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神外大佬又宠又撩 作者：薇景 　　文案： 　　晏旸第一次见到伍飘飘的时候，下着暴雨。 　　宁静的巷子，空无一人，只除了一个蹲在地上哭泣的姑娘。 　　那天他刚出差回来，身心俱疲，只想回家睡觉。可原本已经迈过去的双腿，却突然停住，跟着鬼使神差地朝人家走了过去。 　　而这一走，就是一生。 　　后来伍飘飘问他：“你那时候为什么走过来？” 　　晏旸笑了，他也没有确切答案。 　　当时就是觉得她看起来好累，有股莫名的冲动想靠近她，甚至……抱抱她。 　　…… 　　一个正在努力成为精神科医生的姑娘，和神经外科大佬的爱情故事。 　　全文虚构，背景架空。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业界精英 时代新风 　　主角：伍飘飘，晏旸 ┃ 配角： ┃ 其它：HE 　　一句话简介：神经外科大佬VS女医学生 ====================== 第1章 　　好热。 　　伍飘飘擦掉鼻子上的汗，仰头看看天。 　　不妙啊……这场雨小不了。 　　她瞅着满地的纸箱，好怕搬到一半下雨。 　　忽然刮起的一阵邪风，更像吓唬她似的，迎面扑来。吹散了热气，却也预示着危险。 　　国槐荚果哗哗作响，落地的新叶四处逃窜，一排排年代久远的灰色小楼，静静地矗立在风中。 　　这里，是她的新家。 　　这条不算窄的巷子，每排只有四户人家。幽静，却稍显落寞。她租的房子，是从里面数的第二栋。最荒凉的那栋。 　　“奶奶，这就是我们的新家！”她兴奋地冲站在身后的奶奶喊着。 　　老人却像什么也没听到似的，昏黄的眼睛盯着前方，神情呆滞。 　　伍飘飘有点失落，眼里的欣喜也淡了几分。 　　她上前两步打开锁，生锈的大门“吱呀”一声开启。一个小过道首先映入眼帘，瓷砖有些残缺，墙皮有些掉落，虽然已经清扫过，但依旧看得出原先是个荒屋。 　　独门独户的二层小院，院子不大，有不少杂草，角落有个小水池，里面还残留着不少积水。 　　伍飘飘轻声对奶奶解释：“我们只用一个房间。教授说了，她这地方闲着也是闲着，我们还能帮着看看家。” 　　伍奶奶面无表情地盯着一处发呆，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有了这个小院子，您以后活动空间就大了点。在家可以种种花，种点菜什么的解解闷。”伍飘飘一边说，一边动作迅速地把房间门打开。 　　其实这不是教授的房子，是她用了近一年的时间才找到的住处。 　　屋主老伴去世，住不下也不忍卖，久而久之就被他儿子用来放杂物使了。前阵子遭贼，他儿子想着租出去一间找人看门也好。于是她就找到了理想中的住处。离医院近，有院子，虽然比之前的地方贵了两倍多，但这价格在城东已经算很低了。 　　伍飘飘放下背包，掏出水壶，指着客厅一张木质沙发说：“您先坐着歇会儿，多喝点水，饿了吃几口包子，我先把东西都搬进来。” 　　轰隆—— 　　闷雷突然爆开，预示着暴风雨的降临。她顾不得再多言语，放下杯子飞奔出屋。 　　雨滴“吧嗒吧嗒”砸向地面，雷声轰隆，这场暴风雨来得异常猛烈。屋内一直安静的老人，突然神色一变，捂着嘴开始疯狂窃笑，模样诡异至极。 　　伍飘飘快速搬着箱子，一个个先放进过道避雨。 　　雨滴逐渐密集起来，她顾不得穿雨衣，想着放下手里这个，还有两个箱子就搬完了。突然脑袋一凉，一盆带着浓郁臭味的污水，哗啦一声从头顶倾泻直下。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伍奶奶站在一旁，哈哈大笑。拿着个不知道哪翻出来破脸盆，手舞足蹈，嘴里还念叨着：“大傻子！大傻子！” 　　伍飘飘直起腰，整个人从头到脚，被浇得彻彻底底。她用手擦着脸，平静地望向老人，看着那双陌生的眼睛，只觉得一股熟悉的窒息，猛烈地冲向胸口。不上不下，要人性命。 　　她强撑了两天一夜的身体，像是瞬间恢复了所有知觉。明明夏天的污水没有多凉，可热了一天的她，还是感觉到了冷。 　　“啊——！坏人！”伍奶奶突然大叫，狂躁起来，眼神凶狠无比，拿着脸盆就朝伍飘飘抡过去，嘴里怒吼着：“打死你！打死你！” 　　伍飘飘伸手去挡，顺势把脸盆抢下来，跟着抓住她的两个胳膊，熟练地往身后一扣。老人开始疯狂尖叫，用尽浑身蛮力挣扎。伍飘飘死死地控制住她的关节，从一个编织袋里找出绳子，轻声警告她：“再叫送你去医院了。” 　　这句话一出，效果极佳，伍奶奶立刻住嘴，身体也不敢乱扭了，满脸惶恐。 　　伍飘飘望着她，突然一阵鼻酸，清了下嗓子，低声说：“乖乖的，好吗？” 　　伍奶奶扭头瞪她，虽然紧抿着唇，身子也不敢反抗，但那眼神分明是在怒视仇人，血仇。 　　伍飘飘错开眼，把奶奶带到屋内的沙发上，用绳子把人跟沙发绑到一起，拿出毛巾替老人把身上的雨水，还有刚才泼她时候溅到的污水处理干净。 　　两人面对着面，伍奶奶手脚受困，除了怒视，又想出一招。她笑嘻嘻地发出声“呸”，一大口唾沫，瞬间喷满伍飘飘的脸。 　　老人哈哈哈哈狂笑。 　　伍飘飘冷漠地看着她，一句话没有。 　　老人笑着笑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来，知道怕了，然后低下脑袋开始小声嘀咕。 　　伍飘飘用毛巾擦擦脸，走出屋子。 　　前脚出屋，跟着后脚骂声又起。 　　她像没有听到一样，径直走到大门口，继续搬箱子。最后两个箱子巨大，她弯下腰，两手抓住箱子旁的把手，刚一使劲，把手却突然断裂，箱子“咣当”一声坠落。 　　伍飘飘整个人僵在原地，呆呆地望着手里的两个空把手。 　　暴雨倾盆，砸在身上有点疼。风好大，吹得头有些发懵，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身子忍不住开始打颤，视线越来越模糊，一口血堵在喉咙，生疼生疼。 　　她缓缓地蹲下|身子，试图再次搬动纸箱，此时院内忽然传来一声更为激烈的怒骂，紧接着是一阵令人发寒的狂笑。 　　这笑声，就像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样，瞬间压垮她所有的意志。 　　泪水夺眶而出，血腥味充满口腔，她蹲在箱子旁，借着大雨的嘈杂，失声痛哭。哭自己，哭爷爷，哭奶奶，哭爸爸，哭妈妈。哭一切。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不知今夕何年，闭着眼，埋着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哭得昏天黑地。 　　突然，雨似乎停了。 　　背上没了雨水的重量，可耳边明明还有雨声。她从悲伤中分出点精神，缓慢地抬头，因为泪眼婆娑，只觉得入眼黑漆漆的，模糊间能看出人影。 　　人？！ 　　她心里咯噔一下，精神瞬间归位。 　　一抹眼泪，一个打着黑伞的男人映入眼帘。 第2章 　　一个年轻男人，很高。 　　他低着头，注视着她。眼神……好冷。 　　伍飘飘下意识地后退，满脸戒备。这人好像说了什么，她没有听清。直到他问了第二遍，一个浑厚的声音才传入耳朵。 　　“刚搬来？” 　　伍飘飘打量着对方，迟疑地点点头。 　　年轻男人似乎看出了她的紧张，脚步往后挪了挪，下巴一扬，指向最里面的那栋小院，“我住那户。” 　　伍飘飘顺着看过去，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我……呃，”她想说话，却发现嗓子因为刚才狂哭还没有恢复。 　　“这个搬到过道？”男人突然问她。 　　“啊？”伍飘飘低头看看箱子，又抬头看看男人。 　　忽然意识到这么蹲着不合适，于是连忙起身。她这一站，发现这人是真得很高，而且因为角度转换，彻底看清了对方。 　　是个很英俊的男人。 　　黑色短发，五官立体，明明男性化十足，眉眼处却十分漂亮，甚至可以说美。不过他给人的第一感觉，不是好看，而是冷。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气息。眼睛很有神，但几乎能冻伤人，气场好强。 　　她清清嗓子，稍稍侧身抹了把脸上的泪，小声对他说：“谢谢，这个我自己搬就可以了。” 　　男人看着她，没说话，而是直接把伞递过去，意思很明确。 　　伍飘飘下意识地去接伞，本能的有点怕他，也说不上为什么。黑伞又大又重，她双手去接，直到顺利地握住伞把后，才意识到人家在递伞的时候，手是改握在伞杆上的。绅士。 　　她越发觉得刚才误会人家，实在是不好意思。心里想着该怎么道谢，男人却已经弯腰去搬箱子了。她赶紧上前两步，帮忙撑伞。 　　男人体型偏瘦，胳膊上的肌肉线条却非常明显，轻轻一使力，两个大箱子就这么被搬起来了。 　　箱子泡在雨里这么久，又脏又湿。伍飘飘注意到他穿着白色T恤，顿时懊恼极了，怕弄脏他，刚要开口制止，却发现这人实在太利索，三两步眼看就要到过道了。 　　她紧跟在后面，努力替他撑伞。 　　过道里满满当当的，男人把箱子放到靠墙的空地上，站直身子。 　　“啊——呜呜……” 　　屋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的喊叫，突然又响了起来。 　　伍飘飘对上男人的视线，脸微微涨红，有些语塞：“我家人……精神有点问题。今天情况特殊，平时她不会这样的，很安静。不会吵到邻居的。” 　　男人低头看着她，没有言语。好大一会儿，直到她有些不自在了，他才轻轻点了下头，转身迈腿离开。 　　伍飘飘慢半拍地追出去，忍不住冲他喊道：“谢谢你！” 　　雨声，哭喊声中，她的嗓音几乎被淹没，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听到。她望着男人走远的背影，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转身一看，赫然发现人家那把大黑伞还竖在角落里，湿漉漉的。 　　她立刻抄起伞，跑出大门。可空荡荡的巷子里，哪还有什么人影。只剩那颗随风摇摆的国槐，哗啦啦招展枝叶。 　　伍飘飘在雨里站了一会儿，才重新走回过道，跟着关门上锁。 　　突如其来的暴雨，满地的狼藉，犯病的奶奶。 　　她靠在门板上，思考着人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想了好大一会儿，脑袋没有给出答案，身体却有了指示，肚子咕咕叫，喷嚏冒了出来，眼皮也开始不听使唤。 　　伍飘飘拖着疲惫的身子进屋，在伍奶奶的叫、骂、笑中，拿出包子开吃。伍奶奶大概也饿了，看她吃也忍不住咽口水。伍飘飘拿出另一个包子，趁老人不注意的时候把药片塞进去，一口一口喂她吃了。 　　刚换的新药副作用大，嗜睡，贪吃，又让人毫无愉悦感。奶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药，这阵子忙疏忽了。她摸出手机，联系好精神科的张医生，预约床位。 　　精神分裂症患者一旦发病，就需要重新入院治疗。这一年多一直好好的，今天突然犯病，除了停药之外，更主要的还是心里压力大。老人一定是看她这段时间没日没夜的打工挣钱，心里干着急。 　　伍飘飘叹了口气，自责得很，替奶奶松了松绳子，又喂了几口水。 　　最好下午能有床位，奶奶可以顺利入院接受治疗。不然明天第一天轮转就请假，一定会被骂得狗血喷头。燕和医院的神经外科全国驰名，教学堪称严苛。就算是毕业已久的师哥师姐们，言语中也无不透露着恐慌。 　　据说，就没有不哭的。 　　伍飘飘运气极‘佳’，第一个轮转的科室就是神外。虽然这两天她已经在猛补神外知识了，可心里还是紧张。她无力地靠在沙发上，看着奶奶。突然觉得有点羡慕，有人照顾有人养可真好。 　　“好点了吗？”她轻声问。 　　伍奶奶这会儿吃饱了饭，正看着墙壁发呆，听见她说话，只稍微瞥了一眼就又继续发呆去了。 　　伍飘飘知道这是快好了，顺手解了绳子。跟着自己蜷缩身子躺到沙发另一头，打算小憩一下。可这小憩不小，迷迷糊糊一睡，再醒来的时候已经第二天了。 　　窗外天光大亮，阳光明媚。 　　清晨之中，伍飘飘在小院里跑来跑去，焦头烂额。第一天轮转眼看就要迟到，而且连假都还没请。不过张医生通知有了床位，也算是个好消息。她这一觉是把所有精神都补足了，却也误了好多事。一边挨个致谢、道歉，一边匆匆忙忙洗澡，还要再帮奶奶准备些住院要穿的随身衣物。 　　就这样等她搞定一切，飞奔到神经外科时，还是迟到了近一个小时。 　　今天恰逢大查房，由科室主任亲自领头。 　　负责带教的郑安成老师，此时顾不上教训人。只单独念了念伍飘飘的名字，戏称她是燕医有史以来最勇敢的学生。然后就带着他们四个八年制的，跟上大部队了。 　　伍飘飘和同学走在队伍最尾端，她悄悄整理着自己的白大褂，还没挽好衣袖，就感觉到一阵暗暗的骚动。她好奇地抬头，好不容易穿过层层人群，却只看见一个高出所有人一头的男人，走进队伍前端。 　　没见到正脸，只有个背影。 　　不过这背影，竟然莫名的有些熟悉。 第3章 　　“我去，真是晏旸！”八年制的李承泽同学，难掩兴奋地小声嚷嚷：“没想到第一天就能见到我偶像！我这是什么运气啊！真希望他来带教。” 　　一旁的刘雪峰同学摇摇头，“做梦吧。” 　　“说说而已，我知道他最近特别忙。” 　　“你有内幕？” 　　“也不算内幕，就是听说他最近在弄个clinical trial，进展非常好！估计能上新英格兰。” 　　“真的假的？！” 　　“切！骗你有意思吗？” 　　“……真是牲口啊他！”刘雪峰忍不住发出感叹。 　　晏旸，他们燕医临床八年制的传奇。本博期间以16篇SCI科研论文的成绩，震惊全校。 　　那是什么水平？牲口的水平。要知道单单发一篇一作SCI科研论文，就已经可以在学校横着走了。他竟然发了16篇！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思维上的不同，眼界上的差距。 　　其实他们已经不差了。能考入燕和医学院八年制临床，这个全国只收九十人的专业。绝对是高考大军中的佼佼者。毕竟这座百年名校，中国现代医学的诞生地，是多少人的梦啊。 　　可到底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服真得不行。 　　“有些人注定是不凡的！你看着吧，我有一天也会跟他一样的。”李承泽发表完雄心壮志，偷偷看了眼旁边的伍飘飘。 　　伍飘飘沉浸在整理衣领中，毫无察觉。她脑袋里都是注意事项里写的，进病房前要整理衣冠，胸牌。 　　“喝水吗？”李承泽拿出瓶冰水，递给她。 　　伍飘飘一怔，笑着拒绝：“谢谢，我带水了。” 　　李承泽呵呵一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一直默默背书的吴雨桐，突然呲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你翻什么白眼？”李承泽不满。 　　“怎么了？我不能翻白眼吗？” 　　“不能！” 　　“你算老几啊，管这么宽？！” 　　“我还就——” 　　“第一天就这么胆大啊？”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两人顿时闭嘴。 　　说话的女医生见四个学生全都一副惊弓之鸟的小模样，忍不住笑了，“刚说你们胆子大，这就怕了？别怕别怕。”女医生瓜子脸，很瘦，看着挺年轻的，模样也非常可亲，胸牌上写着主治医师何子馨。 　　李承泽胆子大，立刻笑着问她：“老师，待会儿你们会给我们什么下马威啊？” 　　何医生笑笑：“今天应该不会。” 　　“啊？” 　　“待会儿就明白了。” 　　片刻后，一行人来到一区病房的一个患者床前，连人带床围得严严实实。一个主治医生上前两步，开始告知患者情况，眼神还不时观察着主任的表情。 　　李承泽恍然大悟，小声嘀咕：“这不就跟咱们老师搞突击检查一样吗？难怪不为难咱们了，合着今天他们自身难保啊。” 　　伍飘飘刚在角落站好，就听见这话，顿时有点想笑，一抬头……人却傻了。 　　是他？ 　　虽然白大褂有些陌生，但黑短发，又高又冷，应该错不了。 　　他侧身站在顾主任身边，正低头看着患者，因为角度关系，她甚至看清了他的胸牌：副主任医师，晏旸。 　　“……”伍飘飘大脑宕机。 　　这。 　　她有点无语。 　　是真的speechless的那种无语。 　　他不但是个医生！而且还是晏旸！ 　　她当然听过晏旸的大名，也知道他的一些事迹，可那就像是闲来听故事似的，从来没有给剧中人物配上过脸。可这会儿这个人不但就站在她面前，而且昨天还帮了她。 　　伍飘飘说不清什么感受，有点茫然。看着眼前的人，满脑子有个声音一直在说：这人很厉害的！ 　　晏旸像是察觉到了异样，扭头看过来，在目光对上她时，眼里露出一丝惊讶。 　　伍飘飘下意识地屏息，浑身有些不自在。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面上也带出来一些，不过没等她想出答案，对方已经收回视线，查看病人的CT去了。 　　她悄悄松了口气，晃晃脑袋让自己集中注意力。 　　这次查房，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大查房，而是神外科主任顾昌平搞出来的科室内部运作方式。这个在全国排名第一的科室，自然有着自己的一套管理方法。 　　顾主任每周都会从所有的病人中，挑出那么几位幸运儿，挨个详查。而作为患者的主治医生，自然要负责全面解答所有问题。 　　一圈下来，很多医生都流汗了，甭管什么级别，很多主治甚至在心里不停祈祷着自己那床千万别出差错。 　　“咱们郑老师还挺厉害的。”刘雪峰小声发表看法。郑老师刚才可是对答如流啊，理论知识很硬。 　　李承泽点头承认：“不厉害能教咱们？直系子弟，那必须认真对待。” 　　“哎！晏医生要走？”刘雪峰突然嚷嚷起来。 　　伍飘飘顺势看过去，发现他确实朝门口走了。 　　“有大手术，我刚听何医生他们说的。”李承泽用崇拜的眼光目送偶像，“好像是什么8cm的巨大动脉瘤，他们好多医生都要去会诊，我估摸着咱们这里也快结束了。” 　　“……八厘米？太罕见了！” 　　“谁说不是。诶，你刚才看出端倪了吗？” 　　“什么？” 　　“你没看顾主任都不查晏医生的病人吗？” 　　“……”刘雪峰后知后觉，“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不过……有没有可能是他天天搞科研，病人少啊？” 　　李承泽一脸嫌弃，“不懂就打听打听，少说这种话出去丢人。神外两个病区，一共三十几个医生，他一个人的病人能占三分之一。再说，他搞临床科研的，不做手术怎么搞？” 　　“三分之一？！这么牛？他不睡啊？” 　　“所以被称为牲口。” 　　伍飘飘在一旁默默听着，满心敬畏。她刚才也发现顾主任对晏旸非常看重，甚至可以说是偏爱。 　　查房期间，两个人虽然没有说话，可举手投足间，全是默契。顾主任看完片子，随手就会递给晏旸，然后等他看完，两人会对视一下，进行一种别人都看不明白的眼神交流。 　　这位令外界闻风丧胆的顾昌平大牛，不怒自威。在看别的医生时，总是一脸严肃，偶尔还会流露出几分不耐来。可他看晏旸的时候，那可全是毫不掩饰的自豪和欣慰。 　　“待会儿咱们一起去食堂吃吧。”李承泽突然小声对伍飘飘说。 　　“好啊，大家一起去。”她指指吴雨桐和刘雪峰。 　　李承泽‘嗯’了一声，笑得有些尴尬。 　　吴雨桐送他一记白眼，又瞥瞥伍飘飘，语气有些不屑地问她：“你早上为什么迟到，又拍照片去了？” 　　“嗯。”伍飘飘敷衍地嗯声，不是很想理她。同学第五年了，谁什么样子大家都一清二楚。比起为人际关系烦恼，她更担心这一个半月的神外轮转该怎么过。 　　作者有话要说：　　背景架空，部分参考资料有稍作改动。 第4章 　　晚上九点，神外会大议室的会诊终于结束。 　　8cm的脑动脉瘤，放在哪个国家都是极其罕见的病例，对哪个医生团队来说，也都是巨大的挑战。近十个小时的会议，终于定下最终手术方案。 　　“病人家属要求晏旸主刀，王青你做一助，其余的你们自己看着选。”顾昌平一锤定音，其他与会的医生顿时面面相觑，不禁看向王青。 　　王青显然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安排，但随即恢复姿态，笑着拍拍晏旸的肩膀。 　　一个四十五岁的主任医师，正值壮年，又是教授兼博导。绝对不可能给一个二十八岁的副主任医师做一助，天下也从来没有这样的事。顾主任这样安排，也不知道是不够信任晏旸，还是太过信任他。 　　会议室内的气氛突然起了变化，大家都多了几分拘谨。 　　直到郑安成大声宣布：“我叫了烤猪蹄，想吃的去办公室拿。”众人这才纷纷附和着，笑着退场。 　　顾昌平又叫住晏旸和王青，商量了一下明天手术的小细节之后，才放人走。 　　郑安成早等在那了，上前一把捞住晏旸，态度极其诚恳：“兄弟，我给你做二助。” 　　晏旸拿开他的胳膊，“别靠我这么近。” 　　郑安成不管，继续搂着，“我当你答应了啊。” 　　晏旸没理他，收好资料，迈出会议室。 　　郑安成对自己的师弟了如指掌，知道这是准了，于是边走边坏笑：“我明天可得好好安排那帮小崽子见见市面。你猜有几个能撑完全场？” 　　晏旸瞥他一眼，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算了。拧开水杯，喝了小半瓶。饿了，想吃拉面。不是日本那种浓汤拉面，是简单的兰州拉面。 　　于是夜里十点半，位于街口的小拉面馆内，来了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喜欢靠窗坐，经常在快关门的时候过来，大碗拉面，二细，不要香菜，加肉。 　　拉面热气腾腾，小店的空调因为客人少，关到了最小档。晏旸脱下外套，准备开动。这时玻璃门开启，把手上面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叮铃铃声中，一个女孩子走了进来。 　　她个子高高的，皮肤很白，扎个简单的马尾，一进门就笑了。直直地朝柜台走过去，像是很开心能吃到饭似的。 　　“小碗拉面，没有忌口，谢谢。”伍飘飘点好餐，掏出手机问：“先付钱吗？” 　　服务员小伙子笑着摇头，问她要多细的面。 　　“正常的就可以。”她不懂这些，只觉得好饿啊，幸好家门口有个拉面馆，看着也挺干净的，这个时间也没人。她随处看着，想着坐哪能凉快些，一抬眼，发现空调附近，窗口边上的那位客人好眼熟。 　　晏旸在她一进门的时候就认出人了，看着她点餐，看着她挑座，这会儿又看着她一脸惊讶和紧张地朝自己走过来。 　　“晏……老师。”伍飘飘斟酌着称呼，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他。年龄差距不大，可人家资历深。纯粹当个老师敬重吧，偏偏又是邻居，而且还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帮过她。 　　晏旸点头，用眼神指了下椅子，示意她就坐。 　　伍飘飘听话得在他对面坐下，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其实她很少这么紧张，跟人相处的时候，也几乎不会出现尴尬的局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面对他，她就有点不自在。 　　“这家面不错。”晏旸开口。 　　伍飘飘点点头，有点惊讶他会主动闲话。 　　“对面有家粥铺，味道也还行。”他搅搅自己的面，随口说。 　　“……哦。” 　　“你可以试试。”他停了会儿，又补了一句。 　　“……好的，谢谢晏老师。”她声音又乖巧又尴尬。 　　晏旸看着她，时间有点长。 　　伍飘飘迎着他的目光，有点失语。突然发现自己好弱。 　　幸好她的拉面此时上桌，尴尬的气氛稍微缓解了一些。她拿起筷子，搅拌拉面，加上辣椒，一抬眼……发现他也刚刚开始吃面。 　　她这才意识到，他一直在等她的面上来。 　　伍飘飘有些晃神，心不在焉地挑起面条，吹凉，一口一口地送进嘴里。 　　两人安静地吃着面，她发现他吃东西的时候是真酣畅。不粗鲁，是那种男孩子吃饭时才有的爽快劲儿，跟白天见到的晏医生不同，也跟昨天帮她的好邻居不一样。就是感觉，有点人气儿了。 　　她看了看他快见底的碗，又看着自己这大半碗面，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这家店的辣椒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辣，后劲好足。让她只能在好吃又好辣的战争中，努力奋斗者。 　　突然，一瓶有着小蛮腰包装的酸奶，出现在视线中。 　　伍飘飘抬起头，白里透红的小脸上写着茫然，眼睛亮晶晶的，嘴唇又红又肿。 　　晏旸重新坐回位置，什么也没说，三两下清了自己的面。 　　“……谢谢。”伍飘飘小声说着，握住酸奶去拧瓶盖，发现他已经帮她拧开了。她忍不住去看他，心里有点怪怪的。 　　等她吃完面，发现晏旸已经提前买了单时，自然又是一通道谢。 　　晚上十一点半，路灯被茂密的树木遮挡着，周遭非常幽暗。两人并排走在小路上，有点尴尬。伍飘飘没想到吃个面会遇到他，更没想到他会等着自己吃完，然后一起回来。 　　“一个女孩子不安全。”刚才他在店门口说完这句话，她就只能再次说谢谢了。 　　这路确实挺黑的。可她以前住的地方更黑，人也更杂。包里常年装着各种防狼武器，也早就养成了不时回头查看后方的习惯。活得十分小心谨慎。 　　晏旸走在外侧，步子很大，发现她没跟上之后，脚步配合着慢了下来。 　　“我在学校的时候，听过很多您的事。”伍飘飘找话。空气太安静了，离家还有一个路口，必须说点什么。 　　晏旸扭头看她。 　　伍飘飘笑笑：“我没想到能跟您住邻居。” 　　他收回视线，没说话，过了会儿突然来了句：“不用尊称。” 　　啊？ 　　伍飘飘慢半拍，反应过来之后，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可是不说“您”，直接你来你去的很没礼貌。她挺纠结，头一次被分寸感难住。 　　“那条是早餐街，卖什么的都有。”路过一个岔口时，他指了指一条小道。 　　“哦。” 　　“北边有个体育公园。”他又看了看斜前方。 　　“……好。”伍飘飘点点头，忽然意识到他其实一直都挺友善的，而且，好像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冷。 　　国槐树枝随风摆动，巷子到了。 　　伍飘飘来到自家门口，转身鞠躬道谢。路灯昏黄，微风徐徐，她笑盈盈地望着他，真诚又干净。 　　晏旸微微颔首，看着她进门，等院子里传来了灯光，才朝自己的房子走过去。 第5章 　　第二天秋高气爽，终于有了点秋天的味道。 　　郑安成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带着四个菜鸟游走在病房间，教授病史采集，神经系统查体。临结束的时候，又叮嘱他们好好吃午饭，下午去看手术。一派和蔼可亲的好老师模样，完全忘了刚才上课的时候，自己是怎么暴走的。 　　午餐时间，大食堂。 　　伍飘飘一边回忆着上午学的内容，一边吃着食堂的招牌小糖饼。旁边坐着的，是儿科轮转的同学兼好友杨娜娜。她这会儿正生无可恋地抱怨：“儿科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我一上午连口水都没顾上喝。你可真幸运，上来就能进手术室。” 　　伍飘飘放下糖饼，喝水，“神外手术我们又看不懂，进去也是练练胆子，我对外科没兴趣的。” 　　“你还是想考精神科？” 　　“嗯。” 　　“真是执着，可是我听说魏教授那边现在根本没有空缺，人都挤破头了。” 　　“顾不了那么远的事，先顺利出科再说。”天南海北的人才都想进最好的医院，伍飘飘倒也不是看低自己，只是比较认得清现实罢了。 　　“唉……”杨娜娜哀嚎：“竞争好激烈啊，你年年第一要是还留不下来，我就更没戏了。” 　　伍飘飘没说话，留不留的下来，也不是单看成绩的。 　　“对了，你看我带了什么？”杨娜娜从包里掏出一本杂志。 　　伍飘飘一看就知道她要干嘛，赶紧把手按上去，小声说她：“行了，我知道了。” 　　杨娜娜才不听，翻开杂志内页，大大方方地欣赏着，“怎么了？拍得这么好看还不让人看啊。我都被你种草了。你拍照的时候涂得真是那个口红？色号也一样？” 　　“嗯，一样，都一样。” 　　杨娜娜笑了，“害羞啥，我要是能拍这么好看，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 　　伍飘飘无语。她就是觉得被熟人看见自己那些刻意拗出来姿势和表情，挺不好意思的。总觉得有点矫揉造作，尴尬死了。 　　其实如果可以选择，没有人想早早的出社会赚钱。但谁让人生如戏呢，只能先拥抱它，然后再试图改变它，别无他法。 　　“飘飘，我们先走了。”李承泽端着餐盘路过，跟她打着招呼，身后还有吴雨桐和刘雪峰。 　　“好的，待会儿见。”伍飘飘朝他们笑了笑，扭头掐杨娜娜，“行了，别笑了。” 　　杨娜娜忍不住，哈哈笑：“李承泽还真是痴心不改啊，这都第五年了，还不放弃呢。” 　　伍飘飘不理她。 　　杨娜娜继续感慨：“其实他也不错，长得挺帅，成绩也好，听说家里还挺有钱的。” 　　“……” 　　“你为什么看不上他？” 　　“因为，我喜欢的是英雄。”伍飘飘逗她。 　　“啥？什么东西？” 　　伍飘飘乐了，擦擦手，准备喝口水。旁边的座位突然有人入住，她下意识地抬头，顿时傻了。 　　晏旸端着餐盘入座，而他对面的，还有自己的带教老师郑安成。 　　伍飘飘立刻放下水杯，乖巧地叫着老师好。 　　“嗯，吃饭呢。”郑安成点点头，饿了，说话有些无力。 　　伍飘飘点头称是，跟杨娜娜对了对眼神。 　　杨娜娜顾不得她的情绪，她强压着兴奋，假模假式地支起胳膊，挡住嘴，用唇语尖叫：“我的妈！晏旸！” 　　伍飘飘瞪她。发觉周围的人都在朝这边看过来，暗流涌动的。女医生女护士们，毫不掩饰脸上的欢喜。她本能得加快吃饭的速度，想逃离这个热地带。 　　郑安成也扫了一圈，推推鼻子上的眼镜，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小声劝晏旸：“你赶紧找个人吧，看把这帮姑娘馋的。” 　　晏旸懒得理他，看了眼旁边正埋头吃饭的伍飘飘。 　　郑安成发现他盯着学生的盘子看，“想吃辣子鸡？” 　　“……”晏旸收回视线，开始吃饭。 　　下午两点，手术正式开始。 　　地点在大手术室，中空结构，便于学习。一层手术人员就位，摄影器材早已经搭好，二层观摩室人满为患。伍飘飘跟同学站在大玻璃墙的右侧，看着楼下准备就绪的医护人员。 　　前方投影上的显微视角已经切换成功，正对着患者干净的头皮。 　　她忽然有些紧张，虽然对在人体上动刀已经有了点免疫力，可这是脑子啊。精细到不能再精细的部位了。 　　空旷的手术室，病人位于正中。无影灯下，绿色床单绿色手术服，一片绿。巨大的手术显微镜架搭在一侧，镜头后方站着的，正是本次手术的主刀晏旸。 　　“嗯，开得漂亮。”一个医生评价道。 　　屏幕上的头皮被划开了口，伍飘飘本能地头皮麻了一下，突然想起老师经常跟他们说，有些医生一辈子都没学会怎么开口。 　　“我听说之前做完引流之后，又是造影，又是实验的，搞了好一阵子。” 　　“可不是嘛，不然谁知道切了之后病人什么情况。傻了残了，都是失败。” 　　“他也真敢，这位置太深了，我说实话，我上的话，一定手抖。” 　　另一个笑了，明白自己上去也一样。 　　伍飘飘盯着屏幕，突然抖了一下。手术视野实在太过清晰，硬膜打开之后的脑表面，简直让人崩溃。这是什么啊，跟书上的不一样，跟解刨课上的也不同。而且，这么多血管……好乱！ 　　钩子镊子，在里面一阵戳，每动一下都让她心惊胆战。术野一片鲜红。 　　“长见识了，第一次见这么大的瘤子。” 　　“他找得真准，看着真爽。” 　　“你不知道？他出了名的快。最牛的一次是连做两台大手术，切完九个小时的瘤子，吃了顿饭就又重塑血管去了，而且一干就是十一个小时。不然你以为我们科为什么那么多医生和护士都愿意跟他手术。”说话的男医生悄悄做了个搓手指的动作。意思很明显，手术多，钱就多。 　　“死亡率、治愈率呢？”光快可不行。 　　“死亡率最低，治愈率除了顾主任就是他了。” 　　听的人点点头，明白这话里隐藏的意思。 　　伍飘飘听得一头雾水，看得也不明不白。 　　神外手术基本都是八|九个小时起步，大手术更是十几个小时不在话下。她确实看不懂屏幕里面的操作，如果是普外的话，她至少还能认清部位，知道医生在干什么。可在神外，她真的就跟在看天书一样。 　　视线正准备从屏幕上收回，突然间一股血流涌出，覆盖住脑表面，视野霎时一片鲜红。伍飘飘吓得倒抽口气，其他的医生也都紧绷起来。 　　“什么情况？” 　　无人能回答，一个个都紧盯着屏幕，站在最前方的顾主任也一脸凝重。 第6章 　　“抽吸，冲洗。”屏幕里一个声音响起，听不出一丝慌乱。 　　麻醉师提醒：“血压下降。” 　　“加麻醉。”晏旸止着血吩咐。 　　麻醉药顺利加入。 　　“冲洗。” 　　“心律还在加快。”护士提醒。 　　“明胶海绵。”他伸手接过。 　　“室性早搏。”二助郑安成提醒。 　　“明胶海绵继续。”一层又一层的明胶海绵被他覆盖在病人脑表面，可惜依旧止不住血。 　　“已经开放三路静脉输液。”又一个告知。 　　“要DIC了。”郑安成提醒。 　　“输血情况？”他问。 　　“三处了。”三助话音刚落，一个血柱瞬间喷涌而出，溅到了晏旸的手术服上。 　　“室颤了。”又一声提醒。 　　“除颤。”他发出指示。 　　王青接过护士递过来的除颤仪，占到主刀位置预备除颤。 　　血压继续下降，晏旸下令再输入两个单位的血，第一次除颤开始—— 　　砰的一声之后，结果令人失望，依旧室颤。 　　“心博停止了。”郑安成声音干涩。 　　“开胸盘。”晏旸一声令下，所以医生立刻行动。 　　王青迅速让开位置，晏旸归位，接过十号刀，对准胸口，快速开切。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监视器声持续长鸣，他一下又一下地按压着病人的心脏，每一按都让人颤抖。 　　伍飘飘紧握着拳头，心里疯狂祈祷。 　　每一秒都是煎熬，每一下既是希望也是绝望。 　　时间长得像一个世纪，二楼观摩室里已经有人发出了叹息，手术台上的晏旸还在一下又一下地拯救病人的生命。 　　伍飘飘开始绝望，顿时好难过。 　　郑安成准备伸手叫停晏旸，可就在这时，一声短促的心脏脉冲声响从监视器发出，瞬间点燃所有人的心。跟着一连串上升的指标，频繁发出响声，昭示着生的希望。 　　“吓死我了。”一个医生发声感慨，说出了众人的心声，前排顾主任的脸色也好了许多。 　　伍飘飘有些失神，看着下方的晏旸，很久都不能动弹。 　　她被震撼到了。 　　除了过世的爷爷，她第一次这么接近死亡。医生这个职业的含义，真真切切地呈现在了她的面前。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就是打从心里觉得……庄重，觉得感动。 　　“卧槽……”李承泽回神，全程看呆了。刘雪峰跟吴雨桐也好不到哪去。震撼教育，绝对的震撼教育。 　　四个刚刚开始轮转的小菜鸟，全都傻了。 　　楼下的手术仍在继续，何子馨医生一挥手，安排他们跟她走。手术时长过久，他们受过教育之后，再待下去就是浪费时间。毕竟看又看不懂，听也听不明白。 　　于是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们都是在学习写病历中度过的。 　　晚上七点半，伍飘飘离开神外，去精神科看奶奶。 　　燕医的精神科单独一楼，自带小院。伍飘飘到的时候，伍奶奶正在进行绘画疗法。她跟张医生打过招呼之后，过去陪她。 　　“今天吃的什么？”她问。 　　“南瓜粥。”伍奶奶放下蜡笔，盯着孙女看。 　　“我脸上有东西？”伍飘飘笑了。 　　伍奶奶继续看她，“你瘦了。” 　　“我本来就瘦，不要担心，我吃得不少的。”伍飘飘替奶奶解了头发上的皮筋，从包里拿出小梳子，开始帮她梳头。 　　小时候特别喜欢看奶奶梳头，一下又一下的，头发黑亮，又长又直，让天生自来卷的小飘飘非常羡慕。 　　“我不想住院了。”伍奶奶突然开口，语气像个孩子。 　　伍飘飘抱住她，也像在哄孩子似的，轻声说：“我当模特挣得不少，下礼拜还有一个广告呢。你不用担心钱。” 　　伍奶奶不吭声。 　　伍飘飘靠在她肩膀上撒娇：“我今天遇见个大事呢。” 　　“……什么大事？”伍奶奶果然上钩。 　　于是，伍飘飘绘声绘色地，对奶奶描述起今天在手术室发生的一切。听得伍奶奶一会儿紧张，一会儿害怕，一会儿又满脸欣慰。跟着不停地问她，你也需要开刀吗？工作这么难啊？害不害怕？ 　　祖孙俩在绘画室聊得火热，那头手术室的晏旸正在有条不紊地拯救者患者。 　　整整十八个小时，大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 　　动脉瘤成功切除，患者体征平稳。8厘米的脑动脉瘤静静地躺在玻璃器内，再没了往日的嚣张。此时已经接近次日中午十一点钟了，晏旸卸掉手术服，清洗干净自己后，瘫在办公室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说是闭目养神，脑子里却在复盘手术。哪个地方处理得不够好，术式本身有没有可以改进的地方，8厘米能为临床提供多少可参考的数据。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错开一条缝，何子馨朝里面看了看，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碗粥。她刚把粥放到桌上，晏旸就睁开眼了。 　　何子馨吓了一跳，对上他的眼睛，笑着解释：“喝点这个好。” 　　晏旸看了眼粥，道声谢。 　　何子馨面上照旧笑盈盈的，心里对这句“谢谢”有些无奈。总觉得捂不热他。从同学到同事，这么多年了，她也不知道是自己疯了，还是他瞎了。 　　“后天刘教授生日，你会去吧？” 　　“会。” 　　何子馨点点头，“好，那你先歇着吧，我查房去了。” 　　晏旸颔首。 　　何子馨整整白大褂，准备离开，敲门声突然响起，紧跟着一声好听的“晏老师”也传了进来。 　　何子馨上前两步打开房门，认出了伍飘飘，笑盈盈的看着她。 　　伍飘飘没想到会碰见何医生，问过好之后，说明来意：“郑老师让我送份资料。” 　　“那你们忙，我先走了，你记得喝粥啊。”何子馨说完退场。 　　伍飘飘立刻上前把手里的资料放到桌上，不自觉地瞥了眼那份热腾腾的粥，好像是海鲜粥。 　　晏旸注意到她的视线，顿了顿，才开口问道：“郑医生在哪？” 　　“他刚跟病人家属谈完话，让我先把这个送过来。”伍飘飘说。 　　晏旸点点头，看了眼文件，又把视线落回她身上。 　　伍飘飘以为他还有话要吩咐，继续等着。 　　可是等了几秒，他还是只看着自己不说话，伍飘飘不自在起来，“晏老师，还有事吗？” 　　晏旸突然笑了，很浅，“没事了。”他轻声告诉她。 　　伍飘飘站在原地，觉得脚被黏住了。她知道自己该转身离开，可是……他是不是笑了？ 　　她慢半拍地回神，“……呃，那我先走了。”走到门口时，脚又慢慢停住，顿了顿，扭头看他，“恭喜你，手术成功了。” 　　她说完这话，可能是觉得措辞有点别扭，带着点不好意思，朝他笑了一下。 　　晏旸坐在椅子上，看着她离开。房门关上后，他重新靠回椅背，望向天花板，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　　DIC：弥散性血管内凝血 第7章 　　休息日，阳光明媚。 　　晏旸补了七个小时的觉，整个人满血复活。简单洗漱后，带上钥匙出门。 　　正午的阳光有点毒辣，好在巷子树荫多，不时伴着几缕微风，让人浑身舒爽。 　　他从巷子底往外走，刚到伍飘飘家门口，就见她抱着一堆杂草从里面出来。头上戴着遮阳帽，长衣长裤，手上还有一副橡胶手套。乍一看见他，愣了一下，随即展开笑颜。 　　“晏老师。”她主动打招呼，脚步却没停，走到垃圾箱前，把杂草放进厨余垃圾桶之后，人才重新走向他，“今天休息吗？” 　　“是。”晏旸点头，胳膊突然朝她伸过去。 　　伍飘飘呆在原地，感觉他的手碰到了自己的帽子，顺着动作望去，看见他手上握着两根杂草，她下意识地摸摸帽子，发现上面还有些碎草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谢谢。” 　　“拔草啊？” 　　“嗯，我准备种点花。” 　　“想种什么？” 　　“还没想好，待会儿先去花市看看。” 　　晏旸看着她，随口提议：“一起吧，我要去花市取东西。” 　　“啊？……”伍飘飘有些犹豫，“我怕太麻烦了。” 　　“不麻烦。”晏旸说完，直接问：“现在能走吗？” 　　伍飘飘慢半拍地看着他，看了两秒，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稀里糊涂地点了头。跟着她看看自己身上，说：“那我去洗把脸换件衣服，晏老师，你先进来坐吧。”她指了指过道里的木头椅子，跑着进屋。 　　晏旸站在过道，看着被打扫干净的小院，联想起她刚搬进来那天的状况。泥泞，混乱，杂草丛生。 　　伍飘飘动作迅速，没过一会儿就收拾妥当了，换了T恤裤子，头发重新扎了起来，脸上清清爽爽，白里透红。她带上手机，锁好门，两人出发。 　　伍飘飘本来以为要坐地铁，可晏旸把她带到一辆车面前。这车几乎天天能在巷口的车位上见到，只是没想到是他的。 　　“想吃什么？”他上车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伍飘飘刚系好安全带，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客套地谎称自己吃过了，可想起上次是他请的拉面，所以笑着问：“晏老师想吃什么，我请客。” 　　晏旸看了她一眼，启动车子上路，“牛排可以么？” 　　“可以。”伍飘飘点点头，眼睛不自觉得发亮，正好有点想吃牛排。 　　她规规矩矩地坐好，发现车内好干净，没有任何异味，也没有任何装饰物，要不是瞥见公里数，还真以为是辆新车。 　　汽车绕出巷子，缓缓进入主路。 　　没人说话，好安静。 　　伍飘飘这才意识到密闭空间多少有些微妙，正琢磨着说些什么好，一阵音乐声响起，他按开了音乐电台。 　　她悄悄松口气，往后靠了靠，忍不住偷偷打量他。 　　简单的黑色体恤牛仔裤，非常随性。不看脸的话，还是很平易近人的。 　　有点神奇。 　　这个看着特别像大学生的男人，跟前两天站在手术台前的男人，是同一个。 　　“郑老师说……那个大出血的病人，隐瞒病史了？”昨天郑老师讲课的时候，把那个病人当典型分析了，要他们以后询问病史的时候，一定多留个心眼。 　　晏旸嗯了一声，趁着红灯空档看向她，“是我们没调查清楚。” 　　伍飘飘点点头，心里却有点郁闷，再完全的准备，也防不住病人的故意。 　　“校训记得吗？”他问。 　　“严谨、博精、创新、奉献。”她脱口而出。 　　晏旸眼里染上笑，瞥见绿灯，边向前行驶边说：“严谨，永远是第一要律。” 　　“是。”伍飘飘虚心受教，顺便开小差的觉得他应该多笑笑。 　　路况好，两人很快达到牛排店。一个位于城东湖边的西式小餐厅，门脸不大，生意却好得不行。晏旸好像是熟客，一进门服务生就认出他来，直接领着两人进了后面的隔间。落地玻璃，正对着湖面。风景绝佳。 　　晏旸拉开椅子，让她就坐。 　　“谢谢。”伍飘飘坐进去，突然有点担心荷包。 　　“想吃什么。”他拿起服务生送的菜单给她。 　　伍飘飘接过去，翻了翻，有点为难，倒不是她英文不好，而是太少涉猎西餐了，“有什么推荐的吗？” 　　晏旸看着她，“我点？” 　　“那再好不过了。”伍飘飘笑着把菜单递还给他，晏旸放到一旁，直接对着服务生点好了餐。 　　伍飘飘对牛排的要求很实在，不带血，嚼得动即可。可他点的东西太好吃了，不仅牛排好吃，连她平时不爱吃的蔬菜沙拉都好吃，也不知道店家用的什么酱汁。 　　“我——”她清了下嗓子，“好像还没有介绍过自己。”吃了两顿饭了，又是邻居，又是老师，她好像还没正式介绍过自己。恐怕晏老师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叫伍飘飘，燕医八年制大五。”她说。 　　晏旸笑了，低低的一下。 　　“……”伍飘飘有点尴尬，好像做了蠢事似的。 　　晏旸看着她，眼睛里的笑还没散，“我知道。” 　　“哦。”她点点头，想起他刚才还问她校训来着，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不那么灵光。 　　“还适应么？”晏旸问她。 　　伍飘飘很老实地摇摇头，“每天都是懵的。” 　　“管几个病人？” 　　“十九个。”伍飘飘肩膀一垮，心累，昨天又被郑老师的暴走弄得头疼。 　　“不想做外科？” 　　她再次摇头，“不想。明天要开始跟手术了，我有点害怕，我怕我会手抖。” 　　“第一次都一样。”他轻声告诉她。 　　“你也是吗？” 　　“嗯。” 　　伍飘飘试着在想象他菜鸟时候的景象，可惜不成功，脑子里都是他那天站在大手术室里，主宰病人生死的画面。 　　“那个巨大动脉瘤的手术……”她停顿了一下，眼睛亮晶晶的，“真得很厉害！” 　　晏旸望着她，看了一会儿，直到她又开始不自在，他才开口：“有目标导师了么？” 　　“有，我想选魏红教授。” 　　精神科主任。晏旸点了下头，大概明白为什么，“跟魏教授有过接触没有？” 　　“接触过一次，不过也没说上两句话。”伍飘飘有点低落，她在这方面是真的有点被动。有的同学大二大三就已经开始接触导师了，而且各种招数都能使出来。她这点上竞争意识差，人也老实，课余时间除了打工就是读书。毫无相关人脉。 　　晏旸颔首，替她往杯子里加了些水。 　　伍飘飘笑着道谢。 　　两人的目光自然地碰到一起，一个下意识地错开，一个毫不闪躲。 第8章 　　牛排吃完，伍飘飘结账时发现晏旸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付过钱了。 　　她看着他，满脸不好意思。 　　“这是亲戚的店，我请应该的。”他这么告诉她。 　　伍飘飘慢吞吞地坐进车里，想着自己有什么能回馈他的，可直到花市她也没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来。 　　这个时间点的花市，依然热闹。伍飘飘第一次来，又完全不懂花，只觉得眼花缭乱，像是来到了大观园。 　　“喜欢什么花？”晏旸问她。 　　“简单好打理的，我想种给我奶奶，等她出院之后能有点事做。”伍飘飘四处张望着，满脸迷茫。 　　晏旸把她领到一家店。老板一见他进门，笑着埋怨怎么才来，跟着让店员把一盆橙黄相间的菊花搬了出了。 　　“这是什么菊花？”伍飘飘靠近，觉得跟小时候公园里见到菊花不太一样。 　　“万寿菊，海拔1200米的地方种的。这盆比较特殊，杂交的。”老板说完，见伍飘飘感兴趣，立即开始做生意。问了她的需求之后，开始疯狂推荐。伍飘飘听得迷糊，一时拿不定主意，很多花名都没有听说过，更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紫葳吧。”晏旸替她拿了主意。 　　“紫薇？”伍飘飘看他。 　　“就是凌霄花。”晏旸指着角落里一盆不起眼的花给她看。 　　橘红色的，有点单调。 　　“这个。”他把手机递到她面前。 　　屏幕上是一道美丽的花墙。 　　伍飘飘哇了一声，“好漂亮！”这花在盆栽里，跟在院子里完全不同。会攀爬的，而且看着好茂密啊。“这个好养活吗？” 　　“太好养活了，不生病又耐寒，花期还长。要美国种子吧，比咱们这儿的好活，还长得快，零下二十多度没问题。”老板热情推荐。 　　伍飘飘不自觉地看向晏旸，见他点了下头，才笑着问老板：“美国种子要多少钱啊？” 　　老板看看晏旸，呵呵一笑报了个价钱。伍飘飘很意外花苗没有想象中的贵，跟着开始询问老板这花会不会影响房屋。毕竟是出租房，虽然房东说过不介意种花种草，可还是保险一点的妥当。 　　老板打着包票说不会，又不是大树，她这才放心，改而开始咨询其他注意事项。老板一边指挥着店员装苗，一边耐心回答。等一切都打包好，见伍飘飘还一脸不放心，于是笑着说：“有什么问题问他，他是半个专家。” 　　伍飘飘看向晏旸，见他站在收银台上那边，刚要把手机装回兜里，她立刻警觉地上前，“结账了？” 　　晏旸点头。 　　收银员笑着补充：“都付过了哦。” 　　“不行不行不行。”伍飘飘猛摇头，坚决不让他买单，立刻掏出手机非要还钱。 　　晏旸低头看看她，又瞥了眼老板，“出去再说。” 　　伍飘飘点点头，也意识到被围观不合适。 　　老板适时笑着出来打岔，问他们还有没有其他东西要买，他好安排店员帮忙把花和苗都送到车上。 　　伍飘飘看看晏旸。他看着她，扬眉询问着。 　　“我没什么想买的了。” 　　“现在送吧。”他对老板说。 　　两人走出商店，店员推着小车板在后头。等一切都搞定，回到车上后，伍飘飘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问他：“支付宝还是微信？” 　　晏旸系好安全带，扭头看她。 　　“我……”伍飘飘被他看得别扭，所幸吐出心声：“我不能占你便宜。”说完这句话，又意识到很有歧义，整个人又囧又泄气的垂下肩膀。 　　晏旸笑了。 　　伍飘飘听见了，很短的一声，她更囧了。跟着眼前出现一个手机，上面是他的二维码。她立刻扫码，准备按键付款，可跳出来的却是添加好友的页面。 　　她顿了顿，按了添加。 　　微信提示响起，他点了一下。 　　她的屏幕上出现他的对话框，微信名居然是本名，头像是燕医的标志，系统提示着已通过验证可以聊天了。 　　伍飘飘按开加号里的红包，输入钱数，心里模模糊糊意识到一点东西，不过立刻就被推翻了。她按下确认，红包瞬间过去，视线转到晏旸的手上，见他点了“收下”这才算踏实了。 　　她靠向椅背坐好，系上安全带，一抬头，恰好对上他含笑的眼睛。 　　两人对视着，气氛有些微妙，两秒过后，她忍不住笑了，噗呲一下，眼睛都弯了。 　　他也低低地笑了两声。 　　不知道为什么，伍飘飘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蠢。 　　可不得不承认，车内的气氛，比来的时候好了很多，让人感觉路程也缩短了一些。到家之后，晏旸帮伍飘飘把花苗搬到院子里，顺便教她怎么种植。 　　“这面墙吧。”他走到院子东侧，伸手摸了摸土壤，又抬头看了眼墙面。 　　“好。”伍飘飘完全不懂，跟在他后头学习，“你怎么会这个的？” 　　“算是耳濡目染，我爷爷比较沉迷花草。”晏旸把花苗搬到墙根，打量了一圈周围，“我去拿工具。” 　　天啊，忘了买这个！伍飘飘赶紧跟上他，内心极其不好意思。 　　“你不用动。”他搬起自己那盆万寿菊，走了。 　　伍飘飘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站在过道傻愣了一会儿后，赶紧进屋倒水。边倒水，边琢磨有什么能回报他的。 　　没等她琢磨明白，晏旸已经回来了。他换了鞋，带上了手套，右手提着一个工具箱，左手拿着把铁锹。 　　伍飘飘上前去接，他没给她，反而说：“带个手套去，帽子也带上。” 　　伍飘飘立刻去办。等她穿戴整齐再回来时，晏旸已经开始松土了。 　　“这个可以现在种吧？”她问着，想上手帮忙。 　　晏旸却指指小凳子，让她坐，“燕城这个时候种合适，南方最好四五月份。” 　　伍飘飘点点头，说：“我不想傻坐着。” 　　晏旸不说话，继续翻土。 　　“我可以看看工具箱吗？”她问。 　　晏旸嗯了一声，她立刻蹲下去打开箱子。真是琳琅满目，小铲子，小钩子，还有很多奇形怪状的，她根本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她拿出一把小铁锹，学着他的模样，在地上翻动，边戳土边问：“这样可以吗？” 　　“可以。”晏旸笑了。真是闲不住。 　　“这个花什么时候能开？” 　　“管理好的话，来年六月能开。” 　　“啊？”伍飘飘扭头看着这绿油油的花苗，有些失望，还以为没多久就能开花。 　　“嫌慢？”他看了她一眼，“移栽已经算快了。播种的话，三五年不等。” 　　伍飘飘惭愧，习惯了快节奏的现代都市生活，完全不懂植物的世界。她好奇：“种花的妙处在哪呢？”除了好看之外。 　　晏旸松完一块地，换方向，淡淡地告诉她：“培养心性，锻炼思维。” 　　“思维？” 　　他点了下头，“植物种类多，每一株都不同。光、土壤、温湿度、病害，哪一个出问题都养不活。要全面，谨慎，逐条分析，逐条排除，直到找出根源，最后再一一把问题都解决了。” 　　“好像医生在治病啊。” 　　“是。”他露出赞赏的目光。 　　伍飘飘笑了笑，忽然有点不好意思。 第9章 　　移栽的学问很多。 　　伍飘飘看着晏旸给花苗浇水，松地，还不时捧着土来回拨弄查看。她不懂，问了好多问题。他一一都解释给她听。直到太阳落山，伍飘飘才恍然大悟，原来今天还不能种啊。 　　“地不够湿也不够肥，得养上两天。”他说。 　　“那这些花苗不会死吧？” 　　“不会，记得浇水就行。” 　　伍飘飘点点头，知道自己把养花这件事想的太简单，还浪费了人家一下午。 　　“真不好意思，耽误了这么久。” 　　“没事。”晏旸去掉手套，走进洗手间清理自己。 　　伍飘飘站在门口，发现他洗手的时候，有外科医生的职业病。衣袖挽到手肘，标准的七步洗手法。冲洗干净之后，还下意识地举着双手。 　　她有点想笑，上前把一旁的纸巾递过去。 　　晏旸接住，不明所以，倒是把室内环顾了一圈。这屋子虽然干净整洁，还带着点女孩子爱用的那种香味，但墙面斑驳泛黄，右侧的屋角甚至有些掉皮。家具是九十年代的老家具，简单一个木头沙发，配着个小茶几，旁边还有把新配的白色椅子。房间门上几乎都挂着锁，只有主卧敞开着，能看见两张单人床。 　　他正要跟她说话，微信提示音在这时候响起。 　　伍飘飘掏出手机低头查看信息。对方发的语音，男声，问她准备好了吗？他快到了。 　　她回完消息，抬头看向晏旸，又是一脸歉意。 　　“我应该请您吃饭的。”她说。 　　“不用客气。”他走出屋子。 　　她跟在后头解释：“我待会儿得去打工，改天我请您吃一顿大餐，可以吗？” 　　晏旸来到院子收工具，随口问着：“你在打工？” 　　“嗯。”伍飘飘想了想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就把自己兼职做模特的事说了。 　　她高中的时候到处打零工，兼职平面模特于也是其中一个活。或许真有那么点优势吧，做着做着竟然还行。再加上杨娜娜的姑妈是开模特经纪公司的，有人家的帮衬，一来二去这个兼职倒是也有点样子了。至少维持现在的生活是够的。 　　晏旸听完，没发表什么意见，看了她一会儿之后，说了句“注意安全”。 　　伍飘飘笑着点头，“那你有没有什么喜欢吃的？不过先说好啊，一定要让我请客，不然我会内疚而死的。” 　　晏旸好笑地上下扫了她一眼，“我找地方。” 　　“嗯。”伍飘飘满意了。 　　两人在院子里说着种凌霄花的注意事项，门口突然出现一个个子高高的年轻男人，正满脸不确定地往里张望。等一看清伍飘飘，立刻笑了，跟着吐槽：“这地方也太难找了！我车开到一半发现根本进不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跟你说了。”伍飘飘起身迎接。 　　多了个人，自然需要介绍。 　　“这是我们医院神外科的晏医生，这是我模特公司的同事高畅。” 　　“你好。”两个男人握手示意，瞬间就完成了对彼此的打量。 　　跟着晏旸告辞。高畅扭头对伍飘飘说：“我还以为是同行呢，个子比我还猛。”说完一看院子，“你这干什么呢？种树啊？” 　　“种花。”伍飘飘让他坐会儿，自己进屋洗手换衣服。 　　没过两分钟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两人出发前往拍摄地。 　　“那个医生在追你吧。”高畅开着车，佯装无事的闲聊。 　　“……别瞎说。” 　　“医生不都挺忙的吗？你不是说他还是个什么主任之类的，怎么有那个闲工夫帮你种花？” 　　“他是我邻居，正好也懂这些。”伍飘飘制止他，靠在椅背上回摄影助理的微信，退出对话页面时，瞥见晏旸的头像，停顿了一下。 　　“妹妹，你听我一句。男人啊，是不会做无用功的。”高畅抽空看她一眼，“如果一个男人在你身上花时间，或者花钱，那说明他对你有意思，有企图。如果一个男人在你身上既花时间又花钱，那他就是喜欢你。没别的。” 　　“你跟我说这个没有意义的。”伍飘飘收回手机，坐好。 　　“为什么？” 　　“我沉迷医学，不想别的。”伍飘飘闭目养神，一副要修仙打坐的模样。 　　“少来这套。”高畅乐了，“咱们俩认识也六年了，又是一个地方走出来的，算是知根知底了吧。” 　　“嗯。” 　　“那你能跟哥哥说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吗？” 　　“我喜欢英——” 　　“欸，打住打住！别拿你唬别人的那套来糊弄我。什么英雄？我还超人呢。” 　　伍飘飘笑了，没告诉他其实是真的。她内心渴望的，真的是像超级英雄那样的人。人人心里都有梦，她的梦就是这么不切实际。 　　“我现在顾不上谈恋爱。”她换上另一套说辞。 　　“唉……”高畅突然叹气，“你不要给自己这么大压力。逼得太紧了，人是会崩溃的。你是学医的，这个你比我懂。真不如找个合得来的人，替你分担一下，平时还能照顾你。” 　　“是，谢谢大哥。”伍飘飘朝他抱了抱拳，一副江湖人士的做派。 　　高畅无奈地笑笑，心里不太好受。有些东西时间越久，反而越难开口。还不如当个陌生人，最起码能大大方方的追求。 　　这边两人顺利驶入拍摄地，那边巷子底的庭院传来搅拌机的嗡鸣声。 　　晏旸正在做晚饭，确切地说是懒得做，所以加了点蔬菜和蛋白|粉，给自己打了杯营养汁。 　　他端着杯子靠在洗水台边，喝了一口。低头划开手机页面，调出微信，对着列表上的白色小猫头像点了一下。 　　飘飘，她的微信名很朴素。 　　朋友圈内容不多，除了风景就是吃的。