过,想有个和她一起的新家,只属于他们的家,如今房子早就备好了,只差一个她了。   “嗯。”桑攸轻轻点了点头,她没意识到他话里有话,只是潜意识觉得,搬离这里,目前对自己而言应该是个不错的决定。   桑攸心情一好,话自然而然也多了起来,抿着唇,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笑,“迟昼,你大学那么多前任都叫什么呀?”   迟昼身子微微僵了僵,他敛了敛眸,淡淡道,“都骗你的。”   桑攸没想到他这么直白的承认了,眨了眨眼,她本来还想再逗逗他,套套话,看看付子实说得到底是不是真的。   “想看看你是不是已经一点也不在乎我了。”他低声道。   在国外那四年,他对她昼思夜想,日日夜夜,曾经无数次差点忍不住,想就这样任性的回国,骗也好,强迫也好,让她回到他身边。   最后一次次被忍耐了下来,他从来也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想做就去做了,如此只是因为害怕,害怕真的在她眼里见到厌恶又恐惧的神情。   那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攸攸,从小到大,我只喜欢过一个人。”他缓缓,却认真道,“从小时候认识你开始,我就从来没想过,以后要娶你之外的任何人。”   “以前离开你家的时候,我和你说过,长大后回来娶你。”他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她,里面像是沉了漫天萤萤星河,男人声线低沉清冽,却一字一顿,清晰的落在夜风中,“现在我回来了,你给我践守诺言的机会吗?   天气逐渐回暖,夜风有些燥热,今夜恰逢夏至,太阳移动到北回归线,白昼最漫长的一天。   “嗯,最后一次机会。”桑攸抬头看着他,忽然轻轻的笑了,“过了就再没了。” 第47章 番外一   桑攸打小开始,身体就一直不好,尤其是在冬天时,北城冰天雪地,寒风凛凛,她被风刮过几天,很快就开始感冒发烧咳嗽,然后就只能一直请假,待在家中。   桑正平和杜茹都要上班,也没办法这样长期待在家中陪她,于是只能交代她,看好家里火电,不要给陌生人开门,在家看看动画片或者童话书,爸爸妈妈很快就会回来。   让他们略感欣慰的地是,桑攸从小就乖顺懂事,打针吃药都不哭不闹,这时候也只会乖乖的挥手和他们说再见。   因为这样断断续续的旷课,桑攸在班级里宛如成了个异类。   她那时的同桌是个调皮活泼的小男生,从幼儿园就认识她,上小学之后,却变了性格,开始成天欺负她。   揭她辫子,拿走她的作业本,在她抽屉里放虫子。   桑攸朋友少,对幼稚园就认识的叶沈彤和许一言都很珍惜,可是他忽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她脾气再好,也实在憋了一堆字闷气。   可是俩人家住得近,桑正平和杜茹不来接她的时候,她还得和许一言一起回家。   “许一言,你恶心死了,就知道欺负人。”叶沈彤看不惯他,某天见他又言语嚣张的欺负桑攸,她是个暴脾气,忍不住冲上去骂他。   “关你什么事。”   “是她自己病歪歪,一碰就倒。”有个小男生在旁边附和。   “……我听别人说,桑攸在家都不吃饭,吃的全是药。”   小女生也议论纷纷。   桑攸在抄写语文生词,默默听着,眼圈却红了,睫毛上挂着眼泪,一滴滴在作业纸上晕染开来。   “谁说的,你们是不是有病,许一言你说的?”叶沈彤像头暴怒的小母狮,冲上去就拽住了那小男生领口,回头又骂许一言。   还在上小学,男生没开始发育,叶沈彤算是长得高,力气也大,一点也不怕那些小男生。   许一言脸一阵青一阵白,“我,我没说。”   下课铃打响了,桑攸背上书包,“沈彤,别和他们打了。”她拉回叶沈彤,轻声道。   叶沈彤气不过,回头还骂着,气得浑身发抖。   回家路上,许一言也没和她道歉,绷着一张小脸,一言不发,桑攸也只是默默走路,不看他也不理他。   到家时,桑正平和杜茹还没下班。   她安安静静放下小书包,一笔一划写起作业。   “攸攸。”快到六点钟的时候,她听到门口传来的脚步声,是桑正平的声音。   桑攸穿上拖鞋,吧嗒吧嗒的推开门跑了出去,“爸爸~”她拖长了调子,想一头扎进桑正平怀里。   走到半路上时,她脚步却慢慢满了下来。   桑正平牵着一个小男孩。   看起来似乎和她差不多年龄,穿着整整洁洁的小衬衫,抬头看她时,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的眼睛,他眨了几下眼,长睫毛微微晃动,随后弯起唇角,笑容温柔干净。   长得好漂亮……比桑攸之前见过的所有又皮又脏的小男孩都要好看得多。   可是因为许一言的关系。   桑攸潜意识里就很害怕同龄的小男孩。   她垂下眼睛,不敢看他,往杜茹身后缩了一缩,紧紧拽住她的衣角。   “攸攸,这是迟白,他比你大,你以后可以叫他哥哥。”桑正平没意识到,温声对女儿介绍这个小男生,“因为爸爸妈妈的工作原因,哥哥要在我们家借住一年,你们之后要好好相处啊。”   桑攸垂着脑袋,抿着唇,低低应了声,“好的,爸爸。”   她害怕这些男生。   可是,爸爸都这么说了,她向来很克制自己的情感,不想给父母再带来额外的困扰。   迟白的房间被安排在了她的旁边。   桑攸平时写完作业,都会去书房玩耍,她的积木,拼图和童话书都在书房。   她喜欢拼图,有时一人坐着,不声不响,可以拼好一整张百余碎片的拼图。   今天拼的是小美人鱼的画,却怎么也拼不齐。   桑攸伸着小手,费力的在拼图碎片堆里翻找着。   直到有人给她递过一块。   “你找的是这个吗?”   迟白蹲身在她旁边,从拼图堆里给她递过了一张,凑在那块缺少的地方,严丝缝合,正好对上。   一双漂亮的黑眼睛,温柔又沉静,静静的看着她。   “嗯。”桑攸闷闷答道,身体有些不自然的紧绷。   迟白注意到了她的不自然,把拼图还给她之后,他很快就走出了书房。   桑攸这微微松了口气,继续拼着拼图,心里却不自觉的想到了他刚才的笑容。   他长得真的好漂亮,笑容又温柔,似乎有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可是……   她刚才……好像把哥哥赶走了   桑攸寂寞久了,像只可怜兮兮的,被遗弃的小病猫,习惯了一个人的孤独,忽然多了个主动靠近的玩伴,她萌生了些有些想向他靠近的想法,却依旧改不了惯性的畏惧。   桑攸吸了吸鼻子,没了再继续拼图的兴致。   让她意外的是,第二天,第三天……迟白每天都会来书房陪她。   他很有分寸,懂得又多,故事书上桑攸有些不会念的词语,他都知道读音,有时还能给她解释清楚意思,而且他从来不会欺负她。   到第四天时。   迟白坐在一旁,低头看着一本书,桑攸坐在另一旁,又碰到一个不会念的字,她抬眼偷偷摸摸看了眼迟白,悄悄蹭过去,举着书,“哥哥……”她有些含糊的,不太熟练的叫着这个陌生的称谓。   迟白抬起头来。   “这个……不会念。”桑攸伸出小手,指向书页上一处,怯怯道。   因为常年生病,她比同龄女生还要娇小纤细一些,苍白的脸,乌黑的大眼睛,像只小动物,可怜又可爱的伸出一只小爪子,偷偷向你靠近。   迟白接过她手里的书,帮她念起了这个故事。   小男生的声音很清澈,咬字清晰,不快不慢,桑攸安心的凑了过去,没有得到拒绝,她把小脑袋凑到他的膝盖旁边,听他念着,呼吸慢慢平稳,不多时竟然就这样安稳睡了过去。   那件事情之后,桑攸开始默许他靠近,可是还是有种小动物般的警觉,像只随时支棱着耳朵的小兔子,一有风吹草动,就随时准备逃开。   过完一个短短的假期。   迟白来到她家的第二周,又要开始上学了。   迟白和她一个学校一个班,是迟城解决的转学手续,没费多少力气,顺利办成。   桑正平开车送二人去学校。   桑攸先到的班,她有些忐忑,一个早读,默默读着古诗词,前排的叶沈彤叫了她好几次都没听到。   她觉得班上好多坏同学,迟白来了……要是也被欺负怎么办?或者,他会不会也变坏,跟着那些坏男生一起欺负她?   实际证明,第一种猜想完全是她想错了。   迟白长得好看,成绩又好,刚来时的一次数学小测就拿了班上最高分,性格还彬彬有礼又温柔可亲,这样的男孩,谁不喜欢?   尤其是班里的小女生,成群结队,一下课就围坐在他旁边,叽叽喳喳个不停。   她们知道迟白是湛州转学过来的,小学生,觉得那边好远好远,简直是另一个世界,对他自然也充满了好奇。   “切,无聊。”许一言在旁边写作业,看着那边,嘟囔道,“装模作样。”   桑攸忍不住小声顶嘴,“又不是都像你。”   “桑攸,你说谁呢?”许一言顿时炸毛了。   桑攸不看他,“谁气说的谁。”   “无聊,病秧子,药罐。”许一言尊严受挫,忍不住又发起脾气,“我今天再也不跟你一起回家了,你一个人走,看路上有人贩子和大狼狗,把你捉了,咬成碎片。”   桑攸看都不看他,依旧写自己的作业。   放学后,她还在收拾东西,迟白已经背好书包,朝她座位的方向走了过来,“攸攸,一起回去吧。”   许一言顿时睁圆了眼睛,“你谁啊?”   桑攸明明每天都是和他一起回家的。   不料他看到桑攸也背好书包,默默站起来,跟在他的身后,迟白没理会许一言,甚至走到门旁时,伸出右手拉住了桑攸的小手,桑攸颤了一下,居然也没反抗,就这样任由他牵着,俩人并肩往门外走去。   许一言简直要气炸了。 第48章   迟白的手比她略大,很干净白皙,夏日的暮色暖洋洋的,天空是漂亮的橙色,牵着她时很让人安心,桑攸很安心的任由他牵着,走过马路,朝家的方向走去。   许一言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   他家和桑攸住一个小区,从幼儿园就认识,平时都是他带桑攸回家的,他上次放假时不过只是回了次外婆家,回来为什么就多出来了个这样讨厌的人。   他跟在俩人后面,装作只是同路。   桑攸没有注意到他,只是乖乖的跟着迟白走。   北城小学周围是个很繁华的商圈,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路况有些复杂,迟白一路牵着她,昨天桑正平带着他们来过学校一趟,迟白已经很清楚地记下了回去的路。   路边有个冰激凌车,外面挂着漂亮的五彩缤纷,各种口味的冰激凌球的广告,桑攸远远看着,就有些走不动路。   毕竟是小女孩儿,自然而然喜欢甜的,好看的食物,对糖果,蛋糕,冰激凌这些又好看又甜美的食物自然更是没有任何抵抗之力。   “想吃?”迟白注意到她的目光。   桑攸很不好意思,像被揪住了尾巴的兔子一样,摇头想说不是。   “喜欢什么味道?”迟白却已经拉过她,到摊主面前。   最后她拿到手的是一个巧克力香草薄荷三重奏的大冰激凌。   “谢谢哥哥。”桑攸眼睛亮亮的,小声向他道谢,她小口小口的咬着脆皮,咬在嘴里清甜又沁凉,奶油好吃极了,口感一流。   “哥哥,你要不要?”她开心的眯起了眼睛,却忽然想起迟白没有给自己买冰激凌,心里立马很过意不去,觉得这么好吃的东西。   “没关系,你吃吧,我不喜欢吃甜的。”迟白想拒绝的话没说出口。   “真的很好吃,哥哥,你也试一口吧。”她软软道。   迟白比桑攸高了小半个头,桑攸微微踮起脚,小手高举着冰激凌,递到他唇边,眨巴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清澈又真诚,一望见底,   他身子微微僵住了。   桑攸高举着的手都快累了,眼看巧克力都快融化,迟白终于勉为其难的在另一处咬下一口。   晚霞下,他那张白皙俊秀的小脸,很清晰的一点点染上了红。   桑攸没注意到,见他也吃了,便开心的笑了,眼睛弯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心满意足的收回了冰激凌,也大大的咬了一口。   许一言跟在后面,看到这一幕,肺都要气炸了,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叉着腰骂桑攸,“你不要脸,和男的吃一个冰激凌。”   桑攸原本高兴的吃着冰激凌,被他吓得手一抖,冰激凌直接落到了地上,正巧落在了一个污水坑里,瞬间变得面目狼藉。   桑攸难以置信的盯着地上已经面目全非的冰激凌,嘴唇颤抖了几下,眼圈瞬间红了,眼泪夺眶而出。   许一言也没料到这一茬,呆在了原地。   “攸攸,别哭了。”迟白拉过她的手,从书包里拿出纸巾,耐心的给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她一张小脸都湿漉漉的,长睫毛上挂着眼泪,把头埋在迟白怀里,委屈到不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冰,冰激凌……掉了。”   “没事,再买一个。”迟白摸了摸她脑袋,声音很温柔。   “要你假惺惺。”许一言咆哮,想把桑攸从他身边拉过去。   半路手被迟白截住。   他平静的看着许一言,眼睛黑漆漆,平静深湛,却一望不见底。   许一言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浑身不自在,却色厉内荏道,“看什么看,我警告你,离桑攸远一点。”   迟白一边替桑攸擦眼泪,一边平静道,“要离远点的是你,攸攸讨厌你,你不知道?”   许一言顿时呆在了原地。   “我也不喜欢你,以后请你不要再跟着我们了。”他给桑攸擦干净脸,耐心哄着她,带着她往冰激凌车的方向走了回去。   他给桑攸再买了个一模一样的冰激凌,低声哄着她,桑攸抹了把眼泪,很不好意思的笑了,把手递给她,开开心心的并肩继续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冰激凌事件之后,桑攸和迟白关系近了很多。   她放学后开始经常缠着迟白,要他念书给她听。   毕竟,迟白认识的字比她多很多,有耐心,声音又好听,比以前桑正平那粗犷嘹亮的男高音好听多了,她睡觉前,都会穿着小睡衣跑去书房拿书,让他给她读一段书,再心满意足的摸回自己房间睡觉。   有时候,周末桑正平会开车带一家人出门。   去儿童乐园,出去滑冰,游泳,打羽毛球。   桑攸快活极了。   以前她因为身体不好,这些活动都跟不上别人,桑正平和杜茹也怕麻烦别人家家长,所以桑攸很少有和同龄朋友一起出去玩的机会。   迟白做什么都很得心应手,但是他对她很有耐心,从来不嫌弃桑攸拖累,反而很有耐心的教她。   桑攸觉得这个哥哥简直是童话书里的老爷爷给她送来的礼物。   她越来越依赖迟白。   除了上学的时候,俩人座位隔得远,不能和他坐一起之外,别的时间,俩人基本上都在一起,每天一起上学放学,假期都是一起渡过。   迟白完全不介意桑攸黏着他。   他没有兄弟姐妹,第一次遇到桑攸这种小女孩,可爱,透明,纯白像一张白纸,一望见底,她对他全心全意的依赖,又很乖,察言观色,生怕自己吵到了他,怯生生又想极力靠近的模样,每次都能让他满心柔软,有种想把所有自己有的,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的冲动。   不过因为迟白对人都很温和有礼貌,班里同学注意到两人的亲密之后,也只当这是因为迟白秉性温柔,可怜桑攸身体弱经常生病,才会对她这么亲昵。   许一言这段时间精神都不好,蔫头蔫脑的。   桑攸难道真的讨厌他了?   他左思右想,实在拉不下脸去和她道歉,桑攸这段时间都不和他讲话了,晚上一放学,就屁颠屁颠跑去找迟白,有天他甚至还听到桑攸甜甜的叫他“哥哥。”   他也比桑攸大,可是从小到大,桑攸都没过肯叫他哥哥。   许一言实在是没办法,后来找到叶沈彤,吞吞吐吐大概表示了下想和桑攸和好的意思,让她帮忙把桑攸找回来,或者想办法让她不要和迟白一起玩了。   叶沈彤把他骂了一顿,让他滚蛋。   不过她仔细想了想,这段时间,桑攸变化很大,笑容多多了,也更加开朗,而且现在她总是一放学就回家,和她一起玩时,也满嘴都是迟白哥哥。   只是迟白这个人……   怎么说好呢。   叶沈彤总觉得他根本不像是看上去那么温柔单纯。   *   桑攸和迟白关系眼看着越来越亲密,对于这种情况,桑正平倒是很是欣慰,看到以往蔫答答的女儿话和笑声都越来越多,越发的觉得迟白真是个好孩子。   迟城那时的事业已经做得很大了,在迟白身上,却看不到任何恃宠而骄的少爷脾气,和他的名字一样,看起来就是是个干净纯白的温柔好孩子。   桑攸和他待在一起,让桑正平非常放心。   他那时恰逢要升职的关键时期,在外应酬很多,杜茹有时跟着一起过去,以前不得不千叮万嘱的留桑攸一人在家,现在有了迟白,两个小孩子一起在家,他们很多时候都放心出门,有时候晚上的应酬也不会再推掉。   给他们做好晚饭,交代两人写完作业,就去洗澡,九点钟按时睡觉。   桑攸以前一人待在家里时,都会很害怕,但现在有了迟白。   俩人在一张书桌上写作业,写完后一起看动画,看看故事书,再上床睡觉。   北城夏季多暴雨,晚上阴沉沉的,大风呼啸刮过,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户上,拍击声很是可怕,像是有人在外疯狂拍窗,想要爬进来一样,加上刺目的闪电和隆隆的雷声。   因为怕电视被雷击损坏,动画片都看不了。   “哥哥,能晚点去睡嘛?”她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回卧室睡觉,只想在客厅在多待一会儿,“爸爸妈妈什么时候会回来?”   她爬上沙发,紧紧贴在迟白身旁,从宽敞的客厅到厨房,卧室的灯全被她打开了,却还是觉得不够亮,莫名的害怕。   迟白摸了摸她柔软的额发,轻声道,“没事的,叔叔阿姨很快就回来了,我在这陪你。”   他早已经习惯这种独自在家的感觉了,迟白从小独立,很早熟,毕竟有那样的父母,迟城工作非常繁忙,从迟白小时候有记忆起,几乎没看到过几次父亲休假,原雅更是几乎夜夜不归家,她交友广泛,每天晚上都有不同的朋友邀请出门。   迟白不喜欢跟去那些场合,等他更大一点之后,原雅索性也不带他了,就让保姆在家给他做好饭,有时自己甚至可以好几天不回家。   桑攸赤着脚,往他的方向爬了几步,把面颊贴在他的手臂上,蜷起脚,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   迟白伸手把她搂得更紧了一些。   夏天刚洗过澡后,他身上有股清爽干净的柠檬香,很好闻。   “今天想听什么?”迟白索性把桑攸的故事书拿了过来,边翻边问她。   “这个。”桑攸探出脑袋,很麻利的翻到了一页。   两个小孩子在沙发上依偎在了一起,小男孩清澈温柔的声音有股让人安心的力量,桑攸感觉到他的体温,听到他的声音,那种孤独的恐惧感终于缓缓被驱散,她睫毛抖了抖,小脑袋一点点,已经有了要入睡的趋势了。   迟白哥哥真好。   等她她长大了,是不是就可以嫁给他?。   入睡之前,桑攸模模糊糊想起叶沈彤之前和她谈论起过的话题,虽然她现在还是半懂不懂,但是她想,结婚之后就能像爸爸妈妈那样一直在一起了,她一点都不想和迟白分开,又落回那种孤独,没有朋友的的境地里。 第49章   来年春天的时候,桑攸身体比起去年好了很多,在学校缺课的次数明显减少,她也不经常需要吃药了,上体育课时也不再日常缺席。   她本来心静,喜欢写写画画,读书时有耐心能坐得住,迟白来了之后,或许是受他影响,桑攸在班里的考试成绩也开始一次比一次上升,虽然杜茹和桑正平向来对她成绩没什么要求,桑攸能有这种进步,他们自然也是很欣慰的。   桑攸在班里的地位也慢慢发生了变化。   一些小女生开始乐意和她一起玩,桑攸脾气温和腼腆,不惹事,是个很好的玩伴。   班里的小男孩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比如坐在她后桌的小男生程思睿,他成绩不好,自从一次桑攸偶然教他做过几道题目之后,他就开始变得对她特别热情。   上体育课时分组非要和她在一组,桑攸值日时,他要留下来帮忙,平时没事的时候更是经常往她身边凑,还公然和一个讲过桑攸坏话的人打过架。   “桑攸,你吃不吃糖?”下课的时候,他伸手拽了拽桑攸帽子,笑嘻嘻的,摊开手掌,手心里静静躺着一颗青苹果味的棒棒糖。   他觉得桑攸很可爱,温柔好看,乖乖的,又不吵闹,还能教他做题,比起叶沈彤那种暴脾气,能和男生打架的小姑娘讨喜多了。   桑攸很开心能交到这么多新朋友,对大家都一视同仁。   她摸了摸自己兜,兜里只装着颗小奶糖。   “我和你换。”