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去看星星好不好》 作者:咬春饼   作品简评:   佟辛读高二那年,搬来了一位年轻的新邻居霍礼鸣。霍礼鸣是一位满手纹身、“社会气”浓重的不良青年。随着两人的交集增多。佟辛发现,霍礼鸣虽然有过一段戾气张狂的过去,但身上仍存留赤子之心。两人从互不相识的陌生人,到消除偏见、发现对方身上闪光点的挚友,期间,佟辛经历了高考、化解了家庭矛盾,坦然面对了青春岁月中的磨砺。而霍礼鸣消除迷茫,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成为了一名专业的古董修复师。故事基调甜美清新,剧情轻松有趣,以温柔的笔触,勾勒成长,呈现感情。文章主旨励志向上。 ============ 第1章 楔子   冬至。   这一年的上海格外冷,寒潮几度肆侵,年关至,竟已下了两场雪粒子。   唐其琛驱车去公司,他一夜没睡,坐在后座掐了掐眉心,心中郁结未解。十点钟,座机号打来电话。他中断会议,起身走向外面接听。   电话那头说:“小霍的事有点难办,付家不愿和解。”   唐其琛默了默,表示知道。   半月前,霍礼鸣与付家小少爷口角争执,继而变成拳拳相向,付光明被揍得趴地,是被人抬回去的。这祖宗不是善茬,放话非要将姓霍的给办了。   傍晚,唐其琛找到人。暗下来的天色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幕布,窗外微光弱,将沙发上四仰八叉的青年勾勒得身型利落。   唐其琛勾了条椅子坐他对面,说:“去给他当面道歉,我还能保你一次。”   从唐其琛进来起,霍礼鸣便下意识地坐直了些,听到这,仍是犟着脖颈绝不低头,眼神里写着桀骜不驯的——“我不”。   唐其琛不言,目光沉静,如月光流淌,就这么看着他。   霍礼鸣败下阵来,眼角动容,终是哑着声音说:“他骂我,污蔑我,一张嘴成天在外头乱造谣。”   唐其琛冷声,“骂你的人这么多,你打得过来吗?”   霍礼鸣眼神定如磐石:“我做过的事,我认,没做过的事,别想栽我脑袋上。骂我的人是很多,除非别让我听见,不然打一个是一个。”   唐其琛说:“现在摆在台面上的证据对你不利,你再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不休不止的纠缠、接受调查、追责。   他这一生都将背负阴影。   霍礼鸣目光坚定,以沉默与之分庭抗礼。   唐其琛:“我耐心有限。”   然后不再多说,起身离开。   司机久候楼下,车里暖气傍身,寒热交替,唐其琛微咳两声。他头枕靠垫闭目,思绪如一片长潮的夜海。   在某个十字路口的选择,可以让一个人的一生变一番天地。可事实上,唐其琛偶尔会怀疑当时的选择。   十年前,他去江苏某个县级市出差,洽谈金矿采购项目。车停在路边等甲方时,看见窗外三两青年。时值盛夏,唐其琛还记得,小少年站在中间,身高体长的,跟身后的香樟树一样。他的脸庞掩在树荫里,不掩目光里的戾气。   另两个撺掇:“你就去教训他一下,吓唬吓唬他。”   说着,就往他手里塞了一把长长的刀。   小少年的手腕抖了一下,眼中戾气被犹豫不决替代。   彼时的霍礼鸣十三四岁,洗旧的白T恤,暗蓝色的牛仔裤,脚上的球鞋是回力。人生刚开始,方向尚未明朗。   唐其琛滑下车窗,吩咐司机按了两响喇叭,对他说:“你过来。”   小少年像是终于挣脱“鬼压床”的窒息感,他把刀飞快推还回去,如一条从臭水沟奋力游去干净池塘的鱼,迎着盛夏艳阳,跑向了唐其琛。   “你家在哪?送你回去。”   “我没家。”他说。   这样的叛逆少年唐其琛见得多,又问:“父母呢?”   “死了。”   唐其琛怔然,无言对视两秒,他略一颔首,让司机开车。   车驶远,后视镜里,小少年定在原地不动,目光黏着车身。   唐其琛放下交叠的腿,“停车。”   ……   他送霍礼鸣去上学,小子逃课挂科,并无心思。   他送霍礼鸣去学一门手艺,以后总能傍身温饱,但次次不了了之。   霍礼鸣似乎从不屑于安稳的生活,这些年一点就炸的性子有所沉淀。但也只是收敛,如兽困于笼,钥匙掌握在他自己手中。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他把唐其琛当成了恩人,更是亲人。   他在泥泞之中游刃有余。   可,人生海海之中,不能总追求江湖快意,还是该有一把精准的刻度尺。   黄昏落山,夜又阴沉。   唐其琛紧抿的唇微微松开,他拿起手机,“送他离开上海。”   秘书惊讶,“离开?”   唐其琛沉声:“马上。”   那是一个艳阳天,雨雪数日的城市澄明透亮。   霍礼鸣一八六的身高,在熙攘的人群中很惹眼。他连行李箱都没带,一只双肩包瘪在肩背。   车站广播:“上海南开往清礼的G369次列车乘客请注意,五分钟后停止检票,请您抓紧时间……”   霍礼鸣双手插兜,走了几步又停住,转身回望了一眼落地窗外的城市。然后表情无谓,脊梁挺得笔直,长腿阔步地并入人流中。 第2章 浮光雪(1)   “今天也太冷了,明天说不定得下雪。”佟承望下班回家,对着手心呵了呵气,边换鞋边问:“辛辛放学了没有?”   正在厨房烧菜的辛滟探出脑袋,瞥了眼墙上的时钟,“还没回呢。老佟,你给斯年打个电话,看他顺不顺路去接一下妹妹。”   佟承望刚拿出手机,佟辛就回来了。   小身板被风吹得没缓过劲儿,她打了个寒颤,舌头都捋不直。半晌,才呼的一声大喘气,“好冷啊!”   辛滟又探了探头,“你给哥哥打电话,问问他还要多久回家。”   佟辛把书包送回卧室,“放学的时候我已经打过了,哥说要加班,晚上不回来吃饭。”   辛滟“哦”了声,继续烧菜。佟承望打开电视,调到新闻频道。佟辛杵在沙发旁,跟着一块儿听了几分钟。   一条上海女学生跳楼自杀案播完后,又播沿海某地发现了一座大金矿。   佟承望乐了,“这个镇我去过,年前出差考察,就是这个地方。”   佟辛抬头看了一眼电视,对这个地名有点印象。七月份的时候吧,爸爸还带了当地特产,一箱子带鱼。结果回来都臭了,被妈妈念叨了好久,“真不会买东西,下次就什么都别带了,浪费么这不是。”   佟承望挠了挠鬓角,自言自语地说:“哎,又好心办坏事儿了。”   佟辛爸爸是汉兰大学的地质系教授,做事有板有眼的,直男不分年龄。佟辛妈妈是清礼市人民医院的妇科主任,从医几十年,手术做得太多,手落下旧疾,最近愈发严重,便萌生了内退的想法,估摸就是这一两年的事。   “吃点儿鱼。”辛滟给佟辛夹菜。   佟辛尝了一口,“好吃。给哥留了吗?”   “留了半条。”辛滟把最嫩的肚皮分两半,一半给闺女,一半给老伴儿。   佟承望问:“下周月考了吧?”   “嗯。”   “别有压力。”   “好。”佟辛应声。   佟承望赞不绝口,“欸!这鱼不错。”   辛滟悦色满脸,“也不看看谁做的。”   佟辛低下头,抿嘴轻轻笑。电视里的新闻播报在继续,餐桌上,偶尔碗筷碰撞声。屋里暖和,花架上的绿植生长茂盛。   “对了。”佟承望说:“下班的时候,我瞧见隔壁亮着灯。老李一家子搬回来了?”   辛滟想起来了:“没回,租出去的。”   “哟,那是有新邻居了。”佟承望就着话题多问了两句:“邻居长什么样啊?”   “没看清楚,反正挺年轻。”辛滟今天轮休,买菜经过时远远看到一个身影。个儿高,站得直,没看到正面。   他们这小区原是单位福利房,户型大,地处市中心,几所学校环绕,这几年房价水涨船高,一直是香馍馍。隔壁老李前年举家移民,房子便闲置,中途有过好几拨人来打听是否出售,最后都没谈妥。   佟辛吃完饭回卧室做作业。手机上,鞠年年弹消息:“求救啊辛辛!这道题我不会解!”   佟辛一看,给她回去电话,“老师今天讲了两遍这种题型的解答思路,你没听课吗?”   鞠年年:“TVT,佟老师我错了。”   佟辛叹了口气,“知错了吧。”   “嗯嗯!”   “好的,拜拜。”佟辛挂断电话。   “?”   一小时后,佟辛还是给她发了一份详尽的解题思路,她的字迹清晰秀丽,声音婉婉。鞠年年感激涕零:“从现在起,我日日焚香求菩萨保佑佟辛同学能考上清华。”   佟辛:“我不报清华,我考北大。”   鞠年年:“……”   佟辛做习题到十一点,白墙壁映出她伏案的身影。佟辛伸了个懒腰,去厨房倒水喝。爸妈已经睡下,哥哥的房间床铺整洁,看来又是夜班。   第二天是周六,佟辛依旧六点起,早读完英语才出卧室。辛滟已经在做早餐了,打了豆浆,煎锅里是南瓜饼,桌上还有一个餐盒。   “辛辛,待会儿吃完早饭,把这个给新邻居送去。”辛滟忙活完,端着豆浆走出来。   佟辛知道,妈妈一向热情待人,给新邻居送温暖一点也不奇怪。   九点多,佟辛拎着南瓜饼出门。   两家虽是独门独户,但离得近,也就十来米的距离。   邻居家的门没关,敞开着,里头的场景一览无余。今天天气大好,久雨初晴,阳光撒了欢似的亮堂。佟辛拿手遮了遮,有点儿刺眼。   “他真这么说?我离开上海是怕他?”   闻声,佟辛的脚步一顿。   男人的声线是清冽的,但不知是烟熏的,还是没睡好,听起来带点儿沙哑,还挺斯文。佟辛对他的好印象维持两秒——   “我怕他个屁!”   “我一走他又觉得自己能行了是不是?”   “上次揍他不够狠,再有下次,他两条腿都得卸了。”   佟辛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小步,并且摸了摸自己的腿。适应了光线,她看清楚了门里站着的人。   很高,头发比寸头要长一点,清爽利索衬着五官分明。他是背对着,单手插兜里,另只手举着手机在耳畔十分不耐烦。他没穿外套,黑色羊绒衫能看出肩宽且薄,腰也很窄,是惹眼的衣架子。   佟辛意识到自己看得有点多,便飞快收回视线,捏紧了手中的南瓜饼。   “别躲,躲我就是他的爷。”霍礼鸣皱了皱眉,好像狠话不用撂,凶猛劲儿跟他本人的气质浑然一体,“死人我也饶不了他。”   佟辛惊惧,怎么回事,连死人都不放过?   佟辛当机立断,抱着南瓜饼转身跑了。   房子里,霍礼鸣还在讲电话,“没点意思的地方,周围都是学校,出门百米都能听见广播体操的音乐。”   霍礼鸣闲散地倚靠门,对着入户玄关处的镜子慢悠悠地睨一眼,“我昨天才来,能认识什么人?就一见到我就跑的小屁孩儿。”   方才透过镜子,他早就看到了佟辛。   确切来说,是看到了她每一个表情变化。她站着的位置迎着光,灿烂地裹在身上,皮肤白得像加了滤镜的牛奶。脸是稚嫩清秀的,眼睛生得惟妙惟肖,约莫是年纪小,眼里藏不住事儿,见着他跟见了鬼一样。   霍礼鸣没放心上,这地方简直无聊透顶。   佟辛走到一半忽然想起南瓜饼还没送出去。妈妈待会肯定多问,想到这,佟辛脚步转了方向,朝右边的大槐树走去。   “慢点儿吃,给弟弟留一口。”这是她上周发现的秘密,最靠铁门的绿植丛中,有一窝被遗弃的小狗崽。   佟辛蹲在地上,耐心地一遍一遍拨开跳得厉害的小狗,让瘦小的那只也能吃上南瓜饼。   到家,辛滟正在做卫生,“南瓜饼送掉了吧辛辛?”   佟辛脸不红心不跳,“嗯,邻居都吃完了,一口不剩。”   周日,佟辛九点要去上补习班。辛滟回医院了,佟承望也忙。家里没做早餐,佟辛自己热了牛奶煮了鸡蛋。   出门的时候,佟辛忽然想起了新邻居,心想着,不会这么巧吧。迈出去的脚步犹豫不决,走出小院儿,她下意识地往右边看了看。   还真就这么巧。   新邻居也要出去,手搭在门把上。外套敞开,衣袖卷到手肘。佟辛看清楚了,男人的手臂上,有一只青色的图腾纹身,一直延伸到手腕。   佟辛再一次肯定,新邻居不好惹,那么大一只纹身,简直是不良青年的标配。   霍礼鸣转过身,与她眼神撞了个正着。   佟辛眼里写着两个字:见鬼。   又是她啊。   霍礼鸣看她的路线,猜到应该是住隔壁的。既然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打个招呼也是人之常情。   霍礼鸣语气还算友善温和,先是对佟辛微一颔首。佟辛却猛地向反方向躲远一大步。霍礼鸣哑言无语,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这么与她干瞪眼。佟辛身后竖起警备大旗,不想让对方瞧出自己紧张,也这么硬扛不挪眼。   霍礼鸣忽地想笑,他眉尾挑了挑,三分作弄两分不正经地喊了声,“小妹妹早。”   偏偏佟辛对“妹妹”这个称呼很敏感。可以说瞬间激发了她的战斗力。她不那么害怕了,仰了仰下巴,不轻不重地反驳:“我有哥哥。”   ——意思是,这声“妹妹”不是你叫的。   霍礼鸣笑意未散:“哦。”   佟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比较威武:“我哥也有纹身,纹身比你大,年龄比你大,长得比你高,他、他混社会。”   ——潜台词:我也是有人撑腰的。   蓝天舒朗开阔,佟辛站着的位置刚刚好,白色羽绒服将她衬得小小一团,像个散发淡淡椰香刚出炉的软面包。   霍礼鸣没什么表情,从兜里摸了半天。佟辛又往后退了一小步,在她眼里,以为不良青年要掏烟盒打火机。可霍礼鸣只摸出一颗水果糖,他撕开包装纸,把糖果粒塞嘴里,眼神平静地扫了眼佟辛。并不把她当回事儿。   半晌,才不咸不淡地应了声,“那还挺厉害。”   这时,轻短的一声鸣笛,一辆白色现代速度渐慢,靠路边停车。车窗滑下来,露出一张年轻俊秀的脸。佟斯年头发比平时软趴,一副无框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很显斯文。他半探头,叫了一声:“辛辛。”   佟辛眼前一亮,欢跑过去,“哥!”   霍礼鸣被她语气逗笑,这么大声儿,生怕他不知道撑腰的来了似的。   佟辛边跑边朝佟斯年疯狂眨眼暗示。   佟斯年莫名其妙,迟疑问:“眼睛不舒服?”   身后的不良青年还看着,佟辛总不好多说,正急呢,一道清亮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哟,佟医生下班啦?”七栋楼的小姐姐骑着小电动,乐呵呵地打招呼。   佟斯年笑道:“啊,下班了。不好意思啊,这几天科室忙,连着两个夜班。中午我就去给叔叔瞧瞧腿。”   有那么几秒安静。   是吧,混社会的纹身哥,纹身还比他大。   霍礼鸣弯唇,一声轻笑,“你哥还挺全能。”   笑得佟辛两眼一闭,尴尬到脚趾头能抓出个临海大别墅。 第3章 浮光雪(2)   佟辛回到家好久之后,脸还是热的。   佟斯年洗了个澡出来,边擦头发边问:“小强叔叔那房子租出去了?”   佟辛一手撑着脸,“嗯”了声。   佟斯年把湿毛巾换了个面继续擦,“刚那位是新邻居?还挺年轻啊。”   佟辛嘀咕了句,“有我年轻啊?”   佟斯年乐了,走近两步,故意甩了甩头,让水珠溅到她脸上,“瞎比较,你还是小朋友。”   水珠还带着淡淡洗发水香,凉得佟辛一激灵。她觉得很有必要让哥哥知道,于是神秘兮兮,略带委婉地说:“新邻居还纹身,满手臂都是。”   “个人爱好而已。”   “可他的纹身好大一只。”   “反正都是纹,大一点儿不亏。”   不知怎的,佟辛就有点生气了。   其实佟斯年的性格很好,约莫是医生职业的关系,他对很多事都看得淡、看得开阔。   佟辛安静了两秒,忽而认真道:“你既然这么理解他,那你们一定会有许多共同话题。”   佟斯年噎住。   “下次你问问他,这么爱往身上扎,容嬷嬷是不是他偶像。”   佟斯年笑出了声,揉了揉佟辛的头,“小脑瓜子想什么呢?对新邻居有意见啊?”   手机铃声打断,没等妹妹说话,佟斯年便去外面接电话了。佟辛摊开习题册,笔尖在草稿纸上顿了顿,然后划出一道深深的印。   —   周一,清雅高中都会举行升旗仪式。   这所百年名校教书育人,一本升学率在省里都能保持前三。除了高三不参加,高一高二的两千多人列队在大操场。   佟辛正专心,站她前面的鞠年年忽然小声说:“杨映盟他们晚上会去彤水巷,你去不去?”   佟辛皱皱眉,“他们要干吗?”   “还能干吗,”鞠年年一脸正义,“当然是去帮助薛小婉啊。”   薛小婉是同班同学,一个特别苦命的女孩儿。上周学校公布特困救助金名额,她排第一个。家里条件不好,父母病逝,唯一的亲哥也是嗜赌的混混,对她没少打骂。   佟辛明白了,准是杨映盟这帮小少爷冲动爆棚,去给同班同学讨个公道。一点就燃、理想至上,确实是这个年龄的标配,有点好心超标,也有点自不量力。   佟辛对他们太了解,一点也不意外中二行为。   她只是担心鞠年年,“你不会也去吧?”   “去啊!怎么不去。”鞠年年压低嗓音,跃跃欲试,“去收拾那个混账哥哥。”   佟辛斟酌片刻,“我觉得不太好,他们男生瞎闹,你就别去了吧。”   鞠年年宛若行侠仗义的女侠,“没事,有我在,不会乱的。”   高二下学期起,学业任务明显加重。佟辛不算天赋异凛的学生,好在勤学苦读也能将成绩保持在年级前三。今天的英语听力随堂考她觉得发挥不好,放学后就多留了会。   回家时,天色昏暗下来。   进小区只有一条笔直的路,无可避免地得路过新邻居家。临近时,佟辛下意识地瞅了眼,屋里亮着灯,人在家。   她跟见了鬼屋似的,脚步匆匆加快。   今天辛滟值夜班,佟承望也有大夜课。佟辛跑哥哥房间一看,床被叠得整整齐齐,估计又回医院了。这样的生活她已习惯,佟家个个大忙人。妈妈把做好的饭菜放在桌上,热热就能吃。   进卧室做作业之前,她把家里的灯都开亮壮胆。   她还是有点儿怕黑的。   冬天的夜黑得特别快,夜幕压下来,没有一点缱绻的过渡。写完两张试卷,窗外漆黑,空气潮湿,连路灯都模糊阴沉。   佟辛瞅了眼时间,八点五分。   她埋头继续写题,刚算了两道,她又抬起头。   杨映盟他们应该回家了吧?   佟辛拿起手机给鞠年年发短信:“你回家了吗?”   写半张试卷的时间,信息一直没有回复。佟辛不放心,给她打电话,却提示是关机的。她又给杨映盟打电话,通了却没人接。   薛小婉家里的情况很复杂,她哥更是那一片区臭名远扬的混混。   佟辛心里生出不妙,仗义相助是好事,可就怕不自量力。她又挨个打了一遍电话,还是没人接。   天已经黑透,风往窗户缝里钻,呼啸的声音又疾又尖锐。   天气预报说后半夜有中雪,这么冷的天,万一他们挨了揍,倒在大雪纷飞里无人知晓,第二天清洁工就会发现几具无名尸体。   佟辛越想越瘆人,脑补越来越恐怖片。她搁下笔就往门外跑,外头比想象中更冷,佟辛拢了拢围巾,冷风把她给吹清醒了些。   大晚上的,她一个人怎么去?   就算去了,结果就是第二天清洁工多发现一具无名女尸。   而且对方还是社会混混……佟辛忽地一顿,下意识地看向右边。新邻居家亮着灯,也许以毒攻毒是个好办法。   —   霍礼鸣刚洗完澡出来,就听见软绵绵的敲门声。他来这地方没两天,不认识什么熟人。霍礼鸣多了个心眼,不太好的语气,硬邦邦地问:“谁?”   敲门声停顿半秒,然后更加有气无力。   霍礼鸣把门打开,看见佟辛时,愣了愣。   佟辛的焦虑和犹豫全写在脸上,见到他时,还是本能地往后退了一大步。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是来有求于人的。于是又向前更大步。这一步的力道没控制好,差点撞霍礼鸣身上。   他身上有沐浴露的清香,头发软在额前,硬茬茬的发尖还在滴水。一件白T恤短袖穿着,好像也不觉得冷。   佟辛看到他手臂,顿时倒吸凉气。   两只胳膊上竟然都有纹身?   这一次她不害怕,反倒庆幸,太好了,这个新邻居好像社会得更彻底。   佟辛的眼神很直白,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个遍,最后定睛在他脸上,似是打了个还不错的分数。   霍礼鸣皱了皱眉。   佟辛语气显而易见的急促:“我同学遇到危险了,估计被揍得快死掉。你、你……”在霍礼鸣平静的注视里,她声音渐小。   霍礼鸣直接道:“想找我帮忙?”   佟辛眼睛一亮。   就听他淡声说:“不帮。”   “快死掉了就报警。”霍礼鸣撂话。   他伸手要关门,情急之下,佟辛竟一把抓住他手臂,眼神望着他。   霍礼鸣:“……”   “邻居应该互帮。”   “互助”两个字还没说完,霍礼鸣不太客气地扒开她的手,“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佟辛被风扑了一脸,嘴角动了动,最后丧气转过身。   屋里,霍礼鸣撩开窗帘往外看,佟辛纤细的背影速跑进夜色里。十有八九是自己去解决了。   霍礼鸣皱了皱眉,拿起外套。   两分钟后,佟辛果然跑出了小区。一个要下雪的晚上,这边又是小路,路上压根没什么车,偶尔一辆出租车也是满客。   佟辛裹着白色棉袄,小小一只站在路灯下,神情急切,不断地打电话。邪了门,等了十多分钟,都没见一辆空车。佟辛正无奈,一辆车亮了下双闪,然后缓缓停在她面前。   副驾驶的车窗滑下,佟斯年弯着头,“辛辛。”   佟辛如获大赦:“哥。”   她还没开口呢,佟斯年语气严肃:“不是跟你说过吗,晚上不许一个人出门。同学有事,你可以给老师打电话,也可以告诉他们的父母。万一真有危险,你一个人过去的后果会怎样?”   “可鞠年年她……”   “那也应该量力而行。”佟斯年对妹妹这几个相熟的同学略有耳闻,并且指出正确的方法:“我来帮你联系老师,你先跟我回家。”   佟斯年很温和一人,严肃起来,就是接近生气了。   佟辛有点怵哥哥,就在这时,鞠年年的电话回了过来,懒散散、悠闲的,“对不起啊辛辛,我出门儿吃饭忘带手机了……我们没去,太冷了,杨映盟说他想打游戏。”   佟辛无奈又无语。   佟斯年正眼开车,倒也没再多说。   很快,佟辛意识到不对劲之处,“哥,你怎么知道我要出去的?”   “物业电话打到我这,幸亏他提醒,不然真怕你出事。”   可物业又是怎么知道的?   佟辛想了想,明白了。   这新邻居怎么回事儿?一大男人还喜欢打小报告。   白色现代车的尾灯消失大门,霍礼鸣才悠哉哉地从梧桐树后走出来,漫不经心的神色不甚在意,最后手抄进口袋,走小路回家。   雪是半夜下起来的,簌簌作响,夜比平日要亮堂。   次日,霍礼鸣起得早,外面白茫一片,他是南方长大的,极少有机会见到这样的雪景。他跑到外面,饶有兴致地拍了几张雪景,然后悉数发给了唐其琛。   今天周三,那头应该是在忙。   取景框随着他的手臂移动,松树全白了,露出一点墨绿树尖。然后是雪地上一串串的脚印,再然后……取景框里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佟辛穿了件鹅黄色的羽绒服,她皮肤白,小小一只走得很慢。有所察觉,佟辛很快抬起头看过来。一对上霍礼鸣的眼睛,立刻如临大敌,像一只炸毛的刺猬。   霍礼鸣忽然想笑,这女孩儿有意思啊,演技自由切换,昨晚有求于他时,装乖。没帮她办成事,又成今天这样了。   他挑挑眉,脑海瞬间冒出三个字:   小渣女。   显然,佟辛不知道他脑补这么多,初见印象不好,昨晚吧,不帮就不帮,竟然还告状。是不是混社会的了,忒没仗义心了。   这个新邻居,已经彻底打入了佟辛牌道德层的最底层。   她认真思考的样子,过于严肃。霍礼鸣笑意更深,什么表情啊这小姑娘。过了几秒,佟辛还没回神,雪色里,万物更显安静。   忽然,一声巨大声的——“吼!!”   佟辛吓得随之尖叫——“啊!”   她惊魂未定,一脸懵地望向罪魁祸首——霍礼鸣单手抄兜,微微歪头,对她笑得似是而非。他的眼睛生得曼妙,换上这幅不正经的表情时,便写满了痞气。   佟辛怒火顿时三丈高,“你喊什么呀?!”   她很凶,但再尖锐的话带了一个“呀”字,就变得奶凶奶凶的。   霍礼鸣抬了抬下巴,冲她后边儿的方向。   佟辛回过头。   一条超凶的流浪狗夹着尾巴快速远离她身边。   她愣了愣,把头转回来,霍礼鸣已经进了屋。   误会新邻居了啊……   佟辛甩甩头,立马扭正心态,那也不是好人。 第4章 浮光雪(3)   第3颗   佟辛来到学校,原本还有点生气,预备质问一番鞠年年昨天是怎么回事。踏进教室,鞠年年拿校服盖着脑袋睡大觉,没有半点淑女形象。   算了。   佟辛把气咽下去,拿出要交的作业。   杨映盟踩着点来的,坐在佟辛后边,小声问她:“你昨天给我打电话了?”   佟辛嗯了声。   杨映盟的眉毛都乐得往上飞,殷勤道:“我中午请你去小食堂……”   “打错了。”佟辛没什么表情地说。   杨映盟敛敛嘴,“哦。”   下午的时候,鞠年年和他们聊天,往佟辛身上勾了勾眼神,小声问:“你们觉不觉得,辛辛今天心情不太好?”   杨映盟凑过来,“是因为我昨天没接她电话。”   鞠年年嘁的一声,戳破他的幻想,“得了吧,辛辛不喜欢你这一款。”   杨映盟来了精神,“那她喜欢哪一款?”   “不告诉你!”   周五下午放学早,佟辛把手机开机,佟斯年一小时前给她发来短信,说爸妈晚上不在家,让她过来医院,晚上去吃火锅。   佟辛心情愉悦了些,坐公交到清和医院,轻车熟路地去二十楼的重症科。科室里的人都认识她,笑眯眯地打招呼,“辛辛来啦,坐会儿吧,阿姨这儿有蛋卷。”   佟辛抬头头,认真纠正:“不是阿姨,是姐姐。”   对方登时喜笑颜开,又塞了一盒零食给她。   下班时间过了半小时,佟斯年才从ICU病房出来。他穿着蓝绿色医护服,边走边摘口罩,“临时来了个病人,忙晕了。”   佟辛在他办公桌上写作业,抬起脑袋嘿嘿笑了笑。   佟斯年揉揉她脑袋,“饿了吧?走,去吃火锅。”   路上,佟斯年的电话也一直没断。   手机连着车载蓝牙,下班前来的是个车祸重症病人,光听描述就血糊糊的。佟斯年从北大医学院毕业后,在清礼医院的重症医学科工作近三年。   终于讲完电话,佟斯年轻轻呼口气,佟辛递过水,“佟医生,你要累的话,我们别去吃了,回家叫外卖吧。”   “没事。”佟斯年说:“我明天轮休。”   “哦。”佟辛想了想,“那你明天别睡觉,出去转转。你这一天天的,不是在医院,就是在睡觉,要么就去酒吧听那个女歌手唱歌,给她刷大游艇666。你还怎么找老婆?”   佟斯年乐的,伸手弹了弹她脑门,“想什么呢?”   “想你年龄这么大了,再不抓紧,就真没女生要你了。”   佟斯年不想跟她聊这么成熟的话题,说:“明天社区有个爱心活动要参加。”   “嗯?”   “是给社区贫困户送物资。”佟斯年路口左转,“你先下去点餐,我停车。”   佟斯年似乎有无数精力,工作做得好,爱好也不少,除了谈恋爱。   佟辛有时候会想,她哥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第二天,佟斯年临时接到医院电话,昨天那床车祸病人情况急转直下,又把他叫了回去。走前,佟斯年把还在睡觉的佟辛叫醒,“来不及了,社区那个活动十点开始,爽约不太好。辛辛你帮我去吧。”   佟辛睡得迷迷糊糊,“哦”了声。   她特意早半小时出门,拎着家里的剩饭去梧桐树那儿。草堆丛生的掩盖下,佟辛小心翼翼扒开泡沫板,一窝小狗崽朝她摇尾巴。   “吃吧。”佟辛把剩饭放下,“我明天再来看你们。”   他们这个社区的工作业绩在市里名列前茅,还拿过不少荣誉。这一地的爱心物资用红绸子绑着。佟辛挨个打招呼,叔叔阿姨都认识,笑着问,“今天是辛辛来啊?”   佟辛点点头,“我哥加班去了。”   阿姨笑眯眯道:“医生就是忙。没事的辛辛,你跟着我们就好,会拍照的吧,待会有需要,你就帮忙拍拍照。”   佟辛接好相机,问:“我们今天要去哪?”   “很近的。”阿姨说:“这一家的住户,身世挺可怜。父母早年车祸去世,原本还有一个姐姐,但姐姐现在也下落不明。他从外地搬到这,一个人孤苦伶仃。”   佟辛连连附和,“那还挺可怜的。”   就这么一段路的功夫,渐渐的,她觉得有点眼熟。   ……这不是去她家的路吗?   霍礼鸣刚睡醒,刷牙的泡沫还沾在嘴角。手机放的免提,就搁在桌子上。电话那头,程序的大嗓门嚷个不停,“孟家那货太嚣张了,四处放话,说你走是怕他。”   霍礼鸣:“我怕他个屁。”   “小霍爷,赶紧回上海得了!”   “不回。”霍礼鸣言简意赅。   程序捶胸顿足,“不憋屈啊?”   “憋屈。”霍礼鸣双手捧水往脸上扑,双臂撑着洗手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但我更不想让琛哥担心。”   他似是自我宽解,语气悠哉道:“这里也没什么不好,我这小区附近好多所学校,每晚抬头都能看见文曲星。清净、没人吵、不多事。”   刚说完,敲门声响起。   “谁?”霍礼鸣语气微收。   亲热友好的声音:“社区送温暖。”   霍礼鸣:“……”   屋子里涌入一群人,个个面带微笑,慈爱平和。   “小霍啊,这是我们社区对你的一点心意。首先呢,欢迎你入住,其次呢,也希望你感受到温暖,有困难,一定跟我们说。”   霍礼鸣眯缝了眼睛,表情镇定,但嘴角还是微微抽动。   他现在衣衫不整,就穿了一件短袖,青色图腾纹满手臂,硬茬凶猛,跟他本人的气质十分贴合。他一个不良青年,在如此温良恭俭让的气氛中,怎么看怎么滑稽。   佟辛站在人群最后,忍笑不语。眼珠在他身上巡礼,转了个圈后,又一脸无害地看别处。   霍礼鸣有点头疼。   他来这之前,上海那边就已打点好一切。以唐其琛办事的手段和效率,把他户籍转了他都信。   霍礼鸣本来没觉得什么,可这小姑娘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让他突然很想有点什么。   领导讲完一堆场面话,挥了挥手,佟辛立刻捧着相机往前。   “咔嚓,咔嚓。”   霍礼鸣闭了闭眼,差点被这闪光灯刺瞎。   佟辛平静道:“请您站远一点,我再给您拍几张。”   霍礼鸣半眯眼缝,望着她。   佟辛无畏无惧,脸庞白皙小巧,眼眸跟水似的接纳他的目光。   顿了片刻,霍礼鸣忽地一笑,“行。”他向前一步,离佟辛近了些,散漫不恭的语气往上扬,“手下留情啊妹妹。”   好像一看看穿了她那点小心思似的。   佟辛不为所动,清了清嗓子,“站那边吧。”   霍礼鸣双手搁兜里,懒洋洋地站去一米远,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手叉腰,左手。”   霍礼鸣照做。   佟辛拍了两张,“右手,摸摸你的右耳朵。”   霍礼鸣这下就不情愿了,光听描述,就娘兮兮的。   “快点呀。”佟辛放下相机,友好催促。   这么多人看着,跟中了蛊似的,霍礼鸣飞快挠了一下耳朵。然后眼神不轻不重地落向佟辛,有那么几分隐忍的警告。   佟辛一本正经,“你长得真高,弯弯腰吧,我拍不到你。”   “弯下去一点,好,手扶着腰——笑。”   霍礼鸣抿着唇。   佟辛歪了歪脑袋,无辜问:“我没欠您钱吧。”她倏地咧嘴:“开心一点嘛哥哥。”   随行的人都笑出了声。   霍礼鸣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姑娘存着心不让他好过,完全是把他当成了一天换20套衣服的淘宝模特。   他从来不是好脾气的人,但这一刻,他一点也不生气,只是觉得一丝丝无奈。心态无所谓,就放得开了。霍礼鸣意外地配合,佟辛说什么他都照做。   这下轮到佟辛心里没底了。   霍礼鸣忽然朝她伸出手,“来,给我这纹身来个特写。”   佟辛下意识地往右挪开一小步,小声说:“一个棒棒糖,有什么好拍的。”   霍礼鸣忍笑,挑了挑眉,忽然转过头问社区领导:“您刚才说,有任何困难都可以寻求帮助?”   领导应声,“当然。”   “这样啊。”霍礼鸣吊着眉梢,狭长的眼睛又转到佟辛身上,“我刚来,确实有些不习惯。也就旁边学校每天的广播体操音乐还挺熟悉。”   他平静问:“你在附近上学吧?”   佟辛陡升不良预感。   下一秒,霍礼鸣似笑非笑,“会做广播体操的吧?做一下,我看看和上海的有什么不同。”   旁人的笑声控制不住。   佟辛抬起头,目光委婉又亮堂,丝毫不见局促。她的语气和霍礼鸣如出一辙,还带着十六七岁女孩儿特有的软糯温和,“这个哥哥好像有点热爱人体艺术。”   闻言,大伙统一看向霍礼鸣的手臂、脖颈。凡是他暴露在外的皮肤,除了这张脸,好像都有可怖的纹身。   佟辛说:“你演容嬷嬷一定很逼真。”   霍礼鸣漫不经心地站着,还是那副懒散痞坏的表情。有点无谓,有点狂妄。他笑了笑,大方说:“你演紫薇?那行啊,来吧,咱们一块试试。”   “……”   佟辛失语片刻,顿时愤懑,怎么会有这么厚脸之人?   瞧瞧脖子上那个纹身,蔓延到肩膀,容嬷嬷一定是他偶像吧。   一个爱打小报告的社会哥,谁要跟他试!   眼见着明争暗呛有那么点硝烟味时,社区阿姨适时插话,说了一大堆官方发言,最后留下两箱土鸡蛋当慰问,便要离开。   长辈走前边,佟辛拿着相机,慢吞吞跟在后头。   擦肩而过时,霍礼鸣忽地把人叫住,“嘿。”   佟辛转头看他。   这个距离比刚才近很多,他的皮肤纹理都瞧得一清二楚。不算白,但紧实干净,与他偏硬朗的五官相辅相成。   佟辛在他的双眸里,看到自己的身影。   正微微怅然,就见霍礼鸣倏然弯唇,带着薄薄笑意低声说:“慢走啊,佟紫薇。” 第5章 浮光雪(4)   第4颗   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佟辛有怨气,给佟斯年发短信:“我再也不去参加社区送温暖了。”   一小时后,佟斯年给她发了一串红包:   [买糖的]   [买牛奶的]   [买裙子的]   [买发夹的]   最后一个:[妹妹乖]。   佟辛很有骨气地没拆这些红包,以表她今天被人说成是“佟紫薇”的愤怒。   晚上吃饭的时候,辛滟熬的那锅鱼汤很受欢迎,佟承望盛了一碗凉在一边,“辛辛待会喝。”   “斯年又加班?”佟承望瞅了眼卧室,“感觉好久没见着他了。”   “你还记得有这么个儿子啊。”辛滟给佟斯年留了菜,“说是要八点才回。”   “辛辛你今天去参加社区活动了?”辛滟问。   “嗯。”佟辛扒了一大口饭,“我替哥哥去的,帮人拍照。”   “正好,路上碰见胡阿姨,还嘱咐我让你把照片发给她。”   “我记得的。”   佟承望顺口问:“今天去的哪户送温暖?王婆婆那儿?”   “不是。”佟辛脆声答:“就那个新邻居啊。”   佟承望顿了下,“哪个新邻居?”   “不良青年。”佟辛脱口而出。   “辛辛。”辛滟适时提醒,“不许这样评价别人。”   佟辛瘪了下嘴角,“哦。”——打心眼是这么认为的。   “给隔壁小霍送温暖啊?”佟承望疑问,不解道:“他还用送温暖?”   佟辛仿佛找到泄恨的点,一股脑地说出口:“他就是很惨,很穷,父母也早逝,还有一个姐姐下落不明。”   “可我问了你小强叔,”佟承望匪夷所思道:“他那房子不是出租,是出售。卖给了小霍。”   佟辛无语。   佟承望回忆了番,当即确认,“没错,他跟我说了好一会儿呢,价格卖的不错,买家也爽快,一次性就给付掉了。”   佟辛差点握不住筷子。   买了房?还是全款?   那他还好意思要那两箱土鸡蛋!   佟辛细数新邻居身上的标签:社会哥、纹身男、爱告状、脸皮厚,还撒谎。他自己应该也很绝望吧。   辛滟惊讶,“买的啊?小霍看着很年轻,他做什么工作的?”   “鸭。”佟辛忽地出声。   餐桌安静,父母都望向她。   后知后觉,佟辛真不是故意的,她指了指离得远的碗,“妈妈,我想吃这个鸭。”   晚九点,外头的风又冷冽了些。   天气预报说晚上雨夹雪,新一轮寒潮即将来袭。   佟斯年打电话回家,说科室走不开,晚上就不回来了。佟辛有点失望,盼了一晚上,还想跟哥哥当面诉诉苦,那个新邻居是怎么欺负人的。   疾风拍打窗户,豆大的雨点跟裹了一层冰沙似的,硬茬茬地发出声响。佟辛在写最后一张试卷,被这变天的动静弄得集中不了精神。她抬头看了好几次窗外,然后放下笔,从柜子里找出两把雨伞,轻手轻脚出了门。   这个点,外面基本没什么人。气温比想象中还要冷,佟辛被兜头而来的寒风扑傻了,拢了拢外套,加快脚步。   往小区最西边去,一排大梧桐的最后一棵处,因地方偏,物业疏于打理,加之外墙的空地等待施工改造,这就成了“无人区”。   地上有一些废旧材料,下雨路滑,佟辛走得十分艰难,全部注意力都在脚下。等她抬起头时,三米远的地方,一道黑色人影骤然定在那,吓得她心脏狂跳,差点失声尖叫。   太黑,根本看不清是谁。直到他主动出声:“你怎么每次见着我,都跟见着野兽似的?”   声音太熟悉,佟辛不可置信,“是你?”   霍礼鸣走近两步,一脸雨水,看不出表情。   佟辛脱口纠正:“不是野兽。”   “嗯?”   “是怪兽。”   “……”   很快,佟辛警惕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霍礼鸣觉得可笑:“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啊?”   对立数秒,佟辛越想越不对劲,下意识地往前面跑。焦急忧虑全写在脸上,佟辛把遮挡的泡沫板挪开,看见狗崽子一只不少,总算松了气。   “怕我吃狗肉?”   “也不是没可能。”话是这么怼,但佟辛心里还是冒出一丝误会他的愧疚心。   “狗肉就不吃了。”霍礼鸣的声音和着雨声,“这么可爱,一屁股坐死得了。”   佟辛:“……”   霍礼鸣呵的一声,“就你这两块泡沫板,不出一小时,这些狗都会冻死。”   语罢,他动作麻溜地忙活开来,一手撑着伞,一手去搬围墙边的铁板。铁板有点重,雨势越来越大。霍礼鸣回头看她一眼,“过来,帮你邻居撑个伞。”   佟辛回过神,“哦”了声。   两人身高差有点悬殊,佟辛踮起脚,不够,还把手伸到最高,才勉强遮住霍礼鸣的头。霍礼鸣做事利落,用铁板把狗窝围成方形,再盖个顶,还细心地留了一条缝给它们透气。   小狗奶声哼叫,霍礼鸣伸出食指,勾了勾其中一只的下巴,“挤紧点儿就暖和了。”   佟辛看到他的侧脸,嘴角上扬,表情意外的温和。   “看傻了?”霍礼鸣忽的出声。   佟辛眨眨眼,说不出话来。   霍礼鸣拿过她的伞,又拽了把她的衣服,“过来点,别淋雨。”   刚才打伞的时候,大半都在他头顶,佟辛左肩淋了不少雨。佟辛默默抿唇,跟着他往前走。霍礼鸣走得慢,每一步都踩稳了才说:“踩这里,实心的,别摔跤。”   亦步亦趋走到水泥地,佟辛心里刚有点好感,就听他说:“跟个矮子走,真累。”   “矮什么矮。”佟辛不怎么坚决地嘀咕,“我一米六五了都。不像某些人,一把年纪了,身上没一块好皮。”   霍礼鸣啧的一声,“一把年纪?”   佟辛认认真真将他从头扫到尾,“我说错了,其实您看起来很年轻,最多六十岁吧。”   霍礼鸣停下脚步,眯缝了眼睛,语气也变缓拖长,“怎么说话的?”   佟辛蓦地一抖,完了,社会哥要让她见识暴脾气了吗?   三秒后,霍礼鸣倏地一笑,扬起的嘴角在这丝丝冰雨里,竟有了几分热腾腾的暖意。他说:“虽然我纹身,喝酒,打架。”   佟辛愣了愣,看向他。   “但我是个好男孩。”   短暂安静,“不是好男孩。”佟辛加重那个“好”字,然后轻声纠正:“是老。”   —   周一,佟辛起得比平日更早。   她戴好手套,捧着热好的牛奶,背上书包出门。一夜雨落,天是阴的,云层厚成一团,冬风冷飕刮脸。   佟辛往梧桐树的方向走,想先去看看狗崽们。还有差不多十米的时候,佟辛皱起眉头。   狗窝那儿围了四五个男孩,十岁模样,隐隐传来一阵哄笑。   佟辛定睛一看,倒吸凉气。   隐蔽的狗窝被他们发现,小狗崽被捞出三只。其中一个拎着狗崽在空中抛来抛去,“唷呵,云霄飞车!”   狗崽发出呜呜的惊恐叫声,夹着尾巴缩成一团。   这群熊孩子们哈哈大笑。   “你们干什么?!”佟辛冲过去,大声呵斥。   熊孩子吓了一跳,“不关你的事。”   近了才发现,地上的两只狗崽的眼睛、嘴巴被人用透明胶粘了好几圈,正在痛苦扭动。   佟辛火气往上涌,伸手去抢他们手中的那只,“这是虐待动物!”   “又不是你的狗。”熊孩子直接把狗往天上扔,然后单手接住,跟玩溜溜球似的。小狗吓得惨叫,一个劲儿地往佟辛方向爬。   佟辛心都凉了,不管不顾扑过去。   其中一个故意伸脚,绊了佟辛一下,佟辛随即踉跄,差点摔个结实。   又是一阵大笑。   佟辛愤懑:“你们哪个学校的,我要告诉你们家长。”   “你去告啊~略略略!”对方根本不怕事,还冲她做鬼脸。   佟辛眼睛都红了,正想着该怎么办。一道严厉的男声自身后响起:“干什么呢!”   佟辛一怔,转过头。   霍礼鸣站在她身后,高高大大的,像一座靠山。他穿着黑色羽绒服,冷眉冷眸,皱眉成川,不耐里带着几分锋利劲儿。   这人短寸头、眉眼狂妄,老大气质过于凸出。这群熊孩子瞬间弱了气势。其中一个胆大,嘴硬道:“这狗你们养的?刻名字了吗?”   霍礼鸣抬脚就把地上的一块砖头踢向他们身后的残墙,砖头顿时四分五裂。   熊孩子们一抖,通通闭嘴。   霍礼鸣冷声说:“再让我看见一次,试试。你怎么弄狗,我就怎么弄你。”   这人说狠话,惟妙惟肖,不寒而栗。   熊孩子正欲跑,“站住!”霍礼鸣猛地出声。   他指着当中的小胖子,食指隔空点了点,继而转向佟辛,“跟她道歉。”   正是刚才故意绊她的那个人。   小胖子不情不愿说了句。   “大声点!”   对方颤了颤,吐字清晰:“对不起。”   熊孩子灰溜溜地跑了。只剩霍礼鸣和佟辛。寒冷晨风悄然停滞,风口处,竟然感觉不到一丝冷。   霍礼鸣看她一眼,恢复正常语气,“没摔着吧?”   佟辛摇摇头,“没事。”   霍礼鸣蹲下来,把地上两只被缠了透明胶的小狗抱起,他的动作轻柔耐心,与方才判若两人。   佟辛跟着帮忙,一大一小蹲在地上,谁都不说话。   解开桎梏,狗崽子们仍害怕得发抖。   霍礼鸣说:“这地方不能再给它们住了,这群小屁孩儿还会再来捣乱的。”   佟辛内心赞同,不吱声。   “我对这边不熟,你知道哪儿有流浪狗救助站之类的地方吗?”霍礼鸣问。   佟辛垂下眼睑,仍不吭声。   静了静,霍礼鸣平声说:“知道你舍不得,但你得上学,不能一直照顾。”   佟辛撇了撇嘴,最后还是点了头,小声说:“你把手机给我吧,我给你输导航地址。”   霍礼鸣淡淡笑了下,一瞬即收。然后把手机递给她。   佟辛打开导航软件,点搜索栏。   搜索记录自动弹出历史列表,前五个里,有三个都显示同一个地方——巨浪会所。   佟辛第一想到的是,冲浪的地方?想不到清礼市还有这样的大型人工海洋。   地址输好后,霍礼鸣看了看,离这八公里,不远不近。   佟辛捏了捏书包带子,默然要走。   “嘿。”霍礼鸣忽然把她叫住,很轻的一声。   佟辛微微仰头,下意识看着他的眼睛。   “这样多好。”霍礼鸣目光与语气一样,都带着笑意,半认真半调侃:“今天乖多了。”   明明是握手言和的示好,佟辛却莫名脸热,于是不怎么识时务地回一句:“嘿什么嘿,我没名字的吗?”   “哦,不好意思啊,佟紫薇。”   “……”沉默两秒,佟辛突然展笑颜,灿灿烂烂地露出白牙,“没关系,霍嬷嬷。”   她背影远去,霍礼鸣原地失笑,脱口而出,“你叫什么名儿啊?”   背影又远去两米,若有若无的声音像弹起的棉花:“佟辛。”   霍礼鸣:“星星的星啊?”   佟辛脚步一顿,“辛酸的辛。”   还有五分钟开始上第一节课。   教室闹哄哄的,鞠年年正绘声绘色地和后桌吹水。佟辛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拉了拉鞠年年的手,神使鬼差地问:“你知道巨浪会所在哪儿吗?”   鞠年年猛地收声,然后挤眉弄眼,“你问这个干什么?”   佟辛说谎话会眨眼,“夏天,我们可以一起去那里游泳冲浪。”   安静几秒,鞠年年趴在桌上捂着肚子笑。   佟辛莫名,“干吗?”   “你傻啊。”鞠年年凑近,压低声音神秘道:“不是冲浪的地方,是那种地方,就……鸭店。”   “卖鸭的?”   鞠年年嘻嘻一笑,意有所指道:“也算。”   佟辛瞬间反应过来,眉头皱了皱,然后彻底无语了。   这个新邻居怎么回事啊,纹身、抽烟、打架,还做鸭,这还能算好男孩儿?他怎么好意思这样夸自己。   不过,佟辛称奇,原来做鸭这么挣钱,都能全款买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霍爷摸了摸下巴:印象是怎样发展到这一步的 第6章 糖水樱桃(1)   第5颗   鞠年年跟她科普了五分钟那家鸭店。   “据称,清礼市最帅的男人就在那儿。”   “很贵的,要一百万一夜。”   “付了钱,什么要求都能让他们做。”   佟辛神色复杂,“你怎么这么了解?”   “我干妈经常去。”   ……好吧。   伴随上课铃响,佟辛纠正她方才的一句话,“清礼市最帅的男人不在那儿。”   “啊?”   佟辛语气笃定,“在我家。”   ……   “是我哥。”   数学老师扶着眼镜踏进教室,佟辛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右边后座。她小声问:“薛小婉又没来?”   鞠年年点头,“听说好像要退学。”   印象中,薛小婉成绩下游,很少话,冬天里,就两件旧棉袄换着穿。佟辛知道她有个凶神恶煞的哥哥,没想到会艰难到要辍学。   佟辛从来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嗯”了声便认真听课。   晚上,佟辛忽地想起一件事。周日参加社区送温暖活动的照片忘记导出来了。做完作业,她把相机打开。   第30/120开始,有二十多张都是那个新邻居的。   平心而论,新邻居长得还不错,脸型明明偏硬朗,却意外的上镜。   新邻居身材也是OK的,身高腿长,手臂上的纹身也有点小神秘。   大冬天的,他就穿一件短袖。佟辛想起巨浪会所,新邻居能全款买房,身体应该很好。   顿了顿,佟辛猛地甩头——想什么呢!   这边厢,霍礼鸣破天荒的正在收拾卫生。   袖子卷上半截,青色纹身显得手臂更结实。他今天心情很好,一小时前接到上海打来的电话,说唐其琛在附近出差,明天过来看他。   唐其琛于霍礼鸣,亦师亦友,是知遇之恩。救他于泥泞,送他上青云。某种程度上,他就是霍礼鸣的亲人。   次日七点多,冰清白的911停在门口,霍礼鸣斜倚着门栏,看见车里下来的人时,挑眉笑了下。陈飒一身职业装,飒爽生姿,亦笑眯眯地朝他走来。   “比我想象中要远。”她说:“唐董会找地方。”   霍礼鸣歪头,不怎么正经地朝她吹了声口哨,“飒姐,你胖了啊。”   “去你的。”陈飒不乐意了,“瘦五斤了都。”   霍礼鸣一声轻笑,站直了些,然后张开双臂抱了抱陈飒,“好久不见。”   陈飒拍拍他的肩,弯唇,“好久不见小霍爷。”   冬季晴日,天光尚早,还没到上班高峰,小区的人并不多。几米外的马路边,佟辛正去上学,恰好看见这一幕。   她脚步被浆糊粘住一般,立在原地迈不开腿。   这,这……大清早就开工?   新邻居够勤快的啊。   她也没想到,竟在这种场景下,抠出了他的优点。   佟辛内心感慨,一步三回头。   停在路边的豪车,拥抱的美女姐姐,他笑得温和真诚。佟辛立刻抠出第二个优点:   敬业。   陈飒在屋里溜达了一圈,“房子户型不错,我刚过来的时候,看到附近很多学校。”   “这是教育片区,是挺多的。”霍礼鸣拧开矿泉水盖儿,递过去,“我哥真忙得抽不开身?”   听出他语气里的失落,陈飒笑道:“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一直都是这样的。”   “琛哥身体还好?”   “都好。”   霍礼鸣微微垂头,短暂安静。   陈飒轻叹气,“你别怪他,他有他的考虑。”   霍礼鸣这么桀骜不驯的一个人,被送出上海,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明知他不愿来,也没有半分商量。   陈飒说:“他送你出来避风头,等那边平息了些,就能接你回去了。”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霍礼鸣垂下眼睑,不给人瞧半分情绪。   末了,他淡声,“我不怪他。”   陈飒点点头,也不戳破他的言不由衷。   霍礼鸣看到她手上戴了一只玉镯子,岔开话题,“新买的?”   陈飒如获至宝,举起手晃了晃,“陪儿子去青海旅游,在一古董店淘的,老板说得可神乎,说这宝贝和我有缘。”   霍礼鸣点头,“嗯,和你钱袋子有缘。”   “被骗了?”   “玉石料子一般,里头棉絮太多。”霍礼鸣没往深里讲,露出白牙,尾音勾着痞气,“但挺衬美女。”   陈飒笑得花枝乱颤。她看了看时间,“我九点半谈事,就先走了。我会在清礼市待一周,先说好啊,每天晚饭你请。”   霍礼鸣呵了呵,“我算看出来了,你就是琛哥派来监视我的。”   陈飒哼声,“怎么又被你看出来了?”   两人相视一笑。   陈飒是上市集团高层,不输男人的女强人。她与唐其琛共事多年,是得力干将。这次唐其琛又被临时工作绊住脚步,确实不能过来。陈飒一方面是受老板之托,一方面也是真的想来看看他。   接下来一周,陈飒白天忙完,晚上还真的过来接霍礼鸣去吃饭。   她开着那辆911,车太扎眼。   佟辛每天放学经过,都看见这辆豪车停在门口。她下意识地看了看时间,才五点多,他夜班服务开始得真早啊。   十分钟后,陈飒从洗手间出来。   霍礼鸣看她一眼,“闹肚子啊?要不别出去吃了。”   “昨晚陪客户,喝高了。”陈飒说:“没事,走吧,我也垫垫肚子。”   两人出门,路上,陈飒记起事,“对了,之前这东西忘记拿给你。”她指了指后座,放了一个文件袋。   “听唐董说,你离开上海之前,又去了一趟公安局。他让我转交给你的。”   霍礼鸣倾身往后,伸长手,把东西勾了过来。他并不着急打开,放手里掂了掂,看起来没什么表情。   “不看看?”陈飒说:“也许有好结果呢?”   霍礼鸣笑了下,不语。   这笑容很平静,但过于平静,也代表着对结果习以为常。经历太多次,连失望都变得麻木了。   他打开,看了几页,就把纸页塞了回去,表情没有丁点波澜。   陈飒宽慰:“没事,总会找到的。”   霍礼鸣的父母车祸早逝,但他还有一个姐姐,两人彼时被安置在福利院,后来霍礼鸣被领养走了,中途几多坎坷曲折,等他再回去找姐姐时,福利院说,人自己跑了,下落不明。   霍礼鸣这些年,一直没放弃找她,也一直没结果。   他无所谓地笑了笑,懒散道:“我前两天印了一堆寻人启事,明天就去张贴小广告。”   陈飒以为他开玩笑,“快到了,说好,这顿你请啊。”   晚八点,霍礼鸣一个人坐车回小区。   他提前两站下的车,没别的,就想走走,过过风。   车流呼啸,尾灯成片闪烁,乍一看,好像跟上海也没太大区别。霍礼鸣目光深幽,投向远处,单手插兜里,轻轻踢开路上的石头子。   走了几米,霍礼鸣脚步渐慢,最后停住,饶有兴趣地看着路边那辆白色现代车。   佟家两兄妹站在车边,引擎盖掀开,佟斯年弯腰检查。另一个……霍礼鸣视线落向佟辛,她好像很喜欢穿纯色的衣服,奶黄色的羽绒服,在霓虹里显得更柔和。佟辛提了提书包肩带,应该是等了很久,目光百无聊赖地转悠。   佟辛转过头,就这么对上霍礼鸣的眼睛。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哪怕两人之间的距离至少还有三米。   霍礼鸣走过去,“车坏了?”   佟斯年抬起头,他没见过这个人,目光正疑惑。   “新邻居。”佟辛小声告诉。   佟斯年了然,拍拍手上的灰,无奈笑道:“是,车坏了,提示是发动机出故障,我一时看不好,叫拖车吧。”   离家其实也不远,但实在没办法了。   霍礼鸣走过去,“我看看。”   经过佟辛身边时,他能感觉到这姑娘又往后挪开一小步。   啧。   霍礼鸣这就有点不舒坦了。   他稍停顿,微眯眼缝,扫了眼佟辛。   佟辛不为所动,对佟斯年说:“哥,有点冷,我走路回去了。”   说完就转身离开,不带半点良心的。   佟斯年提声:“注意安全,有事电话。”   “哦。”佟辛没回头,脚步越发快,跟避洪水猛兽似的。   霍礼鸣敛了敛眼睫,帮佟斯年看车。   他动作熟练,并且很有思路,拨开发动机旁边的两根线,摆弄了一会,“接口松了,拧紧就好。你车上有工具箱吗?”   “有。”佟斯年折身,小跑去尾箱。   佟斯年看着年轻,鼻梁高挺,眼廓狭长,笑起来时,是很让人动容的桃花眼。但他气质斯文,并不会觉得风流,像是春风拂面。   兄妹俩,长得还挺像。   “简易的,你看够用吗?”   霍礼鸣收回打量的视线,看了眼,拿出小扳手,“够了。”   他弯腰幅度更大,操练工具的姿势相当娴熟。随着动作,能看见手腕上乍隐乍现的纹身图腾。   佟斯年:“你干过这个?”   “玩过一年赛车,简单的会修。”霍礼鸣右手发力,把接口都拧了一遍,“行了,试试。”   佟斯年发车,故障灯熄灭。他下车,递给霍礼鸣一瓶水,由衷道:“谢了。”   霍礼鸣没吭声,接过水瓶,碰了碰他的瓶身,蛮酷地点了下头,然后仰头喝水。   佟斯年笑了,靠着车门,闲适聊天,“很早就听辛辛说过,隔壁来了新邻居。本想去拜访的,但我工作实在忙。改天请你吃饭。”   霍礼鸣只抓住重点,“你妹妹总提起我?”   ……提是提了很多次,但都不是好话。   佟斯年善意地转移话题,友好伸出手,“怎么称呼?”   霍礼鸣把水瓶换去左手,右手握上去,“霍礼鸣。”   “佟斯年。”   “他们都叫你佟医生。”霍礼鸣问:“你在哪个科?”   佟斯年笑得温和,“重症医学。”   霍礼鸣竖起拇指,“了不起。”   男人之间,三两句就能说开,气场合不合,眼缘说明一切。   马路上一辆车起步慢了,激起后头此起彼伏的鸣笛催促。   霍礼鸣摸出烟盒,朝佟斯年晃了晃。   “谢了,我不抽。”   霍礼鸣自顾自地低下头,风大,打火机灭了一次。他拢住火苗,再次低头点烟,边点边问:“佟医生,我有个疑惑。”   “嗯?”   “我长得很凶?”   佟斯年愣了愣,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但还是坦诚道:“还好。”   “那我是长得像怪物?”   佟斯年腹诽,没这么俊俏的怪物。   坦然的笑意说明答案。   那霍礼鸣就真的不明白了,“既然如此,为什么那小姑娘——你妹妹,每次看见我都要绕着走?”   他勾了个有点儿野的笑容,“怕我?”   寒风捋过,钻进衣领,有那么一丝丝的冷意。   佟斯年温润有度,如实说:“你不凶,也不像怪物,我妹妹更不是怕你。可能……”佟医生尾音停顿,字字清晰,“是不符合她审美。”   作者有话要说:  佟辛拍了拍小霍的脸,“是该整个容了。” 第7章 糖水樱桃(2)   第6颗   霍礼鸣的手一抖,烟又没点着。   佟斯年怕他误会,“我妹妹从小就是这性子,你看她挺文静,其实很多自己的想法。”   都嫌弃了,还能有什么想法?   不是老,就是丑呗。   霍礼鸣不再自取其辱,把烟收回盒里,觉着好笑。   —   佟斯年回来,佟辛在厨房喝水。   辛滟和佟承望今天都在家,关心问:“听辛辛说你车坏了,你爸正准备过去的。”   “没事,新邻居帮忙修好了。”佟斯年换了拖鞋,揉着后颈走到客厅。   “邻居很热心啊。”辛滟起身,“正好,你爸学校发了两箱甜瓜,拿几个给他送去,总得谢谢人家。”   佟斯年转过头,对厨房喊:“我还有封邮件要回,辛辛,你跑一趟。”   佟辛磨蹭在原地,不情不愿。   佟斯年装好两个瓜,意有所指地说:“不能以貌取人,要懂礼貌。”   佟辛僵持了一会,无奈接过。   霍礼鸣到家把外套一脱,里面就穿了件黑色短袖T恤。他打小就不怕冷,那年跑去黑龙江漠河玩,也是外套加短袖,冻得鼻涕成冰渣了也不加衣服。   正准备去洗澡,听见敲门声。霍礼鸣把门打开,佟辛小小一只,英勇赴死一般的神情,递过塑料袋,“给你。”   霍礼鸣视线向下,就是不伸手。   沉默僵持了三五秒,佟辛陡然大声:“是甜瓜!!”   霍礼鸣嘶的一声,皱皱眉,“吓我一跳。”   “我以为你没听见。”佟辛把手又伸近了些,还特意强调:“是我哥让我给你的。”   ——言下之意,不是我。   “你拿着呀。”佟辛忍不住催促。   霍礼鸣站得直,但肩膀懒散地窝着,看起来就挺吊儿郎当。他淡淡“嗯”了声,“不要。”   佟辛无解。   “我没洗澡,不干净,手上有病毒。”   “……”   “会传染你,你会不治身亡。”   “……”   佟辛听出来了,这是故意说反话呢。   霍礼鸣双手环胸,吊着眉梢看她。   佟辛用力点头,跟他如出一辙的淡定语气,“下次让我哥哥别送甜瓜了,他是医生,有很多消毒液。”   静了静,佟辛轻声:“你是挺脏的。”   怼完人,佟辛把瓜往他怀里一塞,转身就跑了。   霍礼鸣真给气笑了,站在原地,看她背影消失在院外。   第二天佟辛起床,看见客厅地上有两箱樱桃和两篮白草莓。她爱吃这些,蹲在地上欣喜道,“妈妈,你这么早去买水果啦?”   辛滟在厨房做早饭,说:“是小霍送的。”   一听那个“霍”字,佟辛下意识地将手里的大草莓放回篮子里。   “他还不打算敲门呢,放在门口就走。我这不是正好瞧见了。他说怕打扰我们休息,小年轻看着高高大大,但性格挺好,懂礼貌。”   “他干吗送我们水果?”   “说是回礼。”辛滟端着早餐出来,“还特意嘱咐,都洗干净的,放心吃,不脏,没传染病。这孩子,还挺幽默的哈。”   这是他和她才懂的言外之意。   佟辛叹气,这么记仇啊这个新邻居。   下周就要月考,这几天大家的学习状态都很紧张。   佟辛学的是理科,刷起题来游刃有余。最后一张化学试卷写完。她回头,看了眼右后方仍空着的位置。   “薛小婉真的不来上学了?”佟辛小声。   “是真辍学了吧,下周来办手续。”鞠年年望着试卷愁眉,求救道:“辛辛把你的给我抄一下。”   “你抄杨映盟的吧,我的解题步骤太详细,放学前你抄不完。”   “杨映盟的字跟狗刨似的。”   这话被杨映盟听见,立刻炸毛:“谁是狗呢?”   鞠年年朝他吐舌头,“汪汪。”   喋喋不休的嘴炮又开始了。   佟辛习以为常,平静地收拾书包。手一顿,又返头看了眼薛小婉的座位。   这天放学,公交车久久等不来一辆,说是前边出了严重的交通事故,不知得堵到什么时候。   佟辛干脆走路回家,小路还好,比大路短三分之一的距离。因为车都堵在事故点,所以小路上的人和车便更少了。中间段,有两条岔出去的小巷子,佟辛经过时,听见一道男声。她本没多想,径直路过。直到又听见一个细微的、耳熟的声音。   “我没钱了。”很小声、很卑微。   佟辛脚步蓦地一顿,然后倒回去,转头看向巷子深处。   三个男生围着一个女孩,他们没穿校服,虽年轻,但气质跟学生搭不上边。佟辛没看错,被围住的是即将辍学的薛小婉。   其中一男生阴阳怪气道:“你哥到处借钱不还,只能找你了,谁让你是他妹。”   “你哥在外边,担保人填的都是你。”另一个凶神恶煞:“没钱?把你卖了。”   薛小婉缩了缩肩膀,在发抖,但表情仍是麻木的,一字不吭。   “臭哑巴。”最胖的那个男生猛地抬起手。   薛小婉下意识地护住脸。但巴掌没落下,是故意吓她的,一阵嬉笑。   胖子又抬高手,薛小婉本能地偏开头。   “哈哈哈哈,怕不怕?”他们恶意地捉弄。   重复第四次,薛小婉这次没躲,“啪”的一声,耳光扇在她脸上。她本就瘦小,猝不及防地挨这一下,直接坐在了地上。   “老赖,不要脸的。”胖子啐了一口,抬脚要踹她。   佟辛被这一幕激着了,愤怒直冲心口,她冲过去,大声呵斥:“住手!”   声音软,但气势惊人,还真把那三人吓得抖了下。可一看见是这么个女学生,顿时又雄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走开点,别多管闲事。”   佟辛脚步定定,眼神明锐,“她是未成年人,担保就是无效的,欠钱的是她哥哥,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操,你他妈活腻了是吧!”胖子火冒三丈,捋着衣袖朝她走来。   佟辛不卑不亢,晃了晃手机,“我已经报警了,并且把你们刚才打她的事录了下来。”   报警两个字,很有威慑力。五十米的地方,确实就有一个派出所。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心虚退缩。擦肩而过时,胖子瞅了眼佟辛的校服,冷笑道:“正义使者是吧,你给我等着。”   人走后,地上的薛小婉低着头,眼泪往下掉,但她咬紧牙,一声不响。   半晌,视线里出现一双浅色雪地靴,还有一包纸巾。佟辛声音很平静:“擦擦,会好起来的。”   薛小婉抬起头,看着佟辛的身影消失巷口。   到小区,佟辛走不动了,腿软,膝盖发抖,她停下来,扶了扶栏杆,站了好一会儿。当时不觉得,现在背上还在冒冷汗。   佟辛摸了摸脸,热得发烫。   后知后觉,刚才,还是有点恐怖的。   正沉浸,身后冒出一句:“走不动了?”   佟辛猛地回头,霍礼鸣似笑非笑的表情,眼里勾了几分明目张胆的调侃。   佟辛下意识地站直身子,没吱声,一脸“你别多管闲事”的冷淡。霍礼鸣从外边回来,正好瞧见她这模样,打趣道:“怎么了这是?气虚脸红的,刚跟人打架了?”   佟辛:“……”   猜对六七分。她脸更热,加快脚步离开,不想理他。   霍礼鸣习惯这邻居小姑娘的脾性,呵声轻笑。想起忘买烟了,便又出了小区。   买完烟,出超市的时候,门口蹲了三个男的。   “那死丫头是住这吧?”   “错不了,我跟着她,看她进去的。”   “行,哪天逮住她吓唬吓唬,让她多管闲事。”   闻言,霍礼鸣脚步一顿。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落在那个胖子身上。   这三人年龄虽不大,但毕竟当了这么久混混,还是有点眼力见的。所谓气味相投,比如眼前这个男人,气场充分说明——是一路人。   霍礼鸣太熟悉这些东西,他敏锐且有经验,下意识地联想到佟辛。他甚至没有犹豫,肯定了自己的直觉。   霍礼鸣换上一张笑脸,笑里藏刀尖,还磨得锋利的那种。他走过去,挺亲和地挨个儿发了根烟,语气轻松地闲聊:“哥们儿,小姑娘哪里惹着你了?”   对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路人,他们仨没好脸色,其中一个受不了激,嗤笑:“怎么,那妞是你的人?”   霍礼鸣笑而不语,眼尾微微上扬,像三月春燕的剪尾。   三人琢磨,这他妈是踢到真铁板还是又遇到一多管闲事的疯子?   下一秒,霍礼鸣帮他们选出答案——   他目光温度降了降,虽笑意上脸,但眼神骤变阴鸷,慢声说:“嗯,我的人,宝贝的很。”   —   还有四天月考,但这几日,佟辛发现不太对劲。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连着三天上学、放学,都会巧遇霍礼鸣。   上学路上,他正好也出门,也不打招呼,各走各的,同时去公交车站。放学路上,下公交车,又会碰到霍礼鸣正好路过。   当然,多数时候,他都没发现她,形同陌路。偶尔一次对上视线,他也没啥表情。也是这时,佟辛才发觉,其实这个新邻居,独自一人时,气质很孤冷。   这天,佟辛一进教室,鞠年年就惊惧万分地将她拉到一边,“这么严重的事你怎么不说呢?!”   佟辛莫名,“什么啊?”   “你是不是跟人杠上了?”   佟辛脑子卡壳,真不明白。   鞠年年急得直跺脚,“就薛小婉啊,你替她出头了?”   佟辛总算知道是指哪件事了,事实上,她并不觉得那叫出头,顶多算是一次路见不平罢了。   “你竟然还这么淡定!你知道那伙人是谁吗?都是混混,拿刀砍人的那种。据说早就放话,说要给你教训。幸好!后来又说不找你了。”鞠年年惊魂未定,拍拍胸脯,“辛辛你胆真大。”   佟辛默了默,打断道:“不找我了?”   “是啊,你运气真好。”鞠年年说:“你最近还是注意点啊,放学一块儿走。”   后面的话佟辛没听进去,脑海里陡然冒出了霍礼鸣的身影。   少女的直觉,是一种不讲道理的精准。   傍晚,公交车还有两站到小区的时候,佟辛就下意识地往窗外看。下车后,毫无意外地又“巧遇”了新邻居。   他双手插兜里,浓眉衬得眼睛愈发明亮直白,没穿高领,喉结袒露微凸,与下颌连成一道漂亮的弧。   他不苟言笑的模样,敛去痞相,有一种引人多看几眼的冷然。   快要擦肩而过时,佟辛忽地出声:“那个……”   霍礼鸣侧头看她一眼,笑意渐渐驱散冷傲,又是一贯的调侃语气,“稀奇啊,会主动跟我打招呼了。”   佟辛轻扯嘴角,直接道:“谢谢你。”   霍礼鸣微愣,平静问:“谢我什么?”   佟辛说:“谢你当保镖。”想了下,她又很快补充:“但我没钱付你工资。”   霍礼鸣显然无奈,“就不能说好听点啊。”   佟辛挠挠鼻尖,低了低头,“反正就是谢谢了。”   西边升太阳了,头一回见这小倔苗儿主动示好。   霍礼鸣忽地一笑,眉毛也往上扬,“谢谢有什么用?”   佟辛抬起头,怔怔望着。   “周六把作业写完。”霍礼鸣说:“周日跟我去贴小广告。”   “……”虽没弄清他这又是哪门子陷阱,但佟辛凭直觉抗议:“违规破坏市容,会被城管抓的。”   霍礼鸣拖着尾音,给他理所当然的语气镶上两分不正经,“所以才让你去。”——“我跑得比你快,肯定抓不住我。”   佟辛:“……”   真是,谢谢你啊。 第8章 糖水樱桃(3)   第7颗   佟辛看他一眼就走了,背影挺直,不为所动。   意料之中的反应,霍礼鸣站在原地,等她走远了,低下头,嘴角向上弯的弧度又深了些。   佟辛解救薛小婉的事很快在学校传开来。   所有人都震惊,似是不相信性格软糯温顺的佟辛会这么勇敢。之后又追源溯本,关于那天故事的几个版本都传得火热。甚至连佟辛是跆拳道黑带五段都捏造出来了。   佟辛不关心这些,安安静静照常学习。   只是在听到“有个黑社会大哥罩着她,那群混混才不敢动她”的传言时,她会稍稍分心。   黑社会大哥?   脑海里瞬间蹦出新邻居的脸,不黑,他皮肤还挺白净的。   周三,薛小婉竟然过来上学。   她跟在班主任身后,站在教室门口的那一瞬,全班安静。几十道目光如穿心箭,毫无遮掩的惊讶裹在她身上。   班主任简明扼要,说:“薛小婉同学回归课堂。”他扫了眼,对中排的位置抬了抬下巴,“就坐李芙蕖旁边吧。”   李芙蕖是文娱委员,家境优越,穿着精致。听到这,不高兴的全写在脸上。   下课后,大家小声议论。   “薛小婉怎么又回来了?”   “要债的会不会堵到校门口啊?”   “太可怕了吧,咱们离她远一点儿。”   薛小婉弓着背,衣服依旧破旧,默然无言地低头坐在那儿。   佟辛专心刷题,不加入话题,也没用那种审视、猜疑的目光去看薛小婉。   很快到周五这天。   放学路过新邻居家时,佟辛蓦地想起,霍礼鸣说要她一起去贴寻人启事的事。   真是什么话都编造得出口。   佟辛暗骂了两分钟,到家门口时,又下意识地去看邻居家。风又大了些,吹冷了她的抱怨。突然的,她反省,所以,自己为什么会记住他所说的无厘头的话呢?   还一字不差。   太洗脑了,佟辛甩甩头,压下莫名其妙的情绪,拿钥匙开门。   晚饭,难得一家人齐齐整整。   辛滟做了兄妹俩都爱吃的烧小排骨,佟斯年把第一块夹给佟辛。佟辛说:“以后你有女朋友了,第一块小排骨就不会夹给我了。”   佟斯年差点咬上舌尖,无奈失笑,“对哥有意见啊?本来爸妈不会催我这事。”   辛滟把第二块排骨夹给儿子,“你妹妹说得也没错,妈也不是非要催你,二十七岁的人了,是要上点心。”   佟承望体恤儿子,笑呵呵地打圆场,“我不也是二十八岁才结婚的吗?”   辛滟瞪老伴一眼,到底不再提这茬。   “对了,社区宣传刊发下来了,上次送温暖活动的照片是辛辛拍的啊?挺不错啊。”佟承望说道。   佟辛嚼断一半青菜叶,问:“在哪?”   “鞋柜上。”佟承望拿回来的,已经看过一遍了,他感慨:“没想到隔壁小霍的身世这么坎坷。”   闻言,佟辛手一顿。   辛滟也问:“怎么会?都能全款买了老李的房子。”   “那肯定是工作干得好。但人父母车祸早逝,还走散了一个姐姐,送温暖活动,本就不限于物质,心灵的抚慰、让他感受到大家庭的温暖,也是很重要的。”佟承望一本正经。   嗡嗡声飞旋,佟辛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饭后,她趁家人不注意,悄悄把社区宣传册拿回卧室,然后拿试卷盖着,仔仔细细地翻阅。   送温暖活动做了个专栏,霍礼鸣在第三页。   文字描述与爸爸说得差不多,佟辛盯着一行字:姐姐走散。   所以,他那天说去贴寻人启事,是真的了。   视线往下,是那一日,霍礼鸣和社区工作人员的合影。他站在中间,高瘦俊朗,背脊挺直,浓眉烁目里一派从容神态。   他一点也不像悲苦青年,游刃有余又放松,似乎对自己的过往与身世早已看淡。   正入神,传来辛滟的声音:“辛辛,出来吃点水果。”   佟辛迅速用试卷盖住宣传册,心慌狂跳一秒,声音还有点发虚,“来了。”   周日天还没亮,佟辛就醒了。   五点半,天色是一层沉重的灰蓝。佟辛坐在床上,抱着英语课本记单词,记一课,就过去半小时。   记到第三课时,日光从蒙蒙亮,到终于看见淡橘的朝阳。佟辛飞快洗漱换衣,跟在做早餐的辛滟说:“妈妈,我今天出去一小会啊。”   辛滟边做早餐边问:“去找年年的吧?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佟辛含糊地“嗯”了声,背着小挎包出了门。   她在霍礼鸣家那儿一步三回头,门是关着的,人出去了?还是在睡觉?或者那天根本只是说说而已?   佟辛绕到侧边,踮脚往他窗户方向望。   “你干嘛呢?”一道声音忽地从身后响起。   佟辛猛地回头。大冬天的,她背脊流汗,像被当场抓获的小偷。   霍礼鸣穿了件棒球样式的短黑外套,薄薄一层夹棉,黑裤显腿长,挨得近,佟辛只及他锁骨。   佟辛紧张极了,“我只是路过,你别多想。”   霍礼鸣似笑非笑, “我多想什么了?说说看。”   佟辛抿了抿唇,被堵得一时无语。   霍礼鸣看出了小姑娘的不自在,半晌,痞笑着说:“正好,自投罗网了,作业写完了吧,走,贴小广告去。”   从天而降这么个救命的台阶,佟辛大松一口气,然后面色淡淡地说:“既然你这么求我,那就帮你一次吧。”   佟辛仰着下巴,像只骄傲的小孔雀。   霍礼鸣笑了笑,“行,求你。”   两人坐车去市中心的商业广场。   “这里人流量大,看到的人会很多。”佟辛伸出手,“小广告呢,我看看。”   霍礼鸣从袋子里拿出一叠,内容就跟一般的寻人启事一样。一张小时候的照片和一张二十左右的照片,还有几行简单的描述:   “找姐姐,199x年3月出生,江苏同里人,8岁在明海福利院,11岁出走,之后下落不明。右肩有圆形(偏椭圆)烫伤疤痕,如有有效线索提供,重谢。”   佟辛盯着那张成年后的照片,疑虑道:“不是从小走散了吗?为什么还有长大后的照片?”   霍礼鸣:“哦,照着我的长相P的。”   佟辛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又一眼,为难道:“那希望应该很渺茫吧。”   “嗯?”   “毕竟世界上,很难有第二个这么丑的人。”   霍礼鸣回过味,轻轻啧了啧,故作凶状,“给你机会再说一遍。”   佟辛看向他,眼神清澈无瑕,“哦,你这么爱听实话啊。”   “……”这天,他没法聊。   而佟辛总算明白,为什么要让她过来帮忙。   一是,霍礼鸣对清礼市不熟,需要一个带路的。二是,他需要佟辛帮忙去女洗手间发寻人启事。   毕竟是女性,或许希望会大一点。   但希望再大,那也是渺茫的。   连佟辛都明白的道理,他又怎会不知。所以发到一半的时候,佟辛问:“你找她找了多久?”   “一直。”   佟辛默了默,“可以去登报纸。”   霍礼鸣笑了下,没说话。   佟辛意识到,这些方式,他也许早就试过了。   瞧她欲言又止,但最后沉默的模样,霍礼鸣挑眉问:“没什么想问的?”   佟辛摇摇头,“对别人的故事减少好奇心和窥探欲,是一种基本的礼貌。那是别人的苦,不应该去试探。”   霍礼鸣愣了愣。   佟辛已经做贼似的,紧张兮兮地又溜进了洗手间,“抓紧时间,我还能再塞三个厕所。”   小广告行动持续两小时。   上午十点,霍礼鸣说:“回家吧。”   “还早。”   “不早了。”他说:“你回去搞学习。”   倒没忘记她是学生,不管什么理由,出来太久,会让她家里人担心。   佟辛嗯了声,然后朝他伸出手。   霍礼鸣莫名,“干什么?”   “工钱结一下。”佟辛歪着头,认真掰扯不带一丝玩笑,“我还是童工,可能还得涨点价。”   霍礼鸣一顿,然后不太正经地说:“行啊,但我这边工资一个月一结,早着呢,干满再说。”   佟辛小声嘁了嘁,“真黑。”   霍礼鸣蹙了蹙眉,学她姿势,跟着把手伸过来,“哪儿黑了,男人里我皮肤很白的吧。”   佟辛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怎么有这么厚脸皮的人啊!   她甩头就走,背影都是气呼呼的嫌弃。   两人坐的地铁,回程路线人少,两人坐在不同的位置,自此没再说话。出地铁站,看见路边围了一堆人,还有响亮的吆喝声:“为60岁以上老人免费清洗黄金首饰!还有礼物随便拿!”   两个穿着职业装的年轻男人支了个摊,一个装满液体的玻璃容器,以及一堆眼花缭乱的小礼品。   因为打着免费的噱头,所以过来清洗黄金首饰的老人还不少。   摊主热情、手脚麻溜,把首饰有模有样地丢在容器里,浸泡一分钟,捞出来果真焕然一新、闪闪发光。   估摸着是哪家首饰店做的活动,吸引顾客的方式很常见。   但佟辛忽然站定原地,一直盯着那个装满水的容器看。   霍礼鸣调侃:“怎么?你也有金子要洗啊?还挺富有啊。”   佟辛眨了眨眼,平静道:“这不是水。”   她声音没有刻意压小,所以离得近的人都听到了。大家还没往深处想呢,摊主的反应却颇大,指着佟辛说:“小姑娘别乱说话,这就是水。”   佟辛定定望着摊主:“不是。”   对方显然急了,语气也冲:“怎么就不是水了?摆在这大家都看得到。嘿?小小年纪,你懂很多啊?你懂,那你说,你说!你很厉害是吧?!我看你能说出个什么花样来!”   那人瞪着佟辛,目露凶光,妄图把她吓走。   佟辛很冷静,神色平淡,“是吗?真的要我说吗?”   对方:“……”   佟辛一脸“那好吧,我就不客气了”的表情,“这里面不是水,是氰化钠,可以溶解金子,沉淀在这个容器里。看着金子是变漂亮了,其实克数减少了。等洗掉你们的金子,回去他又能提炼出来。这是很简单的物理化学知识,就能骗骗老人家。”   一语出,围观群众哗然。   摊主面色挂不住,凶悍地吼道:“你胡说!”   “我胡没胡说,很简单。”佟辛指了指容器,轻飘道:“既然你说是水,那你伸手进去试试就行了。”   氰化钠剧毒,下去直接能露骨头。摊主敢怒不敢言,僵在原地。这反应,说明一切。不少刚免费清洗过的老奶奶骤然愤怒,吵嚷着骂摊主。   摊主窝火,卷起衣袖,气势汹汹地要朝佟辛走去,“你个死小孩儿!!”   腿还没迈出去半步,一只手用力扣住摊主的肩。看似不经心的动作,那摊主却立刻一脸痛色,那劲儿跟扎进肉里似的——掐得骨头疼。   佟辛不卑不亢,“离这200米远的地方就是派出所,你不仅诈骗,还想蓄意伤人。我哥是特警,我不怕你。”   霍礼鸣本来还有点严肃的,听到这,差点笑出声。   佟医生真全能啊。   摊主脸红脖子粗,刚想朝霍礼鸣吼,转过头,一看他高大冷情,脖子上隐约露出的纹身,立刻虚了气势。   霍礼鸣没凶人,反倒笑了笑,神态轻松道:“喂,好心提醒你个事儿啊,那小姑娘,喏,就她。”   他朝佟辛抬了抬下巴,低声说:“不好惹的。”   摊主一头乱,喘着粗气。   “别看她年纪小,个儿矮。”霍礼鸣轻叹一口气,指了指自己,“你看我,现在长得还挺帅吧?其实,我可以更帅的。但昨晚被她揍了一顿,就成这模样——   毁容了。”   佟辛:“……”   摊主:“……”   霍礼鸣凑近他耳边,“她是个怪力萝莉。”顿了下,他抠住肩膀的手劲猛地收紧,方才闲适调侃的表情收得分寸不留,目光如凛冬,落下一层阴鸷的警告:“所以,哥们儿,别惹事。”   作者有话要说:  佟医生:我上的了手术台,当得了特警,成的了社会哥,我可太厉害了。 第9章 糖水樱桃(4)   第8颗   其实用不着霍礼鸣放狠话,这骗局一戳穿,被骗的老人家第一个不干,抓头发的,报警的,骂骂咧咧的,摊主哪还顾得上佟辛。   佟辛转身继续走。   好远一段路后,霍礼鸣把她叫住,“你好像很喜欢路见不平啊。”   他撞见的都有两次了,正义感是好事,但,他提醒说,“万一没人照看,你这样会很麻烦。”   佟辛停下脚步,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他,“是他自己说的。”   “嗯?”   “他问我,很厉害是吧?”佟辛想了想,坦然从容,“我就是证明给他看,我是挺厉害的。”   霍礼鸣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佟辛已经走进了小区大门。   几天后,霍礼鸣又印了一箱子寻人启事,和之前剩下的一起码到墙角。那儿还有半米高的存货,他刚想去倒杯水喝,手机响,程序打来的。   程序的嗓子跟打鸣似的,“小霍爷,两件事跟您汇报。第一,周嘉正的火锅店年后开业!”   一提起周嘉正,霍礼鸣就脑仁儿疼。   周嘉正是他上海的哥们儿,典型的钱多任性,跟霍礼鸣关系铁得紧,一听他来清礼,立马就决定在这边搞投资,说死也要和小霍爷死在一块。   他直接忽略,问:“第二件事。”   “下周我来清礼市看你!!”   霍礼鸣嫌噪,手机拿远耳边,等那边安静了,才挪回去,“随你。”   “我操,你咋就这反应呢?”   “我对你要有什么反应?”霍礼鸣轻嗤,“别恶心我。”   “我也不敢让你有反应啊,我他妈吃不消。”程序就是这贼痞的性子,大大咧咧的性子,乍一看有勇无谋,他跟霍礼鸣认识快十年,交情没得说。   程序嬉笑,“下周六晚到,要不要给你带几个妞?”   霍礼鸣淡声,“嗯,带你妈来吧。”   这就膈应得慌,程序为难道:“恐怕有点困难,我都不知道她坟在哪儿。”   不正经交流了三分钟,程序总算关心了哥们儿一回,“在那边还好吧?心情可还愉悦?身体是否健康?有没有感受到世界的真善美?”   霍礼鸣无他妈语。   但最后三个字,脑子里忽然蹦出那个怪力小萝莉。   “对了,我可给你提个醒。”程序是飞速跳跃式思维,想一出是一出,只不过这一次,他语气是认真的,“付家那小子最近很嚣张,到处编排你,这就算了,他一张狗嘴吐不出象牙。不过你得注意点,这狗逼真可能到清礼找你麻烦。”   霍礼鸣火气陡升,“他嫌活得不痛快就尽管来。”   程序叹气,“总之,你最近多注意。”   敲门声响,霍礼鸣也不想聊这糟心话题,转身就把电话掐了。   他打开门,戾气未散,阴鸷地积在眉心,加之在家只穿了件白T短袖,手臂上的纹身一览无余,看起来非常修罗。   佟斯年愣了下,有那么半秒怀疑自己是不是敲错门了。   霍礼鸣一见是他,表情收了收,“佟哥啊。”   佟斯年手里拎着车钥匙,车就停在路边没熄火,很急忙的样子,“不好意思啊,我是有个不情之请。我本来答应去给辛辛送伞的,这天马上得下雨。”   天际阴沉,云团厚重快要砸到地上似的,是变天的前兆。   “爸妈都不在家,医院刚才来电话,有个危重病人得手术。”佟斯年为难道:“你能不能帮忙去给辛辛送下伞?”   霍礼鸣:“几点下课?多少班?”   “五点半,高二(1)班。”   “行。”   佟斯年如释重负,“谢了啊。”   霍礼鸣看着手里那把草莓图案的小花伞,轻嗤,不太配,大力水手比较好。   五点刚过,雨就下起来了。   临近放学的自习课,又没老师在,教室里乱哄哄的,大部分人无心学习。   鞠年年在讨论选秀出道的男明星,偶尔犯花痴。   杨映盟切的一声,“就那种白斩鸡身材,有什么好喜欢的?”   鞠年年誓死捍卫偶像,“你懂什么?那叫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无脑滤镜。”   “死开!”   杨映盟是学校富二代里比较有名的一个,家世显赫的小少爷,性格自然傲气,他拿过海报伸到佟辛面前,“那要佟辛说,就这,这帅吗?”   鞠年年跳起来要打人,“还我海报!”   杨映盟死皮赖脸地问佟辛:“你喜不喜欢这款啊?喜不喜欢?不喜欢是吧,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杨映盟之心,全班皆知。   隐隐的、暧昧的笑声刚传来,就听教室右边一声尖利的叫声:“你干吗又拿我东西啊!”   全班的注意力瞬间转移,几乎同时一个往后看的转头动作。   第二组第四排,李芙蕖站起来,委屈的、大声地质问她的同桌,薛小婉。   李芙蕖梳着公主头,良好的家世让她的漂亮多了一分高高在上的凌厉。   薛小婉脸通红,低着头,蜷着背,一语不吭。   “芙蕖,怎么啦?”与李芙蕖玩得好的两人走过来。   李芙蕖更委屈了,指着薛小婉说:“你要用,跟我说一声就是呀,我不会不给你的。可你三番五次这样,我,我……”   欲言又止,我见犹怜。话虽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同学小声议论:“是说薛小婉偷东西?”   “天,不会吧!”   眼见形势控制不住,班长走过来主持正义,问李芙蕖,“到底怎么回事?”   李芙蕖挤出两滴眼泪,“她拿我的卫生棉!”   全班炸开锅了。   男生哄堂大笑,女生惊愕地看向薛小婉。   薛小婉仍是那个姿势,低着头,弓着背,桌上摊开一张写了一半的试卷,手搭在上面一动不动。   她像一块木头。   以至于很小声的,“我没有”,都不被人听见。   同学们的反应,让李芙蕖更有底气,索性哭得更厉害了,抽抽搭搭地控诉:“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知道你条件困难,可我们是同桌,你也不能这样啊。”   李芙蕖的朋友帮腔,“就是,芙蕖没得罪你吧。”   “贵的买不起,七八块一包的也有啊。”   “连这都要拿。”   在她们眼里,穷,就是原罪。   薛小婉咬着唇,试图抬起头来理论,可一听她们的话,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她一遍遍地说着“我没有”,但教室里的起哄声太大,盖过了她的声音,或者是,根本没人去听她说话。   “我没有。”薛小婉嘴唇翕动。   教室里,嘲笑声、议论声、李芙蕖的哭声,交织在一起,成了一张浓密的网,比外头的阴沉天气还要令人窒息。   佟辛挺直背脊,写完试卷的最后一道题目,笔尖停在上面好久。   李芙蕖那边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那就报学校,反正你本来就是要退学的。”   一定是语气太讨厌,佟辛忍无可忍,倏地一下站起来。她转过头,目光冷冷地盯着说话的人:“她说她没有,你们没听见吗?”   清冷的一句话像开关,全班瞬间安静。   完全不敢置信,佟辛竟然替薛小婉说话了!   李芙蕖面子挂不住,这会反应过来,肯定是不会服软的,“她说的话也能信?”   “那凭什么你的话就能信?”佟辛淡声问。   全班同学瞪大眼睛,内心疯狂叫嚣:卧槽!佟辛和李芙蕖正面刚!   恰逢时候,赶过来送伞的霍礼鸣,在教室门外脚步一顿。他眉头皱了皱,然后定在窗户斜后方,饶有兴致地看着佟辛。   李芙蕖大概也没想到这一出,一脸懵地看着佟辛,没吭一个字,眼泪倒是汹涌了些。   佟辛还是四平八稳的语气,“你先别哭,外头走廊上的监控范围可以看到你们的座位。等查完监控,你再哭也来得及。”   李芙蕖气急败坏,“你!”   佟辛直视她,“我可以帮你去报告老师。”   一旁的鞠年年早就看不惯李芙蕖的娇小姐做派,附和道:“就是,查监控,如果事实不符,该退学的就是你哦。”   李芙蕖突然大声哭起来:“她就是拿了,就是拿了!她这样的人,拿我东西很正常!你为什么要针对我?”   佟辛依旧平静,“为什么?你心里没数吗?”   教室再一次寂静如坟。   窗外的霍礼鸣,目光落在她身上,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   “从老师第一天安排薛小婉当你同桌,你就对她各种嫌弃。拿你的优越感,当做衡量他人道德的标杆,你没有这个权利。”佟辛一字一字地说。   十几秒的安静后,教室忽然的,统一的,自发的,响起疯狂的掌声。还有男生吹起长长的口哨。   李芙蕖羞愤难当,大概没料到场面会反转成这样。她破口大嚷,“和她同桌的不是你,你当然在这儿说风凉话!”   佟辛二话不说,合上试卷,然后直接将桌子搬起来,搬到李芙蕖旁边。她眉眼淡,平静说:“换吧,我和她当同桌。”   这操作。   这操作!   全班再一次惊呆。   李芙蕖愣愣望着她,傻了一般。   座位就这么换过来,只是李芙蕖把桌子搬到佟辛原来的位置时,新同桌“无辜”地叹了一大口气,用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说:“我怎么这么倒霉!”   李芙蕖觉得羞辱,但她刚才就是这样对薛小婉的,打落牙齿和血吞,只能干巴巴地受着。   闹剧平息,仍有人时不时地往后看。   探究的目光如万箭穿心,扎在薛小婉身上。从头至尾,她始终不曾抬起头。直到一只干净白皙的手伸过来。   佟辛递过粉色包装的纸巾,“别哭。”   放学铃响。   鞠年年立马冲过来,一把抱住佟辛激动道:“辛辛子威武霸气!”   杨映盟也围上来,今天的爱慕又多了一分。   几个人收拾书包,鞠年年挽着她的手,叽叽喳喳地走出教室。   “李芙蕖这个小白莲太解气……咦——”鞠年年忽然收声,眨巴眼睛看向走廊栏杆那儿。   霍礼鸣一八五的身高太惹眼,再配上他这张有点野的俊脸,存在感淡化了周遭一切。   佟辛看到他,也有点懵。   霍礼鸣走近两步,把手里的伞递过来,“下雨了,你哥让我来送伞。”   佟辛慢半拍地接过,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霍礼鸣看她一眼就走了。   不知是否错觉,佟辛总觉得,他转身的那一瞬,好像是在笑。直到霍礼鸣的背影消失楼梯口,佟辛留意到,他今天,里面的那件打底衫是高领。   高领把他脖子上的纹身遮得严严实实。   回回见到他,他从来不穿高领,大冬天的,露出修长脖颈一点都不怕冷。那么今天……佟辛恍然,是因为要来学校,怕吓着她同学吗?   鞠年年拽着她的手,激动问:“这是谁啊!也太有型了吧!是谁啊辛辛?!”   佟辛垂下眼眸,心思分了岔,忽然就不太想告诉任何人新邻居的信息了。   她淡声道:“没谁,就我哥的一个病人。”   “啊?”鞠年年纳闷,“你哥哥不是在ICU工作吗?他是很严重的病?”   “也还好吧。”佟辛语气四平八稳,“我哥给他做过手术,算是救命之恩。”   “什么手术?”   佟辛轻轻扯了下嘴角,说:“换了张脸——他以前太丑。”   “……”   “这是他手术后第一次出来见人,怎么样,勉强还能看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小霍流泪,佟医生好累。。 第10章 沐春(1)   第9颗   佟辛说事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表情。以至于鞠年年竟相信,这是真实的。   她刚想开口,头一转,吓了跳。   霍礼鸣一只脚跨上楼梯,整个人立在那儿,表情极其复杂。   佟辛也没料到他还能杀个回马枪,毕竟背后说人坏话,心顿时虚了虚。   霍礼鸣静静看着她,然后笑起来,扬起的嘴角像切慢的镜头,每一帧都是一种情绪变化,最后成了熟悉的那一种不正经,认可说:“是有救命之恩,我真想以身相许,但他家不要,同学,帮忙说点好话呗。”   鞠年年张大嘴巴,“哇!”   佟辛无语片刻,道:“佟医生对男的没那方面的爱好。”   鞠年年又把张大的嘴巴捂紧。   霍礼鸣回过味,很轻地笑了下,然后把伞递给她,“拿错了。”   刚才给她的是一把暗色格子伞,小草莓那一把留在他手中。换好后,霍礼鸣单手抄兜里,走了。   雨还在下。   鞠年年总觉得有点眼熟,下了几阶楼梯后,她倏的记起:“辛辛。这人,跟你上次看到就流鼻血的那个杂志男模特,是同一款啊。”   佟辛:“……”   以为她没想起来,鞠年年兴奋提醒:“就是那个只穿了条内裤的,胸肌还挺……”   “闭嘴!”佟辛一把捂住她的嘴,一滴汗顺着背脊往下坠。   佟斯年晚上十一点才回来,做了一台车祸病人的手术,一站就是四五个小时。佟斯年累死了,靠着门板深呼吸。   佟辛站在卧室门口,开了一条门缝。   佟斯年皱了皱眉,“还没睡啊?”   “作业多,我刚写完。”佟辛给他倒了杯温水。   佟斯年笑了下,又问:“隔壁小霍给你送伞了吗?”   佟辛点点头。   佟斯年一直记得,“上回他帮我们修车,我就说要请他吃饭的。这周日我轮休,要不就定在周日吧。”   佟辛没吭声,但下意识的蹦出一个念头——她要不要在周六把作业全部写完?   “去睡觉?”佟斯年温柔提醒。   佟辛犹豫半晌,还是决定问个明白,“哥,你知道巨浪会所吗?”   “怎么问这个?”   “就,”佟辛抿了抿唇,“这里边上班,工资是不是很高?”   安静两秒,佟斯年直接站起来,眉间带着薄薄怒意,“辛辛,你怎么能因为北大难考,就改变人生理想?不允许,不可以,想都不要想。”   佟辛一脸懵,有口难辩。   接下来半小时,佟斯年给妹妹讲了八千字的正确价值观。佟辛默默叹气,并且暗自把这划分成——都怪新邻居不检点,她替他背锅了。   佟斯年讲得口干,一口气喝完半杯水。   佟辛盯着他,道理她都懂,但……   “所以,哥。你这么了解那个会所,是因为经常光顾吗?”   佟斯年:“……”   清礼一中每周四下午,高二年级都会多半小时实践课。佟辛又被老师叫去誊试卷分数,放学时,天色暗得只剩一层淡淡光亮。   常坐的那趟公交久等不来,佟辛就坐了另一趟,只不过下车后得多走几百米。佟辛路过一个煎饼摊,想着抄近路,就绕去了小道。走到一半却发现,这边在重建施工,立了一块前方禁止通行的警示牌。   佟辛只能往回走,可转身到一半,听见一声很清晰的异响。   仔细分辨一番,佟辛已隐约猜到,可能是哪个学校的中二学生在干架。这附近的学校多,从幼儿园到大学不乏好学校,但中间鱼龙混杂,不读书的,混日子的也有。   不说多的,上学期她就撞见过两三次。   她本该和以往一样,不闻不问地走掉。但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入耳——“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啊?”   之所以说熟悉,倒不是声音有多惊为天人,而是尾音,佟辛一直觉得,他说话的时候,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散漫野性。   佟辛循着声音往右边围墙方向看。   霍礼鸣绕远路去买了包烟,清礼市这块儿他还不太熟,回来就走岔了路。实际上,他从昨天就隐约发现了不对劲。   十五分钟前,他在这条闹中取静的巷子里停住脚步,望着三米远堵着他的人不屑一笑。他早料到,付光明不会放过他。   在上海的时候,两人便水火不容,付光明就是一傻缺二百五富二代,霍礼鸣也是刺头青,人生就没“忍”这个字,对视一眼都能火花闪电地干个架。   后来他被唐其琛送出上海,付光明简直得意,在上海大放厥词,将他说得一无是处。   梁子结得深,付光明找了清礼市的几个混混,把他给堵在了这儿。   前边两个,后边还有一个。身板壮实,眉目贼光,是货真价实的练家子。这一架正反逃不过,霍礼鸣慢条斯理地脱去外套,单手拎着往地上一丢。   “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啊?——是一种极度轻蔑的挑衅。   三人谈不上礼让,凶狠地一起动手。   霍礼鸣抄起脚边的半块板砖,照着其中一人的脑门儿砸下去。他的动作太凌厉,且不留一丝余地。   这一幕猝不及防,佟辛没踩稳垃圾桶,差点从墙上摔下去。   她捂住嘴,心跳狂蹦。   霍礼鸣的身手绝不是等闲之辈,对方也显然有备而来。两人去攻击霍礼鸣的下盘,让他失去重心。另一人就有机可趁,逮着他的胸肋往死里挥拳。   尘嚣飞扬,每一声都是骇人的皮肉响。   佟辛呆了。   这不是她认知范围内的世界,灰色的,残忍的,和着血肉的。霍礼鸣以一敌三,叫嚷声,痛呼声,狼藉遍地。   佟辛眼见着,什么叫以少胜多。   男人干架时的凶戾,以及行云流水的招式,让她某一瞬间宛如魔怔——竟然觉得,这个场景,是一幅生动的画,画里的人太带感。   佟辛趴在墙上正出神。   “嘿!”霍礼鸣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单音节,短暂脱离了冷情,甚至还有一分放松。   佟辛回过神,发现他正望着她,漆黑的眼眸被煞气晕染,显得愈发亮堂。他抬起手,抹了把糊在眼睛上的血,勾着眉梢,望向她隐隐噙笑,“不是怕我吗?今天不躲了?”   对视这一眼,佟辛心脏狂跳。   而下一秒,她视线全黑。   霍礼鸣怕那三人看清她的长相,伸脚勾起地上的衣服,再用力一甩,精准地抛盖住佟辛的脑袋。   因为这一分心,让对手有了可趁之机。霍礼鸣的肩胛骨被扭住,往死里掐。他闷声,额头冒出豆大汗水。但仍不忘冲墙上厉声:“回家去!”   佟辛从垃圾桶上半跳半摔地下去了。   霍礼鸣再一瞥,人已不见,一颗心总算落了地。   身上负伤,他依旧站得笔直,脸上青紫血痕,只添修罗戾气。像是彻底没有了顾虑,霍礼鸣舌尖抵了抵腮帮,抄起脚边的木棍。   对方互看一眼,也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蹭亮的匕首短刀。   就在这时,一声响亮的大叫:“住手!”   霍礼鸣不可置信,转过头。   墙头上,佟辛趴在那儿,可以说是用出了她这一辈子最凶的表情。   “这里200米就是派出所,我哥是城管!不信你们就等着,还有三分钟,警察马上到!”佟辛不卑不亢,而恰好,远处隐约传来警车鸣笛声。   这一串连贯的动静,气势上很能压人。加之那仨混混心里很有谱,再这么刚下去,未必是霍礼鸣的对手。   他们后退几步,一瘸一拐着跑了。   警车鸣笛还在响,在这骤然安静下来的气氛里,愈显诡秘。   霍礼鸣慢慢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胸口剧烈喘气。数秒后,他望向墙上的佟辛,语气跟薄刃一般,“我让你走为什么不走,想死是吗?”   佟辛没吱声,费劲地从墙上想下去。她已经爬过两遭了,再加上这场面一点也不真善美,所以腿软得跟面条似的,根本站不太稳。   她踩空,滑坐在地上。   霍礼鸣下意识地向前一步,但人已经拍拍屁股又站了起来。   佟辛嘟囔一声,白色羽绒服脏了一大块。她把脚边的手机捡起来,播放器里循环的,是警车鸣笛的背景音乐。   霍礼鸣松眉,手往后撑着地,蹲坐在地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还挺聪明啊。”   佟辛的手仍在发抖,闻言狠狠瞪他一眼。霍礼鸣笑意更深,扯着伤口,又立刻龇牙皱眉。佟辛惊惧犹存,站了一会儿,默默转身跑了。   白色背影像一团移动的云,转眼不见。   霍礼鸣轻笑一声,吓着乖女孩了。   天色又深了一度,穿堂风涌入巷子,卷走了厮打后的血腥味。霍礼鸣忍了忍疼痛,刚准备起身。熟悉的白色身影,又跑了回来。   只不过这一次,佟辛拎了一大包药。跑的太急,她还在喘气,蹲在霍礼鸣跟前,两下把塑料袋扯开。   碘酒,棉签,云南白药……霍礼鸣愣了愣。   佟辛把他这表情理解成怕疼,于是没好气地说:“疼死活该。”   伤大部分在左手臂,佟辛不敢动,举着药瓶无措。   “没事儿,骨裂而已。”霍礼鸣从她手里把药拿过,自己熟练上药。   佟辛震惊得话都说不利索,“骨、骨裂而已?”   霍礼鸣被她表情逗着了,“第一次看打架?”   佟辛睨他,“你还觉得很光荣啊?”   霍礼鸣点头,“我以一敌三,赢了。”   佟辛的思绪飘了方向,盯了他好久。她眼神很专注,霍礼鸣心里微微发虚,“干吗?”   “你身体真好。”佟辛说:“难怪可以全款买房。”   “什么意思?”   既然聊到这个话题,或者说,佟辛早就想跟他聊一聊了。她抬起头,目光升温,语重心长道:“虽然,任何职业都应得到尊重,但你年纪轻轻,总得想长远些。”   “你打架很厉害,但人会老,同理,等你年华耗尽,身体不太行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霍礼鸣是彻底糊涂了。   佟辛觉得话到这份上,已经很露骨了,她的脸开始发烫,但还是有始有终地点题:“希望你不要再去那种地方上班了。因为,巨浪终会回归宁静,而你,也吃不了一辈子的青春饭。”   “巨浪”两个字……霍礼鸣皱了皱眉,明白过来,“你以为我在那儿上班?”   佟辛犹豫,是不是刚才话太重,伤着他自尊心了?于是,她平缓着语气,“没关系,知错能改就好,我不会看不起你的。”   怕他尴尬,佟辛站起身,想让他一个人静静。要走的时候,霍礼鸣忽然出声:“等等。”   他从地上爬起,往佟辛手心塞了一叠钱,“谢了,帮我买药。”   佟辛下意识地想还回去。   霍礼鸣只用一根食指,隔着她厚厚的棉衣衣袖,就这么轻易地制止了她的动作。   佟辛看着他,眼神澄澈无言。   霍礼鸣正儿八经的表情,低声说:“拿好,这是我卖肾换来的辛苦钱。”他还故意扶了扶腰,“可把我累坏了。”   佟辛:“……”   作者有话要说:  辛辛:你这样,是会失去我的。   年年:我累了三个字,我是真的说累了TVT 第11章 沐春(2)   第10颗   临走时,佟辛一脸嫌弃的表情和仿佛被硫酸泼到手的反应,让霍礼鸣费解了三天都没想明白,这小邻居究竟是怎样产生这种误会的。   他晚上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匪夷所思——   这城市,做鸭的门槛竟然这么高?   霍礼鸣几天都没出门,那一架祸祸得脸上有条很明显的淤青。程序在周四给他打来电话,“我周五下午的高铁,来接驾的吧小霍爷?”   “不来。”   “要不要这么干脆,还能继续我和你之间的兄弟情吗?”   霍礼鸣开了免提,正在给自己换药。左手胳膊裂得有点狠,还要养几天。他不隐瞒,“付光明那小子玩阴的,找人堵了我。”   程序大骇,“受伤了?”   “胳膊和脸。”   那头一声爆吼:“操他大爷的!手脚够快的啊,知道你在清礼无依无靠,专挑着下手。”   霍礼鸣绑绷带,没搭话。   程序:“要不我先不来了吧?”   “没事,来。”   “可你不是受伤了吗,胳膊不方便。”   “胳膊方便,脸不太方便。”   “啊?”   霍礼鸣抬起头,对着前边的镜子偏了偏脸:“没那么帅了。”   程序:“?”   霍礼鸣低头咬着绷带,与另只手配合着打了个结。这时,响起敲门声。   “等会说。”霍礼鸣挂了电话,去开门。   门口,佟斯年见着他,愣了愣。温和的笑意一瞬即收,职业性地皱眉,“怎么受的伤?”   霍礼鸣把胳膊往身后藏了藏,“佟医生,有事?”   他这反应,是委婉的拒绝任何窥探和关心。佟斯年默了两秒,知趣不再探究。又换上方才的笑容,“明天有没有时间?我请你吃晚饭。”   霍礼鸣:“没必要,修车什么的,都是举手之劳。”   “这样啊。”佟斯年语气微敛,立在原地若有所思。   佟斯年一米八多,戴一副无框金属眼镜,他是典型的温润如玉型男人,一双桃花眼不显多情,只布满温情。   霍礼鸣发现,佟家兄妹,眼睛宛若双生,惟妙惟肖如出一辙。   佟医生些许怅然的模样,莫名的,让他升起两分愧疚,尤其刚才的语气还不太好。霍礼鸣缓了缓语气,解释道:“明天我有朋友过来。”   佟斯年笑了下,“那好吧。”   霍礼鸣以为到这告一段落,便礼貌地点了下头。   “一块儿来,更热闹。”佟斯年说。   霍礼鸣无言。   他看人很准,哪怕他拒绝,信不信,佟斯年还有一万个办法等着。再者,他知道,佟医生人不差。   且又一次发现,佟家兄妹,同款的不按理出牌。   吃饭的地方是佟斯年订的。周五,程序地址直接从高铁站打车过来,霍礼鸣到的早,吊儿郎当地坐在凳子上玩手机。   程序欠嗖嗖地撩他下巴,“我瞧瞧,哎呦我去!这颜值,跟程国华一级别了。”   程国华是程序他爸,老来得子,今年六十有八。   霍礼鸣甩开他的手,“找死。”   程序本还担心,见到他人囫囵完整便放了心。他和他并肩坐下,递过一支烟。   霍礼鸣没接烟,也没说话。   程序自己点燃抽起来,斜睨他一眼,调侃道:“我大老远来看你,你能不能热情点儿?”   霍礼鸣轻哼,转过头,“热情不了,性冷。”然后,眼神又勾出几分不正经,语气也变得玩味,“晚上工作好辛苦的,榨干了都。”   “靠!浪不死你!”   霍礼鸣终于笑了,勾着他的肩拍了拍,“行了,等会还有个朋友一起吃饭。”   程序笑嘻嘻地问:“能喝酒不?”   “喝吧,”霍礼鸣想到佟斯年经常临时加班,又补充:“别上白的,啤酒就行。”   话刚落音,门口传来佟斯年的声音,“抱歉啊礼鸣,我来晚了。”   霍礼鸣先是被这声比“小霍”更显善意的“礼鸣”热了耳朵,他转过头,又被佟斯年身后的那个小人惊得眼睛一跳。   佟辛背着书包,她今天穿了冬款校服,深蓝色很普通的款式,宽宽大大的,把脸衬得似乎没他半只巴掌大。   “我爸妈今天都加班,家里没人,我接辛辛一块吃点。”佟斯年天生和气,笑着主动朝程序伸出手,“你好,我是佟斯年。”   程序叼着烟,还没从“卧槽这医生好他妈帅啊”的感慨里回过神,受宠若惊,“你好你好。”   佟辛故意躲在佟斯年身后,只微微探头,恰好与霍礼鸣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她周身还带着室外的冷意,眼睛更显清亮。   对视两秒,霍礼鸣下意识地转开头。   去餐桌时,他压低声音对程序说:“任何酒都别上了。”   程序点点头,“好,就我喝。”   “你也别喝。”霍礼鸣大概是良心发现,又补充:“实在想喝,就喝奶。”   程序震惊,“您有病?”   “没见着有未成年?”霍礼鸣睨他一眼,又顺手把他嘴里叼着的烟给摘了下来。   程序内心是复杂的的,但菜一上桌,他就被美味勾了魂。服务员端上来几瓶旺仔,佟斯年咦了一声,“不喝酒?”   程序还没说话呢,桌下的脚就挨了霍礼鸣一踹,他立刻龇牙摇头,“我爱喝奶,我还想长个儿。”   佟斯年笑了笑,“好,喝奶。”   程序这人藏不住话,“佟医生,你真是医生啊?我看你长得有明星那味儿。”   “什么味?”   “星味儿。”   佟斯年还是笑,微微偏头,作势嗅了嗅自己的衣袖,“还好吧,不腥啊。”   程序笑点比较低,张嘴哈哈大笑。   半尴不尬的气氛被佟斯年悄然化解。   “你们都是上海人?”佟斯年边问边给佟辛夹菜。   “我是,他不是。”程序大咧道,“他江苏,不过在上海生活了十来年。”   “上海有亲戚?”   程序关键时候封住嘴,看了一眼霍礼鸣。   霍礼鸣背靠椅背,左手臂往后搭着椅沿,自始至终都是随意的。他淡声说:“嗯,有个哥哥。”   一旁的佟辛,默默扒拉饭粒,只是在他开口时,她的动作越来越慢。   “那怎么想着来清礼发展了?”佟斯年顺着话题闲聊。   程序挤眉弄眼,声音特大:“他啊,在上海欠了不少情债。”   佟辛的筷子停在米粒上,然后抬起头,眼神不偏不倚地落向霍礼鸣。带点质疑的,挑衅的,看戏的,最后汇成一种意思——   你好没职业道德啊。   霍礼鸣无语,冲程序不轻不重地喊了声,“喂。”   程序笑嘻嘻,“瞧见没,戳他痛处了。”   佟辛默默低头,继续吃饭。   服务生端来特色菜,这家店的香辣口味虾做得一绝。佟斯年蛮客气地指了指,“来,尝尝招牌。”   很快,人手一只肥美小龙虾,汁水香浓。   “佟医生,你们当医生的是不是都特注意保养?什么保温杯里泡枸杞之类的。”程序辣的嘴都红了。   佟斯年拿纸巾擦了擦手,“过犹不及,天天泡枸杞肯定上火。但平时注意点饮食总没错。比如,你看这个虾啊。”   他夹起刚上桌的香辣小龙虾,悬空展示。   佟斯年漂亮修长的手指一点点往下挪,“它头部,寄生虫的温床。饲养地一般潮湿,这里面应该有上百种寄生虫产卵。”   程序:“?”   “……”霍礼鸣慢下了剥虾的动作。   “这是它的肠子,直通大脑。”说到这,佟斯年温和一笑,“我昨天接了一个病人,自己不注意,小肠漏了一半到体外。差不多就是你们吃虾,抽虾线到一半的这个状态。”   “……”霍礼鸣垂眸,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剥了一半的小龙虾,然后放下了仿佛被命运遏制住的手。   程序听得一愣愣的,很欠地问了句:“然后呢?”   佟斯年平静道:“做个小手术,塞回去就好。”他对霍礼鸣抬了抬下巴,“但你手上的小龙虾,它肠子是塞不回去了。所以,吃吧,趁热。”   佟斯年语气虽温和,但已足够留下画面感,仿佛让他们趁热吃的不是小龙虾,而是一脑袋屎。   就连程序这种吃货都一言难尽地放下了筷子,端起了桌上的牛奶,贤良淑德地喝了起来。但一口吸得太用劲,空气流窜的声音很突兀。   “您喝我这瓶,新的。”佟辛把自己的推给他。   程序直脑子,一把接过刚要说谢。佟辛轻声道:“多喝点,不仅能长高,你的血也会变成稀有的少女粉,再撒点金片,你就变得会发光,然后就更值钱了。”   程序:“?”   偏偏佟辛目光无辜友善,霍礼鸣撇过头,嘴角微微弯了弯。   佟斯年也笑起来,亲自给程序夹了最大的一只小龙虾,“抱歉啊,我妹妹不懂事儿。”   “喝吧。”霍礼鸣把自己的旺仔塞给程序,一记你好蠢的眼神鄙视,“她给你的,你还真敢喝?也不看看,这桌上谁才是真正要长个的人。”   方才还狡黠机灵的佟辛,顿时抬起头,无语地看向他。霍礼鸣风轻云淡地接纳她目光,淡淡笑意里是些许玩味。   佟斯年轻呵,“一物降一物了。”   佟辛:“……”   谁要被他降!   莫名的情绪堵在胸口,说不上高兴或不高兴。但在霍礼鸣看来,她好像不高兴的成分比较多。   服务生端上最后一道菜,是酱血鸭。把菜放下的时候,顺手转了下餐桌圆盘。   佟斯年对佟辛说:“不是一直念叨要吃这菜?多吃点。”   声音很小,也没什么特意的。但霍礼鸣忽的伸出食指,悄然定住了旋转的餐盘,那道酱血鸭恰好停在了佟辛面前。   佟辛还沉浸在莫名的情绪波动里,分心地伸筷子去夹。但夹了几下,鸭子都没夹上来。她这才回了神,觉得这样不太好,便用了点力气。   夹是夹上来了,但……   佟辛无语地看着这只肥美的鸭屁股。   她从来不吃鸭屁股。不可能退回碗里,丢掉好像也不合适。正忧愁犯难,面前多了一只碗。   霍礼鸣就坐她旁边,伸碗过去后,很快地往上抬了抬,正好碰了下她的筷子。那只鸭屁股就这么不经意地掉进他碗里。   佟辛怔怔看着他。   “谢谢啊。”霍礼鸣一本正经,压了压声音:“知道我要补什么。”然后转过头,对佟斯年笑了笑,“佟医生,你这妹妹好贴心。”   一旁的程序看得目瞪口呆,他这哥们儿没事吧。   下一秒,程序默默坐远了些,不要出现人传人现象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霍在自黑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佟医生:我总算回归了本职   辛辛:等着,明天就让你开启新技能 第12章 沐春(3)   第11颗   像一根小引线,燃了点火苗星子又被悄悄扑灭。直到饭吃完,佟辛都是安静少话的。佟斯年和霍礼鸣他们聊天越来越多,什么都能扯上几句。那是一种属于成年人的宽阔眼界。   回家的时候同路,程序才惊觉,“他们跟你是邻居啊?”   霍礼鸣拿钥匙开门,应了声。   程序还意犹未尽地探头去瞅佟家兄妹的背影,“长得真像。欸,他妹妹有意思啊。她说血会变奶白色的时候,我都懵逼了。上高二?我怎么觉得跟大二似的。她也不用长高了吧,至少一米六五了,腿跟佟医生一样,好长好直。”   “知道了。”霍礼鸣打断。   “知道什么?”   “你不就是说她显老。”霍礼鸣突然提高声音。   “哎呦我去!你他妈小点声儿!我不是这意思!!”程序去捂他的嘴,霍礼鸣偏头躲开,然后拎着他的衣领就往门里丢,“你这双眼睛还瞎往哪看?嗯?”   程序嘁了嘁,“我看她怎么了?”   霍礼鸣:“看了也没用。佟医生不喜欢男的。”   程序真他妈风中凌乱了,乱得他一时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来都来了,程序决定待十天再回上海,乍一听这么久,霍礼鸣无语之中透着显而易见的嫌弃,“票我给你买,早点走行吗?”   程序挤眉弄眼,“那怎么行,我得给你过生日啊。”   霍礼鸣的生日是在周四,但他对这中日子没有特殊的情感。程序看着挺爷们的一个人,但年年都会给他买蛋糕,简直就是猛男少女心。   程序就这么暂住在霍礼鸣家,他天生爱社交,不出一天,就和小区里的大叔大妈熟络起来。   “原来佟医生的爸爸是教授,他妈也是医生,全家都是知识分子啊。”   “你知道佟医生有多牛逼吗,北大的医学博士,小学连跳两级,从小就是天才少年!”   “还有他妹妹,重点高中的尖子生,名校预定就对了。”   程序激动地说了二十分钟,最后一声叹气,“我也好想当个文化人啊。”   霍礼鸣睨他一眼,弹了弹指间的烟灰,“我看你当妇联主任比较好。哪这么多话?是个人你都能聊。”   “总比你好,搬来一个月了吧,酱油上哪儿买知道吗?”程序不客气地呛回去。然后又咪咪笑,“我们弄顿火锅,你去请佟医生来吃饭怎么样?”   手里的烟一顿,霍礼鸣皱了皱眉,“我说过,佟医生不喜欢男人。”   “去你丫的,我就是想跟文化人多交流。”   霍礼鸣半晌没说话,抽完半截烟,把烟蒂摁灭,“别蹦跶,他们跟我们不是一路人。”   —   周一下午,月考成绩公布。鞠年年高兴地去找佟辛,“辛辛我数学及格啦!”   佟辛拿过她的卷子看了看,“这种题型你之前做过的,为什么会做错?还有这一道,死记硬背的公式你都不知道?”   鞠年年被泼冷水,立刻安静装死。   毫无意外,佟辛发挥稳定,继续保持年级前十。   教室里格外热闹,都在讨论成绩。佟辛看了一眼薛小婉,她把试卷盖住,低着头,微微驼背,这好像是她一贯的姿势。   两人当了这么久同桌,但交流很少,说话都不超过十句。其实佟辛还是瞥见了她的试卷分数。   “咱们班儿最低分多少啊?”有人问。   安静下来,谁都没出声。   就在这时,李芙蕖扬着笑脸,清脆道:“薛小婉,你上次数学45,这次多少?进步了没有?”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薛小婉身上。   她的头更低了,脖子也缩了缩。这小微小动作,被佟辛留意得一清二楚。   “我刚路过办公室,听见老师说了,最低分30,拖全班后腿了。”和李芙蕖玩得好的女生故意说。   一阵若有似无的嘘声。   李芙蕖仰着下巴,表情微微得意。   “把试卷拿出来。”   听到这句话时,薛小婉抖了抖,不可置信。   佟辛的声音很轻,“哪里不会的,我教你。”   她身上有一股柔静的力量,任凭别人目光异样,仍能镇定地圈出一小块地盘,只执着于自己的事,刀枪不入。   在佟辛耐心的语气里,薛小婉的眼泪落湿试卷。   佟辛停了停,说:“多大点事,别哭。”   就这样,她教了薛小婉一周数学。虽然还没迎来考试,但薛小婉发现,老师布置的作业,自己已能解出大部分了。   周四放学,猝不及防地迎来一瓢大雨。佟辛刚收拾好书包,无语,她没有带伞。   薛小婉碰了碰她的手,“我有伞,你拿去吧。”   “你也要打伞。”佟辛没接受。   僵持了一小会,薛小婉小声的,带着些许怯懦问:“那要不,我们一起走?”   佟辛欣然,“好啊。”   薛小婉眼热,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跟她一起放学同行。   佟辛高她许多,撑着伞,大雨中,从背后看,伞微微向她那边倾斜。   薛小婉的家离学校也有四五站路,但她没钱坐公交车,从来都是走路。佟辛也不多说,陪她走回家。   金水巷是清礼市出了名的脏乱差,虽然有听说,但佟辛亲眼看到薛小婉这一贫如洗的家时,内心还是震惊的。   薛小婉局促不安,习惯性地低着头,耳朵尴尬得红了。佟辛深呼吸,对她笑了笑,“那就借你的伞用了,明天我再给你带去学校。明天见。”   佟辛刚说完,就听见一声尾音长长的,流里流气的——“呦嘿?”   薛小婉脸色一下变差,眼神也变得怯懦惊惧。他哥回来了,二流子一个,嚼着槟榔,站在佟辛身后。佟辛转身,被男人稀乱泛黄的牙齿吓着了,猛地后退一大步。   他哥三角眼,将佟辛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眼神让人不适,笑眯眯地问:“这你朋友啊?”   薛小婉一把将佟辛拦在身后,“不是朋友,同学而已。”   佟辛没说什么,拿着伞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那男的表情凶悍,正冲薛小婉骂骂咧咧的。   佟辛心事重重,快要出巷子的时候,听见有人叫她,“小美女。”   薛小婉的哥笑呵呵地追过来。   佟辛下意识地站远了些,目光警惕。   “那个,我手机没电了,你有手机的吧?借我打一下呗,我叫个外卖给我妹吃。”他笑起来有点下三白,贼眉鼠光的。   佟辛本还犹豫,可一听是给薛小婉叫外卖,便还是将手机递过去。接手机时,那男的手从她手背上滑了一把,笑眯眯的。   佟辛触电一般飞快收回,心里极不舒服。   “谢了啊小美女。”   佟辛拿过手机,转身跑出了巷子。她的心狂跳,刚被那男的“无意”摸过的手也跟沸水浇泼似的。   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插曲,两天后,开始有一些归属地未知的号码打佟辛的电话——   “这个月还钱。”   佟辛莫名其妙,“你打错了。”   挂断后,一个新号又打来,“挂你妈的电话呢!”   “我不认识你。”   “你是不是叫佟辛?清礼一中高二?薛明你认识吧?他借我们十万块钱,备用联系人填的是你。”   佟辛懵了。   “死三八你他妈再挂电话试试,你在哪个班,你家地址,我们查得一清二楚。”   佟辛背冒冷汗,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欠钱的不是我,你们这是犯法的。”   “谁让姓薛的填的是你号码,他躲着不见人,那就你还!”   佟辛二话不说就把电话挂了,心彻底凉下来。   而薛小婉从那天起,就没再来上学,班主任说她请假了。   那些骚扰电话不停往佟辛这儿打,她拉黑一个,立刻又有新的跟上。并且源源不断的威胁短信轰炸,最可怕的,这些人能把佟辛的情况说得一清二楚,字里行间全是伴随真实信息的恐吓。   佟辛把手机关机,心理阴影挥之不去。   她开始变得沉默,多疑,有时候鞠年年找她说话,她都半天没反应。上下学途中,碰到那种打扮稍微新潮点的男性,佟辛都如临大敌,心脏狂跳。   