照片拍得很好，肉质的纹理都看得清。配字也有意思，“老板说是吃茶叶长大的猪……比我吃得都好。真是对不起了，罪过罪过。” 　　他眼里染上笑，脑子里出现她跟猪对话的画面。突然有点想吃肉。 　　继续往下刷，看到一张合影。男男女女，各个瘦长。今天下午见过的那个男人端着个小蛋糕，举到她面前，她站在中间，正闭着眼睛许愿。 　　配着文字：超级感动，谢谢你们~ 　　底下还回复了别人的评论：是，最谢谢他。 　　那个被她谢过的人明显留言了。 　　她的回复是：我知道了，你好啰嗦。 　　不难看出这个“他”和“啰嗦”是同一个人，直觉是那个叫高畅的。 　　晏旸面无表情地返回主页面，一边继续往下划手机，一边仰头把晚饭咕咚咕咚灌进肚子里。 　　空杯子扔到洗水池，刚准备洗，表哥孔霁发来微信。 　　孔霁：你带一姑娘来店里了？ 　　晏旸：嗯。 　　孔霁：追着呢，还是转正了？ 　　晏旸不回应。 　　孔霁不介意：你别怪我管得宽，实在是六月飞雪，太稀奇了。 　　晏旸继续无视。 　　孔霁又来一条：看来是还没得逞。要不要大哥指点你一下啊？ 　　晏旸：我有时影微信。 　　孔霁立刻认怂：我错了，你放过我。 　　晏旸收回视线，懒得说他。孔老板自己喜欢个姑娘七八年了，扭扭捏捏得不敢认，竟然还好意思指点他。 　　他调出记事本，开始打字，把养花的注意事项罗列在一起，整理得简单明了。跟调出伍飘飘的对话框，点击发送。 第10章 　　谢谢晏老师，我知道了。[微笑] 　　次日清晨进手术室前，晏旸收到了伍飘飘的回信。她解释了回复晚的理由。忙了一夜，看到的消息的时候已经凌晨四点了，怕打扰到他。 　　晏旸回了个“没事”之后，救人去了。 　　又是整整十个小时，再出来时已经夜幕降临。 　　办公室内，他惯例闭目养着神。搓把脸，捏捏脖子，紧绷的神经刚得到放松，就听外头一阵喧哗。不是平时医生们之间插科打诨的热闹，明显带着慌乱。 　　他起身查看情况，一到走廊就听见各种吵嚷声。七八个人堵在一区病房门口，哭喊谩骂。郑安成被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抱着胳膊死死地缠住。他挣脱不了，满脸压抑和克制地吼：“你得先让我说句话啊。” 　　对方不听，继续哭喊乱叫。其他亲属配合着谩骂声，不断上前逼近在场的医护人员。 　　晏旸抓来一个规培生，“警方跟安保都通知了？” 　　“是！刚通知完！真是太没天理了！他们自己非得要求出院，现在出事了还有脸怨咱们！！” 　　晏旸顾不上小医生的愤慨，拍拍他的肩膀走入人群。 　　伍飘飘被挤在角落里，惊魂未定。上一秒还在跟老师学习查体，下一秒一堆人蜂拥而至，把病房堵得严严实实。各个气势汹汹，朝他们一步步逼近，每个人的脸都恨不得能吃人。 　　她战战兢兢，完全不知道怎么就被推搡到了走廊，就被困在了墙角。 　　“我老婆好好的人进了你们医院，现在人没了！你让我们一家人怎么过啊！啊——呜呜——” 　　“就是你这个庸医害的！” 　　“郑安成你还我老婆的命！呜呜——” 　　“庸医！” 　　“偿命！” 　　“叫院长来！” 　　“都叫来！” 　　…… 　　一句接一句，一声高过一声，气势凶猛，满腔悲愤。 　　“啊——！”那个哭老婆的男人，突然一声大叫，握住胸口就往地上倒。 　　家属们顿时疯魔，情绪彻底失控，推搡得更加剧烈，拳脚也上来了。 　　伍飘飘被挤得摇摇晃晃，喘不上气，忽然一个手肘袭击过来，她下意识地一闪，整个人栽倒在旁边的暖气片上。脚踝顿时传来一阵刺痛，她还来不及反应，一个硕大的彪形大汉眼看着就要压下。 　　她本能地护住脑袋，可预想的重压却没有到来。她缓缓地抬头，看见了晏旸。 　　他站在那里，垂首看着她，就像那个雨天一样。 　　彪形大汉倒在他身侧，正愤怒地挣扎着起地。 　　他转过身，把她护在后面，挡住了接踵而来的拳脚。她明明很害怕，身子还在抖，可又莫名觉得安全。望着眼前的背影，甚至不合时宜地发觉，他的肩膀好宽，好结实。 　　他揍人的动作，好帅。 　　“医闹”这种事，神外的宗旨是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再来，是绝不先动手。可一但你上手，而且还先动手的话，那就不能怪他们自卫了。 　　于是年轻力壮的男医生们纷纷加入“拉架”大队，场面一度非常混乱。直到保安和警察到来，才能稍稍维持住局面。 　　燕医对“医闹”零容忍，一向秉持遇事积极沟通处理，一切走正规渠道的原则。但是每年都不乏一些挑战者。神外其实不太遇到这种情况，但是遇到了也只能认倒霉。 　　当事双方被拉到医务科进行询问，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护士继续给病人配药，保洁人员打扫狼藉，打完架的医生们检查着自己有没有受伤。 　　伍飘飘右脚踝关节扭伤，左手轻微软组织挫伤。俗称崴脚，又擦破点皮。她不怎么疼，只是觉得尴尬。因为这会儿正在给她的脚上冰袋的，是晏旸。 　　虽然医生们都在互相上药，没人往她这个角落看。但是被他轻碰着皮肤，消毒、上冰袋，一圈圈缠着纱布，总让她不自觉地屏息、紧绷。 　　他的手很大，指节细长，不经意间碰到她的脚背，传来干燥温热的触感。她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脸也不由自主地发烫。 　　跟着手背突然被握住，她心里“咯噔”一下，发觉他正牵着自己没有受伤的手背，让划伤的掌心朝上。 　　哦，上药。 　　镊子夹着棉球，一点一点触碰着伤口，从掌心到五根手指，一寸一寸地被他消着毒，抹着药。 　　伍飘飘努力把视线视线集中在伤口处，一点不敢乱瞟。 　　手背上传递过来的炙热和粗糙，让她有点紧张。他的手真得好热，手掌竟然有茧。 　　他离得好近，隔着浓浓的药味，她都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味道。有点像薄荷，又有点像……太阳？不知道，反正很独特。 　　那是一种只有很近很近才能闻出来的味道，像是跟体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有点好闻。 　　不知道怎么的，脑子里忽然出现他把自己护在身后，一拳一拳的，不动声色地揍人的画面。 　　她忍不住偷偷看他，刚好对上他的目光。 　　砰砰砰砰—— 　　突然有点心慌。 　　“不要碰水。”他说。 　　“嗯。”这是常识啊。 　　“几点下班？” 　　“现在应该可以了。”毕竟郑老师有的忙了，他们下班时间也到了。 　　“那跟我一块儿回。”他扔掉棉球，起身收好工具，像是随口说的。 　　伍飘飘愣愣地看着他，还没开口，他人就走远了。 　　“伍飘飘你什么情况啊？”刘雪峰飞奔过来，满脸震惊。 　　“啊？” 　　“你跟晏医生啊？咋回事儿？不、不会是那什么吧？”刘雪峰太过惊讶，言语都组织不利落。 　　伍飘飘立即正色，赶紧解释道：“晏老师帮我上药而已，你瞎想什么呢？” 　　“你可别蒙我了，那么多人他偏偏就给你上药？亲自上？什么时候一个副主任医师，用得着给一个小实习生上药了？”刘雪峰一脸“我已经看透一切，你快如实招来”的模样。 　　伍飘飘无奈：“真的，我刚才在他跟前受伤，顺手而已。” 　　刘雪峰不信，眼神狐疑。 　　“挺厉害啊，伍飘飘。”一旁凑过来的吴雨桐，忍不住添油加醋，心里挺遗憾李承泽今天休息，没能看见好戏。 　　伍飘飘一向懒得理她，对刘雪峰说：“晏老师跟我住邻居，私下算认识，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千万别到处乱说啊，影响不好的。” 　　“邻居？”刘雪峰倒是没想到这个。不过没等他再问，另一个当事人来了。 　　晏旸整装待发，直奔伍飘飘而来，帮着她起身，帮着拿东西，最后还搀着她的胳膊，双双走出办公室。 　　虽然，不是看不出伍飘飘一脸震惊和僵硬，但刘雪峰觉得那不重要。他身后一帮刚才佯装什么也没看到的医护人员，也都觉得不重要。 第11章 　　尴尬。 　　伍飘飘坐在汽车后座上，右脚抬得高高的，防充血。她懊恼地郁闷着，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现在这种情形。 　　“晏医生……” 　　“嗯。”晏旸驶离医院，透过倒车镜看了她一眼。 　　“我觉得，我同学好像误会了。”伍飘飘斟酌着用词。 　　“怎么说？” 　　“嗯，就是误会你跟我……是那种关系。” 　　晏旸又看了她一眼。 　　伍飘飘垂着脑袋，闷声说：“我怕影响不好。虽然我已经解释过了，但是他们好像不信。我怕传出去闲话，给您添麻烦。” 　　晏旸“嗯”了一声，没有任何其他话。 　　伍飘飘忍不住抬头看他，“怎么办？” 　　晏旸趁着红灯，侧身对上她的眼睛：“不重要，别担心这种事。” 　　“……”伍飘飘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饿不饿？”他问。 　　“……还好。” 　　“想吃拉面吗？” 　　有点想。但她觉得直接点头好像有点别扭，在想措辞。 　　晏旸把她的小表情看了个明白，笑了，“今天就别吃辣了。” 　　伍飘飘望着他眼里的笑，有些囧，半晌才像蚊子似的“好”了一声。 　　十分钟的路，安静如斯。 　　直到过了拉面馆还不见他停，忍不住有些好奇：“不是到了吗？” 　　“我叫了外卖。这个点儿人多，你也不方便。” 　　“……哦。”伍飘飘靠在椅背上，脸忽然有点烫，过了会儿又补了声谢谢。 　　第一次进晏旸的家。 　　同样的格局，却有着完全不同的风貌。 　　这才叫庭院。 　　花草树木，错落有致、井然有序。她不懂那都是些什么花，但是好美。白色的，一朵朵地开在墙角，规规矩矩，安安静静。他家好大，竟然还有个木亭子。旁边靠近水源的地方，还有个小鱼塘。月光亮，他还没打开灯就看见上面飘着的叶子，像是荷叶。 　　估计有小鱼在里面快活地游着，她站在门口看不清楚。 　　“我自己走吧。”伍飘飘单脚蹦着，觉得自己没那么大的伤病，不需要时刻搀扶。 　　晏旸打开灯，“有台阶，别另一只脚再蹦坏了。” 　　伍飘飘只好被他扶进了屋。 　　“你一个人住吗？”虽然早有怀疑。 　　“是。” 　　“好多书啊。”她站在客厅入口惊叹。老式洋房，现代装修，正前和靠左的两面大墙，竟然全部是书。 　　“基本都是我父亲的书。”晏旸打开空调，把她搀到沙发上，自己洗了手，上楼换了衣服，再下来的时候，外卖正好送到。 　　他递了酒精棉片让她擦手，跟着把拉面取出来，加好汤，放到茶几上。 　　香喷喷的拉面勾起伍飘飘的馋虫，她好庆幸自己伤的不是右手。笨拙地擦完手，发现他换了家用筷子给她。 　　“谢谢。”她讪讪地笑笑，正搅动面条，突然小声“啊”了一下。 　　“怎么了？” 　　“……又是你请客。” 　　晏旸被她逗笑了，“一碗面而已。” 　　“……”伍飘飘不好意思地看看他。 　　“你喝茶吗？”她想起同学爸爸是卖茶叶的，或许可以送他一些茶叶。 　　“不喝。” 　　“咖啡呢？”咖啡也可以。 　　晏旸瞅着她笑，明白这是打什么主意了，“不用送我东西。” 　　伍飘飘噎住，张了张嘴，又闭上。先吃面好了，省得尴尬。 　　晏旸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地专心吃面，目光也不再收着了。 　　她眼睛大，有些狭长，不说话的时候，带着几分疏离。但只要一开口，总习惯性的先笑，神情无意间还会流露出一种天然的萌感。 　　皮肤白，也很细腻。吃起东西的时候，像个小奶猫。一下一下的，挺可爱。 　　伍飘飘察觉到头顶上的视线，僵硬地找话：“父母不跟你住吗？” 　　“我父亲过世了，母亲有别的归宿。”他淡淡地说着，吃了口面。 　　伍飘飘抬头，满脸歉意。她只是在闲聊，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 　　“不用这种表情，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笑了一下。 　　伍飘飘却有点不好受，没想到他的家庭是这样的。 　　半晌，“我没见过我妈妈。”她也淡淡地开口，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个。 　　晏旸望着她。 　　“据说是我爸在外头打工时候认识的女孩子，我一出生，俩人就分手了。他把我抱回去扔给爷爷奶奶，自己出去流浪了。小时候还见过他一两次，后来就再也没回来过。初二那年听说出事了，尸体都没找到。”伍飘飘说着自己的身世，内心没什么起伏。 　　喝了口汤，继续。 　　“我奶奶那之后疯得更厉害了，爷爷又查出癌症。其实那几年真得挺辛苦的。不过他走的时候我还是很平静的，虽然也伤心，但我觉得至少对他来说，那是个解脱。” 　　晏旸看着她，那股想把人抱进怀里的冲动，越发强烈。 　　就是这种眼神。落寞、无助，却没有波澜。 　　那天，她也是这么看着他的。 　　暴雨天，他疲惫地拐进巷子，迈着大步朝家里走。满脑子都是赶快洗个澡，大睡一觉。跟着一个身影突然从隔壁那个荒院子里跑出来，直奔路边的纸箱。 　　雨大，她侧着身。他刚意识到这是新邻居，“咣当”一声，纸箱重重地砸回地面。 　　他继续朝里走着，渐渐看清了她。她毫无察觉，正要再次搬动箱子，院内传来一声怒骂，跟着是狂笑。她僵在原地，缩成一团，突然哭了起来。 　　他撑着伞绕过，继续朝里走。她没发现，埋着头痛哭。 　　也不知道是声音太凄惨，还是怕她哭晕厥过去，他站住，停了两秒，转身退了回去。两步来到她跟前，伸手替她遮住了雨。 　　她哭着，似乎感觉到了不对劲，缓缓地仰头，进入他眼睛里的就是面前这张脸，这个眼神。 　　孤独，疲惫。 　　那一瞬间，连同这一刻。他有着同样的想法，那就是抱抱这个姑娘，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用说。 　　“你也不要用这种表情看着我。”伍飘飘小声开口，用他刚才的话回敬。 　　她错开视线，不敢承认自己从他眼睛里读出了别的东西。有点慌，怕他说什么，也怕他做什么，只能打破这种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她告诉他：“我很知足。比起其他人，我算是幸运的了。至少我还有奶奶，而且现在过得也还不错。”说完，笑了一下。 　　虽然眉宇间都是疲惫，眼睛却是亮的。 　　晏旸不由得染上些笑。 　　她看着面，他看着她。 　　半晌—— 　　“人生苦难重重。” 　　“人生苦难重重。” 　　同时开口，同时震惊，跟着同时望着对方笑出声来。 第12章 　　人生确实苦难重重。 　　次日清晨起床时，伍飘飘再次深有体会。她惯性下床，忘了自己脚受伤，轻轻一踩，痛感瞬间炸裂，跟着下意识去摸脚，刚好又碰到手上的擦伤。 　　嘶啊的抽气声中，迎接美好的一天。 　　洗漱护肤别别扭扭，换衣服也不利索，好不容易都准备好，微信响了。 　　晏旸：好了么？ 　　飘飘：？ 　　晏旸：顺路捎上你。 　　门铃下一秒响起，伍飘飘慢吞吞地开门。 　　晏旸站在门外，一袭黑衣。黑体恤，黑牛仔裤。她发现他好像有很多件这个牌子的T恤，很有可能是不同颜色各拿了一件。 　　“花苗得浇水。”他说的第一句话。 　　啊？ 　　伍飘飘后知后觉，“……我昨天忘了。” 　　晏旸进门，走到花苗处浇水，还顺便查看着地上的土，“晚上可以种进去，你在家吧？” 　　“在家。”现在这个状况去哪也不方便啊。本来觉得只是崴个脚而已，没想到会这么影响日常生活。 　　“都收拾好了？” 　　“是。” 　　“那走吧。”他放下水管，洗掉手上的泥土，起身来到她身边，照旧准备扶她。 　　伍飘飘躲开，“不用了，我真没什么事，冰敷挺管用的。”只要不用脚踝，点着脚尖轻轻借点力，走路没问题。 　　晏旸看了她一会儿，把手收回去。 　　伍飘飘心里有点犹豫要不要一起走，可转念又觉得这会儿避嫌好像也没什么意义，“谢谢，总是麻烦你。” 　　晏旸收回视线，率先出门。 　　伍飘飘紧随其后，“你吃饭了吗？” 　　“你想吃什么？” 　　“我请你喝粥好不好？”上次他好像说过街口那家粥店还不错。 　　晏旸点头，放慢脚步配合着她的一瘸一拐。 　　天气好，阳光穿过树叶照到人身上，暖暖的，不热。微风一过，伍飘飘又闻到他身上那股味道。她管那叫太阳的味道。忍不住偷偷看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他情绪不怎么好。 　　进了粥店，他点餐，她付钱。 　　如愿以偿的请了客，伍飘飘心情有点舒畅，喝着杂粮豆粥问他：“你能吃饱吗？要不要再点些别的？” 　　“够了。”晏旸看看粥和包子，又看看她。 　　伍飘飘被他这个类似“我不是猪”的眼神逗笑了，“对不起，我怕你手术时间太长，吃这些不顶用。” 　　“我今天去门诊。” 　　“哦。” 　　她垂下眼皮去喝粥，他看了她两秒继续吃饭。 　　没多久，晏旸三两下解决早饭。 　　伍飘飘抬眼，纳闷道：“你为什么吃饭这么快啊？” 　　“上学期间养成的习惯。” 　　“啊？” 　　“那时候忙，人也傻，连吃饭的时间都想省。”即使现在明白那么做挺蠢，可习惯不好改。 　　“哦。”她点点头，“饭还是要慢点吃的，你手术那么长，本来就非常考验胃。注意一点的好。” 　　晏旸看着她不说话，眼里渐渐染上笑。 　　伍飘飘有点尴尬，清了下嗓子，低头喝粥。 　　他这么笑的时候，眼睛特别好看，平时那股淡漠被冲得一干二净，感觉很温暖，跟平时的气质反差太大，让人忍不住想盯着他看。 　　吃完早饭，两人一同前往医院。 　　晏旸把她放到神外之后，自己去了门诊楼。 　　伍飘飘进入办公室，发觉一切如常。没人因为昨天的事情，投给她异样的目光，郑老师也照旧坐在老位置上，板着脸教训他们。 　　她暗暗松口气，人也放松下来。 　　由于受伤，她不能长时间站立，更不能帮忙拉钩，所以手术上不了，只能安排给何子馨医生。 　　何子馨笑笑，临查房前，让她在办公室贴化验单、整理病历。 　　这都是些琐碎的活，她帮郑老师干过，不陌生。只不过今天手上有口子，动作难免慢了一些。所以等何医生回来时，她刚整理完一半。 　　“你这速度可不行啊。”何子馨坐到她对面，脸上带着笑，照旧非常可亲。 　　“对不起何老师，我尽量加快速度。”伍飘飘十分抱歉，不自觉地加快手上的动作，顾不得伤口发疼。 　　何子馨点点头，端起水杯一口一口喝着，忍不住打量伍飘飘。 　　挺白，个子高，五官也不错，看着是蛮漂亮。但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何子馨歪着脑袋，又上下看看，还是没发觉。最多，就是说话声音挺悦耳的。 　　可这算什么？很独一无二的优点吗？ 　　伍飘飘察觉出异样，抬头发现正在被老师看，下意识笑了一下，又低头继续贴单子。 　　嗯，难道是笑容？ 　　笑起来的时候，确实让人不忍心对她使坏。挺可爱的，还有股纯真劲儿。男人都喜欢这种。 　　何子馨抿了下嘴，心浮气躁。昨天晚上小护士已经在微信上跟她八卦清了，听得她直想摔手机。也明白了一个特别残酷的事实：男人不是冷漠，而是对你冷漠。 　　本来以为这就够了，谁知道早上一进办公室，郑安成竟然还敢跟他们开小会，要求禁止瞎起哄。说晏旸发话了，小姑娘还什么都不知道，让他们闭嘴。 　　何子馨当场差点吐血，一肚子酸楚和怨恨。郑安成那个没眼力见儿的，居然还把这女孩子丢给她。真是存心添堵！ 　　“中午吃饭前都要做完哦。”她从椅子上起身，笑着叮嘱。 　　“好的。”伍飘飘立刻应声。 　　何子馨转身，脸瞬间拉下来，不是没看见那只贴着纱布的手，但谁让工作多呢？做去吧…… 　　伍飘飘丝毫没察觉出不对劲，满脑子都是好多啊，我要再快点。 　　这么多份病历，那么多化验单，就算她双手完好，中午之前也不一定能做完。所以等大家都陆陆续续开饭了，她还在埋头贴单子。 　　正贴得起劲，桌上突然多出份盒饭。 　　她一抬头，是晏旸。 第13章 　　他靠在桌檐上，打开盒饭，俯视着她：“先吃饭。” 　　伍飘飘茫然，看看晏旸，又看看饭。 　　红烧排骨饭，小排骨一个个乖巧地躺在米饭上面，秋葵和西蓝花做配菜，外加半个水煮蛋。色香味俱全，她瞬间就饿了。 　　晏旸把饭挪到她面前，递过来一张消毒纸巾，“一点了。” 　　有这么晚吗？ 　　伍飘飘看向手机，果然，环顾办公室一圈，发现只有一个规培生坐在角落吃饭。她仰头，对上他的眼睛，就像哑巴了似的，吭哧半天，最后小声说：“谢谢。” 　　晏旸笑了，用眼神示意她快点擦手，跟着拆开一次性筷子，放到盒饭边上。 　　伍飘飘看着筷子，那种心慌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略显慌乱地收回视线，垂下眼皮去擦手。酒精刺激到伤口边缘，有些刺疼。贴单子的时候难免扯到手，忙的时候顾不上，现在知觉全回来了。 　　“手疼？” 　　伍飘飘摇摇头，“没事。”管不了那么多了，好饿！ 　　她很喜欢吃排骨饭的，夹起一小块肉送进嘴里，一咬下去幸福感瞬间爆棚。 　　“好好吃。”她笑成了一朵花。 　　晏旸眼里的笑意更浓，抽空瞥了眼刚才向他通风报信的规培生。对方早偷偷摸摸看半天了，冲晏旸傻笑一下，起身刷碗去了。 　　伍飘飘对一切浑然不知，专心致志地吃着排骨饭。 　　“你吃过了吧？”她问。 　　“是。” 　　“食堂有卖排骨饭的吗？”她怎么没见过？ 　　晏旸顿了顿，不着痕迹地“嗯”了一声。 　　“是在二食堂吗？这个好好吃啊。” 　　晏旸不置可否，略显生硬地岔开话题：“杯子还有水吗？” 　　啊？她看向自己的粉色保温杯，“……还有。” 　　晏旸点点头，忽略掉她一脸的茫然，离开桌檐，“你慢慢吃，我还有个会。” 　　“嗯，好，你忙。”她说完，觉得怪怪的，没等弄明白，就又听见他说：“下班等我。” 　　“啊？”这下是真觉得不对了。有种莫名的亲密。 　　“一块儿回，晚上帮你种花。”他说得冠冕堂皇。 　　伍飘飘听得傻乎乎。等他人走了，她还在思考。是有点不对劲，但是也不是完全不对劲。毕竟都说的通。 　　晏旸走出办公室，立刻跑向电梯。学术研讨会在研究院举行，下午两点开始。不至于迟到，但时间多少有点紧。他讨厌不守时的人，自然不会允许自己犯这种错。 　　所以燕医的姑娘们，第一次见到了飞奔的晏医生。 　　好帅啊，神经外科的姑娘们心想。 　　好帅啊，一楼大厅的姑娘们附和。 　　神经外科学术研讨会，每月都会开一次。 　　天南海北的神外大佬们聚在一起，谈论一下最近备受关注的病例。这种场合晏旸几乎从不参加。他习惯高效了，与其这么坐着慢悠悠地探讨，更喜欢直接看文献。除了更直观清晰之外，还能避免无效社交。例如，你这个月给XX做了手术？厉害啊，御医。XX升官了啊？你家老爷子怎么样了？身体还硬朗吧。 　　顾昌平昨天出差前，特地叮嘱要他与会，所以这会儿晏旸才会坐在会议室里，看着前方老教授慢吞吞地鼓捣PPT。 　　他喝了口水，拿出手机，翻到伍飘飘的朋友圈，第三次开刷。 　　以前没觉得朋友圈有什么好。他自己从来不发任何东西，对别人的那些生活趣事也没兴趣，但此时此刻，他必须说，朋友圈是个好东西。 　　她爱吃辣，却喜欢吃排骨饭。习惯喝热水，没见她喝过什么奶茶，总带着一个粉色的保温杯，似乎也挺爱穿那种宽松的，看上去料子很软的裤子。很喜欢笑，凡是露脸的照片，就没有一张是没笑容的。 　　任谁看到这张她跟那个荒院子的合影，都不会觉得这是个命运比较坎坷的姑娘。她笑得太幸福了，配的文字也很正能量：终于有院子了，好快乐！ 　　她很坚强，也很乐观。明明没再见她哭过，可他记住的，还是那个暴雨里哭得可怜兮兮的姑娘。 　　一开始，真的只是不忍心。虽然他接受的教育里没有袖手旁观，可那也只是针对人命。至于其他，不是他感兴趣的范畴。 　　但偏偏那天，恻隐之心犯了。甚至夜里睡觉的时候，脑子还反反复复出现她抬头的画面。 　　小鹿似的眼睛，哭得特别可怜。 　　以至于后来每次看见她，就会忍不住想帮她。其他的，是真没多想。 　　那是什么时候多想了呢？ 　　大概是那天做完手术，她来送资料，发现何子馨递的那碗粥时，他突然意识到他不想让她误会。 　　误会什么，显而易见。他跟着明白过来自己其实也不是那么好心，只是单纯想帮人家小姑娘。应该是第一眼就有好感了，不然也不会多管闲事。 　　“晏老最近怎么样？”协会副主席张教授的声音打断了晏旸。 　　他收起手机，回应道：“还不错。” 　　“我们这几个准备下礼拜去看看怹，老爷子最近还沉迷花草吧？” 　　“是。”晏旸笑了。 　　张教授拍拍他的肩膀，很是欣慰：“那就好，我知道该送什么了。裘老最近身体也还行？” 　　“奶奶身体不错。” 　　“好，这我就放心了。”张教授点点头，看着晏旸满脸老父亲似的满足，“你那个实验项目批了没？” 　　“批了。” 　　“那就行，好好干。”张教授再次点头，满脸的欣慰。 　　晏旸低头喝了口水，想着怎么打断张教授接下来的回忆录。 　　“你啊，长得可真像你父亲。” 　　果不其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晏旸面无表情地坐着，耳朵有点痒。 　　无非还是那套他听了无数遍的，当年的神外三剑客的故事。他父亲，张教授还有顾昌平。三人同窗兼同事，后来一个英年早逝，一个离开燕医，一个继续蹲守。感情如何深厚，交情如何过命。 　　“幸好还有你啊孩子……”张教授很是动情，试图去握晏旸的手，被他佯装拨头发躲过去了，不过这不妨碍教授继续：“你比我们强啊，孩子，行事作风不像你父亲，像你爷爷。” 　　晏旸礼貌性地扬扬唇角。 　　张教授点点头，吐完心事，畅快许多。一抹脸，又恢复了平日的威风。 　　两人这边结束，前方老教授也步入了正题。跟着晏旸的一下午，就在探讨病例中度过。 第14章 　　结束时，晏旸掏出手机准备微信通知伍飘飘。结果打开一看，上面有她发来的消息。 　　飘飘：晏老师，我今天下班早，就先自己走了，你忙吧。非常感谢~[微笑] 　　时间显示是一个小时前，她应该已经到家了。 　　晏旸一边收拾东西往外走，一边陷入沉思。追姑娘这种事，按说应该不难，但出乎意料的有点不顺手。他调出对话框，对她说：我刚结束。 　　那边好大一会儿才回复：我请你吃饭可以吗？ 　　他笑了，发送：你等着我就行。跟着关上车门，发动车子。 　　飘飘：喜欢寿司吗？我点外卖。 　　晏旸开着车不方便输入，直接点了语音。 　　伍飘飘听着这句“可以”，没来由的有点紧张。他的声音是真好听。有点低，不沉闷，也不沙哑，反正很悦耳。她趴在书桌上胡思乱想，觉得待会儿人家帮忙种花，怎么也得请吃顿饭。上次就已经很失礼了，这次可不能再这样了。 　　她又问他：有什么忌口的吗？ 　　他还是语音：没有。 　　飘飘：好的。 　　收回手机页面，她对着外卖软件下了单。这附近的店家不是很多，寿司店有点远，所以晏旸比晚饭先到了。 　　他明显换了衣服，T恤配运动长裤，脚上穿着工靴，一只手提着工具箱，另一只手拿着铁锹。 　　伍飘飘上前帮忙接工具箱，他不让她碰，两步走到院子里，放下所有的东西。 　　伍飘飘站在那，小声说：“不好意思啊，外卖还没到，可能还要十几分钟，你饿的话先吃点巧克力？”她说着，从兜里掏出为防止低血糖而常备的小零食。 　　晏旸扭头看了她一眼，笑了：“不用，我还不饿。” 　　哦。伍飘飘收回巧克力，不自觉地清了下喉咙，想着找点什么话说比较好。 　　“那个——” 　　“你回屋坐着，别乱走动。”晏旸像是看出了她的别扭。 　　伍飘飘冲他笑：“在院子里吃饭可以吗？” 　　屋里没有空调，怕他觉得闷热，客厅一角还都是房东放置的废弃柜子，还不如把小桌子搬出来，院子还挺凉快的，也有风。 　　“是那张桌子？”他指了指墙角的一张折叠木桌。 　　“对，就是那个。”她走过去，准备去拿旁边的凳子，又被他拦住。 　　“歇着。”他说。 　　伍飘飘收回胳膊站好，觉得自己像个听话的小学生。 　　晏旸好笑地看她一眼，“怎么了？” 　　伍飘飘摇摇头，看着他走回东墙，拿起铁锹铲土。院子很亮，她搬来前新换的灯泡，几乎把整个院子照得通明。 　　她一瘸一拐地跟着挪到东边，想看看有什么能帮上手的。可他像是会读心术似的，根本不等开口，就用眼神示意她不要乱动。 　　伍飘飘讪讪地站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动。 　　他干活的时候，有种畅快感。一铁锹下去，就能铲出一大堆土，看上去毫不费力。要不是手臂上的肌肉隆起，还真以为他没用力。三两下就铲能出一个土坑，动作熟练到她吃惊的地步。 　　任谁看到，也想象不出这竟然是个用着显微镜对大脑做手术的医生。 　　一个洞挖好，第二个开始，刚铲了几下，外卖小哥就到了。 　　伍飘飘接过外卖放到桌上，晏旸就着院子里的水管洗完手后，入坐吃饭。 　　个子太高，小桌椅瞬间被他衬托得有点像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 　　伍飘飘看在眼里，非常不好意思，“不舒服吧？”家里连个像样点的桌子都没有。 　　“没事。”晏旸毫不在意，又帮她把一次性筷子拆开。 　　“……谢谢。”伍飘飘接过去，心脏一阵乱跳，为了掩饰不自在，胡乱找话：“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都点了一些。” 　　“我不挑。”他说。 　　“好。”她点点头，不知道接什么，于是开始吃饭。 　　“郑医生说你表现不错。”晏旸赞赏地看着她。 　　“是吗？”伍飘飘羞涩地笑笑，有点不敢相信：“我每天都被骂得特别惨，还以为郑老师讨厌我呢。” 　　晏旸笑了，“他越骂谁，代表越看重谁。” 　　“啊？”她一脸心有余悸，郑老师骂起人来实在太凶了。 　　“对病理那块还不太熟？” 　　伍飘飘傻眼，觉得他知道的也太多了，她只能笑笑，老实说：“常见病太多了，我有点晕。” 　　“我抽空帮你补。”晏旸倒了些酱油给她。 　　“……太麻烦了。” 　　“不麻烦。”他一锤定音，看向她的眼神，很直接。 　　伍飘飘下意识地避开，垂眼望着自己的手。 　　她不傻。 　　也不是没被人示好过，可是……这是晏旸啊。那个被导师教授们天天挂在嘴边的天才，那个被燕医子弟在心里封了神的偶像。 　　不真实，人有点晕晕乎乎的。 　　明明不该有任何交集的人，这会儿偏偏出现在她这个小破院子里，围着个小破桌，跟她一起吃着饭，帮她种着花。以后……还要再帮她辅导功课。 　　心里有种东西在往外冒，她按都按不住，可又不敢去触碰，怕是虚的，更怕是真的。 　　“晏老师……” 　　“嗯？” 　　“你空闲时间很多吗？”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觉得再这么下去会很危险，大脑一混乱，本能的脱口而出。 　　晏旸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视线挪到她身上，目光逐渐深邃。 　　伍飘飘被看得心慌，强撑着精神，佯装无事地吃着寿司。 　　晏旸注视着她，不确定这是软钉子，还是她纯粹的好奇心。半晌，见她没有追问的意思，随即确认了内心的猜测。 　　这是在拒绝了，以一种很有礼貌的方式。 　　手里的筷子顿时变得有点沉，心里堵得慌。 第15章 　　异样的沉默开始蔓延，伍飘飘知道他懂了，心脏疯狂跳动着，再激烈一点，下一秒一定能让她晕过去。 　　“对不起。”她缓缓地开口，声音低到不能再低了。 　　晏旸见她这样，低头笑了。有点像苦笑，又不全是。他没想到追个姑娘，追到人家跟他认错。能说什么呢？说什么都好像是在给对方增加负担。是他失误了。估算错误，过于自负。 　　伍飘飘假装没听到他那声笑，刻意回避着眼神。她如坐针毡，觉得自己蠢极了。就算要拒绝，也至少不要在这种正吃饭的时候开口。 　　她那话，明显是要拉开距离的意思。可这时候一说，饭还怎么吃？花还要不要种？她懊恼地恨不得敲自己一棍子。太不成熟了。这完全是在给人家出难题。 　　她本意真的不是这样，甚至，她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就是总觉得心慌，一慌就老出错。 　　“我给你倒杯水吧。”她干涩地开口。 　　晏旸看了眼她的脚，意思很明确了，你就安安静静地坐着吧。 　　伍飘飘下意识地捏紧筷子，是真的不知所措。 　　“吃饭吧。”他低声开口，看不下去了。她这个模样，让他觉得自己特没风度，把人家一个小姑娘为难成这样。但他也不可能跟她说，不至于，真不至于，你别因为给了一个软钉子，就内疚成这样。 　　伍飘飘缓缓地点头，很感激他的处理方式，觉得自己好差劲。 　　在这种气氛下吃完饭，人家又替她种完了花时，她更加觉得自己差劲透顶。再等把人送出门，不忘对她交代注意事项的时候，她已经彻底地想把自己给拍死了。 　　大门关上，她靠在墙边一动不动。懊恼跟羞愧把心塞得满满的，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过。 　　同样不好过的，还有晏旸。深更半夜，他躺在床上睡不着。忍不住回想所有的细节，不由自主地挨个儿排查着可能性。 　　最后，他得出结论：要么，是他太急了。要么，就是她心里有人了。 　　是那个叫高畅的？ 　　他回想着那天打照面的过程，心里摇头。不可能，那人明显没有得逞。而且根据她的生活来看，也不像是有人了。所以，还是他太急了？ 　　他松了口气，也叹出口气。 　　追姑娘……好像真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次日清晨，伍飘飘早早起床，顶着黑眼圈，出门坐了一站公交到达医院。 　　明知道经过昨天那种失智行为，人家是肯定不会拉她一起上班了，可心里也不知道在担心什么，或许是怕尴尬吧，早早地来到医院，医生都还没换班。 　　她趁着空闲背了会儿书，努力驱散心里的不安。跟着大家陆陆续续上班，她也开始忙了。照旧上不了手术，被郑老师派去查房。本来一路都担心遇到晏旸会尴尬，结果他一早就有手术，少十个小时是出不来的。 　　伍飘飘悄悄松了口气，整个一天都专注在工作上头。忙忙碌碌的没空瞎想，感觉特别充实。 　　临下班前，李承泽突然在走廊拦住她。 　　“飘飘……”他满脸欲言又止。 　　“有事吗？” 　　“呃……那个，晏医生跟你——” 　　“打住，没有的事。”她一脸严肃，不想再听这些话了。她现在真的一心只想好好轮转，顺利出科。 　　李承泽挠挠头，面上没什么反应，心里乐开了花，“对不起啊，我也是听他们说的。” 　　“没事。”伍飘飘有点累，示意自己要走了。 　　李承泽立刻来了句：“我送你吧，你腿脚不方便。” 　　伍飘飘叹气，“谢谢，我没事的。” 　　“没事儿，我今天开车来的。很方便的！”李承泽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刺激，平时不会这么鲁莽，今天多了些不轻言放弃的精神。 　　伍飘飘还是摇头，转身朝电梯走。没走两步，脚步渐渐停下。晏旸从那头的手术室迎面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医生。 　　两人的视线很快碰到一起，一时都有些怔愣。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身后霎时响起一嗓子极其戏剧化的嘶吼。 　　“伍飘飘——！我喜欢你——！” 　　一句撕心裂肺的告白响彻走廊，医护病患，瞬间全都傻眼。 　　李承泽为爱痴狂了近五年，终于憋不住了。 　　当事人伍飘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震惊的医生护士们，则偷偷看向晏旸。 　　晏旸没什么表情，脚步都没慢下来过，直接穿过两个上演爱情戏剧的年轻人，朝办公室走去。 　　吃瓜的没吃到瓜，反而迎来了郑安成的一声怒吼。 　　他两手叉腰往走廊一站，以喷火龙的姿态闪亮登场：“李承泽你给我过来！干什么呢一天天的没有一个省心！都散了！” 　　被训斥的李承泽人被控制住了，眼神却依旧进跟伍飘飘，等她人都进电梯了，还在那瞅着。郑安成大手一呼，把他给拽走了。 　　伍飘飘站在电梯角落里，脸都涨红了。太丢脸了。这辈子没这么丢人过。 　　微信嗡嗡震动，李承泽竟然还敢发来信息。 　　燕医第一帅：对不起啊飘飘，我刚才不是故意的，但是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你能做我女朋友吗？ 　　伍飘飘扶额，叹气，头好疼啊。她斟酌了下语句，发现怎么说都伤人。最后只能老老实实地告诉他：我对你没有那个意思，谢谢你的喜欢。 　　燕医第一帅很长时间没回复，她悄悄松了口气。无意间瞥见微信列表里的晏旸，想起他刚才的反应，一时间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办公室内，郑安成拉着晏旸小声八卦，完全没了夜叉的气质。 　　“你不对劲，不会跟人家姑娘闹矛盾了吧？” 　　晏旸推开他靠得过近的大头，脸色不怎么好看。 　　郑安成察言观色一把好手，立刻开始头脑风暴，“不对，听你之前那意思，应该是还在追求当中。”他顿了顿，立刻了然，“不会吧？这么出师不利？” 　　晏旸不置可否，端起杯子喝水。 　　郑安成点点头，一副我什么都懂的模样，踮起脚硬搭上晏旸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兄弟，哥哥我真的要教你几招了。以你这模样，绝对不存在有追不到的人。我看啊，八成是你用的方法有问题。” 　　晏旸赏给他一个眼神。 　　郑安成会意地笑笑：“这追女孩子啊，得磨。不能上来就猛烈出击，那是愣头青才会做的事，李承泽那傻小子就是个例子。你得让她看得出来，又看不出来，模棱两可的，想拒绝你又不好拒绝。她退一步，你进一步，她进一步，你更进一步。一来二去的，等她慢慢习惯你这个人存在之后，你再突然消失，让她着急。等她什么时候着急了，也就差不多了。这招对付漂亮女孩最管用。” 　　说完了，见晏旸没反应，又继续补充：“你想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肯定天天有人对她好，所以你光对她好有什么可特殊的？你就得让她着急，让她猜。” 　　晏旸听完，默默拉开郑安成的胳膊，就差送上四个字：一派胡言。 　　那丫头明显不是在拒绝他，她是在拒绝所有人。 第16章 　　脸皮厚的人，能活得稍微轻松些。 　　伍飘飘不行。 　　她隐约察觉得出大家对她跟晏旸的关系有误会，不知道怎么解释，再加上李承泽那么一闹，难免担心别人会怎么看。 　　她可以让自己不在乎流言蜚语，但是风评太重要了。尤其是在这样的环境，每一个步骤，甚至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影响到她的命运。这么多年的努力，分量太重了。咬着牙挺过来的日子太多，早忘了什么叫任性。 　　现在这种局面，她只能更加努力，多值班，多干大家都不愿意做的活。 　　虽然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但至少心里踏实了一些。 　　短短的一周，她手上的伤好了，脚也基本正常走路了。时间向来一视同仁。 　　夜里十点半，伍飘飘写完病例，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周围的医生护士换了一茬，晚班早开始了。她捏捏脖子，收拾东西走人。身体僵了，肚子好饿，有点想吃拉面。 　　慢慢悠悠地走在回家路上，犹豫着要不要去吃。 　　去吃，怕万一遇见晏旸的话，会很尴尬。不吃，肚子又好饿。叫外卖，一碗小拉面不够起送费。纠结了一路，还是决定回去吃个面包算了。 　　最近天渐渐凉了，早晚温差大，她裹裹外套，正要拐进巷子口，看见前面白色轿车上，下来个人。这车她熟悉，人也不陌生，看样子也是刚下班，手里拿着一堆资料，一边按键锁车，一边闻声朝这边看过来。 　　“刚回来？”晏旸淡淡地开口，问句陈述语气。 　　“是。”伍飘飘点点头，让自己尽量不要紧张，不要别扭。她已经有意无意地躲了一周了，尽量避免着所有单独接触的可能。 　　也许有些过，毕竟她对李承泽也没有这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想跟他单独相处，甚至一想到他，就会有种不安的感觉，特别容易焦虑。 　　两人同时往巷子里走，这么短的路，再刻意避嫌就太明显了。 　　她正常速度走着，他本来就走得快，没两下就拉开一截距离。家门口越来越近，眼看就要顺利过关的时候，晏旸突然停下。 　　转过身来，看向她。 　　伍飘飘下意识地站定，神情迷茫又紧张。 　　晏旸挺无奈的，低头看了眼地面，有点郁闷，“我就这么让你不自在？”他不明白，没觉得自己做过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把她吓成这样。 　　“没有没有。”伍飘飘赶紧摇头。 　　晏旸走了过来，垂首凝视她。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了好大一会儿，用着有点黯然的口吻说：“那你就别躲了。你这么下去，我会觉得自己干了什么了不得的坏事。” 　　伍飘飘张大眼睛，慌乱地澄清：“没有没有！真对不起，都是我自己的原因。我……我不太会处理这方面的人际关系。” 　　晏旸看着她，没接话。 　　“我，呃……就是觉得别扭。”她低低地补充。 　　晏旸轻轻叹气，语气非常温和：“没什么好别扭的。真要说别扭，那也应该是我才对，你没做错任何事。” 　　伍飘飘回视着他，心脏砰砰地乱跳。从刚才一见到他，心率就不太正常，这会儿更加厉害。其实他说的，她都知道。可就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能做朋友吗？”他问，问完又说：“只做朋友。” 　　伍飘飘怔住，望着他那双眼睛，说不出一个“不”字，等她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头已经点完了。 　　晏旸笑了，淡淡的，还带着点自嘲的意味。 　　伍飘飘看在眼里，心里有点不舒服，满怀歉意地对他笑了一下，跟着还深深地鞠了一躬。 　　“……” 　　晏旸这下是真笑了，很短，很低。 　　伍飘飘意识到自己又做了傻事，一时也囧得不行，脸蛋红通通的。 　　这一打岔，气氛好了一些。 　　随后晏旸看着她进门，等她院子里传来灯光之后，也迈腿回了自己家。 　　次日，是伍飘飘上手术的日子。 　　不过等到了办公室，才知道郑老师出差，她被安排给了晏旸。 　　伍飘飘照旧条件反射性的紧张，但想起昨天晚上关系似乎有点缓和，心里稍稍有些庆幸。 　　第一次上手术，之前所有的注意事项都快在脑子里背烂了。就怕出错。 　　这会儿，她细细地刷着自己的手，完全按照规范来。旁边的护士姐姐一边看一边点头，瞅到吴雨桐，脸色顿时一黑，骂道：“重洗！” 　　“啊？”吴雨桐纳闷，在护士的瞪眼之后才发现自己冲手了，于是赶紧重新开始。心里恨得牙痒痒，神经质地瞪了伍飘飘一样。 　　伍飘飘哪主意得到她，被这一声吓得够呛，乖乖地洗完自己的手，托在胸前半空，老老实实地跟着在护士姐姐后头。 　　病人是个七岁的小男孩，颞叶肿瘤，肿瘤很大，恶性的概率很高。小病人侧躺在手术台上，头发剃的光光，露出个小脸蛋，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 　　护士姐姐跟小孩打完招呼，开始教她铺单。铺单是基础功课，既要铺得平整，又要把术位不大不小的展露出来，一点一滴都有讲究。伍飘飘在一旁边看边学，默默记着所有要领。 　　“好了。” 　　伍飘飘看着，真是敬佩。三两下功夫，小病人浑身上下就被全副武装起来了。术位清晰，干净整洁，没有一处不舒服。 　　晏旸随后就位，往主刀的位置上一站，先看看病人，又环顾一圈数据，跟着对众人轻点下头。 　　手术正式开始。 　　“待会儿可能有点凉。”他突然开口。 　　伍飘飘有点懵，定睛一看，才发现小男孩还睁着大眼睛乱瞅呢。竟然不是全麻！虽然她知道很多神外的手术不需要全麻，但这个毕竟是九死一生的大手术，而且又是个小孩子。 　　“哦，叔叔，疼吗？”小病人问。 　　“不疼。” 　　“真的？” 　　“叔叔跟你保证。” 　　“……好吧。” 　　吴雨桐按指示开始消毒。因为上过几次手术，她得到了消毒的机会。 　　伍飘飘站在三助之后的位置，属于干看的状态。头一次上台，看就可以了。 　　消毒做得中规中矩，吴雨桐全程没有被骂，不过可能有些兴奋了，刚站直，一个不留神，另一只手竟然不自觉的耷拉下去了。 　　旁边的护士又是一声低斥：“下去！” 　　吴雨桐错愕地看向护士，顺着视线一瞅，恍然大悟，顿时恨不得抽自己一顿。 　　身体的背面、头面部、肩膀、上臂、腰以下都是“有菌区”，不能乱摸。不小心碰到了，就要换手套换手术衣。 　　伍飘飘在一边看着，吓得赶紧管好自己的双手，傻乎乎地悬空，不敢乱动。 　　吴雨桐再懊恼也没辙，只能听话地出去。 　　“你过来。”主治医生扭头对伍飘飘说。 　　伍飘飘赶紧上前，站到了吴雨桐的位置。 第17章 　　手术正式开始，一切都没有受到半分影响。 　　晏旸接过护士手里的十号刀，划开脑皮，上钻。滋滋声响起，小病人又问：“这是什么啊叔叔？” 　　“玩具，明天给你看。” 　　“什么玩具啊？好玩儿吗？” 　　“好玩。” 　　“那是什么玩具啊？” 　　“再问就没有了。” 　　“……哦。” 　　其他医生笑着打哈哈：“放心，等下了手术，叔叔阿姨送你好多玩具。” 　　小病人腼腆地笑了一下，过了没两分钟，又说话：“我喜欢蜘蛛侠。” 　　“……” 　　“奥特曼也可以，我喜欢爱迪·奥特曼。” 　　“好好好。”上了年纪的护士阿姨语气很是慈祥。 　　小病人又来了，小奶声中带着些沙哑，可可爱爱：“我们班张宥澄喜欢铠甲勇士，我没玩儿过。” 　　主治医笑了：“这小家伙可以啊。” 　　大家也都哈哈乐。 　　“我妈妈——” 　　“再说话一个玩具都没了。”晏旸放下钻，开始上钳。显微镜挡着他的脸，说话的语气毫无起伏，冷冰冰的很有震慑性。 　　小病人非常听话地闭了嘴，小嘴还委屈地瘪了瘪。 　　众人又是一阵打哈哈。 　　“……”伍飘飘全程发懵。 　　她对这种手术氛围非常陌生。虽然也知道有些医生会在手术室里各种闲聊，甚至开黄腔。可这是她第一次上手术啊。紧张得像个随时要炸毛的猫，根本享受不了这种和谐。 　　实在不习惯这种一边用钻切着头骨，一边聊闲天的对话方式。头一次靠手术台这么近，肉眼可见的刺激，好几次她都怀疑自己尝到了血腥味。无从分辨，大脑丝毫不敢分神，几乎要负荷到宕机了。 　　这些医生护士们真的好厉害！虽然各个嘴上不甘寂寞，可手上功夫一点没有落下。这得是多少年的功力，多少骂声给培养出来的游刃有余。她内心除了尊敬就是尊敬。 　　当然，最佩服的还是他。 　　他真的好稳。稳到她以为他戳来戳去的不是大脑，而是块豆腐。 　　有人说外科跟内科比起来，干的都是粗活。她不予置评，不过神外明显是个特例。高精尖，看都看不懂。培养时间最长，几年都出不来一个。 　　不知道他在背后下了多少功夫，才能到今天的位置。 　　这次的手术难度同样很大，但老天保佑，整个过程一切顺利。小病人一开始还有很多问题，但三四个小时之后，逐渐歇了精神，最后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伍飘飘是真的累，干站着也好累。偷看看各位老师，发现他们一个个全神贯注，跟没有知觉似的。 　　双人四手操作，主刀晏旸在显微镜下操作了近四个小时后，成功切除肿瘤。一助随即接过，带着他的小弟开始硬膜下止血，放骨瓣，关颅。 　　等彻底结束，用时八个小时。 　　小病人被推出手术室，美觉也睡醒了。因为麻药未过身子还不能动，只能露着个小脑袋，跟妈妈哼哼唧唧地撒娇。 　　伍飘飘有点想笑，可是好累。站在主治身边晕晕乎乎的，听着他交代护士和家属注意事项时，脑子已经缺氧了。 　　她现在只想随便找一个什么地方，一动不动的做挺尸状。 　　楼梯间是个好去处，她挪到了那儿，没想到碰见同样在休息的护士刘姐。 　　“看你累的。”刘护士笑她。 　　伍飘飘不好意思，没办法啊，“老师，你的手不抖吗？” 　　“怎么不抖，第一次上台之后手麻了半个月。习惯了就好。”刘护士无所谓地说着，看了看她，突然又补充道：“我们这不算什么，压力都在晏医生身上呢。等你以后出师就明白了。显微镜下面做手术，别说几个小时，看个几分钟都想吐，简直是生理极限。” 　　伍飘飘想起他今天做手术时候的模样。因为离得近，比上次隔着玻璃看的时候真实多了。同样的，感受到的主刀气场也更加强烈。敬畏，又安心。 　　“慢慢来吧，你今天表现的不错。第一次上台，没挨骂。挺难得的。”刘护士笑了。 　　伍飘飘腼腆地看着她，真没觉得自己表现得有什么好的。 　　刘护士看出来了，“第一次就能洗对手，穿对衣服，站对地方，跟了全程，而且还没晕台。已经比很多人强了。你很细致，适合当医生。” 　　“……谢谢老师。”伍飘飘第一次觉得刘护士其实也挺平易近人的。一般有年限的老护士对他们这些小菜鸟都是呼来喝去的，不骂就算好的了。 　　“快下班吧，别在这儿耗着了。”刘护士推开楼梯间走人，伍飘飘也回到自己的位置收拾东西下班。 　　晚上九点，世界清净了不少。 　　她慢悠悠地走在路边，感觉好的差不多的脚踝又有点酸胀了，正要去路边扫一辆单车骑走，身后传来了喇叭声。 　　白色的轿车，黑衣服的人。 　　真喜欢穿黑色啊。伍飘飘没头没脑地想。 　　“一块儿走吧。”车窗降下，他开口。 　　她笑笑，想说自己骑个单车就行。 　　他却直接来了句：“朋友的车也不能坐？” 　　“……我不是那个意思。”伍飘飘小声解释着，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很小家子气。 　　“脚没事吧？”他又问。 　　“还可以。” 　　“上来吧，这儿不方便长时间停车。”他伸出胳膊，把车门从里面推开。 　　伍飘飘上车，不愿意扭扭捏捏的，“谢谢你啊。” 　　“客气。”他重新出发。 　　她安安静静地系上安全带，坐好。 　　空气静了两秒，他先开了口：“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累。”她声音虚虚的，透着疲惫，“真的好累，你们太辛苦了。” 　　晏旸眼里染上笑，“你表现不错。” 　　“我，就是傻站着而已。……你不晕吗？在显微镜下面做手术。” 　　“习惯了就行。” 　　“你不近视？” 　　“不近视。” 　　“……” 　　晏旸见她一脸震惊，解释道：“基因不错，再加上注意保护。” 　　她一脸羡慕：“我近视，不过度数不深，平时不怎么戴。” 　　他知道。她看远处的时候，会不自觉地眯一下眼睛，模样有点可爱。 　　咕噜噜。 　　她肚子突然叫了。 　　“我有点饿了。”她尴尬地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排巧克力，递到他面前，“你吃不吃？” 　　晏旸摇头，把车拐出主路，随口提议：“吃拉面去？” 　　“呃，我好——”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话没说完，掏出一看是微信语音请求，高畅发来的。 　　她不方便接听，按下拒绝键，跟着一回页面，发现竟然有十一条消息提醒。 第18章 　　伍飘飘一一翻看，每一条都是高畅的控诉。 　　今天他生日，她给忘了。在手术室呆了一天，什么信息都没看见。她立刻发着微信解释自己的罪行。 　　“有事？”晏旸很难察觉不出来。 　　“我朋友在我家门口，下次吃拉面吧。”她有点不好意思。 　　“不要紧。”他应着声，一副很是理解的模样。不过倒是也没有自己跑去吃拉面，而是跟她一起回了家。 　　两人前后脚走着，伍飘飘在前，一看到门口的身影，立即道歉：“对不起，你等很久了吧。” 　　高畅从门口的石台上起来，很是焦躁：“我还以为你出事儿了呢！” 　　“都是我的错。”伍飘飘深知罪孽深重，准备一会儿好好赎罪。 　　她扭头先跟晏旸道再见，看他朝里面走了，这才匆匆回到门前，边开锁边对高畅说：“我真得是忙忘了，大寿星你可千万别生气啊。” 　　高畅巴不得俩人能独处。只不过她一直不回信息，担心她的安危。这会儿见她没事，早一条微信打发了原本约好的一堆朋友狗友，本来那些人也只是用来约她出门的借口罢了。 　　“做碗面赎罪吧。”高畅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走出几步的晏旸，声音不算小地提着要求。 　　伍飘飘推开门，纳闷：“你不跟他们去吃吗？我以为你约好了人。” 　　高畅故作失落地说：“还不是担心你的安危，让大家都回去了嘛。怎么，你吃了没？” 　　“你想吃什么？”伍飘飘想起前阵子自己过生日，人家可是买了蛋糕帮她庆祝的，“给你买个小蛋糕？”不过这个时间好像有点悬。 　　“不用了，这个点儿了，我吃碗你亲手做的长寿面就行了。你吃没吃？没吃正好一起。” 　　伍飘飘想了想，确认道：“我手艺非常一般，你真要吃我做的面？不点外卖？” 　　高畅犹豫半秒，随即稳定心神：“不点外卖，常年吃那些油腻的，都吃恶心了，今天想吃点清淡的。” 　　“那好吧。”伍飘飘脱掉外衣，打起精神洗手做饭。 　　高畅跟在后头，看看冰箱有什么，瞧着她在烧水煮面，他自己也忍不住动手做了个西红柿炒鸡蛋。 　　清汤面卧鸡蛋，配上经典的家常小炒，两人很快在院子的小桌上开动。 　　伍飘飘不知道是饿过劲儿了，还是太累，饭菜上桌了反倒没什么胃口，简单吃了两口，就有点撑了。 　　“你这么不给面子啊。”高畅抗议。 　　“我今天在手术室待久了，可能胃口受影响了吧。”她笑了笑，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疲惫。 　　高畅有点后悔，“早知道点外卖了。” 　　“没有没有，是我不周到，忘了你生日。”高畅这么多年一直挺照顾她，是个可以聊些深层话题的好朋友。她不该这么失礼的。 　　“真没事儿，大大个人了，忘了生日能怎么样。”高畅提醒她，“不过你真得悠着点，不要太累了。身体第一位。” 　　“好的，谢大哥关心。”伍飘飘靠在墙边，笑了笑。视线落到东边那一排花苗上，忽然想起了墙另一侧的晏旸。他的院子也开着灯，是跟她这里完全不同的黄色光线。 　　不知道他吃了没有，刚才想吃拉面的。 　　“你听见没？”高畅见她开小差，忍不住把人叫回来。 　　“哦，听见了。”无非是要她找个男人，好好注意身体什么的。 　　“那个晏医生，你们俩怎么这么巧一起回来啊？”高畅旁敲侧击，对手强劲，而且近水楼台，不得不防。 　　伍飘飘简单把一起手术的事说了说，心里明白高畅在干什么。她知道他的心思，也无数次用软钉子回敬过他了，本来以为他早放弃了。唉，头疼。 　　“你女朋友呢，这么重要的日子不陪你？”她强撑着精神点他。 　　高畅满腔失落，还得装得若无其事，“我现在单身，女朋友是早几百年前的事了。” 　　她笑了笑，“回头给你介绍一个。” 　　高畅假笑着，不敢表明什么，“谢谢你的好意，我现在一心扑在事业上。”说完想起什么，“对了，咱们那个广告，已经剪的差不多了，都说挺好的，特别大片！回头我让他们发个剪辑给你看看。” 　　“好。” 　　高畅岔开话题，不敢再谈什么情感问题，只能绕着事业展开。虽然看出她有点累，可最近好不容易才能见上一回，有点不想走。于是拖拖拉拉地吃着饭，找各种趣事瞎聊。 　　一直到十二点，伍飘飘眼皮开始打架，低头划开手机，上面恰好蹦出一条微信。 　　晏旸：明天早上帮你看看花苗，可能需要加肥料。 　　她愣了一下，刚准备回，又是一条。 　　晏旸：你早点起。 　　伍飘飘握着手机，一时间有点莫名其妙，停了两秒钟，好像反映过来一点什么，但又不是很确定。 　　飘飘：好的，谢谢你。[微笑] 　　晏旸：嗯。 　　她收回手机，对还意犹未尽地高畅说了声抱歉。是真的累了，要睡觉了。对方也知道时间确实不早了，没多做停留。 　　伍飘飘送走客人，收拾好小桌上的残局。关掉院子的灯，刚准备进屋，突然发现隔壁院子的灯光也跟着灭了，黄色的灯光消失，月光顿时显得格外美丽。她站在原地看着月亮，没来由的觉得心里有点慌。 　　好像也不全是慌，还有点别的什么，她说不上来。太累了，脑袋不灵光，洗洗睡觉。 　　这边安静下来，一墙之隔的晏旸也重新回到电脑面前写论文。 　　今晚效率不高。自从听见那句让她做碗面开始，就有点不正常。他知道那是男人之间无聊的挑衅，但还是忍不住窝火。 　　就像他之前一直觉得，追姑娘追到连说话都不敢直说的地步，挺可悲的。可看看现在，他不是照样得打着朋友的名义跟她相处，别的一句都不能多说。 　　五十步笑百步，他替自己窝囊。 　　而且还不如人家，那小子至少还能要求她去做碗面。 　　他自认没那种脸皮，也张不开那种嘴。只能发了个不着四六的微信，委婉地提醒她早点结束，快去休息。 　　他抬头看看天花板，把手压在脖颈上，伸直双腿。姿势是舒服了，心里还是不爽。二十八年，头一次对自己有了新认知。 　　没受过这种挫败。 　　求而不得，搓火得很。 第19章 　　次日清晨，晏旸如期而至。 　　伍飘飘睡眼惺忪地打开院门，看着他愣了两秒。 　　“加肥。”他淡淡地解释。 　　“哦，对不起啊，我忘了。”她赶紧错开门，让出路让他进来。 　　晏旸来到东墙角，摆弄花苗。手上动作不停，脑子里却都是她刚才开门时候的样子。头一次见她把头发散下来，感觉像换了个人，想多看两眼，但又不能直白地盯，显得轻浮。 　　“麻烦你了，我先去洗把脸。”伍飘飘边说边朝屋里走，心里有点懊恼。昨天晚上睡得晚，而且一直半梦半醒的。 　　她来到洗手间，一照镜子果不其然。好邋遢。头发乱糟糟的，眼睛还肿。身上穿得倒是T恤长裤，可毕竟是睡衣，一夜翻来覆去弄得皱皱巴巴。真难看。 　　她扎起头发洗漱，稍微按摩了一下脸，这才觉得清醒了一些。 　　一回到院子见他还在东墙那边看土，她不好意思地说：“你告诉我买什么肥料就好了，不能以后总麻烦你。” 　　晏旸看她一眼，收回视线，面不红心不跳地瞎掰：“外头买的肥配比不对。” 　　“……”伍飘飘不懂。 　　晏旸也不打算让她弄懂，岔开话：“没吃早饭吧？” 　　“嗯。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可以吗？当作犒劳。”伍飘飘看看手机，发现才六点半。他昨天好像也睡得不早，精神头可真足。 　　“你呢，没有想吃的？”他是不习惯让姑娘请客，可更不想没机会一起待着。于是边浇水，边琢磨一会儿带她去哪里吃早饭。 　　