桑攸觉得这样拿不太熟悉的同学的糖挺不好意思,她想了想,小手把奶糖递了过去,打算和他公平交换。   程思睿自然乐意,咧嘴笑了。   不料,桑攸没把手伸出去,她拿着糖的小手被另一只手按住了。   迟白静静地站在过道里,看着二人,眸子黑漆漆的,很少见,他脸上没挂着笑意。   桑攸懵懵懂懂,有点迷茫的看着她。   “攸攸身体不好,不能吃多了糖。”迟白忽然笑了,伸手拉过桑攸,取过她手心那颗奶糖,“偷藏的?阿姨知知不知道?”   杜茹和桑正平不允许她乱吃零食,尤其是怕她吃多了糖长蛀牙,对这方面管得特别严。   桑攸想起杜茹,表情当即惊恐起来,瘪了瘪嘴。   “哥哥……”她放软了声音,摇了摇迟白的手,可怜巴巴的盯着他。   她天性敏感,虽然很懵懂,但是模模糊糊感觉到,只要这样对迟白,他好像就什么都会答应自己。   迟白神色果然松了松,“这次替你保密,下次就不保证了。”他完全唇角笑了笑。   程思睿被晾在一边,手还举着,很不开心,扯开嗓子叫道,“喂,你干嘛管桑攸?”   迟白没有理他,也没回答。   班里断断续续出现了好几个桑攸献殷勤的小男生,不久却又都慢慢一个个消失。   桑攸身边最亲近的那个人依旧只有一个。   迟白。   俩人同吃同住,几乎全天都腻在一起,只有去年春节,过年那几天,迟白回了趟在湛州的家,那几天桑攸失了魂似的,成天闷闷不乐,过年似的烟花都不想看了,年夜饭都吃得不香,像只打了霜的小茄子,蔫答答的,直到年后迟白回来,她才终于又恢复了精神。   班里同学也都慢慢发现了他们关系好。   不过许多人都觉得是桑攸黏着迟白,成天跟在他屁股后面,一口一个哥哥,像是他的小跟放屁虫。   只有叶沈彤觉得不是这样。   俩人之间根本不是别人以为的那种,简简单单的,桑攸单方面黏着他的关系。   迟白对她占有欲太强了。   不知是之前那些小男生,包括女孩子,比如像叶沈彤这种老早和桑攸认识的好朋友,他都很排斥,虽然表现得依旧温和。   叶沈彤隐隐觉得,他就是想当桑攸最重要,最亲密的人,一旦有人有威胁到了这个地位,不管男生女生,他都会本能的不快。   叶沈彤是桑攸最好的朋友,在迟白来之后,桑攸和他不在一起的时候,大部分都是和叶沈彤出去玩,男孩和女孩玩的东西本来就不一样,迟白也不会主动跟着。   但是次数多了,他就会不开心,明里暗里的,虽然不直接说,但是他脑子聪明,对桑攸脾气又拿捏得准,只要隐晦而随意的表现出来一点点,桑攸就会马上屁颠屁颠回到他身边。   叶沈彤知道他不喜欢自己,觉得桑攸和她太过于亲密。   好在迟白也知道桑攸很重视叶沈彤,他不想让她不开心,所以平时也不会太明显表现出来,叶沈彤也从不会主动去挑衅他,俩人暂且也算是相安无事。   桑攸对此一无所知。   她只觉每一天都很快乐,好像能一直这样无忧无虑的过下去。   直到夏天快过完。   家里多了个陌生叔叔,眉眼长得和迟白有些像,桑攸躲在卧室门后,想了老半天,才想起那是迟白的爸爸,一年前她还见过他一面。   几个大人在客厅谈话。   桑攸和迟白在书房写作业。   “哥哥,他们在外面说什么呀?”桑攸实在忍不住好奇心,探身过来问他。   “没什么。”迟白帮她按平作业纸,“是在谈论明天带我们去哪玩吧。”   “喔。”桑攸眼睛亮亮的,“我先去水上乐园,赶在秋天开学之前,要不就太冷了,爸爸妈妈不会同意我去……”   她叽叽喳喳说起水上乐园,一下把客厅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迟白只是温柔的笑了笑,低头写作业时,唇角却紧紧抿了起来,漆黑的眸子沉沉的。   “攸攸,明天你穿这条裙子。”晚上给桑攸洗过澡,吹干那头细细软软的头发,杜茹在衣柜里拿出了一条白色的小裙子,裙摆很宽,装点着蕾丝和绸带,是桑攸最贵最好看的一条裙子,因为怕脏怕损坏,平时杜茹都很少拿出来给她穿。   桑攸欢欢喜喜,杜茹的下一句话却让她如坠冰窟。   “穿得好看一点,明天去送你迟白哥哥。”   “哥哥去哪呀?”桑攸一下急眼了。   “回家。”杜茹停下了收拾的手,纳闷道,“迟白也是有家和自己家人的,不可能一辈子住在我们家呀。”   “你这孩子,哭什么。”杜茹惊讶的看见桑攸眼泪一下滚了出来。   她在家大哭了一场,哭到喘不过气来,父母谁都不见,她从来没有任性过,现在却满心慌张,小孩子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那种可以慢慢攫住心脏的,巨大的恐惧感,像是第二天世界末日就要降临,她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奢望让他们回心转意,让迟白再不离开,永远和她在一起。   “攸攸,别哭了。”她缩在被窝里,小小的身体一颤一颤,迟白犹豫了半晌,拉开被子,抚了抚她的背脊。   听到熟悉的声音。   桑攸掀开被子一角,露出的一张小脸满是泪痕,眼睛都哭肿了,眼角周围一片绯红,“哥哥,你能不能不走?”她声音已经哭得沙哑,不复平时的软糯。   迟白沉默了,良久,轻声答道,“我以后会回来看你的。”   连他都这么回答,桑攸开始彻底绝望了。   “迟白,你可不可以别走?”她像是在绝境里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抓住他的衣袖,抽噎道,“要不我们结婚吧,就能一直住在一起,我不想让你走。”   都说结婚之后就可以一直不分开,像爸爸妈妈这样,她想和迟白一直待在一起,不想让他离开,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后的办法。   迟白神色僵了,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等我长大了,再回来娶你。”他在她的床边坐下,耐心替她擦干眼角的泪痕,认真道,“之后我们再也不分开。”   桑攸懵懵懂懂,还在低声抽噎着。   “等我,好吗?”迟白耐心问道,一双漂亮黑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她,他很少见的有些紧张,握着她的手有些紧绷。   “……嗯。”桑攸吸了吸鼻子,眼圈都是肿的,“我等你。”   本能得,她觉得自己这个回答对迟白很重要,便也直接顺着自己心意回答。   迟白眼睛一下亮了起来,一张本就漂亮隽秀的小脸顿时流光溢彩,眼底像落满了繁星。   “等我。”他握紧桑攸的小手,郑重道。   等他长大,等候重逢,等到他们可以再也不分开的时候。   青梅竹马的岁月暂时中断了,可是他们还有很长的未来,可以一直在一起,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弥补这场短暂的分别。 第50章   杜茹其实还是不太情愿桑攸这么早结婚。   “才22,刚大学毕业,这么早,结什么婚。”她在家收拾东西时,埋怨道。   桑攸不答,只是抿嘴笑了笑,桑正平在客厅看电视,闻言笑呵呵道,“小年轻的事情,你不懂了。”   桑正平对女儿这桩婚事显然很满意,从小他就欣赏迟昼,还是自己发小的儿子,算是亲上加亲,真成一家,他也算是看着迟昼长大的,对将女儿托付给他很放心。   结婚那天,婚礼很小,除了双方家人之外,两人朋友都比较少,叶沈彤从湛州跑了过来,自荐当伴娘,还把沈知带了过来,说是顺便给他们送个伴郎。   桑攸还是第一次见到沈知,很挺拔俊秀的男人,浅淡的单眼皮,不笑时有几分冷意,看叶沈彤的眼神却很是宠溺,任由着她胡闹。   桑攸问过迟昼意见,迟昼说都可以。   “卧槽,伴郎不该是我么?”付子实大老远跑过来,伴郎西服都给订好了,没想到半路被截了胡。   “换张脸,考虑让你当。”迟昼懒洋洋道,把付子实气了个够呛,直说晚上要把他灌得上不了床。   晚上迟昼确实喝了挺多,他平时基本不沾酒,不过今天实在是没什么理由再推脱了,付子实上蹦下跳得特别欢快,趁机好好坑了他一把。   晚上俩人一齐回家时,桑攸就觉得他有些醉了,迟昼酒量还可以,她很少看到他醉的模样,和平时差别不大,只是面庞有些红,漆黑深邃的眸子稍微带了些迷蒙。   俩人在几周前已经把新房布置好了,不过没有真正入住。   桑攸看他醉了,衣服上都有些酒气——知道他不喜欢有这些气味在身上,于是干脆让他先在房里洗澡了,自己跑去了楼上客房浴室。   她洗得比较慢,听得水流哗啦哗啦声,想起今晚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脸不由烧得通红。   之前俩人虽然同居过一段时间,不过因为种种原因,迟昼还算循规蹈矩,即使是躺在一张床上,也没有发生什么逾举的行为。   洗完澡把头发吹干,她穿上睡衣,有些忐忑的往两人卧室走去。   结果刚拉开门,就落入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迟昼一把把她捞进了怀里,接着便是汹涌而来的吻,她被他吻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阿昼……”她软软的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应了一声,吻从脸上慢慢往下移,在她颈侧轻轻咬了一口,随后便是锁骨,酥酥麻麻的感觉……   他已经洗完澡了,身上淡淡的酒香,加着一贯带些涩味的熟悉的柠檬香,让她心旌摇曳。   修长灵活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将她的睡裙扣子解开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啊”的一声低呼。   她伸手把开口处掩住,脸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你把灯关了。”听到迟昼低低的笑了一声,转身一伸手,大灯便灭了,却把床头小灯开开了,落下一圈晕黄的灯光。   “不还是没关么?”她红着脸嘟囔了一句。   “我要看着你。”那双沉黑的眼睛正全神贯注的看着她,声音低沉喑哑,带着磁性,在她耳畔边吹过,激起一阵战栗。   她脸红到几乎不敢看他,侧过去,低低的嗯了一声。   很快又被他抱到了怀里。   ……   结果,到最后,她依旧是被他抱着出去的。   细细的擦干后换上睡衣,她想吹吹头发,结果,却被他接过了吹风。   “我来吧。”   他很喜欢她的这一头乌发,细致柔软,乌黑有光泽,刚才在床上时就这样柔软的铺陈开来,衬得一张小脸更加白皙,发间带着淡淡的清香。   感觉自己头发像水一般在他指间留过。   完全干了之后,他把她头发拂到一边,居然又低下头来,细细的亲吻起了她的后颈。   桑攸只感到他的呼吸打在她的背后,慢慢变得重了起来,不由也害怕了,赶紧把头发从他手里拽回。   “赶紧睡吧。”现在已经不知道多晚了。   他最后还是应了一声,桑攸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抬头撞上他眸子时,心一下又提了起来。   “来日方长。”他把尾音拖得有些长,意味深长,桑攸红着脸,不接话,吹干头发后立马爬上了床。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这么亲密的躺在一张床上。   甫一上床,迟昼便很顺理成章的把她拉进了自己怀里。   桑攸红着脸往他怀里钻了一钻,很舒服,温暖宽阔,让人安心,熟悉的青橘气味,她正好可以把脸颊蹭在他胸口。   她太累了,很快,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迟昼却很久之后才睡着。   来日方长,他这样想着,唇角也带上了笑,把她团自己进怀里,慢慢也终于开始睡着了。   *   第二天桑攸没能起得了床。   只觉得昨天晚上像是被一群大象踩过一样,浑身上下都非常不适。   看迟昼依旧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早上还能起来,给她做早餐,桑攸简直愤愤。   原订的出行计划都被取消了,叶沈彤打电话过来时,她还窝在被窝里,无精打采,声音都有几分哑,被叶沈彤大大取笑了一番。   婚后生活和她想象中和他在一起的生活基本一致。   除了迟昼实在有些太黏人,让她有些吃不消。   桑攸把工作辞了,现在算是自由职业者,在家画稿子,她养了几盆昙花,又把毛球从家里接了过来,给它安置了一个小窝,算是过上了有猫有房的快乐生活。   也能有更多的时间陪他了。   迟昼工作很忙,桑攸是知道的,有时熬夜很晚,她每次把自己的工作做完后都会给他留一盏灯,等他一起入睡。   家里的每一个小角落,基本都经过了她的精心布置,迟昼在国外待了几年,居然练出了一手不错的厨艺,做饭很能帮得上忙,他工作不忙时,俩人会暂时辞退阿姨,一起在厨房亲自做做饭,能做出一大桌子很美味的菜,吃起来也别具滋味。   小日子过得优哉游哉。   直到杜茹很多次旁敲侧击问起,“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个孩子?”   桑攸只能红着脸搪塞她。   说起来其实年龄也差不多到了,不过迟昼似乎对要孩子没什么兴趣。   叶沈彤和沈知去年结的婚,比他们晚了一年,她现在却已经怀孕了快半年。   那天晚上,桑攸画完稿子,见迟昼在客厅里工作,挽着袖子,手指在键盘上敲过,侧脸线条非常好看,她偷偷窜过去,蜷在沙发上,一点点挤到他旁边。   “阿昼……”她戳了戳男人的腰,“我妈今天问我们,什么时候要个孩子。”   迟昼眯了眯眼,捉住了她作怪的手,似笑非笑道,“想去床上了?”   桑攸,“……”   说真的……每次他都有做措施,再去一百次也怀不上吧。   “就我们俩,挺好。”调戏完她,迟昼把她拉进了自己怀里,低声道。   桑攸心里颤了颤,她听出迟昼语气,并不是开玩笑。   他童年过得极不愉快。   原雅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其实一直到现在,都没能完全消除,除了她之外,他本能的拒绝有另外的不可控因素介入俩人平静的生活。   而且生孩子,对女人消耗那么大,桑攸身体又弱,他舍不得让桑攸受这种苦。   “可是阿昼,我想要个孩子。”桑攸软软道,“最好长得像你……”她很喜欢小孩子,而且一直到现在,她还忘不了小时候的迟白,桑攸觉得迟昼长得比自己好看多了,以后俩人有孩子,无论男女,长得像他的话,都肯定更加好看。   她去医院检查了身体,医生说她现在身体状况还不错,不过底子到底不好,要孩子的话,最好趁着岁数还不大时早一点要。   “那就更没必要了。”迟昼勾唇一笑,“你看我不就行了。”   桑攸气得拍掉了他环着她腰的手。   晚上迟昼做完工作,洗完澡,顺理成章,想进卧室抱小妻子时,一拉门锁,居然没开,从里面被反锁上了。   迟昼,“……”   桑攸真的很生气。   第二天他听到桑攸和叶沈彤打电话,叶沈彤在那边嗓音很大,“那把他踹了,再找一个。”   桑攸没说话,抬起睫毛,幽幽的看了他一眼。   迟昼,“……”   最终他还是让步了。   过了不到两月,她月经一向很准时,这月的却迟迟不来,桑攸去买了试纸,看到上面记号时,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但是她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迟昼。   直到那天她偷偷一人去医院,在回来的路上被他抓包。   “为什么不告诉我?”迟昼抓住她的手,黑眼睛沉沉的。   桑攸抿了抿唇,“我以为你不喜欢……”   迟昼叹了口气,把她拥入了怀里,“小傻子。”   他像是这么不负责任的男人么?既然已经决定要孩子了,他肯定就会负起责来,更何况,那也是她的孩子,身上有她一半血脉,他怎么可能不喜欢。   杜茹知道桑攸怀孕后,想亲自过来照料她,被桑攸拒绝了,迟昼照料她很细心,非常体贴,加上专门负责的家庭医生,她已经能把自己料理得很好。   预产期一天天靠近。   桑攸体质不好,生孩子时差点难产。   她疼了一天一夜,在听到孩子啼哭声后,直接昏迷了过去。   醒来时,她看到床边的迟昼,面色苍白,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失态的他。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攸攸,我们再也不要孩子了。”   那一天一夜,对他而言,是二十多年来最难熬的一天一夜,他一天一夜没合眼,陪着她,一直到她终于醒了过来。   他实在是再也承担不起任何可能失去她的风险。   桑攸生了对双胞胎,不过是异卵,哥哥比弟弟早出生十分钟,俩人长得并不相似。 第51章   两个小宝宝不但长得不相似,从还在摇篮里开始,不同的性格也开始慢慢显露了出来。   哥哥迟羡从小很好动,在摇篮里时,劲儿就可大,给他洗澡时,两个保姆都摁不住,弟弟临川却很安静,一双大眼睛很像桑攸,乌溜溜,小脸蛋儿软糯糯的,对谁都笑。   看着特别惹人喜欢。   杜茹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从小抱在怀里,听他奶声奶气叫“外扑”,“也也”,“外公”,虽然调子咬得有些不准,桑正平,迟城,和杜茹三个大人听得却心花怒放,恨不得一天到晚都抱着不撒手。   迟羡却很厌恶别人碰他,除了桑攸之外,别人要抱他,他就拿腿蹬人,有次甚至还狠狠咬了别人一口。   他长得明显更像迟昼,从小是个很漂亮的孩子,不过性格太不近人了,加上有个这么乖巧的弟弟做衬托,家里亲戚注意力都慢慢集中在临川身上,他倒是也落了个清闲。   叶沈彤女儿沈画意比两兄弟大一岁,从小开始,两家孩子就经常一起玩耍,不过从小她也和临川更加亲密一些,三个孩子一起玩时,经常后来就演变成了只剩临川和沈画意俩人。   迟羡只要一没人看着,很快就跑得没了踪影,临川和沈画意反而更像一对亲生姐弟一般。   临川很像小时候的迟白,温温柔柔的性格,眉眼又像桑攸,秀致清雅,他性格偏文静,一直很乖,有时候父母不在时,能一人在书房看画册,搭积木,一个人玩一下午,不吵不闹。   迟羡却从小很皮,他身体比临川好,小时候好动,家里人一不注意,经常就跑出门了,在外踢球打架,弄得一身泥巴回家。   迟昼对两个儿子都管得很淡。   因为工作原因,他在家的时间比桑攸少很多,就算有了空闲,他也更加情愿带着桑攸出门独处,把两个儿子丢给保姆。   理由是他小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一样顺顺利利长大了。   桑攸敢怒不敢言,她可不想让儿子今后长成迟昼这样的性格。   临川从小很崇拜父亲,迟昼一在家时,就经常黏上来问这问那,不过他乖巧,加之长得很像桑攸,迟昼看他还比较顺眼,有空时也乐意教教他,父子关系还算和睦。   哥哥迟羡却是另一个极端。   迟羡从小和父亲关系很淡,不过与其说他和迟昼关系淡,不如说对全天下都一样,迟羡从小桀骜,慢慢长大后,这个性格越发明显,对谁都冷冰冰。   只除了桑攸。   他从小喜欢妈妈,只是性格别扭,不像弟弟一样擅长表达自己感情。   迟羡小时候偷偷跑出去,在外野,他天不怕地不怕,小小年纪,对上比自己高了大两三岁的大孩子也一点也不退缩,经常弄得一身伤回家。   桑攸特别心疼他。   这个时候就会亲自给他洗澡洗头发,然后把他搂在怀里,摸摸他的小脑袋,给他亲手上药。   妈妈身上有股浅淡的幽香,手指纤细柔软,迟羡乖乖垂着脑袋,听她轻声数落他,一句也不还嘴。   “小羡,疼不疼?”桑攸给他手臂上的伤口上好药之后,看着还是一阵揪心,忍不住轻轻吹了口气。   迟羡想回答不疼,目光却撞上了不远处懒懒坐着的父亲。   迟昼瞟了他一眼,薄唇扬起一个很讽刺的弧度,迟羡说到嘴边的话被硬生生吞了回去。   “好疼。”他抿了抿唇,黑漆漆的眼睛看着桑攸,又大又亮,形状和迟昼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   平时不撒娇的孩子一撒起娇来,格外惹人疼。   因为家里人从小都不亲近迟羡,桑攸一直害怕厚此薄彼,给迟羡少了关注,迟羡会嫉妒弟弟,所以对他格外亲近一些,眼下他这样服软,桑攸心一下软了下去。   “小羡乖。”她柔声道,“上完药就不疼了。”   轻手轻脚给迟羡上着药,她低头在他额头上轻轻亲了一口。   迟羡拉住她的手,“妈,今晚能带我一起睡吗,疼得受不了。”他眨了眨眼睛,仰头看着桑攸,睫毛又长又密,黑如鸦羽。   