她没碰到过这种情况,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天放学,她下公交车,正好有两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站在站牌边上抽烟。佟辛看向他们时,他们也正看着她。   佟辛捏紧手心,顿时头皮发麻。她低下头,加快脚步往前走。她侧头瞥了眼,呼吸一滞,那两人竟然也跟过来了!   佟辛越走越快,他们似乎也在变快。   今天放学有点晚,天色沉降,路上没几个人。佟辛整个人都是紧绷的,她开始小跑,恐惧跟黑云似的罩压头顶。   佟辛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不顾一切地狂奔,身后的俩青年竟然也跟着跑。佟辛捂住嘴,心里惧怕。因为跑得太快来不及刹住,转弯的时候,她直接撞进一个坚硬的怀抱。   霍礼鸣吓一大跳,看清人后,急脾气瞬间退潮,甚至有心情调侃两句:“干吗啊这是,人体炸弹同归于尽啊?”   佟辛抬着头,怔怔望向他。   霍礼鸣微微皱眉,看出她的不对劲,“怎么了?”   佟辛急促道:“有人在追我!”   话落音,那两青年有说有笑地从路口走过,走了几步,又笑呵呵的互相追逐。   霍礼鸣有点没搞清楚状况,把头转回来看着佟辛。   不是追她的,不是要债的。佟辛失魂落魄,大汗淋漓,这么冷的天,她像从水里捞上来似的。她游离不在状态,直到闻见霍礼鸣身上淡淡的洗衣皂香。   悲伤委屈的情绪瞬间决堤,眼泪夺眶而出。佟辛在霍礼鸣面前崩溃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霍礼鸣没有问原因,沉默了几秒,声音淡淡,“被欺负了是不是?”   穿堂风在路口穿梭了数个来回,带走所剩不多的光亮,天色愈发阴暗。   佟辛把这几天的经历讲了一遍。   四五分钟后,霍礼鸣说:“手机给我。”   佟辛的手机这两天一直关着,开机后,无数条短信震动而至,霍礼鸣扫了几条,眉头又皱了皱。   短信还没弹完,电话就进来了。未知归属地的号码,拉黑名单都没用。佟辛眼神跳了跳,露出不知所措的怯意。   霍礼鸣按下接听。   对方声音十分暴躁:“我操你妈的小婊子!”   霍礼鸣表情平静,大概是嫌脏了耳朵,挂断,关机。   “那人名字叫什么?”   佟辛回忆了一下,说:“不知道,但他妹妹是我同学,叫薛小婉。”   霍礼鸣点了下头,然后踱步到一旁打了个电话。佟辛真是落下心理阴影了,他一走远了些,她心里就空了空,然后本能反应地走近他,像是寻求保护。   电话打完,到电话回过来,不超过五分钟。   霍礼鸣看了眼微信上的地址,说:“人找到了。”   佟辛愣了愣,那帮要债的都找不到的人,他这么快就能找到,除了神通广大,再也想不出别的形容。   她犹豫在原地。   霍礼鸣回头看她一眼,平声说:“没事,跟着我,别人欺负不了你。”   佟辛身上像绑了两斤棉花糖,有点儿软。等她再回过神时,不知是巧合还是方才太紧张而忽略,路口天边,一颗不甚明亮的星星若隐若现。   而霍礼鸣,长腿阔步的,朝着那颗星星走。   —   薛小婉的哥哥在一个酒吧里蹦迪。   霍礼鸣找着人,拍了拍他肩膀,拎着衣领把人给提了出来。   渣哥喝多了,迷幻不醒的,“你、你谁啊你!”   霍礼鸣按住他的肩,看着动作不大,但手臂发力,直接把人给按蹲在了地上。这份劲道,不容置疑。渣哥的酒醒了一半,也看清了三米远处站着的佟辛。   “哦,是你啊小美女。”渣哥嘿嘿笑。   霍礼鸣身体一偏,把他视线堵得严严实实。他弯腰,拍了拍他的脸,一下一下的,问:“是男人吗?”   隔得太远,佟辛听不清他们说什么。霍礼鸣这个姿势维持了两分钟,两分钟后,渣哥的脸色骇然一变。   该说的说完了,霍礼鸣直起身,朝佟辛走来。   “没事了,回家吧。” 他微微低头,对佟辛说。   佟辛突然的,脚底生了根一般,不想走了。   “嗯?”霍礼鸣皱眉。   佟辛抿了抿唇,握紧右手,指甲刮着手心。她小声说了一句话。恰好马路上有车鸣笛,霍礼鸣没听清,于是侧了侧脸,耳朵离她近了些,“什么?”   佟辛:“他那天在巷子里摸了我的手。”   霍礼鸣一顿,意识到这代表什么后,脸色骤然一变,然后对佟辛说:“转过身。”   “啊?”   不再重复,霍礼鸣掌心推了推她肩膀,把人给翻了个方向。   “不许回头。”他声音很低,很慢,但有一种不容置疑的魄力。   几秒后,佟辛只听见身后传来惨叫——霍礼鸣蹲在地上,狠狠兜了那男人两耳光,然后飞起就是一脚:   “给爷爬! ”   作者有话要说:  小霍爷:是时候展现我的身手了。   辛辛:?你伸手干吗?要饭吗?   小霍爷:……能要个老婆吗?   佟医生:不能!!!! 第13章 沐春(4)   第12颗   从发生到解决,过程不超过一小时。   回程,佟辛坐在出租车里还有点轻飘飘的不真实感。   霍礼鸣上车的时候,就叮嘱司机开快一点。佟辛低着脑袋,闻言抬起头,“晚上我家没人。”   司机瞥了眼后视镜,霍礼鸣也吊着眼梢,斜睨她一眼。   佟辛后知后觉,这话的确有些怪怪的,遂又解释:“我爸我妈我哥晚上都加班的。”   司机师傅咳咳两声,“小姑娘,还是早点回家的好,外面坏人很多的。”   霍礼鸣眼皮微跳,有被内涵到。   车停小区大门口,车里开了空调不觉着冷,一下车,劈面一阵寒风把佟辛给吹懵了。霍礼鸣看她冷得哆嗦,便停了下脚步,然后往右挪了挪,将人遮了个严实。   佟辛下意识地站定。   霍礼鸣索性转过身,与她面对面。两人有身高差,所以他低了低头,早就看穿佟辛的心思,问:“不想我告诉你家里?”   佟辛沉默地点点头。   “原因。”   “怕麻烦。”   霍礼鸣给听笑了,“路见不平一声吼的那些事,忘了?”   佟辛抬头看他一眼,“我是有分寸的,之所以敢吼,是因为你在啊。”   “我在?”   “这不是,有帮手嘛。”佟辛小声。   霍礼鸣:“……”   佟辛不知道他什么态度,再次央求:“你能不告诉我家里人吗?”   霍礼鸣没说话,安静里,风声鹤唳,呼呼吹在耳朵边,吹得她一颗心忐忑不安。   “好。”霍礼鸣答应。   佟辛如获大赦,笑脸跟着扬起来,明晃晃的,像极了他初来清礼时,看到的第一场雪。   霍礼鸣也弯了弯唇。佟辛眼神变得温和了些,自动将他划分成能共同守住秘密的人里。   当然,霍礼鸣还是有自己的考量。   他在确保佟辛不会再有事的前提下,确实不想节外生枝。万一闹大,别人还会议论,他和佟辛什么关系?   姓薛的是个人渣,但他这模样看起来,也不像个好人。这小姑娘的人生一帆风顺,霍礼鸣实在不想做那根绊脚的海草。   所以霍礼鸣想,过几天找个机会再跟佟医生说一下。   本以为这事翻了篇,但两天后,佟辛家人还是知道了。   请假的薛小婉突然来上学,并且主动跟班主任坦白了这件事。班主任一口水差点吐出来,“啊?”   薛小婉声音苍白麻木,“我已经报警了。”   班主任立刻给佟辛家里打了电话,佟斯年请假,直接从医院赶到了派出所。   陪佟辛做完笔录,并且了解了事情始末后,晚上才到家。   辛滟是真担心后怕,忍不住说了佟辛几句重话。佟承望护女儿,“行了行了,少说两句,错的不是辛辛。”   辛滟心疼问:“确定没有受伤吧?一定要跟妈妈说。”   佟斯年拦在佟辛身前,“没事的妈。”   辛滟叹气,又说:“多亏了小霍,这样吧,晚上请他来家里吃饭,当面谢谢人家。”   一听,佟辛抬起手,默默挠了挠鼻尖。   —   “你去吃饭为啥不带我!”程序一听是去佟斯年家吃饭,就差没撒泼打滚。   霍礼鸣无语,皱眉又皱眉:“人家就邀请我,没请你。”   “是人吗你?亏我大早上的还去给你订蛋糕。”程序说:“都不想祝你生日快乐了。”   其实他本来是拒绝的,但佟承望亲自上门来邀请,总不好拂长辈的意。霍礼鸣整理了一下衣领,空出一只手拍了下他后脑勺,“行了,我吃个饭就回来,蜡烛等我吹。”   程序没搭理。   霍礼鸣对着镜子看了又看,“我穿这个外套是不是有点凶?要不要换一件?”   程序:“?”   “换一件吧。”霍礼鸣自言自语,选中一件中规中矩的黑色外套,这才满意,“走了。”   程序神色莫测,一直盯着他,“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你对佟医生有一些特别的想法。”   霍礼鸣懒哒哒地睨他一眼,“知道就好。”   “?”   “所以,别再跟我抢男人了。”   —   霍礼鸣在佟辛家门口站了会,离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时他才敲门。   “来了来了。”佟承望来开的门,他系着围裙,手里还举着蒜苗,笑呵呵的没任何架子,“欢迎你啊小霍,快请进。”   “小霍来了啊,请进请进。”辛滟也从厨房探出头,笑得和善热情,“辛辛,泡茶。”   佟斯年迎过来,笑着打招呼。   “佟医生今天没上班?”   “调休。”佟斯年笑了下,“我们一家人谢谢你。”   这时,佟辛泡好茶走过来,霍礼鸣接过,低声说:“谢了啊。”   “斯年来拿水果。”辛滟在厨房喊。   “欸,就来。”   霍礼鸣看了一眼佟辛,就剩他们两个人时,才正经道:“那个,我没有告密啊。”   佟辛垂眸,抿唇忍笑,点点头。   “你爸妈怎么知道的?”   “我同学自己报警了。”   霍礼鸣挑眉,“妹妹告哥哥?”   佟辛嗯了声,“她哥老打她,她很可怜的。”   霍礼鸣似乎有点印象,上车给她送伞,正好撞见佟辛怼人换座位那一幕。他想了想,问:“怕不怕?”   “不怕。”佟辛忽地大声:“因为佟医生不打我,清礼模范哥。”   霍礼鸣觉得有点儿肉麻,身后的佟斯年正好听见这一句,笑得眼睛都弯了。   霍礼鸣回过味,这小妞,挺机灵啊。   离开饭还有十来分钟,佟斯年带霍礼鸣参观了下家里。他们家的户型和霍礼鸣的住处有点区别,很大,很宽阔,装潢也是经久耐看的中式风。   “那是我妹妹的房间,右边是个阳台。”   霍礼鸣瞥了一眼,门敞开,干干净净的书桌,靠着一整面书架。淡蓝色的床单垂下来,摆了一只暗黑系毛毛虫造型的大型玩偶。   佟斯年领着人去自己房间,从小冰箱里拿了罐汽水给他。   霍礼鸣接过,看着透明书柜里满满的的荣誉证书和奖杯,都是佟斯年大学、工作时候所得的荣誉。   佟家天才少年,名不虚传。   霍礼鸣感慨了番,问:“佟医生,你有女朋友吗?”   佟斯年摸了摸心脏,“没事扎我心做什么?”   霍礼鸣意外,“没有?”   “工作太忙了,姑娘瞧不上。”佟斯年笑了笑,很坦然。   这就有点自谦了,霍礼鸣刚想说话,佟辛端着水果站在门口,“你没有机会的。”   霍礼鸣转过头。   “就算没女的看上他,你也没有机会的。”佟辛声音不大不小,还挺老成。   霍礼鸣挑了下眉,也摸了摸心脏,“没事扎我心做什么?”   佟辛:“……”   佟斯年笑意更深,摸了摸佟辛的脑袋,“要懂礼貌。”   佟辛把水果放在桌子上,自己挑着小草莓吃起来。   霍礼鸣视线重新落向书柜角落的一只水晶式样的小奖杯。   因年代久远,上面金色的字已看不太清。霍礼鸣辨认了一番,写的是“少儿杯小主播大赛金奖”。   “佟医生,这你都能拿奖?”霍礼鸣比了比拇指,“厉害。”   “那不是我的。”佟斯年说:“是辛辛的。”   霍礼鸣饶有兴致地看佟辛,“你的?”   佟辛的半只草莓停在唇边,眉眼里闪过一丝不自然。   “那怎么放你房间?”霍礼鸣没多想,又问。   佟斯年安静两秒,笑了下,“她卧室已经放满了。”   佟辛一口吃掉剩下的半个草莓,垂着头,看不清神色走了出去。   在佟家吃了一顿轻松愉悦的晚饭。   辛滟热情,佟承望和善,一个劲的给霍礼鸣夹菜。一只鸡两个大鸡腿,佟教授说:“家里头三个孩子不好分呐。”   “怎么不好分?”辛滟将两只鸡腿全部夹给霍礼鸣,“这不挺好分的吗!”   佟斯年淡声,“妈,偏心了啊。”   辛滟还没发话呢,佟承望第一个不乐意,“你妈做什么都是对的。倒是你,老大不小了,一点也不抓紧。”   佟斯年举手投降,无奈看了眼霍礼鸣,“哎,亲儿子的待遇。”   碗里的鸡腿鲜香美味,油光都是适口的灿烂黄。这是霍礼鸣太久太久没有感受过的烟火气,向他包围,温热肺腑。   吃完饭,霍礼鸣不多打扰,佟家送他到门口,笑呵呵地让他常来吃饭。   人走,门关。   佟辛忽然扯了扯佟斯年的衣袖。   “嗯?”佟斯年问:“怎么了?”   佟辛小声说:“今天其实是他的生日。”   顿了下,她又补充:“早上我去上学的时候,在蛋糕店门口碰见了他朋友。他告诉我的。”   —   霍礼鸣到家后洗了个澡,不想听程序逼逼叨叨地追问,索性洗得久了些。等他换好衣服出来,程序已经点上蜡烛了。   “小霍爷,八十大寿开不开心啊!”他欠儿欠儿地说。   敲门声就是这个时候响起来的,霍礼鸣一边指着程序,一边去开门。见着人后愣了愣。   佟斯年和佟辛站在门口,手里拎着蛋糕。   佟斯年的笑容一贯清风霁月,“礼鸣,生日快乐。”   霍礼鸣大感意外,眼里的迷茫和探究一瞬即逝,门口寒风烈而妖,可他只觉得点点暖意涌进胸口。   “太晚了,蛋糕店最后一个小蛋糕。别介……”佟斯年看到屋子里已经点燃蜡烛的大蛋糕,蓦地失笑。   霍礼鸣也跟着笑起来,尴尬一刹缓解。   行吧,两个蛋糕,一大一小,蜡烛通通都点上。   程序惊叹:“小霍爷,牛逼大发了,世纪美男给你过生日诶!!”   霍礼鸣心情很好,弯着嘴角淡声,“嗯,还有世纪美少女。”   忽然被Cue的佟辛手指蜷了蜷,心跳悄悄加快。她无以适从这莫名的情绪,于是脱口而出,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许愿吧。”   霍礼鸣闻言一顿,然后说:“我从不许愿。”   “生日就要许愿的。”佟辛目光明亮,看着他。   对视几秒,霍礼鸣低头松眉,再抬起时,爽朗应声,“行。”他语气轻松调侃,“那就保佑你学习进步。”   佟辛还是盯着他,“我从小到大都是第一,进无可进,你没必要这样。”   霍礼鸣嘴角扯了扯。   一旁的程序放声大笑。佟斯年去窗边接电话了,只往这边看了眼。   霍礼鸣往椅背一靠,语气越发慵懒散漫,“真没许过,你教教我?”   佟辛依旧认真,“你可以许,平安快乐。”   “好,许愿平安快乐。”霍礼鸣挑眉学她。   “也可以长命百岁。”   “嗯,长命百岁。”   佟辛抿了抿唇,眼睫眨了眨,语调也有了些许改变,她声音变慢、变轻,“还可以许愿,做个正经人,正经工作。”   霍礼鸣听出来了,这是循序渐进搞铺垫呢。他忍着笑意,眉峰下压,故作深沉:“好,许愿:保佑我生意兴隆、昌盛。还有……”   “腰可别再疼了。”他说。   佟辛无语。   风轻云淡的眼神立刻变得怒其不争,生无可恋。   霍礼鸣笑得剑眉横飞,他开始觉得,过生日是件还不赖的事。   至少这一年,他心情明亮得一塌糊涂。 第14章 青梅荔枝酒(1)   第13颗   吹蜡烛,许愿,吃蛋糕。   霍礼鸣把最多草莓的那一块切给了佟辛,佟辛还有点小情绪,不怎么搭理他。霍礼鸣压低了声音,“还生气啊?”   佟辛一脸你别自作多情的表情,“你许什么愿,关我什么事。”   “那你笑一个。”   “我为什么要笑?”   “因为我刚才就许的就是这个愿。”   他说这话时,语气如常,淡淡的,察觉不到一丝玩笑意。佟辛这就没辙了,低下头,老老实实吃起了蛋糕。   佟斯年接完电话,随意吃了两口便带着佟辛要走。   到门边时,他瞥见角落半米高的寻人启事,佟斯年对霍礼鸣的情况有所耳闻,也知道他在找亲人。于是说:“我拿点走?去医院附近帮你发一发。”   霍礼鸣点头,“好。谢了,佟医生。”   他的神色很平静,语气也无波澜,好像是麻木了,亦或是早已不抱幻想。   佟斯年拿了两百来张,回去的路上仔细看了看。   佟辛说:“他姐姐这张照片是按照他的模样P的,这姐姐真惨,本来可以很漂亮的。”   佟斯年却抓住了重点,侧过头,目光笔直,“你怎么知道是P的?”   佟辛心惊肉跳,糟糕,不能让哥哥知道她和霍礼鸣一块儿去贴过小广告。她把耳边的碎发拢下来,挡住侧脸,“计算机课学过,我会看的。”   佟斯年静静看着妹妹,最后没再说什么。   —   新的一周,清礼一中照例举行升旗仪式。   佟辛来得晚,自觉站在队伍最后头,她扫了一眼,没有看见薛小婉。   “年年。”佟辛拍了拍鞠年年的肩膀,小声问:“薛小婉真的退学了?”   “肯定得退,她哥这么坏,你还想着她干吗啊?”   佟辛默了默,“下午你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哪?”   “薛小婉家。”   “我不去!”鞠年年反应颇大,义愤填膺,“那种地方我才不去呢。”   佟辛有点小脾气,“不去就算了。”   这一天,她都不怎么搭理人。   虽然没再说什么,但都看得出来,佟辛心情很不好。   今天辛滟和佟斯年都值夜班,佟承望去长春参加讲座,家里又只剩她一个人。佟辛在学校就把作业写完了。这会子她复习也集中不了精神,看了几遍时间,正准备拿钥匙。鞠年年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她和杨映盟就在小区外面,见着佟辛远远招手。   “辛辛你别生气啦,我跟你一块儿去行不行嘛。”鞠年年黏着佟辛的手,一顿狂摇。   佟辛无语,被她摇得头晕。   小区门口的便利店里,霍礼买完烟没走,跟老板熟了,说坐会儿,然后就这么看着那三小孩儿。   什么表情啊都?   一个个视死如归的。   而且他发现,佟辛这小妞妞天生就是这种清冷范儿,对谁都一样。   “也不是有偏见,薛小婉住那种地方,还有一个那么可怕的哥哥,我是有点点怕的。”鞠年年小声唠叨。   杨映盟大咧道:“没关系,我保护你们。”   “你?就你?”鞠年年翻白眼,然后做了个抹脖的动作。   “干什么,瞧不起人?我有肱二头肌!”   “你有个屁。”   两人又吵起来了。   佟辛沉默着,她不是一意孤行的人,鞠年年的话确实有道理,万一又碰上薛小婉的哥哥。   佟辛后怕,发愁啊。   她暗叹一口气,抬眼望远处,不偏不倚的,和便利店门口的霍礼鸣对上了视线。   莫名的,霍礼鸣拿着烟盒的手一抖,然后下意识地背去了身后。   再藏下去好像也没意思了,霍礼鸣自然而然地走过去,点了点头便要擦肩而过。   佟辛忽然把人叫住:“拜托你不要告诉我哥哥。”   霍礼鸣:“?”   佟辛说:“别告诉他,我要去薛小婉家。”   霍礼鸣皱了皱眉,“去她家?”   佟辛一见他变了表情,立刻道:“你一定很担心的吧。”   “……”霍礼鸣噎住。   “那好吧,就让你跟我们一起去。”佟辛语速快,转头对鞠年年说:“这是我的邻居,他很想陪着我们。你同意吗?”   鞠年年一见霍礼鸣这气势,帅还是其次,主要是眉眼里的气质骗不得人。桀骜不羁的锋芒压根藏不住。   她疯狂点头,“同意同意!”   直到到了金水巷,霍礼鸣还有一种震撼到懵逼的不真实感。   佟辛来过一次,很记路,领着他们往前走。   鞠年年左看右看,先是叽里呱啦说这破,说那旧。越往里,越不堪,她也渐渐沉默了。   远远的,佟辛就看到薛小婉正蹲在门口洗衣服。   零度往下的天气,她脚上就一双布鞋,手浸在冷水里已经通红。薛小婉以为自己看错,惊愕一秒后,立刻把头埋得更低。   对立的姿态维持了分把钟,佟辛走过去,问:“你真的不读书了。”   薛小婉一贯的不吭声,错衣服的动作变快,溅起不安分的水花。   “那你的一生,就只能是这样了。”佟辛又说。   听到这话,走在最后的霍礼鸣一直看着她。明明是个不经世事的少女,话语也显老气,但佟辛这样说,竟然有一种天生的信服力。   霍礼鸣目光渐染温度,情绪也往里陷了陷。   薛小婉哭了。   头埋在膝盖,哭得好伤心。   鞠年年有点受不了,也跟着红了眼睛,一个劲地安慰:“你回去上学吧,会好起来的啦。”   悲苦人生,最难共情。比如这些美好祝愿,在现实面前,多少显得苍白无力。   薛小婉拿冰凉的手背擦拭眼泪,脸上冻得皮肤粗糙,“我家里没钱了,我哥还关着,那些要债的天天到家里来。我害怕。”   她声音哽咽,无力,对未来毫无期许。   一时间,静默得只剩女孩儿的哽咽抽泣。   佟辛声音依旧平静、执意、有理有据:“你可以寻找政府救助,去区里打申请,盖章,流程很简单。你还未成年,理应受到保护。错误不是犯下的,不该由你承担。再者,那些都是高利贷,本身就违法。你把信息搜集好,一起报警。邪不胜正,该害怕的是他们——不信,你问他。”   然后,四双眼睛齐齐望向了霍礼鸣。   “……”   霍礼鸣脑子有点乱。   “在可以努力的时候,请你不要放弃自己。”佟辛抿抿唇,轻声说:“不会再有比现在更差的时候了。”   说完,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条,上面工工整整写好了相关救助机构的电话、邮箱、地址。   薛小婉哽咽,“可以吗?”   “不知道。”佟辛默了默,“但不做,就一定不可以。”   寒风飒飒像刀割,可连娇气怕冷的鞠年年,此刻都如魔怔。   半晌,薛小婉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佟辛脸上扬起浅浅的笑容,像春风劈开严寒。   她笑,霍礼鸣也跟着弯了弯唇。   —   回去的路上,鞠年年和杨映盟热血上涌,又激动又高兴。杨映盟觉得佟辛简直是女神,他勇敢提议:“我们去吃烤肉吧!”   鞠年年连声附和,“好啊好啊!小霍哥一起嘛!”   霍礼鸣瞅了眼佟辛,一直没松口。   佟辛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那去吧。”   霍礼鸣这才说:“好。”   杨映盟豪爽极了,说今天他买单,热情张罗去点菜,东西一上桌,光烤串就有两百串。   鞠年年无语,“我们就四个人,哪里吃得完啊?”   杨映盟也觉得尴尬,但小少爷心高气傲,又不想失掉面子,于是指着霍礼鸣,“他这么高,他能吃啊。”   “谁说长得高,就一定能吃了?”佟辛忽地反问。仔细辨别,语气里似乎有一丝丝的不高兴。   杨映盟面色挂不住,“壮呗。”   嘴硬起来,就会不顾及他人的感受。   “壮个屁啊。”鞠年年十分捧场,“小霍哥这身材才叫完美,穿衣显瘦你懂么你?人家这才叫真正的肱二头肌。”   小孩儿们的情绪很微妙,甚至一个无厘头的点都能把情绪燃烧起来。杨映盟不服气,“你怎么知道他有,你又没见过,他就没有!”   这男孩儿的语气实在不太好,话中带刺的,霍礼鸣不太爽利。于是淡淡道:“我还真有。”   边说,他边将衣袖挽上去,皮肤紧、线条流畅,伴着蜿蜒的纹身图腾,是一种昭昭然的视觉冲击。   那是介于男人与男孩之间的微妙平衡。   霍礼鸣露“肉”的时候,佟辛直愣愣地盯着,心跳加速,呼吸入鼻时,都觉得体温骤然升了升。搭在腿上的手指也不自觉地轻颤。   他的表情坏得浑然天成,不至于和一小男生较真。可就是这种四两拨千斤的随意,让他看起来气质独别。   杨映盟忒不爽了,菜单一拍,站起身。   “你干吗去?”鞠年年也挺凶。   “点菜!”   “钱多人笨。”鞠年年小声嘀咕,又笑嘻嘻地看向霍礼鸣,“小霍哥,你和辛辛是邻居啊?”   “嗯。”   “哥哥你最多25岁吧?”   佟辛为掩藏情绪的失衡,故意夸大语气地怼人:“你什么眼神?”   霍礼鸣闻言一笑,还挺配合,“嗯,我前几天才过完八十大寿。”   鞠年年哈哈哈大笑。   而佟辛安静下来,垂着眼睑,不搭腔。   鞠年年笑够了,忽然把话题又十八弯地转回了原处,一脸记忆犹新地问:“辛辛你还记得么?!”   “什么?”   “以前我们一起看杂志,你流鼻血的事儿。”   佟辛眼皮一跳。   这是她高中生涯中的一桩糗事。   上学期,鞠年年非拉着她一起看一本很有名的模特杂志。前面几页都是封面模特,那一次的造型是复古风,模特穿得严严实实。   鞠年年一边翻一边犯花痴,但佟辛却没什么反应,很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漠。   “呜呜呜这个衣服太绝了吧。”   “像个麻布袋。”   “我喜欢这个腿!!”   “瘦得跟杆子似的,还不如杨映盟。”   鞠年年简直震撼,“辛辛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佟辛嘴角敛了敛,挺冷淡,“总之不喜欢这样的。”   边说,边将杂志翻页。   下一页,一个血脉喷张、且荷尔蒙味十足的半裸男模赫然入眼。   这对十六七岁的女孩来说,实属禁忌脸红。连一向胆大开朗的鞠年年都结巴,“这,这……哎呀。”她转过头,吓得捂嘴,“哎呀!!辛辛你怎么流鼻血了!”   从鞠年年一惊一乍的语气里说出这桩巧合事,只觉得是凑巧的搞笑而已。她还帮忙解释:“天气干燥,正好上火流鼻血了,只是也太巧了吧哈哈哈。”   佟辛从窘迫,到想打人,再到生无可恋,最后,现在的心如死灰自暴自弃。她平静,冷冷道:“不是天干物燥,是真的看到这个身材,才流鼻血的。”   她强迫自己镇定,若无其事地眼珠转悠,就这么迎上霍礼鸣的目光。   安安静静的对视,两秒,五秒……   霍礼鸣倏地露出笑意,看着她,眼神微妙回转,轻声提醒:“就像现在这样?”   佟辛愣住,只觉得鼻尖有点痒。她下意识地抬手抹,果然一指嫣红。   鞠年年化身尖叫鸡:“啊啊辛辛你又流鼻血了!!历史重演了!”   佟辛觉得那血像要烧燃她的脸。   历史重演啊……   霍礼鸣眼神逐变沉静,好像在说,哦,知道了,你对我身材的肯定。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年后——   小霍震惊:所以你爱我,只是因为馋我的身子?   佟辛:这是你毕生荣耀。 第15章 青梅荔枝酒(2)   第14颗   这顿烤串,霍礼鸣没吃完就走了。   走之前,他悄悄去买了单,并且给老板打了招呼,到时候帮这三小孩儿叫一辆出租车。   佟辛等了好久不见人,吃得也心不在焉。刚准备去找人呢,忙活的老板告诉她:“刚上菜去了,那小哥让我转告你,单买了,他先走了。”   这一晚过了很久之后,佟辛想起,还会有一种濒临窒息的尴尬。什么都是巧合,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巧合里或许藏了一丝丝若有似无的命中率。   —   差不多从月中开始,就进入期末收尾。因为一班的化学成绩相对落后,而马上临近年末师资评比,所以最近学习氛围格外紧张。   一天十几张试卷地发,大家叫苦不迭。   佟辛这两天感冒了,头疼得厉害,嗓子也发炎,冷风一吸,脑子被针扎似的。也是邪门,她上高中后每次临近期末,都会重感冒一次。   唯一值得高兴的事,薛小婉重返校园。   她哥因为盗窃和赌博,被判有期徒刑三年半。薛小婉由政府专业救助机构出面,承但其学费及成年前的生活保障。   她被班主任领进教室时,依旧瘦弱,但抬起了头,背脊也挺直了些。班主任轻咳两声,在讲台上问:“谁愿意和薛小婉同学同桌啊?”   安安静静的,没一个人吭声。   而薛小婉的前前同桌李芙蕖,露出隐隐看戏的愉悦神情。   良久之后——“我。”佟辛举起手,因为感冒,嗓子嘶哑得很好听。   “老师,我可以。”班长说。   “我愿意的。”学习委员说。   很快,十几双手都跟春生发芽似的举了起来,“老师,我我我。”   李芙蕖脸色挂不住,暗了下去。   薛小婉又把头低下来,忍着发红的眼眶,再抬起时,是对佟辛露出一个久违的微笑。   很快到考试周前一礼拜,化学老师的重点全放在他们班。   老师叫刘伶俐,四十多岁,人如其名,在全校确实以凌厉出名。鞠年年这种半吊子都胆战心惊,不敢不认真听课。   大概是太想抓成绩了,刘老师往死里布置作业不说,周三这天,还单独给一班发了一本《难题多练》。说这本习题册的题目质量非常高,明天起,化学课就会着重讲解其中的题型,务必带到课堂上。   神经紧绷的一天终于结束,拖堂到近七点,天色又黑了一度。   佟辛感冒难受得厉害,她刚准备收拾书包,皱了皱眉,小腹的不适感隐隐袭来。她深呼吸,然后拿了纸巾去了洗手间。   书包整理到一半,桌上还放了几本没来得及收拾的书。   教室空了一大半,自顾自地干自己的事。   李芙蕖和玩得好的路过,三人眼神交汇,李芙蕖往佟辛桌上示了示意。   —   因为身体不舒服,佟辛路上走得很慢。生理期第一天最疼,加之感冒,她整个人都蔫儿了。好不容易到家,佟辛找了半天,意识到自己没带钥匙。   辛滟和佟斯年都在医院值班,佟承望去长春出差。起风了,是要降温下雪的前兆。佟辛实在没力气再坐车去找哥哥拿钥匙。小腹的不适让她腿没力气,蹲了两秒,发现更疼。   佟辛抬头看了看隔壁,房子亮着灯。   她走过去敲了两下门,很快就开了。   霍礼鸣正在吃泡面,一屋子红烧牛肉味儿,许是吃惊,半口面还挂在唇边。   佟辛说:“我没带钥匙,我能不能先在你家待一会儿。”   霍礼鸣看她脸色不好,“感冒了?”   佟辛点点头,“嗯。”   “进来吧。”霍礼鸣把路让出来,没把门关紧,留了半人宽的缝。他把暖气调高了些,“随便坐。”   这房子买来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以前佟辛也常来小强叔这家,所以并不陌生。她只是有点意外,霍礼鸣一个人住,房间收拾得干净整洁。   霍礼鸣被她眼神逗笑,“怎么,不像我住的地方啊?”   “这么干净,跟你气质不太搭。”佟辛说。   霍礼鸣啧了啧,“小妞,你拐着弯地骂了我多少回了,嗯?”他故作凶状,“我身上很多纹身的。”   佟辛哦了声,“下次会记得给你颁奖的。多大点事,不用这么委婉。”   霍礼鸣无奈,“嗓子哑成这样还这么能说,坐那儿写作业去。”   佟辛肚子疼,早就想坐了。   她没有马上拿作业,手捂着小腹,一脸隐忍痛色。   霍礼鸣捧着面,站在客厅吃,视线偶尔掠到她身上。   佟辛察觉到他的目光,立刻不动声色的坐直了些,不想让他看出异样。佟辛打开书包翻了会,忽然皱了皱眉。   她重新再找一遍,里里外外,都不见了《难题多练》。   佟辛回忆了番,确定放学时,她的课桌上没落任何东西。佟辛又给鞠年年和杨映盟打了电话,问他们有没有见着。   “不在我这呢。是不是老师忘记发给你了?”   “不可能。”佟辛记得清楚,她还打开看了看提纲。   “辛辛你赶紧找找,刘老师那人可厉害了,你明天要是没带去,她肯定发飙。”鞠年年心有余悸。   佟辛很冷静,“没事,我再找找。”   电话挂断,她再回忆一遍放学的时间段。   “怎么,作业丢了?”霍礼鸣走过来,带点调侃的意味,“老师很凶啊?”   佟辛转过头,“是,凶,能杀人。”   霍礼鸣笑了笑,“我喜欢,能和他交朋友吗?”   “朋友是有点难。”佟辛说:“努把力,找个正经工作,也许还能做她女婿。”   牙尖嘴利的,霍礼鸣收了收嘴角,不再和她扯谈,“你写作业吧,我出去会儿。”   佟辛目光疑虑地看着他。   霍礼鸣睨她一眼,“肚子不饿?”   佟辛愣了愣,所以,他是去给她买吃的去了吗?   八点不到,天已黑透。   寒风湿冷刮骨,天气预报有大雪,霍礼鸣出门的时候,已经下起了雨夹雪。运气不错,出小区大门就有一辆下客的出租车。   霍礼鸣坐上去,司机问他去哪儿?   “新华书店。”   霍礼鸣又记了一遍书名,是叫《难题多练》没错的吧?   到书店一问,没有。   “那请问,这书哪里可以买到?”   “我怎么清楚,要不,你去小店里问问吧。”临近下班,工作人员的态度不怎么耐烦。   外头的雨越来越大了,带着南方特有的湿寒,冷风一吹,扑面刺骨。出来的时候,霍礼鸣没有带伞,顾不上了,他一头扎进雨雪中。   清礼市这边他不熟,开个导航跟着跑,坏天气里,跟上海一样难打车。折腾了一小时,总算在一家小书店找到了一模一样的书。   霍礼鸣浑身都湿透了,付钱的时候,手指湿得指纹都解不开手机。拎着塑料袋出来时,霍礼鸣迎着风直哆嗦。   回去车更难打,等他到家时,佟辛已经走了。   桌上留了一张字条,字迹清秀工整:“我妈妈回来了,谢谢。”   霍礼鸣浑身湿透,站着的地方很快滴成了水洼。后知后觉的莫名情绪,给一小屁孩儿满城市地买练习册……   小霍爷,你可以啊。   -   次日,佟辛特意早点去学校再找找,虽然知道教室里大概率没有。   到校门口,发现杨映盟在等她。   “佟辛,早上好啊。”杨映盟热情打招呼。   “嗯,早上好。”佟辛兴致不高。   “你作业真的丢了吧?第一节就是化学课,刘老师可凶了,不会因为你成绩好就放过你的。”   佟辛脚步顿住,皱眉不悦,“你能不能别说了。”   小少爷咬牙后悔,关心人的语气下次一定要改。   他看着佟辛漂亮的侧脸,白皙皮肤上忧愁淡淡。杨映盟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于是神使鬼差地说:“不用怕,我昨天帮你重新买了一本。”   佟辛转过头看着他,眉间狐疑。   杨映盟暗喜,终于吸引了女神的注意力,于是从书包里真的拿出了《难题多练》,“喏,拿去。”   佟辛眨了眨眼,没有接,几秒后,忽问:“你在哪家书店买的?”   杨映盟神色有点不自然,“你拿着就是啊。”   “哪一家?”   “就,就新华书店啊。”   “不可能。”佟辛说:“我昨晚第一个电话就是打给新华书店,工作人员说没有这本书。你怎么会买得到?”   少年不擅说谎,顿时慌了神色,结结巴巴地挽尊,又胡乱报了另一家书店名。   佟辛当即拆穿,“这家也我也打电话问过,没有。”   杨映盟背后有点冒汗了。   尴尬的安静维持了半分钟,佟辛目光笔直,平静道:“说,这是谁给你的。”   杨映盟犟着脖颈,当没听见。   “好。”佟辛点点头,冷漠要走。   杨映盟有点崩溃了,气呼呼道:“就是那个纹身男啊!上次吃烤肉串,你和鞠年年都护着的那一个!”   佟辛愣了愣,然后用不耐烦掩饰情绪,“什么叫我护着?”   “你说他肱二头肌比我好!”   “他的本来就比你好。”   “……”   -   直到下午放学到家,佟辛做作业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   六点多,佟斯年难得下了个早班,一进门就说:“最近流感挺严重,辛辛你感冒没好全,去上学的时候记得戴口罩。”   辛滟探出头,“你也要注意身体,快过年了。”   佟斯年揉了揉后颈,“刚路上碰见小霍,我让他上车,他说他感冒了,不想传染我。”   听到这,佟辛写作业的动作顿住。   辛滟做的晚饭很丰盛,还炖了香喷喷的老鸭汤。   佟辛扒了两口饭,然后问:“妈妈,我们吃不完,剩下的我能不能拿去喂流浪狗?”   一家人饮食习惯都很好,食量适中,吃不完的确实浪费。辛滟便说:“可以,待会拿个碗吧。”   就这样,佟辛时不时的,夹一块好点的鸭肉放在碟子里,还给里头添了大半盘米饭。   辛滟随口问了句:“这么多啊?”   佟辛含糊道:“流浪狗很能吃的嘛。”   一旁的佟斯年,不动声色地留意妹妹的举动。   饭后,佟辛拎着保温盒,飞快出门,“妈妈,我去喂狗啦。”   路上,佟辛长呼一口气,她特意绕了远路,从侧边到霍礼鸣的家。佟辛轻轻敲门,过了很久,里头才慢吞吞地开了门。   霍礼鸣在睡觉,头疼流鼻涕,还有点发烧。他顶着一头乱发,有点不在状态,冷硬的五官似乎也变得轮廓柔和了些。   他看着佟辛,眉间皱褶未平,但语气是平和的,“又没带钥匙啊?”   佟辛把保温盒递给他,“给。”   霍礼鸣匪夷,看清了,他倏地笑起来,嘴角向上扯出一个很好看的弧,语调不太正经,“喂,你就这么恨我啊?”   “嗯?”佟辛没明白。   他挑眉道:“把我就这么炖成汤了?”   霍礼鸣病容显肤白,眼睛如点漆,某一瞬的神色像一匹黑丝绒。他大概是觉得逗人上了瘾,再想调侃两句,“把我炖了,再给我喝,小妞你是个狠人呐,好了我发誓,下辈子不做鸭,做个别的吧好不……”   最后的“好”字还没说完。   佟辛变戏法似的,从宽大的羽绒服口袋里拿出一瓶牛奶。她踮起脚伸出手,牛奶瓶贴住了霍礼鸣的嘴唇。   “闭嘴,难听。”   身高差,佟辛微微仰着头,他低着头。   对视两秒,佟辛往后一步,又很小很乖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转身跑了。   吃的和喝的都是刚刚好的温热,霍礼鸣却像被沸水浇了全身。他缓缓看向掌心的牛奶和鸭汤,才发现,袋子里还有两盒感冒药。   药盒上贴了一张小黄鸭图案的便利贴,笔迹清秀——   [吃了它,get新魔法,解锁益寿延年,解锁老当益壮,解锁寿比南山。]   “……”   晚上,霍礼鸣洗半天澡没出来,光着膀子,手撑着盥洗台。他摸摸左脸,又蹭蹭右脸。   24岁年纪轻轻的一酷哥儿,真这么显老?   究竟哪里出了错?   霍礼鸣摇摇头,不懂,清礼市十大未解之谜吧。 第16章 青梅荔枝酒(3)   第15颗   前天霍礼鸣买到习题册后并没有直接拿给佟辛。   虽然真的只是出于热心, 但他到底是个成男性,热心这个词便自然而然有了一把刻度尺。于是霍礼鸣昨天清早守在校门口,掐着点儿, 拦下了杨映盟。   他不知道这小子如此蠢,但能预料到那小妞的伶俐聪明。   鸭汤很鲜美,感冒药很奏效, 晚上他就没发烧了。而那瓶草莓牛奶喝完后,他将瓶子洗得干干净净,没丢, 顺手放在了卧室桌子上。   —   早读课铃响前十分钟, 佟辛掐着点才来教室。   鞠年年看她脸色不对劲, “怎么啦?”   “没事。”   佟辛把书包放好, 拿出语文书和习题本。看似一切如常。教室很吵, 大家都抓紧最后的几分钟聊天。谁也没有注意到佟辛站起身,径直走向后排。   邹丽还在和同桌说说笑笑,冷不丁地撞上佟辛的身影,吓了一跳。   “你干吗?”邹丽没好气地问。   佟辛直视她,语气尚算平静,“你为什么要拿我的习题册?”   “我哪里拿了?”邹丽一瞬慌乱, 但仍底气十足的模样。   争论声音不小, 同学都看了过来。   “周三下午放学,六点半左右,我去洗手间,你拿走了放在我桌上的《难题多练》。”   “你胡说!”邹丽仗着家里有钱,平时就不怕事儿。   佟辛默了默, 在对方的大声下, 她便显得很像被欺压的那一方。她不争不吵, 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有没有。”   她不是质问,而是平和的陈述。看着邹丽时,眸色如点漆,亮得让对方不可直视。邹丽有点虚了,但还是不认怂,叽里呱啦的说一大堆。   坐在前排的李芙蕖,暗暗抓紧了掌心,低着头假意认真写作业,不敢多动作。   “佟辛你不要冤枉人!凭什么说是我拿了你的习题册,昨天上化学课,你不是有书吗?!”   “你还说!”杨映盟一脑热血地冲上来护在佟辛跟前,“那是她重新买的!是我给她的!”   班上顿时起哄,杨映盟喜欢佟辛这事已是公开的秘密了。杨小少爷热血直冲脑门,忽地拽住露在外面的书包肩带,用力把邹丽的书包给扯落在地。   稀里哗啦落了一地书,两本一模一样的《难题多练》赫然在列。   杨映盟护犊子更甚,特凶道:“说谎还不承认是吧!”   邹丽被男生吼得眼圈都红了,灰头土脸地站着,视线惊慌失措地看向李芙蕖。   佟辛有些无语,这个杨映盟啊……她真的只是想和平友好地解决问题。   但事已至此,佟辛还是把话说完:“我已经去保卫部申请查监控了,教室走廊外的监控正好对准教室。你不承认也没事,我们一起去保卫部。”   邹丽还没慌呢,李芙蕖慌得不行。   恰时候,班长把班主任叫了过来,班主任皱眉道:“先上课!邹丽和佟辛下课来我办公室!”   有监控辅证,事情处理得很快。邹丽留下来挨了一小时训,又是打电话叫家长,又是写保证书,虽然没有通报批评,但高二年级都传遍了这事。   佟辛不是想找事。错就是错,她不过是要一个公平与真相。但没几天,她就有了新的忧愁,因为杨映盟帮她出头,全校都知道了他喜欢她。   喜欢就喜欢吧,青春期嘛,能理解。   关键是,杨映盟这二货反倒受到了鼓舞,竟然明目张胆地追起了人。爱心早餐,爱心牛奶,爱心午餐,上下学的路上都像骑士一般关心护送。   佟辛已经很明确地拒绝,“我不喜欢你。”   杨小少爷只当是少女的羞怯,还挺绅士地说:“没关系,我理解。”   “不,你不理解。”   “我理解,我就理解!我不跟你说了!!”杨映盟气冲冲地跑开。   这少爷现在是油盐不进,一切婉拒都是欲拒还迎,不但不放弃,反倒更来劲儿了。   佟辛觉得,再这样下去肯定不行,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了。历经三天小直男的土味追女大法,佟辛都有心理阴影了。   这天放学,她沉着脑子想事——如何让杨映盟死心。走着走着,佟辛脚步慢下来,然后又倒退了几步,看向霍礼鸣的家。   反正已经敲过不知道多少次门了,佟辛愈发轻车熟路。   霍礼鸣也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在清礼市没熟人,除了佟家兄妹,这门也没谁会敲。所以在看到佟辛时,一副“我就知道是你”的表情。   佟辛低着头,双手揪着指头,欲言又止。   “怎么了又?”霍礼鸣问。   佟辛神色委屈,还有几分恰到好处的害怕,“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她把邹丽拿她习题册这事儿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教室大吵,办公室写检讨,一个天崩地裂的场景。   良久,霍礼鸣皱眉,“你是说,她找人报复你?”   佟辛点点头,“是,这两天总有小混混等在校门口,我好害怕,我失眠,我学习成绩都下降了。”   “怎么不告诉你家长?”   “我爸妈省外出差,我哥天天在手术室。”佟辛愁眉不展,还用手抹了抹眼角,“而且不能告诉我哥,我哥看着很斯文,但他跆拳道黑带五段,双面性格,看起来温和,其实是个暴躁婆,会把他们打进手术室的。”   霍礼鸣有点凌乱,所以,佟医生到底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身份。   “你以前不是常躲我?说我不是好人儿?”他懒洋洋地问。   佟辛当即反驳,“这不是日久见人心,你是斯文人。”   看她一脸真诚,霍礼鸣自己都差点信了,是吧,不帮不是斯文人了。   迟迟没等到回答,佟辛偷瞄他一眼,然后与他目光撞了个正着。佟辛长叹一口气,“哎……”   霍礼鸣哭笑不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欺负高中生呢。佟辛转身慢吞吞地离开,小碎步还一步三回头。霍礼鸣倚靠门板,低头点烟,“啪嗒”一声脆响,打火机燃烧的声音。   佟辛心里空落落的,背后声音起:   “几点放学,我在校门口等你。”   —   事实证明,霍礼鸣看着桀骜不驯不靠谱,但实则是个时间观念相当强的人。佟辛六点放学,他五点半就等在校门口,暗中观察周围的小混混。   守了几天,他自己也有点拿不准了。   并没有看到什么小混混。亦或是,这种乖乖女认为的小混混,和他这种真混混认为的不一样?   虽存疑,但霍礼鸣还是恪尽职守地当好一个斯文守护者。   “你看,喜欢我的人这么多,都每天追到校门口来了。”佟辛有理有据地对杨映盟说,“不是针对你,是我对男的一视同仁。”   杨映盟呆愣地看着远处的霍礼鸣,“他,他也追你啊?”   佟辛无奈点头,“是啊,还挺过分的。”   “怎么过分?”   “他怕有别的男生追我,所以就守在这里,你也见识过他的肱二头肌了吧?纹身也看到了吧?你想想,这种纹高难度图案的男人有多可怕,不用我再详述了吧?”   杨映盟一脸懵里,还有一丝丝的犹豫与不确定。   佟辛语重心长,“杨映盟,你和鞠年年一样,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你长得帅,家里又有钱,成绩也不错,乐于助人,才高八斗,侠骨柔肠。”   杨映盟有点飘飘然,原来自己这么优秀啊,佟辛就是比鞠年年有眼光。   佟辛目光诚挚,心无旁骛的和他对视,“我不希望你遭受无妄之灾,毕竟那个男的,身材很厉害的,你会被打得半死。”   杨映盟想了想,不对啊,“你怎么知道他身材很厉害?”   佟辛面不改色,“他要吸引我的注意,必须不择手段。你想想,除了以色诱人这个点,他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没有了,这是唯一。”   杨映盟震惊了,“辛辛!报警!”   好像有点说过头了,佟辛很快解释,“没关系,不碍事。”然后言归正传,“杨映盟,我们还是做回朋友吧,毕竟你长得这么帅,不要被他揍毁容才好。”   少年悸动算什么,当然是脸比较重要啊!   杨映盟努努嘴,就这么知难而退了。   如此,佟辛机智地解决完事情。正当她心情愉悦时,并肩而走的杨映盟忽然觉得不对劲。   “辛辛。”他停下脚步。   “干吗?”佟辛侧过头。   杨映盟狐疑问:“他都以色诱人了,你还说不碍事。”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就是,你们早就秘密在一起了。”   “而且还是两情相悦。”   佟辛一阵猛咳,牙齿磕中了舌尖,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杨映盟心如死灰,“看来你是真的喜欢他,都喜极而泣了。”   佟辛过于激动,所以忽略了心尖上一游而过的微妙情绪,像轻羽,一瞬即逝。   -   佟辛期末考试正常发挥,这次挺进了年级前三,过两天领通知书就正式放寒假。   这轮变天过去,清礼市的天气好上了几天,临近春节,正好方便置办年货。正午太阳暖热,是有点春天的气息了。   佟斯年负责的一个车祸病人情况稳定,转出ICU。他下班早,晚八点从医院驱车去雅水路上的一家酒吧。   这是他常去的熟地。   在重症科工作的压力太大,每天经历生死,刚入职那会儿,佟斯年还看过心理医生。这几年是看淡了,但偶尔还会过来喝一杯释压。   驻场歌手是个年轻女生,长得明艳动人,嗓音极具辨识度的质感。   佟斯年每次过来,都会挑着她的演出时间捧场。   今天他点了长岛冰茶,暗蓝液体通透旖旎,佟斯年靠着椅背,只着一件深色高领羊绒衫。他的袖子挽上去,白金表盘下是白皙修长的手指。   女歌手坐在高脚椅上,眉眼冷艳风情,是一种极具张力的美。望向台下时,与佟斯年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佟斯年抬手举杯,微微对她颔首。   走的时候,他把那叠寻人启事给了酒吧老板。   老板与他关系匪浅。笑问:“怎么了这是?”   佟斯年温声说:“受人之托,本来想早点给你,但我这阵子太忙,耽搁了。”   “行。”老板爽快答应。   凌晨三点歇业,宁蔚在吧台结工资。   “蔚姐,明儿可能得麻烦你早点来,好几桌都特意订了座。”   宁蔚裹着黑色皮外套,下面一条同色系的纱质长蓬裙,暗黑系更显艳丽妆容。她冷淡点头,“涨价。”   话落音,就瞥见吧台上放着的寻人启事,看了两行字,宁蔚手指顿住。 第17章 青梅荔枝酒(4)   第16颗   年前这些日子, 辛滟和佟承望都会受邀去参加论坛讲座,几天见不着人。佟辛放寒假,佟斯年一有空就带她去外面下馆子。   这天, 两人去吃德庄老火锅,佟辛在车里念叨:“你是医生,还总在外边吃饭。”   佟斯年笑道, “怎么,要给我做饭?”   “是要你给我找个嫂子。”佟辛俨然敲黑板划重点的小老师,三句不离家中头等大事。   佟斯年头疼, 这妹妹, 尽得辛滟真传。   “哥你春节几天假?”   “三天吧, 初二值夜班。”   “那你们医院, 年后会招新的吧?”   “应该,不过ICU别人都不太愿意来。”一是要求高, 二是负压大。就算愿意来,待上半年受不了就又都走了。   佟斯年问:“怎么?”   “那你留留神, 那种年轻漂亮的小姐姐, 可得抓紧了。”佟辛压低声音,还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佟斯年哭笑不得, “待会在礼鸣面前别乱说话, 给我留点面子。”   佟辛一愣, “他也在?”   佟斯年把车调头, 边看后视镜边说:“嗯, 回来接你的路上正好碰见, 顺便了。”   车刚停好, 安全带还没解, 医院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主任。行, 好,二十分钟吧,我这边过去有点堵。”佟斯年捏着手机晃了晃,无奈叹气,“一个病人出了点意外,我得回医院。”   佟辛隐隐有预感。   果然,佟斯年交待:“让礼鸣带你吃饭吧,我给他打个电话。”   佟斯年赶时间,很快走了。   霍礼鸣受人之托,怕佟辛找不着地方,就到电梯口等。   电梯门划开,恰好对上视线,霍礼鸣故意作弄,“怕不怕啊,你哥不在。”   佟辛睨他一眼,“该怕的是你。”   “为什么?”   “你钱包不保。”   霍礼鸣一想不合理,“怎么又成我买单了?白给你当了那么多天斯文保镖了?”   一提这事,佟辛的良心还真的痛了痛,于是退让道:“好吧,这顿我请。”   “你请?”霍礼鸣皱了皱眉。   佟辛以为他会说——我从不让女的买单。   他却倏的悦色浮面,“那我得多吃两碗饭。”   “……”   佟辛感慨,还真是职业影响啊,一男的,吃软饭吃得这么理所当然。   服务生过来点菜,反正是自己买单,佟辛便不客气地全点了自己爱吃的。霍礼鸣坐得不太直,靠着椅背,一只手搭着凳子边沿,百无聊赖地看她点菜。   服务生礼貌问:“你们吃什么锅底?”   佟辛看着他,“你吃辣吗?”   霍礼鸣摇头,“不太吃。哦,你帮忙点个水果拼盘。”   服务生热心建议,“不如点个鸳鸯汤底吧?”   佟辛默了默,那还是别鸳鸯了吧。   最后她要了菌子汤锅底,很快上菜,霍礼鸣拿公筷将腐竹海带这些放进去,“你哥怎么会想当医生,这么忙。”   “他从小就想学医。”佟辛说:“我哥周岁抓周,抓的就是听诊器。别的小孩儿买玩具,他买骨架骷髅这些。他五岁就敢杀鱼了。”   霍礼鸣点头,是个狠人。   “那你呢,你喜欢什么?”霍礼鸣带着些许调侃意味,“女学霸的理想,说出来我开开眼界。”   佟辛调酱料的手一顿,若无其事道:“记者。”   “娱乐记者?”霍礼鸣不太当回事,笑着说:“我有熟人,以后能给你介绍明星资源。”   佟辛抬起头,轻声打断:“不是那种记者。”   霍礼鸣无言,被她认真的目光盯着,自觉不再玩笑。自这个话题后,佟辛吃得很沉默。筷子一点一点拨弄葱姜蒜,明显心不在焉。   霍礼鸣把熟透的腐竹夹她碗里,“怎么突然还有偶像包袱了?”   佟辛瞪他一眼,脸上写着“要你管”!   霍礼鸣失笑,“你们这种乖小孩儿,是不是都喜欢让人猜心思?阴晴不定的,还以为又得罪你了。”   佟辛没好气:“那你猜,你猜我现在什么心思?”   “想骂我。”霍礼鸣眉峰上扬,“但又不敢骂。”   佟辛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霍礼鸣还逗人上瘾了,“那你骂一下我听听。”   “你什么怪癖啊,烦人。”佟辛懒理他,夹了一筷子小鸭肠放进火锅。   “真不会骂啊?”霍礼鸣说:“我教你。”   说罢,他把佟辛刚才放进去的鸭肠烫熟了夹去她碗里,“你看这个东西像什么?”   “像你的职业。”   霍礼鸣心梗半秒,无言以对。   佟辛直起身子,慢条斯理地又把鸭肠夹出来,然后往盘子里一丢,“去你鸭的!”   “……”   “骂对了吗?”   “……”   两人对视,三秒窒息般的安静,佟辛冲他眨了下眼,像是触动开关,心情和这沸腾的火锅一样,忽地舒朗开来。   霍礼鸣哈哈大笑,眉眼活泛,身上的凌厉气质拂灭不见。   佟辛被他模样晃了晃眼,她脸有点热,欲盖弥彰地低头吃东西。笑意在嘴角探了头,一点点的,跟清酒似的。   几天后,春节至。   霍礼鸣在清礼市没亲人,自然就回去上海过年。   除夕这天,佟承望亲自下厨做年夜饭,佟教授对自己的厨艺相当自信,辛滟却看哪哪儿不顺眼,佟承望笑呵呵的不反驳,但也不改正。   佟斯年今年终于排班到年三十和初一轮休,都除夕了,仍忙到下午三点才到家。辛滟立刻撒手厨房,过来跟儿子说正事。   “你李叔的一侄女,国外上学,正好回来过年,约个时间见一面。”   佟斯年无奈,“我没记错的话,比我小五六岁?妈,我不喜欢小太多的,不懂事。”   一旁在吃草莓的佟辛感觉有被内涵,龇牙咧嘴敲桌子抗议。佟斯年笑着揉了揉她脑袋,“家里有这一个够伺候的了。”   辛滟忧心愁眉,“介绍的你又不要,平时也没见你有什么女性朋友,有点休息总去酒吧听歌,有什么好听的?能听出女朋友来?”   佟斯年扶住辛滟的肩膀把人往厨房推,笑着说:“对您儿子这么没信心了?”   “只剩寒心。”辛滟不乐意地走进厨房,忽地扬声,“大蒜怎么是这样切的呢,去去去,我来!父子俩都不让我省心。”   年夜饭,佟家四口其乐融融。   辛滟给一双儿女发了红包,还把有意包好的铜钱饺子“无意”夹给佟承望,嘴硬心软道:“来年可让我省点心。”   佟斯年也给佟辛红包,里面装了银行卡,轻声说:“一闪一闪亮晶晶,佟家小星星快乐,健康。”   春晚直播时,外头已隐隐有爆竹声。   佟斯年坐在沙发上,草莓还刚只拿到手里,医院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前几日一个肠梗阻病人病情突然恶化,值班医生摸不准情况。   佟斯年条件反射地边接边去拿外套,“好,我就来。”到门口,他冲屋里喊了声,“辛辛好好陪爸妈,医院有点事我得去看看。”   辛滟和佟承望把人送到门口,还给儿子拎了一袋草莓,“去吧去吧,拿给值班同事吃,开车注意安全。”   佟斯年匆匆往医院赶,才出小区,电话又响。   他看了眼屏幕,按了接听,“礼鸣?”   霍礼鸣忙不迭道:“佟医生,不好意思打扰啊。想托你一件事儿。我走的时候,不记得燃起阀门关了没有。”   佟斯年皱了皱眉,“哎呦,不凑巧,我在去医院的路上。这样吧,我给辛辛打电话,让她过去帮忙看看,行吗?”   想了想,他又改口:“我把辛辛微信推给你,具体的你教她怎么做。”   就这样,佟辛在除夕这天,和霍礼鸣成为了微信好友。   佟辛看到他发来的申请备注:斯文人。   斯文人还挺懂行情,通过后二话不说,直接发了个200元的红包。然后再说事。   过了一会,佟辛回了个表情包——[嫌弃]   嫌弃钱少啊。   此时正在上海的霍礼鸣,笑了起来。   一旁喝酒打牌的哥们儿面面相觑,然后暗中观察。   霍礼鸣:“半年工资都在这了。”   佟辛:“你半年工资这么高?我还以为是三年。”   “我就这么不值钱?”   “谈什么钱?”佟辛说:“有辱斯文。”   霍礼鸣脑子突突的,行吧。   很快,佟辛的视频语音打了过来。铃声骤响,震得霍礼鸣差点把手机掉地上。他一手捞起且正好按准接听键。   佟辛的声音猝不及防响彻包厢:“我出门了,现在去你家。”   所有人安静,所有注意力都在语音上。   霍礼鸣无他妈语,拿手捂了捂手机,抬头低声呵斥:“看我干吗,都有病?!”   程序摸了摸脑袋,欲盖弥彰地向大伙儿解释,“邻居,邻居家的妹妹,真邻居。”   佟辛从门口的报箱里找出备用钥匙,进去他家厨房,“怎么看关没关啊?”   “右边白色的旋钮,是不是归零了?”   “嗯!”   “但指示灯还亮的。”   “什么颜色?”   “绿。”   “绿?”霍礼鸣皱了皱眉,“那我真的忘记关。”   佟辛抬头观察许久,“你这燃气灶装得有点高。”   霍礼鸣忽的笑了下,“知道你矮,我家有楼梯。”   一般女生听到自己矮多少会有点介意,但佟辛完全不。她已经一米六五,并且还有继续生长的趋势。十七岁的女生,都偏向于娇小可人的审美观,她在班上的女同学里,已经算是……高个儿了。   所以乍一听,佟辛还觉得挺悦耳。   她去杂物间搬楼梯,手机搁在桌子上,所以霍礼鸣只能看到天花板。他下意识地提醒:“你好点拿,那楼梯有点重。”   几个小弟倒吸气,偷偷拉着程序的衣袖,“我操,小霍爷这是有情况?”   程序故意吊人胃口,“你觉得有就有呗。”   佟辛将楼梯搬去厨房,再回来拿手机,她一路小跑,画面抖得厉害,霍礼鸣能看见她晃动的长发丝。   “两个开关,是哪个?”   “第一个。”   佟辛刚要放手机,霍礼鸣倏地又说:“手机立起来,让我能看到你。”   佟辛懵了懵,继而耳尖发热。   “万一你从楼梯上摔下来,我还能马上打120。”   佟辛:“?”   发热的耳尖一下子退烧了。   很快,燃气灶关好了,霍礼鸣语气松了些,“梯子就放那,我回来自己收拾。”   佟辛嗯了声,走时,她在门口顿住,视线又移回屏幕,“那个寻人启事,我拿点走,明天回乡下拜年,可以帮你贴一些。”   霍礼鸣眉头舒展,眼里点点笑意,“这么好啊。”   佟辛反驳,“不是特意对你好,是想早日找到你家人,至少能让你正回来——你这人吧,太歪了。”   程序他们竖起耳朵,人人震惊脸。   霍礼鸣投降的语气,“好好好,你说什么都是对的行不行。”   佟辛没有吭声,她不自然地结尾,“那我挂了。”   “等会。”霍礼鸣把人叫停,然后放低声音,“新年快乐啊,小妞妞。”   “轰”的一声,烟花恰好划亮天边,映红了佟辛的眼。她下意识地望向光亮处,烟花棱角显现,散去,烟云薄薄弥漫,宛若涂出一片星轨。   佟辛的耳朵,是真的发了烫。   心绪被那声“小妞妞”搅得有点飘,她就这么脱口而出:   “嗯,新年快乐啊……霍鸭鸭。”   视频断了,手机还捏在掌心,霍礼鸣架着腿,明暗光影里看不清表情,但他整个人在这一刻的感觉都是平和近人的。   安静五秒,憋太久的这群人终于爆笑,“哈哈哈,神他妈霍鸭鸭!”   “小霍爷你离开才多久就改名了?”   “我怎么觉得有点甜。”   “你他妈异食癖。”   程序凑过来,“小霍爷,难怪你从不和我们去泡温泉。”   霍礼鸣皱眉,“干吗?”   程序挤眉弄眼,只有他抓住重点,“原来你那个……歪了啊。”   霍礼鸣冷笑,猝不及防地伸手勾住他脖颈,膝盖一顶,利落干脆地把程序摁在了地上,嘴里咬着的烟迷住了眼,霍礼鸣微眯眼缝——   “给爷死。” 第18章 是姐姐!(1)   第17颗   年初一, 佟家回镇上老家拜年,佟斯年除夕夜零点后才回,开车路上, 辛滟一直叮嘱他开慢一点儿, 并且时不时地给他递个水果提神。   佟承望上头还有两姊妹, 佟辛姑姑经商,大伯在土建局上班, 平日都忙, 也就过年能好好聚聚。   到姑姑家, 佟辛惯例成为“别人家的小孩”。佟家出了一个天才少年佟斯年,一路坦途,职业体面。佟辛似乎就必须成为天才少女才正常似的。   于是乎,一群弟弟妹妹们被家长丢给她, 美名曰听姐姐传授经验, 实则是让佟辛带孩子,自己好去玩麻将。   这群娃吵的哟,其中一个小胖子话最多——   “姐姐,怎么考一百分啊?”   “姐姐, 我们数学老师袜子烂了个洞, 我能跟她说吗?”   “姐姐, 你有男朋友了吗?”   佟辛无语,“没有。”   小胖子老气横秋的语气, “你们这届00后不太行呐。”   佟辛:“……”   实在聒噪, 佟辛开了电视,调到“奥特曼变身”, 熊孩子们的注意力转移, 总算安静了。   佟辛刚松口气, 不远的牌桌上,大人们闲聊。   “你家辛辛明年高三了吧。”一个远房表亲问。   辛滟打出一张二饼,“是啊。”   表亲哎呀叫唤,“碰!”   另一小表姐问:“辛辛成绩这么好,考哪所大学?”   “看她自己。”   表亲来劲了,“我跟你说,国内大学哪有国外好,镀镀金,洋气的嘞,回来都上外企工作的。”   这话辛滟不爱听,碍于礼貌,干笑两声便不搭理。   小表姐打圆场,“咱国内好大学多的是,再说了,辛辛考清华北大希望也是很大的。滟姨,你想让辛辛学什么专业啊?”   女儿被夸,辛滟自然高兴,笃定的语气:“我和你姨父支持她考金融。”   很快,一片赞叹声响起。夸辛滟教女有方的,夸孩子懂事乖巧。佟辛靠着沙发,微微低头时的长发轻遮侧脸,恰到好处地藏住了表情。   -   同一时间的上海,阴雨笼罩,寒气刺骨头,往后一周都是这稀烂的天气。霍礼鸣每年初一都会去芳甸路,执念地头一个给唐其琛拜年。   室内开了暖气,伴着幽淡的檀香入鼻。   到时,唐其琛在落地窗边接电话,一件羊绒衫打底,把男人身型勾勒笔挺。不惑之年,却依旧温润儒雅,面庞不见丝毫风霜之色。   温以宁切了水果,一大盘满满当当递给来。   霍礼鸣接过,“谢了啊嫂子。”   温以宁和他年龄相仿,关系向来交好,关心问:“在清礼过得还好?”   “还行。”   “我听说那儿有个瀑布很好看。”   “不好看。”霍礼鸣硬硬的语气。他吃橙子,往唐其琛的方向看了眼,“你让我哥注意点身体,大过年的还这么忙。”   “行。”温以宁眨眨眼,故作小声,“给他换个老人机。”   “快别提‘老’字。”霍礼鸣嗤声,“别人随便说,你说就不行,待会他又得急了。”   唐其琛比温以宁大八岁,修成正果不容易。好在如今家庭和睦,一儿一女亦圆满。   “过来了。”唐其琛声音由远及近,握着手机往这边走。   霍礼鸣站起身,“哥,新年好。”   “新年好。”唐其琛将他从头至脚看了遍,说:“是不是瘦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霍礼鸣被这句话说得眼热。   他年少轻狂时藏不住情绪,现在倒学会了兼容并蓄。但在唐其琛面前,面具和堡垒自然而然都卸了下来。   霍礼鸣没忍住,“琛哥,我想留在上海。”   唐其琛面色始终平静,拒绝得干干脆脆,“不行。”   微妙的安静。   一个态度淡淡神佛不近,一个沉默寡言犟劲儿不减。最后,霍礼鸣妥协,“好。”   都是心里有谱的主,不至于为三言两语闹不愉快。再者,唐其琛是恩人是亲人,十几年的情分真金白银。   午饭气氛轻松愉悦,霍礼鸣还陪唐其琛打了会牌。人走后,温以宁于心不忍地看着丈夫,“真不让他留上海?”   唐其琛微微叹气:“付家至今不安生,几次搁外头放话,没打算把他置之度外。我明里能护,但暗里总有个万一。只有人不在上海,他才最安全。”   霍礼鸣自己开车。   从别墅群出来,开到一半儿的时候忽然就不想开了。他把车靠边停,懒散散地拎着外套就四处瞎转悠。   这边靠近法租界旧址,春节有活动,多是中国风的喜庆玩意儿。霍礼鸣慢悠悠地看,看中了一个搪瓷娃娃。   胖脸,眯眯眼,塌鼻梁,小肥腿,鸡窝头。   啧。   怎么就想到邻居家那个小妹妹了呢。   万一被佟辛知道,这丑萌的玩意儿像她。霍礼鸣嗤声笑了出来,掌心收紧娃娃,问老板,“多少钱?”   “六十一个。”   “还有别的么?”   “有,可爱的很多。”   “不要可爱的。”霍礼鸣说:“要最丑的,凑一对,帮我包一下。”   包装好之后,霍礼鸣才想起忘记拍个照了。他把包好的拍照发给佟辛——   “谢谢你帮我关燃气灶,买了份礼物,你跟你哥一人一个。”   这边厢。   佟辛收到信息时,动画片里正在嚷“狗狗们全体都有——出发!”   她回:“是什么?”   霍礼鸣却没再回复。   佟辛拿着手机,时不时地看一眼,又点开他的朋友圈,空空如也。晚上回家,佟辛洗完澡出来后,没忍住,主动给他发信息:“你几号回?”想了想,又加一句,“我把你家钥匙还给你。”   反正睡觉前,跟死机似的。第二天起床,才看到霍礼鸣在凌晨三点多回了一条:“年初四。”   佟辛本来是要刷牙的,此刻却盯着这几个字发呆。   凌晨三点多,他不睡觉?   也是,他就长了一副玩世不恭的熬夜泡吧脸。   佟辛思维发散,遂又莫名怅然,自己还没泡过酒吧呢。   都说年味越来越淡,但佟家一直氛围浓厚。走亲戚的多,加之佟承望的学生多,每年都有几拨上门给恩师拜年。   不知不觉,到大年初四。   这天佟辛睁开眼,就神使鬼差地想起了霍礼鸣今天回来这件事。她说服自己只是“无心”记住。其实很久以后她才明白,所谓的无心记住,实则都是有心蓄谋。   上午家里有客人,佟辛是那种不喜欢合群的女孩儿,一般打完招呼,就关门在卧室做作业。但今天,她破天荒的去厨房给辛滟打下手。   厨房窗户敞亮开阔,抬起头就能看到对面的房子。佟辛看了好几次,大门紧闭,他还没回来。   做饭到一半,辛滟找了半天生抽,念叨道:“我明明买了瓶新的啊,放哪儿去了?”   佟辛捏着菜叶子,“妈妈,我去超市买吧。”   菜太多,辛滟抽不开身,“行,快去快回。”   佟辛出厨房后并没有马上走,而是去房间拿零钱,然后随手拿起床上的黑色羽绒服。刚要穿,手顿住。黑色是不是太深沉了?   于是佟辛打开衣柜,又拿出鹅黄色的那件面包服。   这个颜色很衬肤色,她想。两秒后……可左边那件是过年新买的衣服呢。   佟辛犹豫两分钟,最终选定新衣。   她边穿边转身,恰好对上佟斯年略带审视的目光。佟辛心跳加速,是那种做坏事儿被抓现场的心虚。   佟斯年反倒笑起来,“是要去同学聚会?”   “买酱油。”佟辛低着头,一溜烟地跑了。   佟斯年看着妹妹的背影,定定的,有所思。   这天直到吃完晚饭,隔壁仍是黑黢黢的。   佟辛说不上什么心情,就觉得,这人真不是好人——骗人的都不是好人。   事实上,清礼天晴,上海暴雨。   高铁票卖完了,只能坐飞机。霍礼鸣本来都走不了,但他还是改签到最晚班回了清礼。从机场打车到家,已是凌晨两点。   他这人有点洁癖,这房子一周不住人,看哪哪儿都脏,于是乎再一通收拾到三点,霍礼鸣睡得不好,做了好多乱七八糟的梦,最后梦到一个戴面具的怪物,拿着大铁锤朝他胸口碎大石,再揭开面具,竟是隔壁佟辛的脸,张牙舞爪暴吼:“我的礼物呢!!!”   霍礼鸣一口血崩溃了,猛地睁眼,下意识地摸了摸心脏。   这小妞不好惹。   他条件反射的坐起身,想着赶紧把礼物送过去。但这才六点半,太早了。霍礼鸣洗漱完之后去窗口望了望对面,佟家没开门,估计都没起。   晨间有薄雾,空气冷冽清新,今天该是个好天气。   霍礼鸣被当头吹来的冷气儿扑得有点晕,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又眯了一小会儿回笼觉。   这一觉踏实,醒来后神清气爽。   霍礼鸣拎着那两只搪瓷娃娃,出门前顺便又提了两箱水果,新春佳节的,长辈肯定在。打开门,却被蹲在门口的“活物”吓得眼皮一跳。   霍礼鸣连退三步,皱眉看实了。确切来说,是个大活人,女活人。   迟来的起床气慢三拍的勾出,霍礼鸣不耐烦,“你谁啊你?”   女人的眉眼清冽,五官温软,气质却明艳张胆。因为仰视,所以目光异常夺彩。光芒拢聚其中,锦上添花的野生眉,让她看起来,声势如虹,有那么几分侵略感。   她站起身,黑衣黑裤裹体,马尾高高束起,酷极了的美。   霍礼鸣注意到她手上拿着的一张纸,再熟悉不过的东西——他印了几万份、发过无数地方的寻人启事。   清冷的声音同时响起,与这冬日清晨意外合拍,“大你两岁,三月生,右肩有个烫伤,五岁时你欠揍,和我抢糖吃打翻桌上开水泼到的。”   说完,她一脸淡定地解开外套,抽出一只手,再将打底的薄羊绒衫斜扯下去。白皙的肩膀皮肤暴露于寒冷空气,上面赫然有个现在来看,都很丑陋的疤痕。   这是那份寻人启事上,最有力,最生动,最鲜明的一个线索。   她就这么站着,言简意赅:   “宁蔚,叫姐姐。”   ……   而刚从家里出来,站在大门口的佟辛,脚步被胶水粘住一般。视线所及,就是这一幅美人露香肩,款款对视的刺激画面。   佟辛的幼小心灵有点受冲击,她完全不敢置信,新年第一次见面,霍礼鸣竟是在接客??   这个认知瞬间挑燃了她的情绪,她佯装无意路过,无意转头,无意打招呼:“小哥哥,从去年到今年,你还是这么敬业啊。”   霍礼鸣:“……”   大过年的,这都他妈什么事儿! 第19章 是姐姐!(2)   第18颗   门“砰”的一声摔得震天响。   霍礼鸣拽着宁蔚的手臂粗鲁蛮横地进去屋子。   隔着大几米的距离, 佟辛都好像吃了一嘴门板灰。她渐渐收起面具,嘴角轻松看戏的笑容也落幕大半,剩下的那点弧度, 透着点意兴阑珊。   佟辛回家后径直去卧室, 三两下脱了过年买的新外套, 换上旧衣服。她出来时,佟承望回头看了眼, “咦?刚才不穿这件衣服的呀。”   辛滟:“不是去拿快递吗?快递呢?”   “没等着人。”佟辛说。   坐在沙发上回邮件的佟斯年抬头看了她一眼, 忽然问:“礼鸣回来了吗?”   “回了。”佟辛脱口而出。   一个问得微妙,一个后知后觉。这两秒的安静,是兄妹俩的各怀心思。尤其在佟辛欲盖弥彰的又补了句,“我顺路看到的。”   佟斯年哦了声,继续低头回邮件, 只是打字的速度悄然慢了下来。   相比佟家的宁静, 隔壁就是水深火热。   霍礼鸣对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莫名其妙的,看样子还不好打发的“姐姐”, 真是一脸懵一头水。   两人四眼相瞪,静静的, 久久的,铆出了一股势均力敌的劲儿。宁蔚眼睛曼妙深长,是典型的杏眼,本该赋予温柔似水,但长在她脸上, 像深夜霓虹, 冷冽又多情。   霍礼鸣不耐烦地先行挪眼, 抽起了烟。烟雾升腾遮掩表情, 他眉心蹙成川字,一只手勾出钱包,点了一叠扔在桌上,“你走。”   宁蔚看都没看,“当我敲诈?”   霍礼鸣丢了个“难道不是”的眼神。   这么些年,上门儿认弟弟的都能组一支足球队。哭天喊地的有,声泪俱下打感情牌的有,抱他大腿儿撒泼打滚的也有。   最后都离不开一个钱字。   这种可笑又可悲的经验,逐渐磨灭了他的至诚期盼。霍礼鸣近乎麻木,跟背书似的流畅启唇,“不过你肩上的疤,画的是上门认亲的人里最逼真的。”   宁蔚被他又拽又嚣张的语气听笑了。她冷哼,“你什么毛病?不信人还找什么找?”   霍礼鸣的火气也上来了,“你走不走?我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主。”   宁蔚还是冷呵,低喃一句,“还跟小时候一样混蛋。”说罢,她拉下外套拉链。   霍礼鸣皱眉,“你干嘛?”   宁蔚直接脱了外套,扒拉开羊绒衫,再一次露出光洁的右肩。霍礼鸣真要窒息,语气危险警告,“你这女人什么毛病?”   宁蔚用手指很用力地去戳那个圆形的疤,自证所言不假。   霍礼鸣到嘴边的骂语瞬间憋了回去。   “你五岁就是个熊玩意儿,抢我糖吃,太烦人了,不然我也不至于被开水烫伤。不肯去托儿所,半路躲起来让我找不着,害我回家被妈骂,拎着我的耳朵往大街上找,你倒好,躲建军超市玩老虎机。七岁还怕黑,非挤我床上跟我一块睡,半夜还尿床。一男的丢不丢人?”   霍礼鸣耳边像是螺旋桨飞旋的声音,风声鹤唳,刺破耳膜,明明每个字都听清楚了,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他定定问:“九岁呢?”   “九岁?”宁蔚平静说:“爸妈挂了。”   十分钟后。   霍礼鸣把人按坐在椅子上,和她面对面,眼对眼,一副谈判架势。   “寻人启事哪里看到的?”   “酒吧。”   “凭什么笃定我是你弟?”   “本来不笃定,现在差不多。”   “为什么?”   “我弟从小也是个混蛋。”   霍礼鸣忍了忍,“寻人启事上说了,电话联系,你堵门口算什么事儿?”   宁蔚简明扼要,“我没钱交房租,我缺钱。”   对视三秒,霍礼鸣冷哼,“你是缺爱。”   宁蔚忽的一笑,骨子里的风情像荷叶香,不自觉地散漫而出,“臭小子,我没乱伦这癖好。”   到现在,霍礼鸣还有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宁蔚不请自来,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我睡那间房,搬张桌子给我用,化妆品没地儿放。房子钥匙给我一把,我上夜班,凌晨回,你要不嫌我敲门吵不给也行。对了,你睡觉把门关好,我神经衰弱,听不得鼾声。”   霍礼鸣才神经衰弱了,听了这么多,最后只硬巴巴地反驳一句,“我睡觉从不打鼾。”   宁蔚笑了笑,转身进卧室。   霍礼鸣后知后觉,披风燃火地冲过去,“你住这儿?”   “不然呢?”宁蔚睨他一眼,“你要把亲姐姐扫地出门吗?”   霍礼鸣顿悟,论脸皮厚,玩不过她。   宁蔚是一个气场非常强烈的女人,不是那种外在的,直接的。相反,她刚靠近你时,并没太多存在感,但待久了,主场就悄无声息由她拿捏一般。   润物细无声。   霍礼鸣冷嗤,神他妈润物细无声。   宁蔚关上门,一早上的折腾短暂落幕。霍礼鸣慢半拍地呼出一口气,总算想起自己还有事没办。   他被宁蔚搞得头晕脑胀,出门被冷空气一扑,拉回几分神魂。刚走几步,就看见佟辛正好出来。隔着绿化带,霍礼鸣叫她:“佟辛。”   佟辛表情淡定,跟没听见似的,迈出两步的脚又给收了回去,转身回了家。   霍礼鸣:“……”   这小妞,绝对故意的。   他给她发微信:“在家?出来一下。”   佟:“不在。”   霍:“撒谎会被月亮割耳朵的,我刚明明看见你了。”   佟:“这么弱智的传言你也信?”   霍礼鸣想笑,被宁蔚搅乱的鸡飞狗跳一下子没了踪影。他靠着墙,单手给回信息:“出来,给你带了礼物。”   佟辛磨磨蹭蹭的,出来了。   霍礼鸣盯着她,“这年过得不喜庆啊?怎么这表情?”   佟辛别开头,又转回头,“礼物呢?”   霍礼鸣看见她素着一张脸,皮肤白净,情绪全挂在脸上。但再质朴,也不会觉得不修边幅。这样的年龄,天生气势如虹。   抬起一半的手又缩了回去,霍礼鸣说:“附近有奶茶店吗?带我去买。”   小区附近就有。   佟辛把人带过去,这是她比较喜欢的一家,店名好听,叫“仲夏柠叶”。她在这里有积分卡,二十个能兑一个保温杯。   佟辛正好还差四个,问他,“你要买几杯?”   “怎么?”   她把兑杯子说了一遍。霍礼鸣扭过头,对老板干脆道:“24杯。”   佟辛惊了,“买这个多你喝的完吗?”   “不是想兑杯子?”   “那也只差四个呀。”   “兑两个。”霍礼鸣言简意赅,“给佟医生带一个。”   佟辛倏的咧嘴,白牙如贝,一下子鲜活可爱起来,“你这么喜欢我哥?”   霍礼鸣无语,伸手揉了把她脑袋顶,“你哥长得那么帅,谁不喜欢?”   他的劲儿不大,但佟辛却有些发怔,等他背过身去付钱的时候,她抬起手,慢慢摸了摸刚被他揉过的地方。   佟辛心里下意识地蹦出四个字:意犹未尽。   奶茶做好了,24杯。   佟辛无语地看着他。   霍礼鸣没事人似的,把这些全拎去了小区门口的保安亭,只留了一杯带走。   “小强叔。”霍礼鸣轻车熟路地打招呼。   “哟!小霍。”   “奶茶放你这儿,你挑着喜欢的口味先喝。剩下的那些阿姨过来休息的时候,让她们也喝。”   李师傅赞不绝口,“好好好,天这么冷,搞环卫也不容易。”   来去不过两分钟,霍礼鸣办事利利索索。走的时候佟辛还没反应过来,被他拍了拍后脑勺,“走了。”   佟辛慢半拍地开口:“这都不像你了,都不坏了。”   霍礼鸣嗤笑,“一看就没社会经验,真坏人,都喜欢用做善事掩盖。”   佟辛盯着他,“所以呢,白天送奶茶,晚上出去拧人头?”   霍礼鸣随即纨绔一笑,“行,晚上拧一个大的,给佟妹妹当球踢。”   佟辛:“行啊,踢完之后再让我哥给缝好,安回你脖子上。”   霍礼鸣:“……”   乱七八糟地聊了一路,佟辛到家门口才发现,礼物呢?她都怀疑自己记忆力衰退了,想了想,还是自我说服地决定折回霍礼鸣家。   礼物是吧,本来就是他说要送的,接受也不过分了。又不是她一个人的,还有佟斯年的,帮哥哥拿回来而已。   多么正当的理由。   佟辛深吸一口气,敲门都光明正大了些。   门很快开了,迎上宁蔚明艳慵懒的脸,佟辛脑子“嗡”的一声,她反应颇快,目光也亮出明晃晃的刺,很不友好的语气,“你是谁?”   宁蔚笑起来,眼睛跟荡漾开来的湖水似的涟漪阵阵,带着散漫的风情,慢着音调道:“你敲我家门,还问我是谁?”   “你家?”佟辛盯着她,“这家姓霍。”   “改姓了。”宁蔚笑眯眯道:“就早上。”   其实佟辛已经认出来了,她就是大清早和霍礼鸣在门口深情对望的女人。佟辛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明明早就了解,为什么还会觉得膈应。   她不甚明了地斟酌辨认几秒,盖棺定论——是因为这女人态度太差才膈应的,没有别的原因。   一定没有。   同性之间的气场反应很奇妙,是敌是友,是喜是厌,是相见恨晚的投契,亦或是王不见王的相斥。无关年龄,无关相识长久,一个眼神交汇就能嗅出对方底细。   比如此刻。   佟辛不及宁蔚成熟老道,但定在原地,不走不搭腔,风轻云淡的与之拉锯。   宁蔚弯了弯唇,刚要说话,霍礼鸣脱了外套,手里搭着换洗衣服从卧室走出来,眉间神色不耐,“你别欺负小孩儿啊。”他的目光始终落在佟辛身上,“本来要去洗澡的,想起礼物忘了给。”   佟辛敷衍地扯了扯嘴角。   “你进来待会,桌子上,你自己拿。”霍礼鸣冲她招了招手,便往浴室去了。   换做平时,佟辛完全可以甩头走。   但此刻,她跟鬼迷心窍似的,忽然就不想动了。宁蔚吊着眼梢,兴致盎然地盯着她。目光一相碰,兴致就衍生成了一丝丝故意为之的挑衅。   年纪小又如何,谁还没有个临时起意的胜负心呢。   佟辛挺直腰杆,是这屋子主人让她进来坐坐的——她迈进门,撞上宁蔚的肩,一点都不带退缩的。   宁蔚双手环胸前,浓密的卷发撩在左肩,像新鲜的海藻。她不避讳地将佟辛从头至脚勾了个遍,脑子里忽然跳出四个字:   少女玫瑰。   她咧嘴笑,“邻家妹妹啊。”   佟辛不走心地弯了弯唇,拿起立在桌面上的礼物纸袋。浴室在右边,水声隐隐入耳。佟辛下意识地看过去。   “他啊,昨晚一宿没睡,折腾得很。”宁蔚忽地开口,不怎么正经。   佟辛手脚僵了僵,安静几秒后,直视她,一天的不痛快终于找到原因——“你是他女朋友?”   宁蔚灿烂展颜,声音清脆:“是啊,我们姐弟恋。”   —   十分钟后,霍礼鸣洗完澡出来,目光巡礼一般四处找,“人走了?”   宁蔚盘腿坐在沙发上,拿着个本子不知写着什么,头也未抬道:“走了。”   霍礼鸣拭头发的动作变慢,警惕盯住她,“你没跟她乱说什么吧?”   宁蔚倏地抬起脑袋,笑眯眯道:“不用说,她知道你去洗澡了。你怎么回事,洗澡那么大声,人家小姑娘听得耳朵尖都红了。”   ——方才佟辛转头看向浴室时,耳尖红了,眼神也极力掩饰不自然。   霍礼鸣斜睨宁蔚一眼,皱眉道:“你别胡说。”   宁蔚一副既然你说我胡说,那我就真的胡说喽的表情:“这小姑娘……喜欢你。”   霍礼鸣愣了愣,骤然大怒,擦头发的湿毛巾往她脑袋上狠狠一盖:“毛病!” 第20章 是姐姐!(3)   第19颗   宁蔚咬牙警告:“别拿湿毛巾呼我。”   霍礼鸣勾了把椅子, “砰”的一声立在她半米远,坐下来和她面对面,眼对眼。这样的霍礼鸣已在动怒的边缘, 他耐着性子, 全然因为对方性别女。   “在这里,你想说什么,想做什么, 哪怕放个屁我都不管。但在别人面前, 你不要乱说话。”   宁蔚不甚在意地笑了下,“行啊, 不说。”   出其不意的卖乖,直接把霍礼鸣搞无语了,心梗只能自己吞下,但仍不甘心地放狠话,“我留你在这里,不是傻白甜地信了你。”   宁蔚点了下头, “怎么, 要赶我走?”   霍礼鸣还没来得及开口, 她拉着尾音, 带着笑,“挺大胆啊,大逆不道。”   霍礼鸣从不是好脾气的男人, 压低眼睛, 直白又锋利地盯着她。宁蔚以静制静, 风轻云淡地接纳他目光。半晌, 才轻飘飘地说:“我知道, 你要去做亲子鉴定。”   霍礼鸣愣了下。   宁蔚已经把湿毛巾重重砸回他胸口, 变脸如六月天之迅速,在温情和冷冽之间切换:“再用搓澡巾盖我,你试试。”   霍礼鸣眯缝了双眼,小霍爷最不怕被威胁。他把毛巾揉成一团,“试就试,我还怕你?”   宁蔚冷笑,“你试啊,下次再碰见那小姑娘,我就问她是不是要跟姐姐抢人。”   霍礼鸣:“什么意思?”   宁蔚语气纯真无害,“我刚告诉她,我俩姐弟恋。”   “操!”   年初八,佟斯年终于结束连班,这几天累得够呛,做了四台手术,晚上开车的时候都有点儿犯晕。辛滟给他熬了银耳莲子羹,“你们科室还不招人?这样下去哪受得了。”   “小章去国外进修半个月,所以特别忙。”佟斯年接过碗,“谢谢妈。”   喝了两口,他问:“辛辛呢?”   “在房里写作业吧。”辛滟说:“你妹妹这两天不怎么出来。”   佟斯年嗯了声,“等会我进去看看她。”   “不急,你趁热喝。”辛滟手肘推了推佟承望,“徐教授那儿说了没有?”   佟承望看报纸呢,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啊?什么?”   辛滟颇有不耐,“啊什么啊,女儿的事你也不上心。”   “哦哦哦。”佟承望忙不迭地点头,遂又啧了声,“急什么,辛辛才高二。”   “高二还不急?徐教授在行业内那可是名号响当当,多少人走后门费尽办法想见他一面。你倒好,蜗牛性子。”辛滟一说起就不痛快,她和老伴儿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一个雷厉风行,一个温吞慢热。   佟承望笑呵呵的,“咱们辛辛没准儿想考别的专业呢?”   辛滟倏地严肃,“没有别的,就考金融。”   佟承望还想辩两句,被佟斯年打圆场,“妈,粥还有么?我想再喝一碗。”   辛滟顿时转移怒火,“有有有,我帮你盛。”   人去了厨房,客厅里,儿子望了一眼老子,都有几分意味深长。佟斯年笑了笑,“老佟,还想看报纸吗?”   “想啊。”   “那就少说两句,我妈全对就成。”   卧室里,晚上的暖气供得好像大了些,暖烘烘的像个温度过高的小火炉。佟辛坐在书桌前,试卷摊开两页,半小时前写到一半,然后一字未动。   她一直盯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不知道的还以为有天女下凡,实则连月亮都没有。佟辛望了半天月,蓦地弯下腰,伸手拉开书桌最下层的抽屉。   佟辛拿开最上边的三本习题册、草稿纸、荣誉证书,终于露出抽屉最底层的两本……男模杂志。   这杂志吧,不太正规,倒也没有十八禁内容,就是一些国外男模的硬照,再配一些佟辛理解无能的时尚穿搭。十五块一本,据说鞠年年还订了三年的年刊。   鞠年年就是个张扬的性子,一来新刊了,非得跟佟辛分享。一页一页的男模翻过,佟辛总能评价个头头是道。   “肌肉太造作,蛋白粉喝多了。”   “不喜欢留胡子的,看着邋遢。”   “他能不能换条内裤,这种尖尖的好油腻。”   鞠年年张大嘴巴半天没合上,最后朝她挤眉弄眼,“安娜卡丽丝.琉璃梦.辛辛子の小色女。”   偏好这种东西,与身俱来。佟辛从小起,就比较偏爱正正规规的男性审美。初二那时,很流行花样美男子,女生们私下评选校草,一个高三的学霸小哥哥,一个高一的学渣。最后学渣以飘逸的头发,稀碎遮眼的忧郁刘海获胜。   班上女生的八卦话题三句不离他刘海,好迷人,好神秘,好飘逸。佟辛实在受不了了,叹气提醒:“就校门口小强叔的理发店,三十五块钱能烫个半永久。两人成团还能打折。”   大伙儿:“切!!”   佟辛腹诽,有什么好切的。学霸小哥哥身高体长,浓眉凤眼,干净利落的寸头走路带风,比那阴郁学渣帅多了。   后来学霸考去国防科大,学校荣誉榜上也用了一张他身披戎装的证件照。   佟辛赞不绝口,真是帅得赏心悦目。   佟辛将杂志翻到某一页,入眼的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男模,赤裸上身,黑色平角裤下,一双结实强劲的腿。他赤脚踩着地,对着镜头是酷且高冷的表情。   佟辛盯了他半天,手指戳了戳男模的脸,“长得也不是很帅。”   说完就觉得有点违心,霍礼鸣那张脸,够帅的了。   手指又下移,停在男模的喉结处。佟辛几乎瞬间想起了某人同样的部位。手指跟烧着似的,飞快往下挪。最后停在男模的腹腰上。   佟辛顿时有些恼火,“也就个子能看,脱掉衣服指不定什么松垮样呢!”   “一点都不好看,不好看!”她自言自语,愤愤发泄,妄图平复心里的不痛快。   姐弟恋。还姐弟恋!   才认识多久就姐弟恋,也太不知检点了!   佟辛心里闷闷的,太入神,以至于有人敲门她没听见。而当佟斯年走到身边时,已经晚了。   “妈熬了粥,还喝么?学习也别太辛苦,要注意……”佟斯年一眼看到桌上摊开的杂志,结实光裸的男模赫然入眼。   佟斯年的话戛然而止,表情从怔然到深沉,最后有了薄薄的怒意,“辛辛。”   佟辛吓得一哆嗦,猛地将杂志盖上。   盖上了,露出了封面,这本正巧是去年情人节特刊,封面照就一男的戴着米奇耳朵发箍,捧着颗粉色大爱心,屁股上还戴了一条狐狸尾巴。   佟斯年:“……”   佟辛:“……”   “不是,哥哥,你听我解释。”   佟斯年反手关上门,勾了条椅子坐在佟辛面前。痛心疾首地开始长达一小时的思想教育课。   “哥哥知道,你这个年龄对某种事物很好奇。”   “但这种违规杂志,真的不适合成为你的读物。”   “辛辛,你成绩好,但也不能松懈。”   佟辛始终低着头,不吭一声。   她甚至有些微微走神,想的,仍是霍礼鸣家出现的那个艳丽美人。她浑然不知,自己这个态度,已经彻底将温和的佟医生激怒。   佟斯年控制了一下情绪,说:“如有必要,可以给你安排去上两性教育课。”   佟辛:“……”   佟斯年离开卧室,关上门,说希望她好好想一想。   室内骤然安静,像一个扎紧的塑料袋,空气越来越稀薄。佟辛觉着自己力气都空了,神游四海,没着没落。她颓坐着,神情空洞地扫了遍卧室,最后停在墙角的纸袋上。   忘了,霍礼鸣从上海回来带的礼物还没拆。   佟辛好像找到了可以暂时分散神志的事,三五两下把礼物打开。不可否认,在拆礼物的时候,那点灰暗失落的情绪短暂被治愈。   礼盒包装倒精心,一层层拆开,终见真身。   眯缝眼,鸡窝头,蒜头鼻,雀斑脸,两只丑到人神共愤的搪瓷娃娃咧嘴冲她笑。   佟辛的心脏像从九万高空垂直落地,“砰”的一声砸得稀巴烂。   所以,她只配得上这样子的礼物?   —   霍礼鸣五点多就醒了,冬季清晨天亮晚,睁眼时窗帘不透一丝光,要不是客厅传来声音,他以为自己还在梦里头。   门边放着吉他,吉他边摆着换下来的高跟鞋。宁蔚赤脚踩地,正窝在沙发里仰脸闭目。她的烟熏妆还没卸,累极了,安静得像一只病了的波斯猫。   霍礼鸣有点起床气,语气不善:“要么你就晚点回,要么就换个工作。”   宁蔚睨他一眼,昨晚跑了两个场子,嗓子嘶哑没恢复,懒洋洋地说:“行啊,你给我钱花。”   霍礼鸣冷嗤,“凭什么?”   “凭我是你姐,给你个机会修复姐弟情。”   霍礼鸣淡淡道:“别往脸上贴金。”   宁蔚是真累了,眼睛一闭,不再搭腔。霍礼鸣无语片刻,走过去踹了踹她脚尖,没好态度地撂话:“走开,别挡我道儿!”   宁蔚猛地睁眼,眼妆晕染,让她目光愈发明锐犀利。   霍礼鸣甩了个背影:“睡客房!”顿了下,“床新买的。”   从家里出来,天光蒙蒙亮。东方的云雾逐渐散开,露出白光轮廓,该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初九,年味散得差不多,路两边的红灯笼提醒着喜庆的收尾。   霍礼鸣双手插兜,慢悠悠地往小区外走。快到大门时,恰巧瞧见一小人影。佟辛低着脑袋,拎着个快递袋,像一团移动的椰香面包。   霍礼鸣看了她一会儿,佟辛全然未觉,快撞上胸口了,霍礼鸣才出声提醒:“走路不看的?”   佟辛一愣,慢慢抬起头,望向他的目光先是茫然,然后飘乎乎的挪看别处。   霍礼鸣微微弯腰,视线与她眼睛平行,语气不自觉地紧张,“我又惹你了嗯?”   佟辛撇了撇嘴,“没。”   “你生气就是这表情。”   “我什么表情我?”   “像绿豆冰棒,吃过吗?硬硬的,特别不好咬,牙齿都能给冻掉了。”霍礼鸣似笑非笑,肩膀又弯下去了些,看着她眼睛,“说说,哪儿惹着你了?我死也得死个明白。”   这语气,一听就是调笑。而调笑意味着不正经与不上心。   佟辛听着他的声音,欢呼轻松的,心情却同夜海中的幽深海藻,闷闷不乐。她想起昨天被佟斯年抓包现场,误以为她看小黄文。又想起那个不说期盼很久,但真的心有所系的礼物,是那么丑的玩意儿。   佟辛喉咙一哽,低下头,不看他。   霍礼鸣愣了愣,顿时手忙脚乱,“不,不是,怎么还哭起来了?”   “……”天知道,真的只是风糊了眼睛。   但他这么一问,佟辛还真是心有戚戚地冒出了几丝委屈。于是便煞有其事地抬起手,印了印眼角,闷声哼:“没事。”   “女生说没事,那一定是有事。”   佟辛忽就沉默了。   这么了解,一定是很多经验了。   心里头的两分委屈莫名被放大,像被水草缠住,使劲拖她往深海坠。佟辛低着脑袋,眼里真有了言不由衷的湿润。   霍礼鸣慌了,一八五的高个儿站在马路边手足无措,“别哭啊,待会被人看见告你家长,我真说不清了。”   “能不哭么?我请你吃早餐行不行?”   佟辛鼻尖红红的,就是不吭声。   霍礼鸣也很绝望,他没哄姑娘的经验,沉默了两秒,说:“答应你,换个工作行吗?”   佟辛倏地抬起头,目光清透澄明,“这可是你说的。”   “不做鸭了吧?”   霍礼鸣:“……”   她熟视无睹地将快递往他手里一塞,“走。”   “干吗?”   “你说要请我吃早餐的。”   “两碗粉,一碗牛肉一碗排骨,加一笼蒸饺,蘸酱不放醋谢谢。”等餐的时候,霍礼鸣一言难尽地回头看了眼坐在窗户边的佟辛。   后知后觉,大概率是被这小妞给套路了。   佟辛坐得笔直,很规矩,且敏感。隔空察觉到注视,下意识地回望,然后对霍礼鸣心无旁骛地一笑。   八点钟的冬日阳光带着一层毛茸茸,从窗外漏进几缕,恰巧给女孩儿镶嵌了一道温柔的金边,与她的笑容完美贴合,甚至让霍礼鸣微微恍然——   凛冬过去,春天该来了。   佟辛肚子饿,走过来视察进度。   不等她开口,霍礼鸣主动道:“交待了不放醋,点了蒸饺,牛肉片多放点。”   佟辛噗嗤一笑,“哦。”她歪了歪头,与方才的小哭包宛若两人,勾着尾音轻轻说:“你好乖啊。”   她唇瓣微张,看口型,霍礼鸣以为她至少会叫声“哥哥”“帅哥”之类的。   佟辛一脸正经,“叔叔。”   “……”   霍礼鸣嗤笑,脸凑过去,意味深长反问:“真这么显老啊?我十七岁生日的蛋糕还是你和佟医生给买的呢。”   佟辛无语,就这么伸出食指,轻轻戳住他的右脸颊,“十七岁?脸呢?”   霍礼鸣笑,“脸不就在你手上吗?”   对视一眼,两人都反应过来了。一个飞快收回手,一个漫不经心地挪开眼。   “早餐打包好了。”老板吆喝。   霍礼鸣道谢,“多少钱?”   付完钱,他手机上来了电话,上海那边的,霍礼鸣顿时严肃了些,边看边对佟辛说:“排骨那碗帮我加点葱,不要蒜泥,辣椒油也少放。”   “你不吃辣?”   “给人带的。”霍礼鸣含糊一句,便走去店外接电话。   女生的直觉总是不讲道理的准确,该敏感的时候,一狙一个准。   给人带的。   给人带的……   佟辛盯着那碗排骨面,才缓解的心情又不太好了。   霍礼鸣接完电话走进来,“回家?”   佟辛指了指排骨面,“小料加好了。”   “行,谢了。”霍礼鸣一手拎餐盒,一手拎着佟辛的快递,“走。”   到家,宁蔚窝在沙发上睡觉。她睡眠质量很差,开门动静一响便醒。霍礼鸣没轻没重的,把面条往桌上一搁,“早餐。”   宁蔚一晚没吃东西,胃里烧得难受,偏还嘴上调侃,“可以啊,这悟性,值得调教。”   霍礼鸣冷声:“不吃倒掉。”   “……吃。”   宁蔚简单洗漱出来,捧着排骨面大快朵颐。刚一大口,停顿两秒,“——呕!”她面色痛苦,狂咳不止,跑到垃圾桶前全给吐了,“我,我说了不放辣椒啊。你谋杀啊!”   霍礼鸣皱了皱眉,走过去翻了翻餐盒里的面条。上面一层那叫一个清淡可口,实际上,辣油蒜泥全添加在最下边儿,用面条盖得严严实实的。   回过味,霍礼鸣冷不丁地笑出了声,拖慢语调:“谋杀你的可不是我啊……不过也都怪你。”   “咳……咳咳。怪我?”   他蛮无赖的语气,“哪怕你长得有那么一点点像我,都不至于被人嫌弃成这样。”   宁蔚莫名:“为什么要像你?”   小霍爷指了指脸,眉峰往上挑,“招人疼。”   宁蔚:“……”   而不知是潜意识的,还是无意的,他指脸的地方,恰好是佟辛方才在早餐店,用手指戳过的位置。   不偏不倚,正中痕迹。 第21章 是姐姐!(4)   第20颗   宁蔚愣了几秒, 走过来捏住他的脸,狠狠往右边一甩。   霍礼鸣一愣,然后低骂一句, “毛病啊。”   虽对年幼记忆不甚明朗,但这个动作, 和小时候的模糊印象忽地重叠,凿出一条清晰的脉络, 勾出似曾相识。   宁蔚恍了恍神,低声吐槽:“跟小时候一样混蛋。”   霍礼鸣抿了抿唇, 不算客气地把人往客房推,“睡不睡?不睡就把床拆了!”   宁蔚:“……”   夜幕深降, 宁蔚背着吉他, 化好妆, 九点准时出门。   人走后,霍礼鸣走到窗边打电话。   对方接得快, “小霍?”   “礼哥。”霍礼鸣问出这句话时,声音不自觉地紧绷, “想跟你打听个事儿,结果什么时候能出?”   “快了,就这几天。”对方笑道:“怎么, 这次不一样?”   霍礼鸣没说话, 良久,才含糊地“嗯”了声, “没事儿,我就问问。”   还有几天元宵节, 年过完了, 寒假也将过去。鞠年年约了佟辛一起逛街。去了才发现, 杨映盟也在。   一个寒假不见,鞠年年惊呼:“辛辛,你长高了耶!”她伸手比划,“你以前只比我高这么多,现在这么多了。你什么啦,我也想长高!”   佟辛兴致缺缺,“我也觉得自己长了点儿。我不想长太高。”   “傻瓜。”鞠年年痛心疾首,“女生个子高多好看,穿衣服随便挑,气质也好,身材也好的。”   一旁的杨映盟冷不丁地说一句 ,“那也得看脸吧。”   “你什么意思?”   “你明白的。”   “杨映盟你欠揍是不是?”   佟辛拦住气急败坏的鞠年年,“我身高分你一半行了吧。”   这俩欢喜冤家,待一起十分钟准吵架。鞠年年气呼呼地走前面,佟辛叹了口气,宛若一个老家长。   三人坐地铁去市中心,这个点错过早高峰,空晃晃的列车里还有位置坐。三个人坐一排,晃晃荡荡的,看着车外明暗交替的广告牌。   杨映盟看了眼佟辛,问:“他还追你吗?”   佟辛差点咬到舌头,随即故作镇定,不清不楚地“嗯”了声。   “那就是还在追?!”   佟辛皱眉,“你小点声音。”   小不了的,鞠年年耳力尖,声音更大更尖:“谁在追你?!”   车厢里的乘客望向他们,佟辛无语。   “我都让你报警了,你怎么还没报?”杨映盟说得隐晦含蓄,“条件这么好的你拒绝,干吗对一个这样的人心慈手软了?”   佟辛下意识地反驳,“怎样的人啊。”   “小混混,混社会的,还爱打架,一看就没上过大学。”   “没上过大学的这么多,你不要人群歧视。”佟辛不高兴道:“还有,什么叫混社会,读完书,参加工作,谁还不是在社会上混呢。”   杨映盟辩驳:“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佟辛停了下,说:“我不知道啊。”   杨映盟这小少爷脾气擦枪走火,委屈巴巴道:“你就是偏袒他。”   佟辛不说话了,若无其事地扭头看车厢外的广告牌。   到站,杨映盟一包子的气冲去前头。   鞠年年扯了扯佟辛的手,“辛辛。”   “嗯?”   鞠年年小声的,笃定的,看着她的眼睛,“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佟辛一怔,脱口而出,“不喜欢。”   “我还没说是谁呢。”   “……”   鞠年年心灵鸡汤看太多了,说话一套套的,“杨映猪说得对,你偏袒。偏袒意味着双标,而双标,代表着情不自禁。”   佟辛心口忽地一麻,像过了层电似的,看她好几眼,不吭声了。   鞠年年撇了撇嘴角,还有半句话没说完:   沉默,意味着言不由衷。   —   元宵节这天,辛滟亲自揉汤圆。一早上的买食材,和面,做事飒爽雷厉。佟辛在旁边帮忙,一手的白面粉。   “面你得这样揉,往里头发力。”辛滟不厌其烦地手把手教,“再和点面粉,对。”   辛滟的性格虽外放大咧,但对女儿却是极富耐心的。从小到大,没有对佟辛发过一次脾气。幼升小的时候,佟辛单韵母和复韵母傻傻分不清,拿着第一次语文考试不及格的试卷哭成了小花猫。   辛滟那天做了四台手术,累得只剩半口气。但仍是打起精神,笑眯眯地抽了条小藤椅和闺女面对面坐着,“我们家小辛辛也太厉害了,只差三分就六十了,一百分的试卷答对一大半呢。”   佟辛在这样充满爱与包容的环境中成长,张弛有度,也塑造了她身上天真不失的部分。   佟斯年昨天很晚才回,难得一天休息能睡个懒觉。八点半了,佟辛看了眼卧室门,她昨晚睡得早,问辛滟,“哥昨天又夜班啊?”   “没。”辛滟哼了声,“又去酒吧听人唱歌了。”   提起这事儿,辛滟又有的念叨,“本来就忙,空出点时间也不知道做点正经事。你李叔都问了我好几回,问斯年什么时候有时间。”   “哥哥要相亲?”   辛滟心烦意乱,面团都不想揉了,“他能记得这事儿我就酬神谢佛了,李叔的女儿,明芳姐姐你见过的。李家都主动抛出橄榄枝,你哥说忙,一拖再拖的。”   佟辛:“哥哥不是忙,是不想。”   辛滟一手掌重重按在面团上,“不想不想,二十八、九的人了,有时间就去酒吧听歌。我看他是想转行当歌手。”   佟辛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辛滟也就一时情绪,不至于真埋怨儿子。她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你哥工作这么忙,再不抓紧,怕是要娶不着媳妇儿。”   今天天气放晴,明亮的太阳悬挂高空,天空也是纯净的湛蓝。楼栋之间漏出一小块,一长道白色云团横跨天际,像极了初夏。   宁蔚一天没回来。   霍礼鸣起床的时候,特意站在门口看了眼她房间。干净,整洁,桌上摆着彩条样式的化妆包。   霍礼鸣已经出去办完一轮事,下午到家,还是没见她人影。在屋里溜达了一圈,上海的座机号码打来电话。   他手机没换号,乍一看以为是小广告,拖到最后一秒才按了接听。那头问:“是霍先生吗?”   霍礼鸣没搭腔,开着免提搁一旁。   直到那边说了一句话,“我们是同莘医院生物遗传科,您这边委托的检测结果出来了。”   霍礼鸣如垂死病中惊坐起,瞬间清醒了。   他打开邮箱,迅速翻开报告扫描件。这类报告的格式、内容,他熟得不能再熟。目光扫至最后一页——   半世所寄,盖棺定论。   白日艳阳为深夜腾挪,城市霓虹闪烁。霍礼鸣坐在出租车里一秒没耽误,万物似有感知,这一路开去闹市,竟难得的没有堵车。   MIS酒吧,人头攒动,吧台都坐满了人。   霍礼鸣找人拼了桌,在最后排。   灯光已经变暗,从焰火红到烟花蓝,一圈圈的光影游晃朦胧。唯有台上正在试音的宁蔚光鲜耀眼。   她一身朋克装,马丁靴,两条腿笔直匀瘦。她的肩颈优越,无论何时,都像一只高傲的天鹅。   宁蔚坐在高脚椅上,叠着腿,一派悠然从容。前奏响,音乐起。那是一首粤语歌。   “人生艳如花卉/但限时美丽/一览始终无遗/回望昨天剧场深不见底/还是有几幕曾好好发挥……”   霍礼鸣一口灌下半杯酒,眼底像被烟熏着了,深邃且怅然。他听了宁蔚一整晚的歌,脑子里想把那些破碎的记忆完整拼图。   酒尽了,歌停了。   霍礼鸣深吸一口气,起身走了出去。   凌晨三点,宁蔚背着吉他出酒吧。   “喂。”柱子后面的霍礼鸣懒洋洋地出声。   宁蔚吓得一哆嗦,看清人后,陡然火大:“大半夜的跑这儿来做什么?”   霍礼鸣双手插兜里,黑色外套薄薄的,似要与这夜色融为一体。他看着宁蔚,还是那副懒得打不起精神的语气,“……改名干吗?叫霍丽美不挺好的嘛。”   宁蔚愣了下,快要被这三个字烧着了耳朵,她眼神定定,“鉴定结果出来了。”   霍礼鸣鞋底磨了磨地面,“嗯。”   宁蔚嗤声一笑,波澜不惊地问:“所以,准备怎么对亲姐,嗯? ”   霍礼鸣还认真想了想,平静道:“明天带你去派出所。”   “干吗?”   “把名字改回来。宁什么蔚?我看霍丽美就很美。”   宁蔚脸色崩了,“死开。”   霍礼鸣嬉皮笑脸地追上来,“死不开,我是你弟弟啊亲姐。”   宁蔚:“……”   两人唇枪舌战地一路到家,是冬夜,天边却有圆月。   霍礼鸣想象过无数次和姐姐相认的场面。痛哭流涕,抱头痛哭,或是说上几句矫情话,再干脆物是人非、沉默以对。   却从未想过会是这般情景。   怎么形容呢?   霍礼鸣想到了生日那天,在佟辛家吃的那顿晚饭。热闹的,自然的,被烟火气锦簇抱拥。   到家,宁蔚蛮霸道地指挥,“主卧让给我睡了啊。”   霍礼鸣冷笑,“睡,你睡,我床下养了一笼子老鼠。”   宁蔚无语,“你到底经历了什么,竟长成了这样?”   霍礼鸣淡声说:“没经历什么,也就认了个上市集团老总做哥哥,上海两套房,三辆车,存款五百万,长得稍微出众了那么一点点。”   宁蔚忍不住笑出声,“毛病。”   不再搭理,她去洗澡。等她洗完澡出来,霍礼鸣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宁蔚叫他一声。   霍礼鸣转过头看着她,目光沉淀而认真,“我想问你个问题。”   宁蔚静静站立。   “这些年,你有没有找过我?”   男人年轻的面庞轮廓流畅,眼里也有了隐晦的蓬勃期盼。   半晌,宁蔚说:“从未放弃。”   第二天,霍礼鸣煞有其事地找了支笔和本子。同时给佟辛发了条信息:“[戳一戳]”   佟:“[问号][问号]”   霍:“回复挺快啊。”   佟:“我正好在给朋友发解题步骤,是顺便,不是特意回复你的。换做平时,我不会这么快回复的。”   打这段话时,佟辛手指都快摩擦起火了。   她好像忘了,越解释,就越掩饰。   霍礼鸣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现在有空吗?”   佟辛启了启唇,正想着该怎么答。   霍礼鸣:“我在你家门口。出来?”   佟辛:“……哦。”   出去之前,她在衣柜前犹豫了两分钟,穿哪件外套好。这件新的上次穿过了,鹅黄色的也看过了,黑色有点儿显老气。   最后,佟辛选了件淡水粉的早春款毛衣开衫。   霍礼鸣等在门口,一眼就能看见他挺拔的背影。察觉动静,他转过身,先是将佟辛从头至尾扫了眼,最后盯着她的毛衣开衫,“穿这么少,不冷?”   “不冷。”佟辛把手悄悄背去身后,指尖已经快冻没知觉了,“你找我什么事?”   霍礼鸣没再追问,往右一步,不动声色地挡住风口。   “帮个忙,会取名儿吗?”   “取名?”   霍礼鸣兴致颇高,看得出来,心情轻松愉悦,甚至一种隐隐的示好,“佟医生太忙,我不好去麻烦他。怎么样,小学霸,帮个忙呗。”   佟辛腹诽,原来只是看上了她的才华。   多大点事,佟辛答应下来。   佟辛语文成绩很不错,写得一手好作文,让她取名,无非就是引经据典,取几个有内涵的好名。这事她有经验,年前就帮小表姐的新生宝宝取过名字。   佟辛坐在书桌前,想了想,给霍礼鸣发信息:“男生女生?”   回复很快:“女。”   那还挺好取的。佟辛顺手默出两句诗:   “重重叠叠上瑶台,几度呼童归不开”——瑶台不错。   “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声晚,意境唯美。   “帝乡明日到,犹自梦渔樵”——渔樵,寓意深刻。   佟辛很认真,想着再翻翻词典,多备几个供他选择。等她写了十来个,觉得差不多了才拿起手机。   页面还停留在十五分钟前和霍礼鸣的对话框,所以新消息没有提醒。看了才发现,那条“女”消息后又补了一句:   “就是上次给你开门儿的姐姐。”   佟辛无语,心凉,郁闷,愤怒。   给她取名?   她配不上这么好的名!   佟辛把纸盖住,定神数秒,紧抿唇瓣,提笔挥字。   时间拨后两小时,宁蔚今天接了个商场开业的演出,中午才到家。开门时,踩着了门底缝里的一张对折的小雏菊信纸。   她捡起来,也没打开,问霍礼鸣:“你的?”   一看就知道是佟辛塞的。她敲过门?怎么没听见呐?   宁蔚两手指夹着信纸,似笑非笑,“你的情书。”   “别胡说。”   “知道小雏菊的花语吗?”宁蔚晃了晃信纸,“‘深藏心底的爱’,俗称暗恋。”   霍礼鸣无语,但很快心情愉悦,忙不迭地催促,“你打开看看,我让隔壁的妹妹给你取的名。”   “取名干吗?”   “周一去派出所,把你户口改回霍姓。我知道你嫌霍丽美难听,你从里面挑一个,佟医生的妹妹成绩挺好,比我取的好。”   宁蔚一时竟不知从哪里开始吐槽。她打开手中的雏菊信纸,看了几个,差点昏厥——   霍旺财   霍春香   霍艳秋   霍美红   最后一个:   霍翠妞。   这个名字旁边还画了一个大拇指,意思是这个最棒。   第二天清晨,天气真的开始回暖了,还有两周立春,太阳迫不及待地开始脱去冬衣,罩在人身上时,竟也有了蓬松的暖意。   过两日就要开学了,佟辛约了鞠年年一起去买文具和书。她今天裹了件厚厚的格子大衣,翻领帽,扎了一个高高的丸子头,清新甜美得像春天里破土的萌芽。   佟辛不记得带没带手机,低着头从包里翻找,路过霍礼鸣家时也没注意路边站了个人。   宁蔚裹着宽大的棉袄,露出巴掌大的脸,眼睛艳丽多情,不轻不重地叫她:“嘿。”   佟辛蓦地一怔,抬起头,目光瞬间带刺,如临大敌。   宁蔚被她这反应逗笑,怎么了这是,吃人啊。   佟辛被她神情……惊艳到了。   怎么说呢,她的审美一直很传统,无论男女。而宁蔚是典型的艳色美人儿,一颦一笑,上扬的嘴角都透着零星的风情。   宁蔚带着笑意,慵懒懒地问:“妹妹,对姐姐有意见啊……”   佟辛被美色所惑,纯属看呆的。   但在旁人眼里,就像受欺负的委屈模样。   安静间,不知何时开过来的白色车身滑下车窗。下夜班的佟斯年一只手撑着窗沿,另只手搭着方向盘,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宁蔚身上。   他倏的弯唇,人如春风,笑意温润,对宁蔚说:“妹妹……对我妹妹有意见啊?”   那个尾音很微妙,深意婉转,隐约带着迷人的小鱼钩。 第22章 少女心(1)   第21颗   宁蔚显然被噎, 但也只是冷淡且漠然地回视一眼佟斯年便进了屋。兄妹是吧?都不是好招惹的。   佟辛走去车边,“哥哥。”   佟斯年这才慢悠悠地把目光匀给妹妹。   总不能污蔑人,佟辛坦诚说:“那个姐姐没欺负我。”   佟斯年却问:“她和小霍是……”   佟辛酸不溜秋的, “姐弟恋,挺时髦的。”   佟斯年面色平静,“这样啊。”   佟辛盯了他三秒,“哥。”   “嗯?”   “你语气听起来,怎么有点遗憾呢?”   佟斯年笑了下, 很久之后才冷不丁地说了句:“是啊, 真还挺遗憾的。”怕她误会,又轻飘飘地补了句:“小霍这么年轻, 都有女朋友了啊。姐弟恋?他挺有眼光啊。”   这下误会更深了。   佟辛无语, 这哥今天怎么怪怪的。   佟承望和辛滟今天都加班, 晚上, 佟斯年给佟辛煎牛排。二月份清礼市还供着暖,佟斯年就穿了一件纯白短T,系着深蓝色的围裙站在灶台前。   “辛辛。”佟斯年闲聊一般地问:“那个姐姐是什么时候和小霍谈上的?”   正在吃水果的佟辛哼哼道:“就过年。”她把撞见宁蔚的那一幕添油加醋说了番, 希望得到哥哥的统一战线,“她一看就不好惹。”   佟斯年:“那不挺好。”   佟辛:“?”   “多有个性。”佟医生平静之下, 藏不住由衷的赞许。   佟辛这就不乐意了,这叫什么个性啊,是咄咄逼人好不好。话不投机半句多, 佟辛一怒之下吃了三碗饭。佟斯年看笑了, “慢点儿,没人跟你抢。”   几天后开学, 高二下学期正式开始。   一个寒假不见, 教室里乱哄哄的, 三五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不完的话题。鞠年年跟谁关系都好,溜一圈回到座位,点了点佟辛的肩膀,“wuli小星星,你怎么越来越好看了嘛。”   佟辛转过头,“聊完了?”   鞠年年八卦出一个消息,压低声音说:“你听说了吗,学校要推人去市里参加你优秀学生的评选,我们年级有一个名额。”   这事不稀奇,年年都有,佟辛没觉得特别。   “咱们班可有一个人很在意的。”鞠年年往右边斜了斜眼睛,然后声音压得更小,“邹丽好像不高考,要出国。”   这也不稀奇。邹丽成绩吊车尾,本人也无心读书。加之家里有点钱,捐点建校费直接出国上大学。   “但她要去的学校,好像挺看重在校表现,最好有点荣誉傍身。”鞠年年小声哼唧,“邹丽对外放话,说她爸妈找好关系了,这次学校推荐名额铁定是她的。”   佟辛不关心这些,“随便吧。”   鞠年年一点也不喜欢这人,“上次她藏你习题册,可不想便宜她。”   佟辛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说了,老师来了。”   邹丽这人咋咋呼呼的性子,不出一天,全年级都知道她不高考要出国。不出两天,又全都知道她家里找了关系,这次推荐名额她要定了。   然而一周后,年级对今年的推荐突然增加一道投票程序。二十位候选人,匿名,每人一票,得票数高的再进入学校层面的审核筛选。   清雅高中在公正廉洁这方面一向看重,估计也是听闻了风言风语。正面回应反而显得有什么,干脆加个投票环节,流言不攻自破。   邹丽一学渣,加之平日与同学关系也处不太好,怎么可能得民心。看看佟辛挂在墙上的证件照,没修图的证件照而已,都唇红齿白,清雅秀丽。又是年级第一,性格温和不惹事儿。   投票结果毫无意外,她是绝对第一名。   而邹丽勇夺倒数,理所当然地被排除在外。   结果公布那天,邹丽犹遭晴天霹雳,走进教室的时候把书本摔得啪啪响,但没一个人理她。放学后,李芙蕖特意在路上等她,且笑容可亲地递给她一杯奶茶,“喏,别生气啦。”   邹丽愤怒地踹走脚边的石子儿,“不知道搞什么鬼!以前都没有投票的!我爸妈费了不少关系,怎么还没把事情办好。”   李芙蕖揽住她的肩,开导道:“他们是你爸妈耶,肯定百分百尽力的。这事儿也不能怪他们,哎,就当运气不好吧。如果少点竞争人选,没准就是你了。别的班顶多就一个,我们班有两个呢。”   邹丽一听,火气腾腾往上冒,“我有什么办法,她成绩那么好。”   “这种事情也单单看成绩的吧,还要综合考量的。比如在校表现啊,风评啊,万一出错,也拿不到荣誉的呢。”李芙蕖主动牵起她的手,笑盈盈的,“一起走吧,别不高兴了。”   邹丽思索着,考虑着,忽然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这学期的学习节奏明显加快,这才刚开学,班主任就宣布从下周起开始晚自习。试卷一张张地发,压根不给人喘气的空间。   晚上,佟斯年下班回家,连衣服都没换,径直去佟辛房间晃了圈。   “作业写完了?”   “写完了。”佟辛扬了扬词典,“我记单词。”   佟斯年没走,环着胸,闲散地靠着门。安静几秒,他问:“那个姐姐白天都在家?”   佟辛一时没明白,“哪个姐姐?”   佟斯年语气悄然变了调,“就……小霍女朋友。”   “不知道。”佟辛对宁蔚本就没有好感,态度略为不耐,“你怎么总问她啊,你都不关心我。你想知道,自己去看看嘛。”   佟斯年没说话,拿起她桌上的笔,在手里转了两转便走了。佟辛看了好几眼他的背影,还真是莫名其妙。   开学第一周,数学科便猝不及防地组织了一次摸底考,全班叫苦不迭,毫无意外,佟辛平平无奇地拿下150的满分。出成绩那日,班主任顺便说了句,周三公布此次校方推荐参加市优秀学生评选的名额。   大家心照不宣,都认为佟辛实至名归。   课间议论的时候,邹丽坐在后排,和她邻班的小姐妹翻了个大白眼。   这天晚自习,佟辛给同学讲解错题晚了五六分钟才走。有说有笑走到校门口时,几个蹲在路边的小青年站起身。   “你就是一班的佟辛?”其中一个紫毛小脏辫拦在佟辛跟前,嚼着槟榔,流里流气地问。   佟辛皱了皱眉,警惕看着他。同行的同学也往后退了两步,对这种社会青年又惧又厌。   紫毛小脏辫吊吊地说:“我稀罕你,我要追你当我女朋友。”   佟辛无语。   放学路过的学生们也频频回头。   “让开。”佟辛冷漠道:“找错人了。”   小脏辫也没拦人,冲她背影大声吆喝:“明天跟我约会看电影哈。”   走了几十米,同学小声问:“辛辛,这些是什么人啊?”   “我不认识。”佟辛没当回事,“认错了。”   “哦哦。”   但到第二天,这帮没事干的竟真的从早上开始,等在去学校的路上。校门口有保安,他们很有经验,就堵在岔路口。这是学生必经路段,几个非主流,本就惹眼。小脏辫还到处问:“看见你们学校的佟辛了吗?我女朋友。”   一上午,几乎全校都听说了这件事。   “佟辛成绩不是很好吗,怎么能认识这种人哦?”   “她谈恋爱啊,我去,看不出来啊。”   “啧啧啧。”   佟辛都听见了,但自己也是一脸懵,毫无头绪。   晚自习下课,小脏辫等在校门口,早上上学,他就到处问学生,见着我女朋友佟辛了没。   鞠年年吓个半死,一到教室就问佟辛,“你怎么被这种人缠上了?”   “我说我不认识,你信吗?”   “我信啊,就那长相,杨映盟都瞧不上。”鞠年年紧张兮兮,“要不你跟老师说吧。”   佟辛很平静,“我有办法。”   八点半开始上语文课。这边,宁蔚嗓子发炎,这两天没去驻唱。听人说西芙园区那边有一家诊所治嗓子厉害,就赶早去了一趟。   打了针开了药,回来是下午了。霍礼鸣也刚到家,坐在沙发上理账单,回头看她一眼,“嗓子废了没?”   “怎么说话的?”宁蔚不悦。   “你这工作迟早有天废嗓子。”说实在的,霍礼鸣不喜欢她这日夜颠倒的活儿,“你27了吧?爱好还挺非主流啊。”   “26。”宁蔚说:“我身份证改大了一岁。”   霍礼鸣手一顿,“我服。”   安静了分把钟,宁蔚边拆药,边看他。   霍礼鸣头也没抬,“被你弟弟的容貌帅到流连忘返了?”   宁蔚冷笑半声,问:“隔壁那个小妞妞是不是在附近上学?”   霍礼鸣一听是佟辛,抬起头,“怎么?”   “我早上去诊所路过一中,看见她跟几个小混混待一起。”宁蔚意味深长,“看不出来啊,这么乖的女孩儿,人脉还挺广,玩得很开啊。”   霍礼鸣皱了皱眉,“你别乱说。佟家人不差。”   宁蔚不置可否,“估计是见小姑娘长得漂亮,缠上了。”   霍礼鸣没说话,维持着看手机的姿势没反应。就在宁蔚以为他不当回事的时候,霍礼鸣猛地起身,拎着外套出了门。   —   五点半下课,中途一小时休息再接着上晚自习。时间不长不短,大家食堂吃完饭一般就回教室学习了。   佟辛没去吃饭,一个人去到校门口。   小脏辫似有预谋,上学放学掐着点在路上等。远远的,就看见两个社会哥在路边说笑。笑得前俯后仰,站没站相,佟辛站在身后了,他们还没知觉。   佟辛无奈,这一届的非主流不太行啊。   她清了清嗓子,终于引起对方的注意。小脏辫诶嘿一声,“来了啊,来做哥哥的女朋友了?”   佟辛面色平静,把一早备好的东西丢到他脚边。   “这是啥?”小脏辫低头一看,叫嚷:“给我个镜子干嘛?”   “给你照一照,看清自己长什么样子。”佟辛说。   小脏辫的脑回路山路十八弯,“我知道我长什么样啊。”   他旁边的小弟急得跺脚,“傻逼,她是骂你丑!”   佟辛嗯了声,“不是骂。是说实话。”   小脏辫暴跳如雷,“你想死是吧!”   眼见着他捋起衣袖就要上前揍人,佟辛往后退一大步,冷冷道:“你混哪边儿的?跟华南虎哥还是东北浩天叔啊?”   小脏辫迷乱了,这谁啊都,他咋一个都没听过。   