“我都行。”她这会儿因为没睡够，没什么胃口，不过还是得吃早饭，要忙一天呢。上午去医院轮转，下午要导师面试，满满当当的。 　　“喜欢广东早茶么？”带她去那儿也不错。 　　“可以啊，这附近有这种店吗？” 　　“嗯，一会儿带你去。”晏旸起身，洗手收工。墙边那些完全不需要被照顾的花苗，终于松了口气。 　　“我回去换个衣服，十分钟门口集合。”他拿起工具走出院门。 　　伍飘飘也赶紧回屋收拾东西。 　　六点五十分，两人再次重聚院门口。 　　晏旸从巷子底走来，一眼就看见了她。微风徐徐，阳光明媚，她站在那颗国槐下面，静静地冲着他笑。她笑起来很甜，不是那种发腻的糖，而是会让心脏那个地方特别不对劲的甜。他觉得，这应该叫心动。 　　广东早茶店是个二层小楼，位置不好找，生意却异常火爆。不过跟那次去吃西餐一样，他们一到，竟然又立刻被服务员引到了小包间。二层靠窗，而且从窗口望过去，竟然能看见医院。 　　“我都不知道这胡同里面还有家店！”她忍不住感慨，亏得每天从这附近过，竟然从来没发现。 　　晏旸心情好，把菜单递给她：“看看想吃什么。” 　　伍飘飘接过来，边翻看边让他推荐，最后点了烧麦、虾饺、凤爪，多了怕吃不完。晏旸要了差不多的。不过等点心上桌，她发现还多了一样东西。 　　“椰汁糕。”他解释。 　　“我没吃过椰汁糕。” 　　“……味道还行。” 　　“哦。谢谢。”她用筷子夹起一块，咬上一小口。 　　他看着她，等待评价。听说女孩儿好像都挺喜欢吃这种甜东西。 　　“嗯！好吃！清甜，不腻。好香……”她眼睛一亮，笑成月牙。 　　他也笑了，心里挺高兴。昨晚跟自己窝得那些火，也散了个差不多。 　　早茶在愉悦的氛围中进行着，美食总能多添几分幸福指数。不过再愉悦，也有结束的时候。等伍飘飘掏出手机预备买单的时候，服务员又笑眯眯地通知她，已经结过了。 　　“说好了我请客的。”伍飘飘一脸沮丧。 　　晏旸没说话。 　　服务员大姐笑呵呵地爆料：“我们老板请客是应该的！”难得单独带个小姑娘过来，长得还这么俊。 　　伍飘飘被大姐的话弄蒙了，满脸震惊地看向晏旸。 　　“走吧。”晏旸扶了下她的肩膀，带出包间，低声解释道：“有点股份而已。” 　　伍飘飘一路跟在他后头，下楼，穿过大厅，回到车上。 　　“谢谢。”她发觉好像只能说这个了，“东西都很好吃。” 　　“你喜欢就行。”他发动车子，看了她一眼。 　　她没来由地心跳了一下，又开始有点慌。 　　车子朝医院开去，相同的场景让她忽然意识到有点不对劲。怎么好像又跟之前一样了。他还是对她挺好的，请她吃饭，帮她种花。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人家说了只是朋友。拒绝的说辞，好像都不太好讲了。 　　两人随后抵达医院，在停车场分道扬镳。 　　一上午，伍飘飘跟着郑安成在门诊忙得团团转，中午来不及吃饭就得往学校赶。好在学校食堂还有饭，跟杨娜娜简单吃了一点之后，开始导师面试。 　　魏红教授是燕医精神科的科主任，是她的偶像。从高二那年决定学医之后，就励志要成为像魏红教授那样的大夫。 　　精神病患者百分百治愈的几率，很低。就算终身服药，每月复查，也不能保证不犯病。就像隐藏在身体里的脓包，只要存在，就有随时爆发的可能。 　　患者不仅要承受药物带来的各种副作用，更多的，还是一种来自内心的恐惧。我什么时候会疯，我什么时候会让我爱的人再受伤？我控制不住我的大脑，我怎么办？ 　　对有精神病患者的家庭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防犯病，防自杀，防走失。看管三大定律，始终要铭记于心。同时也要经受精神上的折磨。当我爱的人，最亲近的人，变成一个陌生的，像魔鬼一样的人时，我该怎么办。而且因为清醒，考虑得更多，既为爱的人痛苦，也为自己的人生悲哀。 　　痛苦挫败，伴随着病人和病人家庭的一生。 　　伍飘飘深有体会，同样也正是深有体会，才更要积极地解决问题。 　　她学医，不是为了成为多了不起的人物。而是为了或许有一天，她也能够稍微减轻一点点病人的痛苦。就像在只知道傻哭，不知道该拿奶奶怎么办的儿时，家乡精神科的王大夫给了她一点点光明一样。 　　“保留最积极的底色，迎战浓墨重彩的悲情。就算蝴蝶只震动了一下翅膀，内心也应波涛翻涌。”魏红教授再一次讲座中，如是说。 　　那时正直高二的伍飘飘，从此立下了志愿。 第20章 　　学校的导师面试，比伍飘飘想象中顺利。 　　在做完了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魏教授开始提问。 　　问题都不难，全在她的预料之中。为什么选精神科，有过接触没有，为什么认为自己比别人强。以及一些她早已经滚瓜烂熟的精神科专业知识理论。 　　伍飘飘对答如流，态度谦逊，魏教授全程都保持着笑容。末了，她甚至从教授眼睛里看出了一点欣赏的意味，心里不由得高兴起来。 　　结束之后，她兴奋地跟杨娜娜聊着经过。杨娜娜也觉得自己表现得不错，兴致同样十分高涨。 　　“我觉得几率应该比之前大了点。”她说得很谨慎。 　　杨娜娜哈哈乐：“一定就是你了！魏教授给咱们讲课的时候，一共才笑过几次？吓死个人，亏你敢选她。” 　　“其实魏教授骨子里应该挺温柔的。”不然也说不出那种细腻的话。 　　杨娜娜干笑了两声，想象不出来，刚想聊别的，就瞥见李承泽跟吴雨桐走了过来。 　　“面试怎么样？”李承泽稍显不自在地开口。 　　杨娜娜好想笑，但憋住了。听闻上回表白失败后，李公子郁闷了好一阵，一直躲着飘飘，据说是在疗伤，现在主动上前打招呼，应该是基本康复了。 　　“还不错。”伍飘飘礼貌地笑笑，当没看见吴雨桐快翻出天际的白眼。 　　李承泽大概也没想好要怎么攀谈，只简单说了一两句场面话，就告辞离开了。吴雨桐倒是慢了两步，又朝伍飘飘看了一眼，送上一个不屑中又带着点得意的眼神。 　　杨娜娜被恶心到了，“她是不是有病？” 　　伍飘飘笑了。 　　她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尽量忽视别人的眼光。那种出身，再加上有个精神分裂的奶奶，被人观望，说三道四的，很正常。小时候被人指着鼻子痛骂的情况常有，吴雨桐这种级别的，她真没放在眼里。 　　在工作场合担心风评，是因为太想要一个未来。至于生活中跟同学，甚至模特之间的那些琐事，就随他去吧。又不会伤筋动骨，死不了。 　　“你说她喜欢李承泽吧，看着不太像。可你说她不喜欢吧，又整天和人家混在一会儿，还处处跟你作对。一天到晚神经兮兮的。” 　　杨娜娜吐槽完，瞅伍飘飘，突然变得笑嘻嘻，还搂住她，“我最近可听到一个跟你有关的大八卦！” 　　“什么八卦？” 　　“你跟晏旸啊！传得天花乱坠的！说！你到底什么时候跟他认识的？还不快如实招来！” 　　“传成什么样了？”伍飘飘心里咯噔一下。 　　“咳，你紧张什么。这只是我的一种形容手法好嘛？” 　　“你快说。” 　　“好好好，就是那天几个护士聊天，说什么失恋了的，嚷嚷着男神心里有人了。我一问，才知道是说晏旸最近被一个女学生迷得神魂颠倒的。”杨娜娜笑嘻嘻地看着她：“我当时第一个反应就是，那女学生肯定是你啊。神外总共没几个学生，而且谁有你长得好看？怎么样，快说！到底是不是啊？怎么回事啊究竟？” 　　伍飘飘被她晃得头晕，只能简单解释了一下事情经过。 　　片刻后，杨娜娜听明白了。她点点头，随即作出结论：“照这么看来，晏大神这是惨遭滑铁卢啊！——哇哈哈哈哈，我好想笑啊！” 　　“……”伍飘飘瞪她。 　　“别别别，我说正经的，他是晏旸诶！多少女的上赶着，天天各种送吃的，美其名曰是犒劳，实际想什么谁心里不明白吗！”杨娜娜翻个白眼，继续：“你说说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他，晏旸，人狠话不多，作风超正，从不沾花惹草，对谁都一副冷脸的极品。为了你，接送上下班，请吃饭，还种什么花，我要是他，下了班喘口气休息一下好不好啊。你竟然拒绝！你疯啦？！” 　　“你别那么夸张。”伍飘飘摸摸耳朵，这嗓门也太大了。 　　“我夸张？你现在拽过来一个人随便问问，看看是我夸张，还是你疯了？”杨娜娜兴奋中带着些不解，不解中又存着丝高兴，看看好姐妹，突然语重心长起来：“我可提醒你啊。你可不要因为什么家庭出身不好，这种老掉牙的理由，把大好的机会断送掉哦。那样就真得太蠢了！” 　　伍飘飘摇摇头，垂眼看路，“不是因为那个。” 　　“那是因为啥？难道你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杨娜娜难以置信。 　　伍飘飘跳过第二个问题，瞥到路边石缝里的小花，轻轻地来了一句：“我现在根本不想这方面的事。” 　　“……”杨娜娜无语，看了会儿伍飘飘，也作罢了。她明白，谁家的事也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而且谁都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不过，还是觉得可惜，“唉，晏旸这样的，别说来追我，就是给我个眼神，我能立刻冲上去抱住他的大腿赖一辈子。” 　　伍飘飘笑了，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出现晏旸的脸，心里……竟然觉得暖暖的。 　　她赶紧摇摇头，逼自己清醒一些。跟着和杨娜娜一人刷了一辆单车，骑回了医院。 　　一进神外，感觉气氛不大对劲，大家好像在偷偷看她，眼神也有点奇怪。 　　“飘飘，你是模特啊？”规培医生林江绕过来小声问她。 　　“我有空的时候会去拍点照。发生什么事了吗？”你们这么看我。 　　“呃。”林江掏出自己的手机。 　　伍飘飘看过去，发现播放的是自己之前拍的香皂广告，没想到这么快已经出来了。 　　“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呃……”林江好为难，他一个男的，不想这么八卦的，可谁让晏老师是他师傅，而且大家都指望他呢，“那个，刚才她们护士聊天，张护士说你……脚踩两只船，耍着我师傅玩儿。然后还特别尴尬的被我师父听见了。” 　　“我怎么脚踩两只船了？”伍飘飘一头雾水。 　　“他们说你有个模特男朋友，就是广告里搂你肩膀的那个，现在还来勾搭我师父。” 　　“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也没有勾搭任何人。” 　　“我知道啊，那男的在追你，我师父也在追你。” 　　“……” 　　“张护士当时正添油加醋污蔑你呢，我师父就出现了。他只说了一句话。”林江见周围还算安全，清清嗓子，冷起脸，竟然学起了晏旸。 　　“你错了，是我跟那男的都没追到伍飘飘。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学完，林江立刻回到自己的声音：“我学得不像，你是不知道我师父当时有多酷！那脸，那眼神，冷得啊，分明就一个意思‘你们谁敢再多一句废话试试’！真的，我的天！当时吓得我差点没跪下！” 　　“……”伍飘飘哑口。 第21章 　　“那个，要不你去跟我师傅说说话吧，他看见你心情一定能好。”林江满脸苦相地开口，跟着还拱手作揖。 　　整个科室的小医生小护士们，都被吓坏了。一下午了，各个心惊胆战，大气不敢喘一下。虽然平时跟晏医生说话的时候挺害怕，但绝对没有像今天这么恐怖。 　　“我们实在太不好过了。说话不敢大声，水不敢多喝，走路都不敢出音儿，真得时快憋死了！算我求求你，拯救我们一下吧！” 　　“？”伍飘飘看着他，有点无语。这哪儿跟哪儿啊，她找晏旸能说什么啊？ 　　“林江你跟那儿干什么呢？”一声怒吼传来，是郑安成。他从病房出来，直奔两人。 　　林江吓坏了，缩头缩脑地对郑安成鞠了个躬，撒腿就撤，只留下伍飘飘站在原地。 　　“郑老师好。”伍飘飘看见郑安成也紧张，背都不自觉地挺得更直。 　　郑安成“嗯”了一声，反倒很和蔼地问她：“面试结束了。” 　　“是。” 　　“嗯，行。你把我桌上的那几个案例整理完就可以下班了。”郑安成大手一挥，示意她跟上。 　　“好。”伍飘飘点头应是，听话地走在后头。 　　副主任医师有自己的办公室，郑老师的那间常年不关门，她一进去，没像往常一样看到一堆人，反而只有晏旸坐在电脑面前。 　　伍飘飘顿时有点尴尬，不太好意思跟他直接对视。 　　郑安成把一切都看进自己的绿豆小眼儿，极其随意地指指桌面，“就那几个病例，你就在这儿做。不要拿到外头。” 　　“……”伍飘飘不傻，这举动实在有点刻意了。 　　郑安成才不管这些，不着痕迹地冲好兄弟挑挑眉，一本正经地说：“晏医生，我学生有什么地方弄不明白的，你就辛苦教一下她吧。至于我这论文，不是很着急。你先帮我看看，我去开个会先。” 　　说完估计知道晏旸不会理他，直接拿起自己的保温杯走了，还顺手把门也给带上了。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一时都有些不自在。 　　“面试怎么样？”晏旸先打破沉默，拿起面前的病例递给她。 　　“谢谢。”伍飘飘上前两步接过，“还可以。” 　　晏旸点了下头。 　　空气又凝固了，俩人都没说话。 　　伍飘飘坐进对面的椅子里，边打开病例，边琢磨着要不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算了。省得尴尬。而且她说什么好像也不合适。 　　她正想着，晏旸突然起身。迈着长腿来到空调控制面板前，轻按了两下。 　　伍飘飘顺着视线看过去，发现他把温度调高了一些。不知道怎么搞的，心跟着猛地跳了一下，砰地一声重击。她之前是被房间温度弄得有点冷，现在，只觉得脸好热。 　　她想跟他说声谢谢，又怕过于自作多情，万一人家正好也冷呢。 　　只好低头看病例，心却不由自主地乱飞。 　　“你那个香皂广告。”他突然开口。 　　她看向他。 　　“挺好看的。”他接了句这个，回视着她。 　　“……谢谢。”她好热，被看得有点慌，脸控制不住得泛红。想到他也看了那个广告，就觉得超级不好意思。明明也没什么。 　　就是个香皂很香，她跟剧中男朋友约会的时候，被对方偷偷闻见香味的老套剧情而已。十五秒的广告，她跟高畅只是其中的一组模特。 　　她也搞不明白自己怎么了。只是想起刚才听到的转述，还有他那句承认追求失败的话，让她心里乱糟糟的。乱，却又暖暖的。竟然有种被他保护着的错觉。 　　她止不住胡思乱想，略显慌乱地错开眼神。 　　晏旸没收回视线，继续看她。他这会儿，心里真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她在广告里的那个笑，干扰了他一下午。就是那种有了爱人之后甜蜜羞涩的笑。他知道那是演出来的，但当时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就是，他想拥有这个笑容，而且只能属于他。 　　看着她泛红的脸，知道她不是对自己完全没有感觉，只不过这显然不够，不然她也不会不接受他。他琢磨着还能怎么去追，可惜暂时没找到可行的方案。 　　不过，头一次想拥有一个人，所以就算她现在不肯，最后也只能是他的。 　　“晚上一起回吧。”他轻描淡写地开口。 　　伍飘飘抬头，“我……可能还需要一会儿。” 　　“没关系，我也没弄完。” 　　“……我下班要去看我奶奶。” 　　“没事，你先去看，看完去停车场找我。”他说完，见她一脸为难，生硬地补了一句：“晚上有雨。” 　　“哦，那……那谢谢了。”奇怪，今天……好像有点张不开口拒绝他。 　　晏旸达到了目的，起身离开，没一会儿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拧开盖，放到她面前。 　　伍飘飘的视线从水转到他身上，心脏扑通乱跳。她愣了片刻，才稍稍回神，声音涩涩的，人也有些轻飘飘的，“……谢谢。” 　　她确实好渴，但不是因为粉红水杯忘带没喝够水，而是……她也说不好，反正跟他这么看着自己有关。紧张，慌乱，口渴。 　　她握住水瓶，仰头喝了一小口水，觉得有点甜。 　　莫名其妙的甜。 　　晏旸唇角扬了扬，为了让她好好工作，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伍飘飘松了口气，开始整理病例。刚整理了两页，瞅瞅眼前的水，忍不住又拿起来喝了一口。 　　完了…… 　　竟然还觉得甜。 第22章 　　四天后，伍飘飘接到了导员带来的坏消息。 　　原本已经属意伍飘飘的魏教授，突然把她的名字划掉了。导员没有直接说明原因，倒是隐晦地问她是不是得罪吴雨桐了。 　　伍飘飘不知道从何说起。吴雨桐对她的不友好，从大一军训就开始了。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让人这么愤恨。 　　“吴雨桐的妈妈是行政科主任，魏教授的老朋友了。”导员点到为止。 　　伍飘飘懂了。回想起来那天吴雨桐的表情，觉得自己是真傻。 　　“怎么了？”杨娜娜刚摆好妈妈做的爱心午饭，一抬头，见伍飘飘脸都白了。 　　“呃，”她有点抖，“魏教授不要我了。” 　　杨娜娜震惊：“不是吧，昨天导员不还发微信说基本就是你了嘛？怎么回事啊？！” 　　伍飘飘做了两下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了一会儿，跟着把导员说的话，转述给了杨娜娜。 　　杨娜娜听完立刻黑脸，瞬间饭都不想吃了，直接开骂吴雨桐。 　　接电话前，两人坐在神外的教学小教室正准备吃午饭，这会儿全没了胃口。 　　伍飘飘趴在桌子上，好想哭。 　　杨娜娜骂得起劲，越骂越想直接找吴雨桐去算账，“不行，我找她去！不能这么干骂！太不要脸了她！” 　　“她今天不上班。”伍飘飘拽住她，有气无力地说。 　　杨娜娜一屁股坐回凳子，继续骂。她嗓门大，搞得伍飘飘耳朵有点疼，但听她这么骂着，心里憋得那股气好像也得到了一点缓解。 　　“吃！吃饭！我妈难得下厨，咱们化悲愤为食量，吃饱了好再想办法！你放心，绝对不能让那个神经病得逞了！”杨娜娜愤愤地夹起一块排骨，示意伍飘飘也赶紧吃。 　　“谢谢你，娜娜。”她感动了。 　　“吃！快吃！” 　　伍飘飘动起筷子，一时之间五味杂陈。人生果然苦难重重，她都不知道该说已经习惯了，还是再也懒得跟命运抗争了。 　　吃饭，必须吃饭。待会儿还要进手术室，不吃会晕。 　　下午的病人，因意外车祸导致颅内受损严重。整个手术过程，伍飘飘都无暇多想。 　　没有什么比病人更重要，她的情绪在生命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虽然她只不过是在最开场的时候铺了个床，消了个毒，可以说是最无关紧要的人。但医生，就要有医生的样子。就算家里天塌了，手也不能抖动一丝一毫。 　　晚上九点，手术结束。 　　伍飘飘刚跟着郑安成踏进办公室，就被弄懵了。 　　何子馨捧着个小蛋糕，身后一帮医生护士，正一脸欣喜地看着他们，生日快乐的“生”都脱口了，一见是他们，立刻憋住。 　　“是你啊。”何子馨笑了。 　　“嗯呐，我们手术小。”郑安成大步迈进去，看了看蛋糕，又不着痕迹地瞥了眼伍飘飘，故意说：“唉，咱们晏医生这过完生日没多久，就得去德国了吧。” 　　“是啊，下个月十号就走了。”林江主动接话。 　　“再回来可得明年了，咱们今晚敲他一顿大的！”郑安成一脸坏笑，其他医生们跟着附和。 　　这帮小医生们完全属于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两天见晏旸心情好，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 　　伍飘飘的脑子，还停留在他要去德国的事上。她没听他说过要去德国，而且好像要去很久的意思。她垂下眼，看向地面。不知道怎么的，心里有点不舒服。本来就沉甸甸的心，更加重了。 　　没多大一会儿，门被推开，这次是寿星公。 　　“生日快乐！”大家伙齐声高和，何子馨亲切地捧着蛋糕，笑得别提多温柔了。 　　晏旸显然还没从手术里面出来，生生愣了一下，跟着视线一扫，跨过蛋糕和众人，直直落到伍飘飘身上。 　　“……” 　　伍飘飘看着他，有点尴尬，脸也不争气地红了。 　　大家伙心知肚明地看着好戏，胆大的还抿嘴偷笑了两下。 　　何子馨的完美笑容出现一丝裂痕，但好在功夫深，随即就恢复了正常，“生日快乐大寿星！” 　　晏旸收回视线，“谢谢。”跟着非常随意地吹灭蛋糕上的蜡烛，转身对众人说：“晚上想吃什么随便点。” 　　大家立刻欢呼起来，上晚班的和不上晚班都凑到一起，兴奋地掏出手机点餐。离不开医院，在科室狠狠地搓一顿也是可以的。 　　郑安成领头，跟一帮人琢磨了半天，点了满满当当好几桌子。 　　伍飘飘没什么胃口，可也不好意思先离开。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慢吞吞地吃着小蛋糕，整个人心不在焉的。一会儿为了导师的事难过，一会儿又想到德国。 　　身边突然坐下一个人，她一扭头，是晏旸。 　　他看着她，眼神有种她说不上来的感觉，还没搞清楚，就听见他低声问自己：“想回去么？” 　　想。她看着他，没说话，但表情已经把什么都说明白了。 　　他笑了一下，“一起走，去停车场等我。” 　　伍飘飘晕晕乎乎，没等说些什么，他人就不见踪影了。她只好快速吃完盘子里的蛋糕，悄悄收拾东西溜了。 　　他习惯把车停在二区，她到的时候他人已经在了。 　　“谢谢。”她冲他笑了一下，系好安全带。 　　晏旸点点头，把车开出医院。 　　一路上有点安静，都没怎么说话。等来到拉面馆门口，他突然把车停下，“吃碗面去。”接着熄火，解开安全带。 　　“……你没吃饱吗？”伍飘飘跟着下车。 　　进了店，点好了餐，她才发觉他是给她点的。 　　“我不饿。”她为难地说。 　　“少吃点就行。”两口蛋糕不能当晚饭。 　　她看看眼前的面，又望望他。心乱得很。见他动起了筷子，只能跟着吃了起来。本来没什么胃口，可到底肚子里没有多少东西，慢慢悠悠地竟然吃下去小半碗面。 　　“你……要去德国？”她小声问他。 　　晏旸点了下头，目光一直都在她身上。 　　“之前没听你说过。” 　　“刚决定没多久。”他说完，顿了顿，又补了句：“院长安排的。” 　　“哦。”她低头喝汤，突然觉得好烫嘴。 　　“去半年。”他说。 　　“……嗯。”她埋头喝汤。 　　他看了她一会儿，收回视线，两口解决完碗里的面。 第23章 　　用餐结束，伍飘飘强行买了单。 　　两人停好车，并排往巷子里走，步伐不紧不慢，也没人说话。 　　九月底了，空气转凉。微风阵阵吹过，国槐的枝叶轻摇摆着，在昏黄的路灯映衬下，寂静的小路多了几分暧昧。 　　他走在外侧，她走在里面。她低头看着路，他不着痕迹地看她。 　　两人来到她家门口，站定。 　　伍飘飘仰起头，露出一个微笑，轻声说：“生日快乐。” 　　晏旸眼里染上笑意，望着她，想说点什么，又作罢了。 　　“……我回去了。”她又笑了一下。 　　他微微颔首，看着她进了门。院子亮起了灯，他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天，叹了口气。 　　伍飘飘洗完了澡，心情照样很低落。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越想越不甘心。闷了一会儿，她倏地起身，打开笔记本电脑写了一封长长的邮件发给魏教授。虽然知道极大概率不会有任何作用，但好歹能做的都做了。 　　关机，再回到床上，她试着重新入睡。本来以为情绪能稍微好一点，可大脑还是不配合。 　　她闭着眼，数了一大堆羊都没能成功睡着。 　　唉…… 　　她忍不住叹气，心里一团乱麻。知道自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努力控制着不去往那方面想，可惜不是很成功。 　　一夜昏昏沉沉地跟自己作对，直到快天明才睡着。等再次睁眼，发现已经九点了。破天荒的，她头一次因为没睡醒迟到了。 　　一路慌慌张张，各种小跑，也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可没想到郑安成只简单批评了一句，就领着她跟刘雪峰去门诊了。 　　门诊巨忙，各色病人都有，郑医生看病，他们拿着小本各种学习。 　　伍飘飘正闷头记着笔记，手机突然震了一下，她背过身掏出来查看，发现是导员的微信。 　　[定了，就是你。] 　　什么？！ 　　她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心脏狂跳，砰砰砰地震穿耳膜。好大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趁老师不注意悄悄溜出诊室，立刻拨通导员的电话。 　　导员哈哈笑，上来就一番恭喜：“确定是你了，心就放肚子吧。” 　　“……不是说被划掉了吗？”难道邮件起作用了？！ 　　“本来是啊，不过听说晏医生找了魏教授一趟。所以……” 　　“晏旸医生？” 　　“是啊，还能有谁。”导员的声音里带着些不用言明的笑意。 　　伍飘飘懵了，“他……他跟魏教授很熟吗？” 　　导员那边顿了顿，“这我不清楚，不过他开口，谁都得给几分面子不是？” 　　“什么意思？”他是很厉害，但是有这么厉害吗？ 　　导员笑了，“你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 　　导员那头安静了，过了一会儿才说：“晏旸的爷爷是晏同和，奶奶是裘君，父亲是晏良辅，母亲虽然不是医生，但文英这个名字你应该听过吧。” 　　“……”伍飘飘冻住。 　　导员呵呵笑，再次恭喜了她两句，电话挂断。 　　伍飘飘脑子嗡嗡作响，难以置信，怔愣了一会儿，立刻发微信给杨娜娜。 　　飘飘：晏旸的爷爷是晏同和？ 　　我超美：是的呀，你不知道吗？ 　　她当然不知道！压根儿没往那方面想过。 　　晏同和，工程院院士，骨科生物力学专家，燕医的老院长。裘君，工程院院士，妇科癌瘤诊治及显微外科专家。 　　文英，著名女强人。连锁书城创始人，线上线下通吃。至于他父亲晏良辅，她虽然没听说过，不过能直接让人省掉称谓和介绍的人，一定也不会是小角色。 　　我超美：怎么了？老院长咋了？ 　　飘飘：魏教授接受我了。 　　我超美：？？啊啊啊啊啊！！！我的天！太好了！太好了！啊啊啊啊！我要哭了啊！！ 　　飘飘：晏旸帮的忙。 　　我超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伍飘飘错开视线，被那一推“啊”晃得眼晕，杨娜娜接着又发了一推情绪和表情，缠着问经过。她也在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无法满足好奇心。 　　结束微信，她重新溜回诊室，注意力却没办法再集中到学习上面了。满脑子都是刚才发生的事，内心起起伏伏，说不出什么滋味。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跟杨娜娜相聚食堂。 　　杨娜娜迫不及待地跟她分享打探到的消息。 　　“我打听清了，就是晏旸找的魏教授，好像是昨天两点钟找的。你说他消息有多灵通啊。你这才刚知道，他那头已经找人去了。啊，我为什么突然有种被爱的感觉啊？跟我也没关系啊！” 　　“……”伍飘飘忽略她的感慨，“他昨天找的？” 　　“是啊，魏教授助理说的，没聊几分钟就走了，好像还有手术要做。”杨娜娜摇头，叹气：“你说说，多好的男人啊。” 　　伍飘飘沉默了，戳着盘里的菜，心神不宁。 　　“怎么不说话啊？你都不感动？” 　　伍飘飘放下筷子，坦白：“我不知道。” 　　“不知道？！” 　　她点点头，看了眼手机，想发条微信谢谢他。即使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可结局真的是她拼了命也想得到的。 　　虽然内心深处有那么一丝别扭，但她也明白，那跟自尊有关系，不是他的原因。 　　“我觉得，你其实真的应该考虑一下。不谈别的，他这个人就绝对没得挑啊。”杨娜娜语重心长，真心这么认为。 　　伍飘飘低着头，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他要去德国了。” 　　“啊？” 　　“进修，去半年。” 　　“啥？！这还没开始就要远距离啊？！” 　　伍飘飘不说话，划开手机屏。 　　杨娜娜闻出一丝不对劲，笑得有些坏，悄声打趣道：“你不对劲哦，我们飘飘是不是对大帅哥心动了啊？” 　　伍飘飘收回视线，看向好友，突然羡慕极了这种天真。她笑了一下，跟着垂下眼，“这不重要的。” 　　“你说什么呢？当然重要啊！这可是你第一次承认喜欢一个人诶！初恋！初恋好吗？！”杨娜娜很激动。 　　伍飘飘很平静：“这个世界上又不是人人都需要爱情的。” 　　杨娜娜震惊：“你什么意思啊伍飘飘，这么灰暗的吗？人当然需要爱情，没有爱情就没有婚姻，没有婚姻就没有家庭，没有家庭怎么繁衍后代，然后又怎么会有亲情呢？你不能这么想的！爱情是一切的起源！” 　　伍飘飘听着她把人类发展史都归到了爱情上头，不知道怎么回应。 　　杨娜娜还没说完，“合着你以前说喜欢英雄都是懵我呢？……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包袱，但是你不能因为这个就放弃寻找幸福的机会啊。” 　　“……你说得很对。”她没办法反驳这种话。 　　“那你就得听啊。” 　　“你听过那句话吗？” 　　“哪句话？” 　　“什么都懂，就是做不到。” 　　杨娜娜瞬间炸锅，伸手掐她。 　　伍飘飘任她发泄着，内心泛起一丝悲凉。 　　人，不能只想着自己。 第24章 　　伍飘飘给晏旸发了微信之后，决定下班再亲自跟他说声谢谢。 　　她一下午都泡在门诊，回到神外也没见到人。同事说他今天有个大手术，现在还在里面。她睡眠严重不足，决定按时下班回家歇歇再说。 　　人真的是习惯动物，虽然还没多久。当她踩着单车慢慢悠悠往家骑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阵寂寞。很轻微，但足以被察觉出来。 　　回了家，做了咖喱饭，简单吃上一些之后，实在熬不住了，钻进被窝倒头就睡着了。 　　再醒来，是被微信吵醒的。 　　伍飘飘揉揉眼，睡眼惺忪地意识到只“叮”的一声响，竟然就能把她叫醒。 　　微信是晏旸发的，他刚下手术。她看眼时间，十一点了已经。 　　飘飘：我没什么事，只是想跟你说声谢谢，你好好休息吧。 　　晏旸：睡了？ 　　飘飘：……我刚醒。 　　晏旸：我马上到家。 　　飘飘：嗯。 　　晏旸：见个面吧。 　　伍飘飘犹豫了一下，还是回了个“好”。 　　放下手机，她发了会儿呆，然后一股脑地起身，洗了把脸，换掉睡衣。 　　晏旸来得很快，身上还带着些风尘仆仆的感觉。 　　伍飘飘站在大门口，想让他进来坐，但又不是很确定他找自己的原因，万一他只是想说两句话就走呢。 　　“你吃过了吧。”晏旸率先开口。 　　“嗯，我回来得早。”她露出微笑，有些拿不定主意该怎么招待他。这么晚了，但他应该还没时间吃饭，要不要问问？ 　　“我没吃。”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伍飘飘一怔：“呃，那……我晚上做了咖喱，你要是不介意——” 　　“好。”他没等她把话说完就同意了。 　　她随即把人迎进来。两人走到院子，还是那张小桌，那两把小椅子。 　　“你先坐，我去加热一下。”伍飘飘快速走进厨房，装上米饭又扣上两大勺咖喱浇头，把盘子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微波炉转动着，隆隆轻响，她突然有点后悔。怕他吃不惯。她是真的不怎么会做饭，基本的都能做熟，但手艺绝对称不上好。 　　忍不住看向院子，发现他正在查看花苗。看得……特别认真。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点难过。脑子里闪现出认识他以来的所有画面，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心酸，直冲鼻尖。 　　“滴滴——”微波炉发出响声，硬生生切断她的情绪。 　　她深吸口气，平静了一下。跟着取出盘子，倒上杯牛奶，一手一个端出厨房。 　　晏旸上前接过，咖喱的香味飘进鼻子，饥饿感都回来了。 　　“可能不太好吃。”她小声提醒。 　　他笑了，拿起勺子开吃。 　　她观察着他的表情，下意识地等着评价。 　　“挺好吃的。”他轻声告诉她，眼神有点温柔。 　　她一怔，略显慌乱地躲开视线。也不知道是他的话，还是他的眼神。心脏特别不争气，“砰砰碰”地乱跳，脸也不听话得发热。她用最大的努力保持平静，问他：“手术顺利吗？” 　　“顺利。” 　　她点点头，想着再说点什么，见他又吃这么快，忍不住说：“慢点吃吧，对胃不好。” 　　晏旸的手一顿，看她，眼里慢慢染上笑。接着手上的动作放慢，嚼得也慢了。 　　伍飘飘被看得不自在，只能找话：“那个……不够还有。” 　　“好。”他笑着收回视线，语气像在哄人一样。 　　她感觉到了，脸倏地一下爆红。耳根都没逃掉。心里的预警信号滴滴作响，赶紧垂眼稳定心神。告诉自己别疯了，承受不了后果的事，就不要去碰。 　　“导师的事……谢谢你。”半晌，她低低地开口，视线停留在桌面上。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察觉出来，仰头回视。可只要一碰上他的目光，各种情绪瞬间就会蜂拥而至，她招架不住，于是又垂下眼眸。 　　晏旸收回视线，轻声说：“我没做什么，是你足够优秀。” 　　魏教授误会她品行不端，他过去解释了两句。虽然目的不是给对方施压，但这种副作用在所难免。 　　“我知道你找了魏教授。”她以为他想瞒自己。 　　他笑了，不接话。 　　“反正……真的很感谢你，我非常希望能跟着魏教授学习。”她无比真诚地望着他，发自内心地感激他为自己做的一切。 　　“我下个月十号走”他突然开口，目光锁在她身上。 　　“……我知道。”她垂下眼，不敢看他，内心翻江倒海。 　　晏旸放下勺子，靠向椅背，细细地看着她。越看，发觉越不能平静。心里有点烦躁。 　　他知道应该慢慢来，给她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春风化雨，水滴石穿。可他没时间了。他真不至于自大到，以为在千里之外还能让人家喜欢上他。 　　“我想保护你。”他直接捅破了窗户纸，“找魏教授也好，之前做的那些事也好，都是因为喜欢你。看不了你受委屈，也见不得你难受。” 　　伍飘飘僵住，像被他的话击中了。半晌，才稍微恢复知觉。 　　她缓缓地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他…… 　　这是种炙热的，直接的，甚至是深情的目光，她招架不住，好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彼此都保留一些体面。 　　望着他过了一个世纪之久，她终于找到一些自己的声音，“……你不要这样。” 　　“不想拐弯抹角了。”他看着她，轻声说着。声音没有多少起伏，语气也不咄咄逼人。听着，甚至还有些温柔。 　　“……别说了。”她涩涩地开口，鼻尖酸了，眼眶也开始刺痛。 　　他抬了下胳膊，想把她抱进怀里，又生生忍住。 　　“我得说。”他告诉她，“我要去德国。半年能发生很多事，我不想别人得逞。” 　　“……真的，你别说了。”她根本招架不住他的直接。在他的坦诚面前，她虚假得像个跳梁小丑。什么都不敢面对，只想逃走。 　　“给我个理由吧。”他不想逼她，不忍心。可再退让的话，她就真跑了。 　　“我对你，没有那——” 　　“我不傻。”他打断她，不想听这种借口。如果不是知道她也有感觉，他不至于这么上赶着。死缠烂打这种事，有什么意义。 　　“……对不起。”她望着他，羞愧至极。他值得知道真正的原因，她不能因为慌乱，就下意识地逃避一切。 　　她深吸口气，听着自己用最平稳的声音告诉他： 　　“我不谈恋爱。或者说，是不能谈恋爱。” 第25章 　　“什么意思？”他凝视着她。 　　她收回视线，目光毫无焦距地看着前方，声音轻飘无力：“大二的时候，我去医院做过基因检测。” 　　他心里一紧，预感到她要说什么。 　　“家族性精神分裂症，得病几率很高，我没有遗传到好基因。”她轻声说完，感觉像是卸了个包袱一样。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也不知道还能跟谁说。 　　“精神疾病成因很复杂，基因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他蹙眉。 　　她点点头，试着露出一点微笑，没有成功，“医生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我当时还特别傻的问人家我得病的可能性大吗？” 　　“飘飘。”他忍不住叫她，一出口才发现这是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回答了我一组数据。……比普通人高三到五倍。” 　　晏旸看着她，情绪跟思绪都越来越重，想安慰，却根本张不开口。 　　伍飘飘收回漫无目的的视线，改看他，神情迷茫又悲凉，“他谈的是概率，我问的……是人生。” 　　没有哪一个精神科医生会跟谁保证你一辈子不会得病。普通人群的终生患病率是百分之一，更何况是她。 　　“后天环境更重要，你应该知道。就是相同基因的双胞胎，也会出现一个不会犯病的情况。”他轻声告诉着她。 　　伍飘飘望着他，眼神里有感激，有痛苦，同时也有平时根本不敢表露出来的喜欢。她没有掩饰任何情绪，就这么看着他，轻轻地点了下头。 　　“我上次没跟跟你说。我爸爸，其实是疯了之后去流浪的，说是要去南京开会，整天以为自己是民国总统。看不住，治不好。”她说着说着，想起了爸爸，模模糊糊的身影，很高。 　　“我不介意。”他语气平淡，却真挚坚定。低声说完，一把握住她的手。 　　她怔愣着，被手上传来的温热感席卷全身。明明只被握住了手，却觉得浑身都开始发烫。心脏胡乱颤动着，承受不住这种接触。她挣扎着，下意识的要摆脱束缚。可他加紧了力道，她根本抽不出手。 　　“我介意，你先松开。”她涩涩地开口。 　　晏旸无动于衷，“我不可能因为一个概率，就放弃喜欢的人。” 　　“这不是概率，是实实在在的苦难。是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发疯，什时候要害你，什么时候准备逃跑，什么时候又不想活了！”伍飘飘红了眼眶，满脸写着你根本就不懂。 　　“看见我耳朵后面这道疤了吗？”她侧过脸让他看，“六岁的时候，我奶奶拿砖头扔的，血顺着脖子往下流，她哈哈大笑，满街跑着玩儿。” 　　他看着她的耳朵，知道那个地方有疤，却不知道是这个原因。他不自觉地伸出另一只手去碰她，想把人搂进怀里。 　　她察觉出他的意图，猛地一把推开，倏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脸色涨红，眼圈也红。 　　他立刻跟着起身，没想到她会反应这么激烈，“我不是要——” 　　“你走吧。”她指了指大门，情绪仍然没有平静。 　　他看着她，不说话，也没有动。 　　“我知道对你来说，可能觉得只是谈个恋爱而已，没有必要想这么多。”她艰涩地开口，“但对我来说，保护自己和别人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要开始。” 　　不敢开始，怕以后会不喜欢，更怕会越来越喜欢。如果注定是个悲剧，那就不要让它有上演的机会。 　　晏旸安静地站着，离她寸步之遥，被她的话逼得毫无退路。他不能违心地说，只想玩玩。更不能告诉她，自己是认真的。她会立刻逃走。躲进那个虚幻的保护壳里，永远都不出来。 　　“我不在乎那些。”他只能这么说。望着她的模样，他说不出假话。只想抱住她，亲吻她，好好疼爱她。 　　“真不在乎。”他不知道还能怎么表达，言语贫乏。 　　伍飘飘受不了他的眼神，眼眸一垂，竟然有泪珠跟着滑落。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湿了眼眶，只想他赶紧离开，她真的快招架不住了。 　　晏旸想触碰她，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他心里难受，不愿意看见她哭，也不想再逼她了。 　　“你先休息。”他轻声安抚她。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不敢看他，努力控制着眼泪。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朝大门走去。 　　她悄悄地抬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眼眶的泪水彻底决堤。 　　内心的痛苦，不甘，懦弱找不到出口，只能化成眼泪，不断倾泻着。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泪水渐渐流干，情绪不再翻滚之后，目光无意间一扫，忽然发现小桌上的咖喱和牛奶，还剩下不少。 　　她竟然，都没有让他吃完饭。 　　泪水倏地堆满眼眶，不断从脸颊滑落，她捂住嘴，蹲在地上无所遁形。 　　好难过。 　　她哭得不能自已。无声的，细碎的。只为了他哭。 　　为什么这么好，好到她想不顾一切，自私的，贪婪的拥有他。 　　柔和的微风，美妙的月光，这个再平凡不过的夜晚，注定一个不眠之夜。 　　晏旸一夜无眠。 　　身体疲惫，精神亢奋。 　　他查了很多相关文献，得出的结论都跟他自己的看法相差无几。 　　她的话也没错，那些都只是数据，而她是活生生的人，她所经历的一切也都是实实在在的苦难。 　　他不知道能从哪个角度去宽慰她，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把她从那种自我设限的思维里拉出来。他唯一确定的是，真的很喜欢她。 　　她笑，她哭，她生气，他都觉得喜欢。没有一丁点不好的感觉，全是渴望。想这个姑娘是自己的，想她依靠自己，想她无忧无虑的，总之就是想她所有的一切。 　　凌晨四点，他掏出手机打出一段长长的话，最后删删减减，只留了一句。 　　那头昏暗的房间内，伍飘飘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眼睛红肿，人恍恍惚惚的。 　　手机突然“叮”的一声响，她心脏一颤，直觉是他。 　　满心满脑都是他。 　　她划开屏幕，随着上面的文字进入视线，喉咙瞬间哽住，眼眶再次红了。 　　晏旸：我就是喜欢你。 第26章 　　次日，太阳照常升起。 　　管他是非恩怨，悲欢离合。 　　地球照样运转，时光依旧前行。 　　伍飘飘做了足够的心理建设，试着忽略晏旸的话，忽略他这个人。躲着他，不看他，不想他，让自己沉浸在工作之中。 　　只可惜，晏旸并不打算让她如愿。 　　他没再说过任何喜欢的话，也没有提起过她在意的那些事，他只是如常的对她好。她躲，他让她躲。可只要她稍微晚吃了一会儿饭，转身就能看见桌上有他买的外卖。晚上，她不坐他的车下班，他就慢悠悠地开着，直到看着她安全到家。 　　他不逼迫她，不劝说她，却每天都在用这种方式告诉着她，他一直都在。 　　伍飘飘好累，真的好累。抵抗的防线本来就脆弱，却还要每天被他这么对待着。她不是没有人爱的，爷爷很爱她，奶奶正常的时候也非常爱她。她不觉得自己缺少爱。可只要一想到他，她就有种被珍惜的感觉。暖暖的，跟任何人都不一样。 　　本能的想要去靠近他，理智却拼命的上前阻拦。 　　夜里睡不好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他说做朋友的那天，她潜意识里是庆幸的。因为这样一来，她就可以自私的跟他来往，却不用承担那些她不敢承担的后果。既不会失去他，又可以阻止不好的事情。 　　好贪婪啊，伍飘飘。 　　她每天沉浸在跟自己的斗争中。一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他感动的想哭，一边又得时刻巩固着心里的防线不崩溃。她反反复复地折磨自己。身体疲惫，心灵也备受摧残。 　　好在意志力顽强，还可以保持一个成年人最基本的素养。工作没有出差错。 　　一周的时间慢慢悠悠过去，十一假期也在忙碌的工作中结束。 　　离他去德国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这天上午，伍飘飘按部就班的跟着郑安成查房。 　　谁知道刚一进病房，就见一堆人围着个病人，各个神情严肃。 　　晏旸也在场，他站在床脚，情绪看起来很平稳，只是给人的感觉比以往更冷。身边的何子馨，倒是满脸涨红，看着像是气哭了。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要刻意隐瞒？！你存的什么心？！啊？！”林江突然气愤地嚷嚷起来。 　　郑安成心里有股不祥的预感，赶紧上期问道：“怎么了这是？” 　　“他是HIV携带者！而且刚才还企图蒙混过关，不告诉我们！”林江愤愤地说着，努力做了个深呼吸，使劲控制着自己想骂街的冲动。 　　跟着他大哼一声，一口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倒了出来。 　　这个病人是何子馨的朋友，颅内恶性肿瘤，昨天上午入院。护士当时按要求抽血，他故意推说冷，不舒服。护士顾及何子馨的面子，没办法只好安排他下午抽。结果今天早上得知检验结果不出来，不能手术之后，立刻开始软硬兼施，各种演戏。所有借口说了一个遍，非得要求今天必须做。 　　林江察觉出不对劲，又回想起他的大便样本是黑色的，立刻打电话催检验科加快传染四项的检查。刚刚那边的同事打来电话，确认HIV呈阳性。 　　他质问的时候，对方倒是一脸坦然，“是啊，我得了艾滋病。”气得他差点吐血，立即通知师傅跟何子馨过来。 　　这台手术本来是晏旸主刀，何子馨一助，他二助。现在这种情况，没有一个人不愤怒。 　　“直接送走！”郑安成圆眼一瞪，根本不想废话。之前才被医闹过，最烦这种自私自利的患者。 　　“我同意！”林江举双手赞成。 　　何子馨不吭声，心里也同意这么做。她是又自责，又气愤。怎么也没想到会被朋友坑。本来就是朋友的朋友，卖个人情而已。结果竟然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伍飘飘悄悄去看晏旸，发现他非常平静，看了一会儿病人，突然问他：“吴先生，在患者HIV呈阳性的情况下，手术风险会大幅度提高。神经恢复能力差，甚至不会恢复，感染风险也极高。这个你明白么？” 　　“……明白。”吴文华做好了被扔出去的准备，压根儿没想到会被这么问话。 　　“那好。把所有文件拿过来，后果一字一句念给他听。”晏旸说完，看了眼周围，扫过伍飘飘，转回来问患者：“家属呢？” 　　“我姐去厕所了，爸妈出去买饭了。” 　　“待会儿听完还敢做手术的话，你跟家属就在上面签字。” 　　“好好好。” 　　“禁食禁饮知道吧？” 　　“知道知道，我没吃没喝。”吴文华激动地泪都出来了。要不是被拒绝怕了，他也不想隐瞒。传染病院没有人能做他这种大手术，全家人求爷爷告奶奶才来到燕医。 　　晏旸点了下头，看了眼林江跟何子馨，“约感染科会诊。” 　　林江极不情愿地嗯了一声，何子馨看着晏旸欲言又止，心里恨透了。她不想做这个手术！ 　　郑安成在一旁听着叹了口气，忍不住提醒：“做好防护。” 　　晏旸颔首，看了眼他身边的伍飘飘。 　　伍飘飘猛地对上他的视线，顿时有些慌乱，好在他没有多停留，就转身跟刘护士交代着一些细节。 　　接着他们大部队一一离开，病房顿时恢复安静。 　　两人间的病房，另一位是郑安成的病人。她五十多岁，包着个脑袋，看着吴文华，满脸的鄙视，身子本能地远离对方。 　　“小伙子，人不好这么不要脸的。”大姐忍不住开口。 　　吴文华的脸红白交接，小声辩解道：“我本来想做手术的时候说的。” 　　“呲！”一声鄙视的嫌弃，意思不言而喻。 　　吴文华低着脑袋不吭声。 　　郑安成叹气，开始查房。 　　伍飘飘站在他身后，有样学样。心里却忍不住担心晏旸。 　　郑安成看出她有些心不在焉，在检查完病人之后，灌了几口水，开始跟她讲课。 　　“知道他要承担多大风险吗？” 　　“……大概知道。” 　　郑安成点点头，突然没了老师的架子，“我半年做过一例。本来不想做，可我一看老教授都上了，这还能退缩吗？” 　　他摇摇头，“我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说真的，打开他脑子的时候，我人都是懵的。紧张，是真紧张。就跟走钢丝似的，气儿都不敢喘。跟你上次看见晏旸的大出血手术不一样，完全不一样的紧张。静悄悄，特别渗人。” 　　他说着还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那次手术算顺利的，可下了台我腿都软了，衣服更别提了，那个汗呐，时间再长一点儿，我就得重新去换防护服。……我有个小师弟，挺胖的一个小伙子。特别爱笑。” 　　他叹了口气，“给感染了。他那个病人还在潜伏期，测都测不出来。你说倒霉不倒霉。好好的一个孩子，为了学医吃了那么多苦。人生都给毁了。唉……” 　　伍飘飘被他说的心越来越重，整个人都开始焦虑。 　　之前老师说过，外科医生做手术的时候，被割到手是家常便饭。不管戴几层手套，手术刀削铁如泥，瞬间就能轻松划破。更不要说当切开病人之后，还要面对他所有的体|液。一个不小心，进入眼睛的话，后果不堪设想。面对HIV和多重耐药菌，根本没有绝对安全的防范措施。 　　“帮他们做手术，真的就跟去充满食人鱼的池子里游泳一样，都是没准儿的事。”郑安成突然发出感慨。 　　伍飘飘有点慌乱，脸色也不禁泛白。 　　郑安成发现了，意识到自己可能吓到小姑娘了，于是赶紧补充道：“那小子算上这一例，已经做过十七例了。他有分寸的，你不用太担心。” 　　“……”伍飘飘沉默着，不觉得这话有什么宽慰的作用，整颗心一直提着。 第27章 　　经过跟感染科的会诊之后，病人在傍晚时分被推进了手术室。 　　晏旸进去的时候，伍飘飘还在做着郑安成安排的理论小考。 　　一个半月的轮转期，眼看就要结束了。这个时候明明是该担心能不能顺利出科，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就连下班回去的路上，也一直心不在焉的。 　　手术预计会进行十个小时左右。现在开始的话，等结束就天亮了。虽然通宵手术很正常，甚至还有医生特别喜欢在凌晨开刀，可万一状态没有白天好，出现失误的话怎么办。 　　她胡思乱想中过了一夜，翻来覆去都是手术现在进展到哪里了，还顺利吗？ 　　早上更是天色刚一亮，就立刻飞奔去医院了。 　　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出来了，夜班的人还在打盹，她一到神外就直奔晏旸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她来到跟前，刚准备敲响，发现里面还有别人。 　　是何子馨。她在哭，边哭还边解释着些什么。 　　晏旸站在一旁整理着文件，没有说话。他放好东西，刚要坐进椅子，一抬眼看见了门外的伍飘飘。 　　神色顿时温柔起来，正要朝她走过去，却一把被人抱住了。 　　何子馨哭着扑进他怀里，把人搂得死死的。 　　伍飘飘愕然，顿时一股热气涌上脸颊，整个人条件发射般地拔腿就走。 　　晏旸受到的震惊不比她小，几乎立刻就推开了何子馨，没停留半秒就追出去了。 　　伍飘飘越走越慌，心砰砰乱跳。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各种情绪绕在胸口，复杂得一团糟。有无意间看到别人隐私的尴尬，有对他为什么会被人抱住的不舒服，还有对他一切安好的欣慰。 　　“过来。”胳膊突然间被攥住，她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带进了楼梯间。 　　这个时间段的楼梯间，空无一人。 　　晏旸把伍飘飘堵在墙边，没有逼近，却也没有松手。 　　“你误会了。”他说。 　　她低着头，轻轻点了一下。知道，刚才什么都看见了。 　　“那你跑什么？”他松了口气。 　　她不说话，不知道该说什么。晃了一下胳膊，示意他放开手。 　　“把头抬起来。”他没有理会，反而用另一只手去托她的下巴。 　　她下意识地往后躲，却也终于把脸仰起来了。 　　晏旸看着她，发现黑眼圈很重，皮肤越白就越明显。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眼神也不由自主地更加温柔。 　　“我没事，手术一切顺利。”他轻声告诉她。 　　她“嗯”了一声，避开他的视线。 　　“我明天走。”他提醒道。 　　伍飘飘一顿，点点头。明天晚上的飞机，他前天在微信里说过。 　　她没有回复，但这并不妨碍他每天发信息给她。有时候是一句下班时间，有时候是提醒她加衣服。 　　心里酸酸的，好难受。即使刻意不去想这些，却还是得面对。 　　“还没吃早饭吧。”晏旸转了话锋，拉着她走出楼梯间。再继续跟她这么呆下去，看着她这副神情，他很可能会冲动。 　　“你先放开我。”伍飘飘挣脱着他的大手，浑身不自在。虽然这会儿还没有什么人，可还是不行啊。 　　“跟我去吃早餐。”他驻足，垂首看她。意思很明确，一起吃饭就放开你。 　　“……”伍飘飘点点头，看他的手。 　　晏旸松开，让她先去停车场等自己。 　　其实去食堂最快，吃完早餐，也不耽误她上班。可她脸皮太薄，一定会各种别扭。再说那地方也不适合说话，他想跟她单独待一会儿。 　　于是，他又把她拉到了早茶店。二楼，小包间。点了她喜欢吃的虾饺，烧麦，凤爪，还附带一份椰汁糕。 　　点心很快上桌，伍飘飘五味杂陈。觉得自己每分每秒都在跟本能作斗争。她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非常想。可是她不能。 　　“快吃。”他夹了虾饺到她盘子里。 　　她看着晶莹剔透虾饺，食欲没有打开，鼻子突然酸了。以后，恐怕就吃不到了。 　　至少半年看不见他的人，听不见他的声音，闻不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香皂跟薄荷的味道了。 　　她深吸口气，让自己清醒清醒，“谢谢。”哑声说完，开始动筷子。 　　晏旸看着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手。她这会儿特别像一只受了伤，又找不到回家路的小猫，让他只想好好把人搂进怀里安抚。 　　可他不能。因为她一定会炸毛，然后伸出爪子挠他。 　　还是先喂饱她再说。 　　两人相安无事地吃着早饭。 　　晏旸已经放慢速度了，可照样比她吃得快。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的咬下虾饺，乖巧地吃着。不知道女孩子吃东西都这样，还是就她特别可爱。 　　想起以后要有一段时间看不见她这样，心里又开始觉得不爽。 　　进修名额什么时候下来不行，非要这个节骨眼上下来。即使是他一直渴望的机会，也还是觉得搓火。 　　“你不要一直看我。”她轻声开口，虽然没有跟他对视，可余光也是有用的，他不要太过分了。 　　晏旸笑了，“明天就看不到了。” 　　伍飘飘被他说得一窒，忍不住把视线挪到他身上。 　　“肯看我了？”他笑得很好看，有点温柔，又有点纵容。 　　她有些窘，却也没有在故意躲闪。就像他说的，明天就看不到了。 　　“做我女朋友。”他收敛笑意，突然告白。 　　伍飘飘脑袋一嗡，心狂跳。 　　“……不要。”她艰难地回应着，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晏旸置若罔闻，还替她倒了杯热茶，“你听我说完。”他放下茶壶，侧身，让她整个人面对他。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他神情认真，望着她的眼神在发光，发亮，他说：“你也知道我不在乎。我是医生，你以后也会成为一名医生。医生的本质工作，就是在各种危机中做下判断，做出选择。” 　　他握住她的手，“我们每天都在各种概率中游走，不断地作出取舍。就像这个手术，虽然一切顺利，但我不能说自己没有感染的风险。你是普通人的三到五倍，也就是百分之一里的三到五倍。我这个，是百分之五十，甚至更高。” 　　“……不是这么算的。”她抽出自己的手，小声抵抗着。 　　他由着她，嘴上却说：“就是这么算的，我数学很好。” 　　“……我数学才好。”她低声反驳。 　　他笑了，手又痒了，想拍拍她的后脑勺。 　　伍飘飘望着他，情绪超级复杂。心好软，却必须抵抗到底。明明很喜欢，却不能喜欢。 　　晏旸把她所有的挣扎都看在眼里，心疼她，也想叫醒她，“你会因为我有感染HIV的几率，就不喜欢我么？” 　　“……” 　　她红了脸，也红了眼。 　　他说出了她的心思，也问到了根源。因为她知道自己不会。喜欢就是喜欢，不会因为你有没有危险，会不会染病，就少喜欢你哪怕是一点点。 　　她哑口无言，感受到心理的防线摇摇欲坠。 　　“不会，对么？今天是HIV，明天不知道是什么。可不管它是什么，都不妨碍我今天好好地活着。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喜欢一个人。” 　　他说得温柔，她听得恍惚。 　　“明白么？”他问。 　　她明白，但就是没办法说出口。 　　“你好好想想。”他知道转变观念需要时间，根本不奢望她现在就能想明白。他把茶杯推到她面前，“喝点水。” 　　