迟羡独立得早,很早时就是一个人睡,临川还在桑攸床上赖了不久,最后被迟昼强行丢出了去,才恋恋不舍的回到自己房间,迟羡却从很小开始,就一直是一个人睡。   迟昼前段时间都不在家,今天是第一天回来,听到迟羡这句话,脸色一沉,便听桑攸毫不犹豫的回答,“好呀。”   迟羡罕见的笑了,任由桑攸帮他处理伤口,抬头却对迟昼在的方向挑衅的笑了回去,一大一小,一个男孩,一个男人,笑起来却格外相似。   迟昼,“……”   这小子真的是欠收拾了。   桑攸却铁了心要带他一起睡,说什么迟羡从小缺少来自亲人的关爱,为了不让他养成扭曲的性格,要给他更多关怀。   迟昼不想听她这么解释来解释去,直接低头堵住了她的唇。   桑攸被他压在身下,一动不能动,男人修长的手指已经挑开了她睡衣的衣带。   “现在只准想我。”他狠狠吻下,细密灼热的吻,从她面颊蔓延而下,到精致的锁骨,狠狠的吮吸舔吻。   桑攸头脑一阵空白,呼吸逐渐急促,无论来多少回,面对这个越发强硬起来的男人,她都只能跟着他的节奏,被带入一片混沌之中。   *   兄弟俩慢慢长大。   上了小学,迟羡遗传了迟昼,天资很高,成绩非常好,尤其数学,不过因为性格执拗冷淡,而且琢磨不透,同学都不敢亲近他,他的双胞胎弟弟迟临川在学校里却非常受欢迎。   从上一年级起,就有很有小姑娘跟着临川,问他问题,给他送糖果和巧克力。   “你哥哥好可怕。”还有小姑娘偷偷过来给临川告状。   桑攸对此也无可奈何,天生的性格,她也没办法。   兄弟俩上小学时,叶沈彤带着女儿又过来了湛州玩,沈画意穿着精致的小裙子,乖乖巧巧,跟在妈妈身后。   她还记得小时候和迟家的孩子一起玩过,记得是个温和漂亮的小男孩。   出来给二人开门的确实是个漂亮少年,修长挺拔,神态却很冷淡,打开门,没抬眼看他们,就已经直接往回走。   “小羡,叫人。”桑攸忙出来,轻轻呵斥了他一声。   迟羡不情不愿的叫了声姨,又想回房,却被桑攸又拉了出来,“小羡,在这里陪画意玩玩。”   “临川跟画室出门写生了,要晚上才能回来。”她对叶沈彤二人解释道。   临川成绩不如迟羡,在艺术方面天资却很高,又喜静,能坐得住,从小学画画,到现在画画水平已经相当不错了。   沈画意忐忑不安的随母亲坐着。   桑攸温和清雅,很好相处,旁边冷冰冰坐着的迟羡却让她如坐针毡。   他明显就是出来应付的,很不情愿坐在这里。   只有当桑攸叫他时,偶然会露出个笑。   他不笑起来时冷冰冰的,笑起来,一边脸颊有个很浅的小梨涡,他唯独这点遗传了桑攸,别的都像迟昼,轮廓线条漂亮得很,冷着脸时都别有味道。   其实细看五官,迟羡比临川更加好看一些,只是临川性格温润,气质极好,从小到大,周边所有人都喜欢他。   迟羡早就习惯了,知道自己不讨喜,不过以他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勉强自己扮乖讨巧去讨别人喜欢的,他就是这模样,也不在乎别人喜欢不喜欢。   临川回来时,方才打破了这个僵局。   “沈姐姐。”他背着画夹,姿态挺拔,五官俊秀清润,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人,不染世俗,弯着眼睛对沈画意笑,笑容澄澈。   沈画意这才后知后觉,小时候陪她一起玩的人,应该是迟临川,而不是迟羡。   “哥。”临川刚坐下,迟羡像是得了解脱,立马想走,临川只能无可奈何的想叫住他,“妈叫我们带沈姐姐出去玩。”   迟羡很不耐烦。   他随着出了门,临川还在耐心给沈画意讲解湛州好玩的景点,他脚已经拐了个弯,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他对陪个不认识的小姑娘逛街没有任何兴趣,一起出门只是不想违逆桑攸意愿。   “哥,你到哪去?”临川不得不顿下脚步,叫他。   迟羡言简意赅,“和朋友约了踢球。”   结果一直到离开湛州,沈画意都只见到了迟羡这一次。 第52章   迟家相关的消息再次出现在沈画意生活里时,她已经升上了高二。   因为工作原因,沈知和叶沈彤要出国一整年,沈画意不想跟着一起去,桑攸说可以让画意来迟家借住一年。   像小时候迟昼寄住在她家一样,而且现在他们家人口少,空房间多,如果沈画意愿意的话,倒也是个不错的解决方法。   沈画意权衡了一下被迫跟着出国和寄住,无奈之下还是选择了后者,毕竟叶沈彤在家里一贯是说一不二,脾气强硬得很,沈知又一贯无原则宠妻子,她在这个家是没什么发言权的,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她会养成这样一幅乖乖软软的脾性的原因。   小时候桑攸就很喜欢她,。经常可惜自己没有生个女儿,否则八九不离十,应该也是沈画意这个模样,就连叶沈彤自己都觉得,比起她这个亲娘,沈画意和小时候的桑攸要更加相似几分。   沈画意飞机到湛州是正值下午一点,外头明灿灿的阳谷,她拖着银白色的大行李箱艰难的从机场出口出来,外面茫茫人海,她人生地不熟,正茫然四周看着。   直到人群中走出一个高个少年,冲这边挥了挥手。   “沈画意?”那少年穿着黑色T恤短袖,肤色很白,连名带姓叫她名字,声线微凉。   沈画意眨了眨眼,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那少年五官极其俊秀,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形状很漂亮,神色却有几分困倦不耐。   细看他的五官,似乎有几分眼熟……不过是看起来就很不好接近的一副长相。   那少年打了个浅浅的呵欠,双手抄在兜里,淡淡道,“是就走吧。”   说罢扭头就要走,自我介绍也没有,没头没尾,迈开两条长腿,就顾自往外走了。   沈画意怕他真的就这样走了,忙叫住他,“那个……等一下。”拖着箱子就要追上他,那箱子又大又沉,轮胎压着地面,发出一阵沉闷的摩擦声,沈画意长得娇小,拖着极其费力,又急着追上去,看起来很是狼狈,那少年居然也没有半点要接手帮忙的意思。   与其说是不愿意帮,不如说是他根本没有在意。   “哥。”出了机场,广场另一边跑来另外一个少年,白t,手里拎着一袋冷饮,隔着老远,扬声叫道,迟羡这才不情不愿顿住了脚步。   迟临川跑急了,光洁的额上都沁出了几分细汗,神情相当无可奈何。   “沈姐姐,来迟了点,对不起啊。”他把冷饮和冰激凌给沈画意递了过去,弯起眼睛笑了,“我是迟临川,小时候我们一起玩过,你还记得么?”   临川五官舒朗清隽,笑起来温温柔柔,干净秀气的少年模样。   沈画意当然记得,忙点头,“麻烦你们来接我了。”   那黑t少年面色很冷淡,见她看过来,眼神没什么变化,也没挪开视线,只是顿住了脚步,站在原地等二人追上来。   临川性格很体贴,很快帮她接过了大行李箱,还有冷饮和冰激凌服务,在这个盛夏天气可谓来得相当及时,沈画意跟着他,舒舒服服,一路顺利抵达迟家。   迟家双子高一,沈画意高二,三人都在湛州一高。   新生活开始几天之后,沈画意还是很满意的。   桑攸对她的到来表示了十二分的欢迎,在家中二楼给她准备了一个很温馨漂亮的大房间,湛州一高的学校生活也很愉快,她性格活泼,长得可爱,融入新集体很顺利,一切都很好。   只除了一个不安定因素……   不知道是因为小时候就留下的不良印象,还是第一天在机场见面的回忆,沈画意在迟羡面前总觉得有几分不自在。   不过幸亏迟羡出现得也不多,据沈画意观察,迟羡在这家里,应该算是个边缘型人物,不但不经常在家出没,就连周末家族聚餐,迟临川的爷爷外公外婆都来了,一大家子温温馨馨吃饭,缺了迟羡,也好像没有人觉得不妥。   “哥那天本来在家睡觉,被妈强行叫过去接你,可能有点起床气,你不要放在心上。”后来临川悄悄给她解释,“他只是话少,人其实很不错的。”   反正临川看人总是从好的一面出发。   不过他们兄弟感情好像确实很不错,临川每次提起迟羡都是一口一个“我哥”,,这让身为独生女的沈画意有几分羡慕。   沈画意上的是文科,她成绩一向还可以,数学稍微吃力一些,她听临川说,高二他应该也是准备选文科,因为想参加艺考,大学往美术方向发展,因此有时候俩人还能有些一起讨论的习题。   迟羡则是毫无疑问的准备读理,他几乎全面完美继承了来自父亲的理科天赋,每次沈画意下楼,路过高一教学区域,楼中贴着的排行榜上,榜首的名字都是迟羡。   迟临川在这点上很佩服他,有时候他和沈画意一些写作业,碰到不会解的题目,也会叹气,说自己没继承爸爸的智商,他哥从小做题几乎就没碰到过不会的,不像他,小时候迟昼还会亲自教教他,他却从来没在成绩上赢过迟羡。   这天俩人又在一起琢磨一个数学题,沈画意的作业,不过是个高一就学过的内容,迟临川也不会解,俩人忙活了半天,最后临川无奈,“要不等爸晚上回来了,我去问问他。”   迟羡正好从外回来,听到上楼脚步声,临川眼睛一亮,抓起作业本,“哥哥哥,来这边一下。”   迟羡接过作业本,草草浏览了一边题干,随便从桌上捏起一支笔,顺着草稿直接写了下去,字迹很潦草。   “自己看吧。”他抬眸,淡淡道,把稿纸扔回了桌上。   “我洗澡去了。”说完他也没多解释,推开门,听脚步声,估计是又回自己房间了。   迟羡眼神没什么温度,不像临川那样经常带着笑意,什么都不怎么在意的模样,他经常没什么表情,在人群中,却很是显眼。   虽然他和迟临川是出生时间只相差十分钟的双子,沈画意在他面前,总有种没来由的紧张感。   和临川相处时不同,和临川在一起,俩人都很轻松,好得像是一对亲生姐弟,临川甚至叫她“沈姐姐。”   而迟羡,她转学过来这么久,就只有在机场那一次听到他叫她名字。   沈画意。   连名带姓,字正腔圆,没有任何多余的音调和感情。   “每天和你一起回家的是高一的迟临川?”某天沈画意同桌终于忍不住问她。   女孩都爱八卦,沈画意才发现,迟临川在学校似乎还挺出名的。   “可不,高一的级草,又帅又温柔。”同桌林芽说起临川,“可惜我比他大,要不是我都要拉下脸去倒追了。”她托腮感慨。   “倒追的也不缺你一个。”后桌女生笑她。   “你和迟临川在谈恋爱啊?”有人问她。   沈画意摇头,噗嗤一下笑出来了,“怎么可能,他是我弟。”   临川要是听到了,估计也会觉得挺好笑,她觉得和自己和迟临川谈恋爱这事儿就很难以想象,可能是因为小时候就熟悉,固定思维了,看到他自然而然就会当成弟弟相处,不可能再生出什么别的特殊感情。   “画意你和他们是亲戚?”林芽来劲了,“要不,你帮我去要下迟羡的电话号码?”   旁边女生笑开了,“你刚说的啥,弟弟?迟临川是,迟羡难道不是?”   林芽歪了歪头“不是,我也说不上来,就……气质不一样。”   沈画意在一旁默默听着,有几分认同。   迟羡在人群中是很显眼的,炽热耀眼的少年,像冷焰,冰冷的,明亮高傲。   可是一旦想接近,火毕竟是火,结果也只会被无情的灼伤。   想到这里,她弯唇笑了,转头理好自己书包。   反正她和迟羡也不熟,也并不想接近他……所以这些也都和她无关了。   “我和迟羡根本不熟啦,不过和临川关系好,你要他的号码我倒是可以给你。”她背好书包,俏皮的对林芽眨了眨眼。   “欸……”林芽一声叹气没叹完,眼睛忽然直了,沈画意愣了愣,条件反射般,扭头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看清门口站着的少年,她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死,脸憋得通红。   迟羡单肩背着书包,站在窗边,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玻璃敲了敲,透过玻璃,他俊秀的面庞有些朦胧,表情很淡。   被他听到了……   虽然说的都是实话,被当事人这样抓包,她还是要脸的。   沈画意背着书包,小心翼翼走在迟羡旁边,大气不敢出,像是做贼被抓的小犯人。   迟羡似乎压根没在意,“临川学画画去了,今天不一起回去。”   “唔。”沈画意忙应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一路上,她都以为之前的囧事神游天外,加上迟羡本来话少,没临川调剂气氛,她都不知道可以和迟羡说什么,一路垂着头走着,比起平时,真的蔫答答。   走到一半,迟羡终于也后知后觉发现了今天气氛有些不对。   他停住了脚步,沈画意还在游魂,差点撞上了他挺阔的背脊,幸亏她及时猛地止住了脚,抬头有些懵的看着他。   “你是不是喜欢迟临川?”迟羡蹙起剑眉,似乎有些困扰。   他声线很干净,微沉,漂亮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她,漆黑沉湛,他瞳色比临川深一些,直直的看着人时,沈画意竟然产生了一种晕乎乎,神志都被吸进去的错觉。   “?”见她久久不答话,迟羡眼神慢慢转为了疑惑。   沈画意回过神,脸色烧红,忙拼命摇头,“没,没有。”   “哦。”迟羡平淡的应了声,“知道了。”   没头没尾,就这样突如其来的直球,问完后又像没事人一样了。   一整晚,沈画意心里却都没来由的乱跳,一想起迟羡当时的眼神,她脸颊就不由得烧了起来,上手一摸,滚烫滚烫。   心跳也不受控制的加快。   她是怎么了……沈画意闷闷的想,把脑袋埋进软软的枕头上,深呼吸了好几次,都没能把这异样的情绪平息下去。 第53章   那天之后,大部分时间,沈画意的生活再度步入了正轨,依旧每天和迟临川一起回家,迟羡再没提起过那天的事情。   不过他也没再和他们一起回家。   沈画意刚来时就发现了,即使在只有迟临川和迟羡两人时,他们兄弟也不一定会一起走,或许是因为异卵的原因,和别她认识的别的的双胞胎不一样,他们有各自的社交圈,重叠部分很小,两人的爱好和擅长也都各不相同。   在学校时,或许也是因为迟羡性格原因,俩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   迟羡是校足球队的前锋,这段时间一高和隔壁附中踢比赛,基本上每天晚上都会留下训练一段时间。   不过他从小被放养,十点之后回家时正常都是正常操作。   哪天他要是按时回来,规规矩矩坐在家里,和大家一起吃晚饭,才叫少见。   明明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连续一周看不到他,都很正常,毕竟迟羡作息也很诡异,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第二天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已经出门了。   不过沈画意现在看到他也有些没来由的尴尬。   他不出现反而更好,沈画意这样告诉自己。   她的高中生活一天天平静的过去,和迟临川倒是越混越熟,混久了才发现,临川性格其实挺活泼,有点小狡黠,虽然大部分时间还是都是很温柔的。   他把自己的画带给沈画意看过。   画面灵性十足,有素描,也有上了色的水彩。   大部分是风景画,临川偏爱雪山景色,他去过西南,西北边陲,也到过北欧和北美,走过许多皑皑山脉,留下了许多漂亮的写生。   “我画画的时候,我哥一个人跑去外面滑雪,那时他还才刚学没几天,妈都差点被他吓哭了。”回忆起初中时少有的一家人整整齐齐出游的回忆,临川忍不住笑了。   迟羡对看风景没兴趣,对滑雪倒是兴致满满,他喜欢运动,对这类要求技巧,高风险的刺激项目尤其感兴趣。   临川记得那天阿尔卑斯山还下着大雪,满目银白,迟羡被找回来后,还是那副没所谓的模样,结果被迟昼狠狠修理了一顿。   迟羡平时野得没边他都不管,这次单纯是因为他惹了桑攸伤心,   家里都公认,迟羡现在这种性格大部分都是随了他,但凡有一点像了桑攸,都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诡异。   不过迟羡冷心冷肺得更加彻底一点,似乎对谁都不怎么在乎,桑攸其实挺担心这个大儿子,背地里找过临川很多次,打听迟羡在学校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迟羡似乎对这方面是真的没兴趣。   迟临川基本上随桑攸,性格温柔细腻,虽然是双生的亲兄弟,俩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也算好,基本不吵架,但是他对迟羡的脑回路也无法理解——用大白话就,就是根本不知道他成天都在想些什么。   “我以后想去世界各地写生,把风景留在画纸上。”给沈画意看完了,合上画册,临川眸子闪闪发光,他说话声音不大,却很平稳有力。   沈画意用力点了点头,忽然有些羡慕,像他这样,早早已经有了自己的人生方向,而她还活得混混沌沌的,因为家庭条件很优越,父母要求也不严格,所以学习也没什么压力,也就一直这样得过且过,马马虎虎下去了。   就连之前父母想带她一起出国,她都以不喜欢国外生活为借口逃离了,其实就是害怕自己适应不了新的环境。   迟临川很优秀。   虽然脾气古怪了一点,迟羡也很优秀。   她觉得自己好差劲啊……枉比他们多长了一岁,没有目标也没有特长,活得浑浑噩噩。   沈画意纠结着这个问题,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宿,直到月亮升起来,方才迷迷糊糊睡去。   *   可能因为昨天晚上想事情想太晚,第二天去上学时,沈画意还有些精神不济,俗话说得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沈画意上午下楼去做课间操,在楼道间被一个不认识的,跑得飞快的男同学狠狠撞了一下,跌下楼时把脚踝扭到了。   同学忙带她去医务室,简单处理了一下,一直到放学,沈画意走路姿势还有点不自然。   放学临川看到她这模样,很惊讶,“沈姐姐,你脚怎么了?”   “被人撞到,扭了一下,包扎后不怎么疼了”沈画意指了指自己脚踝处,苦笑道,“就是走路有点不方便。”   临川好看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那还是别走了,在这里等等,我打电话叫张叔过来接。”   张叔是家里司机,不过平时他们回家都不会叫他,要么走路,要么骑车,要不很接地气的挤地铁。   迟家双子虽然性格不同,但是都没什么少爷脾气,生活得挺朴素低调。   临川正想打电话,身后传来一道微凉的声音,“怎么了?”   久违的迟羡站在不远处,挑眉看着二人。   “沈姐姐脚扭伤了,不方便走路,我想叫张叔过来接一下。”临川解释,“要不哥你先回去?”   迟羡今天难得没训练,想和他们一起回家,没想到碰上这件事情。   迟羡几步走近。   微微蹲下身子,沈画意只觉得脚踝处一凉,迟羡居然就这样把她袜子褪下了一截。   少女纤细白嫩的小腿露在了风里,嫩生生,牛奶般的色泽,脚踝那处淡淡的红肿,很是扎眼。   迟羡眯了眯眼,似乎在仔细打量,沈画意几乎感觉到他淡淡的呼吸,打在了脚踝那块红肿灼烧的区域,她脖子都烧红了,一动不敢动,僵着身子愣在了原地。   “哥。”临川也反应过来,很是头疼。   哪有这个样子,不声不响,上来就脱人家女孩子袜子的,他哥虽然聪明,在这方面也太不开窍了点。   “没什么事。”迟羡直起身子。   他从小跌打惯了,又在足球队,队里有人因为运动受伤真的是司空见惯,见得多了,一眼就看出沈画意这只是个没碍的小伤,换做是他,估计别人都不怎么能发现。   他看了看时间,已经有些晚了,淡淡道,“别打电话了,浪费时间。”   他记得张叔今天休息了,叫他从家过去,又去他家开车,再到学校,不知道要等多久,晚高峰还有可能堵车。   俩人都还愣着。   “哥,沈姐姐腿受伤了,走回去太勉强了。”临川以为他是在说沈画意小题大做,没必要叫车过来接,语气里很不赞同。   迟羡却已经上前,沈画意没反应过来,她身子忽然就悬空了,迟羡双手略微用力,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少年体温比她略高,身上有股很好闻的味道。   沈画意脸已经烧成了一个熟透的柿子,一动不敢动,更加不敢像是少女漫画里画的那样,去楼住他脖子,她腰和背,和他有接触的地方,都是一股酥痒,像有无数细细的羽毛在挠。   “过来。”迟羡神情倒是没什么变化,抱着一个人,走路依旧轻轻松松,回头叫临川跟上。   临川才明白他意思,忙也跟上。   “借你车用一下。”他放下沈画意,抬眸在四周看了看,很快找到目标。   是个他们同班的男生,正在不远处弯着腰开自己单车锁,闻言明显有些懵。   