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浪子别泊岸 作者:商遥   一句话简介:谢臻:爷就要泊岸!   立意:不辜负青春,成长为更好的自己。 第1章 “课代表?”……   “你是浪子别泊岸/春风是你的翅膀/太阳是你的光芒/泊岸却令你枯干”   .   《你是浪子别泊岸》苏慕善x谢臻   首发晋江,谢绝转载,请支持正版   2020.10.23   开学前夕,冷空气急转南下,X市迎来了一场十年难遇的强降雪,道路冰封,而陈旧落后的交通几近瘫痪。   市一中门口几乎成了停车场,主干道上脏灰色的车辙交错,两侧停满了送孩子来读书的私家车。   但校门口上演“开学”这出年度大戏时,苏慕善已经坐在教室了。   父母做餐饮生意须早起。早上七点,她就坐了家里的面包车提前到校,去宿舍收好行李、铺好床铺,也不过上午十点,趁大量时间空余,苏慕善选择去教室自习。   窗外如柳絮般无孔不入的雪花,弥漫在教学楼的天井。   苏慕善回过神后搓了搓冻僵的手,刚准备拿起中性笔,目光不偏不倚,回落在前排空置的桌上。   心中微漾渐渐平复。   笔尖划过干净的白纸,刚刚写下一个公式,头顶荧荧的灯光弱下来许多 * 。   她下意识抬头一望。   是个陌生的女生靠在她的前桌上,目光居高临下,灼热、尖锐,宛如不可直视的太阳。   “哎,问你,”女生垂下眼眸,语气不恭,“谢臻人呢?”   教室空旷,坐着自习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而苏慕善四顾一周,这一隅只有自己静坐。她反应过来,声音沉静,“他……今天还没来。”   女生挑眉,“……真没来假没来?”   “没来,可能是今天雪太大了。”因为大雪,许多同学不能按时返校,年级还通知下午再正常上课。   苏慕善回答得镇定流利,她抬起颤如蝴翼的睫羽,结结实实接住对方的目光。   她认了出来这女生。   好像是楼下文科3班的班花,方芊。   方芊眼底浮起怀疑的阴影,“你在替他打掩护?”   “我没有。”   “哎,我是他女朋友,你最好不要骗我。”   “我没有。”   回答得干脆利落,不沾一点泥水。   方芊目光一凛,幽幽地打量几眼瘦削寡淡的女生。   肤色苍白,淡眉如远山,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重压下,本来毫无出挑之处的五官,沉闷乏味如白水。   唯一让人眸光停顿的,是捏着笔杆、搭在试题上的手,指节用力,轻微发白。   “ok,最好是没有,”没有深究她的心思,方芊环胸,扬眉轻笑,“那麻烦同学,等他回来了转告一声?”   *   簌簌的冷风夹着雪子向外廊吹来,洋洋洒洒。   苏慕善和朋友秦思思在走廊拐角的饮水机处接热水。   秦思思捧着水杯,原地跺脚取暖:“哎,善善,你猜我刚刚进教室的时候,撞上谁了?”   “谁啊?”苏慕善掰开热水水龙头。   “方芊……她好漂亮啊,好会打扮啊,我一个女的看到了都羡慕!而且她也挺厉害的啊……从上学期期末到现在,和谢臻都谈了两个月了,谢臻怕不是要浪子回头了?”   热腾腾的水注入杯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回响,声音越来越闷沉。   热水差点满溢。   “她是很漂亮哎,”还好苏慕善意识回笼,关上了阀门,“走吧,我接好了。”   忽而骤风卷席细雪来势汹汹。   苏慕善靠在外侧,下意识抬起手臂阻挡,细如泥沙的雪被她的衣袖挡开四散。   微光拨开云隙,少女乌黑发丝上沾着少许雪花,反射之下,她轮廓柔和,整个人都好像在闪闪发光。   秦思思瞳下一刻回神,忙抱住了朋友的胳膊,娇声道:“谢谢善善帮忙挡雪……刚刚那一瞬间,我感觉你也好漂亮啊。”   苏慕善抿了抿唇,“……别逗我了,走了,回教室了,外面好冷。”   “没有啊,我认真的!”秦思思莞尔一笑,“比方芊还好看!那种不经修饰,干净明澈的美!”   苏慕善心情平静,打马虎眼,“你少来了,你作文每次考50几分,文笔好,也不能天天瞎说啊。”   “真的,善善,我骗你干嘛?”   “哎,好了好了,别说了……我还 * 要回去刷物理大题。”   “嘿嘿,走走走,一起!”   两人朋友作伴,在一阵嬉笑声中走到了门口,正好撞上隔壁班的人传话,说他们英语老师让找人去一楼办公室拿期末试卷。   好巧不巧,苏慕善就是课代表,她把水杯给了秦思思,当即跟着下去。   “等班里人来得差不多了就发卷子。今天晚上晚自习,你先把答案抄上去,让大家就着答案改错,我要开教学会,晚点再来讲课。”   苏慕善点头,“好的,裴老师。”   英语老师名叫裴安琪,年轻开明,漂亮时尚,一头栗色卷发如水波温柔,是班里同学们最喜欢的女老师。   “哎,对了,”裴安琪想起什么,从抽屉里翻找费列罗,“拿着,上学期期末你考得很不错,145啊,不过其他科目也得赶快拉起来,马上进入复习期了,好好查漏补缺,老师看好你!”   苏慕善接了过来,“谢谢裴老师……”   “不谢,去吧。”裴安琪道。   抱着一摞试卷走出办公室,苏慕善像抱着满心欢喜似的,一路小跑到楼梯间,脚踝两侧插上了翅膀,步伐明快轻松。   上学期期末理综题目平缓,再加上双语发挥超常,她第一次考进班里前三,年级前200。   一中是X市的重高,全年级有一两千人,前百分之五的成绩,意味着高考可以考上不错的985高校。   20班是普奥班,在四楼。   苏慕善扶着扶手,一鼓作气爬了上去。   团团如火的热意在心口燃烧,逐渐蔓延到手掌、足底,走出楼梯间,半室外的长廊上凉风迎面而来,天井内下落的雪花依旧纷扬缱绻,她却感受不到丝毫寒冷。   返校的学生渐渐多了起来。   每个班外的长廊上,都或多或少聚着几伙人,女生们在一起寒暄攒了一个寒假的明星八卦,男生们则是聊篮球、球鞋,亦或插科打诨。   寻常的校园场景在沉寂的寒假之后焕发新生,苏慕善借道穿过了两个班的走廊,暖意融融泄泄荡漾在心头,然她却在自己班门口,脚步慢了半拍。   男生半依着围栏,外套微敞,一顶黑色鸭舌帽盖在头顶,帽沿之下眉眼隐约,有种说不出的淡漠与明澈。   “谢臻,你过年搞莫斯新发型了,不让人看啊?大冬天戴个屁的鸭舌帽。”陈一昂操着本地话,半开玩笑抬手去掀帽沿。   谢臻抬起眼皮,扬手就是一记拍打,“妈的,滚。莫挨老子。”   说完,他伸直微屈的腿,转身双手交叉,搁在围护的平台上,面色古井无波,静望着白茫茫的天井。   侧脸轮廓硬朗、棱角分明,眉骨连着鼻梁的线条流畅清晰,薄唇紧密,绷紧的下颌透着对眼前的漠然与冷淡。   “不碰就不碰,”陈子昂丝毫不收敛辞色,学着他靠上栏杆,继续盘问道,“哎,昨天情人节你跟嫂子去哪儿寻开心了,大家喊你去喝酒,你连电话都不接的?”   谢 * 臻侧眸看了他一眼,“管那么多?”   他的嗓音干净慵懒的,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别有深意的玩笑。   苏慕善距他们只有几步之遥,男生的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对话稳稳地飘进她的耳朵。   她不迭收回目光,但还是在谢臻侧目的一刹那,与他有了短暂的目光对接。   她抱着试卷的手指下意识收紧,压住呼之欲出的心跳声,在大事不妙之前抬脚溜进教室。   谢臻对她的胆怯与畏惧不以为意。   回头吹了片刻冷风,待几分烦郁降了下去,他压低了帽沿,阔步向正门走去。   陈一昂在身后高喊:“哎,上课还早,你这就进去了?”   教室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热火朝天,呼吸出的蒸气交织。   苏慕善屏息适应了半天教室内的气味,同时平复着局促与紧张,拿起卷子,伸手展平她刚才弄皱的边缘。   前排传来呼啦的凳子响声。   苏慕善专心做自己的事,没抬头,声音反而铆足了劲儿往她耳朵里钻。   咚咚两声。   视野里,弯曲的关节扣响桌面,慵懒的男声从头顶传来,“哎,你要发卷子?”   苏慕善展平的动作慢了下来,缓缓抬头。   帽沿遮盖的阴影之下,上挑的眼深如潭水;不知是否因为光线太暗,他左额的淤青比昨晚更重一些。   “嗯,等会要发,”她目光撤退,“对了,刚刚方芊来找过你。”   比起说女朋友的糟糕,她更乐意说出那个名字。   谢臻:“……知道了。”   他只怔了一刻,继而声线平得没有丝毫情绪,似乎对此一点也不上心。   让苏慕善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下一刻他手与声音一起下沉,“把卷子给我。”   修长手指按住纸面,看似无力地搭着,却用了不可抗拒的力气。   对于他们这种的人,只要不是破坏原则的坏事,普通学生为了避免生事,都会从善如流。   苏慕善缩回手,“那……谢谢了。”   “谢臻,干嘛呢!”陈一昂突然出现。   “英语答题卡和卷子,”谢臻转身,拨了一大半过去,“你不是喜欢裴安琪吗?拿去发了。”   “滚,老子就说她好看……啥时候说喜欢她了!”   谢臻随手翻了翻自己手里较薄的一份,瞥到第三份的姓名写着“苏”字,心情定下来半分。   他看也不看眼陈一昂,“让你发就去,屁话多。”   陈一昂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拎着一大沓卷子走了。   谢臻也转身准备去发。   “那个……我刚刚翻到我的了,”苏慕善内心局促,“你可以先……”先给我。   情急之下她伸手拽住了男生的衣角。   虽然转瞬松了手,但指尖触感记忆残留,外衣衣料顺滑柔软,还携着风雪的微凉湿润。   谢臻压着几分情绪转过来,“课代表?”   她屏住呼吸,却说不出口。   只见他单手抬起帽沿,凛冽的眸光直勾勾看过来,语气带着似笑非笑的痞浪。   “给我观摩下,不行啊?” 第2章 . chapte * r 02 “回教室读你书……   昏黄的暮色来临,斜阳没入“回”字楼的对面,照着晚餐时间,分外空旷的走廊。   谢臻捏着衣兜里的几张纸,漫不经心地吹着凉风,似乎在等教室里的人都走空。   这会儿的雪已经小了很多,只是零零星星地降落。   谢臻却烦得不行,感觉这雪头皮屑似的,没完没了地下了两天两夜。   他看了眼手腕上的卡西欧。   六点,昨天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   他很讨厌欠人情,尤其对象还他妈是个一本正经的女同学。   眼见教室里的人差不多都往食堂去了,谢臻压了压鸭舌帽,准备抬腿进去。   陈一昂刚从邻班逛一圈回来,递过来支烟,“晚自习不上了吧?去包夜怎么样。”   “不抽,没火。”谢臻不动声色地靠回栏杆,斜睨了他一眼,“包夜就算了,开学第一天。”   “草,你这是要改邪归正啊。”   陈一昂衔住烟,拍了一下脑袋,“瞧我这脑子,刚开学当然得先去找嫂子了。看来昨天情人节,陪了一天还没够,谢臻,你这、可以啊!”   谢臻横过一记冷眼,“……陪你大爷。”   刚好此时楼上在清扫残雪,大块大块的白色往下落,陈一昂身结结实实地接了一头的冰凉。   “妈的,草。”狐朋狗友一阵阵叫爹骂娘。   谢臻轻抬帽檐,落井下石地瞥他一眼,薄唇勾了起弧度,散漫地往旁近一扫,目光恰好与迎面走来的少女无声撞在一起。   苏慕善避开他,倒吸进去一口夹着冷意的空气。   秦思思挽着她的胳膊,“今天英语晚自习,要考试吗?”   “嗯?“苏慕善一笑,”不考,订正期末卷子,然后做练习。”   少女有说有笑,肩并着肩走进了教室。   谢臻沉吟片刻,摩挲在兜里的手指一动,“不说了,我走了。”   哎,走哪去?   陈一昂怔在原地,只见他大步流星进了教室。   *   谢臻坐回自己位置上,从抽屉里拿出平整干净的试卷,又从衣兜里取出张红色的,夹进去。   转过身时,苏慕善正在低头改数学错题,手持中性笔,不疾不徐地写着公式。   他视力极佳,就这么直挺挺地站着,把她写的东西全然收进眼底。   他发出轻飘飘的笑声。   明晰的指节垂了下来,扣响她的桌面,“哎,学霸,△>0。”   苏慕善回过神,脸霎时涌上热意。   好丢人,都进入第一轮复习了,她居然还在犯这种错误。   她忙不迭给上面的联立式加上了限制,脑子却供血不足似的,有些晕乎乎,捏紧了笔杆的手迟迟没有展开计算。   “哎,”他又敲了两下她的桌面,“你倒是抬下头啊?”   “有事吗?”苏慕善依旧埋头,试着带入数值。   “你卷子,不要了?”   “要。”她瞬间抬起头,伸手。   谢臻没有直接地给她,而且将那几张纸轻放在她桌上。   “还你了。”向来轻佻的语气变得轻柔庄重,“还有……昨天 * ,谢谢。”   “……不用谢。”她对住他的眼睛。   他深棕色的瞳孔几乎被阴影染黑,眉眼上挑得恰到好处,有种浑然天成的多情薄幸。   鬼使神差地,又多看了眼他头上的淤青,“那个……你的伤没事吧?”   刚说出声,苏慕善就后悔了。   难以控制的热浪风暴从耳后向面颊席卷。   谢臻也完全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他不知如何作答,只是依旧低头对着她的眼睛,渐渐地,现在的她,与昨晚没戴眼镜时的那一汪明澈如水重合。   上晚自习前,教室里的人来来往往,喧嚣热闹,他们之间的氛围却变得诡异奇怪,静得甚至能听到针尖落地的声音。   苏慕善把目光游移开,压下耳畔的热,“那个,我……”   陈一昂在这时闯进教室,“谢臻,你媳妇儿找你!外面呢!”   喊得大声又张扬,只怕班里有谁听不见。   谢臻意识回笼,视线游移。   苏慕善耳边一阵嗡鸣,僵直的脖颈扭向窗外,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窗户大咧咧地敞开,一阵冷风吹了进来,方芊双臂环胸,慵懒地靠在栏杆上,投过来又冷又淡的眸光,唇边是似笑非笑,瞅得她心里发怵。   “卷子收好。”   谢臻嗓音沉沉。   像在安抚她的张皇失措。   苏慕善心头一颤,但在她回过神时,那烟雾似的错觉立马消失殆尽。   他终究是向另一个人走去了。   *   直到英语晚自习开始,谢臻也没回来。   苏慕善在黑板上抄好正确答案,布置好作业,便在讲台上坐班。   倏地一下,小纸条砸到了她的卷子上。   苏慕善抬眸看了眼静悄悄的教室,坐在第二排的秦思思打了个手势,冲她机灵一笑。   她舒了口气,展开纸条:   「善善,上课之前,谢臻跟你说啥呢?我怎么觉得你们之间怪怪的。」   苏慕善投过去一个“认真自习”的目光,连续按动了两下笔帽,头埋了下去。   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平日她最喜欢做完形填空,喜欢把残缺故事填圆满,但今天,眼中笔下心里,都是毛毛躁躁,熟悉的陌生的英文单词搅和在一起,看得人发晕。   一中学风严谨但不呆板,自习期间如有私人需求,学生是可以自如进出教室的。   苏慕善决定去洗把脸清醒,就跟纪律委员交代了声代班。   走廊上幽暗无人,寒风又冷又湿。   人一下子就从黑漆漆的混沌里走出来了,她长舒一口气,望向走廊端头,那边人影绰绰,窃窃的对话和风声交织在一起。   三分钟后,她洗完手出来,没见人,一溜串难听的脏话却穿透耳膜。   沿着走廊往回,苏慕善才发现声源转移了,现在他们在楼梯间,两层之间的休息平台。   遥遥向下看去,方芊脚边躺着只灰扑扑的鸭舌帽,声控灯洒下的银光如雪,谢臻在她对面,额角的伤暴露无余。   他没讲话,手背蹭过鼻息,先捡起帽子,轻磕在扶手上,灰尘浮浮沉 * 沉掸落,了无在意。   结束往往在寂静中诞生,而不是歇斯底里。   果然后来他的声音,也像尘埃一样,没有重量。   过来的时候,苏慕善就猜到是他们了。许是猎奇心理,或者别的什么心情驱使,她站在四楼走廊上又多看了几眼。   女生似乎是绝望了,音调由硬转软,鼻子似被塞进了棉花,语气卑微挽回,去拉男生胳膊。   而他波澜不惊,扫了扫胳膊,默不作声扣上帽子,吝于再多的感情流露。   直到几秒后,男声透着沉入湖底的冷,他说,“我们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   彻骨的冷风吹过来,莫名让人想到狐死兔悲这个词。   可是与她又有什么大关系呢?走吧。   苏慕善正欲敛眸抬起步,谢臻转了过来。   不偏不倚,四目相对。   散落在他们周围的,是月光汇成的河。   “是你……我知道了,是你!”   苏慕善回过神,往后退了几步。   并非心虚,而是出于本能,拔腿就跑。   可她终究反应慢了。   手腕被扼住,生拉硬拽之下,身体不由控制,跌跌撞撞冲下好数十阶楼梯,墙就近在咫尺。   苏慕善咬牙闭眼皮,然预期的碰撞并没有到来,是一方温热的掌垫住了她的肩头。   压住的地方滚过一股股热血,悸动顺着血液传递,直抵脉搏。   惊甫未定。   但随着那人松开她的肩膀,她极快地回过神。身侧,他头顶把灯光劈开,一半落在光里,一半隐暗处,神色晦暗不清。   就听见他压着气,“方芊,你他妈有病?”   方芊拽着她,轮番打量:“昨天情人节有私事是假,我看你们是约会去了吧?”   苏慕善立刻道:“我们没有。”   “你给我闭嘴,问你了吗?”   谢臻闷闷一句:“你松手。”   声音不大,也酝着浓重的不满,低垂目光所指,是苏慕善被攥红的手腕。   方芊一怔,“……承认了?心疼了?”   “你别给我犯神经,我们两个人的事,你牵扯别人?”   “你少诓我,这就是三个人事!你们暗度陈仓,眉来眼去,当我刚刚没看到吗?”   刚刚……在教室里。   苏慕善下意识又看了眼身侧的谢臻,心头一顿。   谢臻目不斜视,“方芊,适可而止。”   “我就不松,你拿我怎样?”方芊冷笑,岿然不动。   谢臻舒了口气,“不松是吧?”   他往前几步,直接把住手腕,将她的手指一个个掰开。   “我知道了,是玩我玩够了……”   方芊彻底绝望,逡巡在二人面上,忽而笑了,“谢臻,难怪啊……我电话也是不值得接的。昨天晚上,搞她,爽吗?”   血脉瞬间冲上了天灵盖,苏慕善头皮发麻。   她一直不确定,解释会不会使得情况更糟糕,所以不赞一词,而现在,心里为方芊仅存的悲戚,都瞬间消失殆尽。   “你胡……”她声音发颤。   而刚开口,手腕又被捏住,被往后一拉。   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从两人中间,被拽到了他 * 的肩侧。   少年的侧脸在灯光下冷峻,如同没有温度与感情的雕塑,写满了不容抗拒。   但谢臻不曾看她,“你向来喜欢多管闲事?”   “我……”   “回教室读你书去!” 第3章 “我是谢臻。”……   明晃晃的灯光照着惨白的卷面,苏慕善陷在呆滞与怔忡之中,一页未翻。   不知何时,裴安琪进了教室,她这才被讲台上的声音叫回神。   几乎没什么错题,苏慕善照例偷拿出数学错题本,凭高高的书立遮挡,开始摸鱼改错。   刚刚翻开,米白的纸页最后一行,是涂改修订的“△>0”。   她下意识抬眸。   前排视野开阔,没有遮挡,只看到裴安琪拿着试卷,在讲台上挥洒讲课。   没多久讲完错误率较多的题,大家开始自习,班里再度陷入安静沉寂。   直到下课铃响,同学们才热络起来,三两作伴,走读的走读,回宿舍的回宿舍。   秦思思背着书包过来,“善善,回去能借我看下你的英语卷子吗?想看看你24分的英语作文咋写的。”   苏慕善当即答应,从抽屉里翻出来,“喏,给你……”   “谢谢啦!”秦思思一顿,“哎,你钱掉了。”   “什么……钱?”   秦思思下蹲捡起,“从你卷子里掉出来的。整钱不收好,夹卷子里干嘛啊?”   红艳艳的钞票毫无预兆地闯入眼帘。苏慕善一怔,火光电石之间,眼前闪过他沉着直接的目光,耳畔响起那句“卷子收好”。   “我……没太注意。谢谢了。”她接了过来,展平,放回书包夹层。   *   回到宿舍时,八点四十。   苏慕善和秦思思前脚刚进门,挂好书包,就听见卫浴隔间的水声哗啦啦得响,间杂女生的嬉笑对话。   “婉君,我跟你说,谢臻又分手了!”   “劲爆!你从哪听的?”   “我有个高一同学是3班的,她说今天晚上方芊哭着回的教室,一问,说是谢臻把她给甩了,连确切理由都没给。”薛佳琪揉着满头的泡沫,“听捕风捉影的消息,好像是谢臻招惹别的女生了,昨天情人节都没陪方芊。”   “那他是还真够渣的。”王婉君在水池边洗衣,“不过,他有新人了就分,不脚踩两只船,也算渣得明明白白。”   透完衣物,她端着洗衣盆推开外门,“你们回来了啊……”   “嗯,回来了。”苏慕善从衣柜前回头,对她一笑。   “吃吗?”秦思思刚开了袋薯片,“聊八卦呢,加我一个啊!”   苏慕善正对衣柜找换洗衣服,并没有加入她们闲聊。   不过她向来这样,鲜少在背后说人是非;秦思思热火朝天地和另两人聊着,对她的平淡不以为意。   洗完澡已经临近熄灯,苏慕善塞着耳机,支起小桌板做题。   许是一寒假没见了,室友们打得火热,聚在一起聊天。   薛佳琪靠在床头:“谢臻不是那种受人摆布、对女生百依百顺的人,我觉得,还方芊 * 控制欲太强,昨天不光是情人节,也是元宵节啊,总得留点和家人在一起的空间吧?”   秦思思笑了:“不过,谢臻未必愿意过元宵。”   王婉君:“什么意思?”   众人语音皆停,目光齐聚在秦思思处。   苏慕善松了松涨耳的耳机,微微从笔记本前抬眸,扫向宿舍突然的寂静。   秦思思卖足了关子,笑着清嗓:“我跟谢臻是小学同学,他父母离异了。”   顿了顿:“他现在家里有一后妈,还有一个就比他小七八个月弟弟。这种情况,他在家过,不是找气受?”   众人皆惊,空气凝结片刻。   苏慕善捏紧了笔杆,悄然埋下头,耳朵有些不受支配。   只闻薛佳琪惊讶道:“他,还有弟弟啊?”   秦思思:“就我们学校高一的啊,叫谢逸。也挺帅的,成绩特好,985的苗子呢。”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   王婉君发出了一声叹息。   苏慕善手中的铅笔芯断了。   微不可为的那声清脆也混入了这个叹息空档里。   摁了摁后端,不出芯,忙不迭打开笔袋翻找,换好了笔芯,依旧迟迟没有下笔。   他父母离异了。   他有个弟弟。   还没有深入地想,忽然眼前一黑,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在宿舍楼里回荡。   “啊啊啊……怎么熄灯啦?”   “阿姨要不要这样啊,今天刚刚开学第一天啊!”   苏慕善思绪中止,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开始收拾膝盖上的小桌板与习题册。   而室友们点起了各自的充电台灯,还在不知南天地北地聊着。秦思思奔波于好几个床位间,手机亮得明晃晃,最后到她床边。   “善善,熄灯了,来一起夜聊啊。”   “聊、什么?”   “谢臻!”秦思思得意地拿出手机,“我们刚刚在讨论谢臻和谢逸谁更帅,这我上次路过高一楼,在月考光荣榜上拍的谢逸,你看看呢?”   手机光强得刺眼,苏慕善眯着眼,掩住了眸中的迟疑。   他们的大致轮廓很相似,但谢逸五官更端正温和,眉眼更圆钝。   不似谢臻,他眼梢上挑,唇形薄又精致,一望见,令人想起聊斋里辜负女儿家的薄幸郎。   “他是、谢逸?”   “对,你看看,谁比较帅啊?”   苏慕善嗫嚅片刻,“……你们怎么选的?”   秦思思笑: “现在2:1,她俩都觉得谢臻帅,但我觉得谢逸好看,又干净又阳光,哈哈,我爱这样的弟弟!”   苏慕善笑了笑。   确实,全然是从未被苛责过的少年气,是备受疼爱才有的自信与丰仪。   不过,比起不愿承认是谢臻,她更不想承认谢逸。   “善善?是不是谢逸帅一些?”   “还好吧……”苏慕善回过神,“……这种干净温暖的男生,我更推崇陈嘉树学长。”   秦思思:“答非所问啊你,陈嘉树是咱们能想的吗?下次再也不问你了,真无聊。”   陈嘉树是去年的市高考状元,他的照片就挂在教学楼的回字长廊上,每每女生经过,都 * 会感叹他是霁月风光、温润如玉般的风姿。   见秦思思垂头丧气地走了,苏慕善暗自庆幸,拿他转圜看来没错。   夜聊就此结束,静谧的夜晚,宿舍小小的窗内,灯一盏盏点亮,室友们各自伏案、刷题。   苏慕善不喜欢熬夜刷题的战术,只有她摘了眼镜,和往常一样躺下来听英文广播。   万籁俱静,耳朵里温柔优雅的英音在激荡。她今晚却有点心神不宁,辗转翻身,从枕头下找出手机,取出夹在后壳里的那张一百块。   昨天傍晚,她也是拿了一百块,不过是帮妈妈去邻家的米线铺子换零钱,如果亲眼所见,她不会想到,谢臻会出现在一家平平无奇的小吃店里。   他与学校时的张扬放荡相去甚远,一身单薄的夹克,站在收银台前,潮湿散乱短发半掩着额角,定睛一眼,她才捕捉到他额角的淤青。   她试探地喊出他的名字,他只是偏过头,目光也是淡淡的,迟疑了一下,道了句“是你啊”。   名字都没有,界限划得分明。   苏慕善自我宽慰,在学校也没同他讲过几句,毫无葛藤的两个人,确实没什么好寒暄的。   她作若无其事,兀自跟老板说了来事。   这时才发现,他在身畔伫立良久,揪着夹克衣襟口袋的指节清晰,愈发泛白,随后闷声骂了句脏话。   许是出来的匆忙,许是手机和钱夹掉了,许是……   “周叔叔,我们是同学……”她说。然后从零钱里抽了二十,放在柜台上。   大概从未让女生买过单,谢臻走出铺子时大步流星。   她小跑几步才追上漫天雪花里的背影,“硬币拿着吧,今天过节,坐公交回家。”   令人吃惊的是,他忽然止步,回头,淡淡地问是什么节。   “是……元宵啊。”   他或许笑了一下,“非得回家?”   “不然,你找个地方去……今天下这么大的雪。”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   她一手摊着硬币,一手打伞,盯他被柳絮般的凉雪覆满的肩头,微微出神。   这时,手心的硬币拿走了,他转过身,背影融入路灯喑哑的长街,“……当借你的。”   “那早点……回家吧。”没有立场帮他打伞,她只是驻在原地。   他又倏地转头,定定地看了她一眼。   一阵凉风吹过,苏慕善不确定,是否有一拍心跳漏进了风里。   但他的声音比风还凉,飒飒地向她吹了过来,瞬间将她拉回原来的位置。   他说:“苏慕善,我从没欺负女生,但如果去了学校你乱讲……”   稍作停顿,又道:“什么下场,你知道的吧?”   苏慕善几乎是怔在原地的,神经似乎被一道风刃切断了。   说不清当时的情绪,有第一次与他对视的仓皇、有被警告的惶恐、还有一种快溢出心脏的莫名悸动。   但来不及分辨清楚,站台边巴士的车灯闪烁。   她回过神:“我……我不会的。”   但男生应该没有听到,因为他的背影已经隐入茫 * 茫的光晕。   *   吧嗒一声,寝室里最后一站台灯也熄灭了。   苏慕善恍然从回忆里剥离,侧身盯着黑漆漆的墙面。   她非但没有清醒,反而更加混乱。   捏着钞票,苏慕善又想起谢臻在对面,垂着沉沉的眸看她的样子;想起方芊对她的狠厉与歇斯底里。   谢臻又分手了。   这一次她不是只听别人说,而是亲眼所见。   青春期有纯真干净的感情,同时也有盲目从众、虚荣心猖獗的速食恋爱。   谢臻一直是后者吧?他们分手大概是因为浪子的从不停泊和少女的过度骄纵。   不知道怎么说,苏慕善在潜意识里很难把自己摘清。   毕竟从昨晚到今夜,她好像与桩桩件件,都有潜在的联系,这让她心里有点发闷。   就好像真的是因为她。   她是变数,她是意外,是龙卷风前,那只煽动翅膀的蝴蝶。   苏慕善忽而苦笑了一下,撤销刚刚的异想天开与自作多情。   谢臻此人,怎么会有“变数”与“意外”,他肯定早就想分手了,和方芊的无理取闹没关系,和她更没关系。   终于开解好自己,苏慕善把平平整整钱夹好,翻了个身,继续专注地听音频广播。   就这时,耳畔混入一声滴咚,她虚着眼,解锁,看屏幕。   瞳孔微滞。   像个重度感冒患者,苏慕善从温热的被褥里露出口鼻,瞬间气息贯通。   *   屏幕上:   2014/2/14 23:59 您有新的好友申请   X(23998xxxx):我是谢臻。 第4章 “那我能抄下吗……   次日。   下午第一节 是体育课,班里女生和隔壁班打排球赛,秦思思是班里女排的主力,而苏慕善体育细胞极差,没她的事,集合完点了名,她便偷溜回了教室。   今天天完全晴朗,空气清凉洁净,建筑裹上银装,覆雪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明亮的光辉,处处不染一尘,静谧的校园美则美矣,但化雪远比下雪冷,冻得人手指发僵。   苏慕善捧着热水杯捂手也不太顶用,刚写了个“解”字,她就低头呼了好几口热气。   教室门口传来清朗的男声:“哎,教室就你一个人啊。”   苏慕善抬头,“这节体育课,你回来了?”   周家睿卸下书包过来,“病好了,当然要跟你们一块儿好好复习冲刺啊。”   她笑了笑,起身为他挪进去的位置,“你真得水痘了?”   “我像开玩笑吗?你都不知道多痒,亏我意志坚定,才没扣痂,不然留疤了丑死。”周家睿放好书包,回过头,见苏慕善已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读题,一手捧着塑料水杯,一手摩挲着手背。   他坐下来,覆上她的手背。   苏慕善吓了一跳,手和身体同时往后一缩。   周家睿收手,若无其事地笑道:“我试下你是不是有这么冷?结果还真是。”   “……呃。”   “苏慕善,你出来一下。”忽然,不远处的声音强行插进来,嗓音冰凉,混进 * 料峭的风里。   “啊?”   抬眸去看,是谢臻,他还戴着昨天那顶帽子,不知是站,还是靠在前门门框那儿。   他漫不经心,“出来,数学老师找你。”   苏慕善心里咯噔了一声,看了眼周家睿,示意不聊了,自己先出去。   她数学向来不好,昨天下午数学摸底考试,解析几何的第二问又没写出来。   谢臻在走廊前面领着,她在后面,保持着一米的距离,或许像只笨拙的鹌鹑。   走到楼梯转角,他停了脚步,苏慕善扶着扶手准备下楼。   “哎,你哪去?”   一回头,男生靠在墙侧,声音吊儿郎当的。   “你不是说,数学老师,找我吗?”   “你觉得我会去办公室,然后帮你带话吗?”谢臻掩唇,轻笑两声,“还有手凉,别人说什么你都信的啊?”   苏慕善反应过来。   拇指掰了一下虎口,扭头往回走。   刚走到走廊口第一个班的门口,“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朗朗读书声往外飘。   “哎,你回来。”   她压低嗓音,“……什么事?”   “数学老师不找你,但我找你。”   苏慕善脑仁如被皮筋弹了一下,她转头,僵着脚往回走。   见她过来,谢臻扶了把帽檐。   总觉得戴帽子,有种被处于劣势的压迫感,反正周遭没有别人,他索性取了下来,向转角的窗口走去,喊她再往里走一些。   她问:“有什么事吗?”   谢臻转过身,额前的短发被凛冽的风吹散,额角的淤青颜色更深。   他咄咄逼人问道:“你怎么回事?”   “什、什么怎么回事?”   他手从衣兜里出来,两指捏着张薄薄的纸币,没讲话,只是放任眼神飘到她那儿,低垂的眸子里弥漫着云翳。   苏慕善意识回笼,以为是因为周家睿的唐突,原来不是。   虽然失落,但这也是意料之中。   她抿了抿唇,“昨天晚上,我跟你说了的,都是同学,这个不需要还的。”   “你什么时候跟我说的?”   “昨天晚上,QQ上。”   “我回你了?”   “呃……没有。”   “……”   “没有”俩字,说得还很有理?   谢臻无语凝噎,分神看了一眼窗外。   风吹过,鸟雀冷得冻脚,窗外那棵合欢树扑簌簌地落冰花。   再把视线挪回来。少女紧紧地伫在半米之外,眼镜后面的眉目清润,鼻尖淡红,鬓边碎发被风拨乱了,臃肿的棉服外规矩地套校服外套,两手紧攥。   总而言之,可怜巴巴的,像他欺负了她。   谢臻滚了滚喉结,耐着性子:“我没答应,这算数?”   “可是……”   “我不要。”   他收回目光那一刻恍然清醒。   谢臻疾步走到她跟前,垂眸:“伸手。”   