她看着他，握住茶杯，低头望望茶，跟着端起来喝了一口。 　　他轻轻地笑了，带着点温柔，又带着点满足。 　　她的眼里也染上一抹笑，很轻微，却足以被他发现。 第28章 　　出科小结这两天就需要上交。 　　伍飘飘心不在焉地坐在电脑面前，没写出几个字。 　　晏旸今天就要走了。 　　晚上八点的飞机，燕城飞德国汉诺威，中途需要在阿姆斯特丹转机一个半小时。全程17个小时40分钟。 　　昨天两人吃完早饭，她回去上班，他回家睡觉。等她晚上回到家，他那边还黑着灯。倒是半夜收到他的微信，说刚醒。她那时候已经睡着了，今天早上才看见。 　　他还说今天就不去医院了，要回趟家。 　　她猜想是他爷爷或者母亲家。她想回复，又不知道发什么内容好。处在一个尴尬的状态里面，跟自己较劲。 　　一上午都在病房里查房，这会儿是午饭时间，可她没什么胃口。本来打算写出科小结的，可惜有点高估自己，注意力根本没办法集中。尤其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 　　她忍不住摸出手机，调出微信对话框，第无数次地翻看着他发的信息。 　　回什么好呢？注意安全？一路顺风？还是，到了告诉我一声？ 　　不行不行，太……暧昧？ 　　正纠结着呢，一条消息突然蹦了出来。 　　晏旸：先吃饭。 　　啊？ 　　她纳闷。一份排骨饭突然映入眼帘。 　　“我师父叫的餐，让你按时吃饭。”林江放下外卖，偷笑着走了。 　　“……谢谢。”伍飘飘慢半拍地道谢。 　　忍不住环顾四周，根本没有他的人影。 　　她瞅回排骨饭，用手摸摸，好烫。跟她的脸一样。打开盒子，排骨和米饭的香味扑面而来。还是不怎么饿，却不由自主地去拿筷子。 　　撕掉纸质包装，木质筷子现身，她盯着看，突然有些分神。想起上一次他送饭给她吃的情景。 　　那个时候她手受着伤，明明只是小伤，他却帮她把筷子拆开了，而她还傻乎乎的以为排骨饭是食堂的。 　　伍飘飘放下筷子，拿起手机。鼻子酸酸的，心脏像被人揪住狠狠地拧了一把。 　　指尖在屏幕上敲动着，她飞速打出一行字。 　　[你吃过了吗？]点击发送，心砰砰乱跳。他……能明白吗？ 　　[吃了。] 　　消息瞬间蹦出来，吓了她一跳。慌乱地抓抓头发，看着光标在输入框里跳动，突然好焦虑。 　　怎么办？接下来说什么啊？直接说？不行不行。……太那什么了。 　　半晌，她没出息地憋出几个字。 　　[你几点去机场？]其实真正想问的是，你现在在哪里，走之前能见上一面吗？ 　　[五点，怕堵车。] 　　他又是秒回，根本不给她喘息的空间。 　　伍飘飘握着手机，手心的出汗了，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看着他的回复，焦虑得不能行，在输入框里删删减减，话都不会说了。 　　[？] 　　他等不及了。 　　她心一跳，余光瞥见排骨饭，快速打出一行字，发送。 　　[排骨饭很好吃，谢谢你。] 　　发完，忽然觉得语气好生硬，应该加个表情的。正懊恼着，他回了。 　　[好好吃饭。] 　　她正要回，又蹦出一条。 　　[几点下班？] 　　她一窒，心跳加速。他知道她几点下班，现在还这么问，一定是……那什么。 　　[八点。] 　　…… 　　这次他回的慢了，页面一直显示对方在输入中。 　　她紧张地等着，手心继续冒汗。 　　[好好工作。] 　　？ 　　就这样吗？ 　　她等了半天，他就发了一条这个。 　　[嗯。] 　　她失落地点击发送，坐着发呆。 　　那头一直没有再回复，伍飘飘看着眼前的排骨饭，突然觉得一点都不香了。 　　她把盒子推远了一些，不想吃它。试着收敛自己的心神，默默做冥想。不到两秒钟，她就失败了。瞥了眼排骨饭，又拽回面前。算了，饭是无辜的。 　　她拆开筷子，开动。吃着吃着，更加确信这次没有上回的好吃。 　　伍飘飘一下午都在一种低落的情绪中工作着，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下沉。 　　四点半了，他还有半个小时就走了。 　　贴着化验单，她脑子里不由自主地蹦出这个。要不要发个一路顺风？正犹豫着，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居然是电话。 　　陌生号码，但她立刻认出那是他的微信号。 　　她立刻从位置上起身，边往外走边按下接听键。心脏乱跳，砰砰砰砰中，他的声音传入耳朵。 　　“下来一趟。” 　　她一僵，立刻被欣喜席卷全身，浑身沸腾的血液完美配合着。 　　“停车场吗？”她努力稳着自己的声音，朝电梯飞奔。 　　“不是，楼下。” 　　“好。” 　　“慢点儿。”他听见她喘气了。 　　“……嗯。”她满脸通红，尴尬地抓抓头，“挂了。” 　　那头笑了一声，她脸更红了。收好手机，快步迈进电梯，焦急地看着它一层层下降，一层层停留。人进进出出，终于到了一楼大厅。 　　她低头看看时间，麻利地穿梭在人群中。 　　层层人海的尽头，是玻璃墙外的他。 　　天冷了，他加了件休闲外套，又是黑色的。头发好像短了一些，应该是今天剪头了。站在一辆商务车前，跟一个白大褂说着什么。估计是熟人。 　　她脚步慢了下来，一点点靠近他。 　　大脑不听使唤，只有本能的驱动，天好像都成了粉红色的。 　　晏旸心不在焉地应付着眼前的人，注意力都在大门那儿。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但被个彪形大汉挡着，他微微侧身，她就出现了。 　　一身白。白大褂敞着，里面是白色T恤和白色牛仔裤，连脚上的鞋都是白色的。 　　像个小天使似的。他没头没脑地想着，眼睛根本离不开她。 　　她也看见了他，唇角带着笑，眼睛亮晶晶的，脸也红扑扑的。扎起来的马尾，随风飘动，整个人如沐春风。 　　真漂亮。他笑了。 　　眼前的白大褂意识到晏旸的走神，顺着视线看过去，立刻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立即识相地退场。 　　伍飘飘在他面前站定，好紧张。被他看得极其不自在，整个人好热。 　　“你——”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 　　“你先说。” 　　“你先说。” 　　又同时谦让。 　　跟着，同时笑了出来。 　　“不是五点要去机场吗？”她先开口。现在已经快到点了。 　　“看你一眼就走。”他直接的不能在直接。 　　伍飘飘耳朵根都红了，心里像开了花一样。甜甜的，却又泛着酸。 　　“你……到了之后，”她结结巴巴，鼻尖冒汗，“……发个微信给我吧。” 　　晏旸一怔，整个人都亮了，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是真的开心。 　　“好。” 　　他温柔地回应她，什么都明白了。 第29章 　　“这是我家的钥匙。”晏旸掏出这个给她。 　　“啊？” 　　“不时之需。”他直接放进她的手里，握住，不松开了。 　　“不行不行。”她猛摇头。 　　“平时帮我浇浇花，看看门。”他说得冠冕堂皇。 　　这都是借口，而且是今天早上临时想到的。家里的一切都有人照应。他是怕这一飞半年，她会把他这个人给忘得干干净净。给她家里的钥匙，不时再“麻烦”她一下，算是在替自己刷存在感吧。 　　中午发微信的时候，他刚扫完墓。墓园离医院一百多公里。高速公路又因为事故堵车，他紧赶慢赶，这才算是能见上一面。刚才拼了命的往医院里赶，司机大哥被催得都快骂街了。 　　不过现在，他心里稍微稳了一点儿。 　　“那……”伍飘飘连手带钥匙都被他握着，好紧张。周围这么多人，不想被围观。 　　“收着。”本来车钥匙也打算给她，但是想到她不会开车就作罢了。 　　伍飘飘没办法，只能收了钥匙。大庭广众之下来回推搡不好看，而且……他说出这种理由，她怎么拒绝。 　　“时间差不多了。”不远处的司机按下玻璃，来了一嗓子。 　　晏旸冲人点了下头，回过来望着伍飘飘，手还紧紧地握着人家，不打算放。 　　“那个……”他突然有点紧张，莫名其妙的紧张。 　　她抬头看他，这次迎着他的目光，一点儿没有躲闪。 　　两人视线交接着，第一次挨这么近，又这么看着彼此。心脏都砰砰跳着，说不出的暗流在下面涌动着。 　　晏旸突然被看得有点不自在，竟然还晃了下神，掩饰一般地清清嗓子，“你照顾好自己。” 　　“……嗯。”她点点头，各种情绪堵在胸口，好难受。 　　滴滴——司机按了按喇叭。 　　晏旸蹙眉，“……我走了。” 　　“嗯。”伍飘飘有点想哭，涩涩地开口：“你……也照顾好自己。” 　　“好。”他身体前倾，想要抱她。 　　她僵着身子，不由得睁大双眼。 　　“小晏啊！”一声洪亮的招呼，从远处传来，生生打断一切。 　　晏旸顿住，后退，认出副院长的声音，侧身回敬了一个冰冷的招手，跟着对伍飘飘说：“你先回去，好好照顾自己。我到机场发微信给你。” 　　说完，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伍飘飘懵懵地点着头，看看他，又看看远处朝他们走过来的人，最后在晏旸的注视下，两步一回头地走进了大厅。 　　他走了吗？ 　　她站在大厅里，偷看着外头。 　　嗯，没有。他还在跟人说话。 　　喔，要走了。他跟那个人握了下手，朝这里看过来。可惜距离太远，视线太杂，他没看见她。 　　……他走了。 　　她看着他上车，关门，车子缓缓出发。跟着，视线里就再也没了他的任何踪迹。 　　…… 　　伍飘飘魂不守舍地走回神外，心里空落落的。难受，却又不是那种类似于痛苦伤心的难受。反正就是不舒服，像泄了气得皮球似的。无精打采。 　　她回到位置上，继续贴化验单。 　　刚粘好一张，微信提示音响起。心里咯噔一下，直觉就是他。 　　果然—— 　　晏旸：以后下班跟刘护士一块儿回去。她家住附近，有个伴儿安全。我打过招呼了。每天降温，记得加衣服。 　　…… 　　吧嗒—— 　　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落到手机屏幕上。 　　伍飘飘的视线模糊掉了，情绪开始失控。尽管她已经用最大的努力在控制自己了，可还是止不住非要闯出来的眼泪。 　　她这会儿不在乎周围有没有人，也不介意是不是被人看见了，她就是难受，想哭。 　　[我后悔了。] 　　屏幕上蹦出这样一句话。 　　她以为自己眼花，擦掉泪，看见他又紧接着补了一句。 　　[刚才应该抱一下的。] 　　她捂住嘴，明明眼泪还在顺着手指滑落，却突然有点想笑。 　　心里某种情绪疯狂地奔涌着，她冲动地按下语音键，用浓重的鼻音说： 　　[我喜欢你。] 　　嗖的一声，发送。 　　一秒，两秒，……三十秒。 　　半晌，那头都没有回应。 　　她刚要切换键盘问他，回信来了。 　　[别折磨我。] 　　[你是想让我现在立刻拐回去么？] 　　她傻乎乎地摇头，又哭又笑。 　　[我不去了。]他又发。 　　她笑着擦擦泪，深吸口气，冷静冷静，轻点着键盘，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他。 　　[我等你回来。] 　　那头又沉默了，半晌，回了一个字。 　　[好。] 　　她傻傻地笑了，能想象的出他说“好”的样子。 　　…… 　　伍飘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完全不知道拐角那个桌上，以林江为首的小医生们，正在小声八卦她跟晏旸。 　　“搞定了吧这是？” 　　“我看八成是定了，你看这哭的。师傅可真厉害啊！” 　　“哈哈哈，那是！这喜极而泣的模样！” 　　“什么喜极而泣，分明是相思泪。” 　　“好好好，相思泪。……不过啊，这爱情可真美好呢！” 　　“行了行了打住！这以后可就是师娘了，都好好伺候着。听到没有？”林江发号。 　　“这还用说吗？放心，师傅不在的这半年，咱们一定会把人牢牢看紧了的。” 　　“滚一边儿去，看紧谁呢。是伺候。” 　　“是是是，伺候。” 　　“不过师娘这眼看着就出科了，听说下一站是急诊科，你们谁有眼线？” 　　“我有！我姐在急诊，主治。” 　　“行，那就靠你了啊。” 　　“没问题，全包在我身上。” 　　几个小医生欢乐的交流着，站在拐角处接水喝的何子馨，则是一脸郁卒。 　　她还没从那天的事当中缓过来。被暗恋的对象无情地推开，还是当着她情敌的面。而且最后他还要拔腿去追人家！要不要这么戏剧性啊！不知羞耻！ 　　她愤恨地扣着指甲，感觉这两天血压都控制不住了。 　　瞪着前方的伍飘飘，眼珠都要出来了。又气又伤心，心里极度郁结，这口气要是不顺下去的话，早晚得英年早逝。 　　她疯狂转着大脑，进行头脑风暴。各种路径想了一圈，都皱着眉否定了。 　　眼睛乱瞟着，神情突然一亮，似乎有了主意。 第30章 　　德国时间清晨七点半，晏旸顺利抵达了汉诺威。 　　如果说他这辈子最不能忍受什么，那一定是长途飞行。密闭窄小的空间，头疼的时差，以及一群不知道是否会携带某种潜在病毒的乘客。 　　可这回，将近十八个小时的飞行，他竟然没觉得烦躁。 　　一路亢奋，心情好得自己都意外。他当然知道是因为什么了，拿着手机，光她说我喜欢你的语音就忍不住听了好几遍。 　　他只是没想到，会这么高兴。 　　两情相悦原来是这么个滋味。 　　挺甜，也挺折磨人。 　　德国的初秋气温很低，他推着行李坐上对方派来的商务车，跟人简单寒暄过后，又陷入自己的情绪里面。 　　在飞机上他就想了挺多，这半年都见不到面，变数太多，必须做点什么。刚捂热的小石头，突然一松手，不管是不是被迫松手的，都会面临冷掉的风险。 　　可问题是隔这么远，怎么捂呢。 　　按照一般路数，他们现在应该算是确立恋爱关系了。如果是感情深厚的情侣，身处异地，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他临上飞机前才得了一句喜欢，根本就还没来得及开始。 　　靠视频？ 　　他心里摇头，没什么头绪。掏出手机，发送了一个定位给她。 　　[到了。] 　　那头过了会儿才回，[好] 　　晏旸看着这个“好”，不自觉地笑了，发现她好像越害羞，字数就越少。脑子不受控制地想到她的样子，乖巧，腼腆，又温柔地看着他。特漂亮。 　　[微笑]她发了表情过来。 　　他笑容更大了，旁边的接待人员看了他一眼。他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来了句“我女朋友”。 　　人家心领神会地点头微笑。 　　他心里有点爽快，又觉得挺幼稚。 　　[晚上视频？]他想看她。 　　[我的晚上吗？] 　　[嗯。]他调出做好的日程表，发给她。补充：[每天都让我看一眼。] 　　[……] 　　他又笑了，[怕你把我忘了。] 　　那头过了大一会儿才回，[不会的……] 　　晏旸笑意更甚，稍微有点满足。跟着让她也发一份作息表过来，这样算好时差，可以尽量约一个固定的时间。 　　那边的伍飘飘握着手机，红着脸乖乖照做。 　　一边做，一边忍不住想：这就算在一起了吗？ 　　算吗？ 　　算吧。 　　感觉好不真实。尤其是睡醒一觉起来之后，更觉得跟做梦似的。 　　发送完，那头没了回音，估计正在看。果然没多大一会儿，他问，[国内时间晚上十点，你可以么？] 　　[可以]她打着字，纠结着是用“。”结尾，还是“~”结尾，半天，什么也没用。发完之后，又觉得看上去好冷。懊恼地抓抓头发，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连个嗯啊哦，连个标点符号都不会用呢？！ 　　[好，晚上见。] 　　她心里一动，打字，[好的~] 　　嗯……稍微好一点点，没有那么冷了。 　　忍不住往上翻聊天记录，翻着翻着，突然害羞地笑了，他说怕自己忘了他，心里……甜甜的，还觉得……有点可爱。 　　咣当—— 　　一大杯冰柠檬茶落到桌上，伍飘飘吓了一跳。抬眼一看，是杨娜娜。 　　“你怎么来了？” 　　“我下一个轮转神外嘛，这不，先过来探探风。喝茶喝茶，特意去门口买给你的！”杨娜娜把她从座位上拎起来，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外头。 　　伍飘飘环顾办公室一眼，默契地配合着起身。 　　两人来到楼梯间，门刚一关上。杨娜娜就歪着个脑袋，笑嘻嘻地望着她。 　　伍飘飘视而不见，熟悉的墙角让她想起来，那天他就是这么把自己堵在这里说话的。砰砰砰捧，心脏不太听话。 　　“喂~！”杨娜娜见她这时候还敢开小差，上来掐人。 　　她捂住胳膊，知道对方想干什么，摸着柠檬茶杯子上的水珠，“怎么了？” 　　“装！你还跟我这儿装！”杨娜娜笑得眼睛都没了，兴奋地低吼：“我全都知道啦！” 　　伍飘飘努力让自己不脸红，不要笑，不要有任何异样，可她控制不住，眉眼不自觉地染上笑意，整个人一看就是正处于恋爱中的那种粉红状态。 　　“哎呦呦呦呦哟……”杨娜娜闹她，“还真是满面桃花呀！哇哈哈哈哈——好可爱！” 　　“……行了。”伍飘飘招架不住。 　　杨娜娜听不见，笑了个够，又开始八卦：“来来来，快跟我说说到具体怎么回事？任何细节都不能漏哦！” 　　伍飘飘好无奈，吱吱呜呜地开口：“反正……就是觉得他人很好。然后——就，那什么了。” 　　“什么那什么啊？儿科那边传得可邪乎了，说晏旸当众亲你了？！快快快！跟我说说这个！” 　　“——什，什么亲啊？！”伍飘飘小脸爆红。吓死了！亲什么啊！哪儿跟哪儿啊这是！ 　　“她们说晏旸走的时候，你们俩在十号楼门口亲来着。大白天，还当着副院长的面！”杨娜娜虽然也觉得有点扯，可一听到“亲”这个字，还是挡不住八卦之心。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伍飘飘猛摇头，“你可千万别信这种话。”他们俩明明连抱一下都没有。 　　“好好好，我当然是相信你的。不过……到底亲没亲？我是说在其他地方的时候。”杨娜娜贼兮兮地笑着，还挑了两下眉毛。 　　“……”伍飘飘耳根都红了，想走人。 　　“哎哎哎，知道了知道了！”杨娜娜赶紧拦住她，笑着得出结论：“没亲，一看就没亲！” 　　伍飘飘不理她。 　　杨娜娜呵呵乐着，突然有了一种老母亲式的欣慰，“诶，我们家飘飘长大了……” 　　“……” 　　“不过，你们这刚在一起就两地分居，实在是太危险了。”感慨完，杨娜娜突然转为担忧，看着伍飘飘欲言又止的，吭哧半天，说：“你，可能得好好看着晏旸。” 　　“……”伍飘飘一头雾水。 　　“听说……”杨娜娜哼哼唧唧，“我也只是听说哦，儿科一个实习护士说的，八成是假的，你就当个参考随便听一耳朵。” 　　“什么啊？” 　　“她说，德国那边有妖精。一种叫做‘前女友’的妖精。”杨娜娜观察着伍飘飘的脸色，小声补充着：“听说晏旸的前女友就在德国，这回他进修的事，还是那个女的帮忙促成的，好像叫什么关佟。” 　　伍飘飘静静的听着，看上去没什么反应。 　　杨娜娜以为她没事，又说：“所以我才让你看着点晏旸，没事多视频，多发点微信，撒个娇啊什么的，毕竟人家站着天时地利呢。你说是吧？” 　　伍飘飘没回应。 　　胸口闷闷的，在听到“前女友”这三个字的时候，人就走神了。心脏就像被人生生揪了一下似的，特别难受。 　　明明知道杨娜娜说的不一定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也不代表现在有什么，可只要一联想到他喜欢过别人，甚至爱过其他人，心里就难受。 　　又酸又涩的。 　　“喂，你没事吧。”杨娜娜见她一直不出声，意识到不对劲，伸手拽了拽人。 　　伍飘飘回神，看着好友，实话实说：“我觉得……我需要消化一下你说的事。” 　　“嗯嗯。”杨娜娜点着头，“是得好好消化一下，头一次嘛，都一样的，会为了各种鸡毛蒜皮的事死去活来的。不过你可要主意分寸哦，别太作，要明事理，精明一些。软硬兼施，吊着他点儿。” 　　说完，见飘飘一脸茫然，叹了口气：“……算了，我估计你一时半会儿也学不会，而且没准儿晏旸就喜欢你这种乖巧的。” 　　乖巧？ 　　我是吗？ 　　伍飘飘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乖巧的人。但娜娜说的这些，她确实也不太懂。虽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可真要她去执行，也一定做不到。会觉得很别扭。 　　非要这样吗？ 　　男女之间不能单纯的好好在一起吗？ 第31章 　　杨娜娜走了之后，伍飘飘也没有功夫沉浸在恋爱愁事之中了。 　　明天正式出科，直接去急诊报道。新旧交接中，忙得很。 　　好不容易到下班时间，郑安成却不放行。热情地点了一堆好吃的，庆祝他们几个菜鸟顺利出科。伍飘飘对大家非常感激，吃吃喝喝间，悄悄送了些之前准备的小礼物，聊表心意。 　　气氛一直很融洽，只除了面对何子馨的时候彼此都有点尴尬。 　　就这样聚到九点半，她吱吱呜呜的向郑安成请好假，成功脱身。跟着飞奔下楼，骑上单车就往家赶。 　　十点要视频，她不想迟到。 　　一路狂奔，到家还差十分钟。放下背包小跑进洗手间，洗洗手，梳头头，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 　　要不要涂点口红？ 　　……算了。 　　太明显了。平时上班不化妆，现在涂有点做作。 　　可是…… 　　她摸摸脸，黑眼圈好重，拿出遮瑕准备简单补两下。 　　正操作着，手机响了。 　　她一惊，赶紧放下粉底，抓起手机就往外跑。客厅开着灯，她挑了个光线好的地方，清清嗓子，深呼吸，按下接听键。 　　—— 　　一团黑？ 　　画面上一团黑，右上角是她自己的脸。 　　信号不好吗？ 　　有刺啦刺啦的声音。 　　她疑惑地看着镜头，靠近一些才发现不是黑屏。那是他的T恤，黑T恤。 　　“我找个地方。”那头有声音了。 　　跟着镜头上移，他的脸出现在视线里。 　　英俊的，熟悉的，而且是带着笑的面孔。 　　砰砰砰……砰砰砰…… 　　伍飘飘不争气地慌了，突然就特别不好意思，有点尴尬，脸还悄悄地发烫。 　　那头的晏旸似乎也有那么点别扭，清了下喉咙，问她：“今天累么？” 　　“……还好。”她轻声回答着。 　　心里却暗叫自己傻子，快别笑了。可唇角就是控制不住，一看见他，心口那个地方就软软的，很快乐。一快乐，眼角就控制不住地向下弯，嘴角也止不住地往上扬。 　　什么前女友之类的困扰，早不知道飞哪里去了。就是开心，开心可以看到他。明明也没多长时间，却感觉跟很久不见了似的。 　　“你呢？”她听见自己以一种从来没发出过的声音，问他。轻柔……甜蜜…… 　　问完，又是一阵脸红。 　　晏旸笑了，似乎很受用，眼神都起了变化，笑容也更大了。 　　“我还行，时差有点不舒服。”他说着，画面有些晃动，背景换了地方，人坐进沙发里，看上去有些疲惫，眼睛却格外亮，轻声问她：“下一站是急诊？” 　　“……嗯。”什么都知道啊。 　　心里觉得甜，脸上自然带了出来，她看着镜头，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站在黑伞下面的样子。冷冷的，特别不好接触。有点怕。 　　现在…… 　　好温暖。尤其是看着她的时候。 　　“论文写得怎么样了？”他话锋一转，突然问这个。如果不是脸上还挂着笑，她都要以为是被老师揪住问话了。 　　“嗯……”伍飘飘懵懵的，声音特别小地说：“写到一半了。” 　　他笑了，“发过来，我帮你看看。” 　　“你有时间吗？”他发给自己的日程表，拍得满满当当。吃饭的时间都快不够了。 　　晏旸轻轻颔首，笑望着她。 　　“那……我下线之后，发给你？” 　　“好。” 　　…… 　　伍飘飘摸摸脸，更烫了。他说“好”的时候，好温柔。比她想象中的样子还要温柔。 　　“咳——”晏旸清了下嗓子，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词汇库里原本缺乏画面感的“娇羞”两个字，活生生地展现在眼前，不能更迷人了。 　　想起之前她拍得那个香皂广告，那种看男朋友的表情，跟此时此刻的她根本没有可比性。 　　胜负欲明显到了满足，但又不仅仅是那个，因为心率明显加快，甚至，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或许这就是俗称的——被电到了？ 　　“……你说话啊。”那头的姑娘小声催促着他。嗓音轻柔，好听，还带着点甜味。 　　他低笑出声，刚想开口，无意间瞥到镜头上方的自己。有点怔愣。 　　那傻子是谁？ 　　笑得像个什么都没有经历过的蠢材。 　　他微微心惊，有多久没这么快乐了？ 　　是父母离婚之后，就没怎么笑过了？还是父亲去世之后？ 　　…… 　　算了。记忆太遥远，记不清，也懒得回忆。 　　他扫去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问她：“晚上吃好了？” 　　问完见她愣住，意识到这话还真是无聊。平时是不爱说话，不是不会说话，可这会儿明明已经都挑明心意了，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林江说的。”他硬生生地补充，想着谈点什么好呢。 　　“哦。” 　　看着她乖巧地哦，他突然乐了，实话实说：“我还没琢磨好应该跟你说点什么。不过……”顿了顿，“这也不重要，本来就是想看看你。” 　　“……嗯。”她垂着眼，脸红红的。 　　他眼皮一跳，有种想把手伸进屏幕的冲动。想象着她脸上的触感，还有她身上的味道，往沙发椅背靠了靠，愉悦中又带着遗憾。看了眼腕表，“说点你小时候的事儿吧。” 　　“你想知道什么？”她温柔地开口。 　　“什么都行。”她进学校以后的事，他都打听了个遍。可对于小飘飘的生活，他也只能有个大致的想象，好奇，想知道她的一切。 　　那头的姑娘有些为难，想了想，说：“你知道我是天海人吧？” 　　“嗯。” 　　她笑，“就是很普通的生活啊，除了奶奶有时候会犯病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每天上下学，周六日帮爷爷卖菜什么的。有时候也会偷个懒，跑出去跟同学跳皮筋，看动画片。” 　　他也笑，“还会偷懒呢？” 　　“……嗯。” 　　“我小时候没少挨打。”他回忆着自己的童年，淡淡地评价了一句。见她一脸震惊，轻声解释道：“我属于那种话不多，但是特别倔的孩子。你想象一下。” 　　她好像还真在想象。跟着……还笑了出来。 　　晏旸也开心，继续说：“本来挺小一件事，说句对不起，服个软也就完了。可我就是不想说，非要硬扛。结果就是我妈揍完，我爸揍。” 　　她忍着笑，用特别小的声音说：“举个例子吧。” 　　他乐出声来，眉头一挑，“例子啊？我想想……”嗯了一声，“不爱吃胡萝卜，非逼着吃。不喜欢穿带花纹的衣服，非得强行套上。想学散打，各种恐吓不让去之类的。”净是这种鸡毛蒜皮的事。 　　呵呵呵。 　　她笑得特别可爱，眼睛弯弯的，声音还极其悦耳。 　　“那你吃胡萝卜了吗？” 　　他把手机挪近些，很喜欢她眼里的小俏皮，笑道：“吃了就不会挨打了。”没吃，不穿，也学了散打。 　　别人眼里的好孩子，只有父母知道多让人头疼。 　　她又笑了。 　　真想过去亲一下，他清清嗓子，换话题：“到急诊之后，不用害怕。” 　　“……啊？” 　　“你……”算了，反正到了就知道了。 　　“怎么了吗？” 　　他摇摇头，“不重要，好好听带教的话就行。” 　　“哦。” 　　两人继续漫无目的地闲聊着，很快过去了半个小时。 　　晏旸看了眼表，时间不多了。他还有事，她也得休息了。 　　“照顾好自己，知道么？” 　　“……嗯，你也是。” 　　他点点头，“明天发微信告诉你视频的时间？” 　　“……好。” 　　“早点睡，门窗都锁好了。” 　　“……哦。” 　　“那，明天见？” 　　“……嗯，明天见。” 　　说完，谁也不动，看着手机里的对方，都没有要挂断的意思。 　　两人同时笑了出来，他叹气，“还有179天。” 　　她一怔，点点头。嗯，还有179天。 　　“我得走了。”他又看了眼表。 　　“那个……”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 　　“我……”伍飘飘犹豫了一下，看着他温柔的目光，突然多了些坚定，轻轻地开口：“他们说，你前女友也在德国。” 　　话闭，晏旸明显一愣，一头雾水。 　　“我有点担心。”她小声喃喃。 　　他纳闷：“什么前女友？” 　　“好像叫关佟。”她不是很确定的补充着，眼神又期盼，又有点忐忑。 　　他忍不住皱眉，想到有人在她耳朵边嚼这种舌根，非常不爽。看她这表情，应该是有点信，又不全信。 　　“我是认识一个叫关佟的，她也确实在德国。”他解释着，“不过，我没有前女友。” 　　嗯。 　　嗯？！ 　　她睁大眼睛，红唇微启。 　　“听明白了么？” 　　她下意识地点头，过了会儿才彻底地后知后觉。哦！！没有前女友？！没有！ 　　…… 　　真的吗？ 　　“真的。”他笑了。被她眼里的惊喜，和晕晕乎乎的可爱，给逗笑的。 　　两人对着手机，又是一阵你笑我也笑。 　　终于等晏旸那边传来敲门声，他们拖得不能再拖的时候，才彻底结束通话。 　　伍飘飘靠在墙上，手机扣在胸口，另一手也一起压上来。她仰望着天花板，不顾刺眼的灯光，笑得像个小傻子。心里甜甜的，暖暖的。 　　意犹未尽，觉得手机里还有他似的。单握着，就能感受到快乐。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洗的澡，怎么吹的头发，又是怎么钻进被窝的，只知道躺在床上还是好兴奋，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想想这个，想想那个，傻笑着。 　　好快乐。 第32章 　　伍飘飘的快乐，只维持到进急诊科之前。 　　燕医今年大改革，其中一项重举就是“大急诊”制度。名义上是急诊科，实际是拥有着独栋建筑，五大中心，十室设置的“小型医院”。完全实行“精准急诊”的模式。 　　神外是高精尖，手术长，杂事比较少。急诊则是快、准、狠，杂事巨多，各种危机频发的地方。每分钟都在上演生死时速，安保措施也明显强过其他科室。 　　伍飘飘这批直系院校过来轮转学生有十一位，在加上其他院校的学生，乌泱乌泱三十几口人。 　　此刻，这帮菜鸟正被负责带教的区老师领着，一边参观急诊大楼的主要构成，一边进行“入科教育”。 　　神外轮转的四个人，又一起来了急诊，不知道是什么孽缘。原本要去轮转神外的杨娜娜，也因为那里超额，临时被换到了急诊。 　　同命相连的小菜鸟们，听着区老师的“恐怖致词”，各个面如菜色，深深的为这两个月的轮转命运感到担忧。 　　两个半小时了，全是参观，被训。什么都要背熟，什么都要考。必须要格遵守所有规章制度，不然就是人命、人命、人命。 　　“……我想回家。”杨娜娜突然觉得儿科真美好。 　　伍飘飘点点头，也慌。怪不得他昨天让她别怕。改革之后的急诊科，真得好严格。 　　还以为经过郑安成的暴走教育，心脏已经够大了。现在看来，区老师这种笑眯眯的“你只要有一点点不标准就会死人哦”的教育方式更瘆人。 　　一圈下来，看着满脸苦相的孩子们，区老师倍感欣慰，只觉得更年期症状都减轻许多。 　　她大手一挥，又叫来两个老师，开始分管队伍。伍飘飘，杨娜娜，李承泽，吴雨桐还有其他六个外校同学一组，非常“幸运”地都归区老师亲自管。 　　“我不要啊。”杨娜娜用口型偷偷跟伍飘飘抗议。 　　两人交换着眼色，非常有默契地叹息。 　　“伍飘飘？”区老师拿着本，点名字认人。 　　“到！”伍飘飘举手，朝前看。发觉其他两位原本在点名的老师，也停下来看她，个子稍微矮点的女老师，还探头望了望。 　　她被看得有点发毛，缓缓地收回手。 　　区老师点点头，脸上带着笑，看上去非常慈祥，“好。” 　　“喂，你说区老师会不会照顾你一下啊？”杨娜娜戳戳她，小声嚼耳朵。 　　“为什么？” 　　“晏旸啊！还能有什么为什么！” 　　“杨娜娜？”区老师的声音插进来。 　　“到！”杨娜娜嗓音洪亮，手举得高高的。满脸堆着笑，期盼老师能仁慈一些。 　　区老师满意地点点头，继续。 　　“吓我一跳。”杨娜娜拍拍胸脯，压惊，瞄瞄四周，突然很兴奋：“我看他们这帮老师一定也没少聊八卦，不然干嘛正点着自己的名，突然停下来看你啊。怎么不见他们看看我！” 　　“……”伍飘飘捂住娜娜的嘴，不让继续了。 　　以前她连恋爱这个话题都不考虑，更别说敢去想跟他会怎么样了。现在这个局面，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能装聋作哑。 　　幸运的是，急诊真的超级忙，根本没有八卦的时间。老师们点完名后，立刻叫上自己的学生去查房。学流程，认病人，忙得小菜鸟们晕晕乎乎。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吃饭，杨娜娜瘫在食堂的饭桌上，哀嚎；“以后选科室，打死我也不去急诊。” 　　伍飘飘放下餐盘入座，同样跟剥了层皮似的。真的好累，人山人海，地方还大，取个病例就得跑一层楼。活动量巨大。 　　两人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戳着盘子里的食物，默默吃着。没胃口也不行，体力不支。 　　“啊——累死了！急诊好惨啊！”旁边柱子后头，突然传来了声音。 　　“这大急诊真是要人命啊！” 　　“我快死了……” 　　男男女女同样哀嚎着入座，因为隔着柱子，看不见人脸，听声音是外校的人。 　　杨娜娜跟伍飘飘对了对眼神，继续吃饭，同是天涯沦落人。 　　“哎，那个伍飘飘确实挺漂亮的！”一个男生说。 　　“可不是嘛，不然能被晏旸看上吗？”另一个附和。 　　伍飘飘差点呛到，杨娜娜则喷了饭。 　　不过对方谈兴甚高，根本没听见，继续闲聊。 　　“好像还是个模特呢，你们听说过么？” 　　“……靠！我说怎么看她那么眼熟呢！那个那个那个——D芬香皂！我前两天刚看过！我去——可以啊她！有这个颜值和身材，学什么医啊，这么想不开！” 　　“闭嘴吧你，没准儿人家就想救死扶伤呢。多美好的心灵！”又一个男生插话。 　　“你少来！今天站队的时候你就一直偷看人家。快收起你那点儿小心思吧，省得到时候挨揍！” 　　“滚一边儿去，你没看？” 　　“我——” 　　“你们男生能不能不要这么肤浅啊！”女生开口了。 　　“就是。”另一个附和。 　　“你们以为明星网红什么的，那么好当啊？比她好看的多了去了。她要是真这么有能力，至于现在还是个叫不出名的小模特吗。这种人淘宝一大堆好吗？都说自己是模特。” 　　杨娜娜皱眉，放下筷子就想起身，伍飘飘按住她，摇摇头，示意继续吃饭。 　　“我倒觉得她野心更大。小明星算什么？攀上晏旸，以后在医学界，简直就是一路亮绿灯啊。我刚才听他们班那个吴雨桐说，她导师的事儿就是晏旸搞定的。本来面试结果巨差，结果还是被选上了。” 　　“真的假的？这么黑暗吗？” 　　“千真万确，他们同学都知道这件事。而且，你看见今天区老师对伍飘飘的态度了吗？”那人“啧啧”两声，浓浓地感叹：“人家随便交个男朋友，就顶咱们读十几年书啊。” 　　“唉……” 　　“人生赢家。” 　　“你看着吧，以后脏活累活是绝对不会让她干的。” 　　“不至于吧。”一个男生质疑。 　　“怎么不至于。你不知道急诊的科主任是谁吗？” 　　“文俐啊。” 　　“傻吗？文俐是晏旸的亲姨妈。大姨妈！” 　　“我靠！” 　　“唉，走着瞧吧。人家伍飘飘可是关系户，你们俩跟她一组，就等着受苦受累吧。” 　　柱子那头继续愤世嫉俗，伍飘飘却被这个亲姨妈的事给弄懵了。 　　“你知道吗？”她问杨娜娜。 　　“天地良心，我也头一次听说。”乖乖，这是不是意味着……日子能稍微舒坦一点了呢？杨娜娜一扫刚才的不爽，嘻嘻一笑：“飘飘……我以后的急诊岁月就靠你了哦~” 　　伍飘飘仰头望天，她不仅谁都不认识，而且就连这个女朋友的身份，也都还没坐热坐实。 　　心里有点郁闷，戳戳鸡肉块，不想往嘴里送。 　　恋爱的好心情没维持半天，风就转向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被人说了闲话，心里不痛快，还是因为未来太过不确定，所以有点焦虑。 第33章 　　急诊轮转正式开始，所有多余的情绪都需要靠后。 　　伍飘飘之前的所有顾虑，在正式投入工作的那一刻就被驱散了。 　　爆满。 　　留观区、抢救区、就诊区，统统塞满，候诊区还摆上了担架，竟然有自带“床位”过来的家属。 　　伍飘飘这才明白，原来报到那天的急诊，是最清闲的一天。 　　轮转实行换班制，带教老师会把学生分给下一级医生协管。一个医生带一个。伍飘飘很“幸运”的被区老师自己抽走了。 　　这天下午，她跟着区老师见识了对氧气面罩有各种特殊要求的病人，对科室构造极其好奇的病人，有深深怀疑自己得了绝症的病人，以及缠着咳嗽了两声的医生问你吃什么药的病人。 　　区老师微笑着一一作答，非常游刃有余。跟爱暴走的郑老师完全是两个风格。 　　伍飘飘叹为观止，直到听见老师一出门，骂了句脏话。 　　…… 　　“要有耐心，知道吗？”区老师见她一脸惊讶，低声教导。 　　“……是。” 　　晚上，临下班前。原本稍微静下来一些的急诊科，突然间涌入一大批人，瞬间像进了菜市场。 　　车祸。 　　救护车，病人，家属。 　　跟着又是一辆救护车。 　　是吞了药片的，急需洗胃。家属一堆，哭喊沸腾。 　　伍飘飘还在震惊中，脱掉白大褂的区老师已经又重新穿上，直奔抢救室了。她立刻小跑着跟上，开始参与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急救。 　　急救室内，急，却没有她想象中的慌。 　　医护人员熟练冷静地进行每一个环节，配合非常默契，没有丝毫慌乱。 　　床上的病患生命垂危，所有人都在尽最大努力挽救他的生命。不管上一秒在干什么，只要看见病人，下一秒就是放下所有，一切以抢救生命为先。 　　她终于体会到了急诊的含义。 　　瞬息万变，全力以赴。 　　两个小时的急救下来，有人喜极而泣，有人崩溃倒地。 　　伍飘飘看着洗胃病人那条安静下来的生命线，半天没有缓过劲来。区老师拍拍她的胳膊，她这才跟着走了出去。 　　“你不能让这些影响到你。” 　　“……是。” 　　“尽最大的努力，其他的不能多想。不然你坚持不住的。” 　　“是。” 　　“好了，快回家歇着吧。洗个热水澡，想想那个活下来的病人。”区老师拍拍她后背，眼神里有着赞赏，“刚才表现不错。”第一次进抢救室，临危不乱，还能帮上手。可以。 　　“……谢谢老师。”伍飘飘鞠躬，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区老师倒是大手一挥，走人了。 　　她站在原地，看着抢救室紧闭的大门，看着远处的人群。欢笑，眼泪，喜悦，痛苦。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生命时刻里，体会着命运的无常。 　　有人永远地走了，有人坚强地活了下来。 　　她深呼吸，感觉在生与死的边缘沉浮了一次。情绪没办法不波动。 　　站了会儿，看见人用微信视频，这才突然惊醒，赶紧奔回自己的小柜子，开锁取手机…… 　　果然，有他的通话请求。 　　她打字解释着，那头回得很快，但是已经没有时间再视频了。她靠在墙边，有些失落。 　　十一点了，回家。 　　打算听老师的话，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上一觉。 　　单车拐进巷子口，发现道路亮了好多。原本两处黑漆漆的角落，也都照得清清楚楚。她抬头，看见墙角多了个照明灯，下面，还装置着一个监控摄像头。 　　她以为是社区规划，继续往家骑。骑着骑着，开始觉得不对劲。刚刚第二排巷子里面，好像挺暗的。 　　心里一动，她停下脚，掏出手机对着灯拍了张照片。 　　[你装的吗？]她问。 　　晏旸等她进家门才回复过来。 　　[嗯。] 　　[……] 　　[怕你晚上回来不安全，别误会。] 　　她笑了，[没误会。]怎么可能会以为他装摄像头是其他什么原因呢。 　　[嗯。] 　　[谢谢~] 　　…… 　　那头没回，过了半个小时突然发了个视频请求。 　　她立刻按下接受键，坐直身子，捋捋头发。 　　画面晃动着，他缓缓地出现了，在一个花坛边坐下，身上还穿着白大褂。 　　阳光很好，他在冲自己笑。 　　“不是说没有时间吗。”她听见自己又不自觉地用那种很暖的声音说话。 　　“不放心你。” 　　心里甜甜的，“我没事，就是情绪有点低落。” 　　他点了下头，没说话，通过小小的屏幕望着她，眼里都是关怀。 　　她被看得不好意思，想挪开视线，又有点不舍得，忍不住用手背冰冰脸，小声问他：“你是怎么处理的，我是说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 　　虽然轮转期间没见过他手术失败，但肯定有救不回来的病人。 　　“睡一觉。”晏旸笑了，这是大实话，“意识到自己是个肉眼凡胎，放过自己。”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慢慢适应。 　　“嗯。” 　　看见她点头，人有点蔫儿，“比神外累多了？” 　　“不一样的累。”神外是能听见针掉到地上的紧张，急诊是各种眼花缭乱的危机。 　　“所以才让你们每个科室都转一圈，体会一下。” 　　“是。……我满脑子都好想出科。” 　　他乐了，“看出来了。”疲惫得很。 　　“你怎么确定自己要选哪一科的？” 　　他扬扬眉，“家里说选神外的人少，断层厉害。”所以就去学了。 　　“……” 　　“你以为有多复杂？”晏旸被她逗笑了，震惊的样子有点萌。 　　伍飘飘也笑，她确实以为很复杂。看着他一派轻松的模样，突然想起一件事。 　　“怎么了？”欲言又止的。他问。 　　“……那个，他们说急诊科的主任是你的亲姨妈？”虽然她还没见到过真人，但还是想问问。 　　“是，我大姨。她为难你了？”他换了姿势，躲开刺眼的阳光。 　　“没有没有。”伍飘飘赶紧摇头，“我还没见过主任。” 　　“不用在意这个，她对谁都一视同仁。”出了名的铁娘子，跟她胞妹一样。 　　伍飘飘点点头，“你……该不会跟你家里人说……说——” 　　“说我们的事儿？”他嗯了一声，“家里问，我就说了。”扫墓那天爷爷特地问了，他自然是大大方方承认，也不是什么秘密。 　　简单一说，两位老人都挺高兴的，还让他加把劲儿，尽快把人追到手。 　　“不想让我说？”他捏不准她的表情。看着像为难，但也不是不高兴。 　　“……没有。”她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觉得不习惯。 　　晏旸看了她一会儿，“我不觉得喜欢一个人需要遮遮掩掩，也不觉得因为别人认识我，我就需要在乎他们的想法。有些东西不是藏着掖着就能避免的。” 　　说完，见她沉默着，他又轻声解释：“我想保护你。” 　　既然做不到不去招惹她，那就得想好要怎么去保护她。反正怎么做都会有闲言碎语，不如直接挑明，至少明面上会让人忌惮几分。 　　“……我知道。”她小声说着，心里都明白。 　　“嗯。”他颔首，希望进修快点结束，“不要担心，知道么？” 　　“哦。”她乖巧地点头，让自己不要想太多。 　　他笑了，又想伸手拍拍那颗小脑袋。 　　她再次被看得不好意思，总这么不加掩饰地望着人，有点难为情的。可是，又说不出来不让看的话，毕竟也只能这样了。 　　“晏旸！”他那头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声，打乱了两人的对视。 　　他扭头对人说了句“知道了”，中文。 　　“我得走了，你早点睡。” 　　“……好。” 　　“锁好门窗。”他边说边起身，画面晃动。 　　“好。” 　　“明天见。”他把手机拿近了一些，面上流露出不舍。 　　伍飘飘点点头，跟他挥手，觉得时间好快，又觉得时间好慢。 　　“晏旸快点！”那头又叫他了，还是那个女声。 　　他这次没扭头回应，而是笑着看了她一眼，画面终结。 　　伍飘飘握着手机，瘫在床上，回味着刚才的电话，回想着今天的一切。各种画面，各种人。说不出什么滋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最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34章 　　时光滴答流转。 　　伍飘飘的急诊岁月，艰难又顺利地进行着。 　　虽然每天都很忙乱，但也算乱中有序。文主任确实跟晏旸说的那样，一视同仁。对谁都一个样，就是严格。大高个，纤细，戴副眼镜，气场非常强。 　　不过，伍飘飘还是感觉出了一点不同。 　　区老师级别高，很少夜班，所以她也几乎没有夜班。这点，被杨娜娜吐槽了很久。文主任虽然没跟她说过话，可区老师偷偷透露过，她会不时问一下自己的情况。 　　科里的同学当着她的面不会说什么，甚至非常友好，至于背地里怎么样，其实也不太重要了。 　　总之一切都没有想象中的糟糕。 　　伍奶奶在经历了两个多月的住院治疗之后，终于达到了出院标准。伍飘飘特地申请了调休，高高兴兴地接她回家。 　　孙女俩有些日子没有好好在一起了，奶奶精神好，还特地炒了一桌子菜庆祝。 　　正午的小院，阳光非常明媚，东墙栽种的凌霄花长出了新的嫩芽，破旧的小水池里，几条小金鱼快活地游着。微风徐徐，和谐又美好，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晏旸来电话的时候，伍飘飘刚把碗收拾干净，提示音一响，她就赶紧擦擦手，小跑着进了卧室。奶奶在院子里晒太阳，她关上门，小点声，这样也算有些私人空间。 　　视频一接通，那头就是他晃动的身影，白色T恤运动长裤，大辣辣地坐进椅子里，黑发上还滴着水，上来就冲镜头问：“吃完饭了？” 　　“吃完了，你呢？”那边应该是早上。 　　“我待会儿吃。”他轻声回答着，神色一如既往的温柔，眼睛没离开屏幕，稍稍一侧身，够了条毛巾，“奶奶接回来了？”他开始擦头发。 　　“嗯，接回来了。”伍飘飘盯着镜头，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明明是很生活化的事情，可他做起来的时候，就是好好看。 　　胳膊肌肉线条特别明显，胸锁乳突肌连接下颚线那部分，浑然天成，特别有力量感。而且，他好像不喜欢跷二郎腿，每次都是那种大敞开似的男性坐姿。 　　“看什么呢？”他乐了，发现她又盯着自己看。这两天她总这样，特别可爱。眼睛里写满了好奇。 　　伍飘飘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腼腆地笑着，摸摸脸，又开始烫了。 　　晏旸看着镜头里这个垂着眼，露着白皙的脖颈，脸蛋和耳朵微微泛红的姑娘，心里第一百次想快点儿回去。视频这种东西很折磨人，不看想，看了更想。 　　汉诺威的国际神经科学研究所，是他一直想来的地方。这次能得到神外科主任巴朗特菲先生的亲自指导，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新术式研究方面，进展很多，他也学到不少东西。 　　如果换做几个月前，他不会有任何急迫，甚至恨不得再延长个一年半载。 　　可这会儿，看着心仪的姑娘，总觉得再重要的事好像也能稍微耽搁一下。 　　他其实有点吃惊，根本没想到自己是这种人。以前看别人黏糊，只觉得至于吗。现在换成自己，倒是有点理解“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意思了。 　　“说点儿话。”他忍不住逗她。发现最近的恶趣味，是逗她脸红。 　　“说什么。”她看他，眼睛含着笑，亮亮的，湿漉漉的。 　　“都行，你声音好听。”他也笑着，靠在椅背上，目光同样炯炯。 　　每天就这么点时间，说的都是些毫无营养的话，可就是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一天不这样，就浑身不对劲。 　　“对了，能不能不要再请吃饭了？”他就算人不在，存在感却特别强。经常能收到他订的餐，而且一请就是整个组。昨天，她甚至收到了他买的防狼喷雾和报警器。 　　“不喜欢吃，还是怕影响不好？” 　　“都不是。”她现在对影响好不好也看开了。 　　他笑，明白了，“不想让我浪费钱？” 　　“……”她有点窘，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那等你换科室，我就不送了。”他轻声说着，语调明显在哄人。 　　“……”她看着他，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 　　“真会长。”整个小脸，就没有一个地方让人不喜欢。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能长得哪儿都舒服。 　　走的那天，他靠她特别近，能闻见她身上的味道。甜的，像橘子。很香。确实后悔没抱一下，哪怕就一下，现在也能知道是什么感觉。睡不着的时候，还能回想一下。 　　不过她那双纤细小手的触感，他是知道的。很软，很细，握住就不想松开。 　　“别看了。”她几乎是用气声在叫他。又这么盯着人看，每次都会心发慌。赶紧用手背冰冰脸，降降温。 　　他笑了，低低的两下。 　　她嗔他一眼。 　　他眼睛一亮，很喜欢她这样。感觉……有点酥。现在如果给脑子做个测试，一定充满了苯基乙胺和多巴胺。其实，第一眼应该就被人家给电到了。不然也不会动不动就心跳加速。 　　“你主意休息。”她轻柔地开口。他看上去瘦了一些，镜头上都能看出来，真人一定瘦得更多。虽然每次视频的时候，他精神看上去都不错，可她还是能看出他神色间的疲惫，以及为了掩饰哈欠，会不时做两下的深呼吸。 　　“好。”他点点头，语气中满是“都听你的”意味。 　　“身体最重要。” 　　“是，过两天能好点儿。”一开始确实很忙。 　　“嗯，那你再睡会儿吧。”她犹豫着是不是应该结束视频。 　　他直接打消她的念头，“每天看看你，对我来说等于充电，睡觉没有这个管用。” 　　…… 　　她被他的眼神烫到了，话也这么窝心，垂下眼，浅浅地笑着，心里甜甜的，又有点酸。 　　“我——” 　　“哒哒——！”那头突然传来一个女声，打断她的话，跟着是一个非常大声的“Surprise！”声音清脆，充满惊喜。 　　画面前的晏旸眉头一皱，正要起身，就被一个从侧面冲进来的女孩子，紧紧地抱住了。 　　！！！ 　　伍飘飘目瞪口呆。 　　晏旸刚要冲她说话。 　　耳边传来一阵敲门声，当当当—— 　　伍奶奶的一句“飘飘啊”，吓得她人一慌，手一抖，手机直接坠落地面，“砰”地一下，屏幕碎得彻底，机身跟着殉葬。 第35章 　　晏旸看着黑了的屏幕，脸也跟着黑了。 　　拽开身上的姑娘，起身，离出一米的距离，冷得能把人冻着，“几岁了？” 　　被他训斥的姑娘乖乖地站好，浅棕色长发配上法式刘海，浓郁的欧美妆下，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 　　“哥……”庄诗兰委屈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我都快半年没见你了，不能抱一下吗？”说着，小脸一垮，撒着娇又要上前抱人。 　　晏旸不吃她那套，“站着。”冷冰冰地收回视线，又重新拨通伍飘飘的微信。 　　熟悉的提示音一遍一遍地响着，每响一声，他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庄诗兰在一旁看着，娇滴滴地问：“我刚才打扰到你通电话了吗？”恍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我不是故意的。” 　　晏旸无视她，继续打，系统提示对方手机可能不在身边。 　　他盯着屏幕，按下结束，心情坏到极点，回到对话框，开始打字。 　　[你误会了，她是我妹。同母异父的妹妹。] 　　…… 　　那头没有回复。 　　[真的。] 　　…… 　　还是没有回复。 　　他皱眉，琢磨着还能怎么解释。想了几秒，人烦躁起来，调出电话号码，直接打给她。 　　一秒，两秒……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哥……”庄诗兰怕了，好恐怖啊，干嘛这个样子啊，回想刚才进屋时她哥脸上的笑，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带着几分难以置信，“那、那个……哥，你是不是……在跟谁……嗯……谈恋爱啊？” 　　晏旸收起手机，抬起眼皮看她。 　　“我错了，我真得知道错了！”庄诗兰立刻举手投降，用自己最可爱的声音，最可爱的表情，向亲哥撒娇求饶，“我就是太想你了嘛。” 　　“……真的，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你这么看我，我害怕。” 　　“哥……哥哥……” 　　晏旸收回视线，看时间，口吻平淡，极其随意地问： 　　“学校放假了？” 　　“……没有。” 　　“考试合格了？” 　　“……嗯，还行。” 　　“还行？” 　　“呃，就、就是还可以的意思。”庄诗兰开始冒汗，全家最怕哥哥，最怕被问学习情况。风尘仆仆的从巴黎赶过来，还是得被训。虽然是打算过来玩儿的，但是也想看看哥哥啊。 　　晏旸瞥了她一眼，非常意味深长的一眼。 　　庄诗兰立刻会意，“知道了，我会好好学习的。” 　　说完，见他不再像刚才那么冷冰冰的了，于是，内心的好奇心开始疯狂跳动，“哥……你真的有女朋友了？” 　　又是一眼。 　　“啊！”她赶紧举手澄清：“我可不是要打探你的隐私，我、我是说……如果她误会了，我可以帮你解释解释的。呵呵。”假笑完，自己都觉得虚。 　　幸亏哥哥没理她这茬，看神态倒是真像在思考她的话。 　　她眼睛一亮，“我就说我是你的亲妹妹，也让我跟她认识一下嘛，好不好？” 　　晏旸只考虑了两秒，摇头，给了她一个自己去玩儿的眼神，走到门前，打开送客。 　　门一开，是另一个姑娘。 　　关佟一脸尴尬地看着这兄妹俩，手里还端着咖啡。 　　“我路过。”她解释完，迈开步子去餐厅吃早饭。 　　庄诗兰不死心，又不敢抗命，慢吞吞地拖着步子去找关佟。 　　晏旸面无表情地关上门，换衣服，微信电话又打了一遍，还是没人接。刚才的心浮气躁降下来之后，察觉出不对劲，她不是那种耍小性子的人。不是因为这个不接，那是什么情况？ 　　出事了？她奶奶又犯病了？ 　　很好。还不如被误会。这下开始担心她的安危了。 　　砰地一声撞上房门，下楼，再砰地一下关上大门，上班去。 　　庄诗兰吓了一跳，喝口咖啡压压惊，继续跟关佟吐槽。 　　“我哥这么恐怖，怎么会有人喜欢他？” 　　关佟笑，喜欢的人可多了。 　　“我听说他来进修，你们又住在一块儿，还以为能有点什么呢，没想到他倒好，竟然有女朋友了！”庄诗兰趴在桌上，摇摇头。 　　关佟第一百次解释：“不是我们俩住在一块儿，这是研究所的房子，除了你哥跟我，还有其他三个医生。” 　　“差不多嘛，我又不认识他们。” 　　“而且，我跟你哥真的就只是普通朋友。”苍天啊，小时候稀里糊涂的暗恋，要被拿出来说少次？长大了好嘛，她现在喜欢热情似火的人。 　　“我知道啊，我就是觉得你们挺配的嘛。”庄诗兰眯着眼笑，皱皱鼻子撒娇：“姐姐，你认识我哥的女朋友吗？” 　　关佟摇头，没见过，不认识。 　　“哦。”她一阵失望，掏出手机向妈妈通报大消息。 　　妈妈显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惊讶了半天没有一点有用的信息，她只能开始问别人。骚扰完这个，又去问那个。结果一圈下来，都是大哥追人的事迹。不过，倒是知道对方是谁了。 　　伍飘飘。 　　她搜了一下，哗啦啦出现很多内容，竟然还是个模特呢。 　　哇，学校论坛还有扒人的帖子。 　　医学生也这么八卦呀。 　　完全不知道自己被搜索了的伍飘飘，此刻正蹲在地上发愁。 　　原本因为看见那一幕的差异震惊，被破碎的手机打乱了。 　　顾不上情绪，只想赶快联系上他。 　　可屏碎成这样，家里又只有奶奶的老人机能用。SIM卡取下来，想先保持电话畅通，可卡槽不对，根本不行，最后着急半天，终于想起了平板电脑。 　　飞速打开，登录网页微信…… 　　！！！ 　　竟然要扫一扫。 　　她扫不了，也确认不了信息。 　　肩膀一垮，只能拿起银行卡去买新手机了…… 　　一通折腾，等什么都搞定，她终于可以重新登录微信。 　　对话框里空白一片，两人所有的聊天记录都没了。心里一阵空落落的，发了条信息给他。 　　[手机摔碎了，刚买了新的。] 　　那头差点就要去查监控的晏旸，秒回。 　　[没事。] 　　想起她可能收不到自己之前的解释，又发了一遍，[那是我妹，别误会。] 　　妹妹？ 　　亲的吗？ 　　[同母异父，还是个小孩儿。] 　　[哦。]还以为是那个叫关佟的女孩子。她人靠在门板上，握着新手机，想着这慌忙的一下午，无力地笑了。有点累，想再看看他。 　　可那头的晏旸已经没空了，发了条让她别乱想，好好休息的消息之后，就进手术室了。 　　伍飘飘走回院子，坐在小板凳上，看着东墙的凌霄花，想起他翻土种花的样子。她忍不住笑了，对着花苗咔嚓一下，拍下了第一张照片。 　　发了条朋友圈—— 　　什么时候能开花。 　　其实真正想发的是，你什么时候能回来照顾它们。 第36章 　　金秋十月过去之后，一切都按下了加速器。 　　伍飘飘顺利的结束了急诊轮转，出科的时候还得到了文主任一个首肯的点头示意。 　　中途拍了一个牛仔裤广告，金钱方面的压力比以前小了很多。奶奶的精神情况一直很稳定，甚至在院子里种上了菜。每天都有事做，人也活泛了不少。 　　巷子里的国槐叶子满地都是，枯黄一片，绿油油的景象如今萧瑟起来。 　　寒风凛冽，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迟迟不降临。 　　因为要在燕城过年，伍飘飘抽空回老家扫了扫墓，告诉爷爷一切都好，不要挂念。 　　小本本上的竖道子越画越多，对他的思念也越来越浓。 　　每天都会视频，每天都会傻笑，也会在每天结束通话之后，怅然若失。 　　今天又降温了，东郊的拍摄基地，冷得不像话。杂志要拍春装，她在瑟瑟寒风中，快乐地跳动着，草地上躺着，露出一副“我非常幸福”的模样。 　　吃了一天风，总算可以收工了。 　　