不过他抬头一看,看清迟羡都脸,认出这位是他们年纪大佬,忙不迭点头同意。   “你可以骑我的车回去,”迟羡把钥匙扔给他,把他的车从棚子里推了出来。   因为他们俩自己的自行车都是没有后座的,载不了人,只能临时找个路人借了。   平时临川也骑得少,不过他可是见过迟羡骑车的样子,真的有点害怕他哥载着个女生还不收敛,就那种飙车速度,到时候沈画意可能真要被摔成骨折了。   可是他自己骑车技术又不太行,载人怕摔跤,也只能骑车跟在后面,一路叮嘱,要迟羡不要骑太快。   晚风里,少年骑着车驰骋而过,沈画意红着脸坐在后座,都感觉不到脚踝的疼,只是不敢碰他,双手只能紧紧抠着自行车底座。   坐得松松的。   迟羡骑车很快,载人也毫不费力,只是偶尔路过减速带,沈画意就会一震,她体重轻,这样颠簸几下,俨然一副就快掉下去的样子。   “抓紧点。”迟羡回头瞥了她一眼。   晚风掀起了少年额发,露出了光洁的额和冰冷精致的眉眼,黑眸里落了淡淡的红霞,好看的惊心动魄。   沈画意心跳得几乎快从胸腔里蹦出。   “哦。”她小声应道,双手从底座挪起,小心攥住了他的衣角。   和没抓似的。   “抓这里。”迟羡回头,单手抓住她一只手,把她的手往自己腰上一带。   神情平静,语气也是淡淡的。   沈画意吸了吸鼻子,环住了他的腰,隔着一层薄薄的校服,她能感觉到他劲瘦的腰上结实紧实的肌肉。   紧张的似乎只有她一人,迟羡全程平静,呼吸都没怎么变过,一直到家,他把车推进车库,沈画意很紧张的叫住他道谢。   迟羡只是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就进屋去了。   似乎根本没把这当成什么事情。   沈画意却被他害惨了。   一直到吃完饭,晚上洗完澡,淋了凉水,脸上热意才平静下来,她闭上眼睛仔细回忆了那几幕,惊恐的发现,自己可能或许——MAYBE真的对迟羡生出了什么异样的感情。   就连晚上做梦也是这样。   梦到在自己房间,迟羡单手把她禁锢在墙和自己之间,修长的手指轻挑起她的下巴,面无表情的就低头亲下来了。   ……   一晚上的不可描述。   醒来时,沈画意整个人都不好了,她难道真的一直对迟羡有什么觊觎之心?所以之前才会在他面前一直这么紧张僵硬?   花了整整一个星期。   沈画意终于确定了,自己可能是真的喜欢上迟羡了。   她一看到他,就忍不住脸红心跳,呼吸加速,甚至做梦到和他接吻……横看竖看,都只可能是这个意思。   确定自己心意后,沈画意立马思考起了另外一个问题。   她喜欢迟羡……可是迟羡是怎么想的?   沈画意悄咪咪的观察了几天。   然后她不得不丧气接受了一个冰冷的现实——就是迟羡好像对她根本就没有任何感觉。   一个男生喜欢一个女生的话,至少也会在某方面有所表现吧。   迟羡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会去刻意隐藏自己感情的人。   他平时在家时间不多,在的话大部分时间也是在自己房间里,来了这么久,他房间里面什么样子,沈画意只偷偷看到过一回。   临川去他房间拿书,她在门外等着,实在忍不住好奇心,偷偷看了一眼。   和物件颇多,生气勃勃的临川的房间不同。   迟羡的房间是黑白调的,很冷清,除了基本的陈设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唯一能表达出主人喜好的,只在书桌前贴着的那张海报,上面应该是个足球明星,沈画意根本不认识。   俩人在家里碰见,迟羡也是该做什么做什么,似乎根本没在意多了个人。   某天沈画意终于忍不住问起临川,“临川,迟羡是不是不喜欢我呀……”她略微踌躇了一下,努力想隐藏起自己千回百转的小心思,小声道,“就平时……基本都不会和我说话。”   临川安慰道,“我哥就那样,可能只是不习惯和女孩子说话吧。”   一番话下来,没什么实质性收获,除了她有些欣慰的发现,迟羡应该是没有女朋友的,似乎从小到大也没有喜欢的女孩子过。   “撩他啊。”打电话时,沈画意朋友恨铁不成钢,“看上了就撩呗,你现在不是和他住一起么,大把的机会,不要怂,利用你的美貌,大胆上。”   搁了电话,沈画意还是很茫然,说得容易……可是她从小到大,也没喜欢男孩子的经验啊,给她表白的倒是挺多,可是那都是别人主动的,要她撩……真的不知道从何下手。   “主动关心人家,多聊天,表现得温柔体贴,春风化雨一样,把你的好感传递过去。”朋友谆谆教诲。   她努力在脑海里回想朋友的“撩汉指南”。   甚至还网购了几本书,《表白一百零白式》,《精致情话》,《撩汉指南》,拆包裹都小心翼翼,生怕被迟临川看到了。   学了一肚子理论,可是一见到迟羡,她就忍不住发慌,满脑子理论一下都飞到爪哇国去了。   早上给他送牛奶,吃饭时努力和他尬聊……如此反复几天,除了迟羡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之外,没有看到任何别的效果。   沈画意简直有点小崩溃。   什么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一层纱,都是骗人的!!   第二周足球赛时,她偷偷跑过去看了迟羡。   他踢的前锋位置,九号球衣,短裤,白色的足球袜,在绿茵场上格外耀眼。   他身姿挺拔,修长笔直的腿,因为剧烈运动,黑发微湿,眼睛却明亮如星。   沈画意躲在人群里,偷偷打开手机相机,一连串拍下去,只觉得自己颇像个女版痴汉。   临川说今天也会看球赛,等他哥哥一起回家。   等他姗姗来迟时,沈画意才终于松了口气,自己也才到的模样,和他一起光明正大的看起比赛来。   三人到家时已经差不多七点钟了。   保姆在厨房里忙活,告诉他们先生和太太今天出门了,晚饭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   迟羡说要先洗澡,上了二楼。   迟羡挺久没下来,临川有些坐不住了,打算上楼去叫他。   “要不我去叫他?”沈画意忙先站起身,“我正好要回房间放书。”   说这话时她都有些心虚,不敢看他眼睛。   临川倒是完全没意识到她的心思,说那麻烦她了。   回房间,动作慢吞吞的绕了几个圈,她终于挪到迟羡房门口,清咳了一声,抬手敲响了门。   过了差不多一分钟,屋内才传出脚步声。   迟羡打开门时,沈画意目光落到他身上,整个人一下都呆住了。   少年穿着宽松的及膝球裤,上身完全赤/裸着,能看到若隐若现的腹肌线条,白皙紧致的皮肤上还滚着透明的水珠,他脖子上挂着一条白毛巾,黑发湿漉漉的,发梢还滴着水。   沈画意呆若木鸡,尖叫都到了喉咙口,不知道接下来目光该往哪放。   迟羡毫无自觉,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冰可乐,一手取下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边问她,“有什么事?”   “临川……叫你下去吃饭。”沈画意声音都颤巍巍的。   “等下。”迟羡擦完头发,把毛巾放回浴室,又走到衣柜,应该是在拿换洗衣服。   他就样毫不避讳的,当着她面,走来走去,直到从衣柜里翻出干净的上衣裤子,都准备脱裤子了,迟羡似乎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她,还是那种一如既往寡淡的神情。   “我要脱裤子了。”他淡淡道。   “呃。”沈画意整个人都已经呆了,像只呆呆的大白鹅,立在门口,居然还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你要看?”迟羡问。 第54章   沈画意的脸涨得通红,脚步却一点没挪动,像被钉在了原地一样。   迟羡见她半天没动静,扬了扬眉,居然真的开始动手脱了,他肚子有点饿,想快点收拾完下去吃饭。   沈画意都来不及捂眼睛,看到少年一截白皙的腰线。   “啊啊啊啊!”堵在喉咙口里大半天的尖叫声迸发而出,大有直冲云霄之势,门板都被震得发颤,一楼迟临川坐在餐桌边,手里拿着的茶杯都差点被惊掉。   “哥你们怎么了?”他扬声道,三步并做两步,想上二楼去看看。   走到一半,沈画意步子凌乱得从二楼框框当当的跑了下来,差点撞到他,临川忙把她扶稳,看到沈画意满脸通红,就连脖子都烧得滚烫。   临川:……   这是怎么了?   他哥怎么看不像是个会对女孩子做什么过分举动的人……吧?   “那个,没事。我不饿,晚饭不吃了。”沈画意结结巴巴,余光看到迟羡已经换好了衣服,正推门要出来,慌忙躲回了自己房间。   那副惊鸿一瞥的画面还印在脑海深处,怎么甩都甩不掉。   迟羡原来是这种人么?会当着女孩子的面直接脱裤子???   还是说,只是因为他根本没把自己当成女孩子,所以觉得无所谓?   想到这里,沈画意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衣柜前有面乳白色的穿衣镜,她盘腿坐在镜子前,仔仔细细打量着自己的脸庞。   十六七岁的女孩子自然都是爱美的,喜欢上迟羡以后,沈画意对自己的外形打理得更加上心,镜子映出来的女孩子的面庞很是清新好看。   她长着张标准的瓜子小脸,白嫩嫩的,只是眼睛像了沈知,偏凤眼形状,双眼皮窄窄的,眼尾狭长上挑,和她柔和的气质形成了很有意思的反差,唇是好看的菱形唇瓣,有人说这种唇形天生很适合接吻。   总体来说,应该……算是好看的?   而且不说好看,横看竖看都是个标准的女孩子模样啊,迟羡是怎么做到可以在她面前面不改色的脱裤子的?   从小到大,沈画意也被不少人夸奖过好看,不过到迟羡面前,她这么多年积累起来的信心真的是一下都化为乌有了。   迟羡总是那种冷冷淡淡的模样,对很多东西都不会表现出自己的喜好。   沈画意忽然有些泄气,他会觉得自己好看么?或者说,迟羡喜欢什么类型的长相?乖巧软萌长相类型是不是会更加受欢迎一些?   沈画意苦恼的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   “哥你不至于吧。”楼下,临川了解完事情原委后,持续性目瞪口呆,“当着女孩子面前脱裤子?”   迟羡拿筷子的手都没滞一下,平静道,“我通知过了她。”   临川:“……”   “而且,那是我房间,”他偏过头,淡淡道。   临川被噎得哑口无言。   再说,又不是裸奔,里面还穿着呢,她没走,看就看呗,自己和她都不会有什么损失,迟羡真不知道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不过,想起沈画意那时慌乱无措的眼神,涨得通红的面颊。   明明都捂住眼睛尖叫了,指缝留那么大,乌溜溜的眼睛露出了大半。   挺好玩。   迟羡翘起了半边唇角。   *   “靠,这个不能忍啊。”打电话时,朋友听到沈画意描述的“裤子事件”,激动得都拍起了书桌,“都当着你的面脱裤子了,要不就说明他根本没把你当女人看,要不,就是……”   “就是什么?”沈画意正襟危坐,充满期待的等后半句话。   朋友一拍大腿,“就说明他是个变态。”   沈画意,“……”   “算了算了,说正经的,那我要怎么在他面前表现出女孩子味啊?”沈画意苦恼道。   她觉得自己已经挺女孩子气了呀,从小到大喜欢的也是漂亮衣服,洋娃娃这类,脾气也算软软和和,打扮也都偏软妹风,不知道从哪里可以改进。   “投其所好嘛。”朋友砸砸嘴,“你说那个男生喜欢足球?”   “嗯。”沈画意点点头。   迟羡从小好像就喜欢踢球,现在也是校足球队成员,而且她还在他房间看到过球星海报。   “你去买个球衣。”朋友邪恶一笑,“买大码的,加短裤,下次球赛到他面前去秀,给他加油,看他还能不能继续面瘫。”   沈画意听得一愣一偶的,不过本着朋友应该不会坑她的原则,还是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   挂了电话,她立马打开了万能的某宝,搜球衣后出来了很多款式类型,看得她眼花缭乱,根本不知道买哪个好。   她于是只能偷偷去找临川,打听了一下迟羡喜欢的球队名字。   这几天她恶补了很多足球知识,看得头昏眼花,确定自己有了点足球基本常识之后,就上淘宝,搜了迟羡主队的球服同款,那球服是深红色的,版型很宽大,还挺好看,背后号码则刻意选了和迟羡球服一样的九号。   “裤子事件”之后,她好几天都没敢和迟羡说话。   同桌吃饭时,偶尔撞上迟羡视线,她都像只受惊了的小麻雀,飞快的移开视线,不敢和他对视。   只有当迟羡不看她时,她就能躲在角落里偷偷看看他。   让人意外的是,几天后迟羡居然破天荒去她们班上找过她。   那天正好期中考完,沈画意被数学老师约谈了一次,无蔫答答的回了教室,然后在门口看到个熟悉的颀长身影。   是迟羡,旁边站着的女生是林芽。   俩人在说这什么,聊得好像还挺开心,林芽微微仰着脸,比划着在说什么,她想起那天林芽还找她要过迟羡的电话号码,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起来,加上看到的这一幕,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了。   原来迟羡也不是总是那么面无表情。   沈画意觉得自己心里咕咚咕咚冒着的醋酸味都要溢出来了。   “临川学画去了,今天我接你回去。”不料迟羡先看到了她,转头,淡淡道。   “嗯。”沈画意回到座位,把自己书包收拾好,没精打采的应了声。   “那我先走啦。”林芽还真以为迟羡和沈画意是亲戚,对她眨了眨眼睛,又冲迟羡摆摆手,现行离开了教室。   沈画意收拾好,跟在迟羡后面,也出了校门。   平时和临川一起走时,她都叽叽喳喳的,活泼得像只小麻雀,现在却一声不吭,步子都迈得有气无力。   “你不高兴?”迟羡顿住脚步,回身问她。   没想到对别人的事情从来都漠不关心的迟羡会开口这样问她,这让沈画意很是意外。   不过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难道说,因为我喜欢你,所以看到你和别的女孩子说话说得那么开心,所以吃醋不高兴?   沈画意只能浅浅点了点头,细白的手指揪着自己校服下摆。   或许是因为从小父母都娇宠着她,虽然性格很好,可是沈画意也是个有不高兴就会直接表现出来,情绪都写在了脸上的性格。   “那你要怎么才高兴?”迟羡停下脚步,目光平静的看着她,低声缓缓问道。   女孩的脸脸颊是浅粉色的,饱满的唇也透着淡淡的粉,唇角微微上翘,水润饱满。   沈画意被他这句话惊住了,粉色一点点从白皙的耳后蔓了上来,慌乱的想避开他的视线。   迟羡伸手,把她的脸颊掰正,修长的手指微微抬起了她的下巴。   他觉得她刚才的表情怪意思的。   沈画意的脑袋已经快变成一壶沸腾的开水了,脑内都响起了壶嘴儿冒着蒸汽呜哇哇叫着的声音了。   这……这个姿势,简直和她那天梦到的一模一样?   接下来,他是不是真的要强吻她了?   那她该怎么办啊啊啊啊?   是接受,接受……还是接受?   可是迟羡没了下一步动作。   仔细看他眼神,依旧是漆黑平静的,似乎在饶有趣味的打量着什么有意思的新鲜玩意儿。   沈画意心跳才慢慢平静了下去,她想起了那个朋友的话,或许迟羡现在是真的没有把她在当成一个正儿八经的,有吸引力的异性在相处吧。   才会产生这些在外人眼里略显轻浮的举动。   半分钟内,沈画意小表情千回百转,心情也像是坐了过山车一样,从谷底到顶峰,再重新跌倒谷底。   她一下又变得失落起来,垂着睫毛,躲开他的手,说声没事,闷头闷脑往家的方向走去。   迟羡也不恼,双手抄兜,跟在她后面,不紧不慢的走着。   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个很浅薄的笑。   他倒还是第一次见到表情这么丰富的人,变脸变得比六月的天气还快。   *   临川晚饭后才回来,上楼敲了敲沈画意的门,“沈姐姐,你的快递。”   他递过来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沈画意探出半个脑袋,想起自己在某宝订的球衣是差不多要到了,她忙借过包裹,“谢谢。”   “没事。”临川很不介意,女孩子嘛,都喜欢购物,他路过时经常在楼下公用的寄存处看看,家里有包裹都会顺手带上来。   沈画意打开包裹,里面叠着的果然是她那天下单的球衣。   发现果然买大了,只穿上衣,都过了臀部,到了膝上几厘米的位置。   她净身高165,双腿笔直修长,曲线很不错,胸是胸,臀是臀,看着还有模有样。   迟羡目测应该比她高十五到二十公分,俩人身高还是挺配的。   沈画意美滋滋的幻想了一下。   把衣服换下折好,她去浴室拿肥皂亲手把衣服洗好,直接晾在了自己房间的小阳台上。   等迟羡下次球赛的时候,她就穿上这套球服去给他加油。   第二天是个晴天,回家时沈画意匆匆跑去卧室,一摸,阳台上晒着的衣服已经干透了,可以穿了。   室内暖融融的,她顺着地毯跑下去,把今天晚上的计划梳理了一遍。   晚上先去问问他数学题。   期中她数学考得不好,老师说她需要巩固下基础,平时她和临川一起写作业,临川会解的题都比她多,更别说迟羡了,她觉得自己简直是白多读了一年。   今天先去问问他题目……   这样和迟羡慢慢熟悉起来,这样等下月去看球帮他加油时,就不会那么突兀了,到时候她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用自己前几天恶补的足球知识和他打开话匣子,好好聊一次天,拉进距离,他看到自己穿着主队球衣给他加油的模样,说不定也会被打动一点点。   越想越觉得这个计划很美妙。   迟羡推门回来时,临川和沈画意正在书房写作业,沈画意现在已经能准确的分辨出他的脚步声。   看时间已经过了十点,第二天是周末,沈画意忙收拾好自己东西,“我回房间洗洗睡啦,明天约了同学出去逛街。”   “嗯,好的,我再留会儿。”临川冲她摆了摆手,仍低头专心致志看自己书。   给自己反复做好心理建设,沈画意鼓起勇气,手里捏着试卷,摸到迟羡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半分钟后,门开了,露出了迟羡清俊的脸。   “那个,我想问个数学题。”沈画意举了举手里试卷,小心翼翼道。   “嗯。”迟羡神情没什么变化,把门打开,让她进来。   沈画意第一次进他房间,还是晚上的独处,她心里像是揣了个小鼓。   屋内开着小灯,光线不是很好,只有台灯亮着冷白的光线,在书桌上洒下扇形的光晕,桌上摆着摊开的书,之前迟羡应该也正好是在看书。   屋内光线一下暗了下来,和外面相差太大,沈画意眯了眯眼睛,下心的迈开步子,走进他的房间。   窗帘笼着,迟羡好像没开灯的意思。   沈画意也不敢自己去开,她摸索着,脚下铺着地毯,她对迟羡房间构造很不熟悉,就这一点朦胧的月光,往他书桌方向走去。   不料,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一个滑滑的东西,一个足球咕噜噜的滚了出去,沈画意惊叫出声,身子已经往前倒了下去。   迟羡听到她的惊叫声,回头一看。   沈画意绊倒在地板上,正好把他压了个正着,像个八爪章鱼一样,结结实实的压在男生的身上。   身下人的热度如此切实的传了过来,沈画意惊慌失措,挣扎了几下,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脸对脸,朦胧的月光下,迟羡那张冷淡俊美的脸近在咫尺。   沈画意面红耳赤,想起身,结果踩到地毯边缘,又是一摔,狠狠摔在了他身上。   猝不及防,唇触到了个软软的东西。   等反应过来那是迟羡的唇后,沈画意心脏简直都快跳出嗓子眼了,脑子里像是炸开了烟花。   怎么办?   喜欢的男生就这样被自己压在身下,她是不是需要趁机做点什么?   她紧张到不行,手都失去了力气,一动不敢动,依旧维持着唇瓣静静地贴着他的姿势,没人动,也没人再进一步,沈画意惊慌失措,又没有任何经验,迟羡却同样也没有任何动作。   他的唇瓣很柔软,薄薄的,和想象中一样,温度微凉。   云移了过来,遮住了澄澈的月光,看不到迟羡表情。   直到她手腕被捉住,迟羡微一用力,翻了个身,一阵天旋地转,沈画意变成了下面那个。   迟羡饶有趣味的打量着她通红的脸,轻声道,“沈画意,你挺有意思。”   沈画意完全处于懵神状态。   看起来来他没生气,不过也似乎不是什么高兴的反应呀。   