但佟辛太镇定了,煞有其事的模样,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小脏辫想,总不能让一个死丫头看笑话吧。于是不懂装懂,凶巴巴地说:“我,虎哥的人。”   佟辛扬嘴一笑,“你撒谎。昨天我还跟我哥吃饭,没见过你这号人。”   小脏辫是彻底懵逼了。   佟辛语气陡变,扬高声音,“去道上打听打听我是谁。这次是给你们面子,再有下次,你就不是站着跟我说话了。”   小脏辫和同伙面面相觑,虚得很,真有点被唬住。   同时间,站在梧桐树后的霍礼鸣听得怀疑人生。   宁蔚也跟被点穴似的,“这个妹妹,嗯,很特别。”   霍礼鸣嗤声笑了起来,靠着树,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起了热闹。佟辛穿着校服,这校服尺码大了,把她衬得小小一只。她扎马尾真青春,头型漂亮,额头饱满,浑身贴满了标签:   好看。   不到五米的距离,佟辛的直觉很敏感。她下意识地掠眼看向前方,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和霍礼鸣视线撞了个正着。   佟辛顿时冒起了冷汗。   什么情况,这还能偶遇??   那自己刚才母老虎的样子没被他看到吧?!   佟辛自我催眠,我不管我不管,没看到没看到。   她眼睛一闭,再睁开时,竟撒腿往霍礼鸣那边儿跑。眼角红了,鼻尖也红了,穿得太少,面色被风吹得也有点白。   她像一只仓皇出逃的兔子,往霍礼鸣背后一躲,扒拉着他的衣袖仰起脸,“他们欺负人。”   宁蔚:“……”   霍礼鸣低头看着她,眼对眼,像两匹丝绸交错。他点点头,“别怕。”   宁蔚:“?”   只见霍礼鸣长腿阔步地走向前,脸上带着动真格的怒意。外套没扣,里头一件平领T恤,恰好露出从锁骨延伸至侧颈的图腾纹身。   凄凄夜色里,他像一只从鬼门关乱入人间的修罗。   小脏辫是彻底萎了……   这他妈才是真混混该有的样子啊!   宁蔚怕他乱来,跟过去扯人。   霍礼鸣在小脏辫面前站定,倒也没有出现挥拳干架的场面。相反,他很从容,甚至可以说是平静。   佟辛离得远,没听清他说什么。但应该是说了句很管用的话。因为顷刻之间,小脏辫和他的同伙一溜烟地逃命了。   霍礼鸣再回来,面对佟辛时,又是另一副温和的,淡淡的表情:“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佟辛僵硬地点了下头,还适时叹了口气,小声嘀咕,“吓死了吓死了,我真快吓哭了。”   一旁的宁蔚已经快要神经错乱了。   搭台子演戏的她看过不少,但真没见过这么合拍的、默契的、心灵和一、忘乎所有的……男女演员。   佟辛一步三回头的,委屈巴巴地回教室上晚自习。   宁蔚一到家,“啪”的一声把门关上,转过身直视霍礼鸣,“你今晚毛病了?”   霍礼鸣睨她一眼,要笑不笑的,“邻居之间互相帮助多正常。”   “正常个屁。”宁蔚冷声,“你明明看见她不带怕的。”   “她不怕?”霍礼鸣尾音拖得散漫,“她怎么不怕,就是逞能。没看见她跑向我时,脸都惨白了。”   “那叫惨白?她皮肤本来就那么白好不好?”   “那就是惨白,你不懂。”   宁蔚点点头,“好。”然后直视他,“那你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听到这,霍礼鸣的目光像被戳漏,漏出了两分不坚决。   就刚才,霍礼鸣走到小脏辫面前,轻声的,不屑的,带着他身上天生的欠揍狂妄,“小子,想追她啊?”   小脏辫气势完全输了,脑子飘了,眼睛昏花了,呼吸停滞了,于是木讷地点了下头。   霍礼鸣从容友好地理了理小脏辫的衣领,笑得松松垮垮,眼神却跟刀锋似的,“你觉得自己是长得比我高,还是比我帅?”   小脏辫疯狂摇头,“不不不。”   霍礼鸣冷呵:“那你还这么自信地去追人……当我死了,嗯?”   宁蔚行走声色场,人世间什么样的情之所起她都见过。   她走过来,也温和亲近地理了理霍礼鸣的衣领,笑盈盈道:“他们当没当你死了我不知道。但我清楚,你在自欺欺人哦我的弟。” 第23章 少女心(2)   第22颗   宁蔚明晃晃的眼神很扎人, 像要扎穿人的心底事。霍礼鸣看她两秒,冷哼,“你别驻唱了, 改行当算命的得了。”   宁蔚顺着话反问:“看来我是算准喽。”   她志在必得的表情有点嚣张, 小霍爷可不吃女人这一套。他目光硬茬茬的, 向前一把拽住宁蔚的手腕, 巧施力, 瞬间把宁蔚的手反剪到背后。   手起刀落,干脆利落,霍礼鸣单手扣住她, 扣得宁蔚没法儿动弹。   宁蔚弓着腰, 回头大骂,“兔崽子你干吗?!”   霍礼鸣呵声,“做兔崽子该做的事。”   他劲儿大, 是真没什么温柔可言。宁蔚被掰得疼, 恶狠狠道:“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   霍礼鸣用力一掐, “我这张脸, 像没谈过恋爱的样子?”   “像。”宁蔚答得干干脆脆,“并且以你刚才的反应,是恼羞成怒。”   “我现在是挺怒的。”   姐弟俩鸡飞狗跳, 都是不服输的主。宁蔚这人性子犟, 疼得半死愣是不服软讨饶。霍礼鸣倏地把手松开, “行吧,你赢。”   他往沙发上一坐, 长腿撒开, 摸了支烟出来叼着也不点。   宁蔚揉了揉酸疼的手腕, 瞥他一眼, “不是吧,真没谈过恋爱?”   “对,没谈,我有个死了的白月光,我被白月光骗身骗心,远离上海跑到这儿来避世疗伤满意了吗?”霍礼鸣一口气说完,“不满意我继续编。”   宁蔚无语,“真混蛋。”   霍礼鸣哼声,“对,没少骗小姑娘。”   宁蔚笑,“你不是。真渣男不长你这样。”   再聊下去,霍礼鸣真得被这姐怼得翻白眼了。烟嘴不自觉地被他咬碎,尝到丝丝腥苦,他不耐烦地将烟摘下。   安静了会,宁蔚说:“你这个邻居小姑娘,是不是得罪人了。这么个乖学生,按理不会认识这些人。”   这话倒是提醒了霍礼鸣。宁蔚不了解,但他太清楚佟辛的性格,长了一张天使脸,但生了一颗汉子心,没准又是哪天见义勇为得罪了谁。   “你也不用眉头紧锁,顶多就是学校哪个女生看她不顺眼使出的小伎俩。”   霍礼鸣:“……这你都知道。”   宁蔚笑着说:“我有经验啊,想当你姐夫的人比门口包子铺排队的人还多。”   “那我谢谢你了。”   这件事不难知情,霍礼鸣问了一圈就套出小脏辫的底细,第二天找着人,小脏辫抱头蹲下,“哥别打脸行吗?”   霍礼鸣:“……”   就这水平的,日工资应该不超过两百块。   果然,小脏辫说:“对方是学生,没钱。但她让我连续堵那女孩儿十天半个月,我就给她打了个八折。”   霍礼鸣:“我给你开250一天,你按我的做。”   小脏辫一听,震惊脸,“这也行?”   “做还是不做?”   “做做做。”小脏辫见钱眼开,又觉得这位酷哥好说话,于是贼心不死地谄媚,“哥,250这数字不太好听,你再涨点价呗。”   霍礼鸣冷淡道:“你就值这价。”   小脏辫执行力很强,次日就跑到清礼一中校门口继续蹲点。这次他还重新染了个头发,从紫色变成了屎黄色,相当辣眼。破洞牛仔裤,耳钉舌环一个不少,逢人就问:“邹丽呢?见到邹丽了吗?”   同学壮着胆子:“请问你有什么事?”   小脏辫声大如喇叭:“我要追她,我要跟她处对象。”   不出半天,全年级都传遍了。   大家都不傻,这小混混先是找佟辛麻烦,这才多久,又同样的套路找上了邹丽。除非小脏辫精神分裂,不然只有一种可能——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究竟是谁先作恶,不言而喻。   邹丽先是懵圈,然后害怕。流言蜚语不说,这小脏辫特意守株待兔,上学放学路上阴魂不散。就这短短三天,邹丽已经神行涣散,神志衰弱了。   霍礼鸣就付了小脏辫三日工资,差不多行了,说到底对方也是一学生,虽然思想下作,长点教训也算达到目的。   宁蔚一听,冷笑,“你圣父病挺严重。”   霍礼鸣:“……”   “犯罪不分年龄,未成年杀人的新闻真不少。”   “……”   倒也没这么严重?不过,真还提醒了霍礼鸣,佟辛这事,应该告诉她家长。万一对方消停这一次,还有下次。   霍礼鸣捏着手机站起身,“剩下的我管不着,也没立场去管,我跟她哥说一声,这是他家事。”   宁蔚嗤笑,“你帮她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是家事。”   霍礼鸣睨她一眼,静了静,才说:“佟家是好人。”   他已经过了丁点温暖就感动流涕的阶段,人世间走一走,堕过深渊,也摸过明月,所以如今可以十足坦然地感怀给予他善良和热心的人。   萍水相逢,才至纯至真。   宁蔚有几秒默然,在他出门前,说:“别小看女人之间的嫉妒,无关年龄,发作起来也没有丝毫同理心。算了,你们臭男人不懂。”   她说他不懂。霍礼鸣也不懂说的什么神神叨叨的。他把这事儿跟佟斯年简短打了个电话。   佟斯年那头应该在忙,听到好几声电子音提示病床换药。佟斯年第一遍没听清,听第二遍,语气紧张:“这件事辛辛没跟家里说,这样,礼鸣,我马上去学校找老师问清楚情况,把那位同学的家长叫过来面对面地谈。”   霍礼鸣:“……”   这么迅速的吗佟医生。   佟斯年顾全周到,说四十分钟后到,让他也一并前去。热心助人没问题,但霍礼鸣想到他们俩大男人,去解决俩小女孩儿的矛盾,是不是有点诡异?   霍礼鸣想把宁蔚叫上,但打个电话的功夫,人已经不见了。   他这个半路姐姐,个性是真个性,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霍礼鸣看了看时间,决定提早去学校门口等佟斯年。   岔路口过条马路就是,但当他看到对面的一幕时,差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是放学的点,今天的天气也阴雾连绵。宁蔚高挑的身材站在女学生面前,简直气场碾压。   宁蔚逼着邹丽一步一步往后退,手里捏着一柄小号的削皮刀。她脸上带笑,但笑得像头母豹子。   “你很会玩儿啊,妹妹。”宁蔚散漫不经的语调,“一天天的,不学习,想什么呢,嗯?”   邹丽吓懵了,结巴道:“我,我没有。”   宁蔚只笑,笑着用食指戳了戳她脸上的酒窝印记,“脸还要吗?不要的话,正好给姐姐试试这把刀锋不锋利。”   霍礼鸣简直怀疑人生,她还是女人吗,一点温柔如水的样子都没有。怕这女豹子真拿刀划人脸,霍礼鸣大喊:“宁蔚!”   没反应。   “霍丽美,可以了啊。”   宁蔚顿时回过头,凶悍道:“不许叫这个名字!”   邹丽连滚带爬地跑了。   霍礼鸣走过来,“你怎么跟土匪一样,这么暴力?”   “她还不死心,我听见她打电话叫人。”宁蔚手背在身后,不经心道:“这种心术不正的,就得一次唬住。”   这时,白色现代驶近,一把压进车位,佟斯年皱着眉从驾驶座下来,“礼鸣。”   “佟医生。”   “辛辛她……”佟斯年这才看见霍礼鸣身后的宁蔚,他一顿,语气不自觉地放慢,“辛辛的事,谢谢你了。”   霍礼鸣:“举手之劳。”   佟斯年平静许多,一会没说话。宁蔚侧头看他一眼,目光不起波澜,是她一贯的冷淡。佟斯年视线下移,倏的出声,“你受伤了。”   宁蔚的手指尖是刚才被水果刀划的,她自己都没知觉。低头一看,就一点点破皮,冒出了颗圆圆的小血滴。   宁蔚不甚在意地要走。   佟斯年:“伤口要及时处理,我车上有医药箱,你过来一下。”   宁蔚看他一眼,没动。   “手指血管与心脏相连,破皮就有感染风险,然后组织坏死,诱发凝血功能障碍,慢性出血,产生瘀斑,最终脑组织缺血缺氧,神经系统紊乱。”   顿了顿,佟斯年说:“俗称傻子。”   宁蔚:“……”   换作别人,她一定骂傻逼。但佟斯年长得太好看,皮肤清亮如瓷,干干净净,就连渣男风的桃花眼安在他脸上,都变得正经深情了。   佟斯年也不等她发话,自己把医药箱拿过来,“伸手。”   宁蔚一定是灵魂出窍了,亦或是医生的语气自带威严和说服力,她真的伸出了手。佟斯年的指尖温热,碰触她,轻拭而过。他动作熟练,且带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好了。”佟斯年松开手,很绅士地退后一步,温和道:“最好再去医院补一阵破伤风,清礼人民医院很近,留个电话,你过来可以直接找我。”   宁蔚目光探究地看着他,没有动作。   佟斯年依旧耐心,亦不再催促,笑意温和:“不留你的电话也行,我住礼鸣家隔壁,他有我的所有联系方式。任何问题,随时找我。”   说完,佟斯年就去学校办正事了。   冬末与初春的风交揉,吹得宁蔚鼻尖有点痒。她想打喷嚏,但忍住了。低头一看,食指尖被佟医生包得严实细致,还用绷带给她系了一只小小的,萌萌的蝴蝶结。   佟斯年直接找去学校,这事引起轩然大波。邹丽原本不肯承认,但在看到佟斯年打印出来的,她与小脏辫的交易聊天记录时,邹丽瞬间认怂。   她痛哭流涕差点下跪求饶,她父母被请来学校喝茶,免不了一顿揍。邹丽最后被记大过,并且从一班转去了三班。据说,转班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天天被群嘲。   不久后,市优秀学生的名额公布,是二班的学习委员。   邹丽更是呆滞了,所以,做这么多错事,结果根本就不是佟辛。   事情告一段落,周六,鞠年年来找佟辛玩儿。   大人都上班,总不能自己做饭。鞠年年早想去吃火锅了,“新开的店,我有优惠券呢,算下来打七折。”   佟辛其实不太想去,她这几天有点上火,但看鞠年年口水都快三千尺了,就不扫兴吧。两人走到门口,鞠年年登时扯住她胳膊,“酷哥!是酷哥!!”   霍礼鸣正出门,听见声音转过头。   “小霍酷哥好!”鞠年年夸张招手,颜值决定热情度。   霍礼鸣点了下头算是招呼,目光落向佟辛,“出门啊?”   “对对对,去吃火锅,哥哥你要不要一起?!我有七折优惠券,还送两瓶草莓冰冰乐。”   霍礼鸣笑了笑,没马上回答,又看了眼佟辛。   鞠年年纳闷,不是,大酷哥,你这样子很像想吃糖但又害怕,所以要先经过家长同意的小孩啊。   佟辛接纳他目光,撇撇嘴角,刚要说“那就一起吧”,霍礼鸣笑了下,“不了,有事。”   人一走,鞠年年惊叹:“多久不见,他又变帅了!”   “是啊。”佟辛说,“我哥又给他整了三次容,你觉得怎么样,还有进步的空间吗?”   鞠年年:“……”   新开的火锅店立在新商圈中心位置,生意爆满。佟辛望着一长溜的排号心如死灰。鞠年年乐此不疲地去拿号,OK,前面还有89桌。   这个火锅店真挺土豪的,服务也特别好。柠檬水,小食餐点一个不少,这些都快把人给吃撑。   店里,二楼。   霍礼鸣站在玻璃窗前,看到那俩小孩的身影时,蓦地笑了起来。   这叫什么,有缘?   “你傻笑什么呢,啊?”周嘉正走过来,一脸指点江山的豪迈,“我这火锅店不错吧,斥巨资,自主开发的火锅系统。”   霍礼鸣视线挪回来,嗯了声,“你是不错,你爸可能会怀疑当初生你的时候是不是抱错了。”   周嘉正是他上海的哥们儿,典型的钱多任性,跟霍礼鸣关系铁得紧,一听他来清礼,立马就决定在这边搞投资,说死也要和小霍爷死在一块。   这火锅店盘下来,小五百万是砸进去了。   “你感动吗小霍爷?我特意为你开的火锅店。”   “我不敢动。”霍礼鸣瞥他一眼,“怕你吃不消。”   周嘉正靠了一声,“今天我店开业,你别骚翻了店里的天花板。”   不再贫,霍礼鸣往右边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腾一桌出来。”   周嘉正顺着看过去,“干吗?你女朋友啊?”   “傻逼。”霍礼鸣说:“小朋友。”   佟辛和鞠年年被服务员请进去的时候,一脸蒙圈。直到看见霍礼鸣,两人更懵圈。   “傻了?”霍礼鸣轻拍了下佟辛的后脑勺,不怎么正经地说:“VIP服务啊大小姐。”   佟大小姐宛若被拍傻了,点穴似的站在原地不动。霍礼鸣说完就往前走了几步,直视男人的背影,宽肩、窄腰,室内他就穿了一件短袖,被撑得甚至能看清脊柱微凸的轮廓。霍礼鸣偏爱利落的寸头,跟他青色的花臂竟意外贴合。   霍礼鸣察觉人没跟上来,转过头,“怎么了?”   问完,他就愣了下。   佟辛也感觉到异样了,鼻子里的不适感越发明显。她一动,嘴唇上隐隐约约就有腥咸的味道。   鞠年年尖声失叫:“啊啊啊!辛辛你又流鼻血啦!!”   佟辛猛地蹲下,闷声,“你别说话!”   她拿手捂着,脸红火烧的,只觉得有点点丢脸。   “别说话的是你。”霍礼鸣迅速拿起纸巾也蹲下,“别仰头,别乱擦,把脑袋低下来。”   佟辛一定是被店里的火锅底料味儿给熏晕了,竟一时趔趄着往前栽。霍礼鸣一把将人扶住,手心贴着她衣袖,又稳又有力。   是真怕她摔着,霍礼鸣想都没想,掌心贴向她额头,给她一个支撑力,然后提声叫周嘉正:“阿正,拿杯冰水来。”   他处理这些很有经验,佟辛止住了血。   再抬头时,两人视线相对,她下意识地想要躲闪。   霍礼鸣蹲着,和她差不多高,先是收回手,然后笑了笑,调侃着问:“这次我穿得很保守吧,也没露肌肉啊,怎么还流鼻血了?”   佟辛耳尖都红了,“上一次我也不是因为你才流鼻血的!你以为你身材很好吗?肌肉也就二两肉,跟我哥比差远了!!”   一旁的鞠年年心里疯狂呐喊:就这?就这还叫二两肉啊!!都能去拍限制级杂志封面了!佟辛你丧心病狂吧!!酷哥的身材是真的很好啊啊啊啊!   霍礼鸣缓了两秒,“不是因为我?”他按了按胸口,“我心好痛怎么办。叫佟医生出来一趟吧。”   佟辛:“?”   “我要跟他打一架,证明给你看,我没有比他差很远。” 第24章 少女心(3)   第23颗   周嘉正倍儿热情, 麻溜地腾出一张靠窗的桌子,亲自点菜上菜,“这火锅都是无烟专利, 放心, 吃再久都没有火锅味。诶, 同学, 一定要尝尝这个猪脑, 农场养殖,一头猪就一个脑。”   霍礼鸣睨他一眼,“不然呢, 要有几个脑?”   周嘉正摸了摸后脑勺, 笑得憨厚,店前可忙,他陪不了太久, “同学随便吃,想吃什么就点,哥哥请客。”   霍礼鸣冷呵, “难得见你这么大方。”   “不难得。”周嘉正拍了拍他的肩, “我说的是, 你这个哥哥请客。”   粗口爆到嘴边了,一想起佟辛还在,又给活生生地咽下去。   这是佟辛第一次见他的朋友。   她恍然,认识这么久了,这算是初次沾边他的生活。   鞠年年大咧性子, 有的吃就忘乎所以。她把配菜都往辣锅里下, 佟辛一直盯着, 口水也快流出来了。   “熟了!吃吧!”鞠年年兴奋道。   佟辛的筷子迫不及待往辣锅里夹, 还没进去呢,就被忽然伸过来的筷子给挡开了。   “这么看我干吗?”霍礼鸣皱了皱眉,“流鼻血自己不知道啊?”然后夹起清汤锅里烫熟的蘑菇放她碗里,“熟了,吃吧。”   佟辛:“……”   一时间,鞠年年都若有所思地安静下来。   霍礼鸣心说,是不是太凶了点?刚想缓缓气氛,鞠年年啧啧感慨,“这样的哥哥更酷了。”   佟辛:“……”   以后这种花痴朋友,就少带出来了吧。   吃完火锅,周嘉正还送了俩人一个火锅公仔,说是找香港那边的设计团队专门给弄的。别说,这公仔还挺可爱,佟辛摸了摸它的爪子。   霍礼鸣说:“再多送一只。”   佟辛抬起头。   他笑,“给佟医生也带一个。”   人走后,周嘉正顺嘴提了句,“这两个妹妹很可爱啊。”   “具体说说是哪个。”   “那个扎马尾的。”   扎马尾的是鞠年年,霍礼鸣“嗯”了声,不甚在意。   周嘉正又道:“但另外一个,叫什么?星星?美人胚子,漂亮的很。”   霍礼鸣扫他一眼,“周嘉正。”   “啊?干吗?”   “你能别打她主意?也不算算自己什么年龄,老就算了,颜值也没法儿弥补。还开火锅店。”霍礼鸣冷飕飕地说。   “不是,开火锅店的怎么了?”   “油腻。”   周嘉正一脸黑线外加一脑袋莫名其妙,“至于吗,我就夸了一句女同学很漂亮。”   “不是你的女同学,你有什么好夸的?”霍礼鸣这表情不像玩笑,还有了几分较真,“你别打她主意。”   周嘉正:“……”   自己不到三十,年轻有为大好青年。突然被哥们儿说得怀疑人生,难不成岁月不饶人,自己真长得像猥琐男了?   “姓霍的,你他妈摧毁一个人的自信只要十秒。”   这一天,周嘉正的心情都不好了,他给远在上海的程序发微信:“认识一妹妹么?清礼市的,挺漂亮,皮肤白。”   程序秒回:“认识啊,小霍爷的邻居,佟妹妹。”   周嘉正字还没看完呢,程序又发:“怎么了,是不是你也知道小霍爷从不跟我们去泡温泉是因为他其实是长歪了的难言之隐了??”   周嘉正一顿,还有这种热辣的小八卦?这火锅店今天开业还真开对了。遂问:“你怎么知道的?”   “佟妹妹泄露的,你可千万保密啊,知道的人不多。不过在李东陈其顾西升李小强……等人面前说没事儿,他们都知道的。”   周嘉正:“……”   这还叫知道的人不多?   晚上,霍礼鸣一直打喷嚏,莫名其妙的。   他在客厅打喷嚏,宁蔚就在卧室里狂咳嗽,咳得撕心裂肺,震天撼地。   “拖了这么久还没好,你要不要换个医生看看?”   宁蔚嗓子嘶哑,“没事。”   “都这样了还叫没事?”霍礼鸣眉头紧蹙,忽然冒出一念头,“你没钱看医生?”   宁蔚白他一眼,没吭声。   霍礼鸣心里有数了。这姐姐的路子他一看一个准,坦荡荡地承认时,一般都是逗人扯淡。唯有沉默不说话,那就有几分真了。   “你驻唱那酒吧收费不便宜,我看你也有那么多粉丝,赚得应该不少。”霍礼鸣皱眉,“你连看病的钱都没有?”   宁蔚费劲地开口:“我是嗓子疼,不想说话。”   霍礼鸣:“……”   待了会,他走去外边给佟斯年发微信。   “佟医生,请教个事,咳嗽快把肺咳出来了,是什么病?”   佟斯年五分钟后回的消息,言简意赅:“拍个片。”   霍礼鸣:“你上班的医院行吗?”   又过五分钟,佟斯年:“得排队。”   “行,那我让她去别处。”   “她?”这一次,佟斯年秒回:“这个季节是容易呼吸道感染,这样吧,你让她来医院找我,我帮她举荐一个好点的教授。拍片子不好插队,中午休息时间,我跟同事打个招呼就行。”   发完文字,佟斯年的语音消息紧接而来:“她咳得很严重?咽痛吗?嗓子哑吗?感冒发烧吗?你描述得详细一点。”   霍礼鸣忽然产生幻觉,这态度,是同一个人?   辛滟今日下班早,难得的和佟承望一起到家。她还在忧愁内退的事,申请报告已经递交,但几位院长都找她谈了心。   辛滟一方面是真的热爱自己的岗位,另一方面,她的腱鞘炎越发加重,握手术刀都很吃力了。和老伴儿感叹了几句,“罗院长希望我再坚持一年,带带这帮年纪轻的。”   佟承望说:“量力而行,你要能坚持,多传授技业也是好的。”   “我再考虑考虑。”辛滟话锋一转,总算有了个让她欣慰的迹象,“斯年最近转性了啊?休息时间也不往外头跑了,早起出门儿晨跑,晚上出去夜跑,都没听辛辛说,‘哎呀!哥哥又去酒吧听人唱歌了’。”   辛滟都学起女儿说话了,可见心情是真不错。   佟承望对这事比较大条,拎着菜进门,“我去烧鱼喽。”   佟斯年晚上八点半去学校接佟辛一块儿回的。佟辛最近学习压力大,总犯困。想着明天周末,终于能晚点起床。   但第二天,佟斯年大清早的就叩门,“辛辛。”   佟辛眼睛都睁不开,“啊?”   佟斯年穿着家居服,也不是要出门上班的装扮,他手里拎着一个鼓鼓的塑料袋,说:“去给礼鸣家送点药。”   佟辛稍稍清醒了些,“他病了?”   “他女朋友病了。”佟斯年微微抿唇,似是提及了不愉快,“我早上看礼鸣出门了,我一男的上门不太礼貌,你去送吧。”   佟辛一听是宁蔚,嘴巴就往天上撅,满脸不乐意。佟斯年直接忽视,“洗漱,早点去。”   佟辛有点不可置信,这才六点半吧我的亲哥。她才不乐意去给宁蔚送药,回床上又呼呼大睡。刚睡着,敲门声又响。   佟斯年的声音隔着门板温和又清亮:“起来了,辛辛,别赖床。”   佟辛:“……”   磨磨蹭蹭洗漱完,佟辛坐在房间里多想。去隔壁,见那个漂亮姐姐。霍礼鸣什么眼光?   ……还挺不赖的。   佟辛又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素面朝天,双眼皮不稀奇,鼻梁虽然高,但好像没那个姐姐的好看。嘴唇没口红,刚睡觉起来好像失血过多的病人。   佟辛越看自己越丑。   她猛地起身,拉开书桌最下层的抽屉,把积灰的一个小纸袋找出来。打开,里面是眼影盘、口红、睫毛膏,化妆刷。   这还是鞠年年送她的。鞠年年挺时髦,高一就开始研究化妆,各种倒腾,买了乱七八糟的化妆品。当时这一套送给佟辛时,佟辛就说了一句话:“我如此天生丽质,用不上的。”   鞠年年狂晕,摸了把她的脸,“好好好,清礼市花。”   现在佟辛才懂得,自己不是市花,简直就是井底之蛙。   她开始对着镜子第一次化妆。先化什么?她沉思了半天,拿起了睫毛膏。看着很容易的事儿,怎么一凑近眼睛就开始手抖呢。   佟辛勉勉强强地化完,一看……凑合。   接着是画眉毛吧?可她的眉毛还不错,就不画蛇添足了。然后粉底液,腮红,佟辛把所有东西挨个儿往脸上糊。她自己觉得行云流水,可一照镜子……她沉默了。   怎么形容呢,很像一个恨嫁的花枝招展的要出去浪的女人。   不过佟辛转念一想,女人就女人吧,至少某一层面,也是和那个姐姐平起平坐了。于是,佟辛挺直背脊,自信地去送药。   佟斯年正在厨房喝水,隐约瞥见人影一晃而过,“辛辛你出……”   “嘭”,门关了。   佟辛做了一路心理铺垫,告诉自己别怂。   她站在门口深呼吸,扬高下巴敲门。   “咚咚咚……咚咚咚……”半天都没人应声。佟辛又绕到左边从窗户里往里望了望,似乎没人在家。   佟辛拎着药回家,佟斯年听见开门动静立刻走出来,“姐姐怎么说?”可当他看见佟辛这张脸,顿时收了声。   佟辛有点心虚,她哥这什么眼神啊。   佟斯年一言难尽,并且尽力语气委婉,“辛辛,今天化妆了?”   佟辛不自然地笑,“嗯啊,没事随便化化,鞠年年送我的化妆品,快过期了都,不浪费。”   佟斯年本想说,妹妹你还是不化妆比较好看。但看着佟辛青葱稚嫩的面庞,又觉得没必要打击女生的积极性。   谁还没有个第一次呢?不管美丑,那也是小姑娘啊。小姑娘就是用来赞美以及温柔以待的。   佟斯年笑着说:“嗯,很好看。”又问:“只是去隔壁送药还特意化了妆?看来你很喜欢那个姐姐。”   不,不喜欢,还有点排斥。   但佟辛现在有点儿心虚,含糊地嗯了声,“隔壁没人在家,晚点再送。”然后一溜烟跑回了卧室。   回卧室对着镜子一看。   ?   她震惊了。   刷好的睫毛变成了苍蝇腿,黏糊糊的晕在眼角,让她看起来像被人揍了一拳。这,就这,佟医生还说很好看??   佟辛怀疑人生。   客厅里。佟斯年若有所思,他不傻,也不迟钝,佟辛种种反应来看,一定是心里藏了事儿。佟斯年脑海里蓦地冒出一句话,女为悦己者容。   他皱了皱眉,然后下意识地往窗外望。   下午,佟斯年出了趟门,开车去商场。   在化妆品专柜,他徘徊了很久,各个品牌眼花缭乱。他打了个电话给科室的女同事,问女生一般用哪个品牌的化妆品比较好。   结果同事说了一大堆,这也好那也好的,佟斯年一个都没记住。他索性直接问:“里边最贵的是哪个?”   佟斯年找到专柜,跟导购说了一下是年轻女孩儿用的。导购很热情,推荐了一些适合少女涂的口红和粉底。   “这个呢,是今年的新品,樱桃红。你可以看看试色,非常青春,适合日常。”导购介绍道:“今天正好是会员日,您加入会员,双倍积分哦。”   佟斯年想都没想,点头说:“那帮我买两套。”   四舍五入也想当是买一送一了,这样,送礼的理由就名正言顺得多。佟斯年开车回去,停好车,就这么巧地看见霍礼鸣在路边走。   “礼鸣。”佟斯年叫他。   霍礼鸣颔首,停在原地等他,“佟医生,今天不上班?”   “休息。”佟斯年从车里下来,打开后座门,把两套化妆品都拎了出来,“正好碰见了。朋友给了两套东西,我留一套给辛辛,多余的也用不上,喏,送你,你给你女朋友用吧。”   霍礼鸣低头一看,这品牌Logo他见过。之前和唐其琛去美国,看他在免税店买过送老婆。价格不便宜,佟斯年这朋友可真大方,一送还送两套。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霍礼鸣皱皱眉,“你说给谁用?”   “辛辛。”佟斯年顿了下,风轻云淡的语气,“你女朋友。”   霍礼鸣:“…………”   “不是,佟医生,你可能误会了。”   “那不是我女朋友。”   “是我姐。”   屋里飘着红烧肉的香味,佟承望端上丝瓜汤,辛滟看了眼时间,“斯年怎么还没回来,我刚才在窗户那儿都看见他的车了。”   佟辛帮忙添饭,自己那碗只添了一小坨。   “吃这么点儿啊?”辛滟瞅了眼,“多盛点,长身体呢,这么少怎么行。”   佟辛兴致缺缺,“我今天没胃口。”   客厅传来开门声,佟承望:“回了啊。”   “爸。”佟斯年声音愉悦,放下车钥匙,走进厨房,笑容满面的,“妈,老远就闻见您菜香了。”   辛滟乐的,“怎么回事,出去一趟心情变得这么好了?”   佟斯年蓦地笑了下,“是挺好。”   “行了,洗手吃饭吧。”   佟斯年洗完手顺便拿筷子,看了眼佟辛,因为情绪大好,所以忽略了妹妹的低落表情。他有些雀跃、迫不及待——   “原来我们搞错了。”   佟辛语气蔫蔫儿的,“搞错什么啊。”   “隔壁那姐姐。”   佟辛一听,更加烦了,饭勺都快要被她掰断。   “不是礼鸣的女朋友。”   “嗯?”   “我们误会了。”佟斯年自嘲一笑,笑着摇了摇头,“她是礼鸣的姐姐,他们是姐弟。”   佟辛:“……”   她先是错愣,然后茫然,最后惊愕。缓过劲儿,心底又开出一片无声焰火。   佟辛得承认,自己这一瞬很高兴,高兴得一脚踢开了那个“恋”字——是姐弟,只是姐弟!   吃饭的时候,辛滟和佟承望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了?   连着几日神神叨叨且时刻独思的儿子,笑得像个毛头少年。   而刚才还说没胃口的闺女,叫嚣着要吃三碗饭。 第25章 仲夏柠叶香(1)   第24颗   吃过饭, 佟斯年把化妆品礼盒拿给佟辛,体贴道:“女生化点妆挺好的,一是自己开心, 二是自己开心。”   佟辛接到礼盒眼前一亮,笑得眼如弯月。   辛滟和佟承望出门儿散步消食, 佟斯年也出去不知干吗去了。家里只剩佟辛一个人, 她摸了摸那套化妆品,指尖描摹着烫金的字体。   佟辛第一次化妆, 为了不服输的倔强。   她太清楚,这股倔强背后的真实是不甘下风。一个女生,有了燃烧的斗志,有了好战因子, 有了真实的怒容。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一个反转惊喜的周末过去, 周一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刚响铃, 班主任走到门边通知:“语文老师临时有事, 一二节上化学课。”   大伙儿顿时苦不堪言, 刘伶俐上学期调过来当他们班的化学老师,太太太女魔了, 眼神一瞪向你, 下一句一定是“站起来回答这道题”。   然而哪怕答对了,她也能挑三拣四出一堆不是。被刘伶俐支配的恐惧,连佟辛这种尖子生也有点不适应。   这堂课叫了五个人上黑板做题, 五个人瑟瑟发抖,握粉笔的手都在颤。刘伶俐一顿敲黑板, 所有人战战兢兢, 气压极低。   好不容易捱到下课, 又丢下最后一记重磅炸弹:“周四晚自习考化学, 都不许请假。”   人一走,教室里叫苦连连。连鞠年年都紧张兮兮地开始翻化学书了,“我的妈,不及格是会被刘老师请家长的。”   佟辛盖上书,不甚在意地说:“没事儿,别紧张,重点就几大块,我帮你划出来,你再刷点题就是了。”说完,她又看了一眼同桌薛小婉,“中午你能来吗?一起?”   薛小婉清瘦依旧,但眉间再无往日的黯淡,她腼腆一笑,“我中午还要去食堂帮忙呢。”   薛小婉在学校勤工助学,饭点过后去食堂清扫桌子半小时,学校给补500块的饭卡钱。   鞠年年劝:“你来呗,一起嘛,辛辛老师亲自上课呢。”   佟辛敲了敲她脑袋,“她化学成绩可比你好多了。”   鞠年年吐了吐舌头,嘿嘿傻笑。   初春的午后阳光带着毛茸茸的温度,懒懒晒在人身上。清礼一中东南边是一块很大的生态示范园林。背靠清飞湖,凉亭石凳错落,专供同学休息用。   佟辛和鞠年年坐在靠湖边的凉亭里,鞠年年咬着笔杆,时而抓头发,时而唉声叹气,“怎么这么难啊。辛辛你给我讲讲呗。”   “辛辛辛辛。”鞠年年在她面前晃了晃手,“发什么呆呢!”   佟辛收回思绪,很平静的目光看向她。   这么认真和淡定的模样,让鞠年年有点紧张了,“怎么了嘛?”   佟辛低了低头,说:“我喜欢一个人。”   鞠年年表情千变万化,十分扭曲,但也就短短几秒便恢复了“我早就察觉出蛛丝马迹”的坦然。还没等佟辛开口,鞠年年明晃晃地说出名字:“是那个酷哥吧。”   佟辛蓦地一愣,和她对视五秒,陡然丧气,“哎?这么明显啊?”   鞠年年真不意外,有理有据地指出:“光我知道的,你都为他流了两次鼻血了。上一次见你流鼻血,还是为那个杂志裸男呢。”   佟辛咳了咳,不怎么坚决地纠正:“没全裸。”   鞠年年看她一眼,“反正,酷哥儿是你喜欢的类型就对了。”   这点佟辛不否认。其实第一次和霍礼鸣见面,自己最先注意到的是他的身高和腰臀比例。高就算了,长得还好看,这就非常致命了。   “辛辛,你喜欢他什么呀?”鞠年年顿了顿,似是非常了解这个朋友,“除了身材。”   佟辛答得很快,这个问题她昨晚就认真分析过了,好感这种东西,还是有点原因的,比如她对霍礼鸣,她说:“70%,不,80%吧,是因为他身材。”   鞠年年像被枣核儿卡住了气管,瞪眼无语,“那剩下30%呢?”   “谁知道呢。”   “我就知道。”   “嗯?”   鞠年年感慨:“你是个小色女。”   佟辛用手指戳了戳她肩,“别告诉别人啊。”   两人的关系没得说,从初中到高中都黏在一起。鞠年年问:“那你打算怎样?放在心里吗?就远远看着他,祝福他,其实也蛮好的。”   佟辛蹙眉,眼神始终镇定,“哪里好?”   “不然呢?”鞠年年惊呼:“你要跟他表白吗?!”   佟辛无语,“要不要给你个喇叭啊。”   鞠年年立刻捂住嘴,用气声问:“你真要表白?”   佟辛不是没想过,但心里铺垫了番,她觉得自己现阶段没有那份厚脸皮。但那些苦情小白花的戏码,也绝非她赞许的剧情。   佟辛觉得,喜欢这件事,至少得说出口。无论善终或无疾而终,都是一个结果。   “慢慢来吧。”佟辛情绪很稳定,话没说太满。   鞠年年点点头,脑回路瞬间发散,“我跟你说,你最好问问他的基本情况,兴趣爱好,生辰八字什么的。”   ……兴趣爱好她能理解,但生辰八字是什么意思?   “你想想啊,万一你和他步入婚姻,但他的生辰八字和你相生相克。他克妻欸!!多惨啊!!你工作无法升职,生意亏本,得罪上司,家宅不宁,做什么都不顺,这还不够惨吗?”鞠年年一惊一乍,分析得头头是道。   佟辛怔了怔,有点道理?   中午这番谈心,倒是给佟辛启发。细想,她对霍礼鸣的情况的确知之甚少。晚自习散学后回家的路上,因为想事太认真,佟辛低着头走路。   “地上有钱捡?”   佟辛一愣,抬起头就看见霍礼鸣笑着站在她面前,“走路不看路,坏习惯。”他说:“进出小区的车多。”   像做坏事被抓包,佟辛的脸颊烫起来。   偏偏霍礼鸣还盯着她,佟辛下意识地别过脸,不太自然地咳了咳。   霍礼鸣习惯她这种小雏菊般的冷淡了,刚要走。佟辛忽说:“我想喝奶茶,你请我喝奶茶。”   “仲夏柠叶”奶茶店的老板正准备打烊,可一看是他俩,立刻笑眯眯地说给你们做完,“不过只有蜂蜜柚子茶喽。”   霍礼鸣转头问佟辛:“柚蜂蜜子茶可以?”   佟辛点点头。   老板开始忙活,霍礼鸣斜倚着柜台,站没站相,但一点都不让人觉得没精神。他的散漫和痞劲儿似是骨子里刻的,好像就得这样,才符合他气质。   霍礼鸣有搭没搭地和老板闲聊,佟辛也不知道,他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积分卡。”霍礼鸣又转过头。   佟辛从书包里找到递过去。   老板笑着说:“章在那儿,你自己盖。”   “那我就盖二十个了啊。”霍礼鸣不正经道:“正好再送她一个保温杯。”   “不用不用了。”佟辛说:“杯子我有的。”   霍礼鸣忍俊不禁,“逗你的,真给啊?”   佟辛无语,做了个挥拳的动作。霍礼鸣隔空伸手抓了把空气,然后作势往柜台伏腰,“猛女。”   佟辛:“……”   柚子茶买好了,佟辛捧着慢悠悠地往小区走。两人一前一后,地上是长长的身影,路灯下,明暗交接,时长时短。   佟辛小口喝着柚子茶,每一步都踩在霍礼鸣的影子里。她的目光直白,一直看着男人的后背。   霍礼鸣脚步一顿,猛地转身,两人视线搭了个正着。   “总看我?”他问。   佟辛抿抿唇,倒也没躲闪,反而追向前在他面前站定,“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霍礼鸣被她认真的模样震慑住了,不自觉地站直了些,“什么?”   佟辛:“你什么时辰出生的?”   霍礼鸣着实没想到是这种无厘头,他没忍住笑出了声,“干吗?合八字啊?”   佟辛:要不要猜得这么准。   下一秒,他眉峰挑了挑,“不告诉你。”   到家,宁蔚正在吃药。这两天咳嗽不药而愈,莫名其妙就好了大半。霍礼鸣往沙发上一躺,拿抱枕盖住脸。   宁蔚问:“你去搬砖了?说真的,你在这儿做什么工作的?”   透过枕头,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奶,“不好说。”   宁蔚:“你出台?”   霍礼鸣掀开抱枕,“我出屁。”   宁蔚笑了下,“你有这个资本的,怎么样,考不考虑啊?”   “你是我亲姐吗?”霍礼鸣懒散散道:“重新做亲子鉴定。”   嘴上点炮刚起了个头,他电话响,上海打来的。笑意还挂在霍礼鸣嘴角,随手接听,“什么事?”   听了几句后,他目光骤然降了温,猛地从沙发坐起,“琛哥受伤了吗?”   电话那头的程序忙不迭地宽慰:“你哥没事,丰田蹭了副驾那一边,玻璃碎了,温姐手背划了道口子。放心啊,就皮外伤。”   安静两秒,霍礼鸣语气薄如蝉翼,冷不丁的问:“是付光明干的?”   “他没那么大胆去动你哥。”程序说:“这逼就这德性,嘴上过瘾,确实没少说整不死你,就找你上头的人儿。但哪次不跟怂逼一样。”   霍礼鸣倏地站起身,眉间戾气蔓延:“付光明最好给老子记住了,骂我可以,敢编排琛哥,明天我就回上海扇他两大嘴巴!”   宁蔚抠了抠桌角,被这样的霍礼鸣吓着了。   他出去接电话,十分钟后,裹着寒气回来。宁蔚有点摸不准,试探地问:“你要干吗?”   霍礼鸣平静说:“回上海砍人。”   宁蔚默了默,忽然有些分不清真伪了。等她再想搭话时,霍礼鸣径直进了卧室,“砰”的一声关紧了门。   宁蔚这几天都睡得早,生物钟难得正常了一回。第二天她起床,却发现旁边卧室的门敞开着,床上叠得整整齐齐,霍礼鸣早没了人影儿。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理智又劝服自己别多想。   宁蔚一天没出门,守着中午,下午,可直到晚上,都没等回霍礼鸣。她给他打电话,发信息,通通没有回音。   宁蔚有些慌了,想到昨晚他满身戾气,刀锋不藏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漏了节拍。   这边厢。佟辛下午放学回了一趟家。   辛滟今天下了个早班,炖了鸡汤,特意让她回来吃晚饭。佟家离学校来回就半小时,时间宽裕,吃完饭再去参加晚上的化学考试。   走的时候,佟辛还给鞠年年带了两个蜜桔。刚出门,就和迎面而来的宁蔚打了个照面。   宁蔚:“妹妹。”   其实宁蔚知道这小姑娘对她不甚友好,主动招呼是有事相问,没指望得她个好态度。   但佟辛与上次相比像是变了个人,笑容甜美热情:“姐姐好! ”   宁蔚:“……”   这妹妹和她弟弟一样,搞得她心里没底。她言简意赅,“你今天见过霍礼鸣吗?”   佟辛摇摇头,“怎么了?”   “他不知抽的什么疯,接了个电话喊打喊杀的,我早上起床就没见他人影了。”宁蔚半抱怨地说完,冲她笑了笑,“要出去?”   佟辛木讷地点了下头,“嗯,晚自习。”   宁蔚挺和气地冲她挥挥手,“那再见。”   佟辛去车站的脚步开始飘忽,像被下了蛊似的,脑海里全是“喊打喊杀”四个字。霍礼鸣喊打喊杀的模样她又不是没见过。上一次在巷子里,他以一敌三的场景犹然一新。佟辛就没见过嚣张狂妄到这份上的人。   她的速度越拖越慢,公交车到面前了,她迟迟不迈步。   马路上的鸣笛此起彼伏,声浪堵耳朵,世界一刹寂静。佟辛的天灵盖像被谁用力敲了敲,她本能地转过身,朝反方向一路小跑。   她先去“仲夏柠叶”奶茶店,这个点生意正好,佟辛仔细看了一圈,没他身影。   她又去一起吃过饭的早餐店,李伯伯早打烊了。顺着这一路,便利店,超市,所有她知道的,他可能去的地方。   结果一无所获。   佟辛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弓着背,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所以,他是真的回上海了?他在上海生活了十几年,有更重要的人,更多的回忆,那才是他真正的栖息地。   清礼算什么?   一个临时落脚点,一个日后问他有没有什么美好回忆,也只能想起,哦,还好,没印象了。   一阵冷风扫过,佟辛跟着一块儿心凉。   也是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她回忆起这一段,才知道这叫患得患失。   很快,佟辛蓦地抓紧裤腿,轻轻拧了半个圈。她想起来了,还有一个地方。   打车去市中心,凭借记忆找到了火锅店。   火锅店生意依旧好,不是饭点,里头也人满为患。佟辛喘着气,站在门口定定望向里面。靠窗那一桌,几个人围坐着,霍礼鸣靠着椅背,一只手搭着椅沿子,明亮中,他的手指悬空,闲适地上下轻敲。   大概是谁说了一个段子,他眉目飞扬,笑意在俊朗容颜上涟漪荡漾。   佟辛忽然眼热,她猛地低下头,怕再多看,情绪就收不住了。   店里的周嘉正推了推霍礼鸣的肩,“诶?那,那是不是上次的妹妹啊?”   霍礼鸣的视线焦点落向窗外,蓦地怔住。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推椅子起身,急急追了出去。   “佟辛?”霍礼鸣把人拦住,惊愕问:“你怎么在这儿?”停顿半秒,他皱眉,“我记得你每天都要上晚自习的吧?”   佟辛始终低着头,不看他,不说话。   霍礼鸣脸色变严肃,“说话。”   佟辛却一把推开他,跑了。   霍礼鸣懵了下,如果他没看错,刚才佟辛望他时,眼睛是红的。   —   这一耽误,佟辛回教室时,化学考试已经开考二十分钟了。   刘伶俐阴沉着脸,双手环胸盯着佟辛,“既没有请假,也没有特殊情况,佟辛,你是觉得自己成绩太好不用考,还是不想上我的课?”   全班都瑟瑟发抖。   刘伶俐的女魔头称号全校出名,六亲不认如钢铁女战士。佟辛迟到二十分钟,这无疑是让她觉得自己的权威被挑战。   佟辛缓缓抬起头,说:“对不起,刘老师。我会在考试时间内完成试卷的。”   刘伶俐的怒火倏地被点燃,“你想证明你成绩好,就不用学习,不用尊重老师,不用重视考试是吗?!”   佟辛张嘴欲辩,刘伶俐把书重重一敲,“滚出去!你不用考了!”   班上登时有了骚动,刘老师提声:“安静!考试!”   走廊,穿堂风几度路过,吹得佟辛鼻子眼睛哪哪儿都难受。她背靠墙,清瘦的身体被余光拉长,印在地板上黑黢黢的影子。   佟辛抬头望天,心想,都春天了,怎么还看不见星星呢。   后续可想而知,刘伶俐这种暴脾气哪里会轻易放过佟辛,考试完后又把她训了半小时,各种打击讽刺的话往她身上浇。   训完话,比平时晚半小时才出校门。   佟辛肩膀疼,就将书包反着背在胸口。她慢吞吞地踢着地上的石子儿,远远看过去,像一根可怜兮兮的豆芽苗儿。   霍礼鸣在路边等了她一小时,风把嗓子吹得有点干哑,他叫她,“佟辛。”低沉的,纯粹的,存在感极强的语调,生生听出了几分心无旁骛和言不由衷。   佟辛怔然,看过去。   霍礼鸣笑了笑,“这么晚放学啊。再晚点,我就成冰雕了。明儿新闻头条,清礼一中门口发现千年冰尸。”   佟辛不为所动,又把头低下去。长发盖住她侧脸,盖住了眼睛的湿润。   “想吃火锅跟我说啊,还逃课去吃啊?”霍礼鸣调侃的话说到一半,陡然收声。   地上,一滴滴坠落晕开的湿润,像云里拦不住的雨滴,像天上漏下的月光。佟辛红透的眼睛再也忍不住,看着他,委屈地哭了起来。   霍礼鸣懵了。   他大概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   这他妈是什么情况?!   “好了好了,别哭。”他手忙脚乱地围着佟辛转,“谁欺负你了跟我说,我替你出气行么?”   佟辛哭不出声,眼泪跟碎珠似的往下砸。   霍礼鸣没有哄姑娘的经验,现在百度还来得及吗?   “你有什么委屈告诉我,什么事儿我都帮你做好不好?”他的语气不自觉地放低,焦急里,竟无师自通地奉献出两滴温柔。   “佟辛。”   “辛辛?”   “小星星。”   “大猩猩?”   霍礼鸣叹气,“究竟要怎样,才能不让你哭?”   佟辛哭崩了,听到这句话后却忽然抬起头,上气不接下气地哽咽:“把你的生辰八字告诉我……   “要精确到分钟呜呜呜。”   霍礼鸣:“……”   —   这天深夜,佟辛毫无睡意。   她时刻留意门缝,直到客厅灯光熄灭,她才从床上爬起来,悄然开亮台灯。她拿出手机,搜索算命网。   五分钟后,结果弹出来,一大段什么金木水火土,四柱命盘,夫妻宫之类的神乎其神猛如虎的分析末尾,最后两个字——   绝配。   佟辛看着这两个字,唇角慢慢上扬。   她吃到了今年春天的第一颗糖。 第26章 仲夏柠叶香(2)   第25颗   佟辛昨晚迟到的事, 刘伶俐并没有放过她。一大早,又把人叫去班主任那儿,开始极其不满的批评教育。   有些话太尖锐,其实班主任也不太认可。再者, 佟辛还是年级前三, 这么好个学生, 他内心铁定是护短的。但这位刘老师在同事关系里也不好相处,特别能杠的那种,较上劲了,几天都别想安生。   班主任想着, 听她说说算了。   “我觉得还是把佟辛家长叫过来比较好。”刘伶俐最后道。   班主任愣了下, “啊?”   其实佟辛能看出来, 班主任是维护她的。为了不让他难堪, 佟辛主动给佟斯年打了电话。   佟斯年今天很忙,但接到妹妹的电话, 还是抽身来了学校。   班主任是认识佟斯年的, 他也是清礼一中毕业, 当年的高考成绩是那一届的状元。   “斯年啊。”班主任笑眯眯地打招呼。   刘伶俐抢先一步,“你就是佟辛的家长吧?我想,你们有必要重新审视她的教育问题。”   佟斯年耐心听完刘伶俐口中的前因后果。对这种尖锐的,指责的, 还有一丝讽刺的语气,始终容颜温和。   刘伶俐一口气说了半小时,说得有点喘不过气了,这才停下来。   安静十来秒。   佟斯年温和依旧, 但嘴角的弧度收了收, 清亮的声音不卑不亢, “这位老师,感谢您对我妹妹的关心。但我认为,您所说的,有失偏颇。”   刘伶俐愣了愣。   佟斯年不急不缓道:“迟到,是她不对。您可以询问原因,可以了解始末,再不济,也可以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您当然可以处罚她,但,您不可以阻止她参加考试,不可以让她滚出教室。”   刘伶俐面子挂不住,“我……”   佟斯年截断她的辩解:“抱歉,来之前,我已经去监控室看过昨晚的监控视频。”   佟辛小小一只,在全班的目光里,在老师那个愤懑宣泄的“滚”字里,沉默离开教室。   隔着屏幕,佟斯年都心疼。   佟斯年风度温润,一席话有理有据,“严教是应该的,但刘老师,您可能不太记得还有一个词,叫做宽育。”   班主任内心都要疯狂打call了,说得好说得好。   刘伶俐被堵得无话可说,憋红了脸。   办公室里还有别的老师,纷纷侧目,眼神不自觉地流出赞许。   佟斯年笑得更从容,退后一步,朝她微微颔首,“刘老师,若有得罪,请您多担待。”——言下之意,我来,是尊重人师。我道歉,是风度使然。   但不代表我认可你的所作所为。   人都是平等的。   而平等的首要原则,就是摒弃个人情绪,做到起码的尊重。   佟斯年从办公室出来,佟辛蹲在墙角,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蹲这儿啊?”佟斯年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浇点水,是不是就要发芽了?”   佟辛眼眶有点热。下一秒,佟斯年牵起她的手,“下次有事,记得跟老师请假。还有,进去跟刘老师道个歉。”   佟斯年大战刘伶俐的事很快在年级传播开来,纷纷打探这号哥。甚至有人翻出了那一届的清礼荣誉榜,佟斯年高考状元的头衔赫然在列。   大家纷纷感叹,原来学霸是有遗传的!   这天食堂吃饭,鞠年年给她传达这些小八卦,“你哥简直成男神了。”   佟辛语气毋庸置疑,“她本来就是男神。”   鞠年年又问:“对了,那个演讲比赛你去不去啊?”   清礼一中作为省重点高中,经常有类似的活动。今年与四大名校联合举办高中组演讲比赛,分量还是不言而喻的。   佟辛啃着鸡爪,想都没想,“去。”   很快到周末,佟辛准备了一下即将参赛的演讲初稿,查了几处资料核对。书桌靠着窗户,春天的阳光撒欢儿洒进屋,万物生长,春日的香甜隐隐露面。   忙碌告一段落,佟辛伸了个懒腰,视线扫过桌上那套佟斯年送的化妆礼盒。这个牌子她听鞠年年说过,一个基础套系都得四千多,据说妆面效果绝了。   有多绝啊,佟辛默默想象。   反正没什么事了,试一试呗。   礼盒拆到一半,佟辛心思一转,抱着它出了门。   宁蔚在家,这一病耗了十多天,几个素日交好的酒吧老板一直等她复工。什么“你不来客人都少了三成”这种话倒也不是奉承。宁蔚在圈子内名气不小,有时候跨市跨省跑场子也是常事。   她嗓子恢复得差不多了,正商量晚上重返舞台的事。   敲门声响的时候,事情刚好谈妥。宁蔚从猫眼里看见人,忙开门,“是你啊妹妹。”   佟辛抱着礼盒,笑得眸若星辰,特别乖:“姐姐,你教我化妆好不好?”   宁蔚视线落到她脸上,也弯唇,“嗯?”   佟辛胡诌乱道,“我下星期要去参加同学的生日会。”   宁蔚长长“哦”了声,朝她眨眨眼,“喜欢的男孩子?”   佟辛眼珠狡黠一转,不正面回答,而是撒娇着央求:“姐姐,我喜欢你。”   这么一个软萌美少女至诚至纯至真,哪怕是恭维,也让人心旷神怡。宁蔚笑了笑,把路让出来,“进来吧。”   同时,宁蔚看到了礼盒。她顿了顿,这,跟霍礼鸣那晚送她的一模一样啊。宁蔚收敛心思,问:“你想画什么风格的?”   “姐姐自由发挥就好。”佟辛蛮乖地讨好。   “也是,长得这么漂亮,画成花猫也漂亮。”   佟辛唇角撇了撇,“那还是别了吧。”   宁蔚乐出了声儿,捏了捏她的脸,“怎么这么可爱啊妹妹。”   佟辛有样学样,也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怎么这么漂亮啊姐姐。”   宁蔚快要晕厥了,啧,谁不想有个天使姐妹。她高兴道:“来,姐姐教你化妆。”   “先打底妆,选合适自己的色号,你看这一款,对你来说还可以白一点。”近距离观察,少女皮肤如瓷釉,清白透亮。   “日常的这样就好。”宁蔚边画边问:“读高几?”   “高二。”   “明年高考了呀?”   “嗯。”佟辛:“姐姐,你是怎么被他找到的?”   “姐姐自己找上门的,我在酒吧看到寻人启事了。”宁蔚如实说。   “那你看到他后,落差有没有很大?”   宁蔚嗤笑,“有有有,比小时候更混蛋了。”   佟辛倒吸一口气,“那小时候得成什么样了?”   “一拳打下去想让他哭很久的咬牙切齿。”宁蔚作势磨了磨牙,“来宝贝儿,闭上眼睛,画眼线。”   佟辛好多话想问,一秒也不浪费,“姐姐,你们是怎么走散的?”说完,就觉得过于直接了,于是连忙道歉:“对不起,当我没问。”   宁蔚笑了下,“没事儿。父母过世后,我们在一家福利院,后来他被领养,剩我一个人。我自己从福利院跑了。”   佟辛贫瘠的信息里只有一个熟悉的上海,“他被领养去了上海?”   宁蔚摇摇头,平静道:“他被领养过两次。”   “两次?”   “第一个领养家庭在一年后弃养了他,后来他又被一对结婚十年没能生育的夫妻第二次领养。这次久一些,三年还是四年吧。”宁蔚神色始终淡然,“但在他十二岁那年,女主人怀孕了,生下孩子后,对他也没了心思。”   佟辛呼吸不匀,一阵冰寒,声音都有些颤抖,“他们赶走了他?”   “带他出去玩儿,然后丢在乡镇的一个客运站,再没有回来过。”   空气像慢慢涂抹上了一层浆糊,窒息感一步步逼近。   在一个少年失去父母的情况下,以为遇到了温暖,结果却以更残酷和无情的方式,命运又一次抛弃他。归属感与伤口的治愈,是多么的难。   而在少年好不容易重拾对生命的信心时,他又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忽然一刹那,佟辛理解了他的全部。   宁蔚望着呆怔的佟辛,笑着打趣,“别心疼他,小混蛋一个,丢哪儿都能向阳生长,皮实着呢。”   佟辛还是不吭声,呆呆仰着脸的模样,看起来太乖了。佟辛忽地脱口而问:“姐姐,你是不是会唱歌?”   她看到过两次,晨间去上学时,宁蔚背着吉他从外头回来,行走的人间尤物。   宁蔚斜睨她,一眼拆穿心思:“想听姐姐唱歌?”   —   佟承望去长春参加知识讲座,辛滟和佟斯年今晚都是夜班。晚七点,佟辛跟着宁蔚一块儿,去秋熙路上的清吧。   宁蔚病后第一次接活儿,酒吧老板跟她熟,特意只安排了早场七点,五首歌,四十五分钟结束。这是佟辛第一次来酒吧,虽然只是清吧,但迷离绚烂的光影和氛围是她从未体验过的。   宁蔚把她安顿好,在离舞台最近的一个座位。   “乖乖坐着啊,只许喝姐姐给你的这瓶水,别人给你的东西不许喝,听见吗?”宁蔚神情严肃,一认真,冷艳就展现得淋漓尽致,骨子里的距离感,让人不由生畏。   不交待佟辛也明白,她点点头,“好的姐姐。”   宁蔚弯唇,捏了捏她的脸,“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以为你不喜欢我。”她扬长声音,乐悠悠道:“想不到是个千面娇娃。”   临近演出,清吧里的客人进来。佟辛回头扫了眼,好家伙,都满座了,后来的还有拼桌的。   宁蔚今天唱的是一首粤语歌,美人翘着腿,慵懒从容地坐在高脚椅上。她的脸在晦暗不明的灯效里,像一座宝藏迷宫。   佟辛忽然能理解,佟医生为什么如此热衷泡吧了。倘若认识这样的倾城佳人,谁都心甘俯首称臣。   一曲毕,掌声起。   宁蔚起身离座,去后台换下一首歌要用的吉他。   佟辛还沉浸在姐姐的恃靓行凶里有些恍神,一个男的笑眯眯地递过来一杯酒,“小妹妹,一个人呐?”   佟辛吓了跳,下意识地往旁边坐,警惕地盯着,不搭理。   这男的三十来岁,脸红燥热,一看就是喝高了。他把酒往佟辛面前送,“请你喝酒嘛,一点点度数的,喝不醉的。”   黏腻的气味涌入鼻间,一下子剔了佟辛的逆鳞。她想都没想,果断出手,接过那杯果酒就往男人脸上泼。   “我靠!”男人顿时醒酒,暴躁地拿手糊脸,“年级小小这么暴力,不喝就不喝嘛!”   同一时,宁蔚正从后台上来,一眼就看到佟辛被人纠缠的场景。其实那男人只是脑子不清白地过过嘴瘾,也没想真干吗。   宁蔚冷着脸,抄起一瓶啤酒跑过来就往男人脑门儿上从上至下。冰的,浇头兜下,男人呜哇呜哇惨叫。   “砰!”,宁蔚麻溜地敲碎酒瓶,尖锐的豁口直接抵住男人的喉结,语气如霜降:“道歉。”   男人估计也傻了,反应过来后,竟开始嚎!啕!大!哭!   宁蔚:“……”   佟辛:“……”   一大老爷们儿,哭得跟娘们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嘤嘤嘤我要报警!”   这人猛男脸,嘤嘤怪,可太让人意外了。   后来酒吧老板来打圆场,打不动,非得报警。趁那边还在协商,宁蔚掂量了番,很清醒地给霍礼鸣打了个电话。   佟辛就在一旁,起先不甚在意。可宁蔚开口第一句话:“佟辛碰到点麻烦,你跟他哥说一声,最好过来一趟。”   佟辛:“……”   这么直接的么姐姐。   宁蔚被那人哭得心烦,她斜倚着吧台,顺手点了根烟。在霓虹碎影里,烟雾都带着风情万种的气质。   霍家姐弟,太符合佟家妹妹的审美了。   晚上这场闹剧都变得无足轻重。一个沉浸慵懒,一个垂涎美色。   半小时后,霍礼鸣和佟斯年开快车赶到。相比当事人的悠闲,这俩可以说是又急又火大。   佟斯年飞奔而来,衬衫领扣都没系完整,松开两颗,露出隐隐的肌理线条。他先确定佟辛没受伤,然后去处理烂摊子。   两个大男人搁在人群里,混乱中,吵嚷里,他们当仁不让,冷静从容。二十分钟后,人作鸟兽散。佟斯年站在原地,没有马上过来。他抬起手,狠狠掐了把眉心。   霍礼鸣睨他一眼,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他也太他妈费解了,他姐和他妹怎么就搭台到一块儿的?   佟斯年已经朝佟辛走去,冷面肃眼,褪去一贯的温和,凌厉得像冰锥。他在佟辛面前站定,医院做了四台手术,此刻累得眼冒黑烟,“佟辛,你现在是不是翅膀硬了?”   佟辛张了张嘴,知道错了,便低下头受着。   佟斯年极力压制火气,呼吸却克制不住地起伏,“是爸妈对你宽裕,还是你盲目自信,觉得十几岁的年龄,天不怕地不怕了是吗?”   佟辛头更低。   一旁的宁蔚听不下去了,不悦皱眉,“你吼她干什么?”   佟斯年太阳穴突突的疼,他脑子现在一团乱,心跟烧了一把火似的,这么久了还在冒烟。他盯着宁蔚,一字字道:“是吧,你还很光荣是吗?”   宁蔚这颗心已经刀枪不入,硬如磐石了。什么彪悍恶毒的咒骂没听过?但从未像此刻,被这男人清冷理智的语气给镇住。   宁蔚与佟辛一样,也陷入了自闭。   春风带着料峭的余温,在四人之间穿堂而过。佟斯年被风吹清醒了,吹降温了。他审视言行,知道自己方才的语气有点过了。   佟斯年深呼吸,很快向佟辛道歉,“对不起,哥哥刚才语气不好。”   停顿三秒,他又走向宁蔚。   宁蔚表情其实已经有点挂不住了,夜风送来男人身上清淡的香味,莫名的禁欲与踏实。   “跟你也道个歉。”   宁蔚心里一酸,若问她世间最坚硬的力量是什么,那一定是温柔二字,浩瀚汹涌,直击人心。她眼睛也跟着润了润,低着下巴轻哼:“跟我道什么歉。”——她明白,如果当时不顺从佟辛,就不会出这意外。   佟斯年忽然伸手,轻轻拍了拍她右肩。这个距离,近乎将宁蔚揽入臂弯。男人声音更低,“你也是妹妹,对不起,哥哥不该凶妹妹的。”   一旁的霍礼鸣瞬间就不乐意了,“喂喂喂,你抱她经我同意了吗?那是我姐姐,信不信我也抱你妹……”   “妹妹”两个字戛然而止,因为佟辛抬起头,目光笔直地望向他。   这目光太直白了,把他心脏戳成筛子,漏了气全是心虚。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霍礼鸣总觉得,这小妞的表情甚至淌过一丝狡黠和挑衅。   “算了,我不喜欢比我小的。”霍礼鸣干脆道。   这叫让佟辛不乐意了,“你就是职业病了,专挑比自己大的喜欢是吧?”   霍礼鸣无语。   佟辛奋力解释:“我跟你说,我一点也不小的。因为入学的时候,我妈非说我脑瓜子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就让我多读一年学前班,我7岁半才读小学,我是班上最大的一个。”这是她内心的痛,谁还不想当个娇柔可人的小仙女呢,这在年龄上就输了一大截。   佟辛信誓旦旦:“明年高考前,我就满十八岁了!”   霍礼鸣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张了张,“哦”了声,“十八岁了不起啊。”   “就是了不起。”佟辛幽幽道:“十八岁能谈恋爱了,你说是不是了不起?”   霍礼鸣语气微变,忽地低下头,视线和她平行,“这么说,你现在是有喜欢的人了?”   佟辛不慌不忙,目光神使鬼差地落进他眸中,像一片无声的潮涌,内力磅礴,能卷走一切浮游生物。   霍礼鸣忽生幻觉,好像自己就是其中的一种。   女孩儿坏得明目张胆,坏得势在必得,抛给了他一个惶惶不安的小鱼钩。   霍礼鸣的调侃之词收拢于舌尖,然后莫名其妙地听了话,点头说,“……是很了不起。” 第27章 仲夏柠叶香(3)   第26颗   佟斯年开车来的, 回程,谁都没有说话。   宁蔚和佟辛坐后座,别开脸看窗外。霍礼鸣倒是想缓解气氛,但佟斯年冰着脸, 下颌骨绷得紧, 周身写着“哥哥不爽”。   这事儿自己人参与,霍礼鸣也不好说太多。   到后, 各回各家。   佟斯年让佟辛先进去, 他坐在车里, 手肘撑着方向盘, 埋头深呼吸。静了一会儿, 有人敲车窗。   佟斯年转头看过去,宁蔚弯着腰, 近距离地看着他。   佟斯年下车,教养使然, 他待人仍是温和的。   宁蔚道歉, “对不起,是我把你妹妹带去的。”   安静数秒,佟斯年开口第一句话却是:“嗓子好痊了?”   宁蔚顿了下,“我弟告诉你的?”   “嗯。”佟斯年又问:“那些药要按时吃。”   宁蔚目光流连于他的脸,然后哦了声,“我就说他怎么这么会买,一吃就有效。”   “那些药买不到,我自己配的。”   佟斯年毫不掩藏,坦荡直言。眼神交汇的时候, 他眼里像有一匹黑丝绒, 泛着隐晦的光, 很能蛊惑人。   宁蔚混迹过六朝金粉,见识过声色犬马,哪能被轻易拿下。她以动制静,望着佟斯年。   佟斯年抿抿唇,说话的时候喉结微微滑滚,“你真对我没印象?”   “当然有。”宁蔚说:“你是那小姑娘的哥哥。”   这显然不是佟医生期许的答案,他的心像海绵,被一拳打瘪一角。两人没再说话,真实演绎什么叫她眼中的陌生人。连“再见”两个字,好像都没必要多此一举。   佟斯年看她一眼,“剩下的药还是要吃完,多休息。”   说完,他锁车欲走。擦肩而过时,宁蔚忽的出声,“我怎么可能对你没印象啊。”   女人声音像黑夜骤然燃烧的烟花,轻轻道:“每周来听我唱歌,右手边中间位置,每次都点一杯‘堕落天使’。这么捧场的迷弟,谁会不记得。”   宁蔚说完,悠然自得地朝家走。佟斯年清冷的目光注视她的背影,撞出一圈涟漪波澜。   —   日子平顺过。   佟辛不是恋爱脑,从小习惯养成,什么年龄该以什么为重,她拎得清。比如,她确实对霍礼鸣有好感,可以承认,可以直面,但绝不会为之堕落。   五月中旬第二次年级月考,她的成绩依旧名列前茅。月考过后这一阵,她开始准备六月份四大名校联合举办的演讲比赛。这种比赛虽是学校之间的角逐,但四大校在省市赫赫有名,自然会得到更多关注。   清礼一中自愿报名的很多,经过三轮内部筛选,真正报上去的就佟辛和高三的一位学长。   佟辛准备演讲稿,不断修改润色,核查资料。课间休息的时间都贡献了。鞠年年觉得她这样可累,“辛辛你周末在家多筹备一下嘛。”   佟辛神色平平,“不了。”   下旬,她的演讲稿经过几个老师过目提建议,终于确定下来。参赛在即,佟辛回家路上都故意提早两站下车,边走边背。   这天照旧,佟辛背得太认真没看路。霍礼鸣跟了她一站路,她都无知无觉。   霍礼鸣忍不住出声,“还走?踩到狗屎了啊。”   佟辛条件反射地跳起来,“哪里啊!”   霍礼鸣乐死了,背后两三米,好整以暇地望着她,“黏你鞋底了。”   佟辛抬起一只脚,真还看了看,无语道:“你骗我。”   “你想什么这么入神?”霍礼鸣走过来,“嘴里还念念有词的。”   风大,佟辛往他右边站了点躲风。“背演讲稿,我下星期要参加比赛。”   霍礼鸣登时来了神,“这么厉害啊。”   佟辛嘁声,“还有更厉害的呢。”   ——对你有好感这件事,说出来怕吓着你。   “那你把我当老师,来来来,做一遍演讲我听听。”   “没别的。”佟辛说:“全英文,怕你听不懂。”   “……”霍礼鸣点点头,“不用怕,我是真的听不懂。”   佟辛抿嘴轻笑,手指揪了揪腿侧。   霍礼鸣瞧见她这动作,说:“背吧,我帮你看路。有狗屎了提早告诉你。”   有那味儿了。佟辛扇扇鼻子,一脸嫌弃地望着他。霍礼鸣哈哈大笑,顺手拎着她外套上的帽子往她脑袋上戴,“拿奖了请你喝奶茶。”   人走远,鼓励的话犹在耳边。   佟辛摸了摸被他盖过的脑袋,抿唇隐隐笑。连日的忐忑和不安烟消云散,她觉得,至少做这些事情,还是有人对她怀抱期许的。   比赛前几天,领队老师问佟辛,需不需要给几张入场券,让家里人来现场加油。佟辛想都没想便拒绝。   这不是佟辛第一次参加比赛,她沉着冷静,小小的身躯迸发出无限可能。时隔很多年后若再回首,这一天的比赛,像浩瀚海洋里,大浪淘沙过后的珍珠,微小,锐利,却明亮亮的,不卑不亢,闪闪发光。   佟辛一举摘得桂冠,以领先榜眼的巨大分差。   评委席里不乏相关专业的大学教授,低声交流,全程对这个女生报以赞许眼神。   获此殊荣,清礼一中面上有光,还特意开了表彰会,并且将佟辛的演讲稿张榜公示。甚至还提议办个座谈会,诚邀佟辛父母来校传授教育经验。   佟辛一口回绝掉,平静得像死湖,“不用的老师,我父母很忙,没时间来的。对了,还请你们不要以任何方式告诉他们。”   老师:“……”   境界这么高的吗佟辛同学。   比完赛第二天,佟辛放学回家的时候,在路口碰见了霍礼鸣。确切来说,霍礼鸣是特意等在这。远远的,就对她扬起笑脸,“可以啊,这颗星星。”   佟辛慢下脚步,停在原地。   霍礼鸣朝她勾了勾手,“答应你的,请你喝奶茶。”   其实佟辛看到他时,心情是很好的,还伴着一点小激动。可一听到这句话,她脸色就变了。   “你知道我拿奖了?”   “知道,还是第一名。”霍礼鸣语气散漫却真诚,“挺厉害的嘛小钢炮。”   佟辛忍不住打断:“你在哪里知道的?”   “就社区那面墙,你上光荣榜了。”   准确来说,是赛委会将档案这些转到了对应的社区。这些佟辛都无所谓,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恐惧:   爸爸妈妈知道了。   佟辛脸色难看,霍礼鸣皱眉,“怎么了?”   她木讷地摇头,迟钝两秒后,拔腿就往家里跑。   不良预感总是分外精准,开门,就看见辛滟独坐沙发,弓着背,一只手撑着额头。家里冷锅凉灶,如一朝倒回严冬。   “妈妈。”佟辛小声。   辛滟没回头,语气不加掩饰的失望,“辛辛,你答应过妈妈的。”   佟辛没吭声,揪着手指站在原地。   辛滟侧过头,眼里的坚决,平日平滑的额间都泛出了皱纹,“爸爸妈妈不一定非要你考金融专业,若有别的更好选择,我们一定是支持的。但这样的比赛,妈妈真的不希望你去参加。”   佟辛声音干裂,强撑着一分羸弱的坚持,“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就是试一试。”   “试试也不可以!”辛滟陡然大声。   佟辛随之肩膀一颤。   而一直徘徊门口的霍礼鸣,在听到屋内这些反常的动静后,也紧蹙眉头。之后,没再听见佟辛出声儿。几分钟后,倒是传来辛滟隐隐约约的哭声。   这一晚上,霍礼鸣非常不踏实。   他无意识地站在窗户边,七点,佟承望回家,半小时后,佟医生的车也回来了。   霍礼鸣一口气没着没落,抄起外套跑出了门。佟斯年正从驾驶位急急下车,老远就听见熟悉的叫唤,“佟哥。”   霍礼鸣跑他面前站定,情急之下,情绪不加掩饰,关心昭昭于眼,“傍晚的时候我路过……”   佟斯年打断,“对不起啊礼鸣,家里有点儿事,改天再聊。”   佟斯年三步并一步地跨上台阶,霍礼鸣待在原地,忽然有了一种无力感。   入夜,宁蔚被他的动静吵得睡不好,“你长跳蚤了?这么不安生?”   霍礼鸣就穿了件短袖,斜倚着窗,回头瞪她一眼,“把门关好,睡你的觉!”   夜深初夏夜,城市天际线有一道很明显的分割光带,弯月被云层厚盖,一角斜着漏下月光。   霍礼鸣趴在窗台上慢慢抽烟,按他推测,佟家这阵仗多半和佟辛拿奖这事有关。他着实费解,多好一姑娘,方方面面都优秀,何至于大动干戈。   烟燃到一半,烟雾袅袅随月去,霍礼鸣摁灭,潦草结束了这个不畅快的夜晚。   次日,他特意赶早去小区外头吃面条。七点不到,爷爷奶奶阿姨最活跃的时候,买菜的,推小婴儿出来遛弯的,还有遛狗听广播的。城市烟火气在清晨才最纯粹。   在面馆的时候碰见一熟人,霍礼鸣对她有印象,是初来清礼时,上门送温暖的社区阿姨。   霍礼鸣酝酿了番,准备上去套套近乎,说不定能打听点什么。他还没开口呢,阿姨竟热情激动地主动打招呼,“嗨呀!是小霍啊!”   霍礼鸣要装乖的时候也是有模有样的,“胡阿姨您好。”   “好好好,我都好。”阿姨笑眯眯的,一直盯着他打量。   霍礼鸣主动道:“姨,我请您吃面条。”   “那多不好意思。”   “没事儿,应该的。”   其实霍礼鸣已经吃过了,但他憋着私心,于是又点了一碗排骨面。胡阿姨蛮和蔼的面相,笑起来慈眉善目的。   霍礼鸣斟酌了番,闲聊一般:“胡姨,跟您打听个事儿。”   “你说你说。”   “佟教授家对孩子的培育挺厉害啊,听说佟医生是神童,他妹妹念高中吧,成绩是不是也挺好?”霍礼鸣递给陈醋,“您加点这个,香。”   胡阿姨笑眯眯地看着他,“这个咱们慢慢说,小霍啊,阿姨得跟你先说一件重要的事。”   “您请。”   “来来来,你看看这个姑娘漂不漂亮?”胡阿姨登时来了劲儿,从包里拿出热气腾腾的照片,就差没贴去他眼睛上,“4栋王叔家的女儿,23岁,名牌大学毕业。是不是长得很可爱。”   霍礼鸣敷衍地瞄一眼,“嗯。”   胡阿姨一拍大腿,“我就知道你喜欢!”   霍礼鸣:“……”   “姑娘叫王矜矜,路上碰见过你几次,你应该有印象的吧?”   ……还真没有。   “她对你印象可好了,也是托我问问,有没有兴趣一起吃个饭?”胡阿姨眨了眨眼,那叫一个意味深长。   霍礼鸣明白过来,见怪不怪。   从他十几岁起,搭讪的小姑娘隔三差五来一个。他礼貌拒绝,“谢您关心,但我最近比较忙。对了胡阿姨,佟医生妹妹,从小成绩就这么好?她家是不是只准她学习,很少上兴趣班?”   胡阿姨仍然和蔼可亲,“你想知道啊?”   霍礼鸣大方承认,“对,好奇。”   “那你看,矜矜漂不漂亮?”胡阿姨挂着笑意,“有没有时间一块儿吃顿饭呢?”   霍礼鸣心里咯噔,得了,碰上老狐狸了。   僵持数秒,他先行败阵,态度服软道:“好。”   胡阿姨的眼角纹都长翅膀了,飞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收敛表情,然后长叹一口气,说:“你是不是想问,辛辛这次拿了演讲比赛第一名的事?”   霍礼鸣背脊挺直了些,静待下文。   胡阿姨眉间怅然,“你知道吗,其实辛辛还有一个哥哥,叫佟璟年。”   霍礼鸣一怔,“是在外地工作?”   “去世了,九年前就去世了。”胡阿姨又哎了哎,神色痛心,“特别好的一孩子,英年早逝,天妒英才。”   “他和斯年是双胞胎兄弟,两人一样优秀。璟年大学考了江大新闻系,大一暑假就在江市日报当实习记者。他十九岁那年,江市出了一桩震惊全国的大案。一个边远乡镇的黑窑工厂,拐骗了一百多位残障人士做苦力。佟璟年深入其中调查,偷拍到证据,传给公安机关。但他被发现,就活活打死在黑窑砖厂,特别惨烈。”   多年后再提起,仍教人唏嘘不已。   胡阿姨抹了抹湿润的眼角,“他被追封为清礼市十大杰出青年,现在还在母校的常青榜上。佟教授一家伤心欲绝,也是因为这件事,政策上给予他们宽待,从淮德老区举家搬迁至这里。”   霍礼鸣一口气梗在喉眼,他明白了一切。   他听佟辛说过,想当记者。   但这个家庭如此悲壮惨痛的过往,让她父母彻底害怕这份职业。   他明白了佟辛总喜欢打抱不平的性格,那不是逞强,不是哗众取宠,那只是她的天性,她骨子里,就有一份大义与悲悯,热忱与炽烈。   霍礼鸣懵着头走的,胡阿姨悲伤之余还不忘喊话:“小霍记得啊,跟矜矜吃饭。”   吃什么饭。   只剩吃惊。   霍礼鸣心里有点儿犯堵,双手插兜,散漫沉闷地往家走。快到时,他抬头就看见了佟辛。   今天周末,佟辛还是穿着校服。头发散在肩膀,把本就秀气的脸庞衬得更娇小。她皮肤白,但此刻,是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能看出昨夜没睡好,亦或是一夜未眠。   佟辛拖着脚步,站在梧桐树后边。   她背对着,低着头,慢慢拿出那本第一名荣誉证书。红色丝绒艳丽,勾兑出的,只有粘稠的愁绪。   佟辛看着它,一动不动的,直到一滴泪坠落,晕出一个小小的湿印。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泪憋回去。然后把镶嵌的纸页抽出来,夹在手指间时,她指腹下意识的,轻轻摩挲“第一名”三个烫金字。   最后毫不犹豫,撕得粉碎。   直到她背影完全消失,霍礼鸣才从隐藏处慢慢走出。   垃圾桶里,淡黄色的铜纸片儿碎得到处都是。里面脏兮兮的垃圾早已混沌变色,这些纸片倒显得清新秀丽了。   霍礼鸣站了会,然后微微弯腰,从垃圾桶里将碎纸片全部找到。   第二天清晨,他候在公交车站,这是佟辛上学必经之路。   七点一刻,分秒不差地等到人。   佟辛白净的脸上,黑眼圈格外明显。她精神怏怏,见着霍礼鸣时,也没了往日正锋相对的兴致。   佟辛垂着头,及膝格子裙下,修长匀称的腿仿佛注了铅。擦肩而过时,越来越慢。   “佟辛。”霍礼鸣也没了平时散漫调侃的痞劲儿。这一次,他字正腔圆地叫她的名字。   不需她开口,霍礼鸣径直走近,往她手心塞进东西,指尖相触时的炽热温度,宣告着他的不容拒绝。   霍礼鸣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佟辛下意识地低头,看到手里的东西时,如灵魂出窍。   她甚至能想象——   昨夜凌晨,卧室亮着灯。   霍礼鸣坐桌边,一张一张将这张荣誉证书又给缝补拼凑完整。   透明胶纸糊了一层又一层,严实紧密,好像包裹守护的不止是裂痕,还有一个女孩儿远大光明的梦,以及澎湃壮烈的人生。 第28章 仲夏柠叶香(4)   第27颗   这件事很快平息。   佟家恢复宁静, 佟辛正常上下学。她每天七点出门,霍礼鸣在窗户后看了好几次。看着没什么变化,但他能察觉出, 佟辛的表情更沉静了。   时间放在夏天被拉得绵长。万物更新, 花草繁繁, 树荫都会一天天长宽。从初夏到盛夏,浑浑噩噩的学习,懵懂未知的憧憬, 亦步亦趋的成长。   期末考落幕,高二结束了。   佟辛明白,即将迎接自己的,是更加忙碌的高三, 是她十七岁年华里, 离未来最近的一次。   上头明文规定不允许暑假补课, 清礼一中作为省重点, 自然不会逾规。不补课,但试卷作业没少发。佟辛大致数了数, 不多,也就四百多张吧。   放假前一天, 班主任还把佟辛叫去办公室,语重心长提醒:“你是尖子生, 一直都不需要老师操心。最后一年了, 一定不能松懈, 争取考个市状元。”   佟辛带着沉甸甸的希望和沉重的书包, 开始了暑假。   鞠年年和杨映盟早早做好攻略, 说这周去上海迪士尼玩三天, 问佟辛去不去。佟辛乍一听, 其实是心动的。   但她心动的点,不是迪士尼,而是上海。   霍礼鸣就是从上海来的。   但这也只是一刹那的悸动,佟辛很有分寸,拒绝了诱惑,“我不去了,我报了个英语提升班,你们玩得开心。”   旅游去不了,饭还是要吃的。杨映盟家的高端农庄开业,他特豪迈地请两人挥霍了一顿。   佟辛从农庄玩回来的路上,在一家餐厅门口,看见了坐靠窗位置的霍礼鸣。   确切来说,是和一个女的,同住一小区的王矜矜。   霍礼鸣套了件黑T恤,手臂上的纹身展露无疑。桌对面的女生笑容害羞,甚至不敢和他对视。   佟辛站定原地,感觉像被一瓢冰水浇头而下。   她紧抿唇瓣,意识到,是相亲。   是吧,相亲啊。   可真了不起。   其实,霍礼鸣已经推脱了好多次,本想着不了了之,但胡阿姨不愧是做社区基层工作的,黏性和耐性都是一等一。成天守在他家门口,笑眯眯的,“小霍呀,今天有没有时间吃饭呀?”   ……怕了怕了。   霍礼鸣估摸着躲不过,就意思一下,和姑娘当面说清楚就行。结果这一转头,就看见落地窗外盯着他不动的佟辛。   霍礼鸣心跳“咯噔”,不知怎的,背后发虚发汗,像一个在外出轨被现场擒拿的奸夫。   两人对视,佟辛当仁不让,黑黝黝的眼珠像深海,不动声色的暗涌席卷,誓要将他拖沉海底。   “是辛辛啊!”王矜矜看到她了,热情地摆手。   摆手的意思,是再见。   小区的熟人而已,客套客套就差不多。她也不想让人破坏和霍礼鸣独处的机会。但,佟辛莞尔一笑,竟走了进来。   王矜矜心里嘀咕埋怨,真不会看脸色。   佟辛抱着两本书,穿着烟粉短衫和百褶裙,马尾高高束起,像一支沾着晨露的清新百合。她在霍礼鸣面前站定,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然后倏地叹了口气,“我跑了六家药店,都没有你要的东西。”   霍礼鸣无言,这是什么情况。   王矜矜好奇,关心问:“你是生病了吗?”   霍礼鸣还没张嘴,佟辛说:“没病的矜矜姐,待会儿还是可以跟你一起吃饭,看电影,约会的。我刚才不过是去帮他买几瓶治狐臭的药。”   王矜矜:“?”   佟辛笑得牙白如贝,“小问题,一支药可以管两小时没有味儿,不过等下看电影的时候,可就不好说了。”   语罢,她还适时抬手,合情合景地掩了掩鼻子。   霍礼鸣差点没笑死,当演员的吧。   王矜矜表情裂开,实在没想到,看着一表人才,竟然有这种难言之隐。她心中存疑,向霍礼鸣投去最后一丝期许目光。   霍礼鸣敛敛眉,“我早上喷的药,快失效了。只能辛苦你忍忍了好吗?”   狐臭不能忍,王矜矜尴尬地笑笑,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走了。   霍礼鸣这才斜睨佟辛一眼,“没对象了,你赔给我啊。”   佟辛听岔了话,以为他说的是“把你赔给我”。   她抿抿唇,没吭声。   霍礼鸣连失落的语气都装得不走心,散散懒懒地问:“我这是又得罪你了?不想让我谈对象?”   这一次,佟辛干脆应声:“是。不想。”   她陡然升温的目光,像夏天的炼丹炉,无声汹涌地要把他收入囊下。霍礼鸣知道不是错觉,在她的眼神里,感知到了几分当真。   他下意识地挪开,掌心有些发麻。   佟辛又变了脸,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我放暑假了。”   霍礼鸣“嗯”了声。   “你暑假干吗?”佟辛不经意地找话题。   “回一趟上海吧。”他说。   佟辛本能反问:“还回来吗?”   霍礼鸣眉心一沉,看着她,清眸亮眼,一刹安静。   佟辛心跳加速,脑子转得快,“如果你不回来,物业可以去办暂停,能省物业费的。”   霍礼鸣失笑,“没事,小钱。”   “所以你不回来了?”佟辛语气忽起波澜。   霍礼鸣下意识地安抚:“回回回。”   佟辛表情这才松了松,眼珠儿一转,一本正经地说:“鞠年年和杨映盟他们后天去迪士尼,晚上城堡会放烟花的对不对?”   “嗯,还挺好看。”   “我也想看。”佟辛轻声。   霍礼鸣目光撞进她眼里,太满,晃出层层涟漪。他点头,“我回去就给你拍视频,让你比他们更早看到。”   佟辛展颜一笑,那点小遗憾和小羡慕瞬间被抚平。这个原本可以预见的,贫瘠无趣的暑假,被盖了个“小期待”的戳。   上一秒,她还在为某人的暂别而忐忑。   这一秒,她忽而觉得,离别不过是下一次惊喜的序幕。   多好。   —   霍礼鸣两天后回上海。   没别的,每年入夏,唐其琛的胃疾容易复发,状态总是要让人担心些。从浦东机场出来时,霍礼鸣被热浪扑了满脸。   霓虹依旧,繁华鼎沸。   他站在原地缓了缓,某一瞬间,清礼与上海两座城市情怀重叠。其实,清礼市也还挺好的,他私心想。   霍礼鸣拖着行李,直接打车去芳甸路。   见了一圈旧人,唐其琛儒雅依旧,温以宁恬淡温柔。嘘寒问暖,至诚至真。知道他爱吃水果,蜜柚樱桃草莓摆了个巨大的果盘。   温以宁悄悄告诉:“这果盘是你唐董亲手摆的,围个小围裙,在厨房忙活一小时呢。”   霍礼鸣吊着眼梢,“我说呢,这么丑。”   不巧被唐其琛听到,卷起手中的书走来,往他背脊一敲,“长志气了,嗯?”   霍礼鸣嘿嘿笑,眼神无杂质,像仰望人生中的太阳。   听话的一面留给唐其琛,放肆的本真自然就留在后半夜。霍礼鸣走的时候,唐其琛特意交代:“回来一趟也劳顿,找朋友聚聚就好,别的事不要理。”   霍礼鸣太了解他了,应得爽快,“放心哥,我绝不打架。”   事实证明,flag真的是一种玄学。   霍礼鸣和程序、周嘉正他们聚了两天,都是会玩的主,往会所一塞,能够白天不懂夜的黑。   这天程序说去小金山吃晚饭,霍礼鸣不去,“我晚上有事。”   “干嘛去?”   “迪士尼夜场票。”霍礼鸣算着时间,“饭我就不去吃了,待会赶不上放烟花。”   程序伸手就去探他额头,“发烧中?”   霍礼鸣倒没生气,还就势顶了顶他掌心,“烧成灰了,程哥吹吹。”   “吹你妈!”程序的鸡皮疙瘩筛了一层又一层,“我操,你他妈骚死了。”   霍礼鸣往沙发上一躺,笑得眼角上翘。   周嘉正问:“你特么猛男身,少女心啊。”   霍礼鸣起身,随手卷起T恤衣摆,露出漂亮的人鱼线,腰胯上的纹身图案若隐若现很性感。   “一小女生要看。”他说。   周嘉正和程序:“佟妹妹啊?”   霍礼鸣斜睨他俩一眼,“别叫妹妹,不是你们的妹妹。”   人走了,正当程序疯狂琢磨这是什么情况时,外头就出事儿了。   好巧不巧,冤家路窄。   付光明举着酒杯子,左右边都有人扶着,脚步踉跄着往这边走。他也在小金山吃饭,五六分醉,满面红光。   霍礼鸣慢下脚步,本想视而不见图个表面和气,但付光明脑子被酒精烧着了,一见到他,就阴阳怪气地笑,“瞧见没,过街老鼠还有脸回来了。”   这能忍。   霍礼鸣有更重要的事,正眼不赏,迈步要走。   付光明把路一拦,“唐董就是这样教你的?教出了个杀人犯。”   霍礼鸣反手就掐住他脖子,大力一撞,将人摁在地上,“你也配提他的名字?”   说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说唐其琛的半点坏话。亦师亦友,亦兄亦父,这是霍礼鸣逆境人生中的,第一道光。   付光明被他掐得眼珠子都快鼓出来了,很快,右边包厢涌出一堆人。   事态自此失控。   对方人多,且都不是省油的灯,霍礼鸣起先还能应付个几招,不至于落下风。动静忒大,程序和周嘉正跟着出来。   霍礼鸣干架那叫一个行云流水。   还没等两人上去帮忙,付光明从地上爬起来,红着眼睛,摔了玻璃瓶子,尖锐的豁口直接往霍礼鸣腰上捅。   霍礼鸣吃痛,单膝往地上一跪。   程序暴吼:“我操你大爷!”   周嘉正飞起就是一脚踹向付光明下巴。“咔嚓”一声,歪了。   霍礼鸣被两人扶着要往医院送。他忍着痛苦,死死抓住程序的手,“不去医院,去毛栗子的诊所。”   附近的都是大医院,唐其琛人脉深远,早几年,霍礼鸣一点就炸的性子,没少惹麻烦。不是折胳膊就是折腿的,怕被骂,霍礼鸣都瞒着。后来有一次,他脚踝粉碎性骨折,打了三根钢钉差点就废了。唐其琛知道后,发了好大的火。自此之后,他就对外打过招呼,霍礼鸣只要往医院去,甭管什么病,都有人递话去他耳边。   如今二十几岁,霍礼鸣仍对他敬畏犹存。   毛栗子也是他们一圈儿的哥们,正儿八经的医科大毕业,处理外伤很有经验。   “真手狠,再深一公分你就等着摘肾吧。”   霍礼鸣想拿手去捂,“给我保住它!”   程序赶紧挡着,“别瞎碰。肯定给你保住了,毕竟你还是个处男。”   霍礼鸣疼得不想废话。   止血,上药,他不吭一声儿,忍得满额头的汗。“程序。”他忽问:“几点了?”   —   同一时间的清礼。   月亮高升,周围依附着几颗淡星。大人加班是常态,家里只剩佟辛一个人。从晚七点起,她就把手机充满电,放在书桌上,边写试卷边瞄时间。   八点焰火盛会开始,霍礼鸣应该会记得吧?   七点半时,佟辛看手机的频率陡增,时不时地解锁,弹开微信,一直没动静,还特意去检查了一遍路由器。   霍礼鸣的聊天对话框安安静静。   差十分钟,佟辛心里空荡荡的。四面像悬崖,往哪儿想都踏空。她点开对话框,犹犹豫豫的,甚至打了字,又迅速删掉。   他忘记了吗?   他一定忘记了。   佟辛睁着眼睛,漫无目的地投向窗外的夜空,鼻子酸酸的。她愤懑想,忘记就忘记!谁在意!   可下一秒,委屈无可抑制地涌上来,让她如鲠在喉。   佟辛趴在桌上,手机紧紧握在掌心,眼睛湿了。   视频请求弹出来时,骤响的提示音在安静的房间回转——   [霍鸭鸭对你发出视频请求]。   八点整,分秒不差。   佟辛立刻弹起,本能按下接受。画面一下子显现,霍礼鸣的脸,以一种很死亡的角度出现在屏幕里。   他的脸占据了全部,可一点都不难看。三庭五眼标标正正,眼廓尤其曼妙,眸子深邃,带着上扬的淡淡笑意。   佟辛撇撇嘴,极力掩饰情绪,“我还以为你不记得了,鞠年年他们明天的飞机,没准儿你们还能……”   她忽地闭声,察觉出异样,直直盯着他,“你怎么了?”   霍礼鸣不敢告诉她,忍着剧痛,佯装轻松,“没事儿,就是跟你道个歉,对不起啊妞妞,我这边有点状况,走不开身。明天,明天我一定去给你拍烟花。”   佟辛厉声打断:“我问你怎么了!”   这一嗓子气势,把程序和周嘉正都骇住了。他们自发沉默,小心翼翼地打量霍礼鸣。   霍礼鸣的伤口被药水浸得疼死,疼得他眉骨上都是汗。他后悔了,这小妞太聪明,发视频前就该给自己设置一下美颜的。   一旁的程序看不下去了,夺过手机叽里呱啦全盘托出:“他晚上被小人害的,碎酒瓶子扎到了肾,现在搁这儿做缝合呢!”   佟辛愣住,在消化完话里的信息后,眼泪克制不住的往下坠。   “哎呦我去,哭了!”程序直男脑子,大喇叭似的广播:“哭了!她哭了!这妹妹哭了!”   “你他妈闭嘴。”霍礼鸣费劲拿回手机,手指头都有点抖,“佟辛,我没事。”   佟辛哽咽,“都这样了,你还说没事。”   霍礼鸣的语气放低,放软,大概是止疼药起了效,他觉得没那么疼了,他哄着,劝着,“别听程序瞎说,我肾没事。”   当局者迷,旁观者可是听得一清二楚。程序他们仨面面相觑,很有默契的同一个表情——小霍爷,你这自证有点坏坏呢。   佟辛哭了好一会儿,抽泣着,红着眼睛说:“我看不到烟花了。”   霍礼鸣轻声:“下次我带你,我们一起去迪士尼看,好不好?”   程序忽然有些触动,开启疯狂记忆模式,把哄女朋友大法记在小本本上。   处理好伤口后,霍礼鸣在诊所吊了几天水。年轻身体耐造,且这些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恢复得还算快。   程序说:“你住我那儿去,我家阿姨做饭还不错,给你养养肾。”   “不了。”霍礼鸣说:“这事瞒不住琛哥,小金山闹那么大,他迟早得知道。”   “那你去哪?”   “清礼,我已经订好明天的飞机票。”末了,还欲盖弥彰地补了句:“我不想被琛哥揍。”   程序毫不留情地拆穿:“借口。其实你是想回去看佟辛吧。”   霍礼鸣抄起枕头就堵他的嘴,皱眉不悦:“以后少说这话,人家姑娘没成年,这不合适。”   —   次日上午的飞机,中午到清礼。   坐两小时,霍礼鸣面不改色,只在起身时,扯着伤口密密麻麻地疼。他拿手虚虚捂了捂,原地缓了几秒才出机舱。   他盘算得明明白白,佟斯年是医生,真要有个什么,找邻居帮忙就是。   打车回小区,保卫不让外面车辆进去,霍礼鸣在门口下车。他走得慢,但气质依旧凌厉。   刚进大门,就和迎面走来的杨映盟打了个照面。霍礼鸣知道,这是佟辛的同学,出于礼貌,他朝他点了下头算是招呼。   杨映盟慢下脚步,一直盯着他看,眼神非常不友善。   霍礼鸣不与之计较。刚要走,杨映盟忽地出声:“你纹身还挺厉害啊。”   啧,这什么语气啊。   霍礼鸣睨他一眼,仍不搭理。   杨映盟却将人拦下,少年一张脸干净又无畏,炸毛的语气:“我可不怕你,而且我要警告你,离佟辛远一点!”   霍礼鸣眯缝着眼睛,是真不高兴了,“你说远点就远点?你是她谁啊?”   “我,我是他好朋友。”杨映盟不怎么坚决的,迎难而上。   霍礼鸣轻声嗤笑,吊着眉梢调侃:“小子,你喜欢她啊?”   “你别胡说!我,我,关你什么事!”杨映盟语无伦次,但到底是男孩儿,血性还是在的,索性梗着脖子承认:“是!我就喜欢她!但我是正正规规地喜欢!不像你!占有欲强、对她死缠烂打!”   霍礼鸣差点气笑,当代高中生都这么无厘头的吗。他忙不迭地点头,“是是是,我就喜欢这样追人,这叫什么?强制爱?变态坏?”   小少爷气得头顶冒烟,“你你!!我不想退出了,我要向你宣战!!”   忽然,身侧传来“滴滴”两声短促鸣笛。白色现代停在路边,驾驶座里,佟斯年看向霍礼鸣,眼神复杂,眉头紧蹙。表情传达的意思是——我对你还算不赖,没想到你却是要泡我妹妹?   对视三秒。   佟医生平静转回头,什么都没说,升上车窗,开车走了。   霍礼鸣后知后觉,靠!误会大发了!他忍着伤痛,快步往前追,“佟医生,佟医生!”——   哥哥再爱我一次。 第29章 十八岁(1)   第27颗   后视镜里, 霍礼鸣的身影越缩越小。他的表情焦虑,并且有一丝隐忍的痛苦。佟斯年慢慢挪回眼,听见一声声近乎撕心裂肺的“佟医生”, 但仍决定当没听见。   这几分钟给他传递的信息量,嗯, 有点大。   杨映盟他有印象, 佟辛去年过生日的时候他就在。同班同学吧, 他妹妹长得又这么漂亮, 有点心动情愫多正常。   佟斯年自己也从少年而来, 能理解这种血气方刚。   至于霍礼鸣,佟斯年不是听不出他方才那番话的调侃语气,多半做不得数。再说了, 霍礼鸣这种酷哥性格,大概率是不会喜欢佟辛这种甜妹类型的女生。   但他这个妹妹啊……   新年一个人在卧室犹豫穿什么衣服。   夹了很多菜说去喂流浪狗。   鱼汤什么的也没少往邻居家送吧。   很多小细节,藏不住蛛丝马迹。佟斯年很敏锐, 也很敏感。他在车里独坐许久,直到黄昏淡去一半色彩才往家里去。   次日清晨, 霍礼鸣刚出门,就看见佟斯年的车停在路边。车窗滑下,佟斯年打招呼:“礼鸣,这么早出门儿?”   霍礼鸣步子有点缓, “早。我去诊所换下药。”   佟斯年皱眉,推门下车, “怎么了?”   “没事儿, 磕伤了。”   “我看看。”佟斯年职业使然, 小跑过来。   “小伤, 我就换个药。”霍礼鸣手挡着, 往后退了一步。   佟斯年笑着说:“北大毕业的还不够给你看病?”   僵持了会,霍礼鸣服软,慢慢撩起衣摆。   佟斯年眉心蹙了蹙,“这还叫小伤?利器扎的?”   “嗯。”霍礼鸣坦诚。   “上车吧。”佟斯年用手指比划了一下伤口大小,说:“去我那儿,帮你消毒换药。”   佟医生这人有多犟,霍礼鸣领教过。   车驶入主干道,佟斯年倒也没多问他怎么受的伤,只问:“听辛辛说,你前几天回上海了?”   “是。”   “冒昧问一句,礼鸣,你是到清礼定居,还是暂居,以后回上海?”佟斯年转着方向盘,瞥了眼后视镜。   霍礼鸣心里的天平有那么一刹失衡。左右悬着重量,摇摆不定。最后,拣了个能让佟医生宽心的答案,“回上海。”   佟斯年笑了笑,“我就说,你来这边儿,人生地不熟的。”   “嗯,我上海有个哥,他在这边也有业务,我帮他过来盯一段,差不多了,我就回去。”霍礼鸣说。   “这样啊。”佟斯年不着痕迹地又提及了佟辛,“辛辛挺关心你,她遇上几次麻烦,也多谢你仗义相助。”   霍礼鸣忽然就不知该怎么接话了,淡淡“嗯”了声,“举手之劳。”   “辛辛性格从小就这样,看着乖巧,其实很有想法,也很执着。”佟斯年不疾不徐,聊家常似的,“她初三那年,有一次语文没考好。作文扣了一半的分,老师说她偏题。她不服气,拿着试卷在教室里和老师大声理论。老师气得摔书走人,让她叫家长。”   霍礼鸣下意识地弯了弯唇,“怕佟教授和辛医生骂,最后只敢叫你去?”   佟斯年笑着摇摇头,“没,她在报纸小广告上租了个‘爸’去见老师。”   霍礼鸣愣了愣,点点头,“是她会干的事。”   他一副了然于心,并且如此自然的定义,让佟斯年神色微妙。前边路口遇红灯,佟斯年轻踩刹车,敛了敛眉,“我妹妹今年十七,再聪慧,那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人生观和是非分辨能力有待修行。她会以她想当然的方式去面对、解决问题。就像租个爸去见老师,不用过很多年,就现在,她都会跟我说,这行为有点蠢。”   佟斯年像温和的谈心者,没有咄咄逼人的尖锐。可越平易近人,越让听者有心。霍礼鸣意识到,佟医生这是委婉地和他摊牌。   到清礼医院,佟斯年把人领去护士站,同事们打趣,“佟医生,你今儿调岗位啦?”   佟斯年换上白大褂,无框眼镜越显斯文,他笑着说:“我弟弟,就跟辛辛一样,麻烦大家多费心。”   霍礼鸣转头看了眼他,不知形容此刻的感受。   连亲都认上了,弟弟,妹妹,敢情儿是提醒自己,你在佟医生这儿的定位,别搞乱伦。霍礼鸣哭笑不得,双手搁兜里,低头用鞋底轻轻磨了磨地面。笑意淡去,又有些空落落的。   佟斯年很热心,连着两天早晚都上门帮忙消毒换药。   但只有一次碰见宁蔚也在。   宁蔚盘腿坐在沙发上看曲谱,抬头看他一眼,遂又低下头去。霍礼鸣在卧室换衣服,“佟医生,你随便坐。”   “没事,你忙。”佟斯年转而问宁蔚:“你,不去那家酒吧驻唱了?”   宁蔚淡淡“嗯”了声,从佟斯年的角度看,她的眼角上翘,像三月燕剪尾。不用回眸,都是多情的。   宁蔚合上曲谱,骤然抬起头,朝他心无旁骛地一笑,“不唱了,嫁人了。”   佟斯年:“……”   “你别听我姐胡说。”霍礼鸣换好衣服出来,顺手往宁蔚头顶心揉了把,“不准调戏佟医生。”   —   午饭点,佟辛上完英语提升课到家,辛滟正在厨房煎鱼,“辛辛,先喝一碗汤。”   佟斯年端着鱼汤上桌,小黄鸭的碗勺留给妹妹。佟辛被香味勾得像小饿狗,单膝跪在凳子上使劲儿闻,“我今天要吃三碗饭!”   佟斯年笑道:“辛猪。”   佟辛捏了小块凉拌黄瓜偷吃,“哥,你今天休假干吗去啦?”   “去给礼鸣换药。”佟斯年吹凉鱼汤。   佟辛手一顿,“他回来了?”   佟斯年敏锐,一般情况听到这,都会问“他是不是受伤了”,但她却直接问,回来了?这代表,佟辛或许早已知道霍礼鸣受伤的事。   佟斯年嗯了声,平静说:“还算幸运,再偏一公分,肾就伤了。”   语罢,他悄然观察佟辛的反应。   佟辛手指尖上还蘸着辣椒油,她怔怔发呆,手指也克制不住地抖。察觉到哥哥的打量,立刻藏起这些反应,慢半拍地坐下。   辛滟端上最后一道菜,“吃饭吧,今天这红烧肉做得挺好。”   佟辛忽问:“妈,鱼汤还有吗?”   “野生鲫鱼不大,只够炖两碗给你们兄妹俩喝。怎么了?”   “没事。”佟辛敛下心思,扒了几口饭,然后端着鱼汤,假装边喝边往厨房去,“我洗个手。”   到厨房,她回头看了眼餐厅,趁不注意,赶紧把自己的鱼汤藏起来。吃完饭后,她主动帮妈妈洗碗,再将藏好的鱼汤偷偷倒进保温杯里。   辛滟难得的休息日,进卧室午休。客厅里,佟斯年在回邮件。察觉动静,他回头看了眼,“下午也要上课?”   佟辛拎着一个巨大的学习袋,面不改色,“嗯,我去问问题目。”   不看佟斯年,她说完就走了。怕被看到,她给霍礼鸣发了条信息:“你来一下‘仲夏柠叶’。”   霍礼鸣回:“在外面。”   “想喝奶茶?”   “记账,先喝。回来给你付钱。”   佟辛默了默,“你要多久回?”   “不确定,三四小时。”   佟辛拎着鱼汤,被盛夏烈阳烤炙,心里却空落落的。她没再回信息,而是去“仲夏柠叶”里等。   金桔柠檬水大杯加冰,从冰凉剔透到水汽朦胧,最后化作常温。佟辛小口小口抿,坐在靠窗的位置,眼看路边的兰考梧桐树荫从东挪到西。   带来的试卷铺开,一下午,半张都没刷完。橙色学习袋里的保温杯谁都看不到,佟辛偶尔拿笔尖戳一戳,想着,这人怎么还不回来。   只要不开车,进小区必然会路过仲夏柠叶。五点,烈日褪去火烧,黄昏徐徐登场。下班的人多起来,佟辛一眼看到了远处的霍礼鸣。   她赶紧收好一切,拎着袋子跑去店门口,假装刚刚路过的偶遇。   霍礼鸣远远冲她笑,“这么巧啊,天生来敲我竹杠的嗯?去吧,想喝什么,自己点。”   佟辛踟蹰没动。   霍礼鸣记起来了,“中午找我有事?”   “给你。”佟辛把袋子给他,“你回去热热喝吧。”   霍礼鸣打开看了眼,“哟,变小厨娘了啊?”   “嗯。”佟辛说:“我会把你的评价转达给我妈妈的。”   “别别别。”霍礼鸣顿时紧张,“别破坏我乖仔形象。”   佟辛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脸真大。”   霍礼鸣笑了笑,要走。   擦肩而过的时候,佟辛鼓起勇气:“等等。”   “嗯?”   “周五晚上你有空吗?”   “怎么了?”   既已开了个头,怯懦退场,佟辛看着他,说:“我周五生日,十八岁生日,我邀请你一起吃饭。”   安静许久,霍礼鸣面色温和,问:“还有哪些人?”   “玩得好的朋友,同学,很多人的。”佟辛面不改色,态度诚挚。   “你哥去?”   佟辛点点头,“去的。”顿了下,她大方道:“你不去也没关系,我就觉得,咱们邻里之间,你帮过我这么多次,我是感激你的。”   霍礼鸣忍笑,“这么正式?我都不习惯了。”   佟辛拿不准,忍不住催问:“那你到底来不来嘛。”   “来。”霍礼鸣勾了个痞坏的笑容,“盛情难却。”   晚上十二点,宁蔚今天只唱一场,所以到家早。霍礼鸣还没睡,转头看她一眼,“回了啊。”   “你还没睡?”宁蔚换下高跟鞋,狐疑问。   霍礼鸣站起身,“问你个事儿啊。你们女生,过生日,一般希望收到什么样的生日礼物?”   宁蔚脱口而出:“房子吧。”   霍礼鸣:“……”   “再不济,豪车也行。”宁蔚拨了拨头发,懒洋洋道。   “正经点。”霍礼鸣提声。   宁蔚睨他一眼,双手环抱胸前,倚着墙壁,一眼刺破他所想,“送隔壁那妹妹啊?”   行吧。   不愧是姐姐。   霍礼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把她生日的事儿说了一遍。宁蔚关注点比较奇特,“她才高三,就十八岁了?”   “她小学读得晚,多上了一年学前班。”   宁蔚意外,“这你都清楚?”   “佟辛自己说的。”霍礼鸣皱了皱眉,“你这什么表情?”   宁蔚笑得其味无穷,“这是交底,你注意点儿啊,别被小姑娘拐跑了。”   霍礼鸣觉得自己脑子一定是抽了,等她到这个点,主意没拿一个,还说这么多似是而非的话。   他径直回卧室。   身后宁蔚说:“不用买礼物,你去,就是最好的礼物。”   亲姐不靠谱,只能靠百度。霍礼鸣查了一圈网友问答,什么水晶球,相册,金箔玫瑰花。得了,更不靠谱。   最后,霍礼鸣拿了条他前几年去川藏线旅游时,在民家收购的一条藏银手链,手链上的一颗蓝宝石最吸睛。东西不贵,当时买也就花了小八千。   东西有讲究,辟邪。   成年礼,总得奔个好兆头。   很快到周五。霍礼鸣想着人多,还特意传了件薄外套。一整条花臂别吓着她同学。佟辛提前给他微信发了定位。   霍礼鸣打车过去,结果就佟辛一个人坐在马路边的石凳子上。   “你同学呢?”霍礼鸣左看右看,“你哥呢?”   石凳子高,佟辛双腿悬空,悠哉地一晃一晃,“放我鸽子了。”   “都不来?”霍礼鸣皱眉。   佟辛低着头,很难过的样子,“我哥加班,我朋友也都有事儿。对不起啊,就剩我和你了。”她跳下石凳,“走吧,去吃饭。”   少女的背影写满落寞,浸润在夏日黄昏中,周身裹着一圈暖黄毛绒的光。霍礼鸣恻隐之心泛动,生日还挺惨,他想,待会吃饭就他来买单吧。   于是,佟辛请他吃了一顿麻辣烫。   吃的时候,她不怎么说话,若有所思的模样透着重重心事。霍礼鸣以为她是被朋友放鸽子而失落。于是说:“我看你也没心思吃,待会陪你去逛夜市?”   佟辛定定看着他,“年年说过,陪女生逛夜市的,都是男朋友。”   霍礼鸣立刻安静闭嘴。   佟辛说得若无其事,继续低头吃麻辣烫。她身上有一股很沉静的魄力,从容的,有条不紊的,闷声干大事的。霍礼鸣这一顿吃得如坐针毡,好不容易这小妞吃完,她拭了拭嘴,轻声说:“去逛夜市吧。”   “……”   “你刚才那么迫切地想和我去,满足你。”佟辛说得风轻云淡。   直到走到大街上,霍礼鸣还有一种云雾缭绕的不真实感。佟辛漫步走在前面,长发被夏风轻漾,腰肢贴在衣服上,被风吹出盈盈一握的弧线。   十八岁,这么捉摸不透的吗?   霍礼鸣甚至回忆了一番自己的十八岁,太久远了,记不清了。   佟辛一路都很安静,与其说逛夜市,倒不如是静夜思。霍礼鸣主动打破沉默,指着棉花糖,“吃吗?”   佟辛摇摇头。   路过冰激凌店,“这个呢?”   佟辛看了眼广告,“第二支半价,你吃吗?”   霍礼鸣看了眼排队的人,你侬我侬,全是情侣。刚才没看仔细,这会看清广告牌:夏日新品上市——鸳鸯小恋曲。   “……”霍礼鸣:“再看看别的。”   佟辛对这些小玩意儿没什么兴趣,身上有一种超脱同龄人的早熟。可霍礼鸣一联想到她已经十八岁了,好像又觉得,理所当然了。   “佟辛。”他把人叫住,目光自上而下落到她脸上,“你去前面的沿江风光带等我。别走远了,我去去就来。”   佟辛点点头,“你去哪里?”   霍礼鸣已转身小跑而去。   江边灯影绰绰,偶有货船沉声鸣笛。满月高悬,月光洒下来与江水缱绻作伴。佟辛手肘撑着栏杆,心思跟着水波一上一下。   她闭眼,不是没有过退缩的时候。   可一想到那天霍礼鸣和别的女人相亲吃饭,她就产生了危机感。二十多岁的酷哥,有怎样的感情选择都再正常不过。   打败一个王矜矜,还有千千万万个王矜矜。   再者,霍礼鸣也不像良家男人模样,别指望他守身如玉。   佟辛深吸一口气,其实她的生日不是今天,要到年底十二月。算起来,还有小半年呢。   所以,她也算豁出去了吧。   正入神,霍礼鸣回来了,“找个地方坐吧。”   佟辛回头,注意到他手上拎着的一个小蛋糕。   霍礼鸣笑着说:“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佟辛手指下意识地掐了掐掌心,“你去哪儿买的?”   “路过一家蛋糕店,我记住了。店里就最后一个,我去的时候,正巧还有个女生也要买。”   “她人好,所以让给你了?”   “没,”霍礼鸣不怎么正经地说:“我给她跪下了。”   佟辛:“……”   他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她后脑勺,“逗你的。走吧,吃蛋糕。”   两人就坐在绿化带供游客休息的石桌上。蛋糕很小,蜡烛,刀叉一样不少。佟辛诧异,她还记得,那次给他过生日,他一副毫不上心的模样。   似是看穿她心思,霍礼鸣抬头看她一眼,“十八岁第一天,不受委屈。”   男人年轻的面容上透着全力以赴的认真,因抬头的动作,额间隐隐泛出性感的纹路他的眼眸如黑瞿石,不经意间,流光溢彩。   佟辛心里升起沸腾狼烟。她心跳加快,忽然说:“我成年了。”   霍礼鸣手一顿,火焰熄了,他“嗯”了声,“恭喜长大。”   佟辛反问:“你成年的时候,做了什么?”   霍礼鸣眉眼顿时鲜活起来,“打架进医院,断了两根肋骨,在床上躺了一个月。”   佟辛处变不惊,眉眼清亮透彻,誓要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你没泡妞吗?”   霍礼鸣愣了下,随即失笑,“喂,小妞。我会告状你家长的啊。”   佟辛依旧镇定,白皙的脸庞不见一丝不好意思的红晕,“你告吧,我就说是你教的。”   霍礼鸣啧了啧,“我还给你买蛋糕了,小白眼儿狼。”   蜡烛点好,小火焰映亮佟辛的脸。余光漾进眼睛,愈燃愈烈。霍礼鸣端着蛋糕,听到她猝不及防地问:“你以前女朋友都长什么样?”   蛋糕差点脱手摔落,霍礼鸣的舌头仿佛被勒住。他能说,他没正儿八经地谈过恋爱吗?主动追他的倒是多,但他这人天生不爱钓妹子,一是怕麻烦,二是习惯了一个人。与其为面子找个寂寞,倒不如坦荡一点,别祸害女孩子。   霍礼鸣自己有姐姐。   他很能共情,女孩子,就是应该被宝贝的。   但现在……是会丢面子的。   佟辛的目光像两束激光,誓要把他的秘密照亮得一览无遗。霍礼鸣定定的,没回答。佟辛倒是挺坦然地点点头,“我知道。”   “……”你又知道什么了。   “你喜欢富婆。”佟辛说。   霍礼鸣差点没气笑,索性顺着话承认,“是啊,我这职业不容易,吃青春饭,身体一天一天被掏空,趁年轻多赚点吧,我做梦都在想,什么时候遇见个大富婆为我赎身,让我提早退休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是调侃,差不多得了,霍礼鸣收了收情绪,“别乱猜,许愿吧。”   佟辛的内心像一片涨潮的夜海。无声的浪推她去远方。没有启明星,也没有辨别方向的灯塔。   一切都是未知的。   可这是一个女孩儿,离勇气最近的一次。   她的心尖烧滚,翻腾出岩浆,足够照亮自己披荆斩棘的路。喜欢这个词,不该被辜负。   至少,她不想辜负自己。   佟辛在烛光里双手合十,许愿:“祝我早日成富婆。”   五个字毕,她睁开眼,目光笔直明亮地看向霍礼鸣。 第30章 十八岁(2)   第29颗   几缕阴云悄然遮月, 江面传来厚重的轮船长鸣声。夜风轻抚江水,带着凉意吹开少女额前的头发。   佟辛的眼眸剔透,一点不比天上月光逊色。   这么直白的暗示, 再不明白,就是真装糊涂了。但, 明白是一回事, 宣之于口又是另一回事。   霍礼鸣太清楚, 佟辛现在的情况, 就像跃跃欲试的浪花随风舞摆。可以汹涌澎湃, 也能悄然止息。   她这个年龄,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   但,最重要的, 绝对不是这一件。   霍礼鸣不想伸出推波助澜的手,但这一刻,在炙热虔诚的目光里, 分明感受到自己被温暖包裹。   他笑起来, 挺不正经地扬高眉梢, “可以啊,你的梦想真牛逼。”   佟辛:“……”   她心里忐忑,怎么还牛逼了?他是听不懂还是自己说得不够明显?那怎样才叫明显?直接大声说,我喜欢你吗?!   佟辛对上霍礼鸣的眼睛。   男人的眼神很硬朗,直勾勾地看着她。没有半分多余的感情。这么硬的目光, 就是一道无声的城墙堡垒。   佟辛的勇气一瞬泄了气。   她有点无解,脑子空白半秒, 然后有东西钻进来, 一团团的, 像浸了水的棉花, 又沉又重。   她后知后觉,这种东西,叫委屈。   霍礼鸣把蛋糕推高到她跟前,“来,吹蜡烛。”   佟辛没好气地鼓了一下嘴,够敷衍的。蜡烛没吹灭,还燃着。霍礼鸣“呼”的一下就给吹灭了,“好了,佟辛同学许愿成功。”   佟辛炸毛:“你干吗吹我的蜡烛?”   “好好好,点上,再吹一次。”霍礼鸣撬开打火机,“咔哒”脆响,蜡烛重新燃起来。他不再调侃,神色收敛认真,声音也沉下几分,“就一个十八岁,多重要。来,重新许愿,小姑娘正经点。”   佟辛默了默,仿佛知道了答案。   她一口气吹熄,说:“不改。”   霍礼鸣挺想拍拍她后脑勺,手都伸到一半了,又给缩了回去。佟辛低着脑袋,长发遮住眼睛。   “妞妞。”霍礼鸣倏地叫她,“高三了,好好学习。”   佟辛不放过任何机会,战火重燃,帅旗高挂,直直望向他,“好好学习有奖励吗?”   “……”   “没有啊?那考上好大学呢?这样有没有?”   “……”   佟辛等不到答案,小声嘁了嘁,“那你还让我好好学习。”   霍礼鸣不怎么坚决,“我四舍五入也算你哥哥吧,哥哥嘱咐妹妹,是出自对你的关爱。”   佟辛闭了闭眼,赌气道:“谁要你当哥,不要你这种爱。”   有那么点擦枪走火的苗头了,霍礼鸣静了会,两指点住她右肩,稍一用力,就把人给带转到正面。   他的视线自上而下,坦荡诚挚地包容佟辛的目光,“愿望都是以后实现的。小妞儿,好好学习。”   佟辛怔怔发呆。   男人全神贯注的样子,迷人又俊朗。霍礼鸣笑意隐忍,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与耐心:“好好学习,没准愿望能实现得快一点。”   这晚回到家,宁蔚比他还快,连澡都洗完了。单腿盘在沙发上,膝盖下露出匀称的小腿。她头发吹得半干,擦拭着毛巾回头看他一眼,笑嘻嘻地问:“没怎么样吧?”   霍礼鸣莫名其妙,“能怎么样?”   “你没被那小姑娘抽筋扒皮啊?”   这语气就不太让人高兴了,霍礼鸣皱眉说:“佟辛说话是灵活了些,但没有坏心思,你别总阴阳怪气的。”   “哟哟哟,还护起短来了。”宁蔚叹气,“千辛万苦找到的弟弟有什么用。”   霍礼鸣勾了条椅子,在她面前坐下,手肘撑搭着膝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宁蔚扫他一眼,定声问:“她喜欢你。”   霍礼鸣默了默,没否认。   宁蔚亦平静,“你怎么想的?”   霍礼鸣失笑,“我说有罪恶感,你信么?”   “信啊。”宁蔚由衷说:“妹妹是个乖女,有点小聪明,但一看,就是优越家庭里出来的孩子。”   干净的白球鞋,款式简洁但质量上乘的衣服,待人接物落落大方。佟辛这样的女孩儿,会让人想到“美好”这个词。   思及此,宁蔚又看弟弟一眼,“真表白了?”   宁静的夜晚,落地灯暖黄的光圈中,霍礼鸣语气平和,“她今年高考,成绩很好。”   宁蔚当机立断,“那就断了想法,别耽误人。”   霍礼鸣啧的一声,“怎么就叫耽误人了?我还能害她不成?”   宁蔚冷笑,“所以呢,你也报个高三,当个插班生陪她一块儿搞学习?”   霍礼鸣蓦地闭声,安静几秒后,他说:“我知道。”   “我跟她说了,好好考试。”   宁蔚哎的一声长叹息,“今晚有人要伤心喽。”   真不巧,某人还真说不上是伤心。   佟辛回到家,反倒平静下来。虽然结果不尽人意,但好像也没那么坏。她对今晚之行的定义,更多的是成全了自我。   霍礼鸣好像不是个坏蛋。   她这么明显的情绪表达,他都没有泛滥附和。若是个浪子,大概早就不正经了。这么一想,他还是挺男人的。   一顿细致透彻的分析完毕,佟辛盯着墙上摇曳的树影想笑。   这叫什么?   无脑吹捧。   她迈出的这一步,严格来说,并没有收获她想要的结果。但自己并不难过,甚至可以这么说,如果霍礼鸣接受了,或许才叫她失望。   喜欢这种事,搁佟辛这儿,憋不住。感性之余,她又有清晰的理性。她深知,她和霍礼鸣认识的时间不长,年龄吧,差得也有点远。如果不是有这份心思,换做任何一个男人身上,那就叫老牛吃嫩草。   想到这,佟辛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划破安静。单方面的喜欢这件事,或许这样,才是最合适的答案。   佟辛想到霍礼鸣说的那句“好好学习,没准愿望就实现得快一点”。那是正正经经的回应,也是藏匿温柔和余地的诱人。   佟辛第一次觉得,原来搞学习,是一块巨大的,香甜的蛋糕。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身坐起,没睡意了,不多想了。   听他一次话吧。   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或许,愿望真会很快实现。   连日来的苦闷和迷茫瞬间被吹拂,只剩一腔热忱。佟辛又恢复了高效率的学习状态,本该惹人遐想的夜晚,她有如神助,一口气刷了五套试卷。   从深夜滑到天明,夏日晨光来得更早些。   六点不到,练太极的爷爷奶奶悠然自得,晨跑的青年朝气蓬勃。菜市场是城市最先热闹起来的地方,七点一过,推着童车遛弯儿年轻母子咿咿呀呀,早餐店的老板热情吆喝,“来喽,牛肉面不加醋。”   霍礼鸣神清气爽地出门,包子铺不嫌难排队,二十几分钟买了四屉小笼包。自己吃两笼,宁蔚和那小妞儿各一笼。   他吃得快,怕打包的凉了不好吃。霍礼鸣拭了拭嘴,起身刚要走,手机响。他看一眼,很快接起,“礼哥?”   唐其琛的第一行政秘书,柯礼。这也是一号人物,跟了唐其琛十几年,真正的左膀右臂。那头说了几句,霍礼鸣脸色霎时大变,“怎么又住院了?!”   柯礼:“唐董昨晚亲赴一桩商务谈判,这个标的两个亿的数额,又牵涉海外子公司。这几天他本就感冒,晚上应酬局上又喝了点酒,回去就胃疼复发。”   霍礼鸣皱眉,语气也有点慌,“嫂子呢?”   “夫人自然忙前忙后,但西哲和西朵肺炎还没痊愈,她两头奔波,人都瘦了一大圈儿。”柯礼说:“唐董这一病,消息还是封锁的,对外只称去国外工厂考察。”   亚汇集团,百年家族企业,在国内实属低调,但集团财富惊人,牵一发而动全身,掌权人的生活行迹,本就是公司绝对机密。   柯礼能打这通电话,必是抱着直截了当的态度:“唐董入院前交待过,让你回上海。”   关键时候,只信心腹。   霍礼鸣一刹分心,举着手机在耳畔。   那头疑问,“礼鸣?”   霍礼鸣掌心贴紧屏幕,沉声:“好。”   晨风短暂送凉,只等太阳出来,又热如蒸笼。霍礼鸣蹲在马路边,拎着小笼包,时不时地看向佟家。花丛锦簇里,只能瞥见一半的门。   信息发了没两分钟,佟辛就跑了出来。小小的身影还带蹦跳的,她看起来心情不错。在霍礼鸣面前站定,她笑眼微弯,“吃包子啊?我也有份儿?”   霍礼鸣点了下头,“你和佟医生每人一笼。”   佟辛接过,笑盈盈地看着他。阳光洒下来,让她轮廓像是染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霍礼鸣莫名想到一个词,甜妹。   甜得他都不忍看了。   注意到她手上拎着的东西,霍礼鸣问:“拿的什么?”   “医药包。”佟辛软著声音说:“我问我哥的同事姐姐拿的。这些药都是他们医院自产,消炎止痛很有效,别的地方买不到。”   霍礼鸣喉结微滚,看着她,一字不言。   佟辛不自在,认真打量起他,“你今天怎么了?”   霍礼鸣说:“我今天回上海。”   佟辛不以为意,只眨眨眼,“又回?你不是才回过一趟吗?”   霍礼鸣“嗯”了声。   “这次去几天?”佟辛问完,忽然意识到什么,笑容也慢慢淡去。   霍礼鸣抬起头,与她对视,说:“不知道。”   “不知道。”佟辛笑了下,“那就是很久喽。”   她故作轻松的语气,只徒添欲盖弥彰的难过。霍礼鸣一看她表情,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在她脸上,只看到强颜欢笑。   盘算着委婉的沟通,到这通通翻盘了,霍礼鸣坦诚告诉:“上海那边出了点事,我得回去。”   佟辛什么都没说,低眉垂眸,白色帆布鞋轻轻磨蹭地上的碎石子。   良久,她低声问:“你还回来吗?”   霍礼鸣应得干脆:“回。”   佟辛语气顿时硬茬起来,“你骗我。昨晚说过的话,今天就翻脸。你既然要走,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给我似是而非的希望。   佟辛脑海一片空白,除了委屈,还是委屈。她红着眼睛,憋着不让眼泪滑落,倔强的,假意无谓地直视他:“你不用告诉我,我们本来就不熟,邻居而已。我不在乎,我根本不在乎。”   