高畅不知道突然从哪里窜了出来，还带着杯热咖啡。 　　“谢谢。”伍飘飘接过去，感激不尽，“你怎么来了？” 　　高畅因为之前客串的一个青春剧播了，意外走红，如今走起了艺人的路子。最近好像正在拍一个什么古装剧，忙得几乎见不到人。 　　“看看你呗，不然不把我忘了啊。”高畅半开着玩笑。自从知道飘飘跟那个医生好了之后，他疗了很久的伤，最近这几天才稍微好点儿，想着总不能就这么认输吧。 　　伍飘飘不以为意地笑笑，背起包包，朝大门走。 　　“我送你。”高畅晃晃车钥匙，崭新的一把。 　　“你换车了？” 　　“嗯，第一个载的就是你，够意思吧。” 　　“……够意思。”伍飘飘摇头笑了，从来都不理解男人对车的喜爱，明明之前那辆也不旧。 　　一路上两人叙着旧，高畅说了很多拍戏的见闻，听得伍飘飘一阵新奇，连连感叹好苦，什么工种都不容易啊。 　　高畅看得很开，笑笑，问她：“请你吃饭去！想吃点儿什么？” 　　伍飘飘拒绝了，“我奶奶做了小笼包和腌笃鲜，你不介意可以去我家吃，她挺长时间没见你了。” 　　“好啊！我很久没吃腌笃鲜了。”提起家乡美食，谁能拒绝，更何况是别有用心的高畅。 　　夜幕渐渐降临，两人顺利抵达。 　　灯光明亮的巷子，路边的小石子都看得清，高畅感叹了一句，伍飘飘忍不住去看眼摄像头，甜甜地笑了。 　　开门进家，伍奶奶早准备好了一桌饭菜，而且居然因为高畅要来，还把厨房里的几个螃蟹都给做了。 　　高畅非常会跟老人相处，家乡话说得伍奶奶呵呵直笑，分享着自己刚来燕城时候的各种小趣事，一顿饭吃得非常愉快。 　　直到伍飘飘把人送走，老人嘴还合不拢。 　　“飘飘啊……”伍奶奶看看孙女，小声提醒她：“我看小畅人蛮好的。” 　　“……嗯。” 　　“他很喜欢你的，看出来了吗？”伍奶奶精神正常的时候，很敏锐。 　　伍飘飘无奈地笑了，“他知道我有喜欢的人了。”您也知道。 　　明明什么都告诉奶奶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对晏旸似乎没什么好感。千古之谜，他多好啊。 　　“哦。”伍奶奶果然不笑了。 　　伍飘飘纳闷：“您为什么不喜欢他。” 　　伍奶奶放好碗筷，扭头看孙女，“怎么会不喜欢。”每天听孩子说个没完，都是小伙子怎么好怎么好的。老人叹口气，语重心长：“我是怕人家太好了，咱们配不上。老百姓过日子，差距太大了不行的。” 　　伍飘飘收回视线，继续擦桌子。心里闷闷的，但是又想不出什么话去反驳。 　　伍奶奶也没再多言语，祖孙俩就这么沉默着，把屋子给打扫干净了。 　　夜深了，老人洗洗先睡。伍飘飘坐在客厅，等着跟晏旸视频。 　　十二点整，他如约而至。 　　画面一出现就是他熟悉的笑容，被这么看着，她只觉得一阵心酸。唉，还是被影响了情绪。最近好像特别容易多愁善感，可能是冬天了吧。忍不住归罪到季节上头。 　　“怎么无精打采的。”他按按太阳穴，问她。 　　“有点累了。”她笑笑，“你看起来也好累啊。” 　　“刚下手术。” 　　“辛苦了……” 　　晏旸摇头，“拍摄顺利吗？”想到她得在大冬天穿那么薄的衣服站一天，心里就不舒服。可那个是她的工作，他没理由，也没立场让她不要做。 　　“挺顺利的，没有拖时间。”她笑得有些可爱。 　　他也跟着唇角上扬，忍不住告诉她：“牛仔裤广告很好看。” 　　“已经上了吗？” 　　“嗯。”这丫头永远对自己的事糊里糊涂的，大概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不少粉丝吧。女孩子居多，男的也不少。拜亲妹妹所赐，他每天被迫接收到很多小道消息。 　　就连那个叫高畅的消息，都被送到眼前。好像做了明星，还对外称有喜欢的人了。 　　合着，原来这世界上还有一种人叫CP粉。 　　这些小粉丝们，还把飘飘跟那个高畅的图都搜集到了一块儿，做成视频，填词配乐都极其暧昧。 　　看得他眼皮直跳，想扔手机，顺便拉黑了亲妹妹。 　　“我拍的时候特别不好意思。”她害羞地笑了。 　　他没接话，只保持着微笑。 　　那个牛仔裤广告确实很好看，可他只想一个人看。裤子广告，难免有臀腿特写，虽然只是走来走去，并不露骨，但释放出来的性感，让他不舒服。有点像私人领域被侵犯了一样，不爽。 　　想说实话，又不愿意显得不大气。挺纠结。 　　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纠结。 　　“你过年也不能回来，对不对。”她轻声问着，看上去有些失落。 　　他无奈地点头，没办法，这边不过年，圣诞元旦这种节假日也照样有人需要开颅。 　　两人透过屏幕相互看着对方，一时都陷入一种低落的情绪里。更亲近的事不能做，更亲近的话不能说，不仅仅是因为隔着屏幕，更因为……还不到那个阶段。 　　刚开始，还离这么远。 　　甜是很甜，却又难免带着些酸涩。 　　…… 　　次日，风波来袭。 　　伍飘飘还没走到医院，就被杨娜娜的微信轰炸了，直接逼问她怎么回事？ 　　她一头雾水，直到点开了链接。 　　硕大的加粗标题：新晋小生高畅恋情曝光！ 　　配图正是他接她下班，然后进家吃饭的全过程，最后的结尾竟然还用到“彻夜未归”四个字。 第37章 　　荒唐。 　　晏旸清晨一睁眼，就被绯闻糊了一脸。这次送信的是表哥孔霁，声称在妹妹胁迫下发的。 　　他靠在床头，带着困意翻了一下。半分钟过后，只能用“荒唐”两个字形容。 　　几张照片，几句话，就是一个故事，还不如那些CP粉做出来的视频让他头疼。 　　转动一下僵硬的脖子，打开她发的消息。 　　[我闹绯闻了……醒了联系我好不好。] 　　简单明了，还透着股可爱劲儿。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出现她的小脸，害羞的，微笑的，特别漂亮。心情一下子就转好了。 　　算算时间，她应该已经上班了，最近轮转到心内，刚适应没多久。 　　他打着字，告诉她没事，让她好好上班，老时间视频。 　　那头没回，可能锁了手机。 　　晏旸扔下电话，洗澡去了。再回来，万年不来电话的母亲竟然发了视频请求。 　　他猜得出来是要干什么，所以拒听。等换好衣服，喝了咖啡又吃了早餐之后，才坐到沙发上回拨过去。 　　画面那头是坐在办公室的文英，伶俐的短发，瘦，漂亮，气质出众，看不出什么岁月的痕迹。上来就板着脸，瞪自己的儿子。 　　“您有事就说啊。”瞪什么瞪。 　　文英继续瞪。 　　晏旸笑了，“妈，我赶时间。” 　　文英哼了一声，直奔主题：“你那个女朋友怎么回事？” 　　“假的。” 　　“假的也不行！”传出去丢人。 　　晏旸不接话，脸上没了笑。 　　文英也换了口吻：“交友是你的自由，但是不能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女儿送来的那些情报，真实性存疑，但确实有点担心这小子色令智昏。 　　“您信我，还是信网上那些人？” 　　“当然信你了，我是希望你能说说她，注意一点行为举止。” 　　晏旸蹙眉，“她很乖，您别这么说。” 　　文英也皱眉，“我没说她不乖，但还是应该跟其他人保持一些距离，尤其是演艺圈的人。她一个做医生的，为什么还要当模特？” 　　从自己大姐那儿只得到一句“是个好姑娘”的评语，别的什么都有。所以她判断，孩子应该是个好孩子，但是做模特这件事不行，闲言碎语太多了。 　　晏旸沉默。 　　文英知道这是又倔上了，忍不住叹气：“我也不想啰嗦，还不是因为担心你。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姑娘，妈当然希望你们能好好儿的。” 　　见儿子还没反应，她又继续：“她家里要是经济上有困难，咱们就帮帮忙，随便找个什么工作不比这个强？妈去办，你看怎么样？” 　　晏旸听着母亲难得的轻声细语，所幸把心里话都说了，“我不能这么要求她。” 　　“为什么？” 　　“她没做错任何事。我，你，我们所有人，没有比她更高级。” 　　文英眉头拧成疙瘩，“什么高级不高级的？” 　　“您明白我什么意思。”那种逻辑里自带的，我社会地位高，我拥有的多，我就可以对你的生活指手画脚的优越感。这是一种不自觉的轻视，存在于很多既得利益者身上。 　　文英被儿子说得有点难堪，忍不住动怒，语气有些冲：“我说的有什么不对？我就不信你能忍受那姑娘跟别人搂搂抱抱的。”跟你爸一个德行，我生的我还不明白！ 　　“那不一样。我有吃醋的权利，不舒服的权力。但是我没有让她不要工作的权利。” 　　“……”文英眉头皱得更深，可一时又找不到话来回击。 　　母子俩就这么看着，谁都不肯让步。 　　最后，还是母亲拗不过儿子，一如小时候的每一次。 　　“行，行。我不管你……不管你总行了吧！”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晏旸不吭声。 　　“你爷爷奶奶就没说什么？” 　　“他们让我加油。” 　　“……”文英苦笑：“行，你们厉害，你们一家都厉害。”言语中有些落寞，也有些陈年的怨念。 　　奋斗了半辈子只想得到一个认可，可不管怎么努力，都入不了他们的眼。进了那个家，入不了那个门，最后只能离开。 　　晏旸看出母亲的失落，却只能选择沉默。 　　上一辈的恩怨，他一个小辈怎么开口。 　　母子俩最终不欢而散，彼此又回到各自的生活轨迹中去。 　　这头的伍飘飘，再次体会到了信息时代的威力。一个小小的，在外界没什么水花的绯闻，在医院这个地方竟然能引起一阵旋风。 　　科室里，门诊上，食堂里，甚至走在医院的长廊上，她都能感受到极其不同的气息。 　　怀疑，看好戏，鄙视，幸灾乐祸等等等等。 　　她难免觉得烦躁，就差写张纸条贴在身上告诉全天下：我是清白的！ 　　高畅的澄清姗姗来迟，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信。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 　　想起他的留言，他的人，心就软了下来。 　　到下班时刻，林江竟然提着大包小包的美食，突降心脏内科。站在办公室门口大声宣布着，他师傅晏旸请客。科室里的男女老少一边享用着美食，一边心知肚明地朝伍飘飘笑。 　　她心里一阵甜，甜完又酸，酸完又甜。 　　夜里，偷偷窝在客厅等着跟他视频。 　　今天时间提前了一些，画面一打开，就是身穿白大褂的他。照旧坐在花坛边上，阳光非常明媚。 　　“不冷吗？”也不穿外衣。 　　“不冷。”他换了个角度，阳光不刺眼了，侧影照下来，好帅。 　　她忍不住盯着看，眼睛弯弯的，都快成心形了。 　　他乐了，“别这么看。” 　　“哦。”她嘴里这么应着，表情还是没变。 　　他低低地笑了两声，算算天数，“快了。” 　　啊？ 　　她慢半拍，反应过来之后，点了点头。 　　“可以问个问题吗？”她突然说。 　　“嗯。” 　　“你生气吗？”她小声问着，“我是说绯闻的事。” 　　他挑了下眉，斟酌着字句：“不是生气。”一笑，“是吃醋。” 　　她眨眨眼，咬住下嘴唇。 　　“高……高畅就是我的一个朋友。” 　　“我知道。”他笑，很老实地说：“但这不妨碍我嫉妒他能出现在你身边，送你回家，去你家吃饭。” 　　她有点慌，“那、那我下次不让他来了。他认识我奶奶，所以我才……” 　　“没事儿。”他轻声安抚她，“我是在怨我自己。” 　　…… 　　她望着他，心软得一塌糊涂。 　　“等我回去，好吗？”他神色认真，语调里藏着期盼。 　　她点着头，慢慢红了眼眶，轻轻，又无比郑重地“嗯”声回应。 第38章 　　草长莺飞，暮春三月。 　　轮转精神科的第一天，伍飘飘就病了。梦寐以求的科室终于到来，她却感冒了。打喷嚏流眼泪，浑身乏力，所有的感冒症状全部中招。 　　昏昏沉沉地听完带教张老师开训，迷迷糊糊地跟着去查房。 　　轮转生涯即将过半，适应能力日渐增强。就连贴化验单的速度，也称得上飞快了。 　　更何况作为病人家属，她对精神科是很熟悉的，而带教的张老师又是奶奶的主治医生，所以几乎不需要适应期，很快就能进入状态。 　　如果不是身体不适，她绝对可以做得更好。 　　从一大早忙碌到晚上，本来还想帮忙整理一下病例，但张老师笑着撵她走，说眼泪鼻涕一大把，影响人家工作。 　　伍飘飘笑笑，也就没勉强。确实累了，好想回家睡觉。 　　单车穿梭在小路上，微风徐徐。路边的花开得漂亮，粉色的，像是樱花。 　　算算日子，他还有一周就要回来了。想起这个，嘴角就忍不住上扬，心情明媚起来。 　　半年的时光，说短也短，说长也长。 　　街口的拉面馆正直用餐高峰，她透过窗户往里面看，回想着第一次跟他吃饭的场景，回忆着那碗面的味道。好像……只剩下辣，还有他那瓶酸奶的甜。 　　巷子重新染上色彩，生机盎然，国槐正努力生长着，为夏天做着准备。 　　各家各户的庭院，都开始了新一轮的自然景象，她家那排凌霄花也听话的长大着。 　　他家的庭院不知道怎么样了。他虽然给了钥匙，却一次也没有要求她过去照看一下花草。她问过一次，他笑着说又不是真让你去干活，只是留个念想。 　　她笑着瞪他，无话可说。 　　好奇怪，一方面觉得已经很熟悉了，可挂掉电话之后，脑子里却没办法出现他完整的脸。像虚的，像一场知道到彼此是谁的网恋。 　　他安装的灯还在亮着，她收回思绪把自行车锁好。站直腰，伸手从包里掏钥匙，余光感觉到巷口有动静，随意一扫，整个人瞬间僵住。 　　冷白的灯光下面，一个身影朝她走来。 　　熟悉，陌生。 　　他背着光，看不清脸。可她知道他在看自己，浓郁到不知道是什么的情绪，直冲大脑，瞬间驱散所有的困意。她动不了，心砰砰跳，手插在包包里，傻傻地望着他。 　　他一步步靠近，每走一步，都让她心里一揪。 　　不知道怎么了，千头万绪在胸口沸腾狂欢，却连一个字都张不了口。 　　他回来了。 　　回来了。 　　他，好高啊。 　　她望着眼前的人，仍旧说不出一句话。他在笑，笑得好熟悉，又好陌生。他瘦了。好像说了什么，她耳朵嗡嗡嗡乱响，没大听清。 　　直到他笑着又重复了一遍，她才听出来，是在说她走得快。 　　晏旸看着眼前的姑娘，一时间，也需要跟手机里那个笑脸盈盈的女孩子重合一下。 　　她看起来确实惊到了，喜，还没有出来。 　　他慢慢地等着，把行李箱竖到一旁，任她看着自己，也好好回味着她。 　　陌生吗？确实。 　　比视频里美多了，就这么站着，还是以一种傻傻的姿态站着，都让他心跳加速，忍不住想清喉咙掩饰不自在。 　　活生生的，香的，喘着气的，热乎乎的。 　　“你……呃……”她开口了，浓重的鼻音传进耳膜。 　　“感冒了？”两天没视频，谎称忙，想给她个惊喜，没想到这就病了。担心驱散了生疏和尴尬，他往前靠近了一点。 　　“……嗯。”她头昏眼花，下意识地往后退。 　　原本就生疏的气氛，立刻扩大。 　　他站在原地看她，背着光，看不清脸色。 　　她迎着光，脸上的尴尬，和一种类似于后悔的神情，写得一清二楚。 　　晏旸僵着身子，感觉胸口那地方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难受，又不知道能怎么办。只能沉默着，看着眼前的姑娘，等着视频里的姑娘出现。 　　“我……”伍飘飘回望着他，张了几次口，都没有说出话来，跟着，眼眶竟然莫名其妙地红了。 　　眼泪不听话地在里面打转，也不知道是因为感冒，还是因为他。 　　“你别哭啊。”他低低地开口。 　　她点着头，努力憋着泪，“对不起……”我不是躲你，我只是……不习惯。 　　他心头一紧，感觉刚才被撞过的胸口，又缓过劲儿了。低着头，望着她的眼睛，轻声说：“抱一下，会不会好点儿？” 　　啊？ 　　她一怔，脸倏地一下爆红。 　　他没等答案，直接把她的胳膊从包里掏出来，单手一揽，人就落入怀里了。 　　她僵硬地站着，两手垂在腿边，不敢动，也动不了，他抱得……好紧。 　　砰砰砰砰，心脏几乎要从胸口震出去了。口干舌燥，大脑像进了水，云里雾里，不分今夕何年。他身上有香味，不是香皂，很好闻，也很男性化。 　　他好热。 　　她呼吸一窒，感觉腰上的手臂又紧了一些。 　　耳朵上突然传来温度，吓得她更加不敢呼吸。 　　他……把头埋进了她的脖颈。贴着皮肤，一阵酥麻。 　　好像，在闻着什么。 　　她反射性地握住拳头，紧张到发抖。腰上的手，好像松开了一只，一路往上滑，每挪动一寸，都让她跟着发颤，最后，大手落到脑后，指腹好像在摩挲着头发，似乎在安抚她。 　　“好点了么？”他低低地问，声音带着温热划过脖子，飘进耳朵。 　　她紧张地说不出话来，头皮有点发麻，可他的声音又好熟悉，好亲密，让她好想去依靠。 　　她小小地“嗯”了一声，松开手指，缓缓地抬起胳膊，轻轻绕到他的后背，贴了上去。 　　他明显僵硬了一下，跟着胸腔有了震动。 　　……他在笑。 　　她听出来了。然后，也跟着甜甜地笑了。 　　想了半年的拥抱，如果终于成为现实，美好得有点不可思议。只可惜…… 　　啪嗒—— 　　一道光线突然从院子里照射出来，紧跟着是伍奶奶走动的声音。 　　伍飘飘吓得立刻松手，“我奶奶醒了。” 　　晏旸不为所动，直到老人的脚步声快逼近大门口，这才直起腰身，松开手，侧头，眼神深邃地望着她。 　　老人慢慢悠悠地开了门，刺眼的廊灯照亮门口，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曝光于此。 第39章 　　“快睡吧。” 　　深夜，漆黑的房间，两张小床上分别躺着祖孙二人。 　　伍奶奶突然这一开口，吓得正在翻身的伍飘飘，险些叫出来。 　　“……哦。”她乖乖地应声，把被子盖到头上，遮住手机发出来的亮光。 　　之前在门口只简单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很多话都没来得及说，想到他现在就在墙的另一头，想起那个拥抱，大脑根本没有一丝困意。 　　[我把奶奶吵醒了。] 　　晏旸枕着胳膊躺在床上，看着她发的微信，忍不住笑了。 　　[早点睡，明天送你上班。] 　　飘飘：你不用起这早，多睡一会儿吧。 　　晏旸：想见你。 　　飘飘不回了，估计在害羞。 　　他几乎能看见她脸红，自己也望着天花板乐了。回味着刚才那个拥抱，怎么都睡不着。不是因为时差，是因为她。 　　半晌，终于回了，[在干什么？] 　　晏旸笑，[想你] 　　飘飘：…… 　　晏旸：真的。 　　飘飘：…… 　　晏旸：明天早上来我这儿，做早饭给你。 　　飘飘：你会做饭吗？ 　　晏旸：当然，你想吃什么？ 　　飘飘想了会儿，[都可以。] 　　晏旸：六点过来，行么？ 　　飘飘看了眼表，[还剩四个小时。] 　　晏旸：嗯。 　　飘飘：…… 　　飘飘：好。 　　于是，清晨五点半。伍飘飘比平时提前一个半小时洗漱打扮，还对迷迷糊糊的奶奶撒了个小慌，说科里有事。 　　伍奶奶点点头继续睡了。她蹑手蹑脚地换了好几次衣服，还画了个妆，跟着心虚地溜出家门。 　　三月底的清晨，凉意还是很浓的。 　　天微微亮，小鸟叽叽叫着，她裹裹外套，朝他家走去。心里砰砰砰的，脑袋也嗡嗡响。 　　刚上台阶，门就从里打开了。 　　晏旸靠在门边，一身黑色的运动服，看起来比昨天晚上精神多了，除了眼底有些红，几乎不出半点时差的痕迹。 　　他含着笑，右手接过她肩上的背包，“困吗？”左手握住小手，把她往家里领。 　　伍飘飘摇着头，脸微微烫，手心偷偷开始冒汗。 　　穿过春意浓厚的庭院，进入屋内，满室的咖啡香气迎面扑来。好好闻。 　　晏旸拿了双崭新的拖鞋放到她脚边，直起腰，靠在门口的柜子边看她。 　　伍飘飘不好意思，晃了下他握着自己的手，示意松开，这么抓着怎么换鞋啊？ 　　他置若罔闻，前额的头发落了下来，随手胡了上去，继续看她。 　　“再看我走了啊。”她用超小的声音控诉，不像威胁，倒像是在撒娇。 　　晏旸笑了，松开手，却覆上了她的头发，轻轻一按，就把人搂进怀里。刚才在门口就想抱，现在根本不可能松手。 　　感觉到怀里姑娘绷着身子，他又搂紧了一些，指腹摩挲着她的发丝，柔顺，细腻。她今天很漂亮，头发散了下来，他喜欢这样。 　　忍不住把头埋进她的脖子里，想闻闻看是不是跟昨天晚上一样香。 　　鼻梁蹭到她的耳朵，立刻听到一声倒吸气，他跟着一僵，喉结反射性地滑动，人顺着本能改了路线，不想闻脖子了，蹭着她的颈，慢慢往上滑，高挺的鼻梁刮着她的脸颊，顺着皮肤，一点一点找她的唇。 　　伍飘飘吓得心脏几乎犯病，太近了！！ 　　温热的呼吸打在嘴唇上，一呼一吸，好晕，好烫。她本能地朝后仰，抿了下唇，想看他，又不敢看。 　　他靠过来，还在往下，鼻梁碰到她的，嘴唇几乎贴到一起。 　　她紧闭双眼，双手拽着他后腰上的衣服，手指都疼了。 　　咕噜噜——咕噜噜—— 　　咖啡煮好了，炉子突然大叫。 　　她猛地惊醒，想张口叫他松开。可下一秒，嘴唇就传来了温热和压迫。轻轻一下，快到她根本来不及眨眼，他就离开了。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走到厨房，关火，扭头对自己笑。 　　眼睛眨啊眨啊，脸上的红晕慢慢爆开，浑身滚烫…… 　　好半晌，才渐渐找回神志，缓缓地捂住嘴，咬住唇，隔着客厅望着他，眼睛好亮。 　　晏旸冲她招招手，示意过来。 　　她慢吞吞地走进厨房，人在害羞。 　　他倒了杯咖啡给她，“尝尝。” 　　她乖乖地捧起杯子，闻了闻，眼睛弯成一道月牙，“好香啊……”尽管感冒有些鼻塞，可这味道还是强势地进入了嗅觉系统。 　　他笑着，拍拍她的脑袋。特地拐了好几个地方买回来的咖啡豆，就是想让她尝尝味道。 　　伍飘飘端着杯子抿了一小口，又抿了一小口，除了烫和苦之外，还尝出一种别的香气。香草？不确定。 　　他满意地瞅着她，接过杯子，把人圈进怀里，碎发挂到耳朵后面，低低地说：“我也尝尝。” 　　跟着，一俯身，准确无误地亲了过来。 　　不是轻轻一碰，而是实打实地含住了唇畔，舌尖……竟然也被狠狠的吮了。 　　她靠在他身上，几乎要心梗了，腿软，站不住，大脑一片空白，一副极度缺氧的样子。下嘴唇传来痛感，她低喃出声，他突然换了个姿势，几乎把她抱到了身上，挂着。 　　低头还要继续。 　　对着她的嘴唇轻啄了两下，又狠狠地含住，勾住舌尖，吃了好大一会儿。 　　真得呼吸不过来了……在她快要窒息的时候，他终于松开了唇，抵着她的额头，鼻尖相对，彼此都在大口喘着气。 　　她忘了今夕何年，看不清，听不到，恍恍惚惚，只剩下身体最直接的反应。腿软，真的好软，完全使不上力气。 　　他抱着她，抱了好久，严丝合缝地贴着，直到粥也熬好了，才抽出一只手去关掉开关。拍拍她的头，缕缕细发，“好点儿了么？” 　　她怔怔地点头，自己稍稍站好一点，脸还在红，不好意思看他。 　　他偏不让她如意，侧头亲了下她的脸颊，低低地笑了两声。 　　她忍不住发嗔，小小声说：“你要感冒的。” 　　他松开人，去盛粥，“感冒和流感是两回事，考试怎么过关的？” 　　她笑，不理他，垂眼看向餐桌。 　　清粥小菜，三明治和咖啡，中西合璧的早餐，每一样都是他的心意。 　　“你几点起来做的？”熬粥需要时间的，晚上睡了吗？ 　　他笑而不答。 　　“不会根本没睡觉吧？”她睁大眼睛。 　　晏旸摸摸她的小脸，示意赶紧吃。有点儿时差，人也兴奋，自然睡不着。还不如起来做点儿好吃的给她。感冒了，喝点粥挺好的。别的她应该也没什么胃口。 　　“不用送我上班了。”她搅动着粥，觉得脸颊被他抚过的地方，有点痒。想摸摸，又不好意思。 　　他温柔地望着她，“不差那一会儿。” 　　她静静地回视，满脸柔情，“……你头发长了。” 　　“嗯，不剪了。” 　　“……为什么？” 　　“你喜欢长的。”他挑了下眉，想笑。 　　“……我没说过吧。”她声音极轻，小心思被这么点了出来，脸又红了。 　　晏旸低低地乐出声来，探过身子，亲了她额头一下。这张小脸什么都不用说，就能把心里的想法表达得清清楚楚。 　　前几天视频，他说想剪头，她就一脸欲言又止的，直盯着他看，眼神里还写满了可惜。 　　他这才意识到她喜欢自己头发长点儿。 　　虽然没有剃短了舒服，但也没什么所谓。 　　伍飘飘别别扭扭，想笑，又不好意思。心里甜甜的，眼睛也水汪汪的。 　　“快吃。”不然又想亲了。 　　她听话地喝粥，拿起三明治尝了一口，味道……竟然出奇得好，“好吃诶，你手艺真好。” 　　是那种讲究的三明治。吐司焦脆，蔬菜鲜嫩又入味，金枪鱼和酱料也能完美的配合。不是她那种随便两片面包，再夹上一片火腿糊弄出来的“三明治”。 　　他喝了口咖啡，满意地挑了下眉。 　　她呵呵笑了，又忽然有点惭愧，转念想起来那次他去找她，她连剩下的咖喱饭都没让他吃完。心里不由自主地酸起来，看他的眼神也有些怪。 　　“怎么了这是。”他纳闷，放下咖啡杯，握住她另一只手。 　　她摇摇头，努力想着有没什么能为他做的。思绪飘啊飘，又转到昨天晚上奶奶的态度上了。 　　“……对不起。”她小声开口，回握住他。 　　“？” 　　“我奶奶……可能有点……嗯……”她不知道用什么字眼形容。 　　晏旸轻轻颔首，明白她的意思。昨天晚上，老人面对他的自我介绍，礼貌，疏离，甚至有些拘谨，唯独没有看见孙女男朋友的欣喜。 　　“我找个时间正式拜访一下。”他抬起她的手，亲了下手背。 　　她的心跟着一跳，眨着眼看他，人显得萌萌的。 　　他笑了，开始觉得坐到她对面不是个好主意，刚准备起身挪过去，被她察觉出了意图，拽住胳膊，小声抱怨：“快吃吧，我要迟到了。” 　　这是在撒娇，口吻都是甜的，他歪着头去看她的眼睛，嘴角扬到快飞起来了。 　　她故作镇定地喝粥，垂着眼故意不看他，可眉眼都是弯的，耳朵也热乎乎的。 第40章 　　午饭时间，伍飘飘如约来到食堂。 　　刚坐下，耳朵边就传来杨娜娜戏谑地笑声：“你身上有男人的味道哦。” 　　“喂！”伍飘飘看看四周，瞪她。幸亏吃饭晚，这会儿已经没什么人了。真是什么都敢说。 　　杨娜娜管不了这么多，满脸兴奋地上下打量好姐妹，“哎，怎么样怎么样？高兴吗？” 　　“……”伍飘飘被这么瞅着，忍不住破功笑了，心情是真得很好，根本绷不住。 　　“我就说嘛……”杨娜娜一副过来人的模样，眼睛都快乐没了，凑过去耳语：“睡了吧？美不美？” 　　“别胡说！”伍飘飘动手掐她，脸蹭地一下红了，不由自主地想起晏旸，想起早上的一切…… 　　杨娜娜哈哈笑，挑挑眉毛：“真有这么厉害？” 　　“够了啊！”伍飘飘推开她，用手背按按脸，努力让自己不要显得太过于开心了。 　　…… 　　好难。 　　确实很幸福，遮都遮不住。 　　杨娜娜也跟着傻乐：“我真是超级替你开心啊！”吃上两口肉，继续：“话说你们两个人也真挺厉害的，刚在一起就异地恋，而且竟然可以安然无恙的撑这么久！佩服！” 　　伍飘飘甜蜜地笑着，喝了口水润润嗓子。 　　跟晏旸在一起确实没有她想象的困难。虽然没经历过这些，但她看过身边朋友的恋爱过程，他们俩……好像确实挺顺的。 　　“啊……美好的爱情啊。开始的时候总是如此得让人着迷。”杨娜娜突然感慨起来，文绉绉的。 　　伍飘飘笑出声来，“怎么了你？” 　　“没什么，就是突然有点感性。想起了自己的初恋，二恋，三恋……等等等等。”杨娜娜摇摇头，继续吃肉，嚼着嚼着，又开始打量伍飘飘，“我觉得……” 　　“嗯？” 　　“你跟晏旸，你们俩估计最后能成。”杨娜娜自我肯定式的点着头，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见飘飘一脸懵，笑着解释：“晏旸一看就是那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你呢……怎么看也都不是会瞎作的，所以我觉得啊，你们俩没跑了。” 　　“现在说这个……太远了。”伍飘飘收回视线，低头吃饭。脸上虽然还维持着笑容，但眼睛却没有刚才那么明亮了。结婚……实在是太久远了。 　　不敢想这么多，只想关注当下。 　　杨娜娜没看出异样，笑道：“远什么啊，晏旸29了吧，家里肯定催。咱们也不小了，这个年龄段谈恋爱，都得考虑的远一些。一看就结果的那种，根本犯不着浪费时间。” 　　说完，见伍飘飘没反应，又问：“哎，他有跟你说过这些吗？” 　　“哪些？” 　　“就是见家长啊，结婚啊，什么的。是不是以这个为前提的交往？” 　　“……他很好，也很认真。”伍飘飘选择性地作出回答，不想再讨论这些了。她还沉浸在他刚回来的喜悦里，其他的根本顾得上，也不想去费神。 　　“嗯。”杨娜娜点点头，“那就行。”看晏旸那个大张旗鼓追人的劲头，也不像是玩玩儿的，家里肯定早知道飘飘是谁了。 　　心里又羡慕，又开心，看着好姐妹，突然就觉得，这以后……是不是能在医院横着走了呢？呵呵傻笑两声，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你明天是不是要去拍广告啊？” 　　“嗯。” 　　“我姑姑说你多了好多邀约？” 　　“是。”公司最近确实帮她接了几个不错的活儿，待遇也真得很好。以后生活上可以轻松很多。本来想在他回来之前多接几个工作的，谁知道他提前回来了。 　　明天要忙一天，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 　　他明天正式上班，有手术的话，真不一定可以见面。 　　“多接几个工作，你的负担也能少点儿。”杨娜娜说。 　　“是啊。” 　　“不过，晏旸还真挺爷们儿的，压根儿没把你那个绯闻当回事儿。相信你，也足够自信。”杨娜娜感叹。 　　伍飘飘笑了。想起他那段时间的所做作为，大张旗鼓的送各种东西，就怕她在医院受欺负。心里，甜甜的。 　　他真得很好，好到她发觉不出一丝一毫的缺点。 　　整个人轻飘飘的，幸福得好不真实。 　　…… 　　这边两个好姐妹在谈论生活，那头回去见爷爷奶奶的晏旸，也在体会生活。 　　晏老爷子八十岁的人了，身子骨极其硬朗。为人刚正不阿，一辈子对谁都一视同仁，唯独见到最亲的孙子时，脸上能多几分笑。 　　“多吃点儿。”晏爷爷忍不住替孙子加菜。瘦这么多，太挑食了，在外头绝对吃不好。 　　晏旸接过菜，也替爷爷夹了块他最爱吃的梅菜扣肉，“多吃一块儿没事。” 　　晏奶奶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笑：“吃吧，孙子开口了，今天就让你多吃一块儿。” 　　晏爷爷面上没什么两样，行动倒是迅速，立刻动起筷子夹肉。 　　“你们俩啊……”晏奶奶笑着瞪了这爷孙俩一眼。 　　晏旸也乐了，替奶奶盛汤。 　　晏奶奶很受用，一脸慈爱地望着大孙子，伸手拨了拨他的头发，“你啊，有空多回来陪陪我们。带上那个姑娘一起，好不好？” 　　“行，我找个时间带她来见见你们。” 　　晏奶奶见孙子一提起这姑娘连眼神都变了，忍不住好奇：“真这么好？” 　　“嗯。”晏旸笑了。 　　晏爷爷也乐了，“跟你爸一个德行。” 　　晏奶奶瞪丈夫一眼，“胡说，我孙子可比那气死人的混球强多了。” 　　“……”晏旸猛地听见父亲的别称，还真有点不习惯。 　　晏爷爷不服：“一个德行，喜欢上就不得了。” 　　您老人家好像也差不多吧？晏旸腹诽。 　　晏奶奶抬杠：“那不一样，我相信我孙子的眼光。” 　　晏爷爷想了想，中肯地评价道：“其实咱们儿子也还行。” 　　晏奶奶张了张口，没忍心反驳。想起了过世已久的儿子，想起了过去的点点滴滴，心里不免生出一阵悲凉。 　　晏爷爷察觉出老伴儿的情绪，使了个眼色，下巴指指正在吃饭的孙子，提醒她适可而止。大好的日子，不说这些。 　　晏旸默默吃着饭，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有些伤痛即使结了疤，也永远不会痊愈。 　　父亲跟母亲的故事，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爷爷奶奶本来看上的是文俐，可父亲偏偏对妹妹文英一见钟情，而且非卿不娶。二老苦口婆心劝道：不是一类人。奈何父亲就是不听。 　　三观完全不契合，好景自然不会长，他不到三岁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他归晏家管。 　　父亲之后没有再娶，一心事业，直到晏旸十四岁那年，猝死在了手术台边。 　　二老永失独子，即便都看惯了生死，也没能缓过来。 　　对孙子是尽心尽力，对文英是只字不提。 　　“你们会喜欢她的。”晏旸笑着开口。 　　两位老人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来，晏奶奶追问：“我听文俐说，是个好姑娘，人也漂亮。你有照片没有？先给奶奶看看？” 　　晏旸见爷爷也一脸期待，笑着掏出手机，把飘飘的照片打开给他们看。 　　老人凑过来，纷纷从兜里掏出老花镜戴上，对着手机边看边点头，“不错不错，长得真好。”晏奶奶笑得合不拢嘴，晏爷爷看样子也挺满意。 　　“听说学习也好，年年第一呢。”晏奶奶唯一的消息来源就是文俐。老人学生多，但几乎都功成名就了，没空对她八卦这些。小一辈儿的，也因为她太过严厉，几乎没有人敢上前汇报消息。 　　晏爷爷就更别提了，平时闲话都没有一句，七十岁的学生都能骂哭，谁敢上前乱说。 　　“是，她很刻苦，人也很乖。”晏旸轻声回答，一想起伍飘飘，人就不自觉的柔软起来。 　　“好好好……”老人很是欣慰，“快带她来看看你爷爷跟我，知道吗？” 　　晏旸点头，让奶奶放心。 　　晏奶奶笑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个事儿，“老何家的小孙女，是不是喜欢你啊？前段时间天天往家里跑，人倒是挺可爱的，心机可不少，跟她奶奶一个样。” 　　晏旸对奶奶的精明一向深有体会，笑道：“您要是觉得烦，随便找个理由拒绝就行。” 　　晏奶奶点点头，一脸慈爱地望着大孙子。越看，那是越满意。忍不住畅想这孩子将来子孙满堂的那天，最好可以快点儿，让他们老两口也有个念想。 第41章 　　上班送，下班接。 　　伍飘飘坐进车里，笑着说他：“不是说不用接了吗？” 　　晏旸侧身帮她系好安全带，顺手揉了揉小脑袋，没接话，反而提议：“带你去吃牛排？” 　　伍飘飘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轻轻推了一下，靠得太近啦。 　　可惜推不动，他反而越靠越近，鼻梁抵着她的蹭了蹭，对着嘴唇轻轻落下一吻。 　　“吃牛排去。”晏旸坐直身子，满意地笑了。 　　伍飘飘红着脸，摇头，声音像沁了水：“不吃了，我明天要去拍广告的，肿了上镜不好看。” 　　“什么广告？”他发动车子，驶出医院。 　　“运动服。” 　　“几点？我送你去。”他握住她的手，抓到自己的腿上。 　　伍飘飘乖乖坐着，有点不好意思，小声回道：“不用送了，你还要上班。” 　　“我上午休息。”他改了路线，直接往家开，“待会儿把地址发给我，要求几点到？” 　　“……九点。” 　　晏旸颔首，停下车等红绿灯。 　　伍飘飘心里好甜，见他侧身看自己，忍不住温柔地问：“你想吃牛排吗？我可以陪你去吃。” 　　晏旸抬手亲了下她的手背，来了句：“吃什么无所谓，你陪我回家就行。” 　　她瞪大眼睛，脸开始发烫。 　　晏旸被逗笑了，“别紧张，就是想跟你多待一会儿，不干别的。” 　　伍飘飘羞窘极了，她也没有说什么啊。手心都出汗了，他没感觉到吗？想擦擦手，可刚一动就被他抓牢了。忍不住偷偷看过去，发现他睫毛好长啊。 　　鼻子真挺！侧颜好帅…… 　　“别一直看我。”他头也不用回就知道她在干什么。不过，嘴上说着让她别看，自己却趁空档去瞅人家。 　　果然，小脸红扑扑的，眼睛水汪汪的，姿势十分乖巧，人也安安静静的。 　　“你也不要一直看我。”她小小声地开口，余光什么都发现了。 　　他忍不住低笑出声，又抬手亲了她一下。 　　一路你来我往的腻歪，什么都能成为情趣。 　　停好车，走进巷子，路过家门口时，她直接被他掳走了，拐进最里面的那栋房子，砰地一下关上门。还在等孙女回家的伍奶奶，接到了电话。 　　伍飘飘吱吱呜呜，心虚地撒着小慌，说自己要加班，晚点回去。 　　扣掉电话，心里好内疚，仰头望着他：“……总觉得不太好。” 　　“是不好，你打算我什么时候让我正式登门？”晏旸把她拉到腿上，搂着腰，亲她的脸颊。感觉到她又开始僵成一团，笑了，“一直都这么紧张？” 　　“……嗯。” 　　“好。”他语气宠溺，动作却一点都不宠，按住小脑袋，就往自己身上贴。搂得紧紧的，一点空隙都不留。 　　伍飘飘拽着他的衣服，紧张地心脏砰砰乱跳，鼻梁贴着他的锁骨，闻着他身上的味道。书上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体味，相恋的人会为彼此的气味深深着迷。 　　她虽然有点鼻塞，可还是闻到了。一种独特的，属于他的味道，很好闻，很……亲密。 　　“真香……”他低低地开口，声音有点哑。 　　她红着脸，好热，感觉到他在亲吻自己脖子，温热的呼吸洒在颈间，一阵酥痒。想躲开，又有点舍不得。脖子，下巴，脸颊，耳朵，唇…… 　　她懵懵的，人有点抖，腿又软了。如果不是坐在他腿上，恐怕早站不住了。 　　“呼吸啊……”他用脸贴着她的额头，紧搂着她。 　　她呆呆地吸着空气，已经六神无主了。 　　他低低地笑着，忍不住又亲了她一下，还想做点别的，看点别的，可她这个模样，他还真有点儿不忍心，搂着她，告诉自己慢慢来。 　　半晌…… 　　他摸摸她的头发，轻声开口：“我爷爷奶奶想见你。” 　　她缓缓地仰头，看他。 　　“傻了？”他乐了，盯着红唇，又想亲她。 　　“我……呃……”她嗓子有点哑，人也不是很清醒，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 　　他把茶几上的水端过来，送到她嘴边，她有点窘，在他含笑的眼神下，顺势喝了两口，“……谢谢。” 　　他仰头喝光了剩下的水，放回杯子，重新搂好她，“什么时候有空？” 　　她拽着他的衣袖，眼神有些闪烁，声音小到不能再小，“会不会……太早了点啊？” 　　晏旸一怔，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你不想见他们？” 　　“不是。”她赶紧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迎着他的目光，试着解释着：“我……就是觉得有点……太快了。很多事，我都还没有做好准备。” 　　“做什么准备？”已经半年了，没人不知道他们俩在一起。还需要怎么准备？ 　　“我……”她说不好，感觉到他不高兴，有些着急，“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真的只是觉得太快了。你不要不高兴好不好？” 　　晏旸看着她，突然觉得自己就像那种被拔了气门芯儿的轮胎。还没开始不爽，心里的火就被她那句“好不好”给冲散了。 　　奇了，竟然对她气不起来。 　　伍飘飘见他不说话，捏不准是不是真生气了，轻轻地拽了拽他的衣服，“嗯？”了一声。 　　晏旸垂着眼，看着这个美丽的姑娘，毫不自知地撒着娇，哪儿还有什么脾气，绷不住，笑了。亲了下额头，轻声对她说：“你有什么顾虑要直接告诉我。” 　　“……嗯。” 　　“我哪儿做的不好，你也要直接跟我沟通。” 　　“……你很好。” 　　他笑了，瞧着她一脸认真的小模样，说：“那你还说快。” 　　“就是……快啊。”她搂着他，把脸贴到他怀里，语气有点撒娇的味道，心里却有种难言的苦涩。 　　她只有一个奶奶，而且两个人就住在隔壁，跟他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可他的家庭不一样，很庞大，也很……厉害。 　　去见他的家长，这背后的含义太重了。或许他还没有想到那一步，可万一就是那个意思的话。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或者说能怎么办。 　　恋爱是一回事，婚姻……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很重很重。 　　重到提都不敢提的地步。 第42章 　　伍飘飘非常不在状态。 　　为了避免导演再喊CUT，她趁着空档，拽住站在一旁观看的晏旸，小声让他回去。 　　“我不能看？” 　　“我会被影响的。”总是不自觉的在意他，笑容都自然不起来，更别提还要跟合作的男模特勾肩搭背了。他什么都不说，甚至还面带微笑，但是她知道他不高兴。 　　尤其是刚才在路上，知道今天还有男搭档的时候，她就感觉出来了。可是这种工作啊。 　　等进了棚，见她化了妆，换了衣服，他散发出来的不爽气息就更明显了。 　　明显对衣服有意见，运动服，健身服，肯定紧身啊，也肯定会有健身文胸啊。 　　见他不说话，瞅着自己，她带着些恳求的语气，握着他的手，来回晃了两下，“你先回去好不好？” 　　晏旸根本受不住这种眼神，心里坚持不了一秒就妥协了，看了眼导演，有话想说，又忍下来了。点点头，不忍心为难她，“结束之后怎么回去？” 　　她笑了，“跟公司的车一起走。” 　　晏旸点点头，环顾周遭一圈，“那行，按时吃饭，多喝点儿水。别再着凉了。” 　　“知道啦……”她笑得很甜，他又想亲她，可在公众场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回握住她的小手，捏了捏。 　　送走了男朋友，伍飘飘全身心投入到工作当中去了。 　　走在回去路上的晏旸，却陷入了沉思。 　　她是真不容易。 　　被导演挑剔，被工作人员粗鲁对待，她都能保持礼貌谦逊的态度。看了这么一会儿，他就已经忍好几次了。 　　嫌弃她感冒，嫌弃她肿，换衣服的地方简陋到他震惊，满场的工作人员围着一个胡子拉碴的导演，低声下气的。 　　看着她被呼来喝去，他眉眼直跳，非得念心经才能忍下怒气。 　　知道模特工作不容易，跟亲眼看见，完全是两回事。比起肢体接触，衣服紧身之类的小事，他更受不了她被人这么对待。 　　不爽的心情维持了一下午，直到晚上参加外婆的寿宴时，才稍微好转了一点。 　　老人身子骨很硬朗，中年丧偶，孤身一个人带大两个女儿，在外人眼里那是个顶个儿的优秀，不过她本人可不这么看。两个女儿没有一个婚姻幸福的。大的那个离异后就一直单身，小的那个，二婚还正闹分居呢。 　　怎么想怎么失败，所以每逢家庭聚会，总免不了说几句。 　　晏旸跟孔霁坐在一块儿，边吃菜边听着姐妹俩挨训。庄诗兰坐在外婆边上，贴心的当着小棉袄，一会儿加菜，一会儿倒茶的，不过倒是半点没有替妈妈说话的意思。 　　“你是不是拉黑我了？”孔霁斜睨着晏旸，一脸不满。 　　“嗯。”晏旸喝茶，看都不看他。 　　“臭小子！你至于吗？不就是给了你妈妈一点儿资料而已。你那个飘飘，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孔霁瞪他。 　　晏旸挑挑眉，突然侧头。 　　“……”孔霁被看得一头雾水，有种要被算计的感觉。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你想干什么？” 　　“帮我个忙。” 　　“……”孔霁差点翻白眼，“你求人就这个态度啊？” 　　晏旸转回视线，满是一副不帮拉倒的姿态。 　　孔霁这个人向来如此……反骨，不帮还不行了，“好好好，大少爷，你说你说，想让我帮什么？” 　　晏旸想了一会儿，看他：“帮我照顾飘飘。” 　　“……咳！”孔霁笑了，“我当什么事儿呢。怎么？她遇上麻烦了？” 　　“不算。”晏旸简单提了两句今天拍摄遇到的事儿，态度很明确，我不想她受委屈。 　　孔霁傻眼，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大哥……”他摇头，“不，大少爷。我们这个圈儿就是这样的。你婉儿不够，就得受着。你们那个系统不也这样儿？” 　　“不一样。”治病救人跟耍大牌没有可比性。在医院里，骂哭你，是为了让之前脑子里进的水都挤出来。今天那个片场，他看不出任何指导意义。 　　孔霁见表弟一脸认真，笑了，“行，我帮你照顾。”说完，又是一乐，“不过……你想我怎么照顾她？是安排工作呢？还是让她彻底没了工作？” 　　晏旸眼皮抽了抽，觉得他脑回路有问题，冷着声说：“安排几个好的。” 　　“哈哈哈哈，遵命，大少爷！”孔霁笑得非常欠揍，声音还大，一下吸引了长辈的注意。他赶紧打着哈哈，“没事没事，您三位继续。” 　　文俐瞪他：“没个正形！” 　　“对不起，我错了。”孔霁对自己母亲一向只有认错的份儿。 　　文英插话：“别说我外甥，都被你骂傻了。” 　　“他傻？这世上的人都憨了，也轮不到他。”文俐不给面子。 　　孔霁又打哈哈：“我没事儿，您三位继续继续啊。” 　　“小霁子，你也老大不小了，女朋友呢？”外婆说够了女儿们，改说外孙。 　　“他女朋友多着呢，外婆您问的是哪个啊？”庄诗兰笑嘻嘻地插刀，没有半分犹豫的出卖自己的表哥。 　　“什么叫多着呢？”外婆一皱眉，“这可不像话啊！” 　　“没有没有，我单身，单身啊外婆。” 　　“单身？”外婆不信，想了想，说：“单身也不行，你得抓紧时间找个好的。你都多大了！” 　　“是，您说的是。”一脸装出来的诚恳。 　　外婆稍微满意，换了人开弓，“旸旸啊，听说你有女朋友了？” 　　“嗯。” 　　“也是做医生的？” 　　“是。” 　　“好好好，改天你带过来介绍认识一下，我准备个大红包给她。”外婆笑得非常慈爱。 　　晏旸只好答应：“我找时间。” 　　“嗯，不错，还是你最省心了。” 　　文英忍不住插嘴：“他省心？” 　　“不比你省心吗？”外婆插刀更精准，亲女儿也不留情面。 　　孔霁忍不住偷笑，看着外婆又问起庄诗兰的学业，捅捅晏旸，“哎，带回家之前，先让你哥见见啊。不然我可就偷偷去介绍自己了。” 　　“……”晏旸真不想理他，硬邦邦地说：“我抽时间。” 　　“好嘞！”孔霁心满意足，贴心地替表弟倒茶。 　　晏旸斜睨着他，看了一会儿，低声说了句“谢了”。 　　孔霁眉头一扬，乐：“别客气，你也是股东。如果有额外支出的成本，我是一定会算到你账上的。” 　　晏旸收回视线，对他的精明能干一向无语。 　　两个被父亲养大的孩子，感情真正好起来，是孔霁找他投资的那天。那时候他才十八，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直接把父亲留给他的钱全拿了出去。 　　信任就是从那一刻建立的，十年了，他们都长大了。 　　当年播下的种子，如今也结出了美丽的果实。 第43章 　　热恋中的人，分分秒秒都想在一起。可从伍飘飘拍完广告开始，两人却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时间差当中。 　　她正常上下班，晏旸的手术却排得非常满，经常在凌晨才能做完手术。所以她睡着的时候，他下班。她闲的时候，他还在补眠。 　　两个人只能通过手机来联系感情。已经五天了，竟然一面也没见到。 　　早上吃着奶奶做的早饭，她心不在焉的。 　　“吃饭就好好吃，不要总顾着看手机。”伍奶奶夹了根油条放到她碗里，瞧着这细小胳膊细腿的，忍不住说道：“你看你瘦的。” 　　“嗯。”伍飘飘低着头哼声，翻看回味着两个人的微信聊天记录。 　　伍奶奶感觉出她这两天挺奇怪的，试探性地发问：“你跟隔壁的医生，是不是闹矛盾了？” 　　“啊？”她抬头，满脸写着“懵”字。 　　伍奶奶瞧着她呆呆的模样，叹气：“是不是分手了？”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说？ 　　“真没有吗？” 　　“嗯，他就是这两天比较忙，没见到面而已。”伍飘飘喝了口豆浆，太烫，不小心呛到嗓子，咳咳咳的眼泪都出来了。 　　“慢点喝，你慌什么。” 　　好不容易不咳，她找到自己的声音说：“我没慌啊……” 　　伍奶奶瞅着她，憋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别委屈自己，要是不合适就不要在一起了。知道吗？” 　　“……” 　　“高畅跟我说那个医生家里很有钱的，好像全家都是特别了不起的人。咱们跟人家真得差太远了，奶奶是怕你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伍奶奶摸了摸她的头发，语重心长地劝着。 　　伍飘飘放下筷子，反握住奶奶的手，声音有点撒着娇：“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是，我就是喜欢他啊。” 　　伍奶奶怔愣住，没想到孩子这么说。看了她半晌，心里复杂得很。 　　她的小飘飘真的长大了，当初那个被卷在小辈子里，红扑扑的，皱皱巴巴的小婴儿，如今已经完全成了个大姑娘了。也有了喜欢的人了。 　　奶奶叹气：“非要撞南墙吗？” 　　“奶奶……”伍飘飘撒娇，“他真得特别好，您见见他就知道了。”虽然不敢想更远的未来，但更不愿意奶奶不喜欢他。 　　“他家里同意了？你见过他家里人了？”伍奶奶不退让。 　　“……我们才刚开始。”伍飘飘握着老人的手，眼睛忽闪忽闪的，语调极软。 　　伍奶奶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任她撒着娇，嘴上毫不松口，“等他什么时候带你见过家长了，我再见他。还有啊……”老人一顿，略显尴尬地清清嗓子，用极小的声音说：“女孩子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吧？” 　　“……”伍飘飘好尴尬。 　　伍奶奶害怕她不明白，说得更直接了，“不该做的，是绝对不可以做的，知道吗？最后吃亏的都是女孩子。” 　　伍飘飘面红耳赤地望着奶奶，在她殷切地关怀下，呆呆地点了点头。 　　伍奶奶稍稍满意，可能是觉得刚才说话太过直接，又找补道：“奶奶当然是相信你的，不过还是要保护好自己，明白吗？” 　　“……嗯。” 　　教育完，祖孙俩继续吃早餐，伍飘飘没吃两口，微信就响了。 　　晏旸：吃了吗？ 　　飘飘：正在吃。 　　晏旸：少吃点儿，十五分钟后门口见，可以么？ 　　伍飘飘立刻回复“可以”，碗里的豆浆喝完，直接起身去收拾东西。眉飞色舞，匆匆忙忙，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伍奶奶在心里叹息，假装没看出来。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伍飘飘浑然不知，搂着老人简单告了别，哒哒哒哒去上班。 　　一出门，发现他已经站在国槐树下面了。一只手插裤兜，一只手拎着个公文包，温柔地望着自己。 　　“你今天不是休息吗？”她小跑过去，在他面前站定，脸上开出了一朵花。他今天好帅，深蓝色的西服，好正式啊。 　　晏旸张开双臂，把人搂进怀里，一边解释待会儿有会要开，一边侧着亲了下脸颊。 　　轻轻一抱，轻轻一碰，随即松开改握住手，牵着女友走出巷子。 　　“你没吃饭吧？”她轻柔地问他。 　　“吃了。”他打开车门，让她先坐进去。 　　她坐进副驾驶，看着他上车，关门，然后变魔术似的，从公文包后面拿出一个纸袋。 　　“趁热吃。”纸袋递给她。 　　她接过去，打开一看是个包装完整的三明治，还有一杯咖啡。 　　“你做的？”她惊喜地望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他笑了一下，原本打算系安全带，瞬间改了主意，把她手里的纸袋接走放到一边，握住胳膊和腰肢，直接越过中控区扶手，把人抱了过来，放到腿上。 　　他搂着她的腰，她斜坐在他的大腿上，不敢相信他干了什么。脸好烫，心跳又开始加速。腰不是自己的了，臀和腿也不是自己的了，好……热。 　　他也好热。好急。 　　没等她做好准备，就咬住了嘴唇，开始各种亲她。 　　酥麻，她晕眩地想着，紧绷的身体变得软绵绵。已经顾不得会不会有人透过前面的玻璃往里看，也顾不得这别扭的姿势，让她拍广告扭伤的腰疼了起来。她没办法思考，每个细胞全都是他，他的温度，味道，力量，心跳。 　　半晌，空气被彻底抽干之前，他松开了怀里的人。 　　“不错，知道呼吸了。”他夸奖她。 　　她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后知后觉地笑了，满脸的羞涩甜蜜。 　　他忍不住又轻啄了一下红唇，跟着把她送回座位。系好安全带，把三明治递过去，开车上路。 　　其实她已经不怎么饿了，可还是在路上吃完了三明治。心里美滋滋的，等到了医院停车场，人还在对他笑。 　　“别笑了。”再笑就想直接拐回去了。 　　“哦。”她嘴上答应得好，表情却根本没有收敛。 　　他无奈地笑了，凑过去亲她。轻轻吻了两下，摸摸小脸，这才下车。 　　成为恋人的好处之一是，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医院里，不用顾忌任何东西。晏旸牵着伍飘飘的手，准备把她送到精神科，然后直接去行政楼开会。 　　可惜没走多远，就听见后头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 　　“晏旸——” 　　两人一起回头，看清来人时，晏旸眉头跳了两下。大姨文俐从停车场的方向走过来，旁边还跟着的，还有他的亲妈——文英。 第44章 　　伍飘飘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见到男朋友的妈妈。 　　她好紧张，手心都出汗了，想挣脱他的手，可动不了。整个人处于一种别扭的状态里，尴尬得很。在晏旸介绍完彼此之后，礼貌地喊着“阿姨好”。 　　他妈妈比电视上要瘦，也更好看，说话的时候，神态跟晏旸非常像。淡淡地笑着，说话轻声细语的，上来就夸人：“长得真漂亮，一直想见见你，今天倒是巧了。” 　　伍飘飘礼貌地笑着，犹豫着是该回“谢谢”还是回点别的什么。 　　一旁的晏旸直接开口问道：“您来医院有事？” 　　文英一副慈母的模样，看着两个小辈儿，笑着说：“没什么，昨天跟你大姨吃饭，胃有点不舒服，这不，非逼着我来检查。”语闭，看了眼身旁的姐姐。 　　文俐站在一侧，难得露出了笑脸，对两个孩子颔首示意。 　　伍飘飘对文俐敬畏得很，一直都是一副学生见到老师的乖巧模样。这点倒是深得姐妹俩的心。 　　“结果出来告诉我说一声。”晏旸说。 　　文英欣慰地笑了，“没事儿，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倒是你们，中午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我开完会还有手术，她也忙，改天吧。”晏旸直接拒绝了。 　　伍飘飘只能在一旁微笑。 　　“那行，你们先忙。”文英露出一副极其体量孩子的表情，心疼道：“要主意身体，劳逸结合知道吗？飘飘你也是啊。” 　　“是，谢谢阿姨。”伍飘飘乖巧地应着，跟着和晏旸一起向两位长辈道别。 　　两人朝精神科走着，她只觉得自己的后背都发烫了，被长辈慈爱地目光给灼伤的。 　　“我都出汗了。”她小声开口，抬了下两人还紧握着的手，瞪他。 　　晏旸笑了，“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太突然了。”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换成谁都会紧张的吧，“我感觉她们还在看我。” 　　“嗯，确实还在看。”晏旸逗她，回头看了眼母亲。 　　文英早没了笑，不过确实是在看他们。见儿子回头，也没有故意又露出笑脸，而是面无表情地看着。 　　晏旸对母亲的表面功夫毫不惊讶，转过头去，见伍飘飘还是一副紧张的模样，忍不住拍了拍小脑袋，安抚她：“没事儿，她喜欢你。” 　　“……真的？” 　　“嗯。我喜欢的，她都会喜欢。你放宽心。” 　　伍飘飘有点高兴，腼腆地笑了笑，想起自己刚才的表现，叹起了气，“我应该再自然一点的。” 　　“你很自然，也很可爱。”他温柔地说着，拉着她继续往前走，无视路人不时投来的打量目光。 　　伍飘飘沉浸在刚才的碰面里，感觉好像见他的家人，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恐怖。 　　只不过……如果见了，是不是就意味着关系更深，也更加认真了。她胡思乱想着，眉心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晏旸发现了，“怎么了这是？” 　　她回神，摇摇头，笑着说：“感觉你妈妈好亲切。” 　　晏旸挑了下眉，不予置评。 　　朝着反方向急诊科走着的两姐妹，一言不发。文俐是不爱说话，文英是不想说话。 　　走了一百米，听了好几声叹气，文俐忍不住开口了，“你有什么不满的？” 　　“我不满的地方多了。”文英刚才给儿子做足了面子，这会儿也懒得演戏，“就单单当模特这一条我就不满意。抛头露面，搂搂抱抱的。还有，你知道她家里什么样吗？” 　　文俐无语。 　　文英自己送上答案：“你儿子那里得来的消息，说她家里只有一个奶奶，其他人都死了。这也太单薄了。单亲家庭我都不愿意，更别提她这种的了。” 　　“你儿子不是单亲家庭的？”文俐每回跟妹妹说话，脑仁都疼。 　　文英瞪她：“所以我想让我儿子找个正常家庭的啊，原生家庭不幸福，孩子就容易心里有缺失。” 　　文俐没有话接，迈着大步走着。 　　文英倒是开了话匣子，“晏旸从小就缺少母爱，缺少家庭的温暖，所以我希望能有个家庭好点儿的姑娘，照顾他，爱护他。这个伍飘飘看着是还行，可谁知道心理是不是健全啊。” 　　文俐听不懂她那些歪理，“人家姑娘没问题。” 　　“表面上肯定没问题啊，内心深处肯定缺少爱。两个缺爱的孩子在一块儿，长久不了的。而且你刚才看见没，我儿子那德行，护得跟什么似的，我还能吃了她？一看就是他喜欢人家多。” 　　文俐算是听明白了，“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想让你儿子找一个时时刻刻哄着他，宠着他的？” 　　“差不多吧。” 　　文俐瞥了她一眼，凉凉地说：“你那是在给你儿子找妈。”怪不得二婚又要离了，脑子都用到赚钱上头去了。那臭小子的脾气，像是缺爱的？ 　　文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理直气壮的，“反正这个伍飘飘我不满意。” 　　文俐气笑了，“你满不满意不重要。你儿子显然很满意。” 　　“你存心气我是不是？”文英瞪自己姐姐。 　　“你这个从小到大自以为是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了？”文俐上了台阶，看了眼周围，把人拽过来小声训斥：“你儿子喜欢谁，是他自己的事儿。