她要怎么回答。   “觉得舒服吗?”迟羡接下来的一句话成功让她的懵逼程度呈指数型上升。   他歪了歪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句话的原因,沈画意从他俊美的五官里竟然生生看出了几分隐隐的邪气。   她浑身都僵住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腔。   “接吻。”见她不答,迟羡以为是自己问得不明白,把主语加上后,重复了一遍。   似乎真的是把这当成了某种研究……他此时的眼神和平时低头解数学题时很相似,挺认真的,带着几分好奇的探寻。   沈画意耳垂都红了起来,只能选择了沉默,讷讷几声,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这种问题,要她怎么回答?   幸亏迟羡也没再逼问,他握住沈画意手腕,微一用力,把她从地板上拉了起来,随后转身摁下了大灯开关,屋内一下明亮了起来。   迟羡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眸子依旧漆黑平静,他伸手接过沈画意手里的试卷,问道,“哪里不清楚?”   沈画意脸红得像个熟透了的柿子,低头不敢看他,随手在书上指了个题目。   迟羡把她拉近一些,扬手在稿纸上写下一串流畅的数字。   他丝毫没受影响,思路依旧很清晰,讲得不紧不慢。   听到他低沉的声线,又做那么近,想起他几分钟说的那句话,沈画意哪里还可能正常听下去?简直像个提线木偶,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红着脸听他继续讲题。   她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卧室的。   第二天晚上,朋友听了她这个经历,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   “亲完后,他问你舒不舒服?然后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给你讲了一晚上的题???”   沈画意,“……嗯。”   就是这样,如假包换。   俩人相对无言,朋友半天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意啊,可能你喜欢的那个男生,真是个变态吧。” 第55章   果然小说里写的什么亲了你就要对你负责就是假的。   事后,虽然收获了一整套试卷的完整答案,沈画意依旧很怨念。   虽然说那天只是个意外,可是那也是她的初吻啊,亲完后一直到现在,迟羡都没有任何表示,和以前一样你行我素,该做什么做什么,俩人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得到任何改善,还是和之前一样,不疏远也不熟悉,似乎那晚上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渣男。”吃早餐时,她怨念的碎碎念,拿勺子在粥碗里狠狠搅拌。   “啊?”临川抬起头,往这边看了一眼,眼神有些困惑。   迟羡在餐桌另一头,也抬头看向这边,眼睛黑漆漆的,看不到底,和平时一样淡定漠然的表情。   却把沈画意吓得忙低下头继续老老实实喝自己的粥,她说话声音明明已经控制得那么小了,   他应该听不见的……吧。   沈画意把头垂得低低的,拿起粥碗喝了一大口,想掩饰自己尴尬的神态,不料那粥碗里装着的南瓜粥滚烫滚烫的,烫得她倒吸了口凉气,吐出了一小截粉色的舌尖,眼睛都眯了起来。   “水。”临川忙给她递过凉水。   沈画意灌下一口,抬眸时撞到迟羡的眼神。   他居然也在看这边,唇角挂着一缕朦胧的轻笑,说不好是什么含义。   可能是在嘲笑她是个喝粥都能烫到的大傻子吧。   沈画意愤愤的搁下手里杯子,在心里哀叹。   又被他看到自己出囧的模样了,加上昨天那场意外,在迟羡心里,她八成已经是个笨手笨脚,什么都不好,经常莫名其妙惹麻烦的傻瓜。   *   过了这个周末,又要开始上课了。   高二年级教室和高一是分开的,因此每天放学之后,沈画意会现在教室里等等临川,如果他们没来的话,再去他们教室找他,迟羡偶尔会来,但是大部分情况下,都不会和他们一起回去。   “等临川呢?”林芽等一堆女生看下完课了,沈画意还没走,笑嘻嘻道。   “嗯。”沈画意趴在桌上看小说,她书包早装好了,看外面校园里放学的学生多了起来,满校园都是,高一那边下课更早一点,除了寄宿生,人都差不多走空了,也也有些奇怪今天他怎么会这么晚。   “你们姐弟感情真好。”有人调侃,“就是长得一点不像。”   沈画意也没反驳,笑眯眯的冲他们摆了摆手,“一般一般,以后哪天说不定长得就像了。”她皱了皱鼻子,开玩笑道。   反正她和临川确实也已经和亲姐弟差不多了,不过长得不像这个就没办法了,不是一个爹妈,没办法像起来。   大家也笑。   “画意,你饿不饿?”有个女生投喂给了她一包棉花糖。   他们有些是寄宿生,会留在学校晚自习,不急着回家,见沈画意留在这里,也都和她开着玩笑。   沈画意脾气软,对谁都笑眯眯,清秀窈窕,为人又大方体贴,在班上人缘很不错,男生女生都喜欢她。   闹完一阵后,沈画意低头继续看小说,有人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她正沉浸在情节里,被人这样一拍,惊得手里小说都差点掉了。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身后传来了个明朗的男生声音,略带几分紧张局促。   “没事没事。”沈画意捡起掉在地上的小说,回头一看,是个白白净净的男生,她记得好像叫江骁泽,是他们班的数学课代表,平时挺腼腆,沈画意转学过来后和他同桌过一段时间,不过很快班里调整座位,她就换开和一个女生同桌了,好像也挺久没和他说过话。   不过她刚转过来时,人生地不熟,江骁泽还是帮过她不少忙,沈画意对他印象挺不错。   眼下看他脸色通红,支支吾吾,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心下有些奇怪。   “怎么了?不舒服么。”她问。   “沈画意,你能不能和我出来一下。”江骁泽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郑重其事道,“有点事情想和你说。”   他从沈画意转学过来后,第一天相处,就暗暗喜欢上她了,不过沈画意很懵懵懂懂的,根本没在意,他生性内向,自然也不敢多表什么,只能把暗恋都埋在心里,尽量在学习生活方面都多帮她一下,刷点好感度。   本来想着借着同桌身份近水楼台先得月,没想到班主任居然半路把他们座位调开了。   江骁泽想她想得抓心挠肺,可是她走到哪里都不缺一圈环绕着的人,他都好久没和沈画意说上话了,折磨得他这段时间近乎天天失眠。   江骁泽左思右想,终于鼓起勇气,想着做个了断,和她表白,知道她不喜欢自己的话,就彻底死了这个心,老老实实学习,再不想她。   不过,如果同意的话……   少年耳尖悄悄红了,清咳了声来掩饰自己神情的不自然。   沈画意还惦记着小说里的内容,没多想,爽快的起身跟上了他。   走廊里静悄悄的,不时有几个零零星星的学生下楼,往食堂方向走去。   江骁泽像是做贼似的,带着她往二楼走,在楼道间,见四下都没人,才终于停了下来。   沈画意心里奇怪,“江骁泽,你是怎么了?找我有事?”   江骁泽,“……”   这个人是真的迟钝,都到这份上了,还看不出他想干什么么?之前同桌时看到她看少女漫和小说看得津津有味,敢情都是白看了。   他低声叫了声她的名字,深呼吸一口,最后给自己打气。   沈画意睁大了眼睛,眸子清清亮亮的,她肩膀细瘦,白皙的面颊,衬着那双狭长的凤眼,格外清丽,江骁泽忍不住靠近了一些,伸手想捉住她肩膀。   俩人身影逐渐靠近。   长长的影子投在了一旁洁白的墙面上。   从走廊里过来时,见到二人侧面,格外像是男生低头在拥吻面前的女生。   迟羡从走廊里过身,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顿住脚步,剑眉微微蹙了起来,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总体来说,应该不是愉快。   “沈画意。”他走近,已经叫出了她的名字。   很冷澈的声线,用这种平直的语调叫她的名字,只有一个人。   沈画意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心里一颤,忙抬头往那边看去,果然看到不远处的迟羡,一双冷意潺潺的黑眸,正静静的看着他们。   表白被人打扰,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气氛就这样被破坏得彻彻底底,江骁泽气得不轻,抬头一件吗,那男生倚着楼梯站着,表情淡淡的,他不认识,不过看他穿着校服,应该也是本校学生。   “迟羡?”她毫不犹豫,想甩开江骁泽,不过想起那天之后迟羡对自己的“不负责”,她心里涌上一些怨气,硬生生顿住了脚步,翘起了唇角,不想过去了。   迟羡倒是挺平静,“过来,回家了。”   “你谁啊?”江骁泽怒问。   旁边正好有班里同学过身,见这边热闹,都顺着这方向过来了。   “迟羡?”有认识他的同学叫出了他名字。   “谁啊?”   “迟临川的双胞胎哥哥。”有个女生悄咪咪的给另外一个人科普,“也是沈画意弟弟吧。”   弟弟?   听到这词,江骁泽眉心舒了舒,。   这样的话,以后还可能……是他的小舅子?是不是有必要提前搞好关系?   不料没等沈画意解释,迟羡冷淡的声音已经先响起,“我没什么姐姐。”他抬眸,四处看了下,眸光沉沉的。   他几步上前,握住她手腕,“跟我回去。”   沈画意惦记着他之前说的话,鼓起腮帮子,不想和他一起走,迟羡意识到她的抵抗,蹙起了眉,似乎有些困惑,薄唇也微微抿起,难得露出了几分不悦。   “你想亲回去和你亲,不用在这里找别人。”   不大不小的声音,冷淡平静。   沈画意傻了。   江骁泽也傻了,周围一顿吃瓜群众更加傻了、   什么意思?   想亲回去和你亲?这短短一句话,包含的信息量也太大了点吧?这两人是什么关系,男女朋友?为什么之前沈画意从来没提起过,而且平时来接她的人大部分时间都是迟临川,迟羡都没怎么出现过,怎么忽然就成男女朋友了?还都亲上了,这在一起多久了?   反应过来后,沈画意白净的脸涨得通红,恨不得能在地上打个洞钻进去。   迟羡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镇定模样。   见她终于不反抗了,握住她的手,也不管周围人奇异的目光,牵着沈画意往校门外走去。   “你你你……迟羡,你刚才那么说是什么意思?”出了校门,沈画意回过神,羞得简直要哭出来了。   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这样说话,让她之后还怎么混啊。   如果是真的也就算了,她本来就喜欢迟羡,就当是公开了,可是她这莫名其妙的,迟羡这渣男明明一点也不打算给她女朋友的“名分”啊。   她还背了个这样的黑锅,也太亏了点吧。   “不好理解吗?”迟羡问。   他虽然话少,却很直率,不觉得刚才那句话有什么歧义。   沈画意睁大眼睛瞪着他,因为羞恼,脸颊晕红,唇像果冻一样,粉嫩粉嫩,水润可口。   想起那天的触感。   和她接吻,好像挺舒服。   他像来是个怎么想就怎么做的人,忽然想亲她了,就低下头,挑起她下巴,找了个好的角度,低头直接亲了下去。   绵绵软软,很可口。   “唔,你……”沈画意意外,羞恼的想叫他名字,嘴唇微微翕动着,露出了空隙。   迟羡很聪明,借着这个势,他竟然就这样无师自通的撬开了她的牙关,长驱直入,把她从里到外品尝了个遍。   不再是上次那样小打小闹,是个真正的绵长深入的亲吻。   沈画意气都差点喘不上来,小脸满是晕红。   迟羡把她在怀里略微调整了下位置,端详了片刻,又亲了下来。   沈画意被亲得晕头转向,不知道是因为云霞璨红的原因,还是纯属她的幻觉,她竟然在迟羡那张面无表情,淡定到几乎冷漠的脸上看出了些许异样。   那双漂亮的黑眼睛,暗沉沉的,像是落了雾气,又像是盛了漩涡,和平时很不相同。   “以后都来找我。”他声音微哑。   想起那个男生亲她的样子,莫名其妙,心里升腾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迟羡从小到大,一直是个欲望很低的人。   可是是因为家里物质条件极好,什么都不缺,他自己天资高,做什么都顺风顺水,想要的都能拿到。   因为什么都不缺,什么都唾手可得,加上是双胞胎里的哥哥,从小被教导要学会分享,他很少对任何人和物生出留恋的感情或者势在必得的欲望。   家里人喜欢的是临川,他是不受欢迎的,这个事实迟羡从小就都接受了,态度也很淡漠,因此他感情需求也一直很低,不怎么在意别人,也不需要别人的关心。   可是如今想起那个男生,也想和他分享沈画意的亲吻,他心里生出种陌生的情感,很新奇,绝对算不上愉悦,甚至……有几分不怿?不快?   沈画意足足反映了几秒钟,才搞明白迟羡的意思。   是说让她之后不要再和别人接吻了么?四舍五入,这算是在表白?   她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整张面庞都格外生动。   迟羡忍不住伸手抚过她脸颊。   沈画意像只乖顺的小猫,任由主人顺着猫,乖乖巧巧的仰着小脸看他,脸庞精巧可爱,女孩子的脸颊细嫩又小巧,迟羡一只手几乎能覆下她的一边侧颊。   他觉得很好玩,逗弄似的,在她面颊,睫毛,唇上轻轻拂过。   沈画意发出了微弱的抗议,脸颊通红,简直要失了魂。   迟羡低低的笑了。   沈画意看呆了,她不记得多久没见过迟羡笑了,平素日冷冰冰的,笑起来眉目舒展,唇边竟然有个浅浅的梨涡,本应和他气质完全不符,却在这张精致俊美的脸上形成了完美的平衡,一个好看得让她舍不得移开眼睛的笑容。   “走吧。”他松开手,重复了一遍。   沈画意怯怯的走在他身后,半天,终于鼓足勇气,几步向前,拉住了迟羡的手。   迟羡明显有些惊讶。   沈画意手指一颤,不知道哪里来了勇气,红着脸冲他气冲冲道,“你刚亲了我,就不想负责了?渣男。”   迟羡一点也不生气,扬了扬眉,笑意从黑眸里一闪而过,“那这样就行了?”他反手握住沈画意的手。   “还需要我做什么?”他慢慢道,饶有趣味,“背你回去?教你做题?明天再送你去上学?”   “不,不用了。”沈画意忙道。   她的唇角也忍不住扬了起来,把手缩在他修长的大手的手心里。   迟羡看起来是真的对谈恋爱没什么经验,不过没关系,只要他也喜欢她,自己可以手把手教他怎么恋爱。   回到家里,沈画意美滋滋的,兴奋到立马给朋友打电话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我脱单啦!”她正式宣布,兴奋到在床上翻滚了几圈。   “卧槽这么速度?”朋友万万没想到,“和谁啊?你之前说的那个男生?”   听沈画意描述,那男生似乎是个极其难搞的类型,她本来还以为要打个持久战,没想到人走的闪电战风格,才过去几天,就在一起了。   “谁表的白?”她追问道。   沈画意思考了半秒,摇头,“不知道。”   朋友,“……”大小姐,你逗我?   沈画意笑出声,“算了这都不重要啦,不过。”她捂住自己发烧的脸,“他也喜欢我耶,还亲了我,还说……”   “说了什么?”朋友催促。   “不告诉你。”沈画意吐了吐舌,她现在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晕飘飘的状态。   原来迟羡也是喜欢她的……还说以后不想让她和别的男生接吻。   那为什么之前都要摆出那种冷冰冰的模样。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蹦蹦跳跳,穿上拖鞋,忍不住又想去见她新鲜出炉的“男朋友”了。   “哥哥刚出门了。”没想到左右不见迟羡,临川见她四处找人,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啊?”沈画意有些失望,“你知道他去哪了么?”   临川摇摇头,一摊手,无奈道,“估计没人清楚。”   因为迟昼对两个儿子都采取的完全放养式教育,临川性格温和,加上杜茹桑正平从小都抢着来教育他,所以养成了循规蹈矩的性格。   迟羡从小就野,骨子里的野,又野又独,谁都不管他,别说现在大了,只要不失踪,谁都不知道他到哪去了,更加管不了他到哪去。   沈画意抿了抿唇,忽然想起自己居然连迟羡电话号码都没有。   他像是天边飘过的云,虚幻美好得不似真实,却也同样缥缈,难以琢磨,无法捉住。   一直到晚上十点快十一点的时候,门口才响起响动,迟羡回来了。   沈画意抱着娃娃在床边打盹,听到楼下脚步声和说话声,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了。   保姆跟在迟羡身后,问他饿不饿,要不他们现在去做饭,   迟羡抬脚上楼,见二楼沈画意门虚虚掩着,露出半张皎洁的小脸,眸底露了些笑意,回身对保姆道,“不用,在外面吃过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沈画意却已经关门缩了回去。   迟羡进了自己屋,快速冲了个凉水澡,换好衣服出浴室时,就看到沈画意像个小仓鼠似的,蹲在他房间一角,怪幽怨的看着他,“迟羡,你之前到哪去了。”   “电话都不打一个。”她揉了揉眼睛,闷声道。   迟羡弯起唇角,笑了,在她对面坐下,“你想知道我去哪了?”他问。   好像很久没人关心过这个问题了。   “肯定啊。”沈画意刚说完,又觉得自己表现得太过急切,很不好意思的缩回了坐垫上,“至少给我打个电话通知一下。”   之前她是没办法参与他的生活,但是现在都在一起了,男朋友去哪了,她应该还是有资格问问吧。   “嗯。”迟羡应了声,她没想到的是,迟羡把她从垫子上抱了起来,搁放在了自己膝上,女孩刚洗过澡不久,头发上有股淡淡的茉莉香,很轻,不但是沐浴露的味道,混杂着说不上来的女孩的体香,迟羡忽然低下头,凑近了在她耳后闻了闻。   “好香。”他低声道,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刻意说给沈画意听的。   年轻男生的气息直直的扑落在她耳后,痒痒的,让她耳后灼热发烫。   沈画意脸红透了。   为什么这个人可以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种话来。   之前也是这样,包括那次的“裤子”事件,到底该说是他段位太高?还是根本不理事到了极点?   灯光下,迟羡眼睛漆黑明亮,身上也有沐浴后的清香,通身上下都是很好闻的,和她不一样的味道,和临川也不同,和别的任何人都不同。   沈画意伸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还微微湿着。   她在他怀里直起身子,转过脸,在迟羡唇角轻轻啄了一下,迟羡没有动,任由她亲着,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着,似乎也挺舒服的模样,他低头,带些新奇,在她唇上吻下。   迟羡说不上有多主动,可是也绝不被动,他一旦愿意做什么,沈画意是绝对斗不过他,只能呜咽几声,手指绕了绕他浓密柔软的黑发。   心里像是塞满了柔软的棉花,又是在高高的云层上漂浮,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舒展着,颤栗着,散发着由内到外的喜悦,想亲近他,恨不得一直粘着他,也想听他说出喜欢自己的话。   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原来这就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感觉啊。   沈画意捂住脸颊,心里像是落了星星,又像是揣着这世上最宏大的宝物。 第56章   迟羡第二天果然来找她了。   “你和我一起走?”