霍礼鸣本能反应地要向她靠近,并且不自觉地放低声音:“又不是不回来了。辛辛,说这些,就伤心了啊。”   佟辛这会倒不看他了,把小笼包塞还他怀里,转身就跑了。   今天家里大人都在,辛滟搁厨房切水果,佟承望听早间新闻。佟辛木讷地坐在沙发,一双眼睛停在电视屏幕上。   佟承望偶尔发表几句意见,“这项政策利国利民,以后一定大有作为。”   佟辛什么都听不见,耳边一阵嗡嗡的飞旋声。   “辛辛。辛辛?”佟承望叫她好几遍,才愣愣地回过神。   佟承望起疑,提醒说:“你手机一直在震。”   “鸭鸭”两个字跳跃屏幕,佟辛按了拒绝,然后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看电视,“不认识,骚扰电话。”   她一直忍,一直忍。   不能哭,不能露端倪。   爸爸坐在旁边,妈妈也会看到。   佟辛掌心贴着沙发垫,暗暗的,用指甲使劲掐自己。心酸和眼泪忍回去,一定,一定要忍回去。   —   上海那边应该非常紧急,柯礼性子如此沉稳的人,都连着给霍礼鸣打了三通电话,并且及时定了下午的机票。   霍礼鸣到家,宁蔚刚起,瞧见他脸色不对劲,“怎么了?大早上出门掉钱包了?”   霍礼鸣进去卧室,半分钟后出来,往桌上放了三样东西——   “三片备用钥匙你收好,门口信箱里还有一片,万一哪天你忘记带,记得去那儿找。这张名片你别丢,号码存手机,凛哥在你们这圈子里能说上话,你要是惹了事儿,去找他,就说是我姐。”   最后一样:   霍礼鸣手指将银行卡推去她面前,“你拿着用。”   宁蔚彻底冷下来,“霍礼鸣,你犯事了?”   “我下午回上海。”   宁蔚愣了愣,没想是这个答案。   “我跟你说过,如果我十四岁,没有碰见琛哥,我可能已经成少年犯了。”霍礼鸣淡声道:“上海那边出了点事,我得走。”   宁蔚尽快消化掉这个消息,再抬头时,第一句话就是问:“佟辛呢?”   他没吱声。   “弟弟。”宁蔚皱眉道:“你这样子,好像个渣男哦。”   “我渣?”霍礼鸣冷笑,“我真想渣,佟辛连骨头都不剩了。”   宁蔚努努嘴,这倒是真的。   霍礼鸣眉间一丝烦乱,“这姑娘成绩好,不耽误她这一年。”   离登机不到两小时,时间有点赶。走的时候,宁蔚欲言又止,“你跟她说了没啊。”   “说了。”霍礼鸣长呼一口气,语气分外落寞,“她不接我电话。”   出门的时候,霍礼鸣停在路中间。盛夏烈阳愈发嚣张,哪儿都是明晃刺眼的光亮。他站在光亮里,转头望。   佟家紧闭的大门,看似与往常无异。   门里,躲在窗帘后面的佟辛红着眼睛,小心翼翼地从缝隙里去看他背影。霍礼鸣就背了一个双肩包,年轻挺拔,白色T恤简洁。   似是感应,他又回头。   佟辛连忙放下窗帘,躲着不见。她心里默默数数,数到20的时候,她再撩开窗帘。路上行人匆匆,风吹树梢,阳光斑斓细碎。   已经没了霍礼鸣的踪影。   辛滟在厨房喊:“辛辛,帮妈妈去王阿姨那儿拿点东西。”   佟辛干哑着嗓子,“嗯!我就去。”   她低着头出门,迎上刺目阳光,痛得她闭上眼睛。头顶心被炽热笼罩,直穿而下,佟辛觉得身体里像有岩浆,可她死死压着,不敢让它们喷发而出。   “妹妹!”   佟辛猛地睁开眼,就看见宁蔚一路小跑向她而来。宁蔚神色稍显严肃,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他十二点的飞机,刚走不久。”   佟辛定住脚步,倔强道:“我不去。”   宁蔚松开手,也不再逼,只淡淡说了句:“他这一走,可能三年五载都不回来了。这辈子最后一面都不见? ”   小小年纪,最容易被“一生”吓唬。   佟辛愣愣看着宁蔚。   宁蔚握住她的手,二话不说就跑,“跟姐姐走。”   一路飞的,直奔机场。   奈何路上塞车,磨叽了十几分钟。赶到时,去上海的航班已经显示开始登机。宁蔚走得急,手机落在家里。   她拿过佟辛的,熟门熟路地给霍礼鸣打电话。   霍礼鸣接得飞快,“辛辛?”   开着免提,那么差的音质,都能听出他的迫不及待。   宁蔚简单明了:“你能到安检口来吗?”   霍礼鸣一听,飞身往外跑。   三分钟不到,他喘着气,在安检口大声:“佟辛!”   佟辛小小一只,安静地站在那。眼睛是红的,鼻子也是红的。两人远远而望,隔着一扇门的距离。   霍礼鸣清晰感知自己心跳的加速,那股推动力,是不舍。他嘴唇微启,没出声,只用嘴型默声四个字:“高三加油。”   佟辛没什么反应,但漂亮细长的脖颈,喉咙轻滑出一道弧。机场广播已循环航班即将关闭舱门的通知。霍礼鸣转过身,长腿阔步地往里走。他抬高手臂,做了个挥手的动作。   背影潇洒风流。   在佟辛眼里,却是风流云散。   回去的出租车里,宁蔚坐副驾,瞄了好几次后视镜。   佟辛挨着右窗户坐,表情平静的,或者说是发愣的,一动不动看着窗外。宁蔚想找话聊,但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   下车后,两人一前一后往小区里走。分道扬镳时,宁蔚忍不住安慰:“没事儿啊妹妹,以后姐姐带你去上海玩。”   佟辛摇摇头,小声说了一句话。   宁蔚没听清,倾身靠近,“什么?”   明明是骄阳盛夏,怎么就觉得一朝叶落呢。佟辛眼泪一颗一颗往下砸,那些隐忍的爱意和忍耐,都成为夏日午后的一场暴雨,倾盆而下,悲烈壮阔。   宁蔚感同身受,眼角不自禁地也泛起湿润。她把佟辛轻轻抱在怀里,温柔又心疼地哄:“不哭不哭,姐姐帮你揍他好不好?”   佟辛在姐姐怀里闭上眼,泪像溪流,她哽咽说:“迪士尼的烟花,我看不到了。”   她最期待的一场烟花,还未燃放,就已匿迹。   她以为青春里的悸动,是波澜壮阔的伟大。其实到头来,只是被一叶轻舟,无风路过。   路过了,就是看不见了。   她的青春,落幕了。 第31章 十八岁(3)   第30颗   傍晚一场雨铺天盖地, 正值下班高峰期。南京路上人行纷纷,摩肩擦踵。斜风疾雨里,天际漏出一抹橘红色的落日。   一幢洋楼的四层, 霍礼鸣等人的间隙,倚在窗户边。他时不时地看着那处奇异的落日之色。   “久等。”一道男声从里屋响起,三十多岁模样的男人双手捧着一个方形的木盒走出来, “唐董要的东西已帮他检查过一遍, 霍先生,您再看看。”   霍礼鸣点点头, 示意他放在桌子上。   这是一尊羊脂玉做的玉兔。霍礼鸣拿手上按压、轻抚。光泽如凝练冷却的油脂,触手温润。霍礼鸣颔首:“好玉。”   男人应声:“唐董与唐太太同德同心,伉俪情深。霍先生您眼光好, 挑中的这一尊,是上月从法国拍展上高价所得。”   霍礼鸣放下玉,指腹摩挲了番,手指一撩,“盖上吧。”   办完事,驱车往芳甸路去。   唐其琛穿着居家服,腹上搭了条毯子半倚在沙发上。三位集团高层逐一汇报工作。柯礼做纪要, 偶尔轻声向唐其琛解释。   霍礼鸣进屋后, 随便坐在偏厅的小沙发上低头玩手机。   唐其琛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对柯礼抬了抬下巴。柯礼盖上电脑,轻身离座。拿着阿姨刚切好的果盘走去霍礼鸣面前。   “唐董让你吃水果。”柯礼笑着说:“还有, 别总低头看手机,伤颈椎。”   霍礼鸣立刻把手机丢一旁, “行。”   半小时后, 公事毕。   霍礼鸣把玉兔子拿给唐其琛, “嫂子肯定喜欢。”   温以宁属兔,这两口子结婚这么多年,虐狗的功力有增不减。唐其琛看了看,神色满意,他说:“集团下个月推高铁那个项目,你有没有兴趣?我让老黄亲自带你。”   霍礼鸣:“听你的。”   “听我的?”唐其琛术后病容犹在,倒也不是憔悴,只显得皮肤更白。将男人俊朗的面庞衬出几分不似凡人。他说:“不用听我的,按你自己的想法来。”   霍礼鸣展眉一笑,“没事儿。”   唐其琛开了这个口,就是应允他留在上海。   霍礼鸣从唐家出来,一段林荫路后,并入繁华都市。高架上车多,走走停停。   两个月了吧?   回上海已经两个月了。   唐其琛入院的那段时间,柯礼走不开集团,一些重要的私事自然交给霍礼鸣去做。恰逢唐其琛的外公过世,局势风声鹤唳,他两头跑,帮着打点,等事态恢复如常,夏天也过去了。   到新天地的酒吧,程序他们等得可不耐烦,吹着酒瓶子叫嚷:“小霍爷又迟到,罚三杯!”   说完就把酒瓶往他嘴里怼。   霍礼鸣嫌恶心,“你他妈全是口水。”   周嘉正起开一瓶新的,“喝喝喝。”   霍礼鸣指着门口的服务生,“提前叫代驾啊。”然后仰头豪迈一口喝完。   程序勾着他的背挤眉弄眼,“偏心,喝正正的都不喝我的。”   霍礼鸣踹他一脚大屁墩子,“死开。”   包厢里还有别的哥们儿,带着自己的女朋友你侬我侬。霍礼鸣记不住谁都是谁,倒不是他脸盲,而是更换的频率太快。   沙发靠角落,霍礼鸣一直盯着正在甜言蜜语的一对儿,忽而转头问程序:“六六什么时候新交的女朋友?”   “上周还不是这个啊。”程序看了好几眼,确定,“不是不是。”   “成年了吗?”霍礼鸣淡声,“让他有点分寸。”   程序先是疑虑,然后恍悟,“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抢兄弟的女人?”   霍礼鸣伸手,冰凉的酒瓶贴了下他的脸。   程序凉得一哆嗦,也凉清醒了,“我知道了,是有点像佟辛吧。哎呀,好久没见那小姑娘了,你俩还有联系吗?她是不是快高考了?七月几号高考来着?”   周嘉正无情嘲笑:“哈哈哈你个文盲,7月你妹,高考6月1日!”   霍礼鸣淡声,“6月7日和8日高考。”   周嘉正:“……”   程序:“哈哈哈你个文盲!”   这时,角落里那个小女友忽地一声娇嗔:“我就是想喝奶茶嘛。”   “好好好,我给你买,等着啊乖。”   单身狗有点受刺激,程序咆哮道:“照顾一下我们的感受行不?”   霍礼鸣却把人叫住,“买出门往右百把米左右的那家吧,报一下我手机号,顺便积个分。”   程序这会倒正经起来,待人走后才小声问:“又积分兑礼品啊?”   霍礼鸣没答,起身去外头接电话了。   周嘉正连忙凑过来,“积什么分?兑什么礼品?”   程序若有所思,然后语气深沉地说:“他以前提过一次,佟辛喜欢喝奶茶。”   午夜场刚开始,霍礼鸣觉得没意思,待了会就走了。代驾开车,霍礼鸣开了车窗过风,忽说:“你绕一下,掉个头。”   车停马路边,奶茶店还有五分钟打烊。霍礼鸣一路跑过去,跟店员说:“我这卡里积分是不是够换东西了?”   店员查了查,“是的,可以换这一排的礼品哦。”   霍礼鸣指着右上角,“就这个杯子,粉色的。”   宽口的,胖乎乎的,印了一只彩版的独角兽。到小区,他把纸袋塞进后备箱下面那一层。里头大大小小挤堆了六七只杯子。   洗完澡,他躺在床上睡不着,点开微信,和佟辛的聊天记录还停在上周。连着几条,都是他发的信息,也没别的,就四个字:   “好好学习。”   但对方一字也没有回。   霍礼鸣把手机屏盖下,阖上眼。   上海今年的秋天一步到位。一轮降温后,落叶先知,夏日再不见踪影。   九月底,霍礼鸣跟项目,辗转数地出差,北京去得最多。闲暇之余,他会去逛逛潘家园,古董店里转悠转悠。   国庆节,霍礼鸣问宁蔚要不要来上海玩儿。   宁蔚不来。   过了几秒,又发来信息,说自己要搬家了。   霍礼鸣这一走,宁蔚也没了非住这不可的理由。再者,一个交好的酒吧老板跟她签了份长期合约。酒吧有点远,她准备去附近找房子。   霍礼鸣知道宁蔚的性子,只说:“注意安全,想来上海,随时。”过了几分钟,他问:“佟辛还好?”   这次宁蔚隔很久才回:“不知道,我最近忙。”   秋天短暂,迫不及待地给冬日让位。霍礼鸣跟了小半年项目,到中期,需要国内外来回飞。带他的人赞不绝口,跟唐其琛说,这是个有商业天赋的。   唐其琛试探过他态度。霍礼鸣说:“真有个具体职务,可别了。琛哥,我帮帮你忙就成。”   唐其琛就知道,志不在此。   除夕夜,霍礼鸣拒绝了所有人的饭约。别人阖家团圆,就不去碍眼了。而且,这么多年,他也习惯了一个人。   他在上海住一套复式公寓,寸土寸金的地段,得益于买得早。   客厅他给做了一面完完整整的落地窗,能看到东方明珠的璀璨光景。世贸大楼红光弥漫,打出喜庆的“新年快乐”。   霍礼鸣站在窗户边看了很久,光亮在他脸上铺出一层玫瑰色。   零点,他给佟斯年发了一条祝福信息。   佟斯年直接回了电话,温润依旧的嗓音:“礼鸣,新年快乐。”   霍礼鸣听到那头的动静,隐约一道软糯欢快的声音:“妈,我吃到铜钱饺子啦!”   霍礼鸣手一顿,嗓子不自觉地开始收紧。他拖延时间,连佟斯年的祝福都忘记回话。三五秒钟,再听不到任何。佟斯年:“礼鸣?”   霍礼鸣蓦地笑了下,有点欣慰,也有点失落,“是我这边信号不好。”   电话挂断后,世贸大楼又变幻了颜色。这色有点刺眼,霍礼鸣眯缝了眼睛,然后拉上窗帘。   这一年,过去了。   冬去春至,又迎初夏。   五月,天气热得受不了,连蝉鸣都比往年要聒噪。年前的高铁项目收官在即,霍礼鸣这一个月待上海不超过七天。   相处久了,大家都知道霍礼鸣一习惯,喜欢买奶茶。公司女同事,甭管年轻的还是年长的,都打趣儿说,长得这么酷,够反差萌的。不过酷哥自己不太喝,大大方方地请客。   会员积分蹭蹭上涨,兑礼品那叫一个勤快。   霍礼鸣开的这辆大SUV算凶猛的,摁开后备箱,十几只杯子霸占半片江山。   这段时间,新闻里关于高考临近的报道越来越多。考试当天,总会出现几则“忘带准考证,交警叔叔护航准点送入考场”等等新闻。   霍礼鸣下意识地搜“清礼市/高考”。   没有那种奇葩新闻,他忽然就安心了。   最后一门外语,五点之后,“考生兴奋冲出考场”“考生跪谢父母”等新闻接踵而至。   这一天忙完,去吃饭的时候,黄总关心问:“小霍有心事?”这一天都心神不宁的。   霍礼鸣正看手机,抬起头,“啊,没有。”   黄总瞥见他手机上新闻标题有“高考”两字,“有亲戚今年高考?”   霍礼鸣笑了下,“算吧。”   “成绩怎么样?理科文科?”   “理科。”霍礼鸣一副欣慰老父亲的模样,“成绩绝好。”   六月底出分。   霍礼鸣这一个月都没睡好,总是不自觉地上网查相关信息。女同事们震惊讨论:“小霍是不是年少当爸,孩子都高考了?”   到七月初,分数基本都公布了,这天一早起来,他习惯性地搜清礼市本地新闻。第一条的标题——   清礼市高考状元花落一中,绝对高分笑傲问鼎。   标题有够浮夸的,霍礼鸣瞌睡全醒了,点开一看,在晨光里笑了起来。   时隔一年。   再次见到佟辛的名字,是以这种骄傲的方式。 第32章 十八岁(4)   第31颗   霍礼鸣高兴之余, 又请大家喝奶茶。喝完早上喝下午,一天的积分都能兑两个杯子了。   没过多久,定在周四签合同, 项目即将收官。   霍礼鸣这天西装笔挺, 有模有样地去到会议室。等候甲方的时候,他随手刷了下朋友圈,登时愣了愣。   这一年都没发过朋友圈的佟辛,十分钟前发了一条——   [也许睡一觉就好了, 做个梦, 梦里什么都能有]   没配图,没表情,连标题符号都不打。   霍礼鸣忽问旁边的人:“今天多少号?”   “23号, 怎么了?”   霍礼鸣没说话,半晌, 起身走了出去。   “佟家最近是有有桩烦心事, 这不, 辛辛考了个理科状元。咱们社区都倍儿增光。这姑娘特听话, 但为了填志愿的事,跟家里闹腾的。我和辛医生是十几年的老朋友, 前天还去家里头帮着一块劝解,但辛辛这孩子,哎,我还真不知道她竟然这么轴。她想报新闻系, 把家里大人给气得不轻。明天是填志愿的最后一天,也不知道商量好了没有。”   社区胡阿姨在电话里的叹气声都透着无奈, “欸, 小霍?你现在在哪儿工作呢?过得还好吗?”   分把钟, 挂断电话。霍礼鸣双手撑着栏杆,低了低头,肩胛骨和背脊微弯出一道浅弧。   过了会,他转身往会议室里走,跟黄总说了句:“对不住了叔,临时有点事,我得走。”   然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里,霍礼鸣脱了西装,单手拎着,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   七月夜雨,不减一丝燥热,反倒越发沉闷。   佟辛窝在鞠年年家,八点档的狗血电视剧一惊一乍,她没有半分兴趣。鞠年年叫了一堆外卖,“辛辛你吃点嘛。”   佟辛敷衍笑了下,没动。   鞠年年叹气,“哎,明天就是高考志愿填报的最后一天了。阿姨还不同意啊?”   佟辛摇摇头,闷声说:“我妈一直反对我学新闻。”   鞠年年完全可以想象,这段时间,佟家是怎样的惊天动地。再说下去就很烦了,佟辛站起身,“垃圾桶满了,我出去倒掉。”   鞠年年家是别墅,地儿大。倒垃圾是借口,佟辛只想出去透透风。她拎着垃圾袋慢悠悠地走,延着绿化带走去了外边。   空气里有新鲜的泥土芬芳,看天色也不知是阴是晴。佟辛心不在焉,被风吹得还有点凉。   她低着头走路,亦步亦趋。   就这这时,一道不怎么正经的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又不看路啊?这一年光长个儿,不长记性了?”   佟辛愣住,猛地抬起头。   夜色里,路灯下,霍礼鸣倚着摩托车,单手夹着头盔,微微歪头冲她笑。   佟辛眼睫下意识地动了几下,以为是幻觉。   五六米的距离,他在路灯下,黑夜做背景,整个人太有存在感。黑T恤,利索的短寸,眼睛像绸质的黑丝绒,敛去硬朗,倒显得柔情几许。   他所有的专注力都朝着她。   佟辛像点了穴的小石头,直勾勾地望着。   霍礼鸣被看笑了,吹了声口哨,“太久没见,是不是觉得哥哥又长帅了?”   佟辛腿跟灌了铅似的,每一步都不是自己的。她走近了些,这一年,她准备好无二心地学习,准备好全力以赴的考试,甚至准备好在填志愿的时候,奋力一战。却从未准备好,会再一次见到他。   半晌,她哑着嗓子“嗯”了声,“我哥,佟医生是越来越帅了。”   霍礼鸣笑意深了些,“从不夸我。”   不等佟辛反应,他把手里的头盔塞她怀中,“走,上车。”   霍礼鸣从车座下又取出一个自己带上,见她没动作,便主动套她头上,细致妥帖地扣紧,最后还用手心压了压帽子,低声说:“抱紧点。”   佟辛没明白这句“抱紧点”是什么意思。   “轰”声一响,霍礼鸣拧松油门,摩托车狂飙而出。惯性力推动,佟辛“啊”的一声叫,然后本能反应地环住了他的腰。   虽然只是一下就很快松开。但像有火花在指尖起舞,延着手臂烧出一片心猿意马的焰火。   轰鸣声中,风狂野地亲吻面庞,头发往后飞旋,身体变得很轻很轻。车往郊区骑,是这附近的一座生态公园。霍礼鸣轻车熟路,蜿蜒的景区道路朝着山顶去。   最高处,车停。   霍礼鸣单腿支地,控制车身平衡。侧过头问:“还好?”   佟辛双手抵住他的背,深深喘气。   霍礼鸣便一动不动,耐心地等她缓过劲儿。   下车后,佟辛腿有点软,索性就往旁边的石头上一坐。目之所及,清礼市成为一方缩影。   风吹开她的头发,白皙小巧的脸忧愁难散。   霍礼鸣走过来,把手里的矿泉水拧开盖再递给她,问:“冷不冷?”   佟辛看都不看他一眼,“我说冷,你要把自己扒光然后短袖给我穿吗?”   半晌没听见回话,佟辛刚转过头,眼前一黑。带着淡淡烟草薄荷香的薄毯子盖了下来。   霍礼鸣低头点烟,唇角笑意很淡。逆风,佟辛闻不到一丝烟味。视线一高一低交错,两人都安静。   佟辛慢慢挪开眼,眺望远方。等霍礼鸣发觉不对劲时,她的眼泪已无声淌满脸庞。   霍礼鸣指间的烟一抖,然后用指腹碾灭。   佟辛低着头,眼泪被风吹歪,砸落到土地里。她哽咽着说:“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霍礼鸣把烟蒂收进裤袋里,走过来,靠近她,“嗯,是挺难的。”   佟辛怔怔仰起头。   霍礼鸣看着她笑,“想让你高兴,看来得费点功夫了。”   佟辛像个受尽委屈不敢发泄的小孩儿,这一刻终于情绪崩溃,“我一点也不想学金融。我只想考新闻专业,可我看到我妈伤心的样子,我也受不了。”   “我从小就是别人口里的乖小孩儿,听话,听话,可我想听一次自己的话,就这么难吗。”   佟辛哭红的眼角,被山风一吹,像刀片刮脸,生疼。   霍礼鸣不劝,任她一通情绪崩塌。   佟辛哭得嗓子都哑了,哭不动了,眼皮也肿肿的。霍礼鸣一看,“嗯,像个包子了。”   佟辛别过脸,口齿不清道:“你才包子。”   霍礼鸣走近,弯下腰,低着头哄:“没带纸巾,眼泪往这儿擦擦?”   佟辛抬起头,泪眼婆娑地对望一眼,然后毫不客气地扯着他的衣摆擤鼻涕。   霍礼鸣双手高举,一脸“我忍”的表情,但语气仍是耐心的:“够不够?后背也可以留给你。”   佟辛红透着双眼,不说话了。   霍礼鸣蹲下,平视于她,温声说:“很多人跟我告状,说你不乖啊。”   佟辛眼睫轻眨,鼻尖红红的。她有很多话,很多委屈,可不知该从何说起。   “小妞妞。”霍礼鸣眼神放软,还带着他惯有的不正经调侃,“十八岁,很年轻,路还很长,走下去吧,来都来了,死磕也要去看一看的。”   佟辛撇了撇嘴角,心又酸了。   “有些东西,本来就是先苦后甜。比如吧,你今天流的这些眼泪,比如你寒窗苦读这么些年,再比如……”霍礼鸣顿住,喉结轻微地滑过一道浅浅的弧。他目光有隐隐欲燃的小火星子,他轻声:“许过的生日愿望。”   佟辛垂着头,眼泪又叭叭往下掉。   霍礼鸣挪近了些右肩,笑着说:“肩膀第一次出借,要不要啊。”   佟辛呜咽着,额头重重抵了过来。   很多年以后,当她被更多的温暖和爱意抱拥时,仍会记忆犹新这一夜。一个男人,从一座城奔赴另一座城,带她上山顶,抱暖风,告诉她,人这一生,再难,再不济,不过也是死磕到底。   从高处俯瞰,万丈红尘,群生群像,天地之浩瀚,自己不过是一粒星辰。   佟辛靠着他的肩膀,闻见淡淡的烟草薄荷香。他身上仆仆风尘还未落定,但她在这个男人的肩膀上,看到辽阔,看到天地,看到暗涌的烟火。   霍礼鸣送佟辛回家,车只停在小区侧门。   佟辛摘下头盔,按在手中不想还。   霍礼鸣也没再说什么,说多了,不合适。这到底是一个姑娘,甚至一个家庭的未来。头盔终于还是轻轻放回后座。佟辛看他一眼,低着头离开。   “佟辛。”身后的声音沉而缓。   她回头。   霍礼鸣吹了声不正经的口哨,又是那副狂妄的,痞坏的表情,他说:“就没见过这么酷的甜妹。”   佟辛一愣,在他竖起的拇指里,终于笑了起来。   直到背影彻底消失不见,霍礼鸣也没走。他支着腿,低头点烟,烟燃尽了,再抬头望时,阴云拨淡,启明星高悬,傲然又明亮。   —   霍礼鸣连夜赶回上海,先死乞白赖地去唐其琛那儿负荆请罪。   他这一走,倒也没有实质影响。但唐其琛看不惯这种行为,免不得多说几句。霍礼鸣脸皮厚,一会儿嘿嘿笑,一会儿低着头看起来挺可怜。   唐其琛说着说着,自己先笑起来,手一摆,“算了,回去休息吧。”过了会,又吩咐柯礼:“他的车就不开了,跑了一天怕出事。你绕绕远路,先送他回家。”   回程,柯秘书问:“你今天心情很好?”   霍礼鸣却忽然想起,“礼哥,你是不是北大毕业的?”   “是。怎么了?”   “没事。”霍礼鸣蓦地一笑,笑意里还又几分感慨,“这不是高考填志愿,恭喜你啊,又多了几千位学弟学妹。”   说这话时,他想,佟辛大概还是会按部就班的填报金融专业吧。   也行。   他转头看窗外,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转眼到八月。   搁浅了一段时间的高考报道又开始热议,那天霍礼鸣听新闻,才知道,大学录取通知书陆续开始邮寄了。   他下意识地点开朋友圈,往下翻了几圈,手指忽然顿住。   佟辛两小时前发了条动态,就三个字:新旅程。   配的照片是她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上海F大   新闻系 第33章 胭脂色(1)   第32颗   八月底, 热浪滚滚,连续十几天的高温,让这个夏天变得绵延漫长。阳光没有起伏变化, 从日出起,就这么嚣张霸道地笼罩万物。   大学校园里, 指示牌详尽、热心学姐学长忙前忙后,树荫连绵成片,一派盎然。   “钥匙领好了?”佟斯年一手扶着行李箱,一手帮佟辛检查东西, “饭卡这些放在袋子里,身份证也放一块, 你记得。”   佟辛低头整理,佟斯年接过遮阳伞,挡在妹妹头顶。   忙完一圈去寝室, 佟斯年做好登记后陪她进去。佟辛分在307,到时,另三位室友已到了。   大家互相介绍,短发的叫陈澄,微胖像洋娃娃的是福子, 还有一个叫薇薇, 特别热情, 头发挑染了一簇奶粉色,又酷又萌。   佟辛把带来的零食小礼盒分发, “这是清礼市的特产,你们可以尝尝看, 我觉得这个小麻花超好吃的。”   四个小脑袋凑在一起, “咔嚓咔嚓”倍儿脆, 表情统一的惊叹:“好吃好吃!”   女生们最容易打成一片。佟斯年轻声叫佟辛:“辛辛,我出去一趟。”   人走后,福子哇哦一声,“你哥哥啊?太帅了吧!”   佟辛连忙递了根麻花给她,“这条五毛,记账月结。”   四人哈哈大笑。   这边,佟斯年往南门走。一路上,都碰到三四个新生咨询他,“学长你好,请问宿舍怎么走”   佟斯年穿了件浅色立领短T,看起来确实很年轻。佟斯年温和笑笑,“我不是这里的学生,宿舍楼往西南边走。”   来回被四五次询问,也耽误了不少时间。等他到门口时,霍礼鸣在香樟树下已经等了很久。   “礼鸣。”佟斯年小跑过去,抱歉道:“不好意思啊,等很久了吧?”   “没事儿,我也刚到。”霍礼鸣摘下墨镜,“佟哥,你也太跟我见外了,都来上海了,也不提前告诉我。”   佟斯年笑了笑,“怕麻烦。”   “麻烦什么?别的忙帮不上,开车过来接机帮你们拖行李还是办得到的。”霍礼鸣有几分不悦。   佟斯年朗声应答:“行。是我的错。以后辛辛在上海上大学,有些地方要麻烦你的,你别嫌烦。”   闻言,霍礼鸣已经往佟斯年身后不动声色地看了好几眼,“不麻烦,她人呢?”   “在宿舍忙,都是姑娘,我一男的杵在那儿太久也不合适。”佟斯年说:“我给她发了信息,忙完就到门口来。”   五分钟不到,佟辛就出现在大门口。她左看右望,四处寻找佟斯年。隔着八九米的距离,她的身影纤细,一条浅色翻领牛仔裙,长发束了条马尾辫,随着转头的动作,能看到辫子上还缠了一根彩色的发带。   以前漂亮得像春风化雨的小姑娘,如今已美得大张旗鼓。霍礼鸣有那么一瞬,眼睛直勾勾的忘记挪。   “辛辛。”佟斯年提声。   佟辛看到人了,笑容扬到一半,在看到霍礼鸣后,嘴角的弧度又立刻淡了下去。这个变化太明显,明显得让霍礼鸣一头雾水以及……备受打击。   “礼鸣很有心,特意问了我是不是今天到上海。”佟斯年说。   霍礼鸣看了看时间,“饭点了,先去吃饭,我订了位置。”眼看佟斯年要开口,他先一步把话堵死,“都来上海了,还不让我尽地主之谊啊佟哥。”   佟斯年蓦地一笑,“好。”   霍礼鸣的车就停在路边,深灰色的大切诺基,小百万的越野车。就连佟斯年都愣了愣,从未想过,这邻居小青年这么有钱。   佟斯年坐副驾,佟辛乖乖坐去后座。一路上,听两个男人天南地北地闲聊,自己始终表情淡淡。   霍礼鸣从后视镜里悄然看了她好几次,不知是否错觉,佟辛眼神搭上来,又非常冷漠地转开。   霍礼鸣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订的餐厅环境幽静,菜式简单精致。霍礼鸣说:“怕你们吃不惯上海菜,先试试这一家的。”   他很礼貌地夹了块鲈鱼给佟斯年,接着夹第二块想给佟辛。   但佟辛不着痕迹地把碗端起,做得笔笔直直,若无其事地吃自己的。周身写着“行了行了,没事别献殷勤”。   佟斯年对这些小暗涌不知情,忽然问起:“礼鸣,你姐姐这几天没去酒吧驻唱,休假了?”   佟斯年放下筷子,抬起头,“换酒吧?”   “没。换房子。”霍礼鸣边吃边说:“前天我给她打电话,说是和房东闹得不愉快。具体原因没说,我姐这脾性,气头上跟炮仗似的我也没敢多问。只听她说要换房子。我问要不要过来,她还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话刚落音,“啪啪”鼓掌声无缝对接。   佟辛双手合掌,无辜道:“我手上刚刚沾了纸屑,把它拍掉。”   霍礼鸣看向她,目光下压,显然不信。佟辛对视一眼,轻飘飘地移开,从容又镇定。   安静一会,佟斯年忽说:“我知道她那个地方,我有个朋友,在那边有一套闲置的复式公寓,最近准备出租。我帮你问问,租金好商量。看你姐姐需不需要。”   霍礼鸣点头,“可以啊。”   佟斯年从善如流地接话:“那你把她的微信推给我,我来对接。”   霍礼鸣正吃鱼尾,刺多,腾不开碗筷,于是自然而然地把手机递去佟辛面前,“你帮我发一下。”   手机非常强硬地塞她手里,推都推不掉。   佟辛默了默,只能划开屏幕,意外的是,霍礼鸣的手机没设密码。原以为这种纹身酷哥儿的屏保会是个什么葬爱、非主流的骷髅头。结果一张粉白和粉蓝相间的小猪佩奇卡通赫然入眼。   佟辛无语,再抬头时,霍礼鸣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故意的。   她找到宁蔚的名片,推送给了佟医生。手机还回来,霍礼鸣漫不经心地问:“我这屏保怎么样?要不要发给你啊?怪可爱的。”   佟辛平静说:“不了,我不喜欢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的蠢猪。”   霍礼鸣挠挠太阳穴,怎么觉得一语双关呢。   这一顿饭,吃得轻松愉悦。霍礼鸣是个会招待人的,上果汁的时候,服务生把冰的那杯先拿给佟辛。   霍礼鸣伸手一挡,“给她常温的谢谢。”   佟辛贪凉,“我喝冰的可以。”   霍礼鸣没再说,直接拿起自己喝了一大口,扭头对服务生重复:“常温,谢谢。”   佟辛:“……”   还是只犟猪。   新生入校手续办得差不多了,佟斯年吃完饭就要往机场赶。他特意调休两天已是极限。先送佟辛回学校,走的时候,佟斯年牵着妹妹的手,温声叮嘱:“现在就是一个人在外面了。大学还是很好的,能让你看到更好的世界。好好学习,好好爱自己。不要舍不得花钱,哥哥每个月给你多转两千块,化妆品买好点儿的。”顿了下,佟斯年笑着说:“其实哥哥一直没有告诉你,高二那年你第一次化妆,眼睛都成大熊猫了。”   霍礼鸣闻言抬起头,饶有兴趣地看向佟辛。   佟辛不怎么自然地转开脸,欲言又止地想让她哥别提往事。   佟斯年紧了紧掌心,再多不舍还是要松开,他扶住佟辛的肩,“我们辛辛这么漂亮,一定会谈恋爱。好好享受恋爱的感觉,但也一定要有分寸,底线就是,保护好自己。”   佟辛脸有点红,只默默点头。   听到这,霍礼鸣忽然心虚了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虚。假咳两声打断:“该走了,不然怕误点。”   佟辛眼睛红了,抱着哥哥不撒手。   佟斯年轻轻拍了拍她的脸,“乖,哥哥有空就来看你。”   佟辛进校门时还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直到身影完全不见,佟斯年才说:“走吧。”   去机场的路上,霍礼鸣没忍住问:“佟哥,我记得你说过,家里希望佟辛学金融吧。怎么学新闻了?”   佟斯年:“是,因为我家里的一些原因。我妈不太支持她读新闻。但这丫头犟,填志愿的时候,与家里分歧很大。还闹出走,去她好朋友那儿住了几天。我妈也不服软,母女俩冷战。结果最后一天填志愿的时候,她晚上急性阑尾炎,疼得晕过去了,要紧急手术的那种。进手术室的时候,辛辛抓着我妈的手,哭着求。她那时候高烧到四十度,脸都烧成红虾米了,我妈吓着了,就这么妥协了。”   霍礼鸣愣了愣,是带她上山吹风受了寒?愧疚心蔓延开来,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幸好刚才坚持没让她喝冰饮。   时过境迁,总归是个好结果。佟斯年感慨地笑了笑,“都以命相搏了。”   霍礼鸣不方便评论太多,只说:“F大的新闻系还是很牛的。”   佟斯年一脸欣慰,“她会有更广阔的人生。”   快到机场了,边聊,佟斯年边找证件。他忽然皱眉,包里,佟辛的身份证竟然在他这儿。   “辛辛忘记拿了,我也忘记给了。”佟斯年看了看时间,再折返也不来不及。   “没事,你给我。我待会还要去办事,今天可能给不了。明天中午我给她送过去 。”霍礼鸣说。   佟斯年点头,“好,那就麻烦你了。”   “小事。”   到机场,佟斯年下车后,忽而郑重地对他道谢,诚恳说:“辛辛一个人在这边,万一她有个什么紧急事,还得托你多照顾。”   霍礼鸣“嗯”了声,平静道:“在上海,我护她周全。”   —   晚上程序喊吃饭,就他们三个人。周嘉正嚯嚯完烤肉,说要不晚上找个包间打牌。   霍礼鸣:“不去。”然后擦了擦嘴,说:“我去买几件衣服。”   程序和周嘉正不以为意,其实在平时,小霍爷就挺骚的。品味也不错,把自己拾掇得又酷又Man。   结果到了商场,发现这哥们儿逛的不是常去的几家潮牌店。周嘉正以为自己看错了,还特意绕到店外确定品牌。   “商务男装?小霍爷这是要去当霸道总裁了?”   佩服这群沙雕朋友的脑回路,霍礼鸣只是想买几件正经衣服而已。他这一试,还真让人眼前一亮,天生的衣架子,宽肩窄臀,腰下全是腿。霍礼鸣属于桀骜不羁的“坏男人”长相,这么一对比,反倒有种很上头的反差感。   最后试了一套白色的,程序下巴差点掉地上了,“好好好,这套好!”   霍礼鸣觉得还行,但不至于这么强烈的夸奖吧,于是问:“哪里好?”   程序:“像鸭!”   霍礼鸣:“……”   行吧,买单。   东西往车里一丢,三人又找了个夜宵摊坐坐。霍礼鸣把车钥匙丢给周嘉正,“阿正别喝,帮我开车。”   说完起开一瓶啤酒,仰头抿了口。然后说:“佟辛来上海读大学了。”   程序和周嘉正可高兴,“那好啊,以后吃饭带她一块儿。”   程序说:“我喜欢这个小妹妹,太乖了。”   霍礼鸣手一顿,放下啤酒罐,微微眯缝双眼,“你喜欢?”   “你什么眼神?我说的这种喜欢,就是像妹妹那种,没有别的!”   “人家有哥哥,你乱认什么妹妹?”霍礼鸣的不悦全写在脸上。   程序回过味,幽幽道:“你在吃飞醋啊小霍爷。”   周嘉正也笑眯眯的,“你看你买的那身鸭子服,像不像你想骚想浪的样子。”   霍礼鸣倒也不否认,很平静地点燃一根烟。   安静几秒,他说出了困扰一天的烦心事:“其实咱俩在清礼市的关系还可以,但这次见面,她性情大变,看我跟陌生人似的。”   程序:“你别自作多情,也许关系没你想得那么好。”   霍礼鸣腹诽,你懂个屁。一年前,她那也算对我表白了。   周嘉正:“女人心思你不懂。”   霍礼鸣确实没经验,于是坐近了些,“说说看。”   “态度转变,只有一种可能。”周嘉正严肃道:“就是,她对你没兴趣了,你失宠了,成了弃夫。”   霍礼鸣无语,“你他妈还不如闭嘴。”   算了,问这俩二货也解答不了单身男青年的心事。但周嘉正有几个词很戳心。晚上霍礼鸣做了个梦。梦见佟辛穿得跟小仙女似的,拍拍他的脸,温柔说:“小伙几,岁数挺大了嘛,身体也不太行了,那就赐你打入冷宫吧。”   霍礼鸣被拖下去,胸前还挂了块牌子——弃夫。   他吓醒了,一后背的虚汗。   邪乎,太他妈邪乎了。   于是,他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各种打理自己,先去理发,再回来挑衣服,选了昨天程序说像鸭的那一套。对着镜子一照,是个俊朗标致的大好青年。   新生军训,十一点解散。霍礼鸣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做了登记就找去宿舍楼。来往的学生多,时不时地打量他。   霍礼鸣在人群里很扎眼,一八四的身高,腰臀腿的比例完美。他今天没戴耳钉,漫不经心地站在梧桐树下,白衣浅裤,看起来年轻又英俊。   路过的女生们议论:“学长吗?好有型啊。”   霍礼鸣无意听到,自信心顿时高涨。   自己说的不是好,别人夸的,才是真正的好。他这样子,出来不丢人,还相当长脸。这么一想,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待会佟辛见到他,应该会激动,高兴,或者还有丝丝羞怯?   正思此,佟辛和室友们有说有笑地走来。霍礼鸣下意识地挺直腰背,站出来了点,位置很显眼。   但,但是!   佟辛熟视无睹,或者是根本没注意,和室友们说说笑笑,就这么擦肩而过。   霍礼鸣本来是要笑的,现在嘴角不上不下,一个非常尴尬的表情。他转过头,主动叫她:“佟辛。”   第一声没听见。   霍礼鸣扬声:“佟辛。”   还是福子推了推她肩膀,“有人叫你哦辛辛。”   佟辛这才慢半拍地转过身,目光一分讥诮、两分冷漠、三分不屑、四分凉薄,轻飘飘地问:“请问您哪位?”   霍礼鸣:“……”   这一瞬,他觉得自己是弃夫本夫。 第34章 胭脂色(2)   第33颗   霍礼鸣的表情相当无措, 甚至有几分可怜巴巴的意味。佟辛差点就心软了,可一想到高二暑假她前脚刚暗搓搓地告白完,这人后脚就回了上海,让她哭了好多天。   终于发愤图强考了个市状元, 这人说回来又回来, 还那么狂拽酷炫地骑着机车, 说她这一年光长个儿不长记性。   佟辛心就又硬了起来。   霍礼鸣把人拦住, 差点没给气笑, 微微低头看着她, “我哪里没做好?嗯?”   佟辛心里顿时憋屈。   他还有脸问?!   哪里没做好, 心里没点数吗!   佟辛扭开脸, 硬邦邦道:“隔得太远, 没看清是你。”   霍礼鸣又凑近了些, 低声问:“跟我闹别扭啊,妞妞。”   这疑似温柔的语气, 让佟辛有点不自在, 于是态度更不好了,“我不叫妞妞,原来咱们互相都认错人了,那我也用不着道歉了吧。”   “这样啊。”正中霍礼鸣下怀,他眼角扬出克制的笑意, “不叫妞妞,叫辛辛?或者叫小星星?”   佟辛耳尖一下子挨了烫, 飞也似地走了。   霍礼鸣也不追,一个人悠然自得地站在原处, 看着她仓皇的背影笑了起来。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身份证, 心说, 也不急着给了,今天过完还有明天。   明天过完还有……天天见也不是不可以。   佟辛还只走到宿舍门口,手机震了几下,全是霍礼鸣发来的微信:   [佟女士您好,我姓霍,您可以叫我小霍。]   [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您的身份证在我这里哦。]   [请问您什么时间有空,我提前与您预约档期,小霍亲自上门为您服务。]   佟辛:“……”   她边看边踏进寝室,不自觉的,唇角勾起淡淡的弧。福子扭头一看,“辛辛你看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在铺床的薇薇探头一看,笑眯眯地问:“是跟男朋友聊天吧?”   “男朋友?”陈澄衣服都不洗了,满手肥皂泡地跑出来,“辛辛你竟然有男朋友啦!”   佟辛疯狂摇头,“没有没有的。”   她不擅长骗人,也不喜欢骗人。相处几天下来,大家也还是看得明白,佟辛是她们市的高考状元,成为学霸不容易,精力都匀给了学习,大概率是没空早恋的。   福子朝她眨眨眼睛,“动力工程系的那个男生好像对你很热情哦,这才军训几天呐,都在宿舍门口晃悠四五趟了吧。”   薇薇经验老道,“这叫刷脸。”   佟辛不是装傻充愣的主,那个男生叫靳清波,人如其名,戴副眼镜,长相也是文质彬彬的那一挂。军训第一天的时候,他就主动问她要过微信号。   佟辛坦荡大方的,以手机落在宿舍给婉拒了。   大学这么异彩缤纷的么?这速度叫佟辛大感意外,同时也有点想笑。   佟辛承认说:“他是问我要过微信,但我没给。”   “啊?”三室友惊呼,“为什么啊?我觉得他长得也挺好看的。”   “加个微信,做朋友也行呀。”   佟辛无奈道:“但别人不会这么想呀,就不要多此一举,以免造成日后不必要的误会。再说了,我吧……”   她欲言又止,惆怅犹豫的神情,让薇薇登时反应过来,“你有喜欢的人了?!”   佟辛没否认,很轻地“嗯”了声。   一瞬间,大家全部围了过来。刚才她说没男朋友,可又有喜欢的人了,那就是单恋。福子惊愕得下巴都快掉了,“你这样的,还需要单恋啊?”   佟辛摸了摸胸口,叹气说:“扎心了啊。”   “对方是渣男?”薇薇问。   “不是。”佟辛实事求是地说:“他人挺好的,很有正义感,遇事不怕事,对我也还行。”   陈澄啧啧两声,“听出来了,你是真喜欢他。”   佟辛挠了挠耳尖,这么明显的吗。她的青春心事知道的人不多,鞠年年这种开朗小太阳自然也不会共情那些百转千回。佟辛袒露说:“其实我高二的时候就跟他表白了,只不过表白得不明显。”   佟辛简单地说了一下始末。   福子惊呼:“天啊,谎报生日,提前三个月到十八岁成年。只因为他说过一句‘不喜欢比他小太多的’!”   薇薇:“可是再提前,那也比他小很多吧。”   时过境迁,佟辛释怀地笑了笑,“当时没考虑太多,就觉得,离他近一点,哪怕一厘米,胜算都大一些。”   三人齐声:“太!痴!情!了!”   “那他现在呢?”   这就到了问题的关键,佟辛努努嘴,小声说:“他现在就在上海。”   福子登时反应过来,“不会、不会就是刚才在宿舍大门口碰到的那个吧?”   佟辛大方承认,“是啊。”   “好吧,我可以理解你的单相思了。”福子扭头对另二位说:“是个绝世大酷哥。”   但这话让佟辛略为不赞同,不怎么坚决地辩解说:“不完全是单相思,我觉得他对我,还是有点意思的。”顿了下,她说出最介怀的事,“在我表白后没几天,他就不告而别,离开清礼回了上海。给我满满的希冀,又忽然让我看不到归期。”   三人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得出统一结论:“我觉得还行吧,你想想啊,那个时候你高二,多关键啊,如果答应了你,陪你早恋,肯定会分心学习的。他一个成年男人,这点理智是基本的吧。所以换个角度看,他人品不错欸! 至少不是那种玩弄人的渣男。”   佟辛:“……”   我跟你们倾诉,怎么倒为他拉起选票来了?   “不过,”福子说:“他这样说走就走,确实很伤人心。辛辛,冷落他一段时间!甩了他!”   总算找到一个同盟,佟辛小鸡啄米狂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于是拖到三小时后,晚上的军训结束了,佟辛才拿起手机给霍礼鸣回信息。军训不方便带手机,所以就把它放在了宿舍。晚七点的时候,霍礼鸣打过一个未接来电。   佟辛摁掉记录,这才慢悠悠地回微信:“晚上军训。”   那头秒回:“回宿舍了?我给你打电话?”   佟辛飞快打字:“不必。”   “我的电话,需要提前250天预约。”   页面还停留在对话框,就看见对方的状态不断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半分钟后,才回过来:“佟女士,霍先生想给您送身份证,不知有没有这个资格?没有的话,我十分钟后再来问问。”   佟辛憋着笑,对着手机佯装高冷,好像能被屏幕那边看见似的。   她没回。   而十分钟后,霍礼鸣掐着点真的发来信息:“佟女士,看看小霍?”   佟辛心思沉了沉——   “我这几天要军训,没空。”   “我就放宿管那儿,你下训后去拿。”   “放别人那,丢了怎么办?”   “应该不会。”   “你能保证?”   她这么言简意赅的用词和严肃认真的态度,还真让霍礼鸣陷入怀疑了,“……我保证不了。”他顺着话说:“你说个时间,我请你吃饭顺便拿给你。”   佟辛像一个捕猎成功的小猎人,欣慰满意地看着“猎物”自投罗网。   F大的军训有半个月,纪律特别严格,早出晚归的,中间就一小时吃饭午休的时间,凌晨两三点,还搞过几次突击集合,五分钟内没归队的,绕操场跑两圈以示惩罚。   佟辛她们班运气不错,碰到的这位教官年轻心善,还挺好相处。在不违纪律的前提下,对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教官长得好看,是当下流行的“暖男”面相。女生们私下八卦,一致认为他长得像某个男明星。更夸张的是,还有偷拍好多张照片的,往论坛里发起最帅教官投票。   这天晚上踢完正步,佟辛脚尖绷得疼死了,还是被福子搀扶回宿舍的。夜灯熄灭后,惯例进入夜谈会时间。薇薇疯狂安利:“小郑教官好帅哦!呜呜呜而且好温柔!都不让女生做俯卧撑的。”   温柔最博人好感,福子和陈澄也审美一致。又问:“辛辛你觉得呢?”   佟辛一直没出声,含糊地嗯了嗯。   怎么说呢,这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你觉得他不帅啊?”   “还好吧。”佟辛慢悠悠道:“长得还可以。”   “也是,跟你心上人比起来,是差了点。”薇薇惊叹:“但是他好温柔哦!超级加分的。”   但佟辛已经见过更温柔的男人了,佟医生在她心里就是男神,所以对这个属性也就没有太多悸动。但印象与好感本就是各花入各眼的事,也没必要去辩解。   就像时间重拨回高二那年,佟辛一定也不会想到,自己喜欢的是霍礼鸣这种四处纹身的嬷嬷代言人。   距离上次约饭已过去十来天,霍礼鸣偶尔会发信息问她,军训还有几天结束?   佟辛一概没回。   只在汇报演出那天结束后,发了一条朋友圈。发完后半小时,霍礼鸣的电话电话就打了过来,一贯的懒散语气,“终于结束了啊?”   佟辛抿抿唇,“你……”   刚说一个字,霍礼鸣就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佟女士,小霍又忘记打电话需要跟您提前预约了。”   “……”   “来吧,挂断,重新打一下电话。”   佟辛无语,“干吗啊你。”她声音软糯,还带着丝丝无奈,听起来像挠人的轻羽,非常勾人心。   霍礼鸣态度顿时放软了,笑着说:“你也知道这样磨人啊。”停顿两秒,他声音放低,“那你还磨我这么久,嗯?”   心猿意马一瞬而过,又被理智赶紧拉了回来。佟辛平静问:“你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霍礼鸣很快说:“明天周五,下午五点,我来接你。”   第二天下午就两节课。四点回到宿舍,佟辛犹豫许久,在纠结要不要换一身衣服?来上海前,妈妈给她添置了不少新衣,小裙子就有五六条。佟斯年还托同学从国外带了一条轻奢连衣裙。   佟辛度量了很久,甚至连衣裙都拿在手上了,一心狠,又给放了回去。   姓霍的不配看到仙女下凡。   佟辛从小就非常守时,没有故意迟到的坏习惯,于是掐着点,正好走到校门口。霍礼鸣早就等在那儿了,远远一扬手,笑得顽劣:“佟女士,这里。”   佟辛无语,这么老的称呼。   待走近,霍礼鸣说:“我猜对了。”   佟辛狐疑抬起头。   “你见到我,没有好脸色。”他朝她抬抬下巴,“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聪明?”   佟辛抿紧嘴唇,不是很想跟他说话。   “默认了吧,那你夸夸我。”他说。   佟辛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吃饭。”   她先绕去车边,霍礼鸣背对着,蓦地一笑。佟辛去拉后座车门,锁了,拉不开。   “怎么,想坐后座啊?”霍礼鸣懒声说:“把我当司机了?”说完,他拉开副驾驶的门,一脸“没门”的表情,“上车,陪我说说话。”   佟辛僵持不动。   霍礼鸣:“别啊,我这刚拿的驾照,新手上路,旁边没人陪,我紧张,一紧张就分不清刹车和油门。”   佟辛:“……”   系好安全带,霍礼鸣打开左转向灯,“想吃什么?”   “随便。”   “这么信任我啊。”霍礼鸣瞥她一眼,“原来你是最硬心软。”   佟辛气急败坏地解释:“这是反语,你不要过分解读。”   前面一个路口红灯,霍礼鸣默然踩了刹车,不再调侃。这小丫头硬邦邦的态度,跟顽石似的,还真让他无奈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哪里惹着了她,但能哄就哄吧。   “一个人来外地上学还习惯?”   “嗯。”   “室友好相处吗?”   “好。”   “军训累不累?”   “不。”   霍礼鸣碰了三个钉子,没灰心,下一个红绿灯路口时,他拉上手刹,忽然叹了口气,“哎。”   佟辛下意识地看向他,霍礼鸣也转过头对视,“你这军训看起来遭了不少罪。”   这种套路,佟辛一听便知。这叫引鱼上钩,想让她主动找他聊天。佟辛轻飘飘地转开脸,淡定道:“是啊,遭大罪了,皮肤黑了,长痘了,显老三十岁,全身写满沧桑。”   “……”   “不仅遭罪,还烦心。时不时地被一些上海当地推销员短信骚扰,苦不堪言。”佟辛叹了一口更大的气,“哎……”   霍礼鸣被喂了一块秤砣,什么话都堵得死死的,自此之后,一路安静。   吃饭的地方是芳甸路上很有名的一家上海菜餐厅。霍礼鸣停好车,领着她往餐厅里走,“不知道你吃不吃得习惯,口味偏甜,吃不惯也没事儿,晚点我再带你去吃烧烤。”   他说这话的时候,走在前边。佟辛抬起头,就能看见他宽阔的肩膀和挺拔的背影。他真是天生的衣架子,哪哪儿都比例完美,再简单的T恤,都穿得很出彩。   分了心,所以霍礼鸣忽然转过头时,佟辛压根来不及挪开眼睛。两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搭上目光。霍礼鸣停住脚步,嘴角扬起似是而非的弧,“偷偷看我做什么?说一声,360度无死角,你说看哪就给你看哪。”   佟辛:“哦。我就是再三确定,刚准备告诉你。男人啊,上了年纪真的不一样了。”   霍礼鸣:“?”   “不是人人都是佟医生。”佟辛平静说:“你真的要注意保养了,腰间有赘肉,背也驼了,颈椎好像也侧弯。不仔细看还凑合,一细看,哎,不说了,你懂的。”   霍礼鸣有点儿忐忑,然后开始疑神疑鬼,待佟辛擦肩而过走前面,他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腰,再看看自己的胸。不至于吧,每天一百个引体向上并没有落下啊。   佟辛这副油盐不进,冷漠又毒舌的态度,着实有点惹恼了霍礼鸣。   吃过饭,佟辛拭了拭嘴,起身想走。   但刚离开凳子,霍礼鸣忽然伸手,只用食指按住了她手背。那力道跟铁柱似的,不容置疑。   “我们谈谈。”他说。   佟辛手如触电,条件反射似的又坐了下去,不怎么自然地说:“没什么好谈的。”   霍礼鸣真给气笑了,“从你来上海,就没给过我一次好脸色。妞妞,你想让我死,也得死个明白吧。”   佟辛被他顽劣又痞劲儿的笑容撩着了,不动声色地转开脸,“谁让你死了。”   “嗯,只让我生不如死。”他轻哼。   佟辛沉默了,本就清冷的气质更甚,像一颗结了冰霜的小蘑菇,傲然着不低头。霍礼鸣把椅子勾近了些,手肘撑着桌面,掌心抵着太阳穴,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说说看,我得罪你哪儿了?”   佟辛陡然憋屈,一憋屈心里就冒火花,方才的动摇心软通通退却,眼下还有了真实的怒容,“不知道就算了,我也不想告诉你。”   霍礼鸣沉默几秒,慢慢坐直。   佟辛觉得再多一秒的僵持,眼眶一定憋不住的会红。   下一秒,霍礼鸣忽说:“好。”   ?   好什么好。   “这不是清礼,是上海,是我的地盘。”霍礼鸣眉尾微挑,目光桀骜不羁,有几分耍无赖的意思,“我有的是时间哄你。我就不信了,小霍爷还哄不好人了。”   他说得一本正经又势在必得,全然听不出玩笑的意味。佟辛指尖下意识地抠了抠掌心,好在手机响分散了注意力。   福子:“天啦,最帅教官投票怎么可以被二连的反超!我不允许!”   薇薇:“能群发的就群发,给我们的小郑教官拉票。”   陈澄:“欣赏一下小郑教官今日份的盛世美颜~”   陈澄:“[照片][照片][照片]”   佟辛顺手点开照片,年轻军官的高清侧面特写,别说,这个角度是还挺好看的。   “这谁啊?”霍礼鸣的声音跟幽灵似地响起。   佟辛条件反射地将手机息屏。   “哟,还不能看?”霍礼鸣幽幽问。   佟辛嘴硬说:“不给你看是为你好,怕你自卑。”说完,她起身要走。   霍礼鸣本能反应地拽住她衣袖,不太正经的语气问:“怎么个自卑法啊?你总不能乱造我的谣吧。”   佟辛抽了抽手,“造什么谣,这是事实。”   霍礼鸣就不撒手了,更加用力地将人扣住,要笑不笑半胁迫:“你这群名叫什么来着?'维密天使线下交流群'?天使就是这样交流的啊,一点都不天使了。”   佟辛顿时红了脸,这是她宿舍的群聊,名字是福子取的,平时看没觉得怎样,被他这么漫不经心地读出来,真的很羞耻。于是,佟辛的反抗越发用力。   这是个小包间,她动作剧烈,“你别扣着我!你就是丑丑丑!没小郑教官帅!”   “小郑教官?”霍礼鸣一字一字的,微眯眼缝,“叫得这么亲。”   佟辛凶巴巴地喊:“亲什么亲!”   霍礼鸣早被她的冷淡态度弄得心堵堵了,这会儿也不知抽的什么疯,真有点较真的意思。不仅不松手,反而来了劲儿,两人撕扯着,追逐着,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人按在了包间里的小沙发上。   “今天不收拾你,我就不是小霍爷。”霍礼鸣大概是被那声“小郑教官”戳中了神经,非得逼着佟辛:“叫我小霍爷,快叫!”   佟辛的手被他反扣在背后,仍然不服气,“不叫,就不叫。”   霍礼鸣有分寸,不使劲儿了,单手钳住她手腕,另只手作势去挠她痒痒,“不叫就痒你了啊!”   佟辛身形一僵,她从小就怕痒。但还是死扛:“不叫不叫!”   “叫爷。”霍礼鸣左腿屈膝,不自觉地单脚跪在沙发上,近乎一个把她困在身下的姿势。   佟辛是真怕痒,识时务地服软,“好好好,我叫。”   霍礼鸣勾出一个胜利在望的表情。   ——“爷爷。” 第35章 胭脂色(3)   第34颗   霍礼鸣脑袋一懵, 有那么几秒没有反应过来。   佟辛眼睛清亮,慢条斯理地重复:“爷、爷——叫一送一,怎么样, 满意了吗?”她加重咬字, 故意让他曲解。   霍礼鸣黑着脸, 憋屈得什么话都不能讲。   安静这会, 空气流速都按下暂停。两人这才发现彼此的姿势不太对劲。佟辛心脏狂跳,下意识地去推他,“你走开。”   力气没控制好, 跟枚小炮弹似的。霍礼鸣本就重心不稳, 被这么一推,没站住,身体惯性下滑, 几乎贴在了佟辛身上。男人身上是清爽的薄荷香,还有几缕恰到好处的淡烟味混合, 像是调制成了他专属的男士香水, 铺天盖地罩了下来。   佟辛“唔”的一声闷哼。   霍礼鸣迅速起身, 一看, 愣了下。   佟辛流鼻血了。   两人再一次对视, 眼眸中闪过同款电光火石的回忆。佟辛是真疼,还带着微微哭腔,“你撞到我鼻子了。”怕他误会, 又一次重复:“真的只是撞到的。”   胸口太硬,碾在鼻尖上。霍礼鸣赶紧去拿冰块, 找了块干净毛巾包裹住, 再小心地放去她鼻梁上。凉得佟辛往后缩, 他把人按住, 轻斥:“别动。”   男人的手腕横在眼前,能将花臂看得一清二楚。这是佟辛第一次近距离地看纹身,跟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皮肤光滑,没有怖人的针孔,色泽与线条融合,有一种奇妙的性感。   “喜欢?”他倏的出声。   佟辛一怔,脸不自觉地往毛巾里陷了陷,试图遮住自己微红的脸颊。   霍礼鸣:“喜欢的话,下次我也可以带你去纹一个。”   佟辛:“?”   “不用不好意思,现在女生纹身也很正常,有一些图案设计得很好,纹在手上很好看。”   这话乍一听没毛病,可一细想,佟辛几不可微地蹙了蹙眉,“所以,你带别的女生去纹过?”   “……”   “不然你怎么知道,纹在手上很好看?”   霍礼鸣愣了愣,随即失笑,“可以啊妞妞,这么关注我啊。”   刚退烧的脸又有些上头了,佟辛觉得,在反撩这件事上,她远不是这男人的对手。   鼻子没大事,一点点血渍印干后,就不再流了。   结完账,两人走出餐厅。太阳大,霍礼鸣走到她右侧,仗着身高,给她挡住刺目的阳光。佟辛忽然叹气,“哎。”   “怎么了?”   “跟你吃顿饭代价真大。”佟辛懊恼:“都吃成血光之灾了。”   霍礼鸣刹时乐了,是个狠妞,“还血光之灾啊。”他忽然想到一件事,“以前你还哭着问我要过八字,一直忘了问,要我八字干嘛去了?”   佟辛后背一僵,这人什么记性。   “八字算命?”霍礼鸣不正经一笑,“算我是不是富贵命?”   佟辛没敢说,没那么讲究,就是算个基础盘,看您克不克妻。   眼下自然不能触碰雷区,佟辛假装淡定,“不记得了。”   霍礼鸣没再追问,把她送回学校,佟辛下车,走了几步,就听他在身后喊:“佟辛。”   霍礼鸣单手肘撑在车窗沿,“这几天吃清淡点,上海比清礼干燥,随身带点纸巾,流鼻血的时候也能捂一捂。”   八点的夜晚,燥热渐变温柔,行走的人,车辆,嘈杂声都拖慢了观影倍速。月光擦亮黑夜一角,路灯都偏了航,齐齐照在霍礼鸣身上。   他对她笑,淡淡的,敛去调侃,只剩真诚。   佟辛点了下头,慢吞吞地走了。   一路迎着群星与月亮,她心跳不止。霍礼鸣身上那股酷劲儿,太能拿人。   刚走到寝室门口,手机响。   霍礼鸣:[佟女士,可能我们需要重新预约时间,来拿您的身份证]   佟辛恍恍惚惚,所以忙活了这么久,她的身份证还在他那儿,两个人竟然都给忘记。   很快,霍礼鸣发来新信息:   [明天晚上,我给你送过来]   [顺便一起吃个饭]   昨天室友们就约好去周六一起去逛街,所以佟辛说那就晚上吧。新生入校的手续都办完了,所以也不急着用身份证。佟辛有那么一瞬恍然,这男人是不是故意不给她的。   第二天,大家八点半出门。   福子是湖南人,陈澄是广州的,薇薇老家和清礼市最近。她们都是第一次来上海,忙军训也没时间好好逛。大家都很兴奋,早早查了攻略。   先去外滩逛一逛,终于见到东方明珠电视塔,四个人轮番拍了好多照片。佟辛带了一只小巧的微单,她喜欢拍照,也很会构图,把室友们拍得美美的。   九月的黄浦江边,有江风所以并不太热。休息的时候,福子提议:“要不我们下星期去迪士尼吧!”   “好啊好啊!”   佟辛却蓦地收拢笑意,没附和。   迪士尼,那是高二那年,她当做愿望以及奋斗目标的一盏指明灯。灯灭了,但她也不想再以别的方式点亮。   逛完外滩,四人又坐车去南京路步行街。坐316路就一站,到江西中路站下车,一下子被热闹包围。走走停停的,到吃饭的点,她们正好逛进一座商场内。   福子看了看游览向导图,“吃饭的地方在五楼,这都是英文名啊。”   佟辛看了看,“西餐厅比较多,吃西餐可以吗?”   薇薇和陈澄点头,“行。”   商场大,半天找不到电梯,干脆坐扶梯,顺便每一层还能逛一逛。一楼是珠宝首饰,二楼是女装,三楼是箱包。扶梯正对面就是一个奢侈品牌。   “哇。”福子面露惊叹:“装潢好豪华啊!”   “这个牌子的包超贵的,我舅妈买了一个基本款都要大几万呢。”陈澄拿出手机拍照。   佟辛问:“要不要进去看看?”   薇薇拉着她的手就往后拖,疯狂摇头:“不了不了,看了也买不起。”   繁华都市犹如万花筒,看着绚烂迷幻,但用手指去触碰,又如镜花水月。四个小女生一步三回头,眼里藏不住欣赏和好奇。   这一层各式各样的箱包品牌都有,福子看到一家装潢偏少女风的店,里头没客人,而且店面也不大,看起来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她看中展柜里一只海军风的挎包,目光流连忘返。佟辛勾了勾她胳膊,“进去看看嘛。”   四人走进店里,热情的声音响起:“欢迎光临M店,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吗?”   柜姐走过来,可一看到是学生,态度立刻凉了一大半。福子没那么敏感,还觉得姐姐好和善啊。于是跃跃欲试地说:“我能试背一下吗?”   柜姐睨了她一眼,直接回:“这是我们的早秋新款,上海门店一共就三个,售价呢,是两万二。你没有会员的吧?没有会员就按原价。”   福子缩回了手,尴尬地站在原地。   薇薇和陈澄她们也安静得不说话,你看我,我看你。对方明显是提醒她们,买得起吗你们这群小屁孩儿。   僵持之际,佟辛打破沉默:“麻烦您拿给她试背。”   话都这么明显了还要试背?   柜姐的脸又拉长了些,拖延着转过身,“小妹妹,看看就好了吧,取下来费事,你也就背这么分把钟,照个镜子不还是要放回原处的。”   她的意思很明显——既然买不起,就别增加我工作量了谢谢。   福子脸上挂不住,觉得狼狈又委屈。佟辛把人拦在身后,刚想辩解。就听到一道清亮的女声——   “怎么,你们家不买就不给试?或者品牌理念是……看人下菜碟?”   佟辛转过头,一脸震惊意外。   震惊的是,帮她们说话的这位姐姐贵气又漂亮。   意外的是,漂亮姐姐身后,站着对她似笑非笑的霍礼鸣。   温以宁其实穿得很简单,白色绸质连衣裙将身材勾勒凹凸,同色系的高跟鞋衬得腿又直又匀称。微卷的长发撩在肩后,整个人的气质恬淡又温柔。   温以宁走近几步,瞥了眼展柜的那只包,“你好,请问我能试吗?”   柜姐呆愣得不知所措,店里其他同事赶紧解围,“可以的女士,这一款有两种颜色,一款就是您面前的海军风,另一款主打星空元素,风格浪漫沉稳。要不两只您都试背?”   温以宁没说话,只指了指挑事的罪魁祸包。   刚拎到手上,一直没吱声的霍礼鸣散漫道:“快别背了,跟屎一样难看。”   人糙话也糙,糙得天人合一,毫不留情。   温以宁转过身,十分配合:“哦?”   “我刚路过,隔着玻璃都不敢置信。”霍礼鸣瞥了眼标牌价格,犀利无情道:“狗仗屎势。”   柜姐脸色难看,理亏在先,又不好多说。   这时,商场经理西装革履地走进来,态度恭敬:“唐夫人,听同事说您今天也在,请问有合心意的吗?要不要去VIP室休息会,我让品牌方过来向您详细介绍本季的新品?”   亚汇集团在商场名号响当,温以宁不是喜欢讲究排场的人,但在这个位置,自然也与唐其琛并肩同行。   柜姐吓得脸都白了,明白自己踢到铁板。   温以宁淡声说:“不必了,先带这几位去服务台投诉吧。”   佟辛她们愣在原地,从未想过这么快反转。   霍礼鸣被佟辛呆萌的表情逗笑了,他走过来,轻轻撞了下她的肩,“傻乎乎,还不走。”   最后,以惹事人痛哭流涕的道歉结束。佟辛她们一时心软,还是没把人真正投诉去总部。事情解决后,霍礼鸣站在她身后轻飘飘地说:“我还有点事,你没吃饭吧?去五楼。”   他说了一家餐厅名,声音压低说:“报我手机号,主厨给你开小灶。”   佟辛不怎么自然地往旁边挪了一小步,“我身份证呢?给我吧。”   “不给。”霍礼鸣一本正经道:“我与佟女士预约的是今晚六点,还没到时间呢,我可不做言而无信的人。”   佟辛:“……”   他弯唇,语气有了几分真诚,飞快说:“晚上程序他们都在,想见见你,一起吃个饭。”   不好让温以宁久等,霍礼鸣小跑离去。   望着他远走的背影,佟辛忽然有点恍然。   福子她们立刻围上来,“谁啊辛辛,刚才那个美女姐姐是谁啊?”   佟辛心里塌了塌,有那么一丝酸味冒出来,还真是鸭改不了嘎嘎。   年轻女生元气满满,一顿美食就能从不愉快中抽身而出。下午逛了会步行街,玩了会游戏城,四点半的时候回学校。霍礼鸣四点就给她发了微信:   [还在步行街?我在西侧出口等你。]   送走室友,佟辛开着步行导航找过去,霍礼鸣那辆深灰色的大切诺基停在路边。远远的,他隔着车窗冲她招手。   佟辛心说,怎么回事,他这么快就……结束工作了?   上车后,她欲盖弥彰地问:“你,忙完了?”   霍礼鸣倒车,看后视镜,“嗯。”   莫名的,佟辛凉了心。不是吧,看起来这么高大健康,竟然这么……短。凉凉之后,还有点小悲伤。这股悲伤几乎摧毁了刚才他帮她出头的所有好感。   她这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让霍礼鸣也心里没底。   怎么了怎么了。   他又哪里惹着不痛快了?   这小妞妞突然性情大变,是不是清礼市的水土比较养人,而上海和她八字犯冲,容易暴躁?   两人各怀心事,吃饭的地方在老街,程序特意定的餐厅。下车后,佟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出了口:“你回上海之后,还是做以前的工作吗?”   霍礼鸣下意识地答:“是。”   他一直就在唐其琛身边做事。   佟辛有点心痛,也有点怒其不争,于是语气不怎么友善,“所以中午那位姐姐,是你的新……新富婆?”   霍礼鸣皱了皱眉,迟钝的神经倏地反应过来。一个猛步直接伸手去捂她的嘴,急得额头冒汗:“我靠!小丫头别乱说!那是我嫂子,我嫂子!这家店老板跟我哥熟得很,这话传我哥耳里,非揍死我不可!”   佟辛别开脸,躲过他的手心,震惊惊恐:“你嫂子?”   “对,我嫂子。”   佟辛迅速后撤一大步,如避洪水猛兽,义正言辞道:“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怎么了我。   “你竟然抢你哥的老婆!”佟辛已经找不到形容词了,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   “佟辛,你过来。”他深呼吸,“我们真得好好谈谈了。”   一通很长时间、且非常详尽的解释后,佟辛依旧将信将疑。   她清亮的眼眸迟疑又不失纯真,这么明晃晃地望过来,让霍礼鸣非常上头。于是,就更不想让她有半点误会了,调侃的趣味在此刻失了宠,他只想真真实实地把自己呈现出来。   “不当鸭,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手机里巨浪会所的导航记录,真的只是我刚到清礼不熟悉,输错了地址。当然我得坦白,我不是什么好人,以前被人打,也打过人。我哥待我不薄,引导我走上正途。我挂职在他公司,但更多时候自己做事,不说锦衣玉食,但养家糊口没问题。”   霍礼鸣低下头,无奈笑道:“所以佟辛,别再误会我了行吗?”   他身上的气息近在咫尺,汹涌霸占了佟辛的全部呼吸。   佟辛忽然有点眼热。   其实她心里是明白的,一直这样误解,是她故意为之的小心思。她想靠近他,想参与他的生活,当时年纪小,爱意不知从何入手。想问,又不敢问,只能以这种幼稚的,无厘头的方式去寻找交集,至少,是能搭上话的一个理由与契机。   少女心事薄如蝉翼,却也坚韧赤忱。   佟辛在高考结束后才悟出一个道理,喜欢一个人,就是鉴人鉴己,以他为镜,在自己身上修炼出天真和世故的平衡。   两人走进包厢,程序见面就是一声“卧槽!”他眼睛都瞪直了,“哪儿来的仙女下凡啊!!”   周嘉正:“卧槽!仙女旁边哪儿来的野兽啊!!”   霍礼鸣抓起旁边藤椅上的抱枕就砸过去,“都他妈闭嘴。”   佟辛很乖地打招呼,“程序哥好,嘉正哥好。”   程序由衷高兴,“好久不见啊佟辛妹妹,以后在上海遇到什么麻烦事儿尽管说。”   周嘉正虽只在火锅店和佟辛有过两面之缘,但对她印象也很深刻,笑眯眯地说:“第一次见的时候,我夸妹妹好看,还被霍某人打击得半死。”   霍礼鸣平静:“现在霍某人让你闭嘴。”   周嘉正立即做了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   程序很用心地安排这一顿晚餐,菜全是他亲自选的,他跟这儿的主厨熟,今天什么食材最顶级,那都是有门路的。佟辛吃得心慌怒放,但一碗饭后,还是默默放下碗筷。   这仨男人吹水聊天呢,霍礼鸣脸上挂着笑,眼睛没瞧她,但手自然而然地伸过来,帮她又盛了一碗饭。   “一顿能吃三碗的水平我还是知道的。”他低声说。   佟辛耳尖都红了,小声顶回去,“那时候我还小,在长身体呢。”   闻言,霍礼鸣下意识地往下瞥了眼,“哦。”   佟辛:“……”   有这么一言难尽吗。   吃得差不多了,佟辛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霍礼鸣站在走廊尽头,宽肩窄臀的,身材太耀眼。他回头看到人,“怕你走错包厢。”   出来专门等她的。   佟辛心里升温三度,找着话题聊,“嘉正哥不是在清礼开火锅店吗?”   “嗯。”   “那个火锅店,装修还挺豪华的,投资这么大,为什么回来了?”   “我回来,他就回来了。”霍礼鸣笑着说:“拦不住。”   话刚落音,周嘉正就从包厢出来,“你又又又在说我坏话!佟辛妹妹你可别听他发骚。我们仨当兄弟十几年,做什么都特挑剔,还不许我们穿大红色衣服因为他不喜欢。那天我穿了件红色羽绒服,他不让我坐他的车,说丑到他了。猛男身体,一身臭毛病。哎呦借过一下,憋不住了我要去放个水。”   大喇叭闪进洗手间后,霍礼鸣似笑非笑地看着佟辛。   佟辛被他这幅表情勾得心猿意马,恨不得挡住这张脸。于是没好气地嘀咕:“笑笑笑,你还好意思笑。朋友们让着你,迁就你,哄着你,你以为自己是三岁宝宝呢。”   霍礼鸣敛了敛笑容,散漫不经心地勾着尾音,“你怎么知道我是个宝宝?”   佟辛:“……”   “又被你看穿了我的真实身份。”霍礼鸣散开德性,双手懒洋洋地环搭在胸前,“宝宝就是要哄的。小姐姐,来哄哄宝宝呗。” 第36章 胭脂色(4)   第35颗   佟辛觉得这人厚脸皮的功力已修炼到满级。   “宝宝”这个词本身就是个炸药包, 从他嘴里说出来,直接升级成原子弹。   “宝什么宝,你这么老好意思装嫩啊, 我看你就是个巨婴。”佟辛怼回去, 然后转身进了包间。背对时, 她使劲闭了闭眼,幸好走廊灯光做旧,可以掩盖她双颊绯红。   —   大学生活渐渐步入正轨。佟辛习惯往返图书馆和寝室,周五下午没课,就会跟室友们去逛街吃小吃。家里每周会给她打三次电话,辛滟的态度有所松解,女儿还是女儿,不停叮嘱她吃好点儿, 穿暖点儿。   佟斯年工作实在忙,电话打得少,但时不时的会在微信上给佟辛转点零花钱。   哪怕佟辛不缺钱。   周六上海有暴雨,佟斯年会截个天气预报的图发给她:注意安全。   每每此时,佟辛都会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慨,几个月前, 她还在为高考奋战,为志愿抗争, 以为梦想被乌云遮蔽。几个月后,尘埃落定, 世界仍在照常运转。   佟辛想到霍礼鸣那句“来都来了,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死磕到底”——或许, 这个宝宝有道理。   —   周六晚, 霍礼鸣陪同唐其琛出席一个晚宴。   这是唐其琛病愈后第一次公开露面, 主办方是上海商会,不乏商界巨佬。他休养的这段时间,外界已有流言猜测,也该出面稳定人心了。   黑色宾利稳妥行驶在中山路,霍礼鸣递过温水杯,“我嫂子特意交待的,让我看着你喝完。”   唐其琛接过,放在手里摩挲。   霍礼鸣也不催,悠哉地拿出手机,光明正大地对准他,“哥,给你拍个视频,嫂子交待的。”   唐其琛手一顿,无言地旋开盖照做。   霍礼鸣就是做做样子,他太了解唐其琛的脾性,唯有“温以宁”三个字是治他的不二法宝。   到酒店,一下车,便有不少人围过来寒暄。唐其琛左右逢源,笑时疏朗开阔,不见丝毫病容。踏入宴会厅,一个中年男人迎面夸张而来,“其琛,多久没见你了。”   唐其琛不动声色地躲开他的双臂,霍礼鸣再悄然往前站一步,相当于一道屏障,提醒着对方距离。   此人叫胡文喜,什么生意都做,不是正经路子的人。这几年据说靠倒卖古董发了一笔大财,有模有样地称起了胡总。他的喇叭嗓非常刺耳,“贤弟,前段别人都说你病了,我看是他们瞎,这不,好好地站在这儿吗!”   唐其琛笑意疏淡,“劳您关心。”   “走走走,咱们去那边喝几杯,我有个绝好赚钱的项目,就觉得你最合适!”胡文喜身上修饰不掉的粗鲁气质,自来熟地就去揽唐其琛的肩膀。   手还没伸过来,就被一股暗力“自然而然”地给撞开了。霍礼鸣结实的身板是典型的好看耐造,这一撞,劲儿不小,胡文喜一个踉跄。   “你!”他目露不满,气急败坏地盯着霍礼鸣。   唐其琛却领着人擦肩而过,只象征性地对胡文喜略一颔首。   背过身,唐其琛轻咳两声,淡淡蹙眉。   霍礼鸣也深呼吸,小声:“靠,喷了一吨古龙水吧,熏死我了。”又走几步,霍礼鸣倏地严肃收敛,提醒说:“是付宝山。”   付氏集团的董事长,年近六十,精气神如龙虎之姿。付宝山端着酒杯走过来,唐其琛也换上笑脸,你来我往,推杯换盏。   一番客套寒暄后,付宝山老眸精光,忽地看向霍礼鸣,“哟,小霍回来了?”他拖慢语速,笑里藏话,“我还以为你躲着不敢见人,没个三五载不敢回上海。”   霍礼鸣嘴角扬笑,不搭腔,就这么静静站在一旁。   付宝山抬着下巴,“光明前阵子还提起你,说你不在,他觉得索然无味。都是年轻人,找机会聚聚。”   唐其琛弯唇,“我没记错的话,光明比他年轻个两三岁。聚聚是好事儿,让他跟礼鸣学着点,为人处世,人情练达,礼鸣这几年的长进还是很大的。”   一番话,既是替霍礼鸣打圆场,又是无声地替他撑腰。   霍礼鸣和付家结过梁子,与付光明尤其不对付。付宝山自然知道其中疙瘩,本意是明嘲暗讽,哪知唐其琛如此维护。表面和平呵呵两笑,各自心里头九曲十环。   晚宴高潮,是安排了一个古董鉴赏环节。其余不过尔尔,山水国画,瓷器宝瓶,搁大佬们这里不足为奇,重头戏是一个青瓷竹节杯。   胡文喜语气骄傲,说这是他从西北深山区寻出来的晚清古董。他干这一行,又能言善道,语气一惊一乍的,很能调动气氛。最后谄媚地说:“各位给看看,提提建议。”   附庸风雅之事谁都乐意,一个个煞有其事地观摩,评论,再一堆人夸赞恭维,人人都成了鉴赏大师。   到了唐其琛这儿,胡文喜弯腰哈背,双手奉上,“唐董,您给开开金口?”   唐其琛三件式的西服衬得人脱尘超俗,温文尔雅。他接过,没看,没评价,只对霍礼鸣使了个眼色。   霍礼鸣垂眸,再扬眉,笑得痞气邪乎,说:“假的。”   所有人一惊,胡文喜面上挂不住,瞪目急了:“你怎么说话的!”   “西北山区气候不宜产瓷器,这也不是你所说的晚清出土,彩釉鲜艳,成色新。竹节杯?胡总,上头可不是竹子,而是笋壳堆贴纹。”   霍礼鸣娓娓道来,不卑不亢。   现场议论声更大了。   他笑了笑,“胡总怕是买到假东西了,西北哪个地方?那边我朋友多,没准还能帮您去讨个公道。”   胡文喜面红耳赤,额冒惊汗,“你,你瞎说!”   “瞎不瞎,很简单。”霍礼鸣停顿一秒,轻飘道:“摔碎,看看瓷内壁的豁口就知道了。”   胡文喜虚了气势,没想到碰上这么个行家。   而下一秒,唐其琛动作轻缓地松开手指,瓷杯坠地,“哗啦”碎裂四瓣。豁口光洁齐整,连门外汉都瞧得出,这么精良的工艺和材质,怎么可能是古董呢。   唐其琛淡声:“说得不错。”   确是假的。   方才那些口若悬河的大佬们脸黑如煤,对着胡文喜甩袖而去。全怪他办事不利,弄了个假玩意儿来糊弄人。   平平无奇的晚宴,这一出,才最有意思。   回程路上,唐其琛闭眼休息,霍礼鸣低头看手机。路过天桥时,唐其琛忽说:“你既然对这些有兴趣,就可以尝试着发展。”   霍礼鸣愣了下,随即一笑,“谈不上发展,就是闲的。”   唐其琛:“我给你推荐个人,他在北京,有空的话,可以和他见见面。”   —   F大新闻系课程排得挺满,周四尤其。这才大一,专业课虽然不多,但佟辛觉得跟她上高二时的学习节奏差不多。新闻系每年的招生人数都很严格,毕竟在全国都是排名前二的。   这天晚上,薇薇买完东西回来,“辛辛,我刚在外面又看见靳清波了。”   福子探出头,“啊?他还没走呢?我们从食堂回来他就在了。”   陈澄:“他正式开始追你啦?”   佟辛无语,“没有啊,他什么都没说,每次看见就打个招呼。”   福子:“这偶遇的次数也太多了。”   陈澄:“其实我觉得他这样不太好。想追人,就大大方方地追嘛。你自己得先亮明态度,才好让女生给态度。”   佟辛也是这样认为的,这个学长吧,刷脸的次数实在是多。但也没明说什么,佟辛自然也不好措辞。直接发话:“对不起,我不喜欢你。”——这不是神经病嘛。   “欸,拜托你们件事儿啊。”佟辛斟酌了下语气,说:“以后他让你们转交东西,或者问我在不在宿舍……”   三人齐声:“都说不知道。”   佟辛笑了笑,“明天请你们喝奶茶。”   很快到周六,佟辛要等一个很重要的快递,是佟斯年给她寄的一个社区证明用来交学校的。室友们结伴去看电影了。快递十一点多才送到,打电话让她去南门拿。   佟辛刚走出宿舍大门。   “佟辛。”靳清波又这么巧地碰上了,“你去哪?”   “我去门口拿个快递。”佟辛礼貌答,笑了笑,就要走。   靳清波把路让出来,笑意淡淡。   佟辛没多想,可往前走了几步,发现他又跟了上来。也不能说跟,就是保持着三五米的距离就这么到了南门。佟辛转过头,靳清波就对她笑。   佟辛有点不太自在,“你也拿快递啊?”   “没,我就随便走走。”他说。   佟辛取好快递后,特意在原地磨蹭了会,结果靳清波也杵在那不动。佟辛心里升出一丝异样,让她不太舒服。恰时候,马路对面有人叫她:“妹妹!”   程序的车停在路边,他笑着狂挥手,“巧了么这不是,赶上饭点了。来,带你去吃饭。”   换作平时,佟辛肯定会推辞。但相比身后的靳清波,佟辛如释重负,终于有借口走了。   “我先走了啊,再见。”说完,她就小跑着上了车。   程序瞅了眼后视镜,“你同学啊?要不要一起?”   “不用不用。”佟辛暗暗松了口气,“谢了啊,程序哥。”   “谢什么,你这一去,我让姓霍的心甘情愿买这顿单。”   佟辛愣了下,“他也在啊。”   吃饭的地方是小路里的一家私房菜馆,位置不起眼,但店员显然和程序很熟,见着人就说:“小霍爷已经在里头了。”   老板走出来,“哟”了一声,“今天有新朋友啊。”再定睛一看,“啊,新朋友有点儿小。阿序,你家亲戚?”   程序张口就来,“没,霍爷的女儿。”   佟辛:“……”   霍礼鸣恰好走出来,拖着强调散漫喊:“闺女来了啊,来,上爸爸这儿。”   佟辛不恼,认认真真地给他微鞠躬,毕恭毕敬:“爷爷好。”   程序他们一个爆笑,“哈哈哈哈哈!”   霍礼鸣眼皮一跳,佯装生气,“小白眼儿狼,东西白给你买了。”   佟辛慢吞吞地跟着他往里头走,“什么东西?”   霍礼鸣挪开椅子,顺手拿起放在上面的纸袋递给她,“给。”   佟辛低头一看,认出了这个牌子,正是那天在商场被柜姐刁难的罪魁祸首——那只一模一样的包。   “就当是送你考上F大的礼物了。”霍礼鸣风轻云淡地说。   佟辛没吱声,就这么拎着站着不动。   霍礼鸣看她一眼,觉得应该是害羞。心情莫名愉悦,还煞费苦心地开导:“没事,别有心理负担,随便说一句‘谢谢’就行。”   佟辛委婉道:“其实当时不是我要试背,是我室友,就那个短发女生,她看中的。”   霍礼鸣:“……”   佟辛把它推还回去,挺有原则地说:“从小到大,我不替男生送定情信物的,你自己送吧。”   霍礼鸣皱了皱眉,很遗憾的样子,“这样啊,所以你从小到大,很多男生托你送东西?看来是我误会了。”   “误会什么?”   “误会你魅力很大,没想到竟然……”   佟辛做了个锤他的动作,“去死。”   霍礼鸣笑得眉眼飞翘,不再调侃,“拿着吧,我也没别的人送了。”   周嘉正和程序走进来,佟辛就没再继续话题,把包搁在空闲的椅子上。很快上菜,周嘉正看了一圈儿,“程序你是不是改菜谱了?怎么这么清淡啊。”边说边伸长脖子,“萝卜丝,清炒莴笋,土豆泥,卧槽,是给人吃的么?”   “我没改啊。”   “我改的。”霍礼鸣平静说:“天干物燥吃清淡点儿。”边说边给佟辛夹菜,“不然容易流鼻血。”   佟辛愣了下,碗里的土豆丝变成了七彩虹巧克力豆,绚烂缤纷地往心里蹦。   周嘉正催促程序,“看我干嘛?赶紧吃啊!吃完好去寒山寺报道。”   程序没反应过来,“啊?什吗?去寒山寺干吗呀?”   “出家。”   周嘉正被怼,可烦心。也不知戳中了他哪根神经,突然还伤感起来了,“昨晚我陪我妈看了两集电视剧,我就搞不明白了,那么漂亮的女主人,那丈夫竟然还出轨。我妈气得拿拖鞋去打电视机。”   程序:“那你还不拦着点。”   “我不拦,砸坏了我明儿给她买新的。”周嘉正一脸憧憬,“如果我是那男主角,我天天哄媳妇儿开心。想买什么就给买,下班按时回家,出门应酬肯定提前打招呼。”   霍礼鸣点了下头,漫不经心地闲聊:“这都是基本的,还得每周出去约个会,看看电影吃吃饭都可以。”   “对对对。”周嘉正连连点头,“每年一起度个蜜月,旅旅游。春天去云南看花海,夏天去避暑,冬天,冬天去……”   霍礼鸣:“去日本,一二月的富士山很好看。”   周嘉正:“冷死个人有什么好的。我觉得去巴厘岛更适合。”   “去日本。”   “巴厘岛。”   “日本。”   “巴厘岛!”   佟辛恍恍惚惚,所以,刚才发生了什么,两个大男人的画风转变成这样了。   霍礼鸣问程序:“你来评一评,先去哪里?”   程序一脸深沉说:“我觉得……你先得有个老婆。”   霍礼鸣:“……”   程序还煞有其事地看向佟辛,“你说是不是啊妹妹。”   佟辛果汁儿喝得好好的,忽然被Cue,手指不自觉地颤了颤,心跳也渐渐乱了节拍。   安静三秒。   霍礼鸣忽而挺直背脊,手从椅子边沿挪回桌面,衣袖挽上手腕,露出一半精瘦结实的手臂,纹身虽满布,但其实是水墨式样,灯光下,颇有几分斯文败类气质。   霍礼鸣淡声:“老婆不着急,先有个女朋友也行。”   说完,他的目光落向佟辛。   不着痕迹、却又重而有力。 第37章 如约(1)   第三十六颗   佟辛掐了下自己的手指尖, 告诫自己不要多想。   全场就程序一个稍微正常点儿的男人,“我看你俩都有臆想症,小霍爷就算了, 周嘉正你也不去照照镜子,你一个卖火锅的有什么资格幻想。”   说完, 程序还伸手拍了把他的脸,“哎, 油油腻腻。”   周嘉正:“……?”   卖火锅的心里苦。   霍礼鸣开车送佟辛回学校, 两人都没怎么说话。等红灯的时候,霍礼鸣手指放在车窗边沿上,有搭没搭地轻敲。快到的时候,佟辛悄悄将那个包塞在座位底下,没有拿走。   一是东西太贵重,不管两人什么关系,这都不合适。   二是他俩还没什么关系呢。   回宿舍的路上,佟辛又碰到了靳清波。他站在香樟树下, 这是女生回寝室必经的一条路, 看到佟辛后, 他不自觉地冲她笑。佟辛脚步一顿,下意识就往右边小路走。   她已经顾不上是不是不太礼貌,越走越加快脚步, 还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有没有跟上来。好不容易到宿舍,佟辛“砰”的一声把门关紧, 暗暗松了一口气。   手机响, 佟辛赶忙接起, 带着些许撒娇, “佟医生, 佟博士,中国好哥哥。”   佟斯年笑了起来。   他刚去肝胆科会诊,这会儿才有空,嘘寒问暖的关心后,说:“在外面不要舍不得花钱,吃好点,待会我给你转点零花钱。”   “不用了哥,你留着当聘礼,赶紧给我找个嫂子。”佟辛嘟囔道,然后压低了声音问:“你和……姐姐怎么样了?”   佟斯年低声笑了下,“挺敏锐啊,佟记者。”   佟辛殷殷期盼,“有进展了吗?”   佟斯年想了想,说,“凑合吧。”   凑合是什么意思?佟辛还想再问,佟斯年直接掠过话题,“我马上要去开会了,辛辛,爸妈给你寄了点吃的,明天会派件。里面有两个袋子,小的是你爱吃的,大的那一袋是些特产,你拿给礼鸣。”   佟辛有点吃醋,“哦,大的给他,小的给我。”   佟斯年轻笑,“还不够你吃啊,爸妈是觉得,咱两家既是邻居,礼尚往来。他在上海,万一有什么事儿还是可以帮上忙。”   先惦记情分,再想到互帮互助。   辛滟和佟承望是十足开明的长辈。   “东西别放久了,怕坏,你有空就去送掉。”佟斯年叮嘱完挂了电话。不久,新消息提示,佟斯年在微信上给她转账3000元。   第二天早上顺丰就把快递送来了,还真是好大一纸箱。佟辛瞄了眼霍礼鸣那一包,清礼市的特产全都囊括,还有两瓶辛滟亲手做的辣椒酱。   亲儿子待遇了吧。   佟辛给霍礼鸣发微信说了这事儿,问他在哪里。很快,他直接回电话,“我完了。”   佟辛登时紧张,“怎么了?”   “我现在开不了车,眼泪狂流,得用脸盆接。”   “……”佟辛嘁了一声,“做作。”   霍礼鸣低低笑起来,是真的很高兴,“我现在有点儿事,你打个车来国金中心,可以吗?”   “好。”   电话挂断,他很快又发来微信,截了个图:“帮你叫了车,十分钟后南门接你。”   —   霍礼鸣从外头走进来,温以宁侧头看了他一眼,“忙完了?”   “嗯。”霍礼鸣把手机搁桌面上,往沙发大喇喇地坐下。   温以宁自己办了所英语教育培训机构,婚后也不全然依附于丈夫。这几天她去江苏出差,凌晨才到上海。上午过来拿份急用的资料,唐其琛不允许她又赶早开车,便让霍礼鸣陪她走这一趟。   不多久,温以宁也办完事,打量他许久,笑着问:“交女朋友啦?”   霍礼鸣也笑,“没有没有。”   温以宁大不了他几岁,以前关系就挺好,“跟我还打马虎眼呢?”   “真没有嫂子,我住清礼时,邻居家的小妹妹。”霍礼鸣说:“考到上海,跟你还是校友。”   边走边聊,温以宁还得回去开会,“徐津刚好顺路,我坐她车走,不麻烦你跑了。”   话落音,就听两声短鸣,“温姐,这儿。”   霍礼鸣也认识徐津,关系还行,他把人喊住:“等等啊,我拿个东西给你。”   他小跑去自己车,从后座把佟辛没要的那只包拿过去,“津姐,多了个包,送你了。”   “哟,这么大方啊。”徐津瞄了眼牌子,挑了挑眉,“我可不接受被别的女人拒绝过的礼物。”   “哪那么多讲究。”霍礼鸣没想太多,单手把包往后车窗里放进去,“慢点开车。”   “行,谢了啊。”   车子开出车位,霍礼鸣看奥迪拐了弯才转身走。   结果一回头,就看到对面站着的佟辛。   她穿了件米色风衣,垂顺至膝盖,白球鞋和牛仔裤很有少女感,是人群中一眼能锁定的人。对上她的目光,霍礼鸣莫名其妙的,竟然有点紧张和忐忑。   “就到了?”他走过去。   佟辛点点头,忽然就乖起来了,“你跟我约的时间真的很好,但凡早一秒或者晚一秒,都看不到你艰苦朴素不浪费的一面。”   霍礼鸣神经一跳,神他妈艰苦朴素,再听不出是讽刺,他也白混了。   “上车的那个是我嫂子,上次你见过的。车里的那个是她同事,我们认识很多年了,那个包你不是不要吗,我也退不了,放我那儿积灰。”停顿半秒,霍礼鸣说:“你别误会。”   “我没误会啊。”佟辛语气挺平静,“你只是送了一个女人两万八的包而已。”说完,佟辛展颜笑得牙白如贝,“喏,东西拿好哦,里面还有辛主任亲手做的辣椒酱。”   霍礼鸣有点不确定了,刚才那事儿,就这么过了?   他怎么觉得心里毛毛的呢。   佟辛往右前方抬了抬下巴,“我去买杯奶茶。”   霍礼鸣自然而然地去排队,这家店他没来过,习惯性地入了个会员。十分钟后,他把草莓啵啵果递给佟辛,“喝吧。”   佟辛嗦了口,“好喝。”   “那也只准喝一杯。”   佟辛忽地抬起头,闲聊一般地问起,“姐姐现在还在驻唱吗?”   “嗯,她不缺地方,只看心情。”   “她怎么不住你那房子了?”佟辛眼珠儿一转,“你知道她现在住哪里吗?”   “在南罗区那边租房子。”霍礼鸣不以为意,“听她说房东还不错,租金划算,设施也好,是套新装修的复式公寓,小区安保也不错。对了,你还不知道吧。”   佟辛眨眨眼,“嗯?”   “这还是你哥,佟医生给介绍的房源。下回一定当面感谢他的照顾。”   佟辛嚼着草莓啵啵,腮帮一鼓一鼓的,心说,佟医生可能不是很想和你当面呢。   “怎么忽然不说话了?”霍礼鸣瞥她一眼。   “没事儿。”佟辛叹气,“只是忽然想到一个小傻瓜。”   “嗯?”   “被人卖了,还要笑着替对方数钱。”佟辛无辜答。   短暂安静,霍礼鸣转头看别处。   商场前坪来往人流量大,路过的不乏俊男美女。恰好,一个高挑且瘦的长发女生从他俩面前走过去。女生衣品不错,九月底也不怕凉,露出一截光裸的腰窝,腰窝上有个獠牙魔鬼的纹身。   霍礼鸣的视线落在那个纹身上,纯属被图案吸引的。   但在佟辛看来,这人就是在看腰窝。   “美女好看吧?”她轻飘飘地问。   霍礼鸣挪回视线,“嗯?”   佟辛:“送她个包吧。”   霍礼鸣:“……”   这妞,记仇。   奶茶喝完,他把人送回学校。   下车的时候,他忽说:“徐津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佟辛莫名其妙,“啊?”   霍礼鸣眼神散漫,语气却认真,“还有,我记住了。”   “……”   “包不能随便送别的人。”他说。   直到进宿舍,佟辛还觉得燥热未褪。脑子里一直回响“别的人”三个字。他说不能送别的人,那是不是表示,她算是自己人?可自己人也分好多种,她又被划分哪一种?   佟辛猛地摇头,这比高考还难。   福子她们还在外面,说是吃过晚饭再回来。宿舍里只剩佟辛一个人,六点半,她去了图书馆。佟辛是很典型的沉浸式学习,注意力非常集中。这一待就到了晚九点,佟辛走出图书馆才看手机,福子发来消息,说大堵车,估计还得一个小时才能到。   这个点,图书馆这边已经很少人了,高楼耸立沉默,路灯昏黄,天空乌云遮月,是要变天的前兆。从图书馆回女生宿舍有点远,佟辛怕半路下雨,于是选择绕湖走林荫道。   初秋绿林还未完全凋零,依旧郁郁葱葱,枝繁叶茂。佟辛在鹅卵石路上走了几米,忽然慢下脚步,皱了皱眉回过头。这一回头,吓得她差点把书掉地上。   看清人,佟辛压下狂蹦的心跳,靳清波什么时候跟在她身后的?   三五米的距离,他穿着灰色衬衫,也不说话,就这么对她笑。   佟辛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尴尬地弯了下嘴角算是招呼,然后转身加快脚步。路上没人,从树叶间隙里漏下来的灯光徒添诡异气氛。佟辛很敏锐,她能感知,靳清波一直跟着她,并没有离开。   佟辛干脆大方搭话:“学长,你回宿舍的吗?”   靳清波点头,“是啊。”   他的表情在半明半寐的光影里格外瘆人,佟辛背脊冒冷汗,这个湖很长,前面那一截还单面靠山,会更黑。她抿了抿唇,拿出手机,下意识地找到霍礼鸣:   [快给我打电话]   其实佟辛完全没底,纯粹是本能使然,等她发完信息后才觉得这样于事无补。可手机忽然一震,霍礼鸣来电。   佟辛飞快接听,克制住语气,轻松愉悦还带着些许撒娇意味,“喂,别催啦,我在回寝室的路上呢。都说了回去再打给你的嘛。”   霍礼鸣在家里刚洗完澡,擦头发的手一顿。   “你等会啊,我开个免提,我饭卡不记得落没落图书馆,我先找找。”佟辛又说。   霍礼鸣很快意识到,这是她给的暗示,开免提,就肯定是给在场别的人听。他很上道,立刻配合着“嗯”了声,算计好时间后,适时喊了声:“宝贝儿。”   佟辛耳根子一麻,手机差点握不住。   男人的声音很有质感,像凉风乍起的秋夜里,一床刚刚好的丝绒被。佟辛镇定下来,忽然觉得没那么忐忑了。   她开了免提,开启调情模式:“你今晚在干吗呀?”   “和程序他们吃了个饭,刚到家。现在不干吗,想你。”透过免提,霍礼鸣的嗓音带了一层电一般,又沉又苏,“你呢,今天想我了没?”   佟辛轻笑出声,“你猜。”   “我能猜别的么?”他低问。   佟辛下意识的,“不能。”   霍礼鸣拖着长长的尾音,吐字慢,“看来我想猜的,还真被我猜中了。”   佟辛一时有些凌乱了,他是不是没搞清楚状况,这是在逢场作戏!猜什么?有什么好猜的?佟辛还紧张起来了。   霍礼鸣没让场面安静太久,“宝贝儿,还没到呢宿舍呢?”   佟辛凝神,“我不想快点到,你陪我说说话。”   霍礼鸣背靠落地窗,漫不经心地来了句:“你先叫我一声宝贝。”   佟辛:“……?”   她一时分不清,这人是入戏太深还是高度敬业。   “不叫啊。”霍礼鸣唇角敛着淡淡笑意,“那男朋友要生气了,我生气,是很难哄的。”   佟辛心跳剧烈,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在耳道里放一次烟花,噼里啪啦,连成绚烂一片。说起来,霍礼鸣也算是假公济私,趁机逗逗她,不管她那边什么情况,既能打电话,那人身至少是安全的。   打电话还要说这么亲密的话,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她拉他做挡箭牌,旁边肯定有追求者。   霍礼鸣没指望她能搭理,不抱希望。   但很快,佟辛软糯清甜的声音入耳,“别生气啦,宝贝儿。”   霍礼鸣:“……”   他可耻地心动了。   心动的时候,最易入戏当真。他甚至有预感,这或许是个好时机。关于一年前的那个生日愿望,关于他曾许诺的,考上好学校,愿望就能成真。   一旦触动这根弦,所有节奏和韵律都由此发酵,为他推波助澜,为他摇旗震鼓。霍礼鸣不自觉地握紧手机,语调放缓,有了几丝不自知的深情,他说:   “佟辛,这一年,我给你发过微信,但你不回我,其实我还有点失落。我知道你对我介怀,你十八岁生日那晚,对不起,我的确给你打马虎眼,没正面回应你。我们现在在一个城市,不说虚的,以后我……”   霍礼鸣低了低头,颇有几分小心翼翼的承诺,“带你喝不同的奶茶,兑各种杯子,只要你喜欢。”   他都快被这番内心剖析给感动了,够真诚,够温柔。   电话那头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回应。   霍礼鸣想,小妞妞肯定是感动得无以言语了。他把手机拿离耳畔一看,顿时面如死灰。   手机息屏,电话早就挂断了。   事实上在两分钟前,佟辛回头看了眼后面,靳清波明显吃惊,然后丧丧地往反方向离开。   佟辛彻底松气,印了印额头上的冷汗,恍恍惚惚地将手机揣回兜里。惊魂未定地到宿舍,才记起霍礼鸣这位中国好邻居。   她赶紧回电话过去,“诶,刚才谢谢你啊。”   霍礼鸣算是体会了一次什么叫心如死灰,这事儿也不必再提,只挑重点问:“你遇到麻烦了?”   佟辛没瞒着,把事情说了一遍,“可能是我多想?”   霍礼鸣淡声,“你一点都没多想。”   佟辛不是没有过被男生追求的经历,但靳清波这一种,既不明说,也不否认,却又随时出现,或者换一种说法,是阴魂不散的,她真的拿不准。   唯一确定的是,靳清波每次对她笑,那种感觉令她毛骨悚然。   周一下午就两节专业课,傍晚,佟辛和福子她们去外面吃鱼粉。结果一出校门儿,又看见了靳清波。佟辛这一刻特别生气,连着几日的郁结终于喷薄。   她撒开福子的手,“你们先去,我马上来。”   靳清波见她走来,笑得更加明显。   佟辛冷着脸,离他两米远站定,很认真地说:“学长,我这些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我这人性格敏感,不说出来,我自己不痛快。如果有得罪的地方,你多担待。第一,你大三,我大一,不同系不同专业,我想,也没有做普通朋友的必要性。第二,我有男朋友。”   佟辛脸不红心不跳,说得坚决又理所当然。   这几句话其实很不好听,但佟辛已经忍无可忍,就算是说她自以为是,她也得把态度撂明白。   但靳清波一点也不恼,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又是那副意味不明的表情,慢条斯理地说:“我喜欢你的名字,我一直以为是星星的星,没想到是辛苦的辛。真的很特别。” 前言不搭后语,简直对牛弹琴。   佟辛无奈又无力,完全不知道怎么对付这种人。   正僵持,背后由远及近一道声音,“这位老弟,你这样是不是不合适啊?”   拖腔拿调,吊儿郎当,语气里的不正经全然不知收敛。佟辛怔了怔,还没回头,肩膀一沉,热烈的,夹杂着淡淡薄荷烟草香的气息笼罩而来。   霍礼鸣揽住她的肩,轻轻把人往身上带,一个宣示绝对主权的嚣张姿势。他要笑不笑,眼神像磨钝的刀,克制伪善,却又不失杀气。   “大三了?那应该懂点人事了,怎么还上赶着当男小三啊?”霍礼鸣薄唇轻启,一字字的如刀刃,“我这人文明,一般情况下不护短,只护佟辛——再缠我女朋友,你试试。” 第38章 如约(2)   第三十七颗   路过的学生时不时地回头张望。   佟辛有点儿虚, 被他身上的体温炙烤,越想站直些,就越不受控地往他身上靠。霍礼鸣感觉到了她的僵硬, 揽住肩膀的手松了松劲儿,改成挽住她手腕。   靳清波面色讪讪,对方气场实在是强,于是知趣地离开。   直到人消失不见, 霍礼鸣才彻底放开佟辛的手。   佟辛低着头,脸色红的遮都遮不住。霍礼鸣没让姑娘难堪, 故意视而不见, 只说:“去吧,同学在等你。”   福子她们躲在树后面观战,见人过来, 立刻团团围上去,“你俩在一起了啊?”   “不是不是。”佟辛说:“我请他过来帮忙解决问题的。”   “酷哥可以啊。”   “没有没有。”佟辛解释道:“就,我花了钱的。给他付工资了。”   暂时唬住了室友们,佟辛暗暗松了口气。   但没想到的是, 从这天开始, 霍礼鸣每天都往宿舍送东西。奶茶, 小蛋糕,甚至还有玫瑰花。他总能踩点精准, 在她没课的时候出现在宿舍门口。   靳清波前几天似乎还不死心,仍能在路上“偶遇”,痴痴的目光黏在佟辛身上。但久而久之, 撞上过霍礼鸣几次后, 他便没了踪影。   佟辛一方面如释重负, 另一方面又觉得不对劲。在她去食堂吃饭时, 亲耳听见有人议论——“欸,三班的佟辛,就新闻系的那个大一系花,原来有男朋友了。听说还是高中谈的,感情可好了呢。”   佟辛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周五下午,霍礼鸣掐着点又来接她,光明正大地邀请,“明儿周末,走吧,带你吃好吃的去。”   佟辛这回很乖,“好,你挑贵的吧,我请你。”   霍礼鸣听笑了,“小富婆啊。”   乍一听这三个字,佟辛又想起了十八岁的生日愿望,蠢蠢地许了个“早日当富婆”。尴尬这种情绪有极高的延展性,一瞬间,佟辛哪哪儿都不好了。   她清了清嗓子,坐得端端正正,“现在很穷,一点也不富了,也不想当富婆了。我请你吃饭吧,谢谢你帮我出面解决困难。以后也不麻烦你送东西,或者来学校等我了。”   “为什么?”   佟辛小声说:“你这样,都没人敢追我了。”   霍礼鸣点了脚刹车,不算轻的力道,“哦?你还想要被谁追?”   佟辛一时无言。   霍礼鸣又自顾自地笑了下,近乎喃喃自语,“还不想当富婆了。”   接下来一个月,佟辛都没再被靳清波跟踪冷骚扰。国庆节放七天假,佟辛没回清礼,而是结伴和室友们去上海周边玩了一趟。黄金周人太多,但还是玩得很尽兴。   节假日过后恢复上课,一个月的宁静后,F大爆出一桩震惊全校的事——靳清波被警方拘留。他在地跌上偷拍女生隐私被当场扭送去派出所。   消息一出,全院哗然。   谁都没想到,看着文质彬彬的学生,会干出这种违法乱纪之事。更绝的是,警方来校调查取证,在他的宿舍里,发现了大量的,被偷拍的女生照片。   有外校的,有路人,不分长幼。以及在他电脑里,找到了一个隐藏文件夹,里面全是在公共场合偷拍的视频。内容极度不堪,数量之多,让办案民警也瞠目。   最后在他的书本里,还有一张女生的背影照,竟然是佟辛。照片被靳清波用红笔打了好多X,血红一片,不寒而栗。   佟辛在配合取证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民警:“他有很严重的犯罪暴力倾向,并且目标群体明确,就是针对女性。我们处理过很多这样的案件,犯罪嫌疑人无一都是心理缺陷。很庆幸他被逮捕归案,不然你的人身安全都会受到威胁。”   这事迅速发酵,并且上了微博热搜。F大倒也没有逃避,公正客观地阐明事实,并表示会与公众一起关注事件后续。   佟家看到新闻,但并不知道佟辛也差点受害。佟辛权衡再三,也没有告诉家里细节,不过想想仍然后怕。思及此,佟辛真心感谢霍礼鸣。如果不是他当机立断地来学校替她出头,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所以,她很诚心地给他打电话,想正式请他吃顿饭表示感谢。   霍礼鸣那天正在忙,压低声音简短地回了句:“我在外地出差,给你带了点东西,下午给你送过来,有事当面说。”   今天陪周嘉正去谈一个广告招租项目,差不多到尾声了,进展很顺利。事情办完后,周嘉正心情大好,“得亏你在这儿帮忙压价,毛利率上去三个点。晚上想去哪吃饭,尽管说。”   霍礼鸣看了看时间,“不吃了,我有点事先走。”   “行,要不要我送你?”   “你把车给我,你自己打车回。”   周嘉正:“你顺路送我一趟不行啊?”   “不行。”霍礼鸣笑着说:“我的车不载穿红衣服的人。”   周嘉正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红T恤,“靠”了一声,“还是这么骚包。”   霍礼鸣从郊区开去F大要两小时,佟辛提前在校外的甜品店等。他到的时候,佟辛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在打电话。霍礼鸣往她对面一坐,似从天而降,摘下墨镜,蛮酷地朝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先打电话。   霍礼鸣的肤色不算白,但穿白色衣服还挺好看。手臂有流畅紧致的线条,一动,就能看到隐隐的小臂肌肉。   鞠年年半天没听她回话,大喇叭似的,“喂喂喂?!”   佟辛这才回神,“在呢,你刚才说杨映盟怎么了?”   霍礼鸣本还觉得有些疲惫,靠着椅背揉了揉眉心,一听杨映盟三个字,手一顿,不动声色地坐直了身子。电话没有开免提,好在距离近,鞠年年嗓门又嘹亮,抑扬顿挫的声音隐隐入耳。   “一提他我就来气!就算高考发挥失常,但589的分数也可以上个重本了嘛。他非得复读,压力多大啊。一周只能周日用手机半小时,我和他根本聊不上五分钟。”鞠年年有点小脾气,但很快欣慰道:“不过杨映盟又长高了!去年才一米七五,今年都一米八了,还有得长!”   但其实在佟辛看来,杨映盟考了589分并不能算是失利,正常水平而已。杨映盟这种家业,这个分数其实有很多选择,但杨小少爷一看鞠年年上了A大,佟辛考了市状元,自尊心受不了,转过身就决定去复读再战了。   佟辛问:“他复读的状态怎么样啊?”   “还行吧,第一次月考拿了前十,现在苦攻语文呢。”鞠年年说。   这句话正常音量,霍礼鸣听不太清。于是又默默往前坐了坐。   佟辛笑了下,“那就好,只要他有志向,并且愿意努力,什么选择都是正确的。”   鞠年年惊呼:“他可不是有志向,他是为了你!”   气吞山河的一句吼,霍礼鸣听得明明白白,眼皮当即一跳,眼神肆无忌惮地看向佟辛,不放过她任何表情。注视太有存在感,佟辛不自在地往窗边坐了坐。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才挂断。   霍礼鸣要笑不笑的,“你俩挺多小秘密啊。”   阴阳怪气的,佟辛懒搭理。   “怎么,你那个男同学复读了?”   “嗯,就杨映盟,你见过的。”佟辛说。   霍礼鸣幽幽道:“为你考F大,好样的,有志气。”   佟辛简直莫名其妙,把一块小蛋糕推到他面前,“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各怀心思的短暂安静。   佟辛:“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   霍礼鸣:“有空吗,请你吃饭。”   两人异口同声,一模一样的问话。佟辛很快说:“我请你吧。”   霍礼鸣笑,“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了?”   “感谢你在上海的照顾和帮助。”佟辛真心实意道,“你想吃什么?我就你的时间。”   霍礼鸣挑起餐盘里的蛋糕尝了一口,“这周五,我生日。”   佟辛愣了愣。   霍礼鸣蓦地一笑,“你这个表情让我很受伤啊,小渣女。”   佟辛低了低头,小声反驳,“这两年忙学习,没空想别的。”   霍礼鸣看了她许久,淡淡“嗯”了声,“那我等你来。”   上一次给他过生日还是高二,父母邀请他来家里做客,佟辛还记得,他那天穿的是黑色羽绒服与高领。耳钉摘了,纹身也遮得严严实实,整个一乖仔形象。   那天她教他许愿,最后许了个跟鸭有关的愿望。   想到这,佟辛不自觉地笑起来。笑容到一半又忽然定住,两年过去了,往日犹可追。   回宿舍后,佟辛认认真真地思考,要送他什么样的生日礼物。除了佟斯年,她没有送过别的男人东西。佟医生每一年的生日很没仪式感,大部分时候凑巧加班。佟辛有时候会给哥哥写一首诗,去年的时候,她做了一本诗集送给他,佟医生感动得眼睛都红了。   至于霍礼鸣,目前的他,还配不上佟诗人为他写诗。   佟辛想问问室友的意见,但又不想表现得太明显,于是委婉问:“欸,你们送过男的生日礼物吗?”   “男的?”陈澄来了精神,“什么男的?”   佟辛轻咳两声,“爸爸爷爷辈。”   薇薇:“很好送啊,我爸爸爱喝酒,我送过红酒杯。”   福子:“我送过花呢,香得我爸鼻炎复发,挺不愉快的回忆。”   陈澄:“老人家的都好送呀,衣服裤子钱包,淘宝上很多选择的。要不送顶假发也行,或者除臭剂,拐杖,假牙。”   佟辛一想,对啊,别的不好挑,要不送套衣服裤子吧,既普通大众,不会显得太亲密特别,价钱上也合适,不至于太寒酸。佟辛敲定后,立马给霍礼鸣发短信:   [你多高?]   霍礼鸣很早就看到这条信息,但回复的时候,他犹豫了番。之所以犹豫,是莫名想起了下午听佟辛和鞠年年打电话的内容。两姑娘说起杨映盟,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多话题。   连对方的身高都及时掌握。   什么去年175,今年180。   哦,180了不起啊,迟来的发育了不起啊。   霍礼鸣184的身高其实已是酷哥标配,但他想的是,杨映盟也就十八、九岁,没准儿这一年还有得发育。于是,他回复佟辛:   [我188。]   这个身高够遥不可及,姓杨的总不能短时间内疯长8公分吧。   事实上,女生对180以上的身高就没有太大的感觉了。只要够180,都觉得是大长腿儿。次日,佟辛抽空去附近商场挑裤子。她是真诚的怀揣感恩之情,所以预算高达3000巨资。   佟斯年很爱穿阿玛尼家的秋装,好几件外套都是这个牌子。佟辛找过去,选了一件卫衣和一条配套的裤子。衣服好说,拿最大的码就好。   店员热情地问:“请问裤子您需要拿什么尺码呢?”   佟辛:“一米八八的身高,穿哪个码?”   “身材呢?”   “标准。”佟辛怕拿错,仔细回想,补充说:“但是腰线很长,臀有点儿翘,腿也比一般人要长。”   店员笑意更浓,赞叹道:“那这位先生身材很好。”   佟辛默默点了下头,“您看,选什么尺码比较好?”   店员推荐了尺码,“这个应该很符合,如果不合适,您可以来更换的。”   “我这是送人的。”佟辛陷入了纠结。万一没买对,岂不是好心办坏事了。于是她又给佟斯年打了个电话,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哥哥,我陪室友给她爸爸买裤子呢。裤子款式可长可短的,一般这种情况该怎么选?”   佟斯年不疑有他,“那就往长的买吧,长了,还能去缩裤脚,短了就没法儿了。”   挂断电话,佟辛当即决定,“那就拿大一码的吧!”   服务员仍然专业建议,“其实呢,我推荐给您的尺码一般情况也是合适的。”   佟辛想的是,他188的身高,没准还是谦虚地往低里报。实际情况有个190也不是不可能。于是坚持着,拿了大尺码。   很快到周五,她提前赶到新天地的一家会所。程序在门口接,见着人可高兴,“妹妹这儿!”   “程序哥好。”   “好好好。小霍爷在里边走不开,特意让我来等你。”   佟辛犹豫了下,“今天很多人吗?”   “不多,就我和周嘉正。”程序笑道:“小霍爷不喜欢过生日,这也是我和阿正每年坚持给他过。”   到包间,霍礼鸣站在吧台边上打电话,魅色光影里,他身姿挺拔,眉眼轮廓尤其惹眼。右耳软骨上的耳钉随着角度偶尔闪耀。佟辛呼吸有点快,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尖,生怕又流鼻血。   霍礼鸣转过头,笑意悬于嘴角,视线下移至她手上的东西,笑容更深,“送我的啊?”   佟辛点点头,递过去,“生日快乐。”   霍礼鸣一看这个牌子,挑了挑眉,凑近了些低声,“谢了啊,小富婆。”   他意有所指,加重“小富婆”三个字,似是提醒着什么。佟辛顺着话打破气氛,“小富婆为老寿星庆生,怎么样,感动吗?”   霍礼鸣轻轻笑了起来,“我也就26岁,打击人了啊富婆。”   又来又来,不提富婆不罢休是吧。   佟辛气定神闲,如小鸡啄米,“富婆眼界提升,口味改变,只喜欢年轻小弟弟们了。但你不用担心,我一定还会保持传统美德——尊老。”   佟辛说话的时候,嘴唇上下轻动,饱满又水灵。霍礼鸣莫名想到樱桃,他甚至冲动的,就要伸手去碰一碰。   “我靠!我从来没有收过女生的送这么好的礼物!”程序夸张的语气一下子点醒霍礼鸣,按住了蠢蠢欲动的手。   周嘉正撺掇,“打开看看啊小霍爷!”   霍礼鸣抱着“老子好骄傲”的炫耀心态当众拆开。   程序:“操!好看!”   周嘉正:“操!绝美!”   两人齐声:“去去去,现在换给我们看!”   霍礼鸣是真心高兴,收礼物,原来是件这么美妙的事情。他扬眉骄傲,“等着爷。”   佟辛坐在一旁吃水果,偶尔侧头看一眼关着门的小厅。   三分钟后,程序等得不耐烦了,“好了没啊,你是不是开制衣厂去了?”   周嘉正敲门,用只有他们仨听得到的声音,“鸡被卡住了?”   又两分钟后。   周嘉正大嗓门,“啊?长了啊?”   霍礼鸣拎着裤腰无语,“你他妈还能大点声。”   周嘉正大声,“还真的长这么多!!”   霍礼鸣:“……”   佟辛闻言,手一顿,放下要入嘴的樱桃也走了过来,“不会吧,长了吗?不可能啊,我按你说的身高买的呀。店员跟我说,188的身高能穿的。”   程序条件反射:“什么?188?他188?”   周嘉正嚎啕:“瞎说,小霍爷穿鞋185,脱鞋184!!”   霍礼鸣背脊冒汗,两个傻逼能闭嘴吗!   佟辛皱了皱眉,稍一细想,目光笔直明亮地看向他。霍礼鸣如芒在背,从她眼里分明看到了意味不明的嘲讽——   哦,你谎报身高。   霍礼鸣换回自己的旧衣服后,仍有种喝醉酒上头的感觉。他走出来的时候,周嘉正和程序去拿蛋糕了。就剩佟辛在包间内。两人相顾两无言,视线对上后,一个饶有兴致,一个恍恍惚惚。   这一次,小霍爷的狂妄和嚣张终于有人能治。   霍礼鸣没扛住,率先挪开眼,假意去倒酒。酒瓶还没伸手够着,就被佟辛拿走了。她的侧脸白皙柔软,语气亦无辜,“我们这么熟,你不用不好意思的。”   霍礼鸣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想要什么礼物就直说,太委婉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佟辛蓦地抬起头,冲他心无旁骛地一笑,“不就一双增高鞋垫吗,我还是送得起的。”   霍礼鸣:“……” 第39章 如约(3)   第三十八颗   这是霍礼鸣过得最难忘的一个生日。酷哥形象被颠覆, 有了把柄被活捉,像是以后在这妞妞面前都很难再抬头做人。   这生日饭吃得很不走心, 霍礼鸣全程都很沉默。   佟辛也不说话,心事重重的样子,小口喝着汤。程序和周嘉正交流眼神,一个意思——这不对劲。   吃过饭,霍礼鸣简短交待了下,“待会程序送你回学校。”   程序嚷:“你送你送,我又没收礼物。”   一提礼物, 霍礼鸣便陷入沉思。   “没事的。”佟辛说:“我坐公交车回学校。”   霍礼鸣抓起车钥匙,“我送。”   回程一路,两人都不太说话。快到时, 霍礼鸣觉得这误会必须说开了。他无奈道, “我得承认,虚荣心作祟了,管不住嘴, 是我乱说话了。”   佟辛侧头看他,看了他一会儿,没忍住, 笑了起来。   霍礼鸣:“你昨天问我身高, 我没往多了想。早知道是给我买裤子, 我一定说实话。”   佟辛惊讶, “这么明显的问题,你都联想不到是给你买礼物吗?”   安静几秒,霍礼鸣诚实道:“没有女生送过我礼物。”   就算是程序和周嘉正, 记得给他过生日的俩哥们儿, 每年这天也是吃一顿饭, 说句“生日快乐”完事儿。唯一记得他的长辈,就是唐其琛夫妇。   这个答案倒符合他酷哥的人设,佟辛深信不疑。   到学校门口,佟辛下车前,霍礼鸣绕到后座拿了个纸袋出来,“下午出来的时候,我嫂子给带的小点心。她自己亲手烘的,带回宿舍给你室友们尝尝。”   佟辛接过,然后一直盯着他。   “怎么了?”   “没事。”佟辛伸手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差,疑虑问:“一米七五比我高这么多啊?”   霍礼鸣尴尬,迫不及待地解释:“不止175,我184,净身高,绝没骗你!”   “其实,有的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身高的确会缩水。”佟辛一本正经地科普,“就好比我爸,年轻的时候一米八,现在56岁了,只有一米七六了。四公分献给岁月,这又不丢人。”   这个安慰法,很伤人啊。   “佟辛。”霍礼鸣淡声道:“我今天26岁。”   “嗯?”   “不是56岁。”   “……”   程序掐着点给他打来电话,“佟辛送到了?老地方喝一杯,我和阿正等你。”   霍礼鸣把车调头,沿原路返回。   到酒吧,酒都给他点好了,程序撑着额头,坐没坐相地招手,“这儿呢,寿星。”   霍礼鸣口干舌燥,一口下去半杯。周嘉正这才问:“你和佟辛怎么回事儿?”   霍礼鸣看他一眼,没开声。   程序:“你是不是对姑娘有意思?”   周嘉正:“有意思就追,别藏着掖着搞暧昧。”   “一边儿去,说得简单。”程序护着年龄小的,“我记得你和她家是邻居吧?你这么撬了邻居家的墙角,有负罪感吗?”   霍礼鸣冷嗤,“她单身,这叫撬哪门子墙角?”   “操!我就知道!你是真的对她有意思!”程序嗓门儿大,引得周围顾客频频回眸。   霍礼鸣掐了掐眉心,盯着手中的酒,面色沉静。   “佟妹妹是个好女生,又乖又萌性格还好。”程序叭叭一顿彩虹屁。   闻言,霍礼鸣笑了下,“她性格好啊?”遂又拍了拍哥们儿的肩,“嗯,不怪你,相处得还不够久。”   程序:“……”   “不瞒你们说。”霍礼鸣平静道:“其实在清礼市的时候,她对我……”停顿了一下,他在斟酌用词。   结果周嘉正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她把你上了?!你不是处男了?!”   这一吼差点把屋顶给掀翻,离得近的美女眼神暧昧,毫不掩饰地在霍礼鸣身上描摹。   霍礼鸣心说,要有这种好事儿还能搁这买醉。他简明扼要,把高二那一夜的事说了一下。   短暂沉默,程序和周嘉正齐声:“好样的!”   “?”   “如果不是你拎得清,佟辛可能就当不成高考状元了。”程序由衷道:“虽然这话可能会让姑娘难过,但我真觉得你做得很爷们儿。”   霍礼鸣失笑,“还以为你们会骂我渣。”   周嘉正:“你要真对一高中生下手,那就太不男人了。”   问题就这这儿。   