这是他的人生，他就算一辈子不结婚，不恋爱，或者爱上一头牛，你也只有接受的份儿。” 　　“……”文英气绝，“什么牛？！” 　　文俐懒得跟她扯这个，想起伍飘飘，忍不住又说了两句，“你儿子眼光比你强。人家姑娘勤工俭学，当模特养家有什么丢人的。又没耽误学业，年年都考第一。还用上抛头露面这种词了？你差不多得了，真想演恶婆婆就让孔霁给你接个戏去。” 　　“……姐！”文英后脑勺疼。 　　文俐不理她，迈着大步走进大厅。 　　文英赶紧跟上，嘴里埋怨着“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姐”，心里其实也有点犯嘀咕。 　　儿子小时候养在晏家，虽然她只有周末看孩子的权利，可母子感情并不生疏。 　　真正的疏远，是她再嫁之后。之后没多久他父亲过世，母子俩就没怎么说过话了。确切地说，是这孩子切断了跟她的来往。那是在怨她，她都明白。所以她一直都小心翼翼的。 　　这几年孩子成熟了很多，对她这个做母亲的也理解了不少，甚至有些纵容。母子关系这才算慢慢正常起来。 　　唉…… 　　文英心里叹气，确实不敢逼太紧，只盼望着儿子能明白她的苦心。 第45章 　　晏旸这边要手术，预计又是凌晨结束。伍飘飘下班后，自己骑着单车回了家。 　　一边吃着饭，一边发微信告诉他已经安全到家。这是他的要求。好像总怕她一个人走路会出事一样。不自觉地唇角上扬，心里又是甜甜的。 　　谈恋爱真的很开心，连奶奶今天把菜炒咸了一点，都觉得挺美味的。 　　伍奶奶当看不见孙女的傻笑，心里虽然担心她，可到底也还是开心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快乐呢。 　　祖孙俩东拉西扯，从最近收入很好，谈到要装个什么牌子的空调。 　　早上起来，伍飘飘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结果打开微信，发现没有他的消息。以往再晚也会发条微信告诉自己他回家了，今天有点怪。 　　她躺在被窝里问他“还好吗？” 　　翻来覆去躺了半晌，也没有收到回复。 　　心里有点纳闷，觉得他可能还在睡觉。起床洗漱，做了早餐，等祖孙俩都吃完之后，还没收到回信。通常这个时候，他都会醒的，而且从来不会不回信息。 　　她有点担心，于是早早地背起背包，来到他家门口。 　　门铃规律地响着，她等了一会儿也没人响应，正准备打电话给他的时候，听见院内传来了脚步声。 　　她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紧接着门被打开，他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头发乱糟糟的，一看就是刚被吵醒的样子。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回信息，我怕你出事……”她愧疚地看着他，很想去抱抱这个男人。他看起来好累，眼眶里都是红血丝，人看着也有些憔悴。 　　晏旸没说话，直接伸手接住她的包，把人拉进门内。 　　关上门，抱她。 　　伍飘飘感觉到他把整个身子都靠在了自己身上，脸埋到脖颈里，重量跟以往不同，热度也不同，他鼻子里呼出的气息，也格外得烫。她后知后觉，愣了两秒，发现不对劲。 　　“你发烧了。”她轻轻推开他，伸手去触碰额头。 　　他垂眼看着她，露出抹笑，拉着人进屋。 　　“多少度？”她好心疼，反握住他的手，换成自己拉着他走，把人按到沙发上，半蹲在一旁问他：“用吃药吗？” 　　“低烧，没事。”他喉咙疼，说话有点困难，嗓子也有些哑。 　　她胸口闷闷的，看着他不说话。好内疚，觉得是自己传染了他。 　　“想什么呢。”他看出来了，摸摸她的头，安抚道：“没休息好而已。” 　　她还是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晏旸把人捞起来，直接抱进怀里，亲了亲脸颊，“真没事，别担心。” 　　她反手抱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脖子里，搂得紧紧的，不说话。 　　他仰头，笑：“你这样，我会有反应的。” 　　她身子一僵，但随即又放松起来，继续抱着他，贴着。 　　他低头看她，瞧见红彤彤的耳根后，忍不住又亲了一下，跟着调整了一下坐姿，给自己一点空间。 　　她抱了好一会儿，闷在怀里问：“昨天晚上就不舒服了吗？” 　　他不吭声。 　　她抬头，每次被说中了就不吭声，心疼死了，“你都不告诉我。” 　　他望着她的眼，听着她的控诉，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很陌生，很好。 　　她伸手去摸他的眉眼，温柔和心疼写满了小脸，嘴上喃喃地说：“要不是我过来，是不是都不打算跟我说你生病了？” 　　“好了……”他把人搂回怀里，“真没事。”让她继续贴着自己，感受着她的关怀和爱意，亲了亲怀里的姑娘。 　　抬眼看了下表，提醒她：“上班要迟到了。” 　　她顺着视线看过去，呆了两秒，突然说：“我想留下来照顾你。” 　　他望着她，不说话。 　　“我去请假。”她起身，还没站直就被他拉住。她知道他想说什么，用手指抵在他的嘴唇上，“我想陪陪你。”而不是像这段时间以来匆匆见面，匆匆吃个饭，连个好好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请完假回来，又回到他身边，温柔地开口：“没吃饭吧，我给你煮个粥，你喝了之后继续睡觉好不好？” 　　晏旸点了下头，眼里带着笑，模样看上去竟然有种快要蔫了的帅气。 　　她不熟悉这样的他，可还是好喜欢，整理了一下他的头发，满心满脸都是爱意，撂下一句“等我”之后，熬粥去了。 　　他的炊具餐具非常齐全，她迷迷糊糊地找到各种需要用的食材，抽空看他一眼，发现他一直靠在沙发上看自己，神情很放松。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腼腆地笑了笑，扭头继续干活。 　　晏旸就这安静地看着她，看了好大一会儿。她是真不怎么会做饭，小表情很多，总会在不经意间露出那种极其可爱的小模样，让他想笑，想亲亲她。 　　为什么会这么喜欢？ 　　他有时候也会被自己惊讶到。惊讶自己竟然想这么远，还这么笃定。以前听人说那种第一眼就知道那是我老婆的话，会觉得扯。　　可现在仔细回想一下，好像还真就是第一眼就觉得不一样。 　　至少这种特别强烈的冲动，以前从来都没有过。 　　“喝点水。”她煮上粥，端着杯温水过来，想要喂，被他自己接过去了。 　　看着他喝完水，轻声问道：“体温计呢？” 　　“之前刚量过，这会儿不用。”他把水杯放到茶几上，侧头看她。越看，越觉得内疚。好像……没带她去过什么好地方，甚至连场电影都没看过。几句话，几顿饭，就把人骗到手了。 　　“怎么了？”她小小声问他，摸摸自己的脸，被看得不自在。 　　他笑着摇摇头，把人抱回腿上，摸了摸脸颊，就是说不出心里真正的感受。半晌，轻声问她：“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 　　“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梦想之地之类的。” 　　她想了想，摇摇头，好像还真没有。学业，赚钱，无暇□□。现在又多了恋爱，就更没有功夫去想那些了。 　　晏旸颔首，跟他预计的差不多，心里盘算着有哪些地方能带她去的。时间是个问题。她正在轮转，他也忙。 　　“不过……”她突然把脸贴到他的胸口，用特别轻的声音说：“我哪都不想去。” 　　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多跟他待在一起的好。哪怕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就这么依偎着，也比什么都要美好。 　　晏旸笑了，觉得自己可能真是运气不错。 　　他恍惚记得，父亲跟母亲吵架的一个点，就是因为他每天早出晚归，什么都指望不上。 　　“还是得出去的。”他说着，侧躺到沙发里，把她也带了下来，人压到自己身上，圈着她不让动。 　　感觉到她紧张起来，他拍着后背安抚：“躺着而已，别乱动。” 　　她乖乖地趴着，心脏却一点都不乖，砰砰砰地乱跳，感觉他都能听见了。闻着他的T恤，感受着跟自己完全不同的身体硬度，实在轻松不起来。 　　坐着的时候还好，一躺下来才发现太暧昧了。 　　“害怕？”他轻声问她。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窝在他怀里不动。 　　他笑了，害怕就对了，他这会儿确实有点心怀不轨。本来以为身体不舒服，不会有心思乱想，可抱着她，当她把整个重量都放到他身上，两人之间只有单薄的一层衣服做障碍的时候，他就只剩下最原始的冲动了。 　　早上有反应，很正常。这会儿抱着她还有，更正常。 　　手从她的背上滑到腰间，来回摩挲着。她觉得有点痒，不自觉地扭了下腰，等他的手穿过她的衬衫来到衣服里面时，痒的感觉没了，开始发麻。酥麻。 　　他的手好烫，她拽住他胸前的衣服，紧张到不敢呼吸。 　　他每往上挪一寸，她的心就跟着抽动一下。快到胸前时，锅子咕噜噜发出响声，震断了所有的旖旎。 　　她猛地支起上身，胡乱地拨拨头发，“……我去关火……”声音哑哑的，充满了别样的味道。 　　他人发着热，眼神也烫人，看着她通红的小脸，慢慢地收回手。时机不对，也不打算为难自己了，不上不下更憋得慌。不过，他还是把她按了回来，吻住红唇。 　　亲了好一会儿，等锅子实在响得太大声之后，他才松开她。 　　伍飘飘晕晕乎乎地去关小火，搅动着粥，平复着心率。 　　感觉到他的视线还在自己身上，她侧头看他，眼神中带着些埋怨，更多的是掩饰不住的甜蜜。 　　晏旸笑了，有点坏坏的，很不一样的笑。她没见过，心慌慌的，莫名其妙的紧张。 　　蔬菜粥勉强算是做好了，看着……好像还行。卖相不好看，但是病了嘛，应该也没什么胃口。 　　晏旸喝上一口，笑了，对她比了个大拇指，“人间美味。” 　　她抗议地“嗯”了一声，握住他的手，知道他又在逗自己了。明明很一般。 　　晏旸反握住她的手，她突然低叫了一声。 　　他反手查看，发现她手掌边缘红了一块儿，烫伤。 　　“没事。”见他一脸严肃，她笑着解释。 　　晏旸默不作声地起身，再回来手里多了冰袋和烫伤膏。 　　“真的不要紧。”她小声说着。好丢脸，平时不会这么粗心大意的，对他家的厨房不熟悉，而且多少有点紧张。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把她的手放到冰袋上冰敷。 　　冰凉的触感让她分神，突然想起那时候崴到脚，他也是这么帮她处理的。仔细，认真。 　　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会喜欢自己呢？她甜甜地想着，脸上堆满了幸福的笑。 　　晏旸一抬头，对上她的眼睛，“还笑？” 　　“嗯。” 　　“以后注意点儿。” 　　“嗯。” 　　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又漂亮，又可爱，他没辙，被逗笑了。 　　见她嫌冰袋凉想挪开手，毫不留情地按了回去，摇头。 　　她轻轻“哼”了一声，他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晚上，陪我爷爷奶奶吃顿饭？” 第46章 　　“今、今天晚上？” 　　“嗯。” 　　“你还在发烧诶。” 　　“晚上应该没什么问题了。”晏旸收回手，喝了口粥，口吻很随意地问她：“怎么样？” 　　伍飘飘犹豫着，手指下意识地扣着冰袋，目光有点闪烁。 　　他瞥了眼冰袋，松开她的手指，让她乖乖冰敷，嘴里淡淡地说：“只是吃个饭认识一下，不用想太多。” 　　如果还没察觉出她在顾虑什么，那就真的太迟钝了。当初她拒绝自己的理由，不可能因为喜欢上了就彻底消失。说实话，挺心疼得。心疼之余，也在想法子，想怎么才能让她慢慢儿接受这一切。 　　不提，不往前进展，那是不可能的。太过着急，也行不通。分寸不是很好拿捏。 　　伍飘飘想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任何拒绝的理由。看了他一会儿，发现自制力又开始晃动了。 　　太快，太着急之类的话，说出来就像是借口，也真的是借口。不想对他说谎，所以，在没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之前，她已经轻轻颔首了。 　　看到他笑，她才后知后觉。有点慌，可他这么开心，又觉得……好像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事。就吃个饭嘛。 　　“我去安排。”晏旸确实很高兴，心情一飞扬，感觉病都轻了。很快联系好爷爷奶奶，又坐回餐桌。搅搅粥，慢悠悠地喝上两口，看她。 　　“不要看我。”她垂着脑袋，对于还不能把手挪开冰袋，有些不满。真得很凉，不需要敷这么久吧。 　　晏旸笑了，“再敷两分钟。” 　　“……” 　　喝了粥，量了体温之后，晏旸拉着她进了卧室。不可能留她一个人在客厅，美其名曰要一起补觉。 　　伍飘飘抗争了一下，可最后还是逃不过他的哄骗，只能乖乖的充当抱枕，让他搂着自己睡。 　　床上……有他的味道。 　　被子里，枕套上，都是。很好闻，说不上来，脸有点红。 　　两人面对面抱着，她抬眼望着他的喉结，看他冒出来的胡茬，想伸手去摸摸，刚才蹭得她脸都疼了。 　　感受到她的睫毛忽闪忽闪的，他轻声问：“看什么呢？不困？” 　　“没看什么。”她偷偷一笑，把脸埋进他的肩窝。 　　他握住她的手，拉到自己身后，低低地来了句：“搂着。” 　　她笑出声来，很清脆，很小的一声，跟着听话地搂住他的腰，还悄悄地往上挪了挪，摸了几下。他的背好宽，那次医闹他替她挡人的时候，她就知道了。这么抱着，好有安全感。 　　他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喉结动了动，揉揉怀里的脑袋，把人楼得更紧了。 　　折磨，难受又享受。 　　“我有点热。”她超小声说给他听，被窝很热，他也很烫。有点出汗了要。 　　他掀起被子，“好点儿了？” 　　“嗯。”能喘气了最起码，“真不需要吃药吗？吃个布洛芬也行吧。” 　　“不用，除了低热，没有别的症状。” 　　“哦。” 　　“……我是医生。”他声音里含着笑。 　　她也跟着笑了，闭上眼，躺在心爱的人怀里，不用烦恼任何事的感觉，真舒服。 　　美了一会儿，开始担心晚上的事，“只准备茶叶好吗？” 　　“没问题。” 　　“可以早点出门吗？我想买点东西。”她觉得自己太没有诚意了。连茶叶都是他的，登门礼物都替她备好了。 　　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不用，电话里叮嘱过了，不让带东西。” 　　伍飘飘不吭声，琢磨了一会儿，小声问他：“爷爷奶奶……不凶吧？”两位老人都是教科书里会出现的人物，江湖上也飘荡着各种传闻，想到待会儿要见到真人，小心脏扑通扑通的。 　　晏旸眉头一挑，回答得很巧妙，“不会凶你的。” 　　“……”这什么回答，感觉有点问题。 　　他乐了，捏捏她的脸，“放心吧，他们肯定很喜欢你。” 　　“……”她不知道说什么，仰头看了他一会儿，决定不烦恼了，反正有他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两人相拥着，东拉西扯，补够了眠。 　　傍晚时分，低烧退去的晏旸载着女友前往晏家。 　　晏家在城西，统一建筑的白色小楼，出入极其严格。 　　伍飘飘坐在车里，最后整理了一下衣领。心里第无数次后悔今天穿得太随意了，有想过要回家换件衣服的，可又不知道怎么跟奶奶解释。 　　晏旸拔出钥匙，见她眉头皱着，若有所思的，就知道还在纠结衣服的事。他伸手捏捏小脸，下巴一挥提醒她该下车了。 　　晏家二老早早就已经守在门口，一看见他们，连平日不苟言笑的晏爷爷都慈祥地笑了。 　　伍飘飘所有的顾虑和不安，在见到两位老人的一瞬间就消散了个大半。 　　晏奶奶满脸的欢喜地拉着她入座，一会儿招呼茶水，一会儿问冷不冷，见她喝了两口茶，又叮嘱说不要喝多了，怕影响胃口吃晚饭。 　　晏爷爷虽然没怎么说话，可也一直参与进来，从头到尾都是慈爱的眼神。 　　伍飘飘突然有种错觉，像是见到了自己的爷爷奶奶。亲切，温暖。 　　晏旸坐在爷爷身边削水果，看着奶奶不断嘘寒问暖的样子，有点想笑。这表现得太明显了，就怕吓到她似的。 　　她也是真讨老人喜欢，乖乖地坐着，笑起来眉眼弯弯的，说起话来更是轻声细语。一看就知道是个很温柔的姑娘，毫无攻击性。 　　“最近累了吧？轮转期是比较辛苦。”晏奶奶问着医院的事。 　　“已经有点习惯了。” 　　“慢慢儿来，以后想走内科还是外科？” 　　“内科。” 　　晏奶奶笑着点点头，想着还有什么话能问。这孩子……真是不错。长得好，个子也高，眼神非常正，黑白分明，坦坦荡荡，很干净的一个人。很招人喜欢。 　　一喜欢，晏奶奶话就多起来了，大多数都是问正事，导师是谁，学业进展到哪儿了，论文写得什么，听着伍飘飘一一作答，心里更是不停地点头肯定。脑子里有东西，人很清明。一高兴，最后还放话，“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找爷爷奶奶。” 　　伍飘飘受宠若惊，真诚地望着两位老人道谢。 　　晏爷爷也不住地点头，还给了旁边的大孙子一个眼神。 　　晏旸接收到爷爷眼睛里的赞许，低低地乐了两声。 　　接下来饭桌上，都成了闲话家常的主题。从伍飘飘的家乡美食，谈到晏旸的挑食，跟着拐到粮食生产安全问题，最后又落向人生规划。 　　“短短几十年，真是一眨眼就过去了啊。”晏奶奶感叹着。看着大孙子和未来的孙媳妇，像是看到了新的希望。落幕之前的光辉，也别有一番滋味。 　　晏爷爷何尝不是这种感觉，老了，孩子是真得长大了。 　　“好好儿的。”半晌，老人对孙子说了这么一句。 　　晏旸郑重地颔首应是，看向伍飘飘。 　　伍飘飘羞涩地笑着，目光跟他的视线稍稍一碰就收了回来。有点不好意思，也有点说不出来的慌。 　　临结束前，晏旸被爷爷拽到楼上去拿资料。 　　晏奶奶则特地把她拉到一旁，握住她的手说悄悄话，“很久没见旸旸这么开心了。他爸爸走了之后，这孩子就不太一样了。什么话都不跟我们说，硬邦邦的，你……多担待一点儿。” 　　伍飘飘回握住奶奶，猛点头，想到他的童年，心里闷闷的。 　　“好好好，好孩子……”晏奶奶很欣慰，想了想，又说了几句掏心窝的话，“旸旸脾气倔，有时候能气死人。不过，心眼儿是真好，很懂得心疼人。” 　　“是，他对我特别好。” 　　晏奶奶笑：“对他也好一点儿，就当奶奶拜托你的。” 　　伍飘飘又是一阵猛点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真心，有点急。 　　晏奶奶什么都懂，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奶奶很喜欢你，这么说不是对你不满意，纯粹是一点私心，我们两个老的最大的心愿，就是你们能好好儿的。以后好好走下去，明白吗？” 　　“……好，我明白。” 　　真明白吗？ 　　明白的。 　　回去的路上，伍飘飘想着晏奶奶的叮嘱，扪心自问。正是因为明白，所以内心很沉重。这段感情的分量，好像越来越重了。 　　容不得她去逃避，也不想再逃避了。 　　趁着红灯，她侧过身，望了眼正在专心开车的他，悄悄解开安全带。一个探身，猛地亲了下他的脸颊。 　　低低的失笑声传入耳朵，她脸颊微热地坐回位置。 　　望着他意外地眼神，和散发出来的快乐，内心暗暗澎湃着。 　　“我……想跟你谈谈。” 第47章 　　车子安稳地停靠在巷子口之后，两人正式开始“谈谈”。 　　“说吧。”他解开安全带，看着她。 　　伍飘飘对上他温柔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其实是怕他的。她笑了一下，主动伸出手，看着他握住自己，轻轻地问：“你很喜欢我，对吗？” 　　…… 　　空气静了两秒钟，紧接着是一声低笑。 　　伍飘飘脸蛋红红的，嗔他：“你不要笑。” 　　“好……”晏旸嘴上应着，却还是笑了两下，“这就是你要跟我谈的？” 　　“不是……”她摇着头，试图让表情严肃认真一些，可惜不怎么成功，“我是想问你，你对我是很认真的，对吗？” 　　“嗯。” 　　“想……结婚的那种认真？” 　　“是。” 　　“……” 　　“怎么不说话了？”他靠在椅背上，握着她的一只手揉捏，姿态放松，语调随意，眼神却无比认真。 　　伍飘飘被看得小心脏直突突，也不知道是被他的话，还是眼神给弄得，“我不知道说什么。” 　　他笑了，抚上她的脸颊，“不是说要谈谈么，怎么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垂着眼，任他抚摸，带着些羞涩的笑，低语：“你为什么这么确定啊？” 　　“确定喜欢你？想跟你结婚？”他替她补完话，见她一脸复杂，有点像感动，又有点类似迷茫，笑道：“是啊，为什么呢？” 　　一边问着自己，一边伸手把她抱到大腿上。想亲她，也真的亲了。亲到她嘴唇麻麻的，懵懵地看着他。 　　捋了捋她的头发，他这才回答：“感觉。” 　　“啊？” 　　“动心了。”说完，发觉有点肉麻，清了下嗓子，换了个说辞，“就是觉得对。” 　　“对？” 　　“嗯。”今天早上她站在厨房熬粥的景象，直接击中了心里某个点，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拥有她，彻底得拥有她。 　　伍飘飘反握住他的手，感动，心也动，“如果……”她有些磕巴，“我是说如果……” 　　“嗯。” 　　“我说我还不是那么确定的话，你……会不会生气？” 　　晏旸看着她不安的小脸，笑了，“我生过你的气么？” 　　她摇头。 　　他把人圈在怀里，轻吻着额头，想着怎么能跟她说明白，不过还没等开口，她就先说话了。 　　“我很喜欢你的。”她低低地说，声音涩涩的。有点像小孩子受了委屈的那种感觉，怪可怜的。 　　“我知道。”他安抚着她。 　　有什么不明白呢？感情的事本来就不可能完全同步。如果说半点不舒服也没有，那是假话。可也不至于到生气的地步。只能说他做得还不够，没让她彻底放下顾虑。 　　“你家里人，知道我家的状况吗？”她低着头，看着两人交握着的双手，问出了心里最在意的事。不管是无意中见到他母亲，还是跟爷爷奶奶吃饭，这中间她都没有感受到他的家人对她身世的不满。 　　不知道是他没说清楚，还是真得有人可以不在乎这些。 　　“什么情况？”他故意这么问着，不想直面她的问题。没跟爷爷奶奶说，是因为不重要。可如果告诉了她实话，以她的性子极有可能会缩回去。 　　“精神分裂的事。”她闷闷地补充，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希望自己出生在一个健康的家庭。 　　他心里叹气，低声撒谎：“说了。” 　　她缓缓地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隐隐的激动，“……真的？” 　　“嗯。”他把她搂紧怀里，不看她的眼睛。破纪录了。上次编那些蹩脚的借口，是为了去接近她。这次说谎，同样还是为了追她。 　　有点惭愧，却不后悔。 　　“他们不在乎吗？”真的不在乎未来的所有风险？ 　　“我不是跟你说过那些不重要么？我不在乎，他们也不在乎。人生到处都是风险，如果什么都怕，那就不要活着了。别担心这些，知道吗？”搂着怀里的人，感受着她软绵绵的身体，有什么比这个更真实？没谁能打败人生的无常，但至少可以做到勇敢地活好每一天。 　　见她安安静静的任由自己抱着，不吭不响的，他多说了一句：“人生是按秒算的。” 　　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没人知道。 　　“不要害怕。”说完，侧头，发现她眼眶悄悄地红了，神情非常脆弱。他忍不住封住红唇，不想让她沉浸在低落的情绪里面。 　　这长长的一吻，效果很好。 　　伍飘飘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本能的想依靠他。靠在他身上，拽着他的外套，闻着他的味道，听着他跟自己说不要害怕。 　　好喜欢他，真的非常喜欢。 　　“你要见我奶奶吗？”她冲动的开口。 　　“现在？” 　　“嗯。” 　　“……我没准备东西。” 　　“不是有茶叶嘛。”他今天替她准备的见面礼，根本没机会送出去。 　　“你确定奶奶还没睡？”快十点了。 　　“嗯，她一般都会等我回家再睡。”她说着，突然笑了。 　　“怎么了？” 　　她摇着头，还在笑，笑得可可爱爱。因为她发现，他竟然也会紧张诶。 　　他伸手捏了下她的脸颊，也无奈地乐了，“打个电话提前通知一声。” 　　伍飘飘听话地拿出手机拨给奶奶，跟着欢快地告诉她，要带人回来见面。 　　伍奶奶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竟然答应了。没问理由，也没说太晚了不好招待客人。 　　于是，两人在车上象征性地坐了十分钟之后，敲响了伍家的大门。 　　伍奶奶清醒的时候，还是很敏锐的。孙女幸不幸福，看表情就知道了。把人迎进门，水果和茶水早已经准备好了。 　　小破屋，小茶几，三个人围坐成一圈说着话。 　　晏旸不擅长寒暄，但是讲重点非常在行。于是没喝两口水，就立刻表明了身份，传达了心意。跟着以一副当代好青年的模样，坐在椅子上等着老人发话。 　　伍奶奶本来就不是强势的人，对晏旸不是不满，而是怕配不上人家。这会儿见这孩子这么坦诚，还把未来规划的这么清楚，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只剩下高兴了。 　　笑得都合不拢嘴了，“好，好孩子……以后你常过来吃饭，奶奶做好吃的给你们。都喜欢吃什么菜啊？” 　　“都行，我不挑食。” 　　伍飘飘在一旁看着他笑，想起晚饭的时候，晏奶奶才刚告诉她，他小时候有多挑食。 　　晏旸知道她在笑什么，趁奶奶不注意，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她笑得更厉害了。不过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没有发现他不吃什么。仰头回视着他，满脸都是幸福的微笑，止都止不住。 　　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更没有想到会这么幸福。 　　笑着笑着，突然有点想哭。 　　头一次觉得，老天爷好像对她也挺不错的。 第48章 　　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 　　伍奶奶在院子里捣鼓着自己种的菜，忙得不亦乐乎。伍飘飘则把一个个打好的包裹，塞进柜子里。 　　前几天接连下雨，本来就摇摇欲坠的墙皮，一受潮自然纷纷脱落。 　　晏旸这段时间开启了好男友模式，一有空就上门表现。收拾一下花，种上几株草。昨天盯着墙皮看了很久，来了句“明天带人来刷漆”就走了。 　　所以此时此刻，她正在腾地方。 　　晏旸来得非常准时，身后还有四个工人。 　　听他一解释，她才知道还要修补外墙。听着就不是个小工程。 　　她懵懵的，“一下午弄得完吗？” 　　“可以。” 　　“那就好。”她松了口气，就怕弄不完，晚上没地方睡了。 　　晏旸看出了她的意思，笑道：“弄完也不能睡屋里，需要跑味儿。” 　　“……”她傻眼，“不是说无味漆吗？” 　　“在没味儿也不能睡。” 　　“……那怎么办？”她完全没想到这个。 　　晏旸倒是早有预谋，“睡我那边儿啊。” 　　“……不太好。”她眨眨眼睛，有些羞窘，看了眼院子里的奶奶，有点犯愁。 　　“哪儿不好？有奶奶在，我还能干什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觉得有点……别扭。” 　　晏旸揉揉她头顶的发，“特殊情况，大家都理解。” 　　伍飘飘看着他，哪里来的大家？她闷了一会儿，还是走出屋跟奶奶解释情况。 　　伍奶奶一阵莫名，听了半天，最后也迷迷糊糊地跟着点了头。 　　于是，在工人们紧锣密鼓的施完工，撤走一切之后，伍飘飘跟奶奶去了晏旸的地盘。 　　为了尽地主之谊，他亲自下厨做了四道菜，都是伍飘飘的家乡口味。味道虽然比不上大厨，但这份心意，吃得伍奶奶是笑开了花，彻彻底底被收服了。 　　甚至到了睡觉时间，因为客房在二楼，考虑到伍奶奶的腿脚，他还主动让出了自己在一楼的卧室，换上一套干干净净的床上用品，供两人睡。 　　伍奶奶推脱不得，对他更是赞不绝口，直拉着自己孙女的手说：“这孩子真是有心了。” 　　“嗯。” 　　“好好对人家。” 　　“……哦。” 　　“去吧，你不是说还要写什么东西？” 　　“论文。” 　　“嗯。”伍奶奶点点头，见孙女要走，又突然拉住她，特别小声地叮嘱道：“早点回来睡，不要太晚，知道吗？” 　　“……知道啦。” 　　伍飘飘走出卧室，轻轻关上房门。 　　一抬眼就看见他靠在厨房的中台边上，端着杯水瞅自己。眉眼带笑，神色极其放松。 　　她慢吞吞地走过去，在距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下来，静静地回视着他，神色同样放松。 　　“过来。”他放下杯子，张开手臂。 　　她不想动，笑望着他。 　　他一把将人拽进怀里，惩罚性地轻咬脸颊，在耳朵边低语：“调皮是不是？” 　　她摇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甜甜地笑着。今天都没有好好抱过，忙来忙去，人也多。 　　两人相拥着，不时交换亲吻。 　　“带上笔记本，跟我过来。”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跟着松开她。 　　“啊？”她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的照做。 　　这是他的书房啊，她没好好看过，正来回张望着，就见他搬了个椅子过来，示意她入座。 　　“你这论文不行。”他也坐下了，打开电脑，调出文档，一副老师做派。 　　伍飘飘赶紧收敛心神，虚心受教。 　　于是，晏旸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来告诉她怎么写论文，以及如何寻找有用的数据。最后，还谈到了她的职业规划。 　　“临床医生当然要去做科研。”他非常直接地表明观点。 　　“可是现在争议很大的。”其实她也有困惑，对未来的路没有想好。到底是走临床路线，还是继续读，走科研的路线。 　　目前临床医生晋升的标准和科研是绑定的，而这个科研的审核标准又非常死板，所以弄得很多人不是特别愉快。毕竟好临床不一定擅长科研，好科研不一定临床强。捆绑在一起，难免会有误伤。 　　晏旸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揉揉脑袋，解释给她听：“这些政策不是我操心的事。我做科研只有一个目的。” 　　“什么目的？” 　　“为患者和自己解决目前临床中遇到的难题。”说完，见她陷入沉思，又笑着解释：“就是当患者问我脑动静脉畸形，在怀孕期间的破裂风险有多高的时候，我能给出她一个答案。谁都不知道的事，不去做科研，永远都不可能知道。” 　　她安静地点点头，深以为然。 　　“所以，你现在就得制定目标。如果想成为临床科研型医生，就需要制定战略路线，建立自己的数据库，一点一滴做起来。知道吗？” 　　“嗯。”她轻轻应声，静了一会儿，思绪飘得有点远。 　　成为男朋友之后，几乎有那么一点点忘记了他的优秀。看着这个熟悉的人，内心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像敬仰，又像是自豪。所以，表情自然而然地带出来了。 　　晏旸笑，“别这么看我。” 　　“啊？” 　　“不然就想去教你查体了。” 　　查……体。东摸摸，西看看的查体。她明白过来，脸红了。真是的，怎么又扯到那个上面了。 　　晏旸本来只是说了这么一嘴，可见她害羞起来，没忍住一把将人抱到了腿上，低头亲她。 　　“为什么总喜欢这么抱着啊？”她低低地问着，气喘吁吁的。 　　他笑而不语，有些东西只能意会，稍微换了个姿势，她就明白了。整个人僵在原地，脸烫得要命，眼睛水汪汪。 　　“放心……”他搂着她，在耳朵边低语：“我有分寸。” 　　她乖乖地“嗯”声，对他有种无条件的信赖。 　　“其实……”她用超级小的声音说，“也可以的……” 　　说完，又开始害羞，把脸埋进他的肩窝，不敢看他，整人烫乎乎的。直到头顶上传来两声低笑，她才跟着也悄悄地笑了。 　　“今天不行，老人在，太不尊重了。”他亲着她的侧脸，有些动情，说话声音都不一样了。 　　她推他，可惜被搂得太紧，根本没挪动一寸。真是的，谁说非得今天了。。。 　　他又低低地笑出声来，呼出来的热气直接喷到她的脖子上，整个人酥酥麻麻，心脏狂跳。 　　“我该去睡觉了……”无意间瞥到墙上的表，她喃喃地说。 　　“嗯。” 　　“放开我啊。” 　　“好。”越抱越紧。 　　“……”她笑了，侧头亲了他一下，其实也舍不得离开他。 　　所以，两个人又抱了好大一会儿。 　　在她快要抬不起来眼皮之前，终于离开了书房。 　　站在门口跟她道着晚安，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是奶奶。他心里一凛，直觉不对劲。 第49章 　　伍飘飘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眼珠不错地盯着手机，牙齿下意识地咬着手指。 　　晏爷爷突发心梗，晏旸已经出发去医院了。她想跟着一起，他没让，让她好好在家陪奶奶。 　　虽然照做了，可根本没办法呆得住。 　　焦虑的情绪一直在心里蔓延，担心爷爷，担心他。根本不可能有半点睡意。 　　不敢发信息给他，也没心思去做别的事，只能等着，每一秒钟都是煎熬。 　　她根本不敢去想如果爷爷没有抢救回来怎么办，好像哪怕脑子有一点这样的念头，都会带来什么坏的影响一样。 　　旁观心爱的人历劫，比自己经受苦难还要更折磨人。 　　墙上的时钟滴答响着，不为任何人做着停留。等到天色渐渐发白的时候，终于盼来了一条微信。 　　[安好，别担心。] 　　她捧着这条消息，反复看了很久，眼眶慢慢湿润起来，人莫名更加伤感了。在打字框里删删减减，最后只回复了四个字。 　　[注意身体] 　　天色透亮，等伍奶奶醒来，伍飘飘简单解释了一下情况。 　　老人一阵唏嘘，早饭都没吃几口，就念叨着让她去探望晏爷爷。 　　因为奶奶今天要去复诊，所以祖孙俩一并前往医院。先到精神科把老人安置给张医生之后，她匆匆去了急诊科。 　　敲响私人病房的房门，保姆把她迎了进来。 　　晏奶奶正坐在沙发上喝粥，情绪看上去还算稳定，一见她进来，立刻招手示意人坐过去。 　　伍飘飘乖乖入座，轻声询问：“爷爷怎么样了？” 　　“抢救及时，没什么大事儿了。不用担心。”晏奶奶拉着伍飘飘的手，满脸慈爱，“吃饭了吗？喝点粥？” 　　“我吃过了，您吃您吃。”说着，她从包里拿出一个食品袋，里面是刚才在食堂买的小笼包和三明治，另外还有四杯黑咖啡。晏旸说过两位老人爱吃小笼包。 　　晏奶奶欣慰的笑了，拍拍她的脑袋，很给面子地夹起一个小笼包放进碗里。 　　伍飘飘也跟着笑了笑，看着这只有奶奶和一个保姆的房间，纳闷：“晏旸呢？” 　　“他找主治谈话去了，也快回来了。”晏奶奶话音还没落下，房门就被推开了。 　　晏旸手里拿着一沓化验单，见到飘飘的一瞬间，有些怔愣，但随即便扯开嘴角，像是在对她说“没事”。 　　她起身走近他，看看他新长出来的胡茬，还有眼里的红血丝，心疼死了。两人目光相对着，很多话不好说，憋回了所有的关爱，询问起爷爷病情的细节。 　　晏旸一一作答，她听完只觉得一阵后怕。还好连家里保姆都精通急救常识。 　　“不上班？”晏扬看了眼表，时间已经过了。 　　“我请假了。”她轻声解释着，刚才送奶奶的时候，已经对张医生请了假。 　　晏旸点点头，看她一脸的疲惫，想抱一下，碍着奶奶和保姆都在，只能作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对自己奶奶说：“您吃完饭是回家休息，还是去客厅将就一下？” 　　“客厅就行。”小套房只有一个房间，另一间勉强称得上是客厅。不过家太远了，犯不上来回折腾。 　　“行。”晏旸颔首，跟着吩咐保姆和司机回去准备一些换洗衣物。 　　说完，可能也饿了，端起一碗粥打开，搅了两下，没吃，反过来问她：“你吃过了？” 　　“嗯。”她看出他对粥不感兴趣，直接把袋子里的三明治和黑咖啡拿出来，“吃这个吧。” 　　晏旸看看咖啡，看看她，半天还是没忍住，伸手摸了下脸蛋，才接过咖啡。 　　晏奶奶看见这一幕，笑了。孩子好，他们就好。瞥了眼病床上的老伴，心里忍不住对他念叨：你是个硬骨头，这辈子没有挺不过的坎儿。等病好了，一起抱重孙玩儿。 　　晏家人丁稀薄，却桃李满天下。 　　不多大一会儿，得到消息的各位徒弟，纷纷致电的致电，探望的探望。 　　晏旸挡人一绝，大家又都是医生，理解情况，所以多半都是在门口慰问一下，就知趣地告辞了。 　　他送人到电梯口，刚准备回去，转身就看见文氏二姐妹。 　　文俐刚出差回来，一得到消息就带着文英来了。 　　文俐上来就询问病症，文英在一旁听着，手里拿着鲜花和水果篮，表情除了沉重，还有一丝忐忑。 　　晏旸一一说完，看了眼自己的母亲，那意思很明确，您也来了？ 　　文英瞪他，表情也很明显，都这个时候了，我不来合适吗？ 　　于是，不需要言语就沟通完毕的母子俩，带着一脸严肃认真的文俐去了病房。 　　伍奶奶刚准备去睡觉，就瞧见最喜爱的徒弟跟最糟心的人一块儿进了门，一时之间，人有些没反应过来。 　　文英有七八年没见过这位前任婆婆了，记忆中那位对自己从来没有过一丝笑脸的人，已经变了模样。头发花白，人也有些佝偻了，唯一不变的是那副铁面孔和那双什么都能看透的眼睛。 　　“我来看看……”文英率先开口，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叫爸妈不可能，叫叔叔阿姨也不合适，只好省略。 　　晏奶奶像是回过了神，象征下地点了下头，视线很快挪到文俐身上。文俐自然地接过话茬，上前询问老人情况，连带着安慰。 　　伍飘飘在一旁默默看着，觉得文俐更像儿媳妇。 　　不过，她也没空多想，文英的目光很快落到她身上来了，表情很是惊讶，明显怔愣了两秒之后，扯开嘴角笑了一下。 　　伍飘飘颔首微笑回应，感觉有点尴尬，不自觉地朝晏旸看过去。 　　晏旸放好鲜花和水果，一接收到女朋友的信号，就朝她们走了过去。 　　文英虽然做好了会受冷遇的准备，可也不想让自己显得太难堪，于是又问起刚才在门外就已经知道了的病情。不然没话说，大家都很尴尬。 　　晏旸十分配合，同样的话又说了一遍。跟着倒了两杯水，一杯给坐沙发上跟奶奶交谈的大姨，一杯给自己母亲。 　　眼看探望不可能这么快结束，他也不能让自己亲妈连个座位都没有，于是，三人来到客厅，坐下来闲聊。 　　文英心里的不顺，稍微得到一些缓解。知道这是儿子给的面子，自然扮演起了好婆婆的角色，对伍飘飘嘘寒问暖，一边问着昨天晚上的情况，一边喊着心疼两个孩子。 　　对儿子是真心疼，对伍飘飘就需要点演技了。 　　伍飘飘毫无察觉，有那么点生疏，又有那么点紧张地回答着问题。 　　另外，还分了一股精神去操心自己的奶奶。 　　中午快到了，刚才悄悄发微信让杨娜娜先帮忙接一下，这会儿按说应该也快到楼底下了，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消息。 　　正隐隐地担心着，敲门声突然响起。 　　房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小护士满脸焦急地冲里面低喊：“文主任呢？文主任在吗？” 　　“怎么了？”晏旸起身朝门口走。 　　小护士一边擦汗，一边急道：“出、出事了！走廊有人发疯！” 第50章 　　文英正仰着头看儿子跟小护士说话，突然感觉身边刮起一阵风。 　　定睛一看，是伍飘飘急匆匆地飞奔了出去，儿子竟然也紧跟着闯出大门。 　　她纳闷地起身，想去询问还在寻找主任的小护士。没等开口，晏奶奶和文俐就已经闻声出来了。 　　三人面面相觑。 　　小护士一见主任，立刻上前告知情况。文俐安静地听完，眉头蹙起，还没说话，晏奶奶就已经一声令下让小护士看管病房，自己迈着步子出去查看情况了。 　　文氏二姐妹对对眼神，快步跟上。 　　走廊拐角处嘈杂声不断，围观群众一圈又一圈。 　　伍飘飘冲进人群，在看到奶奶的一瞬间，险些昏倒。 　　伍奶奶被两个人高马大的保安按在地上，身体不断挣扎，嘴里疯狂哀嚎着“杀人了！杀人了！”，声音凄厉，模样凄惨，让人看得汗毛竖起。 　　伍飘飘飞扑过去，奶奶奶奶地叫着，试图唤醒她的心智。 　　晏旸后一步赶到，一见这状况，立刻让两个保安先放手，自己上前控制住伍奶奶乱挥动的双手，正要拉开伍飘飘时，却被更快一步的伍奶奶抢了先。她被束缚了双手，人半跪在地上，见伍飘飘上前抱她，对着伍飘飘的胳膊上来就是狠狠地一口。 　　病房热，伍飘飘一直撸着袖子，光滑的小臂成为了伍奶奶最佳的攻击目标。她死死地咬着，满脸愤恨，显然把亲孙女当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坏的人。 　　“松口！”晏旸呵斥。 　　伍奶奶充耳不闻，继续咬，转眼去瞪晏旸。还想再使点狠劲，下颚突然被捏住，紧接着鼻子和后颈都受到猛烈攻击，整个人瞬间晕厥过去。 　　晏旸掰开伍奶奶被鲜血染红的牙齿，盯着伍飘飘的胳膊，脸色黑青。别处的白皙细嫩，跟血肉模糊的伤口一对比，实在太过触目惊心。 　　伍飘飘懵懵地看着奶奶被等在一旁的医护接手，感觉自己被他从地上搀扶起来。 　　他说了什么，她不是很清楚，周围的人群在议论什么，她也听不见了。整个人像失聪一样，被他领着往前走。 　　跟着，她看见了晏奶奶，也看见了他妈妈。他们都在说着什么，她脑袋嗡嗡作响，完全没办法回应，直到手臂上传来刺痛，她才反应过来他们回了病房客厅。 　　他……正在替她处理伤口。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好像，是挺恐怖的。血肉模糊，皮肉外翻。怪不得要用麻药。 　　晏旸一言不发地清理着伤口，向来以“稳”著称的双手竟然微微发颤，情绪起伏过大，心率也过快。 　　交给其他医生去缝的念头动了一秒，瞬间被打消。不放心。 　　他再次冷静自己，用最快的速度稳定心绪，等捏针的手不再乱颤，才开始在她的伤口处穿针。 　　美容缝合，全院找不出第二个比他厉害的。 　　吧嗒—— 　　一滴泪水落到他的手背，心跟着一沉，忍着不去看她，等打好最后一个结，才缓缓地抬头。 　　两人目光相对，她眼里的泪水不断夺眶而出，整个人被悲伤笼罩着，神情中流露着一种绝望。一切，又好像回到了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神采，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很难过。 　　难过到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的地步，只有紧紧地抱住她，才能让心脏那地方的抽疼，得到一点缓解。 　　从来没有这么心疼过谁，从来没有。 　　伍飘飘把脸埋进他的肩窝，无声哭泣着。她没有话要说，只有眼泪。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子坐了多久。直到渐渐听见隔壁的说话声，她的理智才慢慢恢复。 　　紧接着，刚才脑子里那些失聪的画面，全都涌进脑子里，每一句都让她如鲠在喉。 　　晏奶奶：“怎么回事？这是你奶奶？” 　　他妈妈：“你亲奶奶？有什么病吗？” 　　晏奶奶：“伤得重不重？” 　　他妈妈：“你奶奶，这……不要紧吧？” 　　晏奶奶：“旸旸你先帮她处理伤口，待会儿再跟我解释。” 　　他妈妈：“是精神病吗？” 　　围观众人： 　　“疯子啊这是！这么狠呢？肉都要下来了吧！” 　　“是啊，疯子太可怕了！” 　　“这是伍飘飘她亲奶奶啊？” 　　“晏旸这，唉……老院士也在呢！” 　　“何止，看见文英没有？！” 　　“天啊，这都什么事儿啊！精神病遗传概率很高的！” 　　“可不是嘛，我听说伍飘飘也不太正常！” 　　“真的假的？！” 　　“真的啊，谁知道她哪天会不会也这么发疯啊！” 　　“太可怕了！” 　　…… 　　伍飘飘缓缓地抬起头，望着眼前的男人，涩涩地，哑哑地说出一个“你”字，跟着就什么也问不出口了。 　　问什么呢？ 　　问你为什么说谎？为什么骗我？ 　　我明白你的心，也懂自己的心。 　　原本以为干涸的眼眶，已经流不出泪水了，可到底还是还低估了自己。就这么看着他，看着他满脸的担忧和心疼，眼泪竟又自然而然地流出来了。 　　很明显，他并没有告诉家人她所有的情况。她们的一切反应，都印证着这一点。晏奶奶的困惑和震惊，文妈妈的难以置信，以及眼神里的全盘否定，她都看在眼里。 　　怨他吗？没有资格的。 　　她心里有的，从来都只是难过。 　　“……我奶奶呢？”她哑声问他。 　　晏旸整理着她刚才弄乱了的头发，低声回答：“上了镇定，你朋友陪着她。” 　　伍飘飘轻点着头，想起了杨娜娜，拿出手机发了条微信表达感谢和抱歉。很快得到一条暖心的回复： 　　[一切都会好的。] 　　会吗？她叹气，发送完笑脸后收起手机。 　　“奶奶她们在屋里，对吗？” 　　“嗯。” 　　她从沙发上起身，他却伸手拦住。 　　两人对视着，各种情绪浓烈交织在一起。 　　她知道他在担心自己，眼睛里除了心疼和难过之外，还有着自责。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特地为自己留长的黑发，倾身对着他的唇，印上一吻。真的很喜欢他，喜欢到就算知道他说了谎，也不忍心看他自责。 　　她缓缓地直起腰身，轻轻推开他的胳膊，用极小又极轻的声音告诉他：“她们需要一个解释。” 　　你不说，那就由我来说吧。 第51章 　　文英不时瞥上一眼沉默的晏奶奶，思考着该怎么做。 　　是直接挑明自己不同意，还是让前任婆婆出头？她就不相信，只剩下一根独苗的晏家，会同意伍飘飘进门。这种病，谁家摊上都不是开玩笑的。 　　正琢磨着，伍飘飘自己进来了，身后还有她一脸严肃的儿子。 　　文英顿时脑仁直疼，这死样子，一看就是不会回头的德行。 　　“坐。”晏奶奶温和地让伍飘飘坐到沙发上，见伤口已经包扎完毕，握住她另一只完好的左手，问：“你奶奶稳定了？” 　　“是。” 　　晏奶奶点点头，看着一脸忧郁的孩子，头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 　　伍飘飘看着两位长辈，缓缓地开口：“我奶奶精神分裂，我爸爸也是，我……将来也有很大的患病几率。” 　　说完，她起身朝两位长辈鞠躬，“对不起，没有早点告诉您。”　　“是我没说，她以为你们都知道。”晏旸插话，把她重新按回沙发，看向自己的奶奶，神色郑重地说：“我没说，是因为不在乎。患病几率根本不大，她之前一直担心这个，所以不接受我。” 　　晏奶奶看着一脸严肃的孙子，静了好大一会儿。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孩子，不在乎就是不在乎，喜欢就是真喜欢。她缓缓地叹出一口气，看着身边的伍飘飘。 　　这么好的孩子。可怜的孩子。 　　忍不住又叹气，视线转向孙子，有什么办法？只能冲他轻轻点了下头。 　　“我不同意！”一直在旁边看着的文英，高声抗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算什么啊？这就同意了？！ 　　晏奶奶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晏旸看了眼病床上的爷爷，低声提醒：“您小点儿声，这是医院。” 　　文英冷哼，倒是也没有再提高嗓门，再次表明自己的态度：“谈恋爱随你，跟谁在一起都随你！结婚不行！想都不要想！” 　　晏旸垂眼，不接话茬，脸色都没什么变化。 　　文英见他这个模样，更加怒火攻心，气得眼圈都红了，声音不自主地哽咽起来，“你是想气死我吗？你找个她这样的，将来怎么办？！她要是犯病了，或者再遗传给下一代，你怎么办？想过后果没有？” 　　晏旸静了一会儿，视线定格在地面上，语调很平静地提起另一件事，“小的时候跟我爸聊天，我问他如果再来一次，还会跟您结婚吗？” 　　文英只觉得脑袋轰隆一下，险些站不稳。 　　晏旸继续：“他说会，喜欢就是喜欢。不会因为结局不好，就选择从来都不开始。他不后悔。说如果有下辈子，还是会选择同一个人。” 　　文英呼吸困难，眼眶里的泪几乎堆满。 　　“他已经明确知道结局很惨烈了，可还是会选择您。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可能，就放弃我爱的人？”他淡淡地问着，一字一句都扎在自己母亲心上。 　　父母那段虐恋，他是半个见证者。一个痴情，一个任性。什么时候原谅了再婚的母亲？大概是深夜见到她偷偷抱着父亲的照片痛哭的时候吧。父亲过世之后，母亲的第二段婚姻也基本名存实亡了。 　　“你……”文英实在不想过于失态，可泪止不住，情绪已经处于崩溃边缘了，“妈妈……只是想让你幸福。”替你爸爸照顾你，让你幸福。 　　“我很幸福。”他抬头看向母亲，起身走过去，动作略显生硬地抱住她，拍拍肩膀，“我已经很幸福了。” 　　文英皱眉，不喜欢这话。她很多年没享受过儿子的拥抱了，满腔的心酸和难过无处发泄，哭了好大一会儿，才轻轻推开儿子，看着他的眼睛再次表明态度：“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同意的。” 　　“我知道。”本来也没有这种指望。 　　文英知道跟他是说不通了，转而看向伍飘飘，“飘飘，你理解阿姨的，对吗？” 　　“……是。” 　　“您不要做无用功了。”晏旸坐回伍飘飘身边，话是对母亲说的，眼睛却挂在女朋友身上。 　　“你不要怨阿姨，好不好？”文英声泪俱下，任谁看都是一位为了儿子操碎了心的母亲。 　　伍飘飘早红了眼眶，不自觉地点着头。她怎么可能会怨任何人呢？换做谁都会在意的，更何况是他的家庭。 　　“好孩子，你是好孩子。”文英擦擦泪，上前两步想跟伍飘飘近一点说话。 　　晏旸伸手挡住了，“您这是要当着我的面，让她跟我分手？” 　　文英皱眉，她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反正已经撕破脸了，看这姑娘的举止，也不是那种死皮赖脸不知进退的。儿子说不动，为什么不能换一头说。 　　“就当阿姨求你了，好吗？”文英低声哀求着，把毕生的骄傲都放下了。 　　晏旸头疼，正想开口。 　　晏奶奶说话了，“闹够了没有？” 　　文英怔住，脸蹭地一下通红，瞬间又回到了做儿媳妇时被教训的日子。她不自觉地僵着身子，看向老人。 　　晏奶奶重重地叹上一口气。原本是不会再跟文英说一句话的，可是血脉难断，晏旸到底还是她的儿子。 　　于是老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了。 　　“知道我当年有多不喜欢你吗？”桑老的声音，像刀子一样扎进文英的心里。 　　晏旸低头，一旁擦泪的伍飘飘也怔住了。 　　文英沉默着，她能不知道吗？第一次见面就没有好脸色。 　　“结果呢？”老人低声问着，想起了当年的种种过往，“在我眼里，你虚荣世故，贪图享乐，是非观念极差，还不爱读书。没有比你更差的儿媳妇了。” 　　说完，一顿，苦笑道：“可我儿子就是觉得你哪儿都好。有什么办法？” 　　文英在口腔里尝到了血的味道，喉咙里有东西噎在那里，生疼。 　　老人叹息：“他的人生，他自己的选择。再苦再难，都得他自己的受着。” 　　“你连自己的日子都过不明白，凭什么认为担了个母亲的身份，就有能力去指导人生了？” 　　“我孙子比你清醒，比你读书多，你能想到的，他想不到？你知道的，他会不懂？不是单凭岁数大，就有资格教育人的。所以，不要再干涉他的人生。” 　　文英僵在原地，脸色苍白。五十多岁的人了，当着儿子和外人，被羞辱到这种地步，手都颤抖了。 　　她分不清是愤怒，羞耻，还是难过。她被情绪控制住了，甚至想不到一句反驳的话，只能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沙发上的三个人。 　　伍飘飘吓傻了，这种伤人的话，听得她一阵心惊。 　　晏旸起身，不忍心看到母亲这样。一个是最亲近的奶奶，一个是亲生母亲。 　　他走近母亲，想把她带到客厅，可刚碰到人，文英突然激烈地抗拒起来，一把推开他，像是瞬间回了神。 　　她冷笑着，手指着晏奶奶，满脸愤恨：“你从来就没有看得起我过，也从来不拿正眼看我，我不明白我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让你这么恶心？” 　　“我没有资格教育自己的儿子？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今天还就把话放这儿了，晏旸的人生我指导定了！不为别的，就因为我是他妈！” 　　“晏旸！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是敢娶她，我立刻死给你看！这个伍飘飘就算没有病，我也不会同意的！私生女就够够的了！还一家子都是神经病！” 　　“妈！” 　　文英无视一切，指指三人，最后定格到晏旸身上，冷声道：“有我没她，有她没我，你选吧！” 　　下完最后通牒，根本不打算等答案，直接踏着高跟鞋迈开大步，留下房门“咣当”一声作响。 第52章 　　精神科三区病房的大门，紧锁着。 　　一进一出都必须按照严格的要求锁门，为的是防止狂躁病人外走。 　　伍奶奶的床位靠着窗户。小小的一扇，同样处于锁死的状态。 　　老人坐在床头，目光呆滞，明明已经清醒了几天，却一直处于极度低落的情绪中。她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最后的记忆是复诊完去找孙女吃午饭。 　　没人肯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跟以往的每一次发疯一样。孩子胳膊上的伤口，让她知道这次一定疯得不轻。 　　正望着窗口发着呆，孩子来了。 　　她看上去跟以前并没有任何不一样，面带着微笑，神情非常温柔，手里还提着一份外卖。 　　“海鲜炒饭，里面有大虾仁哦。”伍飘飘试图引诱奶奶。 　　老人看了孙女一会儿，心里难受得像被人用刀子捅了好几百下。这才几天，瘦得几乎脱相了。黑眼圈这么重。 　　她缓缓地点下了头，暗自叹气。不吃饭的话，这孩子又要担心了。 　　伍飘飘一喜，赶紧把炒饭盒打开，筷子拆开，一并都递过去。 　　等奶奶开始张口吃饭，她顺势坐到床沿。 　　“家里的菜都好好的，您放心吧。我今天早上挨个都检查了一遍。”她找着闲话，慢慢把家里所有蔬菜的具体情况，挨个汇报了一遍。 　　老人垂着眼皮吃饭，每一口都不是滋味。次次犯病醒过来，孩子都会像没事人一样，有说有笑的开导她，逗她。为的就是不让她有负担，觉得内疚。 　　“你吃过了吧？”伍奶奶抬头看着孙女。 　　伍飘飘笑着点点头，“嗯，早吃过了。跟杨娜娜在食堂吃的小炒。他们家的铁板牛肉还不错，明天吃那个怎么样？” 　　伍奶奶摇头，“随便吃点什么都行。” 　　“就这么定了，尝尝嘛。”她撒着娇。 　　伍奶奶收回视线，有点看不了孩子的眼神。 　　伍飘飘起身倒水给奶奶，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前几天老人拒绝治疗，饭菜也吃不了几口，今天已经开始跟她沟通了。 　　精神病人就是这样，每次犯病都类似于一次自我毁灭，清醒的那一瞬间，会陷入各种消极情绪里。对自己充满了厌恶，愤怒。对身边的人充满了愧疚。 　　家人能做的，就只是积极的面对。让他们知道这没什么，我还是爱你的。 　　伍奶奶吃了几口，放下筷子，实在吃不动了。好几天没好好吃饭，胃不适应。 　　伍飘飘接过盒饭扣好，把水递到她手里。 　　老人喝了几口水之后，眼神有些飘忽，对着窗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用很低的声音问她：“晏旸呢？” 　　伍飘飘怔了一下，笑道：“他正在做手术，这会儿应该快结束了。” 　　“你们俩个人，还好吧？”伍奶奶涩涩地问着。再傻也知道那天犯病的时候，晏旸和他的家人应该都在。晏家的老爷子住院，说不定还有其他亲戚。 　　“很好啊，您放心。”伍飘飘靠过去，搂住奶奶的肩膀，像个小孩子似的说：“他家里人都是医生，很明理的。您不用担心，先好好养病。” 　　伍奶奶垂眼听着，表情看不出喜忧。 　　伍飘飘想再说几句，隔壁床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一屋共四床病人，除了伍奶奶之外，另外两个也突然跟着哈哈乐。家属们见怪不怪，互相无奈地摇头，哄自家人。 　　伍飘飘收回视线，感觉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她扭头查看，晏旸映入眼帘。 　　“你……手术做完了？”她起身，看了他好一会儿。跟着，想去接他手里提的水果。 　　晏旸把她重新按回床边，自己放好东西，冲她轻轻一点头，对伍奶奶说：“特别抱歉现在才来看您。” 　　伍奶奶反应有些慢，愣了一下才回神。 　　“晏爷爷前两天做了一次手术，刚稳定下来。”