苏慕善小声道:“就算是借,那也只是二十,我要不了这么多。”   “我没零钱。”   “那就不用还了,反正……”   “伸手,”谢臻打断,“我可没那闲心,去试你手凉不凉。”   他的话让她心里猛得咯噔一声。   余光悄然无声微抬,男 * 生个子高,两个人的距离拉近之后,他格外居高临下。   内眦下勾,眼尾愈发扬起,即便含着清淡的目光,也让人觉得是耐人寻味的冒犯。   她不迭解释:“我刚刚……”   谢臻:“我不关心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伸手。”   “我不会要的。”   “不要是吗?”   “嗯,没别的事,我就回去自习了。”她想溜之大吉。   谢臻气得后槽牙痛。   100块钱还被个女生推来推去,可笑的是他竟专门等体育课单独找她,与她啰嗦斡旋半天,她硬是轴得不会转圜。   “哎,苏慕善,给我回来。”   “啊……”   “你不要,我就撕了。”   谢臻说完,抬起手去激她。   这样一来,她果然急了。   苏慕善疾步小跑过来,从他手里夺了过来,扬起横眉,“你知不知道,故意损毁人民币是犯法的!”   如果早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滑稽,苏慕善一定不会这样对着谢臻。   随后,谢臻果然笑出了声。   她忙放松面部肌肉,舒缓表情。   他在对面,双手抱臂,缓过来时还是半笑着,几分促狭,声线清澈但又带着几分风的冷。   “你遵纪守法,那你拿着吧,不然在这我这儿……”一顿,嗓音淡下来:“可就只有撕了。”   “我……”   “叮铃铃——”   下课铃声霎时冲破耳膜。   肩膀一片的肌肉紧在一起,苏慕善捂着耳朵赶忙逃开,回眸看了眼刚刚那位置,巨大的广播悬在上头,不吵才怪。   楼梯间外长廊的第一间教室已有人陆续出来,看来得速战速决。   回头继续辩解:“可是我……”   可是,她面前哪里还有人呢?   *   今天是特地起早,赶在早上教室还没人的时候,把那一百块加进他课本里的。   兜兜转转,这张钱又回到了苏慕善手里。   一整个下午,谢臻都没在学校。   她有机会故技重施,但按照他不逊的作风,没准脾气上来真会把钱给撕了。   苏慕善家境一般,一个月生活费不过八百,她无法忍受就这么糟蹋钱,只好把钱收起来了。   下午最后一节是数学自习。   课代表把昨天晚上模考的卷子发了下来。   拿着103分的卷子,数了数做错的选择填空,感觉双臂前所未有的超负荷。   一遇到题目难,区分度大的卷子,苏慕善的数学水平就会原形毕露。   周家睿探过头,小声道:“别不高兴啊,我还零分呢。”   “可是……你昨天又没考。”   “我看了一圈,大家都一百出头。”   苏慕善不想讲话。   她总成绩的好坏,全赖数学和物理的发挥。   题目平和就能进班级前五,题目区分度大了,最差的一次她滑到过班级十七名,那次班主任都失望了,说她英语有读清北的水平,数学跟刚过一本线的同学似的。   而她周围一圈坐的,除了周家睿和她成绩不相上下,其他人都远不如她。   如此看来,真是这样,她的数学就是刚过一本线的水平。   高中生因 * 为成绩郁闷起来,有些事只能靠自己自渡,别人无能为力。   周家睿轻轻叹了口气,开始做这节布置的练习题。   数学课代表在坐班,教室内一片安静,笔尖摩擦发出沙沙的白噪音很快让苏慕善进入了状态,改完了能改的小题,她拿起这节课的活页练习。   四十分钟的自习过得很快。   接近晚饭时间,整个教室都蠢蠢欲动,不少人已经做完,随时做好了下楼抢饭的准备。   但因为之前耽误了点时间,苏慕善还在分秒必争,计算最后一道填空题。   “苏慕善,你……写完了吗?要不要,对答案?”周家睿问。   她不抬头,“还没,不对答案,你交给组长吧。”   “……那好吧。”   她向前挪了挪板凳,让周家睿去第一排。   刚好铃声就在这时候响了,教室门口的学生鱼贯而出。   “饿死了,吃饭吃饭!”   “快快快,冲冲冲!”   秦思思往后门走,停在她旁边,“善善,吃饭啦!”   “帮我带份热狗和牛奶,我还没写完,谢谢了!”火烧眉毛了,她也是急冲冲的,没有平时的一点温柔。   “那……好吧,”秦思思抿唇,“我跟佳琪她们一起吃饭去了。”   没多久,人几乎清空的教室阒静下来。   苏慕善落笔,写下了闭区间的反括号,终于舒了口气,尽职尽责、还没去吃饭的小组长催了过来。   刚准备递过去,她发现了左上角还空着,“等一下,我写个名字啊!”   小组长语气温柔:“没事,没事,不急的。”   “什么作业?”   二人异口同声:“数学小题练习。”   话音刚落,她们都意识到了,这声音的主人是谁,齐齐愕然,抬头。   苏慕善看到小组长的脸猝然染上红晕,羞怯地别开半边脸。   而她的正前方,立着个男生,身影颀长高大,信手拎着外套,搭在肩头,一身灰色的薄卫衣,他额角还沁着淡淡的汗,鼻息轻喘着温热的气体。   谢臻不客气地拿起她的活页,笑了笑,“那我能抄下吗,课代表?” 第5章 抵债(修)……   “哎,我……”   苏慕善的手探出去,却又悬在了半空中。   谢臻看了她一眼,唇边勾起了平淡的弧度,径直坐下来,拔开笔盖,低头。   他写自己名字时,笔法洋洋洒洒的飘逸;又几笔勾画,把寥寥几道选择填空给抄完了,接着笔往桌上一撂,它抬手,把两张卷子扬飞到一边。   动作很随意。   小组长的脸却猝然一烫,忙不迭接住,想提醒声小心弄烂卷子,张了张口却噤声,诚惶诚恐地转身离开。   原因无他,谢臻眼里很难容人,而此刻正直勾勾盯着的,是他对面的女生。   他坐在位置上,双臂搭在前后两桌之间,动作随意,目光却直接坦率。   而苏慕善站着在对面,没有丝毫居高临下的气势,反而有点心虚了,捏着水杯,“那个……我数学……”不大好。   “谢了 * 。”他打断,“最后一选择,我改选的D。”   “……啊?”稍迟疑。她才明白是怕抄作业被发现了。   谢臻瞥了眼前门,并不急着讲话。   等人走干净了,教室空旷下来,他右手伸起来,抬了下帽沿。许是帽子的遮挡,他面前的光芒异常柔和,男生五官神色的凌厉减去不少。   谢臻清了清嗓子,“你不会又把钱塞我书里了吧?”   “我……还没。”   “还没,所以是正打算?”他笑了,打量她几眼。   眼睛向下耷拉着,目光飘忽,鼻梁上的镜框很黑,重得似要把她整个人压断。   苏慕善被说中心事,耳后又滚过一阵热,嘴硬道:“没……就是……”   “就是什么?”谢臻反应很快。   “就是,换……等会儿去换点零钱。”   “……”彻底无语了。   而少女却如同找到了突破口,“你晚上上晚自习吗?我等会去学校超市可以……”   “打住,得了吧。”   “哎,谢臻!”   “……晚自习我不上,你别折腾。”   别折腾。   苏慕善张了张口,话凝结到了嘴边。   八十而已,她坦然然地接受,就当对那晚守口如瓶的报酬。   但他口中说出叫停的字眼时,她终于不得不承认,拿所谓的正直蒙骗自己,是想与他多说几句话的私心。   她低头扣了一下水杯的皮圈,嗫嚅道:“但是……”   或许还能再转圜一下呢?   只听见他语气懒散:“别但了,我走了。”   木板凳摩擦地面,呼啦啦地响,男生转眼已经起身,双手抄在兜里往前门走。   周围无人。   苏慕善出于本能地跟了上去,“谢……”   谁知他脚步一停,清瘦宽阔的后背陡然在眼前放大,苏慕善吓了一跳,脚下连忙刹住车。   谢臻几分不耐烦转身:“你还跟着,是要追着我去上网?”   “……没,我去接热水。”她抬了下手中的杯子示意。   话音刚落,她作若无其事,越过他肩头,往走廊东头的热水机方向走。   昏黄的落日余晖笼罩整栋教学楼,初春的黄昏仍旧死沉沉。   苏慕善内心忐忑,边走边扣着水杯皮圈,心想着还钱的事好像就要翻篇了,失落下沉,兴许只比西边的落日,高一点点。   “哎,苏慕善。”   声音顺着风吹了过来。   脚步停顿,她回过头去。   走廊那头,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橙色暮光里,少年身影落拓。   他单手拎着外套,轻轻点了下鼻尖。这次他的目光并不确定,准确地说,甚至有点回避。   “……还有事吗?”她问。   “下回抵几次作业抄吧,课代表。”说完,男生压低帽子扬长而去。   苏慕善却在原地怔了片刻,低头抹出淡笑,忽然想起来了一句话。   不要害怕日落,其实是另一个地方的日出。   *   谢臻是自习翘课名单上的常客,但最近这几天,他收敛了很多,每次下午的数学自习都安安分分上课。   对此,苏慕善心照不宣,每日只是默默把选填的专题 * 写完,压在书立左边。   前排的人或许会玩手机、或许会睡觉,但下课前五分钟,总会转过头,把那张活页拿过去,抄完之后,再不动声色地还回来,活页上甚至一个褶子都没有。   某日,同桌周家睿偶然发现了什么,小声凑过来,“苏慕善,哎……”   他面色嫌弃地看了眼前排,使眼色:他,抄你作业呢?不管管?   然而,苏慕善只是惘然抬了抬头,默许地哼出一个“嗯”字。   被抄袭的当事人不疾不徐,周家睿吃瘪,挠了挠头,只好回去写自己的作业了。   过了会儿,等没人注意了,苏慕善下意识挺直腰板,越过遮挡视野的厚厚的书墙,看到了他的背影。   他今天没戴帽子,额头上的伤应该好的差不多了。光线从侧窗落进来,短发茂密,泛着一层深褐色的光。   平阔肩头跟着耸动,右手应该正在写字。   瞅了半天,苏慕善才回想起来自己要干嘛。是的,他没表现出什么异常反应,应该是没听到,刚刚周家睿的动静。   松了口气,苏慕善埋头,翻开了《物理高考必刷题》开始摸鱼。   这时,她桌背被咚咚敲了两声。   谢臻转了过来,“你值域错了吧?”   没有任何预兆地出现,也没有任何遮掩,他的五官前所未有的清晰,尤其鼻尖右翼那枚别有味道的小痣,让苏慕善结结实实怔了一下。   她转瞬回神,“嗯……哪题?”   谢臻把活页丢过来,笑:“画圈的那题,(x-1)(x+1)做分母,值域应该是开区间,选B,不是D。”   “……”   上次就被他发现了忘记约束条件,这次又……   苏慕善脸瞬间羞红了,忙不迭拿回来,划掉选项,抽出草稿纸重新验算。   谢臻扫了眼她埋下去的脑袋,“不至于吧?改个开闭区间而已,还重算?”   苏慕善笔尖顿了一下,默不作声。   她确实一直有点轴和死脑筋,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时,旁边凑过来一声轻笑。   周家睿道:“谢臻,你在教苏慕善做题?”   “老子跟你说话了?”谢臻目光横过去。   周家睿向来自诩不畏强权的,虽然被狠厉的目光剜得胆战心惊,仍硬着头皮逞英雄:“本来就是,你一本线都上不了,指点人家……”   “闭嘴。”   “……谢臻,你嘴巴放尊重点。”   “我数学确实不太好来着。”   苏慕善捂着草稿纸,低头,小声插进来解释。   谢臻看了她眼,头几欲扎进陈旧木桌裂开的缝了,焦躁和不耐烦莫名被压了下去。   他又剜了眼那只会耍嘴皮子的人,暂且过去。   自以为对抗强权胜利,周家睿笑了笑,递过来张纸:「别理他,这种人真搞笑,抄别人作业还挑三拣四的,这么爱装逼,也不知道高考能装出什么样子,一本线怕是都上不了。」   苏慕善淡淡看向他。   一个字没回,原封不动退了过去。   又是一阵乒乒乓乓的动静。   前排的男生 * 枉顾教室里的安静,利落起身,直直向前门走。   见状,倒数第一排的陈一昂也从后门跟着溜了出去。   这时,下课铃才延迟响起。   *   校外,网吧。   光线幽暗,空气中嘈杂的人声与劣质烟草混杂在一起,谢臻在完成五杀后,用手背蹭了一下鼻息,仍然觉得神经麻痹得难受。   陈一昂从死亡的灰色面板前凑过来,盯着朋友屏幕上方的击杀播报,“日,牛逼啊。”   谢臻把耳机摘到脖颈上,“能不能把你那烟掐了?难闻的可以。”   陈一昂悻悻,从善如流。   后背放回座椅,谢臻仍觉得鼻子里呛得难受,起身。   “……哎,你不打了?”   “太难闻,我出去透会儿风。”   谢臻去了外面消防疏散的钢梯。   今晚的混沌清冷搅和在一起,银色的路灯照亮下面花坛,里面还没有化干净的雪。   细想还挺笑,当初也是他自己选择往下走的。落得时候畅快,就跟那雪似的,而且结局也像,会烂在泥巴里。   深深地吸进去一口冷气,胸腔里的二手烟还没排干净,他信手拨开了颗荷氏薄荷糖,含到嘴里。   凉气穿过鼻腔,直冲大脑轰炸全身,实打实的生理刺激,瞬间把他拉回人间,没再想那些有的没的。   “谢臻。”   怔了一下,他才转过身,见少年隐在平台那端,冷冷的灯光落下,照亮两张七分相似的脸。   “嚯,我当是谁?”谢臻笑了一下,走过去,“毛都没长齐,学人逃课上网了?”   谢逸额角紧绷,“你自暴自弃,就算成熟吗?况且,你也没比我大几个月。”   就七个月零五天。   谢臻笑了笑,“那可真谢谢提醒了,不过我没忘呢。”   他越过他,拍了拍他肩膀,轻笑,“小孩儿,回去自习去吧,石姨发现了,不又得赖是我教的?”   “我……”   “有事直说。”   谢逸目光往上,在他脸上寻找片刻,额角的伤已经几不可见了,“你那天出去以后,去过医院没?”   反正话已经说开,少年继续道,“毕竟是烟灰缸砸的,还是建议你去查一下CT……”   没有风吹呢,胳膊上登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谢臻怔忡片刻,讥笑:“哎哎,赶紧打住,你他妈在跟我搞笑?”   当初老子下得了狠手,现在拉不下老脸,让小儿子出来赔礼道歉,代为传达“关心”,这算是怎么回事? 第6章 瞬间被揪住   十一点多,谢臻独自回了出租屋。   刚在玄关推起灯的开关,陈一昂一通电话打过来,“唉,你人呢,我一回头,你人怎么就不见了?”   谢臻说:“烟味太重,我先走了。”   “嘁,就你讲究。”陈一昂砸吧嘴,“对了,刚刚一妹子跟我打听……”   谢臻从冰箱里取出冷饮,“别打听我,你自己看着办吧。”   那头低笑,“哈哈……就等你这句。”   拉开了易拉罐的拉环,谢臻的胳膊耷上了阳台栏杆,从十几层 * 的高楼望摘望,清清楚楚能看到不远处,已经沉入深夜的学校。   啤酒顺着喉咙往下滚,眼前黑漆漆的,谢逸刚刚那副悲天悯人似的神情,又莫名浮了出来。   他虚着眼眸,勾唇笑了下。   快一周了,但那感觉仍算清晰。   没有一点点的预兆,那重物轰然撞过来,冲破眼前脑中的混沌。疼是后来才感觉到的,第一反应是灰色视线突然亮了一下,血一样的红,竟然让人想来得更多。   “寻思着,我也没怎么做伤天害理的事啊,有钱就潇洒,有女人贴上来就玩,这不是都跟您学的吗?”   “我还是没您本事大,能玩得出人命,直接把人石姨带进家门里来。”   “还有啊,石姨也别老说什么‘为我好’了,我就是一烂到底的人,谢振东家大业大,我不行,但还有您的谢逸顶着呢,您怕什么?咱们皆大欢喜,不好吗?”   几句话,针针见血,往对方身上刺。   他确实狼狈,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似的怼回去,他也没输,不是么?⑨⑩光整理   不知不觉,啤酒见底,易拉罐也面目全,谢臻舒了口气,收回目光,转身回到室内。   暖意迎面而来,才反而让人发觉到早春的冷,他结实打了个喷嚏。   转进客厅,茶几上的手机冷不丁响了。   谢臻朝后推了一把额前凌乱的短发,眸光里闪过敷衍和不耐烦,他走过去,捞起手机。   是谢逸发的。   谢逸:是,我就是学你。   谢逸:从小,我就知道要一辈子跟你比、跟你争。学画、学琴、还有读哪个学校,我要都跟你一模一样,我卯着劲儿,我知道要什么比你过之而无不及,我妈心里才放心。   谢逸:讲实话,之前我也尊重过你这个对手的,甚至很可笑地,还想得到你的认可。但看看你现在摆出的姿态,像什么样子,行尸走肉吗?谢臻,你这是打算直接跟我认输?   谢臻脸色冷着,随便扫了一眼,嗤笑,转身把手机丢到沙发上。   倒也是,他现在这个样子,别说旁人了,饶是这小屁孩,都能自以为是地指点、鄙夷他,是么?   唇角弧度渐渐凝固,谢臻又把手机拾起来,径直把这人拉进黑名单,转身捞起乱扔在沙发上的浴巾,谁知这时,手机又响了一声。   嘶,还没完没了?   他顶了顶上颚,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晦暗的光落入深褐的瞳孔,幽深的眼却滞了一下。   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漆黑的头像。   「不必理会冷眼与暗箭,你可以往上走,你值得前途无量。」   *   发……发出去了。   苏慕善盯着屏幕迟钝了好久,拇指仍搭在那个“发送”按钮上。   下午最后一节课,不知道他后来干嘛去了,但是设身处地地想,她都不能忍受别人的嘲讽,何况谢臻。   所以才莫名,打开了悄悄话功能,在屏幕上打出来那么一句话。   但是……她没想发的,他不会看到吧?应该吧?他不常用Q * Q的!   苏慕善按住怦怦乱跳的心脏,可是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手机屏幕熄了又被摁亮,她依旧侧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直到转钟,少女的手臂终于倒向枕头。   次日。   苏慕善精神怏怏,捧着英语单词早读,熬过了四十分钟,下课铃终于响起,同学们纷纷放下课本,冲往食堂。   秦思思走过来,“快点,吃饭了,今天我想去吃刀削面!”   苏慕善抬眸看了一眼依然空着的前排,起身,淡笑,“嗯,好……”   终究还是还晚了一点,食堂人山人海,半天,二人才找到位置坐下。   秦思思坐下:“善善,你今天脸色好差。”   苏慕善怔了一下,“嗯……昨天有点失眠。”   秦思思挑开汤面,笑:“奇了怪了,你平日从来不熬夜写作业的。”   没解释什么,苏慕善无奈叹了口气,搅开面码,桌上白雾缭绕,热气腾腾。   “哎,秦思思,你们旁边没人吧?”   一抬头,说话的是周家睿。   他旁边是班长贺惟,二人背后都是乌泱泱,食堂人声嘈杂。   秦思思怔了一下,低头:“呃……没人啊,你们要坐就坐吧。”   “谢啦!”   得到准许,两个男生坐了下来,像班里的位置一样,周家睿坐在苏慕善旁边,而贺惟则挨着秦思思。   异性之间聊天有壁垒,秦思思纵然是个话痨,这会儿,聊天的话题也逐渐单一,好像还有点不好意思。   好在周家睿和贺惟没插嘴,他们聊他们话题,四人互不干扰。   “对了思思,你快过生日了吧?”   “啊?”秦思思说,“……好像是快了。”   苏慕善抿唇淡淡一笑,没记错,好像就是下周,“那,你想要什么礼物呀?”   秦思思撇嘴:“……善善,送礼物要有心,你怎么像个男生似的,直来直往,直接问呢?”   苏慕善哑然,埋头挑起一筷子面条。   周家睿忽然幽幽道:“……那你们女生一般喜欢什么啊?”   与此同时,贺惟横过目光,看向秦思思:“你想要什么?”   氛围倏地微妙了起来。   是两分牵连,一份谨慎胆怯,一份认真又笃定,苏慕善有所察觉,但下意识选择性忽略了周家睿,看了眼一脸认真坦然的贺惟。   她忙对秦思思转了话锋:“思思……我送你支口红吧,买不起Dior999,就送给你支MAC,你别嫌弃。”   对面,贺惟定定看了她一眼,了然。   成功转移注意力,苏慕善终于松下口气,这顿早餐后来吃得很平淡,走出食堂,两拨人也分开走了。   秦思思脸热未消,“哎,善善,你刚刚什么意思呀?”   苏慕善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上课前最后的几分钟,二人去走廊外接热水。   秦思思回想起来刚才的一些细节,嗔怪道:“你光打趣我了,可你不觉得,今天周家睿的反应,是对你有意思吗?”   “啊……是吗?”   “这还不明显?”   “但……我又不 * 喜欢他啊。”   秦思思挽着她,一边往回走,一边理性分析,“其实我觉得他还可以啊,长相不错,性格温和,成绩也好,你连他都看不上……那你喜欢哪种类型啊?”   恰巧此时,长长的走廊对面,没穿校服的男生格外显眼,转弯进了教室。   苏慕善倒吸了口冷气,出神。   他好像神色无异。   果然昨天没看到那条消息,是吗?   秦思思在耳边:“哎,喜欢陈嘉树那种?”   意识回笼,“……啊?”   “你真的喜欢陈嘉树那种啊?可是他这种人,太离我们遥远了,不可能的。”   他这种人,太遥远了,不可能的。   声音忽而虚无缥缈起来,在耳畔交替回响。   苏慕善挤出个笑,“……我之前说着玩的。”   “嘿,那我也说着玩的。”   *   大半天下来,谢臻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他跟往常一样,英语语文课睡觉,数理化偶尔起来听听,下课同朋友出去透风,上课又懒懒散散,姗姗来迟。   今天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要全校大扫除,相应的数学自习取消了,没布置作业,自然而然地,他也没回过头找她。   一日平平淡淡下来,苏慕善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失落难平。   下课铃响,她去趟卫生间,才算给自己找到了情绪低落的由头。   是姨妈来了,再加上昨晚熬夜,她身上又重又疲惫,腰酸背痛,肌肉绵软无力。   坐在位子上,按着隐隐作痛的小腹发了会儿呆。   教室里的人已陆陆续续离开,女生们手挽着手回宿舍,男生们则呼朋引伴去球场,抬眸看了眼,前面果然也空了,估计晚上也不会回来。   秦思思过来:“走吧,咱们回宿舍打扫。”   苏慕善:“我今天弄不了宿舍,麻烦你们几个了,我们组轮到打扫教室了。”   “那你们小组人呢?怎么就你坐着儿。”秦思思打量一圈儿。   “他们去一楼领新的清洁工具了,等会儿就上来。”   “好吧,”秦思思皱眉,覆上她的手背,“善善,你今天怎么更怏了。”   又声音低了些:“来那个了吗……”   苏慕善轻轻点了点头。   “你等会儿做卫生少做点儿……咳,麻烦下周家睿也是可以的。”   她失笑:“呃……我心里有数。”   “好,那我走了。”   秦思思放下心,转身往后门走,说什么来什么,正好撞上了周家睿,手里拿着个熟悉的水杯。   他这是去领扫把?分明是献殷勤!   秦思思笑着摇了摇头,走出去。   *   亚克力水杯轻轻放到木桌面,声音闷沉。   此时苏慕善的腹部正迎来一股新的涌动,酸痛、拉扯、下坠,愕然起头来,也并不是她以为的人,她眸光收敛起来。   周家睿脸上夹杂着一种复杂的局促,“那个……苏慕善,我刚刚顺带帮你接了热水。”   苏慕善抿唇,犹豫之后单手揽过水杯,热量传到掌心,抵抗掉几分难受,“……谢谢。”   他挠了挠头, * 解释道:“我跟他们说等会儿洗拖把,就没去拿工具……其实我……”   苏慕善打断,“这样啊,我不是很喜欢别人动我东西,下次不要帮我接水了。”   她声音温和得像水,但是水若无形,轻易化解掉了对方使的力。   周家睿勉强道:“没事,帮忙接个水,举手之劳而已。”   “但我……也不大喜欢麻烦别人。”   “因为是你,我觉得不麻烦的。”   苏慕善耳膜一震,抬起头环顾了一眼还有少许人的教室,“啊……”   男生对周遭视若无睹,只定定看着她,“我……喜欢你。”   喜欢她……吗。   算是意料之中,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直接。   男生脸上是初生牛犊的孤勇,与一眼就能看透的忐忑。   苏慕善很是尴尬,表白就是这样,两情相悦则皆大欢喜,若一厢情愿……   “对不起。”   “谢谢你的欣赏和厚爱,但我现在没这个打算,我想把重心放到学习上。”   说完,她别开了脸。   灼烧感在腹部搅动,已经没有什么心思再周旋。   周家睿迟疑了一下,兀自解释:“没、没关系的,高中是要好好学习,考大学的!”   他又急忙补救,“不过我数学还行,班主任安排我们坐一块儿,也是为了相互学习嘛……那个,我想问高考之后,我能预定吗?我……”   “对不起,我以为我已经表达清楚了。”   “啊?”   “我不喜欢你,高中毕业……也不会的。”   “这……这样啊。”   声音式微,手也垂了下来,周家睿目光黯淡,顿时陷入无神空旷。   轻轻“嗯”了一声,苏慕善缓缓伏下身,半趴在桌子上,用热水捂着腹部,没再讲话。   教室阒静。   凭空的,后门方向噼里啪啦一阵响动。   苏慕善偏头,目之所见,直接教她腹部瞬间被揪住。   谢臻。 第7章 他比较帅   颅内的思绪搅成一团乱麻,而腹部撕扯的坠痛,让苏慕善的听觉也短暂失灵了。   集中精神听了好久,她才捕捉到周家睿所说的——都是诸如道歉与造成困扰之类,并无新意,宛如穿耳而过的风。   直到他说起,如果觉得继续同桌别扭,他可以去找老师换位置。   苏慕善恍惚之中,从被侧后方目光支配的混沌抽离,踟蹰之后,看回面前的男生。   周家睿迟疑之后,眸光黯淡,“……那好吧,我现在就去跟班主任讲。”   张了张口,苏慕善又闭上。   这样,确实是最好的安排了。   被默许后,男生彻底心如死灰,迈开艰涩的步子向前门走去。   但苏慕善远没有放下心,因为后排脚步愈来愈近。   一声轻飘飘的戏谑,“哎,你看人眼光还可以啊,知道什么人行,什么人不行。”   “……”   果然,被目睹了全程。   不过听到谢臻的声音,她反而如释重负,挺直脊背,兀自解释道:“……上学的时候,还是不要想这些。”   谢臻收敛轻笑,越过她,回到自 * 己座位,“嚯,有觉悟,整挺好的。”   苏慕善看了眼他的背影。   头低着,许是在抽屉里找着东西。   几秒之后,他转过来,胳膊压在她书立上,若无其事道,“哎,课代表。”   她语气平淡,“……什么事?”   “这样的,我寻思着,今天没数学作业了,”谢臻看着她,眸子和嗓音一起压低,“……抄作业这事儿,就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吧。   他当时跟方芊也是这么说的。   苏慕善抬头,天光明晃晃地过来。   男生短发利落,他双眼明亮如炬,而鼻翼右侧的那枚痣,也晕在春日的光里。   生生地,她把转圜的话吞了下去。   但闻他语气讪讪:“反正我交不交作业,都一回事。”   她收拢草稿纸,“不会啊,数学老师说你底子还……”   “呵。”   他嗓子里挤出来一声哂笑,不知道在笑谁。   苏慕善又看了他一眼,兀自大胆继续说道:“我听说,你之前是考进一中的。”   他不是学习差,交了择校费才进来的。   对此,谢臻不置可否。   但那副沉闷的眼镜后,女生目光灼灼,好像审判人不禁心里发毛,他当即避开她的视线。   “反正你别管了,就算两清了。”他拿了手机准备走。   “哎,谢臻——”她想劝他向善。   男生转过身,“课代表。”   “你是不是太多管闲事了?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喜欢读书么?”   剧烈的坠痛又拉扯了一下小腹。   但苏慕善只是微蹙了下眉,“……抱歉。”   她紧了紧牙关,“那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我有名字,我不喜欢被叫课代表。”   那称呼疏离又戏谑,像被取笑的古板学究,并不算尊重。   谢臻错了一下牙骨。   面前的女生眉毛拧着,神色严肃,平日文文静静的好说话,骨子里却冒着股劲儿。第一次,他竟然有点被唬住。   “……行,苏慕善。”   “那……谢谢。”她慢慢坐下去,脸色稍舒,但右手自然牢牢捂着腹部。   谢臻松了口气,转过身准备离开。   鬼使神差地,脚步迟疑了一下,“你不舒服?”   “……嗯?”苏慕善抬眸。   男生背影笔挺,头微微侧回,扫了她一眼,又撤回目光,抬步,“等会儿有人来替我,跟他说声,帮你一并弄了。”   再往后,她什么也听不到了。   *   一周后的周六是秦思思生日。   学校是住宿制的管理,教学时间紧凑,每周只有一晚上的假,为了替朋友过生日,苏慕善这周没有回家。   晚上,宿舍几人看着秦思思拆礼物。   银色logo镶在黑色漆光口红壳子上,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王婉君:“dior999!谁送的!”   秦思思讪讪:“……一个、朋友。”   薛佳琪嬉笑:“哟哟哟,什么朋友,男的女的呀?”   苏慕善则只在一旁,但笑不语。   不久,俩人缠着没问出结果,只好作罢,宿舍重归宁静,大家纷纷回床,支起小桌板 * 学习。   苏慕善刚翻开书页,桌边的手机闪里一下,低头解锁。   秦思思:善善,贺惟跟我表白了。   苏慕善笑着打字:意料之中,恭喜恭喜啦:D   秦思思:……但是我拒绝了。   秦思思:高中关键的时候谈恋爱,要是被我妈知道,我肯定会被打断腿。   苏慕善:班长那么优秀,阿姨不会的。所以,你也喜欢他吧?   秦思思:嘿嘿,我们约好了,一起考江大。   苏慕善眼眶莫名热了一下。   真好啊,两个人能相互喜欢就够幸运了,他们还相约,一起奔赴未来。   不由自主地,她想起来另一个人。   又几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天际宛如透明,泛着淡淡的天光。   这日下午,高二20班与19班有场篮球赛。   秦思思和贺惟说是不会谈,但两人的亲近程度已远超普通同学,下午体育课贺惟会打中锋位置,自然而然地,苏慕善被秦思思拉去看比赛。   二人走在去体育馆的路上,树木抽新,林荫渐浓。   秦思思说:“体育课就是拿来活动的,你别老窝在教室刷题啊,还没读高三呢,就把身体弄垮了哪行?”   苏慕善称是,对她那点小心思看破不说破。   嘁了一声,秦思思又正义道:“今天事关我们班的荣誉啊!去加油有什么问题?再说了……又不止贺惟,张甲一、谢臻、陈一昂他们也会去啊;隔壁班还有许彦臣,都是个顶个的养眼,不去看才血亏。”   苏慕善淡淡笑了笑。   道路两旁是刚刚长出绿芽的香樟树,明媚的阳光从树枝缝隙落下来。   春天慢慢来了,人的情绪好像也会回温。不得不承认,她现在和秦思思,没什么差别,只不过她的欣喜,唯独在心里悄悄地发生。   那次两个人虽然小小生出了龃龉,但他好像听进去了几句。   谢臻没再找她抄过作业了,但偶尔心情不错,他会自己写,还会敲她桌子对答案。   比起从前,他们一句话的交集都没有,现在的不咸不淡,已经让她足够欣慰。   “哎,善善!”袖口被扯了一下。   “怎么了?”苏慕善回神,顺着秦思思的目光望过去,目光也稍稍一停。   是她们班篮球队的男生。   秦思思第一眼看到的,当然是贺惟,她一面砸吧嘴说他们男生十来度穿篮球服冷不冷,一面凑过来,声音娇俏:“善善,24号球衣,看到了吗?”   “……看到了,”苏慕善笑,“贺惟喜欢科比?”   “呀,你很了解这些啊!”   “……没有,就知道一点点。”不过,谢臻好像更喜欢史蒂芬·库里。   秦思思注意力已全然被带跑,一脸灿烂地跟对面的男生招手。   苏慕善失笑,将遥遥的目光敛到面前。   正好支路转角正对,花池里石楠树茂密,半边人影就这么突然出来了。   陈一昂灰溜溜跟在后面,谢臻则在前。   披着件白紫拼色的外套,初春的太阳尚且偏折得厉害,男生胳膊上的银 * 色条纹反光,刺眼醒目,透着股张扬骚气。   “就你特么手长是么?”谢臻转过头,刚好就撞上苏慕善两人迎面过来,下意识敛起几分严厉的辞色。   陈一昂穷追不舍:“我去,人家也是一片心意。”   “……你要给老,”他一顿,“闭嘴,你要给我恶心死?”   这两个人突如其来地横到面前,苏慕善有点懵。   不过很快理清楚了大概:陈一昂手里捧着一堆东西,诸如巧克力、功能饮料、毛巾、矿泉水等,比赛还没开始,已经有女生来给谢臻献殷勤了。   大概是被盯着的处境尴尬,没过多久,谢臻吆喝一声,把陈一昂喊到了道路对面的树下。   舒了口气,苏慕善才和秦思思继续往前走,但余光仍忍不住看了眼他们那边。   “我跟人家打了保证的,务必送你手上的。”   “草,一瓶水又没几个钱,你拿着怎么了?”   “行行行,丢了就丢了,尼玛难伺候。”   轰隆隆,东西一件一件落进垃圾桶。他拒绝了许多迎面而来的花簇与蝴蝶。   秦思思挽着她:“善善,你今天心情挺好?”   “……有吗?”   “有啊,觉得你最近都状态不错,精气神特别好。”   远方的天空澄澈,春天的风与太阳,都是和煦而温柔,鸟栖在树上,树在影子里发芽。   笑了笑,她说:“大概因为春天来了吧。”   *   画面转到篮球场上。   苏慕善和秦思思已经乖乖坐在观众席,双方队员终于开始入场了。贺惟打头的,秦思思几乎快把她胳膊摇断。   苏慕善:“哎呀,行了行了。”   主持正站在球场中心,煞有介事地一个个介绍球员。   下一刻,念到了那个名字,周遭少女的欢呼声忽然高涨,一波一波的热潮,几欲掀上屋盖。   苏慕善捂了一下耳朵,耳膜缓了缓。   周遭很吵很闹,从四处溢出的热流不断地往里涌动,一颗常年平静的心也随着调动了起来,扑通扑通地跳动。   真好。   他就在那里,是人群拥趸,熙熙攘攘之中,最明亮的一个。   真好。   在这种场合,她可以隐在人群之中,毫无禁忌地从众,以目光追随着他的耀眼张扬。   他还穿着刚刚那件骚气的外套。   但走入场内后,双手一抬,轻掸领口,转瞬外套剥离而下,被潇潇洒洒地飞到一边。   他穿着单薄的篮球服,上半身的肌肉彻底暴露于空气之中,线条介乎少年与男人之间,干净紧致,分明流畅。   谢臻转过身,睛里带着熠熠的流光,丝毫不吝张扬的笑意,跟邻班某个相熟的球员打这招呼。   他朋友也有种得意的少年气,丢过来个球。   但见谢臻顺势接住,随便运了几下,投进个三分,结实饱满的腿肌缓冲着地,再平常不过的动作,在他做来荷尔蒙的气息却分外强烈。   观众席上,又是一阵喊破喉咙的尖叫。   “啊啊啊……”   “好特么帅!简直想求渣!”   “谢臻绝了啊!”   “善 * 善,”秦思思忽然肃然,“我想收回之前的话,别跟贺惟说啊……”   苏慕善:“什么?”   “唔……”揉搓了一下脸,秦思思骤然释放情绪:“谢臻比谢逸帅多了啊啊啊啊!”   苏慕善一怔,目光重新落回赛场上的最最耀眼之处。   唇角不由地也为他牵扯起一抹弧度,她点头:“嗯,是的。”   春光正好,太阳照得人心里热热的。   她突然就很想承认了,他比谢逸帅多了,而且也比陈嘉树帅的。 第8章 王八蛋!   春天不是从世界,而是从人心里开始的。   周一,下午的体育课。   秦思思说这时间就应该来放松,别总窝在教室里刷题,耐不过朋友的多磨,苏慕善只好答应。   排球场上阳光灿烂得像碎金,她第一次跟朋友学垫球,动作笨拙且人累,但基本功长进不少。   最后两个人靠着场地围栏,喝水休息,对面的篮球场,喧嚣的口哨声和男生们起哄的声音群起。   “啊,我看到他了!”秦思思惊喜,扭头发现朋友也正入神,“……善善,你在看谁呢?”   她只是笑:“没有,是看篮球场那边,樱花开了。”还有,一个潇洒的三分球进了。   周二,晚饭后的超市。   人流如潮,摩肩接踵,室内的气味属实不好闻,温度又往上蹿了好几度。   秦思思站在糖果货架前,精挑细选,仍旧没有选出是买原味的还是酸奶味的阿尔卑斯。   苏慕善:“晚自习上,荷氏或者曼妥思应该更提神。”   “啊,这不会太呛人了吗?”   苏慕善在她旁边,目光又不经意扫到对面的冷饮立柜,“……好像男生都比较喜欢薄荷糖。”   “哎,善善!我又没说要给贺惟……”   她笑了笑,只见对面那人拿出瓶柠檬水,胳膊懒懒地带上了门。   周三,教室里的晚自习。   次日是新学期的第一次月考,月上东山,整栋高二楼,都浸没在月光与郎朗的背书声里。   苏慕善又过了一遍古诗词默写的易错字,课间的铃声响了,教室考前热烈的氛围消散,学生们纷纷去走廊上闲聊、透气。   她却没动,翻开了积累作文素材的笔记本。   头顶投下一片阴翳,声音清朗中杂着几份慵懒,“哎,你哪儿有什么作文素材的杂志没?”   他回头讲话,现在已是寻常。   苏慕善说:“你等下,我找找。”   扒拉了两下书立,她从右边翻出了当月的《意林》《格言》还有《作文素材》,“要哪个?”   谢臻拿起《作文素材》,翻了翻,“就这个吧,听上去最靠谱。”   考试之前的自习,教室里总是很吵。   苏慕善环顾四周,学生们宛如要接受审判,所以在赶赴刑场之前分外的兴奋,聚集在一起讲话。   于是她接着说:“今天晚自习,你在啊。”   他轻笑:“明天考试,怎么也要做下样子吧,还逃课?”   “复习得怎么样了?”   “就那样,”谢臻语气讪 * 讪,又往后翻了几页,皱眉,几分嫌弃,“啧……怎么什么新闻轶事,都能贴上伟光正的论调?”   这个角度,他刚好侧对着她。   少年侧脸轮廓分明,线条流畅,白炽灯管在他发顶落了一圈儿银辉。   苏慕善不置可否,笑了下,“……写作文,不都这样?”   她倒算诚实。   谢臻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没搭话,也没转回去,低头依旧捧着那本油印的杂志,走马观花似的扫视。   苏慕善并未因他的淡漠目光失落。   刚好有些口干,就拿起靠书立后面的,那一瓶尚未开封的柠檬味水溶C100。   “下半节课借我看下,”谢臻合上书页,抬头,有些惊讶,“你还喝这个?”   苏慕善的虎口正卡在瓶盖上,“……怎么了?”   他眉眼拉长,笑了:“不怕酸么?”   “酸了之后,才会让人感觉回甘。”   “嚯,文化人,这么会描述?”   被他放肆的笑眼对着,苏慕善倏地低头,没接茬,忙握紧在盖子上,使劲拧。   然而,一秒、两秒、三秒……十秒。   大概是无聊吧,谢臻也没急着转回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女生肩膀窄窄的,脑袋压得奇低,乌黑的头发在灯光下发亮,也不知道这姿势下,有没有力气,势头倒是很足。   “……你这不行啊,课代表?”   苏慕善几分愕然几分失措,对上了促狭的眸子。   话一出口,谢臻想起来了什么,单手握拳蹭了下鼻尖,长臂一扬,把她手里的饮料拿了过来,手掌覆上瓶盖,腕部轻轻一带,就开了,他重新拧好,递给她。   苏慕善有些出乎意料:“谢谢……”   “不用。”他转头回去。   前排的男生开始信手翻杂志。   从胸腔里舒了口气,苏慕善又望了眼他右桌角放着的饮料,唇角弧度微扬,才慢慢把自己的靠到唇边。   瓶口刚贴上唇瓣,味蕾迅速传到大脑,意识瞬间炸开。   这也,太太太酸了!   怎么会人喜欢这种奇奇怪怪的饮料!   苏慕善咬紧了后槽牙,深深地吸了口气,把饮料放回去后,半天才缓过来。   不过,酸归酸,唇齿间残留的味道,好像真的,是甜的。   这时,桌子被后面急匆匆的来人撞了一下,桌边的塑料瓶哐当掉到地上,往前滚了出去。   周家睿:“……对不起,走得有点急。”   抬眸见他目光直愣愣地过来,苏慕善额角挂汗,尴尬极了。这还是他座位调走后,他们第一次打交道。   “没事。”说完,她准备起身去捡。   谁知谢臻已经先捡了起来,搁回她书立上。   还当是谁?   看到是周家睿,向来与他不对付,谢臻反笑,目光直接越过他,坐下来,悠悠地转身闲聊。   他眸子拉得狭长,“叫人给你拧开,你却不喝?”   脸皮猝然一热,苏慕善嗫嚅道:“我……喝了啊。”   “你确定?”谢臻掂量了下几乎还是满瓶的饮料,怀着不明笑意的眸,与嗓音同时上挑, * “嘁,你这,喝了个寂寞。”   周家睿感到备受羞辱,道歉的话也不想说了,刚抬步却霎地停了一下。   他俩桌上一前一后,饮料都是一模一样的。   周四。   大概是这段时间,春天的暖意来得太迫不及待,月考当天,迎来一场春雨降温。   中午,刚考完第一场,回到教室,秦思思就扑过来,“啊啊啊!善善!我这次文言文阅读没了!绝对会被老班骂!我做错了他上次讲过的词语释义!”   苏慕善:“别想了,考一门放下一门,又不是高考,下午还有数学呢,好好发挥。”   秦思思撇嘴:“那好吧,吃饭去。”   确实她只是口头发泄,嚎两句就好了。   两人拄着一把雨伞往食堂去。   一路上雨不大,但是世界都浑然沾上湿冷,虽然没被淋湿,空气里的湿润总让人觉得浑身潮潮的。   “A选项,我知道它是百分之百错的!可是我怎么手就那么贱啊,在最后一秒改选了犹豫不决的D!”   苏慕善不爱吭声对答案,但心里也咯噔了一声,完蛋,那她也选错了。   “下次注意就好了,别对答案了,不如想想等会儿吃啥。”   “好的,我不说了,”秦思思在嘴边比了个拉链,目光一转,一阵惊呼,“卧槽卧槽卧槽!”   苏慕善侧头:“怎么了?”   “……哎,你看谢臻!他又交新女朋友了?”   一阵大风划过,雨丝刮进伞下。   苏慕善耳边轰鸣了一声,顺着那边,匆匆瞥过一眼。   下午考数学。   题目难,区分度大,再加上中午午休没睡着,四点半交了卷子后,苏慕善依然有些头晕。   第二天上午要考理综,晚饭后是联排的物化生自习,她怔在桌前发了会儿呆,看了眼前排依然空着的座位。   他说:要考试了,怎么也要做个样子吧?还逃课。   看来之前是无聊,今晚有人要陪了,样子也不装了。   不过,他不是经常这样吗?   浪子哪儿有那么容易回头?   她知道他游历花丛,凭什么这次心有不甘?   长长舒了口气,苏慕善终于承认,这段时间天气转暖,给了她太多错觉。   很快她重振旗鼓,开始复习,刚从错题本的“解”字看起,叮铃铃的自习铃声响了。   前门大开,冒进来一股湿漉漉的风,班里的人整整齐齐地坐在自习,谢臻众目睽睽下,阔步进来,坐下。   他的身上很冷,春雨的湿气似乎能穿透空气,传递到她这来。   虽然……但是……   她还是有点想抬头。   这时,值班班委走了过来,小声喊道:“苏慕善?”   “啊?”   “去下班主任那儿,他找你。”   *   女生迟疑了一下,“好。”   接着就是哗啦啦的声音,笔杆滚落到桌面上。   班主任没事找她干嘛?   谢臻抬了下眼皮,有点想转头,她的身影已从肩侧掠过。   他百无聊赖地转笔,前面的时钟转了一刻钟,前门再次被推开。   是苏慕善走了进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眸 * 子垂着,边角的碎发有点湿润,怏怏地耷拉在额角边。   “咋了?”谢臻侧头,小声问。   她拿起笔,“没什么,班主任问了几句话。”   “屁,几句话聊十五分钟?”   她微微抬头,眼底是黝黑又生冷的坚定,“……别讲话,复习。”   嚯,看着模样挺乖,脾气不小。   自讨没趣,谢臻也没多想,就转了回去,右手重新开始转笔,吧嗒一声,笔掉了。   周五。   考试安排得满满当当。   一中一个年级足足2000人,近30个班,考场分得众多纷乱,年级前300都在1到6考场,谢臻的考场差得远,考试路上自然而然没遇上过苏慕善。   考完最后的英语,回班途中,他倒遇见了李意欢。   她笑意盈盈的,问考完试的月假,要不要一起出来玩。   他笑笑:“去哪?”   “城东新开了家密室逃脱,不喜欢的话,去江心岛BBQ也行,可以多叫点人,热闹。”   雨忽然下大了,坠到天井的草地上,吧嗒吧嗒的,像哭声,令人烦郁。   他转身,懒得再跟她应付,“……再看吧。”   谢臻很不喜欢下雨,尤其是春雨。   走回教室,回来的人还不多,里面竟然也湿漉漉的,像在湿咸的海水浸泡过。   目光清淡地扫了一眼,他意识到了这股湿润的来源。   他后座的书垒得老高,没喝完的饮料压着几张乱糟糟的考试.答案,完完全全把瘦削的人影盖住了,那头传来低低的抽泣,秦思思在一旁,腰快佝成九十度,小心翼翼地伏在旁边安慰。   “善善,善善……”   “善善,你别哭了啊,没考好还有下次呢,你自己都说了呀……”   雨不是说停就停,何况少女的眼泪。   秦思思站直,一咬牙,拳头重重地锤上桌面,“草他妈的,他就是个王八蛋,我替你找他去!” 第9章 她走了出来   谢臻不紧不慢走回了座位,稿纸和笔丢回了桌上,他微侧过头,秦思思已经不见,趴在桌上的少女依然把头压得很低。   马尾鸦黑低落,双肩耸动着,而桌边扔着考试.答案上,画着不少红圈。   考试没考好?   就这,有必要?   谢臻不甚理解她的脑回路,但见她胳膊动了下,校服袖口露出几截白皙纤细的手指,在桌上找寻找着抽纸,她那包蓝色的塑料包装里的余量已经不多。   没吭声,他顺手拎了自己桌上那包,放到她手边。   这时陈一昂单肩挂包,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哎呦,可算是考试完放月假了!走吧。”   谢臻闪回目光,“……嗯,走。”   *   他考完回教室了?   苏慕善停止了抽泣,但眼下湿润,鼻尖被卫生纸搓得通红,她缓了缓才抬头。   面前已是空无一人,但桌上多了一包新开的抽纸,教室前门逃逸的衣角,昭示着他真的回来过。   对了,还有思思呢?   她该不会真的去找周家睿对峙了吧?苏慕善心里咯噔一声, * 忙擦干净眼泪,收拾书包回宿舍取手机,给她发短信。   结果她手机就在宿舍。   每次月考结束后,是放两天的月假是一中的惯例,在宿舍又等了十来分钟没等到人,苏慕善只好给秦思思留了新的消息,随后自己坐公交车回家。   回到家是晚上六点,正是馄饨铺忙的时候,王琴和苏伟国都不在,苏慕善放下书包,自己煮了碗挂面草草应付了晚饭。   刚洗完碗,秦思思的电话过来了, “善善,你平安到家了?还好吗?”   “你别担心,我好多了,”苏慕善长吁了一声,“这回是我自己心态没放稳,下次肯定不会这样了。”   秦思思火冒三丈: “你别这样说,这分明周家睿那王八蛋求爱不成,故意搞你心态!气死我了,我之前有眼无珠,居然还帮他在你面前说他好话!”   朋友的声音在电话里好一阵吐槽,苏慕善只是捧着听筒。   关于周家睿,她之前就感觉得到他看似随和,十几岁的年纪,眼睛却幽深得很。经过这事,她心里定夺更清楚了。   不过她心里现在最着急的,是学习,是改错,是赶紧照着发下来的答案,把自己把能改的题改了。   不知不觉,已经七点。   秦思思意犹未尽: “虽然我今天没逮住他,但你放心,月假结束返校,我一定好好帮你找他算账!”   苏慕善:“行了,你也赶紧去改错吧。”   电话挂断后,小卧室骤然安静下来。   坐回书桌上,她长舒一口气,窗外有一颗巨大的泡桐树,晚风吹动满树沙沙的铃铛。   昨天晚自习,办公室外的那棵树也是这样。   “苏慕善,你是一直个懂事的学生,应该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吧?”   “你上周数学周测,你看看差成什么样子了,班排36位?”   班主任陈红找她,是在第一天考试结束后。果不其然,摊开今天下午在教室对答案,次日上午考试的理综战况惨淡。   尤其物理,每个多选题都有漏选,电路实验一团糟,最后的选做题也遗漏了另一种情况。   台灯下,苏慕善捏着笔头,在稿纸上开始重新演算。   脑子却不听使唤,总回想起被谣言中伤,被污蔑,被陈红强行地灌输“女德”,心仍旧愤愤不平。   可是事情已经过了,情绪化的恶果她也吃了。   当自己不够强大时,面对无从选择的事,只有好好读书、脱离旧有环境,才是她能望见的最有效的路。   想到这儿,苏慕善终于定下来,埋头开始改错。   再一次抬头看时间,已是十点多,玄关处传来钥匙开门、还有人换鞋的声音。   因为是老房子,典型的90年代一室二厅的户型,次卧离门近,隔音也不佳。   “动作声音小点,善善今天回家了,卧室灯亮着呢,别耽误人学习。”   “知道,”苏伟国说,“你去把中午煲的鸡汤热一下给善善。”   “哎呦,唠唠叨叨的,我不得先洗个 * 手?”   父母回家了,冷冰冰的家里焕然如春。   充满人情味的热闹,抵消了一个人时的低沉,苏慕善舒了口气,搁笔,推开房门,扯起笑容,“爸妈……我放月假了。”   王琴正准备去厨房,看到一周没回家的女儿,笑着走了过来扶了扶她肩膀,“回来了呀,乖,妈妈去给你热汤。”   “月考考得怎么样?”苏伟国站在茶几边倒了杯热水,递过来。   “呃……” 苏慕善局促。   见状,苏伟国不再多问了,“下次努力!”   转头,在客厅里支起了折叠餐桌,没多久,王琴把鸡汤端了出来,一家三口围坐。桌面上的鸡汤飘着浓郁醇香,说是中午煲剩下的,但里面肉都还在。   王琴把翅中、腿都齐齐盛给女儿,“多吃点,我跟你爸平时忙,也管不了你什么,在学校你也是自己照顾自己。”   苏慕善夹着鸡腿,“知道的。”   王琴:“学习累不累?”   “还好。”   “每个月生活费还够用吧?”   “够的。”   “不够跟妈妈说啊。”   ……   苏慕善抿了抿唇笑了笑,忙低头扶着碗边,喝了一口,汤和眼泪一样越来越热了。   *   但是城市另一边,热闹喧嚣的火星熄灭后,万籁俱寂,温度也越来越低。   上千的学生从学校离开,回家,仿若一场周期性的迁徙,冬天过去,雏鸟归南。   但谢臻没地方去,只是一个人,在出租屋的阳台上望月亮。   他和陈一昂、许彦臣他们在网吧待了一下午,二手烟吸了个够,这会儿脑袋里,仍残余有对线时低俗粗野的叫骂。   在阳台冷静好了,去洗完澡,谢臻才觉得大脑清醒点,拖着湿漉漉的拖鞋回到卧室。   窗帘轻飘飘的,凉风溜进来。   独处时,他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面前是一望无际的岩石与冰川,天空大地之间,就只有他一个,讲句话,连回声都没有。   他又发了会儿呆,把手机捞了过来,百无聊赖地翻过一个又一个应用,最后点开了好久没上过的QQ。   红色气泡占满了屏幕,眼花缭乱,又有班里的女生,有外班的,也有没备注的网名,基本全是蓄意的招惹与撩拨。   倒还真讽刺,他身边看上去,还挺熙熙攘攘的?   谢臻面色如霜,大拇指滑动,删了半天,才把聊天框拉到了底。轮到最后上,他偏偏怔了一下,是条好久之前的消息。   「不必理会冷眼与暗箭,你可以往上走,你值得前途无量。」   轻笑一声划破寂静的空气。   前途无量?他差点就信了。   但另辟蹊径,能想到用这种方法来搭讪,确实让他燃起几分好奇。   屏幕上的冷光映出他犹豫时的轮廓。   过了半分钟,他释然一笑,慢腾腾回复:你是谁?   他这样问了,还坐得住吗?   然而一秒,两秒……一分钟,两分钟……   对方久久没有回应。   直到二十分钟后,聊天框直到上方弹出了新消息。   李意欢 * :你明天可以陪我去华侨城吗?   李意欢:我生日……我父母离婚了,各自重组家庭,所以没有人陪我。   李意欢:你多叫点人,也可以,我不介意的。   说实话,谢臻怔了一下,经常回过头翻看。   那条匿名消息的时间,2月16日,23:03;   而李意欢加他的时间,2月19日,21:31。   谢臻:不去。   *   次日,雨过天晴,风和日丽。   谢臻不知道自己昨晚是怎么睡着的,反正窗帘忘了拉,初升的太阳光强烈得过分,醒过来后,他的第一句话是“草”。   正准备拉起被沿准备继续睡觉,床头柜上的手机又响了。   日历提醒:3月8日,8:00,姥姥过寿。   谢臻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掀起被子,去卫生间洗澡剃须,又找了件最简单的外套,收拾得利利落落,抓了手机径直下楼,随手拦了辆的士,“师傅,蓝天花园。”   司机估计一早上班,心情不错,话也不少:“嚯,蓝天花园,那小区有点年代感了。”   “不过小区虽然旧,但在老城区地段最好的地方,以后拆迁可得大发一笔。”   “小伙子一中的,哎呦,那学习应该不错吧,我儿子今年初三,也准备考一中来着,也不知道上不上得了!唉!”   谢臻笑了声:“我成绩稀烂,交择校费进的。”   闻言,司机尴尬一笑,终于闭嘴,安安分分开车。   X市城区不算太大,十来分钟后,谢臻就过了江,回了老城区,车停在小区附近的商业综合体,谢臻又去超市买了些东西,最后才凭借儿时的记忆,在穿过街巷抄近道。   拐进的最后一条道子叫风华街,开满了餐馆小吃,是老城的小吃夜市,但一清早,街道尚未苏醒,许多店面刚拉开卷帘门。   公交车站台,在风华街的中间段。   他记得车站正对的,是他小时候常吃的那家米粉,谢臻下意识看了一眼,恍恍惚惚,想起今年元宵节那晚的大雪。   不知什么时候,米粉店旁还开了家卖馄饨的?   他尚未收回目光,那家店的玻璃门突然被推开。   换掉冷无聊乏味的校服,少女穿着水洗蓝的牛仔裤,浅卡其色的派克服。在阳光强烈,黑发简简单单地束着,露出袖口领口的肌肤都白得闪闪发亮,一枚叶子新陈代谢,从视野的右上角落下。   画面里的朴素稚拙与明媚混合在一起,从纯粹的光里,她走了出来。   有种扬帆艾克式的温情。 第10章 “揍他。”……   苏慕善没有想到,会在同样的地点遇到谢臻第二次。   她轻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只是出于礼貌地问了声好,随后坦然地指了指背后,说:“这家,是我们家的店。”   似乎在解释自己为什么在这儿。   谢臻从短暂的失神里抽离,见她平淡如常,只点了下头。二人都没有再过问对方,在这附近干嘛,将要往哪里去。   他们 * 只是各走各自的路,却发现一路同行。   人行道两侧栽着泡桐树,早春料峭,树枝缝隙落下晨光,直到走到风华街尽头,他们一起转了弯。   五分钟后,两个人又一起停在了小区门口,大门上方挂着年久脱落的“蓝大花园”几个大字。   苏慕善决定解释一下:“那个,我回家。”   谢臻淡淡:“看亲戚。”   “唔,”她说,“那一起走吧。”   结果走过第一栋、第二栋,绕过两个转弯,他们又在同一个单元前停了下来。   苏慕善惊讶地看向他:“你也这栋?”   谢臻往后退了一步,“是挺巧的。”   礼让她先行的意思。   苏慕善压下心中翻涌的好奇,淡淡点了下头,硬着头皮先走了进去。   就几层楼的台阶,上楼的过程却很漫长,谢臻在后面跟着她,似乎在迁就她的慢吞吞。   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校园之外的谢臻,反而让她感到周身被一种新的拘谨和不适所包裹,脑子里也是混沌又杂乱。   原来谢臻并不是总在外面浪迹的。   没有朋友拥簇、女生追捧的时候,他话少、沉静,周遭的光黯淡下来,从张扬耀眼变成了微光。   当然她承认,那莫须有的什么“发光”的比喻,是私心在作祟。   安安静静走到三楼的休息平台,苏慕善收拢意识,在衣兜里找钥匙。   又十步台阶上去,她立在402前面,“我到了。”   谢臻一怔,薄唇轻扬,“看来是真的巧啊。”   苏慕善当即大脑卡顿,只见他转身就按响了401的门铃。   对门陈旧的防盗门发出一声很绵长的咯吱声,在她心里拉扯出一条线,她忙不迭扭头回来开自己的门。   “姥姥。”   “阿臻……”老人的声音起初很小,但很快惊喜又轻松道,“呀呀,你不是读书吗?怎么有空过来了!”   “今天放假了。”   “好好好,快进来吧。”林阿婆独居多年,子女都不在身边,今天外孙过来看望,她笑得合不拢嘴,拉着谢臻的胳膊往屋里带。   一转眼,外孙已经生得高高大大,已经比她高得太多,把视野挡得严严实实,他身影稍微侧些,林阿婆目光一顿,看清了对面清瘦的女孩。   “哎,善善?”   苏慕善松开了钥匙把,回头,勉强地笑了笑:“……阿婆,早上好。”   “刚从爸爸妈妈店里回来?”   “嗯……准备回去写作业了。”   林阿婆笑了笑,本来想拉新邻居家的小姑娘进来坐坐,既然她另外有安排,便不再强求。   苏慕善回以淡笑,很快从林阿婆那收回目光,匆匆扫过她身侧的谢臻,转过来继续开锁。   她有些头疼,昨天晚上回家时还好好的。   今天却不知怎么回事,锁芯里干涩得很,她咬紧牙关,索性用上双手一起拧。   谢臻说:“拧不开?”   苏慕善动作一顿,“没事,我等下就……”   “哎呀,”林阿婆说,“阿臻,你去帮帮人家不就完了。”   “不用了。 * ”   “行。”   他们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   林阿婆哑然笑了,推了推外孙的胳膊,敦促他赶快过去,一面说道:“善善懂事,总这样不爱麻烦别人,但人在世上,哪有桩桩件件都能自己处理妥帖的呢?人字一撇一捺,就是相互撑着的,开个门而言,只是小事。”   谢臻已经不由分说走到苏慕善身边,看了她一眼,她只好退到一边,任凭他接替自己的位置。   老式板楼的平台很狭窄,却把人的距离拉得很近。   林阿婆在最后面,兀自讲着话,苏慕善一面低声恭敬地应,一面站在他侧后,余光偶尔落到他微微用力的肩上。   “对了,阿臻,善善是一中的。”林阿婆说,“好像也正读高二呢,你们在学校见过吗?”   苏慕善一顿,看了他:“我们……”   “认识,一个班的。”   谢臻不甚理解侧方投来的小心翼翼,他说话时,手上力气不受控制一重。   咬合的机械里,闷声隐约,心头一阵燥郁,他低声骂了句草。   苏慕善见他紧绷的背部放松,“好了吗?”   谢臻:“……找开锁的吧。”   “啊?那没关系的,还是我自己来,不耽误你……”她走过来,瞬间傻眼了。   捏着半截的钥匙头,他语气淡淡:“……断里面了。”   *   秦思思:你还没进家门?   苏慕善:[大哭]现在找配锁的去了。   秦思思:你们家门咋了?如果是机油不够了,找邻居家借一点食用油先涂点在钥匙上,一拧就开了。   苏慕善:你早说啊,可是现在,已经断里面了![大哭][大哭][大哭]   秦思思:NB!你力气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苏慕善:emm……我以为大力可以出奇迹的。   发完消息,苏慕善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一声,抬眸看了眼站在五金店柜台处,正在跟老板讲话的谢臻。   刚刚给开锁的打了电话,没几分钟老板就把断钥匙取出来了。   其实他们可以在门口,等老板配好了送过来,但林阿婆执意让他们跟到店里,看着师傅配钥匙,说这毕竟涉及私宅安全。   “走了。”谢臻吆喝一声,昂首阔步走了卷帘门。   苏慕善忙收起手机,跟上,“哦!”   断钥匙算是个令人哭笑不得的调剂。   沿着原路返回,太阳更大了些,轻风吹拂,树叶发出沙沙响声,两个人相处的氛围自在不少。   谢臻虽然在前方,但走得慢,迁就着她的步调,他随口问:“之前我没在小区里见过你啊,你新搬过来的?”   苏慕善:“嗯,搬过来有一年了。”   父母先在风华街盘下了店面,后来为了方便生意,又在蓝天花园买了二手房。   遥想小时候,她不乐意谈到自己家的营生,但现在她已经十六七岁,她已然接纳自己,坦然接受父母给她的一切,并珍惜这么多年来,他们教会她的坚忍、务实。   不过关于这些心理活动,她没有与谢臻说太多。   过了会儿 * ,话题沉寂。   苏慕善说:“对了,你今天是过来看林阿婆的……”说完,暗骂自己一句明知故问。   果然,谢臻偏过头,丢过来一句“不然呢?”。   苏慕善尴尬,“……或许,来吃粉?”   “今天她过寿。”   “这样啊。”撩了一下耳边的鬓发,掩过尴尬的神色。   好吧,她确实一直都缺乏幽默感。   余光瞥见身旁的女生头低了下去,又推了推眼镜。   谢臻抬抬眼皮,清嗓,“你有时候是挺无聊的,但是……”   她反应过来他或许在给自己台阶下,讪讪道:“呃……不用□□慰我,确实不太会接话茬。”   “我话还没讲完,哪句话就安慰你了?”   她愕然抬头:“啊?”   “但是你这人挺简单的。”简单里透着点真诚的那种,谢臻忙补充,“简单不是说你傻说你轴,你别多想,我就是觉得……”   他抬手蹭了下鼻尖,眼尾下垂几分,“简单点,挺好。”⑨⑩光整理   苏慕善垂眸,“哦”了一声,不再讲话。   谢臻看了她一眼。   李意欢找他倾诉过,夹在重组家庭的父母中间,如何痛苦,可他只觉得陈词滥调,惊不起心里一点波澜。   有时候就是这样,讲的人越哭天抢地,听的人越麻木;反而是那些平淡的人,平淡的说的话,教人的心有了温度,渐渐向上看,窥见云翳缝隙里的天光。   他指的是苏慕善。   乍一看挺少言寡语的,倒不是没主见没主意的人,做事谨慎但不胆怯;讲话声音温和但不卑不亢。   她成为的模样,都藏在一切她的经历里,有迹可循;而他的面目可憎,也同理。   不知不觉,谢臻感到自己陷入了被动。   他忙打住,话锋一转,“不聊这个了?”   凭第一直觉想起来的话题,有些狼狈地随口问,“对了,昨天考试完你在教室,哭什么?”   苏慕善愕然抬头:“我就是……没考好。”   谢臻顺承话题:“什么没考好?”   “理综。”   理综啊,第二天考的。   谢臻想起来了什么,“我记得第一天,班主任找你?”   “……嗯。”   她又回想起在逼仄的办公室里的窒息。   对于莫须有的罪名,她一句也不认。但陈红从教多年,作风老派,不容被挑战权威。   气极了,她指着她的脑门:“苏慕善,你不要以为上学期期末考得还行,就觉得自己不得了,可以和我叫板了,不管你现在是和哪个男生纠缠在一起,立刻,马上,断得干干净净,还有这次月考,考完试,我是要看你成绩说话的!”   一阵凉凉的春风拂过,吹回她的神识。   苏慕善搓了搓指腹,“其实,班主任她……”   “对不起。”谢臻打断,“我问多了。”   随后,他便加快了步伐,先走过转角。   苏慕善在原地舒了口气。   告诉他这件事是不可能的,还好还好,他点到为止了,没有让她蹩脚地编织谎言。   就是一次考试而已。   她不喜欢惺惺作 * 态的周家睿,也讨厌威逼学生的陈红,埋头读书,高考完远离这些人就是最好的办法,这是她昨天晚上就想通的问题。   她的心情转好,抿出淡淡一笑,迎头快步跟上。   谁知刚转过拐角,她脑门撞上了一堵结实僵硬的人墙,霎时眼冒金星。   苏慕善揉着额头,“谢臻,你站住干嘛啊?”   许是意识不清,她嗓音透着股娇腔。   谢臻岿然不动,也没讲话。   她迷迷糊糊地走到他身侧,仰头看了眼他,心里咯噔一声,又顺着他的视线往前望去。   周家睿直直立在对面。   蓦然扯唇笑了,“亏我今天打算来找你道歉的!看来不用了!你们是真的有一腿!”说完,男生愤恨不已,扭过头就走。   苏慕善愣在原地,“周家睿,你……”可是人早就走出十来米远了。   谢臻抄在兜里的拇指搓了一下,冷笑了声,“考试哭,就因为这么个烂人?”   “我……”   没等她把后话讲完,谢臻把兜里刚配好的钥匙丢给她,大步流星跟上去。   苏慕善往前追几步,“哎,你干嘛啊?”   “揍他。”妈的。 第11章 看向她   蹉跎了半个上午,苏慕善回到家,已是上午十点。   翻开《物理必刷题》,刚算了两行,她耐不住大脑里的蠢蠢欲动,又想起谢臻最后那句话。   揍他。   他不会真的打架去了吧?   她倒不担心谢臻会在拳头上吃瘪,但周家睿是那样小心眼的人,很可能故技重施,又告到学校。   一中的领导很看重校纪校规,去年高三年级有学生在校外聚众滋事,学校为表严厉态度,即便是在复习的最关键时刻,也给那几个学生停了两周的课。   左思右想没个结果,苏慕善撇下了水性笔,拿起左手边的手机,解锁,直接打开了通讯软件。   「你是谁?」   猝不及防,一个消息红点跃然于眼前。   时间是昨天深夜,她才看到。   霎时,心脏砰砰狂跳起来。   胸腔里似乎有一颗充气的球,快要把一声声节奏顶到嗓子口,他的声音在大脑里反复叩问,她是谁,她是谁。   苏慕善握着手机,鬼使神差地按出了“su”的音节,但又立刻清空输入,否决了自己漫无边际的想法。   小跑到卫生间,她摘下眼镜,掬起一捧凉水扑到脸上,又扶着洗手台,正对镜子,一边呼吸平复心跳声,一边等脸上的热意消散。   一分钟后,苏慕善回到卧室,把QQ切换到正常的聊天框。   苏慕善:你回来了吗?   苏慕善:你们怎样了?千万不要把事情闹大了,不然回学校,会很难收场。   消息发出去了,但对话框十分平静。   理智压了过来,苏慕善意识到空等也是浪费时间,于是打开了消息提醒的音量,把手机搁在旁边,再度翻开练习。   直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响起。   她条件反射,迅速拿起手机,才想起来他没自己手机号,而且……屏 * 幕上闪烁的是妈妈。   “喂,善善,吃了吗?”   “还没有。”   “中午在家自己弄点东西吃,冰箱里有水饺,别学习学忘记了!”   “嗯,知道了。”   挂断电话,一看时间,十二点半。   她早饭吃得早,现在确实有点饿了。   苏慕善又看了眼QQ有无新的消息。   随后起身,踱到厨房,从冰箱拿出饺子冷水下锅,趁水没开,去客厅支起了折叠桌。   十分钟后,水饺浮了起来,她端着饭碗放好,坐到了桌边。   这时,门口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苏慕善一怔,迅速放下筷子,快步到玄关,踮起脚尖,凑向猫眼。   光线从斜侧方投过来,正午阳光像磨碎的金尘,老旧的楼道被照得亮堂堂的——他,回来了。   男生站在光里,抿着薄唇,鼻翼右侧的痣在光线变化中,时隐时现。   即使视野有畸变,他的模样仍如今天早上她初见他第一眼时,干净利索,没有一点狼狈。   苏慕善像只胖头鱼,鼓起腮帮子呼了好几口气,直到面部肌肉发僵,她又抬起双手,揉搓两颊,才发现自己脸颊发烫,唇角也似乎轻轻勾着。   “苏慕善?”好像等久了,谢臻耐不住唤了一声。   “在的!”苏慕善整好表情,开门。   谢臻:“你吃饭了?”   苏慕善:“你回来了。”   谢臻:“嗯,刚回。”   苏慕善:“那你没什么事吧?”   连续两次话音重叠,谢臻不以为意,而她尴尬一笑。   接连两次发问,似乎对他关心过了头。   但转念,他也被牵扯进来了这事,问两句聊表关心,并不为过。   在苏慕善胡思乱想的空档,谢臻已不动声色,将擦伤的右手揣回兜里,“没什么事,这事儿就算了了。”   他一顿,继续道:“周家睿胆子小,一开始怕招惹我,只跟班主任说了你有问题。我这儿有他把柄,一回学校,他不敢反咬我,会去跟陈红澄清你的事儿。”   “谢谢……不过,把柄?”   不会是,用了什么不人道的办法吧?   见她目光怀疑他犯罪似的,谢臻讪讪,懒得解释,反问:“秦思思是不是也知道这事?”   “……嗯,是。”   “跟她说声,别张扬。”   别张扬。   这不是光彩的事情,按照她的性格,不会大张旗鼓地找周家睿算账。   但这话从谢臻口里说出来,苏慕善还是稍稍失落。   抿了抿唇,她冷静道:“我明白的,我跟她说过了不要闹大。我自己也不想,因为学习之外的事情分心。”   她给出的理由,恰如其分,无可挑剔。   谢臻眸光迟疑了一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股浓郁的水饺香味飘了出来,他终于想起来,自己过来还有正事。   “对了,”谢臻单手握拳,掩唇,明知故问道,“你吃午饭了吗?我姥姥问你,要不要过来一起。”   “啊?”苏慕善回望一眼,“我刚刚煮了东西。”   “那行。”他淡淡,准备走。   她后知后觉,拒绝长辈 * 太果断了不礼貌,又补充,“你替我谢谢林阿婆吧!我之前一个人在家,她就招呼过我蛮多次的,谢谢林阿婆好意!”   “感谢?”   “嗯!”少女笃定。   看向直愣愣的她,谢臻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这不是简单了,就是又傻又轴。   他索性想到什么就说了,“我还头一回听,还有代为传达的,这算诚心实意?”   苏慕善心头一慌,揣摩不清出他用意,“那我等会儿吃完饭就过去……”   “得,”见她接不住话,谢臻感到无趣,见好就收,“我看你还是赶紧吃你饺子去吧,等会儿该坨了,我走了。”   苏慕善:“哎,等等……”   谢臻应声回头:“怎么?”   她现在知道谢臻在开玩笑了。   叫住他是出于下意识,而叫住他之后呢,要说什么,苏慕善怔了半天,懊悔自己的唐突。   突然,她想到了!   推了一下眼镜,小声道:“那个……你真的,揍他去了?”   谢臻没想到她问这个,毫无顾忌地笑了声。   薄唇藏不住凌厉的牙锋,眉眼仍盛着满溢的波澜。   “不然你以为呢?课代表?”   *   一日后,月假结束,返校。   月考成绩同时也出来了,这次考试的题目偏难,理综分数普遍都不高。   苏慕善总成绩列全班第五,年级223,比期末成绩稍有退步,但属于正常波动范围内。   回想当时还挺好笑,她怎么能玻璃心成那样,对完理综答案,就趴在桌子上哭。   下了晚自习,回宿舍的路上。   秦思思挽着她:“善善,你这不是考还可以吗?”   “当时就是心态有点失衡了……以为自己真的又考炸了。”   秦思思噗哈哈地笑,“挺好的,狠狠打了搞小动作的人的脸!”周家睿这次直接跌出前十。   沿着主路往前走了一段,秦思思又扒着她,问她事情到底是怎么解决的,“我今天一来,就看到周家睿脸上挂彩了,在教室走总躲着你们那一列不说,连见我都躲了。”   揍他。耳畔又响起他的声音。   苏慕善:“嗯……大概,恶人有恶报吧?”   秦思思随着边附和边笑,道路两侧樱花铺地,二人沿着主路,沾了满身夜晚的浅香。   次日,周一。   温度逐渐攀升,教学楼里读书声郎朗,窗外香樟树生长茂密,而天井里的草丛,也在静默之中结着它们的种子。   校园生活回到正轨,慢慢向前推进。   直到某日周五开班会,陈红讲了今年体育节即将开始,引起了一波骚动。还在班会课上,已经有人窃窃私语。   因为实施半封闭军事化的教学,一向重视体育教育和学生身体素质,向来没有文化课老师侵占体育课的事,体育节也算是一中办学以来的老传统了。   除了男子篮球、足球,还有女子排球几个传统项目,今年还加入了团体乒乓球、网球等。   他们班是分完文理科,才组在一起的。这是第一次以班级为名,参加集体活动 * ,班里同学们讨论的热情空前高涨。   班会课后,是周五惯例的大扫除时间,教室里还三两成群聚在一起讨论。   身为班长,贺惟拿着报名表,在后排登记了一圈男生的名字。   最后往回走:“谢臻,你名字我给你记上了。”   谢臻没拒绝,“哦。”   秦思思正准备过来找苏慕善聊天,恰巧撞上他。她轻咳一声,“哎哎,班长,女排帮我报一下呗!”   贺惟岂敢不从,低头笑了笑,就近找了张桌子,把她的名字写上。   春光正好,屋檐下飞过几只喜鹊。   苏慕善拿着笔短暂放空,刚回声,就看到这样的画面。   秦思思和贺惟靠在讲台边。朋友站在台上叽叽喳喳的,而贺惟坐着,仰头静静地听,唇边挂着自然流露的淡笑。   这时谢臻从旁边经过,对贺惟随口说了句什么,贺惟敛住了辞色,点头,与他短暂交谈。   秦思思感到无趣,撇了撇嘴,抬眸,与看过来的女生对住。   她招手,高喊:“善善!你要不要参加排球啊!”   听到那两个叠字,谢臻背影怔了一下,顺势回头,沿着阳光下落的方向。   看向她。 第12章 “你该不是看上……   苏慕善就是刚学会颠球的水平,打比赛,她想都不敢想。   秦思思从讲台上小跑过来,开始疯狂安利,“没关系啊,你上次跟我对颠,不是打得挺好吗?你以后再和我多练习就行,很快就上手了。”   “可是,”苏慕善一顿,看到谢臻已经转弯,出门去,“我还不会发球啊,而且我个子不高。”   “你可以打自由人,不用发球拦网!”   “那,好吧。”   就这么,苏慕善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某种程度上,说贺惟是秦思思的人也不为过。还不及她自己过去报名,秦思思又小跑到贺惟旁边,指点了两下,回头笑:“善善,说好了,我帮你填好了哦!”   距离体育节开始,还有两个星期。   苏慕善是常年逃体育课回教室自习的,这下为了比赛,也只好和每次上课都跟上,被秦思思带着练球。   她发现之前是自己太畏惧体育运动了,被朋友逼着接触了排球,苏慕善渐渐发现凡事只要用心,总能掌握技巧,一个星期下来,她的球颠得已经很稳,偶尔还能接得住对面打到后排的刁钻球。   一中的每周六下午,会放一晚上的周假。   为了准备排球赛,苏慕善在秦思思的劝说下没回家,正好今天和隔壁班有场小型班级赛,三局两胜制。   时间定在放假后。   四点,刚刚放假的校园里仍有来来往往的行人;转眼夕阳渐斜,排球场外只剩下香樟树影子。   打到第三局了,20班15分,19班14分紧咬在后,赛点,形势焦灼。   现在这一回合由对方班发球,如果她们拿下这一分,就能赢得比赛。   一记高球从上空飞过,直往边界飞去。   会出界吗?不是……没有!似乎是 * 一个会擦线的险球。   主攻手急了,“哎哎,二传!二传!快接!”   今天的比赛不正规,许多后排的球都是二传在接,显而易见,新加入自由人并不怎么得人信任,然而二传和球距离远,呈对角线的距离,她竭力进全力冲过去也没用。   没关系,输了这一球,并不代表输了比赛,排球要领先两分才算赢,大不了再打几个回合。二传这样想。   就这时,砰得一声。   苏慕善并拢双臂,将球救了起来,差点踉跄摔倒,却用力对着主攻手大喊:“朱丽丽,打过去!”   她想的,这一球,要赢。   二传这时才回神,忙把球颠倒最佳位置,主攻手一跃,猛扣。   16:14,哨声响起,结束了。   苏慕善拍了沾满灰尘的手,舒心一笑,她们,赢了!   秦思思从球网边过来,连蹦带跳的,一把搂住她,“善善,可以啊你!”   “打得太久了,该结束了。”   “嚯,善善也会说这话,牛哇!”   苏慕善失语笑笑,看了眼橘红色的云霞,在西天留着最后一抹浮光。   有么?其实,她好胜心一向都重,只是这次,表露得明显了一点。   从球场离开后,秦思思提议去逛校园超市。   她在货架前拿起一盒曼妥思,笑偏头,“我就说你打球有天分的,刚刚那个球救的,真是太有水平了!”   “是吗?”苏慕善笑笑,从旁边的冰柜里默默取出瓶水溶C100,“是你教的好呀。”   很快,二人排队刷卡付款。   “哎,先不着急回去吧,我们再转一会儿?”   苏慕善看了眼她手里的薄荷糖和功能饮料,“找班长?”   秦思思大方一笑,点头。   苏慕善失笑,调侃说他们当时不是约好了不谈恋爱吗?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   秦思思义正辞严,说她只是关心同学呢!不然怎么对不起贺惟天天给她讲数学了。   “好好好,”苏慕善挽着她胳膊,“陪你去就是啦。”   秦思思感到胳膊上起了一层疙瘩。抱住手臂哆嗦:“咦,我发现你最近好嗲哦……”   *   七点多钟,华灯初上,篮球场黯淡下来,只有靠近路边的那个场地里,还聚集着七八人,仍有球鞋摩擦地面,篮球撞击篮板的声音,偶尔间杂几句男生之间的混话。   贺惟刚抢到球,陈一昂对着他吹口哨:“班长,你媳妇儿来看你了!”   贺惟果然中计,往场外一看,手上的球瞬间被陈一昂打下,转投出去,谢臻正站在三分线左侧接住,毫不迟疑地一投,球进了。   谢臻顺着贺惟的视线扫了眼,路边影影绰绰,树影交织着两个人影。   “嚯,”谢臻拍了拍他肩膀,笑,“班长,你这样打球不行的啊。”   贺惟白了他眼,径直往出入口处走去。   不知道谁说了句今天时间晚了,就到这儿吧,众人皆附和。谢臻去场边拿起水猛灌了几口,扯了扯领口透风散热,拎起外套,也准备回去了。   走到 * 球场的出入口。   他怔了下,见贺惟和秦思思站在一起,一人抬头,一人低头,四目相对,有说有笑的。   而视线再往后一看,对面道路路灯明澈,光线洒落在香樟树上。   树影也簌簌下落,女生自顾自抱着瓶饮料,半边侧脸落在斑驳的光影里,时而扣动饮料的塑料包装边缘,时而捧起来杯子,小口小口地抿。   他没再注意那对亲密的同学,走了过去,“苏慕善?”   “嗯?”她回过头。   三月中旬的晚上还有些冷。   但男生只穿着件白色T恤,单手挂肩,拎着件蓝灰色的薄外套,发梢沾着湿气,空气都好像因为他走过来而热了几分。   谢臻看了眼她手里的饮料,“不是周六吗,没回家?”   “这周思思拉我练球。”苏慕善抿了抿唇,“就没回。”   他眸子往回一瞥,懒懒地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挺讲义气的啊,你陪你朋友,结果她就把你丢这儿?”谢臻一顿,“小心等会儿,人家俩人一块把你鸽了。”   苏慕善看了他们一眼,说:“不会啊,思思和贺惟没算谈恋爱呢。”   所以不会丢下她,独自去约会的。   谢臻微怔。路灯洁白之下,少女抿着唇瓣,睫羽投下一层阴翳,黑发和白肤分明又倔强,他差点被她这笃定的表情说服。   他敛眸,是有些自讨没趣了,“随你,走了。”   苏慕善:“嗯……拜拜。”   谢臻又向下看了眼,她双手紧攥的饮料瓶,手指纤细,清晰的指节处泛着葱白。   很快又目光撇开,他把自己手里那瓶空的,利落丢进旁近的垃圾桶,取下搭肩上的外套,套上。   这时,秦思思小跑着过来了,“善善,咳咳,善善!”   苏慕善看了眼路灯下的谢臻。   看吧,就说会回来的。   “那个……”谁知秦思思攥着双手,“跟你说个事儿啊,我们等会儿去湖边走走,你能自己先回寝室吗?”   我们。   显然指的不是她俩!   谢臻站在一两米外,瞥过来一眼,忍着嗓子眼里的痒,轻咳了两声。   苏慕善顾不得他,先顺承了朋友:“那好吧……你早点回来,还有,小心被教导主任抓了,最近学校查得严。”   “哎呀,知道了!”秦思思轻轻抱了抱她,随后转身挥手,“嘿嘿,那我先走了,拜拜!”   待那人走远,谢臻敛回目光,看向旁近的女生,悠悠走过去,蓦然笑了,苏慕善察觉到他的目光灼灼,头悄然偏离他,望向远处。   谢臻走到她肩旁,一声轻咳,玩味道:“这就是‘不会啊’,课代表?”   她斜他一眼,“你还不走,看我笑话么?”   男生不答,发出郎朗的笑声。   在微凉的空气中回荡着,温度骤然升起来一点,苏慕善越发感到而后的耳意在往脸颊蔓延,此刻她无比庆幸路灯是喑哑昏暗的。   她扭头准备走。   谢臻止住笑声,随意扬声喊住她:“哎,没没没,哪敢笑咱们课代表? * ”   咱们。   课代表。   苏慕脚步僵硬,回头定定瞅向他,他眉目上扬,唇漾出笑意,因为微微抬起脸颊,鼻梁上那枚痣都显得分外居高临下。   早就说过不要这么喊她了,那时候的他傲慢又无礼,让她觉得倍感轻视,而现在这三个字再从他口中说出,却多了几分别的意味。   这时陈一昂的声音出现在身后,连丢过来两瓶饮料,谢臻注意力转移过去,接住:“你有病,买这么多?”   “你特么才有病,老子专程给你的多买两瓶,酸死你。”陈一昂说,“走了!”   心头又涌起点点怅然。   原来,他一直不走,不是在看她笑话,是在等人啊。   苏慕善咽下刚刚的胡思乱想,陈一昂见她,也随意打了个招呼,问她怎么一个人了,秦思思呢。   “她……呃,和贺惟一起走了。”   陈一昂也笑了,不吝分享刚刚在球场上的趣事,“草,贺惟那反应给我笑死了,你说是吗?”   他目光落到她手上,一顿,又撞了撞谢臻的胳膊,“草,你特么也喝这个?我怀疑学校小卖部柠檬水销量全靠你俩了吧。 ”   谢臻对他的玩笑视若无睹,冷着脸,右手手指勾住的两只瓶颈。   啧了一声,丢过去一个嫌恶的眼神:“……你能好好讲话吗?”   陈一昂反应过来,“呦呵,咱们小谢总装什么文明人呢?”在女生跟前,脏话都不讲了?   谢臻又横了他一眼,收回目光时,发现对面女生正看着自己,准确地说,盯着他右手里的两瓶水溶C100。   女生的目光并不是窥探与觊觎,就是直接而单纯的看那两瓶饮料,他的心里却涌起几分不被在意的奇怪。   他走过去两步,信手丢给她,“拿着。”   苏慕善一惊,接住,“啊?”   “反正买多了。”他淡淡。   说完,谢臻便转头,留下个落拓潇洒的背影,向后面招了招手,“陈一昂,走。”   *   走出校门,过了马路,谢臻顺着人行道,往对面的小区方向走。   陈一昂跟在他后面,惊异:“干啥,不是说好去上网?”   谢臻无意,只觉得上网疲倦,懒懒地说刚打完球,准备回去睡觉,一听,陈一昂坏笑起来,“刚打完球,就回去冲,顶不顶得住啊?”   “滚尼玛的,满脑子黄色废料。”   “呦呵,谢总不说文明话了?”   说到这儿,谢臻恍惚然又想起刚才,朋友在她面前口无遮拦的几句。   但明说好像显得暧昧,谢臻淡淡看他一眼,问他知不知道每次把妹的时候,哪一环出了问题。   陈一昂不知道话题为什么到这儿,但还是问,“为啥?”   他嗤笑一声,“你少在女生面前讲脏话,就有了。”   陈一昂定在原地。   乍一听很有道理,但仔细一想……   他抬起头,人已走出去三五米远,“草,谢臻,你该不是看上苏慕善了吧?” 第13章 “小谢总,搭个……   谢臻原本潇潇洒洒走 * 在前头的。   身后一声无端的询问,脚步立马和地面粘住。   他回过头,“草……你特么再说一遍?”   “你现在不是在撩她吗?”陈一昂小跑过来,裂开个笑,有洋洋得意说他早发现了,之前两人坐前后桌,都没见讲过几句,这学期,他又是抄作业,又是递饮料的。   谢臻无语,瞅了他眼,目光偏向路灯照耀下的辅路。   花池里的电线杆牵扯着杂乱的线,非机动车在车道上争相穿行,鸣笛声嘈杂,周遭的混乱嘈杂,与和身边这吵耳朵的朋友无二无别。   陈一昂又拿胳膊撞他,挤眉弄眼,“谢臻,你不一般啊,把个妹,人都文明起来了,在人面前话都说不利索,畏畏缩缩的。”   “……”   不顾已经走过了网吧,陈一昂依旧锲而不舍追问,什么时候开始看上她,撩动好学生是不是特刺激。   谢臻用一贯的冷眼看他。   这时,对面人行路口红灯亮起。   陈一昂精神不集中,侧方一辆摩托飞驰,“妈的,你也不提醒下我啊!”   单手抄在兜里,谢臻淡淡一眼扫过去,“我不讲话,就看你能哔哔多久。”   “……你什么意思?”他终于回过味来。   谢臻耐着性子,“我看上她,你可真敢想?”   说出来,他都觉得好笑。   这时,大十字路口对面绿灯亮了,路人形形色色,各不相同,谢臻把手抄回兜里,扬长而去。   *   周一,新的一周重启。   谢臻一如往常踩着上课铃声到校,上了楼他才记起,第一节 是陈红的语文课,那老太婆嘴碎,估计躲不过一顿讥讽。   然而走到门口,教室里静悄悄,学生闷头在抄东西,讲台另一边站着个女生,胳膊轻抬,哗啦一声,滑动黑板被拉了下来。   平整的黑板有一处白色晨光反射,映在她的对面,绒绒的碎发变成了金色。   她对照笔记本抄了两个字,又低头翻页,间隙往门口一望,正好对住了他。   他正好在看着自己。   苏慕善心里空了一拍,面色依旧淡定,小声说了“进来呀”,便收回目光,继续抄笔记。   粘滞的目光流动起来,谢臻回神。   拇指搓了搓关节,在鼻尖掩了一下,阔步回到自己位上。   窗外鸟雀轻鸣,教室寂静无声。   看样子是换课了,文绉绉的语文课换成了听不懂的英语,这于谢臻而言都没差,睡觉的课。   他把桌面上的杂物清干净,悠悠打了个哈欠。   四顾,周遭的人都在唰唰地抄黑板上的笔记,他也顺势抬眸看了眼讲台之上,不由地,眉头皱了一下。   她有没有一米六?   黑板都被拉下来了,踮着脚还那么费劲,两节小腿抖动都风中的桅杆,好像下一秒就要折断。   视线又往上移了几寸。   她的字迹倒是工整的,行草清秀,不失风骨,像遇风弯曲却不会伏折的劲草,还像……   “Good morning,class!”这时裴安琪踩着高跟鞋,笑盈盈地 * 走进了教室。   等下,她写字什么样子,跟他何干?   谢臻及时打住乱七八糟的想法。   ……   四十分钟后,课间。   贺惟拿着昨天数学模考的卷子进了教室,前排几个人热心人帮忙,吵吵嚷嚷。   谢臻抬头,目光撞上秦思思拿着卷子过来,“牛啊,你都能考120了,有点之前巅峰时期那意思啊?”   他懒得理她,一把把卷子拿过来,胡乱丢在桌上。   她轻呵了一声,扬眉往后走了几步,继续把后面人的卷子发完了,停在身后,与苏慕善讲话。   “善善,你这次考得挺好嘛。”   “嗯……一般般吧。”   谢臻扫了眼自己的卷面,无端想起她之前那两次马虎。   漫不经心回过头,苏慕善正低头收拾桌面的英语书,“你这回好考了?多少啊?”   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怵了一下,“……131。”   “131,一般般?”   秦思思插话:“嘁,善善的标准能跟你一样吗?”   谢臻抬眸看了她一眼,想到她是女生,现在和贺惟在一块,就没跟她发作。   苏慕善却有点局促,扯了扯秦思思的衣袖,又对他扯起个淡笑。   “我没有别的意思。”   没有故作学霸姿态,看不起他的意思。   谢臻怔忡,避开她的目光,“咳……我知道。”   ……   没多久,上课铃响了。   数学老师腆着大肚子,慢吞吞地走进教室,拿着昨晚的试卷进来,“哎呀,昨天考这个题比较简单,都是口答题,不动脑不动手,看一眼就算出来了哈,大家考得也都好,咱们讲不啦?”   谢臻坐在下面被整笑了。   彭刚是北师大数学系的硕士,现在在带学校数学奥赛,日常吹牛,信了他的邪,看一看就能看出答案。   下面的学生一阵哀嚎,当然要讲!   彭刚反诘,大家昨天不是考得挺好,都作对了吗?   但玩笑归玩笑,同学们的成绩终究还是有差别,彭刚随后让大家报题号,后排有人高嚷讲选择第三题。   谢臻没跟那群上课爱起哄的人一块掺和,但是顺着看了眼,一声悄然嗤笑。   就是一个三角函数代换的基础题,果然彭刚也撇了嘴,质问谁说的第三题,这题都做错,高考打算考几分?全班陷入闹哄哄的笑。   回头一瞥,好家伙,陈一昂那孙子倒是引以为傲,把右手举起来了。   彭刚:“你那脖子上长的是啥?肿瘤?”   “又不止我一个错?”   这时已经有人窃窃私语,彭刚推了推眼镜,循着望过去。   好多目光接连投射过来,谢臻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卷子,莫名其妙,都看他干嘛?   彭刚摇了摇头,走下讲台,还没反应过来,他已走到了后面去,“苏慕善,开始总复习了啊,这题你竟然也在错?”   一瞬间全班的注意力都聚集过来了。   谢臻摸了摸鼻尖,闻声转过了头。   只见她跟犯了错的小孩似的,立刻站起来:“呃,就,涂卡涂错了。”   彭刚:“仔细啊, * 你错这一选择题,考131?难道考136,不香吗?”   “下次就,不会了……”   “还有下次?”   “啊?”她愕然抬头,又低头,“没、没了。”   话音一落,低低的笑声划开了教室里空气的涟漪。   谢臻单臂半倚桌子,扬起下巴看热闹似的,看她脸上的反应。   许是知道同学们的笑声没有恶意,她埋着头,长长的马尾半落在肩上,抿着饱满的唇瓣,面色没红,甚至还相当坦然。   视线再往下挪些,女生拇指玩弄着草稿纸边角,卷曲,再展平,如此反复。   没忍住,谢臻也笑了。   她怎么跟个幼儿园逃避错误的小孩似的?   这时,苏慕善微抬眸光。   他与她四目相对,少女的眸底黝黑清澈,盛满了春日微凉的潭水。   不知道怎么回事,喉腔发痒。   谢臻开始猛烈咳嗽,他忙不迭敛住辞色,转了回去。   不对啊,全班都在笑。   他心虚个屁。   *   周一一天,在学校的时间过得似乎特别慢。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响起,人群纷纷往食堂的方向去,谢臻则舒了口气,拎起外套,在他时间里表里,混完白天的课就算放学。   “等下我啊!”陈一昂追到走廊上,戏言,“你今天走这么早啊,晚上英语课代表的自习,你不上了?”   谢臻怔了一下,“滚。”   陈一昂死皮赖脸跟上来,赔笑:“行行行,我知道了,你咋可能喜欢她那种寡淡无味的女生,咱们小谢总多风流啊。”   谢臻张了张口,骂他的话还没出口,拖堂的隔壁班后门打开,涌出一大波人流。   两人被冲散,他索性不再理他,兀自逆着人流往楼梯口走。   “哎,谢臻!”一声呼喊。   他回过头,只见一个规矩套着校服的男生从19班后门出来,一片金色的夕阳落在身后,面上带着几分笑。   陈一昂也追过来了,“呦,许彦臣啊,等会儿一起去上网吗?”   许彦臣回绝,“不了,晚上有自习呢,周末再约。”   谢臻看向来人,单刀直入:“干嘛,有事儿?”   走廊上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许彦臣热络地勾过他肩膀,拉他到走廊边,说想跟他打听个人。   呦,稀奇了。   “谁啊?还专程找我?”   “上周末一块儿打球,天黑之后,球场来了两个女生,都是你们班的,你记得吧?”   谢臻一怔,脑海里闪过些许片段。   一个跟男朋友你侬我侬,而另一个一声不吭,就在树底下傻乎乎地等。   他抬眸,淡淡道:“那女生有对象了啊,打算跟贺惟横刀夺爱?”   许彦臣摇头:“不是那个,是另一个。这两天从你们班经过,看她坐你后面,挺顺眼的。”   空气凝滞了两秒。   陈一昂凑在后面,差点暗声叫骂。   草,这不是苏……   谢臻瞪他一眼,下意识声音抬高,“哦,她啊!”   声调带着漫不经心和恍然大悟,好像终于想起来班里有这么号人。   “对,是她。”许彦臣噙 * 笑,“所以能烦请小谢总,帮忙搭个线吗?” 第14章 流失的东西   他这意思,是让自己帮忙做僚机?   但苏慕善就是一安分守己、好好读书的乖乖女,轴且固执,唯一一次讲话硬气点,是不准他叫她“课代表”,可后来有几次,他依旧这么喊,她也没说什么。   就这么一乖成兔子的人,怎么可能是许彦臣那货的对手。   谢臻的目光扫向空旷的天井,“算了吧,她一好学生,要考重点大学的,你别招惹人家了。”   许彦臣说:“你这话我不爱听了啊,谁还不是个好学生了?谁还不考重点了?”   确实如此,许彦臣跟他是初中同学。   初中时就逃课上网谈恋爱样样都沾,结果月考出来,大名直接挂年级前十;高中以后,倒收敛不少。   谢臻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特么是好学生?你是搁老师家长面前装。想认识人家自己问去,老子不做僚机。”   *   但是事情的进展,总是以出人意料的姿态蜿蜒向前,转折发生在第二天下午。   谢臻翘了最后一节课,三月底的篮球场已经开始燥热,和煦的风吹散湿润的空气,汗水渐渐浸透T恤。   中场休息时,正好下课了。   校园主路上的人群行色匆匆,三两同行,有去食堂的,有去超市的。   他坐在球场边,双臂搭在膝盖上,喝完了最后一口矿泉水。   陈一昂从超市方向回来,搬来一件12瓶装的功能饮料。   外包装是老土的橙黑拼色,唯恐人们想不起电视上反复播送的广告。   谢臻丢了瓶子,走过去:“……买这个,你闲得蛋疼?”   “哎呦,不是我买的!”陈一昂往后让了两步,身后侧出来一个人。   李意欢双手背后,俏皮地歪了脑袋:“谢臻,是我呀,听说你们都在这边儿,就过来看下。”   篮球场上都是男生,突然出现一个窈窕修长的少女,周遭氛围屏息凝神,寂静下来。   她一向自来熟,跟大家称兄道弟后,蹲下去拆了那件饮料,每人分了一瓶后,单独拿了一瓶,小步走到谢臻面前。   谢臻很配合她的殷勤:“你这是干嘛?”   李意欢努力拧了两下,“想亲手给你的,但……我拧不开。”   “行了,别拧了,直接给我吧。”   他受宠若惊,顺势拿过来,拎在手边上,却没喝。   李意欢摇了摇他裸露在外的胳膊,想更进一步,“大家都是朋友,我来看你一眼,买点东西不过分吧?你不给个面子的吗?”   谢臻垂眸,故意道:“那……怎么才算给面子?”   “你怎么、也得喝一下吧?我还是喊了陈一昂帮了忙的!”   他垂眸看着她的眼睛,“关他什么事,我又不用给他面子。”   少女面色一热,心弦微动,“……那我呢?”   谢臻见惯了这些,只是笑而不语。   又垂眸瞅了眼那瓶黄澄澄的饮料,虽然没有打开的欲望,但明说了,就没意思 * 了。   这时,场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卧槽”,理所应当地转移了很多人的注意。   谢臻趁机没再理她,目光转投过去。   沿着校园主路的那一边,深绿色围栏网都住香樟树,人声吵吵嚷嚷,乱作一团。   半天,终于有人把话说清楚:“卧槽卧槽,球直接砸人脑袋上了啊!”   *   苏慕善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的自我保护机制强行中断了视觉神经,眼前乌漆嘛黑一片,大脑空白几秒。   随后,延迟的痛感,如潮水奔涌而来,一浪一浪地撞击前额。   秦思思一怔,飞奔而来,把奶茶丢在地上,扶她起来,“善善!你没事吧?”   苏慕善双手撑在地上,慢慢睁开眼睛,她近视度数不算太深,但习惯了戴眼镜,突然模糊的视野让她没有安全感,“……我眼镜呢?”   秦思思环顾,眼镜狼狈地躺在水泥地上,腿折了一只,镜片也有一枚裂了。   她默不作声捡起来,扶朋友坐到路边,“先别管那么多了,你人没事吧?”   扶了扶额头,“………没事。”   就是,好像有点晕。   秦思思皱着眉头,数落她怎么可能没事,又把沿路边排水滚动的篮球捡回来,“谁这么缺德啊,球砸到了不出面,也不道歉吗!咱们就在这儿等着,我看他还要不要这球了!”   说完,她走到人行道上,隔着围栏网,质问聚在一起看热闹的男生。   苏慕善拍净校服上的灰尘,也顺再度望了过去。   近视的人对光源分外敏感。   夕阳直白地射过来,她眼前晕开两道橙黄色的身影,暖黄色的光芒从狭小的间距漏出,他们以极近的距离,伫立在一起。   她拉扯朋友的衣袖,“思思,走吧。”   秦思思回头:“怎么能走,还没蹲到人呢!”   “我还好,离上课还有点时间,我想去眼镜店看一眼。”   “不行!得等人来给个说法!”   “我头没事儿,刚刚我拿胳膊挡了一下。”   “那也不行,”秦思思叉腰,“眼镜也是那人弄坏的,怎么也得等肇事者来赔吧!”   没办法,苏慕善扶了额头,又改口:“……我头好像有点疼了。”   秦思思慌了,忙丢下球过来,“真的?你不会脑震荡了吧?那……我先送你去医务室!”   苏慕善暗中舒了口气,很小幅度地轻轻点头。   两个人刚转过身,背后传来一声少年的高喊:“哎,同学,等下!”   回头,只见一个高大的男生跑了过来,额角挂着大颗的汗珠,刹住脚步,徐徐喘着气,语气真诚,“同学,你没事吧?”   秦思思赫然认出他,隔壁班的许彦臣!   但他长得好看又怎样,该骂还是骂。   “你终于来了!还以为是谁做了亏心事不敢认!”   苏慕善扯了下朋友,微微眯眼看清对面的人,有些眼熟,只道:“我人没事。”   许彦臣:“那你眼镜呢?”   少女一愣,垂眸,看向手捏着的眼镜架。   霎时,薄暮有了重量,在她 * 发顶铺上一层轻盈的金色的纱。   许彦臣需承认,摘掉眼前的遮蔽,她好像远比他所认知的,要更美。   “这样吧,我赔给你,我陪你去配眼镜。”他露出个调解氛围的笑,又问,“看你挺眼熟的,还没问你叫什么?”   看到许彦臣主动认错承担责任,秦思思松了口气,侧眸,却看见苏慕善双眼放空。   她扯她袖子,小声提醒:“善善?”   “善善,跟他说赔钱啊……”   人流来来往往,就十米的距离之外。   她能大约看到,悠悠走出球场的身影,他高大、劲瘦,穿着白T恤,但她看不清上面的图案,正如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看狼狈的自己。   忽而,他身后追上一个少女。   一瞬间天长地远,什么也听不到了,耳畔路人缥缈的讲话声、头顶的树叶沙沙、还有逆向而来的风,通通屏蔽。   秦思思:“善善?”   她堪堪回过神,“嗯?”   “许彦臣……找你赔钱。”   “……哦。”   苏慕善把注意力转回来,目光刚落到前男生的脸上,余光却见远处,那个身影一步一步在靠近。   胆怯像阴影笼罩着她,凌驾任何情绪之上。   不要,她不要直面他。   不想看到他和另一个女生走在一起。   苏慕善滚了滚喉咙,强迫自己看向许彦臣,镇定道:“我叫苏慕善,20班的,晚自习下了来找我,我配完了就把发.票给你。”   说完,转身就走。   许彦臣局促道:“哎,我可以跟你一起……”   秦思思反应过来,“哎哎哎!善善,等等我呀……”   很快,二人走远。   女生的影子在余晖尽头,只有十来公分的高度。   苏慕善是么?   许彦臣弯腰,捞起滚在一边的球,唇边溢出笑意,虽然发生了些许意外,但目的达到了。   刚抬头,眼前的光被挡住了大半。   定睛一看,谢臻紧绷下颌,不知何时站到了旁边。   “呦,你也跟出来看热闹?”许彦臣搭过他肩膀,吊儿郎当,“走吧,继续打球去。”   