沈画意很是惊讶,掩不住翘起了唇,迟羡之前从来都是神出鬼没,出门后就不见人影,今天吃完早餐后居然留了下来。   迟羡问,“不喜欢么”   “喜欢。”沈画意笑眯眯答。   她从小被宠着长大,很擅长毫无顾忌的表达自己的感情。   迟羡倒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一贯很少表露自己感情,家里父母也不是那种会当着孩子面秀恩爱的类型,对上这样的沈画意,格外有几分新奇。   沈画意笑吟吟的看着他,“害羞了?”   迟羡挑了挑眉,“害羞了。”   沈画意立马顺杆爬,配合的捂住脸,“嗯,我也害羞了,这就是恋爱的感觉啊。”她从指缝里看他,小声感慨道。   迟羡见她那小模样,唇角微微扬起,“过来。”他招呼她。   临川今天出门有些晚,他本想叫张叔开车送他们去学校,出门却见迟羡推着自行车在和沈画意说话。   “要骑车么?”他怔了一下,忙也跟上。   却看到沈画意顺理成章的爬上了迟羡车的后座。   “你换自行车啦?”沈画意问他。   迟羡很不在意,“昨天顺手买的。”   临川,“……”   他怎么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他哥和沈姐姐感情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融洽了?迟羡为了带她换了车?   这种行为真的很不迟羡了,从小到大,他从没见过他哥为了别人做过什么改变。   沈画意揽住他劲瘦的腰,晨风拂过面颊,很是舒爽,心情飞扬。   “迟羡,你以前载过别人没有?”她忽然问道。   迟羡声音从风里穿了过来,淡淡的,“载过。”   沈画意噎了一下。   可是转念一想,他之前也不认识自己,不能怪他,于是闷闷的应声,“哦”,有点后悔自己提起了这个话题。   不料迟羡继续说道,“迟临川,因为他骑车老摔跤,那时只能坐我后座。”   沈画意一下笑了起来。   “那你以后不能再载别的女孩子了。”她霸道的说,伸手在他背脊上划过。   酥酥痒痒的感觉。   她轻轻把脸颊贴在了少年笔挺宽阔的背上,哼起了小调儿,满心依赖,满心欢喜,一览无余。   迟羡轻声笑了,没再说话。   晚上他也准时过来接她。   班里同学看到他,挺吃惊,倒是沈画意大大方方,一点也不遮不掩。   迟临川后知后觉发现了他们俩的事情,惊讶到不行,他一点没看出这个苗头,接受后他很严肃的把沈画意找了过去。   “沈姐姐,哥要是对你不好,你一定要告诉我。”   见他那如临大敌的模样,沈画意噗嗤一声笑了。   迟羡在他心里到底有多魔鬼啊,这可是亲弟。   迟临川倒是真的挺操心。   沈画意多好一女孩子啊,他哥他又不是不了解,全家上上下下公认的冷血,谁都不在乎,他真的害怕他哥只是随便和沈画意玩玩。   到时候反而害得她陷进去无法自拔。   “迟羡他很好。”笑完后,沈画意拍了拍临川脑袋,笑眯眯道,恋爱中的少女果然与众不同一些,面颊白里透红,像颗大大的水蜜桃,周身都洋溢着甜。   迟临川叹了口气,只希望迟羡是认真的,不然到时候,他真的左右为难了,一边是亲哥,一边也算是从小认识的好朋友,站哪边都不合适。   那次在楼梯间,迟羡当着众人面带走她之后,学校里越来越多的人都知道迟羡和沈画意在一起了。   无数暗地里悄悄恋慕他的妹子都心碎了。   原来以为他是那种冷面帅哥,在高中是绝对不会谈恋爱的,没想到这么快,梦就碎了。   迟临川也很受欢迎,但是和迟羡不同,他脾气温柔,很多女生敢给他递情书或者搭话,迟羡冷冰冰的,少有女生敢主动接近,现在都后悔得不得了,早知道他没那么高不可攀的话,早一点主动上,说不定自己还有机会呢。   月末的时候,校足球队有比赛。   沈画意琢磨了很久,喜滋滋,因为这次,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过去看他比赛,给他加油递水,不用再像之前那样躲在人群里偷偷看。   赛前一天,她把那套早就买好的球衣找了出来,对着镜子照了照,想了想,把头发扎成了高高的马尾辫,刚洗完澡,她皮肤好,白里透红,弥漫着淡淡的粉,短裤下的双腿修长笔直,她把袜子也套上,对着镜子转了一圈,自我感觉很是良好。   迟羡今晚在家,房间门静静关着。   她偷偷摸摸跑了过去。   迟羡正在书桌前做题,没留意到她进门时的动静。   沈画意蹑手蹑脚走了过去,笑眯眯,伸手忽然捂住他的眼睛,“迟羡,明天我过去给你加油。”   她语气轻飘飘,口吻甜蜜蜜,迟羡转过头,就看到她这幅模样,站在他房间正中央。   沈画意往后退一步,很大方的让他看,“明天打算穿这身过去,比较有气氛。”   她有些小得意,狡黠的皱了皱小鼻子,她刻意恶补了足球知识,买的球服还是迟羡支持的主队,也想暗地里给他展示一下自己的良苦用心。   奈何迟羡没给她这个机会。   他原本坐着,她站着,迟羡端详了她片刻,缓缓站起身来。   他一站起来,沈画意就只有仰视他的份了,她眨了眨眼,内心有些期待……偶尔也想被他夸夸,迟羡太难以琢磨,她有时候想起着忽然起来的在一起,其实也是有些不安的,害怕那天他突如其来说不再喜欢她。   迟羡黑眸幽深,静静扫过她,“明天不准穿这身去看比赛。”   语气很平淡,一如既往。   沈画意一下泄了气,难受的揪了揪衣角,小声道,“不好看吗?”   拍照给朋友看,朋友明明说非常好看……枉她花了这么大力气,想要投其所好,让迟羡更加喜欢她一点,不料正主是这个态度。   迟羡没回答这个问题。   他伸手,揪了揪她马尾,柔顺黑亮的发丝从他修长的指尖穿行而过,像水一样。   他淡淡道,“你可以在家穿给我一个人看。”   沈画意心里一阵狂跳,意识到了什么,她试探性仰脸问道,“临川也不可以?”   迟羡面无表情的低下头,凑近,在她唇上咬了一下,他没控制好力度,弄得她有些生疼。   沈画意从他表情里看出了答案,心里开心,大大亲了他一口,“我就想穿给你一个人看,只要你喜欢。”   “迟羡,我好喜欢你。”说着,她拿额角在他怀里蹭了蹭,忽然瘪嘴道,“就是你以前对我太凶了,你以后可以不以也对我好一点,更喜欢我一点?”   她说起甜言蜜语简直不要钱一样,小嘴像是抹了蜜,都是被她那对成天蜜里调油的父母熏陶出来的。   对迟羡来说,却极其陌生。   他身体有些紧绷,听她说完,忽然把她拥到怀里,郑重其事道,“嗯。”   他从来不对人轻易承诺,一旦承诺了,却也绝不会轻易违背。   *   球赛那天,最后一节课是政治课,老师拖堂,在讲台上不急不慢的讲着辩证法和唯物论,沈画意心急如焚,每隔一分钟就看一次窗外,恨不得能直接早退去看他比赛。   等老师终于走出了课堂。   她飞快装好书包,拎起桌洞内早准备好的小袋子,往操场的方向赶了过去。   她跑得气喘吁吁,远远在看台上看到他的声音,那一瞬间万物似乎都定格了,她看到她的少年在绿茵场上飞奔,抬脚,射门,守门员最终没能拦住那临门一脚,场上欢呼声和掌声不绝于耳。   沈画意赶到时,裁判已经吹响了中场哨。   中场休息。   迟羡身旁被围得水泄不通,各式各样的女生,叽叽喳喳,送水的,递毛巾的,络绎不绝。   沈画意抿了抿唇,站在不远处,攥紧了手里的袋子,犹豫着还没上前。   迟羡已经先注意到她了,从人群中走出,三两步走到了她跟前。   “来得有点迟。”迟羡低头,在沈画意发顶上揉了揉,见她懵懵懂懂的睁眼瞧着他,他扬唇笑了笑。   沈画意鼓起脸颊,“老师拖堂,没办法。”   “谁啊?”有同级的女生很奇怪,她们第一次见到沈画意,以前从没见过迟羡这么主动地接近一个女生。   “喜欢的人。”迟羡答道。   没回头,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眼底竟然透出了几分温柔。   沈画意面颊一点点红了起来,心像是鼓起的风帆,那么多的欢喜,阻拦不住的充斥上来,四月的雨,五月的花,所有最美好的东西,在这一瞬一齐涌进了心里。   *   时间过得很快,沈知在美国的业务办得很顺利,加上沈画意快升高三,俩人提前回了国,想接沈画意回帝都。   “我们提前回来,你还不高兴了?”叶沈彤给女儿打电话,匪夷所思,“当时不是你自己不愿意走的?   “现在的小孩都怎么回事。”她挂断电话,对身旁丈夫抱怨道。   沈知不动声色的笑了笑,伸手拦住了妻子的腰,“随她闹吧,该回还是得回。”   沈画意知道这个消息后,在房间里偷偷哭了一场,出来时眼角还红着。   桑攸以为她是舍不得同学朋友,一直柔声安慰。   沈画意抽了抽鼻子,看到不远处的迟羡,眼角红得更加厉害了。   “你和我一起回去吧?”在他房间,沈画意把头扎进他怀里,闷闷道。   迟羡以后会去帝都上大学,这是迟家人几乎已经决定好了的事情,只是还有整整两年,让她怎么熬过去。   她现在一天看不见迟羡都难受,别说是要分离那么久。   “等我。”迟羡轻声道,把她狠狠搂进怀里,沈画意轻轻哼了一声,伸手搂住他的腰,深呼吸了一口,仿佛能用这个拥抱,狠狠记住他的温度,他的气息,融入骨血,烙印在记忆的最深处。   迟羡一向淡漠,很少如此动情。   “等我。”他在她耳畔低语,再度重复了一遍。   一直到飞机起飞,离开湛州时,沈画意在飞机上,忽然毫无征兆的红了眼睛。   叶沈彤吓了一大跳,沈知却了然的笑了笑,伸手在女儿背上轻轻拍了拍,神情温柔。   回到帝都,沈画意很快升到了高三。   她铆足了一股学习的劲儿,俯首读书,很少再交际,追她的男生一直不少,原来她也有不少关系友好的男性朋友,现在全都断了,对那些表白,她都只有一句话,“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刚开始时,他们经常会打电话,但是迟羡一贯话少,终究不如见面,和之前成天腻在一起的日子更是千差万别。   加上后来沈画意升了高三,学习开始加紧,虽然叶沈彤说了,她要是高考考不上好学校的话,就直接出国念大学。   沈画意之前把这当成自己退路,觉得横竖有学校上,她学习成绩到初中时一直都还可以,可是到底胸无大志,上了高中,大家一个个都有了目标,学习加紧了,就她还不紧不慢,自然就被落下了。   但是现在不同了,出了国,大学她就也见不到迟羡了,又要迎来四年的异国恋,沈画意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迟羡那么优秀耀眼,和他分离四年,他要是出轨了怎么办,喜欢上别的小姑娘了怎么办,沈画意每每想到那画面,都忍不住咬牙切齿,化悲愤为学习的动力。   她就要留在国内,考上个好的学校,迟羡学习那么好,不能丢他的脸,她到时候要光明正大的,自信的站到他身旁,而不是当个只有长相,拖累他的花瓶。   一年时间过得飞快。   最后出高考成绩时,叶沈彤都有些吃惊,她从小也没怎么给女儿施压,考出这个成绩,已经让她很惊喜了。   再等一年。   打电话给迟羡说了自己填报的志愿,想着迟羡也要升高三了,她暑假也没主动提出要过去找他。   毕竟,不想影响到他的人生大事,大不了再憋一年,反正之前的一年她也忍了过来。   直到大学报到那天。   叶沈彤的学校是一个很出名的文科学校,报到时,明显女生偏多,沈画意是帝都本地人,没拉行李箱,独自走在人堆里,一身轻松。   报到时也有学长搭讪她,都被她委婉客气的拒绝。   她拎了小袋子,正低头看着学校地图时,有人在她发上轻轻揉了一把。   亲昵,理所当然的动作。   沈画意惊诧的回头,面色有些着恼。   看清来人面孔后,她眼睛一下亮了起来,什么都不管了,飞奔过去,一下扎进了他的怀抱里,迟羡又长高了,骨架更加匀称舒展,挺拔修长,比起一年前分别时更加清俊沉稳。   在人群中格外耀眼。   “你怎么来了?”她搂住他就不愿松手。   按理说,他这时候应该在学校,高三这时候肯定早已经开学了,最紧张的时候,他为什么翘课来了这里?   “离这四站地铁。”迟羡轻笑,在她手上轻轻啄了一口,“我学校。”   沈画意反应了足足半分钟,“你也上大学了?”她尖叫道,“为什么提前了一年?”   “你要看录取通知?”迟羡微哂,又见那个浅浅的梨涡。   他保送了,和父亲当年一样,提前一年的竞赛保送,不过和父亲不同,他的考试,给他带来了提前和她重逢的机会,而非分离。   九月灿烂澄澈的阳光下,沈画意紧紧握住他的手,俩人在高耸的银杏间漫步而过,一高一矮,影子交叠在地上,她和他说着话,语气欢快,眼睛发亮,男生长着副俊秀的冷相,此时唇角却挂着淡淡的笑,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从未离开。   简直像是在做梦一般。   最完美的重逢。   最般配的她和他。 第57章   上大学时,也有女孩明里暗里对谢舟行表达过好感。   他埋首学习,没多犹豫,暗自拉开了和女孩的距离,能考到帝大的女生大部分也都聪明灵透,知道他的意思,都不再多加纠缠。   舍友笑他是不是打算当一辈子单身狗,这么优秀的女孩都看不上,不知道想找个什么仙女。   谢舟行淡淡的笑,只说是想专心念书,不想耽误人家女孩子。   这句话说得没错,并不完全是敷衍或者借口。   谢舟行是个很实际的人,他想着自己要是交了女朋友,一定会倾其所有对她好,而不是让她陪自己一起寒酸一起吃苦,现在的他还没有这个资格。   有时午夜梦回,他也会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曾经暗暗喜欢过的女孩,不过,即使是最喜欢的那段时间,他也几乎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过分毫。   大二的时候,谢舟行从苏薇那里听到过她相关的消息。   “桑桑去了湛大。”苏薇告诉他,“这一年她身体不好,休学了一年。”   谢舟行第一次知道这些,心里惊讶,沉默良久,轻声问道,“……迟昼没陪着她?”   他知道迟昼出国了,非常好的学校,而且比他们提前了一年,   “迟昼不知道她病了。”苏薇声音低了下去,“他们已经分手了。”   “你现在还和迟昼有联系吗?”苏薇问他。   “没有。”谢舟行不假思索。   迟昼本来一直独来独往,乖张孤僻的性格,的高中毕业后更是几乎没什么人气了,就连江澜,他以前关系最好的发小,现在也莫名其妙和他生分了,别说自己了。   和苏薇又聊了些别的闲话,谢舟行挂断了电话,一时思绪万千。   不过即使是在那时,谢舟行也并没有生出回去找她的念头。   他大学过得很忙,在帝大这样地方,要确保每年拿到奖学金,比起高中时难度翻了倍,学习,做课题,实习,写论文,他还找了几份兼职,生活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不过好处就是,大学时,他已经完全可以负担自己的生活费,甚至每个月可以给文芳寄回生活费。   除夕时他回家,第一次可以名正言顺的通知她,今年不去姑舅家了,我们在家过年。   *   谢舟行印象里的除夕,是白色的,一片喧哗,遍地是烟花爆竹燃烧之后的残骸。   他那时还没上小学,母亲带着他从舅舅家回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地里,回到家时,脸颊和手都已经冻得通红。   “要是你爸还在……”手冻得有些不灵便,文芳从包里拿出钥匙,边开门,边低低念叨,语气幽幽。   年幼的谢舟行对这句话已经很司空见惯了。   他垂下长长的睫毛,眼神漠然,呼了口气,看着白色的雾气弥漫在夜空中,逐渐散去。   谢舟行的父亲谢文成,死在他三岁那年的一个冬夜。   一场很惨烈的车祸,肇事者是个货车司机,喝醉后酒驾上路,撞伤人后肇事逃逸,谢文成一个人在雪地里躺了一晚上,最后死在了去医院的路上,司机很快被抓了回来,可是他孑然一身,没有父母亲人,家里更是没一分钱的存款,法院判下的赔偿也成了一纸空文。   谢家爷爷奶奶都去世得早,俩人生活都不阔绰,倾尽全力把独子谢文成培养成才,读到了博士,在湛州这种大城市得以安家立户。   博士毕业后,谢文成去了大学教书,年纪轻轻,已经评上了副教授职称,前途一片广阔,加上他长得一副好样貌,文质彬彬,儒雅秀气,当年是个很炽手可热的结婚对象。   文芳出身市井,家里有俩个姐姐,一个弟弟,虽然学历不高,但是她人长得漂亮,又是湛州本地人,性格活泼外向,认识谢文成后,俩人很快就坠入爱河,文家人也对这个没得挑的女婿很满意。   婚后,文芳辞了职,在家安心当家庭主妇,半年后生下了谢舟行,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美好,直到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   谢文成文人性格,刚博士毕业,参加工作没有多久便亡故了,身后没留下多少积蓄。   谢舟行记忆里,家里生活就一直不阔绰。   一开始外公外婆家还会补贴他们,久而久之,就开始有些厌烦了,态度也开始不好,他们逼着文芳改嫁,趁没彻底年老色衰之前找个好点的男人跟着。   文芳却不乐意,她依旧还念着早死的谢文成,不愿意改嫁。   “阿行,你爸当年……”这是平时母子俩越发少见的沟通里,文芳每次的标准开头,絮絮叨叨,翻来覆去的将他父亲当年如何如何,讲起来还满心的甜蜜,笑得像个少女。   谢舟行对父亲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他是个很早慧的孩子。   早就看出了每次回外婆家时,姑舅眼神里藏着的厌烦,看累赘一般的眼神。   外公外婆劝着文芳改嫁,外公脾气暴躁,有次喝多了,直接上手,文芳在房间里哀哀的哭,年幼的谢舟行推门跑了进去,咬牙涨红着脸挡住了外公狠狠落下的巴掌。   他从小生活在这种环境里,小时候他话不多,内向,总是游离在人群之外,少言寡语,是班上最不起眼的小男孩。   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看不到什么未来。   直到谢舟行快上小学时,谢文成有个大学同学,找到了他们家里,他当年是谢文成大学最好的朋友,恰逢调职湛州市教育局高层,凭借这个叔叔的关系,谢舟行得到了进入湛大附小的机会。   全湛州最好的小学,湛大附小里的同学,和谢舟行原来接触过的大不相同。   非富即贵,是对这个群体最好的概括,大部分人都聪明活泼,家庭环境优越,能说会道。   谢舟行也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迟白。   他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即使是在湛大附小这样的地方,也掩盖不了一点他的出众,那种在人群中第一眼能看到的人。   谢舟行那时则是个很不起眼的小男孩,一双大眼睛乌落落的,因为长期营养跟不上,身形略微有些瘦小,五官虽然清秀,但是总萦绕着一股不合群的阴郁,周围同学虽然不至于排挤他,却也没有什么朋友。   他听到同学议论过迟白的家庭条件,总之,是完全不用孩子操心任何生计问题的家庭条件。   迟白性格不错,虽然没有特别亲近谁,可是对每个人都挺友好,不远不近,恰到好处的距离。   成长期的孩子一天一个模样。   每天观察着他的谢舟行也慢慢也开始懂得了一些道理,如何能让自己受欢迎,合群,变成大家喜欢的模样。   他的家庭条件已经是不可改变的过去了,那他也可以通过未来,用自己的本事摆脱这个出身。   他对学习开始上心,或许是继承了谢文成的天赋,谢舟行对于学习也算是得天独厚,成绩进步很快,同时,他也开始学习了为人处世,懂得不再那么孤僻倔强,也开始懂得如何讨大人的欢心。   他摸索着改变自己,不自觉,甚至开始模仿迟白的举止,来改变自己性格里的缺陷。   他其实原本就是个温柔宽厚,会为别人着想的性子,不过以前隐藏在了略显阴郁的外表下,没有人能了解,如今他开始慢慢变化,不再自我封闭,也开始逐渐有了一两个说得上话的朋友。   学习成绩优秀,和同学相处和睦,礼貌上进,头脑聪明。   是最终小学毕业时老师给谢舟行的评语。   谢舟行小升初时,文芳找了份在工厂做事的工作,比之前收入略微阔绰,母子俩搬回了原来的住处,终于开始摆脱姑舅家独立生活。   谢舟行很欢欣鼓舞。   从上初中开始,他没再要过家里的学费。   奖学金加助学金,他拼命学习,凭借成绩拿到自己能拿到的一切有奖金的奖项。   谢舟行开始拔高,因为家里条件不好,文芳没法给他提供营养丰富的三餐,谢舟行也从不会开口问母亲要钱。   他长得飞快,一天比一天高,只是很瘦,背脊却挺得很直,像是风里的竹子,枝干遒劲,虽然细瘦,却绝不弯腰。   开始有越来越多的女生注意到他。   谢舟行早慧,懂得这些事情也早,那些塞在抽屉里的情书都被他一封封送了回去。   