伍飘飘替他解释着。 　　伍奶奶点点头，看看自己的孙女，又看看晏旸，见两个孩子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对劲，心里的担心稍微放下来一些。她开口问：“你爷爷怎么样了？” 　　“已经没大碍了。您呢，感觉怎么样？” 　　“……我也不错。”伍奶奶强打着精神，甚至扯动嘴角想露出点笑容。 　　晏旸轻轻颔首，看向伍飘飘。两人用眼神交流了片刻，彼此心照不宣。 　　病房里人多，充斥着各种声音，这会儿又临近最后的关门时间，护士赶家属回去的声音由远及近。 　　两人没呆多久就被撵走了，伍奶奶趴在窗口看着孩子们离开，重重地叹了口气。 　　病房区渐渐恢复安静，只除了值班的医护人员还在忙碌。 　　伍奶奶去完洗手间，就要准备睡了。刚一拐到门口，听见两个小护士在闲聊。 　　“所以你的意思是，晏旸他全家都不同意是吗？” 　　“当然了，换成你们家会同意吗？做护士照顾他们是一回事，真换成自己爱的人，没几个人可以受得了的。唉，飘飘也真是可怜。” 　　“他们以前都不知道吗？” 　　“估计不知道吧。咱们精神科病人隐私管得多严格啊，我之前都不清楚飘飘奶奶的情况，更何况晏医生的家人。飘飘不说，要是老太太不犯病，没准儿……就能混过去。” 　　“唉，别这么说。飘飘不是这种人。” 　　“我知道，我也就这么随便一说。刚才还看见晏医生来着，两个人倒是还跟以前一样好。……其实，我还羡慕飘飘的。至少啊，晏医生是真爱她。” 　　“唉，我就怕到时候爱也没用啊。” 　　“真不容易。你说晏家那样的家庭，谁不想进去？两位老院士不会同意的，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子，而且我听说，他妈妈文英当场就甩脸子了。” 　　“天啊！真的吗？” 　　“急诊科小王说的。” 　　…… 　　伍奶奶颤颤巍巍，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了病房。 　　那头回到巷子的伍飘飘，则被晏旸强行带回了家。 　　门才刚一关上，他就把人搂进了怀里，低头猛亲。边亲边质问：“躲我几天了？” 　　“……我没躲。”她气喘吁吁的，心也有点虚。 　　那天之后，确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不过大家都忙，晏爷爷手术，奶奶也需要照顾，不碰面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再说每天都会微信，怎么就能发现她躲他了？ 　　晏旸抚摸着她的脸，“没好好吃饭。”又瘦又憔悴的。 　　“吃了。”她搂着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小声问：“你饿不饿？我给你煮碗面吃吃？” 　　晏旸搂着她不让动，拦腰抱起来放到沙发上，“你休息一会儿，我自己做就行。给你也来一碗？” 　　“我不饿。”她靠在沙发背上，脑袋歪着，整个人又困又累。 　　“那你先洗澡去。”他摸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地捋着，见她看着自己不说话，脸蛋还隐约泛红，笑道：“纯睡觉，别瞎想。” 　　“我是想说……墙漆早没味儿了。”她都睡好几天了。 　　“所以呢？”他亲了下她的额头。 　　“……”她静静地看着他，伸出手。很快，手被大掌握住，见他又习惯性地去亲自己的手背，心里忽然涌进一股强烈的暖流。 　　他总是能让她感觉到自己是被珍惜着的。从来没有忽视过她的任何感受。 　　从认识的第一天起，他就在对自己好。 　　“抱抱。”她突然朝他伸出另一只手，眼眶又想红了。 　　晏旸一怔，随即笑着坐进沙发，把人抱到腿上，搂进怀里，轻抚着她的后背，“不要让那些东西影响到我们。知道吗？” 　　“……嗯。”她避着自己的伤口，搂紧胳膊。脸埋在他的胸口，不敢看他，也不敢让他看自己。 　　她嘴上这么答应着，心里非常迷茫。 　　很喜欢他，也很舍不得他。但同时也没办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假装自己来自一个健康的家庭，继续跟他好，假装这只是一场简单的恋爱。 　　晏旸观察着怀里的人，总是忍不住想亲她。无关情|欲，只是单纯地想安抚。心疼的感觉从见她第一面开始，就没断过。这就是他想好好爱的人，从来没有犹豫过。 　　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 　　低头闻着她身上的味道，肚子不饿，换别的了。每次这么贴着的时候，那种只属于她的气息，就会直直地冲进鼻腔，打得他发麻。 　　背后的原理他懂，可回回还是会被震撼到。 　　见她眼皮开始打架，知道这是真困了。一把将人托起来，抱着进卧室。见她迷迷糊糊抬头，他赶紧低语：“没事儿，抱你去睡。” 　　她慢半拍地“哦”了一声，重新闭上眼。 　　他把人抱到床上，盖好被子。原本想去改一下论文，可看着她香甜的模样，瞬间变了主意。 　　再正经的事，也比不上美人入怀。 　　一夜好梦。 　　伍飘飘第二天是被电话吵醒的。 　　手机嗡嗡震动了很久，她才迷迷糊糊接通。 　　张医生焦急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到耳边，瞬间惊醒了一切。 第53章 　　从人死到化成灰，只需要半天时间。 　　太平间到火葬场，在你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就已经抱着那点象征意义的骨灰，回到了家中。 　　没有亲朋好友，就连火葬场的一条龙服务，都可以省掉很多环节。 　　家里的墙壁很白，空调前几天也装上了，院子里的菜旺盛的生长着，凌霄花也开始了攀爬。一切都很美好，只除了原本应该享受这一切的人，住进了这一方小盒子里。 　　伍飘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没有泪，没有怨，只觉得空。好空。 　　身边是晏旸在电话里跟人联系墓地的声音。他包办了一切，对她提出的所有要求，一一兑现。 　　尽快，什么都不要，只想让奶奶跟爷爷住在一起。 　　奶奶在刚来燕城时，说过这样的话：“咱们人生地不熟，房子也是租的。我要是死了，你就快点烧了，不要弄脏人家的地方，烧完把我带回家跟你爷爷放到一块就可以了。” 　　她忘了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可能是一些“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话，也可能是生气了。从小不喜欢提死，也不喜欢提累，好像不说，一切就会很美好一样。 　　自欺欺人，也算是自我保护。 　　她原本以为会失去所有的思考能力，可现在发现并不是。只有刚接到通知的那半个小时，人是懵的。之后，就一直处于一种情绪假死状态。 　　用意识让自己逃脱眼前的苦难，试图旁观一切。 　　这是一种很危险的自我保护机制，弄不好是会出现双重人格的。可她没有办法，不这样，可能就真得熬不下去了。 　　空，是此刻唯一的感受。 　　晏旸安排好一切，坐到她身边，看了一会儿，低声说：“下午三点出发，我陪你去。” 　　“……谢谢。”伍飘飘轻轻点头，视线停留在茶几上的骨灰盒。 　　晏旸揽住她的肩，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 　　这个时候说安慰的话，没有一丁点用。失去至亲的痛只能自己扛。 　　父亲去世的时候，他一个礼拜没说话。之后，一切照旧。看着什么都恢复了正常，可他明白心里的某些东西不一样了。没有了爸爸，从此就彻底是个大人了。 　　哭给谁看？颓废给谁瞧？ 　　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动，他立刻扬眉询问。 　　伍飘飘把骨灰盒放到茶几上，垂着眼，哑着声说：“我去洗个澡。” 　　晏旸点点头，细细地看她。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随即被掐灭。她不会的，至少把奶奶下葬之前，她不会做傻事。 　　热水哗哗打在头上，顺着发丝流遍全身。 　　她闭着眼，用惯性洗着头洗着脸。没有思考任何东西，脑子里只有目标：洗澡、出去。 　　不让自己看浴室的一切，不看奶奶用的浴花，不看特地买给她的中药沐浴乳，不看她那一堆用来洗各种东西的盆。看了，情感开关就会有触发的危机。 　　跟着，心就会开始疼。喉咙就会开始堵，血腥味会充盈进整个气管。眼泪就会止不住。 　　她不要痛苦，只想逃避。 　　热水缓解着紧绷的神经，血液循环加快，脑袋因此得到了新的氧气，人清醒了一些。 　　以最快的速度洗完澡，换好衣服，等再踏进客厅，他已经把饭准备好了。外卖排骨饭，还有一个菌菇汤。 　　伍飘飘入座，对他说声谢谢，跟着开动。其实不想吃的，可是不吃就会没有力气，奶奶会担心。 　　她夹起一块小排骨放进嘴里，轻轻地咀嚼着。味道不再是那个味道，像嚼蜡一样。她知道这是错觉。可就是觉得索然无味。像极了她惨淡的人生。好像一瞬间失去了所有体验美好的能力。 　　他盛了一碗汤，递给她。她接过去，说着谢谢。喝了两口，放下小碗，又重新拿起筷子继续吃饭。一小口一小口，直到排骨吃完，米饭几乎见底。 　　她知道他在看自己。不敢回视，怕控制不住情绪，说出一些伤人的话。只能缩进壳子里，不让自己有任何反应。 　　“吃完咱们出发去机场，还有什么需要带的？”晏旸收拾好餐盒，回头问她。 　　伍飘飘摇摇头，除了奶奶，什么都不需要了。 　　三个半小时后，飞机顺利抵达天海。 　　晏旸约好了车，直接载着他们去了墓地。 　　伍飘飘爷爷的墓地位置不好，非常拥挤。晏旸安排了新的地方，让老两口可以清清静静地住在一起。 　　重启挪墓不容易，等所有的一切都完成之后，天色也暗透了。 　　墓园的管事特别通融，他们才可以留到这么晚。伍飘飘上了香，摆了爷爷奶奶最爱吃的水果和糕点，擦擦两位老人的照片，望着他们慈祥的面容，陷入沉寂之中。 　　突然，耳朵内发出高频声波。 　　尖利难耐，宛如失聪。 　　她整个人恍惚起来，不真实，不确定，也不相信。 　　不相信真的什么都没了，这个世界上唯一跟她有着牵绊的亲人，也走了。 　　“该走了。”晏旸轻轻提醒。 　　伍飘飘仍然坐在世界上，摸着墓碑上的照片，毫无反应。 　　晏旸半蹲下来，侧头。 　　看见清楚她的模样之后，心里“咯噔”一下，人微微发皱。 　　空洞，死寂，没有任何生命力。像朵精心制作的手工花，看得他触目惊心。这不是她，至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的眼神里还能流露出脆弱和痛苦。 　　他知道她不对劲。从早上到现在，没有一滴眼泪。不看他一眼，也不跟任何人有眼神交流。他以为她跟自己一样，习惯沉默地面对悲伤。 　　可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他明白她这不是在面对，而是在朝一条绝路上走。 　　“走了。”他沙哑地开口，搀起她，只想快点带她离开。 　　叫到第三次的时候，她才听清。缓缓地回神，挣开他的胳膊，对着墓碑鞠躬。 　　他望着她，跟着行礼。一共三次，每次一弯腰致敬，都在心里郑重承诺一定会照顾好她。不让她痛苦，不让她孤独，不让她毁掉自己。 　　结束一切后，司机载他们去了酒店。时间太晚，赶不上最后一班飞机，只能明天走。 　　晏旸叫了晚餐，她没吃两口就吃不下了，飞速洗了个澡，早早躺进被窝。他跟着躺了过去，她没有阻止，身子背对她，对他搂腰的动作也没有抗拒。 　　她还是会跟他正常的沟通，只是，不会再看他，也不会再主动触碰他了。 　　他贴着她，亲了亲她的发，视线顺着手臂滑下去，落到她胳膊上的伤口，纱布已经被去掉了，他缝合的痕迹还在，疼痛感应该也还在，唯一不在的，就是伤口的制造者。 　　心里很沉重，有点憋，静了一会儿之后，他低沉地开口了。 　　“不要分手……” 第54章 　　空气中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更加明显了。 　　伍飘飘像没有听到一样，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除了因呼吸而轻微起伏的胸口，看不出一丝生的气象。 　　晏旸下意识地收紧胳膊，把她往怀里带。除了不要分手，他想不出还能说什么。如果她有回应，哪怕是愤怒，他都知道该怎么做。可她封闭住了自己，谁也进不去。 　　次日，他们回了燕城。 　　伍奶奶的后续赔偿问题处理完之后，属于老人的一切社会属性，彻底宣告结束。 　　因为担心伍飘飘的精神状态，晏旸把她接进自己的房子。不想让她单独面对那边的一切。 　　伍飘飘没有反对，对他提出的一切要求，一直都没有异议。就连让她每周去看医生的安排，也乖乖照做。 　　这让晏旸一直处于一种警觉的状态当中，时刻紧绷着神经。 　　可医生说，这种的状况是正常的。需要更多的时间和耐心。 　　他别无他法，只能照做。 　　工作，生病的爷爷，还有她。每天轮轴转，消耗着所有的精力和能量。 　　清晨八点半，他走出手术室。 　　替病人保住了生命，自我价值感处于高处，可转身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想到她，又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觉得自己没用。 　　这个时间点，她应该已经交完班准备查房了。忙点好，让她一个人呆在家里，更不放心。精神科的轮转也快结束了，可能离开那个地方之后，她能好一点儿。 　　收拾好手里的文件，晏旸转身又去了急诊科。爷爷留在那养病，预计还需要一周才能出院。他每天再忙都会去看上一眼。 　　爷爷恢复得不错，奶奶的精神状态也可以，一见他进来，立刻让他吃早饭。 　　晏旸饿了，坐在沙发上吃粥，整个人看上去疲惫不堪。 　　晏奶奶看在眼里，心疼得不能行。再想起另外一个苦命的孩子，更是在心里哀叹了无数遍，抱怨这都什么事儿啊。 　　她小声问：“飘飘好点了吗？” 　　“嗯。”晏旸随意地哼了一声，不打算多谈，喝粥的动作没停，夹了些菜进来。 　　晏奶奶还是担心，想细细问上两句，余光瞅见老伴对自己摇头。她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没忍住，“你妈还是一直打电话给飘飘？” 　　晏旸摇头。他设置了屏蔽。 　　晏奶奶瞅着大孙子的模样，努力压抑着自己想唉声叹气的冲动。心疼，除了心疼就是心疼。 　　“要不，你请几天假，带飘飘出去散散心？” 　　晏旸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可行性，但随即就摇头了，“她还在轮转，请不了太多假。” 　　“还没出精神科？” 　　“嗯。” 　　晏奶奶愁容满面，“这每天待在那个环境里，能好吗？”万一查房查到事发地，或者平时路过那儿。精神一定崩溃。 　　“要不，先暂时给她换个科？”老人小声提议。 　　晏旸看了奶奶一眼，有些意外一向按照规章制度办事的老人，会这么提议。他露出点笑容，淡淡地说：“科室很照顾她，没几天就出科了。” 　　晏奶奶点了下头，稍微放心。视线一直停留在大孙子身上，看着他吃饭，喝水。恨不得天下所有的烦心事，都替他解决。老人的心都是这样，她不能免俗。 　　不过即使活着的年岁多，她也不知道两个孩子以后该怎么办？这种局面，谁能保证什么。飘飘是个好孩子，她的孩子也是好孩子。 　　跟他爸爸一个样，开始了就不接受结束。如果飘飘离开，她不敢想象这孩子会怎么样？ 　　可能会像他那个傻爹似的，等一辈子。慢慢把自己熬没了。 　　她没有心脏再接受一次那种事了，只能学学那些迷信的人，祈求老天。 　　“倒杯水给我吧。”晏爷爷对老伴说。 　　晏旸准备起身，晏奶奶一把按住他。自己端着水杯去到病床边，她知道这是老伴要喊她了，提醒她不要干涉太多。道理她都懂，所以整理好心情，看着丈夫把水喝了。 　　老伴儿说得没错，他们能做的，其实就只有把自己的身体照顾好了。 　　晏旸吃完饭，陪老人聊了一会儿天之后，去了精神科。 　　回家补觉之前要去看看她，不然不放心。 　　精神科的人这阵子几乎每天都能见到他，早不意外了，不过今天护士长倒是奇道：“飘飘有东西忘拿了？” 　　晏旸心里一紧，脸色都变了，“她不在？” 　　“她今天请假了啊。” 　　晏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电话不接，语音不接，他握着钥匙开门的手都是抖的。 　　直到闯进屋里，见她安然无恙地坐在沙发上，心才算回到肚子里，整个人靠在书架上，险些虚脱。 　　伍飘飘听到响动，转身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一瞬间震得晏旸喉咙干涩。这是她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看他。第一次，肯把眼神落到他的身上。 　　“你……”他润了润嗓子，朝她靠近。动作不自觉地放轻，像是怕吓到她似的。 　　她穿戴整齐，手边还放着背包，眼神收了回来，睫毛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坐到她身边，轻声问：“为什么不上班？” 　　她缓缓地抬起头，看他，望着他的眼睛，没有回避，没有躲闪，是实实在在得在看他。 　　“有点累。”她低低地开口，眼里没有光，只有疲惫。 　　“晚上没睡好？” 　　“嗯。” 　　他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颊，指腹摩擦了两下，说不出话来。她还在看着自己，没有回避。心里有种抑制不住的激动，手心都出汗了。 　　“……我以后尽量不做晚上的手术。”半晌，他低低地说了这么一句。 　　伍飘飘望着他，静了一会儿，缓缓拉下他的手，摇了摇头。 　　“我很担心你。”他说。 　　她点点头，声音涩涩的，“我知道。谢谢你。” 　　他摇头，想把人搂进怀里，可刚一碰到她，就被拦住了。 　　“我有话想说。”她一脸平静，眼神异常坚定。 　　晏旸本能地抗拒，预感到她要说什么。 　　“我想静一静。”她毫无起伏地开口，声音也恢复了以往的清甜。 　　他沉默着，不给她任何回应，只静静地望着她。眉宇间充满了难过，和疲惫。 　　“一个人静一静。”她自己补充着，垂下眼眸不看他了，声音还在继续，“早上临出门，发现两只脚死活不想迈出去。它累了，我也累了。” 　　他一把将人搂进怀里，根本不在意她那一点点的挣扎。 　　她被他搂在胸前，下巴磕在他的肩膀上，动弹不得，只能叹了口气，静默了一会儿，轻轻地开口：“我现在……有点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给不了你回应，也没有能力去面对别的东西。我需要时间。” 　　“我给你时间。”他闷声说。 　　“我需要的是一个人独处的时间。” 　　“独处之后呢？” 　　“……不知道。” 　　他沉默着，感觉心脏一阵抽疼。她的这个“不知道”，让他所有的情绪都面临失控的边缘。 　　“对不起。”她轻声道歉，心里却没有什么起伏。 　　已经接受了奶奶离开的事实，其他的所有一切都需要重新构建。生活秩序，精神支柱，甚至是理想和志愿。 　　她不确定自己要怎么重建这一切，更不知道重建之后的结果是什么。她只知道如果不这么做，可能没办法继续活下去了。 　　行尸走肉一般，消耗着自己和别人的人生，她做不到。 　　“我不想放你走。”他干涩地开口。 　　“对不起。” 　　“我不需要对不起。”他松开手臂，去看她的眼睛，“是我们对不起你。” 　　她垂眼，轻轻叹气，“精神分裂患者的自杀风险本来就很高，是我疏忽了。” 　　“不是你的错。” 　　她苦笑一下，不想谈这些已经没有意义的东西。 　　他心里难受，把人重新搂进怀里，轻拍着后背，轻抚着发丝。 　　她任由着他，毫无反抗的意思，只是在过了很大一会儿之后，低低地告诉了他实话，“我没有感觉了，你明白吗？” 　　浑身的血液随着她这句话，慢慢凝固。他缓缓地松开胳膊，寻找她的眼睛。 　　“我找不到那种喜欢你喜欢到什么都可以做的感觉了。它消失了。”她轻轻地开口，声音毫无起伏。即便看得出来他现在非常痛苦，她也没有感觉。不会心疼，不会想要抱他。就连—— 　　“你现在抱着我，我也没有快乐的感觉。不觉得温暖，也不觉得幸福。” 　　他僵在沙发上，仿佛看见一把尖刀对着自己的胸口，猛烈地穿刺下去。他艰难地润喉，嗓子干涩，疼痛，用着极大的自制力，努力按压情绪。 　　可当他试图寻找自己的声音时，却发现怎么也不成功。不管多努力，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对不起。” 　　半晌，她低低地开口，替他结束了一切。 第55章 　　重建生活的第一步，就是打造一个全新的环境。 　　奶奶走了，很多旧物要收起来。睹物思人，会把情绪持续拽回过去。所以两张单人床，被换成了一张双人床。屋里一切关于老人的痕迹，一件件消失。 　　只除了爷爷奶奶的一张合照，以及院子里满地的菜。 　　接受一切，是重新开始的基础。 　　伍飘飘知道该怎么做，所以每天按部就班地执行着。 　　六点起来跑步，他之前说过的那个小公园，是绝佳地点。跟着吃饭上班，忙上一天之后，再走路回家。回到家做饭吃饭，然后学习和写论文。 　　安排得很满，很充实。而且，她渐渐意识到自己没了疲惫的感觉。没了过去那种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来气的感受。 　　她很清楚那些疲惫感来自奶奶，所以很内疚。尽管理智告诉她，会觉得解脱是本能反应。可情感上，还是觉得自己背叛了奶奶。有些邪恶。 　　庆幸的是，她足够清醒。知道自己不应该为了拜托内疚感，就一直沉溺在痛苦里，用消沉和颓废的方式继续生活。 　　这个时候的“我执”不重要，重要的是，想清楚爷爷奶奶会希望她怎么做？ 　　她知道他们一定是希望她快快乐乐，积极向上的。 　　清晨跑完步的感觉非常舒服，多巴胺和内啡肽共同作用下，很少有人会体会不到愉悦。她也不例外。 　　科学家说运动抗抑郁。在迷茫无助的时候，最好的方式还是遵循科学指导。 　　天渐渐热了起来，走进巷口的时候刮来一阵微风，让人倍感凉爽。 　　伍飘飘朝前走着，恰好看到从家里出来的晏旸。 　　高高的个子，西装革履，手里提着行李箱，一步步朝她走过来。看见她的时候，眼神没有意外，更没有躲闪，而是直直地看着，瞧不出任何情绪。 　　两人面对面站定，同时开口。 　　“刚跑步回来。” 　　“你要出差？” 　　…… 　　“是。” 　　“嗯。” 　　跟着，同时露出淡淡的微笑。 　　分手之后的情侣要怎么相处，伍飘飘没有概念。他不是陌生人，做不到视而不见。可再说上更多的话，又拿捏不住分寸。所以，只能微笑。 　　距离跟他说要静一静，已经接近两个星期了。那天离开的时候，她看得出来他很痛苦。看着她收拾衣服，看她离开。他一句话没有说，眼神却说明了一切。 　　她应该要感受到同等级别的痛苦的，可就是没有。没有感觉，完全麻痹。对他的一切情感都封闭了起来，锁得死死的。 　　理智上她非常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也知道以后如果恢复正常，而那个时候他已经有了新的开始，自己一定崩溃。 　　可现在的她，就是对他没有任何感觉。在自己和爱情之间，她没办法选择爱情。 　　尤其这个爱情，还充满了风险和痛苦。 　　他真得很好，也很绅士。就连她单方面决定了所有的一切，他也没有失去风度。不纠缠，不啰嗦，再碰面的时候，也不会装看不见，或冷言冷语。 　　他好得……让她自行惭愧。让她觉得自己非常残忍。 　　“快回去吧，别着凉。”晏旸率先开口。看着她红润的脸颊，额头和鼻尖上的薄汗，担心风一吹会着凉。 　　“……好，你路上注意安全。” 　　他点点头，看着她朝家门口走后，自己也迈开步子。忍着回头看她的冲动，一步步走向车子。 　　她看起来精神还不错，黑眼圈淡了，人也稍微了恢复活力。只除了看着他的时候没有了爱意，一切都挺好的。 　　老实说，他也不清楚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不至于浑浑噩噩，不至于茶饭不思，但确实一直处于一种提不起劲的状态。 　　不至于到“生活都失去了色彩”这种地步，就是总觉得心里有块石头，一直压在那儿。不会喘不上来气，但又喘得不那么顺畅。 　　沉，就是觉得沉。 　　她在儿科轮转得挺好，表现也很积极。完全看不出刚经历了至亲离世。甚至还抽空去拍了一个广告。从表面上看，她的生活一切都步入了正轨。 　　只除了他，她不想要了。 　　他问过医生，医生说这种对一个人情感封闭的状态少有，但不难理解。爱你又怨你，但是又不想讨厌你、恨你，内心疯狂撕裂，所以只能逼自己什么都不去感受。 　　“你没有办法的。”医生这么跟他说，“你只能等她自己好起来。” 　　无助。 　　成年之后他很少会有这种感受了。所以平生头一次，向一个自称什么都懂的人请教了一下。 　　那晚，孔霁拿着酒上门，意思是要让他借酒消愁。 　　晏旸婉拒，直入正题，“……你遇到过这种情况么？” 　　孔霁听完，陷入沉思。想了半天，哀叹一声：“你这个不好办啊。” 　　说完见表弟一脸郁卒，又赶紧安慰道：“我是说不好办，又不是说没办法。”他呵呵一笑，“既然她生病了，你这种嘘寒问暖的西药不管用，那就用中药试试。” 　　晏旸看他。 　　孔霁笑笑：“来个以毒攻毒！”他慢慢解释着：“不是说她麻痹了吗？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对她太好了，让她觉得即使自己麻痹，对你爱答不理的，你也会等着她？你这么好下去，肯定不是办法。你得让她有危机感！” 　　晏旸陷入沉思。 　　“让她吃醋，让她警觉，没准儿这一警觉，所有的感觉就都激活了，回来了。你说是不是？” 　　晏旸沉默。 　　孔霁继续：“你想啊，她这个封闭情感，像不像小孩儿受伤了躲进房间不出来。你哄一百句，她都不会出来的，而且越哄越来劲。但是，你只要喊一声有怪物要吃她，你看她出不出来？一个道理的。只要她出来，你不就好办了？” 　　晏旸保持着沉默，半天说了一句：“我想想。” 　　他确实想了，想了两天。最后决定不采纳建议。 　　那种让她吃醋的戏码，他做不出来。对她和别人都不尊重。更重要的是，凡事都有两面性。万一没有吓出来，就意味着她会越缩越深。 　　至少现在她还在他眼皮底下，而且是健康的，没有毁掉自己的倾向。万一破坏了这种平衡，她连这个自我保护能力都失去的话，他承受不起那种后果。 　　但是孔霁的话，也不是没用的，至少打开了一个思路。 　　他的目的是让她爱上自己。至于是恢复爱意，还是重新爱上，其实并不重要。 　　她既然想重建一切，为什么他的爱不能跟着重建。想通了这点，思路就清晰很多。至少，晚上能睡着觉了。 　　他也是靠着这个，才熬过这几天的。 　　不过…… 　　这会儿坐在车里需要缓上一缓，才能让情绪稍微平复。这让他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些东西。很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他也是个人。 　　有血有肉，有感觉，有弱点的普通人。 　　只要一看见她，所有的情绪就会跟着起来。难过，心疼，爱。发生过的，就是发生过的。即使想重新想开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尤其当她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神里那种平静。让他打从心底得难过，甚至绝望。 　　那个会对他笑，对他撒娇，会说喜欢你，好想你的姑娘，真的没了。 　　他坐在驾驶位，很久都发动不了引擎。 第56章 　　晏旸已经出差一周了。 　　说是去深城附属医院的临床试验中心，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轮转到神外的杨娜娜，忍不住透露消息给好友。 　　伍飘飘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手里的筷子并没有停下来，一口一口吃着米饭。 　　杨娜娜看着，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知道来龙去脉之后，她悲伤了好多天，直到现在都有点接受不了，“我真得挺难受的，你们两个人为什么会这么难啊？” 　　伍飘飘放下筷子喝水，没有话接。 　　“不过，你打算真的这样下去了？” 　　“什么意思？” 　　“就这么一直分手下去啊？如果他喜欢上别人怎么办？不后悔吗？” 　　伍飘飘拧好水杯盖子，看她，神情有些惆怅，也有些迷茫。过了好半晌，才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 　　“……”杨娜娜沉默，不好再问什么了。她心里再难受，也抵不过当事人的十分。而且扪心自问，如果换做是她，可能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边是至亲，一边是挚爱。 　　“他妈妈消停了吧？”文英这人跟电视里还挺不一样的。电视里看着人模人样，说话很有一套。现实生活中，倒是非常专横跋扈。 　　伍飘飘点点头。都分手了，对方自然没有什么理由再打电话过来劝分。 　　杨娜娜撇撇嘴，安安静静地吃了一回儿饭，最后还是有点没忍住，“你真得……不喜欢他了吗？没有一丁点感觉？”实在是困惑，不懂那到底是个什么感受，为什么感觉能说没有就没有了？ 　　伍飘飘抬眼，扯扯嘴角想笑一下。可惜不成功，心里又苦又涩，肌肉不愿意配合。 　　“唉……”杨娜娜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不忍心再问了。 　　伍飘飘缓缓地收回视线，盯着盘子里的小排骨，若有所思。 　　食堂的小排，没有他买的好吃。而且明明是同一家店，她自己点的，味道就是要差一些。极有可能是错觉，当然也不排除换厨师了。 　　总之，没有他参与的人生，很安静，也很平淡。 　　奶奶的生活痕迹要擦掉，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至少现在一个人待在那个小院子的时候，不会有恍惚感。不会有那种奶奶还在的错觉。晚上，也不再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了。 　　原以为最困难的部分，并没有那么困难。反倒是他的痕迹，出乎意料得难擦。 　　一转身，一扭头，处处是他。 　　他住在一墙之外，他的车就停在街口。他替她种得花，还好好的长着那儿。他装的路灯和监控，每晚都提醒着她，有人为你做过什么。就连早餐铺，拉面馆，也都是他的痕迹。即便是在医院里，也随处都是他的影子。 　　神外大厅门口，他进修前他们见面的地方。他握着她的手，没好意思抱她。 　　二区停车场，他的固定车位。他怎么找各种蹩脚的借口接近，怎么开始接送她上下班，以及后来他们在那里交换了多少亲吻。 　　急诊室，精神科，食堂。处处都有他的存在，处处都是他的好。 　　即便某些角落没有，也会遇到一两个因为他而认识的人。 　　她形容不出来自己的感受，好像全世界，一草一木都在提醒着她，你看看这个人为你做过什么。你可真坏。 　　最近这一周即使没见过他一面，没聊过一句微信，却一直陷在这种被他包围的感觉里。出不来，躲不开，心里有点慌乱。 　　医院里的人应该已经知道他们分手了。大家虽然没有直接问，可只言片语中能感觉出来。 　　毕竟他们俩的事就像新闻一样，实时在医院传播着。发生了什么，别人可能早一清二楚了。 　　大家态度上的微妙转变，不会让她觉得怎么样，流言蜚语也无伤大雅。每天应付轮转就已经累疯了。 　　儿科是真得很累。家属们的情绪，也都一言难尽，跟急诊快有一拼了。忙到没有力气瞎想也是一件好事，不然她真不觉得自己还有本事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了。 　　吃完饭，她跟杨娜娜离开食堂。 　　神外跟儿科在一个方向，有一段同路。两人乘着树荫慢慢走着，继续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神外的楼先到，她正想拜拜，就见杨娜娜瞪大眼睛，用手悄悄指着自己身后。 　　她纳闷，缓缓地回头。 　　今天有点热，太阳很大，只有阵阵微风。 　　一个白净的，高挑的，长头发姑娘，正拉着行李箱，一步步走过来。而姑娘身边那位，是她熟悉的人。姑娘说了什么，他正笑着，两个人的神色看起来都挺愉悦。 　　他们正朝她走过来，确切地说是朝着她身后的神外大门走来。 　　或许是交谈得很尽兴，并没有留意到站在一侧的她。 　　她怔愣了三秒钟，本能地迅速收回视线，对杨娜娜说了句拜拜之后，迈步离开。 　　“飘飘！”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他的叫声。 　　伍飘飘顿住脚，缓缓地转身。 　　晏旸大步走来，那个姑娘也笑容满面地靠近。 　　他在她面前站定，脸上没了笑容，神情严肃，眼睛盯着她看。 　　伍飘飘露出礼貌的微笑，看看他，又看看那个姑娘。 　　“刚出差回来？”她主动轻声问着，视线回到他身上。 　　晏旸颔首，看了她一会儿，开始介绍旁边的人，“关佟，伍飘飘。” 　　“你好，久仰大名。”关佟伸出手来，仪态大方，给人一种沐浴春风的感觉，很和善。 　　“你好，关医生。”伍飘飘回握，礼貌地颔首微笑。 　　刚才离得远看不真，这么面对面站着，她发现这个女生是真得很好看。五官很正，桃花眼，皮肤非常细嫩。笑起来有点甜，乍一看很像何子馨给人的感觉，但又多了几分英气和正派。 　　所以，这位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前女友”。他否认过，她相信他，现在依然相信。不过这个时候，这些好像也不重要了。 　　彼此打完招呼，一两秒的静寂之后，伍飘飘率先开口：“我得赶回科室，不好意思先走了。” 　　“没关系，你忙。”关佟笑着点头，看向晏旸。 　　晏旸的眼神一直在伍飘飘身上，见她迈步子，突然握住手腕拦人。 　　伍飘飘怔住，抬头看他。 　　晏旸不知道从哪拿出一把黑伞，握住她的手，放进去。看了眼太阳，意思很明显，这是让她防晒用的。 　　伍飘飘看着手里的伞，下意识地握紧手指。胸口涌出一股酸涩，淡淡的，好熟悉。她心里一惊，脑子有那么片刻的空白，不由自主地吞咽喉咙，匆忙点点头，连句“谢谢”都没顾得上说就离开了。 　　像是在逃命，略显慌乱。 　　晏旸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越走越远，脚步飞快，一点没有要把伞撑开遮阳的意思。 　　他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直到彻底看不见她的人影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你们俩压根儿就没分手吧？”关佟笑着，脸上有着纯属吃瓜的好奇。 　　文阿姨最近到处广播儿子恢复单身，并开始了网罗天下适龄女性的活动。她是遭殃者之一，难免想问问怎么回事。 　　晏旸没什么心思回答，收回视线，大步朝大楼迈进。临床试验成功的喜悦，好像也不那么令人兴奋了。 第57章 　　夜里十一点多，伍飘飘被噩梦惊醒了。 　　爷爷奶奶爸爸，就连从来没见过面的妈妈也出现了，他们围坐在一起，喊她回家吃饭。可当她背着小书包兴高采烈地冲进家门时，所有人都变了。 　　一个个冷着脸盯着她，指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再这么下去他们就不要她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在梦里拼命做着各种解释，急得眼泪鼻涕一大把。 　　惊醒之后一摸，眼角果然湿湿的。 　　黑夜里盯着天花板，仍然心有余悸。记不清梦里的指责是什么，也忘记自己说了什么，只有那种深深的恐惧和伤心扎根在身体里，久久缓不过来。 　　窗户外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照进屋内，透着点岁月静好的意思。她失神地看着，突然觉得屋里好热。胸口有点闷，烦躁得难受。 　　她掀开被子下床，决定出去透透气。 　　门被“吱呀”一声打开，宁静的小院子一片祥和。 　　她走下台阶，漫无目的地来到院子中间。抬头一看月亮，果然又大又圆，还格外得亮。地上都映出人影了。拉出小凳子弯腰入坐，余光一瞥，发现东墙根儿有动静。 　　她吓得心脏一紧，立刻起身去开院子大灯。白炽灯瞬间把每个角落都照得一清二楚，好险那动静不是人弄出来的。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来到墙根俯身一看，吓得立刻倒抽口气。 　　一只被蔓藤缠住的小老鼠，正拼命挣扎着，力气小，没方向，越缠越乱。 　　她本能得往后退，不巧碰倒了放在角落的铁锹和耙子。脚后磕得生疼，工具纷纷坠落，全都栽到一旁的水泥小路上，咣咣当当。 　　她顾不上喊疼，浑身僵硬。最怕老鼠！以前上解剖课的时候，看见它们手就直哆嗦。 　　小老鼠为了挣脱束缚，使劲儿扭动着身体。惹得叶子藤蔓跟着来回作响，每响一下，她就咯噔一下。 　　整个人缩在墙角，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想拿个东西把枝叶拨开让小老鼠脱身，又怕它恢复自由之后乱窜，冲到自己脚上。她没穿袜子，光想想就头皮发麻。 　　正瑟瑟发抖毫无主意的时候，大门突然响了，还伴随着熟悉的声音。 　　“飘飘？” 　　她只愣了一秒，就立刻拔腿跑向门口。飞速抽着门栓，扭动门锁，金属微凉的触感通过手心传来，让她一怔。 　　门被缓缓推开，他一身黑衣，就站在那里。 　　“怎么了？”他问，口吻听不出任何情绪，眼睛却快速在她身上查看，从头到脚。等发现没有什么异样，身子明显放松下来。 　　她看着他，有点语塞。对老鼠的恐惧占据着一半精神，另一半则被心里刚刚突然冒出来的感受给震住了。 　　因为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胸口莫名地涌上一股热意，很熟悉，很暖，也很慌。 　　“这么晚了还不睡？”见她发愣，他朝里看过去，一眼就发现了散落在地面的工具。 　　“……没什么，就是……看见一只老鼠。”她找到自己的声音，有点涩，顿顿地回答完，侧身去看老鼠。 　　晏旸顺着望过去，人跟着迈进院子。 　　她走在他身后，不是很敢靠近东墙，拐了个弯儿窝在椅子边看他。 　　晏旸找到老鼠，一只手轻轻按住它乱晃的小身子，另一只手一点点拨开藤蔓。 　　小老鼠很快被揪了出来，他跟着起身，朝这边走来。瞧见她躲得老远，嘴角几乎不可见地扬了一下，很浅，很快。 　　伍飘飘老老实实地站着，看着他握着小老鼠出门，没多久又重新回来。 　　“没事了。”他站在过道里，看着她。 　　“……谢谢。”她扯出一点微笑，有点不自在。 　　两人之间隔着两三米的距离，没人说话，空气十分安静。 　　“洗洗手吧。”半晌，她主动开口。看了眼他握过老鼠的手。 　　晏旸颔首，跟在她身后进了屋。 　　雪白的墙壁，新添置的家具，一切都象征着新的开始。 　　这是出事之后第一次进来她这儿。看着这满屋的白墙，忍不住想起替她刷漆的画面。 　　那天她特别可爱，懵懵的，尽管帮不上什么忙，心倒是没少操。一会儿看看这儿，一会儿望望那儿，好奇得很。试着刷了几下漆，小脸上立刻写满了兴奋。 　　明明没有多久，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收回视线，进入洗手间。 　　刚才正躺在院子的椅子上看月亮。 　　极高强度工作了一周，得空之后，人反而睡不着觉。手里握着瓶冰啤酒，不时喝上两口。月亮特别好看，他心里却不怎么爽。借着光看着西侧，发现她这边的凌霄花叶子已经爬过来了。 　　当初种的一点小心思，现在却不时提醒着他“我长大了，你却不行了”。 　　正烦闷着，她院子的突然亮灯了。跟着叮铃咣当一通响，惊得他立刻放下啤酒飞出院子。以为进了贼，以为她有危险。 　　跟脑子里补的那些画面比较起来，小老鼠可爱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害怕的模样，意外得吸引人。至少她不再是这段时间以来的，那副不痛不痒的模样了。 　　洗完手，回到客厅。见她坐在沙发上发呆，听见响声，才扭过头来看自己。人看着有点懵，不知道在想什么。 　　“睡不着？”他犹豫着要不要坐到一旁的椅子里，这么晚了，不适合逗留，可又真不想走。 　　一个礼拜没有见到她，人在外地，连假装偶遇的机会都没有。中午匆忙在医院看了一眼，话都没说上一句。他其实是有件事要跟她说的。 　　“嗯。”她迟钝地哼声，缓缓地起身准备送客。 　　晏旸没吭声，注意力被别的东西吸引走了。 　　伍飘飘纳闷，顺着他的目光低头，发觉他在看自己的睡衣。 　　确切地说，是他送的睡衣。 　　这是他在德国的时候，送过来的众多礼物当中的一个。一套真丝睡衣，从最外侧的睡袍到最里面的吊带睡裙，好几件。 　　她被看得有点别扭，顿时觉得身上的衣服有点扎人。分手了还穿着人家的礼物，确实不对。一阵尴尬和羞愧从心里冒出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脸也慢慢涨红。 　　“很漂亮。”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声音很低。低到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缓缓地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 　　他有一双特别好看的眼睛，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知道了。望进瞳孔深处，漆黑明亮。跟那时候的冷淡疏离不同，此刻的这双眼睛里，有温柔，有亲近，也有一丝微不可见的难过。 　　慌乱的感觉顿时又开始往外冒，让她不知所措。张了张口，试图说点什么，脑子却有些短路，根本组织不了语言。 　　“我有件事想跟你说。”他开了口，神情看上去很认真。 　　“……什么事？” 　　他望着她的眼睛，停了两秒，跟着很轻很轻地告诉她： 　　“我找到你母亲了。” 第58章 　　幻听的错觉出现在耳边，伍飘飘不确定他在说什么。 　　“我找到你母亲了。”直到他再次开口。 　　她愣愣地站着，心跳漏掉一拍，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人，大脑瞬间宕机。 　　“之前托人找了一下，她目前住在深城。”晏旸轻声解释。 　　这次出差不光是为了那边的临床试验收尾。朋友告知要找的人在深城定居，就算不是出差，他也会过去一趟。 　　“……你。”她张了张口，不知道从哪开始，半天只问出一句“……为什么？”。 　　他轻轻叹气，忍着想抚摸她的冲动，“不想你一个亲人都没有。”说完顿了下，补了句：“就算不在一起，我也不想看见你孤零零的。” 　　伍飘飘望着他，心脏一下下抽动着，所有极力抑制住的情感，拼命向外挣扎。她不自觉地蹙起眉头，忽然害怕起来，手跟着开始颤抖，视线也逐渐模糊。 　　“我……”她本能得想逃，身子朝后退。脚后跟磕到茶几腿，疼得低叫一声。 　　“磕疼了？”晏旸蹲下来查看，发现她脚后跟红肿淤青。 　　她不自在地挪开脚，不想让他靠近。 　　“有冰吗？”他起身，问她。 　　她摇摇头，“……没事。”在院子里磕了一下，刚才又碰到而已，根本不严重。是他这么看着她，眼里又都是关心和疼爱，让她害怕。 　　晏旸感觉到了她的闪躲，站直身子，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你想见她吗？”半晌，他才重新开口。 　　“……我不知道。”伍飘飘坐回椅子，人有点虚，沉默了好待一会儿，低低地问：“你见过她了？” 　　“嗯。”他颔首，“她过得还行，也想见见你。” 　　伍飘飘身子一震，不知道该怎么办，话都没办法说完整，“我”了好一阵儿，也没接出下一个字。 　　晏旸沉默地看着她，瞳孔深远。平静的外表下面，一颗心开始翻滚。克制了好半晌，终于还是抵不过冲动。两步坐到她旁边，一把就将人搂进了怀里。 　　没办法看着她抖得像只受到惊吓的小鸟，还逼自己什么都别做。他身体里留着想亲她、抱她的习惯，根本控制不住冲动。 　　握着的那只小手，果然是冰凉的。把她整个人按到胸口，一丝缝隙都不留，不想感受到一丁点的拒绝。 　　伍飘飘眨着眼，睫毛剐蹭着他的T恤。那种香的，独特的味道直冲冲奔进脑子里，让她突然像触电似的惊醒，猛地开始挣扎。 　　“放开我。”她低声叫他。感觉到他放在背上的力道越来越强，扣在头发上的手也使了劲。他的温度，气味，甚至是心跳，都在提醒着她，你记得一切，你记得所有对他的感觉。 　　别骗自己的了。 　　她惊慌失措，又挣脱不开，无力感灌满全身，眼圈不争气得泛红。心理那层保护膜扛不住了。不知道是为生母，还是为他。总之好累，好难过，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想知道了。 　　“你放开我好不好……” 　　他摇头，把人搂得更紧，反问她：“你真得什么感觉都没有？” 　　她不吭声，推他的腰。 　　晏旸叹气，没力气再装了，“我不同意分手。” 　　“……放开。” 　　“放不放开都不想分手。”他淡淡地说着，没有丝毫要松开她的意思。骗不了自己的，那种“我可以平静接受分手”的戏码他演不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假装再重新跟她开始。 　　受不了她的冷淡，就是受不了，没办法装大度，装自己没受伤。 　　“我不能跟你在一起。”她停止了挣扎，哑声告诉他。 　　“我知道。”他应着声，轻抚着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跟着把脸贴在她的头顶，低声说：“亲人和爱人，你选择亲人。” 　　伍飘飘僵住，心脏一阵绞痛，鼻酸来得又凶又猛，泪水瞬间堆满眼眶。她咬着唇，努力克制自己。死守着那道好不容易才建筑起来的高墙，不让里面的感觉再往外跑。 　　“我都知道。”他长长地叹息。口吻温柔，却藏不住里面的苦涩。 　　“……对不起。”她哽咽着，几乎用气音才能说话。 　　他苦笑了一下，稍稍松开她，找到她的脸，擦掉泪水，“别哭，都是我的错。”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不想放手。 　　她摇头，不想听他这么说，“你……一直都很好。” 　　他抚摸了一下她的脸，用额头抵着她的，想亲，不能亲，于是轻轻地说：“那我再对你好点儿，等你心里的伤口结了痂，咱们重新开始？” 　　她垂着眼，大脑一片混乱，感觉回到了他追她的时候，时刻在理智和情感之间来回挣扎。心里那道防线，总是会被他不经意间扯断，碾碎。 　　“不用回答我……”他闻着她的气息，喉结动了动，“只要别用那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我就行。”说着，他哂笑了一下，“那个是真不好受。” 　　“吧嗒”一声，眼泪落手背上。她不敢抬眼看他，也不敢大口呼吸。他的话像刀子一样，直击心脏。很疼，疼到人不得不清醒过来。 　　“别哭啊。”他替她擦着泪，哄道：“你一哭我更想亲了。别哭了，乖。” 　　她乖不起来，还在流泪。知道心里那个隐形的保护壳碎了，自欺欺人再也行不通了。 　　“好了好了。”他把人重新搂进怀里，轻抚着后背安慰，习惯性地想抱到腿上来，不留一丝缝隙，但他不能，至少不能趁她脆弱的时候这么做，“想听听你母亲的情况么？” 　　她一怔，成功分散了注意力，静了好大一会儿，缓缓地点了下头。 　　“她嫁得不错，夫妻俩开了个小超市，儿子十四岁。”他用着最简短的语言说明情况，替她整理了一下乱掉的发丝，说：“她偷看过你很多次，手机里还存着你的照片和广告。” 　　她缓缓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眼泪都静止了，“……你是说……” 　　他颔首，“她没忘，这些年一直偷偷地关注着你。” 　　她怔怔的，浑身的血液开始乱窜，眼泪瞬间决堤。 　　“见见她吧，你长得像妈妈。”他笑了，抹着她的眼泪，温柔得能把冰山融化。 第59章 　　踏进咖啡厅的一瞬间，伍飘飘就知道坐在角落的那位女士，是生她的人。 　　她们……确实长得很像。 　　身形，脸型，最像的是眼睛。 　　深城很热，咖啡厅很冷，伍飘飘的手汗津津的。 　　她有点拘谨，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一上来就红了眼眶，拼命忍着泪的人。她不自觉地看向吧台，晏旸所在的位置。他特地把空间让出来，好让她们母女单独交流。 　　接收到眼神求助的晏旸，冲她微微颔首，唇角也轻轻上扬。 　　伍飘飘悄悄吸了口气，稳了下心神，把视线转回来。看向面前这个名字叫作高琳，四十一岁的女性。短发，打扮得中规中矩，眼角有两条纹路，眼睛很亮。看人的时候，会习惯性地露出微笑，即使正在哭。 　　来之前她做了一天一夜的心理建设，真见了面才发现都是假的。尤其是对上这双眼睛的时候，她不知道要说什么。没有那种想哭，或者特别欣喜的感觉。有的只是陌生，拘束。 　　高琳擦擦掉出眼眶的泪，各种情绪都很浓郁，虽然也有些不自在，但很快就发挥出了小超市经营者的交际本能，话家常。 　　很热吧？喝点什么？喜欢吃蛋糕吗？以前来过深城没有？ 　　伍飘飘一一回答，心里稍稍放松。特别害怕一来就上演那种我多苦，多对不起你，多爱你的苦情戏码。她怕自己没办法给出很恰当的反应。 　　简单闲聊了几句之后，高琳开始夸她：“真的是大姑娘了，比电视里还好看。每天在医院很忙吧？” 　　“还好，习惯了。” 　　“多注意身体，多吃点儿。喜欢吃海鲜吗？这边海鲜不错。” 　　“我不挑食。” 　　“那待会儿午饭我们去吃海鲜，我知道一家店还不错。” 　　“……好。” 　　高琳满意地笑笑，余光瞥见晏旸，犹豫了一下，小声说：“你男朋友很不错，看得出来心里有你。” 　　伍飘飘扯了下嘴角，不知道怎么回应，忍不住扭头看他。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不知道怎么的，她的心突然像被什么击中了一样，砰砰砰地开始乱跳。他的眼睛，他的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不管是现在，还是从前，他一直都是那个他。坚定的，不变的，特别好的他。 　　晏旸笑了一下，见她表情不对，扬起眉头询问。 　　她摇摇头，鼻子好酸，赶紧收敛起所有的情绪，转回了目光，轻轻地对高琳说：“他很好。” 　　高琳笑笑，欣慰地点着头，眼眶又想红了。 　　午餐在一个海鲜餐厅吃的，加入了晏旸，气氛竟然好上了很多。伍飘飘从来不知道他可以活跃气氛。虽然话还是不多，但总能在她们快要没东西可问的尴尬节点，插上一句。 　　于是一顿午饭下来，高琳把伍飘飘的生活细节打听了个够，同时也把自己的家底都说了个仔细。在拉近人际关系方面，真的是一把不错的好手。 　　不给压力，又能很好的让她知道她是在乎自己的。伍飘飘看得出来她的努力，心里有点暖。 　　下午他们要回燕城，高琳非要亲自送到机场，直到两人过了安检，人才依依不舍得离开。 　　候机室里，晏旸挑了个没人的角落。安排好伍飘飘落座，自己拿了两瓶水过来。 　　“喝点。”他拧开瓶盖放到她面前。 　　“……谢谢。”她怔怔地接过，喝了两口。感觉到他看着自己，睫毛颤了颤，不好意思回视。有点别扭，尤其是独处的时候。怕他又谈起两人的关系，怕他再提重新开始的事。 　　“感觉怎么样？”他在她对面坐下，轻声问。 　　伍飘飘稍微松了口气，注意力回到高琳身上，想了一下，说：“比我想象得好。” 　　晏旸点头，笑了，明白她的意思。第一次见高琳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个自带熟人本领的人。知道分寸，还能很快让人觉得亲近。当时就觉得，飘飘的生活里如果多了这样一个人，一定会幸福不少。 　　“怨她么？”他问。 　　她静了会儿，摇摇头，“都过去了……” 　　他收敛脸上的笑意，神情转为严肃，看着眼前这个姑娘，好大一会儿之后，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他想说声“乖”，可她又不止是这个。她的善良，体贴，勇敢，正直，没有一点是不可贵的。 　　伍飘飘看了他一眼，很快收回目光，拿起水瓶又喝了两口水。 　　晏旸眼里染上笑意，知道她在慌什么。自己也拧开瓶水，灌了几口。这时广播里传来飞机延误的声音，他拧好瓶盖，起身要了一小碗热汤面端给她。 　　“吃点儿。”刚才她海鲜吃得少。 　　“……我不饿。” 　　“简单吃两口。”他把筷子放到她手里，补了句：“吃不完我解决。” 　　她垂首看了眼面，又缓缓地抬起头，望进这双特别深邃的眼睛里，突然有点说不出话来。感觉到鼻子发酸，她赶紧低头，盯着碗看。 　　清汤细面，绿油油的除了青菜，还有香菜。旁边红通通的，是一小撮辣椒油。 　　香菜，辣椒，都是她爱吃，他却不怎么吃的东西。 　　眼睛里像忽然进了石头，视线有点模糊。她努力控制着情绪，把筷子放进碗里，刚习惯性的要搅拌，又突然收住，挑着有香菜和辣椒的地方，捞起面条，慢慢送进嘴里。 　　晏旸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没有错过一丁点。胸口那地方涌上一股猛烈的热意，温暖着全身。喉咙不知道怎么的，就开始有点干。 　　他忍不住伸手来，轻轻把她耳边落下来的碎发拨到后面，感觉得出来她微微发颤，可还是用拇指划了下脸颊，才收回手。 　　他看着她脸蛋发红，看着她小口小口吃着，直到把辣椒和香菜都吃了个干净，这才轻轻地放下筷子，把碗推到他这边，也不看他，声音特别小地说：“我去给你拿双筷子。” 　　他拉住她的手，按下，直接拿起她的筷子，就着碗开始吃面。 　　这是他吃过的最难吃的面，也是最好吃的面。 　　难吃到不能称为“面”，好吃到让任何珍馐美馔，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色彩。 第60章 　　回到燕城之后，伍飘飘每天按时上下班。 　　多了个妈妈，生活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除了每天会收到高琳的微信问候之外，一切如常。 　　可如果说完全一样，也不太对。 　　心里渐渐有了点不一样的东西。类似牵挂，又跟对奶奶的那种牵挂不同。这份牵挂不累，不苦，也不那么深。对现在的她来说，刚刚好。 　　儿科轮转还有三天结束，离整个轮转期结束也只有半年时间了。熬过这半年，就可以安心跟着魏教授学习。也算是迈向第二个阶段了。 　　其实…… 　　最近还有一点不同。 　　他又开始给她点餐了。 　　每天都有，样样都是她爱吃的。排骨饭，寿司，牛排，拿铁，柠檬茶，还有巧克力蛋糕。 　　入夏之后很热，他会在她下班的时候“偶遇”，顺便送她回家。会在下雨的时候“偶遇”，然后一起回家。就连刮大风，也会“偶遇”他。 　　拒绝过，他总有话等着。要不就是沉默，用无形的压力逼退她的坚持。拒绝一个你心里知道他在想什么，而他也知道你在想什么的人，很困难。 　　她妥协着想妥协的东西，坚守着不能被遗忘的东西。不想考虑是非曲直，不敢思考未来。 　　早上七点半，她快速踩着单车朝医院骑。从起床雨就下下停停，趁着这会儿不下，赶紧上班。 　　路边茂密的夏日景象，让她想起刚搬来的那个下午。还真是时光荏苒，岁月无情。 　　他今天没有安排偶遇，昨天晚上已经发了微信，说要通宵手术。她没回。当时手机握在手里足足三十多分钟，手心的汗都出来了，也不知道回什么好。最后选择跟对待他之前的每一条消息一样，装聋作哑。 　　单车飞速前进着，医院大门口就在正前方。 　　伍飘飘把车停在路边存放处，从车筐里取出背包，刚直起腰，就看见一辆熟悉的白色轿车从医院开出来。门口路段抢修，车拐到了人行道，车速极慢。 　　她站在绿化树后面，看清了车里的人。 　　晏旸跟关佟。 　　两人正聊着什么，有说有笑。短短一瞥，画面就扎根进了她的脑袋。连同那天看到两个人一起出差回来的画面，频繁出现。 　　进医院，进科室，换衣服，锁柜子，交接班，所有都做完，画面还在。直到开始查房，人才开始专注工作。 　　在小孩儿的各种疾病中穿梭了一上午，中午临去食堂前，她所在的日班又收到了他点的外卖。 　　今天是寿司。各式各样都有，还附带咖啡。 　　她怔怔的，在同事们的嬉笑声中坐回位置。不觉得饿，也不觉得渴。翻开桌上的案例整理起来，直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靠到椅背上，轻轻叹出一口气。 　　在意什么呢？ 　　她有点混乱。论身份，没有资格在意。论事实，也知道他们根本什么事儿都没有。 　　可是，心里的不舒服骗不了人。 　　原来……他也会对别人笑，也会让别的女生坐他的车，也有看起来这么登对的异性朋友。 　　她拧开杯子喝了口水，看了眼放在旁边的寿司盒。鳗鱼、三文鱼手握，蟹仔福袋，外加海藻军舰。全是她爱吃的。就连别人清一色的黑咖啡，到她这儿也换成了拿铁。 　　