谢臻没理他,目光不偏不倚地看着远处,直到那个点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转角。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有流沙被风吹得摇摇荡荡,在掌心里,一点一点流失。   回过神,谢臻掀掉他胳膊,“……你特么刚刚干嘛?”   许彦臣一怔,笑了:“不是你让我自己去认识人家吗?我……”   谢臻一记拳头挥了过去,“你他妈的有病!” 第15章 子肖其父   一中在明面上是不准许学生带手机的。   现在是晚自习时间,苏慕善趁人少,躲在卫生间隔间,悄悄跟家里打通了电话。   眼镜碎掉的事给王琴一讲,果然少不了挨几声数落。   “算了,坏掉了重新换吧。学校外面的眼镜店行不行?要不要明天我过来,带你去医院验光?”   “不用了,我已经在学校配了。”   店里生意忙,走不脱人。   闻言王琴舒了口气,又问她头疼不疼,配完眼镜 * 的生活费还够不够。   “头没什么事,钱也够的,对方赔钱了。”   “那就行,你在学校好好读书,别想其他乱七八糟的事,店里还忙,妈妈晚点再跟你回电话了。”   “……好。”   挂了电话,苏慕善把手机藏回宽大的校服裤兜,走出去卫生间时下意识往鼻梁上一推。   推了一手空气。   眼镜配是配了,但不太适应度数,头晕,她走出来时就没带。   当时,秦思思特地帮她挑的一个好看的镜框,对着镜子,银色的金属边镜框挂在鼻梁上,少女的五官明晰清澈起来,但她抿着唇一言不发,还在想在球场看到的那一幕。   许是秦思思以为她心有不快,笑着宽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早应该换掉那个黑框眼镜的,你看这个多好看呀,把五官全衬出来了,还有种清冷学霸的气质。”   真的好看么?   苏慕善沿着走廊往回走,抬眸望见初升起的月亮,光芒清冷如水。   如果在几天前,思思对她讲这种话,她肯定会敛眸淡笑,心里悄然雀跃,埋下一颗种子,再开出一朵花,不会像现在这样。   太凄凉了,她甚至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从自以为是的确幸里抽离,难过、辛酸,还有不甘,都是无处存放的。   一开始苏慕善认为自己足够理智,不会动辄被感情左右。   最开始关注他,也是因为少年身上,有股她从未有过的,并且渴望的叛逆与放纵。   所以接受他的游历花丛,是她承认这份隐秘的前提,她本来觉得无可厚非。   可是那个雪夜,蝴蝶撞进风里,还有几次两人心照不宣的隐秘,将他们暗中牵连,她终于承认,自己也是普通人,永远想贪图更多。   今天的那一幕,就算是给自己打醒吧。   谢臻会和方芊分开,迟早会有下一个人;而他们始终所隔云海,她不可能为他下沉,他更不可能向她走来。   暗恋是盈亏自负的。   只要她不要再进一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恢复到以前平常的心境,难过总会少一些。   而意外总在人还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出现。   苏慕善走进教室,发现今晚自习,前排居然坐在个人。   他还是下午傍晚那件T恤,外面套着件纯黑的薄外套,信手翻动今晚发下来的试题。   只迟钝了一秒,她默默抽空杂念,走回自己的座位上。   从前门到座位上,足足又三米多距离,她全程没有看他,即便她有种被凝视的错觉。   毕竟之前,她就是错信太多次,从前有多心猿意马,现在就有多心如止水。   苏慕善按部就班坐下,拿起桌上的新配的眼镜,展开眼镜腿准备戴上。   这时,谢臻转过头,小声叫了她一声。   手上的动作一顿,少女抬头,“干嘛?”   流动在他眼睛里的光芒凝结了片刻。   这是谢臻第二次见她没戴眼镜的样子。   头顶的灯管发着银色的光,照得她脸上白白净净,微红的前额上搭着 * 绒绒的碎发,面容柔和流畅,双眼尤其明亮,野生眉浓淡刚好,眉峰明晰,轻微上扬,聚一股英气。   第一次是在那个雪夜,大概那晚天黑,他不似今天发现这么多。   谢臻很快回过神,“……能抄下今天晚上的英语作业吗?”   出手给了许彦臣一拳已经超出了他所在的立场,他现在委实问不出,她是不是还好。   “我还没写。”苏慕善平淡地收回目光,眼镜腿挂上耳后。   说完,她埋下头,笔尖跟着英语阅读的字母一行行地往下走。   谢臻疑惑自己怎么开罪了她,她今晚又为什么冷淡成这样。   他说:“你配新眼镜了。”   “嗯。”   少女黑漆漆的发顶冷漠地对着他,头也不抬,只在试卷的某个选项上划出一个对勾。   谢臻咬了下牙根,他的下颌线微绷,忖度之后仍觉得今天的事故,他有千丝万缕、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漫不经心,看了眼她的卷子,“那个,刚刚在球场……”   最终视线仍旧忍不住,眸光落到她前额,“……你,还行吗?”   捏住的笔尖只是轻轻一动,苏慕善继续读题。   他看到了她,所以从场地里出来的么,但别忘了他后面还跟着个女生。   “去医务室开药了吗?”他竟然有点锲而不舍。   苏慕善抬头,“没什么事,药开了,你转回去吧,晚自习不要讲话。”   谢臻喉咙一紧,手心里的东西又塞回了兜里。   *   八点半,下晚自习。   好久没有在这个时间点,跟着一大队人流走出教学楼了,周遭摩肩接踵,旁人三两作伴一起,谢臻一个人竟然感觉有点凄凉。   走出校门,陈一昂电话催过来了,说晚上约好了打战队比赛的,他人怎么没来。   “人姑娘还在等你呢。”   “……谁?”   “李意欢呗。”陈一昂顿了顿,“追你那么久了,你倒是表个态啊?”   马路上,鸣笛间断,交替的近远光灯刺眼,谢臻脚步一顿,就站在路边。   他捏着手机:“她什么时候追我了?”   “草,谢臻你能不能做个人,不答应也不拒绝是什么意思?老子都觉得你渣!”   陈一昂随后又是一堆骂他的话。   谢臻耐着性子听完,“我寻思着之前,我一直这样,也没被你这么骂过。怎么,这回急了?你急了,就上呗。”   “滚,人家喜欢的是你。”   谢臻口吻与己无关起来,“她自己说要跟我当哥们,当朋友,我怎么好意思下手?”   “少给老子放屁装傻,”陈一昂说,“有哪个女生找你讲话,是要跟当朋友?”   握住手机的掌心无端地收紧了一下。   谢臻想起那双眼睛,目光幽深,有时候清澈如浅溪,有时候又如一眼望不到底的潭。   “哎,怎么不讲话了?”   谢臻回神:“……嗯?”   陈一昂:“一码归一码,认真的,今天傍晚下课哪会儿,你跟许彦臣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   “别装啊,砸到苏慕善你才 * 过去的,当我没看见?”   谢臻想了想,说他误以为许彦臣故意的,就没忍住。   但后来说清楚了,许彦臣只是想让人捡个球再搭讪,结果没控制好,直接砸人脑袋上了。   他又补充:“我不喜欢她,压根不是一路人。只不过觉得,如果当时我跟许彦臣直说了,后来估计就没这茬了。”   多多少少,有些愧疚在身罢了。   陈一昂沉默一会,“那你今天不来了?”   “……嗯。”   *   回到公寓,是十五分钟后。   输入密码,打开门,客厅的吊灯亮着,玄关处放着一双漆光油亮的皮鞋。   不速之客。   谢臻太阳穴抽痛了,没换鞋,直接绕过隔断进来。   果不其然,谢振东正靠在沙发上,膝盖上放着报纸,一手翻动纸页,一手端着杯白烟袅袅的热茶。   用的他的马克杯。   谢振东抬眸,抿了口茶水,“回来了,今天知道我要来,没逃课,还专程上晚自习了?”   谢臻不想见面就发火,他径直走到卧室找到手机充电口,“你来干嘛?”   “你吃我的,喝我的,我是老子,我来看你一眼,都不行?”   谢臻刚走出到卧室门,“没记错,今儿是高一月考完开家长会,您看完谢逸,再顺带来看我一眼吧?”   登时,谢振东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说得也没错,自从元宵节那天在家里大吵一架,父子二人近一个月没再见面。   当时谢臻骂人的势头猛,连带自己,也要把谢家祖宗十八代骂进去,他一时怒气上头,随手拿了烟灰缸砸过去。   听谢逸说没中要害,谢臻伤得不重。   但毕竟是亲儿子,谢振东说不心疼是不可能。   他早前就想过来看看,但一直拉不下脸,这次来给谢逸开家长会,确实算给了他过来一趟的由头,虽然,已经太迟了。   谢振东压了压脾气,“能不能好好说话,吃喝用度,我没少你一分钱的,你跟我讲话,非得跟吃了枪药似的?”   谢臻看了他一眼,笑了,“哪敢冒犯您?”   随后陷入沙发上,打开手机,玩游戏里战斗的音效充斥在空间里。   没说两句,父子之间已然剑拔弩张。   谢振东耐着性子,也不打算走。   约莫一把游戏结束,谢臻有些不耐烦了,把手机丢开,“您有什么事儿,直接说就成了,说完也早点回去,省得石姨在家等。”   谢振东:“你以为我愿意看着你来气?”   他缓了缓,把报纸从膝盖上撤掉,背靠沙发,扬起下巴,摆出好为人师的姿态,“谢臻,我听你班主任说,你最近在学校还行。”   “下半年就高三了,好好读,别忘了你当时多少分进一中的,我不求你那么高分出去,但怎么也得考个学来,不然我谢振东丢不起这个人。”   谢振东在他面前,强行摆出父亲威严,总让人想笑。   这回又是先扬后抑的论调,谢臻倒想问问,他是觉得养废了他丢人,还是只因为面子挂不住,怕教人 * 笑话了去。   “还有,少跟不三不四的人混迹在一起。不是我非要拿比较的,但你跟谢逸没差多少,看看他,再看看你,十几岁就逃课上网玩女人,没个人形样了。”   谢臻倏地笑了,抬头眸子看了他一眼,“记得小时候,石姨那叫一个害怕,要谢逸处处跟着我学。现在我这样,好不容易顺遂石姨的心意,您又叫我向谢逸看齐了。”   “您不地道啊,这不是叫我难做人吗?”   谢振东一手拍上茶几,忍怒,“谢臻?”   “您交代完了吧,”谢臻懒洋洋起身,往卧室走,“讲完了,就好走不送。”   字字句句,这个扭曲家庭里最肮脏的事,又捅到眼前。   谢振东声音发颤,“谢臻,是老子教育你,不是你教育老子!”   谢臻脚步一顿,淡淡回头看他。   虽然发丝黝黑,颤抖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纹,皮囊还被一层体面包裹着,但凑近已然闻得到他皮囊之下的腐烂。   他老了,而自己正当年轻。   将自己的骨骼抽出做武器,再拔出去刺伤对方。   这种喋血的快.感,前所未有,来得太刺激了。   见儿子半晌不语,谢振东更气,“谢臻,你有没有听我讲话?”   “……听到了。”   谢臻回过神,看向谢振东的脸,笑了,“我可如此不堪……不都是因为子肖其父么?” 第16章 毕竟愚人节(入……   和谢振东对着刚,谢臻当然知道将要面对的下场。   那人离开之后,他直接放凉水淋浴,浴室哗啦啦得响,水珠在玻化砖上激荡,镜子表面没有一丝蒸汽与水雾,清晰地映照着年轻的身体。   几分钟后,谢臻拿毛巾抹开镜子上飞溅的水珠。   浴室光线冷白色,他侧过脸,巴掌印已衬得有些发灰。   施暴,是因为在言语无能才延展出的狂暴。   他笑了笑,到头来,还是他赢了。   睡觉前,谢臻点亮台灯,打开了手机的消息面板,别说,有的人还挺锲而不舍。   李意欢:你晚上怎么不来,大家都在等你。   李意欢:不过我们战队还是赢了,我玩妖姬带飞的!听陈一昂说你刀妹打得特好,我还没见过,下次solo试试?   挤在一起的字符密集,毫不掩盖想靠近的刻意。   谢臻耳畔响起刚刚谢振东的话,不搭理人家几句,又怎么担得起“子肖其父”四个大字。   轻笑一声,他捧起手机打字:今天有点私事。爽约了是我不对,明天创世网咖带你?   没几秒钟,对面接连发过来好几条语音,谢臻按下连续播放的按钮。   “真的吗?”   “那说好了,那明天下午放学南门口,不见不散!”   “哎,不对,万一你鸽我怎么办呀?总得有惩罚吧!”   女声娇腻而雀跃,声线如长着小小的触角,如同宛如妖娆的葛藤,在石壁慢慢地攀援、缠绕。   然而自以为不动声色的撩拨,他早已是司空见惯。   晾了她两分钟,谢臻才悠悠打 * 字:去肯定会去。不过,你要罚我什么?   李意欢收敛了些,也发文字:……多久了,你怎么才回?   谢臻笑:但我不是回了么?   李意欢:呵,怕不是同时跟好几个人聊天?   谢臻:嗯,你猜猜有几个?   李意欢:我才不猜。   谢臻:就一个,傻。   *   次日。   天空纯净澄澈,仲春时节,温度升起来,如竹笋冒芽一般快。   天气是美妙,但谢臻再次进入了新一轮的状态粘滞。   一开始会畅快淋漓地下落,而后心底仅存的理智与自尊又会促使他自我谴责,短暂收敛之后,周而复始。   许是早就麻木了,他心里清楚这规律,但并没怎么施加干预,放任自己这只孤舟漂泊自流。   于是他昨晚睡,早上起迟了。   谢臻索性慢悠悠洗漱,对着镜子剃须,再偏过侧脸,还行,巴掌印已消散得七七八八。   出门之前,他扯过昨天的外套,预备塞进洗衣机,一管药膏从兜里落了出来。   谢臻捡起来看了一眼。   她不需要这玩意。   也不需要他替她在许彦臣那出头。   所以,自己昨天在纠结和愧疚什么?   谢臻扯唇,淡淡笑了声,转身将它丢进垃圾桶。   到学校时已经是十点钟,出操的大课间。   径直上楼了,不过是迟到了两节课,他的桌子已经被新发的试题淹没。   谢臻随意一折,也不顾以后找不找得到,就把它们浑然塞进抽屉。刚刚抬起头,教室前后门传来了嗡嗡的人声,出完操后的大部队回来了。   很快,人群渐次进入教室,教室里盈满上课前的吵闹。   谢臻看了看前门,渐渐只有零零星星的人进来;他下意识回头又看了眼,教室几乎快坐满,后门也没几个人往里进了。   收回目光,转回身,才看到她和秦思思抱着一大摞练习册进来。   堆叠起来的练习册足有三四十公分厚,她穿着宽大的校服外套,衣服被压出褶皱,大约能看出纤瘦的胳膊。   抬步上讲台时,轻微踉跄。   第一排的同学眼疾手快,帮她扶住。   女生低眉,推了推鼻梁上的崭新的眼镜,温和地笑了笑,口形拉长。   一片嘈杂之中,勉强能看出她说的是谢谢。   随后那男同学又帮忙,替她们在教室右侧那张闲置的桌上,放好了习题册。   苏慕善把散落的鬓发撩到耳后,点了点,才往靠左一大列的座位走回来。   吧嗒吧嗒。   谢臻按动笔头,笔芯在透明的笔杆里,不耐烦地来回弹缩。   她没看他一眼。   直到上课铃响,物理老师走教室。   “今天讲昨天的练习,电磁感应专题的那张,都拿出来啊。”   谢臻压住烦郁,低头翻箱倒柜,把刚刚揉乱的一堆卷子全翻了出来。   果然夹杂其中。   前几题基础,没两分钟,物理老师调拨两下,已经讲到第五题。不知是不是听错,谢臻总觉得他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直到听见女声对左右悄然问,“唉,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卷子?” *   谢臻扒开自己那张64分的物理试卷。   底下压着张79的,左上角清秀的行草落款分明:苏慕善。   “哎。”他敲了敲她后桌,但没回头。   苏慕善恍神,小声:“……干嘛?”   “左右都问,不问我吗?”他手微向后扬,把卷子递过去。   物理老师的声音忽然加大:“这个题,不就是电场力和重力平衡,洛伦兹力改变运动方向吗,这么简单典型的题,平衡方程一列,不就分析出来了?”   教室很静,静得只能听到老师在讲台上挥洒激情的声音。   可又很吵,苏慕善看着那只修长干净,骨节分明的手,心跳乱撞了片刻。   但这次,她很快平息了不该有的兵荒马乱,拿过来,敛眸,“哦,谢谢。”   *   许彦臣是下午最后一节课前来找苏慕善的。   她以为后续还有什么事要交代,便走出走廊,他们站在19班后门与20班前门之间的位置。   人流来来往往,许彦臣成绩好,长相也算19班排面,风云人物自然吸引了不少过路人的注意。   苏慕善起初并没有想多,“所以,还有什么事?”   “昨天对不起了,我想请你吃顿饭,不然我总觉得心里过不去。”   “昨天的事没关系的,眼镜也配了,我头上也没什么问题,晚饭我要和朋友一起,恐怕不方便。”她礼貌拒绝。   许彦臣笑了笑:“是昨天和你一起的女生?”   “嗯,对。”   他语气几分势在必得:“可以一起啊。顺便喊上贺惟,球友,都认识的。”   话说到这,苏慕善品出几分味儿来,陷入哑然。   许彦臣索性坦白,一开始他就是想认识她。   和周家睿的刻意与试探相比,面前的少年人完全是天之骄子才有的大方自信,坦诚地面对她。   但苏慕善不禁寒战:“所以……那球?”   他抱歉一笑:“本来打算让你帮忙捡一下的,预判你会走过去,哪知道你站在那停住不动了。”   站在那,不动了。   脑袋里乱麻缠绕,她隐约又回想起前额被撞击前的那一眼,时间停滞,万籁俱静,他同别人在一起。   这时,谢臻从前门走了出来。   他一如往常不穿校服,套着件浅咖色工装薄外套,松垮慵懒,脖子上明目张胆地挂着副耳机。   他懒散的眸光凝聚了一瞬,转而散开,“呦,聊上了?”不知道对许彦臣,还是对她。   苏慕善回神,还没讲话,许彦臣先笑了笑,“你晚自习又不打算上了?”   谢臻讪讪,划清界限:“毕竟,跟你们好学生不一样。”   说完,他转向楼梯的方向。   男生的背影越来越远,行人来往,将他的行踪遮挡得隐约又疏离,直到她听到那边,有一声欢欣雀跃的女声,“谢臻!”   苏慕善微不可闻地舒了口气。   与此同时,她好像还捕捉到空气里的一声银瓶乍破。   许彦臣问:“苏慕善,今天晚上?”   “……不好意思,”她回神,“晚饭真的不太方 * 便。”   *   晚自习后,回寝。   全班一共六个女生寝室,二十号几人,大半聚在宿舍走廊外面闲聊,苏慕善坐在小桌板前,刷题刷到了熄灯,室友们才依依不舍地从外面回来。   秦思思:“啊啊啊,完蛋,光顾着聊天,我还没洗衣服!”   薛佳琪:“哎哎哎,别说了,我还没洗澡呢!”   王婉君冷不丁一句灵魂拷问,“熄灯了,还有没有热水?”   ……   洗漱以后,三个室友掌灯继续夜聊。   苏慕善不参与,但是也吵得睡不着,只好打着台灯,继续做题。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夜深人静。   苏慕善悄然拿出压枕头下面那个带锁的日记,翻开。   2014年1月23日   放寒假了。   今天妈妈不在家,没人约束看管,于是看了张国荣的电影《阿飞正传》。   旭仔对苏丽珍说:“从现在开始,我们是一分钟的朋友。”   可是啊,即便是前后桌的距离,我和他不是朋友,甚至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2014年1月30日   除夕快乐,愿新的一年喜乐平安。   2014年2月14日   寒假的最后一天,我邻居家的米粉店遇到了他了,还同他讲了话!他额角有伤,讲话凶巴巴。   离开之前,他问我今天是什么节。   我说,元宵。   我当然知道今天是2月14号,但我不想他去过情人节。   2014年2月15日   他和方芊分手了。   我是不是那只煽动翅膀的蝴蝶?   2014年2月22日   大扫除,姨妈来了,腹痛。   抄作业的事情结束了,那一瞬间我是怅然的。但是最后他说,会让人帮我把卫生做了。   我想起来了15号那晚收到的延迟的消息。   「2014/2/14 23:59   X:我是谢臻」   电影里,旭仔对苏丽珍说,他们是一分钟的朋友。   我想,或许从情人节的最后一分钟开始,我们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朋友了。   2014年3月4日   他喜欢喝水溶C100   2014年3月5日   买来试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难拧开。他看见了,替我拧了瓶盖。   一口下去。实在太太太酸了!但是细细地尝,原来真的会回甘。   和我喜欢他时的心境,竟然这样相像。   2014年3月6日   今天吃饭时间,他和一个女生走在一起。   2014年3月7日   月考考砸了。   没想到竟然不是因为他而挫败,而是因为同学的猜忌与老师的偏见。   2014年3月8日   原来邻家的林阿婆是谢臻的姥姥呀。   他在长辈面前是这样乖的,他会被叫“阿臻”。   今天值得写的有好多,他力气好大,把家里的钥匙拧断了;还有他去找周家睿算账之前,那句“揍他”,也太可爱了。   2014年3月15日   “课代表。”   “课代表。”   “课代表。”   :D   2014年3月28日   和19班的排球比赛赢了!   打完球,陪思思去找贺惟。   我当然知道他在的,远远地看到 * 就很好了,不过今晚,谢谢你的赠与啦!   (贴上水溶C100的塑封包装)   2014年3月30日   数学考试又马虎了,答题卡竟然都涂错!   连他也回头笑话我了……   我真的是很努力很努力,才考出131,而他没怎么学,轻轻松松考出120,他应当是很聪明的。   但我又能以什么立场,去劝他向善?   翻完两三个月来的碎碎念,只不过只用了两三分钟。   或许这段时间的确幸,真的是错觉,是风一吹便可消散的云烟。   苏慕善深深舒了一口气,拔开笔盖,翻开新的一页,落笔:   「2014年4月1日   他和李意欢在一起了。   多想开个玩笑啊,毕竟今天是愚人节。」 第17章 眼中的微燃   4月2日, 周三。   高二年级的体育节正式开始。   体育节的赛事众多,且赛程大多比较长,比赛并不能在一两天内结束。   按照一中的传统惯例, 体育节将绵延将近两个星期。   每天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以及晚饭后一段时间, 加起来有一两个小时,用于比赛赛事。   灼热的白日渐渐西斜, 午后的暖风从窗外溜进来,拂乱人的心弦。   因为体育节活动将至,整个班都人心浮躁,下午半天的上课效率极低。 第一节 英语课裴安琪布置了两篇阅读,课间抽十分钟就能完成的作业, 结果到最后一节课下了,苏慕善也没收齐。   下课铃一响,学生们蜂拥而出,奔赴球场。   苏慕善在讲台上清点英语周报,秦思思走过来:“还收什么英语作业, 跟裴老师讲一声就好了, 她脾气那么好。”   “等我一下, 我把作业交办公室了再去。”   “哎呦, 看比赛的人都出发了,咱们还要打女排呢, 你怎么也不急?”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   秦思思不由分说, 强行夺过了苏慕善手里仅收起来的三十几份作业, 先交到了办公室,便拉着她往排球场走去。   今天下午,她们与16班打第一场小组赛。   16班也是理科班,但男女比例比她们班要失衡得多, 女生人数太少,女排队员也是勉强凑齐。   三局两胜的比赛,她们20分钟拿下第一局;许是对方班级早就无心打比赛,第二场仅开始十分钟,就打出11:2的比分。   裁判的一 * 声哨响,宣布20班女排首捷。   毫无悬念的获胜后,周围零星的几个观众也散了。   女排球员们相互嬉笑招呼,便也各自散开,趁时间还早,打算去足球和篮球那边看看。   秦思思从超市走出来,丢给苏慕善一瓶水溶C100,“我们也去看看吧?”   苏慕善目光一迟,“干嘛给我这个?”   “今天打得不错,请你的呀,而且你不是每次都喝这个么?”   脑袋里的发条又被拧紧了一下。   苏慕善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   没察觉到什么不对,秦思思笑着搂过她,又摇了摇另一手里的功能饮料和薄荷糖,央求先别回教室,现在反正是自由活动的时间,“你就陪我去看一下嘛,我看下贺惟那边怎么样了……”   苏慕善抿唇,“那你等会儿又会把我抛弃吗?”   秦思思举起右手:“发誓,绝对不会!”   苏慕善苦笑:“那好吧。”   从超市过去,走20米就到篮球场。   校园支路两旁栽种着成荫的香樟树,绕过绿荫走到篮球场入口,耀眼明亮的太阳再度冒出头,洒下绚烂的光芒。   四月开启,白昼渐长,苏慕善推推眼镜,忍不住眯眼。   联排的十几个篮球场组合在一起,面积很大。多个小组赛是同时进行的,放眼望去,一时间根本分辨不清楚,他们班到底在哪里。   直到靠近西面的场子一声哨响,女生尖叫声不止。   秦思思拉住苏慕善的手,“肯定在那边!”   苏慕善点还没来得及点头,已然被朋友拉住手,二人踉踉跄跄往那边去。   与其说是走,倒不如说秦思思恨不得在脚上插上翅膀,飞奔到心上人身边。   脚步越来越近。   耳畔嘈杂的人声也把苏慕善的思绪弄得乱乱的。   “呦,聊上了。”   “毕竟,和你们好学生不一样。”   她还没来得及做好疏远与缄默的准备,他已先她一步,把二人的界限划得泾渭分明。   甚至,将她往外推。   秦思思扯了一下她的袖笼,苏慕善回过意识,原来转眼她们已经&zwn * j;到达了场外。   现在是中场休息的环节,周遭人声鼎沸,几乎围满了人,小小的球场被围绕得密不透风。   苏慕善庆幸自己只有一米六三,没有一眼就看到他。   而秦思思个子高,她的心境也比她微妙多了,踮起脚尖就能瞟进场内。   大概是看到贺惟了,少女扬起灿烂的笑容,手臂高摇。   没一会儿,人墙一角被拨开。   贺惟穿着24号球衣,逆着人流走过来。   “善善……”   苏慕善淡笑:“你去吧。”   秦思思扬眉一笑,“那你就在这附近休息,我等一下下就回来找你哦。”   说完,秦思思便小跑到不远处的男生面前,她明明有170,可是在心上人对面,背影显得分外纤柔娇羞。   看到他们,苏慕善想到四个字:岁月静好。   “看什么呢?”侧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她一怔,转头。见许彦臣一身球衣站在旁边,额前捆着灰色的束发带,利索又爽朗。   苏慕善:“没,没看什么。”   许彦臣没再追问,笑道:“你们排球打完了?怎么样?   “……赢了。”   正常人的反应一定是问他怎么知道她打了排球小组赛,但苏慕善知道这样会给他引起话题机会,索性问什么答什么。   从她的反应里读出几分疏离,许彦臣哑然失笑,又抬眼看了看秦思思那边,“你朋友,该不会等会儿又和贺惟一起走了吧?”   苏慕善一顿,目光扫向球场。   “小心等会儿,人家俩人一块儿把你鸽了。”   “苏慕善?”   她回神,“嗯?”   “那天晚上我也在,我和你们班打篮球的男生基本都认识,是球友。”许彦臣解释这么说的原因。   苏慕善笑了笑,将错就错:“哦哦,这样啊。”   这时哨声响起,示意比赛继续。   志愿者驱散了赛场边的一圈闲杂人等,视野顷刻开阔。   就是在天地开阔的一瞬间,她看到了他。   也是同一时刻,谢臻匆匆扫来一眼,忽然春风加大,吹动衣边下摆,猎猎作响。   注意力重聚赛场,他目光冷冷撤退,信手捻起衣边,低头,擦拭额角晶莹的汗水。   胸腹一闪而过,线条 * 隐约,健康有力,没入下腹,在腰际的布料处,戛然而止。   场外女生克制尖叫,聚在一起私语。   “卧槽,我人没了直接!”   “八块!我数清楚了,是八块!”   “靠,好想魂穿他女朋友啊。”   ……   “谢臻还真一点也没变,走哪风带到哪啊。”许彦臣的语气很淡。   苏慕善回过神,但她和谢臻普通前后桌的关系,不足以给出坦荡回应,索性没有附和。   许彦臣看了眼她的平淡,敛眸,“对了,这周末月假……”   秦思思跑过来:“哎,善善!”   有意避开许彦臣的示好,苏慕善向前几步接应:“思思,你回来啦……”   秦思思看到跟在后面的男生,“咦……看来我不在,你还是有人陪的嘛。”   苏慕善皱眉,还来不及告诫思思,许彦臣走了过来,笑道:“陪女生聊天,理所当然的。”   *   七点,比赛过后,晚自习照常。   刚刚在还在户外赛场驰骋,转头却就闷在教室里做题,班里没几个人是精神的。   好不容易熬过第一节 小晚自习下课,秦思思从第二排过来,径直拉开谢臻的板凳坐下,“善善,许彦臣把你头砸了一下,还砸出桃花来了?”   苏慕善抬头看到朋友,“你别开我玩笑了。”   “没开玩笑,他对你还挺明显的,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   “不考虑,高中应该好好学习。”   秦思思嘁了一声,说她和贺惟在一起,数学都突飞猛进了,“你不是喜欢陈嘉树学长那种的嘛?许彦臣是19班排面,而且成绩又好,虽然不如陈嘉树,但勉强算低配版了,你们以后还能……”一起学习。   苏慕善打断:“我不喜欢陈嘉树。”   “啊?那、那你之前?”   “只是欣赏。”   秦思思砸吧嘴,趴到她厚厚的书堆前,低声,“哎,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啊?”   苏慕善抿了抿唇。   喉咙间黏在一起无法发声,而那两个字却不停在心里打转。   头顶光线忽而一暗,她抬头,眸光粘滞。   不知何时,谢臻已换回了自己的衣物,他下颌紧绷,目光幽幽落到自己被侵占的座位上。   秦思思感到氛围不对,回头。   谢臻:“坐够了吗,起来。”   “今天太阳打西边儿出来& * zwnj;了,你也上晚自习的啊。”秦思思起身,嘴巴却不饶人。   谢臻把可乐丢到桌上,“管得宽。”   反正他后脑没长眼睛,秦思思站在苏慕善旁边,狠狠剜了他一眼。   正这时,上课铃声响了。   …… 第二节 晚自习是数学。   彭刚进来花十分钟讲完了上次的练习,又布置新一轮的作业,让同学们自己写。   苏慕善摊开习题册。   比起平时,今晚前排多了个人,让她有些不习惯,忍不住抬眸往前看了几眼。   他的桌角丢着两个瓶子,一瓶尚未开封的可乐,一瓶喝了一半的柠檬水。   打住,别想了。   不要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不要草木皆兵,不要连他喝的东西都要去猜忌来历。   苏慕善呼出一口浊气,埋下头写字。   一声清脆落地,低头,笔杆透明的中性笔在水磨石上滚动了过来。   但是……普通同学帮忙捡只笔应该没什么吧,过于小心翼翼才显得她奇怪。   于是弯腰,附身,手指拾了起左脚边的笔,动作如行云流水,却最后卡在抬眸。   因为男生站在自己面前,他头低着,腰也已经弯了下来。   几近额头相抵,微长的发稍低垂,挡住了鼻骨右侧的那枚淡痣,以及那双如隔山水般疏淡的眸。   苏慕善心跳乱了一拍。   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她这一整天的自我压抑,她感到太难再按捺自己的心跳,与她总轻易错信的,被称之为直觉的东西。   感觉他在看她。   他眼里有一簇跃动的微燃,在静静与她相看。 第18章 拉长的光线(二……   但他怎么会看她?   转瞬, 苏慕善将自己从脑中毫无边际的臆想中脱离了出来。   她将笔递轻给他,他收回平淡的目光,表情也是古井无波, 说了声“谢谢”。   这个插曲过去, 继续安静自习。   半小时后,苏慕善的选择基本做完了, 填空也仅剩最后两题,翻开新的一页稿纸,她桌柜的背部响起扣扣两声。   谢臻转过头,单只胳膊压住她的书立,“哎, 对个答案。”   苏慕善看他一眼,埋头:“我还没写完。”   “可以先对下其他的啊。”语气依旧疏离懒散 * 。   “快下课了,我想先写完。”   言外之意,不想对答案,你转回去吧。   他现在有了新的女朋友, 而且为了避免自己越陷越深, 她该和他恢复从前的距离感感。   然而过了几秒, 遮住上方白炽灯光的人影丝毫没动。   谢臻又问:“……还有多久?”   她语气轻松:“你可以先跟你同桌对啊。”   空气里不知道是不是他轻轻笑了一声。   苏慕善按着稿纸, 纸面突然又被上方修长干净的手指点了两下。   抬眸,谢臻抬手蹭了下鼻尖, 含着意味不明的笑, “课代表这都不会么?