霍礼鸣:“没两天,琛哥这边出了事,让我回上海。佟辛现在对我爱理不理的,我觉得她还在怪我。”   程序和周嘉正面面相觑,清了清嗓子,“怪你也正常,少女心事总是诗,你却给她喂了屎。前一晚鼓起勇气告个白,天一亮你就打包走人。不谈别的,就这个落差感,你品,你细品。”   霍礼鸣低声笑了笑,“品够了,想弥补。”   看他这么骚浪的表情,周嘉正直言不讳,“所以,你是只想道个歉,还是有别的想法?”   霍礼鸣的烟夹在指间,酒吧空调彪悍,烟气儿一缕一缕的跟暂停在半空一般。他很认真,“有。”   “追她。”   程序拿酒杯杯底磕了三下桌面,一下比一下响,“够爷们儿。”   周嘉正挤眉弄眼,“我就说,这么多年没见你正儿八经地谈过恋爱。差点以为你对我爱在心口难开呢。原来你口味这么重,独爱老牛吃嫩草啊我的爷。”   霍礼鸣不恼反笑,神色微微怅然,有那么几分不自信,“你们说,我这样的,还能追她吗?”   程序:“追她妈可能不行。”   霍礼鸣:“……”   周嘉正服气,扬高下巴说:“我他妈不许你这么想,咱们小霍爷就该狂拽酷炫,我的哥们儿天下第一帅!”   其实追个女生而已,用不着这么瞻前顾后。但霍礼鸣在清礼市生活过一段时间,佟家是个什么样的家庭,她的父母,哥哥,都是很善良的人。   自己人面前,也用不着伪装了。霍礼鸣静了会,坦诚,“我无父无母,就剩一个好不容易找来的姐姐。也没个正儿八经的体面工作。还比她大这么多岁。如果是我的女儿,我也不愿意她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   程序皱眉一想,自我代入一番,点点头,“有道理。”   “不过,我还是准备追。”霍礼鸣眉目清明,从容不迫,“不管结果好坏,总得试试看。”   周嘉正无语,“搞半天你还挺自信啊,亏得我说了那么多安慰的话了。那你打算怎么追?”   程序:“玫瑰约会看电影逛街给她做饭。”   周嘉正:“你一老男人哪那么多套路?”   “百度查的土老帽。”   霍礼鸣还真的认真想了想,问:“还有呢?”   兄弟俩开始出谋划策,周嘉正说:“我看你身材不错,除了皮囊,暂时也找不出明显的优点了。那就偶尔露露肉吧,耍个酷什么的。”   程序赞同:“但得注意尺度,不然就下流了。还有,你可能骚而不自知,你现在已经在临界点了。过犹不及,别成了油腻猥琐。”   霍礼鸣还挺受用,严谨问:“我这些纹身呢?加分么?”   “加个屁。”程序恨铁不成钢,“万一以后见家长,你左边一个匕首,右边一把刺刀。她父母能接受么?再进一步讲,以后你给你们的孩子去开家长会,保安都不敢让你进校门。”   霍礼鸣倒吸一口气,“真这么严重”   周嘉正无语,“我觉得你俩是真的有臆想症。别听他的,他自己没谈过几场恋爱,还在这充当情圣了。我觉得你首先,是要让她明白你的心意。”   “行吧,今晚你在我心里封神。”霍礼鸣仰头喝光杯中酒,屈起指节扣了扣桌面,“这酒我买单。”   “别买单了。以后我穿大红棉袄,让我坐你的车就行。”周嘉正欠儿欠儿地说。   霍礼鸣冷硬答:“没得商量。”   —   这边厢,同一时间。   佟辛洗完澡出来,吹干头发后,室友们也都回来了。   “呜,累死我了。”福子上来就往她肩膀靠,“地铁超多人,我的新球鞋都被踩黑了。”   陈澄也往凳子上瘫坐,“我有专门洗小白鞋的喷雾,待会拿给你。”   薇薇憋了好久,直冲洗手间,出来后神清气爽,“感觉还能再逛三遍外滩。”   人到齐了,佟辛才把下车时,霍礼鸣给她的点心打开,“一个姐姐亲手做的,你们尝尝看。”   包装袋很精致,大大小小有十几样,足够用心的。   佟辛感慨,霍礼鸣的这嫂子对他真的很好,难怪他每每提及,眼里都有光。   点心都拿出来后,才发现袋子最底层还有一只牛皮信封。佟辛不动声色地和大家一起吃完后,才借口去倒垃圾,走到门外拆看。   信封里,是一叠厚厚的钱。   佟辛大致数了数,估摸着得有四五千。   信封背面工工整整写了行字:[谢谢你的生日礼物]   霍礼鸣把那套衣服的钱,折成现金给了她。佟辛还是学生,唯一的收入来源就是家里给的生活费。为了一个无亲无故的异性花大价钱,小霍爷于心不忍。   佟辛把钱放回纸袋里,没有丝毫不愉悦,反倒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几日之后,她又跑了一趟商场阿玛尼的专柜。这一次,她挑了合适的尺寸,并跟店员说好,新尺码这套先付钱,等她把上一套拿过来再办退货。   从商场出来,鞠年年给她打了个电话,“辛辛,元旦节你回家吗?我跟你说,我最近好倒霉哦,我想去归福寺拜一拜。”   佟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封建迷信了,你遇到什么事儿啦?”   “也没个具体,就觉得水逆,做什么都不太顺。”鞠年年长呼短叹,丧气得很。   佟辛手指一顿,下意识地捏紧了手机壳,“拜菩萨,真有用?”   “你别不相信,挺神奇的。什么算塔罗牌啊,问卦啊,求签啊,都特准。”鞠年年笃定道。   佟辛眨了眨眼,犹豫着,小声倾诉:“其实,我最近也挺倒霉的。遇到那个变态学长,买衣服也不顺利,我军训的时候踢正步伤了脚尖,现在还隐隐作痛。还有,我这个月生理期推迟几天了,还没来呢。”   鞠年年嘶声,“辛辛,你,你没交男朋友吧?”   佟辛怔了怔,意识到她什么意思时,脸瞬间红了,“你脑子想什么呢。可能就是,水土不服吧。我这种,是不是去拜一拜就会转运啊?”   鞠年年深沉道:“那可能不是转运就能解决的。”   “啊?”   “可能是你身边出现了不祥之物。”   佟辛顿时紧张,靠着墙,左看右看,然后走到光线更明亮的地方,“不祥之物是什么?”   “就是与你相生相克的。”鞠年年说得有板有眼,“你仔细想想,有没有不对劲的人或事?”   佟辛脑子“嗡”的一声如撞钟,心里幽幽冒出一个名字——霍礼鸣。   当初只算了两人的夫妻宫,绝配。   但时过境迁一年多,谁知道有没有发生命数上的改变呢。   佟辛咽了咽喉咙,心情已经跌落一半,但还是不死心地追问:“八字相克,很严重吗?”   “你说呢!!”鞠年年激动大声:“你事业不能升职,工作无法加薪,婚姻不幸,子女不孝,买彩票永远不中奖,这还不够严重吗?!”   佟辛恍神,那还真是……挺严重的。   鞠年年对这事可太有经验,引经据典,说得有板有眼。什么改名逆命,烧香还愿,很多明星都养小鬼改变运势。   佟辛陷入沉思,“年年,你学的是国际贸易专业?”   “是呀!”   “我觉得,佛学院更适合你。”   “……”   这一晚,佟辛还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梦里,她和霍礼鸣不知怎的就同床共枕、你侬我侬了。夜色撩人,身边的男人也挺Man,甜言蜜语咬耳朵,剑眉星目共沉沦。   他低声哄:“辛辛宝贝,我要开始了。”   佟辛羞怯闭上眼,屏息静待。   十秒。   二十秒。   一分钟后,迟迟没有动静。   她疑惑地睁开眼,无辜问:“怎么还不开始呀?”   霍礼鸣抱住她,深深埋于她肩窝,“已经结束了。”   佟辛:“?”   他抬起头,嘴角邪魅一笑,“这是我表现最好的一次,打破个人记录,怎么样,还满意吗?”   佟辛直接给吓醒了。   额头和后背大汗淋漓,她爬下床连喝三大杯水压惊。这么一连串的设想,让她连补送礼物的兴致都差点没了。微信里,程序发来的地址还列在前排。   佟辛把手机反翻至桌面,心里既忧愁且矛盾。   —   上海入秋后真正意义上的一轮降温威力不小,干燥得不见一滴雨水,大风席卷城市,肆虐又嚣张。霍礼鸣这天在健身房,程序发信息问他:[帅爷,晚上在家?]   以为他要过来,霍礼鸣:[十五分钟后到家。]   [OK。]   程序立马截图,转发给了佟辛,[差不多同步,你上楼按门铃就是。]   这家健身房是小区内的配套设施,只对业主开放,入会费贵得离谱。霍礼鸣是个对日常开支没什么概念的人,图方便省事,一次性续了五年的费用。   做完最后一组力量训练,他才打道回府。到家后,习惯性地先去洗澡。这套公寓常年就他一个人住,所以很多生活习惯都简化了。比如在客厅脱衣服,赤脚踩地一路光着去浴室。   花洒稀里哗啦响起,水汽弥漫玻璃,很快雾蒙一片。   他时间估算精准,刚穿上内裤,就听见门铃响。   “叮咚——叮咚叮咚。”   响得很有规律,一声长,过了五秒,两声短。   这是霍礼鸣和程序他们的默契,如果是程序和周嘉正过来,门铃声就是这个节奏和频率。他不做他想,如往常一样,就这么赤裸裸地去开门。   门打开,佟辛站在门口与他大眼瞪大眼。   空气流速按下暂停,呼吸凝滞。   对视五秒后,佟辛的目光机械地往下扫。男人光裸的上身肌肉精瘦,胸宽紧实,能看到明显的轮廓。再往下,人鱼线扎进黑色裤腰里,水滴未干,欲滴欲坠。   更绝的是,霍礼鸣的腰胯上,有一个青色的纹身图腾,看不清是什么,但蓬勃妖冶,徒添性感。   佟辛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猛地转过身,心跳蹦到了嗓子眼。舌头仿佛被勒住,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霍礼鸣还算镇定,眼色一沉,迅速转身走回卧室。   半分钟后出来,已是白衣黑裤,清新俊朗的良家青年。佟辛杵在门口,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又蠢蠢欲动。刚想说几句缓和气氛的话,这事儿就这么无声翻篇。   霍礼鸣忽地一笑,斜倚着门,站得歪斜松垮,“来吧,咱俩好好商量一下。”   佟辛莫名,“商量什么?”   男人浑身都是散漫德性,刚泡过澡,气质又多了几分无辜,“我这是第一次被女生看了身子,你打算怎么对我负责?” 第40章 如约(4)   第三十九颗   佟辛心湖漾开水纹, 一圈一圈的涟漪静静扩散。   她久不回应,霍礼鸣越发得寸进尺,勾着尾音装腔拿调, “要不, 和你一样, 认佟医生做哥哥?”   佟辛手指抠紧纸袋,要说多心动,还真没有。   她脑子里全是不祥之物——八字相克,悲惨人生, 升职不加薪,彩票不中奖。以及梦里的还没开始就已结束。某方面的生活不协调,这也太心酸了。   佟辛神游四海的状态, 让霍礼鸣有那么点不确定。   “妞妞。”他沉声。   “嗯?”佟辛回神,怔怔相望。   霍礼鸣盯着她许久, 莫名产生危机感,“今天看到我……怎么不流鼻血了?”   佟辛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答:“大概是,去掉滤镜,品味提高了吧。”   霍礼鸣:“……”   佟辛这话纯属过嘴不过脑。说完之后, 视线还有意无意地往霍礼鸣的身体上瞄。   明明是降温天, 怎么燥得慌呢。   刚刚纹身有几个来着?花臂连着肩颈,色彩渐变, 图案也不夸张。但最吸引她的还是腰胯上的那只,尖尖的一角冒出裤腰, 看不清是什么图案, 又欲又野。   霍礼鸣走过来, 煞有其事地低头仔细看她的脸, 无不失望地说:“真的没流鼻血。”   佟辛挪开眼睛,不吱声。   这个话题他还执着得过不去了,“品位提升了?有照片没?我看看你现在的口味变成什么样了。”   佟辛不自在地怼回去,“我现在不喜欢结实精壮的,温文尔雅你懂吗?”   霍礼鸣神思几秒,倏的挑眉,“也就是说,你以前喜欢的是结实精壮的?”   佟辛:“……”   “说说看,这个‘以前’,是多久以前?”霍礼鸣笑着调侃,不正经里又有几分跃跃欲试,“佟辛,难道你对我一见钟情啊?”   佟辛:“……”   这样的霍礼鸣太迷人,坏得恰到好处,语气温柔似引诱。他以色做饵,步步为营地剖开少女心事。感情最动心的时刻,就是用“好久好久以前”,故事的最开始,总是以出乎意料的方式在悄然酝酿,历久弥新,芬芳飘香。   佟辛差点就落入他陷阱。   她强逼自己镇定,想到昨晚那个梦,将眼前的霍礼鸣,代入梦里一分钟不到就结束的男人。效果奇特,再暧昧朦胧的气氛都被打破。佟辛现在满脑子都是“中看不中用”五个字。   她长叹一口气,“哎。”   “怎么?”   “有这么点精力,我做些什么不好呢。”   霍礼鸣愣了愣,被逗笑,“行吧,小顽石。”他撩眼看向她手中的纸袋,“这是?”   佟辛递给他,“我重新换了尺码,应该适合你穿了。既是生日礼物,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她仰起头,忽然绽开笑容,“那天忘了跟你说,生日快乐。”   霍礼鸣被她心无旁骛的笑意差点烧红了眼,垂在腿侧的手也失控地想去抱抱面前的姑娘。   佟辛想了想,认真道:“但这种福利日子次数不多。我现在大一,在上海还要上三年大学。如无意外,就能给你过三个生日。”   霍礼鸣笑,“然后呢?”   “你还想要然后?”佟辛扬高下巴,“没准儿我会考研,考去北京。”   “那我每年生日,自己买票去北京找你,你陪我过生日。”霍礼鸣说得轻松且理所当然。   这画风似乎不太对。佟辛抿了抿唇,“不一定去北京,或许我会出国留学。”   “这样啊。”霍礼鸣蹙了蹙眉,“那还有点难办了。”   佟辛暗暗松口气。   霍礼鸣:“我现在学英语,考雅思,还有三年,应该来得及。”   佟辛佯装默然,但心里其实泌出了丝丝蜜糖,她嘀咕,“你怎么跟块膏药似的。”   “嗯,还是狗皮的。”霍礼鸣没脸没皮道。   佟辛走后,霍礼鸣盯着衣服半天,然后欣然换上。一个大老爷们,深更半夜的,在衣镜前左看右看,像一只想要开屏的孔雀。   很快到元旦,佟辛想着离放寒假也不远了,就没回清礼市。晚上和辛滟打电话,一些日常叮嘱后,辛滟提起件事:“你哥节后会搬出去住。”   佟辛:“他不是不住医院的职工宿舍吗?”   “不是住医院。”辛滟说:“就住他前年买的那套公寓。咱们小区南边那条公路通车了,车流增多,你哥每天开车上下班很堵,搬过去也好,过个天桥就到。”   佟辛“哦”了声,试探地问:“妈,哥哥交女朋友了吗?”   说起这个就费神,辛滟连连叹气,“没听他说,他这半年工作好忙,我和你爸也不想给他压力。可愁坏我们了。”   讲完电话,佟辛立刻给佟斯年发信息:[哥哥,我听妈妈说你要搬去公寓住。可你那套公寓不是租给姐姐了吗?]   佟斯年很快回:[我另外租了一套,就在她隔壁。]   佟辛正喝牛奶,“咳咳”两声给吐了出来。   九月份,宁蔚换了酒吧驻唱,要在附近找房子。佟斯年说,他朋友有一套好房源。什么朋友不朋友的,给宁蔚的那套公寓,其实是他自己的。   佟斯年之心,昭然若揭。   这就罢了,现在竟然还自己花钱租房子跟她成为邻居。   佟辛一脑袋问号。   三十岁的男人是老房子着火吗,这么凶猛。   佟辛犹豫着问:[哥,宁蔚姐知道你的心意吗?]   [知道。]   [那,她弟弟知道吗?]佟辛小心翼翼地打字。   这次隔得久了些,佟斯年:[他不必知道。]   佟斯年:[还有,你好好上学,没事的话,尽量不打扰礼鸣。]   佟辛盯着这行字,有点心虚。   元旦节后没几天,鞠年年兴高采烈地给佟辛打电话,“辛辛!我中彩票啦!三等奖,八千多块呢!”   佟辛觉得玄幻,“啊?”   “我跟你说,拜菩萨超有用的。我元旦节不是回家了嘛,去归福寺烧了香,点了祈福灯,还化了太岁。回A大第二天,我就中彩票了!”鞠年年化身尖叫鸡。   其实八千多对鞠年年这种家境不算什么,但就是这个势如破竹的运道,很能给人洗脑。   连佟辛都有点被绕进去了,“真的这么灵?”   “就是这么灵!”   “一定要去寺庙吗?”   “那倒不必,心诚则灵。现在很多寺庙都开通了线上助福功能,什么样儿的都有。”鞠年年科普了十分钟,说得头头是道,绘声绘色。   电话挂断后,佟辛脑海里还飞旋着“打小人”“化太岁”“破水逆”等词汇。恍恍惚惚的,佟辛打开电脑,尝试着搜索这些,好家伙,弹出几百条信息。   佟辛随手点进去一家,别说,还真有模有样的。   看了几秒,客服在线联系的弹窗就蹦了出来。佟辛鼠标恰好放上去,客服热情道:“缘主您好,有什么可以为您排忧解难?”   佟辛本想叉掉的,手一顿,打了几个字:“克妻,有解吗?”   客服:“有的,八宝香炉今日焚烧,最后半小时就到时辰不再接单。既与施主有缘,那就只收您9.9元请香诚意金。”   佟辛当时一定是魔怔了,想到鞠年年那句“心诚则灵”,就不问前因后果了。她按客服给的链接点进去,付了九块九。并且报上姓名——   霍礼鸣。   做完这一切,冷静了一段时间后,佟辛自己都笑了。有点无厘头,还有点傻乎乎的。九块九干些什么不好,非得为这个冲动消费。   这时,手机来了新短信提醒。佟辛一看,皱了皱眉。是一条消费提示的验证码短信:[您xxx在xxx即将付款xxx元,确认请输入验证码0449。]   佟辛这下是真笑不出来了,意识到,自己是摊上网络诈骗了! 第41章 初爱(1)   第四十颗   虽然只是一条验证码消息, 但这证明,卡已经不安全了。   这种钓鱼网站骗术低级,低价诱惑, 关键是抓住人心理, 等在平台链接里支付时,其实后台已经记录了相关数据。   幸亏银行卡升级了安全服务,佟辛立刻打银行客服热线,先把银行卡给锁定,禁止任何刷卡、取现消费。接着去找那个网站客服,好家伙, 装死不回复了。   佟辛气愤憋屈, 恶狠狠地打字骂客服:你个大坏蛋!   好在银行那边说,卡没有异常情况, 可以持开卡人的身份证去柜台办理解锁,7个工作日就会成功。佟辛彻底无语了,她所有的钱都在这张银行卡里。平时也没有在微信里存钱的习惯, 都是直接从卡里扣的。   这也就意味着,她一周都没钱花。   饭卡里剩的钱不多,她本来还打算下午去充值的, 这下好了, 刚刚够两天的饭钱。一瞬间,佟辛成了有苦难言的小难民。关键吧,这事儿还不能跟别人说。   想想啊,别人要是问, 你的钱呢?   总不能说, 我在线算命被骗了吧。   佟辛整个人恍惚了。   克妻就克妻吧, 可为什么最后要让她独自一人扛下所有。   打落牙齿和血吞, 佟辛算了一下身上的现金,还好,不至于饿七天肚子,每天得省着点,最后两天的晚饭没钱买,那就不吃了。   佟辛拒绝了一切社交活动。没课的时候就去图书馆搞学习。早出晚归,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又要参加高考。   这晚回到宿舍,福子观察仔细,“辛辛,你最近好忙哦。还没到考试周呀。”   佟辛:“没呢,我这几天肚子不舒服,不想动。”   薇薇揉了揉脸,“唔,我想喝奶茶,我点外卖吧,你们要不要?”   佟辛手一伸,“我不喝。”   我没钱。   陈澄敷着面膜,“还喝奶茶啊,明天又长一斤肉!”   薇薇立刻放下手机。   熄灯后的茶话会时间,话题不知怎的又扯到佟辛身上。   “辛辛,你跟酷哥怎么样啦?”福子问:“他那天在商场帮我们出头,我给他打一百分。以后他正式追你,事先声明,我站他那一边。”   佟辛嘀咕,“你也太容易被迷惑了吧。”   薇薇:“我也觉得他不错。”   佟辛无语,这还没做什么呢,姓霍的无形之中就拉到这么多选票了。   陈澄是她们当中有过恋爱经验的,和男朋友是青梅竹马,初中就不清不楚的,高中更是差一层纱捅破关系。但她这小竹马高三那年就去当兵,也就不了了之。   所以在某些感情问题上,她还算拎得清,也能给出一些醍醐灌顶的建议。   “辛辛,就,我问你一个问题啊。”陈澄坐起来,隔着床帐看着她。   佟辛翻了个边儿,掌心轻托下巴,“你问。”   “你觉得酷哥帅不帅?”   “帅。”   “他天生符合你的审美,还是你的审美随着遇见他而改变?”   “天生。”佟辛诚实答。   “这样啊,那我觉得,其实你对他加了点滤镜的吧?”陈澄又问:“那咱们现在做个假设——抛开长相啊,身材啊,这些外在因素。还原本真,从心出发,你还喜欢他这个人吗?”   大家屏息静待,佟辛有许久没说话。   半晌,她才轻声:“对不起,我抛不开。”   舍友:“……”   佟辛肚子咕噜咕噜冒气泡,她赶紧钻进被子里,蒙上头,闷声说:“晚安。”   就这样,在她的精打细算之下,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前两天,到第三天的时候,佟辛有点受不了了。她本就不是小食量,高中时一顿能吃三碗饭,荤菜也不忌口。这清汤萝卜的素食日子,着实折磨肠胃。   还有来上海后,大姨妈一直不太正常。拖拖拉拉的,这个月都迟了一周。一饿肚子,小腹更加难受。她想吐又吐不出,精神恍恍惚惚。   周五晚上被饿醒后,佟辛下床都有点眼冒金星。扶着栏杆,一身睡衣,披头散发地站在黑暗中,情绪崩塌了。   她委委屈屈地给霍礼鸣发微信:   [我好饿]   [明天你请我吃饭]   [我能吃下一个你]   刚发完,她又后悔了,秒速点了撤回。撤回成功后,半口气还没匀过来。   霍礼鸣:[明天五点来接你]   佟辛吃不饱,吃不好,整个人不在状态,连走路都有点轻飘飘的。出门的时候,她还垂死挣扎地化了个淡妆。结果霍礼鸣一见着人,就一直盯着看。   他这车够大,佟辛扶着把手,差点没力气爬上去。好不容易系上安全带,霍礼鸣凑过来幽幽道:“你今天化妆了?”他勾唇,笑得痞劲儿不藏,“为了和我吃饭,特意化的?”   “……”   是不想让你看到一张饿死鬼的脸。   看他这么云淡风轻的模样,佟辛只能暗暗握紧拳头。   “想吃什么?”他转动方向盘,“秋天容易上火,要不吃清淡点?”   “不!不要清淡!吃肉,我想吃肉!”佟辛大声。   霍礼鸣把车停住,转过头目光起疑。   佟辛已经要不起面子了,“我银行卡被锁,我没钱吃饭了。”   “……”   “已经饿三天了。”她眼眶红红的,小声道。   霍礼鸣是彻底沉了脸,语气焦急,藏不住几分生气,“你为什么不找我?”   佟辛更委屈了。   罪魁祸首还这么凶。   她低着头不说话,手指缠着手指可怜兮兮的模样。霍礼鸣软了心,一脚点开油门,无奈道:“好好好,我带你去吃饭。”   霍礼鸣简单粗暴地带她去吃湘菜,比较接近清礼市的口味。大鱼大肉且下饭,最易满足味蕾。佟辛真跟饿狼出洞似的,长发一扎,大快朵颐。   霍礼鸣吃了几口便放下碗筷,一手搭着椅背边沿,一手有下没下地轻敲桌面,然后蓦地一笑,“我怎么觉得,你像个骗吃骗喝的小渣女呢。”   佟辛吞下一口饭,“你只要愿意负责我温饱,让我做什么都行。”   霍礼鸣挑眉,“什么都行?”   佟辛看向他,不怎么坚决地沉默下来。   “诶,你这银行卡怎么突然锁了?”霍礼鸣夹了块鱼放她碗里。   佟辛手一顿,飞快低头扒饭,含糊道:“就是安全升级,我去柜台补个资料就好了。”   霍礼鸣虽存疑,但也只是一闪而过。更多的是不悦,“出了事为什么不来找我?没钱吃饭,饿肚子。怎么,你是想挑战吉尼斯世界纪录?”   佟辛坐直了,垂着小脑袋,乖乖听训话。   “你哥说了,在上海让我多照顾你。你倒好,连饭都吃不起了。万一被佟医生知道,会怎么想我?”   佟辛小声,“他应该想不到你。”   霍礼鸣:“……”   佟辛很快意识到,不能得罪他,于是展颜笑,讨好乞求:“资料审核还要个三四天,你借点生活费给我行吗?卡升级好后,我立刻还给你。”   她双手合十,立在下巴边。手背的肤色和脸庞一样白皙,像淡淡的椰奶丝绒,低眉顺眼的模样,也像春天里迎风轻漾的柳枝。看着这个女孩儿,就会想到美好。   这个陌生的词语,无声浸润霍礼鸣的人生。   他从泥泞中走来,原以为,能遇见唐其琛这轮炽热伟岸的太阳,已是毕生之幸。却不曾料想,在24岁那一年,捡到一颗发光的星星。   太阳给予他赤诚明亮。   星星赐他温柔与想象——   有关幸福的模样,原来,他也可以有资格再执神笔,去描摹,去涂彩。   霍礼鸣心思动了开关,便再也无法正常归位。   他淡淡“嗯”了声,“钱就不借了,还有三天是吗,我每天来接你吃饭。”   佟辛:“……”   服务这么周到的吗酷哥。   霍礼鸣神情自然,很有绅士风度地又给她夹了鱼,“别多想,多吃点。”   吃过饭后,他又带佟辛去吃甜品,中山路上死贵的那一家,什么都挑最好的买。甜品过后不到一小时,他又提议,“去吃点烧烤?”   佟辛揉了揉肚子,“还没消化。”   “这样啊。”霍礼鸣悠然自得道:“我明天不一定有空过来,到时候你可能会饿肚子。”   佟辛伸手制止他继续,“我吃。”   就这样,小霍爷开着这辆大切,穿梭半个上海城,疾风降温的秋冬之交,载着姑娘飞驰而过南浦大桥,路过闪耀的东风明珠,与黄浦江水共赴远方。   话是这么说,但第二天,他雷打不动地准点等候在F大门口。酷哥本就惹眼,还戴了副墨镜,一身短款皮夹克下,两条腿又长又直。他像一个行走的男模特,佟辛站在校门口远远而望,忽然想到了她高一那年,和鞠年年一起偷看的禁忌杂志。   如果霍礼鸣光裸上身,秀肌肉,秀身材,秀人鱼线,戴着粉色米奇耳朵,屁股上再夹一条长长的尾巴。   OK,完美代入。   人走近,霍礼鸣从后座拎着两大袋吃的用的给她,“随便买了点,怕你晚上肚子饿。”   佟辛震惊,“喂猪吗?”   “你说是就是吧。”霍礼鸣还会装无辜了。   站了会儿,佟辛不自然地说:“那我回宿舍了。”   “回什么宿舍,”霍礼鸣伸手勾了下她肩膀,把人调转了方向,然后推着她的背往车边走,“走,吃饭。”   就这么几天无缝相处下来,佟辛发现,霍礼鸣对上海相当熟悉,各式各样的美食都能找对地方。而且吧,出手是真阔绰。那天她偷偷百度了他的车型号,价格令人瞠目结舌。   佟辛想起自己十八岁生日许的“小富婆”之愿,简直是班门弄斧,蠢兮兮的。   霍礼鸣点完菜回来,从后面顺手揉了把她头发,“又发呆。”   佟辛回过神,依旧兴致不高,“你别点太多菜,这一天天的花钱如流水。”   霍礼鸣笑,“管我钱啊?”   佟辛丢了记你想太多的眼神,“我怕我过几天还不起,还得分期付款。”说完,她站起身,“我去一趟洗手间。”   可从站起来那一瞬起,佟辛就发觉不对劲了。   女生的直觉又精准又敏感,她心里一凉,小腹的坠胀提示着迟来的姨妈大概率光临了。   佟辛到洗手间一看,果不其然。   她怎么都没想到,生理期来得这么凑巧,并且来势汹汹。佟辛自闭了,她没带卫生棉,而且就这么出去,用不了一小时,外裤都能浸脏。   过了十分钟,佟辛才磨磨蹭蹭地回到座位。   霍礼鸣皱眉,“怎么这么久?”顿了下,“怎么了?”   佟辛低着头,脸涨得通红,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你可不可以帮我个忙……”   霍礼鸣没明白,“什么忙?”问完之后,随即反应过来,尴尬不过三秒,他随即笑了笑,轻松自然地安慰:“多大点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多正常的一件事,没什么羞于开口的。你坐着休息,我去给你买。”   霍礼鸣语气太淡定自然,无形之中宽慰人心。   佟辛怔怔看着他背影远去,心里暖得像被小太阳烘烤。   霍礼鸣很快回来,佟辛愣了下,这,拎的东西是不是有点多啊。   事实确实很多,光卫生棉就有一大袋,夜用日用纯棉网状超薄护翼还有什么液体卫生棉,能想到的牌子全在这儿了。   霍礼鸣难得的惜字如金,“不知道你平时用哪种,你用的,里面有吗?”   佟辛默默点了下头。   他松口气,又递给她两个纸袋,“顺便在附近商场买了条裤子,你要用得上,就凑合穿穿。”   怕她外裤也脏了,所以有备无患。   佟辛抱着两大袋东西,满当的不止是怀抱,还有沉甸甸的心。   等她收拾完自己出来,菜已经上齐,霍礼鸣无事人一般,“快吃,不要饿死当代大学生。”   吃完后,他又半哄半诱地领着人去买了甜品,一份不够,说四份一起打包,拿回宿舍给她室友一块儿吃。什么“好东西要一起分享,我是帮你维系宿舍感情”,说得道貌岸然的,在佟辛听来,怎么像是隔空贿赂呢。   上车后,霍礼鸣解开安全带,“等我一会。”便又下了车。   五分钟后回来,塞给她一个保温瓶,风轻云淡地说:“这餐厅老板跟我熟,特意让他炖了盅燕窝,保温不会冷掉,但也别拖太久,你回宿舍就赶紧喝了。”   车里安安静静,只有暖风送香的细微声响。   佟辛:“你给我买这么多东西,我真的还不了这么多钱。要不,要不我分两个月给你行吗?”   “不行。”霍礼鸣干脆答,唇角笑意淡淡,“我又不是高利贷,还分期付款啊。”   佟辛无言,抬起头真诚道:“花太多了,我真还不了这么多。”   霍礼鸣一边腹诽,这小妞说话真够伤人心的,跟他还要这么有距离感。好歹也是表白过的人,一点旧情都不顾念了,啧。   一边又若无其事装淡定,“不还也没关系,还有一个方法。”   佟辛着了道,“什么?”   “你看,这几天我带你吃饭,油钱,饭钱,零食,甜品也不少。咱俩目前的关系,花的是有点多。”他一本正经道。   佟辛沉默半刻,没法否认,是这个理。   但亲疏有别的态度,又明明白白地让心痛了痛。   窄小昏黄的车内灯光里,两人的距离不过半臂宽。霍礼鸣看着眼前的女孩儿,清新如百合花,用纯真点缀,让她像一个玫瑰色的梦,这个梦,能够让人离幸福更近一点。   霍礼鸣活了26年,也有过阖家团圆的完美时刻。但更多的,是惨烈碎片修补的记忆。他以为没心没肺,就能潇洒坦荡地和这一生死磕到底。   到底,就是结局。   却从未想过,这一程,山青水绿,繁花簇拥,他不再敢奢求遇见这样的风景。佟辛的出现,像一场不事声张的海啸,兜头扑下,卷他入浪,乘风远航,驶入疯狂的深海。   他一身反骨,嚣张狂妄,年少轻狂时,也曾将生死置之度外。但这颗星星,打破他的设想,让他想要努力,想要争取,想宁死不放手,去争取这可靠的温暖。   霍礼鸣清晰感知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一下一下,拼划出毫无保留的真心。   他目光渐深,稳操胜券,也如傲立坚定的山川脊梁,“为别人花钱,得算计。但为喜欢的人花钱,我心甘情愿。”   霍礼鸣用眼神包裹住她,“你能不能成全我这份心甘情愿。”   佟辛彻底怔住。   霍礼鸣也彻底直白。   “我喜欢你。十八岁的生日愿望,你还愿不愿意让它实现?” 第42章 初爱(2)   第四十一颗   再不明白, 就是装傻充愣了。   甚至,佟辛内心一片宁静,有一种“终于说破”的松气。她觉得自己身体里扎满了气球, 飘飘然,且又有些没着落。   她十八岁生日的愿望, 关于一个男人。   而这个男人,此刻近在咫尺,真真切切地对她说,那个愿望, 你还愿不愿意让它实现,被我实现。   佟辛出神的表情让霍礼鸣没底,“哎,你别下一句话就是‘不可以,这么多年过去, 我的审美改变了’。”霍礼鸣还真有点儿紧张,“那我很没面子啊。”   佟辛拉回思绪,眼眶克制不住地红了。她低下头,任由长发遮住侧脸,“你现在知道没面子,那时候怎么没想过, 我也没面子呢。”   霍礼鸣举手投降, “对不起,是我的错。”   “你这样的语气,”佟辛顿了顿, 幽幽道:“像个渣男。”   霍礼鸣半晌才说, “你那时候就要上高三, 我一没上过大学的都知道高考的重要性。你年纪小, 可以不懂事。但我不能不懂事。”   佟辛忍着哽咽,干巴巴地说:“哦,那还得表扬你。”   那还是不必了,怪心虚的。   霍礼鸣敛敛眉,“而且被你家里知道,能恨我一辈子。”   “你现在就不怕被他们知道了?”佟辛有点小情绪,“谁给你的胆子。”   霍礼鸣眼角往上扬了扬,“估计还是会恨,但应该罪不至死。毕竟你也成年了,你总不能一辈子不谈恋爱吧。”   “……”   有理有据。   霍礼鸣循循善诱,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轻敲,趁她沉默之际步步为营,“谈恋爱肯定得挑个顺眼的。你看我,长相应该拿得出手,你同学聚会,我也能给你充充脸面。浦东新区有套复式公寓楼,面积虽然不大,但以后可以换个大房子。我父母过世得早,你还没有了婆媳烦恼。”   佟辛不为他的糖衣炮弹所动,“哦”了声,平静说:“我从不觉得婆媳是烦恼,我这人从小到大,特别喜欢跟长辈相处。”   霍礼鸣凑近,似笑非笑,“这么说,你很久以前就想过这个问题啊。”   佟辛:“?”   “连婆媳问题都想好了。”霍礼鸣悠悠感慨,“很早熟啊妹妹。”   佟辛一点也不上道儿,普普通通的语气提醒,“你过过嘴瘾很快乐吧。”   霍礼鸣收了收笑意,看着她。   “我看你拥有这一份快乐就够了,用不着煞费苦心地去帮人实现什么愿望了。”佟辛推门下车,潇洒地挥了挥手。   霍礼鸣滑下车窗,“辛辛。”   佟辛侧过身。   他单手撑着车窗沿,散漫却势在必得的神情,“做个准备啊。”   “干吗?”   他吹了声俏皮的口哨,眉眼里也有了栩栩如生的少年气,“等着我追你。”   —   佟辛回到宿舍,脸颊像发了烧一般的烫。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个劲儿地喝水。   “你怎么啦?不舒服啊?”福子问。   陈澄正从外边进来,听见这话,顺手探了探佟辛的额头,“你脸这么红,没发烧吧,不烫啊。”   佟辛一边说着“没事没事”,一边又克制不住地想解决困惑。又喝完半杯水后,她坦白说:“问你们个事情啊,如果你们喜欢过、却又被他拒绝过的男生,过了两年之后又向你们表白。这个诚意有多高?”   薇薇很快反应过来,“就是你十八岁告白过的那个酷哥吧?”   福子惊叹:“他对你表白了?!”   陈澄:“哇!咱们宿舍你第一个脱单!”   佟辛无语,强撑着这股小志气辩驳:“我还没答应,还在考虑呢。”   四个人里,就属陈澄有过恋爱经验,她搬了条椅子坐在佟辛对面,帮她认真分析,“你考虑哪些方面?”   “他这个人吧,长得跟坏男人一样,看着不怎么靠谱,像欠了很多风流债。而且脾气也不太好,我看过他打架,太不要命了。”佟辛娓娓道来,“跟他说话,都不知道个真假,而且有时候怼得你挺生气。”   陈澄不以为意,“可你还是喜欢他啊。”   佟辛不坚决地反驳,“我现在也不确定,还喜不喜欢他。”   “很简单。”陈澄说:“你想不想抱他?想不想牵他的手?想不想和他一起睡觉?”   “……”   这么直接的么。   佟辛迟疑不定的样子,反倒验证了一半答案。   陈澄继续开导:“那换个角度,设想一下,他抱着别的女生,和她牵手,接吻。女生的手从他衣摆伸进去,掌心霸占他的腹肌。他表情享受,不可自拔。然后这个女生回过头望着你,冲你挑衅地笑。你是什么感受?”   佟辛认真想了想,说:“我会问她,好摸吗?可不可以跟你一起?”   “……”陈澄啧了啧,“重口味啊辛辛。”   佟辛也低头笑了起来,静了两秒,诚实说:“我还是很喜欢他的,但我觉得他是个有故事的人。他能离开我一次,哪怕有多么值当的理由解释。但我害怕,他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她语气一顿,“我是个不喜欢离别的人。是我的,我就要永远抓住。”   微微和福子都听明白了,“所以,别让他得到的太容易!”   “行了行了,你们别鼓吹她。”陈澄拍了拍她的肩膀,“也别太刁难,到时候他真的放弃了,多不划算。”   佟辛这一晚睡得很踏实。   后半夜做了个梦,梦到高三那一年,她收拾心情,奋发进取。她开始意识到,对你再好的人,也有可能出尔反尔。唯有成绩和分数不会骗人。   高二那个暑假,她卸载了微信。到高三,便彻底交退了手机。那一年,学习之外的事,都是过眼云烟。“仲夏柠叶”依旧很多人光顾,但佟辛不怎么喝奶茶了。   积分卡只积了15分,她也不想凑满20去兑杯子。她把这些收进最底层的抽屉里,偶尔会看到“仲夏柠叶”的橱窗换上新的兑换礼物。有个牛奶卡通图案的杯子很可爱,高考前最后一天放学,佟辛驻足在那儿,静静看了很久。   由于高三学习时间紧迫,佟辛偶尔才会遇见宁蔚。   宁蔚一贯的飒爽冷艳,背着吉他,烟熏妆,高挑的身材像一颗移动的夜明珠。佟辛很乖地叫“姐姐好”,宁蔚冲她友善一笑,别的都不再提。   再后来,她考了市状元。社区都拉了红色横幅,巨浮夸。还有报纸媒体想来采访,但佟辛都没有接受。其实也说不上欣喜若狂,她甚至觉得很安宁。   像是在证明给某个人看,你让我好好学习就能早点实现愿望。   现在我是状元了,但那个愿望,我不要了。   毕业季那一晚班级聚会,很多人抱头痛哭,或是烂醉如泥。隔壁班还有鼓起勇气对佟辛表白的,欢浓过后一片寂寥。佟辛走到外面,仰头看星空。   有酸有甜,有希冀也有负气。   换个角度想,她的青春也完整了。   —   次日早上没课,大家都起得晚了些。福子接到宿管阿姨的电话,说有人送东西过来,让她过来拿一下。福子回来后一脸懵,“谁买的早餐呐?”   薇薇:“哇!竟然是这家店的!巨难排队每天还限量!”   大家都在猜谁是好心人时,好心人的微信语音就打了过来。陈澄眼尖,破案道:“是18哥。”   18哥这个外号是给霍礼鸣量身定制的,源于佟辛说的十八岁告白那事儿。佟辛本不想接的,但碍于她们的催促,只得磨磨蹭蹭地接通。   霍礼鸣言简意赅,“给你们宿舍送了早餐,趁热吃。”   佟辛还没说什么呢,福子她们“哇哦!”起哄,齐声喊:“谢谢!”   霍礼鸣被这动静给听笑了,提高音量:“各位妹妹,帮忙多照顾我这妹妹,大恩不言谢,早餐还是可以包办的。”   佟辛脸颊微热,“你送早餐干吗?”   “贿赂你室友。”霍礼鸣不怎么正经的语气,“我上网查了,针对你这种情况,首先就是要拉拢人心,安插辅助,才方便日后披荆斩棘,攻下城门。”   佟辛无语,“这网站你自己开的吧。”   霍礼鸣听笑了,“行了,就是一说辞,主要是想让你按时吃早餐。”   佟辛“嗯”了声,站在窗户边,鞋底由下没下地蹭着地面,“那我挂了。”   “就挂?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没有。”佟辛说完后又有点后悔,态度是不是太强硬了,跟飘冷水似的。刚想再打个圆场,电话那头一声轻笑,“你没有就好。”   佟辛:“?”   “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本来还担心说不完。”   “……”   这男人想骚的时候,真让人心里没底。语音还开着免提,佟辛真怕他蹦出不干不净的话,于是直接给挂断。   上午就两节课,中午的时候,佟辛接到佟斯年的电话。听了几句——“哥哥,你要来上海?”   佟斯年今年在评职称,院里有意栽培提拔,一个国际医学交流讲座下周在上海举办。急诊科的名额给了佟斯年,交流会日程是三天,但佟斯年这两个月都没休过假,攒了四天过来看看佟辛。   佟辛高兴得在电话里就开始撒娇,“上海没清礼好,好干燥的,我总是流鼻血。”   佟斯年说:“过来给你带几瓶药喷喷鼻腔。”   “哥哥,我又瘦了!”   佟斯年:“嗯,哥哥马上给你打钱。”   “……”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佟辛小声说:“我就是……很想很想你。”   佟斯年笑着说:“这么委屈啊,像被人欺负了。哥哥会尽早过来,过来给我家辛辛撑腰的。” 第43章 初爱(3)   第四十二颗   佟辛沉浸在哥哥要来的喜悦与期待里, 连带着对霍礼鸣的态度都好了些。他发的信息偶尔拣几条回复,晚自习后的电话也大发慈悲地接一接。   周五下午,霍礼鸣掐着她下课的点打来电话, 问她要不要出来透透气。   佟辛这边有说有笑的,“不了,我们社团晚上聚餐。”   “聚餐啊?”霍礼鸣悠悠问:“很多人吧,男的多还是女的多啊。”   什么阴阳怪气的语气,佟辛故意骗他,“学长多。”   “上次那个追你的,在没在里面?”   说的是靳清波。佟辛默了默,“不在。”   “也是,看到我这样的男朋友, 他要还敢在,只能说心理素质够强硬。”霍礼鸣还有几分优越感。   佟辛叹了口气, “你不看社会新闻的吗?”   “嗯?”   “他犯罪被抓了。”   “……”   佟辛把靳清波的后续简单说了一遍,由衷道:“其实一直没跟你好好道谢,真的,真的真的很谢谢你。”   那头迟迟不吭声,佟辛就把电话挂了。   等到约定时间, 与社团成员到离F大不远的饭店。佟辛加入的是天文社团,团里男生多,也有几个很好相处的学姐。一行人浩浩荡荡,佟辛和学姐走在后面。   快到时, 她抬头看了下饭店名字, 结果这一看还以为自己花了眼。   饭店门口停了一辆车, 驾驶位滑下车窗, 里面的人恰好也看过来。对上视线, 霍礼鸣弯了弯唇,对她笑了下,却也没打招呼。   手机响,他发来的微信:[不用管我,你好好吃饭。]   佟辛有点懵,[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还有没有变态。]   [你哥说了,让我在上海好好照顾你,我总不能不尊照长辈的指令吧。]   佟辛想说,过于夸张做作了。   可一想到,他一大男人,在听说她差点受伤害后,立刻开车过来守着。佟辛又有点于心不忍了。吃饭的时候,佟辛也有点心不在焉。   她默默夹菜放在干净的碟子里,又怕夹太多让大家没得吃,所以自己几乎没怎么动嘴。细心的学长发现了,“佟辛你怎么不吃菜?”   佟辛咧嘴笑,“我减肥呢。”   然后一水儿的,“你都这么瘦了还减什么肥啊!”   佟辛不好意思,只能就着碟子里的食物,慢吞吞地挑一样咬一小口再放回去。学生之间的聚餐时间不长,佟辛偷偷出去问服务生拿了打包饭盒,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将碟子里留的菜装好。   走时,她借口有事,等大伙儿离开后才出饭店。   霍礼鸣的车还停在那,车窗滑下一半,他靠着椅背闭眼养神。   佟辛走近,轻轻敲了敲车窗,霍礼鸣瞬间醒了。眼神没了一贯的凛冽,有种软趴趴的无辜感。佟辛把饭菜递给他,“饿不饿,吃点吧。”   霍礼鸣挑眉,“这么舍不得我挨饿?”   佟辛怕他又蹦出几句骚话,抢先一步堵他的嘴,“你别说话了,吃饭的人多我不好单独给你留菜所以这都是我的那一份,你要不想吃就还回来,我还没吃饱呢。”   霍礼鸣愣了愣。   佟辛呼出一小口气,“别太感动,我对小区门口的保安叔叔也这样善良。”   霍礼鸣笑出了声,“头一回觉得,当保安也挺好的。”   佟辛:“……”   让她上车,霍礼鸣不废话,掀开盒盖儿,第一块肉直接夹到佟辛嘴边,“张嘴。”   佟辛愣了下。   “张嘴。”他重复。   佟辛懵懵懂懂地启开唇,就这么被他喂饭。这人没点表情,喂完了就自己吃,低头大快朵颐也不吭声。佟辛忍不住提醒:“诶,那块蟹排你别吃,我咬过一小口。”   霍礼鸣抬起手,“这块?”   小小的牙印咬掉一块,还挺明显。佟辛有点不自在,被他这样问,怎么觉得有点色情呢。下一秒,霍礼鸣一口吃掉,不带含糊地吞了下去,赞赏有加道:“好吃。”   “……”   这是不是间接接吻了。   “别想太多,我可没有间接接吻的意思。”   “……”   这种默契,她宁愿不要。   霍礼鸣八风不动地把剩下的全部吃完,这才问:“明天周六,休息吧?”   佟辛点了点头,“嗯。”   “帮我个忙。”他说:“我家窗帘坏了,你们女生眼光好,帮我选选样式。”   佟辛想了想,“上午我有空,下午不行。”   下午佟斯年的航班到上海,她要去接机。   当然,她不打算把这事告诉霍礼鸣。   第二天,霍礼鸣准时过来接她,有板有眼地说:“你先去我家看看,装潢风格之类的,到时候也好选窗帘。”   佟辛无语,“你就不能拍个照片发我?”   “又不远。”霍礼鸣正儿八经地解释,“顺路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佟辛小声:“癞皮狗。”   霍礼鸣:“汪。”   “……”   他的公寓占据天时地利绝佳位置,两套打通成一个复式楼,一百多平装修极其用心。佟辛初初看到客厅一整面墙的落地窗时,内心是震撼的。   疾风斜雨给黄浦江披了一层薄纱,若隐若现,旖旎婉转。   “喜欢?”霍礼鸣悄然站近她身后,沉声引诱,“那就常来。”   佟辛耳尖战栗,很快镇定,侧头睨他一眼,“不用常来了,这块玻璃拆了送我吧。”   “……”   破坏气氛第一名。   眼见雨越下越大,这时候出门不是上赶着找罪受么。两个达成共识,都默认那就别出门了吧。霍礼鸣指了指投影仪,“要不要看电影?我家投影的效果还不错。”   “不要。”佟辛腹诽,看电影是跟男朋友才能一起做的事。你现在还不是。她从包里拿出一本书,“我看书,等雨停你再送我。”   霍礼鸣:“……”   精心挑选的十部爱情片白费心思了。   “妞妞。”他眯缝了双眼,合理怀疑,“故意的?”   佟辛淡淡瞥他一眼,“我读小学就有这习惯,一寸光阴一寸金,不然你以为状元是怎么考来的。”   霍礼鸣蓦地一笑,行,脾气全没了。   很多年以后,他都对这个雨日记忆犹新。   室内暖风轻抚,没什么烟火气的房子,因为一个女生的到来,空气里似乎都弥漫了她身上的香味。那种淡淡的,安慰人心的味道,一丝一丝霸占他的五官六感。   润物细无声,最是汹涌。   佟辛坐在藤椅上,姿态很好看,背脊永远是挺直的。羊绒衫勾出她柔软又薄瘦的线条,安静的样子像一颗雨后樱桃。   霍礼鸣很想做第一个摘樱桃的人。   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佟辛抬起头,和他流连的目光搭上线。霍礼鸣不躲不藏,渴望和心意让她看得明明白白。他睡在沙发上,很颓废的一个姿势,但与他此刻的神情相匹配,有一种奇妙的性感和勾引。   他轻抬下巴,吊儿郎当地问:“这么看着我,是看上我这沙发了?”   佟辛轻眨眼睫,没吱声。   霍礼鸣往里挪了挪,有模有样地拍了拍身侧空位,藏不住痞气,“让你一半儿就是了。来,一起睡个午觉。”   佟辛定定坐着,面无波澜。   直到手机响,她接得快,清脆地喊了声,“哥哥,你登机了吗?”   霍礼鸣:“?”   佟斯年那边已登机,还有十分钟起飞。   佟辛眉眼弯如月,“那你注意安全哦,我来接机!”   电话挂断,霍礼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谁?佟医生?你哥?来哪儿?”   佟辛扬了扬眉,“我哥。佟斯年。来上海。抓流氓喽。”   霍礼鸣:“……”   一小时,开车去机场。路上,霍礼鸣还有点恍惚。身旁这小妞淡定自然,一会儿看窗外风景,一会儿哼点小曲,一会儿又热情地给他递了瓶矿泉水,又乖又殷勤,“开车辛苦啦。”   霍礼鸣沉着脸,深刻怀疑,自己是被套路了。   他自以为精心设计,理由完美,天公作美,能把她骗过来一起看部爱情电影。没想到,最后自己沦为了她的车夫。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扮猪吃老虎是吧。   他更料想不到的是,佟斯年竟然来上海了!他怎么能这个时候来上海呢?霍礼鸣没忘事儿,两年前在清礼市被佟斯年误会,那声“哥哥再爱我一次”发自肺腑。   佟斯年之后跟他明里暗里说的那些话,意思不是不明白。大概率给他分了类——你不是我理想妹夫的人选。   霍礼鸣神情恍惚,差点闯了个红灯。   十二点半,航班抵达。   佟辛在接机口殷殷张望,人群里,佟斯年一身杏色风衣温文尔雅。他推着行李箱缓步走出,英俊容颜未变,出类拔萃。   佟辛踮脚招手:“哥哥!”   佟斯年还没站稳,佟辛就扑入他怀抱,“这是哪个美女的哥哥啊,怎么这么好看!”   佟斯年乐了,“夸人还不忘夸自己。”   任由她在身上腻歪一会,佟斯年摸了摸妹妹的后脑勺,“多大的姑娘了,还跟小屁孩似的,让礼鸣看笑话了。”   佟斯年拨开佟辛,向前一步,笑意开朗疏阔,张开双臂,“礼鸣,好久不见。”   霍礼鸣也笑得真心实意,揽了下他的肩,“佟哥,好久不见。”   佟斯年由衷道:“辛辛在上海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谢谢你对我妹妹的无私照顾。”   霍礼鸣心里虚了虚,不是无私,我对你妹妹的私心,又多又可耻。   但他还是谦虚道:“不用谢,应该的。”   他稳了稳,礼尚往来,亦诚心诚意道谢,“宁蔚在清礼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佟医生,谢谢你对我姐的关照。”   佟斯年笑得清风霁月,淡声说:“不用谢,我也是应该的。” 第44章 初爱(4)   第43颗   两人颇有几分心心相惜的意味。   佟辛在旁边看得极其无语。她头一次发现, 自家哥哥也是个高能演技派。   霍礼鸣热情地帮佟斯年拿行李箱,“佟哥,咱们先去吃饭。”   佟斯年不假意推辞, 笑着说:“那就不客气了。”   “跟我还要客气?”霍礼鸣边说边看了一眼佟辛, 心说, 迟早都是一家人。   霍礼鸣尽地主之谊, 招待没得说。吃过饭后把佟斯年送回酒店,“佟哥你先休息会儿, 五点我再过来接你吃晚饭。”   佟斯年:“会不会打扰你?”   “不打扰。”霍礼鸣晃了晃车钥匙, 转头看佟辛:“你呢,要不要送你回学校?”   佟辛拽着佟斯年的衣袖, 巴巴抬头望着他。   佟斯年笑, “什么眼神, 行, 你留下来陪哥哥吧。”   霍礼鸣离开前, 还让酒店送了两份下午茶去房间。为了讨未来大舅子的欢心, 也真是拼了呢。   房间里,佟斯年一边收拾行李,一边问佟辛:“过得还好?”   “好着呢。”   “上次看你们学校的新闻, 那个男生也太出格了。你们在学校应该没交集吧?”   佟辛含糊应了声,“他被刑拘了。”   佟斯年回忆道:“我上大学的时候, 学校也出了类似的事,打篮球认识的男生,他经常约我出去玩。后来出了事,他从事网络诈骗, 被判了五年。”   佟辛下意识地问:“是代烧香祈福化太岁的网站吗?”   佟斯年愣了下, “还有这种网站……我不记得了。”   佟辛默了默, 不再吱声。   收拾完行李,佟斯年合上行李箱,忽问:“你和礼鸣经常在一块儿?”   佟辛心跳加速,极力维持镇定,“没有啊,我课排得很满,没空和他出去。”   佟斯年安静看着妹妹,数秒后说:“那就是,他经常过来找你,只不过你没空而已?”   “……”   “还好,他房子离我们学校不远,有时候顺路会问问我。”   “所以,”佟斯年慢条斯理地问,“你连他住哪都知道,你去过他家?”   “……”   这么敏锐的么佟医生。   佟辛飞快打马虎眼,“只是知道住哪里而已,知道又不代表一定去过。不像你,要姐姐住进你房子不够,还要租房子跟她做邻居!”   佟斯年一怔,差点没给气笑,走过来揉了揉她脑袋,“帮哪边的,嗯?”   佟辛咧嘴一笑,“给佟家人打call!”   佟斯年悦色浮面,“乖。”   “哥哥。”佟辛眼珠一转,试探着问:“你跟姐姐到哪一步了?告白了吗?”   佟斯年不隐瞒,“嗯。”   佟辛眼睛发光,“那我有嫂子啦!”   “姐姐拒绝了。”佟斯年低了低头,掩饰淡淡的辛酸,“但没关系,哥哥会继续努力的。”   “这样啊。”佟辛挠了挠鼻尖,情绪平静得很,没有丝毫义愤填膺的共情心,“你可得好好反思复盘,总结经验,改善缺点,争取早日获得芳心。”   佟斯年蹙了蹙眉,语气跟山泉似的凉了下来,“妹妹。”   “啊?”   “你究竟是霍家人,还是佟家人。”   “……”   下午,佟斯年补了会午觉。他睡觉习惯很好,双手轻搭胸口,五官柔和平静。佟辛坐着玩电脑,一时兴起,拿手机悄悄拍了佟斯年的睡容,然后发给了霍礼鸣。   霍鸭鸭:[什么意思?]   小星星:[别说我不帮你。男生整容经典范本,明白了吗?]   那头过了两分钟才回信息,[巧了,我这也有个经典模板。]   佟辛点开一看,是霍礼鸣的自拍照。   臭不要脸!   她暗骂,骂着骂着又不自觉地笑起来。再仔细看这张照片,没有磨皮修脸加滤镜,前置摄像头的颜值都这么能打。   五点,霍礼鸣准时来酒店接两人去吃饭。   他是真会找地方,巷子旮旯里的私房菜馆都能被他翻出来。点菜时,霍礼鸣边点边问:“佟哥,带花椒吃得惯吗?”   “可以。”   “鱼你想怎么吃,清蒸还是红烧?”   “都行。”   “佟哥,这儿的老鸭汤炖得不错,我给你点一盅?”霍礼鸣事无巨细,什么都得问佟斯年意见。   佟辛一言难尽,总觉得这人不安好心。   点完菜,霍礼鸣把菜单还给服务生,叮嘱说:“少辣,怕佟辛流鼻血。”   几乎同时,佟斯年也说:“清淡点,辛辛容易流鼻血。”   气氛瞬间死寂。   佟斯年端茶杯的手迟疑在半空,若有所思地看向霍礼鸣。这句话,是不是超出了一个邻居该有的关心了。佟辛垂着脑袋一边装死,一边又隐隐期待,不知道霍礼鸣会怎样回答。   “我真是怕了她。”霍礼鸣皱眉无奈,“上次在路上正巧碰见她们宿舍四个人,就顺路送他们回学校。结果你妹妹在车上流鼻血了,滴在车垫上弄脏了车子。”   佟辛:“?”   佟斯年将信将疑,随即笑着赔礼:“她从小就爱流鼻血,抱歉了。”   佟辛低头喝水,偷偷瞥霍礼鸣一眼。   是个影帝。   佟斯年晚上就要去会场报道,自此三天都没时间陪佟辛。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佟辛觉得这几日姓霍的也安分不少。   周五结束交流会,晚上,佟斯年特意请霍礼鸣吃饭,礼尚往来,亦是维系曾经的邻里之情。霍礼鸣也爽快,大大方方赴约。   工作性质,平日滴酒不沾的佟斯年今天也破了戒,酒兴助澜,聊天也恣意了不少。除却旁的因素,他是很喜欢霍礼鸣的。   性格磊落,长得也养眼,还有点爷们的江湖气。这让他的气质看上去,很妙。   佟斯年忽地想起一件事,释怀地解释:“之前我是不是误会过你喜欢我妹妹。”   “咳!咳咳咳!”霍礼鸣正喝水,猛地被呛,呛得眼角都红了。   佟斯年好心递去纸巾,等他缓过来些才继续道:“我当时说了些可能让你不太舒服的话,抱歉,是我对妹妹太敏感。其实我明白,你那句‘强制爱,变态坏’都是戏言。你大辛辛这么多岁,和我一样,你就是她的哥哥。哥哥是喜欢妹妹,但我相信,你是真的把她当妹妹而已。”   霍礼鸣低着脑袋,老老实实吃饭。   “和你站一起的男生,是辛辛的同学。我知道这小子,一直还挺喜欢辛辛的。”佟斯年笑了下,“我听辛辛说,他去复读了。”   霍礼鸣对杨映盟相当敏感,幽幽问:“佟辛总跟你提他?”   “是。”佟斯年不以为意,“当然,谈恋爱这种事,也要看缘分,没准几年后,老同学变恋人也不是没可能。”   霍礼鸣坐直身子,淡声应:“那可能性还是不大。”   佟斯年问:“你呢,怎么没见你谈女朋友?”   霍礼鸣诚实说:“正在追。”   佟斯年心领神会,点了下头,“那祝你早日成功。”   霍礼鸣脸比城墙厚,没点愧疚和心虚,反问:“佟哥你呢?工作再忙,也别耽误生活。”   佟斯年眼睫长而翘,隔着薄薄的镜片,温润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他看着霍礼鸣,随即笑了下,“我也正在追。”   霍礼鸣与他眼神交汇,分明读出了几分心有戚戚的共情。他亦真诚祝福:“也祝你早日成功。”   —   佟斯年周六中午的航班回清礼。   霍礼鸣和佟辛送他去机场。路上比想象中顺畅,所以到得足够早。佟辛巴巴牵着佟斯年的手,跟小孩儿似的还不肯撒了。   佟斯年笑,“十九岁的姑娘了,怎么还跟三岁一样。”   佟辛嘟囔:“你这么舍得我啊。”   “你就二十来天放寒假了,这不是,小神兽快出笼了吗?”佟斯年话是这么打趣,但还是下意识将妹妹的手牵紧了些。   霍礼鸣买了咖啡过来,一见佟辛这表情,心里幽幽泛酸,就没见她用这么乖的一面对自己过。   “佟哥,给。”递过咖啡,霍礼鸣睨她一眼:“别说她,我挺理解的。我在上海也有个哥,对我百般照顾,以前年纪小的时候,特别依赖对方。他做什么都是对的,恨不得参照他的人生模板过日子。我十五岁的时候生了一场重病,差点挂了。我哥忙前忙后,他吧,就是个太阳,做什么都想跟在他身后,不然不踏实。”   霍礼鸣的过往,佟斯年略有耳闻。   他说起这些时,坦荡光明,每一个字都是诚挚肺腑。   佟斯年抿抿唇,“能感受到,你对他的敬重。”   安静待在一旁的佟辛,收起目光里的狡黠,悠悠问:“你在我哥面前表扬你哥,佟医生会多想的哦。”   霍礼鸣没反应过来,“嗯?”   佟辛笑得纯真无害,眼神也伪善无辜,“你见过这么多哥哥,那你觉得,是我哥哥帅,还是你哥哥帅?”   霍礼鸣心里咯噔一跳,就知道这小妞要使坏。   目前这个情况,他负重在身,且必须讨好未来的大舅哥,为以后见家长拉取关键选票。于是,霍礼鸣彩虹豆全往佟斯年身上倒,一顿猛夸:   “不是我说,我去过这么多地方,见过这么多人,就没见过佟医生这么优秀的!学富五车,貌比潘安,医者仁心。我虽然也有哥,但抛开私心,参选中国好哥哥比赛的话,那一定是佟医生勇夺第一,当之无愧。”   佟辛被他的口才整懵了,嘴唇微启,慢半拍地提醒:“欸,后面有人一直看着你,是你熟人吗?”   霍礼鸣下意识地转过头,这一转,瞬间垮台。   三五米不到,身着黑色大衣,英俊儒雅的唐其琛眸色如点墨,沉而安静地看着霍礼鸣。他没有说话,亦没有动作,半晌,才侧头吩咐秘书:“晚上的家宴,取消。”   唐其琛与他擦肩而过,只留身上幽淡的男士香。   霍礼鸣低骂一声“靠!”,飞快追上去,“哥,你听我解释!!” 第45章 初爱(5)   第44颗   唐其琛去江苏出差, 刚下飞机。原以为看错了人,还是柯礼提醒,“是小霍。”   这还不如不提醒。   唐其琛撇开霍礼鸣, 对他的呼喊置若罔闻, 坐直梯去地下停车场。宾利驶远机场后,他掐了掐眉心, 竟不知这小子是这等白眼儿狼。   柯礼坐副驾, 隔了好久还是想笑,“跟小霍在一起的那个女生以前从没见过,这是交女朋友了?”   唐其琛的指尖定在眉心,方才的不悦一瞬即逝,如果是,那还真令人倍感欣慰。   —   送走佟斯年, 佟辛看着蹙眉愁容的霍礼鸣又有点想笑。   “刚才那个, 就是你经常提起的哥哥吗?”她问。   “是。”霍礼鸣微微叹气, “妞妞,你是老天派来收我的?”   佟辛嘁了嘁, “别自作多情。”   “为什么不?”霍礼鸣觉得理所当然:“自作多情这么快乐的事,就该经常干。”   “……”   佟辛不理他这茬话题, 想了想, 忽问:“你就没打算把你姐接到上海来吗?”   “不是没想过。”霍礼鸣无奈,“但她不愿意。”   “哦。”佟辛试探着语气,“你对你姐夫有没有什么要求?”   “她说追她的人比小强叔包子铺排队的人还要多。”霍礼鸣嗤声, “不知上哪儿学的吹牛皮。非要有要求, 就一个, 对我姐好就行。”   说到这, 霍礼鸣饶有兴趣地低下头, “那你哥有没有说过,对你以后找男朋友有没有特殊要求?”   佟辛瞥他一眼,“有一个,唯一的一个。”   霍礼鸣提起精神,“说说看。”   “不要有纹身的。”   “……”   过了中午,温度下降迅速,回到宿舍时,佟辛的脸被风吹得现在还没缓过来。她双手搓脸,然后深叹一口气。拿起手机翻了翻,找到宁蔚的微信。   都多久没联系了。佟辛觉得佟医生追人太辛苦,于是起了小心思,想跟宁蔚套近乎。   小星星:[姐姐,你没来上海吧?]   Wei:[?]   小星星:[我今天在街上看到一个人,长得好像你!我还以为你来上海了呢!都是长头发,高挑身材,长得可漂亮啦!]   Wei:[没来。]   小星星:[那就好,幸亏我没冲动打招呼,不然可丢死人了。姐姐,你在干吗呀?]   Wei:[?]   佟辛腹诽,这么高冷的吗,酷姐本姐了。她刚找好卖萌的表情包准备发过去。宁蔚连震三条信息:   [不要套近乎]   [不要费心思]   [不当你嫂子]   佟辛:“……”   这么一对比,霍礼鸣真是可爱宝宝了。   宁蔚心情似乎不太好,话都到了这份上,再上赶着缠人就挺没意思的。恰时候,霍礼鸣无缝对接发来消息。   鸭:[睡否?]   小星星:   [不要套近乎]   [不要费心思]   [不当你女朋友]   霍礼鸣直接电话打了过来,给气笑了,“这都跟谁学的?”   佟辛心说,姐债你偿。   宿舍快熄灯了,室友们敷面膜的,洗袜子的,玩游戏的,渐渐归于安静模式。佟辛轻手轻脚走去宿舍外面接电话。   “怎么啦?”她声音不自觉地放软,“我宿舍快熄灯了,不陪聊。”   霍礼鸣听见风声,“你在外面?”   “嗯,室友都在干自己的事,怕打扰到她们。”佟辛拢紧外套,往门里边站了点躲风。   “你穿外套了没有?”他问。   佟辛心里是暖的,嘴唇上翘,“没穿诶,就一件秋衣,冻死人了。”   霍礼鸣不疾不徐,“等着,我现在开车过来给你送外套。”   佟辛没憋住,笑出了声,“毛病。”   霍礼鸣近乎自言自语,“我总得找点事做给你看,不然你都忘记我在追人了。”   佟辛一时不知道怎么搭腔,她内心明白,自己开口说话,一定是他不爱听的。天是冷的,心却是热的。热得她不想破坏这一刻的气氛。   感受一个人对自己全心全意,是一种占有欲爆棚的微妙满足。   小霍爷就有不让任何气氛冷场垮台的本事。他吊儿郎当的语气透过电流,带着奇妙的苏感,“辛辛,明天陪我吃晚饭。”   佟辛噢哟一声,“现在你学绅士啦,都会提前预约了。”   “这不是,事发突然嘛。”霍礼鸣一字一字的,说:“我最近得了一种怪病。一个人吃不好,睡不好,非得有人陪,才吃得下饭。辛辛,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   要点脸。   周五下午只有一节课,下课到寝室,佟辛对着衣柜发了半小时呆。连衣裙加呢子外套?这套好像比较漂亮。佟辛伸到一半的手又迅速收回来。   算了,他暂时还不配。   佟辛视线挪到最左边的红色外套上,这是辛滟给她买的,颜色艳,很衬她肤色。佟辛觉得不太耐脏,试了一次就没再穿过。   佟辛记得周嘉正说过,霍礼鸣从不让穿红衣服的人坐他的车。   她起了顽皮心思,决定就穿这件红色外套了。修身牛仔裤,马丁靴,佟辛还戴了顶毛茸鸭舌帽,头发垂顺于胸前,是人群里一眼能锁定的美少女。   出门的时候,其实佟辛又犹豫了下。神使鬼差地拿出手机给宁蔚发微信:[姐姐,你知道霍礼鸣为什么不喜欢红色衣服吗?]   左看右看,她把“霍礼鸣”三个字删掉,重新打上“礼鸣哥”。   快到大门口时,宁蔚也没回信息。佟辛心里莫名不踏实,甚至想干脆回去换套衣服算了。但霍礼鸣已经看见了她,远远叫了她:“佟辛。”   有行人挡了视线,第一眼霍礼鸣并未完全看清。等他看清楚后,脸色明显不太自然。   佟辛小跑过来,“你到得好早啊。”   霍礼鸣目光落在她衣服上,一刹失神。这个微小的变化哪怕很快消失不见,但仍被佟辛捕捉。就听他不怎么正经的语气,“怎么今天穿……得不一样啊。”   他是笑着问的,但语气和明显地低了两度。   佟辛自我安慰,是不是想太多?于是维持一贯的互怼模式,“不一样吧,是不是更漂亮了。”   霍礼鸣失笑,喃喃低语,“嗯,脸皮都快赶上我了。”   站了一会,他不动。   佟辛先是狐疑,然后有点故意为之的挑衅,“你,不请我吃饭了?还是红色衣服不能上你的车啊?”   霍礼鸣像突然回神,笑了笑,“走吧,上车。”   佟辛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走到副驾车门边,手刚扶上门把,她故作轻松问:“嘉正哥是不是说过,他有一次穿红T恤,你不让他上你的车?”   霍礼鸣微微低头,戴上墨镜后扬起下巴,“周嘉正跟你能比?你穿什么,这车都是你的。”   佟辛脸颊燥热,这股上头的感觉暂时遮盖了方才的疑惑。她系好安全带,蛮乖地汇报:“出发。”   霍礼鸣带她去吃波士顿龙虾,美食饕餮,环境优雅。但他吃得很沉默,虽然还是会偶尔开开玩笑,但相比平时,如同换了个人。   佟辛隐隐觉得不安,甚至在吃饭的时候,默默地脱掉外套,就穿一件羊绒打底衫。   霍礼鸣淡淡瞥她一眼,“穿上。”   佟辛辩驳,“不冷,我热。”   “穿上。”霍礼鸣不动声色地扫过她肩颈下方,非常不合时宜的,变态的,欲念深重地想起一个词:   蜜桃初熟。   初熟的蜜桃迟早得他来摘。   别人看一眼都不行。   这顿饭虽轻松愉悦如以往的每一次,但佟辛心里莫名不踏实。吃过饭,霍礼鸣带她去附近买奶茶,这家奶茶店装潢偏港风,陈列了许多有设计感的小礼物,暂时让佟辛忘却了这丝异样。   她还没点单,只在展柜前看了看,就听霍礼鸣问服务生,“会员卡可以积分兑那些礼物的吧?扫哪儿?我办个会员。”   佟辛凑过去,轻飘飘地说:“挺有经验啊,都知道先办会员卡。”   霍礼鸣的手一顿,似是而非地应了声,“嗯,习惯了。”   知道她喜欢喝奶茶,喜欢用积分兑杯子,兑小礼品。   所以习惯了。   习惯把她的习惯,当成自己的习惯。   从奶茶店出来,霍礼鸣默然与她并肩走。佟辛有意慢下脚步,他也未曾发觉,像是沉浸在心事中,依旧往前走。   上车后,佟辛忍不住问:“你今天……心情是不是不太好?”   霍礼鸣没马上发车,淡淡笑了下,“没有。”   佟辛百思不得其解,她也往今天这身衣服上想过,难道这人仇红?看见红色就自闭?她轻轻甩了甩脑袋,太滑稽。   车内顶灯没有熄,暖黄色的光亮罩下来,把男人的侧脸线条勾得明暗融洽。霍礼鸣双手搭着方向盘,目光无着无落地送向远处。   落寞这股气质,连刻意的矫饰都隐匿不掉。   佟辛手机震了下,她低头一看,是宁蔚迟来的回复。   Wei:[我父母车祸去世那天,我妈穿的红衣服。]   佟辛手指下意识地抠紧手机盖,掌心止不住地微颤。她反复看这句话,神魂出窍九天外,又懵懵懂懂地收了回来。她慢慢转过头,就这么看着霍礼鸣。   眼神太专注,太有存在感,霍礼鸣察觉到,也回看她,“嗯?怎么了?”   佟辛视线有点缥缈,明明近在眼前的人,又好像什么都看不踏实。她的心被愧疚砸出一个大坑,又被暴雨浇灌满当,悔意,歉意置身其中一顿乱搅,全是心酸以及心疼。   霍礼鸣怔住,不敢置信,她竟然红了眼眶。   “怎么了?”他语气紧张,关心倾泻而出,“佟辛,说话,哪里不舒服?”   佟辛没吱声,低着头,飞快脱掉外套,带着抱歉的哭腔低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母亲……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车内空间有限,她脱得急,反而不得要领,衣袖磕磕巴巴地纠结在一起。   霍礼鸣静了几秒,伸出手,“别急,你衣袖上有扣,得解开,来,我帮你。”   他的掌心熨帖于她手臂,炽热的体温攀爬而至,一点点的触碰,都胜似空调暖风。佟辛眼睛红透,不敢看他,只剩无尽懊悔。   衣袖怎么都脱不下来。佟辛急躁得失了控,动作幅度越来越大。   “辛辛。”霍礼鸣提声,加重了手劲儿。   但佟辛越发扭动挣扎,情绪已然调动。   霍礼鸣沉了沉眼,索性一把将她半抱住。佟辛没坐稳,本能反应地环住他的腰。手上触感一流,温热传递,那是不同于手掌的温度,鲜活且充满生命力。   佟辛没忍住,指尖轻轻刮了刮他的腰线。   霍礼鸣一时分辨不清,这是故意还是无意,但他的战栗如此真实。他笑着调侃,“摸我啊?这回真要负责了啊。”   佟辛没吭声,垂着小脑袋,只看得见女孩儿漂亮的后脑勺。霍礼鸣只觉口干如枯井,像被她的指尖蹭出一个沙漏,里头岩浆翻涌,澎湃待发。   “妞妞。”他沉声,嗓音绷得有点抖,“咱们这样,算在一起了吗?”   佟辛脑袋动了动,闷声,“不算。”   霍礼鸣挑眉笑起来,随即无奈道:“行吧,你说了算。”   闻言,佟辛抬起头,眼睛泛红未褪,泪眼婆娑犹存,“真我说了算?”   霍礼鸣的指腹轻轻蹭了蹭她眼眶的湿润。   佟辛小声说:“那我要再摸一下。”   霍礼鸣一愣,然后失笑。下一秒,他握紧她的手腕,不容抗拒地把人往怀里带。佟辛的手被他握住,带领着,往下方挪了挪,然后直接蹭开衣摆,凶猛地放在毫无遮盖的温热腰腹皮肤上。   金身蠢动,荷尔蒙飞溅。   霍礼鸣在她耳侧低声,“欢迎再次光临。” 第46章 迪士尼烟花(1)   第45颗   霍礼鸣这一晚做了个很应景的梦。   还是在车里, 只不过从小心翼翼的拥抱变成了明目张胆的亲吻。佟辛跟剥了壳的鸡蛋一般,皮肤白得发光。红着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哇呜, 你也太猛了吧。”   霍礼鸣不仅摘下了那颗初熟的桃,还尝到了第一口甘甜。   之后, 他单方面宣布, 自己不叫小霍爷, 要大家叫他霍猛猛。程序和周嘉正跪在他家门口,说不收他们为徒就去城墙上自杀,上吊个三天三夜, 来世投胎成微博上小黄书的女主角,死也要找他做鬼丈夫。   霍礼鸣直接给笑醒了。   醒来之后,黑暗一片, 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掐了掐眉心才缓过神,掀开被子一看, 自嘲笑了笑, 然后轻车熟路地用手作陪。   半小时后, 高山流水, 止于安宁。   霍礼鸣披了一件睡袍下床, 衣料散开,借着窗外的光,隐约可见身体轮廓。他靠着落地窗抽烟,猩红的火焰像慢动作的流星, 在他指间飞旋。   父母车祸过世那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在这天之前, 霍礼鸣有个完整且圆满的家庭。父母都是公职人员, 体面的单位, 良好的性格,以及松弛有度的教育,让他和姐姐在爱里成长。   后来,顶梁柱没了,温柔乡也没了。那是他第一次懵懵懂懂接触到家破人亡这个词。   命运这草蛋玩意儿,恢弘一笔,就把他的人生逆转方向。   其实这些年,霍礼鸣已经足够坦然去面对过往,但他永远忘不掉那天在太平间,有警察,有哭嚎的叔叔阿姨,那张冰冷的铁架床上,母亲的遗容血肉模糊,跟她身上的红色衣服一样刺目。   时隔多年的现在,他再回想这一幕都分不太清,究竟是血染红的,还是衣服本身的颜色。   霍礼鸣静静抽烟,室内时钟滴答轻响,已至凌晨一点。手机忽地亮屏,霍礼鸣一看,竟是佟辛发来的。   小星星:   [你醒了吗?]   [真的真的对不起。]   隔着屏幕都能想象,这小妞现在一定是愧疚懊恼的崩溃神情。   鸭:[还不睡觉?]   星:[……]   [你没睡?我睡不着。]   霍礼鸣挑眉:[也就摸了我两次,这就失眠了啊,以后该怎么办?]   佟辛蒙头在被子里,呼吸都困难了。   她诚挚道歉,他怎么还耍起流氓来了?   佟辛发了个表情包过去:[拒绝性骚扰。]   霍礼鸣单手打字,另只手夹着烟,他在烟雾里眯缝眼睛,[女土匪。]   佟辛:……   霍礼鸣:[被骚扰的那个,好像是我吧。]   夜深人静,心思最是关不住。什么都变得跃跃欲试,他像一个有备而来的猎人,老谋深算,循循善诱。佟辛埋头在被子里,深深焐出了一身汗。   她把手机塞到枕头下盖住,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霍礼鸣这人挺贼,借着这事,明目张胆地要挟起佟辛来了。以前还知道委婉,一周挑她没课的时候过来接人吃饭。现在倒好,风里雨里,天天都能在F大校门口看见他的身影。   酷哥实在是帅,高个长腿,一件黑色防风夹克拉链拉到下巴。如此考验颜值的穿法,也只有这张脸浪费得起。往吉普车边一站,那股劲儿太拿人。   光这一周,就被两拨女生搭讪。女生们胆儿大,调戏般的语气还挺飒,“帅哥,加个微信呗。”   霍礼鸣戴着墨镜,扬了扬下巴,“不加,我送快递的。”   “没见谁来拿啊。”   正说着,佟辛就从出现在校门口。   霍礼鸣笑起来,反手从车后座拿出一束花,“这不是来了吗。”   佟辛清秀漂亮,女生们看一眼,就懂知难而退了,“拜拜啊帅哥,下次给我留个优先名额呗。”   佟辛跟侦察兵似的,走过来还往他身上作势嗅了嗅。   霍礼鸣乐了,“怎么成小狗了。”   佟辛捂住鼻子,夸张道:“什么味儿啊,好渣。”   “我还以为你要说好……”那个“骚”字,及时在唇边刹车。霍礼鸣默念程序告诫的话——得注意分寸,不然就成猥琐了。   佟辛不知道他这么能脑补,被他手里的花尬到往后退一大步。   霍礼鸣不明所以,“不喜欢啊?”   佟辛小声说,“有点土。”   “不应该啊。”霍礼鸣说:“程序给我找的攻略里,第一条就是送花。”   “你那攻略已经过时了。”佟辛想了想,“十年前流行的产物。”   “……”   话是这么怼,但还是言不由衷地接过,佟辛低头闻了闻,花瓣掩住唇角的弧度。   霍礼鸣转身就给程序发微信:[你他妈能不能时髦点?多了解一下当代年轻人的喜好,别活在处男的世界里成天只知道一张嘴叭叭叭。]   程序:[?]   程序:[说得你好像不是处男一样。]   霍礼鸣迅速盖住手机,若无其事的镇定模样,不想被佟辛看出端倪。之后才躲躲藏藏地回复程序:   [我快了。]   —   这几天上映了两部贺岁片,霍礼鸣边开车边问:“你想看哪部?”   佟辛知道他订了票,“你买的是哪一部?”   “《春花秋月》。”   “那我要看另一部。”佟辛狡黠道。   霍礼鸣平静说:“好。”他单手控方向盘,从储物格里拿出四张票,“随你,反正我都买了。”   佟辛:“……”   车开到商场,这个点人流量大,排队进停车场。   “你最后一门考试什么时候?”   “下周还有两个专业课。”佟辛说:“考完就放寒假了。”   “你们寒假有多久?”   “四十多天。”佟辛说:“我好不容易抢到的机票,下周四回家。”   霍礼鸣没再说话,轻轻应了声,“上午下午?我送你去机场。”   话落音,他的视线落向车窗外的某一处,他对神情起先是疑惑,然后凝神,甚至下意识地坐直了些。待看清楚后,脸色便彻底变了变。   佟辛察觉到他的怪异,顺着目光也看过去。   排队通道的路边,一对约莫五十多的中年男女一直盯着他们这个方向。在和霍礼鸣的视线相交时,两人顿时挥手示意。急不可耐地往这边走来。   排在前面的车徐徐驶下地下车库,后方的车鸣笛催促。霍礼鸣迟迟未动,周身跟裹了层冰块一般僵硬。   佟辛:“你认识?那,要不要下车打个招呼?”   “轰!”的一声,车子猛加油门驶了出去。佟辛被安全带勒得胸口疼,龇牙皱眉,“欸,你慢点开。”   霍礼鸣又一脚急刹车。   佟辛转过头,只见他侧颜像一匹暗沉的丝绒,凛冽且失魂。   “你……”佟辛紧张,不知道他是什么状况。   霍礼鸣下颚微动,强迫自己缓和脸色,对佟辛笑了下,“没事,走吧,看电影。”   明明是喜剧片,全场观众笑声连连。唯独霍礼鸣和佟辛不在状态。一个神思游离,阴沉着脸。一个惴惴不安,时不时地偷瞄他。   好不容易捱到电影散场,佟辛简直如坐针毡。   他们的座位在中间,出去时路窄,佟辛踩空了一脚,被霍礼鸣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他不太正经地调侃,“想让我牵你的手就直说,用苦肉计做什么?”   幸亏影院内灯光暗,看不出脸上的红晕。佟辛回头瞪他一眼,然后沉默安静不太敢说话。   快到出口时,霍礼鸣脚步渐慢,最后干脆停步。   “辛辛。”   “嗯?”佟辛回过头。   霍礼鸣冲她笑了下,“你先一个人走出去,到商场前坪的喷泉那儿等我,我晚十分钟过来,行吗?”   佟辛定定望着他,“你怎么了?”   霍礼鸣心里太清楚,接下来等着他的是什么,他不想这些阴暗面被佟辛看见。   “听话,你先走。”   佟辛皱了皱眉,反手就把他的胳膊缠住,像个小无赖一般,“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姐姐妹妹的打个招呼,我不介意。”   霍礼鸣一愣,左手臂被绕紧,还有点虎虎生威的力气劲儿。像个救生圈,把他捞出了水面。   没再劝,霍礼鸣默许。   走到室外,那对中年男女果然还在原处。只不过天气冷了,两人双手插兜,缩着脖子面色焦急。女的先看到霍礼鸣,神色微微闪烁。很快,男的也看过来,眼睛一亮,直溜溜地小跑到面前。   他笑得松气,“礼鸣,你还和小时候一样,没什么变化。我和你……阿姨,一眼就认出了你。”   霍礼鸣暗着一张脸,意外的平静。   佟辛不明所以,在三人之间目光游离。她猜测肯定是认识,但认识到什么程度,心里真没底。   霍礼鸣淡声,“你们想干什么?”   那男的推搡了下妇人,意思让她回答。但那妇女万般为难,干涸的嘴唇纹路深刻,上下轻碰数次,磕磕巴巴,似是难以启齿。   “你怎么回事,咱们不是说好的嘛。”男人低声斥责,又重重推了她一把。   妇女踉跄了一下,霍礼鸣慢慢别开脸,不想看。   男人骂了句“不中用”,急性子道:“鸣鸣,虽然我们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但好歹也是一家人。以前是我们糊涂,其实这些年,我和你阿姨一直牵挂你。现在你长大了,过得这么好,我们也很欣慰。”   佟辛蹙了蹙眉,就算不了解任何情况的人来听这番话,都觉得挺膈应。   霍礼鸣仍是那副无波无澜的表情,“你想干什么?”   男人希冀满满,大概是觉得他这个态度比自己想象中好,于是说:“你能不能借点钱给我们。”   “芸芸生病了,原发性心脏病,这病得用药保着。我和你阿姨已经花光了所有积蓄,实在是走投无路了。”男人一口气说完,“你放心,我们要的不多,五万,只要五万。”   佟辛眉头皱得更深,她审视这对夫妻,渐渐抽丝剥茧地联想都某一点。这个意识刚形成,就让她肩膀颤了颤。她猛地去看霍礼鸣,甚至做好了用尽全力去拉他的准备。   但霍礼鸣无动于衷,甚至读不出他的情绪动荡。他连讽刺的笑容都懒得给予,只平静道:“十三岁那年,既然把我当垃圾一样丢了,那么对我来说,你们也已经死了。”   他漠然转过身,微微垂着头,盖住眼里的决绝和悲愤。谁都看不到,但佟辛站他侧面,捕捉到了这一刻的情绪递进。   像一颗黑夜里的碎钻,光芒刺痛了她的眼。   见他翻脸不认,男人不管不顾地冲上来,急切切地大声,“我知道你怪我,但我不是故意的,你,你自己在车站乱走,我,我找不到你才回去的。这是意外,只是意外!我们好歹也把你从福利院领养回来,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再怎么说,芸芸也算你的妹妹,现在妹妹生病了,你这个做哥哥的不能不管!你,你不能走。”   他伸手去拦霍礼鸣,霍礼鸣脑子一片空白,全是嗡嗡声。他有点失神,只知道下意识地往前走。所以被男人抓住衣摆时,人跟掏空了的玩偶似的,空空晃晃。   “你干什么?!” 佟辛猛地呵斥,上去就把那男人推开。   她不知哪儿来的劲,浑身冒火花,跟个燃烧的小炮弹一般。力气之大,还真把男人给推倒在了地上。   “你们是不是有毛病啊!因为不能生育去领养,怀了孕了就把领养的孩子想方设法丢弃掉。你们怕麻烦,怕负担责任,怕花钱!但这不是你们丢弃他的理由!”佟辛气得双颊通红,手也克制不住地颤抖,“十几年不露面,自己家里一出事儿就想到他,一看他有钱,立马上来认亲戚!敢情这如意算盘打得好。如果他没钱,过得很差,你们是不是就装不认识,当没来过啊!”   佟辛一点也不怕事,她的热血,正义心,共情心汇成一股力量,让她塑着金身,勇往直前。不知不觉中,站在了霍礼鸣身前,像一个刀枪不入的盾牌,严严实实地保护着他。   这番话让那对男女尴尬不已,面色难堪。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你不要乱讲话。”男人犟着脖颈道。   “呸!”佟辛怒不可遏,“你们的孩子生病没钱治,自己想办法,不要来烦别人家的孩子了!还有,我男朋友就算心软,你们也别奢望。我告诉你们,现在这个家,我说了算!要钱没有,一分也不给你们!”   说完,佟辛转过身,牵住霍礼鸣的手,目不斜视地大步流星。小手很凉,透露了她的紧张。掌心又很烫,抑不住她内心澎湃。   霍礼鸣看着她虎虎生威的背影,脊梁笔直,虽纤细,但似能容纳山川海流,能量巨大。   佟辛伸出手,“车钥匙。”   他目光迟疑,“嗯?”   不废话,佟辛直接伸手去他衣兜里掏,解锁后,拉开驾驶座直接坐了上去。   “我高考完的暑假就考了驾照,科二科三都一把过,教练看了都说好。”佟辛瓮声说:“你这样子也开不了车,凑合坐一下吧。”   霍礼鸣嗓子干哑,“你能开?”   “不知道。”顿了下,佟辛说:“可能会死。”   霍礼鸣挤了个笑容,“生,你不允许我当你家人,死,我赖也要赖在你家,做佟家的鬼。”   佟辛伸手推开他的脸,凶巴巴道:“系好安全带!”   霍礼鸣这辆车自动化,很好开。佟辛方向感和对速度的灵敏度都不错,所以适应了几百米,也就不紧张了。夜风往车里钻,带着深冬的凛冽。   这种冷感,冻结了躁动,只剩车身疾驰。   城市明暗交替的浮光掠影中,霍礼鸣的眼神终于卸下铠甲,只剩无息落寞。他的目光远视前方,对抗虚无。   八公里路,佟辛开了半小时。   终于到他公寓,车蛰伏于黑夜,两人静默。   佟辛没动,亦或是在等待。   几分钟后,霍礼鸣倏地开口,嗓子像浸润于烟雾中,干哑低沉,“他是故意不要我的,把我带去离家很远的车站,让我在原地等,说去给我买玩具,我一步都不动,但他再也没回来。”   佟辛一阵心酸,温柔地望向这个男人。   霍礼鸣重重靠向椅背,“领养我的第一个家庭……也是这样丢下我的,哦,不,比他好一点儿,第一家,直接把我退回了福利院。其实没什么,习惯了。”   佟辛倏地出声,“这不是你应该承受的‘习惯’。没有这样的习惯,这就是他们人性的卑劣。无论是情感还是法律,错的是他们,你是受害者。”   默了默,佟辛目光温婉,对他说:“你可以脆弱的。”   霍礼鸣愣了愣,定定看着她。   佟辛有理有据,有勇有谋,“我估计他们肯定不会放弃,既然能跟踪你到电影院,肯定是提前踩过点,说不定连你住哪儿都知道。最迟明天,他们一定会再来找你。这两人的套路我一眼看透,一个负责打感情牌,一个搅混水装傻子。对你两面夹击,不达目的不罢休。”   霍礼鸣唇角微微弯了弯,“那我要怎么做。”   “我不许你被这种人拿捏。”佟辛条理清晰,“你别怕,明天我来对付他们,他们可以欺负人,但不能欺负你。”   ——酷哥就该一酷到底。   这是佟辛最初心动的那个点。   这是她的初心和初爱。   她誓死捍卫。   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   “佟辛。”霍礼鸣轻声。   “嗯?”她抬眼对上视线,清澈且纯真。   霍礼鸣握住她的手,很沉的一个力往里拉,把佟辛按在了胸口。   “跟你说个事。”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闭上眼,将她抱紧,“这辈子,我不会放手了。” 第47章 迪士尼烟花(2)   第46颗   佟辛一动不动的, 直到霍礼鸣主动松开她。   这姑娘没点羞怯,眼睛清清亮亮地盯着他。霍礼鸣无奈笑了,“给点反应啊妹妹。”   佟辛摇了摇头, “不给。”   ……   “怕你干出更出格的事儿。”   霍礼鸣弯了弯唇,掐了把眉心提神,“我送你回学校。”   佟辛一言难尽, “我送你回家, 你又送我回学校,一来一回的, 有点傻。”   霍礼鸣撩眼看她,“然后呢?”   佟辛定定道:“我觉得他们明天肯定还会来找你,今晚我就待在这儿。”   霍礼鸣挑眉。   佟辛说:“我睡你家,你睡酒店。”   “……”   哪儿真让人睡酒店, 霍礼鸣说他打个地铺就行。佟辛将信将疑,他平静道:“我都这样了, 做不出禽兽事。”   佟辛看得出来,他是真疲惫。   从后面看背影, 高大依旧,却失了精气神。   到家, 霍礼鸣重重陷进沙发里,仰着头,阖上眼。   佟辛犹豫问:“你还好吧?”   霍礼鸣没睁眼,只嗤声,“我就觉得, 荒诞至极。”   佟辛沉默许久, “那两个人, 是你, 是你的……”   “是我养父母。”霍礼鸣自嘲一笑,“第二家。”   男的叫齐国正,女的叫赵英。十四年前在福利院收养的霍礼鸣。两人结婚多年未生育,这才动了领养的心思。当时院长领着他们在活动室外往里看,一个一个地介绍。   赵英问:“那个坐在角落的小男孩儿怎么样?”   院长说:“他叫霍礼鸣,父母车祸过世了。性格很好,很安静。之前被一家人领养,但半年后又给退了回来。”   “啊?为什么?”   “嫌他太闷了,不过我听人说,他们在乡下找了个刚出生的女婴,想着从小养大感情深一点,就放弃了鸣鸣。”院长叹气。   赵英和齐国正办完领养手续那日,院长蹲在地上,眼角带泪地摸了摸霍礼鸣的脸,“我们鸣鸣去过好生活了。”   那时近乎自闭的霍礼鸣忽然抱住院长,喊了一声,“院长妈妈。”   院长眼泪哗哗流,“乖,这次去了,就不要回来了啊鸣鸣。”   霍礼鸣的确没再回来。   领养后第二年,赵英竟然怀孕了,一家人欣喜若狂的同时,都不约而同地考虑起霍礼鸣的去留。霍礼鸣能明显感觉到,旁人的异样目光。   2006年新年。   齐正国说带他出去玩,坐了很久很久的大巴车,来到一个从未到过的偏远县城。   齐正国说:“你站这等我,我去给你买玩具。”   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之后,霍礼鸣开始漫无目的地流浪,饿极了的时候,翻过垃圾桶,去餐馆门口坐着,服务员出来倒残渣了,他说,这个可不可以给我吃。   再后来,有高中生找他,说,你帮我去打个人,给你二十块钱。   霍礼鸣成了个名副其实的混混。   并且最可怕的是,他完全适应了这种生活,有事干,有人找,畸形的认知让他觉得自己被需要,被认可。它们麻痹志向,腐化少年的心,这才是真正的獠牙镣铐。   佟辛怔怔开口,“直到你遇见上海的这个哥哥。”   霍礼鸣“嗯”了声,说:“他是光。”   是助他与前半生挥手作别的光。是带他上正途的灯塔。唐其琛伸出手,把堕落深渊的少年拽回人间。   佟辛鼻子一酸。   忽然理解了他那一年义无反顾地回上海。   “这个哥哥是你的贵人。”佟辛说:“也是太阳。”   霍礼鸣眉毛轻挑,“我不仅遇到了太阳,还捡了颗星星。这么一想,其实也挺好命的。”   佟辛撇了撇嘴,不怎么坚决地怼了句,“现在这么能说,刚才干吗弱爆了。”   “我哪里弱!”   “你都不怼他们。”   “这不是有你嘛。”霍礼鸣双手枕着后脑,闲散地往沙发上一靠,“不然我怎么看得到,这颗星星……这么护夫。”   “……”   佟辛振振有词,“我是新闻专业。”   “嗯?”   “你这种,是绝好的现实素材,方便我以后写论文。”   “……”   当然,佟辛不可能真睡他家,孤男寡女的也没确认关系,这不合适。霍礼鸣没勉强,但执意要开车送她。   很奇妙,这一晚他酣然入睡。   次日天亮,霍礼鸣被手机震醒。   他哑声接听,“琛哥。”   唐其琛听说了这件事,让他去一趟家里。到时,朵朵和西哲正缠着唐其琛下棋,一年级的小学生了,朵朵还搂着唐其琛的脖颈,一口一句“爱爸爸”把唐董哄得眉眼上扬。   见着了霍礼鸣,朵朵立刻朝他跑来,小短手伸得高高,“哥哥抱。”   霍礼鸣没有顾此失彼,一手抱一个,逗了会儿才放下。唐其琛眼神示意,一旁的阿姨便将一双儿女领走。   “人是从宇县来的,事先了解你的情况,包括住址。”唐其琛说:“他们那年生的是个女儿,原发性心脏病,现在在医院用药保着,过得很拮据。”   霍礼鸣沉静至极,低了低头。   “是给钱,还是做个了断。”唐其琛叠着腿,淡声问。   霍礼鸣抬起头,“哥,我自己解决,你别为我费心。”   唐其琛点了头,“好。解决不了,给柯礼打电话。”   正说着,温以宁从楼上下来,“呀,多久没看到你了。”   霍礼鸣不正经的语气,“这么想见我啊嫂子,是不是又让我带你去纹身啊?”   两人早年相识,关系不错,温以宁手腕上有个很漂亮的小狐狸,就是那会儿他带去纹的。温以宁爽朗应声,“好啊。”   唐其琛侧头睨她一眼,温以宁自然而然地走过来,从身后轻轻将手搭在丈夫的肩膀上。   唐其琛蹙眉温声:“不许。”   温以宁捏了捏他,眉开眼笑,“逗你的。”转而又看向霍礼鸣,意有所指地问:“上次柯礼说,在机场见你和一个女孩儿在一起。有情况啊?”   霍礼鸣坦然,“在追。”   闻言,唐其琛也抬起头,“嗯”了声,“有机会带来家里看看。”   霍礼鸣:“哥,借你吉言啊。”   从唐家出来无所事事,霍礼鸣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往程序那儿走了一遭,吃过晚饭才回家。结果一到大门口,齐正国和赵英就等在那。   齐正国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竟拦着他不让走,“鸣鸣,我跟你妈实在没办法了,妹妹等着救命钱,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求你了行吗?”   霍礼鸣漠然,“我妈早死了,你指哪个妈?”   身后的赵英一脸尴尬。   齐正国大吼:“当年我可没申报你的死亡手续,从法律上来讲,我们的家庭关系是存在的。你,你有……”   义务两个字,他卡了壳,没敢说出口。   霍礼鸣太阳穴突突地跳,拳头都快按捺不住。   就在这时,一声嘹亮清脆的——“你很懂法啊。”佟辛像个从天而降的女战士,披风带火地走过来。   “那咱们就好好聊聊,当年你丢弃他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法律。报警,正好让警察叔叔见识一下遗弃罪的标本模板。”佟辛冷言冷语,目光像小火焰,“于情于理于法,叔叔,你哪一项有资格?要钱是吧?你家在县城不是还有一套130平米的商品房吗?真急着救命,你们怎么不卖房子啊?”   “也是。比起卖房子,托点关系查资料,再花几百块路费来这儿演一出苦情戏,入股不亏啊。”佟辛冷呵,质问得有理有据,“你们可真卑劣的,觉得他一大男人要面子,不好跟你们吵闹。你们这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真会道德绑架!”   齐正国和赵英彻底失语了,面色难堪阴沉,偏又反驳不得。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还吸引了物业保安。   佟辛拿出钱包,翻出张纸币往他们面前一丢,“钱要到了,走吧!”   一块钱掉在地上,又被风卷吹到齐正国脚边,似也在应景地嘲笑。   佟辛拽着霍礼鸣一路上了电梯。到他家后,她才一口深呼吸,摸着发烫的脸自言自语,“差点忘词儿了。”   霍礼鸣眉眼弯了弯。   “还笑。”佟辛没好气地瞪他。缓了缓,问他正事,“你打算怎么办?要不报警算了吧。”   霍礼鸣靠着墙,神色分外平静,“他们女儿的确生了病。”   佟辛反应颇大,“难道你要给钱啊!”   霍礼鸣对这些已经看得很淡了,其实这么一出戏,轰轰烈烈的,他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要说多撕心裂肺,真没有。那天在电影院外头被齐正国叫住。他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那些碎裂的往事和细节,再借着这个由头细致入微地回忆一遍、品尝一遍,没有他想象中的酸与苦,只有漠然和唏嘘。   他明明是戏中人,但更是个清醒的明白人。   唯一触到他灵魂的,就是佟辛。   以一己之力,护他尊严。   让他有一种,被人保护的真实温暖。   霍礼鸣静静看着仍沉浸思索、愤愤不平的女孩儿,眼神渐渐放软。佟辛终于意识到他在看自己,不自然地眨眼,“你看我干吗?”   霍礼鸣神色微沉,蹙了蹙眉,似是沉浸在自己真实的疑惑中,然后自言自语轻声,“你说,耍个流氓会坐几年牢?” 第48章 迪士尼烟花(3)   第47颗   佟辛警惕地往后退一步。   霍礼鸣神思缥缈, 很认真地考虑,“如果只拘留个十天半个月,那我还是血赚。”   佟辛反应过来,顿提声警告:“没有这种好事, 你大概会被判个无期徒刑, 孤独终老。你不要有这种危险的想法, 现在是法制社会。当然如果你想要以身试法, 当我没说。”   霍礼鸣回过神,低头轻轻笑了下。   佟辛有点害怕, 小声说:“你别乱来,你这样是会失去我的。”   霍礼鸣目光落到她身上,“嗯”了声, “我从不干强抢民女的事儿。”   佟辛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 如果让我等太久, 逼疯了,我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又说。   佟辛:“……”   —   同一时间,车站附近的旧旅社里。   齐正国斜靠在床头叼着烟打斗地主, 烟雾缭绕呛人,赵英常年有咽喉炎,咳得不行。她忍不住说:“你能不能上外头抽。”   齐正国沉浸游戏,压根没听见。   赵英看着颓废冷漠又自私的丈夫, 心里漏了一层层的冰粒子, 她忽然说:“我不去找鸣鸣了,我明天回家, 你想怎么做, 我不管了。”   齐正国猛地翻身站起, 又急又凶:“你什么意思?”   这个年近五十的女人神色疲倦沧桑, 她知道丈夫听见了,她不想再重复。于是沉默地开始收拾行李。   齐正国急吼吼地围过来,“你傻啊!都到这份上了,再磨他个几次,他肯定会答应的。”   赵英:“他不会。”   “胡说。他还有个有钱的哥哥,上市集团的董事长,这种有钱有权的最要面子,我雇几个人去公司门口闹事,他们肯定会拿钱摆平的!”   赵英手一顿,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干涸的嘴唇说不出一个字来。   齐正国去抢她行李,她按着不松,火气一下子上头,他大吼:“你别发疯!”   “发疯的是你。”赵英把行李狠狠丢地上,“那姑娘说得对,我们没资格出现在鸣鸣面前!”   “你懂个屁!”   赵英悲从中来,冲上去对丈夫一阵捶打,“都是你,都是你!你一个人把鸣鸣带走!你好狠的心!你不要就留给我,你当时凭什么丢掉他!”   赵英那年生女儿的时候大出血,身子虚了好几年。   齐正国提过要把霍礼鸣送走,她都坚决不同意。齐正国起了歪心思,瞒着她,带着霍礼鸣去了外地。丢了就丢了,先斩后奏。   赵英当时哭得死去活来,骂他是个畜生,并执意要去找。   但两个月后,她又查出了宫颈癌。做了卵巢和子宫全切大手术,身体大不如从前。后头生的这个女儿念初一,一次体育课上晕倒,送去医院才知道是原发性心脏病,病势汹汹,现在还没脱离危险。   齐正国托一个系统内的亲戚无意中查到了霍礼鸣的信息,于是动了歪心思。他心里很清楚,霍礼鸣对他有恨意,所以不顾妻子的病弱身体,非让一块儿来上海。   因为赵英那时候,对霍礼鸣是真心爱护的。   眼下妻子不干了,齐正国怕竹篮打水一场空,于是恶狠狠地威胁:“你别坏老子好事!”   赵英极其平静,佝偻着瘦弱的身体继续收东西,“随你便。我明天就回去卖房子给女儿治病。”   齐正国一巴掌抡过去,“你这个疯婆娘!”   赵英被打翻在地,鼻子和嘴角全是血。   齐正国还要打第二下时,门猛地一脚被踹开,霍礼鸣冲进来,直接锁住他喉咙按在地,“你他妈干不干点人事!”   佟辛拿着手机录像,把齐正国的嚣张嘴脸和赵英的伤势拍得清清楚楚,“我录下来了,报警!”   她去扶赵英,“你没事儿吧?”   霍礼鸣从未像这一刻这么愤怒,对这个男人,恨不得掐死他。   赵英逆来顺受一辈子,这是她最“叛逆”的时刻,她茫然麻木的脸庞像死去一般,只在听见霍礼鸣的声音时,才有了些许活着的动容。   她忽然悲愤难忍,嗓子里挤出怪异的低嚎。佟辛被她不算轻地推开,然后泪流滂沱地往地上一跪,对着霍礼鸣连连磕头,失了魂一般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齐正国不敢再放肆,此刻,如贼鼠般缩在角落。   窄小破旧的房间里,只有赵英额头磕地的皮肉闷响。   霍礼鸣静默片刻,走到她面前,弯腰一只手将人从地上捞起。赵英虚脱没力气,浑身的重量都依附在他的手臂上。   她轻得像一张薄纸。   霍礼鸣能感受到,血与肉已在这个女人身上所剩无几。他平静道:“我给你买车票,你回家。”   霍礼鸣托关系,在他们老家了解到情况,所说不差。齐正国嗜酒好赌,对心脏病女儿不闻不问,全靠赵英苦苦照顾。   从上海回去后,赵英正式提出离婚。齐正国死活不同意,闹得轰轰烈烈。后来突然有个律师团队找上来,说愿意无条件协助赵英处理离婚诉求。   一月后,这个一双腿已在棺材里的女人,离了婚。   她争取了女儿的抚养权,并将房子卖了。房子卖了一个非常好的价格,并且买家爽快全款。赵英将女儿转院去市三甲医院,准备接受手术治疗。   一切尘埃落定。   周五晚上,路上堵车,周嘉正晚到了十分钟。   霍礼鸣站在吧台前调酒,短衫露出手臂,花臂纹身在幽暗的灯光里恣意挥动。从男性审美上来看,周嘉正对自己的哥们儿打心眼地赞叹。   他走过去,车钥匙丢吧台,“你交待的事儿都办好了。”   霍礼鸣表情平静,“谢了。”   周嘉正端起啤酒隔空碰了碰算是回应。说完正事,他不怎么正经地敲了敲桌面,“你知道我刚才看你,忽然想到个词,特适合。”   霍礼鸣撩眼看他,调酒动作没停。   周嘉正笑嘻嘻地说:“可猛可甜。”   —   周五最后一门专业课程考试完,佟辛正式放寒假。   航班一点半起飞,中午12点她冲出考场,拿好行李就往校门口跑。霍礼鸣的车等在那儿,上车后,把热乎乎的肯德基递给她,“时间有点赶,你吃这个垫垫肚子。到家后,让咱妈给你做好吃的。”   “谢谢啊。”佟辛刚最开嘴,一想不对劲,于是转过头怒目而瞪,“那是我妈,不是你妈。”   霍礼鸣委屈道:“小姑娘漂漂亮亮的,怎么还骂脏话呢。”   “……”佟辛小声嘀咕,“大惊小怪,漂漂亮亮小姑娘都这样。”   霍礼鸣忍住笑,皱眉叹气,“我什么时候才能追到小姑娘,愁死。”   佟辛想也没想,伸手就去捏他的脸,“小姑娘说不喜欢老牛,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了。”   捏完之后,她才觉得不妥,飞快把手收回。   霍礼鸣安静了一阵。   佟辛偷偷瞄他,心说,怎么还害羞了?   思考完后的霍礼鸣忽然说:“想起一句话,很应景。”   “啊?”   “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他清晰吐字,饶有兴致地展开联想。   “……”   这是什么霍言霍语,骚扰小姑娘警告!   霍礼鸣停好车后,率先拖着她的行李往大厅跑,“你慢点走后面,我先去帮你办值机,地方知道?”   佟辛点了点头,霍礼鸣已经飞跑而去了。   佟辛看着他潇洒的背影,唇角不自觉地向上弯。同时间卸行李的路人投以羡慕眼神,“那是你男朋友呀?”其中一个问。   佟辛“嗯”了声,笑意淡淡,然后跟了上去。   在大厅等了十来分钟,霍礼鸣把行李办好托运,票据递给她,“身份证机票都收好,登机口别看错了。”   佟辛很乖地点头,“知道了。”   又陪她去排队过安检,霍礼鸣站在队伍外,和她一排慢慢挪动,“寒假什么安排?”他问。   “没看看书,下学期想考记者证。”佟辛说:“可能下礼拜和鞠年年他们去周边玩一趟,有个古镇口碑还不错。”   “你们俩女生在外面注意安全。”霍礼鸣叮嘱。   “没事,杨映盟一起去的。”   霍礼鸣本来都要说再见了,顿时收了口,慢悠悠地问:“杨映盟是谁啊?”   “我一个高中同学。”佟辛以为他真的不知道,还耐心介绍了一番,“我们初中高中都同班,但他对高考成绩不满意,现在复读呢。人挺好的,家里条件也不错。”   霍礼鸣平声,“你连他家条件都这么了解啊。”   佟辛不疑有他,“他爸开公司的,在我们当地成功企业家。”   还差两位就轮到安检,佟辛:“行了,你把东西给我吧,我回去就转交给姐姐。”   霍礼鸣给宁蔚带了从国外买的润喉药,养嗓子有奇效。佟辛把几盒放进随身的背包里,“我走啦,你回去开车慢一点。”   “好。”   安检完后,佟辛还回头看了眼,霍礼鸣没走,双手插兜站在原地,酷得有点过分了。   一个学期没看见女儿,辛滟和佟承望有说不完的话。大鱼大肉张罗着晚饭,佟斯年也特意调了班,早早地回来阖家团聚。   佟辛拖着哥哥到一边儿,眨眼小声,“我还以为你会带姐姐过来吃饭呢。”   佟斯年笑了笑,“一回来就这么扎哥哥的心啊。”   佟辛扬起下巴,“姐姐是豆腐心,你就缺个助攻而已。”   佟斯年拍了拍她后脑勺,“小朋友还会搞事了。”   他去楼上换衣服,佟辛坐沙发上吃樱桃。没两分钟,就收到佟斯年的微信转账:   2000元。   佟辛差点给笑岔气了,口嫌体正直佟医生。   鞠年年第二天中午请吃饭,叫了佟辛和杨映盟。杨映盟赴约的时候不情愿全写在脸上。吃过饭,三人又晃晃荡荡地去“仲夏柠叶”喝奶茶。老板一见佟辛,开心极了,“辛辛回来啦!”   “叔叔好。”佟辛乖巧说:“三杯蜂蜜柚子茶谢谢。”   “好的好的。”老板提醒:“店里会员系统升级了,现在绑定微信就行。你之前有积分吧,我帮你一块儿输进去。”   水果茶做好了,三个人坐在靠窗边桌子。   鞠年年用力拍了杨映盟一把,“别别扭扭的,不就是晚一年上大学嘛!”   杨映盟捧着脸,苦恼委屈道:“那你们就成我学姐了!”   男性尊严莫名其妙地很受挫。   鞠年年笑眯眯道:“学姐就学姐呗,又不跟你谈恋爱,你管这么多。”   杨映盟摸摸握紧拳头,下意识地看了眼佟辛,不太坚决地驳斥:“凡事皆有可能,万一你对我思之若狂呢。”   “?”鞠年年跳起来要暴打他,“我死都不会姐弟恋!!”   佟辛坐在一旁,微笑着扬了扬嘴角。   熟悉的欢喜冤家,似曾相识的场景把她拉回高中。店内奶茶飘香,有舒心的音乐,柜台上,胖嘟嘟的招财猫伸手轻摇。偶尔客人进店,门口的风铃清脆而响。   佟辛恍然觉得,时光倒流,一切回到了最初的那个点。   她的视线半梦半醒地落去窗外,然后看到一个人。佟辛微微蹙眉,然后眼睫眨了几下,再睁眼时,霍礼鸣蹲在梧桐树下,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佟辛坐直了,还闭眼甩了甩头。   他什么时候来清礼的!   “啊啊啊!是酷哥!”鞠年年兴奋尖叫,时隔一年多,仍是霍礼鸣忠贞不二的头号迷妹。   佟辛不可置信地走出去,走到他面前,“你怎么来了?”   霍礼鸣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她的肩膀,看着门口一脸不痛快的杨映盟,淡声说:“来拿点我的东西。”   佟辛全然不知他今天最早一趟的航班过来,只因她昨天走时说了句要和杨映盟出去玩儿。   男人可怕的占有欲!   酷哥也不能免俗!   佟辛还当了真,认认真真地问:“东西很重要吗?我可以帮你拿,寄个快递回上海就是。”   霍礼鸣不动声色地转回目光,笑着说:“是啊,太重要了,我得亲自看好了。”   鞠年年热情打招呼,并且吹起一连串彩虹屁。出来得急,俩女生回来路上买的小东西还放在奶茶店,于是折身去拿。   落叶飘零,寒风冷冽而过。   剩在原地的霍礼鸣和杨映盟谁都不说话,但眼神交汇,刀光剑影,不言而喻。   杨映盟被他这眼神冒犯到,都是男的,刚才那番话里有话,他可听得明明白白。小少爷复读长了不少成绩,但少爷脾气与日俱增。   于是没好气地嘀咕:“你谁啊你,哪儿都能跟过来。”   眼前的男人笑得那叫一个无辜少年气,慢声道:“佟辛去哪我去哪,我是她的狗,有问题?”   杨映盟:“……”   所以,这就是传说中的狗男人吧。 第49章 迪士尼烟花(4)   第48颗   总之, 霍礼鸣的敌意太明显,明晃晃地冲着杨映盟来的。   杨映盟先是莫名其妙,接着被他这态度给激着了, 本来没什么想法的, 都被激发得水火不容了。   他恶狠狠地说:“你怎么还缠着佟辛, 阴魂不散了是吧。”   “是啊。”霍礼鸣欣然承认, 顽劣地挑衅:“怎么,看不惯?”   “看不惯。”   “那你打我, 来。”霍礼鸣这三分淡漠七分漫不经心的语气和表情, 还真欠揍。   杨映盟虽然平时有点傻白甜,但关键时候智商在线。他本来都要动手的,转念一想,不对,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是故意激怒我, 让我动手, 然后被佟辛撞见。你想博取佟辛的同情!让她对我印象变差,我不上你的当!”   话落音,已从奶茶店出来的佟辛皱眉不悦,“杨映盟, 你在说什么呢?”   鞠年年也不可思议, “我天,你是臆想症吗!”   杨映盟:“……”   还是着了这人的道儿, 小少爷心里苦。   霍礼鸣佯装不解, 转过头说:“是有什么误会吗?我也什么都没做。”   杨映盟:“……”   狗男人。   时间也差不多了, 鞠年年拖着不情不愿的杨小少爷走了。佟辛看一眼霍礼鸣, 极其无语。   “这不是快过年了嘛, 我回来看看我姐。”霍礼鸣这理由规规矩矩。   佟辛不疑有他,主要是替佟医生紧张了一下,“那你回来住哪儿?”   “住你家?”他笑得不正经。   “可以啊。”兵来将挡,佟辛大度说:“我哥有洁癖,只会一个人睡。你就跟我爸睡吧,不过你得注意点,他晚上有个习惯,睡梦里,会抱着枕边人玩儿亲亲。”   “……”   霍礼鸣还是住隔壁那套房子,昨晚上就叫了家政过来打扫卫生。跟佟辛见完面后,他给宁蔚打电话:“把你租房的定位发我。”   宁蔚:“干吗?”   “我回清礼了,姐弟团聚。”   一小时后,霍礼鸣在宁蔚这小区溜达了半圈,环境和户型确实不错,他记得佟斯年的好,“多亏佟医生帮忙,这套公寓值了。”   宁蔚昨晚驻唱,反响太好,就又加了半场。大概太疲劳,早上嗓子就有点不舒服,眼下不停咳嗽,说话也嘶哑。   霍礼鸣看她一眼,“回上海跟我过年。”   “不回。”宁蔚淡声。   “你缺钱吗,把自己搞得这么累。”霍礼鸣无奈,“我走前给你留的卡,你一毛钱都没用过。”   宁蔚笑了笑,“可以啊弟弟,还是疼姐姐的。”   “别无赖。”霍礼鸣皱眉,“我听老赵说了,你哪里的活都接,甚至地下野场也去唱。别的不说,你嗓子还要不要了?”   宁蔚还是那副明艳透亮的笑容,“我心里有数。”   姐弟俩静静对视数秒,霍礼鸣带着几丝审视,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宁蔚弯了弯眼睛,“没有。”   霍礼鸣也就将信将疑了,本来想跟她吃饭,但宁蔚昨晚熬通宵,直呼要睡觉,硬生生地把人给赶走了。霍礼鸣一步三回头,有怪异,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乘电梯下到1楼,门划开,竟与佟斯年撞了个正着。   两人都是同款惊讶,佟斯年:“礼鸣?你,你回来了?”   霍礼鸣:“佟医生,你,你怎么在这儿?”   就这么几秒的眼神交流里,都有各自的疑惑。佟斯年波澜不惊,平静说:“我来给人送个药。”   霍礼鸣记起来,清礼人民医院确实就在这附近,他笑着说:“是你病人吧,佟哥,医者仁心,模范好男人啊。”   佟斯年笑而不语,隔着薄镜片,目光沉静如深海,“过奖了。”   霍礼鸣还感慨,“真是巧啊,你这病人也住这儿的吧。对了佟哥,你帮我姐租公寓的事,我一直都没好好谢你。”   佟斯年顺着话,提建议:“谢谢谈不上,这样,我们两家人一起吃个饭?我爸妈前天还说起你。”   霍礼鸣来了兴致,“叔叔阿姨说我什么?”   ——说不知道你这套房子还住不住,如果不住的话,辛滟有个同事想买。   当然,佟斯年不会实话实说,含蓄而温和道:“他们牵挂你,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霍礼鸣跃跃欲试,果断发出邀约:“佟哥,餐厅你定,我来买单。”   佟斯年笑了下,“好,那就盛情难却了。”   回去后,把吃饭的事和父母一说,辛滟还挺惊喜,“小霍回来了?请我们吃饭?”   佟承望放下报纸,“那就让他上家里来吃吧。”   佟斯年:“人家有这个心思,就成全吧,又请他上家里来,估计更过意不去了。”   辛滟一想,也有道理,“那好吧,老佟,你明儿记得带瓶红酒过去。”   默默坐在一旁沙发上的佟辛内心极其无语,她盖住屏幕,偷偷给霍礼鸣发微信。   星:[你干吗对我父母下手?!]   鸭:[误会了,是你哥说,两家人一起吃个饭的。]   星:[造谣佟医生,啪,你死了。]   鸭:[……]   聊完天的霍礼鸣着实有些糊涂了,他开始回忆事情始末,仿佛谁都没有错。不过既然定下来,就无所谓其它。他给宁蔚打电话,让她一块儿去。   宁蔚以为自己听错了,“跟谁吃饭?”   “佟家。”   宁蔚顿了顿,“我不去。”   “喂,你得给我撑腰啊,唯一的姐姐。”   “我不上贼船。”宁蔚高冷又清醒,冷笑一声,半嘲半讽,“弟弟,你真是个傻白甜。”   他这个姐姐说话一向阴阳怪气,霍礼鸣不以为意。   赴约那天,他特意把自己收拾得精神体面,高领羊绒衫遮住脖颈上的纹身,白净英俊的一张脸,头发再软下来,标准的讨长辈欢心的长相。   佟斯年订的餐厅就在市中心,开车去的路上,他看了眼手机,“礼鸣已经到了。”   辛滟哎呀一声,“让别人久等多不好意思。”   佟辛:“是他早到,我们没迟到呢。”   佟承望:“他是不是还有个姐姐,会一块儿来的吗?”   佟斯年眼里一瞬落寞,“应该不会来。”   “我们都很少看到他姐姐,是做什么工作的?”辛滟关心问。   佟辛挽着妈妈的手,眼里像有小星光,“他姐姐是驻唱歌手,唱歌可好听了。长得也特别漂亮,跟仙女一样。”   辛滟来了兴趣,“哦?那还是个挺特别的姑娘啊。”   佟斯年忽然说:“嗯,你们会见到的。”   辛滟点头,“那是肯定的,都是邻居,以后肯定有机会。”   只有佟辛懂哥哥这话的真意,也在这一刻她才意识到,佟医生是不是陷得有点深了?   到餐厅,霍礼鸣早早下来迎接,特别礼貌地叫人,把辛滟和佟承望哄得眉开眼笑。他还挽着佟承望的手,乍一看亲密如父子,“我给您带了茅台,佟叔,今儿我陪您好好喝上几杯。”   佟承望眉开眼笑,一老一少有说笑。   佟辛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心里翻了个白眼,装乖!   几个人刚坐下,气氛正融洽,有道女声清脆响起,“辛阿姨,佟教授?”   辛滟一看,笑起来,“是你啊矜矜,你也到这儿来吃饭?”   “是啊辛阿姨,我和几个朋友一块儿。”王矜矜笑着答。   其实霍礼鸣看到她,最初是直接略过的。后来发现她没走,反倒一直笑盈盈地盯着他这边,霍礼鸣再抬头对视时,总算想起来了。   一年多前他在清礼时,相过亲的那个女生。   佟辛显然也记得这件事,她假模假样地喝水,颇有几分看好戏的意思。   王矜矜挨个儿打了招呼,“辛辛,越变越漂亮啦,都成大姑娘了。”   佟辛乖巧:“姐姐好。”   王矜矜问:“对了,正好碰见你。姐姐想问问你,之前你买的狐臭药,是哪个牌子的?”她特意加重“狐臭”两个字,叹口气道:“我一亲戚,年纪轻轻的,狐臭特严重。我想起你那年说去买狐臭药,能管四小时没味儿,对吧?反正不能根治,遮遮味儿也是好的。”   王矜矜随即看向霍礼鸣,“你说是不是啊,邻居。”   话落音,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落向霍礼鸣。   王矜矜笑着离开。   气氛一时半会仍处于死寂之中。   霍礼鸣心里咯噔一下,完了。   辛滟神色一刹惋惜,佟承望下意识地将视线往下挪,挪到他手臂肩膀的位置,也是一言难尽。佟辛淡淡定定,无辜地看着他。   霍礼鸣脑子有点短路。   最后,还是佟医生打破尴尬的沉默,温和友善地笑了笑,轻松宽慰的语气,“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呢?我有个同学是医美行业的专家,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做个腋下小手术就能根治。礼鸣,用不着遮掩,面对疾病,才能真正战胜它。”   霍礼鸣:“……”   神他妈真正战胜它。 第50章 迪士尼烟花(5)   第49颗   这顿饭吃得他相当难受。   虽然之后大家恢复如常, 一如既往地谈笑风生,但霍礼鸣魂魄还没有完全归位。直到辛滟慈爱地说:“礼鸣,我们辛辛在上海, 若有事儿, 还得麻烦你多关照。”   霍礼鸣点点头,“客气了阿姨, 应该的。”   佟辛小声, “我就上学,又不是去打工,哪里需要照顾啊。”   “怎么不需要。”辛滟打趣道:“你要是在上海交男朋友了,礼鸣还能给我们通风报信, 是不是啊礼鸣?”   霍礼鸣笑得特乖:“是。”   “……”   又开始不要脸了。   相谈甚欢的一顿饭后, 各回各家。   走前, 佟斯年不忘提醒:“遮味儿的药尽量少用, 治标不治本, 还会有副作用。不过, 你这个药效确实不错啊,真的闻不到一点异味。”   霍礼鸣满脸尴尬, 说什么都是错,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生硬地点了点头。   到家,辛滟无不可惜地叹气:“小霍精精神神的一男孩子, 被这种小病折磨得都逃避了。真的没必要。”   佟承望点头,“是啊, 太辛苦为难他了。出来吃这顿饭, 也不容易。”   佟辛一旁听着, 实在憋不住, 就回到自己卧室关上门一顿狂笑。   霍礼鸣发来微信:[能不能跟你爸妈解释一下,我没有狐臭。]   佟辛:[怎么解释?就说你臭得不明显?]   “……”   那还不如不解释。   本想争取个好印象,为以后登门见家长做做准备。实在没料到还有这一出,他现在有苦说不出,试想一下,未来岳父岳母都知道了他有很严重的狐臭。未来大舅子还热心地说要替他做手术。   霍礼鸣一想到这些,脚指头就忍不住去抠地板。   然而,更烦心的还在后头。   寒假这一放,佟辛的聚会增加,初中小学高中,一天天的,他也不知道哪有这么多饭要吃,歌要唱。姓杨的那小子每次都在,要么来小区接她,要么送她回来。   光霍礼鸣撞见的就有四次。   终于,他忍无可忍地把人拦在了小区门口。杨映盟刚送佟辛到家,心情愉悦,边走边哼歌。加之小区外的路灯不算亮,所以没有看见站在路边的霍礼鸣。   霍礼鸣冷不丁地出声,“喂,小子。”   杨映盟吓得往后一大步,看清人后,像只炸毛的刺猬,“我晕,大半夜的装鬼呢!”   “你也知道大半夜啊。”霍礼鸣哼笑,“你不是复读吗,悬梁刺股不懂?   凿壁偷光不会?天天在外头晃悠。”   “关你屁事!”杨映盟扬起下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看不惯我跟佟辛在一起。”   “你知道还瞎抢人女朋友?”   杨映盟幽幽地盯着他,被“女朋友”三个字捶出了男人的胜负心。本来没什么的,现在莫名其妙就想有点什么了。杨映盟一点也不怕他,悠悠道:“可去你的吧,我都不想问你脸哪去了。还女朋友,辛辛算你哪门子女朋友。就刚才,聚会上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她的真心话可是单身。”   “……”   想不到当代大学生的聚会还有这等复古项目。   杨映盟这人不擅说谎话,也是个爱打直球的男孩子,一想到上高中的时候种种争风吃醋,就又不愉快起来。他看不惯霍礼鸣身上这股傲慢和狂妄气质,“我可告诉你,我目前是为爱考F大,今年就能和佟辛一个大学。你没机会了。”   “你路子很野啊,实话跟你说吧,佟辛不喜欢你这种野的。”杨映盟逼逼叨叨,“我也不怕你,就你这样的我见得多了。高二的时候,你就对佟辛穷追猛打,天天在校门口等她放学,甩都甩不掉。”   霍礼鸣眯缝了眼睛,“高二?”   “你这什么表情,做过的坏事别想不认账。高二的时候你追她,还威胁说,要揍死所有对她有好感的男生。”