和同龄男生不同,他对这些都不感兴趣,脑子里想的大概就是如何把书读好,他甚至认真考虑过跳级,这样可以上出一年学费,也可以早一年上到大学。   小升初和初升高,谢舟行一路上的都是湛州市最好的学校,不过后来都是凭借自己成绩考进去,周围同学除了有权有势的,家里条件普通,但是自己优秀,凭成绩进来的同学也越来越多。   当然,也有迟昼这种,二者的交集,天生的佼佼者。   不过他那时脾气已经逐渐变得很冷漠乖张,和小时候的迟白简直判若两人,除去他的发小江澜,班里别的同学都和他很疏远,不敢接近迟昼。   谢舟行反而很受欢迎。   少年性格温润,认真上进,笑容温柔好看,在班里人缘很好,高中时他在班上当学习委员,很负责,工作做得让人挑不出错。   迟昼也和之前一样,你行我素,乖张孤僻,虽然成绩好,老师不敢多管他,同学也不敢多接近他。   谢舟行有时候也会想起原来自己刚认识时的迟昼。   他家里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才会导致他性格的变化。   不过,再怎么变,也不可能比他更差了,至少不愁吃喝,依旧家庭条件优越。   谢舟行有些漠然的想。   迟昼不喜欢他,这是他看出来的一个事实,虽然说他对谁都淡淡的,但是格外不喜欢他。   迟昼那有叫江澜的发小,平时嘻嘻哈哈的,没个正形,中考完后,班里同学吃饯别饭,江澜喝了点小酒,抓着迟昼,笑嘻嘻道,“阿昼,你不觉得谢舟行和原来的你很像?”   谢舟行当时在喝一杯橙汁,闻言攥紧了杯子,面上还是平淡的笑,装作没有听见,周围同学很是喧哗,根本没人在意这句话。   迟昼只是懒懒笑了声,他笑容经常带着几分讥诮嘲讽,此时看起来尤甚,迟昼瞥了他一眼,眼神淡淡的,把玩着手里杯子,没有接话,薄唇却扬起了一个冷冷的弧度。   谢舟行记得他的眼神。   迟昼不喜欢他,却也暂时没怎么把他放在眼里,和对待别的任何人差不多。   可能是因为看到他,会让迟昼想起以前的自己,所以单纯看他不顺眼吧。   不过这种态度,在高二时班里来了那个转学生之后发生了转折。   那个转学过来的女孩子叫桑攸,性格很温柔,长得也漂亮,清清秀秀,没有什么攻击性的柔和长相,相处起来很舒服。   谢舟行第一次对桑攸有印象,是从在食堂一起吃饭时开始。   很温柔体贴的女孩子。   他拿着她留下的那个粉白色的饭盒,回到教室,眼底带上了一丝笑意。   不过没多久,他就注意到了,迟昼很在意她。   他认识迟昼这么久,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在意一个女生。   但是桑攸似乎有些畏惧迟昼,一开始时,甚至反而对他更加亲近。   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谢舟行从来没有想过,高中时要恋爱,或者说,没想过自己也会喜欢上哪个女孩,可是仔细想想,如果真的以后和桑攸在一起……高中时一起进步,等到了大学,他有信心可以考上最好的大学,未来用自己的本事给她创造一个更好的未来。   那天晚上他居然罕见的失眠了……醒来时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居然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   文芳在家依旧每天唠叨,“舟行,你要努力学习,像你爸那样,以后读到博士,在大学当老师。”   谢舟行给她递过筷子,平静无波的答道,“好的,妈。”   他学习比以前更加有了动力,如果有这个切实可行的目标,可以看到的光明的未来。   桑攸和他位置坐得很近。   谢舟行越发发现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从内到外的可爱,让人忍不住想接近,想触碰,那种无忧无虑的,被一路爱着呵护着长大的女孩。   桑攸喜欢温柔的男孩子,迟昼明显不是她喜欢的类型……或许自己更有优势。   后来的一切都和他预想的一样。   直到某天过后,那两人之间似乎发生了某种奇异的变化,桑攸再提起迟昼时,不再是之前那种畏惧带些排斥的态度,眼神变得很是复杂。   某天打篮球时,他装作不在意,忽然提起这个话题,说他们最近关系似乎挺不错。   江澜笑嘻嘻道,“你这就不知道了吧,那俩其实是青梅竹马啊”   谢舟行面上还笑着,手忍不住收紧,紧紧攥在了一起,他扔下篮球,从包里拿出毛巾擦了擦汗,   “原来迟昼还叫迟白的时候,小时候就认识,桑攸可喜欢他了。”江澜弯起一边唇角,摆出一副八卦的架势。   那么久的时候……谢舟行都有些恍然,忽然有些想明白了桑攸之前对他没来由的好感的原因。   脸色一下变得有些煞白,他自嘲的笑了,原来这世界上是真的没有这种一见钟情的好事,只不过是他以前从迟昼那里偷来的一点残余的光。   桑攸是喜欢迟昼的,谢舟行心思很细腻,他能看出来,一个女生看喜欢的男孩子的眼神。   迟昼却一如既往的不喜欢自己,只是因为他太在乎桑攸,谢舟行又和之前的迟白太相似。   他觉得迟昼完全不了解桑攸,也对她太没信心,又或许只是因为迟昼太偏执,只想让她全心想着他,给旁人分出一点点多余的注意都不想允许。   后来他们果然在一起了。   谢舟行知道这个消息时,没有多说什么,他晚上独自一人背着书包回家时,云层依旧冷冰冰的,除夕又快到了,他回家熬夜写完了半本习题集,第二天来上学时,眼下覆盖着一层青黑。   他不像迟昼,他没资格,没有在这个时候任性的资本。   后来他放弃了数竞,开始专心高考。   高二后期的时候,桑攸忽然再度转学,迟昼拿到了湛州一高学生有史以来最好的数竞成绩,提前一年出国了,和班上别的同学断了联系。   谢舟行不知道俩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高三过得很忙碌,睡在题海里,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彻底断绝了别的心思,一年的苦熬。   最后他拿到了湛州高考状元,进了顶尖的学校,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金融专业。   直到大二的时候,他接到苏薇电话,恍然才知道,那年桑攸原来和迟昼分手了。   桑攸是他当年少年时动心过的第一个女孩。   当谢舟行毕业后,没选择读研。   从终面办公室大门走出来时,谢舟行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他松了松打得整齐,一丝不苟的领带,呼了口气,忽然笑了,天瓦蓝瓦蓝,像是一场漫长的马拉松忽然跑到了尽头。   毕业第一年,他让文芳辞掉了工作,住回了谢家祖宅。   上天给他的馈赠似乎没有结束,当谢舟行在湛州一高校门口和桑攸重逢时,他由衷的这样觉得。   现在对他,似乎已经有了追求自己喜欢的人的资格。   桑攸和以前没怎么变化,笑起来依旧很好看,俩人重逢后,一路聊得欢快,谢舟行由衷的感觉到,他们二人是很合拍的。他不像是迟昼,没有那么激烈张扬的爱恨,他和桑攸之间的相处更像是细水长流,不浓烈,可是很舒适,天生似乎就很契合。   虽然桑攸并没有忘记迟昼。   这是谢舟行意料之中的事情,不过他也不太在意,自己不比迟昼差什么,只是两种不同的类型。   年少时曾经燃起过,又被自己硬生生压下的感情,像是春风吹拂后的野草,再度茂盛的生长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谢舟行没想到自己是这么荒唐的人。   那天去了桑攸家,回来后,他回忆起她的音容笑貌,近在咫尺,触手可及,那天晚上谢舟行居然再度失眠了,他起床,换好衣服,回到了湛州一高校园,他们初识的地方,也是他们重逢的地方。   银白的月光泄在地面上,像水一样漂浮着,踩在脚下似乎都有股不实际的悬浮感。   他扬唇笑了,依旧没能压下心里的雀跃,自己好像变回了当年那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这么多年过去,依旧这么喜欢她。随着岁月发酵起来的感情。   后来和桑攸的交往很顺利,她母亲很满意自己。   桑攸性格依旧害羞慢热,心里藏着事情,谢舟行知道她还没放下迟昼,却也不急,他现在有很充足的时间和心力,可以让她慢慢接受他。   直到迟昼忽然回国。   谢舟行紧张过一段时间,不过很快,他发现迟昼对她态度很冷漠,甚至有几分肆意的刻薄,和高中时完全不同。   他却并不想再像高中时那样让步,他不再是那时候一无所有的少年,他现在有条件承诺她未来,自己以后应该是个很温柔体贴的丈夫,而不是像迟昼那样阴晴不定。   谢舟行没有放弃对她的追求,甚至更加主动了几分。   直到那天咖啡馆那场失败的告白,他这辈子第一次告白,也是唯一一次的孤掷一注。   往后不久,他听到了桑攸和迟昼的婚讯。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到底只是个过客。   往后过了很久,谢舟行把全部精力都投入了工作,和少年时期全神贯注的学习一样,西装革履,出没各个高级场所,投资做久了,钱对他而言已经开始慢慢只是变成屏幕上的数字和符号,谁都再看不出他少年时期曾经有过的窘迫。   年轻,温柔体贴,俊秀又多金,他很受欢迎,越来越不乏有年轻漂亮的姑娘主动投怀送抱。   谢舟行却发现自己提不起结婚的欲望,独身久了,又或许是因为从小没有体会过完整家庭的温馨,反而觉得家庭已经成了种负担。   每年秋天时,他都习惯回去湛大附小看看,那天是个秋高气爽的日子,九月报道的时候,谢舟行穿着衬衫和长裤,闲闲地在附近散步,看起几乎和周边的大学生没什么两样,有两个男孩骑着车在旁边飞扬而过。   “对不起。”个子矮一些的那个车技明显不娴熟,差点撞上他,当即跳下车不安的向他道歉。   矮个男孩长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清澈像水洗过一般,睫毛长长的,做错了事情,看人时怯生生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多年前初见她时的模样。   “没事。”谢舟行弯腰,柔声道,他摸了摸男孩脑袋,男孩有头柔软的乌发,乖乖的模样,很惹人喜欢,“你叫什么?”他忍不住想问。   “走了。”前面的高个男孩也跳下了车,语气硬邦邦的,把他从谢舟行身旁拉开,护在自己身后,谢舟行微微愣了愣,看那男孩冷冷看着他,很张扬俊美的面容,眉眼精致,表情冷淡。   “哥,你等等我。”矮个男孩急了,再度对他道歉,随后飞快跨上车,追着哥哥的方向赶去了。   谢舟行收回手,长长舒了口气,看着两个男孩的背影,忽然笑了。   一下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似乎已经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生活。   回首这一路上,他失去了很多东西,可是也得到了很多,至少已经实现了当年衣衫单薄,不得不和母亲一起寄人篱下的小男孩藏在心底的梦想。   已经足够好了。   天色沉了下去,他开始往回走,没开车,纯步行,门是指纹锁,开得悄无声息。   “我回来了。”他换下鞋,冲着黑沉沉的,悄无声息的客厅轻声道了一声。 第58章   叶家和桑家是世交,从叶沈彤有记忆开始,好像就一直和桑攸在一起玩耍了。   不过和性格乖顺的桑攸相比,叶沈彤从小是个皮孩儿,小时候穿个短裤,留一头短发,夏天时被晒得黑黑的,穿着短裤凉鞋,和假小子似的。   桑攸小时候就身体不好,她长得白,留着整齐漂亮的长头发,杜茹对打扮女儿很上心,桑攸大部分时间都穿着漂亮的小裙子,文静乖巧,和叶沈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桑攸长得好看又乖巧,从小就招小男生喜欢,叶沈彤却会被说成假小子,初中还经常有男生过来和她称兄道弟,然后让她帮忙递情书给桑攸。   “彤彤姐,帮个忙呗。”一直到高中,她们依旧一个班,在北城附中,还有男生嬉皮笑脸,偷偷去找她,把情书按在她手里。   “干哈?”叶沈彤很警惕,她在写化学作业,漫不经心的把男生的手从肩上拂下。   “给桑桑。”   “免谈,你死心了这个心吧。”叶沈彤后仰,靠在椅背上,笑吟吟道。   桑攸喜欢的是迟白,到现在都没变,这些男生,摆明着都没机会。   她坐在阳光下,一张小脸白生生的,睫毛浓密,圆溜溜的杏仁眼,不躲不闪,直直的看着人,别有种飒爽英气的味道。   上高中后,叶沈彤像是一夜之间就长开了一样,和桑攸完全不同的两种长相,可是也别样好看。   男生盯着叶沈彤的脸,定定看了几秒钟,把信给她一塞,“彤彤姐,桑攸不要,那给你?”   “滚蛋。”叶沈彤把化学书一卷,往那人脑袋上一敲,笑骂道。   她就像个小辣椒,可是俏皮又张扬,在校园里也开始越来越引人注目。   不过沈知第一次对她有印象,是在一个很普通的夜晚。   他和朋友打完球,背着篮球,踩着夕阳回去,朋友忽然顿住了脚步。   周末的北城附中,学生大都放假回家了,因此那两个没穿校服,嬉皮笑脸的堵在门口的小青年格外惹眼。   俩人围堵着的女孩穿着北城校服,白生生的,纤细娇小,一脸惊恐。   沈知对那张脸有几分影响,好像是个低年级的学妹。   “沈哥,过去帮帮忙?”朋友侧头问。   看起来好像是被人欺负了,好歹是自己学校的学妹,被这社会小青年在校门口欺负了,说起来有点过不去。   “小妹妹,经常在学校门口看见你,要不要和哥哥出去玩玩。”那青年叼着根烟,说话流里流气、   “我不认识你。”桑攸面色有些发白,回身想往校内跑。   那青年嬉笑了声,捉住她手腕,喷了口烟,烟气飘到桑攸脸上,她厌恶的挪开了头,拼命想挣开,“你们放手。”   那两青年反而放肆的笑了起来。   沈知眯了眯眼,觉得有些看不下去了,还是迈动了步子。   不料没等到他和吕浩然过去,隔壁铺子里跑出来另一个穿校服的女孩,也是十五六岁年纪,她叉着腰,一把拉开了那两人,护在桑攸面前,“你们干什么?没看见人家不愿意,在校门口耍流氓,想进局子?”   那女孩说起话来脆生生的,连珠炮似的,那两小青年看清楚她模样,笑嘻嘻道,“”妹妹,要一起来玩?   叶沈彤噗了声,“滚蛋,想打架?”她反手扯开那小流氓,手劲大得超乎意料,那小流氓没提防,居然真的被她一脚绊倒摔在了地上,叶沈彤哼笑道,“我拿过黑带,把你打进医院了不赔治疗费。”   一人恼羞成怒,想上前打她,不料转头一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干什么呢?”学校保安拎着手电筒也姗姗来迟了,那两小青年见势不好,灰溜溜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赶紧跑了。   “那妹子有点剽悍啊。”不远处的吕浩然惊叹道,“高一的?太秀了。”   沈知没说话,目光淡淡落在不远处女孩身上。   夜色下,她眼睫眉毛都是浓郁的黑,路灯灯光下,对旁边女孩笑时,眼波流转,浓稠又鲜妍的美。   “走吧。”他笑了笑,见两人已经远去了,也收回了目光,对吕浩然道。   “哦。”吕浩然回头看了几下,忙也跟上,“那妹子好漂亮啊,怪不得招那些小流氓。”   “不知道有没有男朋友。”他嘿嘿笑道。   “哪个?”   “矮点的那个,长头发的。”   “我觉得高点的更漂亮。”沈知淡淡道。   朋友干笑了几声,“帅哥审美果然和普通人不一样。”   沈知没作声,懒懒的笑了声。   *   叶沈彤自己都没料到,那天晚上会在校门口一战成名。   “彤彤,有人把你那天的事情发到学校贴吧里去了。”夏西在课间玩手机,刷着贴吧,忽然就啊的一声,回身过来戳叶沈彤,“你看你看,还是热帖。”   “有人看到昨天晚上校门口的英雄救美了吗……”叶沈彤凑过去,一字一顿的念,得意洋洋的皱了皱鼻子,笑道,“那人眼神不好啊,明明是美女救美。”   有人还模模糊糊抓怕到了张照片。   桑攸没有被拍到,叶沈彤拧着那小流氓的手腕,侧脸却被照得清清楚楚。   白皮肤,瓜子脸,杏仁眼,明明该本该是个清新秀气的小美女,配着她凌厉张扬的气质,看起来却莫名英姿勃发,真有几分“英雄”气概。   “666.”   “有点帅啊。”   “这妹子哪班的,我怎么没见过,有没有男朋友?”   吕浩然也在逛贴吧,忽然一拍大腿,惊道,“沈哥,有人八出来了,这妹子叫叶沈彤,高一七班的……卧槽,连家庭住址都有的,这层主说是她邻居。”   沈知本来在低头写题,漫不经心的听着,眉眼忽然一沉,“是不是脑子有病?”   吕浩然被吓了一跳,半晌才意识到沈知是在说这个扒皮的层主,忙小鸡啄米般点头,“是有病,做好事还去人肉别人。”   “学校贴吧吧主是哪个?”沈知直接问他。   吕浩然想了想,“秦若涵吧,没变的话。”   秦若涵就是他们班文娱委员,现在也正在教室里。   吕浩然看着沈知就这样过去,和秦若涵不知道说了什么,神情温和,秦若涵脸还有点红,点了几下头,从抽屉里拿出手机,不到几分钟,他见沈知回来,再低头刷贴吧,那条英雄救美的帖子一整个儿都已经消失了。   “沈哥,你这美男计,够顺溜儿啊。”吕浩然目瞪口呆。   沈知挑眉,没说话,回到座位继续做起了自己的事情。   高一七班……叶沈彤。   这名字忽然从脑海里一闪而过,他低低念了声,光看名字,似乎和自己还听投缘。   *   “彤彤,那个帖子已经被删了。”桑攸少见的也在学校翻出了手机,她急得要命,见到删帖提示时,方才真的松了口气。   她没想到那帖子走向竟然这么失控。   叶沈彤只是好心维护她,要是因为这件事情,被曝光了地址,小流氓找上门去,她真的绝对自己超级愧对她。   “没事。”叶沈彤满不在乎道,“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双对付一双,怕他们不成。”   “肯定还是删了好。”桑攸认真道。   “行啦行啦,让你操心了。”叶沈彤笑眯眯揉了揉桑攸脑袋,“晚上一起去喝个奶茶?”   “沈彤,有人找。”俩人正说笑着,门口学委探身出去,忽然回头叫叶沈彤名字。   “欸?”叶沈彤有些疑惑,这时候谁来找她。   她起身往门口走去。   门口站着的是个陌生男生。   校裤,黑色T恤,双腿修长。   他侧过脸来,叶沈彤眼前一亮。   虽然她不认识……可是是超级好看的一张脸。   浓黑修长的眉,单眼皮略显寡淡,可是眼尾狭长,略微上扬,形状非常好看,配着那张白皙英挺的面孔和高鼻梁,很有味道,少见的俊秀又有英气的长相。   叶沈彤就是个颜狗,喜欢看好看的人,男生女生都一样。   她到现在见过的最好看的男生是小时候见过的迟白,可是那人性格太烂了,而且这么多年没见,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小时候那么好看,叶沈彤想了想,决定把他排除掉,让这个男生光荣的晋升为第一。   “你是叶沈彤?”那男生问她,声音很有磁性,清润好听。   “是的是的。”叶沈彤点头,“你找我有事?”她笑眯眯的问,一边毫不避讳的打量他,真的太好看了,看得她一本满足。   她眼睛亮晶晶的。   沈知眼底带上了丝笑,“我是高二一班的沈知,学校通知高一高二年级的团委开会,在艺体楼,下午三点,记得带上纸和笔。”   叶沈彤是班里的团支部书记,每学期都有不少类似这种开会听讲座的事务。   “好的,我会按时到的,麻烦学长啦。”她爽利的答。   沈知不在意的摇摇头。   叶沈彤盯着他离开的背影看了很久,忽然想起有些不对劲,高二团委里有这么一号人物么?这么帅,按理说以前一起开会时,她不可能不注意到啊。   “沈知啊……”旁边夏西忽然幽幽来了句,“校草你都不认识,还敢说自己是颜狗。”   “贴吧里有过帖子的。”夏西点开界面,叫旁边几个女生过去看。   “桑桑,你觉得好不好看?”桑攸也在旁边,夏西习惯性就问她意见,把界面上男生的照片在她面前晃过去。   明显是偷拍的,升旗仪式,学生排成一行行在操场上站着,图片中心那个高个男生站在队伍后排,都是一模一样的校服,可是他就格外出挑,一下就能让人看到。   “欸。”桑攸没想到自己忽然被点名,嗫嚅了几声,不知该怎么回答。   叶沈彤拧了一把她的小脸蛋,笑道,“算了,不用问她了,她肯定是觉得她迟白哥哥天下第一好。   桑攸红了脸,很不好意思,却也没有否认。   倒是夏西来了兴趣,“迟白是谁啊?”她问。   叶沈彤也没说下去,笑嘻嘻的,忽悠了她几句,又回头写起了自己的试卷。   她回想起沈知的脸,忽然觉得,他还是挺配得上校草这个称号的。   