用反函数解啊。”   又是课代表。   苏慕善抿唇, 紧紧握住笔杆,“我……”   “不好意思啊,忘了你开不起玩笑。”说完,谢臻若无其事地转过去了。   ……   后来, 苏慕善确实用反函数的方法把那题解出了。   心理压力解除,她才从作业前抬起头,蓦然发现窗外春雨绵绵,天井下面发出雨打草地的哒哒声。   视线再往前一移,本坐在前排的谢臻也已不知所踪了。   这不是她要的结果吗?   也没什么好难过的。   没多久,下课铃响。   秦思思背着书包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回宿舍能不能将就一把伞。   目光一扫,果然见贺惟手里一把雏菊黄的遮阳伞,正从前门离开。   苏慕善笑笑:“当然可以。”   回宿舍的路上,两个女生拥在一柄逼仄的小伞下,紧紧地贴在一起,途径一盏又一盏路灯,伞面上被雨水打乱的光影明明灭灭。   忽然,秦思思冷不丁的一句,“善善,你觉不觉得……”   “觉得什么?”   “觉不觉得,谢臻这两天脾气好坏。”   “……有吗?”   秦思思咂摸嘴巴,声音忽然大了点,“当然了!我今天只不过坐了下他的位置,人凶成那样。”   顿了顿,又继续吐槽:“他这人向来不上晚自习,我哪知道他今天晚上会来啊,而且他成绩也就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装腔作势的,有这时间,还不如上网谈恋爱去!”   苏慕善笑笑,没搭腔。   树上凝集的水珠滑啪嗒一声打在伞面上,她的心脏也跟着颤了两下。   *   次日雨停。   苏慕善的生活好像经历了一场拨乱反正,谢臻来上课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似乎从她的生活里渐渐退隐了。   不过这样也好。   她每天早起出操、晨读;下早自习,被思思拉着去食堂抢饭;中午听英语听力,收作业。   生活的波澜是每天下午的排球赛事。   经过几天的比赛,她们班女排已经顺利从小组赛晋升16强。   在比赛里流汗的时候、心跳加速的时候,还有每次接住后排球的时候,苏慕善感到自己无比鲜活而生动,她还跟以前一样好好学习,积极向上,甚至性格更开朗了些。   虽然,也有些&z * wnj;习惯戒不掉了。比如排球赛散场后,会经过篮球场多看一眼;偶尔去超市,会在冷柜前犹豫,最后还是从中拿出水溶C100;还有晚自习困倦想睡觉的时候,也会趁老师不注意,悄然拨开薄荷糖的包装,偷偷塞进嘴里。   一转眼,又到月假。   因为体育节尚在进行中,大多学生的心都不在学习上,这次放假之前没有月假考试。但学校又怕学生们心飞得太远,留了不少月假作业。   放学后,苏慕善站在自己位置上清点试题,这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喧嚣。   用余光看,用耳朵听,大概能判断窗外走廊上的,都是年级上颇有点“名气”的人,嘻嘻哈哈有说有笑的,随后有人念出了他的名字。   苏慕善目光一顿,又看了眼前排的空位。   好像他们在等他去今晚的聚会或酒局。   但是这跟她没关系,他们不是一类人。   别注意这些,不要又让如隔云端,如隔山川的落差感占领理智的上风。   这样想着,苏慕善默默加快了收拾作业的动作,把最后一张物理卷子塞进书包,拉拉链,意图快点逃脱这个与她格格不入的境遇。   而刚走出去,那群人恣意玩笑更甚,纷纷把目光投往另一边。   “哎呦,这人可算是来了。”   “草,磨磨蹭蹭的干嘛呢?”   “今天晚上,要不要带嫂子一起啊?”   脚步一顿,苏慕善稍稍回头。   走廊那头,四点多钟的太阳灿烂如金,谢臻噙笑而来,微风吹起刘海,舒缓轻荡的眉目清晰,眼尾张扬挑起弧度。   背后一片数不尽光芒,也是一派诗里的鲜衣怒马、五陵轻薄儿的恣意荡荡。   转瞬压低了头,她攥紧背包的带子。   别看他,走你自己的路。   *   朋友讲话的声音在耳边起伏。   直到那个清瘦又执拗的背影转弯,走向楼梯间,谢臻堪堪收回目光,周遭的声音随之解除屏蔽。   他回过神,“对了,今天晚上,我就不去了。”   此言一出,有人问询为什么,也有人开玩笑调侃,“没关系啊,不用怕嫂子吃醋,喊上嫂子一起呗。”   谢臻迟了一下,才想起他们口中指代的人是谁,他转瞬换了神色,骂:“……滚远点啊,我怕她?”   “那又为什么?打算和嫂子单独出去?”   “……差不多吧。”   随后,男生堆里浮起油腻而意味深长的笑。谢臻懒得管了,任他们怎么理解了,他只想脱身。   又是几轮劝说,见谢臻属实无意,甚至拿女人挡,他们只好胡诌几句后打招呼离开。   他们走远了,谢臻动了动面部笑僵的肌肉,面无表情地转身回教室收东西。   李意欢电话打了过来,“咱 * 们放月假去哪呀……”   谢臻:“嘶,你消息挺灵通啊……”   “你当那么多人面说假期要陪我的!”   他笑笑,先顺着她心意:“嗯,那你想去哪?”   少女一顿:“……有一个地方,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带我去?”   “说来听听?”   “你心里……”   他一怔,“换一个。”   赶在女声失落之前,他低声慵懒笑道:“傻,这地儿去过了。”   听筒那边,声音空了两秒。   随后酥酥软软的埋怨声,“谢臻你真是……”   谢臻本来是含着几分笑在听她的娇嗔,结果一通电话打进来,他语气一凛,“我先接个电话。”   “啊?那好吧,”李意欢扮起贴心女友,甜声道,“等会儿,我打给你。”   谢臻耐着性子听完她最后一句,终于把电话给切了。   来电的是姥姥。   今年春暖早,楼下梅子已经新芽初长。小时候这个季节,姥姥总会拿去岁的梅子酿酒,而他捣蛋,会拿着木枝,围着那棵青梅树前前后后,把未曾成熟的果子都打下来。   谢臻耐心听完姥姥这些没来由的话,大概又想清楚来由是什么。   “姥姥,舅舅上次看您是什么时候?”   “那我妈呢?”   “他们都忙。”林阿婆叹了口气,又恍然一惊,“呀呀,阿臻,你是不是还在上学!”   老人开始自责,哎呀哎呀,怎么能在这时候给他打电话,会影响学习的,忙就要挂断。   谢臻忙不迭喊住:“没……姥姥,我放假了。”   “你放假了?哦,今天是周五了……那也要挂了,不影响你写作业了!”   “不影响。”他想了想,“姥姥,我去看您。”   就这么,谢臻彻底找到理由,又把李意欢那边拒了。   电话打过去,李意欢失落地“啊”了一声,转瞬乖巧地同意,“那下个月五一放假,你能好好陪我吗?”   谢臻沉吟片刻,笑了:“……能坏坏陪吗?”   *   谢臻到蓝天花园的时候天还没黑。   走到楼栋前,花池里的梅子树茂密,确实已经结出了果子。   跟谢振东吵完那场架后,他又往放任自我下沉了几公分,刚刚姥姥在电话敦促他学习的口气,让掩在枯枝残叶下的心震动了几下。   但是他现在已经坠落到这个地步。原地不动的人尚且被向上攀登的人抛弃在半山腰,更何况他已经跌落谷底良久。   下沉比往上爬容易。所以短暂醒悟之后,他还是选择做个废人。   不过今天,不想让在意的人失望,他稍微需要伪装。   上了平台正对的就是402。   谢臻无可避免看了眼那扇门,转弯走到401扣响门铃。   门很快开了,林阿婆站在门口,“阿臻,你来了。”   “嗯,”谢臻微笑,“姥姥,我来了。”   林阿婆笑意绵延到眉梢,素手拉着他 * ,“来来来,快进来,不用换鞋了。”   谢臻含笑点头,循着室内飘散出来的幽香发问,“在酿酒吗?好香。”   “是啊是啊,在呢,晚些时候千万记得来尝啊,”林阿婆笑盈盈的,“记不记得你姥爷在的时候,你非贪他的杯,结果喝醉了,睡了一天一夜?”   似乎人年老的总是这样,酷爱将回忆封存,追忆的时候就像从宝奁里拿出宝贝,炫耀着岁月流淌过的光辉。   谢臻唇边抹起平淡的笑,十分尊重地垂着脑袋,聆听着姥姥讲陈年糗事。   而绕过玄关的隔断,林阿婆又将话锋一转,“对了,今天善善忘记带钥匙了,在家里坐会儿,你们正好能一起写作业,做个伴。”   谢臻的脚步在同时慢了半拍。   绕过置物架的隔断后视野开阔,狭小客厅里的场景一览无余。   苏慕善坐在低矮的茶几后面,长长的马尾垂落在右肩,她侧边厨房未关的窗外,漏进一条夕阳时分的细长光线。   是纯度很高的橙色,光线从她的微黄发梢,折到她清瘦的肩角,在落到她捏着中性笔的指尖。   一刻风动,窗外泡桐树的影子跟着摇晃,光影如被打破,消隐变幻,她身上的那道随之光消失了。   而谢臻却感到,看到那一束橙色的光线出现自己的脑海,被拉扯得越来越细,越来越长。   林阿婆:“阿臻?”   他敛眸,局促地咳嗽了一声,终于回过了神。 第19章 “我送你下去。……   林阿婆走进来, “善善啊,刚刚好,阿臻今天也过来了, 你们还能一块儿写作业。”   苏慕善从作业前抬起头, 扯起一抹笑,“嗯……是。”   随后目光抬起来一点, 轻声和后面的他打了个招呼,“……谢臻。”   谢臻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鼻腔里发出一声聊胜于无的“嗯”。   两个人已许久没打过照面。   他这样冷淡的反应,并没有让苏慕善太惊讶,她只是有点不知该作何反应。   本以为放学后他会和那群男生一块出去的, 而他现在却猝不及防出现在眼前,她的心神不宁从林阿婆开门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两人的目光均带着回避的意味,他们之间有种所隔经年的陌生与迟疑。   好在这时林阿婆突然圆场:“对啊,阿臻,你作业带回来没有啊?”   谢臻回神:“带、带了。”   林阿婆面目慈祥, 伸手就去帮他卸背包, 谢臻谨慎:“姥姥, 我自己来。”   苏慕善在茶几后坐着, 心里涌起几分奇怪。   寻常上学他总是两手空空、来去自由,从来不背包的, 而今天怎么……   林阿婆帮他把黑色的匡威背包放下了, 又转过来对她到:“善善, 你们一块儿写作业吧,我去厨房酿梅子酒、做晚饭,就不打扰你们。”   苏慕善来不及愕然,林阿婆又 * 乐呵呵道:“阿臻成绩一直很好的, 你要是有不懂的,可以问他!”   草。谢臻太阳穴一抽。   看到他坚硬的脸色和倒在沙发上的书包,她瞬间了然,坚决地对林阿婆点了点头:“……嗯,好!”   *   几巡话去,林阿婆终于进厨房了。   她把铝合金的推拉们拉上,贴着墨绿色贴纸的玻璃把客厅和厨房完全隔绝。   三个人的空间突然只剩下他们两个了,苏慕善坐在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狭小的空间,听到厨房那边瓶瓶罐罐相撞的声音,时空间隙泛起细微的涟漪,坐立不安。   痴怔的片刻,谢臻倒是俨然自若,单手提着只米黄色的胶凳过来。   他目光轻飘飘地扫过,“你不让让?”   苏慕善一望桌面,茶几确实几乎都被她占领了。   左边是盛着半杯的水,右边丢着笔袋,眼镜盒歪着,眼镜布搭在盒子的中间,展开一堆柔软的褶皱。   她淡淡“哦”了一声,拉着板凳往左一扯,把眼镜盒和水杯都收回书包。   见状,谢臻在她斜对面放下板凳,拉开书包拉链。   一沓长尾夹夹住的试卷落到桌上,苏慕善搁在桌上的笔盖微微震动。她没抬头,余光却忍不住微微往前抬。   瞥见男生胳膊抬起,胳膊关节处的布料弯折,随后笔尖急躁摩擦纸面,发出沙沙声。   从厨房那边漏进来的夕阳的光越来越弱,最终在纸面上化成一片浓绿。   谢臻的笔头突然点到她眼前的桌面。   “哎,哪题把sin改成cos?”   苏慕善抬头,“……选择第八题,第二个选项的分子。”   他“哦”了一声,胳膊撤退。   她的目光也撤回到自己的作业上,需改掉这个毛病,余光总看他在所在的地方。   男生又开始转笔。   笔杆在指甲、关节之间旋转,脆生生的声音往她耳朵里钻。   一不留神,在草稿纸上展开和差化积的公式,把cos 写成了sin,涂改。   打个草稿而已。   错了就错了,另起一处就好,竟然还工工整整地改。   谢臻轻笑,但没出声。低头寥寥几笔,在稿纸上快速运笔,做了个基础题就没了耐心,索性笔往桌面一丢。   女生在斜对面的一角正襟危坐,不动如山。她本坐得靠里面,黄昏已经和今天告别,她发顶的光泽十分暗淡。   沉吟了一分钟,谢臻问:“哎,你看得清?”   女生一抬头,眼镜在暮色里很亮,“……还行。”   他一怔,避开,“行个屁。”   旋即转身走到玄关,摁亮吸顶主灯,白炽灯光透过灯罩柔和落下,盈满狭小的客厅。   苏慕善这才抬头,在一片光明之中完完全全看清楚谢臻。   他个子高大,长腿向两侧张开才能勉强在低矮的茶几后坐下,几乎比她大一号的手掌抓回桌上的笔。   他半垂下头,读题的目光懒懒散散,不知道有没有读进去。唯一 * 可以确定的是,他全程没看她。   苏慕善抿了抿微干的唇瓣,心渐渐定下来,她真的不需要在与他独处的时候这样敏感,做题吧,再在林阿婆家坐一会儿,就去店里找妈妈拿钥匙,回自己家。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没多久。   谢臻的手指在桌面上连续敲动了一轮,“哎,写完没,对不对答案?”   苏慕善刚好写下最后一个填空的区间括号。   说是询问她,但谢臻长臂一伸,直接把她的单页拿走,又拾起桌面上那只天蓝色的自动铅笔——是她的。   谢臻往后一挪板凳,终于放松把腿伸直。   自动铅笔在指尖转了两圈,他盯着两份卷面,“不一样的我圈出来啊。”   “哦……”   明明她总成绩比他好多了,她却忽然有种被老师批改作业的战战兢兢。   但见他目光逡巡流畅,忽然一顿,在右半面画出个圈。   苏慕善心脏升到嗓子眼,“……咳,怎么了?”   谢臻把卷子还给她,“最后一填空。”   “我看看。”她拿过来,舒了口气,看向他,“好像……还有一种情况。”   他看了眼,淡淡道:“那不成立吧。”   “成立的。”少女声音小却坚定。   谢臻看了她一眼。   凝睇目光看似恬静,却有种深藏于内野的执拗   这种眼神让他发怵,于是有些服软似的在桌面上翻找自己稿纸。   现在开始后悔草稿打得太乱已经来不及,谢臻第一次在她面前手忙脚乱起来。   苏慕善舒了口气,抽出自己的草稿,纤白的指尖指向第16个题号,轻易简明,一目了然。   其实她并没有报复他上次“对答案”时的不给面,但看到她的演算之后,谢臻眼神一停,眸光里溢出几分情绪。   这次,他并没有再外强中干地维护自己,很快敛眸,“哦……那我错了。”   顿了顿,“应该是多一个1到正无穷的开区间。”   苏慕善没有作表情,舒了口气,准备翻出化学电解质的专题继续。   这时厨房的门被拉开,饭香满溢飘了出来,林阿婆笑眯眯:“善善,晚上在这儿吃吧?”   *   林阿婆一个人在时,时常就在茶几上吃饭,今天外孙难得来,还有邻家乖巧又懂事的女孩子,她也在客厅支起了折叠桌,一桌子菜布得满满当当。   期间,林阿婆一直给他们夹菜,老人精神势头好,话也比寻常更多。   讲谢臻小时候挑食的事,讲他拿棍子捣楼下那棵青梅树,又讲他几年级拿过什么奖。   最后又问:“哎,善善……你和谢臻现在在一个班,谁成绩比较好啊?”   苏慕善忽而从菜肴堆成小山的饭碗里抬起头。   谢臻坐在对面,局促:“姥姥……”   “谢臻,”她打断,又赶在撒谎脸热之前,即 * 刻埋头,“我理科一直不好……”   他不再讲话。   吃完饭已经是七点了。   苏慕善打好算盘,决定帮林阿婆收拾完厨房就去店里一趟。   她开始挽袖子,往厨房去,“林阿婆……”   谢臻拦下她,手指沙发,“你坐那儿去。”随后他转过身,拉上厨房的门。   厨房的灯光是暖黄色的。   祖孙两个人讲话的声音很小,揉碎在温和光线里,听不清具体内容。   但第一次听到谢臻用这样平淡随和的语气,苏慕善心想他应该没有生气。   回想起来也是,谢臻难得来见一次长辈,是要尽孝的,她是客,他不允许她把她的位置抢去。   那就等主人忙完出来,她知会林阿婆一声,再回去吧。   十多分钟后,厨房的门打开了。   林阿婆出来,而谢臻跟在后面,手中提着一瓶玻璃酒酿,深茶色的汁液里梅子沉在瓶底。   苏慕善起身,“阿婆,时间不早了,我先去店里找我妈妈拿钥匙了。”   “就走了吗?再坐会儿,等爸爸妈妈回来吧。”   “不了,”她淡笑,“怕打扰您和……谢臻叙旧。”   “不打扰,我年纪大了,还怕和你们年轻人聊不到一起呢,你在刚好。”   苏慕善笑了笑,有点不知道怎么答了。   “姥姥,”在一旁沉默了好久的谢臻突然开口,“人家要走,就别挽留了。”   林阿婆笑容一凝,以为是他不悦,又打圆场:“那善善……等会儿拿了钥匙,再过来把这瓶梅子酒拿回去。”   苏慕善习惯性拒绝,“不用不用,我……”   “你拿着。”谢臻又说。   强硬的语气教她一愣。   果然面对他,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也能转成“好” 。   随后,谢臻把酒酿放上了茶几,不再干扰的意思。   苏慕善舒了口气,拎起躺在沙发上的书包,礼貌地对二人颔首,“那我先走了,阿婆再见,谢臻……再……”   “见”字还没吐出来,手臂负担的重量一轻,反应过来时,她的背包已挂到了谢臻的结实小臂上。   “我送你下去。”他目不斜视,越过她去开门。   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 第20章 “我替你去。”……   苏慕善没有找到拒绝他的理由。   跟林阿婆告别后, 她跟着谢臻下去,四楼的灯是明亮的,但再往下是黑漆漆一片。   男生走在前面, 清冷的光从楼道转角的窗花漏进来, 落在少年已然初有肌肉轮廓的肩上。   因为天黑,她推了推眼镜, 扶着扶手往下看台阶,这时一束伞状的光忽而落到脚下。   抬眸一顿,见谢臻拿着手机,半边身子微侧,似回头又没回头。他淡淡道:“走了。”   她点头, “哦。”   很奇怪,她的脚好像与那束手电筒的& * zwnj;光互相捆绑了,每往下走一阶,就踩住一阶光。   不知不觉到了一层,谢臻站在单元门口, 懒懒把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关掉。   苏慕善过来拿包, “谢谢。”   谢臻把包递过去, 手抄进兜里, 却没有回去的意思,无趣的空气停顿两秒, 他看她一眼。   “你还挺会撒谎, 面不改色啊。”   苏慕善一怔, 背好书包,避开他的目光,“也不算吧,我数学本来就差。”   他在不知不觉中看着她背包的动作, 背包在他手上拎着不过小小一只,背在她身上却像只庞然大物,但她的脊梁挺拔,决不会被压垮。   谢臻敛眸,看向一侧花池里的青梅树,“书包放上面不行吗?”明明可以拿钥匙再过来一趟。   苏慕善:“不是你先把我包拿过去的?”   他一时语凝。回想刚刚,还真是。   但他觉得自己只是在避免麻烦,如果他不果断些,这人估计还在楼上和姥姥艾艾期期。   看她一眼,他轻笑了声,“挺牙尖嘴利的啊。”   苏慕善一怔,眸光冷下来,“我不觉得,我走了。”   属实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一环出了差错,但她从来不觉得喜欢是低到尘埃,甚至要压制她的尊严。   少女直直地往主路走去,谢臻看着她越来越远,才意识到不对,“哎,你等下。”   苏慕善回头,难得一次声音大些,“干嘛,除了牙尖嘴利,又要说我目中无人了吗?”   谢臻:“草,你发什么神经?”   说完,他手指忍不住弯曲,差点抬起来掩唇。   草,讲脏话了。   草,怎么又讲。   最后,草……   也不知道在脑袋里循环了多少次,谢臻在心里骂了“妈的”。   正在他脑子混乱的时候,她的声音从一片寂静里生长出来,“谢臻,无所谓的。”   苏慕善看着他,“讲不讲脏话无所谓,但交流应该是平等的。我尊重你,是因为希望自己被尊重,而不是被戏谑,被问候说‘牙尖嘴利’。”   似乎发泄完了长久以来的不满,她扭头:“我走了。”   谢臻愣在原地,牙齿小小地打了一架。   ……草。   *   苏慕善从店里找王琴拿钥匙回来,已经是二十分钟后。   想到还要去林阿婆家拿梅子酒,就会短暂地和谢臻打交道,她有点急懊悔刚刚驴脾气上头。   大多十几岁的男生性情不都如此。   嘴硬、好面子、喜欢戏谑揭短来取乐,刚刚呛了他一顿,苏慕善几乎能预 * 见开门后,和他面对面时空气凝滞的尴尬。   要不然,她索性就当忘了梅子酒的事儿?   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逃避问题。   走到四楼,苏慕善看了眼对面401的门牌,转身放轻手上的动静,打开自己家的门。   啪嗒一声,门关上的声音也很小。   第一次回家跟做贼似的,她背靠门板,按下门口的主灯开关,长舒一口气。   七点四十,还早。   苏慕善决定先去卧室找出睡衣洗澡,再继续解决作业。   狭小的淋浴间里白雾腾腾上升,水渍溅湿瓷砖墙壁,少女的身体如同浸泡在氤氲的水雾。   二十分钟后阀门关闭,利落套好了睡裙,苏慕善踩着拖鞋,拿浴巾绞住长长的头发,走了出来。   她的头发乌黑且长,扎起来也能整整齐齐垂到胸下,名副其实的马尾,但每次洗完头就很麻烦,浓密裹住湿润,除非站在太阳下面晒,很难自然阴干。   夜深湿发不好,她只好借助电吹风的外力。   八点十分,苏慕善终于结束洗漱,坐回书桌前,重新打开书包,翻出刚刚在隔壁做了一半的化学作业。   忽然有点想换换脑子,她又捏开长尾夹,清点这个月假的作业。   两张英语模拟,一套数学模拟,两套化学基础练习,还有一张物理……   等等……她的物理模拟试卷呢?   苏慕善转头在自己的背包里翻了个底朝天,愣是没翻出来个所以然。   完蛋,该不会落在隔壁了?   可她明明记得,自己压根没把物理作业拿出来的,又怎么会落在隔壁?   正这时,客厅门铃响了。   “苏慕善。”声音干脆,毫无感情。   逃避问题的后果是——问题找上门了。   苏慕善抬手摸了摸额头,咬牙,“……来了。”   打开一半的门,凑出半边脑袋,谢臻果然赫然立在外面。   声控灯在他背后亮着,所以看不真切脸色。   她握着防盗门门把,笑了笑,“我真的是一回来就忘了,刚刚急着洗澡……”   “现在记起来就行,”谢臻说,“拿着。”   语气平淡,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没生气。   苏慕善放下警惕,这才放任房门大开,从他手机接过那坛梅子酒。   谢臻好似淡淡看了她一眼,眼眸里有几分踌躇,“刚刚……”   她忙接话:“刚刚我有点……”   “刚刚是想跟你道谢的。”他却打断了。   苏慕善愕然,见谢臻眸子淡下,抬手蹭了下鼻尖,“刚刚我想说谢谢的 * ——哄我姥姥那事儿。”   “举手之劳。”   谢臻沉吟片刻,“……挺的好笑吧?”   她正色,“没有,不好笑。”   顿了顿,苏慕善又试图验证自己的论调,“你挺聪明的,理性思维也比我灵活、严谨得多。数学老师之前也讲过,你……”   谢臻打断,“记着呢,他说我是暴殄天物,自我浪费。”   “你现在学又不晚,才高二。”   “合着你跟我劝学来了?”   “我没,”苏慕善一顿,“我只是客观发表看法。”   谢臻笑了笑,“抱着个坛子,你打算客观多久?”   这时候苏慕善低头,才后知后觉,两条手臂抱着酒坛,已经有点发酸发麻。   谢臻淡淡:“要帮你吗?”   “不用。”她摇头,快步走客厅的餐桌前放下酒坛。   谢臻这才全然看清楚她全身。   原来暮春就可以穿裙子了,白色的裙边在匀称纤细的小腿边招摇,像叶子掉进湖水时泛起的涟漪。   而她低头放东西时,乌黑长发滑落,如湖边依依的柳。   在最近很容易出现的怪异感卷土重来之前,谢臻把目光抽离。   他看向别处,“没别的事儿我就走了。”   “哎,等等!”   少女转身,小跑过来。   又带过来一阵乳木果味的风,那股清甜来去匆匆,稍纵即逝,但仍有一缕从鼻息窜入,沿着神经元一路飘向大脑。   好像听到了咯吱咯吱的声音,大脑里有东西正在被蚕食。   苏慕善看着他:“谢臻。”   他回神:“干嘛?”   女生难为情地笑了下,“那个,我物理试卷不见了,可能落林阿婆家了,你能回去找找吗?”   谢臻敛眸:“……好。”   答应之后,见男生转身回去,苏慕善忽而感觉这段时间脑袋里拉紧了的弦,稍稍松了一点。   倒也不必心虚胆颤,她没有过肖想奢望。既然认定是普通同学了,就应该坦然些,不要为了避他而避他。   两分钟,门被再度敲响。   她舒了口气,笑着去开门,“找到了?”   谢臻递过来张薄薄的纸,“不然你拿去先做?”   “什么啊?”她嘟囔着拿过来,纸面左上角已赫然写上了“谢臻”二字。   苏慕善又回想了一下,今天放学时收拾卷子时的始末。她在教室里,外面的人聚在一起,嘴里谈论着他的名字。   该不会是慌慌张张,压根没收进来?   “把名字划了就行。”谢臻说。   苏慕善:“那你呢?”   他轻笑,“你真以为我会写作业?”   “……那林阿婆?”   “她看不懂,又哪管那么多。”   “这样吧,”她想了想,抓起玄关柜子上的钥匙,“借我,我出 * 去复印。”   “你特么闲的啊,老子又不写。”   “可划掉名字,卷面会很丑。”少女一声悠悠的感叹,怅然之中竟然还透着认真。   谢臻无语凝噎,差点气结,低头看下去,只见那双光光白白的脚丫。   指甲盖透明干净,大拇指尤其圆润,五指卡在米黄色凉拖鞋的胶圈里,泛着一层通透的、薄薄的光,动了动,蓄势待发的架势。   他扫她一眼,“哎,拿过来。”   苏慕善歪头:“什么?”   “卷子啊,你不是洗澡了么?”他耐着性子,咬了咬后槽牙,“我替你去。” 第21章 宽口的罍   上一次在这附近的街区找打印店是什么时候?   小学?初一?反正很有几年了。   这段时间, 风华街一带的规划颇受政府重视,好像有意要打造市古城区旅行美食街的招牌,许多便利店、小超市等都从这里搬离了。   于是按着记忆找从前的文印店, 谢臻扑了个空, 最后问了那家新店的老板,才知道那家文印搬到了三公里外的建华路。   说近却需要绕路, 说远吧,又没设直达的公交站点。   看到卡西欧的指针已经转九点,谢臻搁路边打了车,从巷子里取路,不出五分钟到达目的地。   胖老板还认得他, “谢臻啊……好久没见你了。”   “叔,帮我复印张卷子,名字盖一下。”   老板如同笑面佛,拿过来看了眼卷面标题上的“高二下复习”的字样,问他现在成绩是不是和之前一样, 下半年就要高三了, 可得好好学。   谢臻没答话。   打印五毛, 打的来回二十块, 他走到小区楼下,还行, 九点十五分。   彼时, 苏慕善刚把梅子酒收入橱柜, 玄关传来的敲门声。   她头发已经完全干透,但还没来得及束起来,有点蓬松炸毛,她胡乱抓了几把, 把头发两侧的头发都往耳后推。   捏着门把手打开,谢臻立在门口,手里有把卷成纸筒的卷子,“拿着。”   接过来,左上角的名字果然已经被抹干净。苏慕善把卷子收好,舒了口气,抬头,“谢谢,多少钱啊?”   间隙,几缕头发从耳后逃逸滑落出来,还有幽香。   “几毛钱你还 * 要算清楚?”   谢臻抿了下唇,敛眸,“别跟我说谢字啊,这辈子听得够多了。”   苏慕善想了想,“谢臻?”   他看过去一眼,“干嘛?”   “没事了。”她摇头笑笑。嗯,算是谢过了。   一门之间,卡在相对无言的空档。   没有继续聊下去的话题了,或许应该下一句该讲再见。   “再见。”   “再见。”   这样离奇的巧合,二人皆未想到。   谢臻点了下鼻尖,不过今晚离奇的事太多,也不少这一桩。   但见少女几分讪讪,缓解尴尬似的,又把滑落到胸前的长发理得整整齐齐,而她背后客厅里的灯光是一片缄默的白色。   *   小城市,公交晚班结束得早,而打的回公寓面对的又是那间空荡荡的屋子,林阿婆挽留,谢臻索性答应了姥姥留宿。   他从小从这屋子里长大,很多东西还保留着,并没有什么不习惯。   “阿臻,刚刚帮你那卧室换了新的被套,下午晒过的。”   “姥姥,我自己铺就行。”   “那有什么?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越是不干活,骨头越是动不了。”   谢臻笑了笑,说他现在这么大人了,马上就快成年,还让长辈费心照顾,实在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在姥姥眼里你总是孩子。”林阿婆说,“对了,酒给送过去了吗?这么久才回。”   谢臻一迟疑,“送了,刚刚……还问了她个题。”   林阿婆讶异地看过来。   他最终还是觉得她的谎言并不动听,于是解释:“苏慕善,她其实在我们班成绩很好。”   “比起你呢?”可老人眼里只有她的外孙。   谢臻微敛眸光,笑:“……差不多吧。”   可惜,他的谎言也十分蹩脚。   因为临时起意过来,谢臻洗完澡后衣服洗掉了,只好穿上了留在姥姥家的旧衣服。   两三年前的T恤短是短了点,勉强还能穿上。   晚上他睡次卧,小时候住的那件,进门床挨着墙摆,靠南边是刷着红漆的木质书桌,白色的防尘布盖住旧电脑;置物架上搁着小时候玩过的《古剑奇谭》《仙剑四》此类单机游戏,右边满墙的奖状。   屋子里的陈设简单质朴、乱中有序,一点没变。   谢臻淡淡收回目光,往书桌前慵懒一坐,趁在胡思乱想来临之前开了把游戏。   “阿臻,要不要吃樱桃?”林阿婆敲门。   他陡然一惊,把手机塞进被子,开门,“姥姥……”   林阿婆看到书桌上摊着的作业和笔 * ,“放假了就好好休息,去学校再用功。”   谢臻接过水果盘,“呃,好。”   又和姥姥闲聊了几句家常,说起远在外地的舅舅,以及改嫁到邻市的母亲,谢臻表现得淡淡,“没事儿,他们不来,我每个月来看您就行了。”   林阿婆犹豫,少年终究要长大和远去。   几十分钟过去,祖孙俩聊天结束了,谢臻把姥姥送出房门,紧绷的神经终于稍松。   掀开被子,游戏早就结束。   谢臻不是那种游戏瘾大的,输了就输了,直接退出来。   打开QQ,陈一昂那边骂他的消息已经刷到99+,质问他今天晚上吃饭不去就算了,打游戏还挂机。   陈一昂:你渣女人就算了,你还渣我??   谢臻忍不住笑,回:草,老子渣你?死直男,你去变个性先。   那边没再回,估计正和一群人玩得尽兴。   谢臻把舒了口气,丢了手机,走到阳台呼吸了一大口空气。   一弯月亮挂在天边,跟从前看到的无二无别。他又往隔壁的方向看了一眼,老房子的户型简单,对称联排,阳台与他只有一米多距离。   铁丝上挂着的单衣在滴水,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洗衣液味,不如那股乳木果的味道馨香。   再多想一点,就是滑落的发丝,白色长裙柔软的褶皱,还有露出藕白色的小腿。   一阵风动,浅粉的内衣摇摇晃晃,露出个角。   谢臻猛得咳嗽了一声,背过身回去,刚从捞起手机准备充电,新的消息跳了进来。   陈一昂:速来学习。   谢臻:??   陈一昂:结衣老师喊你学习。[视频]   好家伙。   视频封面还真特么直接,一片白花花的,衣服少得可怜。   谢臻噙着笑:你特么的,又给老子发病毒呢?   陈一昂:??   陈一昂:有好东西给你,你特么说是病毒?爱看不看,你丫的少给老子端着。   陈一昂:我撤回了。   谢臻:等会,先别。   陈一昂:呦呵?   十几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他向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既然血气的冲动上来了,那就泄,这种事情压根用不着犹豫。   再加上今晚的空气中,总有一直都若有若无的东西在撩拨引诱。   趁隔着网线打不到人,陈一昂看热闹不嫌事大,在聊天框里疯狂发消息侃他。   欲字上头,谢臻急躁,直接来流量缓视频,随后拉黑了他。左手往书桌那边一抓,抽纸和耳机一并被捞了过来。   随后关& * zwnj;灯,视频缓好,世界也清净了。   被春夜裹挟着往前膨胀,脑海里几乎是没有理智残存,谢臻把耳机往耳朵里一塞,已经丧失耐心,直接把进度条一拖。   日语一句也听不懂。   