提起这个就生气,杨映盟梗着脖子道:“我当时年纪小,被你吓得放弃,但我告诉你!这一次!我一定跟你竞争到底!”   霍礼鸣给听糊涂了。   高二,他对佟辛死缠烂打?   “这都谁告诉你的?”   “辛辛!”   “……”   霍礼鸣到家之后回忆了好久,终于想起来,高二那年,佟辛确实有求于他。只不过她说的是,有小混混缠着她,让他帮忙去撑腰。   怎么如今的版本就变成他在疯狂追她了?   霍礼鸣思来想去,蓦地反应过来。   这边,刚洗完澡的佟辛出来就看到他发的微信。   鸭:[可以啊妞。]   星:[??]   鸭:[高二的时候,我就追你了,嗯?]   佟辛:……   鸭:[所以,那时候,你就把我当做理想对象了。]   佟辛脸颊发烫,尴尬得想把手机给砸了。   霍礼鸣在清礼待了三天,上海那边催了几个电话让他回去。临近新年事情多,于是,便定了周四的航班回清礼。   晚上吃饭的时候,霍礼鸣跟程序和周嘉正说了杨映盟这个人。   程序:“丢脸了啊小霍爷!怎么能输给一小毛孩儿呢!”   周嘉正:“你懂个屁,现在同学之间内部消化很正常的好吧。”   霍礼鸣有点困惑,虽然这俩哥们不靠谱,但也总比一个人想办法好。于是说:“佟辛放寒假,那小子经常找她。琛哥这边事情多,我也不能总往清礼跑。”   “这好办啊。”程序坐直了些,有理有据地分析:“首先,时间和地域上你就没了优势,唯一能做的,就是见缝插针地吸引佟妹妹的注意。”   霍礼鸣蹙了蹙眉,“怎么注意?”   “比如妹妹发朋友圈了,你必须抢占第一个留评论的人,并且内容别出心裁,务必给她留下最深刻的印象。”   霍礼鸣沉思,“有必要这样?”   程序猛地一拍桌子,“废话!我就问你,你有什么优势和人同学竞争?年龄大,还异地,目前也不受妹妹喜欢。”   霍礼鸣不怎么坚决地反驳,“我觉得她还挺喜欢我的。”   “谁给你的自信?!”程序激动大吼:“就凭你比她大七八九十岁?!还是凭你这一身十级烫伤的纹身?!”   换做平时,谁羞辱他的纹身,他一定没完。但此刻,霍礼鸣也懵懵懂懂地陷入了自我怀疑。   清礼市最近台风登陆,雨水连绵,妖风阵阵。一夜之后,小区满目疮痍,电线杆吹歪了几根,花草也秃了,高楼的雨罩被吹出大洞,楼下的居民指指点点。   佟辛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大的台风,于是拍了张电线杆折断的照片发朋友圈。她是个不爱发东西的人,所以就一张照片,连字都没有写。   周嘉正刷手机呢,立刻汇报:“不会这么巧吧!妹妹发朋友圈了!”   程序一巴掌拍向霍礼鸣的手,“赶紧评论抢沙发!”   霍礼鸣还懵逼着呢,手机已被程序抢过来,只听程序怒骂一声:“我靠!已经有人评论了。‘羊村长’这谁啊?”   霍礼鸣垂死病中起,“杨映盟!”   杨映盟回的是:[台风天太可怕,你别出门了。]   [哎,电线杆好可怜。]   霍礼鸣冷嗤,一根电线杆有什么可怜的?杨映盟是男人吗,娘们兮兮的。   程序再一刷新:“妹妹回复他了,够快啊。”   霍礼鸣:“?”   秒回是吧,一根电线杆就能让她秒回呵呵。   把手机抢过来,霍礼鸣还真有点跟杨映盟隔空Battle的硝烟味。   他信手拈来,打字飞快:[电线杆做错了什么,要被风儿这样虐待。他太惨了,我宁愿拦腰斩断的是我。]   周嘉正是有佟辛微信的,看到回复后,隔夜饭差点都给吐出来。   “霍爷,有必要这么狠吗?”   程序一瞅,“不狠一点追不到女朋友。”   很快,佟辛也回复了霍礼鸣,言简意赅的一串省略号。   程序是个机灵鬼,立刻就地取材,咔咔就给霍礼鸣拍了几张照片,一顿操作猛如虎地给佟辛发过去。   一连串照片轰炸后,佟辛回信息:[程序哥,怎么了?]   程序:[今晚某男子在上海某酒吧发出鬼哭狼嚎,上台连跳三遍脱衣舞,披头散发模样痴呆。我和周嘉正控制不住于是报警,他被逮捕前如照片所示,时而深沉时而流泪时而买醉,对着手机流下男儿泪。经过数小时的安抚仍不听劝,情绪极度高涨。直到刚才说出真相,原来是他喜欢的女生,回复了他的评论。]   佟辛:…………   霍礼鸣皱眉,仍不明所以,“你别给我乱发信息听见没。”他边说边瞅了眼,看见内容后震惊得浑身冒冷汗。冷汗浸湿衣服后,他眯缝着眼睛看向程序,一字一字跟唇齿碾压出来一般,“我他妈,怎么跟你们这些草蛋玩意儿做兄弟的。”   话落音,佟辛的微信视频请求就拨了过来。   霍礼鸣正好急于解释,于是快速接听,“辛辛,你听我说。”   那头画面卡顿几秒,清晰之后,露出的却是佟斯年的脸。   霍礼鸣:“……?”   佟斯年关心切切,语气不自觉地严肃紧张:“礼鸣,刚才辛辛给我看了你的一些反常言行。我很担心你,我们既是邻居,我更把你当弟弟看待。你听我劝,务必去医院做个全身体检。如果检查结果没问题,那哥哥以这么多年从医经验上,给你提个建议。”   霍礼鸣舌头都捋不直了,干巴巴地问:“什么建议?”   “去挂个男性科检查一下。”佟医生认真说,“集中时间,正好也能把狐臭手术一块儿做了。你说呢?”   霍礼鸣:“……”   他现在只想杀了程序。 第51章 迪士尼烟花(6)   第50颗   佟辛没把完整的聊天记录给佟斯年看, 单独就把那一段话截了个图。主要是,佟斯年能看到她朋友圈的回复,职业习惯, 他当即给霍礼鸣打去语音。   佟辛憋得好辛苦,捂着肚子在沙发上狂笑。语音结束后, 佟斯年还纳闷, “这礼鸣怎么回事,上一次在上海见面还好好的。”   佟辛:“大概是为情所困, 走火入魔了吧。”   闻言, 佟斯年的目光勾过来, 带着丝丝不确定的审视。佟辛收了收笑容,忽然有些紧张。哥哥细心又精明, 如果被发现, 也不奇怪。   佟辛一点也不担心。   她甚至想, 如果被发现,也不是件坏事儿。   佟斯年一副明了的神情, “小霍在上海有喜欢的女孩子, 我记起他跟我说过。这就难怪了,我猜, 应该是进展不顺。辛辛,礼鸣对我们家很好,有机会,你可以稍微提醒一下他,比如你们女孩子喜欢什么, 不喜欢什么, 免得他走弯路。”   佟辛眼珠低头一转, 灿烂扬笑, “好啊。”   顿了顿,她忽问:“哥,你觉得礼鸣哥人怎么样?”   “还不错,是个精神小伙。”   “那,你觉得爸妈对他印象如何?”   “爸妈?”佟斯年说:“我没问过。不过,妈妈提过他的纹身。”   “哦,妈妈不喜欢纹身的吧。”佟辛默默记在心里,想着待会要去百度一下,纹身能不能去掉。   佟斯年见她分神,笑着安慰,“我知道你是替哥哥着想。”   “嗯?”   “以后哥哥和姐姐在一起,或许还能成为一家人。你是怕爸妈对礼鸣的印象不好,影响了哥哥和姐姐。”佟斯年有点感动,“不会的,爸爸妈妈是开明的父母。”   “……”   好吧,你开心就好。   就这样,时间平实过,一年又一年。   转眼到开学的日子,长大,就是在一次次的相聚与离别中开启。相聚的时间越来越短,离别越来越长,最终,走向自己的人生。   佟辛下午的航班到上海,霍礼鸣早早等着接机。他一看到人,扬起笑脸招了招手,是真高兴。佟辛远远瞧见他高大英俊的身影,噗通的心跳声充斥身体。   待人走近了些,他张开双臂,不怎么正经道:“要不要抱一个啊。”   佟辛把背包塞他怀里,“嗯,抱。”   霍礼鸣仗着身高,伸手压了压她头顶,放在自己胸口比划了一番,“过个年,我怎么感觉你还矮了点?怎么没长高呢。”   佟辛脚步一停,挑眉看他,“是啊,矮了呢,从187变成了167,足足矮了20公分。上学期买的裤子都成了拖地裤,不过没关系,可时髦了呢。”   霍礼鸣想咬舌自尽,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坐上车,佟辛给父母打电话报平安,等她电话讲完了,霍礼鸣才问:“几号正式上课?”   “下周一。”   中间隔了个周末,那就是还有三天。霍礼鸣调低了电台音乐,平静说:“那明天,我带你出去玩儿。”   佟辛不疑有他,以为又是吃饭之类的,“去哪?”   “迪士尼。”   佟辛手一颤,握着手机的姿势半天没动。甚至有那么几秒,脑子里像有好多气球在飞,一下子把记忆拽入高中那年。   她萌芽的少女心,使了个小心思对在上海的霍礼鸣说,想看迪士尼烟火。   她记住了屏幕那头男人的承诺,一定会和她一起看烟花。   然后是猝然分别的那个寒假,即使知道他有必须要走的理由,也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她的世界那样小,小到一句不成文的约定,都是竭力守护的誓言。   她后知后觉,她对这个男人所有的拧巴和纠结,其实都和这个失约有关。   她以为他忘记了。   “怎么想到去迪士尼。”良久,佟辛克制着翻涌的情绪,极力镇定着问。   霍礼鸣却惊愕住,“不是吧,你忘记了?”   佟辛转过头看向他。   “乐园这半年都在搞建设,因为一些规定,烟花表演也停了这么久。你上学期,我就想带你去。程序有朋友在乐园管运营,他说,过完年来玩最合适。”   恰遇红灯,霍礼鸣把车刹住,转过头和她视线相对,“我记得,我要带你去迪士尼看烟花的。”   佟辛不敢眨眼,只“哦”了声,然后飞快把头转去看窗外风景。   风景不风景的,不重要了。   因为最好的风景,她已经拿到入场券了。   感动悄悄在心里品味过后,佟辛是真的所有期待起来。她自告奋勇道:“我来负责做攻略吧,我觉得可以早一点出发,我之前就听陈澄提过,越早排队越好,不然一天玩不了几个项目。我查查哪几个项目比较值得玩,到时候我们再商量一下路线,你觉得怎么样?”   霍礼鸣:“你不用查攻略,这地方我去过四五次。”   佟辛:“……”   “你别误会,我没跟女生去过。”霍礼鸣求生欲很强地解释:“就是和程序周嘉正他们。周嘉正家里在附近有酒店,跟乐园管理层的关系都不错。这次我们也不用排太久的队,找他拿两张VVIP票就行。”   佟辛:“……”   —   到寝室免不得一顿搞卫生收拾,陈澄接了长头发,看起来像个侠女似的。薇薇似乎又胖了一圈,福子语重心长道:“咱俩一块减肥吧。”   “辛辛,你怎么都吃不胖呢!”两人勾肩搭背,齐齐对着佟辛哀嚎。   佟辛双手掐腰上,“实不相瞒,我还瘦了两斤。”   “找打!!”   陈澄问:“你和18哥怎么样啦?答应他了没有?”   佟辛摇头,“没。”   “天,你可真忍得住!”陈澄惊叹,“你就不怕他被拐跑啦?”   佟辛坦诚道:“有点怕。”   “那,那你。”   “他明天带我去迪士尼。”佟辛小声说:“他终于带我去迪士尼了。”   福子恍然大悟,“难怪你上学期都不跟我们去,原来是想跟18哥一起呀!”   佟辛点点头,“算吧,我觉得,他欠我的遗憾,如果没有实现,我会很不甘心。”   陈澄戳了戳她的脸蛋,“小倔强!”   次日是个大晴天,上海城经历一轮变天,竟还挺温暖。霍礼鸣七点就到宿舍楼下接人,佟辛下来的时候,室友们齐齐趴在窗户口,笑嘻嘻地喊:“18哥加油!”   霍礼鸣还特意下车,双手抱拳作揖,墨镜遮住眼睛,但仍看得出是在笑。   佟辛上车后,霍礼鸣看了她半天。佟辛今天穿的是粉色短棉服和格子短裙,盘了个公主头,衬得眉清目秀。他的视线下挪到她大腿,“怎么不穿裤子?云霄飞车这些不怕走光?”   佟辛撩了下裙摆给他看,“这就是裙裤,不会走光。”   “还有,你室友刚才叫我什么?我没听清。”霍礼鸣还认真回忆了番,“什么什么哥?”   “没有,你听错了。”佟辛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指不定他又要衍生出霍言霍语。   霍礼鸣把车停路边,佟辛不解,“干吗?”   “换个衣服。”他解开安全带,弓身去拿后座的纸袋。里面六七件外套,各种颜色都有。霍礼鸣脱了现在穿的黑色,换上白色的。   佟辛:“?”   霍礼鸣:“没想到你会穿粉色,白色凑合吧,勉强也算个情侣装了。”   佟辛:“……”   所以这人特意准备了这么多不同颜色的外套,就是为了和她配情侣装?   佟辛一时不知道该感动还是嘲讽。   迪士尼在郊区,开车过去一小时有多。临近调头的时候,已能看到排队长龙人山人海。佟辛无语,“工作日还这么多人?”   “哪天人都多,除非闭园。”霍礼鸣提早拿了VIP票,还是最高的那一档。所以从贵宾通道进去时,几乎没怎么排队。   霍礼鸣带了个双肩包,装了四瓶水和小零食,“怕你玩的时候肚子饿,拿来先垫一垫。你有什么要带的,都放我这。”   佟辛惊讶于他的细心,默默将手机塞他包里。   然后就领着她去小通道,霍礼鸣报了身份信息,很快就能入园。旁边普通通道的女生啧啧感叹:“看看别人家的男朋友!”   后面学生模样的男生吃醋,“哦,那你问问这位小姐姐可不可以要她男朋友的微信。”   “去死啦!”女生娇嗔。   牵着的手倒是一点都不松。   俊男美女本就很引人注目,这下更多目光都投向他们。   佟辛脸颊微热,低着脑袋跟在霍礼鸣身后。   “不走啊?”霍礼鸣转过头问,然后忽然牵住她的手,快步穿越了通道。   佟辛懵了,“你,你干吗?”   “别人都说我是你男朋友了,我总得意思一下,不要让大家失望。”霍礼鸣不正经道。   佟辛无语,快速抽回自己的手,“你还不是。”   霍礼鸣倒没继续流氓,规规矩矩地走在前头,“想先玩哪个?”   “从最近的这个。”佟辛还是看了几篇攻略的,进园必玩的就是飞跃地平线。   五分钟领略5D版世界各地风光,看得人啧啧称奇。佟辛下来的时候,头有点晕,差点没站稳。霍礼鸣一把扶住她,“能坚持吗?”   佟辛咬咬牙,“能!”   “别逞强,里面大都是高空项目,这个你都吃不消,后面的更难受。”霍礼鸣皱眉。   “我吃得消。”佟辛说:“VIP票巨贵!我就是死,也要死在云霄飞车里!”   “……”   霍礼鸣知道这人犟脾气上来,劝了也没用。只能硬着头皮陪她继续玩项目。贵宾票确实省事,加勒比海盗,七个小矮人矿山车,两个小时内基本能玩到。   佟辛高估了自己的耐撞性,一个两个的还能忍,从矿山车上出来的时候,她腿跟面条似的,怎么走都不对劲,最后停在原地,虚无缥缈地喊霍礼鸣。   “你能不能,牵我一下。”她小声央求。   霍礼鸣愣了愣,随即扬起笑脸,“我靠,天降福利啊!”   “……”   后来牵手还不够,佟辛发现,她的腿压根不听使唤。霍礼鸣拽了她一下,然后松开手,要笑不笑地干等着。   佟辛无语,这狗男人平时抓紧一切机会耍个流氓。现在这么需要他的时候,反倒安静如石了。   佟辛揉了揉酸软的膝盖,“你可不可以扶我,我走不动。”   霍礼鸣走过来,直接打横将人抱起,“看在你这么渴望的份上,那就抱一下吧。”   佟辛完全没料到他是这举动,因为失重,下意识地搂紧他脖颈,“我没让你抱我!”   “行了啊小公主。”霍礼鸣低声说:“这才玩几个项目,真想现在打道回府?”   佟辛被他那声“小公主”撩热了耳尖。霍礼鸣把人颠了颠,抱得更稳当些。游人多,经过的一对小情侣,女生啧啧啧,“你看看别人家的男朋友!”   转头一看,巧了,又是刚才入园排队时的那对情侣。男生显然也发觉了,朝霍礼鸣苦笑,“帅哥,你下面玩哪个项目啊,咱俩错开。”   佟辛干脆把脸转去他胸口,心说,丢死人得了。   偏偏这人还特不正经地回了句:“下一个我们玩美女与野兽。”   男生点点头,牵起女朋友的手就往外跑,“走了走了,不会再碰见他们了。”   霍礼鸣抱着人走到外面的休息区,这才将她放下,“你真别勉强,大不了下次再过来。不用舍不得票钱,周嘉正给的。”   佟辛就是不肯,她私心,没有看到烟花表演,回什么回。   见她倔强不说话,霍礼鸣真无奈了。   休息十分钟,佟辛总算缓了过来。她倒也没再逞能,“我们走走吧。”   园区内有很多移动的花车,贩卖一些主题周边相关。粉粉嫩嫩的小玩意儿招女生喜欢,佟辛选了很久,拿起一只粉色的米奇发箍,“你戴吧。”   霍礼鸣全身写满抗拒,“我一爷们儿,不戴。”   “你戴嘛!”佟辛噘嘴跺脚,蹦蹦跳跳的还撒起娇来了。   “不戴。”酷哥气质必须拿捏得死死。   “我拍个照就行,行吗?”佟辛狡黠眨眼。   “……”很难让人信服,霍礼鸣把脸一偏,当没听见。   “霍礼鸣。”佟辛声音轻软,“你戴它,我待会让你抽个奖,百分百中奖。”   这一招果然奏效,霍礼鸣慢慢把脸转回来,酷着一张脸说:“就戴一分钟。”   佟辛顿时眉开眼笑,他太高,踮起脚还够不着,“你下来一点嘛。”   霍礼鸣故意扬高下巴,“哦。”   “烦人。”佟辛拿米奇耳朵去扫他下巴,“还想不想抽奖了你。”   霍礼鸣忽地蹲下,然后迅速环住她的腿窝,就这么把人抱高起来,“怎么过个寒假,你还长矮了点。”   佟辛一愣,这个高度正好与他视线平行。   她没有挣扎,就这么沉默地把米奇发箍戴在他头顶。霍礼鸣是真帮忙,戴好了也就利利索索地将人放下。佟辛一看,“噗嗤”笑出了声。方才的心猿意马瞬间烟消云散。   两只粉团耳朵竖在他脑袋上,他戴着墨镜,仍是一副酷哥表情。加之肩颈处若有若现的纹身,图案徒添奇妙的性感,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非常妙的反差萌。   佟辛立马扫码买单,一手还指着他提醒:“不许摘不许摘。”   “咔擦”   “咔擦咔擦”   佟辛各种角度来了个连拍,蓝天放肆,白云像万朵棉花糖,随手拍都是大片。看着镜头里沉默到底的男人,佟辛非常不适宜地想起那年她看的禁忌男模杂志。   小霍爷和性感男模此刻只差一根狐狸毛尾巴。   此时,又一阵熟悉的尖叫:“啊啊啊!你看看别人家的男朋友!我要你戴你都不戴!!”   两人转头一看,好家伙,又是那对年轻小情侣。   男生这会倒不无语了,还饶有兴致地拿出手机,“这个好搞笑,拍了发朋友圈!”   霍礼鸣一听,扯下发箍拽着佟辛就跑,“太他妈可怕了!”他还念念有词。   佟辛快笑晕了,霍礼鸣拿她没办法,心系抽奖的事,“可以开始了?”   “等会等会。”佟辛说:“我先准备一下抽奖池。”   霍礼鸣咽了咽喉咙,“你坐这别动,我去给你买饮料。”   十五分钟后他回来,递给她一瓶金桔柠檬水,佟辛嗦了一口搁一旁,然后摊开掌心,三个白色纸团安静躺着,“来吧,抽一个。一二三等奖,百分百中奖。”   霍礼鸣再三考虑,选了中间的纸团。   “下面有请公证人佟辛小仙女,登登登~~”佟辛向他展示,“恭喜你!中奖啦!”   霍礼鸣一看,惊喜大叫:“二等奖!”   他满怀期待地问:“二等奖什么礼物?”——但愿能听到一个亲吻,一个女朋友之类的。   佟辛眼里堆着笑,道喜的语气:“奖品是,送你一片晴空万里。请霍先生抬头,接收您的二等奖礼物!”   “……”   就这?   霍礼鸣抬头看天,嗯,天是挺晴的。   佟辛忍着笑,把纸团收进自己的小包里,“这一时间段的抽奖结束,敬请期待下一轮。走吧,我们去玩过山车。”   乐园大大小小项目加起来几十个,霍礼鸣有经验,帮她把刺激的项目错开,至少能给她一个缓冲的休息时间。佟辛第一次来迪士尼,兴奋在所难免。那种高空项目,哪怕害怕,也倔强得非要一试。   从过山车上下来,佟辛差点要吐了。   霍礼鸣扶着她,不想再由着任性,皱眉说:“走,回家。”   佟辛一把抠住他的手,气若游丝道:“不,不回,我,我要看烟花。”   坚持到现在,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   霍礼鸣显然动了真格,一脸“没得商量”的冷酷。   佟辛讨好道:“第二轮抽奖时间到!这位客官,来试试运气嘛!”   霍礼鸣:“……”   佟辛把两个纸团拿出来,摊开放在掌心,歪头冲他俏皮笑,“祝您好运。”   霍礼鸣抱着一丝希望,选了第一个。   佟辛继续念旁白:“还是由佟辛小仙女开奖,哇!恭喜您!又中奖啦!”   霍礼鸣一看,靠!竟然是一等奖!   他顿时美滋滋,期盼有加,语气也不自觉的放缓低沉,“一等奖,奖励什么?”   佟辛笑盈盈道:“一等奖,一定不负你望。恭喜你哦!获得海南到黑龙江绿皮火车豪华站票一张!”   “……”霍礼鸣笑容僵在半道,“妞妞,你这有黑幕啊。”   “公正公开,童叟无欺。”佟辛拍了拍他手背,俏皮夸张:“哥哥,你运气真好!”   “……”   这种好谁要谁拿去。   差不多到点了,佟辛说:“烟花秀快开始了。”   霍礼鸣:“别急,再过十分钟,我带你去个地方。”   游客们浩浩荡荡地都往城堡那儿走,霍礼鸣偏带她逆流而行。周嘉正帮他打过招呼,西南边一处不对外开放的高塔处,是绝佳的观赏位置。   霍礼鸣带她上顶层,才发现上头视野开阔,且正对着童话城堡上空,近乎平行的视觉感官,让佟辛觉得,仿佛伸手就能摘星。   八点半,音乐准时响起,愉悦悠扬的曲调,拉开了童话世界的大门。好像夜幕降临,并没有丝毫一天结束的遗憾,反而像开启了魔法石,即将看到不一样的世界。   “轰”的一声,流星状的烟花升空,拖出一道长长的焰尾,数秒安静后,在城堡的正中间掷地有声地炸裂。火树银花,银柳纷纷而落。   游客的惊叫声作陪,音乐声穿梭,烟火声响彻云霄。   光影映亮佟辛的眼睛,里面隐隐有湿润的泪光。   她目视前方,这是与天空最接近的一次。   十七岁那年遇见的男人,是她少女勇气义无反顾的人,是陪她看烟花的人,是她喜欢的那个人。年少负气积压了她的心有不甘,那些小拧巴和小情绪,是只有她自己才懂的委屈。   烟花灿烂又短暂,给天空裁剪很多刀,漏下月光和星星,全部跌入人间——   跌在她身旁。   佟辛转过头,静默地看着身旁的人,她扬起笑,眼神也变得温柔沉沦,“霍礼鸣。”   她很少直呼其名,清脆响亮。   霍礼鸣转过头,“嗯?”   佟辛弯起的嘴角也仿佛藏了跃跃欲试的焰火棒,“抽个奖吧。”她伸出手,白皙的掌心躺着最后一个纸团。   霍礼鸣挑眉,“一二等奖的礼物都那样了,剩下的这个三等奖能好到哪去?”   佟辛眼神宁静,“你抽嘛。”   她一软,霍礼鸣就没了想法,“好,抽奖。”   不劳她动手,自己给打开,有模有样地向她展示,还学她的语气,“恭喜我自己,豪华三等奖,让我看看,礼物是站票还是坐票。”   佟辛低了低头,唇角微弯的弧度透着温柔。   她忽然搂住他的脖颈,踮起脚,轻轻亲了他的脸。   “轰”的一声,烟花升空,碎开的光影如星路成群。   佟辛在他耳边轻声,“三等奖,一个女朋友。” 第52章 小欢喜(1)   第51颗   霍礼鸣人生中, 最好的三等奖。   女孩身上的清淡香味混在呼吸里,她挨得那样近,然后又亲了他一口。   霍礼鸣如在梦境, 好半晌才抬起手,用指尖戳了戳自己的脸。反应过来后,他倏地一笑。没有那些癫狂夸张的反应, 也没有凶猛霸道地礼尚往来——应景地回亲一下。   在灿烂烟花里, 他忽然有了一种宿命感。   半生风雨飘摇,拥有再失去,失去再得到。如浮游的尘埃,终于有了落脚处。   “辛辛。”他声音莫名哑了,转了个方向,然后轻轻揽住她的肩膀, “看这儿。”   话落音,手臂伸至前方, 手机照相对准两人的脸。   这一切太快,佟辛未完全反应,大眼睛瞪着, 像一只仓皇失措的小兔子。   霍礼鸣按下拍摄键, 第一张情侣照诞生。   他收回手,低着头, 把照片放大看了许久,笑着说:“这么美啊,当婚纱照都绰绰有余了。”   佟辛红着脸,“你别胡言乱语, 有这么拍婚纱照的吗, 起码得穿婚纱礼服吧。”   霍礼鸣“哦”了声, 低头望过来,“记住了。”   佟辛:“?”   “我会给我们辛辛买婚纱的。”   “……”   烟花秀二十分钟结束,浓烟未散,在夜空之上构成一幅很奇妙的景象。映照城堡,神秘又壮阔。离开的时候,霍礼鸣走前边,几步之后,右手往后伸了伸,人没回头。   佟辛很默契地快步跟上去,勾住他的食指晃了晃,继而被收拢,男人的掌心温热包裹,像共升一轮太阳。佟辛回过头,看着浓烟未散的城堡夜空。她偷偷弯了弯唇。   烟花一半醒。   但于她而言,是永生的开始。   赶在宵禁之前把人送回F大,寝室大门已经关了一半,佟辛急忙急促地跳下车,“拜拜。”   霍礼鸣倒平静,滑下车窗,一手懒洋洋地搭在窗子边沿,“辛辛。”   “啊?”   “你钥匙忘了拿。”   佟辛不疑有他,又蹦蹦跳跳地跑回来,嘴里还念念有词,“掉座位上了吧。”   走近车边,她气息微喘,“哪儿呢?”   霍礼鸣单手伸出窗外,压着她的后脑勺把人往车里带,男人的亲吻是淡淡的薄荷烟草味,那种专属于他的味道。唇瓣严严实实地落在她侧脸,很快又松开。   霍礼鸣笑着摸摸她的头,“拿好了,进去吧。”   佟辛摸了下脸,“你亲得比刚才我亲你要用力些。”   “嗯?”   “所以我要亲回来。”佟辛简直行动派,勒住他的脖子使劲儿地往外拽,“咣”的一声,霍礼鸣的额头重重撞在车窗边沿上。   佟辛往他脸上大力一亲,也不知是太激动还是太紧张,亲人就跟吸果冻似的。   霍礼鸣有点懵,开启新大陆般的眼神怔怔望着她。   佟辛是典型的临危不乱,抗压型性格,非但没害羞,还有模有样地挑了挑他的下巴,学那轻佻语气道:“美味。”   宿舍阿姨在门口喊:“同学,要关门了哦。”   佟辛转身就跑,隔着玻璃门,对霍礼鸣摆了摆手。霍礼鸣笑着冲她抬了抬下巴,人影不见后,他独坐在车里许久,往群离里发消息:   [爷我有女朋友了!]   [@程序@周嘉正]   安静许久后,周嘉正率先回复:[你发这些有什么目的?谁指使你的?取得有关部门许可了吗?你背后是谁?发这些想做什么?你在刺激谁?你想造反吗?]——这人受了简单粗暴的刺激,直接复制了刚才刷微博看到的话给发了过来。   霍礼鸣:[你被盗号了?]   但消息没发出去,提示您已退出群聊。   霍礼鸣:……   够狠。   —   佟辛开门的时候特意放轻动作,这个点,室友们应该都趴床上准备睡觉了。结果门一开,福子她们站成一排堵在门口:“迪士尼好玩吗!!”   佟辛吓了一大跳,“你们还没睡啊。”   薇薇搓手手,“怎么样怎么样,和18哥有进展了吗?”   佟辛抿唇微笑,“嗯。我答应他了。”   “哇!!”三个姑娘齐声鼓掌。   佟辛赶紧把门关上,“小点儿声,嘘嘘嘘!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宿舍办婚礼呢。”   “你怎么答应他的,说说看。”福子两眼放光,一脸八卦痴迷。   “就,童话城堡放烟花的时候答应的。”佟辛平平无奇的语气,“还给他抽了个奖。”   她简单说了一下后,福子捧着脸叹气,“果然,别人家的糖最好磕。”   陈澄:“辛辛,你什么感觉啊现在?”   “没感觉。”佟辛诚实说:“就觉得,还挺安心的,像是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18哥听到你这句话,估计得想不通了。”   佟辛低头一笑,憨憨地挠了下鼻尖,“我明天请你们吃饭吧。”   “那是要请的。”福子挽着她的手,“ 毕竟第一个脱单呢,赶紧借我点桃花运。”   —   这边厢,霍礼鸣从F大出来后驱车去酒吧。   程序和周嘉正得到通风报信,早早蛰伏在包间门口,霍礼鸣刚推门进来,两人齐齐而上,一个勒他的脖颈,一个扫堂腿然后去撞他的腰,“就等着收拾你了!”   周嘉正悲愤,“我他妈还大你两个月呢都没女朋友!你是人吗你!”   程序:“只是可惜了我那佟妹妹,不是很想看到美女配野兽。”   霍礼鸣屈膝抬手,一个猛力就挣脱了周嘉正。再往后退一步,拎着程序的衣领把人往门板上拨,偏还嬉皮笑脸道:“承让承让。”   “骚不死你。”周嘉正:“呸!”   程序揽着他的肩,忧伤道:“阿正这么多年的心思,终究是被你辜负了。”   “老子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霍礼鸣冷笑,“上周我还看你和推销红酒的女人撩骚。”   不再闹,程序由衷说:“恭喜了啊兄弟。”   周嘉正:“我也总算松了口气,不用再提心吊胆你对我的爱慕了。”   “滚蛋!”霍礼鸣心情颇好地往吧台一坐,叠着腿跟大爷似的,“我承认我捡到宝了。”   “废话。”程序丢他一记白眼。   霍礼鸣静了静,问:“第一次约会的话,去什么地方比较好?”   “看电影吃饭逛商场买买买。”   “俗。”周嘉正嗤之以鼻,“那都是过时玩意儿土老帽。”   这个问题上,霍礼鸣勉强相信周嘉正的眼光。毕竟钱多人傻,倒腾过不少行业。他家开酒店的,在北京深圳也有连锁,酒店在业内口碑还不错。   周嘉正来了劲儿,说话一套一套的,“现在什么最可贵?真心!你得让她感受到你的真心。”   霍礼鸣点了下头,“那要怎么做?”   “真心离不开创新。”   “?”这是什么狗屁理论。   周嘉正解释得有板有眼,“你看,佟辛是你千辛万苦追来的吧,你肯定把她当宝贝吧。”   这是自然。   “要给就给最好的,最新颖的。让她觉得,当你女朋友是最正确的选择。”   对对对,是这么个理。   霍礼鸣忙不迭地给周嘉正倒了杯水,“你接着说。”   “留下一个永生难忘的第一次。”   “……”   “第一次约会。”周嘉正咳了一下,把话说完,“看在你这么多年对我用情至深的份上我就勉强帮帮你,我家在新区的那家酒店过几天试营业,负一楼增加了一层海洋主题休闲长廊。多牛逼我就不吹了,到时候你自己看。会有真人秀美人鱼水中表演项目。到时候你带佟辛站在玻璃缸面前,美人鱼们拉开横幅,横幅上写几句有品位的情话,保准将她感动得明天就嫁给你。”   霍礼鸣没跟女生出去约会过。   乍一听,还挺高大上啊,但一细想,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周嘉正毕竟是谈过女朋友的,自带滤镜加持,霍礼鸣便自我说服,他有道理。   主要是,被他最后一句话给诱惑了。   霍礼鸣当即决定,“行,那我带辛辛去你那儿。”   周嘉正拍着胸口保证:“交给我。”   三个人各回各家,程序越想越觉得荒谬绝伦,于是给周嘉正打电话,“你出的那主意能行吗?别破坏人家约会。”   “我做事你还不放心啊。”   “……”   那还真不放心。   “正好准备找你的,”周嘉正说:“那天你也得帮帮忙。”   程序皱眉:“我还有份儿啊?”   “废话,做好事一点不会想到你,脏活苦活一定有你。”周嘉正长话短说,且说得有理有据,全方位解析了那天的活动安排。   五分钟后,程序惊愕得嘴巴都合不拢,“周嘉正,你他妈的真是个鬼才啊!”   —   第一次约会定在周六。   其实他们已经很多个周六出去吃过饭了,佟辛这还紧张起来,大早上的就各种试衣服,不断问室友们:“这套好还是那套好?”   陈澄:“你腿直,穿裤子好看。”   福子:“我觉得穿裙子比较好,穿裙子可以配你那双高跟鞋,再梳个公主头吧,真是迪士尼在逃公主本主了。”   佟辛犹豫不决,问薇薇:“你觉得呢?”   薇薇笑嘻嘻地说:“我选裙子,要有个什么,也挺方便的。”   “……”   “啧,想多了吧。我是说上厕所!”   佟辛一愣,自个儿也笑了起来,最后选了这套裙子。   “辛辛你要不要化点妆?”陈澄建议说:“你就抹了点粉底吧?鼻影腮红这些都弄一弄嘛。”   佟辛犹豫了番,“行吧。”   霍礼鸣一看到她时,眼睛都直了,“这谁家的公主啊,卧槽!”   佟辛上车后,狠狠掰正他的脸,“不许做作,给我好好开车!”   霍礼鸣笑着把来之前买的奶茶递给她,“尝尝这家的好不好喝。”   佟辛矜持道:“以后我不喝奶茶了。”   “嗯?”   她没敢说是为悦己者容,怕胖,只敷衍道:“就……不健康。”   “这倒是真的。”霍礼鸣点了下头,“行吧,以后少给你买。”   佟辛咬着吸管嗦了两口,没忍住,赞不绝口,“这个太好喝了吧,你哪儿买的?”   “我家楼下新开的。”边说,霍礼鸣边伸手把奶茶从佟辛手里拿了过来,然后自然而然地接着喝。   佟辛愣了愣,“这,我,我喝过的。”   “我又不嫌弃你。”霍礼鸣笑着说。   “你还好意思嫌弃我啊?”佟辛举起拳头,顿了下,也凶巴巴地抢回来,就这么狂喝三口,“好吧,我也不嫌弃你。”   霍礼鸣眼角上翘,“我得找个地方先停车。”   “干吗?”   “想耍个流氓。”   佟辛发现这人在一起后,不要脸这项技能就逐渐凸显了。不能上他的道儿,于是,佟辛很淡定地“哦”了声,伸手越过中控台,在他的手臂肌肉上拍了拍,“不错嘛,小伙子,身材保养得还挺好。”   霍礼鸣淡声:“不仅身材好,身体也挺好的。”   佟辛一时没听出中国汉语一字之差的博大精深,“我们去哪里?”   “一家新开业的酒店。”   刚说完,气氛陷入死寂。   佟辛默默往车门方向挪了挪。   霍礼鸣后知后觉,赶忙解释:“这酒店负一层是个主题长廊,弄得还不错。有个类似水族馆的表演看。”   佟辛“哦”了声,“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去海洋馆。”   霍礼鸣一愣,有点道理。   停好车,霍礼鸣牵着她坐电梯下去。周嘉正家新开的这酒店还挺有风格,走的异域风,效仿东南亚那边的热带氛围。好几个建筑很有设计感,不少网红都来此拍照打卡。就连佟辛也拍了好几张照片。霍礼鸣彻底安心,周嘉正关键时候还是靠得住。   差不多到了他们仨约定好的时间。霍礼鸣带着佟辛去到美人鱼表演处。十米深的巨型玻璃柜里仿造海底生态,水草假珊瑚应有尽有,再一些五彩观赏鱼游弋,还挺像那么回事。   欢快音乐起,两分钟的前奏铺垫后,坐前排的孩子惊奇大声:“美人鱼来啦!”   从玻璃柜最顶端,徐徐露出鱼尾巴,然后缓缓沉降,鱼尾摇曳多姿,在水里翩然起舞。再加上水里的灯光秀,泡泡雨,唯美得不可言喻。   待鱼尾全然露出,再往下降一点,便是腰身。   全场爆发出统一的惊叹句,“啊??”   佟辛也皱了皱眉,百思不得其解,“所以这是,走诙谐路线吗?”   霍礼鸣顺着目光望出去,这一望差点没给吓出心脏病。美人鱼已经不美了,窄劲的腰,高大的身躯,隔着距离都能清晰看见的手臂肌肉。   是两个男人。   而霍礼鸣对左边那个过于熟悉,右边腹部那道十公分长的疤,绝不会这么凑巧的有第二个——程序。   周嘉正和程序亲自扮演美人鱼下水表演,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观众席也已爆出连连笑声,疯狂拍照的不在少数。   佟辛表情复杂,委婉地说了句:“是不是酒店的伙食太好,就,身材变异那种?”   霍礼鸣心里完全没了底,虚虚地应声,“有可能。”   从周嘉正和程序出现在水柜里的那一刻,霍礼鸣就有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力感。   现在带佟辛离开还来得及吗?   答案是,来不及了。   音乐忽然变化成一首欢快的爵士圆舞曲,里面两坨美人鱼费劲地游出造型,而且业务相当不熟练,变换队形的时候周嘉正的头撞上程序的腰,程序的鱼尾巴拍打他的脸。连氧气面罩的气泡都开始汹涌往上冒。   观众席的笑声越来越大。这俩货好不容易完成站位,按照事先的计划,猛地拉开手中近两米长的横幅。有小孩儿激动地跳起来,“上面有字!!”   佟辛和霍礼鸣的座位在中间,看得那叫一个清清楚楚——   【一闪一闪亮晶晶,你是我的小星星,爱你哦辛辛!】   霍礼鸣:“……”   佟辛:“……”   她慢悠悠地转头看向他,神情复杂且凝重。   “我不知道是他俩。”霍礼鸣下意识地撇清这种中二关系。   “所以,里面的是程序哥和嘉正哥。”佟辛慢悠悠地说:“难怪你非要带我来酒店看表演。”   霍礼鸣被这俩货给坑得彻彻底底,现在解释什么都是欲盖弥彰。这种非主流的土创风格,真的与他没干系,酷哥的品位其实是很好的!   前排的小情侣笑着议论,“原来酒店还提供这种告白业务呢。你说多少钱一次啊?”   女生比划一根手指,“最多不超过一百。”   “真敢开价。”   佟辛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了,淡淡道:“我听见有小孩儿在哭了。”——被吓哭的。   她起身走了,一点也没有回头的必要性了。   走到室外,佟辛只觉得浑身轻松,这个噩梦般的海洋长廊,她此生应该不会再来第二次。自此气氛陷入古怪的低压中,霍礼鸣也被周嘉正这番壮举给搞萎缩了。   “你想去哪玩?”他语气带着歉意。   佟辛怕了怕了,“我们就附近逛逛吧。要不去看电影?”   佟辛挑了一部喜剧片,两小时下来倒也轻松愉悦。   这才是正常约会该有的样子。   霍礼鸣悔恨,脑子被驴踢了才信了周嘉正的馊主意。待会吃晚饭的时候,一定好好收拾顿他们。一起吃晚饭是佟辛昨天提的,她其实很大方,觉得在一起了,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以后迟早都要知道的。   去餐厅的路上,霍礼鸣给周嘉正发微信,[我警告你俩,别再搞事。]   周嘉正:[放心,搞不动了。我在水里表演的时候,呛了几口水,难受。]   霍礼鸣:[只是难受?我以为你会选择去死。]   周嘉正:……   终究是错付了。   停好车,霍礼鸣牵着佟辛乘电梯。佟辛瞄了好几眼,某人脸色很不好。她也大概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反倒宽慰说:“没事的,你别跟嘉正哥他们生气,其实那个表演……很特别。至少,我会永远记得。”   霍礼鸣一听,脑仁儿又开始疼了,握紧她的手说:“那还是,马上忘记比较好。”   佟辛想了想,“你说,待会吃饭,不会又有什么表演吧?”   霍礼鸣斩钉截铁,“不会了,好好吃饭。”   出电梯,走到长廊尽头。   霍礼鸣推开包间门,边推他还边侧过头准备和佟辛说话,但巨大的“砰!”声让他下意识地将佟辛挡在身后。佟辛定睛一看,满脸惊讶。   程序和周嘉正一人站一边,手持礼花炮,笑得那叫一个春风喜悦。纷纷而落的彩带亮纸片里,窗户上巨大的红色横幅嚣张醒目——   花花世界迷人眼,霍爷追人全靠脸   辛是人间四月天,恩爱白头到永远   挚友:序、正,恭喜霍爷脱单!!   “……”   “我日你们妈。” 第53章 小欢喜(2)   第52颗   霍礼鸣恨不得自己会轻功, 把窗户上的横幅给扯下来。佟辛知道他已经很生气了,但对不起……还是有点想笑。   “没关系的。”她怕场面更尴尬,于是温柔地勾了勾他的手,“我都不介意, 你也别在意啦, 肚子饿了, 吃饭吧。”   就这样, 四个人在可耻的红色横幅下共进晚餐。   期间服务员进来上菜,都被这一抹红给闪瞎了眼。   霍礼鸣吃得相当郁闷, 佟辛跟没事人一般,与周嘉正他们相谈甚欢。   “嘉正哥, 你们穿那身美人鱼的演出服,是不是很难受呀?”   “那可不嘛。”周嘉正开始诉苦,“想不到美人鱼的身材那么好,我穿得太费劲,鱼尾卡在腰那一截差点窒息身亡。”   程序:“钻进水底的时候,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为我兄弟拼了,这是长达半小时的深度表演过程中, 支撑我的唯一信仰。”   霍礼鸣冷哼:“你信仰就是这玩意儿?”   佟辛肯定还是向着程序他们的,乖巧道:“程序哥,我看你们在水下好自在, 一定很会潜水吧。”   “会啊!周嘉正还拿了潜水证。”   “我一直都想学,以后还要多多请教你们。”   周嘉正感动得热泪盈眶,做了这么多, 还是佟妹妹有同理心, “下次带你去三亚我哥们儿那。”   佟辛这姑娘很有眼力劲。   什么身份对应该有的态度, 她分得明明白白。   既然是女朋友了,在男朋友好哥们儿面前塑造好印象,也是必修之一了。   吃饭后,霍礼鸣送佟辛回学校。   两人单独坐车里,互相对视一眼,没忍住,一起笑了起来。   霍礼鸣无奈:“真不是故意搞砸的。”   “没搞砸呀,至少我记住了这一天。”佟辛俏皮道:“以后写日记,美人鱼,海洋长廊,看电影,共进晚餐,跟童话故事一样。”   “童话故事不长这样。”霍礼鸣心虚说。   佟辛笑意更深,“其实,我今天还是挺开心的。”   “没关系,不用勉强安慰我。”霍礼鸣说:“过几天带你去上海周边转转。”   佟辛腹诽,总算能有正常的约会了。   “我送你进去。”霍礼鸣把车停在路边。   两人并肩往宿舍走,周六晚上这个点路上学生不多,偶尔几个擦肩,都忍不住打量两人。小霍爷对自己的外貌一向自信,调侃问:“你说,她们会怎么想?”   佟辛没明白,“啊?”   “这些路过的同学,十有八九都会看向我,是不是觉得这对情侣挺般配。”   佟辛“哦”了声,“第一,这条路很黑,他们不一定看得清。第二,就算看清了,十有八九也不会有你那样的想法。只会觉得。”   “什么?”   “这个爸爸好年轻。”   “……”霍礼鸣说:“这样啊,那你现在是不是该改口了?”   佟辛望向他,“嗯?”   霍礼鸣笑得简直得意,压低了声音,“叫爸爸。”   佟辛无语,伸手去拍他的脸,“你可真行啊,才26岁,女儿就19岁了,您7岁就喜当爹,还沾沾自喜,心态真好呢!”   霍礼鸣直接给气笑了,“小妞,会顶嘴了啊。”   佟辛朝他眨了眨眼,然后跟颗小炮弹似的抱住他,踮脚就往他唇上亲了亲,“记住了吗,这才叫顶嘴。”   还不够。   佟辛又摸了摸他的脸,轻声说:“其实,嘉正哥他们在餐厅打出的横幅,有句话说得很对。”   “嗯?”   “霍爷追人全靠脸。”   说完,佟辛转身飞奔进宿舍,背对他举起手,做了个胜利手势。   女孩指尖的余温还在,霍礼鸣下意识地伸手碰了碰,然后低低一笑,怎么就被反撩了呢。   —   下学期,课业明显增加。佟辛这几天忙着准备课题,成天泡在图书馆,很少和霍礼鸣见面。新闻相关的课题,涉及一些领域知识,因为要实证举例,佟辛想把它做得更严谨些,于是给鞠年年打电话,问她有没有这方面的同学。   鞠年年:“你傻啦,咱们班上的学委就是A大的信息工程专业嘛。”   “啊?他是这个专业?我怎么记得他念的是英语呢?”   “笨,学英语的是李芙蕖,她和韩萧都上的A大。”鞠年年一提起这人,语气就不好,“韩萧上A大真是屈才了,以他当年的成绩,我觉得也能上F大。没想到发挥一般,怪可惜的。倒是李芙蕖,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也考上了A大。可把她得意坏了。”   佟辛敛敛眉,“都毕业这么久了,你还和她不对付啊。”   “她那个人本来就很心机,高二给你使的那些绊子你都忘记啦?”鞠年年义愤填膺道:“她总在群里提A大,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怎么会不记得,两人为了薛小婉正面争执,这事在毕业很多年后,都是老同学们记忆犹新的一个点。   班级微信群,佟辛好像是把它屏蔽掉了,所以没太注意。   “我先跟韩萧联系一下吧。”她说。   韩萧十分热情,在高中时就乐于助人,于是很快敲定本周六,佟辛去A大找他。与此同时,霍礼鸣找好了上海周边游的地方,把简介发给了佟辛。   一个还未完全对外开发的古镇,依山傍水,民风淳朴。是佟辛喜欢的那一类地方。   佟辛直接给霍礼鸣打去电话,“咱们下周去行吗?我这周有个课题要做。”   霍礼鸣懒洋洋地说:“行啊,你说了算。做什么课题,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了,我找了我高中同学,这周六去A大。”   “男同学女同学?”   “我们班的学习委员,男的。”佟辛不做他想地告诉。   霍礼鸣默了几秒,忽说:“A大啊,我周六正好去那边办事,几点出发?我顺路来接你。”   周六这天还下起了雨,佟辛撑着小花伞上车时,霍礼鸣扬扬眉,“你看,哥哥多未雨绸缪。”   佟辛白他一眼,“好的好的,我假装以为你真的是顺路而已,没有打翻心里的醋坛子。”   霍礼鸣无言片刻,“喂,小妞。给男人点面子好不好?”   佟辛点点头,“你面子已经很大了,毕竟副驾驶坐了个我。”   霍礼鸣笑得忍不住去摸她的脸,“啧,怎么又厚了点啊。”   佟辛“唔”了一声,下意识地躲开,“别蹭我,我化了妆的。”   霍礼鸣一脚刹车下去,“去见同学还化妆啊。”   佟辛应得爽快,“见男生才化,见女生我懒得画。”   “……”   女生奇奇怪怪的逻辑。   不过,在霍礼鸣见到这位男同学时,暂时打消了危机感。   韩萧还和高中时一样,高高瘦瘦的个子,着装朴素干净,戴了一副高度近视的眼镜,标准的“一心只读圣贤书”模样。   他远远的和佟辛打招呼,连称呼用的都是“佟辛同学”。   霍礼鸣没走,等着佟辛怎么向别人介绍自己。   结果,韩萧看了他半天,然后问:“车费还没付吧?多少钱,我扫微信。”   霍礼鸣:“?”   佟辛忍俊不禁,好整以暇地故意不答话。   霍礼鸣笑了笑:“打完折五百八。”   韩萧的手僵在半空,一脸迷茫。   黑车啊!   “你别闹。”佟辛出来解围,大大方方地牵起霍礼鸣的手,“这是我男朋友。”   一瞬间,被误认为是滴滴司机的不悦烟消云散。就这种正名,当一辈子滴滴司机他也愿意!   一上午,三个人就在A大内部的咖啡馆里坐着。佟辛带了电脑,事先已将问题列了个提纲,面面俱到,细致用心。而韩萧的学霸作风在大学有增无减,每一个都能说个所以然来。   “差不多了,谢谢你啊学委,真的帮我大忙了。”佟辛感激道。   “这算什么事,同学一场,能帮助到你我也很高兴。”韩萧说:“都中午了,我请你们吃饭吧。可别推辞啊,尝尝A大的食堂,不比F大差哦。”   佟辛抿抿唇,试探地看了霍礼鸣一眼。   霍礼鸣轻轻点了下巴,眸子里笑意淡淡。   佟辛欣然:“好呀!”   三个人有说有笑刚走到食堂门口,一道略带迟疑的女声从侧方传来,“咦?佟辛?”   佟辛转过头一看,笑意淡了些,“好久不见。”   李芙蕖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太巧了呀,你怎么来A大了?”   “我来找学委请教些专业问题。”   李芙蕖身边还有几个女生,好奇问:“芙蕖,这是你?”   “高中同学。”李芙蕖一字一顿地说:“就我跟你们提过的那个美女状元。”   佟辛几不可微地蹙了下眉,被她提起,想必也没太多好话。正准备走,李芙蕖热心道:“你们也要吃饭吧,一起呀!咱们也好久没见过面了。”   韩萧为难,没立刻答应,而是看了看佟辛。   佟辛其实没有想太多,她觉得,不愉快那是过去式,也没必要刻意打破这团和气,况且就吃一顿饭,又不要命。于是朗声答应,“好呀。”   食堂的长桌正好能坐七八个人。霍礼鸣自觉坐最外边,佟辛径直坐他身边。霍礼鸣低头笑了下,饶有深意地看了眼她。   佟辛的手在桌子下,不轻不重地掐了把他大腿。   和李芙蕖一起的有三个女生,短发的那个话最多,不停地打听佟辛的情况。听闻她在F大,神色复杂,慢腔慢调地说:“F大去年在全国的排名落后了呢。”   佟辛笑了笑,没说话。   韩萧不置可否:“排名的渠道有很多,但都不具备公正客观性。F大的新闻系,在全国仍数一数二。”   气氛安静片刻。   李芙蕖视线一转,把话题对准霍礼鸣,“辛辛,这位是你大学同学吗?”   “不是。”佟辛自然而然的语气,“是我男朋友。”   “呀。”李芙蕖神色微变,“你速度好快哦。帅哥,你读大几啦?”她俏皮问。   霍礼鸣骤然成为焦点,倒也没一点惊慌,依旧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浑身透着痞坏。他今天没摘耳钉,碎钻一颗压在耳骨,与利索的寸头相得益彰,正邪两相宜。   “我不是学生。”他笑着说。   李芙蕖看他这身打扮,心想着,就算是学生,指不定也是哪所野鸡大学的。既然是社会人士,估计工作也不会很体面。于是在桌子下,悄然用膝盖碰了碰身边的短发女生。   短发女立刻接茬,发出三连问:“帅哥,你做什么行业的?在哪个公司上班?上海人吗?”   这问题多多少少有些不礼貌,佟辛抬起头,目光静静落向她。   霍礼鸣无所谓,面对陌生人时一贯的散漫语气,“不做事儿啊,闲人一个。”   “啊?”短发女生意味深长地瞄了眼佟辛。   佟辛也没什么表情,该吃吃该喝喝,始终是礼貌的微笑。   李芙蕖她们仨说个不停,笑得也很夸张。   韩萧招呼霍礼鸣,也看出了不对劲,友好地不让他尴尬,“霍哥,你随便吃点啊,不够的我再去帮你拿。”   霍礼鸣大快朵颐,从容得很,“不讲客气。”   李芙蕖:“小琪,你男朋友是不是考上博士啦?”   “是啊,在北京呢,他们导师很喜欢他,接项目都带着他一起做的。到年底还有绩效分红呢。”被叫做小琪的女生语气好不得意,“他导师说,毕业后会推荐他去亚汇集团工作,说是直接给技术总监的位置呢。”   “呀,那可是超好的公司呢。”李芙蕖惊叹,“你男朋友好优秀哦。”   “还好吧。”小琪腼腆一笑。   短发女生接着道:“找男朋友吧,还是要找靠谱一点的,不求大富大贵,但至少要好学一点,勤奋一点,总不能不务正业。我们初中时候的班长,高中时候就去法国留学啦,现在进了外资,可优秀了。”   说到这,韩萧脸色尴尬,轻轻咳了下。   李芙蕖立即笑盈盈道:“班委,你别误会啊,她不是指你呢。”   无关痛痒的解释后,这几个女生又继续围绕男朋友这个话题逼逼叨叨。什么升职加薪,比赛获奖,全部都以“我一个朋友/同学”开头。   她们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嘲讽亦明显。   约莫是见霍礼鸣一副痞子气质,料想也不是什么成功人士,于是言辞之间诸多明炫暗踩,意有所指。   李芙蕖悄然观察佟辛,想不到这么久不见,她越来越漂亮了。当年以清礼市理科状元的荣耀直接被F大新闻系择优录取,这是多让人羡慕的事。   李芙蕖清高傲慢的性子一如当年,才不会一笑泯恩仇。暂时找不到打击她的豁口,便暗搓搓地拿她这个男朋友开杀。   但,佟辛安静吃饭,偶尔会与韩萧说笑几句。   一张桌子,泾渭分明,两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短发女生接到李芙蕖使的眼色,对佟辛笑着问:“嗨,你觉得呢?”   佟辛抬起头,“什么?”   “你觉得F大的男生怎么样?”对方穷追不舍。   佟辛屏了屏气,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根秋葵,然后轻轻将筷子放下,目光笔直明亮地看着她,“你是天生情商低还是智商欠缺?”   气氛瞬间死寂。   连霍礼鸣都饶有兴致地看向她,一手撑着太阳穴,眉尾微微上挑。   佟辛耐心到了极致,一字一句道:“明知道我男朋友在这儿坐着,还总问这种弱智问题。你让我怎么答?告诉你,F大的男生很优秀,你就准备找个嫁了吗?”   “如果这就是你的目的,那我很明确地告诉你,你可能要失望了。”佟辛软硬都能来,气人的功力那叫一个凌厉尖锐,“就我认识的男同学,女朋友都很优秀。”   ——意思是,抱歉,你没眼看。   “还有,我认为,无论是不是认识的人,讽刺这种事儿真的不太礼貌。”佟辛说:“我不想搭腔,是因为你们所说的所谓优秀男朋友标准,我一个都不苟同。你看不出我已经忍耐很久了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想我男朋友难堪,想我无地自容吗?”   听到这,霍礼鸣嘴角勾起笑,目光逐渐温柔。   佟辛不卑不亢,眼神越发清明透亮,“我告诉你,一点都不会。我觉得我男朋友很优秀。我之所以不搭话,是希望你们有点自知之明——你们讨论的是驴,我一个拥有彩虹独角兽的,不方便插话,怕打击到你们。”   说完,她转过头看向霍礼鸣,语气与方才判若两人,又乖又温柔地问:“吃饱了吗?走?”   霍礼鸣点了下头,遂又换上笑容,散漫不羁地对那个叫小琪的女生说:“这位同学,提醒你件事儿啊,你的博士男友还没毕业就预定好亚汇集团的副总监了?还真没这先例,你可能不够了解亚汇,博士硕士一把抓,不熬个三五年,连主管都难,还副总监?快别让你男友吹牛皮了,碰上行家就丢人了。”   说罢,他对佟辛低声:“你等我,车就在旁边,我开过来。”   “嗯。你去吧。”   待人走后,佟辛正眼都不瞧她们,也跟着走出食堂。韩萧抱歉道:“哎,都怪我,去外面吃就好了,对不起啊佟辛。”   “没事没事,跟你没关系呢。”佟辛说:“学委,下次来F大看看,我们学校的食堂也好吃的。”   “行啊。”   刚说完,李芙蕖也走了过来,还是那副无辜表情,“不好意思啦,这都是宿舍一层楼的,其实我们也不太熟,我没想到会让你生气。”   佟辛直视她,回她一个同款笑容:“芙蕖,你和高中时候一模一样,没有一点变化呢。”   李芙蕖嘴角僵了僵。   “不过我也一直很纳闷。”佟辛佯装深思,“怎么你的交际圈,永远是这一类人啊。年年那天还跟我说笑,人生不顺的时候,就去庙里烧烧香,拜拜菩萨。不然以后工作不顺,买彩票不中奖,不加薪,就很倒霉。”   李芙蕖大约没料到还有这一招,意有所指,不痛不痒地打在她脸上。   “都上大学了,这么迷信。”她不好发作,只得讽刺道。   “这不是迷信,这是信仰。”佟辛毫不避讳,“我也诚信拜过,特灵验,这不,拜来个彩虹独角兽。”   恰逢时候,深灰色的大切越野车存在感极强地慢慢停在路边,车窗滑下,霍礼鸣单手撑着窗沿,墨镜遮脸,阴天里,都如此耀眼。   佟辛冲李芙蕖笑了下,没说再见。   车走后,短发女生嘴角轻扯,既尴尬,又试图挽尊,“这个车看起来也不怎么样。”   而已经查到车型号的另一人瞪大眼睛,差点以为看错数字,“不,不是吧,这、这个车竟然七十万起步。”   “那可不止这个价。”懂点车的韩萧冷嗤,“他这辆是顶配加改装,还是进口的,没有一百万往上拿不下来。人啊,未明真相的时候,还是谦虚低调点好,不然打的就是自己的脸。” 第54章 小欢喜(3)   第53颗   车子驶入主路, 离A大越来越远。   佟辛偷偷看了好几次霍礼鸣,留意他的脸色,他每一个细微表情变化, 有些话欲言又止, 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再看就收费了啊。”霍礼鸣冷不丁地出声, 目视前方开车, 空出右手越过中控台,不容分说地握了下她的手, 很短暂便松开, 但力气还挺大。   “我没有不高兴,也没有介意, 更不会多想。”霍礼鸣拢了拢眉,欠儿欠儿的语气,“还有点高兴。”   佟辛无语,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才知道我在你心里分量这么重, 地位这么高。”霍礼鸣回味,“彩虹独角兽?这名字听起来就很贵。”   “想多了。”佟辛说:“那只是一种长得像马的动物而已。”   “……”不再自取其辱,霍礼鸣很快转移话题, “下午想去哪?”   “要不,回学校吧。”佟辛抱着电脑说:“我整理一下资料。”   “周末还待在宿舍啊,”霍礼鸣扯东扯西地说了句,“室友会笑你有男朋友还独守空房的。”   “我觉得你想太多。”佟辛平静道:“室友只会嘲笑你这个男朋友,周末还让女朋友待在寝室,真是好没本事。”   “……”   当代大学生都这么伶牙俐齿吗。   霍礼鸣也不是吃素的, 顺着话接应:“行啊, 那就上我家吧。”   佟辛一愣, 还是着了他的道。   到家, 霍礼鸣把窗帘全部拉开,采光透亮的房间视野开阔。佟辛很快找寻最佳地盘,盘腿坐在地毯上用电脑。霍礼鸣昨晚找周嘉正和程序他们算账,凌晨两点才睡,这会儿虽困,但还是强打精神地陪佟辛学习。   屋里有暖气,佟辛脱了外套,薄薄的羊绒衫贴身,霍礼鸣视线往下扫了眼,然后把墙暖的温度调低了些。佟辛整理资料,他就躺在沙发上拿手机刷一些文物历史相关的论坛。   刚才在A大,那几个学生虽然挺幼稚,但一些话还是点了点霍礼鸣。   良好家世,稳定工作,看得到的未来,这些确实是大部分人眼中的美好人生。他盘算了一下自己,虽说吃喝不愁,但要说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招牌,好像真没有。   他没上过大学,父母也早亡,特立独行的姐姐也成天神龙不见尾。   佟辛呢,医生妈妈,教授爸爸,还有个哪哪儿都优秀的哥哥。她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霍礼鸣很客观地设想了番,如果他为人父母,大概也会对闺女这样的男朋友颇有微词。   霍礼鸣入了神,目光一直定在佟辛身上。   佟辛抬起头,莫名问:“怎么啦?”   霍礼鸣随即笑了笑,“没事。”   佟辛眼珠转了转,咧嘴谄媚,“霍礼鸣。”   “嗯?”   “我想喝奶茶。”佟辛讨好道:“你帮我去买呗,我想喝草莓芝士奶盖。”   “那个只能做冰的,不可以。”霍礼鸣皱眉说:“你是不是忘记你快到……”生理期三个字,点到即止。   佟辛也反应过来,这人怎么比她自己记得都清楚?   “还没到呢,喝一杯没关系的。”   霍礼鸣冷冷笑了下,低头继续刷论坛。   佟辛看他这三分凉薄四分冷漠的模样,心里就有了底。她把电脑放在地毯上,趴跪着凑近了些,“哥哥。”   不为所动。   “小霍爷?”   眼睛不眨。   佟辛拿头发发尾去扫他的鼻子,“男朋友?”   “独角兽?”   “上海吴彦祖?”   霍礼鸣只把脸转去另一边,没得商量。   够狠。   佟辛放弃,噘着嘴,抱起笔记本继续干活。   霍礼鸣佯装闭眼,嘴角淡淡上扬。   他本来是假寐,但昨晚和周嘉正他们聚到太晚,没几分钟,就真的睡着过去。暖风送香的屋内,只有她轻敲薄膜键盘的声响。   佟辛偷偷瞄了他好几次,十分确定,他是真的睡着了。   不给点外卖是吧?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佟辛拿出手机下单,一杯草莓芝士奶盖少冰。她还重点备注:[请放在门口就好,我爷爷在家睡觉,不能吵醒他,谢谢小哥!!]   佟辛怕不够醒目,还特意复制了三遍。   中午在A大没吃好,全为李芙蕖她们生气去了。佟辛现在馋得很,感觉应该点两杯的。   自下单后,就完全沉不下心来搞学习,两分钟刷下订单,三分钟看看到哪儿了。终于显示只有10米了!佟辛看了眼沙发上熟睡的霍礼鸣,悄悄站起身,准备潜伏去门边。   手刚放在门把上,“叮咚——”门铃声突兀响起,外卖小哥的大嗓门铿锵嘹亮:“您好,您的外卖到了!”   这一声吼,直接把霍礼鸣给吼醒了。   他以为家里来了外人,极其警惕地坐直。睡意一扫而光,眼神警惕。   佟辛:“……”   奶茶拿进来后,她已经生无可恋了,垂头丧气地杵在那儿,可怜兮兮的。霍礼鸣哭笑不得,走过来,直接拎过奶茶,拿手背试了试温。也没说什么,直接拎进了厨房。   佟辛好大一声叹气,白费了。   她认命,坐回去老老实实打电脑。   霍礼鸣在厨房半天没出来,佟辛复原能力超强,很快就忘了这茬事。人都站在身后了,仍然没有察觉。直到奶盖轻轻放在她手边。佟辛愣了愣,猛地转过头。   霍礼鸣宽阔的胸膛堵在身后,挨得近,能闻见淡淡的薄荷烟草香。   “喝吧。”   “?”   霍礼鸣语气无奈,“给你把冰块挑出来,奶茶捂热了。”   他在厨房忙活这么久,就跟鸡蛋里挑骨头似的,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佟辛高兴地一把搂住他脖颈,仰脸狠狠亲了他一口。   霍礼鸣挑眉,“福利这么好啊。”   佟辛抿抿唇,低下了眼。   “来,亲个对称。”霍礼鸣把左脸送过去,浓眉笑眼里,掖不住眼角的点点温情。   佟辛大大方方地顺从,“好,亲完了。”   霍礼鸣的眼神却渐渐深邃,他按住佟辛想松的手,抓着手臂顺势就把人箍进了怀里。佟辛愣了下,不怎么坚决地挣了挣。   “别动。”霍礼鸣一手轻轻挪向她后脑勺,一点一点把人往身上带。佟辛意识到要发生的事,脸颊已经开始发烫。   她心一横,直呼其名,“霍礼鸣。”   “嗯?”   “我教你接吻吧!”   “……”   佟辛为了掩饰紧张,像个气势汹汹的火车头,直接往他唇上怼。力气太大,霍礼鸣也没料到还有这一招,嘴唇立马被她牙齿磕出了血。   “嘶——”他一声痛呼。   佟辛咽了咽喉咙,茫然地看着他。   “你个小吸血鬼。”霍礼鸣蹙了蹙眉,拇指指腹慢条斯理地从唇上拭过。淡淡的红染上嘴角,让他看起来像铺满荆棘的陷阱,散发堕落迷人的吸引力。每一个呼吸,每一个眼神,都是欲与爱的传递。   佟辛忽然就不想退却了,她好像找到了这个男人最初让她心动的那个点。她双膝跪在地毯上,挺直了腰杆,然后捧住霍礼鸣的脸,再一次亲上去。   唇瓣轻轻相依,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霍礼鸣双手撑在身后,一贯的懒散姿势,要笑不笑的眼睛里,全是温柔。   佟辛舌尖很快地扫了下,然后再一次离开,惊奇问:“霍礼鸣! 你刚刚在厨房是不是偷喝我奶茶了!”   “……”   霍礼鸣从地毯上站起,单手把人圈住,炙热的亲吻便落了下来。   这是一个荷尔蒙毫不掩饰的吻,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爱意迸裂的真实表达。他闭上眼,感受每一寸温度,是久旱逢甘霖,是于黑暗之中漏进来的月光。   他忘我且真诚,贪得且无厌。   时光慢下来,世界是他们的。   许久之后,佟辛还有种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恍惚感。霍礼鸣垂眼看着她,“不至于吧,被我迷成这样?”   佟辛慢半拍地轻摸嘴角,直愣愣地看回去,“你舌头怎么跟螺旋桨一样,总是刮我。”   霍礼鸣一怔,随即失笑,“破坏气氛大王。”   佟辛低着头,手指抠手指。   “怎么了?”霍礼鸣弯腰看她。   她小声嘀咕:“不满意。”   “?”   “我要你再亲一次。”   “……”   不能再亲了,再亲就得擦枪走火了。小姑娘不懂男人的事儿,他不能装糊涂。霍礼鸣很有分寸地适可而止,把她抱在怀里,摸了摸她的头,低声笑,“路子挺野啊,妞妞。”   佟辛仰起头,鬼迷心窍地亲了亲他的下巴。   霍礼鸣啧的一声,“资料整理完了吗?”   “差不多了。”提醒了正事,佟辛坐起来,“我收个尾。”   霍礼鸣饶有兴趣地挨在她身旁看。佟辛跟他解释:“这里引用了《中国新闻事业史》课本上的内容——明王朝建立后,恢复了宋代诏令章奏传报和官报制度,这使具有中央政府公报性质原始形态的报纸。明朝设有通政司……”   霍礼鸣听得认真,“嗯。”   “通政司的掌权人有个女儿,小郡主万千宠爱,偏与与一个山村农夫相爱,为爱私奔,吃尽苦头,终于被她爹抓捕归家,气得她爹把人挂在城墙三天三夜……”   霍礼鸣:“??”   “三天三夜后,小郡主醒来,竟成了龙霸天的妻子。医生悲愤欲绝地对他说,总裁,夫人的血放干了,在肚子里发现了一个宝宝,是你的儿子!”   霍礼鸣彻底凌乱了。   “总裁激动万分,上前抱住这个一米八四刚出世的儿子,大声叫了一句——”   佟辛眸光狡黠,趁他还懵着,伸手便将人抱住,一下一下轻拍他的背,声音甜如蜜糖:   “……宝宝。” 第55章 小欢喜(4)   第54颗   第二天晚上, 霍礼鸣和程序他们在酒吧碰头的时候,无不得意地说起谈恋爱如何让人心情愉悦。周嘉正听得一愣愣的,连酒都忘了喝。   霍礼鸣睨二人一眼, “虽然第一次约会被你俩搞砸, 但我也算因祸得福。”   程序皱眉,“你他妈还是人吗?”   霍礼鸣莫名, “我怎么就不是人了?”   “佟妹妹都没二十岁, 你就这么猴急?”程序一想, 可不乐意。   反应过来,霍礼鸣往他身上狠狠砸了个核儿,“乱说什么话!”   周嘉正点点头, “明白了, 还是个处男。”   “你懂什么?”霍礼鸣觉得无所谓,双手靠后往吧台一撑, “我有女朋友叫我宝宝, 有吗你们?”   “叫什么?”   “宝宝。”   周嘉正和程序做了个呕吐的动作, 恋爱的酸臭味我不懂。吐完了,周嘉正问:“她家里人知道了吗?”   “这才谈多久。”   “屁。”程序呵笑,“你和佟妹妹的马拉松可不短了啊。她上高中那会儿, 我就看出你俩必有端倪。”   周嘉正一听,“哟, 序爷你还有看人识老婆的技能?那您给看看, 我媳妇儿以后长什么样?”   程序端详深思, “你印堂发黑, 必遭情殇。”   “滚蛋!”   霍礼鸣也给听笑了, 他忽问:“你们两个帮我留意一下, 看有什么合适的工作或者适合的店面也行。”   “干吗?”   “不想飘了, 脚踏实地做点事。”霍礼鸣笑。   程序审视一番,“年近三十,还想着考公务员。”   周嘉正:“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没跟你们开玩笑。”霍礼鸣抬了抬下巴,酒杯杯底磕了磕桌面,“不过,考公务员这个主意也还不错。”   “……”   霍礼鸣是一个很会为自己打算的人。   少年时有今天没明天的经历,倒让他懂得了居安思危。这些年看着不干正事儿,但也给自己留了后路。他要做人间潇洒客,也确实做到了。   不过现在,他开始寻求另一种可能。   或者说,一种迎合佟辛生活的方式。   —   佟辛忙完课题,离约定的短途旅行时间也越来越近。   她本来没多想,还是陈澄忽然提了一嘴,“就你和18哥啊?”   “是啊。”   “那你要不要把东西带上,做个准备?”   佟辛半天没明白,“带什么?”   “就那个啊。”   “哪个?”佟辛问完,即刻反应过来,顿时不自在了,“没必要呢,我俩还不是很……熟。”   陈澄笑得不行,好心提醒:“你喜欢他这么多年,这一步是迟早的呀。”   “迟和早,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佟辛莫名又想起那个“还没开始就已结束”的梦。她清晰记得,梦里的男人只有区区48秒。   太洗脑了。   太败坏印象了。   哪怕只是个梦。   大一下学期调整了课程,周五下午没课。霍礼鸣来学校接到人,然后就驱车去市郊。古镇处于两市交界的地方。霍礼鸣也是无意间办事路过一次,没想到地方不比乌镇、同里这些热门景点差。   去年一个良心旅游博主录了个VLOG,算是在圈子里小火了一把。年前开始,古镇逐步开发,打造旅游路线。客栈这些一应俱全,只不过还在发展中,所以游客相对不多。   霍礼鸣上的沪昆高速,还要走几十公里的省道。从公路去到古镇,没有公路直通,把车停在停车场,有免费的轮渡载客。   佟辛一直很喜欢这样的自然风光,四月春末,人间芳菲尽,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古镇需要门票吗?”   “不要,这刚开发,还在推广阶段,什么都是免费的。”霍礼鸣说:“镇上还有一排酒吧街,有家的民谣歌手很不错,晚上带你去听。”   “姐姐呢?还在驻唱啊?”佟辛问。   “嗯,她最近不知怎么那么勤奋,不要命地唱。”霍礼鸣提起这个,心事重重,“我一朋友在清礼,告诉了我这些情况。按理说她也不缺钱,走的时候我给留了卡。”   佟辛眨眨眼,“那我跟我哥说一声,让他帮你多照顾姐姐?”   “那最好不过了。”霍礼鸣如释重负,“我早有这想法,但佟哥帮我姐找房子的事儿已经够麻烦他的,我也不好再开口。”   佟辛话里有话,怎么听怎么狡黠,“他巴不得呢。”   霍礼鸣心存感激,“佟哥医者仁心,骨子里有大爱。”   “这倒不必拍马屁,”佟辛轻飘飘道:“效果不佳,建议以后当面夸。”   霍礼鸣:“……”   上岸后,时间还早,行李也不多,都装一个背包里由霍礼鸣背着。两人找了个河边船餐厅,其实也不叫餐厅,是本地很有特色的乌篷船造型,一些简单的河虾小炒,吃的一个新鲜。   佟辛特别爱那道虾仁豆腐,吃饭的样子也忒专心。   “你怎么不吃?”佟辛发现他都没动筷子。   霍礼鸣一手搭在窗沿子上,一手搭着椅背边沿,笑着说:“我看你就饱了。”   他本意是指她秀色可填温饱,但在女生听来就不是那个味儿了。佟辛脸色变了变,“我就这么丑到让你吃不下饭啊。”   “?”   “那下次就别带我出来玩了。”   霍礼鸣脑子只冒出一句话,并且当即脱口而出:“一家两口,我最丑。”   佟辛愣了下,脸颊像起了小火苗星子,有点烫,“谁跟你一家两口。”   “哦。”霍礼鸣答得干脆,“一家三口,我最丑也行。”   佟辛抿了抿唇,扭头看河景。   有风轻抚而过,脸颊的那点火星子成燎原之势,照亮了那些与未来有关的想象。   下午在民俗生活区逛了逛,古镇虽不大,但还是有许多东西可看。糖画、手工银饰、刺绣,佟辛带了微单,拍了不少照片。   “我回去可以写一篇古镇文化相关的论文。”她突发灵感。   “你还可以给男朋友写一本诗集。”霍礼鸣散漫道:“你给佟医生都写了厚厚一本,男朋友总该有资格吧。”   佟辛眼神平静,“诗集是出不了了,书倒还是能出。”   “什么书?”   “《休夫手册》”   “……”   这种山水相依的小镇,就适合慢节奏地玩。几个宗祠修葺得都很好,保留了不少文书古籍。一路走走拍拍,竟也到了太阳落山。   吃了当地的特色米线后,霍礼鸣问:“还去听民谣吗?”   佟辛肚子撑,人也累,摆摆手说:“不去了,我想躺会儿。”   镇上客栈不是那么多,许多还正在装修。霍礼鸣去了以前他住过的一家,结果客栈老板说,“抱歉啊,只有一间房了。”   “今天来了个旅游团,都给订了。最后这一间,你们要不要?”   站在一旁的佟辛也都听到了,接到霍礼鸣询问的眼神,她默默摇了摇头。   老板:“咱们镇现在能营业的就三家栈子,其余两家应该也都订完了,不过你们可以去西边,那里倒是有一些农户小院儿,不过条件一般般。”   佟辛:“过去要多久呀?”   “走快点,四十分钟吧。”   “……”   佟辛累得不行,吃撑的胃也不太舒服,手一扬,“行吧。”   单人间,一百块,拿好房卡后,佟辛忽然问了句:“老板,能加张床吗?”   老板为难道:“我这没床哦。”   霍礼鸣双手插兜里,眉毛几不可微地扬了扬,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佟辛转身就撞见他这副表情,于是冷漠道:“也没事,你睡地板,我睡床。”   “……”   客栈的房间不算大,确实也容不下两张床。但装潢简洁大方,收拾得也干干净净。霍礼鸣看了一圈,冲床对面抬了抬下巴,“还有投影仪。”   佟辛进房间起就很安静,尤其霍礼鸣顺手把门一关,她的肩膀便颤了颤。霍礼鸣知道她紧张,顿了会,极其夸张地往门板上一贴,“你别过来啊。”   佟辛:“?”   “我这不是还没准备好嘛。”霍礼鸣语气欠得很。   佟辛:“……”   霍礼鸣笑着说:“放松点,哥哥是个好人。”   佟辛无辜的眼神望向他,“但我不想做好人呢。”   “……”   霍礼鸣知道她也就嘴皮子逞强,真要有个什么,就成了小怂包。于是先把自己做规矩了,别惹得她平白误会。佟辛洗完澡出来,穿的是一套粉色小草莓的睡衣。长发软软撩在右肩,像一颗移动的大草莓,   霍礼鸣盯着她好一会,忘了挪眼。   佟辛抿抿唇,“别奢想了。”   “嗯?”   “我这衣服你穿不下。”   “……”   霍礼鸣突然觉得,这一晚,将成为考验他意志力的最难关。   这个澡他洗得磨磨蹭蹭,出来时,倒也穿得整整齐齐。他边擦头发边看佟辛蹲在地上捣鼓投影仪。   “开关在这。”他走过去指了指。   佟辛松了口气,“好啦。”   “看什么电影?”   “一个战争纪录片,下载了一直没来得及看呢。”佟辛起身就看到他拆了条新毯子往地上铺,“你干吗?”   霍礼鸣弯着腰,隐隐露出纹身图腾,因为动作牵扯,手臂的肌肉若隐若现,他说:“我躺会。”   ……这么乖啊。   说睡地板还真照做。   佟辛一时心软,迟疑了半刻,平静说:“地上潮,床就分你一半吧。”   霍礼鸣闻言一顿,侧过头,眼神意味深长,“这么大方啊。”   它来了,它来了。   佟辛太了解他,这副表情之下,指不定又要出口霍言霍语。   她清了清嗓子,“倒也不是大不大方的事儿。你看吧,你年龄大我这么多,勉强一点呢,我叫你小叔叔也过得去。万一你睡地上得了风湿,骨质增生之类的,我还得送你去医院。”   霍礼鸣垮了脸,无奈道:“不带这么拿年龄攻击人的啊。”   佟辛也低头笑起来,拍了拍身边,软声说:“上来啦,陪我看纪录片。”   二战时期的历史,影像与解说融合得很好。两人起初都挺认真,但到第二篇幅,开头就是介绍参战士兵的业余生活,囊括心理和生理,说到生理部分时,有一句话是:“有的青年,可长达两小时在屋内,一般情况下,就只接待这一位,实属身强体健。”   霍礼鸣呼吸都有些乱了节拍,下意识地看了看佟辛。   佟辛却陷入沉思,模样儿像发呆。   霍礼鸣猜,她一定是羞涩了。   然后,佟辛脑子里全是——上个世纪的人都这么厉害,他怎么只有48秒呢。他怎么不活在上世纪,进修一下再投胎呢。哎,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霍礼鸣握住她的手,状似无意地搭在自己肚子上。   佟辛回过神,不解地看向他。   “害怕吧?没事儿,我牵着你。”他温柔道。   佟辛还有点没从那个噩梦中缓过来,迟钝地点了下头,“是挺让人害怕的。”   观影继续。   两人重新入神。   飞机大炮坦克看得好好的,忽然,房间响起一声尖叫:“——啊!!”   是道女声,还有点异常,那种听起来似痛苦、似享受、似沉迷的复杂情绪。   佟辛愣了愣,完全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紧接着,这个声音再次响起:“——啊!啊!哥哥好猛!!”   佟辛渐渐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霍礼鸣更快一步的,伸手就把她耳朵捂住。他额头上渗出汗,死死盯着投影屏。这一层每个房间都安装了投影,一定是信号串了。别人房间的视频信号覆盖到了他们这个房间。   幸亏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但也足够要人命了!   “真猛!真厉害!——”如见鬼的惊叫声连续不断,回荡在两人的耳朵里。   霍礼鸣的额头、后背、甚至大腿都渗出了热汗。   偏偏佟辛软软小小的一只,半靠在他身上。睡衣的小草莓好像长了翅膀,通通往他心里飞,撩出了个心猿意马。   尴尬之际。   佟辛倏的抬起头,慌乱褪去,反倒是豁出去的平静。   她蹭开霍礼鸣的手,坐直了,清了清嗓子,然后更大声地叫:“啊!!爷爷真厉害!!”   霍礼鸣:“?”   “爷爷太强了吧!!”佟辛起先还不好意思,迈出这一步后,反倒起了玩心,“爷爷比哥哥厉害多啦!!啊!!”   霍礼鸣猛地笑出了声,他挑眉,配合地也坐直,然后握拳去捶床板,“咚!咚!咚!”撞击声非常到位了。   佟辛捂着嘴狂笑,站起来蹦床,“嘎吱——嘎吱——再来一次!!”   两人像孩子,笑眼对视里,忘记共住一屋的不自在,忘记意外带来的小难堪,他们不用言语即能深刻达成共识: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得就是别人。 第56章 小欢喜(5)   第55颗   后来信号串房间的事儿, 还是老板出面解决的。   串的不止一个房,住户气呼呼地在走廊叫嚷:“做爱声音能不能小一点!!知道你爷爷很厉害了!”   霍礼鸣和佟辛狂笑不止。   笑够了,两人眼对眼, 鼻尖对鼻尖, 喧嚣过后是极致的安静。佟辛眼睫轻眨,主动搂住他的脖颈。凑过脸,吻上了男人的唇。   在住户的不满声、客栈老板的安抚声中,他们尽情接吻。   霍礼鸣握住她的手, 不动声色地放在自己的侧腰。然后一点点带引, 从衣摆往上。佟辛的指尖像烟花棒,璀璨滚烫。   再挪了挪, 手感的异样让她回过神, “这是什么?”   霍礼鸣还没离开她的唇, 含糊沉音,“是一个疤, 少年时和人打架留下的。”语罢, 他捉着她的手往下探了探, “这儿还有一个。”   手感好像更突兀了, “也是打架?”   “阑尾手术。”   “……”   “右边的, 也摸摸。”霍礼鸣假以辞色, 步步引诱,又牵着手换了位置。   佟辛心跳快速, 小声说:“不摸了。”   霍礼鸣笑了笑, 吊儿郎当的语一如既往,“那要不要看看啊?”   佟辛猛地抬起脸, “不看。”   霍礼鸣往后仰, 两手撑着床, 扬了扬眉,“真不看啊,我身材就……还挺好看的。”   佟辛压住脸红,淡定说:“你在诱惑我?不要,你脏了。”   “……”   “你看似很镇定,其实你已经受不了了。建议你再去洗个冷水澡,十五分钟为宜。”   这不是重点,霍礼鸣眯缝了双眼,“妞,这么懂?”   佟辛一脸“你们臭男人不都这样”的表情,“你还是睡地板吧。”   刚说完,微信来了视频请求,佟辛一看,竟是佟斯年。   挨得近,霍礼鸣也看见了,他皱了皱眉,但还是维持原姿势。倒是佟辛反应颇大,紧张催促:“你到床底下去!”   “?”霍礼鸣啧的一声,“我就这么见不得人啊?”   佟辛只是不希望他哥发现,他俩共处一室!   见她一瞪眼,霍礼鸣妥协,自觉翻身坐去地板上装死。   佟辛接通视频,“哥哥。”   佟斯年刚洗完澡,这两天借调去门诊肝胆科,比在急诊轻松得多。他的脸离屏幕很近,顺手一放,继续擦拭头发,“昨天科室的姐姐带了几袋水果干,你不是爱吃吗,哥哥明天给你寄来。”   边说,他边看了眼视频,擦头发的动作一顿,“辛辛,你不在宿舍?”   “嗯啊,我和室友出来玩儿呢。”佟辛语气如常,“就在上海周边,一个古镇。”   佟斯年把手机拿起,离脸近了些,“你一个人住?”   “没,我们开了两间房,两个人住一间。她们去逛街了。我白天玩累了就没去。”佟辛眼都不眨,还有模有样地把手机对着房间转了半圈。   佟斯年:“门呢?门在哪儿?”   佟辛一听,立刻用脚尖踢了踢正好在门方向的霍礼鸣。霍礼鸣也听见了,十分憋屈地从床脚爬去了床头。佟辛镇定地把手机转向门。   佟斯年仔细看了下门锁,叮嘱说:“你们睡觉之前,一定要拿凳子抵住门。手机放在伸手能拿到的地方。”   佟辛乖巧应声,“放心吧哥哥。”   又交待了几句,终于挂断。   佟辛刚松一口气,手机铃声又响了,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她的。   霍礼鸣:“我靠,佟哥打给我了!”   佟辛赶紧推人,焦急道:“你赶紧出去!!”   霍礼鸣撒丫子狂跑,夺门而出,一口气冲下楼到室外,就这一波,他觉得他找到了人生新方向——短跑运动员。   “佟哥。”霍礼鸣屏息,让自己看起来无异样。   佟斯年愣了下,对方笑得未免过于灿烂。   “礼鸣,你这是……在外面?”   “对,和朋友在一块儿。佟哥,您有事儿?”   “啊,没事,咱俩聊聊?”   “行,我也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那你先说。”   “……”   气氛一下子就尴尬起来,两个男人隔着屏幕,谁都没挪眼。仿佛这才是他们之间该有的相处模式。最后还是佟斯年先转圜,冲他笑了笑,“既然和朋友一起,我也不便多打扰,改天再联系。还有,辛辛在上海,也麻烦你多照看,下回见面,我请你吃饭。”   霍礼鸣这一笑真情实意,应得爽快麻溜:“没问题,我一定帮你看好她。”   这一晚接二连三的折腾,佟辛已经很累了,人回来后都没问上几句便瞌睡了过去——倒没忘记留一半床的位置给他。   霍礼鸣半跪在床边,静静看了她睡容许久,嘴角微微一弯,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这一晚他到底没与佟辛同床共枕,铺盖往地上一放,还是睡了地板。   次日,天空的光线刚明亮了些,佟辛便醒了。   她下意识地去摸身旁,扑了个空后立刻坐起来,视线落去地板,“你,你怎么睡地上啊?”   霍礼鸣揉了把眼睛,没完全醒,让他看起来有一种纨绔的不羁,衣领滑去右边,隐隐露出锁骨上的纹身,青色里调了个十分妖冶的红,和煦晨光中是一种惺忪的性感。   “昨晚你对我做过的事儿,就忘了,嗯?”   佟辛稀里糊涂的,“我对你做什么了?”   “你睡着之后,勒住我不让我动,手脚并用的,谋杀亲夫呢。”霍礼鸣胡编乱造那叫一个声情并茂,“我受不了,你让我求你,叫你清礼小仙女。还要摸我的啧。”   “?”   啧是什么意思。   “羞辱的部分我就不说了,免得对我造成二次伤害。”霍礼鸣抓了把头发,佯装颓废。   佟辛也不是全然不信,因为以她对这个男人的了解,如若不是非常情况,他大概死也不会分床而睡。霍礼鸣借机耍起了无赖,“负全责啊妹妹。”   佟辛爽快地点了下头,“我后宫还缺一个大内总管。”   直接把霍礼鸣给气笑了。   上午去古镇最远处的宗祠看了看,吃过午饭,两人便退房开车回上海。路上,霍礼鸣接到温以宁的电话,手机连了车载蓝牙,佟辛也听得一清二楚。   “小霍爷,你在哪儿潇洒呢?”   一听声音,佟辛就认出了是上次在商场替她解围的姐姐。   霍礼鸣笑着说:“不巧,这两天在外面玩儿。”   “玩也不带我呀,不够意思啦。”温以宁假装怪罪。   “我一个大男人,你敢跟我走,我还不敢带呢,信不信我哥晚上就能空降你面前,甭管你在哪个地方。”   温以宁听出了话里端倪,惊喜道:“那就是你带别的女孩子出去的?”   霍礼鸣坦荡承认,“对,我女朋友。”   佟辛耳尖一热,心跳怎么都降不下来。   “那晚上带她上家里吃饭!”温以宁是打心底地高兴,“我马上告诉其琛!”   佟辛疯狂摆手,头都快摇断掉。   四舍五入这就是见家长了,她完全没做好准备啊!   霍礼鸣从后视镜里收回目光,笑意和煦,体贴地替姑娘解了围,“下次吧,我再表现好点儿。”   “她跟你在一起吗?我可以跟她说说话吗?”   温以宁的声音实在好听,佟辛对她印象可太好了,立刻紧张地打招呼:“姐姐好。”   “呀,妹妹好。我们上次见过的哟。”温以宁亲切道,“你也一定玩累了,改天来姐姐家吃饭好不好?吃完饭再陪姐姐逛街,上次你穿了条长裙,特别好看。”   佟辛没那么局促了,心里暖洋洋的,“好呀。”   “小霍爷呢,有时候脾气急躁了些,但他是个很好的男人。如果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告诉姐姐,姐姐帮你撑腰。”温以宁自觉地就帮着佟辛说话了。   佟辛抿唇笑,无不得意地冲霍礼鸣眨了眨眼。   霍礼鸣啧的一声,“温姐,胳膊肘就往外拐了啊。”   “一边儿去,我跟妹妹说话呢。”   聊了分把钟,电话挂断。   佟辛一点也不紧张了,“这个姐姐,真的好温柔啊。”   “我嫂子人不错的,和我哥修成正果也不容易。”霍礼鸣意味深长道:“而且,她喜欢上我哥的时候,也是大学。”   意有所指,对着她吹了声口哨。   佟辛却无意识地蜷了蜷手指,关于喜欢的萌芽,细微且敏感,渺小也珍贵。她轻声纠正:“我和姐姐不一样。”   “嗯?”   “她大学喜欢一个人,我十七岁就喜欢上了你。”   霍礼鸣一怔,刹车也随之踩急了些。他沉默不语,静静等待路口红灯结束后,匀速驶向前方,数十米后,霍礼鸣方向盘打右,平顺地停在路边车位。   佟辛不明所以,“怎么啦?”   “咔哒”轻响,是安全带松开的声音。几乎同时,霍礼鸣倾身越过中控台,压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动,裹着薄荷香的吻,汹涌霸道地落了下来。 第57章 小欢喜(6)   第56颗   下班高峰期, 交通便秘似的。开到唐家时,正好最后一道清蒸鱼上桌。   “抱歉啊嫂子,路上太堵了。”   温以宁正摆碗筷, 掠眼看了看他身后,惋惜道:“哎呀, 真没带女朋友来呢?”   正从二楼书房下来的唐其琛听见了, “交女朋友了?”   霍礼鸣笑得坦荡真诚,仰头对唐其琛咧嘴, “是啊, 哥。”不等询问,他如数家珍似的自报家门, “清礼人,在F大上学,读的新闻系。”   唐其琛走到沙发边坐下, 叠着腿, “多大了?”   “19岁。”   “这么小?”这点倒让唐其琛很意外。   霍礼鸣不怎么正经地冲温以宁方向瞄了眼, “也就差7岁,比不上您和嫂子。”   唐其琛轻咳一声, 眼神不轻不重地压下来。   霍礼鸣假意看别处, 嘴角的笑却怎么也收不拢。   席间,唐其琛问他近况, 温以宁则想着法地打听小女友的事儿。霍礼鸣倒爽快, 问什么答什么。温以宁倏的抬起头, “清礼的?不会是你邻居吧?”   “还真是。”霍礼鸣挠了挠鼻尖,对唐其琛笑如孩童, “我哥高瞻远瞩, 没我哥坚持让我离开上海, 我就找不到女朋友了。”   明明是彩虹屁,但仍让唐其琛心情愉悦。   吃过饭后,霍礼鸣和唐其琛坐在小厅闲聊,尾声时,他忽说:“琛哥,上次你说,给我推荐个北京的行家。”   唐其琛抬眸,“决定去北京了?”   霍礼鸣笑了下,没说话。   看得出他动了心思,唐其琛一眼看明白,“是为了那个女孩儿?”   霍礼鸣低了低头,“总得像个样子。”   唐其琛叠着腿,手臂搭在沙发扶手上,静静看着他。   霍礼鸣抬头,笑着说:“以后见家长了,一问起我做什么工作的,总得有个说法。”   “亚汇集团还不够给你撑门面?”   “那是够够的了。”霍礼鸣只有在唐其琛面前,才卸下防备,露出几分自然而然的少年气。他笑,“但我不能仗着您的势,自欺欺人一辈子吧。”   唐其琛弯起唇角,分明是欣慰的,“那你考虑清楚,想去北京,随时。”   —   今年五一没有调休,正好连着个周末,所以有四天小长假。但福子邀请室友们去她小姨家玩儿,坐高铁半小时就能到。   佟辛正准备这么决定的时候,霍礼鸣给她打来电话,语气焦虑,“辛辛,我待会开车回清礼,这几天不能陪你了,你自己好好的。”   佟辛吃惊,“你回清礼?”   “我姐那边出了点事。”霍礼鸣声音硬邦邦的,“我得回去一趟。”   “姐姐怎么了?”佟辛边问,边下意识地收拾东西,“你开车上高速应该要经过我学校,你大概要多久?我提前在南门等你。”   这事儿还是霍礼鸣在清礼的朋友老赵跟他说的。   老赵在酒吧圈子人脉深远,当初霍礼鸣回上海前,也托他多照顾宁蔚。宁蔚在这个圈子里混迹多年,身上总有一股爽利的江湖气。有个性,但也摸索出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   但早上,老赵给霍礼鸣打了个电话,问他姐最近是不是遇上事儿了,在几个场子驻唱时,都被同一拨人找了茬。   “那拨人眼生,不是圈子里的。我打听过,也没谁的手下要搞她。”老赵说:“这事儿我得跟你通个气,那拨人不是本地的,摆明了冲着你姐去的。”   霍礼鸣当时一听就炸了,宁蔚的电话也懒得打,当即决定马上回清礼。   四十分钟后,在南门接到佟辛,这小妞连行李都没带多,背了个小书包清清爽爽。霍礼鸣见她一脸苦大仇深,反倒笑了,“这么操心我啊。”   佟辛拿手指戳他肩膀,“还笑还笑!你没有心。”   霍礼鸣摸了摸她的头,“你别急,跟我回清礼也行,好好陪陪爸妈,我姐那边有我。”   佟辛嘟囔了句,“我本来就是回去陪爸妈的,搭你个便车而已。”   霍礼鸣笑意更深,“行,小霍司机很乐意为您服务。”   五一假期的机票紧张,最近的航班都得晚上落地。霍礼鸣开车六个小时,期间还能和佟辛换着开,晚上七点终于到小区。   “你就在这儿下?”霍礼鸣顾及这个点人多,明晃晃地被瞧见总归不太好。   佟辛点点头,“那我先走了,有事打电话,不许跟姐姐吵架听见没?”   “来,亲一口。”霍礼鸣作势凑过脸,笑得跟浪荡子似的。   车窗是滑下来的,“辛辛?”   霍礼鸣猛地一怔,竟是辛滟!   佟辛也懵了,极力镇定地下车,然后一秒变脸,开心大声:“妈妈!”   辛滟以为自己看错,“你,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不回来的吗?”更惊奇的是,还坐着霍礼鸣的车,辛滟怕认错人,特意走近了几步,惊喜道:“真是小霍!”   霍礼鸣赶忙下车,站得跟军姿似的,又乖又礼貌,“辛阿姨您好,好久不见了。我回来看我姐,碰巧佟辛说五一回家,就顺路载她一块儿了。”   辛滟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霍礼鸣双手背在身后,跟长辈说话时会微微弯腰,“辛辛太客气,还非要和我分摊油费,这也太见外了。”   佟辛:“?”   是您演技太好。   辛滟忙不迭地点头,“应该的。”   “阿姨,我照顾她也是应该的。”霍礼鸣一语双关,“我住这儿的时候,您和佟叔叔也给了我不少帮助。”   佟辛连忙打断,拖着辛滟的手撒娇,“妈妈,我还没吃饭呢。肚子好饿,我想你的手艺啦!”   “好好好,回家给你做饭。”辛滟热情招呼,“小霍也来。”   “我不了,我姐还在家等我。”霍礼鸣说:“谢谢您。”   目送母女俩离开,霍礼鸣把车调头,往反方向开。   到时,宁蔚见到他愣了下。   她这两天感冒,加之连续不断地转场唱歌,一说话,嗓子就疼得跟针扎似的。霍礼鸣气不打一处来,“我让你跟我回上海,你说能照顾好自己。这就是你所谓的好?”   宁蔚咳了咳,憔悴不掩,但眉眼依然风情冷艳,“感冒而已,大惊小怪做什么?”   “编,你继续编。”霍礼鸣冷笑,“老赵给我打了电话,你过得怎么样,你应该心里很有数。你得罪人了?还是别人故意找事儿?”   霍礼鸣勾了条藤椅一坐,直接把人堵在沙发上。   宁蔚淡淡别开脸,瓮声说:“一个男顾客想追我,我拒绝了。没什么,闹几天就行。”   霍礼鸣蹙了蹙眉,将信将疑。   宁蔚转回目光,坦荡了当地和他对视,“真的,我没骗你。”   霍礼鸣嗤声,“我这几天在清礼住着,你去哪我去哪。”   安静许久,宁蔚这才弯了弯唇,眼里的落寞一闪即逝。她这个弟弟,跟小时候一样刚,那股执拗的匪气一点都没变。   自此,宁蔚才真正有一种,家的感觉。   她按捺住眼里的热意,微微别过头,心酸之处萌生侥幸,这几天她不出门,不出门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霍礼鸣奔波了一天,累得慌,也没什么讲究,往沙发上将就着。次日,他收拾得利利索索,拽着宁蔚就出门,“陪我去房子那看看。”   宁蔚哑着嗓子叫唤,“是人吗?你姐我还病着呢!”   其实就是个借口,霍礼鸣带她去看病罢了。   开了一堆药,医生特别叮嘱,宁蔚用嗓过度,声带都有些受损,千万得静养一阵。霍礼鸣听得火冒三丈,上车后劈头盖脸一阵质问:“我是缺你钱花了,还是你欠高利贷了?高利贷我也帮你还,行吗?!”   宁蔚识时务地没和他争辩,只平静说了句,“我总得有点依身傍命的东西。”   霍礼鸣气得拿手砸方向盘,“待会搞卫生!三间卧室归你负责!”   宁蔚悠悠道:“整理屋子是假,想过去看佟辛是真吧。”   “……”   姐弟俩一路上你来我往地互怼,暂时搁浅了那些不愉快。快到时,隔着距离,便看见一堆人围在他房子附近。霍礼鸣还调侃了句,“干嘛呢这是,搞拆迁啊?”   而一旁的宁蔚面色突变,车刚停稳,就急忙下车。   那些人一见到她,立刻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你还真敢躲啊,找了你好久,我告诉你,一分钱也别想赖账!”   霍礼鸣见形势不对,三两下跳车,直接把宁蔚拨到身后,冷声大吼:“干吗干吗?!”   其中一四十左右的男人嗓门震天:“找帮手是吧!那也得赔钱!”   霍礼鸣先是看了眼宁蔚,看得他心头发颤。   怎么形容,那是一种哀怨绝望又失魂的眼神。就凭这个眼神,霍礼鸣就断定,宁蔚瞒了事。   “你都多久没打钱了!人还在医院躺着,那是阿枫的救命钱!这房子是你住的吧?这么好的房子,你赶紧卖了!”男人骂骂咧咧。   宁蔚终于忍无可忍,冷声说:“这房子不是我的,命是我的。钱我已经给够了,从今往后,我一毛钱也不会给你们。有本事你就把我杀了。”   她的语气过于平静,像寒霜冬雪,没有一点温度和希冀。   这豁出去的态度把对方给激怒了,为首的中年男人直冲冲地卷袖子向前,“你找死!”   霍礼鸣眼疾手快地把人钳住,几乎没费力气。但那男的是碰瓷的好手,就势往地上一躺,哎呦哎呦直叫唤。同伙更有了撒泼的由头,他们见霍礼鸣不好对付,一个女的便直接冲过来,拿手狂打他。   到底是个女的,霍礼鸣没跟她动手,但对方跟泼妇似的,拿指甲刮他,揪他头发,还哭哭骂骂说霍礼鸣打女人。   场面一度混乱,并且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宁蔚压根不能脱身,被人团团围住,他们分工明确,女的就去缠霍礼鸣。   这时,一声大叫:“啊啊啊!!”   佟辛像个披荆斩棘的女战士,拿着拖把冲进混战中!   她脸涨的通红,狂扫那些泼妇们的脸,不顾一切地挡在霍礼鸣身前。男人不打女人,她可没这顾虑,浑身不知哪来的蛮力,以一扛三,打得对方嗷嗷叫。   佟辛气死了,“你们是不是有病啊!来这发什么疯!”   对方也逼急了,“帮手挺多是吧!”那男人指着宁蔚,凶神恶煞道:“这个婊子。”   霍礼鸣火气上头,走过去就是一巴掌,“你他妈嘴巴放干净点!”   男人被打懵了,其他人不干了,疯狗似的对着围观居民控诉:“就她,就这个女人,害得我儿子出车祸,不能行人事了!她个没心肝的说不管就不管!医药费都不给!你们评评理,这是人吗,啊!是人吗?!”   一瞬间。   世界安静了。   霍礼鸣愣了愣,下意识地去看身后的宁蔚。佟辛也没料到是这个答案,愤怒激昂一瞬退去,连拖把都握不住了。   宁蔚脑子一片空白,耳边全是飞旋的嘶吼声。   她的灵魂陷入黑夜,伸手够不着白日。左冲右突的夹缝中,只听得到尖锐的挖苦。她试图从窘境中开脱,这个勇气刚起了个头,睁眼入目的,只有无数双围观的、怀疑的、躲闪的眼神。以及——   担心女儿而急急赶来的辛滟和佟承望。他们站在人群外,惊愣错愕,异样的目光在她身上打转。   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断掉。   宁蔚连站立的力气都尽失,所有的所有炙成灰烬。   惝恍迷离里,忽然,两股力气同时抬住了她的左右手臂。   左边是霍礼鸣,右边是佟斯年。   佟斯年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他一把扶住宁蔚,温热的掌心熨帖,隔着衣料,毫无遮掩地攀上她冷透了的皮肤。   宁蔚被两个男人撑住,同款的坚定和执着。   佟斯年身姿蓬勃,像一棵挺拔郁葱的白杨树。他把宁蔚不动声色地拨到身后,对那群闹事的人冷言:“就这样欺负一姑娘,你们做的是人事?”   佟斯年声音清冷,淡然气质散发威慑力。   他悄然扶紧宁蔚,低声说:“别怕,给你撑腰。”   而举着拖把,像个披头散发小战士的佟辛,目光落下来。男朋友紧紧扶着宁蔚,哥哥也摆明了护短——   很好。   她一点也不酸。 第58章 云路鹏程九万里(1)   第57颗   霍礼鸣和宁蔚或许小区的人不那么熟。   但佟斯年和佟辛, 那可是好人缘儿,于是,围观群众都自发站出来为两人说话, 纷纷指责闹事方。最后物业保安过来,询问需不需要报警。   宁蔚还没答话, 对方一听警察,立刻骂骂咧咧地走了。   待看客散去,霍礼鸣二话不说, 拽着宁蔚就上了车。佟辛反应快, 一把拽住宁蔚的手,警惕地望着霍礼鸣,“不要凶姐姐了。”   霍礼鸣现在脾气劲儿没消,板着脸克制不了心情。稍一用力,还是把宁蔚塞进了车里。   佟辛急了,转头向佟斯年求救:“哥哥。”   佟斯年神色幽深, 定了会,说:“上车。”   两辆车一前一后, 霍礼鸣没往她住处开, 而是横冲乱撞地开去了郊区公园的山顶。轮胎摩地的刺耳声,一把方向盘甩到底,终于停住。   佟斯年的车速也快, 没半分钟,也悄然停在不远处。   霍礼鸣绷着脸,把宁蔚从副驾驶拽下来, 压着她的肩膀往石凳上一坐, “你就没什么跟我说的?”   宁蔚苍白着脸, 瘦削的下巴微微仰起, “你信了?”   “放他娘的狗屁!”霍礼鸣狠狠踹了脚石头,“都上我家的头上拉屎了,我他妈能忍就是个怂逼!”   宁蔚一愣。   霍礼鸣睨她一眼,“你这什么表情?”   她眼里的脆弱终于掀开铠甲,本就嘶哑的声音更加语不成句,“如果我说,他们的话,并没全错呢?”   一瞬间,山风静止。   佟辛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佟斯年。   霍礼鸣嘴角动了动,一脸护短到底的坚定神情:“那我也站你这边。”   宁蔚低头扯了个很淡的笑,再抬头时,目光干涸无光,是一种对命运死心的认栽。   她20岁那年,谈了一个大她五六岁的男朋友,名叫程枫。做IT设计赶上浪潮,一个游戏版权卖了小几十万。宁蔚一头扎进去,年轻时,爱情就是所有。   几十万到手后,程枫变了一个人,或者说,他本身就是这样的人。只不过相识时,恰好撞见他人生得意时。程枫工作不上心,和团队闹掰,豪言壮语地出来单干。   宁蔚劝过他,不要这么冲动。   他给直接怼了回来,“你吃我的花我的,我要什么不给你,关键时候你帮外人说话?”   宁蔚不可置信:“我吃你的?”   “就你唱那几首破歌,能挣几个钱?!”   “那我也没靠你养吧!”   宁蔚气得摔门而出,程枫追出来抱得她不让走,“对不起啊蔚蔚,是我说错话了。”   起初,宁蔚以为他就是孩子气,顶多算是不成熟。情侣之间吵吵闹闹多正常,她自我安慰。   但程枫哄完人,依旧懒惰成性,没几天,干脆连班都不去上了,揣着钱,迷上了网上打牌。从早打到晚,窝在床上动都不动。宁蔚几次相劝,都换来他一句:“花你钱了吗?我挣了几十万!还用得着你来指指点点?”   直到,宁蔚发现,她钱包里莫名其妙地开始少钱。   有时一两百,有时五六百。   终于,程枫拿钱时被她抓了个现场。   程枫痛哭流涕,“蔚蔚!你一定要帮我!一次,就这一次,我不可能总是输,这次我肯定翻本!”   这是宁蔚第一次提分手。   程枫好言劝不动,就疯了般冲去窗户边,一脚跨上窗栏尖叫:“那我死给你看!!”   宁蔚吓得去抓他,反倒被他拽住,歇斯底里地吼:“我不同意分手!我们一起死啊!!”   宁蔚做了一星期的噩梦。等程枫再次出现她面前时,西装革履,精神体面,说自己改过自新,已经开始重新上班了。年少喜欢的人,多少都加持着岁月的滤镜。   宁蔚对程枫是有感情的。   于是,再一次和他走到了一起。   可她忘记了,狗改不了吃屎。   程枫沉迷赌博的臭毛病是一点也没改,还借了不少网贷,拆东墙补西墙,直到再也补不起了,催债的上门要债,闹得邻里皆知。   宁蔚是彻底死了心,连行李都不要了,直接离开这扇门。   程枫抱着她不让走,又哭又求又下跪。   宁蔚说:“我多看你一眼,都觉得恶心。”   两人撕扯,从电梯到楼道,再到马路边,宁蔚气疯了,只想摆脱这个骗子,推开人转头就跑。她情绪濒临崩溃,根本无暇顾及周围的环境。   一辆疾驰的小轿车狂按喇叭,但,已经来不及了。   “宁蔚!”   分秒之际,程枫猛地把她推开,自己躲避不及,被那辆轿车撞翻在地。   后来,程枫被送去医院。   这一撞阵仗大,但万幸没有生命危险,但医生说,撞伤了下体,性功能损伤。   宁蔚懵了。   再后来,程枫老家来了人,堵她骂她,揪着她的头发说必须要负责。也是这时,宁蔚才知道,原来程枫在乡下老家……是有未婚妻的。   宁蔚那一刻,想到了死。   黑暗里,她拿美工刀割腕,一下一下麻木不仁。窗外骤然响起的鸣笛,倏地拉回她理智。那一刻,她想到了弟弟。   人间苦难处,她还有唯一的亲人。   哪怕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梦,也如明灯指引,救她于死、让她向阳而生。   宁蔚是个拎得清的女人,爱与恨,都能让人一夜长大。   收起落魄和悲愤,她和程枫以及那个未婚妻面对面地谈了一次。未婚妻初中辍学,性格泼辣,还想要对她动手。宁蔚钳住她的手腕,把人甩去一边,冷冷道:“我也是个受害者,程枫和我交往的时候,并没有告知他有婚约。”   她的目光犀利如锋刃,决绝的光芒,让程枫低下头。   宁蔚说:“你毕竟是为了救我而受伤,你要多少钱,我赔给你。从此以后,我们一刀两断,生死不见。”   程枫的爸爸开口就要二十万。   这几年,宁蔚疯狂驻唱,只要有活儿她都接。地下黑场子,音乐节和声,甚至县城商场开业的大舞台表演,她都愿意去。   一笔一笔的钱,她都记得明明白白。   不是为了偿债,是为了让自己长记性。   她父母早逝,童年不幸,少年遇人不淑,她得过抑郁症,无数次想过去死。直到去年,她漂泊来到清礼这座城市,在酒吧,遇到一个每一周,都会点右手边的卡座,安静听她唱歌的男人。   直到,她在收拾行李,准备浪迹去另一座城市时,与霍礼鸣相认。这个从未被生活优待的女人,第一次,有了被岁月拥抱的暖意。   故事冗长,寥寥几段,却已是她半世人生。   静止的山风又呼啸而吹,在每个人的耳朵里风声鹤唳。   霍礼鸣终于开口,第一句话是:“那二十万,我帮你还。”   宁蔚蓦地抬起头,眼里却没有雀跃的光彩,她低声说:“早还完了,但那家人贪得无厌,一直找我麻烦。”   霍礼鸣说:“你跟我去上海。”   宁蔚:“错的不是我,我不走。”   这时,佟辛也忍不住插话:“对,姐姐没错,是那家人太无耻!”   霍礼鸣亦没再坚持,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他需要再从长计议。   四人驱车下山。   霍礼鸣把宁蔚送回住处后就走了,他给老赵打电话,打探一些信息。   宁蔚独坐在屋里,像是从水里捞上来似的。   她觉得自己狼狈极了,裹满了水草烂泥,沉甸甸的,苟且偷生,太累太累。这些年摸爬滚打,见惯人情冷暖,早已将自己置深度外。   她以为自己可以抵抗万箭穿心,岿然不动。   却从未想过,这一次,在佟家父母面前,却彻底崩溃。   门铃响,宁蔚深喘气,一瞬回魂。   以为是霍礼鸣忘了拿东西,她没什么防备地去开门。站在门口的,却是佟斯年。   宁蔚条件反射地关门,佟斯年用力按住,把门推开后,强势地走了进来。   他抵在门口,反手将门关紧。沉静的眼眸如深海,定定看着宁蔚。   宁蔚率先败阵,别开了脸。   佟斯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宁蔚看向他,眼神又降了温,“告诉你,我有一段多糟糕的过去,告诉你,我为了一个人渣,被命运如此捉弄。告诉你,我不相信任何男人了,我只爱我自己——可事实上,现在的我,连爱自己的能力都丧失了。”   不会爱人,也不会被爱。   这是命运给她残忍的惩罚。   宁蔚的喉咙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每一个字都像用刀尖刻印,她看着眼前这个斯文英俊的男人,靠得那样近,可理智却告诫她,离他远一点。   这样好的男人,她爱不起,也配不起。   宁蔚恢复了一贯的冷淡傲慢,方才的失控情绪硬生生地给憋回了心底。她看着佟斯年,哑然淡声:“你不要费心思了,我跟你没结果。”   佟斯年蓦地一笑,“有没有结果,你说了不算。”   “这么固执有意思?凸显你的深情,还是满足你的挑战欲?我这样的女人,你图什么?图我荆棘的过去,还是图我漂泊不定?”宁蔚开诚布公,亦或是破釜沉舟,她以冰冷眼神回赠有心人,“佟斯年,我已烂成了一摊泥,心上绝症,无药可医。”   数秒安静。   佟斯年始终表情沉静。   他向前一步,双手轻轻按在宁蔚双肩,他借着力,把人按坐在沙发上。然后双手撑着两边扶手,不留一丝余地的将宁蔚圈在臂弯里。   他的目光像烧滚的岩浆,提炼出深情与不渝,他淡淡“嗯”了声,“那是你没碰见好医生。”   宁蔚一怔。   “但现在,你遇见了佟医生。” 第59章 云路鹏程九万里(2)   第58颗   霍礼鸣的车开到半道儿, 又想起还有事要跟宁蔚确认一下。于是又开了回去。   车一停,拎着车钥匙就往楼上跑。   宁蔚住六楼,电梯显示还在顶层, 半天没动。嫌难等, 霍礼鸣直接走的楼梯,到五楼时,霍礼鸣和佟斯年狭路相逢。   两人皆是一愣。   佟斯年微微皱眉, “礼鸣?”   “佟哥?”   霍礼鸣惊奇, “这也太巧了。”   佟斯年很平静, 确实也不想刻意再隐瞒什么,他笑了笑,就这么对上霍礼鸣的眼睛。   “你又过来给病人送药?”霍礼鸣感慨:“佟哥真是医者仁心。”   佟斯年吸了吸气, 沉默数秒后, 倏地一笑, “嗯。”他问:“上去找你姐姐?”   “是。”霍礼鸣面露怅意,“我跟她打听点事儿。”   “你打算怎么做?”   “再难,我都得帮她扛。”霍礼鸣语气毋庸置疑。   佟斯年颔首,“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说。”   霍礼鸣心有戚戚, “让你和家里人看笑话了。”   佟斯年没再说什么,擦肩走了。   霍礼鸣看着他身影,心说,这未来舅哥,真是心地善良。想必以后见家长, 他也不会太为难自己。   从宁蔚那儿要到程枫的情况, 但其实隔了五六年,她也不曾联系过他, 所以很多信息都已模糊。下午,佟辛溜出来找他,在离家很远的一家甜品店里。   霍礼鸣正在打电话,托朋友四处打听。   佟辛拿起纸页一看,明云市,茂秦县。   “行,那就麻烦您了,有消息联系我。”霍礼鸣刚挂电话,佟辛眼前一亮,告诉他,“我还真有个熟人在明云市。”   “嗯?”   “你还记得薛小婉吗?我高中同学。她高考后去了警察学院,专攻刑侦技术专业,就在明水市上学。”佟辛说:“我们可以试试让她帮忙。”   霍礼鸣记起来了,“是不是高中时,她哥欺负过你的那个人?”   “嗯!”   霍礼鸣意外,“这么正道的专业?”   “超飒的!”佟辛庆幸,“幸亏她当年没辍学。”   说完,她的手越过桌面,轻轻叠在霍礼鸣手背,真诚道:“一切一定是朝好方向发展的,你别怨怪姐姐,这么些年,她也不容易,最难过的一定是她自己。”   佟辛很快和薛小婉取得联系,薛小婉一接到佟辛的电话,高兴得差点哭出来。听完事情经过后,也说:“你放心,别的做不了,但我可以先去给你踩点,摸摸这家人的底。”   两人一合计,出了一套合法合理的计划。   佟辛花一个小时,洋洋洒洒地写了一份情况申明,并马上发给了薛小婉。薛小婉找了几个已在当地基层工作的师哥,把这份情况书投递到程枫所在地的执法机关。   恰好薛小婉有个专业老师,人脉颇深,协助督办,很快,当地村委、派出所警官共同去往程枫家进行情况摸底以及第一次劝说调解。   薛小婉很快将结果反馈过来,气愤填膺道:“这家人在当地可是有名的恶霸,他父亲那一辈兄弟多,人多势众,无恶不作。尤其爱欺负老实人家,去调解的时候,还把人给轰了出来。”   佟辛:“程枫呢?”   “在镇上开了家印刷店,但还是好赌,欠了不少债。”薛小婉说:“调解员也找到他,希望他理智劝说家人不要去闹事。他态度一般般,说他管不了。”   佟辛愤怒:“什么管不了,就是想趁机讹钱!”   电话挂断后,佟辛长呼一口气,却仍然笑着安慰霍礼鸣:“没事没事,咱们再想办法。”   霍礼鸣默了默,决定:“我去一趟明水,和那家人当面谈。”   佟辛听完,立刻去牵他的手,“我跟你一起。”   霍礼鸣说什么都不让她去,穷山恶水的地方,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佟辛拗不过,只得妥协。   次日,霍礼鸣从老赵那儿要了三个壮汉,开车去了程枫家。   壮汉也不露面,坐在另一辆车里待命。   结果霍礼鸣一到程家,就遭程枫的父亲破口大骂。   “你姐姐害惨了我儿子!害得我程家绝后,你就得养我家一辈子!调解?你想都不要想!”   霍礼鸣只觉不可理喻,冷笑说:“当初谈好的二十万,宁蔚早还完了,你们现在这叫敲诈勒索。”   程父死猪不怕开水烫,恶霸作风发挥得淋漓尽致,“敲诈怎么了,我就敲诈!她走到哪里,我都能闹得她别想过安生日子!”   霍礼鸣拳头已经咔咔作响,但理智告诫他,必须忍耐。   和这个糟老头说不通,他抬眼看二楼,大声呵斥:“程枫!你个傻逼给老子滚下来!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   这句话或许戳到程家敏感的神经,程父一声大叫,揣着锄头就往霍礼鸣身上打,凶神恶煞说狠话:“死女人想撇清关系,门儿都没有!二十万还完了你以为就完事了?想得美!我就赖上你家,有种你搞死我啊!”   霍礼鸣堪堪忍住没动手,左躲右闪。只钳住老人的手腕,吼道:“我警告你!别动手!”   程父不仅不听劝,还吆喝着程家老老少少一块儿上,“我今天就是把你打死在这,也没人敢抓我!!”   场面失控之际――   “不许动!都给我把东西放下!”   门口冲进来一拨民警,把程家人给挡开。   一看是警察,到底是有所顾虑,但依然骂骂咧咧。   走在后面的,佟辛举着手机,语气不卑不亢,“你们刚才的行为和言语我全部录下来了,藐视法律,行凶伤人,没人敢抓你是吧?我倒要看看,这些证据,够不够抓你!”   霍礼鸣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头,“佟辛?”   佟辛掩在警察叔叔身后,倒是会给自己找大树,小小的身躯似能抵抗雷霆万钧之力,“不要跟他们废话了,不愿意好好谈,那就走法律程序!敲诈勒索、借高利贷,哪一项都够他们吃的了。”   佟辛指着身后的人,脸不红心不跳道:“律师,回去后写诉状,我要告他们!”   佟辛这一套做得太完善,证据有,人也有,还真让程家人有所退缩。   民警分两边调解,程家那边依然暴躁。   五分钟后,民警走过去,说:“你还吵!真想蹲监狱是吧!我可警告你,人家是大城市来的,要什么没有?你要再抵触不配合,人家走司法程序,看你们怎么办!”   这一说法,程家那些老老少少都畏惧地往后退。   民警:“这事本来就是你家不对,你得了便宜还卖乖,放哪都没这个理。”   “那我儿子咋办!”   民警呵声一笑,义正言辞:“他们不知道,你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程枫和他谈的那对象,是不是下半年就结婚?来来来,把他叫下来,我亲自问他。”   程父瞬间闭麦。   警察上去二楼,左抬右架的,终于把这个懦弱的男人给弄下了楼。   程枫三十二三,精神颓靡,邋里邋遢,像被抽光了精气神的夜游生物,一副漠不关己的模样。而在看到这个男人的一瞬,霍礼鸣心里的那团烈火,倏地熄灭。   他静静看着他。   看着这个让宁蔚背负六年绝望的男人,只剩透心的凉。   霍礼鸣甚至还庆幸,幸好,幸好宁蔚离开了这个人。幸好往后那么长的岁月,不用与这个人度过。   看了程枫许久,霍礼鸣转身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沓钱。   他踱步到程枫跟前,因为长期姿势不对,本还高大帅气的男人,宛如一个佝偻中年人。霍礼鸣高他一个头,从上而下俯视。   他抬起手,用那沓钱一下一下拍程枫的脸,一字一字撂话:“我姐用二十万买她六年青春,你他妈算个屁!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再敢骚扰我姐,我一定让你死。”   霍礼鸣眼神像沸腾的水,一秒就能让人露出白骨。他站起身,把钱从程枫头上撒下去。满目的红,在他转身的一瞬,只剩冷然与萧条。   霍礼鸣牵起佟辛的手,离开了程家。   回到车上,霍礼鸣倏地把手松开,不悦地看着她,“不是不让你过来吗?”   佟辛不满他松手,“你可以。”   “?”   “以后不想再牵我手了是吧?”   “……”   佟辛没点愧疚之心,反倒越发淡然,双手环抱胸前,一副“你自己可想好了”的表情。   霍礼鸣生生品出了几分威胁之意。   哪儿还顾得上那么多男子汉气概,二话不说立刻牵住她的手,“牵牵牵。”   佟辛也不装腔拿势,就这么搂上他脖颈,吊着人撒娇:“我也不是故意跟你唱反调,我真的很担心你。”   “担心我啊?”霍礼鸣心情立刻恢复一大半。   “怕你杀人,然后判死刑,浪费国家一颗子弹。”   “……”霍礼鸣低咳两声,“就不能盼我好点儿?”   佟辛的手放在他后腰,用指腹流连忘返地蹭了蹭,心里说,该摸的还没摸够,怎么舍得你出事!   两人启程返回上海,高速路上,霍礼鸣就收到民警发来的调解协议。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程家收了霍礼鸣那一笔钱,今后再不会直接或间接找宁蔚索要任何财物。   佟辛把内容读给他听,一字字的,很清晰。   霍礼鸣许久没说话,安静片刻后,才问:“我这样做,是不是太轻了。”   “当然不!”佟辛睁大眼睛,“钱算什么?用这些去换姐姐的未来,当然值啊!而且,姐姐也绝不乐意再与过去有过多纠缠。你让她真正挥手与过去告别,这才是最贵重的礼物。”   霍礼鸣听得一愣愣的,“日!我女朋友不愧是学新闻的!”   表扬她能说会道来着,但佟辛却抓住重点,“你第一个字什么意思?你想第一个字谁?”   霍礼鸣笑得痞气,“我也没第二个人日了吧。”   佟辛一愣,伸手就弹了弹他耳朵,“你能不能正经点!”   霍礼鸣扬眉,“正经啊,那你还能喜欢我吗?”   “……”   色中之极品。   到清礼是傍晚,宁蔚已经做好了饭。   她难得有这么居家的时候,淡妆提亮好气色,卷发扎成马尾,白色T恤简简单单。她什么都没有问,却已知道这个弟弟为她去做了什么。   佟辛灵机一动,甜甜地问:“姐姐!我哥一个人在家,可不可以叫他也过来吃饭呀?”   宁蔚还没发话,霍礼鸣一个劲儿地赞成:“来来来,多一双筷子的事!”   宁蔚背过身,无奈摇了摇头。傻白甜。   霍礼鸣这通电话一打,佟斯年开快车来得那叫一个快,顺手还带了两瓶红酒。霍礼鸣笑着说:“佟哥,兴致这么好啊。”   佟斯年进门,开鞋柜,换鞋,来这儿轻车熟路得就跟自己家似的。他“嗯”了声,“不正好能玩儿真心话大冒险了。”   佟辛和宁蔚几乎同时:“那还是别喝了。”   两个男人齐齐看过来,都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宁蔚去厨房倒水,佟辛低着头走去窗户边看风景。   客厅里就剩佟斯年和霍礼鸣。   两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然后都笑了起来。   佟斯年说:“我去倒杯水喝。”   霍礼鸣怕他不知道地儿在哪,还热心地指了指方向,“佟哥,左边。”然后说:“我去窗户边抽根烟。”   擦肩而过,彼此颔首,都是礼貌的笑容。   佟斯年进厨房,一眼看到宁蔚站在洗手池前发呆。宁蔚对气味敏感,淡淡的男士香入鼻,她立刻回过神,转身看着他。   佟斯年太爱她这双眼睛。   曼妙深情,又睥睨众生般的清冷,像一座玫瑰色的灯塔,入云霄不可攀,命运之上一身傲骨,都心甘情愿为之折戟沉沙、大动干戈。   宁蔚端着水杯,淡声提醒:“还走?”   佟斯年不言语,行动逆了她的意,我行我素继续靠近,直至半臂远的距离。   宁蔚:“我弟弟还在外面,不怕他看到?”   佟斯年眸色渐深,温和从容说:“那不更好?”   宁蔚:“……”   佟斯年双手撑着后面的台沿,将宁蔚困在双臂间低声:“真以为我打不过他,嗯?”   这边厢。   霍礼鸣接悄然走近佟辛,从身后拢住她,鼻尖还往她颈间凑了凑。   佟辛吓一大跳,急急想挣,“你干吗呀,快松开,我哥还在呢!”   “这么怕你哥?”霍礼鸣有点不乐意了,“我也不是拿不出手吧。”   “不是这么回事儿。”佟辛红着脸,吞吞吐吐道:“就这个情况,我觉得咱们像在,像在……”   霍礼鸣落话她耳尖,沉声:“偷情?”   “……”   倒也不必如此直接。   “我对佟医生之所以敬重,是因为他是你哥。但他要是真不同意我俩谈恋爱,”霍礼鸣声音一顿,愈加轻狂嚣张,“让他跟我打一架,试试。”   