是他太好了。好到她把他的专一和用心当成了常态。好到她忘了男人其实不全是这样的。有很一般的，也有很坏很坏的。 　　她摸出手机，想找他。打开一看，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新消息。 　　她盯着屏幕，点开图标。一行清晰的文字映入眼帘，心脏瞬间像遭到了重击，视线也渐渐模糊起来。 　　他发的。早上7:15。 　　他说：“来医院了没？没有的话等我一会儿。今天有雨，带把伞出来。” 　　她想，他一定是出手术室看见有雨，第一时间想到她。怕她淋雨，怕她不方便。 　　她那个时候在干嘛？ 　　七点十五，刚走出巷口。没听见手机响。后来看见他跟关佟在车里，心情一直很压抑，手机锁在柜子里，根本没看过一眼。 　　直到现在。 　　她擦擦泪，不想被人看见，也不喜欢这么多愁善感。强行压住心里的难过。盯着输入框里闪动的光标，好想跟他说话。 　　……说什么呢？ 　　说我一直很喜欢你？还是说我不想放开你，可是又不敢接受你。 　　半晌，她发了条这样的文字。 　　[不要再点外卖了] 　　冷淡的，拒绝的，代表着她所有的，以及最后一丁点的理智。 　　收起手机后，她开始吃午饭。线上说着拒绝，这头却一点一点地享用着别人的用心。每吃一口，她都觉得自己很坏。一会儿觉得对不起他，一会儿又觉得对不起奶奶。 　　好好一顿饭，哭着吃完了。头也不敢抬一下，生怕丢人。 　　努力工作到晚上九点，刚一出门就看见最害怕的人了。 　　他站在门口不知道跟谁说着话，一见她出来，立刻跟人说了再见，来到她面前。 　　“雨大，一块儿回去。”他说。 　　她静静地听着，没吭声。心里知道他就是专程来接自己的，鼻子开始泛酸。慌乱地点点头，哑着声说了句“谢谢”。 　　今天的雨确实不小，他好像有无数把这样的大黑伞，把她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的，护送到了车上。 　　她坐在副驾驶，看着他入座，折伞，放伞。等他系上安全带之后，她递了两张纸巾过去。 　　“擦擦。”她轻声说，心涩涩的。 　　他右肩上有雨水，手也是湿的。 　　他笑着接过去，随手胡了两下把纸巾收到小垃圾桶。跟着一连串动作，车子顺利上路。 　　“饿不饿？”他问。 　　她摇摇头，努力压抑好情绪，轻声回道：“我吃过晚饭了。”说完，顿了顿，问他：“你呢？” 　　晏旸一怔，侧头看她，本来带笑的脸，在看清她的表情之后，凝固了，“怎么了？”她情绪不对，人很低落。虽然这段时间也没有多高涨，但今天明显不对劲。 　　她摇头，对他的敏感有些害怕。怕他追问，更怕他关心。 　　“有点累。”她随便掰了一个借口。 　　他将信将疑，有心再追问一下，路况不允许了。下雨路滑，出了主路之后，人车混杂，得专心一点。 　　等开到家，黑伞照旧被拿来护送佳人。 　　只是这回他发现，她离自己近了很多。这样一来，大伞既能遮住她，也能让他的胳膊免于雨淋。 　　嘴角忍不住悄悄上扬，心情瞬间好了不少，忽然觉得这暴风雨也变得可爱多了。 　　拐进巷子口，在他特意安装的大路灯映照下，脚下一清二楚。没走两步，国槐后面突然有人出现。紧跟着的，就是文英不带好气的声音传来。 　　“你们俩又好了？！” 第61章 　　晏旸家。 　　文英坐在单人沙发里，身上披着个薄毯。头发有点乱，裤脚全湿。看起来狼狈得很，完全没了平日里光鲜亮丽的女强人风范。 　　为了等儿子，她特地让司机把车停在大路口，自己在雨中站了好一大会儿。这么做，就是为了让他内疚。谁让这个不孝子竟然拉黑她。 　　前阵子忙，顾不上算总账。今天好不容易抽出空来，又打听到他休息，于是决定亲自上门。 　　不过这会儿坐在这栋老房子里，心情非常复杂。倒不是因为对面的伍飘飘，和去厨房倒热茶的儿子。她满脑子里充斥着的，都是过去的点点滴滴。 　　这是她生活过的地方。她的婚房，她的小家，她儿子的家。他的家。 　　本来以为岁数大了，已经可以面对这儿的一切了，可没想到前脚才一踏进院子，人就开始不对劲了。 　　书架，壁灯，甚至是吊灯，全都是以前的。竟然留了这么久。这孩子……还真是念旧。 　　“您喝点儿热的。”晏旸放下茶杯，坐到伍飘飘身边，见母亲一脸茫然地看着书架发呆，心里有几分了然。 　　“您吃饭了没？”他问。 　　文英收回心思，没忘了今天是来干什么的，视线转向儿子和伍飘飘，重重地叹气：“我不吃。” 　　晏旸笑了，“那行，饿了您说话。” 　　文英瞪他。 　　晏旸当没看见，而是把目光转向身边静悄悄的人，见她小脸煞白，用眼神询问还好吗？ 　　伍飘飘点点头，试着对他露出些微笑，可惜不怎么成功。 　　晏旸刚想去握她的手，母亲大人突然放话。 　　“够了。你避一下，我先跟飘飘聊聊。” 　　文英冷着脸，对自己儿子说。她可是把这两个小年轻的眉来眼去看了个仔细，太阳穴都看疼了。一点儿都忍不了。 　　“您有什么话直接跟我说。咱们母子之间的事儿，不要让她为难。”晏旸也没有什么客气话。 　　文英一听就怒了，硬压着心里的火，“怎么？单独说个话都不行了？”她摇头，叹气，一副受伤了的模样，语调也一转，成了苦情模式。 　　“晏旸啊晏旸！你可真够可以的。拉黑亲妈不说，还放话谁都管不着你。你这是明摆着在告诉我，亲妈跟女朋友之间，你选择女朋友了，是吗？” 　　晏旸头疼，有种秀才遇到兵的无力感。文女士这是在用亲情对他进行绑架，尽管心里门儿清，可还是觉得不舒服。他沉默着，叹了口气。察觉到旁边的人在看自己，冲她轻点了下头，示意没事。 　　文英眉梢抽动，差点被两个人的互动给引爆，强压着怒火，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不说话？” 　　晏旸收回视线看向母亲，脸色非常难看，神情也严肃起来。 　　“这么看我干什么？”文英皱眉。 　　“妈，我快三十了。”半晌，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语间尽是无奈，以及一丝不容易察觉出来的伤感。 　　“所以呢？三十岁我就不能管你了？” 　　晏旸笑了，苦笑，“不能。” 　　文英气绝，被噎得发愣，跟着彻底引爆怒火，身上的薄毯一拽，指着晏旸开战：“你是头倔驴是不是？！我怎么才能跟你说通啊！你有没有点分辨能力！色令智昏知道吗？！人家都不要你了，还一直黏在一起干什么啊！你是真蠢吗？天天上赶着！你的自尊呢？！我怎么生出——” 　　“阿姨……”伍飘飘突然开了口。声音轻轻的，口吻也很温和。跟这响彻满堂的怒斥，形成鲜明对比。 　　文英怒火正旺，突然改向伍飘飘，冷声呵道：“外人不要插嘴。” 　　“您不要——”晏旸黑脸。 　　伍飘飘按住他，对着文英轻声细语地回道：“如果没有我这个外人，您也不需要这么对他的，不是吗？” 　　“呵——”文英冷哼，没想到会吃她的软钉子，眉头一扬，露出一副“我倒要看看你想说什么”的表情。 　　伍飘飘看了眼晏旸，冲他笑了一下，神情温柔至极，比最甜蜜的时候还要柔，“他特别好。您不要这么说他。” 　　“呵——”文英又笑了，觉得荒唐，“你跟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我教育自己的儿子，还需要一个外人来告诉我什么不能说？” 　　伍飘飘摇头，“我是请求您。” 　　“求我？” 　　“是，请您不管情绪再怎么失控，也不要轻易说出攻击性的话。这是一种很幼稚的行为。而且……他真的很好，一直都非常好。就算您是他母亲，也不能这么说他。”伍飘飘注视着文英，眼神无比坚定。 　　她是家庭不圆满，可爷爷奶奶都很爱她。基本没着过家的爸爸，只要正常的时候，也是大包小包的买给她，每次都说“我女儿将来一定是个科学家”。就连刚见到面的生母，也很友善。 　　她不明白什么都拥有的文英，为什么要用上“蠢”、“没自尊”这样的字眼，难道就只为了让他离开一个女生？这不是精神疾病，但绝对算心理问题。 　　“呵——我之前倒是没看出来。合着你也挺有脾气的。”文英冷笑着，看看伍飘飘，又看看自己儿子。见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人家看，怒火更是不断往外冒，拦都拦不住。 　　“看够了没？！”她吼。 　　晏旸抬起眼皮，朝她望过来。母子视线交接，暗暗交锋。文英的眼神里写满了“你这个不孝子”。晏旸的眼睛里，更多的是空洞。 　　他没话，也不想跟母亲说什么。沟通不了的人，说什么都是白费功夫。实话说出来会伤人。伤了人，最后还得他去哄。 　　交锋过后，文英瞬间黯然，“所以，你不要妈妈了是吗？” 　　她看出这孩子的意思了，是真伤心。没有唱苦情戏的打算，可怎么看都惨兮兮的。说完，还自怨自艾起来。满脸都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要这么惩罚我”。 　　晏旸低头，笑了，眉眼之间全是无奈和苦涩。 　　伍飘飘胸口一阵疼，忍不住握住他的手，想安慰他。温热的感觉通过手掌传到心里，突然之间像打通了什么东西一样。世界静止了，他也静止了。 　　她看着他，看着对自己这么好的一个人，有了种“我为什么要折磨他”的疑问？ 　　我为什么要跟他妈妈一样折磨他？为什么？ 　　我为什么不听听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说过的不是吗？ 　　他打从一开始就明确地告诉过她，他不在乎，他只喜欢她。 　　他说过的啊。 第62章 　　“非要跟她在一起是吧，那行。”文英起身，语气中都是绝望。她捋捋头发，动作很缓慢。看上去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您等一下。”晏旸叫住她，拿出手机，“我让司机把车开进来。” 　　文英满脸失落，“不用了。我的死活不用你管。” 　　晏旸起身把她按回沙发上，说：“还是要管的。我有赡养义务。” 　　文英气得瞪他，眼眶都红了。瞪完儿子，转而去瞪伍飘飘。 　　伍飘飘接收到视线，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傻傻地站在，望着。 　　她长得好，发呆的时候带着股可爱劲儿，文英瞪着瞪着，差点以为她在卖萌。跟着狠狠地收回视线，眼不看为净。 　　坐在软绵绵的沙发上，各种糟心，越想越糟心！ 　　于是，她愤而起身，推开儿子就往外走。 　　晏旸刚好通知完司机，一把拦住母亲，扭头对飘飘说：“我出去一会儿。” 　　“……哦。”伍飘飘站直，对文英礼貌鞠躬，“阿姨再见。” 　　文英置若罔闻，直往外冲。 　　晏旸紧随其后，一路打着伞护送母亲出门。 　　雨还是很大，巷子略显泥泞，文英的鞋子和裤腿已经遭殃了，可脚下依旧生风。 　　“回去！跟着我干什么？我是没手还是没脚？” 　　“您都有。” 　　“别跟我贫嘴，你刚才已经很明确表示不要我这个妈妈了。咱们俩已经没话说了。” 　　“……” 　　晏旸听话的沉默，文英又开始斜眼看他，表情写满了不满。 　　他无奈：“您就饶了我吧，我真有点儿累了。” 　　“我就不累？一下飞机就来找你！结果就等到一个母子决裂？”文英愤愤不平，对儿子选伍飘飘，不选自己这件事，坚决不能接受。 　　晏旸叹气，突然停住脚步，弄得文英也被迫急刹车。大伞之下，她侧身看向儿子。路黑，灯暗，她看不清脸，但感受的出来这孩子很认真。 　　他说：“要么她，要么我一辈子单着。您选一个。” 　　文英脑袋轰隆一声，瞬间炸开。 　　人僵在原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哭笑不得，好大一会儿才发出一声低叫：“你疯了？！” 　　“嗯。” 　　“我——”文英气得跳脚，上前就来揍人，巴掌一下一下打到晏旸的胳膊和后背上，眼圈都气红了，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扶着后脑勺，一副要晕过去的样子。 　　一束汽车远光射进伞内，照清了这母子俩。 　　文英一脸绝望地看着儿子，头晕目眩，“你在威胁妈妈？” 　　“不是。”晏旸淡淡地回应。 　　文英气得又开始打他。 　　车光转成近光，司机一下车就看见这种场面，一时也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直到看见晏旸冲他招手，这才赶紧上前。 　　“麻烦了。”晏旸把母亲交给司机。 　　“应该的应该的。” 　　“你给我回来！”文英不撒手，还要揍人。 　　晏旸轻易挣脱掉束缚，转身，大手一挥，“我忙。” 　　“你给我站住！” 　　“我是认真的。您别逼我。”他头也不回的送上这么一句，朝巷子里走着。用情感绑架对方，他也不是不会。 　　文英在后头又跳了半天脚，气了好大一会儿才被司机送上车。 　　晏旸大步回家，有点担心伍飘飘不等他回来就走。直到进了屋，见她还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人才放下心来。换鞋，洗手，重新坐到她身边。 　　“擦擦。”她抽出茶几上的纸巾，递给他。头发上有雨，肩膀上也有。 　　他接过，笑了。简单擦完，侧身正对着她。 　　“不要跟她一样，好么？”他轻声开口。 　　“嗯。”她点点头，盯着他看。 　　“怎么了？”晏旸不是很能弄懂她这个表情，有点温柔，又有点难过。 　　她摇摇头，又看了他好大一会儿，才特别小声地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我？” 　　他笑了，“没理由。”摸着她的耳朵边的头发，整理了一下。 　　她不吭声，鼻子好酸。真的不受控制，看着他，所有的感情都没办法再掩饰了。 　　“怎么哭了呢。”他惊。 　　她躲着他想抱住自己的手，开口：“我想看着你说。” 　　他有点意外，放下胳膊，颔首望着她。 　　她擦擦泪，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声音有些哽咽，吱吱呜呜：“我那段时间……让你很难受，对吗？” 　　他看着她，笑。 　　“我让你很难过，很受伤。我知道。”她深吸口气，憋回去眼泪，“对不起，……你那么喜欢我。我——” 　　他擦着她的泪，眼里一直含着笑，低声说：“你怎么着我都喜欢。” 　　“可是……我害怕……”她哽咽着，特别无助，“我想跟你好，可是、可是我怕对不起奶奶……我心里，其实是有点怪你们的。” 　　“我知道。对不起。”他把人搂进怀里，亲吻着额头，“我说了会等你，别哭了。” 　　她僵着身子，哭：“我要是一直想不明白呢？” 　　“那就一直等。” 　　她一顿，突然大哭起来。把脸埋进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奶奶离开之后积压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个时刻爆发了。 　　他轻抚着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地安慰。 　　等她哭够了，也不再抽泣之后，亲了亲脸颊，附在她的耳边，轻声说：“我跟你一起去向奶奶赔个罪，求她原谅咱们，你说好不好？” 　　她怔住，抬头看他，睫毛还粘着泪花，忽闪忽闪。 　　等接收到他眼里的爱意，话里的爱意，整个人散发出来的爱意之后，眼泪又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络绎不绝。 　　他吻住她的唇，低语：“别哭，宝贝儿。” 　　“嗯。”她哭着点头。 　　“我爱你。” 　　“嗯。” 　　“只会嗯了？” 　　“……嗯。” 　　他笑着吻她，从发丝到手指。一寸一寸，细细地吻着，温柔地轻抚着。这是他爱的人，珍惜的人。而此时此刻，她也爱着他。 　　怀里的人似乎忘了怎么接吻，好几次都喘不过来气。 　　他需要停下来，让她不时透透气。 　　看着她嫣红的小脸，他眼里没了笑，只有炙热。 　　一把抱住她起身，奔进卧室。 　　两人滚进大床里，他压着她，神情认真，带着询问。 　　她红着脸，双眸水汪汪地望着他，没有半点躲闪，甚至还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我爱你。”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砰砰巨响，几乎震碎耳膜。对她的爱和渴望达到顶峰，大手猛的一扯，扔掉上衣就彻底压上去了。 　　客厅的灯光微黄，暧昧。 　　卧室的爱人，迎来了新生。 第63章 　　窗外的小鸟唧唧叫着，阳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屋内。 　　清晨来了，床上的姑娘还在睡。裹在被子里，贴着身边的人，睡得非常香甜。 　　空调风发出轻微声响，仿佛白噪音一般治愈，室内的温度也非常适合拥抱。 　　晏旸睁开眼的时候，有那么两秒钟的空白。紧贴着自己的身体，胸口的热气，手里细嫩的背脊……有点陌生，但这些全都在告诉着他，此刻怀里躺着的，就是你爱的人。 　　困意还在，人先笑了。他低头看她，窗帘缝隙扫进来的光亮不多，却足以把人看清。 　　她睡得真香，还很乖。小脸靠在他的胸膛，呼出的热气，均匀打在皮肤上。痒，热。 　　他忍了一下，没成功。先探过去亲了口脸颊，又去亲眼皮…… 　　伍飘飘模模糊糊感觉脸上有东西，想拨掉，又好困。胡乱晃了一下脑袋，要继续睡。可没多久，还是觉得痒，眉毛，额头，鼻子，嘴。……嘴？ 　　她艰难地睁开一条缝，视力还没恢复，耳边就传来一声低笑。于是，她缓缓的，慢半拍地苏醒了。昨晚所有的一切像电影画面一样，不断传进脑子里，刺激得她脸“蹭”的一下涨红。 　　她躲着亲吻，直接把头埋进他怀里，紧紧抓着他乱动的手。 　　他又低笑了两声，还附在她耳朵边问了句“醒了？”。 　　她“嗯”了一声，越发窘了，整个人烫得不行。想挪一下胳膊，发觉他放在腰上的手突然用上力了。把她牢牢地困在怀里，严丝合缝地贴着，完全动不了。 　　“我热。”她小声开口，嗓子还有点儿刚醒过来的哑。 　　他“嗯”着，伸出胳膊把空调调冷了点儿，跟着稍稍松开怀里的人，想看她的脸。但是小脑袋不配合，一点儿不想对视，改换成她使劲儿抱着他，不抬头。 　　晏旸闷声笑着，一个翻身把人压在下面，支起胳膊，被子一掀，看了个全。 　　她大眼睁圆，吓得一手遮自己，一手迅速把他捞回来，小声抗议着：“你别这样。” 　　他嘴里说着“好”，语气还非常温柔，可行动却恰恰相反。年轻男人的早上，总是冲动的。不过他不是真想做什么，而是怕她生疏，想让她早点习惯自己。所以搂着亲着，各种羞涩之后，怀里的人又回到了昨晚亲密无间的时候。乖巧，诱人。还特别好奇。 　　问来问去，问各种生理特征。 　　他有点没辙，笑道：“你上课没好好听？” 　　“不一样啊。”真人跟书和大体老师还是不同的。 　　他乐，掐掐她的脸，亲上一口，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拍拍她的背，“起床，不然迟到了。” 　　“哦。”她慢悠悠地坐起来，望着地上的衣服发愁。 　　晏旸提上裤子，拿了条浴巾给她，又贡献出一件自己的T恤，“先穿我的。” 　　她点点头，遮遮掩掩地裹上浴巾，对于全面暴露在他面前还是不习惯。 　　等他出了卧室，她才走进浴室。崭新的蓝色牙刷和一条干净的白色毛巾放在架子上，是他的贴心。她忍不住笑了，看了眼门口，好像隔着重重门板能看见人一样。 　　按温度调好水，人站进去，开始清洗自己。当水流顺着头发往下淌的时候，人也因此清醒不少。 　　这一切都有点陌生。美好，是很美好的。只是心情有点难形容。 　　她知道自己很爱他，也喜欢他做的一切。但是，当独处的时候，尤其是站在这里被稍微有点凉的水冲刷神经的时候，内心好像又不全是幸福。 　　小角落里，还有着愧疚。是对奶奶的愧疚。她明白为什么，也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只是当一个人的时候，心会有一点沉，有种落寞。 　　不过奇怪的是，好像只要他在，她就不会这样。可能是注意力被吸引走了，人顾不得其他东西吧。 　　她叹着气，禁止自己胡思乱想。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加快，本能地要减少独处的时间。 　　洗好，擦好头发，刚走出卧室，香喷喷的咖啡和面包味已经飘荡在客厅了。 　　晏旸看见她，立刻笑了，冲着她身上的T恤看了一会儿，眼睛里全是不用说出口的满意。 　　“好香。”她笑着靠近他，看着锅里的煎蛋，有点饿了。 　　他刮刮她的鼻子，下巴一扬，示意她爱喝的拿铁已经做好了。 　　伍飘飘看过去，又看回来，歪着小脑袋，眼里都是爱心形状。跟着她突然垫起脚，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很短促，很轻快。 　　晏旸笑了，很喜欢这种意外惊喜。指指脸，示意她再来一下。 　　她乖乖照做，跟着开心地端起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咖啡。眼神一直在他身上，不转弯。忽然发现能让一个人快乐的感觉，真好。 　　这种细小的甜蜜充斥着整个早餐，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情侣都是这样的。 　　吃完饭，她回去换衣服。晏旸收拾妥当后也踏进了小院，替她的花浇了浇水，剪了剪枝桠。跟着看向那两行已经快被摘完的小菜地，若有所思。 　　伍飘飘一出屋，就发觉东墙的凌霄花不一样了。整洁有序。见他看着菜地，她说不出什么感受，心里暖暖的，酸酸的。慢慢靠近他，跟着把人拉出来，特别温柔地说：“去洗手，衣服要脏了。” 　　晏旸洗了手，两人驱车前往医院。 　　车子照旧在老位置上停好，等说完自己几天的手术安排之后，他停顿了一下，握住她的手，摸着她的脸，说：“搬过来跟我住吧。” 　　她回视着，愣了一下就笑了，“我就住在隔壁啊。” 　　“不一样。”他神情认真，“换个地方，心理创伤好得更快点儿。”连他看见菜地都会觉得不舒服，跟何况她每天都要在那个环境生活。既然他们的关系已经到这一步了，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不能住一块儿的。 　　“嗯。”她眼神变得有些黯淡，停了一会儿之后，说：“我考虑一下可以吗？” 　　见他不吭声。 　　她轻轻地补充：“我不是拒绝。就是觉得有点快，我想先跟自己的情绪相处一下。” 　　渴望时刻在一起是一回事，但理智上，她也实在做不到立刻放下一切，毫无保留地奔向他。她确实需要那个刚刚结痂的伤口，缓一缓。不碰，不刺激。就是缓缓。 　　他沉默地看着她，望着那双带着祈求的眼睛，做着最后抵抗。可他心里明白，面对这样的她，自己根本没有什么招架能力。所以半晌之后，他轻叹了口气，把人搂进怀里，从额头到鼻尖再到唇，轻吻了一遍。 　　“我很爱你的。”她仰望着他，满脸爱意。 　　他无奈地笑了，胸口因为她的告白不争气地跳动着。对她这个人，真做不到拒绝。 　　“慢慢来，好吗？”她温柔又真诚地说着。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眼里都是包容和爱。 第64章 　　结束儿科的轮转之后，伍飘飘跟杨娜娜再次相聚普外。 　　轮转到这个阶段，大家对所有的流程也已经摸得差不多了，所以日子不算难过。 　　中午吃饭的时候，杨娜娜还有力气抱怨：“我可还没吃两顿晏医生请的饭呢，你这倒好，立刻就严厉禁止他点餐了。啧啧啧！真是护夫多心切啊……” 　　伍飘飘把她推到铁板牛肉窗口前，笑道：“我请你吃。” 　　杨娜娜不怎么乐意，看了半天滋滋响的牛肉，哼唧了一下，勉强点点头：“我可跟你说，你生日我是准备了大礼物的。这顿小牛肉可满足不了我。” 　　“跟你说过不要礼物了，能退吗？能退就退掉吧。”伍飘飘先对窗口师傅点了餐，又扭头对杨娜娜说：“我今年不过生日。” 　　“……为什么？要跟晏医生单独过？” 　　她摇摇头，脸上的笑容淡了。以往生日，奶奶会坐上一桌她爱吃的菜，无论回来多晚，祖孙俩都会围着小桌子庆祝一下。今年没了奶奶，她不觉得有什么需要特别庆祝的。 　　杨娜娜见她突然低落，也慢半拍地明白怎么回事了。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会好的，真的。” 　　“嗯。”她点点头，对好友露出一抹感激的笑。 　　“高畅昨天还来套我消息，我直接告诉她你跟晏医生和好了，要结婚了。真的，我快被他烦死了！”杨娜娜摇头叹气，端起做好的牛肉，寻找位置。 　　“……谢谢啊。”伍飘飘跟在后头，满脸歉意。 　　杨娜娜不在意的挥挥手，突然哀嚎：“苍天，我什么时候才能有好姻缘呢？我也老大不小了，我想结婚啊！” 　　伍飘飘被弄得一楞，随即慢慢地笑了。人生还真是各有各的烦恼，各有各的痛苦。 　　“诶，同居的日子怎么样？有没有幻灭？”杨娜娜非常好奇。 　　伍飘飘摇头，夹起一块牛肉准备开吃，“没有同居，也没有幻灭。” 　　“没有吗？” 　　“嗯。”晏旸这几天很忙，两个人休息的时间几乎完美错开。说起来，她昨天一天都没见到他，两人只通了视频而已。挺有意思的，同在一家医院，又是邻居，还得靠手机维持联系。他真得好辛苦。 　　“外边还有传你怀孕了的，我真是……” 　　伍飘飘傻眼，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小腹，很平啊。 　　杨娜娜乐了，“你别听他们胡说，小人心思而已，嫉妒你呗，说什么靠肚子上位，我都懒得反驳这种脑残言论。” 　　“……”伍飘飘有点无语。她倒是不怎么在乎别人怎么说，不过避孕确实是个新课题。他们俩还没有讨论过这个。毕竟从发生亲密关系到现在，也才六天时间。而且到目前也只有那晚做过。是他采取的安全措施。 　　思绪飘得有点远，还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很多当晚的、热闹的画面，惊得她脸悄悄发烫，赶紧叫自己回神。 　　幸好一旁的杨娜娜闲扯起了班里同学如何如何，根本没注意她。 　　“人家那才叫‘意外’怀孕，借肚子上位。证儿已经领了，下个月就办酒席，趁显怀之前结婚一条龙服务都得安排上。听说定了大酒店呢。” 　　伍飘飘后知后觉，听了半天才明白这同学是要结婚了，“哦。” 　　“人家那是高手！看上谁一拿一个准，从没失过手。快很准！” 　　“嗯。” 　　杨娜娜瞅着她，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想提醒一下，又觉得自己可能操心太多了。毕竟没谱的事，传八卦不好。而且飘飘才刚走出奶奶去世的阴影。 　　可是不说吧，她又有点难受。那个关佟现在也进了神外，这么一个大美女天天跟晏医生腻在一起，万一发生点儿什么呢。唉，看这傻妞专心吃饭的模样。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伍飘飘吃着牛肉，根本没有注意到好友的焦虑。她想着待会儿回去要不要打个电话给他呢，算算时间可能要出手术室了。 　　果然刚走出食堂，手机就响了。 　　他打来的。 　　伍飘飘冲身旁的杨娜娜笑了笑，挪开一步按下接听键。 　　杨娜娜在旁边站着，看着好友单用两个“嗯、哦”就完成了整个通话。 　　“咋了？” 　　“接我下班。” 　　“啧啧。”这甜的，杨娜娜暗想：算我瞎操心。 　　晚上九点，晏旸站在普外大门一侧等女友下班。他不能进去，这是她规定的。所以他只好站在偏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耐心等人。 　　没过两分钟，熟悉身影出现在视线里。她今天穿了裙子，走动的时候会掀起好看的弧度，像个小仙女似的。他不自觉的唇角就开始上扬，尤其注意到她发现自己时，眼睛里立刻就充满了欣喜和光亮。 　　他迎着她，笑容满面。一手接过背包，一手顺势拉住她的小手，没有更多的亲密，甚至没说话，却总能透着种说不出来的甜。 　　感觉到他在捏自己的手，伍飘飘抬头看他。好想拥抱一下啊。可觉得还是到车里保险一点。这个时间点都是上下班的自己人，不太好意思。 　　他估计也是这个想法，大步走得飞快，一点儿没有平时因为照顾她而特意放慢脚步的影子。 　　穿过花坛，跨进停车场，“滴”得一声响之后，车锁开启。 　　两人一坐进车内，他就迫不及待地把她捞到身上。拥抱，亲吻。好像怎么都不够。明明才几天不见，怎么搞得像半个世纪一样。 　　密闭空间内，喘息声逐渐增大。几乎快要控制不住的时候，他才稍微松开一点怀里的人。 　　两人额头相抵着，看着彼此，喘着喘着，就都笑开了。 　　他把她轻轻搂回怀里，摸着头发，亲了下额头，低声解释：“等我平复一下心率。” 　　她红着脸“嗯”了一声，坐在他怀里，什么都感受得一清二楚。抓着他腰间的T恤，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心里满满的。 　　“好了。”没一分钟，他突然松开她，把人放回副驾驶，来了句：“再不走就赶不上了。” 　　“赶什么？” 　　“飞机。” 　　“我们要去机场？现在？”她迷迷糊糊地系上安全带，看着他驶出医院，开向跟家相反的方向。 　　他点头，“对。” 　　“我、你……你这、太突然了！”虽然明天休息，但是衣服总要带上一件吧，“要去哪儿啊？” 　　“秘密。” 　　她怔怔的，想了一下，忍不住笑：“到机场不就泄密了？”说完，脑子里突然闪进一个念头，“……你这两天这么忙，不会就是为了要腾出一天假期吧？” 　　“……” 第65章 　　飞机在天海降落之后，伍飘飘就知道晏旸想干什么了。 　　原本以为只是用来哄自己的话，没想到是认真的。 　　夜晚墓园不开门，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对方竟然答应通融一个小时。于是在满是亡灵的山上，她有点冷，有点感动，又有点害怕。 　　身上是他的外套，祭品也是他准备的，伍飘飘呆呆地站着，看着他一一摆好。小亭子有灯，有香火，微风一吹，竟然有了那么点小家的意思。 　　她把视线转到照片上的爷爷奶奶，看了一会儿。黑白照，没有微笑。可偏偏，让她有了种他们在对自己笑的错觉。 　　晏旸摆好祭品，站直，整了整衣服望着两位老人，沉默了很大一会儿，最后深深地鞠下三个躬。 　　“你说了什么？”伍飘飘问。 　　“秘密。” 　　“……”她仰着头，不满。 　　晏旸把她身上的外套整理好，捏了捏脸颊，说：“该你了。” 　　伍飘飘摸着脸，慢吞吞地把视线转向墓碑，上前两步，半蹲下，手指轻抚老人的相片。注视了很久，最后轻轻落下一吻。 　　墓碑冰凉的触感通过唇畔传进心里，她不受控制地酸了鼻子，红了眼眶。 　　爷爷奶奶对不起，我想幸福。 　　她默念着，泪流着，窝进旁边那个温暖的怀抱里，圈住他的腰，紧紧的。 　　他吻着她的额头，轻拍着她的发，没有说话，只有陪伴。 　　他陪她在石阶上坐下，听她毫无逻辑地跟爷爷奶奶说着妈妈的事，说着家里的花草，说着房子到快到期了，说着明天是她的生日。她说了很多话，他一直含着笑望她。不觉得她的举动奇怪，还会参与进来，附和两句。 　　初夏的夜，墓园，竟然生出了无数的温馨和浪漫。 　　以至于管理员上来通知他们需要离开的时候，她还有些意犹未尽。 　　回去的路上，伍飘飘仍然沉浸在一种飘飘忽忽的状态里，虽然不到心情愉悦的地步，但多了种“轻”的感觉。胸口的大石头，仿佛变小了很多。 　　她轻叹口气，有点舒服，抬眼看了下前方司机之后，悄悄对身边的人说：“我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 　　他笑，“什么？” 　　“我也不告诉你。”她也笑着，不自觉还带出有点小得意，很可爱。 　　他亲了下她的手背，双眼含着笑望她。看着看着，突然多出一种毫不掩饰的侵略性，炙热滚烫。 　　她胸口一跳，脸“蹭”的一下就烫了。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脑子里还出现很多画面。悄悄瞄了眼司机，像干了坏事一样。 　　他笑得有点坏，不知收敛。她红着脸掐了他胳膊一下。 　　汽车平稳行驶了很久，久到她都有点困了。刚才问他去哪儿，又说是秘密。她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小声问：“还有多久到啊？” 　　“快了。” 　　“你就告诉我要去哪儿吧，我不想要惊喜了。” 　　他瞅着她，看了会儿，发现她的另一面是有点急躁的，小孩子模样的。很可爱。“再等等。”他揉了下她的头发。 　　“……”她垂着肩膀，拉过他的手，握在自己手里乱捏着。 　　半个小时后，汽车终于停了。 　　伍飘飘看着眼前的景象，完全懵了。她缓缓地下车，呆呆地被他牵着走进酒店，直到办完手续进入电梯，人还处于一种没有回神的状态。 　　电梯是透明的，外边是天海美丽的夜景和那天闻名的大江。她茫然地望着外头，心里静悄悄地感动着。 　　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 　　这里是天海的地标建筑，也曾经是天海最高的建筑。她居住的城中村，抬眼望过去，正对着的就是这栋大厦。小时候经常看着这栋楼做梦。心情好，心情坏的时候，都爱看。还总爱跟小伙伴们说“长大以后我要去那里上班！”。 　　每次路过的时候，会好奇地往里张望，总惊叹为什么这么气派？这么洋气！进进出出的，都是黑色的大汽车！ 　　在小飘飘的世界，这里象征着天堂。一个跟她的世界完全不同的天堂。好神气。 　　之前两人闲聊的时候，她无意中说过一嘴。毕竟这算是童年美好的回忆。 　　然而此时此刻，她进来了。她心爱的人，带着她进来了。 　　她有点不敢看他，怕当众哭出来。只能看着夜景，努力控制自己。身旁的男人不说话，却一直留意着她的情绪。电梯抵达楼层，他领着她走出去，进房间。 　　房门刚一关上，她立刻扑到他身上，紧紧地搂住脖子，踮着脚尖。如果不是穿着裙子，腿一定缠住他的腰了。 　　晏旸稍稍晃动了一下，抱住身上的人。 　　感受着她的快乐和激动，心里都是幸福。 　　“好了。”他轻拍着小脑袋，看眼腕上的表，低声来了句：“生日快乐。” 　　她稍微松开他，脚踩回地面，胳膊还套在他的脖子上，人早已经哭得稀里哗啦了，睫毛上都是泪珠，深深地望着他。满脸写着我好爱你，我好感动。 　　“好了。”他替她擦泪，笑着吻了下唇。把人拉到沙发上坐好，从行李箱里摸出一个东西。 　　蓝色的丝绒小方盒，她抽噎着接过去，打开。一条项链映入眼帘。吊坠是个铭牌，她轻轻取出来，翻面…… 　　三个浓缩的人物画像，直击心脏。爷爷、奶奶还有爸爸。 　　她有点抖，泪直接滴到铭牌上，用手擦干净，又落下来，反复几次之后，她就被人搂进怀里了。 　　“不哭了，以后都要笑。”他拍着她的背，安抚着怀里的人。 　　她吸着鼻子，努力克制自己，过了一会儿轻轻抬起头，对着他的下巴亲了上去，轻轻的一个吻，代表着她的千言万语。 　　他低头看着这个带着泪花的笑脸，替她把项链带上。观赏了一下，倾身轻咬住她的唇，啄了几下，哄了一会儿。跟着又悄悄从兜里摸出一个东西，说：“这才是我真正想给你的。” 　　钥匙。 　　他家的钥匙。那串给过她，前阵子分手的时候又被她还回去的钥匙。 　　她看着他，嘴里念着“钥匙”两个字。 　　他摇头，“是家。”想给你的，是一个家。 　　他把钥匙放进她手里，想了想，说：“拿着吧，时间都听你的。” 　　她看着钥匙，又看着他，拼命抑制着想往外奔涌的泪水。手里的钥匙被紧紧地攥紧着，就算掌心传来痛感，也没有任何所谓，这一刻的她，好幸福。 　　她流着泪，冲他笑。梨花带雨，却一点也不可怜。像个被柔光环绕着的小仙女，美丽又温柔。她轻轻地抱住心爱的人，柔柔地亲吻着他的唇，一下又一下。 　　就这样好半天之后，她擦了擦泪，埋进他的肩窝里，悄悄吐出一个字。 　　“好。” 第66章 　　你的滤镜如何，你的世界就如何。 　　次日清晨，当伍飘飘在爱人的亲吻中醒过来的时候，世界都是粉红色的。她沉浸在爱与被爱的美好里面，惊叹着它的魔力。 　　任何一个小举动，竟然都可以让彼此欣喜半天。 　　比如，早餐时间，他盘子里取的食物都是她爱吃。而她拿的，都是他喜欢的。 　　两人对视一笑，在“我心里眼里全都是你”的氛围下，享用着美食。 　　手机突然跳出一个信息，伍飘飘放下餐刀查看。 　　[飘飘生日快乐。希望你身体健健康康，心想事成，一切都很顺利。] 　　消息是高琳发的，典型的祝福用语。配图是一张非常可爱的小猫咪在摇头晃脑。 　　她笑了，抬眼见晏旸好奇，把手机拿给他看。 　　他看清内容，也跟着乐了，刚要开口，又一条消息蹦了出来。 　　还是高琳：[我给你寄了生日礼物，里面还包了一些土特产，今天应该到了，你要记得查收啊。收到之后尽快放冰箱，不然会坏的。] 　　晏旸含着笑把手机还回去，很欣慰。高琳很懂怎么做一个久别重逢的妈妈，分寸感很好。 　　伍飘飘看着信息，心里暖暖的。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熟悉的是话语，不熟悉的是“妈妈”这个身份。 　　她发完感谢回信，收起手机，转而看向晏旸。 　　“怎么了？”他问。 　　她摇头，“就是觉得有点儿不真实。” 　　“慢慢来。” 　　“嗯。”她看着他，笑：“谢谢你。”替我找回了妈妈。 　　他笑望着她，捏了下她的脸，叉起火腿喂她。 　　她乖乖地吃掉，还非要回敬一下。见他别别扭扭看看四周，最终还是吃掉了自己喂到嘴边的圣女果之后，心满意足地笑了。 　　接下来的大半天，行程很满。主要在“弥补飘飘的童年遗憾”当中度过。 　　做得都是一些，她小时候很渴望，长大了却没时间和机会去做的事。俗套的游乐园畅游，不用考虑价格的景区“美食”，以及数不尽的小玩具。 　　晚上，当两人回到燕城时，行李箱已经爆满了。 　　她头上戴着他买的小发卡，开心雀跃，连直接被带回他家也没有什么意见。 　　于是乎，自那以后，她的东西开始一件一件多了起来。她的人，开始频繁出现在他的领域。没有人提过要同居，可等她回神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在家里睡过觉了。 　　当初定了两年的租期，如今已经一年多过去了。 　　她顺利结束了其他科室的轮转，正式进入精神科学习，师从魏红。 　　学业和爱情都很顺利，像做梦一样。虽然依旧会因为功课难，需要熬夜苦读，也同样会因为彼此忙碌，只能在医院楼梯间短暂拥抱，但这些，从来都不会成为真正的问题。 　　爱和信念，可以解决一切。　　今天很热，艳阳高照。伍飘飘难得休息，论文又刚刚上交，一身轻松的她给自己找了点事——做小笼包。蟹黄小笼包，他很喜欢吃。 　　起床之后去超市备齐所有食材，又照着教学视频看了好多遍之后，她正式进入制作过程。 　　所有的第一次，都特别容易手忙脚乱。陷入“我以为我会了，但其实我只是看明白了”的误区。 　　和面好难，粘得满手都是，好不容易搞好，为什么跟视频里不一样？馅料也难，为什么我炒出来的，有这么多水分呢？继续瞎鼓捣，总算粘稠了一些。 　　包包子更难，同样捏褶，为什么我的会露？明明皮很厚啊。 　　就这样，在经过无数次自问自答，主动纠错之后，包子终于要上锅了。 　　她小心翼翼地拿着包子，一个个往锅里放，盘算着这一笼能放完吗？整个人极其投入，连晏旸回来都没发现，更被提跟在他身后的爷爷奶奶了。 　　等她余光发现不对劲，扭头查看时，他已经来到跟前了，她整个人吓得发出一声低叫，惊魂未定之时又看见爷爷奶奶也来了。 　　“吓到了？”晏旸接过她手里的锅盖，笑了。 　　伍飘飘回过神，立刻冲爷爷奶奶打招呼。 　　晏爷爷点点头，晏奶奶很是慈祥地解释道：“今天复查，晏旸说你做了小笼包，我们就不请自来了。” 　　伍飘飘好囧，脸都红了，“不会不会……就是，可能不太好吃。我头一次做。” 　　她越说声音越小，忍不住看向自己的“杰作”，小包子有那么几个像回事，其他的都呈现奇形怪状，有的还露着馅儿。 　　三个人都看见了，晏旸早乐了，晏爷爷眼角也有笑。 　　倒是晏奶奶走过去，替她把胳膊上粘上的面粉擦掉，说：“没事，第一次做都这样。时间还早，奶奶跟你一块儿。” 　　伍飘飘如释重负，声音依旧很小：“谢谢奶奶。” 　　于是很快的，厨房就从一个人手忙脚乱，演变成了一家四口井然有序地准备着晚餐。 　　“你也不通知我一下。”她抽空悄悄表达不满。 　　晏旸笑而不语，见二老正对这一冰箱研究食材，快速亲了她一下。两天没好好说过话了，忍不住握着她另一只空着的手，一脸满足。 　　伍飘飘没辙，成功被他逗笑。 　　两位老人准备好食材，看孩子们快乐，他们自然也开心。一家人忙忙碌碌，欢声笑语充满着整个屋子。 　　没多大一会儿，一桌美食就端上桌了。晏旸还特地开了瓶酒，每个人多少都喝了点。 　　“上次听你说，打算飘飘毕业之后去证领？”晏奶奶喝了口小酒，人有点儿嗨。 　　晏旸一脸被泄密的无奈，“……是。” 　　伍飘飘作为当事人满脸写着懵，大眼睛望着他忽闪忽闪。 　　“我是这么打算的，不过还没告诉她。您提前把我卖了。”晏旸对自己奶奶说。 　　晏奶奶一怔，呵呵笑道：“已经是一家人了，她跑不了的，奶奶替你看着呢。是吧飘飘？” 　　“啊？”伍飘飘还是有点懵，但也被奶奶的话给弄乐了。 　　“不毕业也能领证。”晏爷爷突然插话，一脸这事很可行的模样。 　　晏旸没说话，看着伍飘飘的小脸慢慢变红，一只手暗暗在桌子下面握住她。 　　“干嘛？”她用眼神询问。 　　他摇摇头，满脸温柔。 　　她挣脱不开，又不敢太大动静，只能乖乖被握着手。 　　“婚礼最好秋天办，不冷不热，风也不大。”晏奶奶盘算起婚礼了。 　　晏爷爷附和：“秋天不错。” 　　伍飘飘掐着晏旸的手心，瞪他。 　　他冲她笑着，一点也不掩饰自己很想结婚的想法。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之后，他还侧脸对奶奶说：“飘飘喜欢秋天。” 　　晏奶奶大笑：“那好啊！你留心看看去哪儿办婚礼合适。你们年轻人自己决定这个，两个人好好商量一下。” 　　“好。” 　　伍飘飘：“……” 　　爷爷奶奶心情十分愉快地吃罢晚饭，一个拉着飘飘询问毕业后的打算，一个坐在上桌前跟孙子探讨学术问题。直到司机电话提醒时间，两位老人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我喜欢秋天？”她吹干头发，刚一上床就被拉进怀里。 　　晏旸笑：“你不喜欢？” 　　“……问题好像不在我喜不喜欢秋天吧。” 　　“那是什么？” 　　“明知故问。”她不满，却也任由他轻吻着自己，过了会儿小声问：“小笼包真的还可以吗？” 　　“非常可以。” 　　她忍不住开心地笑了，深情地望着他。 　　“别这么可爱。”他捏捏她的脸，顺好她的头发丝。 　　她握住他的手指，轻轻地问：“你真的想明年秋天结婚？” 　　“嗯。” 　　“那……” 　　“怎么？” 　　“没什么。”她笑着摇头，眼睛里闪动着一丝调皮，还有一点点撒娇的意味。 　　他已经无数次被她的这种样子打败了，翻身压住佳人，亲了好大一会儿，低低地耳语：“我想结婚，更想当爸爸。” 　　她抚摸着他的脸，在他说出爸爸两个字的时候，心跟着颤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有些暗淡。 　　“听着……”他望着她，神情严肃：“你没问题，我们以后的孩子更不会有问题。” 　　她回视着他，饱含爱意的眼睛里有着担忧。 　　“别怕。”他抱住她，安抚着：“你长得像妈妈，理论上遗传她的基因也更多。不用怕，知道吗？” 　　“……” 　　他心疼地叹了口气，亲亲她，故意逗她笑：“再说，孩子还有我的基因呢，你把我放哪儿了？我有这么逊么？” 　　“……”她看着他，没办法对他的笑无动于衷。撒娇似的把头埋进他的胸膛里，抱紧他。 　　“好了，听我的。” 　　“……你妈妈那边——” 　　“她的意见不重要。” 　　“……” 　　“怎么了？” 　　她把他搂得更紧，发出一声轻轻地叹息，听着像无奈，又像是满足。 　　他顿时乐了，亲亲她的发，说了句“傻丫头”之后，重新把人压到身下。 　　夜深人静，满室爱意。 　　某人当爸爸的计划，眼看就要提上日程了。 第67章 　　还没有到明年秋天，两人就去民政局领了证。 　　那天晏旸生日，而他的愿望是领证。 　　于是伍飘飘在这个秋天，便迈入了已婚人士的行列。 　　领完了证，朋友圈一发那两个小红本，信息立刻爆炸。 　　晏旸接到了无数恭喜，与此同时也没少了母亲大人的疯狂来电。在进行了几个回合的交锋之后，双方终于各退一步。他答应带飘飘去见外婆那边的亲戚，而文英则答应绝对不找茬。 　　所以，一个祥和的晚上，晏旸带着有点紧张的新婚妻子踏进了外婆家的大门。 　　人跟人之间，讲究个眼缘。 　　外婆在看见伍飘飘的第一眼，就满意地笑了。还夸张地抓着伍飘飘的手，让她坐到自己旁边。老人似乎都喜欢乖巧懂事的孩子，况且都结婚了，再有什么不满还有用吗。 　　老人家用眼神一扫自己那个还在板着脸的二女儿，警告意味非常明显。 　　文英差点翻白眼，随意偏头一看，发现亲姐姐竟然也用冷酷的眼神在警告自己。 　　她气得低低地哼声，猛灌水。 　　庄诗兰拍了拍妈妈的背，眼神告诉她“您还有我”，跟着转脸就甜甜地对着伍飘飘“嫂嫂、嫂嫂”的叫，态度极其亲密。 　　文英无语，觉得遭到了整个家庭的背叛。目光不自由自主地转到儿子身上，见他虽然在跟孔霁说着话，却还是不时留意伍飘飘的动向，气得她眼皮一跳一跳。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她暗暗开导着自己，劝着自己。几下深呼吸之后，胸口稍微好点儿。 　　跟着听他们把话题越扯越远，净说些没用的，还是按捺不住张口就问：“婚礼什么时候办？” 　　她这一打岔，大家都静了。 　　还是伍飘飘先回神，笑着回道：“还没有定。” 　　文英面无表情，很高冷，“那我来办。” 　　“……” 　　老人皱眉，文俐无奈，孔霁挑挑眉，庄诗兰低头。 　　“不用了。”晏旸直接拒绝。 　　伍飘飘悄悄给他眼神，暗示别这么直接。 　　他看懂了，轻轻拍了下她的背，补了句：“我们没打算大办。” 　　文英压着脾气，努力让自己显得很平静，声音也属于正常范围，“为什么不大办？你是我儿子，晏家唯一的孙子，婚礼绝对不能寒酸。再说，我这么多年送出去的礼金有多少？也该往回收收了。” 　　晏旸听着她的理由，有点无语。 　　母子俩，一个等着答案，一个不想接茬。 　　空气变得越来越安静，直到老人家开口宣布“这个以后再说”，场面才又恢复正常。 　　大家又开始找话题闲聊，孔霁和庄诗兰是好手，气氛瞬间活跃起来。 　　文英皱起眉头，脸都憋红了。 　　一旁的文俐喝了口水，替妹妹也倒了一杯。唉，一物降一物，爹妈是永远赢不了孩子的。 　　回去的时候，伍飘飘静悄悄的，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一副累着了的模样。 　　“累了？”晏旸问。 　　“有点。”她歪着头，冲他笑笑。 　　“那你先睡一会儿。” 　　“不用。”她摇头，温柔地看着他。 　　晏旸专心开车，直到被她看久了，才笑道：“怎么了这是？” 　　她继续摇头，小声来了句：“看看你。” 　　他失笑，侧头看她一眼，没忍住用手揉了揉小脑袋。 　　“我想吃抹茶冰激凌，可以吗？”她轻轻地问。 　　“这么晚？” 　　“嗯。” 　　他握住她的一只手，拿到嘴边亲了一下，想着路上哪儿有卖抹茶冰激凌的。 　　她懒洋洋地靠在那，笑得幸幸福福的。 　　冰激凌店旁边有家炸鸡店，她得到了抹茶冰激凌，还想吃炸鸡。于是他又跑到隔壁，要了好几个口味。 　　两人重新上路，她一脸满足地吃着冰激凌，还不时喂他一口。 　　见她一脸满足，他也开心。 　　“不怕胖了？”前两天还说胖了，要减肥。虽然他看不出来哪儿需要减肥了。 　　“嗯。”她笑咪咪的，眼神特别温柔。 　　他觉得怪，“你有点儿不对劲。” 　　“哪不对劲了？” 　　他说不上来，“直觉。” 　　她呵呵笑，声音清脆好听，眼睛亮晶晶的，不停地看他。 　　他乐出声来，把车拐进巷子，“说吧，怎么了这是？” 　　她还是摇摇头，笑得神神秘秘，“到家再说。” 　　他没辙，停好车，解开安全带，狠狠亲了她一下，满脸写着“我倒要看看你个小丫头在搞什么鬼”的模样。 　　伍飘飘笑着进家，把他按到沙发里，炸鸡弄好，没吃完的冰激凌放好，充满爱意地坐到他面前。 　　“说话啊。”他乐了，摸摸她的脸。别光看。 　　她笑，笑着笑着，突然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想了几秒钟，所幸直接从包里拿出两个东西。 　　白色验孕棒，两根，各个都是两根线。 　　轰隆一下，血液直冲脑门，他整个人瞬间傻掉，下意识地握住验孕棒，看了半天。 　　“诶……”她晃晃他。 　　他回神，抬头看向她，眼神炙热，不自觉间还带着询问。 　　她点点头，笑得非常可爱。 　　他瞬间笑开了花，快乐地望着她，喜悦和激动充满整个胸腔。 　　两人对视着笑，眼里闪烁着浓浓的爱。 　　他轻轻把人搂进怀里，一手拍着她的后背，一手还攥着验孕棒。亲着她的侧脸，耳朵，头发，能够着的地方都亲了个遍。 　　“我很开心。”他说。声音涩涩的，却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她感受着他的快乐，把脸贴在他的肩窝，有点想哭，“我也很开心……” 　　前两天有点怀疑，今天趁午休空档做了测试，结果出来之后人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但随之而来的，并不是她以为的担忧，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 　　她想打电话立刻告诉他，可他那时候在手术，而且晚上一见面，两人就直接去外婆家吃饭了。 　　“什么时候知道的？”他问。 　　“中午。” 　　他点点头，笑：“所以刚才在车上又是要冰激凌，又是想吃炸鸡的？” 　　“嗯。”她搂紧他，“我在撒娇。” 　　他乐出声来，放下验孕棒，把她捞到腿上，换个姿势抱，这样既能看见脸，也能亲到人。亲了好大一会儿，搂着人开始发呆。 　　“你在想什么？”她拿起冰激凌，用小勺子挖了一口。 　　“算日子。” 　　“哦。”她笑了，喂他。见吃进嘴里，这才满意地开始享用。 　　于是，一个吃，一个喂，一个想事情，一个靠在他怀里任由他想事情。 　　“你对婚礼真的任何想法都没有？”他问。 　　“没有。”之前连结婚都没想过，怎么可能思考那些。现在遇见了他，形式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嗯。”他点头，“那我做主了。” 　　“好啊。”她放下冰激凌盒，拿出纸巾擦嘴，想了一下，问：“真得不用考虑你妈妈那边？” 　　“不用。怀孕更不适合大办。”说完见她若有所思，他又补了句：“放心，文老板有的是办法收回礼金。” 　　伍飘飘一怔，笑了。 　　“放心，小婚礼，只有自己人。” 　　“好。” 　　“这房子也得再装一下。” 　　“……不用吧。” 　　“婴儿房得准备起来。” 　　“……哦。” 　　“你不用操心这个，我来弄。” 　　“……哦。” 　　他抱着老婆，环视一圈，越看越觉得不满，“不行，这屋子需要改的地方太多了。”处处都是危险，不适合小孩儿。 　　她仰头，看他神情无比认真地做着思考，“噗呲”一声笑了。 　　“怎么了？”他低头。 　　她迎上去，亲了他一下，手指竖到他嘴边，示意他不要说话，拨了拨他的头发，搂着他，轻轻地告诉他：“慢慢来哦……好爸爸。” 　　他一僵，随即乐出声来，搂着心爱的老婆，亲了亲，笑得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第68章 　　风和日丽的午后，某著名游乐园。 　　三岁多的晏水蓝小朋友，被自己的亲奶奶抱着，正逛着一座粉色“城堡”。 　　天气热，小女孩兴致不高，奶奶也累得够呛，身旁还跟着一男一女。男的负责手提各种游乐园标配礼物，女的负责撑伞。 　　“宝贝，城堡好玩儿吗？”文英累得满头大汗，说话都有些气喘。一旁的女助理想接过孩子，被她摇头制止了。 　　“怎么了小橙橙？不开心吗？”见孩子不回答，文英又问。 　　橙橙小脸红扑扑的，冒出句小奶音：“我热了。” 　　文英立刻如同大赦，笑得非常和蔼可亲：“那奶奶带你去冰屋？咱们喝饮料去！” 　　橙橙考虑了两秒，点点头，“好吧”一副小大人的语气。 　　文英哈哈笑，对这孩子是要多稀罕就多稀罕，忍不住亲了下小脸蛋，抱着孩子去了冰屋。 　　冰屋有空调，橙橙一进门就忍不住舒服地“啊”了一声。 　　文英顿时又乐开花，看着这个白白嫩嫩的小可爱，恨不得把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都买给她。 　　叫了一堆吃的，全是爸爸妈妈不让吃的，小可爱咽着口水，满脸纠结。 　　“吃啊。”文英拿着勺子喂她吃草莓口味的冰激凌。 　　橙橙皱着小眉头，做着严重的思想斗争，到底是草莓冰激凌，还是爸爸妈妈，考虑了半晌，忍痛摇头。 　　“不喜欢吃这个？”文英换了巧克力口味的。 　　橙橙盯着巧克力冰激凌，口水更加泛滥，用仅有的一点自制力说：“爸爸妈妈不让我吃冰激凌。” 　　文英失笑，故意逗她：“他们俩又不在，听奶奶的。奶奶说可以吃，就都可以吃！这么热的天，吃两口没关系。” 　　小可爱看看奶奶，又看看冰激凌，再次陷入极其激烈的斗争中，痛苦程度肉眼可见，眼瞅就到哭的边缘。 　　文英心疼坏了，刚想直接喂进孩子嘴里，小可爱又说话了。 　　“奶奶，我可以给妈妈打个电话吗？” 　　“哦？” 　　“妈妈说我可以吃，我才能吃。”橙橙指指自己的智能小手表，“用这个打。” 　　文英心里叹气，笑着摸摸孩子的脸，温柔地回道：“好，你问问妈妈。” 　　橙橙开心地笑了笑，熟练地拨通妈妈的电话，乖乖等着接通。 　　那头很快传来伍飘飘欣喜的声音，“小宝贝……” 　　“妈妈，我可以吃冰激凌吗？”橙橙开门见山，问完还补了句：“我很热。” 　　那头静了会儿，笑了，“只准吃两口。” 　　橙橙乐弯了眼睛，“每个都吃两口吗？” 　　“所有的加在一起，只准吃两口。” 　　“……哦。妈妈再见。” 　　“……再见。” 　　母女俩结束对话，橙橙看向奶奶：“我喜欢巧克力味的。” 　　文英早笑地看不见眼睛了，赶紧把巧克力冰激凌喂到她嘴边。谁知道小可爱看了一眼，摇头说：“我自己吃。” 　　跟着文英就见这孩子把勺子放回盒里，使出浑身力气挖出一大勺冰淇淋，慢慢地送到嘴边，一口一口品尝着。满脸的满足，眉梢眼角都是笑。 　　这丫头……跟她爸爸真像。不仅长得像，做事的调调也像。 　　文英看着看着，嘴巴就再也没合拢过，怎么看怎么好。 　　“晚上去奶奶家住好不好？”她趁孩子最快乐的时候，发出邀请。 　　橙橙想了想，摇摇小脑袋，“太爷爷和太奶奶还等着我回家呢。” 　　“可是奶奶也想你啊。” 　　橙橙放下冰激凌，用小手握住奶奶，“我们现在在一起啊。” 　　“……哈哈哈。”文英被孩子弄得大笑出声，亲亲她的小肉手，心想也不知道都是从哪儿学来的话，“好好好，现在陪奶奶，晚上回家陪太爷爷太奶奶。” 　　“嗯。”橙橙笑笑，拿起冰激凌开吃。 　　在完美地享用完两大匙冰激凌之后，小可爱放下勺子，一脸心满意足。 　　文英看着她乐，对这个宝贝疙瘩实在爱得不行。不管伍飘飘怎么样，孩子是真可爱。又聪明又可爱！完全是儿子的复刻版。哦不，是升级版！ 　　升级版本人不知道奶奶在笑什么，可可爱爱地提出要去看海洋馆。于是祖孙俩带着两个助理，朝海洋馆进军。 　　一天的游玩下来，孩子还没到家就在路上睡着了。直到被爸爸抱进家，还睡得十分香甜。 　　晏旸把孩子放进小床里，发现她手里攥着什么东西，掰开一看，是两条串珠手链。一条粉红色，一条天蓝色。 　　伍飘飘拿着湿毛巾过来，准备替孩子擦脸，笑道：“下午电话里跟我申请动用一下零花钱，说要给太爷爷太奶奶买个礼物。可能就是这个吧。” 　　晏旸乐了，摸摸女儿的脸，亲了一口。 　　伍飘飘让他腾地方，预备给孩子清理着脸和手脚。不过还没开始，就听院子里传来晏奶奶和晏爷爷的声音。 　　“睡了？”晏奶奶腿脚利索，直奔儿童房。 　　晏爷爷稍慢一点，也紧随其后。 　　“弯儿遛完了么？”晏旸怀疑。 　　饭后带曾孙女去小公园散步是每天日常，平时不到孩子眼皮抬不起来都不回家。今天是破天荒得快。 　　晏爷爷晏奶奶没理他，直奔曾孙女。 　　随后进来的保姆笑着回答：“遛完了，走得可快了。这精神头比几年前还厉害呢。” 　　晏旸摇头笑了，老比小，一点不假。 　　两位老人一来，伍飘飘立刻被抢了工作，她只好把毛巾交给奶奶，跟着晏旸先出去。 　　自从孩子出生以后，二老就搬过来住了。一家人生活在小院子里，温馨热闹。 　　“你去歇会儿。”晏旸把老婆按进沙发里，倒了杯水给她，摸摸小脸，说：“我给你做点儿东西吃。” 　　“不要，一吃就吐。”她把他拉到身边，靠着。 　　“不吃东西不行。” 　　“我吃了。” 　　“又吐干净了。” 　　她拉着他不撒手，不让他去做饭，轻轻叹出一口气，“这次是真难受。” 　　他心疼地搂住她，亲亲额头，“听话，先吃两块苏打饼干，喝几口温水。” 　　苏打饼干就在茶几上，温水他也给她倒好了，她没辙，只好拿出一片饼干，慢慢吃，一边吃，还一边用眼神询问他“可以了吗？” 　　晏旸笑着摸了摸她还没有什么变化的肚子，起身去厨房。 　　“你要做什么？” 　　“三明治。待会儿你饿了再吃，少吃多餐，明白吗？” 　　“……哦。” 　　伍飘飘靠在沙发上，喝着温水，看着自己的老公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低低地笑了。耳边是身后儿童房老人关爱孩子的声音，眼前是爱人为自己做饭的背影。 　　有什么会比这个更美好呢？ 　　她笑着笑着，鼻子有点酸。透过窗户望着外头的月亮，默默告诉天上的亲人们“我很幸福”。 　　未来会有什么，她不知道，却毫不畏惧。 　　有爱人，有家人，一切足矣。 　　她缓缓地从沙发上起身，悄悄地走进厨房，从背后抱住那个正在煎鸡蛋的男人，紧紧的，不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