倒是呼吸声催发浪潮,三下五去二教人解了衣服。   ……   最后是又低又闷的呼吸声,和长长的抒气。   谢臻面无表情把沾湿的纸巾收好,还赤着半身,拉开站台的门通风,驱散屋内糜糜之气。   小视频这东西,催化的感觉像是对快餐渴望。开始之前,有一种迫切的执着与狂热,吃完之后就是不过尔尔的嫌弃。   谢臻收拾完残局,拿干净的那只手推开了灯的开关,把手机拿过来,把陈一昂重新加上,发过去一句“片子不行”。   陈一昂:[坏笑]这么久啊。看来还是冲了啊?学到点啥没。   谢臻懒懒地回:索然无味。   回完消息,他就将手机脱手,掀开被子上床。   这种速食的愉悦来去短暂,之后就是空虚感袭来,谢臻看着天花板发呆,窗外的泡桐树影被路灯投在顶面上。   就真的,无聊无趣。   他就是个憨批,有时间打游戏不行?干这种事?   他还没察觉,今天道德包袱为什么这样大,欢愉之后的疲倦和困意已然涌了上来。   把被子往上一扯,谢臻又翻了个身。   眼皮上有瞌睡虫在爬,没多久就耷拉了下来,他渐渐陷入睡眠。   不知过了多久,春夜渐深。   谢臻侧躺在床上,眼皮下的眼球微动,他好像在与什么情绪搏斗。   其实是隆冬伊始,就播种在冻土之下种子,在春夜里发芽。大抵因为被抑制得太久,破土而出时,积攒了太久的蓄力在一夕迸发。   比刚刚明显百倍的情涛,势不可挡地入侵春夜。   谢臻恢复意识,第一眼看到得仍是的头顶天花板的。撑起身体抬头,看到一个笑意盈盈的人,跪坐在他旁边,一身米白色的裙,掩盖不住如玉般的小腿和剔透的脚指头。   他知道她对自己在笑,但脸却看不清楚。   学着视频里的动作,她低眉回转,随后纤细的手指从耳后挑一绺头发,然后一圈一圈在指尖缠绕,慢慢地靠近。   捏着发梢轻飘飘地挠了过来。   是湖边芦苇的禾穗,又是羽毛杆处的细绒,促使他的气血不断地从肌肤之下上涌。   不确定自己为何被压制得死死的,但谢臻诚然已经坠落 * 她的网里,一点也不想自拔,于是凭她逾越界限。   “我帮你,好不好呀?”   她的声音像银铃一样脆生生。   谢臻陡然清醒,胳膊肘撑起上半身来。   面容突然得清晰,前所未有的冲击直上天灵盖,“苏……”   “嗯,”她笑了笑,轻轻哼了一声。   还没搞清楚情况,她把他身上的阻碍被掀开,柔软的头发簌簌落到腰腹。   她俯下了身,生生地将自己捏成一只宽口的罍,接住了他崩塌的块垒。   以及全部的情涛。 第22章 看的是谁   谢臻瞬间从梦中醒来了。   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 和在梦里的一模一样。幽暗的卧室,躁动的光影,还有他身下的这张床。   梦境是荒诞不经, 带来的快.感却分外真实。   发丝在腰腹间来来回回的扫动让人发痒, 随后柔软的、温热的触感,也没有一点迟疑, 将他全部容纳……   谢臻撑着胳膊起身,大口喘气,忙掀开被子,一股浓郁与残余的余韵从四肢百骸弥散开来。   下意识就与最初的那次“索然无味”对此,他竟然还觉得这次……前所未有的强烈。   念头刚起, 又隐隐抬头之势。   谢臻暗骂自己一声傻逼。   这时枕边的手机发出一声提醒。   随便拿纸巾擦了擦脏污之处,他侧身捞了过来。   李意欢:你睡了吗?还是在打游戏?   李意欢:怎么一晚上都不理我?   李意欢:你还没跟我讲晚安,我睡不着。   ……还特么晚安?   径直丢了手机,谢臻感到太阳穴突突的跳动仍在继续。   他抬眸一望,刚好对上相隔两室的那堵墙, 烦郁与燥热交织, 瞬间上头。   妈的, 他今天晚上才算是别想再睡了。   次日。   谢臻赶在姥姥早起去买菜的空档起了床, 换回自己已经干了的衣服,又把床单卸下洗了。   林阿婆买完菜回来, 面露疑色, 问他怎么起得这样早。   “阿臻, 中午不留下吃饭吗?我买了鳜鱼,你小时候最喜欢吃了。”   “不了,”他扯谎,“有些作业在家, 我得回去,后天就开学了。”   虽然不舍,林阿婆还是深表理解,“那姥姥送你去车站吧。”   谢臻拉好书包拉链,“……行。”   八点钟已全部收拾妥当。   而他推开门同一时刻,对面的门也一声咯吱。   女生一手拿着黑色塑料袋,一手扶着门把手,冒出个头。   她已穿戴整齐了 * ,马尾高束,宽松的白色T恤,水洗蓝牛仔裤裹住一双修长笔直的腿。   “谢臻,林阿婆,早啊……”女声迟疑,又脆生生。   谢臻心里震了一下,他压根没抬头,当没听见似的,径直踩着阶梯下去。   苏慕善不明所以。   还以为昨晚他们的关系已然破冰……能恢复到从前普通同学的状态。   林阿婆正在锁门,“哎,这孩子,走这么快……”   她抿唇淡笑,“……没事,您慢点。”   *   短暂的月假时光如流水淌过。   又一日后,收假返校,春色渐浓,气温攀升,林翳上下开始出现细微的虫鸣,校园里行色匆匆的学生们脱下外套,换上了蓝白短袖。   上午七点四十,苏慕善就到校了。   她拿着粉笔在黑板通知栏上写完“组长收英语作业”几个字,正转身拍打手上的灰尘,前门口光线稍暗了一点,谢臻单肩挂着书包,脚步在门槛处一顿。   本来在犹豫是否要说句“早”,而他丝毫没给她机会。   谢臻淡淡看了她一眼,随后若无其事地目光撤退,疾步走回座位。   平日很难得见他这么早来的。   苏慕善敛眸,又摩挲了两下指尖的粉笔灰,温吞吞向着他的方向,也回到座位。   他始终埋着头,从书包里往外拿东西。   一上午的课很轻松。   语文、英语、生物、化学。   偏文史类的基础课上起来跟玩一样,第三节 生物课兴许需要动动脑子,算一下孟德尔定律的遗传题,而化学对于苏慕善来说,比数学物理也轻松太多了。   上最后一堂化学课之前,她翻开文件收纳夹,按照索引翻找月假之前做的那套题。   小心翼翼取出那张纸,同时跟着掉出来了一张。   苏慕善捏起那张试卷,定睛一看,左上角“谢臻”二字潦草得龙飞凤舞,而分数栏的37,红得触目惊心。   她微微扬起下巴,视野越过高高垒起的书籍,看了眼前面对她缄默了一上午的背影。   “哎,谢臻。”   谢臻怔了一下,捡起从指间掉落的笔,“……干嘛?”   “你的化学卷子。”   他这才转过头,抬起眼皮平平淡淡看了她一眼,不过目光的接触稍纵即逝。   苏慕善对此 * 不以为意,把卷子递过去,“好像有人发作业总搞不清我们位置,你的化学试卷在我这。”   谢臻看了眼她手里的纸,37分过于刺眼,随后伸手拿过卷子,对折。   “哦。”声音懒散,轻得没有重量。   他是觉得分低而羞愧?   她刚刚看过他错的题了,有机化学里的马氏规则和马氏规则他都懂一二,可必修一讲过的氧化还原反应和一些的简单的化学性质,他却理不清。   此刻,她无比同意数学老师评价谢臻“暴殄天物”的说法。   苏慕善收拾着桌上的文件夹,“你可以抽空看下必修一。”   女声漫不经心,甚至透着些许老派的说教。   谢臻抽回寸缕理智,抬眸看了眼她。   身上校服宽大,茂密的长发规规矩矩束起来了,而藏在镜片之后的脸严肃又寡淡,她还是那个一本正经又平平无奇的她。   所以,怕个屁?   谢臻随口道,“必修一早不知道扔哪了。”   她微微一顿,埋下头翻书立,“那你要看吗?我帮你找找我的……”   “不要。”   神经里有一根弦瞬间被拨动了,他即刻转回身,颅内回音循环了好几遍那三个字。   我帮你。   我帮你。   我帮你。   捏着薄薄的试卷,额头的温度再度攀升起来,谢臻闷出一声“草”。   *   转眼到了下午,太阳西斜。   体育节在本周进入了后半程,所有比赛都将在周五之前全部结束,而今天下午正是20班排球8进4的淘汰赛;篮球,亦然。   大家都没有想到,他们班的足球项目在小组赛出局了,而篮球和排球却能走这么远。 第三节 下课后,同学们议论纷纷,三两作伴,往球场那边走。   “不过,我们等下是去看排球还是篮球?”   “两个球场中间就隔一条路,跑两步,两边都可以看。”   “那倒也是,不过先去看排球吧,今天下午跟8班打。”   “靠,那我也先去看排球!”   今天下午对8班的话……   苏慕善从作业前抬起头来,下意识看了眼前面。   他还在竟然还没去换球服,仍靠着桌子,慢条斯理地缠护腕。   秦思思抱着排球走了过来:“善善,好了吗?我们走!”   苏慕善收回 * 目光,起身:“嗯,好了。”   这时,玻璃窗上发出两声清脆的敲击。   笑容明媚的少女双臂搁在窗台上,撑着下巴,呼喊声清越灵动,“谢臻,你到底好了没有啊!你打算要人家等多久?”   谢臻捞起桌上的球服,声音慵懒,“别催,来了。”   随后他手臂一扬,球服搭在肩上,向着前门而去,李意欢雀跃,也一路跑到前门,顺势揽住了他的胳膊。   苏慕善不动声色地扣了一大拇指的指甲,“……我们也走吧。”   秦思思看着离开的那两人,“哎呦,这汉子婊,我真要吐了,咱们走,等会儿看我扣球打爆她!”   “啊?”   秦思思:“啊什么啊?李意欢是8班女排主攻手。”   二人很快到了球场上。   淘汰赛不比小组赛可以迂回,一场定生死,现场的氛围灼热,大概因为同8班打,今天班里来看排球比赛的人比往日多了不少。   原因无他,就是李意欢。她长得漂亮,而且在年级上交结甚广,现在还多了一层谢臻女朋友的身份,人人都想来吃瓜看戏。   赛前,秦思思把苏慕善拉到场边,告诫她今天要格外小心对方的后排发球。   拧开水溶C100的盖子,苏慕善抿了一小口,往那边看了一眼,随后郑重点头。   大概是从小到大,都能在成绩上能压过大多数人,她深知道自己隐藏在风轻云淡之下的好胜心。   又或许,那个女生在球网对面,她更不允许自己输。   “尤其李意欢发球的时候要注意,她特别冒险激进,喜欢发擦线球。”   苏慕善:“怎么个冒险法?”   秦思思双手抱胸,“汉子婊装逼,吸引男生注意的一贯作风。”   虽然骂人不对,但从思思口中听到侮辱性的词汇,她并谈不上多生气。   嗯,劣根性上来,甚至有点想延伸话题。   “她怎么了?”她问。   秦思思逆着阳光蔑视了那边一眼,拉过她,在耳边小声喃了两句。   苏慕善吃惊。   原来在高一的时候,李意欢就以喜欢科比、还有学篮球为名勾搭过贺惟,不过贺惟拎得清白,没理会她。   “所以说我们家贺惟是鉴婊达人! * 谢臻就是一大傻逼,被汉子婊玩弄于鼓掌之中而不自知!”   谢臻……和她啊……   话题为什么兜兜转转又到这儿了。   苏慕善看了眼球网对面灵动又明媚的女生,没有附和朋友,只是笑了笑。   奈何怕笑得太假,她又捧起饮料,咕咚吞下大大一口,以掩饰尴尬。   而这时,秦思思偏头看到了什么,戏谑地“呦呵”了一声,向场地边缘走去。   苏慕善顺着朋友脚步的方向望,场外拥挤逼仄,挤着他们班以及8班观赛的同学,整个赛场都被观众聚在一起,发出的高频嗡嗡声环绕。   但见秦思思挤过去,抓住刚过来的一个男生,“哎哎哎,麻烦这几位同学们让让,这儿是我们20班的位置,要给你们嫂子加油,麻溜地滚对面去!”   陈一昂被她踩到了脚,怒冲冲,“秦思思你特么有病啊!”   “我看你们才有病,自己班篮球赛不好好打,弃班级荣誉不顾,跑过来干嘛?给对方班加油助威啊?”她又斜了一眼后面的男生。   “放屁,”陈一昂纠正,“现在我们下场休息行么?你好好看看,你男人就在对面,正打着呢!”   秦思思脸上一热,“……靠,谁男人?谁男人?好好讲话!”   二人很快骂骂咧咧起来。   只隔着四五米,苏慕善能很清楚看到,清楚听到那边的情景。   思思的连声质问也好,无理取闹也好,都是对着前面的陈一昂,他在陈一昂后面,下颌线紧绷着,始终不赞一词。   篮球和排球比赛是同时进行的,之前他从没来看过自己班的比赛。   但今天过来了……   有一说一,不知道谢臻每次自我投入了多少,在一起时,他都相当给女朋友面子。   有份混迹在人群里的侥幸,苏慕善毫无忌惮地看着他。   他却好似是耐着性子过来的,神色漫不经心,眸光也懒懒散散。   他不找李意欢的位置?   也不好说,兴许下一秒两人就对视了。   还是别看了,少给自己找不舒坦。   苏慕善低头抿了一口饮料,酸酸涩涩地涌入喉咙,缓了半天,仍没有一点回甘的迹象。   几秒钟过去,抿了抿唇瓣残余的味道,她拧上瓶盖,才堪堪抬头。   出乎意料地,与一道灼灼的目光撞在一起。   像风遇见风,若有若无地纠缠,随后转瞬分离。   紧紧攥 * 着瓶身,她冒出个了无稽的想法。   ——他到底看的是谁。 第23章 自我的背叛   “哎, 欢欢,你们家谢臻!”小姐妹在身边提醒。   李意欢眯着眼睛看过去,没搭话。   谢臻果然在球场对面, 和他们班的人在一起。   她知道谢臻一向嫌女生的矫揉造作高和无理取闹, 方芊就是前车之鉴。   撩拨了一个多月才等到他松口,她时刻记着要扮得乖巧懂事, 给他面子,不在他面前作妖。   现在去问谢臻是为谁而来,无异于问“妈和女朋友掉水里先救谁”这样的脑残问题。   李意欢淡定地笑了笑,让小姐妹们别嚷嚷,随后往场外走。   识相的人替她让出一条甬道。   谢臻站的位置虽并不靠前, 但他个子高,一眼就从人群中找到他。   “谢臻,”她笑着走过去,对周遭的几人男生热情点头,“陈一昂, 你们也来了啊。”   陈一昂轻咳, “这不是来看看……”   谢臻打断:“等会儿就走。”   在一旁的秦思思双手环胸, “啧, 谢臻,你终于说了句人话。”   李意欢看了秦思思一眼。   在和贺惟暧昧是么?不过现在没多大所谓了。   她攀住谢臻的胳膊, “阿臻, 我可不会对你们班女排手下留情的。”   言外之意, 她不需要他站在她的立场,她比赛也绝对会尽力的。   瞧,这人设立得多大方懂事。   手臂陡然被藤蔓缠住似的。   谢臻微微一僵,但仍维系淡笑, “是吗?”   “对呀,我尽力而为就好了。”   她又笑眯眯,“反正,我赢了你会陪我庆祝,输了你会给我擦眼泪,是不是呀?”   不知是否听进去,他含糊地应。   注意力被从心脏深处一阵阵向外延伸的波鼓转移。   李意欢还在说些他听不清的讨巧的话,而他余光忍不住往场地内瞥。   她的目光明明淡若无波的古井,带着全盘与己无关的审视和探看,他却有种被划开看破的一览无余,以及未着寸缕的浑然赤.裸。   “……那我准备去热身了,你也回篮球场 * 去吧,不用来看我,打完比赛,晚饭时间我再去找你啊。”   谢臻喉结稍动,终缓过神:“……嗯。”   秦思思一记白眼递过去:“行了行了啊,赶紧滚,麻溜的。。”   陈一昂:“切,走就走,东西就不给你了。”   “哎,什么东西?”   “班长的呗,可惜有人催着我滚……”   “拿过来!”   斗嘴终于压过去一筹,陈一昂笑容得意,悠悠从衣兜拿出一双护腕,手探过去半寸又收回来,气得秦思思直踩他的脚。   谢臻在一旁冷眼看着,不动声色抹下胳膊上的手。   仍忍不住望了眼内场,“陈一昂,走。”   *   四十分钟后,裁判员吹响哨声。   第一局比分停在25:23,20班以微小的差距险胜。   女排队员们聚在一起击掌,相互鼓励打气,随后进入短暂的休整。   “善善,喏,给你一个!”秦思思分了一个护腕过来。   苏慕善推脱,“班长给你的,我不要。”   秦思思说没事,扯过她发红的胳膊,说刚刚过来的高球太猛了,“恐怕还要打两局,你要是受伤了,没有自由人我们还怎么打?”   苏慕善只好接受朋友的好意,慢慢在手腕上缠,“或许下局我们就赢了。”   秦思思一怔,“嚯,那好呀!咱们努力,争取20分钟解决了她们!”   苏慕善环住手腕轻轻一扭:“好。”   十分钟,裁判的哨声再度响起,宣告比赛进入第二局。   三局两胜的赛制,她们在第一局已经占领先机,挫了8班的锐气。   现在要做的是,从心理提防,战术上小心谨慎,乘胜追击,再拿下第二把的胜利。   一开始她们打得很稳,并不急于进攻,对对方的激进严防死守,让对方难以找到突破口。   转眼十分钟过去,双方丝毫拉不开悬殊,比分停留在6:5。   再这样下去比分接近,拉扯到二十几,必然会拉崩8班的心态。   因为如果输了这局,她们还有第三局挽救的余地;而如果是8班输了,她们就彻底败北。   果然在比分追到12:10时,8班要求暂停,恢复赛程后,她们又变换了打法,更急激进冒险,连拿两分之后,双方分数持平。   随着对方发过来的高球越来越多,苏慕善打自由人的位置,压力渐渐大,体力消 * 耗有点跟不上了,不过随着比分越来越接近25分,双方打法都缓和下来,她才得以喘息休息。   这一回合轮到8班,球到了李意欢手上,她退到线外发球,场外的皆是屏息凝神。   不出所料,又是一记后排高球,苏慕善赶赴过去,及时收了手,球不偏不倚落到线外。   平白无故多拿一分。   许是对方心态失衡,随后的几个回合,他们又在发球时失误,白送两分。   苏慕善看了眼记分牌,比分已是24:21,蠢蠢欲动的热血开始在心口一遍遍滚动,她们与胜利只有一步之遥了。   这回轮到她们班,秦思思拿着排球后退,保守发球,打到了场地的中央,双方互颠,都不敢贸然发起进攻。   然而变数在长久的平淡中突然出现。   8班的二传在球网附近颠稳,主攻一跃,一记扣杀下来。   球就要落地,身影往前一冲,她人虽已经跌了下来,她双臂稳稳当当,顺利将球救起。   秦思思惊异:“善善……”   苏慕善仍半坐在地上,“我没事,快点。”   来不及点头,秦思思接球颠稳,传给主攻。   以同样高傲睥睨的姿态,朱丽丽一记扣杀,把球还了回去。   球经对角线擦线而过。   比分止步于25:21,哨声一响,裁判举起手,宣布比赛结束。   秦思思赶紧小跑过来搀扶,“善善,你没事吧?”   “没事,”苏慕善右脚不敢使力,淡淡笑了笑,“看吧,就说了会赢的。”   秦思思不关心比赛,擦擦额角的汗,只焦急道问她脚有没有事。   “你真是傻死了,输了这一球,我们也还能继续打,非要冒险救这个……”   “我知道。”   苏慕善顿了顿,又说:“但是这一球,我们会赢得很漂亮。”   秦思思一怔,偏着脑袋看了眼球网对面,也笑了。   众星拱月似的,那女生被许多人围在中间安慰,她低声哭泣,双眼红彤彤,挂着两行倔强的清泪,如同娇弱的公主,惹人怜爱。   不过,也是失败落魄的公主 * 。   “……呵,我瞬间舒坦了。”秦思思收回目光。⑨⑩光整理   苏慕善垂眸,也只是淡笑:“走吧,我们休息一下去吃饭了,晚上还要上自习。”   “你今天立了大功,我请你吃!”   “那就先谢谢你了,我想喝酸奶,嗯……还有食堂二楼的荷叶饭……嘶……”   “靠,”秦思思往下看了眼她的脚踝,“没事吧没事吧?你该不会骨折了吧!”   苏慕善皱眉,轻轻摇了摇头,“还行……”   “我看你不行!”秦思思举目向球场外道路上一望,“哎哎哎,那个……许、许彦臣!”   *   晚上苏慕善是被许彦臣送回教室的。   去医务室看过之后,校医说没骨折,只是右脚软组织挫伤较重,开一些活血化瘀的药膏就好。   离开的时候,她整只右脚都肿了起来,校医叮嘱她日常需减少走动,又抬眸看了要许彦臣,淡淡一笑,“你好好护送人家小姑娘回去啊。”   许彦臣坦然一笑:“您放心,会的。”   那时,秦思思去食堂帮忙买饭了,诊断室里只有他们两个,空气异常尴尬。   走出医务室,暮色已然浓重,西天的彤云逐渐变成葡萄酒酿的颜色。   看着三两级台阶,许彦臣问:“不然背你?”   “不用,扶一下就好。”   然后他大大方方把胳膊送了过来,撑住了她的右手手腕。   一路上苏慕善几近缄默,许彦臣倒是口若悬河,解释说他们班今天8进4输了,准备离开时恰巧路过了排球场。   “你最后那个救球很漂亮。”   他又说:“准确地说,应该刚刚在球场上的样子。”   苏慕善:“可我现在很狼狈。”   “没有,”他笑了笑,话锋一转,“或许我们班篮球输了是件好事,明天我可以去看你们班女排比赛了。”   他很聪明,说的她们班女排,而不是她。   还好此时他们已走到了教室前门,苏慕善没有回应,简单地说了句“我到了,谢谢”。   七点钟,小晚自习已经开始。   教室寂静无声, * 前门一点点的声音都能惊起波澜。不专心的学生兴许会有抬头看一眼,但转瞬又会低头继续做题。   苏慕善对好奇的打量不以为意,忍着右踝的痛,看了眼自己的位置,眸光稍稍一顿,才往第五排,靠走廊的外侧的位置挪。   从前门走过去花了十几秒钟,从他身边经过大概占用了两三秒。她敛眸,目光收回自己桌上。   桌上放着思思带的酸奶、饭团,下面还压着张纸条:「反正自习课也没老师看着,你上课吃了吧,还有……你脚严不严重啊?」   苏慕善抬起头,秦思思坐在中央大组的第二排,回头看着她,神色脉脉。   舒了口气,她拔开笔盖:「没有骨折,只是软组织挫伤,但明天的四进二比赛就不能和你们一起打了。」   苏慕善隔着走廊,把折好纸条递出去,而后先拆了酸奶的包装,扎下吸管。   绵醇清凉的酸奶入喉,空虚的腹顺势被引起了饥饿感,她又把饭团拆开,尽量放轻声响,看了眼前排男生的后脑勺,咬下一口,开始慢慢咀嚼。   听说今天班里的篮球也顺利打进了四强。比赛太累了所以没逃课,反而回来上晚自习吗?   还有,今天8班排球比赛输了,李意欢泪洒球场,漂亮女生的落泪好像比她接球受伤的事情更引人注目,许多人都上前开解安慰……   所以她离开球场后,他或许去哄女朋友了,才没出去?   下午刚刚赢得比赛那会儿的热血和得意渐渐消减。   苏慕善开始感到脚踝处,痛感渐渐明显,绵绵胀胀的感觉在那一片涌动。   不知不觉,饭团也越吃越冷,夹在中间的煎蛋似乎透股半生不熟的腥咸。   她向下抖了抖塑料包装袋,吃了一半的饭团落了回去。   收拾好桌上残羹冷炙,苏慕善压下满腹的胡思乱想,预备开始自习。   这时,堆在面前的厚书忽而被敲了两下。   抬起头,是谢臻转了过来。   他上挑的眉眼放得松弛平淡,头顶一片白炽灯的银辉之下,瞳孔与眼白的黑白界限分明,晕出几分倦意。   而后他抬起手,在她书立上搁下张纸条。   苏慕善眼神往下垂片刻,才抬眸,挤出笑& * zwnj;,“……谢谢。”   谢臻没讲话,薄唇抿成一条紧闭的线,看了她片刻。   少女的眉宇一贯藏着不卑不亢的英气,镜片之后的杏眼圆圆,透着股平淡却很有力量感的坚毅。   于她而言,挫折伤痛好像不算什么,她也从不为此哭天抢地。   嗓子里有个急躁的声音呼之欲出。   想问她伤得怎样,又想问怎么是许彦臣送她回来,还想问……还好吗。   全然是很柔软、很使不上力气的语气。   他是如此卑鄙,竟然要拆开女生之间的纸条,去窥探自己错过的隐秘。   可是知道了又怎样,但他又有什么立场去表示关心?   半晌的斟酌,谢臻只能平平淡淡地说出一句:“……今天赢了。”   没有主语,音调很平,话无边无际的。   他迟迟没有回头,苏慕善也只有按着纸条,敛眸,“嗯,赢了。”   谢臻用陈述句的语气,“你受伤了。”   “一点点。”   稍微一急:“……那后面的比赛呢?”   “会换人的,”苏慕善扯唇笑了笑,“有替补。”   谢臻把目光挪开,轻轻“哦”了一声。   话题到此,以同学的名义,他再也没有问得更进一步了。   见他转过去,苏慕善心头的紧绷终于松了一点。   她拆开思思的纸条:「比赛没关系的,你好好休养就行了!我们已经进四强了,即便下一局止步,也是季军了,不亏!另外,其实我觉得许彦臣也没那么差了。他挺细心的,刚刚还提醒了我句去食堂,不要买辛辣生冷、还有发物的东西。」   苏慕善回:「不说了,自习。」   写完之后,她手臂往前一伸,在触及到前面男生的肩膀之前,又及时收了回来。   无声叹了口气。   苏慕善艰涩地偏了偏身子,小声喊了喊走廊对面的同学,“帮忙往前传一下,给秦思思。”   女声压得很低很小。   但声源在他的耳后一侧,谢臻怎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无形的一条河把他们隔开。   谢臻 * 第一次意识到他们的沟壑之深,她连传纸条也会绕过自己。   像他自己曾说过的,压根不是一路人。   谢臻掀开练习册的纸页,勉强用沙沙声掩盖过去内心里自我否定的声音。   正在这时,塞在抽屉里的手机滴咚一声,划破教室的寂静。   大概猜到是谁,虽然不想理睬,但他不得不拿了手机关闭音量,顺道看了一眼。   李意欢:你们班赢了,我们班输了。   李意欢:在班里庆祝过了胜利,是不是该安慰女朋友,兑现承诺了?   谢臻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拇指搭在键盘上,不知不觉打出冷冰冰的两个字。   而很快又把那两个字删掉。   他想结束。   从刚答应她的那一分钟起,就想结束。   背叛自己的声音自那时悄然在心底扎根,他曾无数次想压下那种异样,可他力气越大,弹簧给的反作用力就越大。   而现在,幡然领悟自己已开始溃败坍塌,谢臻再也没有力气去自欺——他眼前所呈现的,一直是另一个名字。   手机屏幕又闪了一下。   李意欢:谢臻?晚自习下了没空吗?   李意欢:那好吧,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和你朋友好好聚吧。   谢臻回过神,飞快地打字:有空,八点半操场南门等我。 第24章 “……那他帅吗……   次日, 六点半钟,天光熹微,东方露出淡淡的鹅黄色。   同学们还在操场晨跑时, 苏慕善已经端坐在教室背英语了;上午十点, 同学们痛不欲生地顶着艳阳天下楼做操,她亦是风雨不动, 稳坐钓鱼台。   因为脚伤行动不便,苏慕善不再参与许多集体集会式的活动,早餐也是秦思思从食堂捎带。   她的日常除了这些微小的变动,再没有任何异样。   课间操结束,同学们伴着嘈嘈切切的私语回班。   苏慕善推了推眼镜, 向周围一扫,才意识到今天还是有些不一样。   新同桌站在走廊上:“善善,你不用动,我挪下后排桌子就进去了。”   “嗯,好, ”苏慕善还是稍微动了动板凳, 看了眼前排, “对了, 今天谢臻怎么还没来啊?”   平日里,他最晚也会在第三节 课开始之前来上课。   “你不知道?他被停课了, 三天。”   “停课?”苏慕善愣住, “为什么……”   这时, 彭刚气势汹汹地踩着铃声进来,瞬间把教室里刚出完操的喧嚣声震慑住。   “你们怎么回事儿?天天体育节体育节,记着你们来学 * 校是搞学习的,看看昨天考试你们都考得啥玩意儿, 比赛结束就是月考,我看你们一个个,都零蛋预定了是吧?”   同桌连忙捂嘴噤声,从手边撕了张稿纸,划拉了几笔递过来时,脸上还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苏慕善展开纸条,心里顺势咯噔一声。   啊这……这也行啊?   下午打四进二。   秦思思不知道从哪里借来了一辆轮椅,“善善,虽然你不上场,但你是我们班女排的吉祥物,一定得去见证咱们班进二强!”   只不过是右脚扭伤,轮椅一坐,半身不遂的效果就出来了,苏慕善哭笑不得,“不用,我拄着拐杖过去。”   秦思思按住她肩膀,“没事,我推着你去,不比你单腿蹦蹦跳跳快多了?”   “……那好吧。”   今天的比赛仍安排在1号排球场。   苏慕善被几个女生围坐在场地之外,看得出昨天那一记救球反杀激起了班里人对排球比赛的热情,今天赛场外的观众,比起对面围着篮球比赛的数量,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也有可能是谢臻不在的缘故。   停课于他而言应该是无足轻重的,可停课的原因也太……离谱了。   他停课,那李意欢呢?   而且停课三天的话,应对三天后的月考,未免太过仓促。不过考试诸事,他似乎也不甚在意。   眼睛看似落在球场,苏慕善已不知神游到何处。   拖动她意识回归的,是裁判的最后一声哨响。   欢呼雀跃填了充双耳,苏慕善微抬起头,秦思思已然擦着细汗走过来,蹲到轮椅前,“善善,我们进决赛了,明天是冠军之战!”   苏慕善笑了笑,让她先站起来,“知道了,但你这样蹲下,好像我真的半身不遂。”   秦思思不置可否,起身推轮椅,说今天的顺利都多亏了她昨天的那一记救球,“我推你走,理所当然!”   苏慕善笑笑:“现在去吃饭?”   “嗯哼,不然?”   “不去篮球场看班长吗?”   秦思思脚步一顿,“嘁,看他干嘛?”   大抵是“热恋期”过度到细水长流的平淡了,秦思思径直推着苏慕善往校外走。   “看他有什么意思啊,今天比赛结束得早,还不如趁机去学校对面吃碗云吞面!”   苏慕善失笑,有情饮水饱不管用了,美食占了心上人的上风。   “你在教室,顿顿只能吃我带的饭团或者包子什么的,你不腻味吗?带你去吃好吃的,你还嫌弃我!”   苏慕善清嗓,正色:“好的,谢谢思思。”   事实上,她差不多是吃着自己家铺子卖不完的云吞面长大的,一点不嫌饭团腻味。   好在每家小吃的风味不同,苏慕善吃得没那么勉强。   趁着晚风凉,两个女生坐在店面外面,薄皮裹住晶莹剔透的猪肉馅儿,盖在面上,白烟袅袅升起,弥散出香味。   而秦思思挑了两筷子,皱眉,不满地喃喃为什么自己的云吞少。   苏慕善捏着勺 * 子柄,幽幽一句:“……要不你坐轮椅试试呢?”   秦思思一阵笑。   过了一小会儿。   秦思思抽纸擦嘴:“对了,善善,我去趟那边的中百……你不急,慢慢吃,在这儿等我啊。”   “怎么了?”   “呃,帮贺惟捎个东西。”   苏慕善了然,学着她重复了一遍“他有什么意思”。   “哎呀,善善……”   “行了,快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秦思思应声离开,见她背影消失,苏慕善悄然放下勺子和筷子。   其实无论再慢慢吃,她也吃不下去了。   坐在原地,只是抬眼便看到西面下落的斜阳。   一个人时,灿灿的金辉引着她开始胡思乱想,她觉得或许平静的黄昏更让她容易咀嚼下咽。   倏地,身后响起一个声音:“苏慕善。”   马上反应过来是谁,她怔了一下,轮椅却极大限制了行动,只能以一个别扭的姿势侧过半边身体,刚扭过一半,苏慕善又反应过来自己姿势狼狈,忙不迭转回来。   借来的二手轮椅并不稳定。   她动,轮椅也跟着趑趄,下一瞬手掌便有力地扶住了把手,再抬起头时,谢臻已走到她的正面。   他额前的发短了不少,看上去利落干净很多,简单的白色T恤,烟灰色工装裤,外面罩着的开敞的砖红色衬衫,和今天夕阳是同样的色调。   “……你停课了?”不知道说什么,那就明知故问。   谢臻收回打量她的目光,了无在意地“嗯”了一声,将塑料购物袋脱手丢到餐桌上。   拉过一旁的圆板凳,坐下,又屈指蹭鼻尖,抹过鼻尖右边的淡痣。   谢臻视线向下,“至于么?脚这么严重?”   “没没没,”苏慕善忙解释,“思思借的,说方便推我出来,确实有点夸张了。”   谢臻皱眉,“那她人呢?”   她指了指后街,“去中百仓储了。”   谢臻哦了一声,抬手看了眼表,现在离晚自习开始还有四十分钟,还能再坐一会儿。   他今天下楼去超市是为了填公寓的冰箱,找不到正当理由撇开李意欢,所以昨天才自投罗网,停课算是意料之中,而遇到她却是意料之外。   他问:“今天比赛赢了?”   “嗯,明天就是决赛。”苏慕善又想了想,“你说排球还是篮球……”   “排球。”   她笑:“排球是赢了的,但我和思思出来的时候,篮球那边还没结束。”   话题到这儿,忽然感觉有点不对。   谢臻停课三天,他返校那天比赛已经结束了,还正要月考。   虽然没有次次都看他们的篮球赛,但她还记得比赛刚开始就在小组赛遇到了劲敌,那场比赛如果不是谢臻和贺惟后期打出配合了,他们班很大可能会输。   历时一两个星期,总算打到了决赛。   不论输赢,参与就是见证,但谢臻现在……   苏慕善睇凝了一眼他,“你明天或许可以进学校……”   “ * 明天你们好好打吧。”   他敛眸一顿,又解释,“我的说秦思思她们,你好好歇着吧。”   不得不认,他会有朝一日觉得面对她难。   挪开视野转移注意力的空档,他扫到桌上几乎没动的云吞面。   “你就吃这个?吃了几口啊。”   苏慕善一愣,“呃,胃口不是很好。”   谢臻迟疑了片刻,大概猜到为什么。   “我还没吃,”他看了眼隔壁,“打算去隔壁买碗粉,你要不要辣?”   苏慕善摇了摇头。   谢臻稳衬地“嗯”了一声,起身跟米粉店老板招呼了一声,两碗牛肉粉,一个一两不要辣,一个二两加辣。   她才反应过来,他跳过要不要吃的问题,直接问了她口味。   “哎哎哎,不是,我……我不吃啊。”她一摆手,轮椅也跟着动。   “点都点了,老板都烫粉了。”   她推眼镜,挺直上半身张望:“没呢,老板还没。”   