刚落音,厨房里的佟斯年别过脸,“――阿嚏。”   还真挺莫名其妙。 第60章 云路鹏程九万里(3)   第59颗   四个人这一顿晚饭, 还做到了共襄盛举,互相碰杯,可以说是相当和谐了。   吃过饭后, 各回各家。   佟辛一上车, 就话痨个不停,“哥哥,你和姐姐到哪一步啦?我看姐姐的反应, 怎么好像对你没太大感觉呢?”   佟斯年强行挽尊, 依旧态度温和:“是姐姐性格内敛。”   “你确定?”   佟斯年轻咳一声, 不想被这个机灵妹妹看出自己的处境难堪。于是转移话题问:“听妈说,你是坐礼鸣的车一块儿回来的?”   “嗯。”佟辛立刻好好开车,“顺风车, 不坐白不坐。”   佟斯年若有所思, 手指轻轻敲打。   这边, 霍氏姐弟也秉烛夜谈。   吃饭时还剩下半瓶红酒,姐弟俩干脆喝掉。碰了碰杯,宁蔚双颊微红,“你和佟辛在一起了?”   “这么明显?”   “废话。”宁蔚冷嗤,“你看她的眼神, 是个人都看得出。”   霍礼鸣失望,“那为什么佟医生还没看出来?”   宁蔚被酒呛得猛咳。   “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姐?”霍礼鸣忒不满她这反应,“我是有多差劲!”   “你不差。”宁蔚气息微喘,语调也变了些,“是佟家兄妹太好。以后, 你想过怎么过辛辛父母那一关吗?”   “早想好了。”霍礼鸣双手撑在身侧, 整个人闲适又放松,“现在起开始洗纹身, 一星期洗个小的,一个月洗个大的,洗太频繁了我可能吃不消。”   宁蔚无言,“要不要这么拼。”   “不拼一点,你能有这么漂亮的弟媳吗?”霍礼鸣笑得吊儿郎当,剑眉斜飞。   宁蔚是直面问题的人,她毫不留情地点破:“我们两家的差距,不是洗个纹身就能解决的。”   “洗了总比没洗好吧。”霍礼鸣笑着举杯,仰头喝了口酒,“姐,你不觉得你活得挺累吗?瞻前顾后,想东想西,最要命的是,还总把事情往最坏处考虑。这样有意思?挺没劲的。你不妨试试,想要的就去争取,去抢,去撒泼。你靠想象的,那不叫结局。只有真正追到手的,你才有资格去写结局。”   宁蔚一怔,这一晚,到这,才真正有了醉意上头的感觉。   ―   五一假期第三天,佟辛很热情地邀请薛小婉来家里做客。   当年那个懦弱自卑的少女完全变了号人,长高了,也长开了,以前略显土土的气质荡然无存,如今的薛小婉,自信,阳光,那股精气神呼之欲出。   辛滟做了一桌子的菜,不停给她夹。吃着吃着,薛小婉眼睛就热了,这种平实朴素的温暖,无论过多久,都是最打动人的。   饭后,两人在卧室聊天。   佟辛聊F大的生活,薛小婉跟她说了好多奇案,大白天的,听得佟辛浑身发凉,最后去捂她的嘴,“呜呜呜!不说了,我害怕。”   “好好好,我不说了。”薛小婉感慨说:“世上最可怕的,其实是人心。”   佟辛心有戚戚,“我真没想到你会学刑侦。”   薛小婉腼腆一笑,“我能说,是受了你的影响吗?”   “我?”   “如果不是你的鼓励,我高二就退学了。或许现在在当服务生,在刷盘子,在发传单。”薛小婉至今感激:“从你愿意和我做同桌那刻起,我就有一股很强烈的信念,只要我有能力,我愿意帮助更多的人,就像当年的你一样。”   佟辛愣了下,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其实我当时没想太多,就觉得,一个女孩子,还是要多读点书,多看看世界。每个女生,都值得更广阔的天地。”   薛小婉低了低头,再抬起时,眼里隐有泪光。她笑起来,“谢谢你,辛辛。”   “别哭别哭。”佟辛给她递纸巾,“待会我妈又得担心了,反正你学校离清礼不远,要是有什么事儿,可以跟我爸妈说。”   薛小婉用力点了下头。   俩姑娘聊了好一会儿,薛小婉问:“辛辛,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佟辛憨笑,“嘿嘿。”   “你托我帮忙的事儿,是不是和你男朋友有关呀?”   “嗯。”佟辛毫不避讳,谈到霍礼鸣时,眼里自觉亮起星星灯,“他人蛮好的,很细心,很体贴,也很尊重女生。”   薛小婉竖起大拇指,“你俩怎么认识的?”   佟辛抿唇淡笑,“误会吧,我第一次见他,其实印象不太好,觉得他那人特凶,不是好人。但后来接触久了,觉得他还不错。”   话刚落音,没关紧的卧室门外,本是想进来送点水果,无意之中听到的辛滟,倏地推开门,有点惊喜又有些担忧的复杂表情:“辛辛,你谈男朋友了?”   佟辛:“……”   “男朋友是哪儿的人?大几啦?怎么会不像好人呢?有没有照片让妈妈看一看?”辛滟死亡四连问,问得佟辛神魂颠倒。   佟辛吞吐半天,才把话说囫囵,“南方人,毕业了,是我以貌取人,没有照片。”   “这样啊。”辛滟失落,把女儿这个反应理解为害羞。她笑了笑,放下水果就出去了。   一到客厅,辛滟匆匆忙忙:“老佟,老佟。”   佟承望放下报纸,推了推老花镜,“怎么了?”   “咱们闺女谈恋爱了。”   “呀!好事儿啊。”佟承望反应还算镇定,“姑娘大了,谈恋爱多正常。”   “可是,我听她说,长得不像好人。”辛滟忧心。   佟承望这就不乐意了,不满道:“辛辛这以貌取人的坏习惯怎么还没改,从小就这样,这是不对的。你别跟着起哄。”   辛滟跟老伴说不到一块儿,哼了声,转头就给儿子打电话。   佟斯年今天坐门诊,周六病人相对少一些,难得落个清闲。   “妈,怎么了?”   辛滟情绪激动:“斯年,你妹妹……”   话没听完,佟斯年登时紧张,“辛辛怎么了?”   “她交男朋友了!”   佟斯年愣了愣,“啊?”   “千真万确,她亲口承认的。还说那个男生,乍一看不像好人,但相处久了还不错。不是清礼人,大学毕业了。那是不是大她四五岁啊?”   莫名的,佟斯年觉得这些描述,让他想起一个人。   但辛滟说:“辛辛讲他性格脾气还不错。”   佟斯年遂又打消了方才的念头。   “妈,您别总问辛辛,姑娘家的,第一次恋爱,肯定不好意思。您问多了,她又得紧张了。”佟斯年说:“谈恋爱很正常,咱们辛辛这么好,被很多男生喜欢,不奇怪。”   辛滟无语,父子俩真是一模一样的说辞,怎么都教育起她来了?   她多问什么了,在这小题大做。   她生的闺女,能不好吗,还用得着你们来说!   辛滟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在电话里怼回去:“谈恋爱正常,是挺正常的。那怎么没见你正常过啊!你妹妹19岁就知道走正确的人生道路,你呢,你31岁了我的佟大医生!”   佟斯年脑仁儿疼,“妈,我来病人了,先挂了。”   虽说谈恋爱是正常事,但佟辛自幼被家里保护得很好,所以家人还是格外上心。   自从知道她谈恋爱后,辛滟也听了丈夫和儿子的话,没再提这茬事。第二天,佟辛返程,还是坐霍礼鸣的“顺风车”。   佟斯年下午特意请了假,过来送妹妹。   辛滟拿了很多吃的,“在那边注意身体,好好照顾自己。大袋的你自己留着吃,小袋的分给室友们。妈妈下个月要来上海开会,到时候再来看你。”   佟辛点点头,乖乖道:“放心吧,妈妈,您也注意身体。”   辛滟还给霍礼鸣准备了一份,“小霍,阿姨谢谢你在上海对辛辛的关照。”   霍礼鸣受宠若惊,双手接过,“客气了,阿姨,应该的。”   佟斯年抬眼看向他,应该的?   霍礼鸣从容接话:“以前在清礼,你们也没少照顾我,都是互相的。”   离别在即。   辛滟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握着女儿的手,“妈妈不反对你谈恋爱,也相信你谈的这个男朋友,一定是你喜欢的。”   霍礼鸣身形一顿,警惕地看向佟辛。   佟辛脑子“嗡”的一声,冒星星了。亲爱的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刻提男朋友。   辛滟心有所系,不放心地叮嘱:“但你一个女孩子,人生地不熟的,妈妈怕你受欺负。小霍啊。”   莫名被呼的霍礼鸣,“G!阿姨我在。”   辛滟忧心忡忡,“阿姨拜托你多看着这孩子,阿姨会记住你的好。”   霍礼鸣心里疯狂点头,有您这句话就够了。   长辈说话说话,以后不许翻脸不认人!   辛滟:“辛辛谈恋爱了,小霍,你见过她男朋友吗?”   佟辛一脸生无可恋,连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霍礼鸣反倒一派从容,“是吗,佟妹妹恋爱了?是不是上次跟你一块儿吃饭的男生?那真是,高高大大,挺帅的。”   佟辛:“……”   要点脸。   辛滟一听,也不知该欣慰还是忧愁,“你都说帅了,那一定是很俊俏了。”   佟辛知道,妈妈一向不太喜欢过于标致的男生。怕这事儿没完没了,她连忙辩解:“不是不是,那个不是我男朋友。我男朋友长得很一般,一米七出头,身材微胖,真的不帅。”   霍礼鸣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佟辛为了躲避她母亲大人的追问,干脆豁出去了,“帅又不能当饭吃,我对这种一点兴趣也没有。”   辛滟和佟斯年都若有所思,乍一听没毛病,可总觉得哪儿怪怪的。   霍礼鸣冷不丁地呵笑,“看不出来啊佟妹妹,你的喜好这么特别。”   又来,又来!   阴阳怪气警告!   佟辛转过头,专治某人的阴阳怪气,笑脸灿烂道:“对啊,我恋丑癖,越丑的我越喜欢,有问题?”   霍礼鸣嘴角颤了颤,   “没问题,着实让人开心。” 第61章 云路鹏程九万里(4)   第60颗   为了这事儿, 回上海的途中,两人有点点不愉快的小争执。霍礼鸣纠结她说自己有恋丑癖,这不是拐着弯地骂他丑八怪吗?   但佟辛的关注点不在一个频道。她思考了许久, 说:“要不, 我跟家里坦白算了。”   “想把你妈给气死啊。”霍礼鸣啧的一声,“你才跟她说,男朋友长得一般般, 结果一看, 怎么是这么个帅小伙儿啊。你妈得怎么想?诚实是美德, 你还要不要美德了?”   “重点是这个吗?”佟辛无言,“她可能会想报警,说你拐卖邻居家的小孩儿。”   霍礼鸣顺着话说:“那就别告诉先。”   佟辛幽幽问:“你就这么不想跟我公开?”   霍礼鸣极轻地笑了下, 也不隐瞒, “有点怕, 至少让我洗掉几个纹身再公开吧。”   佟辛想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怒得一巴掌拍他肩膀,“你又不是男明星,怎么还有偶像包袱了!”   这一巴掌真疼。   霍礼鸣“嘶”的一声,“家暴啊小渣女!”   “你还是个渣男呢。”佟辛冷不丁地说:“我要告诉我妈, 你勾引十七岁少女,为你堕落沉沦,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好好一女子活成了佟黛玉, 佟黛玉无心学习, 为情所伤。”   霍礼鸣听笑了,“都高考状元了, 还无心学习啊?”   “我本来可以考全国状元的。”   “……”   佟辛努了努嘴,慢慢说:“我知道你怎么想的。”   “嗯?”   “你用不着自卑。”佟辛:“虽然我确实很优秀,很漂亮,你自卑一下也不丢人。”   霍礼鸣弯了弯唇。   佟辛转过头,眼神清亮透澈,“但我喜欢上你的时候,你就是这个样子。你不用朝着你认为的、我会喜欢的样子去改变。其实吧,我的眼光从小都不赖。考试我要考第一名,男朋友我也要找最好的。”   说完,佟辛还递过去一张纸巾,“好了,哭吧。”   霍礼鸣没接,只一把方向盘打横,将车堪堪停在路边。他单手绕到佟辛后脑,压着人就这么亲了上来。佟辛“唔”的一声,嘴唇分开一条缝,这人软糯的舌尖一点也不含糊,就这么直探而入。   在一起这么久,佟辛仍然不习惯如此直接的吻。   像酒精,既上头,也燎原。   好像在提前铺垫,提醒着更亲密关系的发生。   大白天的,车来车往,他们接吻的场景一目了然,路过的车辆不断鸣笛起哄,还有人滑下车窗,一对年轻情侣吵嚷:“啊啊啊!你看看,看看别人家的男朋友!”   佟辛羞愤得拿手捂脸。   霍礼鸣亲了亲她手指,故意往指缝间吹气儿,低低沉沉的嗓音像夏夜被露水浸润过的风,“当我家妞妞的小白脸,天天侍奉你,啧,感觉也不错。”   佟辛烧起来了,拿手堵他的嘴。   霍礼鸣别开脸躲开,语气越发下流,“金丝雀?”   “不许说不许说。”   偏要说。   霍礼鸣无赖似的舔了下她手指,“那……男宠?或者,辛辛的男奴?”   佟辛一愣,非常应景地想到那张插着狐狸尾巴的男模封面,然后突然就不说话了。这个说法,嗯,挺贴合。   ―   五一之后,佟辛有的一段时间忙。F大注重实践,从这学期开始接触新闻报道策划,佟辛罗列了很多选题,可能老师对她期望值从来都高,所以她的批复意见一直还没下来。   佟辛没少在电话里跟霍礼鸣抱怨这事儿,焦虑情绪显而易见。霍礼鸣见她状态不对,于是周五这天晚上攒了个局,叫上周嘉正和程序一块儿,带佟辛放松放松。周嘉正倒好,直接选了酒吧。   霍礼鸣到了才知道,直骂娘。   周嘉正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放松不上酒吧蹦迪,你难道想去蹦极?”   佟辛倒无所谓,只是可惜了,来之前不知道是酒吧。是不是应该学宁蔚姐姐,弄个大红唇,烟熏妆之类的。   老程笑眯眯地说:“你看辛辛站你边上,像不像被拐卖的少女。”   周嘉正立刻变脸,指着霍礼鸣,“抓人贩子!死刑!”   “你他妈就一戏精!”   白眼还没翻全呢,佟辛:“唔,我不认识他,嘉正哥帮我报警吧。”   霍礼鸣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吃可爱多长大的吧。”   周嘉正:“?”   感觉到了人性的丑恶,道德的沦丧。   程序笑死了,勾了勾霍礼鸣的肩,“没大事儿,都是自己的场子,你让辛辛也玩一玩。别成天就是吃饭看电影,多没劲儿。”   佟辛确实也不是骨子里的乖乖女。这会已经东张西望,眼神好奇雀跃了。   “你不带她来,她总会跟别人一块儿来。”   他们几个在二楼有包厢,周嘉正和程序鬼哭狼嚎地唱歌,实在让人一言难尽。佟辛有点扛不住,按了按霍礼鸣的手,“我去外面看看。”   外头有钢管舞表演,霍礼鸣“嗯”了声,“去吧,栏杆那儿视线最好,别去一楼了,人多你也看不到。”   佟辛一走,周嘉正他们就不唱了,“没有高素质的听众,唱起来也没意思,知音难寻,摆臭脸的倒是多。”   “你五一回清礼干吗去了?”   霍礼鸣把宁蔚的事说了一遍。   “我靠!你咋不叫我们!还是兄弟吗!”程序一听就火大,“那男的是不是有病!”   “还真有病,出车祸的时候,撞得性功能废了一半。”霍礼鸣冷嗤,“不过也快要结婚了。”   “?”   “你什么眼神。”霍礼鸣冷冷答:“又没全废。”   周嘉正愤愤不平:“还不如全废!我靠,这种人渣都能结婚,老天爷是不是瞎了!我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程序:“不是我说,你就不能把你姐带上海来算了,还能少她一口饭吃?”   霍礼鸣低头点烟,幽蓝焰火发出滋滋声,薄薄的烟雾给他的眼睛披了一层朦胧的纱。他语气亦无奈,“也得她愿意。”他摇了摇头,“不聊这个。”   周嘉正挑眉,“那你见家长了吗?”   “还是聊回人渣吧。”   程序冷嗤,“怂逼。”   而同一时间的包厢外。   音浪与热浪齐齐扑腾,舞池里扭动的人群,镁光灯聚焦旋转台上的钢管舞表演,佟辛倚着栏杆,看得如痴如醉。   她今天穿了件休闲外套,牛仔裤,脚匀称细直,头发散下来,白皙的脸在灯影变幻里好似能掐出水。   往右顺数第三个包间,正好在拐角处,所以里面的人隔着窗户,正好能瞧见佟辛站着的位置。包间里烟雾缭绕,美女如云,男男女女嬉笑打闹,真正的糜醉之风。   付光明把腿架在桌子上,叼着雪茄,眯缝了眼睛,不正经地调笑,“来了新妞儿啊?这回眼光不错,又嫩又有气质。”   从佟辛站在那儿起,付光明就注意到她了。   旁边的小弟立刻打了个响指,“把老高叫来。”   老高是这里的经理,来得倒是快,可一听要他把外头那姑娘给弄进来,他脸色温和依旧,好言好语:“小付总,那不是咱们场子的员工,跟您一样,也是来消费的客人。”   付光明对小弟使了个眼色,小弟笑呵着说:“明白了。”   老高依旧和颜悦色,“我劝您呐,还是别去碰这个钉子。那女孩儿,是小霍爷带来的人。”   一听“小霍爷”三个字,小弟立刻讪讪站在原地,犹豫地看向付光明。   付光明脸色顿时阴鸷,“他也在?”   “在的。和程总他们就隔壁包厢。”   付光明静默几秒,倏地勾笑,“那算了吧,各玩各的,也没必要打招呼了。”   “诶,付总你去哪儿啊?”   付光明懒懒散散地往外走,顺手拿了桌面的一块蛋糕,“出去透透气。”   佟辛看跳舞正入迷,肩膀一沉,是被人拍了拍。   她警惕地往旁边站,然后才转过头。她不认识付光明,便又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付光明笑得人畜无害,也没有过分靠近的举动。拿着蛋糕,笑得友善,“你是程序他们包间的?”   佟辛愣了愣,“嗯。”   “没事儿,别紧张。”付光明说:“我和嘉正和礼鸣都是朋友。”   佟辛懵懂点了下头,“哦,你好。你要不要进去坐坐?他们都在里面。”   “改天吧,我们有的是时间聚。”付光明掩藏得好,窥探欲和逗弄心以及撒谎不眨眼都藏得悄无声息,佟辛在他面前,就跟小白兔一样。   “这个蛋糕很好吃,送你了妹妹。”   不等佟辛反应,他就把蛋糕压去她手中。   “下次见。”付光明乐呵说,走了两三米,还回头对她摆了摆手。   佟辛没多想,以为真是与霍礼鸣他们相识的朋友。这一打断,也没了看表演的兴致,佟辛拎着蛋糕回包间。可刚准备推门,就听见里面三个男人的谈话。   最先让她暂停动作的,是程序一句:“上次我给你买的飞机杯怎么样?”   “……”   什么杯子会取如此难听的名字?   直到霍礼鸣爆粗口,“靠,你还好意思提,老子给你转了五千块,你就给我寄回个这玩意儿?你同学开的是高端成人用品店吗?拼多多团购的质量都比它好!我一次都没用,就装了个电池,它竟然炸了!我他妈……幸亏没给自己套上去。”   佟辛后知后觉,渐渐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东西。   周嘉正:“程序吃回扣,够狠。”   程序直喊冤枉,“吃你妹啊!美国专利,用过的都说好,怎么到你手里就炸了?只能说明一点――你欲火焚身!”   “焚你妈!”   “我现在就打电话给我妈,姓霍的要放火烧她。”   三个大男人在一起能有什么正常画风,这已经够含蓄的了。佟辛却已听得面红耳赤,而周嘉正接下来一句话,更是让她差点跪地。   “咱们霍爷,飞机杯收藏大师,江湖人称‘上海机长’。”   霍礼鸣追着周嘉正一顿胖揍。   这人是真正的练家子,下手也是真狠。周嘉正就是一健身房的常客,和硬骨头的霍礼鸣不是一个档次,没几下就求饶。   “机长饶命!”   机长让他“坠机”更快:)   周嘉正:“我靠,真下手啊。你还想不想让我给你找工作了!”   霍礼鸣顿时收了手,大气不喘地松开手,甚至毕恭毕敬地给周嘉正递过一瓶啤酒,“来,哥们儿,干杯。”   一秒变脸这项技能,简直让周嘉正和程序叹为观止!   说正事儿,周嘉正:“你上次不是说想去北京?决定了没有?”   门口的佟辛一怔,耳朵贴着门板更近了些。   霍礼鸣说:“没想好。”   “北京的师傅,是唐董推荐的?”   “嗯,跟你是家门,北京古玩圈儿的名人,挺低调。我前年在黄河壶口见过他一次。”霍礼鸣平静说。   周嘉正和程序对视一眼,得了,也不用问了,就这语气,谁都听出了答案。   但想是一回事,走不走又是另一回事。   “为了辛辛留上海?其实吧,你跟她说说,这姑娘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上海和北京离得也不远,高铁飞机都方便。”   周嘉正哼声,“你懂个屁。佟辛就算同意,我霍爷舍得走吗?放得下心吗?帅能当饭吃?人家长得漂漂亮亮,名牌大学,良好家世,要什么样的男朋友没有。”   门口的佟辛默然,帅,真的能当饭吃。   “不过我也给你留意了不少门路,南京路上的马上要开一家奶茶连锁店,缺个店长,你可以去试试。”周嘉正说。   霍礼鸣:“我缺的是店长?我为什么不自己开家奶茶店?”   周嘉正一拍大腿,“有道理!”   程序:“这都不是长久之计,生意不好倒闭,你随时失业。还是得找个事业单位,有编制的难,临时工还能想想办法。这样吧,我托我朋友联系到,长北墓园还缺个看门的。你要不要试一试?”   霍礼鸣:“呵,我去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给你物色块墓地。”   没办法,兄弟太挑剔,太讲究,太追求品质,周嘉正只好使出杀手锏。   “行吧,我也没指望这些能入你的眼。我搜索了几家上海周边寺庙的招聘公示,对外招收和尚。就是条件严苛了点。”   霍礼鸣:“……”   “包吃包住,工作也轻松,还不用剃头发,可以让你带发修行。”   “不去。”   “工作轻松,朝九晚五,除非重大节日,偶尔需要加班给香客诵经。但这也会有国家规定的三倍加班工资。”   “……不去。”   “实习期工资六千,三个月考察转正,月薪一万,给缴五险一金,逢年过节还会发两桶菜籽油。”   霍礼鸣没吭声,还真仔细听起来。   周嘉正研究得透透的,“关键是,对学历也没啥要求,只要对佛学感兴趣,有佛缘就行。下了班你依旧可以出来浪。”   霍礼鸣皱眉,烟也不抽了,夹在指间静静燃烧,“真的?”   “真的啊。不过就一点。”周嘉正说:“当和尚期间,要戒色。下了班也要守身如玉,不许过性生活。”   霍礼鸣立即摁熄烟蒂,干脆明了:“不去。”   程序冷哼,“反应这么大,搞得你好像不是处男了似的。反正你也当了26年处男,多一两年有什么关系。”   誓死捍卫男人的面子――   霍礼鸣轻笑,“处男?呵,我家姑娘离不开我。”   包间的门,在他说完这句话后,静静被推开。   佟辛站在门口,一脸沉静地看着他。目光二分冷,三分凉,五分薄,仿佛在说:   哦,既然你这么厉害,那就再多当几年“上海机长”吧。   老处男。 第62章 云路鹏程九万里(5)   第61颗   霍礼鸣那一刻, 心在下暴雨。   周嘉正和程序两个傻帽还大声提醒他:“快别说了,辛辛进来了!别再提飞机杯和爆炸以及出家当和尚的事儿知道了吗?”   “……”   你们的声音还可以再大一点。   好在佟辛若无其事地坐向沙发,挑着果盘里的樱桃吃。   霍礼鸣看到她放在桌面上的蛋糕, “去买蛋糕了?”   “没, ”佟辛差点忘记,“我刚碰见了个男的,说是你们的朋友, 给了我块蛋糕就走了。”   霍礼鸣警惕, “朋友?”   “个子高, 长得还行,穿件花色衬衫。”佟辛说:“不过他没告诉我名字,也不进来跟你们打招呼。”   霍礼鸣倒没再多问, 只对程序使了个眼色。   程序站起身, “我去趟洗手间啊。”   他走到外边, 正准备打电话,转身时,恰好和罗马柱对面的付光明视线对了个正着。   付光明轻蔑又挑衅,放下酒杯,拿起一样东西对他晃了晃。   是蛋糕。   程序眼睛微眯, 心说,这草蛋玩意儿!   十点不到,霍礼鸣就送佟辛回学校。一定不是他的错觉,自她第二次进包间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就不太对劲了。   跟她聊天, 她都不咸不淡的清冷态度。   霍礼鸣觉得这不是办法, 于是豁出去了,决心把不久后的生日礼物提前送给她。   “辛辛。”   “嗯。”   “我靠边停个车。”   佟辛瞬间警惕, “你怎么总这样?”   “?”   “有某种特殊嗜好是吧,又要靠边停车然后亲我是吧?你停吧,停了我就打出租车回学校。”   “……”   没关系,霍礼鸣默默给自己打气,俗话说得好,万事开头难。   他换上笑脸,到底没敢先停车,“想哪去了,我是想给你看点我尾箱里的东西。”   “什么?”   他语气不自觉地温柔了些,“杯子。”――她高二那年,自己回上海后,习惯性地在各个奶茶店办积分卡,兑杯子礼物。只因记得她喜欢,习惯了她的习惯。   安静三秒,佟辛平静问:“所以,你要给我看你装了一车厢的飞机杯吗,顺便给我演示一遍现场爆炸?大可不必,要炸你一个人炸,实在不需要拉踩捆绑。如果你想不通,也可以去寺庙里诵经祈福,对着佛祖好好冷静冷静。”   “……”   俗话怎么说话只说一半。   万事开头难。   然后中间难,最后结尾更加难。   佟辛回到宿舍,室友们都还没睡,习惯性地调侃:“撒狗粮的回来了。”   佟辛把包放下,坐在座位上发呆。   “怎么啦?”福子觉得她不对劲。   陈澄凑过来,“出去玩得不开心啊?”   “没有,挺开心的。”佟辛问:“你们了解收古董的吗?”   薇薇洗完衣服走过来,“这个好赚钱的呢,我老爸的一个战友就是做这行的,早些年天天往外头跑,西北荒山最爱去,跟当地人低价收古玩,回来后再高价卖出去。”   佟辛忽然有点明白了。   明白为什么霍礼鸣不用朝九晚五地上班,也好像永远不缺钱花。只不过他的形象气质,和这个行业实在不搭。   佟辛问:“打个比方啊,你们介意异地恋吗?”   陈澄第一个反对:“介意!异地恋十有八九都分手。”   薇薇和福子也认可,“反正我高中同学里的情侣,上大学后都分手了。”   “谁受得了寂寞啊,男朋友跟个工具人似的。”陈澄和那个青梅竹马的兵哥哥就是这么不了了之的,所以说起这个义愤填膺。   “你可别相信什么‘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这种毒鸡汤。”陈澄翻了个大白眼,“反正我绝不谈异地恋。”   这些都有道理,不过佟辛觉得,好像说服不了自己。   次日周六,佟辛约了一个人。   “抱歉啊妹妹。”程序跑得气直喘,“周六还这么堵,下次我早点出门。”   “没事序哥。”佟辛把蜂蜜柚子茶推近了点,“是我不好意思了,周末还把你叫出来。”   “嗨,别这么客气。我和霍爷十几年的兄弟,你就跟我亲妹妹一样。”程序身上有股挺虎的江湖气,大咧豪迈,不似霍礼鸣,偶尔还有几分未褪的少年气。   佟辛如实说:“其实我昨晚上,听到你们的谈话了。”   程序脑子一下卡了壳,听到哪句?   “你是指……杯子啊?”程序琢磨了番,觉得只有这个答案,才会让佟辛如此关心。   “哎,虽然有点那啥,但辛辛你也别太怪责,反正我认识他这么多年,是真没见过他正儿八经地谈过恋爱。他太喜欢你了,你敢相信吗,他一大男人为了你,收集了一尾箱的杯子。”   佟辛无言,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吗?   只能说霍礼鸣有不良癖好,飞机杯还要收藏起来给她看。   她清咳两声,“不是的,程序哥,我是指,他去北京的事。”   程序一愣,“哦哦哦。你放心啊,为了你他不会去的。”   佟辛心里不是滋味,小声问:“是古董相关吗?他对这一块很感兴趣?”   “岂止是感兴趣啊!我霍爷简直是行家!”程序瞬间激动,如数家珍:“他十八岁的时候,就完成了西北环线的自驾,那年沙尘暴肆虐,环线也没现在成熟,危险得很。飞沙走石,阴云蔽日。有时候几十公里都见不到一辆车。他去戈壁滩下的锁阳镇收古玩,看得那叫一个准,带回来的从未失手。”   佟辛一怔,这是她不曾了解却又鲜活存在的霍礼鸣。   “我见过这么多人,霍爷真是佼佼者了,年轻时候敢闯敢拼,也有勇有谋,西北那一块儿,就没他不熟的地方。有次他和唐董赌气,你猜怎么着?――嘿!好家伙,竟然一个人跑去西藏收药材!他背了几麻袋的虫草和灵芝,那年赶上好行情,给他赚了一辆大G。”   程序语气里的骄傲和自豪,是打心底的,“我霍爷虽然小时候命不太好,但我一直觉得,他挺能破掉运势,镇得住气场,也有居安思危的意识,就他现在住的那套公寓,是他第一桶金买的,那时候上海房价没飙涨,正是好时机。他一口气买了三套屯着,说三十岁就退休收房租。”   佟辛低下头,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程序微微叹气,“别看他整天游手好闲,没个正路子,其实我倒觉得是他自己活得通透明白。能做什么,适合做什么,怎样做到更好,他比任何人都拎得清。”   大概是觉得说这些加重佟辛的心理负担,正经不过五秒,程序又开始没正形儿了,“所以妹妹你放心,他家钥匙密码我都有,他要敢欺负你,欺负一次就卖他一套房子。”   “……”   佟辛笑了笑,“谢谢你啊,程序哥。我想,我知道怎么做了。”   这灿烂无辜的一笑,把程序给笑得心里没了底。   是不是说得有点多?把霍爷塑造成一个糙老爷们的形象了。程序强行补救:“辛辛,霍爷人真的很好。他为你收集的那一尾箱的杯子,周嘉正看了都流眼泪。”   佟辛一怔,怎么又提到飞机杯了。   还特意为她收集的?   你们兄弟之间的那点不可言说的秘密,自己抱团哭就行了,实在不必告诉我。   佟辛甩了甩头,方才那些好感和感动,一下子打了个骨折。   程序从F大回程路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赶紧给霍礼鸣打了个电话:“鸣鸣,我刚刚和佟辛喝了个咖啡,我觉得她对你的态度不太对,你可得引起注意了。”   霍礼鸣:“你怎么会和她喝咖啡?程序,你他妈撬老子墙角!”   “去死。”程序方向盘差点甩飞,“是她自己约的,她约我都不约你,你做了什么人渣事儿,好好反思!”   霍礼鸣气不打一处来,“还有脸说啊你,昨晚上要不是那个你吃回扣的劣质飞机杯,我至于被佟辛误会?”   “你自己好面子,吹牛皮,还怪我!”程序气死,“我现在跟你绝交。”   说完,又怕他误会,于是补充:“绝交一天!”   并且立刻发了条朋友圈――一张和霍礼鸣的合照。   “好兄弟上线,看客们点个赞,请问谁比较帅?[友好][微笑][真诚]”   评论立刻99+。   大家都真情实感地点赞评论,程序到家后,翘着腿,叼着烟,把那些夸霍礼鸣帅的人全部删除并且拉黑。   半小时后,周嘉正打来电话,莫名其妙:“你把我删好友了?”   “你说姓霍的帅。”   “他本来就比你帅啊,有眼睛的都知道吧。”   “周嘉正。”   “干吗?”   “我要跟你绝交一天。”   周嘉正太清楚这哥们儿的套路了,“然后再发个合照,问大家,我和你谁比较帅是吗?”   程序:“……”   “大可不必,因为等你发朋友圈的时候,你已经一个好友都没有了傻逼。”   ―   霍礼鸣这边,他估摸着佟辛是生气了,没敢耽误,直接去了F大。   佟辛的电话没人接,短信也没回,霍礼鸣只能在宿舍门口干等。等了十几分钟,宿舍进进出出的学生多起来。他这身高太惹人注目,所以有意往樟树后头蹲着。   福子出来的时候,霍礼鸣认出了她,立刻上前打招呼,“嗨,同学。”   还酝酿着怎么自我介绍,福子惊喜道:“是你呀!咦,你怎么没跟辛辛一块儿?”   霍礼鸣无奈笑了下,“她没接电话。”   “哦哦!对,”福子说:“辛辛去图书馆了,手机忘了拿在宿舍,出来的时候我还看到了。”   霍礼鸣没松气,反而觉得佟辛还在生他的气,想独自疗伤才去的图书馆。他内心愧疚,倒有了几分低声下气,“辛辛这两天心情不太好,麻烦你们多照顾了。”   福子惊讶:“心情不好?没有呀!中午我们还一块儿吃火锅,打台球,还约好了晚上去看校队的篮球比赛呢。”   霍礼鸣:“……”   福子好心提醒:“要不你去图书馆找她?但你没证,不能进去。”   “没事,我去外面等。”霍礼鸣脚步一顿,“同学,加你个微信行吗?她回宿舍后,麻烦你告诉我。”   “可以啊!”福子爽快应声,“我扫你。”   告不告诉的无所谓,主要是,霍礼鸣这一刻有了些许危机感,觉得很有必要发展几个内线。   互加好友后,福子开朗大方地发了条信息打招呼:   [18哥好!]   霍礼鸣当时没看手机,回到车里了才看到。   [18哥?]   [嗯嗯!这是咱们宿舍给你取的代号,每次这么叫你,辛辛都笑得很甜。]   这一回复,直接把霍礼鸣给看沸了。   18?   18!   他表情凝重,情绪相当复杂,坐在车里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转动方向盘。   佟辛在图书馆查资料,一认真就忘了时间,到寝室都快七点多。手机的未接来电全是霍礼鸣的,不过他补了一条信息:[知道你去图书馆了,没什么事,回来后报个信。]   佟辛正好有事跟他说。   昨晚想了一夜,白天在图书馆也查了很多行业内的资料,对他的发家史有了大致的了解。这是她未曾触及的世界,也绝非一蹴而就就能达成的目标。   她的十九岁,在繁华明亮的大城市上学。   霍礼鸣的十九岁,走西北,越荒山,涉深水,或许还会唱着“三十里铺来遇大路/戏楼拆了修马路”,潇潇洒洒地在漫天黄沙中。   少年也曾仗剑走天涯。   想到这,佟辛不自觉地笑了下,像是穿越时空,与十九岁的霍礼鸣打了个照面。   她刚准备回拨电话。   手机连震,霍礼鸣发了几条信息过来――   [不是18。]   [是18.5。]   佟辛乍一看没明白,端详许久,手一顿,倏的反应过来。   ……   男朋友在线发骚怎么办:) 第63章 云路鹏程九万里(6)   第62颗   只要我不搭话, 男朋友就会自觉没趣。   佟辛直接略过这两条信息,接着给他打去电话,“你明天有空吗?”很平静的语气, 听不出丝毫异样。   “有。”   “明天你来接我吧。”佟辛指腹下意识地按紧了些手机, “我带你去动物园玩儿。”   霍礼鸣愣了下,然后笑起来,“这么特别的约会地啊。”   “我自己找的景点, 挺冷门, 票价也不贵。我们明天可以晚点出发。动物园不大, 半天就能逛完。”佟辛说。   “行。”霍礼鸣对约会地无所谓,只要能和佟辛在一起就行。   说完事,安静了五六秒。   “辛儿。”霍礼鸣忽然开口。   佟辛生怕他下一句就蹦出“18”这个数字, 于是立马挂断了。   霍礼鸣:“……”   要不要这么敏感。   两分钟后, 佟辛长篇大论地发来信息:   [室友们之所以叫你18哥, 是因为我告诉她们,我在十八岁那一天对你告白了。并没有任何别的意义。]   [以及,男人还是要不拘小节,小数点之后大可不必。]   佟辛回复完,觉得态度是不是太硬了?   她犹豫半晌, 又给回了一条:   [不管你是18哥,还是48秒哥,我都喜欢你,么么哒。]   霍礼鸣每个字都认识,但组在一起又看不懂。   还有, 这个48秒又是什么意思?   他总觉得不是好话。   次日是个晴朗好天气, 宜出游。   以前他经常帮唐其琛接待客户,带他们去上海周边玩, 久而久之,他自己都成了本活攻略。但动物园还真没去过。这种小孩儿喜欢的地方,佟辛竟然也感兴趣。   虽然佟辛没说具体的,但他猜也就那几个规模大的。周日游客多,还是不能去太晚。九点不到,霍礼鸣就去学校接了她。   “哪个动物园?”   “童话动物园。”   “嗯?”霍礼鸣仔细搜刮,对这名字没有任何印象。但他也不想表现得孤陋寡闻,以免又遭女朋友嫌弃。   “我导航吧,你跟着开。”   这是出市区的路,三十来公里。后边几公里,连霍礼鸣都不太熟悉,泥巴路弯弯绕绕,人烟渐少。他看了半天,顺口问了句:“动物都放养吗?是不是坐观光车游览的那种?”   “大概吧。”佟辛也不太确定。她昨天找地方的时候,确实也不太走心。出来玩儿只是个由头,主要是在轻松的氛围里说正事。   导航:“目的地到了,童话动物园在道路左侧。”   霍礼鸣以为自己听错,“到了?”   佟辛也大感意外,还特意重新进了次导航,还真的到了。   稀稀拉拉的停车场,看起来就很萧条的样子。动物园名字被树枝遮了大半,看起来破破旧旧。同时被遮掩的还有售票窗口。   墙上拿油漆写了几个字:门票十元,小孩免费。   霍礼鸣没说什么,把车停好后,“我去买票。”   人是真的少,售票员是五十多岁的阿姨,新烫了头发,边织毛衣,边时不时地摸一下新发型。   霍礼鸣:“您好,买票。”   阿姨织完最后几针,才悠哉起身,“几张?”   霍礼鸣想了想,指着佟辛的方向说了几句。再回来时,佟辛见他手里只拿了一张票,“你没给我买啊?”   “小孩儿免费。”他笑得剑眉斜飞,“我跟售票阿姨说,你是我女儿。”   “……”佟辛呛声:“省省吧,你生不出我这么漂亮的女儿。”   “嗯,我不生。”霍礼鸣淡淡应:“这不是有你吗?”   “……”   终于进入动物园,举目四望,一块大空坪,几棵铁杉树,上面系了红色横幅:欢迎光临,请注意安全!   这个动物园,从里到外都写着敷衍。   而且他们走了几十米,真的没见着一个游客。   到了动物观赏区,提示牌先入眼,霍礼鸣提醒说:“野猪,怕吗?”   “你叫我什么?”   “……我是说那里有野猪。”   佟辛“哦”了声,“那去看看吧。”   两人稍微提起了点兴致,走近一看,顿时无语。   这是野猪?   如果他没失忆,这不就是平时吃的猪肉猪吗?而且又白又肥,少说有个二百斤。   霍礼鸣:“再养一阵就能进屠宰场了。”   恰好有个搞卫生的保洁阿姨晃晃悠悠地路过,霍礼鸣拦住人,笑呵呵地问:“阿姨,您觉得这是野猪吗?”   阿姨见怪不怪,“野猪去年就病逝了,凑合看看吧。”   霍礼鸣笑岔气。   这个理由还能让佟辛勉强接受,她挽着霍礼鸣的手,“看别的去。”   又往前走了几米,一连串的牌子都伸了出来。   野鸡,火鸡,母鸡带小鸡。   霍礼鸣恍然大悟,“原来是个养鸡场。”   佟辛已经明确,这个十元动物园是个什么路数了。实则是个半公益性质的幼儿科普动物园,免费对周边的幼儿园小朋友开放。对外来游客是收费的,但一年也收不了几百块,因为压根没人来。   再向前,动物种类繁多,佟辛以为自己看错,拉了拉霍礼鸣的手,“那是狗吗?”   “是,中华田园犬。”   佟辛以为自己看错,还特地走到外面重新确认――   珍禽野兽展览馆。   霍礼鸣要笑死了,拿出手机拍照片,往群里一丢。   程序复制了那张土狗的照片:   [??]   [你咋被关笼子了?]   还有一张“来都来了不如合个影到此一游”,佟辛强行挽尊要求他拍的照片。霍礼鸣站在笼子旁边,和里面的动物合影留恋。   周嘉正在动物那儿画了个红圈:[这是什么动物?]   霍:[狼,文盲。] 序:[这明明就是黄鼠狼!!两个文盲。]   霍礼鸣不信,去扒牌子,上面的字已经看不太清,勉强辨认,还真是黄鼠狼。   周嘉正一通爆笑,[霍爷,您这是兄弟相认吗?]   太憋屈了。   动物园之旅,半小时不到结束。   佟辛出来的时候,还有一种恍恍惚惚的不真实感。霍礼鸣怕她郁闷,还安慰宽解:“没事,也挺好的。推荐给程序和周嘉正,让他们俩下次也来。”   佟辛没说话,低着头若有所思。   霍礼鸣早察觉她今天状态不对,于是牵了牵她的手,“怎么了?”   佟辛抬起头,目光诚挚:“你去北京吧。”   霍礼鸣一刹僵愣。   “你去北京吧,去做你喜欢的事,学你喜欢的东西。”佟辛坦然一笑,“不用担心我,我查过了,上海去北京的高铁随时都有,很方便的。”   霍礼鸣皱了皱眉,“别瞎想,我不去。”   “你为什么不去?”   “也没必要,没想把它当饭碗,就一兴趣爱好。”   佟辛眼睛直勾勾的,“所以,你是真准备出家当和尚?或者去奶茶店当店长?再不济,摆个地摊,卖你珍藏的飞机杯吗?”   霍礼鸣哑口无言,缓了缓,才扬起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妞妞,真嫌弃我啊?”   佟辛一下子严肃,“这不是嫌弃的问题。你不要搞错方向。我十七岁就喜欢你了,你别玷污我的审美和眼光。我想让你去,不是因为我希望,我觉得有面子,我必须要你有份体面职业。只是因为,你喜欢。”   “你喜欢的事情,我就要支持你去做。你喜欢的方向,我一定要支持你前进。只有你高兴了,我才能更加高兴。”   女孩儿的每一个字,都像晨间的雨露,剔透又晶莹,一滴一滴坠落心尖。浸润了血肉,灵魂都鲜活起来。霍礼鸣目光逐渐柔软,说出了心里话,“辛辛,我舍不得你。”   佟辛差点就哭了,建设许久的心理都敌不过这七个字,她伸手抱住他,头埋在他胸间,闷声说:“上次在迪士尼,你不是抽到了一等奖嘛。”   霍礼鸣下巴抵着她额头,“嗯?”   “那个奖品,正好可以派上用场了。”佟辛小声提醒:“豪华站票。”   霍礼鸣愣了下,然后笑得胸口都在颤。他回抱佟辛,且抱得更紧,“站票太慢,我开飞机来。”   佟辛脸颊一热,揪了揪他腰侧的肌肉,“知道了,上海机长。”   霍礼鸣:“……”   ―   既然做了决定,霍礼鸣很快给了唐其琛答复,说愿意去北京拜师。唐其琛着实惊讶了下,“不是说不去?”   “辛辛让我走的。”霍礼鸣提起这个名字,脸上就自觉浮现笑容。   此情此景,唐其琛分外眼热。   因为每一次,当温以宁跟他说话时,也是一模一样的笑意和表情。   爱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唐其琛心里动容,缓了缓语气,温声说:“找个合适的机会,带姑娘来给我看看。”   北京那边好打招呼,也是唐其琛的至交。他当即给周启深去了个电话,三言两语就敲定了时间。   “最晚后天过去。”唐其琛说,“你安排一下。”   霍礼鸣走得急,跟佟辛一说,她还好,反应平平。既然想好了,就无所谓时间早晚。倒是周嘉正和程序俩二货,差点没泪洒当场。   周嘉正骂他负心汉。   程序也说他是渣男。   霍礼鸣两耳一堵,谢天谢地,“再也不用听俩王八念经了。”   “听听,听听这是人话吗?”周嘉正找佟辛主持公道。   佟辛笑意淡淡,往霍礼鸣身边靠了靠。   程序:“行,夫妻同心了。”   霍礼鸣一粒花生米丢过去,正好扔进了程序张开的嘴里。   周嘉正意有所指地调侃了句:“枪法挺准啊霍爷。”   霍礼鸣一听就燥耳朵,难得的,沉默下去。   这顿饭,佟辛吃得很安静。和霍礼鸣十指紧扣在桌面下的手,始终没有松开过。   吃完饭,程序和周嘉正说,明早上再去机场送他。然后没一点分别之痛,兴高采烈地去下个场子唱歌打牌了。霍礼鸣盯着那辆嚣张的法拉利,暗骂一声没良心。   佟辛随他回公寓,帮着收拾行李。   霍礼鸣洗完澡出来,大爷似地瘫在沙发,看着田螺姑娘蹲在地上,小小软软一只,白净秀气的脸赏心悦目,“这个要不要带?”   “不带,买。”   “有为什么不带,浪费。”佟辛把剃须刀放进行李箱。   “棉衣带几件?”   “不带,买。”   佟辛睨他一眼,“败家子。”   霍礼鸣撑着额头,有点痞子败类的浪荡气质,“霍大爷不差钱。”   佟辛忍着笑,还是给他塞了两件厚羽绒服。   霍礼鸣:“真让我走啊?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嗯,挺后悔。”佟辛冷声说:“后悔你怎么是明天下午的飞机,最好一早就走。”   “妞儿,挺嚣张啊。”霍礼鸣起身走过来,弯腰一捞,直接将佟辛从地上抱起。佟辛吓得去搂他脖颈,“放我下来!”   放是放下来了,只不过直接放到了床上。   “小没良心的,快说舍不得爷!”霍礼鸣双手撑着床面,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人困在怀里。   佟辛笑着眨眼,“霍爷爷。”   “反了天了你!”霍礼鸣去挠她痒,佟辛偏是个怕痒的,于是扭动得更厉害,笑着讨饶。   女生偶尔柔软的碰触,简直让他心猿意马。   渐渐的,霍礼鸣眼色深了,不怎么坚决地去压她手臂,定在她头顶上方,“再动我就不客气了。”   四目相接之处,全是旖旎的玫瑰色。   佟辛还没单纯到傻乎乎的程度,她很明白,这句“不客气”意味着什么。两人眼对眼,鼻尖对鼻尖,霍礼鸣的眼睫毛打出一小片阴影,然后越来越近,直到唇齿相依。   吻如引火线,暗火直燃,无声的火花四溅。   掌心小心翼翼地附上她纤细的腰,隔着薄薄的衣服,什么都没碰到,却又好像什么都碰到了。   霍礼鸣用最后的自制力逼自己停止,他猛地抬起头,急着翻身下床,无言地准备去洗手间。   离开的一刹那,佟辛忽然伸出手,轻轻扯住他的衣摆。   霍礼鸣侧过头,嗓子都是哑的,“嗯?”   佟辛眼角有点红,目光清亮如月光,小声说:“……我帮你。”   霍礼鸣脑子卡壳,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   兴奋、矛盾、激动、犹豫,种种情绪糅杂在一起,成了一股呼之欲出的野火。野火太肆虐,最终让兴奋的情绪大获全胜。   怎么形容这一晚呢。   像是初次见面的网友,虽然只是握了握手,但那种相逢恨晚的投缘感,简直让人惊叹连连。   霍礼鸣是全心投入的。   但佟辛却分了心,她把自己定位成一个工具人,重复手上动作很简单。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18.5”这个数字。   她用手丈量了很久。   或许是脑子混乱,或许是认知差错,无论如何,她都不相信,这有18.5??   “霍礼鸣。”佟辛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欣慰,直愣愣地问出了口:“你除了谎报身高,是不是还谎报别的了?”   “……”   “你这人怎么回事,总让我来打假。”   “……” 第64章 自成人间(1)   第63颗   佟辛这一晚就睡在他家。   单纯的睡, 没有任何多余的衍生动作。并且由于昨晚的动作太频繁,嫌她不够力气,最后霍礼鸣还自己上手了, 带她体验了一遍什么叫给手安装电动小马达。   佟辛早上醒来, 感觉手腕像脱臼了,又酸又疼。   她把头蒙在被子里,回味了一遍, 昨晚得有二十分钟往上了, 和梦里的48秒哥真的不太一样。或许男人都这样, 中看不中用吧。   霍礼鸣早起了,买了早餐回来。佟辛一听见动静,立刻闭紧眼睛一动不动。没多久, 清淡的薄荷香涌入鼻间, 头顶上的被子被拉开, 霍礼鸣声音带笑:“还没醒啊?”   佟辛没动作。   他似是自言自语,“那偷亲一下吧。”   佟辛立刻睁开眼,并且用手捂住了嘴。   霍礼鸣捏了捏她的脸,“知道怎么治你了。”   他起身去了客厅,再回来时, 手里拿着一盒东西。佟辛坐起来,“这是什么?”   “膏药。”霍礼鸣轻车熟路地撕开一张,拉过她的手,“是不是手痛?应该很痛,昨晚我时间是长了点。”   佟辛:“……不用。”   她脸又烫了起来, 想挣扎, 但手腕的酸胀真的使不上力,只能任他胡作非为了。   “好了。”霍礼鸣轻轻放下, 然后一直看着她。   佟辛不自在,“你总看我干吗?”   “在想,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睡觉打呼噜呢。”   “……”佟辛做了个枪毙的动作:“啪!”   霍礼鸣配合地抚摸胸口,往床上一倒,十分浮夸地朝佟辛伸手,“死之前,可、可不可以再让我风流一次,用你没贴膏药的那只手。”   佟辛拿枕头捂他,笑骂:“流氓。”   这是很平静的一个上午。   跟以往任何时候一样,没有丝毫即将分离的苦闷。   周嘉正和程序平时不靠谱,但关键时候还是靠得住。说来送机,从不迟到。   “你就带这么几件东西?”程序围着他的行李箱转。   霍礼鸣:“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周嘉正揽了把他的肩,伤心欲绝,“你个渣男,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霍礼鸣:“神经病。”   他看了眼佟辛,是不舍和留恋,“托你们俩件事儿,帮我照顾好她。”   “放心。”程序拍了拍他的肩,“一路顺风。”   “辛辛。”霍礼鸣声音低了些,“到我这儿来。”   佟辛乖乖走近,然后被他拥进怀里。   霍礼鸣亲了亲她的耳朵,低声说:“怎么办,有点儿不想走了。”   佟辛搂紧他的腰,闷闷地“唔”了声,“我会想你的。”   “乖。”霍礼鸣说:“这周末回来看你。”   佟辛踮起脚,小声在他耳侧说:“给你带了个杯子。”   “嗯?”   她极力镇定,藏住脸红,“用手是挺累的。”   登机广播循环第二遍,周嘉正叫嚷:“赶紧了,来不及了。”   霍礼鸣笑得浪里个浪,握了握她的手,然后推着行李,潇洒转身。   很奇妙。   这是两人第二次离别,十八岁,他走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好好学习。   现在,他说,他舍不得。   佟辛再也不会重复十八岁那一年的心碎,她已经能够坦然面对离别。霍礼鸣的背影并入人流中,高大依旧,英俊不减。   择路奔前程,风流且潇洒。   手机震了下,她低头一看。   霍礼鸣:[给你留了两盒膏药,记得换。]   佟辛弯了弯唇,心上升明月,眼里过清风。   ―   霍礼鸣抵达首都机场后,有车来接他。没想到的是,还是这位师傅亲自开车。   师傅姓程,圈里人都叫他老程。其实年龄不到四十,挺显年轻。和和气气的没点架子,见着霍礼鸣就笑:“我记得你,我们前年在壶口瀑布见过。”   霍礼鸣跟他握了握手,“程哥。”   “没事儿,”老程说话带着京腔,沉沉的很好听,“你既是唐董的弟弟,我也把你当弟弟,咱们互相学,这行业,没个几十年,谁也不敢称师傅,那都是唬人的东西。前几年在杭州拍了一樽琉璃瓶,是过了你的手吧?”   霍礼鸣谦虚说:“是我在川南农户家收的,也是运气。”   “是你有眼光,不必自谦。”   一路交流下来,老程对他印象不错。务实、聪明、谦逊,是个好苗子。   很快,老程手把手地带他融进北京的古玩圈,那天去潘家园一朋友那儿,霍礼鸣进门就注意到了右手边架子上的一副江南山水画。   他研究了很久,老程的朋友走过来,“我上个月收来的,右边霉斑严重,这边暂时没师傅能修复,我联系了一个,但他人在南京,得下周才回京。”   “您这作品不止霉斑,这一块儿都碎了。”霍礼鸣手指隔空圈了圈,“揭命纸的时候要特别注意,不能伤了画芯。”   “你懂这个?”   霍礼鸣笑了笑,“皮毛。”   从朋友这出来,老程忽然说:“我给你引荐位老师,在修复这一块有声望,我看你对这些也感兴趣,要不要也学学?”   老程说了名字,涂新知。   霍礼鸣惊愕,“涂教授?”   老程嗯了声,“看来我不用多介绍了。”   能跟涂新知学东西,这不是一般的关系能打通的。老程帮忙尽心尽意,很快打点好一切。涂教授人随和,没有大师的古怪脾气,可能做这一行的,磨炼心智,打磨性格,人自然也变得温文尔雅。   霍礼鸣好学,一点就透,涂新知对他的印象很好,一投眼缘,什么都愿意多教几手。   来北京,不知不觉已半余月。   忙是真忙,涂新知团队最近在修复一卷牒文,是海外一华侨托付过来的。霍礼鸣一边学一边帮忙打打杂,吃睡都在工作室。   团队里有个师兄叫王铮,大他五六岁,也是挺随和的人,“累了吧?忙完今天就差不多了,明天客户过来看一下效果。”   霍礼鸣揉了揉发胀的肩膀,“不累,师兄,你有什么活尽管让我做。”   次日,华侨客户带着女儿过来。   涂新知陪同解说,一行人都在忙。这客户的女儿十八九岁,穿衣打扮跟小辣椒似的。她对字画压根没兴趣,于是就缠着“闲人”霍礼鸣聊天。   霍礼鸣偶尔搭几句,总归是客户,基本的礼貌还是得有。   小辣椒太喜欢这种酷哥。酷哥就穿了件白色短袖,手臂上的纹身太惹眼,和这么庄重沉稳的环境形成反差。   太欲,太吸引人。   “酷哥,加个微信呗。”小辣椒说:“我就住三里屯,以后都不走了。”   霍礼鸣淡声,“我还是学徒,你加我师兄吧,业务可以跟他对接。”   小辣椒不再强求,挑了挑眉,走了。   结果没几天,休工的间隙,师兄王铮忽然提了句:“小霍,上次那个华侨客户你还记得吗?”   “记得。”霍礼鸣抬起头。   “这本是私事儿,但他跟我打听你的情况,你听听就行。这个客户有个女儿,上次也来过的。”   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现在这小姑娘,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啊。   霍礼鸣笑了笑,坦诚说:“师兄,我有女朋友了。”   王铮点点头,本就是传个话,“明白了。G,你女朋友哪儿人?”   “清礼人,在上海读大学。”霍礼鸣一提起佟辛,目光变柔和。   王铮笑了下,“行,有机会一块吃个饭。”   这事本以为就此结束,但小辣椒非但没放弃,反倒愈挫愈勇。成天开着辆红色911来工作室门口等人。小皮裤,豹纹外套,马尾扎得高高的,人群中最靓的女。   霍礼鸣从小桃花运爆棚,被不少女生或大胆、或含蓄地追求过。对这事的处理太有经验,一般情况下,冷一冷,就退却了。也不是没遇到过战斗力强的,把他堵在小巷子里,一言不合就脱衣服勾引人。   小霍爷是真的没兴趣,别说什么被勾引,男人的定力,关键时候就是用来稳住三观的。   但这个小辣椒,着实是飞天战斗机。每天往工作室送蓝色妖姬,没事儿就在门口晃悠,那天坐在法拉利里,千娇百媚地调戏人:“酷哥儿,上车呗,让你坐在跑车里笑。”   霍礼鸣冷冷瞥他一眼,丁点反应也没有。   “我知道你有女朋友了。”小辣椒勾了勾手指,“我还知道是异地恋,我又不介意,你怕什么?跟了我,什么都给你买。”   她这么一段时间的折腾,总归影响不好。霍礼鸣想了想,慢慢踱步去车边。   小辣椒心思攒动,眼里有雀跃的期待。   霍礼鸣站定,双手撑着车顶,微微弯腰,低头时的视线与她平行。   沉静目光专注又深邃,有一种隐匿的禁欲感。   对视几秒,霍礼鸣挑了挑眉,低声似诱:“什么都给我买啊?”   跑车轰声驶出,小辣椒看着坐在副驾的男人,简直不要太得意,就没有她追不到的男人。   飞驰到新天地,小辣椒带他挥金如土。   霍礼鸣也不客气,专挑贵的店,“这个好看?”   “好看!”   “这个呢”   “给你买。”   “那再试试这个包?”   霍礼鸣把人往爱马仕带,一分钟,专挑贵的拿。小白脸当得有模有样,笑着说:“这些没问题吧?”   小辣椒嘴角扯了扯,骑虎难下了,她爸一个月给她五万零花钱早花完了。但话已经放出去,绝对不能自己打脸。于是狠心道:“没问题。”――幸好还能刷信用卡。   十几万的额度,刷得精光。   趁她去买单的间隙,霍礼鸣走到一旁打电话,“人来了?好,来四楼。”   小辣椒强颜欢笑,过来找人。   不是,人呢?   霍礼鸣早已没了身影。   这时,一道浮夸的男声从她身后传来:“请问你是孙小姐吧?”   小辣椒警惕地看着面前这个油腻男,“你谁啊?”   “不是你打电话给经理,让我出台的吗?”男人穿着低胸透视衣,搭了件西装,紧身裤,职业取向一目了然,“哇,经理说还有礼物,你真大方,谢谢啦!晚上去你家还是去酒店?”   周围人投来异样眼光,小辣椒这才反应过来,中了霍礼鸣的计!她火冒三丈,就没受过这份羞辱。她脚一跺,一把推开男公关,“死开!”   回到车里,心情还没有平复。这时,铃声倏地响起,很陌生,不是她的手机。顺着声音看过去,副驾上,霍礼鸣的手机屏幕亮光,上面显示:   辛宝。   小辣椒眯了眯眼,慢慢拿起手机,按下接听。   佟辛声音愉悦,还带着情侣间的小亲密:“亲爱的鸣鸣,你在干吗呀?”   小辣椒扬眉,声音娇俏:“鸣鸣在睡觉,还没起床哦。”   没有回应,电话也没挂断。   小辣椒暗自高兴,戳肺管子了吧!   数秒后,佟辛声音依旧平静,带着丝丝高傲和嘲讽,“那麻烦你叫他起床,谢谢了,钟点工。” 第65章 自成人间(2)   第64颗   其实在佟辛听到女人声音那一刻起, 她脑子里只有存疑,没有任何别的情绪。理科状元的逻辑思维冷静又清晰。   对方说霍礼鸣睡觉还没起。这才七点钟,按时间推断, 霍礼鸣从没有午睡的习惯, 也不可能睡到这么晚。其次,这人的语气很刻意,故意营造暧昧感。女人的直觉敏感又精准。最后, 电话是对方先挂断的, 佟辛更加确定, 她在撒谎。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此人求爱不成,只好挑拨离间。   佟辛看了眼日期, 星期四。   她又转过头问福子:“明天上午确定调课了吗?”   “是呀, 新闻史周一上, 明天上午是思修大课。你不是订了下午的机票吗?放心,时间来得及。”   佟辛想了想,查了今天去北京的航班。最晚一班十一点半,还有四个多小时。   佟辛把手上的课题做最后润色修改,然后打包发给老师。她合上电脑, 开始收拾东西,“明天的课我不上了,我这学期学分早就修够了。到时候点名的话,陈澄你帮我接一下。”   三个室友探出头:“怎么了?”   佟辛:“我今天去北京。”   ―   到首都国际机场已近凌晨两点。   机场灯火通明,旅人极少。佟辛没有告知霍礼鸣她已改了航班, 他手机不论以何种理由被那女生接听, 都是不可饶恕的黑点。   佟辛在他工作室附近找了酒店住下,还颇有兴致地点了个外卖。   霍礼鸣这边, 他昨天一到家就发现手机不见了,打过去是通的,第一遍没人接,第二遍直接给挂断。他当即断定,手机落在小辣椒车上了。   霍礼鸣用另一个号码打过去,对方接了,态度十分不友好:“想要手机啊?掉我车里就是我的了。”   “你就近随便放商店,我过去拿。”   “你想得美,我就不给你!”小辣椒气不打一处来,“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识好歹的男人!”   霍礼鸣冷嗤,“信用卡刷爆了没?”   “你!”   他淡声:“你把手机还给我,我把东西的钱转过去。”   “我缺钱?!”   “你缺心眼儿。”霍礼鸣声音又冷了几分,并且开始不耐烦,“不到二十岁吧?能不能好好读书,干点正事儿?老子没空跟你玩儿!破手机你拿着,老子不要了!”   结果这小辣椒也不是省油的灯,去他爸那儿告状,说涂教授工作室的人半夜骚扰她。他爸很生气,但还是维持体面,只委婉地跟涂新知表达不满。   第二天,霍礼鸣一到工作室,就被涂教授单独叫到一边。涂新知不知其中弯弯绕绕,对这些人情世故看得也淡,只象征性地叮嘱了句:“尽量减小影响。”   霍礼鸣是真窝火,一下子还真没了辙。   这要是个男的,揍一顿不行就揍两顿,偏偏这种嚣张跋扈的小女生,最难解决。   小辣椒被酷哥激发了战斗欲,越得不到的越觊觎。没被劝退,反而愈战愈勇。这不,掐着他们上班的点,又把车横在门口了。   跑车耀眼,路人频频回头。小辣椒不停给工作室打电话,师兄师姐接了几个,都挺无奈。倒也没有责怪抱怨之意,只同情道:“小霍的桃花运可太好了。”   一师姐性子直:“这女生怎么回事,都说了有女朋友,还往上凑。”   “不成熟,被家里宠坏了。”王铮摇摇头。   小辣椒嚼着口香糖,车里放着摇滚曲,她跟着节奏摇头晃脑。   挂她电话是吧?   没事,再打。   刚拿起手机,肩膀被人碰了碰。小辣椒回过头,因为逆光看不清人,她把墨镜滑下来了点,“你谁啊?”   佟辛一件白色外套,衬得人唇红齿白,眼眸如果会说话,那一定不是好话。   佟辛抬了抬下巴,“音乐声音放小点,你吵到我了。”   小辣椒分明从她目光里看到了敌意。   莫名其妙。   她转回头,不搭理。   佟辛也不恼,平静地从背包里拿出早上买的蓝牙音响,声音调到最大,直接伸到小辣椒的耳朵上。重金属音乐的嘶吼穿透耳膜,小辣椒“啊!”的一声尖叫,“你神经病啊!我的车,你管我放什么歌!多管闲事!”   她终于把音乐关掉,怒目而瞪。   佟辛:“嗯,那请问,我的男朋友,你死乞白赖地缠着他做什么?想证明你廉价又百搭?”   小辣椒愣住,意识到,这是霍礼鸣的女朋友。   “还有,求爱不成,就睹物思人?”佟辛淡声问:“昨晚抱着他手机睡觉了?我提个醒,他这手机上周掉到刚用过的马桶里。”   小辣椒:“……”   佟辛冷笑,“不过没关系,你也正好省了香水。”   “你,你!”小辣椒气得推门下车,她穿着厚底马丁靴,所以站起来比佟辛高半个头。但气势上,还真输了。   佟辛太冷静,目光笔直,风轻云淡地盯着她。   “昨晚接电话的是你吧?”佟辛微微弯唇,“谢谢你。”   “?”   “让我听了一遍狗叫。”   小辣椒哪里受过这份羞辱,她常年在国外,不能深入体会中国汉字的博大精深。被佟辛这一溜溜地绕下来,已经快哭了。   佟辛微眯双眼,“我警告你,最好把我男朋友的手机原封不动地还回来。不然我就报警,告你盗窃,你不是很闲吗?巧了,我也闲。我男朋友这人无趣又冷淡,我陪你玩儿。”   看热闹的越来越多,时不时地有人问:“这是干吗啊?”   佟辛平声说:“没干吗,就是有人上赶着当小三。”   小辣椒指着她,“你,你胡说!”   “我胡说我出门二百码,你胡说你二百码,你敢吗?”佟辛不疾不徐问。   小辣椒看着自己的法拉利,到底没敢拿生死之事发誓。   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太可恶了吧,是男人死光了吗?非要找有对象的。”   “富二代的名声就是被你们这样的给败坏光的。”   “还好意思在这里,真不知羞愧。”   小辣椒哪经得住舆论阵仗,黑着脸,把霍礼鸣的手机丢给佟辛,然后要上车。佟辛拽了她一把,把手机往她身上慢条斯理地擦了又擦,说:“弄干净了再走,我嫌脏。”   ……   这边厢的工作室里,王铮低头时间太久,颈椎有些不舒服,于是喝杯水休息休息。他刷了会朋友圈,忽然“咦”了声,“这是咱们这儿啊?”   “怎么了?”女同事走过来问。   王铮看了几个视频后,笑了,“小霍,追你的那个女生好像有人治了。”   霍礼鸣不解,“嗯?”   王铮把手机递给他,“这个小姑娘,好厉害啊。”   霍礼鸣点开一看,嘴里的水都差点吐出来。   是佟辛?   佟辛竟然来北京了?   他还了手机,拔腿就往外狂跑。到门口,远远地就看到了佟辛。热闹已经散去,来往的行人,天蓝的北京城,白色云朵像棉花糖,悬在天空之上。   佟辛是蹲着的,觉得热,外套脱了搭在大腿上。她的打底衫是一件明黄色的卫衣,很挑人的一个颜色,却被她穿得很有腔调。   她鼻梁上架着墨镜,也没完全戴正,滑下一半露出漂亮的双眼皮。   风扫着落叶卷过,吹开了她的长发。佟辛嘴里还含着棒棒糖,一会抵到左边,一会抵到右边,在看到霍礼鸣时,棒棒糖咬在中间,对着他一个噘嘴的表情。   又飒又可爱。   这一刻的佟辛,像极了早年港风海报里的小美人。   “辛辛!”霍礼鸣喘着气跑她面前,还没站稳,佟辛仰着下巴,伸过手,“喏,你的手机。”   霍礼鸣一愣,然后笑起来。   他没接,而是直接牵住她的手腕,一用力就把人给拽拉起来。他抱着她疯狂亲了两口,笑着低声:“不是说今天晚上才到,给我惊喜啊?”   佟辛不抗拒,不顺应,任他亲,任他抱,温和标准的弧度扬在嘴角。   “我知道你想早点见到我。”霍礼鸣转而亲她的耳尖、侧颈,“我陪你好好过个周末。”   佟辛“嗯”了声,“我当然很想早点见到你。”   霍礼鸣露出一个欣慰的笑。   “不然我怎么能看到如此精彩的追人大戏。法拉利,香车美人,公开示爱,穷追不舍。不错,证明我的眼光还不错,找的男朋友如此优秀。”   乍一听是好话。   可万万不能细想。   “你眼光确实很好。”霍礼鸣笑了下,“但你得听我解释,这人是一顾客的女儿,来的第一天就要加我微信,我没给。太烦人,我就跟她去了商场……”   他把事情经过详细无误地交待清楚,“事情就是这样。”   佟辛点了下头:“可以。”   “嗯?”   “你吊她胃口,欲拒还迎,然后共乘一车,你坐在法拉利的副驾驶上笑,还陪她逛商场,你们眼光一致,共同选了衣服和包。回去的时候,你得意忘形,‘不小心’把手机落在她车上。很难不怀疑你的动机――为了下次见面的理由。这些事实,我陈述得对不对?”   “……”   霍礼鸣竟不知从何纠正。   佟辛却倏地甜甜一笑,伸手碰了碰他的脸,“开玩笑的啦,你快进去吧。我去你公寓休息会。”   佟辛那叫一个潇洒,说走就走。   霍礼鸣这一天都心神不宁,事情好像平息了,但总觉得还有风浪在等着他。   王铮知道他女朋友来了,特意让他早点回去。   北京三环这边堵得便秘似的,再提早走,这个点也挪不动。霍礼鸣住的地方是唐其琛一挚友,周启深的。周老板西安人,从部队退伍后下海创业,如今身家千亿,真正的人上人。这套公寓靠近中央电视塔,绝好地段,反正也是闲置,周老板便给了他住。   黄昏的余晖即将散去,月牙高悬西边,天色昏暗之际,霍礼鸣终于到家。   “辛辛?”客厅不见人。   卧室关着的门里透出光亮。霍礼鸣推门进去,腿还没迈开,就听一声清亮高傲的――   “跪下!”   霍礼鸣一怔。   只见佟辛笔直站他对面,双手环搭胸前,眼里的怒意和醋意十分明显。阵仗是挺唬人,但霍礼鸣还是察觉出她在忍笑。   佟辛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种情况,说到底也不是他的错。换种说法,其实从她鼓励他来北京的那一刻起,就已做好了方方面面的心理陈设。   没办法,男朋友又酷又帅不能怨他。   但这醋意还是很上头的,佟辛越想越窝火,不发泄一下不舒坦!   霍礼鸣挑眉,“要我跪下啊?”   下一秒,他极快速地冲过来,直接拦腰抱住佟辛,带着人往床上推。   佟辛被推得平躺,他脱了外套丢地板,然后双膝一弯,就这么跪在了床上。动作轻浮撩人,目光也随之不正经,“我还能给你磕三个头。”   “……”   “为了我太帅,太有魅力,太爱你。”   佟辛绷不住了,别开脸,笑出了声。再把脸转回来时,她嘟囔了声,然后伸出手,“要抱抱。”   霍礼鸣自上一次尝到甜头,来北京这半个月,几乎没两天就得自己解决一次。现在真人就在眼前,哪里还受得住。他迅速冲了个澡,出来就直接把佟辛推倒。   猴急得跟什么似的,抓着她的手就往下。   佟辛脸通红,“慢一点,我手都快被你掐骨折了。”   这么说吧,佟辛的手才叫手,自己的只能叫迫不得已。这次的时间比佟辛想象中更久,她有点撑不住了,忽然,手机骤响。   佟辛看了眼来电人,顿时愣住。   佟斯年打来的。   “放开我,放手啊!我哥打电话来了!”佟辛越挣,霍礼鸣越恶趣味地不让她逃,装无辜道:“你接,我保证不动。”   佟辛一定是信了他的邪,这一秒脑袋卡壳,还真听了话。   “喂,哥哥。”她力求呼吸平顺,声音平静。   佟斯年的声音一贯的温和好听:“辛辛,在哪儿呢?”   “在宿舍。”话落音,她浑身倏然紧绷,不敢置信!霍礼鸣竟然出尔反尔!又开始握着她的手搞事情了!!   佟辛一边瞪他,一边应付佟斯年,生怕他听出异样。她这边太安静,佟斯年多细心一人,“还早啊,室友都睡了?”   “没!没睡。”佟辛有点绷不住,心脏狂跳,“大、大家都在看书呢。”   “辛辛?”安静片刻,佟斯年问:“你是不是嗓子不舒服?”   ……   我手不舒服:)   霍礼鸣已经彻底不要脸了,这种刺激让他不知节制,一边享受温柔,一边又恨不得撞碎这种柔情。矛盾带来的极致冲击遍布四肢百骸。   风浪终于拍打礁石,而后止于宁静。   他低低沉沉的呼吸声,像电流悄然钻入佟斯年的耳里。   “你那边什么声音?”听得并不太真切。   佟辛已目光凝滞,心如死灰,呆呆答:“我在喝牛奶,吸管的声音。”   佟斯年不疑有他,“哦”了声,“你注意身体,不要太早吹空调。还有,周六日你要是有空,帮哥哥个忙,去商场买条围巾,姐姐下个月生日,给她挑个生日礼物。”   电话挂断后,佟辛依然云里雾里。   霍礼鸣凑过来,神神秘秘地问:“你哥在追人?”   佟辛“嗯”了声,反应过来,立刻拍死他,“我不想跟你说话。”   霍礼鸣不为所动,细细一想,念念有词,“能被佟医生追求,那一定是很优秀了。下个月生日?好巧,我姐也是六月份过生日。他让你买围巾?佟医生的眼光一定好,你买两份吧,我顺便送给我姐。”   “……”   佟辛忽然有点心虚,原谅了他刚才的禽兽之行。   并且可悲地叹息,2020年了,“兄债妹偿”四个字竟然如此真实鲜活地发生在自己身上。 第66章 自成人间(3)   第65颗   但在霍礼鸣看来, 两人都这份上了,他还没有真的把佟辛怎么样,真是够圣人君子的了。   完事之后, 他见佟辛仍在发呆, 凑过去欠欠地说:“我抱你去洗澡?”   佟辛慢悠悠地转过头,“我只是手断,腿又没瘸。”   霍礼鸣笑着摸摸她的脸。佟辛嫌弃地躲开, “你没洗手。”   “刚才我又没有用手。”霍礼鸣忽地低头, 含住了她搭在腿上的手指, “我就不嫌弃。”   佟辛呆滞三秒,然后羞愤尖叫:“啊啊啊哪有自己吃自己的!!”   “……”   我有戴套好吧。   破坏气氛大王。   佟辛慢吞吞地洗完澡出来,霍礼鸣坐在床上看东西。佟辛凑过去瞅了瞅, “呀, 你还看得懂文言文?”   霍礼鸣放下书, “我虽然没上过大学,但我不是文盲,我还是识字的好吗?”   “好好好。”,看把他给能的。佟辛轻飘飘地说:“也是,至少以后你自我介绍, 可以说,大家好,我是理科状元佟辛的男朋友。”   霍礼鸣淡淡嗯了声,“还是被状元之手摸过的男人。”   佟辛这张还算伶俐的嘴,一旦碰上他的废料子弹, 便彻底趴下。她裹着被子装没听见, 霍礼鸣瞅她一眼,翻身压了上来, 双手撑着身体,没真正让她承重。   “妞妞。”他目光隐约期待,语气也低沉雀跃,“占有欲这么强啊,半夜从上海飞北京,千里寻夫?”   佟辛不买他的账,“如果是我家狗丢了,我也会千里寻它的。”   “……”   霍礼鸣这一晚睡得不怎么老实,对佟辛又抱又亲,黏上来跟跳蚤似的。佟辛能感受到,属于成熟男性的欲望和试探。她先还忍着没说,因为霍礼鸣的触碰,她并不反感,相反,他胸口硬茬茬的肌肉,还挺舒坦。后来有点不受控了,霍礼鸣的手撩开衣摆,在她腰侧游离。   佟辛:“你再往上挪一厘米,我马上去酒店开房明天一早回上海。”   “……”   立刻老实。   老实得僵成一个姿势一动不动,气氛转变太快,半分钟的彻底安静,佟辛渐渐怀疑,他是不是变成了个僵尸。那也是僵尸界最酷的纹身尸。   设想一下,还挺可爱。   佟辛在黑夜里兀自弯唇,然后手往后伸,握住霍礼鸣在侧边的左手。   霍礼鸣明显一怔。   下一秒,佟辛提拎着,重新放在自己腰间。   又过几秒,她闭上眼,悄然上挪,主动让他盖在自己的绵软处。   霍礼鸣反应过来,顺势从背后拥她入怀,以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粘在一起。女孩儿的身体像娇艳的花,真正碰触到,却又舍不得采摘。   手心靠近她心脏的位置。   霍礼鸣的脉搏与她的心跳趋于统一,这种安宁时刻,是他一生之中不曾有过的时刻。鼻间是女孩儿身上淡淡的香,霍礼鸣埋头此间,只敢闭眼,才能压住眼底汹涌而上的热意。   次日,佟辛睡了个懒觉,九点醒来时,霍礼鸣已经做完两百个引体向上,户外跑十公里打破自己最佳成绩了。佟辛打开门,就看到霍礼鸣脱了汗湿的上衣,站在餐桌前喝水的样子。   男人下颌线随着动作规律起伏,喉结也跟着吞咽。晨光里,汗水沿着下巴滴在锁骨,再从锁骨慢动作地滑坠至腰腹。他就穿了条灰色运动裤,裤腰一圈已经被汗浸透,有种野蛮生长的蓬勃感。   佟辛十几秒没眨眼。   再眨眼时,是因为她察觉到不对劲了。   鼻子深处有东西缓缓往外流,温热黏腻涌出鼻腔。佟辛下意识地拿手指一蹭,是鼻血。   “别动!”霍礼鸣快步走过来,一手扶着她,一手抵住她的额头,“头往下低。”   挨得近,男人裸着的上身就在眼前晃悠。   他的腹肌、胸肌、甚至人鱼线都看得一清二楚!   佟辛心跳加快,默然偷瞄。   一系列正确止血方法做完后,霍礼鸣实在纳闷,“怎么还没止住,越流越多了?”   他一说话,胸腔微震,肌肉好像也随之发颤。佟辛呼吸急促,一把推开他,“你走开。”   “?”   “把衣服穿上,你不穿衣服,我的血今天会流干。”   “……”   ―   中午,霍礼鸣带佟辛去周家做客。   周启深是唐其琛的至交,两人虽一个北一个南,但早年生意往来频繁,既是利益共同体,也是能说上交心话的朋友。带霍礼鸣入这个圈子的老程,就是周启深的战友。   周启深这段时间一直在国外谈项目,终于得闲,便尽地主之谊,让霍礼鸣来家里吃个饭。   霍礼鸣之前是只闻其声,据说这位周老板长得英俊非凡,年轻时当过几年陆兵,气质硬朗周正,很有男人味。唐其琛说到他时,一句点睛评价:“启深什么都好,就是婚姻不太好。”   周老板结过婚,又离了婚。   这两年才跟前妻复婚,据说也是去了半条命。   佟辛皱了皱眉,“是不是物以类聚?”   “嗯?”   “你不是说,你哥的情路也不顺吗?”佟辛莫名又想到了鞠年年的那套“八字运势”论,她忧心忡忡,“你跟他们走得这样近,不会也被传染吧?”   霍礼鸣笑死了,凑过脑袋,坏着声儿说:“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发现了没?”   “什么?”   “年龄比较大。”霍礼鸣低诱:“改变命运的主动权,完全掌握在你手中。”   “什么意思?”   “早点结婚。”   “……”   佟辛伸手去堵他的嘴,旁边坐着的阿姨都忍不住露出慈爱的微笑,古道热肠地说:“早点结婚好,我儿子跟这小伙子差不多大,下个月就要当爸爸了。现在家庭幸福,婚姻美满,就是每月底辛苦了点,要跑十个地方收三十套房子的房租。哎。”   佟辛:“……”   那他能不幸福美满吗阿姨。   霍礼鸣揽着她的肩,侧头笑着说:“没事儿,我房子比他少了点,但我会收古董,铁饭碗,收一次,抵得上他一年租金。可以让我们辛辛当霍家阔太太的。”   佟辛:“……”   周启深的住处在壹号院,人客客气气,没什么架子。也确实英俊,无论气质还是相貌,都精准踩在佟辛的审美上。   他爱人也在,从厨房走出来,笑盈盈地招呼,“你们好。”   赵西音是名舞蹈家,身段样貌跟仙女似的,佟辛一眼认出了她,惊喜道:“姐姐,我看过你的舞台剧《霓云奔月》,一票难求,我差点去买黄牛票了。”   赵西音笑着说:“姐姐以后给你留票,让你坐前排看好不好?”   佟辛忽然觉得,这个男朋友还有点用。   让她追星成功!   周启深虚虚握了下妻子的手,赵西音便默契地坐在他身边。   聊了一会,趁霍礼鸣去洗手间时,赵西音惊奇道:“这就是唐董的弟弟?这么帅啊,G,你觉不觉得他长得有点像个明星?竟然还是做古董的?太酷了吧。”   听到妻子对另一个男人如此夸赞,周老板蹙了蹙眉。   “辛辛。”赵西音冲佟辛眨了眨眼,“你找男朋友的眼光真好。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女人之间,不管年龄差几岁,一聊到男人,就不分界限了。霍礼鸣长相非常符合赵西音的审美,聊到和他相关的,就自带滤镜了。   周启深在旁沉默不语,甚至有意识地勾了下妻子的小手指。   但,完全不为所动。   赵西音和佟辛聊男人长相,欲罢不能。   霍礼鸣回来后,赵西音的眼神跟着他一起挪动,直到他坐向沙发,赵西音热情地递过果盘,“礼鸣,吃水果呀。”   周启深翘着腿,八风不动地坐在那儿。   安静几秒后,他倏的一笑,“我早些年去上海,见过你一次。那时候你很瘦,没有现在这么高大。”   赵西音:“那时候还小嘛,长身体很正常的。”   周启深嘴角微扯,随即恢复如常,“其琛也经常和我说起你不少趣事儿。”   霍礼鸣笑了下,“琛哥没说我坏话吧?”   “没,他把你当亲人。”周启深说:“你十六岁拥有过杀马特发型,然后被其琛拖去剃了光头,别人一般不敢出门,你很好,天天去警察局门口晃悠。”   霍礼鸣笑容僵在嘴角,哥哥,怎么提起我的黑历史了。   周启深笑得温和从容,宛若和你闲聊人生的慈爱长辈,“你十五岁迷上纹身,原因让人啼笑皆非。”   “……”   霍礼鸣脑门儿冒汗,心里卧了个大槽,琛哥怎么什么都跟他说!还是这么些他自己都不愿意回顾的黑点。   他疯狂朝周启深使眼色,无声对视里,哀求、乞饶、感谢、可怜,无一不在求他嘴下留情。   周启深朝他颇有深意地一笑,适时收了口。   但这时收口,无疑是留了个更加引人遐想的小鱼钩。   霍礼鸣忍不住感叹,商人奸佞的一面,周老板真是展示得游刃有余、恰到好处。   之后的聊天风格就比较融洽正常了。午饭后,送走客人,赵西音是看出了丈夫的别有用心,忍不住问:“你干吗,我都看出来小霍在对你使眼色了。”   周启深松了松衬衫领扣,淡淡睨她一眼,“我帅,还是他帅?”   “?”   “你夸他,不夸我。”   “……”   无辜背锅的霍礼鸣一头雾水,回到住处,佟辛果然一直追问他迷上纹身的原因。   “怎么个啼笑皆非法,你说说看。”佟辛戳了戳他的花臂,“还有这些稀奇古怪的图案。”   霍礼鸣不说,她缠着人不放,最后没办法,只能告诉她:“我十五岁的时候,大腿上长了个脂肪粒,就是那种很硬的肉包。那时琛哥刚把我带回上海,我也不敢跟他说。就自己瞎看广告,说针灸能救我这病,我一寻思,针灸扎一次,以后再复发怎么办,恰好经过一家纹身馆,我想,一次性扎它个几百针,说不定就能痊愈,于是踏上了不归路。”   想起这些,霍礼鸣自己都想笑,“那时我连遗愿都写好了,我记得,第一个列的就是泡妞。”   佟辛万万没想到,纹身哥背后的故事如此童话。   “那个脂肪粒,好了没?”   “还在大腿上,医生说,如果还在长,就得做手术割掉。”   佟辛一下子紧张了,蹲下来就拿手去摸,“左边还是右边啊?我跟我哥说一下,让他给你看看。”   手在霍礼鸣大腿上轻掐,全是硬邦邦的肌肉。   霍礼鸣低头看着蹲在地上的女孩儿,这个姿势,啧。他不怎么正经地挑眉,“在客厅?”   “?”   “别这么猴急,至少把窗帘拉上。”   佟辛一巴掌拍他的腿,“少来!”   霍礼鸣拽着她的手,把人拥进怀里,下巴抵了抵她额头,“明天几点的飞机?”   “上午十一点。”   霍礼鸣皱了皱眉,“为什么不订晚上的?”   “因为晚上的贵。”   “……”   没多久,佟辛收到一条转账通知,霍礼鸣在微信上给她转了一笔令她瞠目结舌的数字。   剩余的时间,佟辛犯懒,不想出去玩,连晚饭都是叫的外卖。两人在家看电影,霍礼鸣洗完澡出来,T恤松松垮垮吊在身上,坐到沙发上就习惯性地把人搂在怀里。   “你闻闻看,我香不香?”   佟辛顺从,在他脖颈间使劲儿地嗅,“唔,想吃臭豆腐了。”   “……”   佟辛忍笑,用手指戳了戳他侧颈的纹身,延着颜色和脉络一点一点往下描摹,“这个图案是什么意思?”   “香港的一个设计师画的手稿,是一株水墨荷。我花了十几万买的图,不浮夸,还行,我很中意。”   “这个呢?”佟辛的手继续往下,在他花臂上点了点。   “这是边塞游牧区的一种古老图腾,我二十岁那年去鬼琅山收东西,差点死在那边的沙尘暴里。后来养伤住了小半月,当地人说这东西辟邪。当时没师傅敢接这么复杂的单子,我去美国找到的老师给纹的。”霍礼鸣淡声说。   佟辛听入迷了。   他纹的不是酷炫,而是让故事永生的留存。   佟辛记得他腰胯上也有一个匕首式样的,于是撩开他衣摆,很虔诚地研究这个纹身。   “我看过一些书,里面说,原始社会时,人类就会在自己身上画一些图案,用来躲避猛兽。有的部落,甚至会用鲜艳的色彩,来表达某种人生信仰,崇高而热烈。”   佟辛沉浸在这些描述中,心有戚戚地轻刮这把“匕首”,“你少年时代,是不是过得很辛苦,经常跟人打架,挨欺负,所以纹它,也是潜意识里的,希望寻求庇护,奢望一份安宁?”   霍礼鸣垂下眼帘,淡淡地应了声,“这个啊。纹身馆搞活动,全场七折,划算,所以就纹了。”   佟辛:“……” 第67章 自成人间(4)   第66颗   佟辛这次从北京回来后, 也开始忙碌起来。   她把记者证和普通话等级证都考完后,又进入了考试周。佟辛也开始留意,下学年双学位的选修方向。霍礼鸣那边也不闲着, 涂新知带他出差了一趟法国, 参加完交流会后,工作室接了一个华裔托付的壁画修复单。   家里这学期打来的电话明显增多,辛滟有意无意提她男朋友的事。   “要是觉得合适, 你也可以带他来家里看看。”   “妈妈过几天来上海开会, 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辛滟甚至委婉表示:“妈妈是开明的家长, 没关系的辛辛,朋友圈有些内容,不要屏蔽妈妈, 好吗?”   天地良心, 佟辛真的没有屏蔽任何人。   辛滟大概以为她把和男朋友的合照隐藏不给家里看, 越是这样,就越担心。三天两头的电话叮嘱,就差没亲自过来上海验个货。   佟辛应付得万般艰难。   她试探着问:“妈,假如啊,是您和爸也认识的, 比如小学初中同学之类的。”   辛滟惊呼:“你怎么会有比你大这么多岁的同学?你不是说男朋友已经毕业了吗?”   佟辛急着强调:“假如,我是说假如!”   “知根知底也不错。”辛滟给了她一个还算宽心的答案:“那样更了解你,也会更包容你。”   有些事就是这样,隐瞒当时,再想坦白时, 就会更加瞻前顾后了。这和“撒一个谎, 要用无数谎言来圆”一个道理。   而且佟辛一想到佟斯年和宁蔚,就更加没底了。   她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把问题搁一边。周四, 上完公共关系课,老师把佟辛叫去办公室。老师姓胡,单名一个仪字,是新闻系的副教授。不仅在学术圈颇有声望,与很多电视台的关系也匪浅,算是F大的明星老师。   胡仪对佟辛印象很好,知道她是清礼市状元,平日的学习表现也是没得说。再者形象气质出众,是个好苗子。她有意栽培佟辛,亲自指导她的课题,并且告诉了她一个消息。   “全国大学生新闻评论大赛,我想推荐你参加。”   佟辛错愣,“我?”   “是,代表F大新闻系参选。”   胡仪对她给予厚望,佟辛本就热爱这一行,这样绝佳的机会,自然喜不自胜。   胡仪以专业眼光,给了她几个选题参考:“见义勇为对施暴者造成的伤害该不该负法律责任”、“留守女童性骚扰案”、“聚焦职场女性的生育保障”,都是当前的社会敏感话题。   佟辛思考许久,却对其中一个事件产生兴趣。   她跟胡教授沟通后,教授讶异她会选这个,“这个案子就是近年发生的,当时在圈子里的讨论度很高。未成年女生与心仪的男性出去,回来后不久,女生就跳楼自杀。你觉得,这名男性有没有责任?”   佟辛平静说:“我还没有全面了解,所以不轻率做论断。”   教授欣慰一笑,点点头,“很高兴你能保持清晰思路,没有忘记新闻人的基本原则。”   “这个案子呢,其实也很好开展论述,老师给你提个建议,从弱小处着手,更容易共情。因为这件事,无论从当时的舆论反应,还是事件本身,大众都倾向于女性。”胡教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一个朋友,叫江飞,也是参与报道这个案子的记者。你可以跟他多交流,了解更多的事实细节。”   佟辛如同打了鸡血,全身心地投入其中。连着几天,都勤奋地向对方请教。   周五晚上的望江阁,灯红酒绿、宾客满座,正是繁华热闹时。   “阿江干嘛呢,不是说好今天只喝酒,不忙工作吗?”   江飞刚回完微信,无奈道:“哎,一个老师推荐的学生,问我两年前的案子,说是要写篇论文参加新闻大赛,我不好推啊。”   付光明递过一杯酒,随口问:“男的女的?”   “女孩儿,声音倒是好听。你别说,F大新闻系真出美女。”江飞笑呵呵地碰了碰杯,“而且这个案子你也熟悉,就是你那个远方堂妹跳楼的事儿。”   付氏家族姊妹众多,亲戚一大堆,这个堂妹和付光明没打过几次交道,所以付光明也没什么感情,说句不好听的,就当一桩新闻听听就罢。走了几步,他脑子灵光一闪,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付光明眯缝了眼,问:“这女学生长什么样?”   “她朋友圈没自拍。哦,对了,胡教授给过我一张证件照。”江飞翻出聊天记录,“喏,漂亮吧?”   付光明看了许久,倏地笑起来。   直觉真准,还真是上次在酒吧碰见的那女孩儿啊。能被霍礼鸣和程序他们带在身边的,那肯定关系不一般,这事儿不难打听,问一圈就知道,究竟是谁的妞。   “你刚才是不是说,明天和她见面?”付光明漫不经心地问。   “对,这女孩儿还真严谨,我也不好拒绝。”江飞神色为难,牺牲休息时间,他也不愿意。   “我替你去。”付光明笑了下,“四舍五入,我也算是受害人家属了,最有发言权。”   次日,佟辛提早到约定的咖啡馆。   江飞临时说有事来不了,但引荐了一位受害者亲属跟她沟通。佟辛觉得这样更好,或许能挖掘到更多。到后,一见付光明,愣了下。   “佟辛?”付光明穿得人模人样,朝她伸出手。   佟辛礼貌地回握,“您好。”   “不记得我了?”付光明笑眯眯地问:“看来上次的蛋糕送得不够大,今天我请你吃两块儿,下次可得记住我啊。”   佟辛灿烂一笑,“我记得您,是嘉正哥他们的朋友。好巧啊,付先生。”   “这么见外做什么,你难道叫他们周先生、程先生、霍先生啊?”付光明佯装生气,“可不许差别对待啊,叫我光明哥。”   佟辛笑意收了收,又绽开,“付先生,请坐。”   付光明打量面前的女孩,年轻漂亮,气质干净,高挑好身材。他的视线不动声色地下挪到某一部位,啧,姓霍的真他妈的好福气。   “我这个堂妹啊,年纪小,被家里宠大的,乖乖巧巧的,要不是遇人不淑,本该去上大学,有个好前程的。”付光明叹气惋惜。   佟辛同情地默了默,“抱歉,提起您的伤心事了。”   “没关系。”付光明摆了摆手,“只是便宜了那个男人,据说背后有靠山,不然怎么可能全身而退?我建议你从他背后的势力出发,好好查查这个集团。”   “这个男人很坏的。”付光明佯装气愤无奈,“一定是个惯犯,专门骗小女孩儿。偏偏关于他的新闻都压下去了,他非但没有受到惩罚,据说现在过得很好。”顿了下,付光明看向佟辛:“据说,还谈了个漂亮女朋友。”   佟辛能听出,付光明对这名男性的诸多不满。全程她听得多,发言少。将自己抽离情绪之外。时间差不多了,佟辛感激道:“谢谢您,付先生。”   付光明皱眉不悦,“都说了,叫哥,怎么又不记得?我跟小霍爷渊源颇深呐,妹妹,你说巧不巧。”   “嗯?”佟辛不解。   付光明凑近了些,语气像可上可下的弹簧,“这个男的,也姓霍。”   佟辛没当回事,下意识地往旁边站了一小步,笑了笑,“付先生,那我先走了。”   佟辛在宿舍忙了两天,写了一份相对完整的参赛初稿,她采纳了胡教授的意见,从死者角度出发,衍生出相关法律法规以及道德层面的讨论。   胡教授第二天给出修改意见,表扬她,写得非常出色。   佟辛高兴极了,想起今天霍礼鸣应该出差回北京了,这个点差不多下了飞机。心有灵犀,没两分钟,霍礼鸣的电话还真的打了过来。   他不正经的语调里藏不住舟车劳顿的疲倦,但仍打起精神,在佟辛面前从不敷衍,“在干吗呢宝贝儿?”   佟辛:“在想你呀!你就打过来了。”   “这么默契啊。”霍礼鸣低低沉沉地笑起来,“那你猜,我现在准备干吗?”   “我不猜。”准没正经话,佟辛见招拆招,不上他的当。   不等他开口,佟辛难掩兴奋,迫不及待地告诉他:“上回我不是告诉你,胡教授推荐我去参加新闻大赛吗?我的参赛稿已经写好啦!是一个有争议的跳楼案,就发生在上海。未成年女生自杀,你说,与她同行的男性该不该负连带责任。”   佟辛语调雀跃,却发现,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   “喂?”佟辛莫名的,心尖塌了塌,“你怎么啦?”   良久,霍礼鸣才吭声,一字字的,像深秋凉露,“这么多选题,你为什么要选这个。”   不是疑问句,而是平静得可怕的陈述语气。   佟辛虽觉这个问题很没逻辑,但还是耐心解释:“事件发生事件比较近,而且容易引起讨论和共鸣。”   “共鸣什么?!这有什么好共鸣的!”霍礼鸣倏地一声怒吼:“一个比赛而已,你就不能报道点别的东西?上来就是跳楼自杀,你怎么不去考警校?!”   空气流速宛如静止。   十秒后,佟辛沉默地挂断了电话。   机械的短嘟音似离魂曲,在霍礼鸣耳膜里横冲直撞,他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十指按在头上,脑子一片空白和单调的嗡嗡声。   他无法形容此刻的感受。   轻狂不复,摧毁了他全部的自信和底气。   他闭了闭眼,然后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毫无犹豫地重新打电话给佟辛。   女音重复:“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霍礼鸣手指都在发抖,按了几下才点开微信,他在黑暗里,颤着手,给佟辛发了条信息:   [对不起。]   随即,霍礼鸣站起身往卧室去,边收拾行李边给程序打电话。程序和周嘉正在一块儿浪,接得倒是快,“干吗呢霍师傅,我这手气正好着呢。”   霍礼鸣声冷如冰,“我今天回上海。”   ―   天气预报很准,说变天就变天。一早起来,外头天空灰蒙掺杂着浊云。福子她们担心地看着还在睡觉的佟辛,昨晚上起来上厕所,分明听到了佟辛躲在被子里哭。   陈澄轻轻敲了敲,“辛辛,我给你带早餐呀,你想吃什么?”   佟辛睁了睁眼,又翻了个边,“没事,我不饿。”   陈澄努努嘴,没再劝。和福子出了寝室才说:“我都不忍心了,刚才辛辛的眼睛都是肿的。”   薇薇小声:“是不是和18哥吵架了?”   福子护短,不由分说地开骂:“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佟辛哭了一晚上,嗓子疼得厉害。室友们走后,她压根就睡不着。犹豫许久,才慢吞吞地将手机开机,系统刚启动完成,铃声便响起。   付光明来电。   佟辛甩了甩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异样,“付先生。”   “怎么回事,手机关机啊。”付光明腔调带笑,“再不接,我就要开车来你学校了。”   “抱歉,我手机没电了,才发现。”佟辛敷衍道。   付光明笑呵道:“中午有事件吗?我请你吃饭。顺便再聊聊我堂妹的案子,我刚又想起了些事,应该对你的论文有帮助。”   佟辛完全不在状态,她太清楚,脑子现在不适合思考。于是干干脆脆地拒绝:“对不起,我来不了,我今天有点私事。”   付光明直接把她的退路堵死:“不耽误你太多时间,你出来吧,我现在就在你宿舍门口。”   佟辛愣了愣,无语片刻,只能赴约。   她脸色太差,补了层粉底也掩不住倦容。付光明果真等在宿舍外,一身花色polo衫,架着墨镜,发型也是精心打理过的。   他对佟辛笑得那叫一舒畅,“周末睡懒觉啊?”   佟辛挤了个笑,刚准备找借口拒绝。付光明说:“中午一起吃饭,江记者也在,你不是有事儿要咨询他吗?正好了,当面聊。”   佟辛一权衡,江飞是胡教授好心推荐的,对方不厌其烦地帮她答疑,于情于理,至少应该表示感谢。付光明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推辞也不像话。   一路往西边开,路上,付光明一直找佟辛聊天。   佟辛本就心情低落,只能做到礼貌应答,但聊久了,她实在不想聊了,干脆扭过头看窗外。   付光明忽问:“你和霍礼鸣是怎么认识的?”   佟辛皱了皱眉,心里掂量了番,这人一直说自己是霍礼鸣他们的朋友。据她的了解,霍礼鸣在上海的圈子,真正玩得好的,基本上都知道他俩的恋爱关系。   这个人,要么是在故意装傻。   要么,就压根不是所谓的朋友。   佟辛竖起警惕,笑了下,“一块儿玩的时候认识的。”   她不动声色,假装玩手机,侧了侧身,迅速给程序发了条信息:   [程哥,你认识付光明吗?]   “感情真好啊。”付光明笑着说:“抓紧时间发短信呐。”   他从后视镜里瞥见佟辛故意躲他的动作,但没看清是在跟谁聊。   一句话,佟辛彻底断定,这人绝非良善。   她猛地出声:“麻烦您将我放下,我有事,这饭我吃不了。”   付光明依旧是笑,“再大的事儿,也不能不吃饭不是?急什么,都快到了。”   佟辛态度坚决:“我要下车。”   付光明弯着一边唇角,看似在笑,目光却阴沉}人。   手机铃声打破气氛,他一看,另一边唇角也弯起,接听。程序的吼声带着极大的愤怒:“付光明你他妈有病是不是!佟辛要是少一根汗毛你试试!”   付光明一脚油门踩到底,“行啊,试试就试试。”   飚起来的车速带来失重感,佟辛没感受过,本能得一声尖叫。   程序听见佟辛的声音了,“付光明,我草你妈!”   佟辛心一横,反手去夺他的方向盘。这一力气撞得付光明猝不及防,车身也动扭西拐。谁不怕死啊,付光明没想到这妞这么虎。他语气凶悍:“你干吗!”   佟辛豁出去了,冷声:“你停不停车?”   她拿包狂砸付光明的脸,“给我停车!”   轮胎摩擦地面声音刺耳,付光明差点撞上前面的车,不得已把车刹住。佟辛早有准备,把背包里的东西倒出来,趁他动手之前,直接拿包罩住了他脑袋。   佟辛趁机迅速下车,拔腿就往后跑。   付光明狼狈而追,“我今天非把你给办了!”   到底比不上男人的速度,佟辛胳膊肘被大力扯住,扯得她关节脱臼一般得疼。还来不及回头,突然,付光明一声痛叫,松开她,被人扑倒在地。   佟辛怔怔地望着从天而降的霍礼鸣。   他像从地狱修罗场里爬上人间的恶鬼,目光是冰的,像没有意识的丧尸,对着眼前的猎物,只有一个字:死。   霍礼鸣一脚踩到付光明脸上,眉间狰狞,“我他妈有没有警告过你!有没有?!”   付光明嘴巴被踩歪了,一个字都说不出。   周嘉正和程序匆忙赶到,齐齐上去扯霍礼鸣,“冷静点!”   付光明惶恐畏惧,又愤懑不平。   霍礼鸣慢慢蹲下去,松开脚,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接到程序电话,说佟辛和付光明在一起时,最强烈的情绪,不是愤怒,而是无望、害怕。   他一想到佟辛可能受到的伤害,就和血肉尽失的空空躯壳一般,脑子一片惨白。   程序和周嘉正看了看佟辛,心惊肉跳。   周嘉正拍了拍霍礼鸣的肩。   霍礼鸣慢慢转过头,和三米远的女孩儿,目光搭了个正着。   佟辛眼神茫然,目光定在他身上。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却又真实存在的霍礼鸣,暴戾、强悍、不计生死。这带给她的,不仅有震撼,还有些许不适应的陌生。   霍礼鸣的心,一下子就痛起来。   这熟悉的眼神,让他想起少年时,被养父养母两次丢弃的感觉。   心如巨石沉底,锤打熔炼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这一分心,付光明挣脱桎梏,狼狈阴鸷地冲佟辛冷笑,“你不是在查资料吗?行呐,我再告诉你一个事儿。我那堂妹为情跳楼自杀,你知道是为了谁吗?”   程序“靠!”的一声,怒吼:“你他妈给我闭嘴!”   晚了。   付光明涌现报复的快感,欣赏着佟辛茫然而又衰落的神情,“就是你男朋友,霍礼鸣。不然他为什么离开上海去清礼?就是因为犯了事,当缩头乌龟、过街老鼠,躲得远远的!”   六月入夏,正午阳光灼热,这一瞬,像烧滚的岩浆,从佟辛天灵盖浇灌而下。她像被关进火炉里炙烤,情绪烧得粉碎。   只一眼。   霍礼鸣那根对命运从未弯曲过的脊梁,彻底断了。   这是他26年来第一次,骨子里的骄傲和硬气,软绵无力地跪了地。   就在他以为佟辛会头也不回地离开时,她竟然一步一步走了过来。走到受伤站不起来的付光明面前,沉静的目光自上而下审视他。   “你撒谎。”   “你的口蜜腹剑和心坎藏奸。”佟辛一字一句,嘹嘹呖呖,“让我觉得,你更像一个垃圾了。” 第68章 万喜万般宜(1)   第67颗   佟辛能分清事实和真相, 她情绪克制,理智不崩盘,从不是听风是雨的人。   但不代表她能立刻接受参与其中的人, 是自己的男朋友。   她离开的时候, 周嘉正和程序急得团团转,围上来说好话,但她摇摇头, 什么表情都没有。程序看了眼霍礼鸣, 他像个犯了大错的小猫小狗, 一动不动。   程序懂了,拉了把还在苦心劝慰的周嘉正。   佟辛打车走的。   出租车司机热情好客,一直唠嗑:“哎呀, 大桥一修, 根本没有分流, 该堵的一样堵。”   “你看右边这个饭店,上周曝出食品安全问题,可别光顾啊。”   “G,后边那辆车你认识吗?有意思啊,一直跟着我。”   佟辛从车窗往后看, 霍礼鸣的那辆大切,始终跟出租车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风往车里灌,佟辛觉得眼睛酸,她拿手背印了印,就听出租车司机问:“哎?你怎么坐我的车还哭啊?”   佟辛哽着声音, “没有, 沙子进眼睛了。”   昨晚一夜没睡,回到宿舍, 佟辛往床上一躺,觉得自己要死了。她面朝天花板,甚至不敢翻身,怕角度一倾斜,眼泪就会掉出来。   没多久,手机铃声响。   佟辛急速跳动,慢吞吞地拿起一看,竟是佟斯年。   “辛辛,什么时候放暑假?时间是不是差不多了,钱还够花吗?待会哥哥给你再转一点,你用来买机票。”佟斯年的声音一贯的温柔。   佟辛哑着嗓子,“嗯”了声。   安静两秒,佟斯年说:“辛辛,你在哭。”   佟辛终于忍不住了,情绪崩塌溃堤,“我没有,我,我……”她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失声痛哭。   佟斯年声音冷了几度,“是不是臭小子欺负你?”   佟辛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地点头又摇头。可惜佟斯年看不见,把沉默当默认。   没再多说什么,佟斯年就挂了电话。   情绪发泄倒也不是难过,就是到了这个临界点,这么多事儿掺杂在一起,让佟辛有点无所适从。或许是委屈,或许是不知所措。哭了一顿后,她状态便稳定了许多。   福子她们回来了,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陈澄开的口,“辛辛,我们在外面看见18哥了。”   佟辛不为所动,低着头继续洗衣服。   姑娘们围上来,关心问:“吵架了啊?”   “没有。”佟辛笑了下,“我没事儿。”   大家都知趣,不再多问。   霍礼鸣在F大门口等了她一整晚。他知道佟辛不会出来,也没想过让她知道自己上演这出苦情戏。他的的确确在害怕,怕分手,更怕分手的理由,是这么的难堪。   难堪到,足矣磨灭之前的所有美好。   让她后悔自己十八岁的选择。   一想到这,霍礼鸣就心如刀割。   程序和周嘉正干着急,铁了心说:“我们去帮你解释。”   霍礼鸣摁熄烟蒂,站起身:“我自己来说。”   他没抱任何希望地给佟辛打电话,却不料,佟辛竟然接了。   沉默里,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霍礼鸣喉结微滚,沉声说:“能出来吗,我在学校门口。”   十分钟后,佟辛背着夕阳,穿了件白色T恤走了过来。一晚不见而已,她好像瘦了。霍礼鸣双手插兜,静静地看着她。然后垂下眼睑,平静坦白:“那个新闻里的男人,确实是我。”   佟辛没吭声,表情亦平静。   这是前年秋天发生的事。   霍礼鸣在朋友开的纹身馆里小聚,叫嚷着还要在大腿内侧纹个身,朋友笑他骚,专往敏感的地方折腾。那天喝酒聊天,晚上十一点才散局。   霍礼鸣开车绕的小道儿,撞见一女孩儿被两个成年男人调戏。那女生不过十六七岁模样,懵懵懂懂进退两难。霍礼鸣探头出车窗,吼了一嗓子:“干吗呢?”   那俩男的喝了酒,骂了他一句:“关你屁事臭小子!”   霍礼鸣叼着烟,戴了顶鸭舌帽,左耳软骨上的碎钻耳钉一瞬闪光。他没废话,挂了档,一脚油门轰声震鸣,叫嚣着箭在弦上,震慑力十足。那俩男的真以为他要开车撞人,连滚带爬地吓跑了。   霍礼鸣吹了声口哨,没事人一般对那女孩说:“行了,赶紧回家去。”   本是一次热心相助,却成了麻烦的开始。   那女孩儿记住了他的车牌号,没两天,连他家住哪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霍礼鸣走哪儿都能看见她,准确的说,是她一直跟踪他。   霍礼鸣不是没被主动追过,不管什么方式,他都能处理得很好,不吊着对方,也不故意玩暧昧。但这个女生,对他近乎病态的迷恋和打扰让他备受困扰。   霍礼鸣是好话说尽,对方不为所动。狠话也撂过,结果,女孩冰冷的一句:“你别刺激我,我会跳楼的。”   霍礼鸣留了个心眼,没再过多刺激。后来查到她的家,愣了愣,竟然是付光明的远房堂妹。这姑娘言行状态不正常,霍礼鸣虽与付光明不对付,但还是主动找了他。   付光明没当回事儿,甚至对这号亲戚压根没点印象。相反,他还觉得,能让霍礼鸣烦恼,就是件好事儿。于是找到这个妹妹,鼓励她大胆追求爱情。   这女生的精神不正常,对霍礼鸣的纠缠愈发过分。   而同时,圈子里起了不少谣言,说小霍爷搞了一个女孩儿,怀孕了,逼人去堕胎死活不肯负责。   霍礼鸣无从追溯这些流言的起始点,但忍耐到了极限。他把那个女孩儿约出来,诚诚恳恳地谈了一次。如果说唯一的错,就是在对方态度油盐不进时,霍礼鸣善意克制地提醒了一句:“如果你家人不管你,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很好的姐姐,你可以跟她谈谈心。”   那女孩顿时激动,“是心理医生对不对?”   未等回答,她捶桌站起来朝他语无伦次地嘶吼:“我没病!!我没吃饭!!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霍礼鸣言尽于此,拎着车钥匙走人。他想,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让步。如果对方仍一意孤行,他就把车换了、再搬家,让她找不到,躲两个月应该差不多了。   去车库取车,十来分钟的时间,当霍礼鸣驶上地面时,商场右边聚拢了一大波人以及惊悚的尖叫――   “有人跳楼了!!”   霍礼鸣宛如一桶冰水从头浇下,不敢置信。   女生的父母找上霍礼鸣大声吵闹,指控他是杀人凶手。然而接受正常调查后,警方判定,霍礼鸣无罪。或者说,某种意义上,他也是名受害者。   但平日不管女儿的这对父母,撒泼打滚,不依不饶。   那段时间,霍礼鸣过得相当痛苦。   后来,连付光明都出动了,四处编排他的谣言,把霍礼鸣塑造成一个没人性的渣男。   霍礼鸣深受其苦,愤怒得几次想提刀相见。   他情绪濒临失控之际,是唐其琛拦了他一把。以强大的人脉关系网,悄然平息了大部分流言蜚语,并且决定,让他离开上海,暂别是非场。   一席话,轻描淡写,语气平平。   说完后,霍礼鸣站得笔直而沉默,听候发落。   佟辛低头看脚尖,始终没说话。   霍礼鸣扯了下嘴角,佯装轻松却掩不住落寞,他好像知道答案了。   “你进去吧,我走了。”   他转身上车,多待一秒,便要承受多一分的无望。车子转弯时,霍礼鸣鼓起勇气看了眼后视镜,早已不见了佟辛的身影。   ―   这一夜之后,程序和周嘉正不敢掉以轻心,关键时候还是很讲义气,时时刻刻陪着霍礼鸣,连他上厕所都跟着,就是怕他做傻事儿。   程序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现在连我的电话,佟妹妹都不接了。”   周嘉正:“我的都没接,还能接你的?”   “你什么意思?”   “我就比你高贵,奴隶!”   霍礼鸣在沙发上坐没坐相,架着腿,烟一根接一根地抽,“你俩别去找她。”   ――语气是平静的,但仍然下意识的,直接用指腹碾熄了烟蒂。   周嘉正无奈问:“真这么算了?你舍得吗?”   霍礼鸣低了低头,眼眶胀得发酸,诚实说:“舍不得。但我觉得,她好像完全不能接受。”   “哎,我觉得吧,这事儿你也挺无辜。”周嘉正叹息:“就像在路上走得好好的,忽然冒出个精神病患者,一砖头罩着脑门儿下去,死了废了,上哪儿说理去?”   默了默,霍礼鸣轻声:“道理是一回事,但不能强求每个人都理解。”   刚说完,一旁刷手机的程序忽然大叫:“我去!霍爷你赶紧过来看!那个青年新闻大赛的直播!到佟辛了!不是,我怎么听着,她像是站在你这一边儿的呢?!”   佟辛完全推翻了她参选论文的中心观点,不以被害者共情为切入点,少了悲愤的渲染,排除掉隐晦的争议点。她的演讲与论文主旨完全相悖。   佟辛一身职业装,稚嫩面容里,坚定破卷而出。   她声音清亮,不卑不亢,引申的法律资料有理有据。她说:“我们要关注事件本身,也要关心背后构成。我们报道结果,也要阐明真相。死者固然惋惜,但生者所遭受的非议和流言,是否更需要澄清。我们以为的施暴者,不过是世俗积累的偏见与自以为是的联想。我们见到结果,却鲜少有人看到真相。鲜血和生命的终止是人生莫大遗憾,但,出言无状,也不该成为剥夺他人鸣冤昭雪的理由。”   这是佟辛最后的陈述总结。   全场静默许久,一位评委教授问:“你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说出与你论文结论全然相反的观点?”   光亮打在佟辛脸上,让她像一轮太阳,是光源,是中心,是让人无法挪眼的存在。   她自信一笑,目光诚挚:“真实,是新闻工作者的铁律。而报道真实,没有早与晚,而是,在这一秒、每一秒。”   宁默而生。   不鸣而死。   台下的胡仪教授安静看着台上的学生,无以言语此刻的感受。她以为自己会生气,会愤怒,会气恼佟辛的任性和倔强。   事实上,在比赛前两个小时,佟辛找到她。   “老师,要么,我退赛。”   她有愧疚,但更多的,是坚定。   从她这个眼神里,胡仪就明白,这学生是宁死不会回头了。   比赛的最终结果,佟辛止步决赛门槛。   时过境迁后,胡教授自己都觉得好笑,她问:“舒坦了?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佟辛抿着唇,纤细的身材被白衬衫和一步裙包裹,像春天里冒出翠色新芽的杨柳。她抬起头,看向恩师,“它不是结束,对我来说,反而是开始。”   很多年后,当佟辛亲赴战地一线报道,荣誉加持,成为优秀的新闻人,是真正令母校骄傲的学生时,胡仪都会对这一夜记忆犹新。   她坦荡光明的前途,就是从这一刻、她眼里星星般的微光启程的。   赛场里,晋级的学生欢欣雀跃,笑声此起彼伏。   佟辛站在门口回头望,像在看一个耀眼的潘多拉魔盒,魔盒里没有她的荣誉,没关系,她为自己加冕。   来时的沉重已随风散,佟辛现在一身轻松。   她一个人坐地铁回学校,出站的时候,脚跟疼。人生中的第一次高跟鞋,还真是不太适应啊。费劲地走了两个路口,过天桥时,她实在是吃不消了,干脆把鞋脱了拎在手里,赤脚舒坦走。   快到校门时,忽然从树后面响起一道声音,“辛辛。”   佟辛愣了下,侧过头,就看见霍礼鸣一身黑T恤,站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静静看着她。他的眼神万语千言无从说,却不难看出小心翼翼的情愫与温柔。   他想靠近,却又害怕她的退步。   两人之间安静了十来秒,佟辛倏然走到他面前。   霍礼鸣如候审判。   佟辛仰起脸,慢慢绽开笑,“怎么这么可怜地等我啊。”   霍礼鸣目光黏在她脸上,一刻不移,哑着嗓子“嗯”了声,“我是佟辛的狗,主人去哪,我就去哪。”   佟辛低着头,笑着笑着,眼泪叭叭往下掉。她哽咽,伸出手,“抱抱。”   霍礼鸣拥她入怀,紧紧的。他在她侧颈深深呼吸,带着微微的湿意,“很对不起你,我不是故意隐瞒的。”   佟辛回抱住他,闷声:“还有什么没交代的,你这个骗子。”   “没有了。”霍礼鸣亲了亲她的脸,“我这个人,都交待给你了。”   这时,不远处坐在车里的周嘉正和老程直吆喝:“我靠了,顾及一下单身狗的感受好不好啊?!”   佟辛惊得连忙挣脱怀抱,“程序哥和嘉正哥也来了?”   “嗯”,霍礼鸣没抱够,还想伸手去揽她,“他俩怕我开车出事。”   “住手住手,瞎抱什么呢。”周嘉正站在佟辛面前,挡开霍礼鸣,“爪子给我收起来!”   “我抱我女朋友,关你屁事?”霍礼鸣指着他,表情还挺凶。   “呦呵,现在挺横啊,刚才谁在我的宝马车里哭啊?”   “哭你爹。”   得了,又恢复如常的嘴炮了。   佟辛努努嘴,默默叹气,三个加起来八十岁的男人,怎么还跟小孩儿似的。恰好风吹过,佟辛眯了迷眼,不舒服地用手去揉眼睛。   忽然,一道她觉得此时此刻,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声音钻入耳里――   “辛辛。”   佟辛不可置信,猛地转过头。   只见五米外,高大英俊的佟斯年犹如天降,就这么站在路灯下。登机箱安静在脚边,显然是刚下飞机就赶了过来。   方才被沙吹进的眼睛残余不适,所以显得格外红,加之这两天忧思劳神,佟辛的脸色并不算好。这在佟斯年看来,就是一副受欺负的小可怜模样。   他的目光如冰锥,扫过另外三个男人。   霍礼鸣也完全呆愣,未料到佟斯年竟然来上海。他们仨现在的站位很有意思,周嘉正拦在佟辛身前,因为上一秒还在打嘴炮,所以神色表情嚣张未褪。   而霍礼鸣这个架势,佟斯年断定,他一定是看不下去,受他之托,来帮忙收拾佟辛这个男朋友的。   佟斯年先是对霍礼鸣感激颔首,然后,冰锥般的目光最终锁定目标――那个欺负妹妹的男朋友身上。   周嘉正:……??   他}得慌,不是,朝他走来是几个意思?   佟斯年边走,边松开衬衫的领扣,并且慢条斯理地挽起了衣袖。昨晚和佟辛通完电话,他不放心,今天千辛万苦调了个班,一刻也不耽误地就坐上来上海的航班。   来得好,来得妙,来了就是缘。   终于揭开了这位妄想当他妹夫的男人真面目。   周嘉正疯狂对佟斯年友好眨眼,笑呵呵地打招呼:“你好你好,没想到佟哥哥如此英俊,简直人中龙凤。”   下一秒,佟斯年的拳头就砸在了他身上,“从小到大,我都不舍得让我妹妹哭,你算个什么东西,昨晚敢让她哭那么久!”   周嘉正一脸懵逼,眼泪都给打出来了,“我、我怎么欺负她了??”   佟斯年火气三丈高,很好,还不知道错事吧。他上来又是一脚,“那就长点记性,直到你记起为止。”   周嘉正嚎啕:“我的妈呀!我是真的不知道啊!哎呦喂疼疼疼!!” 第69章 万喜万般宜(2)   第68颗   这一处阴差阳错, 把佟辛看得目瞪口呆。   霍礼鸣更是忍着笑,眼神不经意地扫过她,对视一秒, 是探究, 是试问,是征询她的同意。   但佟辛挪开眼,没吱声。   已经够混乱了, 就这么将错就错吧。   程序是知情的, 背过身无声狂笑, 然后转过来,义愤填膺地加油打气:“打得好。”   佟斯年有分寸,不至于出手真正伤了人。气势唬人, 也只是唬人。不然他跆拳道黑带的身手, 周嘉正不可能还有空嚷疼。   “疼个屁。”霍礼鸣蹲下来, 朝他意味深长地眨了眼。   周嘉正心里太苦了。   佟辛从背后抱着佟斯年往后拖,“哥哥!”   佟斯年情绪平复,一手推着行李箱一手牵着佟辛就要走。走了几步仍不解气,回过头,告诫的眼神往下压, 压得周嘉正有点颤。   佟斯年没放狠话,无声胜有声。   霍礼鸣揉了把周嘉正的肩,极低极快速地说了声:“回头补偿你,谢了。”说完,便殷勤热情地追上前, “佟哥, 吃饭了没有?来,上我的车, 我送你去酒店。”   佟斯年没推辞,“麻烦你了礼鸣。”   “举手之劳。”霍礼鸣周到地替他俩拉开车门。   车里,佟斯年神色凝重,他对妹妹的这个“男朋友”可以说是一万个不满意,但他从不是背后说坏话的人,于是只委婉道:“他是大学刚毕业?确定吗?”   佟辛顿时沉默。   “该不是谎报年龄,故意骗你的?”这个想法让佟斯年更忧心了,冷不丁道:“刚才就不该手下留情。”   佟辛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扭头看窗外。   佟斯年心里一沉,看她这态度,是对说法的不认可?   比他想象中,更用情至深。   霍礼鸣适时解围,“没事儿佟哥,小两口之间吵个架。是吧,辛辛?”   佟辛耳尖热得慌,和后视镜里某人的眼神交汇,换来他一丝狡黠的笑。   “还不是小两口。”佟辛说:“我觉得年龄有点儿大,长得也显老。以后很有可能会换掉。”   佟斯年顿时欣慰,那就好。   霍礼鸣讪讪闭嘴,才和好,可别又把女朋友给作没了。   佟斯年只能待一晚,明天一早就要回清礼。急诊室太忙,他能过来已不容易。霍礼鸣在机场附近的酒店开了房,一路照顾周到,尽心尽力。   佟斯年看他忙前忙后,又想起那个哪哪儿不顺眼的“男朋友”,突发感叹,“你说,你找个什么样的不好?我看礼鸣都比他要好。”   挨了表扬的霍礼鸣,差点N瑟得起飞,却装得隐忍克制,波浪不惊地摁电梯。佟辛撩眼看向佟斯年,淡淡的,意味深长的,仿佛在说,你可别后悔。   佟斯年真的只是过来看妹妹,次日大早就飞回了清礼。   送完人,回到车里,佟辛闭眼想事情。   霍礼鸣握了握她的手,“想什么?”   佟辛睁开眼,淡声说:“在想,跟‘男朋友’分手。”   “?”   佟辛一言难尽,被这乌龙搞得进退两难,“我总得跟‘嘉正哥’分手吧。”   霍礼鸣点头,“行,分了之后,我追你。然后你答应,我们再顺理成章地公开。”   “……”   还真是逻辑缜密的小天才呢。   佟辛笑盈盈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其实吧,我觉得,程序哥也还不错。”   程序为了这句话,收获小霍爷黑脸三天警告。   ―   佟辛参加比赛的事儿,当时学院都知道。   她止步决赛的结果,自然也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很多人都说,以佟辛的实力,不应该这样。后来有人找到复赛那天的视频,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两种截然相反的声音甚嚣尘上。   有人觉得,佟辛好样儿的。   有人说,佟辛这是博人眼球,满足个人的私心,这毕竟是比赛,一点也不分轻重。   佟辛一笑了之,在公平正义之上的任何真相,她都会去传达。不管对方是高中时的薛小婉,还是街头偶遇的溶金骗局,亦或是现在的霍礼鸣。   这是天性与本能。   六月底,F大正式放暑假。   佟辛跟家里说,去室友陈澄家玩几天再回来,然后直接去了霍礼鸣那儿。其实她也不是故意撒谎,陈澄确实是北京人,两人一块儿坐的高铁回北京,霍礼鸣参与一件古画扇的修复,今天是收尾阶段,实在抽不出时间来接她。   佟辛乐得其所,和陈澄一块儿去演艺中心看舞台剧《霓云奔月》,又赶晚上场去三里屯看了德云社的相声。第二天,陈澄又带她去故宫,报了个一日游的团,主要是听听导游讲解。   佟辛一路新鲜,随手拍的照片时不时地发给霍礼鸣。最后感叹一句:[今天的导游好帅哦!知识渊博,什么都懂。]   霍礼鸣:[他吃这行饭能不懂?这就叫知识渊博了?你应该跟我来的,去珍宝馆里,有一件黄金翠冠我也参与修复的。行了,夸吧。照着刚才你夸导游的,夸三遍就行。]   ……   这飞醋,都吃到故宫博物馆了。   佟辛在北京待了四天,工作室刚完成了项目,霍礼鸣也放了几天假。两人吃遍胡同美食,晚上去什刹海散步。回到公寓,霍礼鸣就变禽兽了。   佟辛发现,他真是一次比一次……久。   手酸得实在不行了,她忍不住说:“你用杯子吧。”   “……”   “我有点腻了。”   “……”   霍礼鸣勾着她的腰,低声:“辛儿,带你试试不腻的,行么?”   佟辛伸手盖住他的眼睛,红透的脸才不想让他看见。   不过经过这么多次的丈量,得到了一个相对精准的结论。霍礼鸣确实没有18。   应该是19。   辛滟已经打来电话问过很多次,佟辛不好再找借口在北京待。周五这天,霍礼鸣把她送去机场,路上,佟辛和鞠年年聊语音,鞠年年嗓门清亮,“那说好了啊,明天陪我去做头发。中午再跟杨映盟去吃饭好吧,他高考估分还可以诶,搞不好可以报F大。”   一听杨映盟的名字,霍礼鸣如临大敌,森森然地问:“姓杨的也要上F大?”   “不清楚。”佟辛看他一眼,“人家有名字,别总是姓杨的叫,不礼貌。”   霍礼鸣冷哼,“我对他犯不着礼貌。”   佟辛不搭腔。   “他知道我俩在一起了吗?”又问。   “我哪儿知道。”佟辛忍不住白目,伸手轻轻提了提他耳朵,“酸死了!”   ―   辛滟做了一桌子的菜,一学期没见闺女,聊不完的话。佟承望特意赶早去湖边钓鱼,晒了一身黑,非要给闺女做她爱吃的红烧鱼。   佟辛穿着家居服,头上还戴了粉色兔子发卡,真真做回了小公主。   聊着聊着,辛滟就聊到了她“男朋友”身上。   “听你哥说,他长得有点儿成熟,不像大学刚毕业的样子。辛辛,你是不是被………”   佟辛直接打断,“没有没有,妈,我们已经分手了。”   辛滟点点头,表情转变迅速,笑得眼纹往上扬,“哦哦,也没关系,女孩子谈几段恋爱都很正常的。”   佟辛硬着头皮,又说:“不过现在还有一个男的在追我。”   辛滟和佟承望齐齐望过来。   佟辛心虚补充:“我还没答应呢。”   于是,辛滟又碎碎念了半小时,说什么经历了一次失恋后,不要自暴自弃,一定得宁缺毋滥,真正喜欢才答应。   佟辛回头就发了个[揍晕你]的表情包给霍礼鸣。要不是他,自己何苦沦落到这般田地。   过两天,高中班级每年暑假的同学聚会。毕业一年整,大家不免多生感慨,更多的是讨论谁谁谁有男女朋友了没。佟辛自然成了关注的焦点。   好几个男同学勇敢试探。   女生帮腔,“应该没有的吧,辛辛朋友圈都没发过。”   好些个男生跃跃欲试,被怂恿着去告白。   坐旁边剥开心果吃的杨映盟冷嗤,“别瞎起哄,佟辛早就有男朋友了。”   这语气挺让人不舒服的,“谁不知道,你当年是佟辛的头号粉丝。”有人阴阳怪气讽刺他爱而不得。   杨映盟这少爷脾气与日俱增,当即把开心果往桌上一摔,“我头号粉丝怎么了?我告诉你,就算现在佟辛有男朋友了,我和她一样是朋友,我依旧是她的颜值粉和才华粉!我大大方方,不像你们这几个,别以为我不知道,高中的时候没少在背后说佟辛坏话。”   这个同学聚会,被杨小少爷的刚硬脾气弄得小有不愉快,差点吵起来。鞠年年和佟辛把人扯到外边儿,鞠年年叹了一口气,杨映盟倔强地别过脸。   鞠年年猛地一声尖叫:“你怎么这么棒呢!!”   “吓死我啊!”杨映盟明面凶,凶不过两秒,三个人齐齐笑了起来。   佟辛拿出手机,“我们仨合个影吧。”   “开美颜开美颜。”鞠年年一顿捣鼓。   于是,三个人挨得近,凑在一个小小的取景框里,笑得比什么都甜。拍完后,还都用这张照片发了朋友圈――   欧耶。   霍礼鸣刷到这条时,差点水都吐出来。   他眯缝着眼睛,心里不是滋味儿。程序和周嘉正过来北京看他,下午才到,这会儿聚在一起喝酒好不快乐。   “阿序,阿正,过来,跟我拍个照。”   在面对潜在危险时,小霍爷从不认输。   周嘉正下载了个美颜相机,直接开到10级。三个大男人一进取景框,个个肤白红唇锥子脸。周嘉正伸手一按,“给我霍爷来点特效。”   霍礼鸣的头顶上立刻长出一双粉色兔耳朵。可以说是非常销魂了。   “来,噘个嘴。”周嘉正欠嗖嗖地按下快门,并且迅速发了朋友圈。   同时间,佟辛正好刷到周嘉正这一条――   [今日正式入职百乐门,欢迎亲朋好友转赞评,承接陪聊、陪打牌、陪逛街等男公关(牛郎)业务,联系电话:1586688xxxx]   这不是霍礼鸣的号码吗?   佟辛眼都不眨,风轻云淡地点了个赞。   霍礼鸣第二天才发现,他把周嘉正狠狠修理了一顿,“你他妈有病没病?!说好一起发‘友谊万岁’的!”   “万个几把。”周嘉正睨他一眼,“我只是勇敢说出了你的梦想。”   “我梦想就是你去死。”   “行啊。”周嘉正贱兮兮地吹了声口哨,“最好是被操死。”   程序走过来拉车门,“行了行了,你俩都注意说话,今天不是要去佛门圣地吗,别把死和操挂在嘴边,不尊重神佛。”   程序家里最近出了点事儿,她奶奶肝管有结石,得做个手术。老人家年龄大了,风险还是挺大的。程序孝顺,想着去给老人家祈福,求个健康。   寒澜寺在五环外,接近通州,开车过去两个来小时。   这个寺庙地方不大,也不算出名,但香火常年旺盛,是霍礼鸣的师兄推荐的。程序很虔诚,请香要最贵的那一档,花了小三千。磕头祈愿念经,一个都不少。   模样煞有其事的,连周嘉正都跟着拜了拜。   周嘉正瞅了眼霍礼鸣,“来都来了,上柱香呗。”   霍礼鸣站在大殿外,叼着烟,没点燃,纯属过干瘾。他手上脖子上的纹身呼之欲出,妖冶且狂妄,怎么看都与佛门圣地不太搭。   他平静说:“我不信这个。”   “呸呸呸。你可别说这话。”周嘉正神神叨叨地问:“你想想看,你这半年是不是过得不太顺?你姐出事儿,你和佟辛异地恋。”   霍礼鸣嘴角收了收,眼眸里的光变了调。   “你思念佟妹妹成狂,而她并没那么黏你。”   对号入座了。   “她参加新闻大赛那事儿,你差点失去了她。”   对对对,至今还让他心有余悸。   “你俩谈了半年,竟还没见家长?她哥哥,一眼看中我是她男朋友,却从未想到你。这代表什么?”周嘉正迅速自问自答,“代表我比你帅,好,下一个。”   ……话糙理不糙。   “都这样了,你竟然还觉得无所谓。”周嘉正痛心疾首:“要是我,我就烧最贵的香,磕最响的头,许最虔诚的愿!”   霍礼鸣恍恍惚惚了。   周嘉正去烧香了,留下他一个人。   霍礼鸣风景不看了,漫无目的地四处转悠。穿过大殿,后面还有很多小殿。霍礼鸣不知不觉走到一个偏殿里,这里暂时没来香客,菩萨供奉于法堂之上。   霍礼鸣左看右看,确定没人后,迅速跪在蒲草垫上,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周嘉正说了那一堆话,现在,他竟一句都想不起来。   脑子一片雾蒙蒙的白,直到一个念头骤然拨开云雾清晰降临。   檀香清幽入鼻,眉上风止,男人的心,就这么皈依我佛。   霍礼鸣抬起头,睁开眼,目光虔诚于菩萨眉眼。   再闭眼时,他伏腰埋颈,重重磕了三个头。   “我不求远大前程,不求积金至斗,甚至不求一生顺遂。只求我姑娘,花开富贵,长命百岁。”   ―   差不多时间的清礼。   佟辛刚陪辛滟买完菜回来,刚把大明虾放到水池里,微信来了新消息。她擦干手,走到客厅才打开看。这一看,彻底把她愣住。   陈澄:[辛辛!我今天和姑妈去寺庙上香,你猜我看见谁了!你男朋友也在!]   [我没看错吧,是不是他?]陈澄紧接着发来三张照片。   点开照片,正好抓拍到霍礼鸣跪在地上,给菩萨磕头的一幕。姿势标准,态度恭敬,想不到酷哥还有这么虔诚的信仰。   陈澄:[18哥不仅要当你男朋友,还想当你孩子的爸爸!不然他为什么在送子观音面前跪这么久,磕头也磕得极其响亮。]   陈澄:[你俩进展好快哦,不会大学时候就结婚吧!啊啊啊激动!]   佟辛:………   谣言,从送子观音开始。 第70章 万喜万般宜(3)   第69颗   霍礼鸣拜完后迅速撤离现场, 走去大殿等周嘉正和程序。   程序这边也差不多收尾,住持师傅问他需不需要打一卦,寺庙里的签可谓是有求必应。程序给奶奶祈平安, 抽到了一根好签。   周嘉正求桃花, 结果是一支下下签,下到住持师傅都不收他解签钱。   霍礼鸣也虔诚求了一根,上上签, 大吉。   师傅慈眉善目, 笑着告诉他, “施主定会心想事成。”   霍礼鸣立刻把签文拍了个照片发给佟辛:   [大吉大利,好签。]   佟辛无言以对,一个拜送子观音的男人, 能求的也只有子孙满堂这件事了。佟辛一想起就臊得慌, 两人还没怎么样呢, 他已经想着当爹了。   佟辛没搭理,手机丢一旁。   半小时没见她回复,霍礼鸣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佟辛走到卧室,关上门才接听。   “我都快成弃夫了,在忙吗?没看见我给你发的照片啊?”此时的霍礼鸣坐车里, 周嘉正开车,他有意开了免提,必要时撒撒狗粮有助于对狐朋狗友的打击报复。   但,不提还好,一提佟辛就来气, “你还想我夸你拜送子观音的姿势惊为天人吗?你这上上签不就是想生孩子那事儿?幸亏今天只是被我室友看到, 要是被别人瞧见,下学期就都得说我已经结婚在备孕了。”   车内, 三秒死寂。   佟辛:“你还是继续当你的上海机长吧,跟你那一车厢的飞机杯过去吧。”   电话挂断,霍礼鸣还是发懵的。   半晌,程序提炼关键,幽幽道:“原来,你还是个处男啊。”   周嘉正一顿爆笑,笑得方向盘都握不稳,车子晃晃荡荡,“我他妈!还以为你多厉害呢哈哈哈!”   霍礼鸣扭头看窗外,好一个,心想事成呢。   佟辛下午在家跟妈妈一块儿包饺子,辛滟准备下个月正式退休。从萌生想法到现在,她已经坚持了两年多,最近手疾复发,是真的拿不动手术刀了。   辛滟聊起佟斯年,倍感欣慰,“你哥哥最近在追人,终于开窍了。”   佟辛抬起头,眼珠儿一转,“追谁呀?”   “没跟我们说,但以后总会知道的。”辛滟感慨:“只要你们兄妹俩过得好,爸爸妈妈就放心了。”   佟辛心头一热,小心翼翼的,试探问:“妈,就,你希望找个什么样的女婿?”   “女婿?”辛滟笑着说:“我能有什么要求,没要求。”   佟辛暗暗松了口气。   “只要长得精神点儿,有个稳定的工作,性格好,别暴躁,体体面面的。也不用多高学历,大学毕业就行。长相的话,用不着太好看,五官端正,看着合眼缘就够了。”   “……”   除了第一点,霍礼鸣没一个符合的。   到嘴边的勇气又犹豫着退了潮,佟辛发愁,要怎么样,才能让妈妈接受她男朋友是霍礼鸣这件事。   佟斯年晚上加了两小时班,八点的时候给佟辛打了电话,说让她到小区门口等。   佟辛鬼机灵,上车就对哥哥眨眼:“你想约姐姐,还要我给你壮胆呐?”   佟斯年嘴角扬笑,大方承认:“是啊。”   “你跟姐姐到哪一步了?”佟辛瞅了眼后座,“怎么没买玫瑰花呀?接女孩子都是要带花的。”   佟斯年眼尾狭长,“看来没少人送你花。”   “那当然。”佟辛得意说:“我长得这么漂亮。”   “调皮。”佟斯年笑意深了些。   佟斯年当然带了花,从尾箱拿出来时,佟辛眼睛都直了,“哇!”   粉白相间的香槟玫瑰旖旎温柔,上面还点缀了星星灯闪闪发光。佟斯年白衣长腿往夜色里一站,像是踏月而来的仙人。   宁蔚驻唱,永远满客。   她今天穿了条白色连衣裙,不是以往的浓艳烟熏妆,哪儿都是淡淡的,所以衬得眉眼愈发清亮。这样的宁蔚,浓妆淡抹总相宜。   一曲毕,佟辛忽然喊了声:“姐姐,有个大帅哥想送花给你!”   场子顿时起哄。   佟辛朝哥哥挤挤眼,仿佛在说,我只能帮你到这儿啦。   佟斯年不负重望,拿着花大方上台。   宁蔚手扶麦克风,慵懒懒地站在原地没动作。   佟斯年一八五的身高,在她面前像一颗苍翠挺拔的松柏。他眼角带笑,永远是温和从容的模样,“给点面子啊,妹妹在下面拍视频呢。”   宁蔚不为所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佟斯年向前半步,倾身于她耳边:“拍了视频,发我家的家庭群里。”   宁蔚一愣,手里就被塞了满当当的香槟玫瑰。   佟斯年目光多情,语气淡淡,像禁欲的蛊惑,迷人心神,他轻声说:“没有佟医生送不出去的花。”   宁蔚今天本来要唱两场,但她看见佟辛也在,跟老板打了个招呼,十一点就走人。   最后一首歌谢幕后,她去化妆间拿东西。   毫无意外,几个客人都等在那儿,声色场这一套,宁蔚自有化解之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客客气气地婉拒,以后还是捧场的宾客。   只不过这个魏姓男子,连着好几天都没放弃。   男人今天喝了酒,半醉半醒的,捧着火红玫瑰,“你今天收了别人的花,多收我一束又怎么了?”   宁蔚冰冷冷的,连笑都懒得敷衍。她拿包要走,却被那人拦住,“我今天非要你收我的花!不收就不让你走!”   宁蔚也不争执,包一丢,往凳子上一坐,叠着腿还真不走了。   看谁耗得起。   正僵持,她肩膀一沉,人就被悄然揽进手臂间。宁蔚没有惊慌,因为佟斯年身上的淡香味,她再熟悉不过。   佟斯年笑意淡淡,“送花啊,经我同意了吗?”   男人莫名火大,“你谁啊?!”   佟斯年还没回答,就被宁蔚紧紧握住了手。她语气焦躁且不耐,“他是你祖宗。”说完,牵着佟斯年就走。   走了几米远,快到外面时,宁蔚松了手。   指尖余温尚存,很快,她的手又重新被包裹,这一次,强悍有力,不容拒绝。   宁蔚挣扎,“松开!你妹妹在门口。”   佟斯年目不斜视,“你别动,我今天握了七个小时的手术刀,手疼得厉害。”   宁蔚本能地停止动作。   佟斯年嘴角微弯,侧头看她一眼,温声说:“乖。”   佟辛远远看到两人并肩出来,俊男美女,跟电影镜头似的,她虽然也是有男朋友的人,但此刻仍被喂了一嘴柠檬。   上车后,宁蔚和佟辛坐后座,佟司机开车。   气氛一瞬安静。   佟辛冷不丁地问了句:“姐姐,你觉得我哥哥怎么样?”   宁蔚:“……”   “你要觉得他哪里不好,需要改正的,你跟我说。”   这小丫头,帮自家人的决心就差没写在脸上了。   宁蔚淡然处之,瞥了眼她,“嗯,你也一样。”   佟辛笑容尬在嘴角。   果然,佟斯年也听出了端倪,“什么?”   “没什么!”佟辛自顾自地解释:“姐姐是说,如果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我也要改正。我们兄妹俩一起改。”   佟斯年皱了皱眉,随即又松开,“但哥哥好像,做得还挺好,没什么要改正的。”   佟辛泄气,心想,什么哥哥姐姐,全是狡猾的狐狸。洗完澡躺在床上吹空调,霍礼鸣的视频申请就打了过来。   佟辛翻了个边,接受。   画面卡了一秒,霍礼鸣的脸直接怼满了屏幕。   这么死亡离奇的角度,丝毫不减他的颜值,近距离看,鼻梁高挺,皮肤不算白,但光滑不见一点毛孔和瑕疵。   佟辛口是心非地喊了句:“大脸怪。”   霍礼鸣啧的一声,镜头拿远了点。   佟辛愣住,“你怎么不穿衣服啊?”“脸红了?”霍礼鸣故意逗她,不正经的语气,“没事儿,我穿了裤子的。”   佟辛稳住心神,气势不能输,像个小女王一样命令:“我看看。”   霍礼鸣嗤声笑了起来,眉头一挑,还真把镜头往下挪了挪。   入眼,腰腹人鱼线若隐若现,往下是修长的腿,画面里看不出肌肉,但肌理线条紧致,荷尔蒙飞溅。   佟辛脸颊温度在升高,“你好像,很喜欢穿黑色的。”   “嗯?”霍礼鸣慢半拍反应过来,倏地一笑,诚实说:“周嘉正每次都买一年的,我和程序从他那儿拿的。”   佟辛无言,“你们三个怎么连内裤都穿一样的?”   “省事。”霍礼鸣认真说:“以后不会了,我有女朋友了,以后只穿女朋友买的。”   佟辛一听,“我买的你都穿?”   “穿。”   佟辛立刻打开网购网站,连发几张截图给他。   “米奇和汪汪队,还有小猪佩奇,你喜欢哪个?还有这个彩虹小汽车的,是不是很可爱?”   霍礼鸣认真挑选,最后放弃,轻声:“我选择挂空挡。”   ……   老流氓。   佟辛起了心思,将这些全部买了,“记得查收。”   暑假在蝉鸣烈阳里平顺过,很快,高考出分,杨映盟的分数上了650,高兴直呼:“我终于可以上F大了!”   鞠年年悠悠道:“上了有什么用,辛辛已经有男朋友了。”   杨映盟一点也不尴尬,坦荡道:“我知道啊,我又不是去撬墙角的,我就是为了读我喜欢的专业。”他深吸一口气,看向佟辛郑重道:“辛辛,我以前是很喜欢你,现在也喜欢。但现在的喜欢,只是欣赏而已。欣赏你的才华,欣赏你的勇气,我觉得,一个女孩子能这样,真的很了不起。你就是我的参照物,我会努力向你靠近,成为更优秀的自己。”   顿了下,他又说:“当然了,如果你男朋友欺负你,一句话,我一定帮你去揍他。”   佟辛笑了笑,“好。”   她少年时认识的这些朋友,是年岁久久里,永不褪色的青春。   三个人在仲夏柠叶喝了奶茶才走,佟辛回家的路上,霍礼鸣的电话打了过来。   “怎么这个时间有空打电话啦?工作室不忙吗?”佟辛奇怪。   霍礼鸣:“回头。”   佟辛一愣,怔怔转过身。   霍礼鸣站在盛夏阳光下,手机举在耳畔,笑得剑眉斜飞。   佟辛捂住嘴,下意识地朝他奔去。   霍礼鸣张开双臂接住人,环着她的腰轻松拎起人转了小半圈。   “你怎么来啦?!”佟辛惊喜。   霍礼鸣一手勾着她,侧了侧头,低声说:“收到东西了,让你现场验个货。”   佟辛才反应过来他指什么,理智拉回来了些,很快从他怀里出来,“你先去看姐姐吧,我晚点找个借口出来。”   霍礼鸣弯了弯唇,“出来验货啊?”   佟辛瞪目,“找打。”   霍礼鸣倒是很听话,说走就走。宁蔚见到他时,皱了皱眉,“你回来了?”   霍礼鸣一手撑着门板,懒洋洋的不悦,“我是你弟,你这什么嫌弃眼神。藏了男人啊?我看看,长得有没有我帅。”   他走进屋,往沙发上一坐,“你给我弄点吃的,我赶飞机早饭都没吃。”   宁蔚给他下了一碗面,热气腾腾地摆在餐桌上。霍礼鸣低头大快朵颐,吃得那叫一个狼吞虎咽,“诶,你手艺有进步啊,平时都自己做饭了?”   宁蔚“嗯”了声,看了弟弟一眼,“偶尔有人过来搭餐。”   霍礼鸣想也不想, “辛辛吗?是的,我让她没事过来看看你。你给她弄好点东西吃,她还长身体呢。”   宁蔚默了默,冷嗤,“也不知道,佟辛看上你什么。”   霍礼鸣把汤喝得精光,“你别挑拨离间我们的关系,知道你羡慕嫉妒。但我也跟你提个醒,宁缺毋滥。别因为要气我,随便找个男人糊弄。”   “哦?”宁蔚饶有兴致坐直了些,单手撑着下巴,眼神慵懒且风情,“什么样的,才叫不糊弄?”   “佟医生那种是极品了。”霍礼鸣脱口而出,“不奢求你找他那样儿的,起码得我这个标准吧。”   宁蔚白他一眼,“然后和你一起演《还珠格格》吗?”   霍礼鸣一愣,“辛辛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宁蔚瞥了眼他的纹身,“傻蛋儿。”   佟辛赶过来吃晚饭,跟家里说是和鞠年年去吃火锅。她一进门,就对宁蔚喜笑颜开,“我在楼下就闻见香味儿啦!姐姐你手艺这么好,我今天要吃三碗饭。”   霍礼鸣不乐意了,拎着她的后衣领,把人转了个边儿,“男朋友在这呢。”   佟辛蹭开他的手,凶巴巴地瞪他一眼。   霍礼鸣从背后搂着她,当着宁蔚的面秀起了恩爱,“姐,你也老大不小了,抓紧时间给我找个姐夫。”   佟辛一顿猛咳,“咳咳咳!!”   宁蔚冷笑一声,端着盘子轻飘飘道:“注意影响,别发情。”   霍礼鸣郁闷两秒,“这次回来,我姐变得好尖锐啊,她是不是有情况了?”   佟辛脑子一团乱,烦心着说:“她说得对,你别总对我动手动脚,这是清礼,是我哥的地盘儿。”――差点没说,这个房子,这个女人,这个姐,都是我哥的。   吃饭的时候,佟辛一如既往地对宁蔚吹彩虹屁。   “姐姐,我好喜欢你今天的衣服哦,你眼光真好。”   “呜呜!这个鱼也太好吃了吧!不知道谁那么有福气,能天天吃到姐姐做的鱼呢?”   宁蔚始终淡淡的,没什么热情的回应,只在低头时,唇角忍不住向上弯。   佟医生很好。   佟医生的妹妹,也是个好女孩儿。   吃过饭,霍礼鸣自觉洗碗,从厨房忙完出来,只有佟辛在客厅看电视。   “我姐呢?”霍礼鸣站在沙发后,弯腰揽住她。   “下去丢垃圾了。”   霍礼鸣亲了亲她的脸,“抓紧时间,亲一个。”   佟辛别开头,被他亲得有点儿痒,“别闹。”   自她放暑假回清礼,两人也有半个月没见面,霍礼鸣是开过半荤的男人,本就不怎么正经,现在更收敛不住。他提拎着佟辛,佟辛笑着躲。   一来一去的,就被他推到靠门边的墙上。   门没关严实,留了两掌宽的缝。   但两人都没注意。   佟辛被他按在墙上,霍礼鸣捧着她的脸,然后低下头。舌尖温柔地描绘她的唇瓣,一点一点,像在涂绘初升的月亮。   他的吻跃跃欲探,呼吸也渐变沉重,佟辛心跳加快,太了解他接下来的动作。   “别,你别。”佟辛双手抵住他的胸膛,“这不在你家。”   霍礼鸣轻咬她的嘴唇,色气问:“那去你家?”   他的手搂着腰,挺不老实地挠了挠,佟辛怕痒,在他怀里扭得像小蛇,“去我家啊,不怕我哥收拾你?”   “我怕他?”霍礼鸣轻嗤,“他能把我怎么样?”   佟辛食指尖尖戳他硬实的胸膛,“我哥跆拳道黑带,拿了教练证的。”   “我混江湖的时候,你哥还在学校当乖学生。”霍礼鸣越发轻狂,“何况我对他那么恭敬,不就是为了拉选票?佟医生若是这点知恩图报的领悟能力都没有,那还真是……没人性呢。”   佟辛不满皱眉,“不许这样说我哥。”   小霍爷混账起来,谁的醋都能喝一桶,“我说他怎么了?我不仅要说他,还要亲他的妹妹。他能拿我怎么办?嗯?”   佟辛忍俊不禁,“什么毛病。”   “喜欢你的毛病,病入膏肓了。”霍礼鸣半挑衅半示威,“要不叫你哥来给我看看病?”   佟辛搂住他脖颈,踮脚主动献吻。   霍礼鸣手不老实,往她腰上游离,沉声说:“我收到你给我买的裤子了,怎么回事啊,还有一条蜜桃红的,宝贝儿,挺开放啊。”   佟辛无言,“那是店家的赠品。”   “正好了。”霍礼鸣低声笑起来,吊儿郎当地说:“待会把它送给佟医生,你看怎么样?”   “变态啊你!”佟辛拧他手臂上的肉,挺重的一下,疼得霍礼鸣嗷声叫唤,“我操!娇妻索命了!”   这时,门悄然被推开。   佟辛顺着动静往右看,这一看,魂魄皆散。   穿堂风而过,门缝越来越宽,佟斯年像平面模特,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他腰杆挺直,白衬衫的衣袖挽上去半截,露出精壮的手臂。   他没看妹妹,清冷如皎月的目光落在霍礼鸣身上。   在门口站了五分钟,那些混账话一句不落地听了完整。佟斯年的眼神不动声色地压迫着,怒意聚拢着。好像在说――   用不着娇妻索命。   现在,佟医生来索你的命。   霍礼鸣也怔住,但随即镇定,不管佟斯年怎样的无形压制,他环着佟辛腰的手,始终没有松开。这份坚持,在佟斯年眼里,无疑是一种嚣张至极的挑衅。   佟斯年低了低头,倏地一声冷笑。   下一秒,他挥拳而至,拽着霍礼鸣的衣领把人往墙上摔,温润如玉的一面消失殆尽,神色愤怒如地狱修罗,连声音都在微颤:“我他妈,是你在搞我妹妹!!” 第71章 万喜万般宜(4)   第70颗   佟斯年这一下是使了猛劲儿, 霍礼鸣真没料到,温润斯文的佟医生这么能打!   这一拳头还没缓过劲儿,腿上一脚又来了。   这一脚正中膝盖, 霍礼鸣这种硬骨头堪堪受住, 差一点就给跪在地上。他越负隅顽抗,佟斯年就越窝火,他单手横在他喉咙眼, 卡得紧紧的, 霍礼鸣被迫往上仰头, 腹上一痛,佟斯年的拳头往上面招呼。   操!   这他妈就是个资深打手!   佟辛被她哥这架势给吓住了,“别打了, 你别打他了!”   不求情还好, 一求情, 佟斯年理智的弦“嗡”的一声全部崩断。他转过头,直视着妹妹,一字一字警告:“你多求一个字,我就多揍他一拳。”   佟辛嘴角一撇,委屈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霍礼鸣喘着粗气, 英勇赴死一般的语气,“别凶她,全部都、都是我的错。”   佟斯年挥拳往他嘴上砸,“你可真骄傲!你俩把我当傻子是吗?瞒得可真好啊!如果不是我今天发现,你俩领完证都不打算说是吗?!”   霍礼鸣龇牙咧嘴, 口腔里先是麻木, 然后腥咸,最后渗出血来。见了血, 霍礼鸣也有点火了,但毕竟自知理亏,所以仍是低声下气的态度。   “佟哥,这事儿是我对不住,我做得不好,没有考虑周全。但我是真心喜欢佟辛,我一定像你一样,呵护她,不让她受半点伤害。”   佟斯年勒着他的衣领往旁边摔,“像我一样?你什么身份跟我比?!她是我疼了二十年的妹妹!”   霍礼鸣真给摔晕了,摔得他漏了气,跟头红牛似的也犯起冲来,“二十年的妹妹怎么了?你妹妹不嫁人?不结婚?不当妈啊?!你还想守一辈子不成?”   这赤裸裸的挑衅,太嚣张了!   佟斯年气得眼底一片红,眼见着伸手要继续打,佟辛一个大力冲过来,挡在了霍礼鸣前面。拳头顿时停住,离她的脸只有两厘米的距离。   佟辛泪流满面,两边为难。   只一眼,佟斯年脑门儿上的烈焰就停了风势。他太阳穴突突地疼,卯着力气的拳头一点一点松开,最后无力地垂在腿侧。   空气安静且粘稠,呼吸声如战鼓擂,不知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半晌,佟斯年把衣袖放下来,遮住手腕上的白金表,冷声说:“你俩,跟我下来。”   霍礼鸣嘴角已经青紫,别的伤大都在身上,还好,暂时还能出去见人。   回到佟斯年车里,佟辛不动声色的,本来想抢先坐副驾。但霍礼鸣拦了她一把,轻声说:“你坐后边儿。”   ――无论多大的事,他来扛。   佟斯年现在见不得两人好,怒气又拢上眉心,看霍礼鸣一眼都觉得烦。   车窗滑下过风,佟斯年深呼吸,才克制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骗了我多久?”   霍礼鸣诚实说:“大一,我追了她一学期,正式在一起是下学期。在迪士尼看烟花的时候,她答应了做我女朋友。”   佟斯年转过头,冷声:“我没让你说这么多。”   霍礼鸣迎上目光,没躲没藏,理所当然道:“反正你待会也要问的,我主动交代好了。”   佟斯年:“简直无耻。”   这是他俩认识以来,他说得最重的一句话。其实挺伤人的,霍礼鸣毕竟平日很敬重佟医生,现在有点被全盘否认的苗头。   霍礼鸣据理力争,“我不无耻,只要佟辛喜欢我,我俩在一起,名正言顺。”   佟斯年转过头,平静说:“下车。”   霍礼鸣一怔。   “我不想在车里动手,脏了我的车。”   “……”霍礼鸣也怒了,“我不脏!”   “是吗?”佟斯年嗤声一笑,“那要不要我夸你一句冰清玉洁。”   “你要这么说,我也不是担不起。”霍礼鸣算是看出来了,今晚这大舅哥觉不好对付,摆明了不想好好谈,横竖都是错,何苦还受这份气。   霍礼鸣骨子里还是轻狂骄傲的,他既然决定对佟辛好,那就是能豁出命一般的决心。佟斯年可以骂,可以打,但不能把他说成个卑鄙小人。   “辛辛跟了我,我不会亏待她。”   佟斯年:“你现在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句话?”   “我不说,我做给你看。”   霍礼鸣这个“做”字,精准踩点了佟斯年最后的宽容,他又想到刚才在门口听到的“蜜桃色内裤送佟哥”之类的孽畜言论,火气卷土重来。   他揪过霍礼鸣的衣服,拳头又举了起来。   霍礼鸣“靠”了一声,“还打呢!”然后伸手回防,挡开了佟斯年的手。   硬骨头碰硬骨头,谁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人纠缠交手的过程中,车身剧烈摇晃,十分引人注意。有路人给物业保安打了电话。保安赶过来,重重敲车窗:“干啥呢干啥呢!大马路上的,注意点影响行不行?!”   车窗滑下,露出两人戾气逼人、气喘吁吁的脸。   保安震惊了,“咋还是两个男人呢。行了行了,要债也注意点影响。”   佟斯年二话不说,推门下车,绕到副驾位把门拉开,简单粗暴地将霍礼鸣给拽了下来。然后载着佟辛,一脚油门轰然驶走。   霍礼鸣扒拉着车门把疯狂地追,“卧槽,你把辛辛给我放下!”   奈何车速太快,佟斯年是真做得绝,压根没想管他死活。   被踹过的膝盖钻心的疼,霍礼鸣终于没扛住,单脚“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尾灯消失不见。   他现在脑子一团糟,家不想回,估计给佟辛打电话她也没法儿接。在地上坐了几分钟,被夜风吹清醒了些,这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拦了辆出租车去了朋友老赵的酒吧。   霍礼鸣一遍遍打佟辛的电话,起先,通了没人接。后来,直接给关了机。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关的。   霍礼鸣无比挫败,起开啤酒直接吹瓶,酒精短暂麻痹身上的痛,也压退了燥热的情绪。老赵以为他是挨欺负了,“谁弄的?我给你报仇去! ”   霍礼鸣摇摇头,又灌了一大口酒。   狂躁激烈的蹦迪音乐,彻底制服了他的怒气和冲动。冰啤酒入喉入胃,血液都冷了下来。他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不应该。   不管怎么说,佟斯年确实是受伤害的一方。   自己的妹妹和邻居好上,好了大半年,一无所知。   于情于理,是挺让人崩溃的。   霍礼鸣不仅反思了自己,甚至还理解,或者同情起了佟斯年。置气不能解决问题,他要想和佟辛长长久久地走下去,佟斯年这一关必须得过。   想通了,就没什么好别扭的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连送子观音都磕过头,待会,给佟医生磕几个头又有什么关系。   打定主意,霍礼鸣叫老赵:“你找个车,送我回去。”   他先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再去找佟斯年负荆请罪。   ―   这边厢,宁蔚和一直有合作的酒吧老板谈完事,也是这个点才回家。本来以为没多久,出门的时候和佟辛说就回,没想到耗了一个多小时。   宁蔚按了门铃,以为他们还在屋里。   门很快开了,却是佟斯年。   宁蔚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随即蹙眉,“你怎么在这儿?”   佟斯年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对劲,整个人降了几个色调,神色阴沉如暴雨后的厚重积云。他看了一眼宁蔚,眼里滑出几分脆弱,似是难以启齿:“你弟弟,和我妹妹在一起了。”   宁蔚眼皮一掠,眉心微蹙,然后很快恢复平静。   呵,总算知道了。   “你不喜欢我弟?”她绕过人,顺手松开绑着的马尾。   佟斯年闻见清香,心头积郁纾解了一半。他坐在沙发上,手撑着额心,“这跟喜欢没关系。他骗了我这么久。”   “喂。”宁蔚提醒说:“不只有我弟,你妹妹也有份儿。”   佟斯年重重叹气,“他俩在一起这么久,我竟然没察觉。不,我应该早就察觉的。”   两人还在做邻居时,佟辛的心思就藏不住。   换漂亮的衣服去见他。   担心他没吃饭,谎称去喂流浪狗。   还什么交了个比自己大几岁的男朋友。   佟斯年一合计,四舍五入就是十岁了!这简直让人心梗。   宁蔚神色淡然,站他对面,腰臀抵着桌子边沿,“我弟弟这个人,早年经历坎坷,我父母车祸过世早,后来福利院待了两年,他被两个家庭领养。”   佟斯年抬起头,“两个?”   “两个都弃养了他。”   佟斯年怔然。   “他从一个社会混混,变成今天这样,走的路,经历的事儿,远比你们想象中要多、要难。你别只看到他离经叛道的一面,你们不喜欢他的这些东西,并不代表他不好。”宁蔚双手环搭胸前,论生死,谈过往,永远是这副温淡的模样。   “佟斯年,你看的生死比我们多。但经历生死,一定没我们这些人多。”宁蔚有意无意地笑了笑,眼角透着令人怜惜的风情,“我弟弟,是个不错的男人。辛辛跟着他,他会把她当宝贝的。”   佟斯年沉沉呼吸,眯缝着眼睛说:“看出来了,你是当说客的。”   “我是陈述客观事实。”宁蔚对视他,平静又坚定。   “我要是不同意呢?”他问。   宁蔚不屑一笑,“他现在是率先被你抓住把柄,卑躬屈膝他愿意。信不信真闹翻了,我弟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这话很直接。   佟斯年削薄目光,“威胁我?”   宁蔚走向前两步,笑意不减,“是提醒。”   她要走,擦身而过时,佟斯年忽然伸出脚,勾住她的腿窝用力一带。宁蔚站不稳,就这么扑向了沙发。她反应快,拿手撑住了扶把,才不至于完全落入男人的怀抱。   宁蔚恼怒,“你干吗?”   佟斯年单手搂住她的腰,没压迫,但也不松手,低声说:“你弟怎么对我妹的,我就怎么对你。”   宁蔚以冷笑极力掩盖发烫的喉眼,实则这一刻的心跳已无法计数。   “佟斯年,你别胡闹。”宁蔚挣扎着,“门没关。”   “好,把门关上,我们再胡闹。”   “……”   这是什么鬼才逻辑。   宁蔚又觉得好笑,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俊脸没得挑,帅得让人心悦诚服。佟医生的眼睛最绝,生得曼妙多情,天生桃花眼。但他身上的正气笼罩,又恰到好处地把多情藏匿起来,禁欲这个词简直量身定制。   宁蔚说:“你别激我。”   佟斯年说:“我发现,我就是对你纵容得太久。真对我没感觉?”   宁蔚红唇轻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佟斯年笑得眉眼斜飞,声音愈发低沉,“所以,你看,对我还是有感觉的,对不对?”   这招美男计,使得不着痕迹,威力无比。他收紧手臂,一点一点,将宁蔚完全拥入怀中。佟斯年说:“宁蔚,我很喜欢你,追了你这么久,是狗你都得可怜可怜它、摸摸它了吧。”   宁蔚落网他的柔情,有那么几秒失了定力。   刚要开口,忽然一声巨响――“嘭!”   门板被重力踹开,摇曳之中,霍礼鸣站在门口,脸上寒霜遍布,眉峰都快与眼睛压成一条线。他震惊,愤怒,不可置信,但在看到佟斯年依然环着宁蔚的手时,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我他妈的!!你搞我姐姐!”说完这句话,霍礼鸣只觉似曾相识,于是怒火烧心,拳头不听使唤,飞过去就去揍佟斯年。   佟斯年冷静偏过头,精准无误地躲开这一下。   霍礼鸣拽着他的衣领把人从沙发上提起来,举手又是一拳,“我草你大爷!” 第72章 万喜万般宜(5)   第71颗   这一下, 佟斯年没有躲。   受下了。   霍礼鸣没收着劲儿,关节擦过他脸颊,立刻红了一片。佟斯年嘶的一声龇牙, 半边脸都麻了。霍礼鸣没再动手, 但提拎人的力气不小,把人疯狂往墙壁上推,“追很久了是吧?你还想我姐摸摸你, 你是人吗?!”   佟斯年现在情绪很矛盾, 但总的来说, 这一刻的愧疚感还是略占上风。   霍礼鸣揍人不手软,罩着他的右腹屈膝就是一顶。这一顶,彻底将佟斯年揍疼了, 也把那点愧疚驱赶得一干二净。   他抬起头, 眉间痛色未消, 风暴一点一点聚拢,最后彻底爆发。佟斯年举拳回击,霍礼鸣躲避不及,被摁在了地上。   “我妹妹才多大,跟你姐能比?我不是人, 那你是什么?!”   霍礼鸣踹他,“你他妈强词夺理!你跟我能比吗?”   “怎么不能比?你哪一点比得过我!”   “我比你高!比你有钱!我比你帅!”   佟斯年气晕了,“霍礼鸣,你就是个流氓!”   “老子光明正大耍流氓,不像你, 阴险。你刚打我的时候, 你就没点愧疚?”霍礼鸣越想越要发疯,“靠, 还揍得那么狠!”   佟斯年学医的,太知道男人的脆弱处在哪儿。他眯缝着眼睛,膝盖往对方腰胯往下两寸的地方一顶。霍礼鸣弹跳而起,疼得他有苦说不出,“真阴险!”   就在他要冲过去的时候,在一旁始终安静的宁蔚,忽然挡在了佟斯年身前。霍礼鸣那一拳没完全收住,擦过她的右肩。   料如此,男人的力气跟铁锤似的,宁蔚疼得往后连退两部,佟斯年用怀抱接住她。   霍礼鸣愣了愣。   宁蔚:“你俩满意了?”   安静了。   “还打吗?”宁蔚冷冷质问,然后手一扬,“不打都给我走!”   佟斯年和霍礼鸣对看一眼,又都别扭地把头转开,僵在原地谁也没有动。   宁蔚点点头,“都不走?好,我走。”   “我走。”   “我走。”   两个男人异口同声,随后尴尬得磨蹭了一会,一前一后通通滚蛋。   下楼梯的时候,霍礼鸣努努嘴,“要不要换个地方再接着打?”   佟斯年走前面,闻言停下脚步,回头颇有深意地看他一眼,说:“你这身手,没混过五年社会我不信。”   “你别歧视。”霍礼鸣冷笑,“你身手也不赖,怎么,也混过社会?”   佟斯年危险警告,眼神下压,“佟辛是我妹妹,我不同意,你想都不要想。”   霍礼鸣弯起一边唇角,笑得邪气,“宁蔚是我姐姐,我不同意,你他妈别想再进这扇门。”   佟斯年留下一句:“这公寓,户名是我。”   霍礼鸣后知后觉,“你他妈的!!”   “我妈?”佟斯年微扬下巴,似警告似嘲讽。   ……   不行不行,不能骂未来丈母娘。霍礼鸣憋屈地挪开脸,站得跟木头似的。   佟斯年开车来的,上车后,一言不发,嚣张地驶过他身边。   霍礼鸣让老赵的司机先走了,眼下孤身挂彩,身上疼,凄凄凉凉地沿着大马路一瘸一拐地走。佟斯年是真下狠手,骨头都快被他打断了。   身上汗和血混合一起黏黏腻腻,霍礼鸣这模样,引来不少路人回望。   操,霍爷不怕打架,但没打过这么狼狈的架!   正烦心,一辆白车默默停下来。   霍礼鸣扭头一看,车窗滑下,佟斯年的脸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伤口也分外耀眼,声音像是从喉咙眼挤出来似的――   “上车。”   佟斯年把车开去了医院,急诊值班的医生是他哥们,早早安排好了一切,亲自给他上药。   朋友眼神疑虑,对霍礼鸣不甚友好,“要不要报警?”   “不用。”佟斯年接过纱布:“我自己来,你去弄他。”   霍礼鸣也不废话,轻车熟路地旋开酒精瓶盖儿,往脸上的伤口处倒,眼睛都不带眨的。佟斯年冷呵,“刚才揍你两拳,叫唤成那样。装。”   霍礼鸣没吱声,低着头自己处理伤口。   朋友摇摇头,“你自己收拾啊,我出去忙了。”   走的时候,朋友带上了门,并把标牌翻成“请勿打扰”。   两个男人,一个坐着,一个站在镜子前,气氛跟泼了浆糊一般,粘稠得让人窒息。   佟斯年先开的口,瞥他一眼,说:“我比你久。”   “?”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男人的胜负心被挑起,霍礼鸣呛声:“我也不差。”   ……?   佟斯年一头雾水,算了。   他坦白:“我喜欢宁蔚四年,我遇见她之后,她的每一场驻唱、每一次表演,我都不曾缺席。”   霍礼鸣一怔,慢慢转过头,看向他。   “你姐太难追,不像我那个傻妹妹。”   霍礼鸣皱眉,“佟辛聪明得很,所以才选了我。”   佟斯年不动声色地撩了撩眼,“既然你也认为,你姐姐不聪明,你个当弟弟的,有时候能不能劝劝她?”   “啥?”   “珍惜眼前人。”   霍礼鸣后知后觉,靠,这是掉进话术陷阱,佟医生够腹黑的!   “你自己没本事。”霍礼鸣态度带刺。   佟斯年忽就这么,沉默了。   这个模样吧,有点小惨。霍礼鸣舌尖抵了抵口腔壁,语气别扭,但态度还是放了软,“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你在追我姐的那些臭男人里,算是顶配了。”   佟斯年淡淡一笑,“嗯。”   “我姐这人,你得理解一下,她过得不容易,十七岁开始跑场子,经历的比谁都多,后来还被渣男骗过,虽然过去了,但心肯定是铜墙铁壁,你耐心点得了。”霍礼鸣觉得这话不够硬气,又补了一刀:“反正你都追了三年,习惯了。”   佟斯年难得的,没有生气。   他语气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好像这一晚没打过架似的,“嗯,对,我有经验,也习惯了。没事儿,我家里也不催,知道我是什么路数。”   一提到家里,霍礼鸣果然心里虚了虚,本能地跟着佟斯年的情绪走。   “我妈当了几十年的妇科主任,严肃,眼光高,自小对辛辛也是宠爱。我爸就更不用说了,还没我妈思想开放。”佟斯年在节奏这一块拿捏得死死的,知道什么时候该停顿,什么时候要投眼神。   霍礼鸣如他所料的,紧张了。   佟斯年:“就算我今天把你打死在这儿,你可能也不会和我妹妹分手。也罢,我接受事实。但我父母那儿的关卡,可不太好过了。”   一语中的,深深戳痛了霍礼鸣的心。他药也不涂了,气也不撒了,伤也顾不上了,急急走向佟斯年,“那我该怎么办?”   佟斯年目光真挚,共鸣,“要是有人经常在我爸妈面前开导劝解,可能会好很多。”   “这个人就是你,你再合适不过了。”霍礼鸣差点去握他的手,“佟哥,我这人真没你们想象中那么坏。你能不能帮我在叔叔阿姨面前说点儿好话? ”   佟斯年适时扶了扶无框眼镜,没回应。   霍礼鸣太想正名了,一时间忘记了所有恩怨,忙不迭地表真心:“我现在的一切,以后都是佟辛的,我保证,结婚之前,我在上海的房产一定把辛辛的名字加进去。我的所有存款,都放她那儿。”   佟斯年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霍礼鸣立即领会,“佟哥你放心,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只要你帮我在叔叔阿姨面前……别讲坏话。我就帮你在我姐面前讲好话。”   “还有,之前有句话我说错了。我没你高,没你帅,你就是我今生今世认准的唯一一个、最靓仔的大舅子!”   佟斯年八风不动,脸上的伤口徒添性感,他意味深长地一笑,“好,成交。” 第73章 去看星星好不好(1)   第72颗   两小时前, 佟辛被佟斯年强制送回了家。   幸而辛滟退休前最后几个夜班,佟承望去北京参加学术交流,都不在。   兄妹俩一个哭得泪如梨花, 一个铁青着脸, 拽着的手不松开。把人推进卧室后,佟斯年就又气冲冲地走了。   佟辛躲在卧室里哭。   之后,佟斯年是零点回来的, 脸上挂了伤, 时间一久, 正是红肿最严重的时候。他走进佟辛房间,沉默地把手机放在床上,还给了她。   佟辛把头从手臂间抬起, 泪眼婆娑地看了看哥哥的背影。   佟斯年有点小洁癖, 要么是在医院洗完澡、换完衣服回家, 要么是进家门就洗澡。但今天,他身上太疼了,回卧室一躺,动都不想动。   万物皆空,连灯都没有开。过了半分钟, 他隐隐察觉到什么,下意识地看向门口。   佟辛拎着医药箱,怯生生地站在门口不敢出声。她眼眶泛红,鼻尖也哭红了,泪眼汪汪地望着佟斯年。   佟斯年一下软了心, 伸出手, “过来。”   佟辛走过来,沉默地打开医药箱, 边给他抹药边无声落眼泪。   “疼不疼啊哥哥。”她哽咽问。   佟斯年无奈一笑,“疼啊。想到被妹妹骗,哥哥心里疼。”   佟辛嘴角一撇,抽噎得更厉害,语不成调地说:“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故意不故意,不还是伤了哥哥的心吗?”佟斯年的指腹蹭了蹭她眼角,沾了一手湿,最后叹了气,“好了,不哭了。”   “哥哥也不是对他有意见,更不是反对你谈恋爱。”顿了下,佟斯年承认,“好吧,哥哥还是有点介意的。那小子当邻居的时候,真没想到这么坏。”   佟辛抬起头,一腔孤勇不被泪水覆盖,“是我先喜欢的他,我高二跟他告白,他没有同意。”   佟斯年彻底怔住。   不可置信在眼里打转儿,花了许久接受这个设定后,几乎要磨碎牙齿,“早知道,就多揍那小子两拳了。”   佟辛吸了吸鼻子,“反正我就是很喜欢他。”   “看出来了。”佟斯年酸意涌心头,“这个时候了,还在护着他。”   佟辛垂着脑袋,小声:“你不也把他揍得挺惨。不过。”佟辛皱眉不解,“我走的时候,一直是你在打他呀,怎么你也受了这么多的伤?”   “……”   “哥哥,你跆拳道黑带的认证是花钱买的吗?”   “……”   佟斯年极力维持最后的面子,维持几秒,作罢。他眼睛闭了闭,再睁开,“我喜欢姐姐的事,被他知道了。”   “?”   佟辛忽然欢欣雀跃起来,“那正好,你俩扯平了,不许再打架了。”   佟斯年说不出什么滋味儿,确实是这么个理,可为什么如此憋屈呢。他大手一挥,“好了,你去休息吧。晚上不要过去了,他伤没事,死不了。”   佟辛也不打算出去。   她是见识过霍礼鸣的身手的,能抗揍。相比较,佟辛更担心自己的哥哥,这么说吧,霍礼鸣好歹还抱得美人归,佟医生是革命尚未成功,还被揍得一身伤,真正的有苦说不出。   佟斯年脸上的伤太明显,班肯定上不了,怕吓着病人,于是请了两天假。那么这件事,就怎么都瞒不住辛滟和佟承望了。   次日中午,辛滟和佟承望齐齐到家,见儿子这个模样,吓得说不出话。   “你,你这是怎么了?”辛滟走近一看,就知道是打架留下的。   佟辛和佟斯年并排站,一点都不慌乱,也不想再去隐瞒。她向前一步,主动坦白:“妈妈,我谈恋爱了,男朋友是以前的邻居,霍礼鸣。”   辛滟和佟承望愣在原地,一时消化不了。   “我撒谎了,上学期骗你们交了个大学毕业的男朋友,其实就是他。我们谈了半年,我很喜欢他。”佟辛说,“哥哥昨天发现了,关心我,才动手跟他打了架。”顿了下,佟辛面色平静:“他伤得更重,哥哥下手更狠。”   佟斯年瞥了妹妹一眼,呵,关键时候,还是护着那小子。佟辛豁出去了,前因后果交待得清清楚楚,留不了后路,那就重新开路。   安静一阵,佟承望沉声吩咐,“先吃饭。”   一顿相安无事的家庭晚饭后,辛滟和佟承望才单独把佟辛叫去书房。辛滟怎么也没想到,女儿竟然是和隔壁小子谈恋爱。   想埋怨,但又觉得,说再多都是后话。   于是叹了口气,问:“我记得,他父母过世得早,现在只有一个姐姐,对吗?”   “对。”佟辛说:“姐姐人也很好。”   辛滟抬了下手,表示不想多听别的,“我印象里,小霍是没有正式工作的?他回上海了,那在上海是做什么的?”   佟辛稍稍挺直脊背,自信了些,“以前是在他大哥公司帮忙,上学期,去了北京,在涂新知教授的工作室里做文物修复相关的学习。”   “涂教授?”这个人,佟承望有所耳闻。   “是的爸爸。”佟辛眼里不自觉地露出亮光,“团队的人都很喜欢他,他自己也勤学苦干,什么都愿意学。”   佟承望倒没再多说什么,若有所思。   辛滟问:“小霍是什么学校毕业的?”   佟辛:“他没上过大学。”   “这样啊。”辛滟眉间的忧愁显而易见深了些,“他手上那些纹身,是不是和他以前的工作有关?”   佟辛明白,这只是开始,终于说到介意的点上了。她当即辩驳:“这只是个人爱好,就像有的人沉迷打牌,有的人喜欢打游戏,爸爸喜欢下象棋一样。这都是很普通的事,妈妈你经常教育我,存在即合理,要包容和你不一样的东西,哪怕你不认可、不喜欢,但也不要去伤害。”   辛滟无奈道:“哎,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倒说了一大串。”   佟辛撇了撇嘴,心里又急又没底,委屈地喊了声:“妈妈,他真的对我特别,特别特别好。”   “好到把你哥打成这样?”辛滟一句话反驳。   佟辛急急地看向佟斯年,“不是的,哥哥也打了他,打得还凶一点。不信你问哥。”   佟斯年双手环胸,闲适慵懒地靠桌而立,听到这话,也没马上帮腔。佟辛眼睛都急红了,瞪着他,仿佛在说,你不帮我,我就把你的事儿也抖出来。   佟斯年终于开口,“妈,没您想的那么严重。是我先动的手,我情绪上头,冲动了。礼鸣也是自保。”   儿子这语气,十有八九是站在妹妹这边了。   “我去过上海几次,两人都没说。我觉得也不是故意瞒着,可能是他怕我。别的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因为,”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佟辛,平静道:“说了也没用。”   又是一阵安静。   辛滟悬着心,眉间褶皱就没抚平过。最后还是佟承望解了局,“好了,事情我们知道了,不管怎样,能坦白就是好事。辛辛,爸爸妈妈从来不反对你谈恋爱,甚至,我们非常鼓励你去拥抱人生道路上的美好。包括爱情。”   佟辛如释重负,“你们不反对?”   佟承望亦诚恳:“我和你妈妈,不反对你恋爱。”   背后的意思,如果想要再走更远,那就要从长计议了。   但不管怎样,在佟辛看来,已是胜利的第一步。   回卧室,她把晚上的事儿告诉了霍礼鸣。   霍礼鸣就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第二天大早,他直接等在了佟家门口。   辛滟每早六点都会出门买菜,就这么和霍礼鸣撞了个正面。   霍礼鸣今天穿了白T恤和牛仔裤,头发长长了些,摘了耳钉,他站在槐树旁边,郁郁葱葱的枝叶下,乖巧得就像大学生。   他手里提着两篮樱桃,站得笔直,礼貌地和辛滟打招呼:“阿姨好。”   辛滟愣了愣,随即也回了个笑,“小霍啊,这么早。”   霍礼鸣诚实说:“特意等您。”   辛滟倒也不意外,仍是慈爱长辈的态度,“你和辛辛的事儿,我已经知道了。辛辛钥要是闹情绪,就麻烦你多担待。凡事都有第一次,我相信她以后会更好。”   霍礼鸣连忙向前,“阿姨,我陪您去买菜。”   “不用不用。”辛滟笑呵呵地说:“斯年都没陪我买过菜,你先忙吧,我走了。”   望着佟母远去的背影,霍礼鸣已经知道了她的态度。那句“她以后会更好”是指,恋爱随便谈,但也不会一段感情就到老。   辛滟体面礼貌地同意,实则道阻且长。   霍礼鸣低了低头,在原地站了会之后,把两篮子樱桃放到佟家门口。又给佟辛发了条微信,说他上午回北京,工作室有活儿要忙。   佟辛起床后看到信息,知道他心里不痛快。想着,他或许需要一点时间消化。   ―   下午,霍礼鸣抵达首都国际机场。行李没放,直接去了工作室。王铮看到他时还挺惊奇,“诶,提早回来了?”   “嗯。”霍礼鸣笑了下,“过来帮忙。”   “最近没什么事儿,师傅去国外交流了,这段时间本来就清闲。你自从过来这边,也一直没休什么假。”王铮说:“女朋友不是放暑假了,不多陪陪她啊?”   霍礼鸣系上围挡,帮着一起整理工具,“没关系,她懂事。”   王铮拍拍他的肩,“那行,下午早点回家休息。”   霍礼鸣在工作室待到平日正常下班的点才走,他回家放完行李,打车去了积水潭公园附近。巷子往里延伸最里面,一家不起眼的纹身馆。   霍礼鸣一进去,前台的小姑娘立即喜笑颜开地打招呼:“小霍爷来啦!好久不见哦!”   “我上周还来了,才多久没见。”霍礼鸣顺手翻着前台上的签名册。   “我这不是一如不见,如隔三秋嘛。”小姑娘嘻嘻笑,盯了眼册子,“客人都预约到两个月后了。”   这时,二楼工作间里走出一三十左右的男人,清瘦个儿高,英俊的眉眼里像藏着两座冰山,帅是真帅,气质也是真电冰箱。他伸着头喊了声:“上来吧。”   霍礼鸣上楼,房间里趴着刚扎完图案的小伙子,屁股露出一半儿,上面纹了朵莲花。霍礼鸣嗤笑,“还真敢纹地方。”   小伙子嗷呜嗷呜叫唤,“野哥,疼死了。”   符野看都没看,“受着。”   霍礼鸣随他去休息室,看到桌上的线稿,“这个不错。”   符野将纸从他手里抽出来,“你都要洗纹身了,还看个毛线。”   霍礼鸣笑了下,没吱声。   “你真准备洗掉?”符野再三跟他确认,“疼别来嚷嚷啊。”   霍礼鸣没犹豫,干脆道:“嗯。”   “行,那今天先从小块儿的开始。”符野很清楚他身上纹身的位置,“肩膀这个图案小,好弄。”   霍礼鸣淡声说:“从手开始。”   符野皱眉,“你疯了?”   他左手是一整条花臂,虽然样式不复杂,当初填充的颜色也不是大红大绿,以水墨范儿为主。但要洗掉一整只手,疼都得疼死。   符野:“你手上的,有几处用激光都不行,得用电表针。”   洗纹身的方法有很多,最常见的就是激光物理法,难一点儿的就直接上针,通俗一点说,就是把针烧出火花,灼掉皮肤上的色彩脱水炭化。   效果会好,但疼也是真疼。有的人敏感一点,还会有后遗症。总之,不是什么好事儿。每次那种十几岁的小年轻富二代来纹身,甭管多少钱,符野都不接这种单。   毛还没长全,就开始玩沧桑了。不管是爱还是恨,经不住岁月拷问。以后,对着这一身图案颜色,只剩悔恨。   人家是不爱了,反目了,愤怒地要洗掉印记。   他倒好,只是因为太爱了。   符野:“而且我一次不能给你弄多,至少分三次。”   霍礼鸣表情始终平静,“没事儿,就先洗花臂吧。” 第74章 去看星星好不好(2)   第七十三颗   符野不再劝, 劝了也没用。   他把帘子拉上,上手熟练,戴着口罩, 露出的眉眼神色无奈, “就为了一女孩儿,有必要?”   “有必要。”霍礼鸣直视着他操作,每一针下去, 他眼都不眨, “其实她什么也没说, 还挺喜欢我的纹身的,但我觉得,她父母应该不喜欢。”   符野酸了一下, “什么样的女人, 让你牺牲到这程度。”   “这不是牺牲, 这是本能。”霍礼鸣说:“小屁孩儿一个,成天跟后面讨糖吃,别说糖了,要什么我都给。嘶――疼疼疼,你轻点儿。”   小火花在皮肤上调皮游离, 符野呵的一声,“这才刚开始呢。线条部分好弄,我可以给你洗得干干净净,但颜色这一块儿,肯定还是会有痕印。”   “没事儿, 我多做两次。”   “别作。”   符野在京圈的纹身行业里算是排名前几的大佬, 年轻,但出手的作品叫人称绝。和霍礼鸣认识好多年, 感情没得说,不然也不会亲自给他洗纹身。   俩人在屋里头,店里别的人都围在门口听动静。   一小时后,符野出来了,皱着眉说:“今天不做了,你都忍成那样了。”   霍礼鸣龇牙咧嘴的,忍得浑身都是汗,豆子大一颗地往下坠,洗的时候却没喊一声停。这会子还气吞山河地嚷嚷:“我没事。”   “是我有事。”符野指了指里边儿,对前台那个姑娘说:“给他弄点药。”   小姑娘一进门,惊愕道:“我去!霍爷,不要命了啊。”   霍礼鸣应该是过敏了,回去后,洗了一半的皮肤又红又灼热。他以为自己能扛住,没想到到了半夜,竟然还发了烧。随便嗑了两颗退烧药就这么糊弄了过去。   可第二天越来越严重,高烧不退,可把人给折腾惨了。霍礼鸣没硬扛,给程序打了个电话,直接被他拖去了医院。   皮肤软组织发炎引起的高热,程序是真他妈服了,不顾霍礼鸣威胁,直接给佟辛发了几张照片:[看看你男人,为爱洗纹身,洗到进医院了!]   佟辛电话立刻打了过来,开口就是:“霍礼鸣!你不许洗!”   这语气,可把他给震慑住了。霍礼鸣故作轻松地笑,“这么凶啊。”   “我没跟你开玩笑!”佟辛的愤怒、心疼、着急恨不得捅破电话线,“你、你干嘛呀你!”   霍礼鸣差点给听笑出了声儿,怎么回事,女朋友发脾气都这么奶萌。   他一通解释,说得云淡风轻的,“以后去学校给孩子开家长会,总不能被保安赶出学校吧。没事儿,不疼,适应了就好。”   劝了很久,压根没用。   佟辛不再劝,把电话挂了。   霍礼鸣松了口气,觉得应该是说服了她。   一向话多的程序这会倒安安静静的。霍礼鸣不习惯,“放两个字来听听。”   程序撇了撇嘴角,“我就是觉得有点难过。”   “别恶心我。说人话。”   “我认识的小霍爷,不该是这个样子。”他低落道,“就应该一直酷到底。”   霍礼鸣倏然一笑,“我的酷难道是靠这几个纹身支撑起来的?没了它,我就不酷了?”   “不是这么个说法。”程序低着头,脚尖烦躁地磨地面,“你不该为了有的没的,这么放低自己。”   霍礼鸣笑意淡淡,“跟佟辛有关,就不叫有的没的。人吧,这一辈子总得为一些东西低个头,何况这也不算什么,一个纹身而已。”   程序忧愁难解,“我知道,你的决定,是不会回头的。”   以为这事就这样了,霍礼鸣跟往常一样与佟辛聊天。他们平时信息发得多,有句没句的。佟辛也很正常,该怎么回就怎么回,看不出反常。   直到第二天下午,霍礼鸣还在工作室忙,临近下班的点才有空看手机。   符野:[佟辛你认识?]   符野:[问了,你女朋友。]   这都是三个小时之前的信息。   最新的一条:   符野:[她说她要纹身。]   霍礼鸣脑子一懵,反反复复看了三遍,“靠”了一声,抓起车钥匙就往外狂奔。一路上,他给佟辛打电话,提示关机。又给符野打,没接。   最后还是店里的座机打通了。霍礼鸣焦急问:“毛毛,符野呢?”   “野哥在干活呢。”   “操。”霍礼鸣低骂一句,“是不是个姑娘?”   “是呀!中午就过来找野哥了,但她没预约的嘛,结果和野哥说了几句话,就被往楼上带了。”毛毛惊奇道:“从没见过野哥对女生这样,霍爷,你认识吗?”   一字一字像是从霍礼鸣牙齿缝里挤出来的,“那是我女朋友。”   “啊啊啊!好漂亮的小姐姐!”毛毛惊呼,“你不是昨天才洗纹身吗,怎么她今天就过来纹身了?”   霍礼鸣皱眉闭眼,万万没想到,“你让符野接电话!”   毛毛嗓门嘹亮冲楼上喊:“野哥,霍爷让你接电话!”   过了会,符野总算接了,“嗯。”   “你不许给佟辛纹身,我不让她纹你听见没有?”霍礼鸣是真急了,油门一脚踩下去,超速都不自知。   符野直截了当:“晚了,她直接付的全款,说要扎花臂,跟你那个一样的图案。”   霍礼鸣脑子一炸,“操!停下!我不管你扎到哪儿了,现在给我马上停止!”   符野清淡淡的声音还挺无辜,“钱都付了。”   “我十倍给你。”   座机开了免提,店里的人围成一个圈偷笑着听。符野也弯了弯唇,“行,转账。”   说完,他看了眼坐在旁边沙发上的佟辛,“他开车过来还要一小时,你还纹吗?”   佟辛心神不宁地抬起头,“他手上的纹身,真的都洗掉了吗?”   “洗了一半,这东西疼,得分次数。”   “那,洗纹身疼一点,还是纹身疼一点?”   “看情况。”符野说:“他那种,肯定还是疼一点。”   佟辛低下头,再抬起时,目光坚定:“好。”   符野隐着笑,点点头,“那你跟我上来。”   霍礼鸣车开得快,转弯的时候差点追尾,到店时,把车直接横在门口,跑进来钥匙往前台一丢,“毛毛,帮我挪个车。”   一旁的学徒提醒:“野哥在2号房。”   霍礼鸣三步并一步往楼上冲,刚到楼梯口,对面房间的门就开了。符野走前面,见着人一惊,“这么快。”   霍礼鸣皱眉,把人一拨,便露出了后头的佟辛。   佟辛穿了条烟粉色的连衣短裙,皮肤白得能发光。霍礼鸣的注意力却全部落在她左手臂上。深浅搭配的线条在白皙纤细的手臂上行云流水,明明是粗犷的图案,在佟辛身上,却有一种极致的反差。   像天使与恶魔的合体,是致命的吸引力。   热血一股脑地往眼里冲,霍礼鸣眼角都给逼红了。他目光露恶,直直盯着符野。符野轻飘飘地擦肩而过,“顾客至上。”   晚点再跟他算账!   霍礼鸣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佟辛,第一句话就是:“疼吗?”   佟辛低着头,偷瞄他的左手。虽然短袖遮了半截,但不难看出,红肿一片的皮肤。佟辛眼睛发酸,问:“你疼吗?”   霍礼鸣一时无言。   他沉默牵起佟辛的手往楼下走,自始至终都没再说话。   回到车里,霍礼鸣隐忍着的脾气快绷不住了,“你这是干吗?有必要吗?把自己纹成这模样,还跑来北京,你不嫌疼啊!”   佟辛没吭声,垂眸低眉,侧脸安静。   “你这样做,你父母对我的印象更不好,我他妈还有翻身的机会吗?”   佟辛声音小,“你是跟我谈恋爱,又不是跟我爸妈。”   “我要的是恋爱吗?老子想跟你长长久久过下去!”霍礼鸣气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你母亲只同意我俩恋爱,我听得出来,要是结婚,她肯定不同意。”   佟辛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只要有一点博取好印象的可能,我都愿意去试。”霍礼鸣叹了口气,“但你回去之后,你妈妈看到你,一定把我想得更坏了。”   他的理智、清醒、笃定,每一步都在为他们的未来考虑。   佟辛眼睛酸,不敢动,怕眼泪止不住。   霍礼鸣看她一眼又一眼,还是放软了声音,问:“很疼对不对?”   佟辛摇头,“我飞来北京,就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你。你的经历、你的纹身、你的一切,在我喜欢上你的时候,我就已经接受了。或者说,它们,也是喜欢的一部分。不是某些特定的条框,才叫完美。我喜欢的不是完美,而是有血有肉的小霍爷。”   佟辛看向他,眼睛已经红透,但仍藏不住那股闪耀的、发光的骄傲,“别人的十八岁是什么样,我不知道。但我的十八岁,一定是最好的,因为我遇见了你。”   霍礼鸣半天没动,好像,一切理由,在此刻的佟辛面前,都变得渺小和肤浅。   他抿了抿唇,笑起来时,眼角有淡淡的眼纹,眼纹成了水纹,明晃晃地在眼眶里隐忍。霍礼鸣刚想开口说话,有人敲车窗。   霍礼鸣滑下车窗,就见毛毛一张笑脸:“野哥让我出来跟你说一声,这个小姐姐没纹身,那花臂是用一次性贴纸给她贴的。”   霍礼鸣怔了怔,难以置信地又看向佟辛。   佟辛伸出手,“逼真吧,还有好多好看的,我想买,以后可以换着贴。”   霍礼鸣对毛毛言简意赅:“告诉符野,把我的转账给退回来,不然晚上就来砸店。”   “野哥还说,他是貔貅。”   “啥?”   “只进不出。”   “……”   ―   晚上,霍礼鸣带她去吃了老北京火锅,还尝新鲜地喝了一瓶豆汁儿。佟辛竟然很喜欢这个味道,一瓶不够,还想要。   霍礼鸣无法理解女朋友为什么喜欢喝这么奇葩的饮料,“那你晚上别吻我。”   声音也不知道克制,周围两桌的顾客都看了过来。   佟辛拿手去捂他的嘴,“谁要吻你?”   “你看你看,”霍礼鸣吊儿郎当地往椅子后面靠,“等不急了都。”   旁人善意地笑起来。   佟辛也不恼,索性站起身,就这么走过来,真的往他脸颊上迅速亲了一口。   “亲就亲,怕你啊。”   说完,佟辛就逃也似的去买单了。   气氛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变调的。   回到住处,霍礼鸣从背后搂住她,不似平时的温柔克制,手和呼吸都在跃跃欲试。佟辛心跳厉害,“你干吗?”   “明知故问。”霍礼鸣把手收紧了点。   佟辛挣了挣,“你别闹,我出了好多汗。”   “香死了。”他拿鼻尖去蹭她的侧颈。   佟辛笑着躲,脚往后勾,轻轻踢了踢他,“我要洗澡。”   霍礼鸣收了收情绪,松开了手,不想吓着她,“去吧,你衣服在柜子里。”   佟辛放暑假来的那次,就放了换洗的衣服在他这。走进卧室,干净整洁,床单被子都叠得整整齐齐。佟辛拿手压了压,软乎乎的。   她拉开衣柜,忽地从里面掉下一堆方块形的东西。稀里哗啦得有一百多个,掉在地上都快成一座小山了。   听见动静,外面的霍礼鸣快步走进来,“怎么了?”   “没事,衣柜里的东西掉出来了。”佟辛边说边弯腰去捡,亮色的塑料纸膜不同角度地泛着光,所以一时没看清。   霍礼鸣却脑子一炸,失算了,前天周嘉正和程序无聊寄过来的包裹,说得好听,是特产。结果他昨天回北京才想起来拆包裹,一打开,竟然是一大箱子的安全套!   语音骂了两人半小时,顺手就给塞柜子里了。   果然,看清上面的字后,佟辛的脸色也变了变,倒也不是羞涩,就是有些不解。   她拎了一个,慢慢直起腰,伸手轻轻晃了晃,“霍礼鸣,你怎么,用的是XS号啊。”   “……”   她的眼神,在不那么明亮的卧室里,难以掩盖的震惊以及失落。   霍礼鸣心里一片凉,只想飞回上海,把周嘉正和程序那两个孽畜血溅当场。   他忙不迭地解释:“不是,周嘉正买的,他们买错型号,买成自己的了。”   “……”   佟辛脸有点红,不太自然地别过头。   僵持了一会,霍礼鸣自己都觉得滑稽。   他懒散散地靠着门板,单手插兜里,嘴角噙着淡淡的笑,身后的客厅是明亮的光,与稍昏暗的卧室搭出一条分界线。他就站在分界线上,脸上光影各半。   他轻声笑,眼神痞坏,“你男朋友的,虽然涉世未深,但也还是……挺有看头的。只要你愿意,随时来检阅。”   佟辛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像被火烧云罩住了全身。   ……   流氓。 第75章 去看星星好不好(3)   第74颗   霍礼鸣把地上那堆东西一收, 直接丢进了垃圾桶。   他洗澡去了,浴室玻璃上蒙上水雾。   佟辛坐在床上,时不时地转头看一眼。   淅淅沥沥的水声, 什么都看不到, 但可以诱发无限想象。甚至,心里已经自觉升起一片大屏幕,水珠滑过男人胸肌、腹肌, 然后坠落脚边。   他湿润的头发硬茬茬的, 发尖凝聚摇摇欲坠的水滴。   佟辛闭了闭眼, 用手抚住心脏。   太限制级了。   霍礼鸣出来时,穿得工工整整。黑T恤和运动裤,裤腿卷上去一截儿, 露出还在滴水的小腿。相比腿的长度, 佟辛更喜欢看男人的脚踝。   修长的, 瘦削的,微微凹进去一个弯,很性感。   霍礼鸣就是典型的合眼缘,结实,却不浮夸, 线条感很流畅。他习惯赤脚,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脚印。佟辛走过来,踩在这些脚印上,笑着比划,“真的好大啊。”   霍礼鸣却微微挑眉, “嗯?大啊?”   这语气, 佟辛看了他一眼,就知道又不正经了。   当然, 这一晚,霍礼鸣也没真的对她做什么,甚至连调戏都没有,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   他问:“你来北京,你家里知道吗?”   “知道。”佟辛眨了眨眼,“我说我过来看你的。”   “你没挨揍啊?”霍礼鸣笑着问。   佟辛声音渐小,“我到机场才告诉他们的。”   “呃。”霍礼鸣翻了个边,手垫在左脸下,幽深的目光看着她,“真的这么喜欢我?”   “喜欢。”佟辛点点头,“比十八岁的时候更喜欢。”   霍礼鸣眼睛热了,声音也带着丝丝润意,“我父母过世后,再没有人跟我说,喜欢我。好像,被喜欢,以及喜欢别人,都成了一件很奢侈的事。十几岁的时候,就想活着。二十几岁,就什么都不想了,觉得能活着,就是件很好的事情。”   佟辛笑了下,眼睛像弯月,“怎么跟个小老头一样。”   “小老头好啊,老老实实的,不会乱来。”霍礼鸣伸手抱她入怀,手指一下一下在她背上轻轻敲拍,声音愈发低沉,“做你永远的老头儿。”   佟辛笑着笑着,眼泪都快出来了,“我还花季少女呢,多亏。”   安静一阵。   “辛辛。”背上敲拍的手不动了,霍礼鸣低声:“明天,我跟你回清礼,一起去见你父母。”   ―   早班飞机,正好赶在午饭的点。   辛滟和佟承望都在家,张罗了一桌丰盛午餐。佟斯年赶在他们之前到家,他很少中午在家吃饭,完全是佟辛从昨夜开始,就不停发信息,再三交待让他也回去。   辛滟和佟承望的态度摆在那儿,总得找一个联盟军。   虽然这位联盟军也当得不情不愿,但只要佟辛搬出宁蔚,就是制胜的不二法宝。   十一点半,霍礼鸣和佟辛终于敲门。   佟斯年开的门,视线落到两人紧紧相牵的手上,眯缝了眼睛。   霍礼鸣笑了下,“哥。”   佟斯年皱眉,“还没到时候,别乱叫。”   佟承望在屋里喊:“回来了啊,快进屋先吃点儿水果。”   果盘切得整整齐齐,还有一盆草莓,是霍礼鸣爱吃的。辛滟客气打招呼,“小霍来了啊。”   霍礼鸣起身,恭敬喊:“叔叔好,阿姨好。”   “坐吧,随意点。”辛滟指了指厨房,“我去盛汤,饿了吧,马上吃饭。”   事实上,这是一顿气氛还算融洽的聚餐,甚至能称得上有说有笑。但霍礼鸣明白,他们只字不提他和佟辛,所谓和气,只不过是体面和修养。   佟辛吃得也很忐忑,一方面怕冷场,热闹总比沉默的好,于是时不时搭话,颇有几分强颜欢笑的意思。她很努力地活跃气氛,霍礼鸣静静看着,却读懂了她小心翼翼藏着的委屈。   低了低头,霍礼鸣已经剥好一小碟的虾,就这么不动声色地放到了佟辛面前。   辛滟看到了他的举动,没说什么,继续吃饭。   吃得差不多了,霍礼鸣主动起身,“阿姨,我帮您洗碗。”   “不用不用,你坐,我来就好。”辛滟硬是把人按回了座位。   看着霍礼鸣想努力,却不知从何使力的模样,佟辛憋了好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佟承望愣了,“哎,你这闺女,怎么哭了。”   佟辛手背不停抹,越抹越多,最后哽咽说:“你们能不能对他热情一点,他前天回北京,今天又赶过来,他昨天还发烧了,现在还没完全好。”   辛滟下意识地看了眼霍礼鸣,“小霍你不舒服?”   “没事的阿姨。”   “怎么没事。”佟辛有点扛不住了,情绪决堤,一股脑地发泄出来,“他知道你们不喜欢纹身,回北京第一件事就是去洗纹身。他跟我说,等洗干净了,也许你们对他的印象就会好一点点。”   佟辛眼泪叭叭掉,“哪怕一点点,他都会去努力的。”   说完,所有人皆是一愣。   辛滟放下碗筷,走去霍礼鸣身边,焦急关切:“怎么回事啊?”她一眼看到了霍礼鸣手臂上的红肿,一目了然,“发烧是跟这个有关吧?”   霍礼鸣还是礼貌的笑,手往后放,不想让他们看到。   “辛辛夸张了,不像她说的那样。我这些纹身,年轻时候是个爱好,没想太多。如果那时候知道会遇见佟辛,打死我也不纹了。”   一旁的佟斯年温声:“纹个身而已,怎么说成十恶不赦了?”   佟辛小声接话,“是爸爸妈妈不喜欢。”   辛滟和佟承望急了,“怎么又是我们不喜欢了?我可没说过这句话啊。”   顿了下,两口子反应过来,哦豁,带着帮手来的。   霍礼鸣拉了拉佟辛的手,真无奈了,“你看你,又让我说不清了,叔叔阿姨,对不起啊,我真不是这个意思。”   佟承望微微叹了口气,对辛滟说,“待会收拾,我们坐下来聊聊吧。”   三面沙发,两位长辈坐中间,佟斯年和佟辛坐左边,霍礼鸣一个人坐单独的。他像一个披荆斩棘的战士,从不畏惧艰难险阻。   佟承望语重心长,“小霍,首先跟你道个歉。让你误会了我们的态度。叔叔想说,不管怎样,我们都不希望你伤害自己的身体。同时,我们也尊重任何形式的存在。这是爱好也好,故事也罢,都是你以前的人生经历,不代表你的人品、性格,更不能决定,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霍礼鸣抬起头,和佟承望对视。   “我们做过邻居,叔叔阿姨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孩子。你热情、正义、不怕麻烦,替辛辛解决过很多难题。叔叔阿姨,一直想跟你好好地说一声,谢谢。”   佟承望语气沉稳,不疾不徐,亦充满真诚。   霍礼鸣被他目光中的包容和怜爱感动着。他以为自己,不会再为人世间这些微不足道的小情绪所牵动,却不料这一刻,仍被善意的美好、平等的尊重所震撼。   辛滟接过话,谈心一般,“你应该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有点特殊。辛辛呢,还有一个哥哥。不过,很早很早的时候,就过世了。”说到这,辛滟低了低头,顺过气,才重新开口:“我很疼辛辛,她不止是我的女儿,更是、更是一种寄托。”   辛滟如鲠在喉,声音已略带哽咽。   霍礼鸣连忙起身,递过纸巾,“阿姨,我明白。”   辛滟拭了拭眼角,看向他笑了笑。   “我想告诉您,我会守护您的这份寄托,拼尽我的全部,甚至是生命。”霍礼鸣说这句话时,眼里浮着光,亮堂、光明、君子坦坦荡荡。   他转了下身,背后是他带来的一个包。   霍礼鸣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解开白色细绳,拿出里面厚厚的一叠证本。最显眼的,是连着的四个红色房本。   “这是我在上海的三套公寓和一套住宅。公寓都不大,七十多平,还有一套上下结构的小复式。”霍礼鸣语气始终平静,一本一本摊开在面前的茶几上。   “这是我的两辆车,一辆奔驰,一辆吉普。不过都有些年头了,我买得早,也不太讲究这个。如果辛辛有中意的,可以马上换车。”   “我父亲叫霍开诚,母亲叫秦清一,现在葬在老家,每年祭日,我都会回去给他们上香。我还有个姐姐,目前单身。”   说到这,霍礼鸣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左边的佟斯年,然后弯了弯唇,继续说,“我在上海有位恩人,我十三岁那年,他救助我,引导我,早年确实不懂事,做过很多混账事。但他不曾放弃我,把我引入正道。让我真正的,有活着的感觉。”   短暂停顿,霍礼鸣一眼温柔,“但因为佟辛,我想要更好、更炽热地活着。”   “这是我的全部,从决定来的那一刻,我就断了自己的后路。我要为佟辛,创造一个远大前程。”――   至死不渝且永不回头。   “因为,她是我的未来。” 第76章 去看星星好不好(4)   第75颗   最后一个字落音, 佟辛早已泪流满面。   辛滟也神色动容,没忍住,低头拭了拭眼角。佟承望将面前的“家产”原封不动地叠好, 然后轻轻推还给霍礼鸣, “你这么大阵仗,我们真的没有想到。小霍,你是个好孩子。在经历那么多变故, 你仍能好好生活, 健康, 勇敢,努力。叔叔很高兴。”   佟承望点点头,露出慈爱包容的微笑, “以后放假, 只要时间允许, 就跟辛辛一块儿回来吃饭。”   辛滟也关心道:“待会让斯年看看你手上的伤,他对外伤的处理很有经验,可别落下后遗症。”   霍礼鸣也不假意推辞,看了一眼佟斯年,“那就, 麻烦哥了。”   说完,他起身帮忙收拾碗筷,这一次,辛滟没有再推辞,“礼鸣, 帮我拿一下筷子, 这个油,我来我来。”   沙发上, 还坐着的佟斯年看了眼老父亲。佟承望轻咳两声,悠悠转开脸。   啧,他怎么有一种,失宠的感觉呢。   辛滟让霍礼鸣去佟辛房里休息,又叫了一声,“斯年,你去看看礼鸣的手。”   佟斯年慢两拍地站起身,“好。”   佟辛的房间不大,整洁干净,明明人不长住,但就是有淡淡的香味,属于佟辛特有的味道。佟斯年进来时,看见他正拿起一本全英文的名著。   “她从小看书的口味就杂,还有你更想不到的。”佟斯年意有所指,然后眯缝了眼睛。   霍礼鸣宽肩窄臀,腿又长,身材的比例确实不错,长得还挺邪,是那种有距离感的痞坏。佟斯年想起高二时发现妹妹看的男模杂志,总算明白,佟辛的喜好,似乎一直没有变。   佟斯年走过来,提拎着他的手臂看了两眼,“死不了。”   霍礼鸣笑眯眯的,“哥,还生我气呢?”   “你叫我什么?”   “佟哥。”   霍礼鸣没个正经样儿,凑过去问:“我姐这几年一直单身,我觉得她对你还是有感觉的。”   佟斯年冷淡道:“你看出来有什么用?还不帮着劝劝。”   “我劝我劝。”霍礼鸣忙不迭地点头,“你帮我在叔叔阿姨面前说好话,我记你这份恩。”   佟斯年嘴角往上扬了扬。   “不过。”霍礼鸣忽而深沉,“佟哥,你可能得抓紧点,我已经近水楼台先得月,说服了叔叔阿姨。但他们要是知道了你和我姐。我觉得,你可能比我更难过关。”   佟斯年一怔。   “我姐无所谓啊,她独立惯了。而且吧,我觉得她是一个很性冷的女人,可能还很享受单身的感觉。你这边要是难过关,她不要就是了。”   霍礼鸣正儿八经的样子,就像一记铁拳,重重砸在心口。佟斯年莫名就痛了一下,他知道,这话不假。   晚上,霍礼鸣回宁蔚那儿住。   宁蔚看他进门起就愉悦地吹口哨,问:“搞定了?”   霍礼鸣笑:“你有弟妹了。”   宁蔚牙齿酸了一下,默默倒了杯水喝。   霍礼鸣换鞋进来,放包在沙发的时候,瞥见了桌上的东西。   是一份合同。   他拿起看了看,皱眉,“你要走?”   纸张被抽出,回到了宁蔚手里。她轻飘飘地丢到一旁,“杭州那边一个老朋友的邀约,以前一块儿唱,后来家里让他回去继承家业,现在开了家酒吧,想让我过去帮忙打点。我还在考虑。”   霍礼鸣勾了条椅子坐她对面,“那佟医生怎么办?”   宁蔚撩眼,眼角一颗颜色很淡的痣风情又性感,“什么怎么办?”   “他那么喜欢你。”   “别用这个绑架我,我不吃你这一套。”宁蔚顿了顿,还是别开眼,语气里有了一丝动摇,“我还在考虑,不过我朋友开的条件,确实很不错。”   霍礼鸣把椅子抽近了些,腿叉开,手肘搭着膝盖,态度认真:“虽然我拿了佟医生不少好处,但有一说一,这个男人,你错过了,可能就没法回头了。”   宁蔚眼神冷了一度,“你觉得我在故意吊着他?”   默了默,霍礼鸣说:“我从未这样想你。我知道,你只是不敢。”   不敢爱,不敢投入,不敢全力以赴。   半世崎岖坎坷,早已把心磨成了石头子,刀枪不入。   宁蔚和弟弟安静对视,数秒之后,她别开脸,垂眸轻声:“佟斯年是个好男人。”   霍礼鸣握住她的手,很用力地掐了下,“姐,你试一试又不会死。”   宁蔚重新看过来,“如果是和他,死了,我就再也活不过来了。”   ―   说来也奇怪,自昨天和霍礼鸣在卧室聊了天后,佟斯年心里总悬着块石头,做什么都不舒坦。早上一到科室,就送了个出车祸的小男孩儿,肝胆破裂,人已休克。   送去手术室抢救,三个小时后总算脱离了危险。佟斯年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背靠着墙,眼前一片眩晕,他没吃早餐,低血糖了。   撑着换完衣服回到办公室,自己找了瓶葡糖糖喝下,刚好一点儿,护士又急急来喊:“佟医生,三号床的病人心率下降得厉害。”   佟斯年立刻恢复精神,长腿生风地跑出去,“就来。”   晚上八点,终于下班。   佟斯年啃了块面包垫肚子,去车库取车时,中途电梯进来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佟斯年没在意,结果他一路跟着自己到停车场,始终保持三五米的距离。   佟斯年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鸭舌帽男人也停下,然后往左边走了。   ―   霍礼鸣第二天就得回北京,涂新知下午来工作室,带了新的修复品。走之前,他去佟家打了声招呼,辛滟还给他准备了不少吃的。这待遇,俨然是准女婿了。   佟辛垂着小脑瓜站在一旁,霍礼鸣用肩膀轻轻推了推她,低声问:“真不送我去机场啊?”   “不送。”佟辛勾了勾他手指头,“不想一个人坐车回来,我会哭的。”   霍礼鸣没说什么。   过了会,借口有东西落在佟辛卧室,把人叫了进去。佟辛刚踏进门,手臂一紧,就被他拉去了门板后面。霍礼鸣双手抵住门,低头落吻。   吻得急切,凶猛,不似以往的温柔。   佟辛吓得魂飞魄散,“我妈还在外面呢!”   霍礼鸣堵紧她的嘴,一字一句都染上湿润和轻佻,“嗯,那你就配合点。”   “乖啊,别叫。”   “……”   他人一走,佟辛心里空落落的。书翻了几页看不进去,去外头走走也没兴趣。叫鞠年年出来逛街,她倒是个热闹的,一路八卦说个不停。   “我新发现的一个博主,简直是个宝藏男孩!你看你看!”鞠年年递过手机,真诚推荐。   佟辛一看,无语。   走的性感路线,什么西装控,低声控,乍隐乍现的腹肌和人鱼线真实演绎什么叫禁欲。   “你看他还会跳舞!”   佟辛敷衍地应了声,“嗯,胯扭得不错。”   “你好冷淡哦!”鞠年年故意逗她,“咦,现在都不流鼻血了呢。”   佟辛一脸正色,“不流了,因为我见过更好的了。”   鞠年年眨眨眼,“辛辛,你和酷哥,嗯,你觉得他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疼不疼啊?”   佟辛默了默。   她哪知道疼不疼,但牛皮已经吹出去了,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还好吧。”   “啊?”鞠年年夸张道:“但我听说,如果不疼,可能是因为太小了。”   佟辛红着脸,伸手去捂她的嘴,“你怎么回事呀,一天天的,看些什么东西呢!”   鞠年年唔的一声,“也有可能是技术比较好叭。”   佟辛哭笑不得,“行行行,是他技术好,要不要再来个三天三夜下不了床啊?”   “小说里都是骗人的。”鞠年年这脑回路也是变换自如,“一般来说,男性在五分钟内,都是正常的。”   ……?   “不,你看得一定不是一本正经书。”   白天逛街还好,一到晚上,佟辛莫名其妙就想起这些对话。两个0经验的女生,却能围绕这个话题聊出一本书的厚度。   不过,霍礼鸣那种身材,不是健身过度的肌肉男,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肌肉的线条还相当漂亮。每次他穿稍合身的T恤,都会隐隐露出胸口的弧度,连着锁骨,无形的性感。   佟辛抿了抿唇,起了心思。   同一时间的北京。   霍礼鸣刚到住处,涂新知晚上开了个会,又和王铮他们去吃了个海底捞。洗完澡出来,佟辛五分钟前给他发了条微信,是一张照片。   她穿着吊带睡裙,趴在镜头前,笑得像一颗小草莓。最绝的是,“无意”半露领口,滑出一道细微的弧。霍礼鸣觉得,自己就不该洗热水澡。皮肤上未干的水渍,在这一刻全都沸腾了。   卧槽,竟然还有这种深夜福利!   霍礼鸣不甘示弱,迅速搞了一张自拍。不过直男就是直男,完全不懂滤镜美化,前置摄像头怼脸怼胸,连发十张角度一模一样的:   [比比?]   佟辛一头雾水,比什么?比谁的胸大吗?   她不上当,迅速服软:[OK,你的大,应该能穿得下C罩杯。]   佟辛:[呜呜呜!哥哥的胸也太雄伟了吧!!想站在山脚收门票,让市民一起来爬山!!]   霍礼鸣:“……”   这仿佛不是他想要的福利走向。 第77章 去看星星好不好(5)   第76颗   直男绝不认输, 霍礼鸣又是一顿猛如虎的操作,咔咔了几十张自拍,腹肌、鲨鱼线、能拍的都拍了。佟辛接受他的视觉福利。   对着屏幕一个劲儿地笑, 笑到连辛滟进来, 她都没有发现。   卧室的门没关紧,辛滟轻轻推了一下就开了,她看着女儿双颊绯红的样子, 明白, 她是真正的开心。能让她这么投入的, 想都不要想就知道是谁了。   “咳。”辛滟出声提醒。   佟辛惊得手机都掉去了地上,屏幕朝上,还停留在霍礼鸣的锁骨照片上。   佟辛尴尬得闭了闭眼, “妈妈。”   辛滟默了默, 倒也没说什么, 走之前,她忽然转过头,“你要觉得无聊,就去北京玩几天也行。”   佟辛怔怔抬起眼睛。   辛滟是开明的父母,一味的阻拦和遮掩不能解决根本, 而正确的引导和提醒,才能真正的,让女孩避免伤害。   她说:“只是注意,保护好自己。”   佟辛默默点了下头,“知道了, 妈妈。”   直到坐上去北京的飞机, 佟辛还有一种恍恍惚惚的不真实感。她也没给霍礼鸣打电话,想给他一个惊喜。结果到了他工作的地方, 一问,同事说:“霍哥啊,他回上海了,就上午走的。”   佟辛:“……”   接到她电话时,霍礼鸣已经在上海了,他完全不敢置信,“你在北京?”   佟辛只觉生无可恋,“我想给你个惊喜的。”   “我回上海处理点事情,忘记跟你说了。”霍礼鸣没忍住,笑了起来,“我现在给你订机票,你来上海行吗?”   还能说不行吗,如果就这样打道回府。大概要被亲妈给笑话的。佟辛稍加想象,辛主任语重心长地拍着她的肩,“我们家辛辛,魅力还不太行啊。”   真是场噩梦。   虹桥机场接到人,霍礼鸣比佟辛兴奋,但这一来一去的折腾,佟辛是又疲惫又心累,所以全程低着头,不怎么想说话。   霍礼鸣忽然单手环住她的腰,一用力,就这么抱着人转了小半圈,“千里追夫啊,娘子辛苦了。”   佟辛一愣,捶他,“讨厌!”   霍礼鸣任由她捶,“就是,发泄出来不就好了。别总一个人憋着。”   佟辛努努嘴,总算放下了那些小情绪,无尾熊似的扒拉他的手,“累死了。”   “那咱们去开房?”   “?”   “让你好好睡个觉。”   似是而非的语气,偏要配上这么正经的眼神。不是好人。   佟辛勾了勾他的手,“你回上海干什么?”   “办个证。”霍礼鸣笑了下,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晚上和程序他们一起吃火锅?”   “行呀。”   佟辛以为就是简单的吃饭,结果快到的时候才听霍礼鸣说,“今天你程序哥生日。”   ?   富二代过生日吃这么接地气的火锅?不是应该开个包厢叫一群狐朋狗友嗨翻天吗?   “我们仨都不是喜欢过生日的主。”霍礼鸣牵着她进电梯,“但是吧,青春就这么几年,总得有点仪式感。”   “你这还青春啊?”佟辛纠正:“是中年。”   电梯门一开,就看见小两口相视而笑的场景。程序靠了一声,“美女和野兽!”   周嘉正欠飕飕地补刀:“还真是仙畜有别啊。”   “滚蛋。”霍礼鸣睨他俩一眼,“过个生日也不安分,我素质高,懒得骂你。”   程序嘿嘿笑,对佟辛摆了摆手,“佟妹妹好像又长高了。”   佟辛乖巧道:“程序哥,生日快乐。”   “你来了就快乐。坐吧,吃火锅。”   几米的距离,霍礼鸣不停叮嘱:“待会你别吃辣锅,吃清汤的就好。本来就爱流鼻血,得注意点。”   佟辛小声反驳,“现在不流了。”   “嗯?”霍礼鸣脚步稍慢,等别的人走远了些,才凑到她耳边,沉声说:“最近是没怎么脱了,等晚上,都补回来。”   “……”   火锅吃得很和谐,他们三个在一起,气氛永远是轻松愉悦的。偶尔飙一句痞话,就被霍礼鸣敲桌子提醒,佟辛在这儿呢。   之后周嘉正去上洗手间,程序吃完一份虾滑了还没见人回来。   “阿正呢?”   刚问完,就看见一群服务生朝这边走来,个个带笑,精神雀跃。   程序莫名其妙,“干吗呢这是?”   他们围成半个圈,然后猛地闪开,只见周嘉正端着小蛋糕出现,123齐声唱:   “跟所有的烦恼说拜拜!”   “跟所有的快乐说嗨嗨!”   “说嗨嗨!!”   边唱,霍礼鸣边把一早准备好的皇冠给程序戴上,然后用力鼓掌:“好!好!”   程序尬到想原地去世。   生日惊喜持续了两分钟,期间,周围桌的客人全部拿手机拍小视频发朋友圈。等周嘉正再回来,递给霍礼鸣一个纸袋,“行了,加上今天的消费,刚好凑够了积分,这个杯子兑到了,待会记得把钱转给我。”   霍礼鸣接过,顺手放在身后,举杯隔空一碰。   离开时,寿星是笑着进去,苦着脸出来,还说让周嘉正走路滚回去。   霍礼鸣没空管这俩活宝,牵着佟辛去自己车边,他没让她马上上车,“辛儿,过来一下。”   “嗯?”佟辛走去车尾箱,“怎么啦?”   霍礼鸣这才把周嘉正给的东西递过去,“喏。”   佟辛打开一看,是一只宽口杯,上面印着一颗星星。她的指腹摩挲星星的边角,笑起来,“给我的啊?”   “嗯。”霍礼鸣扶着她的肩,把人转向车那一面,“其实这些,我已经收藏了两年多,一直想找个机会给你。以前呢,觉得无所谓,后来呢,越收越多,又害怕给你造成负担。”   佟辛不明所以,看向他,目露疑惑。   霍礼鸣背着光,微微低下头,扬笑的嘴角藏不住的少年气,“但我现在,见过了你家人,是被你父母认证过的男朋友。那我送这份礼物给你,名正言顺了。”   语毕,他摁开车锁,后备箱自动弹开。   星星灯瞬间点亮,围满车门。所见之处,全是淡粉色的玫瑰,铺满了空地,只有中间一大块儿地方,是几十个形状各异的杯子。   那些杯子,被摆成爱心的形状,跟着星星灯一起,闪闪发光。   佟辛彻底怔住。   “从你高中到大学,从过去到现在,我记得你喜欢喝奶茶,喜欢兑杯子。哪怕你现在,好像不太热衷这些了,但我还是,习惯了你的习惯。”   霍礼鸣轻声说完,又从裤兜里摸出一对戒指,“几个月前就去定制了,昨天回上海才拿到。我姑娘跟着我,怎么着都得有个仪式感,我也想不出太好的,总之,情侣戒还是戴一下,给我个名分就行。”   佟辛眼眶热了,眼泪浸润眼眸,好像真的有星星落了进去。   霍礼鸣第一次做这事儿,青涩,但也真诚,他牵起佟辛的手,指尖碰指尖的时候,都在微微发抖。指环套进佟辛中指,他笑着说:“下一次,我会给你戴个更好的。”   下一次。   是求婚的时候。   佟辛已经完全忘了言语,回家的时候,两人在车里,竟都没有说话。   沉默之中,城市霓虹甩于车后,车轱辘向前走,追着星,逐着月,好似永无尽头。   到家后,等她洗完澡,霍礼鸣自发进去卧室。   像是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佟辛都不敢看他。   浴室门关的声音轻响,胸腔内那点稀薄的空气,终于有了喘气的空隙。佟辛揉了揉自己的脸,心脏砰砰狂跳。   不要怂!   她深呼吸,强逼自己冷静。   冷静不过三秒,又闭眼握拳捶床。呜呜呜,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佟辛打开微信,翻了一圈,恨!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几个狂野一点的闺蜜!   想讨教经验都无从下手。   佟辛握着手机绝望,忽然灵机一动,就,有些影片应该可以学点经验吧。脑子一热,佟辛懵懵懂懂地搜索,网页倒是一大堆,个个标题劲爆。   佟辛翻了两页,随便点进去一个。   巨大的动图占据屏幕,里面两个人一直做些不太正经的高难度动作。佟辛懵了,这怎么还有声音的?!   她迅速点关闭,但不知道是不是手机中毒了,竟然完全没反应!!   手机的音量不算小,在卧室里直白循环。   这时,浴室门开的声音,霍礼鸣裹着浴巾,伴着热气腾腾的水雾,就这么走了出来。他显然也被房间里的动静震住。   佟辛心如死灰地盘腿坐在床上,可怜巴巴地看向他。   霍礼鸣反应过来,嘴角慢慢勾起弧度。他丢了手上的毛巾,一步一步走向佟辛。下一秒,清淡的沐浴香钻入鼻间,以及呼吸在耳畔游离。   男人的声音如下蛊,“这种事,怎么能看别人的。”   说完,他两只手指夹出佟辛的手机,直接丢去了沙发。   佟辛最后的意识,是听到他说:“……我亲自教。”   然后,所有的感官都随着他沉沦,呼吸合二为一,手脚生硬不似自己。佟辛如愿看到了他的全部,每一块肌肉,都性感得刚刚好。   像温柔的海风,也像突降的暴雨。   在这种极端的感官变化里,佟辛完全迷失了自己,只想抓着他,一刻也不敢走丢。   四目相对时,霍礼鸣眸色沉如深海,克制的狂风下,是即将到来的巨浪。他看见佟辛眼里的清澈和迷茫,时而隐忍,时而畏惧,像一颗在阴云里,努力发出光芒的星星。   就是这一点星火,灼燃了霍礼鸣的理智。   轰鸣一声,烧得干干脆脆。   这一晚绵长深远,时间可以很慢,在佟辛初次迎接不一样的世界时,一刹的痛苦、不适、惊恐,让她紧紧抓住他的肩膀。   时间也可以很快,在霍礼鸣的怀里,呵护里,占据里,那种绝处逢生的快乐,无以比拟。   最后的最后,他们共融、享受、像是找到新生的自己。   佟辛泪眼婆娑里,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呜呜呜!   男朋友的腰不是腰,是夺命的弯刀!! 第78章 去看星星好不好(6)   第77颗   后半夜, 佟辛满脑子都是“18”和“48”这两个数字。   她太天真了。   身体像一艘船在海上摇,偶遇风雨,几乎将她碾碎。最后的最后, 她的喘息湮没在男人的唇齿里。汗水顺着背脊往下, 沾湿了佟辛的指尖。   她越用力去抓,越光滑。最后只能垂手于被毯上,无力地揪紧又松开, 像一圈圈的涟漪, 旖旎于这一夜。   最后的最后, 霍礼鸣咬着她的耳朵轻哼:“怎么办,用完了。”   佟辛一愣,余光瞥见木地板上散落的东西, 一个个的, 四处丢散。   她恨不得失明失聪, 让他一张破嘴独自表演。   天光快亮时,霍礼鸣的手又不老实,佟辛朦胧喊疼,眼角的泪痕未干。又可怜又好想欺负。霍礼鸣亲了亲她额头,“好了好了, 不来了。毕竟,我也被你榨干了。”   醒来后,后知后觉。   佟辛拎着他的耳朵愤怒:“什么叫被我榨干了!”   霍礼鸣龇牙,“好好好,是我自愿输出的, 不过, 乖宝还真能装。”   “……”   一语双关,哪一关都不是正经话。   霍礼鸣去给她放水, 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去泡个热水澡。”   佟辛搂紧他的脖颈,在他锁骨上蹭了蹭发痒的鼻尖。直到热水满布全身,疲惫消失大半。平心而论,其实吧,昨晚也不是那么难受。消除紧张后,佟辛还挺享受的。   霍礼鸣也不是个老司机,猛是猛,但也挺会照顾她的感受。佟辛一闭眼,就是他漂亮的人鱼线,又深又长,还有一个迷人的“小蛮腰”。   她现在,很想给鞠年年发信息,告诉她,书上说的不全对。   还是有极品好男人的!   霍礼鸣进来给她送衣服的时候,正好撞见佟辛在浴缸里傻乎乎地笑。她笑,他就跟着笑。佟辛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霍礼鸣挑眉,“笑女朋友对我昨晚的表现还挺满意。”   佟辛慢慢别过脸,好吧,这确实没法儿反驳。   等她泡完澡出来,霍礼鸣已经将房间收拾干净,床铺换了新的,衣服也都送进了洗衣机。窗户敞开,阳光被夏天的风送进了屋。   空气里有淡淡芳草香,令人心神宁静。   哪怕很多很多年后,佟辛都会记得这一幕,穿白色T恤的男人,左耳的耳钉折出夺目的光。他沐浴在阳光里,和这个夏天一起,成为佟辛永生珍藏的邮票,哪怕年月久移,它依然散发出经久不衰的玫瑰香。   霍礼鸣看了看时间,“换身衣服,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   “我哥家。”霍礼鸣笑着说:“我都见过你家人了,你也该见见我家人了。”   去的路上,佟辛是真紧张,“你哥真是唐其琛吗?亚汇集团的董事长,不是同名同姓吧?”   “去了你就知道了。”   “我看过他的资料,”佟辛小声说:“超有钱的。”   “嗯,是挺有钱的。”霍礼鸣拍拍她手背,“等着收大红包,拿不动的那种。”   佟辛抿嘴笑,“还好我今天背了个大包。”   两人相视一笑,十指相扣的手又握紧了些。   走了快一半时,佟辛接了个电话,刚看到号码时,她还觉得奇怪,“咦,是我哥科室的座机号。”   她接听,几句之后,神色大变。   霍礼鸣皱眉,“怎么了?”   佟辛眼底瞬间涌出泪,哽咽得声音都变了调,“好,我,我马上来。”   她握着手机,指腹泛白。   霍礼鸣把车停在路边,迅速握住她,“辛辛。”   佟辛被这股力量拉回神魂,她怔怔的,整个人都懵了,“我哥出事了。”   电话里说不清,只说佟斯年伤了手,被人尾随,用匕首划的。初步调查是病人家属,算医闹。霍礼鸣陪着佟辛,直接开车回的清礼。   到医院的时候,佟斯年已经做完了手术,还在病房留观。   麻醉醒了,疼得他直皱眉。   佟辛赶到时,冲过去蹲在佟斯年病床边哭。   佟斯年的模样太骇人,左胳膊打了钢板,扎得严严实实。右手也有刀伤,所幸不深。佟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佟斯年费劲地用没受伤的胳膊肘去轻轻蹭妹妹的头发,“乖啊,哥哥没事儿。”   “都这样了还没事!”佟辛抬起头,止不住地大声。   佟斯年愣了愣,随即对霍礼鸣笑,“嘿,管管你女朋友。以前不是挺温柔的吗。”   霍礼鸣走过来,伸手捞了佟辛一把,“你这样子,你哥也不放心,影响他休息,好得更慢了。听话,你先去问问医生详细情况,顺便给你哥哥打点热水行吗?”   佟辛听了话,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待人走,霍礼鸣眯缝着眼睛,问:“这他妈什么变态?!”   佟斯年头发软趴在额前,脸色因为失血的原因更加苍白。但他眼里的光还是那样亮,气质始终斯文温和,“一个病人的家属,那个病人在手术过程中心脏骤停,没有抢救过来。”   “那拿你撒什么气?!”霍礼鸣怒气直冲,“还讲不讲道理?”   佟斯年笑了下,“习惯了吧。”   从考上北大医学院到现在,也有十来年了。听过的,见过的,甚至亲身经历的,他是真的习惯了。有时候,生死轻重就是概率问题。   “对了。”佟斯年告诫:“这事儿我暂时瞒着家里,我爸血压高,我怕老人家受不了。”   “瞒得住?”   “能瞒多久是多久吧。”佟斯年始终平静,“至少,手术做完了。”   霍礼鸣审视许久,问:“真的只是医闹?”   佟斯年平声,“嗯。”   后来,霍礼鸣从医生那儿了解到情况,佟斯年这伤还真不轻,左手臂再往下一公分就是大血管。他是个医生,握手术刀救死扶伤,也靠这双手穿衣吃饭。   对方太狠毒,就是蓄意报复。   佟斯年当然知道瞒不了多久,第二天,他被刺时的小视频就在朋友圈疯传,甚至上了微博热搜。佟承望和辛滟还是知道了,来看他时,倒也不像佟辛那样激烈的情绪。   二老极力克制,但在看到儿子缠满纱布的双手时,辛滟忍不住落泪。因为这件事传播快,很多媒体记者想要过来采访。清礼市人民医院通通给拦了下来。   尊重佟斯年本人意愿。   霍礼鸣里里外外帮着打点,佟辛也很坚强,分工明确,主要照顾父母。   佟斯年的手还要做第二次手术,手术前一晚,有个人来看他。   但其实,佟斯年最不希望的,就是这个人来。   晚八点,离探视还有半小时结束的时候,宁蔚出现在了病房。   她今天穿得简单,白色绸质衬衫,扎进黑色裤腰里,头发散在肩后,清新得像一朵山间百合。自她现身,佟斯年的目光便一直定在她身上。   宁蔚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这张脸依旧绝美,但不同往日,此刻,像是覆上坚硬的冰层,不给任何人融化的可能。   她从包里拿出烟,手一顿,又给收了回去。   彼此的心,像是有个秒表计时器,在她要开口的前一秒,   佟斯年:“我不想听你说任何事情。”   宁蔚就这么看着他,目光疏远而凉薄。   佟斯年在这样坦荡且干脆的注视里,先行败阵,他喉结滚了滚,被刀划伤时都不曾像这一刻畏惧。他看着宁蔚,看着她这张美艳却寡情的脸。心里的骄傲和自信,分崩瓦解。   宁蔚眼睫轻动,随即淡声:“佟斯年,我们不可能。”   佟斯年薄唇紧抿,就这么看着她。   宁蔚和他对视,坦坦荡荡,“别人或许不清楚,但我很清楚,这不是意外,这是伤害――是你本不该承受的伤害。”   佟斯年:“任何行业和职业,都有发生危险的可能。”   宁蔚一个苦笑都扯不出,声音微微发抖,“但,我不想成为这种可能。”   佟斯年目光一刹降温,“你想干什么?”   宁蔚站起身,“我来跟你道个别。”   “宁蔚。”佟斯年声音干涸,一点一点裂开,“你不能这么对我。”   宁蔚站在那儿,整个人又冷又静,让人心生错觉,好像这不是夏夜,而是寒冷三九天。她说:“佟斯年,我确实不能这么对你。”   这件事,佟斯年瞒着,只说是医闹。只有宁蔚清楚,根本不是医闹,而是之前对她穷追不舍,在后台送花不成,被佟斯年警告过的魏姓男人。   姓魏的不是清礼人,常年往返内地,性子阴鸷记仇。求爱不成,怀恨在心,宁蔚是有这边的地头老大赵哥罩着,他摸不清水深水浅,不敢动。转而查到了佟斯年,雇了个亡命徒,说这医生点教训。   佟斯年这无妄之灾,到底是因宁蔚而起。   宁蔚知道他受伤的那天,正在酒吧驻唱。间隙时看了眼手机推送,话筒就这么掉在了地上,碰撞出尖锐的噪音。   “兹拉――”   脑子一片空白,厚重的,窒息的,不给她一点苟且偷生的机会。   好像,跟她在一起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宁蔚心里的那些惊涛骇浪,被她硬生生地藏起来,不许它们冒头,不许自己再奢想。   “佟斯年。”宁蔚看向他,哽咽着说:“趁还没开始,你忘了我。”   一眼对视,就知她去意已决。每一个字,都敲打着神经。佟斯年的心麻木了,他还是那副温和的笑,如春风,面对宁蔚,再伤人的话,他都回报极致的温柔。   “是你没开始。”佟斯年轻声:“我早就开始了。”   宁蔚走的时候,没和任何人打招呼。甚至连霍礼鸣都没告诉。公寓她整理得干干净净,来时什么样,走时还是原样。   一点东西都不留。   霍礼鸣气得要死,联系上宁蔚时,她已到了新地方。   “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绝情的女人,我到底是不是你弟弟?还有,你对得起佟医生吗?”   “我不欠他什么。”六个字,宁蔚渣得彻彻底底,直接挂了电话。   耳边一瞬寂静,她的手是冰冷的,一点一点垂于腿侧。言不由衷,原来是件这么难的事,出口伤人,也自伤。   不是不欠,是欠的已经太多、太多了。   ―   这一年的暑假,是混乱焦灼的。   对佟辛来说,有甜蜜,有波折,有绝望,有震撼,有从未面对过的爱而不得,以及活生生的离别。九月初返校,离开家的那一刻,她忽然有一种,一夜长大的错觉。   大二这一年,她的学业任务越来越重,甚至开始尝试着,和认识的记者老师出去跑现场。佟辛就是打打杂,但这一天天的奔波,也累得够呛。   周五晚上,霍礼鸣从北京飞来上海,开着车接她去吃饭。两周不见,她小脸儿都晒黑了些,全程兴奋:“你猜我今天跑了个什么新闻?”   “嗯?消防员救小猫小狗?”   “不全对。”佟辛说:“一个男的把那种大号的螺丝帽套进自己的下体,医生也取不出来,没办法,只能叫消防员来帮忙了。”   “?”   “消防员太神奇了!用小锯子,一点一点地割,竟然把螺丝帽隔断了!”佟辛啧啧称赞,“你都不知道有多惊险,医生说,再晚半小时,下体可能就要坏死了。”   霍礼鸣没说话,只在过了这个红绿灯后,找了个能停车的地方,把车停稳。   他转过头,目光神幽,“那你什么都看到了?”   佟辛眨眨眼,“看到了啊。”   “……”   “这有什么,世事百态,以后要碰到的奇葩事儿还多着呢。”佟辛无所谓道。   “带你的那记者怎么想的,就不知道让你避嫌啊?”霍礼鸣真是操了。   佟辛义正言辞,“你怎么还有职业歧视呢,那像我哥,当医生这么多年,男男女女的病人,哪儿没见过。”   “他是医生,治病救人。”   “我是记者,怎么就不是治病救人了?”   霍礼鸣一怔,被她这伶牙俐齿给气得哟!   “行,晚上再收拾你。”   看来是真生气了。   佟辛忍着笑,不停轻拉他的衣袖。   霍礼鸣转过脸,抽回手。   她再拉,他索性把手背去了身后。   “幼稚鬼。”佟辛低声评价,顿了下,她伸手强行掰正他的脸,然后迅速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割的时候,消防员叔叔不让我看。”佟辛小声:“但我目测了一下,虽然遮着白布,但还是显而易见的,和你不是一个档次。”   在一起后,也没什么羞涩遮掩的。   佟辛心满意足,“没有对比,就不知道你的好。所以,”她学那轻浮小渣女的做派,掌心拍了拍霍礼鸣的脸,“霍爷极品。”   霍礼鸣被她这模样逗笑,反手拽住她手腕,用力往胸口拉。在车里,和她接了个情深义重的吻。   热情适可而止,咬着女孩儿的耳朵,还是那句话:“回去收拾你。”   到住处后,一点即燃。   霍礼鸣圈着她,埋头于颈间深深呼吸,像是要榨干她全部的血肉。佟辛被他亲得有点儿痒,笑着躲,“你是狗啊。”   “嗯。”霍礼鸣低声:“我是你的狗,你去哪,我去哪。”   这句话,他好像说过很多很多次。   粗暴的,直白的,把自己降到尘埃,只为追逐这一束光。   佟辛心热,回抱他,“怎么还角色扮演了?”   本来是句感动的回应,但在霍礼鸣听来,某根神经骤然一跳,隐隐升起期待和兴奋,“要跟我玩儿角色扮演?我姑娘……啧,好刺激啊。”   ……??   霍礼鸣已经率先入戏,期待问:“你今夜要演什么?”   最好是制服诱惑、爱的小皮鞭等等答案。   佟辛面无表情,“死尸。”   霍礼鸣:“……” 第79章 正文完   第78颗   九月下旬, 上海城天气转凉。   佟辛开始准备综合实践课题,课题内容是要交一份采访稿,内容不限。她想了很久, 都没确定下来方向。后来在电话里和霍礼鸣说了这事。   他问:“对你来讲很重要吗?”   “重要呀, 关系到学分呢。”   他“哦”了声,然后提了个建议:“采访是吧?你采访我哥吧。”   “啊?”   “啊什么啊。”霍礼鸣笑着问。   亚汇集团董事长,这种身份的人物, 佟辛想都不敢想。她很清楚, 别说这个级别, 一般的私企,要预约个采访,那都是打破头竞争的事, 更何况亚汇。   唐其琛的人生, 从出生开始, 就是按着家族接班人的标尺去进行的。若要评价,四个字就能很好概括:   风生水起。   佟辛有点懵。   霍礼鸣:“你等我电话。”   这种男朋友办事效率极高,十分钟后就给她发了信息:[这周五下午,你直接去亚汇找他。]   就这么简单?   星:[你回来的吧?]   霍:[走不开啊宝贝儿,你自己去。]   星:[你陪我, 我害怕。]   霍:[采访而已,乖。]   佟辛说服自己,就当是提前锻炼心理素质了。   周五这天,她决定早点出门。换好昨晚试了十几套才选中的新裙子,佟辛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深深呼吸。   刚准备走, 就接到一个电话。   一听对方的声音, 佟辛愣了愣,“温姐?”   温以宁亲自开车来接她, 老远就隔着车窗打招呼,“Hi,我们又见面了。”   佟辛不好意思,站在原地冲她笑。   温以宁下车,走过来牵她的手,轻松道:“不用紧张,今天我们假公济私。”   一路飞驰去亚汇。   温以宁手腕上系着一根很细的白金手链,落下一截吊坠,是个“T”字造型的字母。她很和气,聊天的时候都是这副明晃温柔的笑容,“终于盼到你了,其琛上午才回上海。采访完之后,晚上一起吃饭好不好?”   佟辛点点头,抱歉说:“本来上一次就要去拜访你们的,但我家里临时出了点事。”   “没关系,我们知道,家里要紧。”   到亚汇,温以宁领着人往前走,所到之处,员工都尊称她唐太太。   专属电梯直升总裁办公室,唐其琛的第一秘书柯礼已经候在电梯口。他对佟辛客气一笑,“你好,佟辛,请跟我来。”   世贸大楼足矣俯瞰繁华都市,车与人在数十层的眼界观望,如尘世蝼蚁。唐其琛站在落地窗前,单手抄进西装裤兜,正在打电话。   他的五官中,眉眼最夺人心魂,真正的剑眉星目。年岁增长,只会让男人的魅力沉淀,酿出芬芳美酒,哪怕远远观望,都能感受醉意。   早闻亚汇掌舵人年轻英俊,果真名不虚传。   唐其琛接完电话,转身看着佟辛,然后悦色浮面。   助理送来果汁和水果,唐其琛的手机里还躺着五分钟前,某人热乎乎的叮嘱:   [哥,辛辛不喜欢吃酸的。]   [别给她咖啡,果汁就行。]   [不加冰,温的。]   不放心三个字,就差没飞出屏幕了。   唐其琛打量了番面前的女孩儿,漂亮,干净,眼神清澈澄明,确实是很好的面相。采访开始,佟辛起先还紧张,渐入佳境后,她得体大方,游刃有余,分寸掌握得刚刚好。   虽青涩稚嫩难掩,但在她这个年龄来看,已经做得很优秀了。   最后一个问题画上句话,采访结束。   佟辛站起身,深深对唐其琛鞠了一躬,“感谢您百忙之中接受采访,我受益匪浅,不周到的地方,还请您海涵。”   唐其琛笑了笑,随和道:“小佟,不用这么紧张。”   一旁的温以宁做着鼓掌的动作,悄悄对她竖起大拇指。   佟辛也不再逞强,深深呼吸,愁眉说:“我真的真的好紧张。”   天真无邪的这句话,把所有人都逗笑。温以宁晃了晃手机,无奈道:“礼鸣最紧张,就这一会儿工夫,发了十条信息问我情况。”她站去丈夫身边,“还怕你为难她。”   唐其琛眉心轻蹙,“这臭小子。”   本就是假公济私,采访事小,见面才是重点。唐其琛让佟辛随意,他也没任何架子,坐在佟辛对面的沙发上。   “你也可以随礼鸣一起,叫我哥哥。”唐其琛温声说:“礼鸣是吃过苦的人,性格或许偶尔急躁,但他本质是好的。”   佟辛点点头,“他很好。”   唐其琛亦欣慰,“虽然他叫我哥,但只要在上海,他哪里做得不好,你跟我说。”   佟辛手有点抖。   她从来没想过,第一次跟他的“家人”见面,是以这样的方式。更没想过,他的“家人”如此随和。哪怕是尚未发生的可能,都无理由的,坦明立场,站在她这边。   晚上,唐其琛夫妇请她吃了顿饭。这迟来的聚餐,只有佟辛一个人赴约,但她一点也不害怕。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很熟悉的旧人,没有丁点隔阂和距离,不管何年何月,都会出现在她身边。   命运做好了标记,这一刻,该你遇见。   然后,就真的遇见了。   晚上回到宿舍,佟辛复盘第一次“见家长”,这人吧,一旦想东想西,就容易吹毛求疵。一切都很好,但佟辛依稀记得家里亲戚闲聊时,说什么见完家长后,都要给个见面礼。比如包个红包,就算是认可。还有特别满意的,直接给买金器啊玉镯之类的。   当然,佟辛不是要这些东西。   她就是忐忑,不会是自己的表现令他们不满意吧。想到凌晨,后半夜她都没睡着,可怜巴巴地给霍礼鸣发微信:   [你哥和嫂子,好像不是很喜欢我呢。]   [我家那边,如果很满意,都会给个红包的呜呜。]   [完蛋了,我们的爱情到此为止了。]   [三年后,佟辛复仇归来。]   越来越扯,跟编故事似的。   第二天早上,霍礼鸣言简意赅地回了一句话:   [这周六,去你家拜访你父母。]   ……?   霸道总裁都这么直接的吗!   唐其琛和温以宁,真的亲自去了佟家。   而且因为一些私人原因,没有乘飞机,而是选择开车。   清礼虽然不算一线城市,但跃居二线沿海,也是发展迅速,城市繁荣。可唐其琛这辆劳斯莱斯库里南出现在小区时,依旧炸街。   霍礼鸣礼貌介绍,“这是我哥和嫂子。琛哥,这是佟辛的父亲,佟教授。这是她母亲,辛主任。还有辛辛的哥哥,佟医生。”   唐其琛一身偏休闲风的西服,不正式,但显郑重。他与两位长辈握手,礼节面面俱到。佟承望还有点懵,大概没想到霍礼鸣的哥哥是这样的架势。   场面起先有那么几分尴尬,唐其琛这人气质天生在上,也指望不了他入凡尘。好在温以宁是个亲近人的,和辛滟聊上几句,气氛终于往融洽里发展。   唐其琛态度亦真诚,因为胃部做过大手术,素日滴酒不沾,但这一次,还是陪佟承望喝了两杯尽兴。不用霍礼鸣开口,他以家长身份而来,送给佟家一颗定心丸。   告诉他们,霍礼鸣也有家人,他的家人,对他的人生大事,一样重视。闺女跟着他,不会受苦。   开明、讲道理,甚至是卓越的社会地位,唐其琛以自己的方式,不动声色地为霍礼鸣撑腰。   家宴结束后,一行人就此告别。   半路,唐其琛见车窗外景观大道不错,于是吩咐司机:“停车。”他看向佟辛和霍礼鸣,“走走?”   正值十五,初秋之夜的圆月格外清亮。海边城市的夜晚,驱散浮躁,空气里似有淡淡的海盐咸。   佟辛和温以宁有说有笑地走前边,唐其琛和霍礼鸣走后头。   两个女人各有各的美,走在月亮下,像入凡间游玩的仙子。霍礼鸣忽然笑起来,不怎么正经地偏过头,“哥,你的大宝贝,牵着我的小宝贝。”   唐其琛睨他一眼,“以宁就不是我的小宝贝了?”   霍礼鸣笑死了,还真是斤斤计较啊,“是是是,嫂子年轻,也可以叫小宝贝。”   这话太有深意,合理怀疑是指桑骂槐。   唐其琛停住脚步,周身气质降了几度,略带警告地看他一眼。   霍礼鸣没个正形儿,笑着解释:“西朵和西哲是您的一双小宝贝。您大小宝贝都有,简直人生赢家!”   这个答案尚令唐董满意,他眼角扬起淡淡的纹路,拍了拍霍礼鸣的肩,“臭小子。”   散了一圈步,唐其琛与温以宁回酒店。   霍礼鸣和佟辛手牵手去清礼一中附近的美食街吃东西。她想吃炸串,霍礼鸣拦着不许,拗不过,勉强同意,再三交待老板:“别放辣椒啊,作料要少一点,我女朋友容易上火,一上火就流鼻血。”   旁边等单的客人偷偷笑,佟辛不好意思地站远了点。   最后,她拿着清汤寡水的烤串简直无语,“没有辣椒的烧烤,还有什么尊严和灵魂可言。”   “有的吃就不错了。”霍礼鸣吓唬她,“不然还给我。”   佟辛立刻张嘴咬下一个牛肉丸,嘟着嘴说:“不要。”   霍礼鸣笑了笑,指腹擦去她嘴角的一点点油,“小孩儿。”   两人一路走去天桥,桥上风大,吹开了佟辛的头发。霍礼鸣见状,摘下她手腕上的皮筋,站在身后撩起她的长发扎成一把。   最后一根烤串儿吃完,佟辛小跑着丢去两米远的垃圾桶。再转身,她跑过来时,眼睛一直看着霍礼鸣,弯弯的,像小月亮。   她双手撑着栏杆,迎着风,看着霓虹闪烁,笔直的马路汽车飞驰,尾灯串成流动的灯带。此情此景,像是静观时空隧道,万物都在奔腾,只有他们是静止的。   清礼一中就在天桥对面,佟辛看到晚自习下课的学生三五成群地走出来。或嬉笑,或打闹,还有欲语还休、并肩走在一起的男女同学。   男生双手插兜,酷酷的,却仍时不时地偷瞄一眼旁边的女孩儿。每次男生看过来,女孩都会假装看别处,然而,嘴角的笑根本收不拢。   佟辛也跟着弯了弯唇,她转过头,“我要跟你说个事。”   “嗯?”霍礼鸣和她对视。   “我跟你告白是十八岁。”   “我记得。”   佟辛抿抿唇,侧过头轻声:“其实我骗了你,那天根本不是我十八岁生日。我的生日在四个月后。”   “……”霍礼鸣有点反应不过来,“那我这两年,给你过生日,都过错日期了??”   佟辛憨憨而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将错就错呗。”   “我记得那时候你说过,你不喜欢太小的。我也没法儿一下子长大几岁吧,至少得成个年。你这人吧,是很多女生喜欢的那种渣男长相。我有危机感,怕来不及让你知道,你就被小妖精给勾走了。”佟辛以轻松俏皮的语气,重温自己的历史:“所以,我就提前过生日,顺便跟你吐露一下少女心事。”   她笑意绽开如花瓣,眼里藏了光,“但还是,没能抓住你。”   霍礼鸣愣着,回过神后,说话都有些变了语调。他牵紧佟辛的手,“对不起。”   佟辛摇摇头,“没关系呀,晚一点而已,你现在,还是我的了。”   霍礼鸣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感受。   像是一帆风顺的旅程里,忽然掉进嘴里的一片柠檬,酸得他心里难受。   他从未想过命运是否公平。   好像父母去世,姐姐走失,他在福利院那些孤独无天日的日子,到现在,他已经没有太多印象。甚至,被两个领养家庭放弃,让他即将触摸到光明时,狠狠地将他抛回地狱――   他都不曾恨意弥漫。   心已经麻木了,觉得能活着,就是恩赐。   本以为这样碌碌无为、苟延残喘地过一生,可他于转角处,遇到了两个人。   唐其琛是他的太阳,照亮他光明远大的前程。告诉他,路是直的,往前走,朝着灯塔奔。   佟辛是月亮旁边的星星,夜黑处见萤光。在天上遥遥相望,直至捕捉到人间的他。于是将星光漏下,用满身温柔照耀他。   佟辛忽说:“我觉得自己,好幸运哦。”   霍礼鸣转过头,看着女孩儿的眼里,是那么的澄澈光明,纯真无畏。   他眼睛发热。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姑娘,明明,她才是天使。   天使不自知,其实,你才是生命里的光啊!   “辛辛。”霍礼鸣在汽车鸣笛里紧紧拥抱住她,声音微哑,“我会永远对你好的。”   佟辛笑着问:“永远是多远?”   霍礼鸣说:“你跟我过吧,过完这一生,我们再一起揭开答案。”   清风吻面,星月高悬。   你跟我的每一天,直至生命尽头,就是永远。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