不过,这种人隔她太遥远了,叶沈彤虽然喜欢看好看的男孩子,可是也算不了花痴,因为从小和桑攸一起长大,她觉得自己很普通,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也不会妄想什么自己哪天能和这种校草级别的帅哥在一起的片段。   不过她性格爽利,朋友也多,日常除了学习就是出去玩,不久就忘了这件事情,过得和以前一样有滋有味。   不过女大十八变,高一结束后,叶沈彤和父母回老家过年,家里亲戚几乎都要认不出来她了。   修长高挑,随意的裹着深红色围巾,衬得一张小脸更加白嫩嫩的,明亮的杏仁眼,说话甜脆,俏生生的。   “彤彤长开了啊。”叶家几个姨妈都忍不住赞叹,“比小时候耐看多了。”   叶沈彤已经带着小堂弟出去放炮仗了,她穿着小靴子,纯白色羽绒服,也不怕炸坏了衣服,和小男生一起玩得津津有味。   堂弟叶帆今年刚上六年级,个头比她还矮,挺亲她,一口一个姐姐。   吃完晚饭后,一大家人坐在一起唠嗑看电视,叶沈彤和叶帆从外面喝水,便听到叶妈妈在厨房里叫她。   “彤彤,你带弟弟出去玩,顺路买几副对联回来。”叶妈妈帮着收拾房间,边支使叶沈彤带堂弟出去买东西。   “都这时候了,还有商店买开门?”叶沈彤问。   “这不还没过年呢,新晨百货还开着,你去那里看看,要不再走远点,勤快点找找,肯定还有卖的。”   两姐弟一路笑闹着,走路格外快,很快到了地方。   眼看没几天过年了,现在这个时候,赶鸭子上架出来买对联的人居然也不少,叶沈彤挤进人群,叶帆也跟着挤了进去,瞪着一双大眼睛,四处认真翻看着喜欢的对联。   “这个好看。”叶帆选中了一个,忙想把那对联扒出来,不料对联另一端被另一只小手给紧紧抓住了。   他抬头一看,对面是个差不多年级的小姑娘,穿着粉色裙子,脸颊粉嘟嘟的,很不满的看着他。   两个小孩较上了劲,谁都不肯松手。   “小帆,算了。”叶沈彤哭笑不得。   叶帆年纪还小,没什么惜香怜玉的心思,觉得是自己先看上了这个对联,就要坚决抗争到底。   小女孩力气比他小,抢不过,一瘪嘴,“哥哥……”   还叫起人来了,叶沈彤忙拉过叶帆,生怕他真冲上去和这小姑娘对打。   沈知听到表妹的叫声,过来一看,和一个穿靴子的高挑女孩对上了视线,不禁一怔,扬唇笑了。   还挺有缘分的,这个时候也能在外面碰见。   叶沈彤看见对方一张极俊的脸庞,拉过叶帆,不好意思的干笑几声,想拉他到另外一边再去买对联。   她好像不认识自己了……   沈知怔了一秒,发现这个问题,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才过去多久。   他心里莫名有些不爽,明明之前见面时,盯着他的脸看得可开心了,一转眼就忘得干干净净,他可还记她记得清楚。   他清了清嗓子,不客气的叫出了她的名字,慢条斯理,清晰磁性。   叶沈彤听到后面有人叫她,顿住脚步,左右一看。   沈知踱步上前,似笑非笑的,“不认识我了?”   叶沈彤在女孩里算高挑的了,可是还是比沈知矮了一个脑袋,他低头,就能看到一个毛绒绒的发旋,很是可爱。   有点像伸手揉一揉,他忽然生出了这个心思,想起自己和她还不算熟,硬生生抑制了下去。   叶沈彤盯着他的俊脸,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了,“哦,你是那个校草学长,叫……”   叶沈彤:……   好尴尬,她是真记不得他到底叫什么了,光记了个校草的名头。   沈知:……沈知。   他语气平板的提醒了一声。   “是的是的,沈学长,不好意思,我刚才是一时卡住了。”叶沈彤忙顺着台阶上。   一阵兵荒马乱,四人买好对联,一起从商场里走了出来。   小姑娘心怡还气鼓鼓的,躲在哥哥身侧,努力离叶帆远一点,叶帆也是个倔孩子,一偏脑袋,黏着自己姐姐,也不理她。   几人从商场里出来时,外面天色已经昏暗了下去,路过广场时,周围人群忽然喧哗起来,礼花在夜空里徐徐炸开,这烟花做成了花瓣形状,从内到外有几圈不同的颜色,靛蓝,深紫,朱红,铺陈在漆黑的天幕中,很是漂亮。   叶帆走不动路了,拉着叶沈彤的手,“姐,我们去那边看看。”   心怡明显也很喜欢,虽然不说话,但是不住地用眼神暗示沈知带她过去看。   “去不去?”沈知揉了揉小姑娘脑袋,反而转身问叶沈彤。   “去啊。”叶沈彤一口应下。   沈知唇角挂了淡淡的笑,“晚了我们送你回去。”   “没事,不用啦,我对这附近熟着呢。”叶沈彤想都不想,挺自豪的应了声。   沈知滞了滞,似笑非笑的,没作声。   小孩子的别扭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心怡和叶帆就熟了起来,混在一起,在人群里跑来跑去,俩人年龄相仿,又都活泼外向,虽然初次见面不愉快,玩得还挺投缘。   冬天的夜风有些凉,一路看过来,叶沈彤的脸颊都被吹得绯红,她一手按住被刮得有些凌乱的长发,一边感慨,“早知道叫桑桑也过来看看。”   “桑攸?你朋友?”沈知问。   “你认识她?”叶沈彤有些惊讶,转念又想,也正常。   桑攸成绩好,长得又很漂亮,而且是很受男生欢迎的那种漂亮,在学校都很出名,经常有不同年级的男生找过来,想认识她。   其实是因为吕浩然经常提起,而且那天在校门口撞见了那桩事情。   沈知没多想,随口应了个是。   “你别不是想追她吧?”叶沈彤笑嘻嘻道,她走得有些发热了,拉下围巾,露出了小巧精致的下颌,晚风刮起了她的刘海,额头光洁饱满,整个人都生机勃发,乌发红唇,格外动人。   沈知对她好像还挺热情,之前还说要送她回去,这么一个大帅哥,叶沈彤不觉得是自己有什么值得他主动接近的魅力,倒是觉得   沈知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浅笑道,“你挺有经验啊。”   叶沈彤不在意道,“我都习惯啦,我和她从小玩到大,找我的男生,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是来问桑桑的。”路过一家卖小玩意儿的摊贩,她弯腰,很好奇的摆弄着放在最外面的木质小鸟,小鸟做得精巧,咧开嘴鸣叫了一声,尾巴还会开屏,叶沈彤被逗笑了,脸颊红扑扑的,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   朋友比自己漂亮,更受欢迎得多,她似乎一点也没介怀,是装不出来的明亮干净。   “我可能是那十个里面剩下的一个了。”心里微微一动,沈知回道。   叶沈彤怔了一怔,“哦。”   她似乎有些困惑,歪了歪脑袋,扬首,对上男生一双点漆的眸子,眼底含了浅淡的笑。   他笑起来很好看,气质非常干净,眼尾处有很好看的浅浅的褶,叶沈彤才发现他不是单纯的单眼皮,只是双眼皮弧度在眼尾,笑起来时会更加明显一些。   真,校草。   叶沈彤在心里感慨,大过年的,她居然和一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校草一起在外面吹风逛街,有点魔幻。   晚上沈知还是送了他们姐弟二人。   虽然叶沈彤一直觉得没必要,心怡和叶帆已经玩得很好了,两个小孩难舍难分的,还约定一年之后一个初中再见,把叶沈彤笑弯了腰,觉得现在小孩怎么一个个都这么人小鬼大的。   *   开学后没多久,叶沈彤迎来了一个对她而言非常不幸的消息。   桑攸搬家,转学了,去了湛州。   和北城隔着大半个中国,地图上都得绕一大个圈,叶沈彤这辈子都没去过的最南的地方。   她很不习惯,虽然她朋友多,交际广,但是从小到大,和桑攸关系最好,一起长大,一直在一个班,属于平时无话不说,在对方面前没有任何秘密的朋友,桑攸转学走了,她蔫了好几天。   和她一起蔫的,还有前座的贺祈嘉。   隔着几天都脾气不好,阴晴不定,发过好几次火。   叶沈彤知道他一直暗恋桑攸,表白都没来得及,桑攸一下就转学搬家消失了,心情不好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她还可以给桑攸打电话,发QQ,知道她在那边过得不错。   桑攸还给她说遇到了一个长得和迟白很像,可是个性完全不同的男生。   叶沈彤取笑她,说要不干脆和他在一起算了,反正迟白这么多年没见了,都完全不知道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其实桑攸对迟白的感情叶沈彤有点不能理解。   和敏感,体贴又细腻的桑攸不同,她从小性格就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像个小男孩,对别人情绪变化也不敏感,和桑攸可能也算是性格互补吧,所以从小到大才能一直关系这么好。   她也没有恋爱过,也不是父母不允,主要是大部分男生,和她处着处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都变成了能勾肩搭背的好哥们,心动不起来。   所以当她的第一份桃花来时,叶沈彤自己还毫无知觉。   和她告白的是个高一的小学弟。   脸很清秀,有点未褪去的婴儿肥,亮闪闪的眼睛,把她叫出去告白时,还有些结巴,脸通红通红的。   怪可爱。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和她告白。   叶沈彤挺感动,可是还是拒绝了,理由是和他不熟。   其实说不熟都很勉强了,她仔细的搜寻了自己的记忆,翻来覆去的想,也不记得自己之前认识过这样一个学弟,真的对他的脸没有任何印象。   “学姐要是不讨厌我的话,可以给我个机会吗?”小学弟本来都蔫了,听她说完理由后,眼睛一下又亮了起来,可怜巴巴道,简直像条摇尾巴的小狗狗。   叶沈彤心肠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拐了个弯,居然也没说不好。   小学弟乐坏了,于是开始每天穷追不舍。   早上给她买早餐,放学时来她教室接她,高二后来下课晚,他也会一直等她,有时候怕她肚子饿了,还会提前去校门口给她捎来吃的,他平时没事总来七班教室,后来混得班上一班同学都认识他了,见他来,就冲教室里面叫道,“叶沈彤,你的小男友又过来找你了!”   “你为什么喜欢我呀?”叶沈彤啃着热乎乎的包子,和他一起走出校门,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觉得自己从头到脚,从外形到性格,哪里都很平凡,没有什么招人喜欢的地方。   池佑毫不犹豫的答,“学姐很可爱啊。”   他说完后有些羞赧,眼睛亮闪闪的,“我第一次认识学姐是在开学典礼上,看到学姐上台发言,后来……”   看不出来,池佑平时和她说句话都脸红,这下说得极为流畅,大胆又热烈,说他从第一眼看到就对她有好感,然后越接触越喜欢——虽然这些细细碎碎的接触叶沈彤自己大多都没印象了,只能凭借他的描述隐隐约约回忆起来一些。   饶是脸皮厚如叶沈彤,都实在是不好意思再听下去了,脸都红了。   “学姐,答应我吧?”池佑看气氛很好,趁机伸出手,想拉住叶沈彤的手。   男孩子的手宽大温暖,池佑喜不自禁,拉着她的手,只是紧紧攥着,别的什么也不敢干,只觉得一颗心在胸腔里跳得飞快。   这就是恋爱的感觉么?   叶沈彤第一次牵男生的手,没什么多的感觉,只觉得比自己的手大挺多,和爸爸的手也不太一样,更加削薄修长一些,俩人并肩走着,此时已臻夜幕,校园里剩下的学生不多了,俩人在校园里并不明显。   “哟,那不是小彤妹子。”吕浩然和沈知一起走着,他视力好,认人贼准,“咦,交男朋友了?”   他注意到俩人牵着的手。   沈知忽然停下了脚步,吕浩然走了几步,方才意识到沈知神情不对。   他大部分时间性格都还算温和,挺少露出这种明显的不高兴的冷脸。   沈知顿住了脚步,阴影笼罩住了他的面孔,看不清楚神情,他定定的看了很久,直到远处那对小男女背影消失在了视线内。   “走吧。”他淡淡道,自始至终都没有上前和他们打招呼的意思。   “哦。”吕浩然知道他是不高兴了,心里隐隐约约也想到了点什么,觉得非常不可思议,要知道,那是沈知,从认识他开始,吕浩然就没见过他主动追妹子,大部分时间都是妹子主动投怀送抱,不过沈知没这个意思罢了。   没想到,现在真的行动了,另一方不仅不知情,还先交了个别的小男友?   他沈哥这是亏大发了。   *   叶沈彤和池佑在一起了。   虽然朋友多,但是叶沈彤到现在从来没有正式恋爱过,和那些男生也都是哥们式相处法,简而言之,就是不会把她像女孩子那样区别对待。   但是池佑是个很细心的人,平时喜欢送她礼物,帮她跑腿,带吃的,乐此不疲。   大家都觉得他是个好男友。   叶沈彤却越发觉得不对劲。   她想起以前见过的桑攸和迟白的相处,加上上次去湛州,看到的她和现在的迟昼,再想想自己和池佑,她强烈的觉得俩人之间缺了点什么。   她不是个爱占便宜的人,也会帮池佑挑各种他喜欢的东西互赠,他有学习上不明白的事情,叶沈彤也会尽力帮他辅导。   可是……重点是。   恋爱的小粉红泡泡似乎都不存在,她和池佑在一起,根本没有那种传说中的脸红心跳的心动感。   和和别的任何一个普通朋友出去玩没有任何区别,池佑牵她手,她不会特别反感,很温暖可靠,可是除此之外,和牵着叶帆也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更进一步,有一次池佑试着和她接吻,被她条件反射般拒绝了,没有任何犹豫的拒绝了。   池佑有些受伤,叶沈彤自己也觉得自己做的不太对。   叶沈彤性格虽然大大咧咧,但是并不是个对待感情很轻浮的人,她晚上回去仔细考虑了很久,甚至也打了电话给桑攸,开门见山,“桑桑,你和迟白平时是怎么相处的啊?”   桑攸没想到她会忽然这样发问,在那边明显愣住了,红着脸支支吾吾也说不出来。   “就是,他要牵你,要亲你的话,你是什么感觉?”   桑攸面红耳赤,“……我和他没有……”她结结巴巴,急着分辩,话都说不流畅了。   叶沈彤叹了口气,觉得不用她回答了,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可能这才是对的和喜欢的人相处的情景吧,会觉得害羞,甜蜜,紧张,提起来时会脸红,而不是像她这样,毫无知觉的谈着恋爱。   这对池佑也不公平。   池佑考虑事情偏幼稚,他们其实共同话题也不是很多。   在家思考了几天之后,她正式约出池佑,和他提出了分手。   唉……分完手后,她慢吞吞的回了班上,班里同学已经走光了大半,很对不起池佑的就是,即使是分手,她似乎也没感觉到有什么很明显的悲伤。   做完教室卫生,把灯关了,锁上门,叶沈彤背好书包,独自往门外走去。   在走廊里遇到了沈知,很熟悉的背影,修长挺拔,似乎是刚放学回家。   高三学习压力和强度比他们大了很多,叶沈彤想起来,和池佑交往之后,她似乎有很久没见到过沈知了,以前总能在各种莫名其妙的地方碰到,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缘分都用光了,她觉得好久没见过他了。   在思绪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拔腿往他的方向跑了过去。   “学长……”叶沈彤拉长声音,叫了一声。   沈知没回头,依旧走自己的路,他腿长,叶沈彤赶得气喘吁吁,“沈知,沈学长。”她放大声音,再叫了两声。   沈知终于顿住了脚步,看清是她。   不过他表情怎么说呢,有点冷淡的样子,眼睛里没再带着笑。   之前叶沈彤还一直觉得他是个平易近人,没什么架子的人,她还暗自吐槽过原来帅哥不是都想迟昼那样成天冷着脸陈言寡语的,也有沈知这种好说话好相处的类型。   “放学了?今天没和你那个小男朋友一起走?”沈知问她,脸上表情很平静,声音淡淡的。   “没有。”叶沈彤道,“刚和他分的手。”   她这一场恋爱维持了十多天,什么都没发生,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和池佑一起学习,俩人一起坐在图书馆,一人一张试卷一支笔,对着做题……   ……这到底是学习互助小组还是谈恋爱?   沈知“哦”了声,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叶沈彤不知道怎么,忽然有些理亏的感觉。   “愣这儿做什么,你不是要回去?”看叶沈彤愣在原地,沈知回头,挑了挑眉。   夕阳下,他比平时还要俊秀几分,那双狭长的凤眼,微睨着看人时格外好看,他心情比起之前似乎好了不少,暖黄色的夕阳下,眉眼显出几分让人沉湎的温柔。   叶沈彤心忽然跳快了一拍,她忙跟上他,一起往校外走去。   ……以后不知道那个女生能那么幸运,被沈知喜欢上。   她忽然想到。   在那之后,沈知就开始经常来找她。   叶沈彤也没多想,,平时沈知有空,俩人会一起回家,时间久了,俩人朋友也都互相认识了,平时周末大家出去玩时会叫上彼此,不过俩人关系也就止于此了。   处得很好的普通朋友,这是叶沈彤对他们之间目前的关系的定义。   夏西感叹过好几次,说她什么时候和校草关系这么好了,羡慕死她了。   叶沈彤还很奇怪她为什么会这样想,“沈知朋友很多的啊,有什么好羡慕的。”   那边吕浩然每次见她都忍不住想笑,回头也嘲笑沈知,他追个妹子,从去年冬天追到了今年过年,中途妹子还被人截胡,而且到现在,妹子甚至都没发觉到他在追自己。   也可谓是个成就了。   细想起来,沈知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是在她面前,他又出奇的有耐性,一点也不会觉得不耐烦,而是耐心的等着,合适的时候和她挑明。   入冬了,又到过年的时候。   沈知约她出门。   叶沈彤没多想,换好衣服直接出了门。   北城的冬天,一派冰天雪地,马路上结了冰,一路上,叶沈彤见到好几个摔了跤,在马路上摔得四仰八叉,吓得她忙放慢了脚步,要不没见到沈知,自己先摔个七荤八素,也太没形象了。   到约定地点时,她扬声叫他,“沈知。”   她方才发现,周围似乎不见别的人。   “就我们俩?”她忍不住问。   “怎么,不愿意?”沈知笑笑,用余光瞟了她一眼,他笑得好看,叶沈彤向来沉迷,忙不迭否认,“没有呀。”   沿线一路接着冰,路很不好早,叶沈彤穿着小靴子,稍微有点跟,不防滑,猝不及防踩到一处下坡,身子前倾,差点就摔了下去。   “注意点。”沈知捉住了她的右手,微一用力,轻而易举的把她拉了回来。   男生的手温暖有力,他没带手套,纯粹的肌肤温度,轻而易举的沁了过来,暖得让她面颊上都涌上一层薄红。   沈知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两人一路过了桥,到了另一边,去年他们带着叶帆和心怡一起看烟花的地方,今年目前没到时间,冷冷清清,周围游客稀少。   “你当时为什么和那个池佑分手?”到了广场,叶沈彤踮着脚往上看,看正中间那颗大树上挂着的祈福绸带,忽然听到沈知这样问她。   都那么久了……   叶沈彤拧起细眉,认真思索,“因为没感觉。”   “没什么感觉?”沈知靠近,低头问她,俩人姿势暧昧非常,他看似认真的问道。   叶沈彤从小脸皮厚,不知害羞为何物,此时竟然后退了几步,心跳得很快,她忽然有些生气,努力绷起脸,“就……没有心动的感觉啊?”   沈知轻轻笑了。   他伸手圈住她,认真问道,“那你看我怎么样?”   叶沈彤懵住了,“你……”   、   她难以置信的想,沈知这……是在和她表白么?怎么可能,沈知和她表白?她是不是在做梦还是产生了幻听。   “在和你表白。”沈知重复了一遍,“池佑不行,你觉得我怎么样,让你有感觉么。”   他说得这么直白,叶沈彤脸红到了耳后,她从来没有想过,沈知居然也喜欢自己……   “我,我不知道。”她讷讷道   沈知的眼睛很温柔,听她这么说,他稍微离远了一些,似乎真有些要放弃的模样。   “可以试试啊。”叶沈彤有些急了,揪住他衣角,慌不择言。   “这样试?”沈知扬唇笑了,笑得有点坏,他俯身,吻住了她粉粉的唇。   天上在这时落下了小雪,雪花落在她和他的肩上。   小雪,澄澈的江,男生温热柔软的唇,温柔的亲吻,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穷其一生,这个画面,都一直铭刻在叶沈彤的记忆深处。   她和沈知相携一生,一切的一切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