谢臻回头:“老板快点儿啊,还赶着回去晚自习。”   “哎,好嘞!”   粉烫得快,老板人也热情,不出两分钟直接从隔壁端过来了。   大块的生烫牛肉盖住圆白的粉,红油上浮着芫荽和葱花,比起清淡的云吞面,更教人食指大动。   她眼睛直勾勾落在粉上,双手矜持摆在膝盖上,不知是不是下一刻准备吞口水。   谢臻淡淡笑了下,把自己刚掰开的一次性筷子塞到她手里。   “吃饭,你晚饭不吃怎么上课?”   “医生说,我不能吃辣。”   谢臻若无其事抄开自己的粉:“你那份没加辣。”   犹豫了一会儿,苏慕善挑起一片牛肉,“可还有发物的东西,我吃不了。”   谢臻不假思索:“那就挑出来。”   “可是会……”浪费。   “会怎样?”他直接从她碗里挑走一片肉。   苏慕善一怔。   原本放松地伏在桌前,这时上半身却一僵,稍稍向后撤退了一点。   好不容易融洽的空气凝滞。   谢臻看出了她的防备。   不必说十几岁时的暧昧时常从一记眼神,一句话开始,更何况分食东西了,即便他们还没动筷,还没在餐具上沾染个人的气味。   苏慕善是个守规矩、进退有度的人。   而在她眼里自己又是什么样?   不学无术,行为不端,女朋友换得比衣服都勤,他这样何其不堪的人,被防备不是理所当然?   谢臻没再讲话,慢条斯理地把她碗里的肉挑干净。   他不看她,尽量让语气平淡些:“重新点一份,不是更浪费?”   苏慕善这才温吞吞拿起筷子。   他挑起一筷子,囫囵几口,郁结伴着滚烫的米粉一起落入肠胃,放得过多的辣椒让人有种灼烧感。   碗里红油微漾,谢臻缓了缓后劲,眸光稍稍往上抬了一点,“你别想多,该吃饭吃饭。没方芊,也没李意欢会跑出来误会你什么。”   苏慕善吐出一句闷闷的“谢谢”。   不知 * 道她谢什么,是请她吃晚饭,或者是解释自己的逾越让她心安。   但她口中的“谢”字是动听的。   二人相对无言,终于开始吃饭。   苏慕善挑起一筷子米粉,裹着香醇的汤汁唤醒味蕾,热腾腾的食物教人鼻尖冒汗。   几分钟过去,抬起头时天边的黄昏又深了一层。   她实在吃不下了,放下筷子,从衣兜里翻出手帕纸。   每次和秦思思一起吃饭,她都习惯把一张纸撕成两半分用,这次想也没想,直接递出去半张。   谢臻怔忡在橙红色的暮色里,眸光一怔。   苏慕善揩在唇边的手僵住,只有硬着头皮,“……呃,你要吗?”   “要,”他敛眸,拿了过去,“谢谢。”   苏慕善若无其事,“几点了?”   谢臻看表,“六点二十。”   她唔了一声,目光向后看了看。   谢臻把她神情收到眼底。   他该走了,往后的每一秒钟都保不齐秦思思会忽然出现。   板凳摩擦水泥地面发出刺辣辣的声音。   苏慕善回过神,对面的男生已经站了起来,单拎出瓶水放到她刚好能触及的桌边。   她抓了一下轮椅把手,差点站起来,“哎,你走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嗯”了一声,苏慕善看着他越走越远。   晚风吹拂砖红色的衬衫扬起衣角,混入不可辩驳的无边暮色。   半晌后,苏慕善将目光收到眼前,才看到桌边留着瓶水溶C。   她愣愣地拿过来,掌心握住瓶盖。   这时,肩膀忽而一重。   迟迟回头,见秦思思扬着笑脸,手边提着满满一大袋东西,说久等了,赶紧回去吧。   苏慕善默默把水放到书包侧边,点头:“嗯,快上课了。”   秦思思笑着挂好购物袋,扶着推手,目光停在桌上。   “哎,你刚刚又吃隔壁家牛肉粉了……”   “呃,不是我。”   “嘁,骗谁呢?嘴上油都没擦干净。”   苏慕善一惊,忙用手背去蹭嘴,抬头正看见秦思思意味不明的笑。   糟糕,兵不厌诈。   秦思思砸吧嘴,直说她傻乎乎,“不喜欢云吞面你要跟我讲,背着我偷偷摸摸吃粉干嘛?”   苏慕善讪讪,笑着认错:“下次一定说,赶紧走吧!”   赶紧走,在发现桌子的破绽之前。   谁料秦思思第二眼就发现了,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起来,“你一个人吃的?怎么两副碗筷。”   苏慕善面不改色:“我拜托一个叔叔帮我端过来的。”   “真的?没遇到许彦臣,或者别的谁?”   “没有。”   “不许骗我啊。”   苏慕善哭笑不得,“真的没有。”   秦思思感到无趣,砸吧砸吧嘴,不再多问。   一分钟后,推着朋友走到斑马线等绿灯,她目光随意向下一瞥。   哎,不对啊,她背包侧边什么时候多了瓶饮料?   绝对是有情况啊!   秦思思掀起眼皮轻笑,清嗓:“……他帅吗?”   苏慕善:“他……” 第25章 确定的波 * 澜(小……   “他是谁, 是我们班的,还是别的班的?”整整一天了,秦思思仍旧锲而不舍, 非要掘地三尺问出些什么。   苏慕善坐在轮椅上, 第十次否认:“真的没有谁。”   秦思思推着她往网球场走,“我看, 就是许彦臣吧?”   她摇头,“真的不是。”   秦思思一听,乐了,“所以……还真的有个人啊?”   苏慕善暗叫了声怎么又被套话,张了张口, 念在说得越多破绽越多,她还是闭嘴吧。   秦思思全当她默认,“没关系,等你愿意说了,再告诉我呗。”   苏慕善失笑, 双手搁在膝上, 低头摸了摸自己的指节, 恐怕没那么一天。   没有过多久, 两人到了排球场,迎接今天与30班的决赛。   早在体育节开始前, 陈红就曾班会上出言, 学习好的人对任何事都抱有绝对的好胜心, 体育节的冠军常常被特奥班所包揽,他们这种普奥班不输得太难看,就很不错了。   言语之间恶心的踩低捧高再明显不过。   而她们的对手30班就是理科特奥班。   虽然没明说,大家却都憋着少年人的逆反与不甘, 偏偏有颗夺胜的心,卯着劲要跟证明陈红说的大错特错。   转眼已到赛场上。   苏慕善暂时抛开了刚刚秦思思对她刨根问底的局促感。   下午四点多钟的太阳强烈刺眼,还有些暮春的燥热,她抱着水杯和毛巾,以及秦思思偷从宿舍带出来的手机,坐在场外并不适宜打遮阳伞。   秦思思蹲在她面前,“善善,你说我们会赢吗?”   苏慕善抱抱她,抿唇一笑,“会的,我们才不是衬托学霸的存在,我们也有好胜心和执行力,今天要赢给陈红看。”   秦思思怔了一下,笑了,之前总觉得朋友温吞吞,其实她只看似温顺,“嗯,好,一定会赢的!”   是她带着她入门排球的,今天要带着她的那份信念去打。   “对了,等下。”   苏慕善疑惑,“怎么?”   秦思思四顾,确定周围没有巡逻的裁判老师,又小声说:“手机给我一下……”   苏慕善小心翼翼从兜里拿出来,“怎么了,要给班长加油?”   秦思思脸热一下,“嗯……给他发个消息。”   篮球场就在路对面,可惜今天决赛,两边都是恶战,谁也不能走脱,用通讯设备道一句加油,就弥足珍贵了。   秦思 * 思单手捧着屏幕,写两个字,抬头看两眼,发个讯息遮遮掩掩的。   苏慕善看着她笑,惹得她还手机时候,也还了一记瞪眼。   裁判宣布比赛开始。   今天战况很有看头,双方实力相当,比分追得近,而大家都抱着一定要赢的信念,打得眼红了起来,谁也不遑多让,和与8班打八进四那场有得一拼。   第一局30班胜,第二局他们班扭转逆势追平。第三局开始时,时间已过去一个小时了。   围观的同学里有人小声议论,说对面的篮球和排球都形势不妙。   有人质疑:“我们班不会真的双亚军?”   有人附和:“搞不好是的,A班的人学习猛,打球也凶。”   当然,也有反对声:“陈红放个屁都是香的?她说啥就是啥?你自己认跪,可别拉上整个班跟你一起!”   ……   周遭吵吵嚷嚷的,苏慕善攥着毛巾,控制自己尽量不去听那些丧气话,把注意力集中在赛场上。   可第三场分数差依旧拉不开,交换场地又几个回合,比分拉扯,最终停在14:13,到达令人屏息凝神的赛点。   她们落后一分,如果这一球输了,就全盘皆输。   而30班距离胜利只有临门一脚了,却掉以轻心丢了一个发球。   分数追平,一记强心剂注入胸腔,苏慕善暂时舒了口气。   三局两胜的规则,第三局先到达15分并且领先2分者胜,否则继续比赛。随后双方的比分紧咬持平,到达了17:18,她们反而领先了。   赛情进展到此,唱衰自己班的人已经瘪了嘴。   如果不是意志力和好胜心作支撑,她们班女排大可以找到,诸如“A班的学生生来就是比我们强”的理由去应对失败。   但她们没有,她们才不认生来逊色于那些所谓的天之骄子。   再把视线聚集回赛场上。   朱丽丽捧着球退到发球线外,呼吸,掌心向下运了两下球,左手抛高,右臂一带。   抛物线呈现对角线欹斜下落。   众人屏息凝神,已经有人暗叫糟糕。   苏慕善捏紧了手指,一口气顶到喉咙处出不来,胸腔发闷,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砰地一声,球应声落地。   凑过去围观人 * 的小声地说了一句:“草——擦线过了!没出界!”   裁判员坐在高处,吹响哨子,把手边的旗子挥到她们班这边。   “赢了!我们班赢了!”   “草,20班牛逼,女排牛逼!!!”   太吵了,苏慕善试着捂了一下耳朵,被着排山倒海而来的欢呼声淹没。   这情绪的跌宕起落实在犹如过山车,苏慕善绽颜笑开,秦思思和赛场内的队友们击完掌,雀跃地跑了过来,“善善,我们赢了!”   苏慕善笑着直点头。   竞技体育的胜利喜悦,跟考试考赢别人还不一样,热腾腾的血液从四肢百骸汇到心脏,再一股一股流遍全身,如此反复,整个人都浸沐在热潮里。   “善善,手机给我!”秦思思眉飞色舞,“咱们班女排一定要拍照留念!”   苏慕善谨慎地拿出手机,“附近没老师吧?”   “无所畏惧了!有就有吧,让老师抓我,给我停课吧!”   一怔,苏慕善忍不住扑哧笑了。   秦思思没揪出笑容背后的深意,催促:“赶快的赶快的!”   苏慕善说:“那你们站好,我来帮你们拍。”   秦思思搀着她胳膊起来,“你在开玩笑?你也要入镜啊!”   话音刚落,其他几个女排球员也凑了过来,问需不需要帮忙扶她进队列里去。   苏慕善摆手,扭脚了不过是走路笨拙、难看点,秦思思一个搀着她就够了。   大家自发地根据身高站位置,但十几岁少女总是羞赧,相互推脱不想站C位。   苏慕善腿脚不便完全争不过,不知道怎么就被拥在了中间,她回过头,“思思,我……”   秦思思从后面搂住她双肩,掰正她的头,“哎呀,别我了,就站这儿吧,快看镜头!”   体委正站在对面,摆手让她们靠拢点,“来来,准备了啊,三二一……”   苏慕善慌慌张张,看身旁的同学们都笑靥如花,摆好了笑。   许是匆忙之下人最放松吧,她也轻轻眉宇舒缓,时常抿着笑的唇也微张起来,露出两个虎牙尖尖,自信又坦然地看向镜头。   别总绷着,笑笑吧,她才十六七岁呀。   *   篮球输给28班的消息是陈一昂告诉谢臻。   当时他正捏着瓶啤酒,闲靠在阳台上,一中沉浸在初升的酒酿色里,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响了,鼎沸的人声扩散开。   手机搁在茶几上,突然震动。   谢臻收回目光,拿起来,全屏都被 * 陈一昂这话痨刷过去了。   陈一昂:我靠,气死了,最后十分钟频频失误。   陈一昂:输求了,老子不甘心,这次也没拿冠军,高三没篮球赛,更别想了。   陈一昂:哎,你要是在,肯定不至于输给28班。   输赢都没差,亚军也还行。   他好像得过且过惯了,觉得没啥,回复:别往我身上推,我没那么大能耐。   陈一昂:草,你能不能有点上进心啊?亏你还坐好学生堆里。   是谢振东给陈红塞的好处,他那第四排的位置又不是自己选的。   谢臻刚想反驳,又想到点别的,怕问得突兀,又只好忍受陈一昂在对话框里絮絮叨叨的三分钟。   谢臻:草,你跟个女人似的,差不多得了啊。   陈一昂:你特么就是一傻逼,这种时候去浪,咱们班输了责任都在你。   谢臻:哦,合着我一打五?   陈一昂发过来一串省略号。   琢磨时间差不多了,谢臻慢慢才打字:那我们班排球呢?   陈一昂发了个“黑人问号”的表情:女排争气啊,冠军。你没看班群消息?   谢臻:什么消息?   “你屏蔽了?草,你还说老子啊。你到底有没有一点集体意识啊?秦思思的照片发了俩小时了,群聊都刷几百条了,合着您眼瞎还没看到?” 陈一昂发过来一长串语音。   怔忡片刻,谢臻下意识抬眸,隔着几百米看向看到他们的高二楼。   放学的人潮涌动,窗里透出的白炽灯光汇成荧光色块。   一、二、三、四,四楼;然后从东往西边数,第二间教室,是他们班。   等会儿,他想屁呢?   就算视力好,隔这么远又怎么可能看得见。   忙不迭又拿起手机,谢臻打开搜索栏,字打得跟心跳一样急,找到群后大拇指迅速地往上翻。   在一堆眼花缭乱的“20班牛逼”里翻了快一分钟,正疑心是不是已经翻过去了,他的拇指在屏幕上摁住,刚好覆盖了一张落日黄昏的合照。   他不知道从何时起有了种天赋——第一眼就能从人群里找到她。   落日是橘子味的汽水,单调的蓝白校服上流光溢彩起来,却衬得她脸好干净。   第一次见她笑得这样开怀赤诚,唇角上扬,唇瓣微微张开,一双汪汪的眼睛弯成月牙。   自矜从容的少女,染上了他从未见过的人间温度。   他久按图片,默默保存到本地,又转到相册打开,裁剪,小小的一个框,只有她&zw * nj;一个。   盯着屏幕看许久,直到一瞬黑屏,谢臻看到自己的影子。   咳,收敛唇角的弧度。   这时,屏幕又是一亮。   陈一昂:兄弟你找到没啊?要不要我发你?   陈一昂:[图片]   陈一昂:别说,这照片就数苏慕善拍得最好看,班里有人把这照片发空间里了,好多人找我要她QQ呢,哈哈。   谢臻:???   *   另一边,女生宿舍。   在走廊上收完睡衣,秦思思提着撑衣杆进来,眉飞色舞的,“善善,朱丽丽把我们班合照发空间了,好多人在下面回复,求联系方式呢!”   苏慕善扶额,拿起枕边的手机,果然进来了几个好友申请。   她叹了口气,全部拒绝:“……一张照骗。”   “什么照骗?没P,也没美颜,你就是这么好看呀!”秦思思抱着洗浴盆进去淋浴间,眨眼,“不过你放心咯,我有原则才不会乱给别人,最起码成绩好到年级前200,才帮你考虑。”   苏慕善摇头失笑,她相信思思说归说,断然不会给她制造麻烦,但班群里人多口杂,联系方式泄露出去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不过校园里每一阵子都有新的热点焦点,一时的喧嚣关注就像浪花,打到沙滩上,泡沫聚散之后,早晚会无影无踪。   朋友走后,苏慕善又拿毛巾揉了揉半干的头发,摊开错题本巩固。   狠还是学校狠,体育节刚结束呢,结果两天就是月考,这回她也不得不承认,最近被体育节分走了太多精力,考试十分没底。   她的心静得快,但室友们还没完全脱离激昂的心境。   薛佳琪和王婉君从公共吹发的大厅回来,念念有词,说这次我们班女排长脸了,狠狠地驳回了陈红A班学生样样都比他们强的谬论。   薛佳琪:“但一说到这儿,我又有点可惜我们班篮球了,谢臻要是在,指不定我们班能拿双冠军?”   “是啊,”王婉君附和,“听说高一没分班前,他就带他们班拿了第一……”   秦思思用浴帽裹住湿漉漉的头发,冲淋浴间出来,“咳咳,你们说什么呢?什么意思啊!”   薛佳琪赶紧认错,“哎呀,我们班也不止谢臻一个人。班长大人也很厉害的,今天下午和28班打,他也力挽狂澜了! * ”   秦思思啧了“这还差不多”,坐回床上搓头发。   薛佳琪抿唇,“不过有一说一啊,谢臻和班长配合好,篮球也拿冠军真的有可能的。他也太作死了,非这个节骨眼跟女朋友去操场卿卿我我。最近学校抓早恋那么严,活该被年级主任抓!”   王婉君,“但细想还挺苏的。我们班赢了,谢臻一声也没吭,却专门等下晚自习去安慰女朋友……”   苏慕善摁了两下圆珠笔笔头。   上晚自习是为了等女朋友下课啊……   秦思思大大咧咧的打断思绪,“不是?你们俩村通网,不知道谢臻分手了?”   “啊?”二人异口同声,望过去。   “谢臻那么好面子的人,被教导主任耳提面命停课了,这还继续谈?”   “女朋友哎,这是什么理由啊,说分就分?”   秦思思噗嗤笑了声,“喂喂,你俩别三观跟着五官走。谢臻可不是什么痴情种,这不很是显然,他想跟那汉子婊拜拜了。不然谁跟赶着吃热屎似的,大晚上往操场上跑?”   “啊?不是吧!”   秦思思洋洋得意:“能有错吗,贺惟跟我讲的。”   “……什么时候的事?”   这个声音鲜少在夜聊的时候出现过。   众人均是一怔,向苏慕善看了过去。   冲动了。   苏慕善霎时脸颊滚烫,忙低头看着错题本,语气散漫:“他们在一起才两周,这么快又分了?”   她第一次用八卦的口吻,下一句仿佛就要骂渣男。   秦思思楞了一下,解释好像当天晚上停课后就分了,没一点拖泥带水。   “哦”了一声,苏慕善握着笔却使不上力气,笔尖在错题本上划出一条弯弯曲曲的长抖线。   眼中的微燃,缄默的相看,复印的物理试卷,还有滚烫的牛肉米线……   一阵确定又不确定的波澜,在心房一圈圈地慢慢扩散,叩问她的每一个细胞。   这时,搁在小桌板右边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两下,屏幕随之亮起荧光。   X:今天你们比赛赢了?   只有一瞬间。   她听见一场倾盆而下的大雨从浓密的阴翳里脱生,哗啦啦地向下坠落,土壤久旱,裂开太多太多的缝隙,都在这场春雨里被沃霖抚平。   她好像,确定了。 第26章 你教我   宿舍里没有聊多久就熄灯了。   同往常一样静下来, 舍友们各自点台灯学习,而苏慕善收拾好了小桌板,直接躺了 * 下去。   被子蒙过一半的头, 呼吸扑在手机屏幕上化开一本水雾, 她拿被子轻轻抹掉,才又看清了谢臻发过来的话。   刚刚心脏的余震, 促使她抿出一抹很淡很淡的欣悦。   所以,回什么呢?   “嗯,赢了”当然是对他问题的回答。   可这样确切又平淡地回答了,往后就没什么可继续的话题了。   或者仔仔细细地讲前两局赛况如何焦灼,最后一球如何关键惊险?   也不行, 她从没对他这么殷勤过。   最后苏慕善选择简单点回答,因为她清醒过来,这一次主动权在她这边,不用害怕主动给她发消息的人,会冷不丁消失。   她回复:嗯, 是赢了。   再附加只微笑的柴犬表情, 减缓一下语气里的平淡好了。   而另一边, 谢臻刚从浴室出来, 正在拿浴巾乱揉短发,床头柜上的手机震了震。   捞过来一看, 霎时笑了, 她连收藏的表情包都是这种可爱温情的小动物?   随意半靠床头, 谢臻一个手臂枕到脑后,单手打字:现在还有人加你吗?   直截了当,开门见山地问,是怕又吓到她了, 像回在米粉铺子夹牛肉那样。   苏慕善很快回了:……什么?   他补充:还有没有人加你,别的班的。   苏慕善:好像,没有了。   谢臻不由又笑了,她是能发语音?   仅凭标点,也能大概读出她说这几个字的语气,先说“好像”,然后悠悠停顿,再温温吞吞地说出后半句,眸底低低垂着,像风里的铃兰花。   收住思绪,他继续打字:是陈一昂那货不靠谱,把你QQ发出去了。   停顿几秒看她那边没反应,谢臻继续打完后半句:我跟陈一昂知会过了,没人会加你了。   这时,对面这才秒回:谢谢。   哦,是哪个”谢“啊?   脑袋里下意识就想问了,谢臻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全删干净。   想什么呢,她是什么样的乖乖女啊,拿轻佻的那一套去对她,恐怕没两句话,人就给吓跑了。   这时谢臻尚未发现,原来潜意识里,已认为她与旁人远不一样。   这时手机又叮咚一声。   苏慕善:你是不是停课处罚要结束了,明天回来?   谢臻:怎么,等着我回去抄你作业?   这个玩笑,应该没太过分。   她还是发来了无语的口吻:呃……   这下谢臻实在 * 琢磨不透了,眉头一紧,只好正正经经回:我明天上午回去上课。   苏慕善:后天要月考了。   他想了一下:四校联考么?   她回:嗯。   所以,记得复习啊。   苏慕善攥着手机,看着自己打出来却没发出去的话发呆。   刚刚在她道谢之后,见他一直没动静,她才主动挑起月考的话题。   一开始她本意只想矜持相对,盘清自己无妄猜测里的所谓确定,可聊着聊着,自己怎么也陷进去了?   “善善,你还没睡啊?”秦思思关了最后一盏台灯。   苏慕善吓了一跳,小声地回:“……还没,我在听英语录音。”   “难怪英语这么好了,”秦思思笑了笑,拉起被子,“记得早点休息啊,我先睡了……”   “嗯。”   苏慕善终于松弛神经,拿出盖被子下的手机,瞬间傻眼。   天,她怎么手滑……发出去了!   苏慕善:所以,记得复习啊。   谢臻:没书没卷子没错题集,复习个锤子?   谢臻:不然明天去学校,你借我看下最近的错题笔记。   谢臻:……课代表?   课代表、课代表,课代表……   苏慕善拉起被子边,本想轻捂一下发烫的脸静静,结果脸越来越热,自己差点缺氧昏过去。   *   次日,舍友们相继起床洗漱,奔赴操场出操。   苏慕善属于完全熬不了夜的那种人,宿舍空了,她才迷迷蒙蒙醒过来,下意识暗叫“完蛋起晚了”,她才想起自己脚伤未愈,不慌。   六点四十,天光明晃晃,苏慕善慢慢走到自己班走廊外。   很奇怪,大家都在晨跑,现在没人再教室早读才对,灯居然亮着。   而她走进前门,他身影猝不及防地出现。   谢臻一如往常,没穿校服,上半身是薄荷绿的T恤,这颜色挑人,穿在他身上反而显得很利落。他站在自己位置上,正在收拾积攒了好几天的试卷。   苏慕善走进来,低低叫了他一声。   谢臻看了她一眼,手上动作没停,“早啊,你脚还没好?”   就是对待普通同学的语气,他好像没把昨天晚上那段网聊当回事。   “快好了。”苏慕善扶着桌沿往座位走,也很镇定,“你不是说上午来?”   谢臻收拾好了东西,转过来,“等会儿要找陈红递返校的材料,走程序,所以早点来呗,省得又落人口舌,说反省了几天没效果不是?”   他好像在开玩笑。   她该配合么?说句,在家反省了什么?   问不出口,好像她很好奇八卦他上段恋情的态度一样。   苏 * 慕善只有笑了下。   谢臻不以为意,看了眼她桌边半满的水杯。   用服务受伤同学的语气,话题一转,“你要不要接热水?我帮你。”   “不用了吧,等会儿我……”   “你那脚,还等会儿?你确定?“质问三连,苏慕善直接噤声。   这时窗外传来学生们急冲冲散操回教室的声音——接水的人就更多了。   谢臻笑了笑,信手提起她的水杯,直接往走廊端头去。   一次帮她是偶然,二次是巧合,那第三次呢……   她又想起昨晚二人未尽的对话,她答应给他看笔记是个很模糊的约定,可具体给他什么呢?数学、物理,还是昨天化学老师发的那套奇难的调考卷。   不对,打住。怎么有了点“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的意思了?   谢臻回来已经是两分钟后,教室门口已开始进人。   他把热水杯放她桌上,便利落转回去。   “谢臻,等下。”苏慕善还是拿着几本改错本,搭到了书立上,“最近几天我过的错题,日期都标了,你拿去看吧。”   谢臻一怔,拿起一本翻了翻,纸页扇风,吹得他额前碎发微动,“还以为接个水,你又要跟我道谢了?”   苏慕善:“……确实谢谢了。”   又跟他说谢啊?谢臻扬起眉梢,“帮助同学,不是应该吗?”   或许是进教室的人越来越多了,苏慕善一阵嗡嗡的耳鸣,干笑了两声,埋头。   瞅了眼她低垂的脑袋,谢臻淡淡一笑,捧着她的错题集转回去。JSG   别说,小姑娘真爱学习啊,错题本垒起来挺沉?   *   一个上午,谢臻随便翻了翻她记的东西,   中午他就把几本理综都还回去了,唯独留着本数学。   她对数学的用功谈得上是可见一斑,数学错题本里,每道题除了正确答案,还都标清楚了考点考法与解题思路。   转眼一天接近结束。   谢臻吃完晚饭回班很早,见苏慕善坐在原位,边做数学卷子边抱着饭团啃,神情甚笃,一丝不苟,教人不忍去打扰。   还是苏慕善抬眸刚好看到他,主动发问:“谢臻,数学改错本你看完了吗?”   “你要用?”他愣了下,“那你先看吧。”   她嗫嚅片刻,“你还没看完这几天的错题?那晚自习之前再给我也行。”   谢臻从抽屉里翻出她的本子,丢她书立上,“你要用你拿去呗。”   “我现在还不急,”苏慕善呛了一口饭团,顺着胸口 * 拍抚。   “你这还不急啊?”谢臻把顺手刚刚从超市捎上来的酸奶丢给她,“光吃干的,秦思思不给你带点喝的?”   这话让她咳嗽愈发强烈,嗓子眼全然说不出一个“谢”字。   他直接拆了吸管,插好了丢她手边上,催促道:“喝了吧,顺顺。”   苏慕善耳背微微一烫,缓了缓,“谢谢。”   “谢什么啊,”他低头看着她,“别讲话,你小心又呛着了。”   过了片刻,她感觉好了点,“怎么还你这杯酸奶钱?”   属实不知道她怎么这么会拉开距离感,谢臻单臂伏压在她书立上,“不然你把上次牛肉粉的钱一块结了?”   谁知苏慕善怔了一下,还真立马低头去抽屉里翻钱夹。   “哎哎哎,你干嘛干嘛?”谢臻急着敲她桌面。   她一本正经:“……还你钱啊。”   “有必要?你欠我的钱还少吗,我就稀罕你这么芝麻点?”   说完着句话,她愣住了,保持侧身的姿势看着他。   脑后那束乌黑油亮的长马尾斜斜洒落,划过少女瘦削的肩头,有几缕头发卡在颈窝里,黑发白肤对比分明。   “……多抄几次作业不就完了。”谢臻回过神,又笑了下,“或者问你呢?”   苏慕善瞳孔明显缩了一下,“问、什么啊?”   “题啊。”谢臻坦坦然,“问你题行么?耽不耽误你学习时间?”   她强忍镇定,“不耽误。”   谢臻失笑,直接转头拿了她的数学错题本,回来,往她桌上一摊,丝毫不客气地发问了,“解析几何第三问,求导得到到常数了,然后为什么要这么解啊?”   苏慕善看了一眼,“这个是洛必达法则,这个题特殊,用高中数学解不出来,得借用高数知识,昨天晚上彭刚讲的了,应该……”   说完,她又拿出直接积累经典题型的本子拿出来,递过去,“可能我说得不好,你自己看我记的吧。”   “行,”谢臻的目光这才从她脸上挪到纸页上,“那借我抄下了,课代表?”   “……你抄吧。”难得他有点上进心。   他回过头去,摁刷刷刷地抄笔记,不出两三分钟,便把她两本笔记洗漱奉还。   苏慕善错愕,“你都不再看了?”   “看了,又考不到年级200,差不多得了。“   苏慕善:“……那好吧,”   刚好她现在正在做的题,有个地方死活不懂,她确实想翻错题本找同类型的题呢。   而她刚翻过去一页,谢臻竟还没转回去,反而摁住本子,“哎哎,就这题,你还往 * 哪翻啊?”   苏慕善直接愣住了,抬眸,他上半身往前挪了几公分,垂着专注认真的眸,睫毛在眼睑外投下一扇浓密的阴翳。   “不是一样的吗?”谢臻若无其事,“数形结合再求导,导函数求不出来,直接套用洛必达法则啊。”   “听到没啊?”他抬眸,笑着看了眼她。   苏慕善回过神,霎时耳后的热意有了向脸颊蔓延的趋势。旧时光整理   低下头一看,这题还真是如他所说的那样……   “……知道了,我试着解一下。“   她握紧了笔,告诉自己:淡定。   谢臻丝毫没转回去的意思,仍看着她。   “课代表,这到底你教我,还是我教你啊?” 第27章 想给她一颗糖……   周三, 四校联考的序幕拉开。   省内几所重点高中联合出题,旨在于考察高二年级末第一轮总复习的进度和遗漏,协助和进一步统筹下半年新高三的计划。   年级主任在广播里动员的发言官方又正式、有水平, 事实上广大考生只感觉每次联考题难得夸张, 人分分钟褪层皮下来。   好在语文总是平稳,拉不开太大差距。   但下午考完数学回教室的路上, 苏慕善因为走得太慢,经过走廊时几乎快把答案听完了。   到教室时,秦思思已在她座位旁边哭诉,“善善,这次数学直接让我人没了……”   苏慕善把书包放下, 笑,“别,千万别跟我对答案。”   秦思思不忿,“切,我有那么浮躁吗?我没打算找你对, 这不是等着问你晚上吃什么呢, 帮你带吗!”   “我跟你一起去食堂吧。”其实她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谁知秦思思却猝然“啊”了一声, 为难地转回了头。   苏慕善顺着她看的方向看了一眼。第二排的位置, 贺惟慢悠悠地收拾着桌面,看似在等人, 她才恍然大悟。   顿了顿, 秦思思轻咳, “我和贺惟交代一声,他自己去食堂也……”   她截断:“思思,我想吃煎饼和原磨豆浆。”   秦思思目光讶异。   苏慕善微微一笑,直说没关系, “正好我再休息两天,你们一起走路上,咳,注意点年级主任啊。”   一听,秦思思忍不住笑了,“哎,善善,你怎么回事?你内涵我!”   苏慕善掩了下唇:“……停课警告。”   两人笑作一团。   几秒钟后,贺惟大概听了个差不多,走过轻轻喊了声,秦思思侧头,张扬大方的脸上也露出点赧色,小跑过去,“那我们走啦。”   看他们走后,苏慕善无奈地摇了摇头,整顿慵手,才从书立里抽出英语五三。   翻到完形填空的专题页,大概心还没收到学习上, * 苏慕善唇边仍挂着一点弧度,不由自主地被页尾上的英文笑话所吸引。   别说,还真的挺好笑的。   冷不丁的,头顶响起一声“苏慕善”。   男声疏懒干净、和窗外被风吹动的栾树叶的沙沙声重在一起。   心池里一声咯噔,好像一直顽皮的跳蛙撞乱清池水。   苏慕善抬头,完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教室的。   还有刚刚。   她不禁耳畔升温,他该不会把她的“停课警告”都给听去了吧?   “课代表刚刚聊什么呢,”谢臻似乎是笑着看了她一眼,拉开木板凳,正对着她坐下,“聊挺开心的?”   苏慕善搓了一下书页的角,“……没什么,和思思他们对了对答案。”   一听,谢臻眸里闪过几分玩味的淡光。   “对数学答案啊——”他拖长尾音,回头把卷子一捞,声音跟竹筒倒豆子似的,“选择BDCAD,CCADB,……”   苏慕善太阳穴一抽,“别别别,别念了。”   她数学本来就没底,听到有一个不一样的,更没底了。   听到她急切的劝阻,谢臻双手随意将卷子一合,懒懒看过来。   她双臂伏在桌上,微收下巴,好似一双眼又离他近了点,水汪汪的。   他笑了笑,忽然单臂压上她书立。   大幅的动作带动,手里捏着的卷子跟着上下震动,他挑眉,“……不信我答案?”   “没有,我不喜欢考完对答案,”她心里跟着颤,又敛眸,“我是怕影响后面几门的考试心态和发挥。”   谢臻立刻反诘,“哦,你只跟好学生对?”所以,不和他对咯?   苏慕善瞬时哑然。   明明是他在叩问,她油然生出教他蒙受的委屈和偏见的愧怍。   正当她琢磨怎么拿一个谎言圆另一个谎,谢臻敛住眼里的锋芒,身子往后靠了点。   “行,省得给课代表心态弄乱了,不对就是了”他自顾自道,“……对了,你有没有耳塞?”   话锋一转,她却没转:“什么……耳塞?”   谢臻轻笑,“我就是一俗人,晚自习要和同桌对答案的,你是不是得把耳朵堵一堵啊?”   怔了一下,苏慕善忍不住笑了。   这几日融洽的交谈教她有了足够大的胆量,她稍扬起脸看他,“可等会儿是英语自习,讲话的人是要被我记名字的。”   “哦?”谢臻了无在意的目光扫过来。   顿了顿,抵着桌面的单臂撑住了下颏,他微微伏了上半身往她这儿探,微侧的脸让她全然看清他鼻尖处小痣的深浅。   苏慕善滚了滚喉挪开视线,却直撞上眉眼里的多情轻荡,他笑得淡淡,“那你倒是记啊?”   “善善,我回来啦!煎饼还是热的……”   对视的二人皆是一愣,谢臻回看一眼前门。   而苏慕善看到思思唇边冷凝的笑意,忙不 * 迭把头压了下去。   ……   晚自习后,秦思思推脱了贺惟送她回寝的邀请。   她沉着心情收拾完书包,往后走到朋友的位置上,挤出个笑,“善善,我们一起回宿舍吧。”   苏慕善拉书包拉链时顿了一下,抬眸,“你不是说今天要和班长一起吗?”   “不了,你脚还没好全,我先陪你呀。”   “那好。”   两个人离开教室已经很晚了,一路都没几个人。   道路两侧的灯沉默地伫立在一起,静静的,它们好像有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而起。   走到接近宿舍楼的辅路,秦思思忽然说明天起她们还是一起吃饭吧。   苏慕善微不可见地愣了一下,点头,“好啊,我脚好得差不多了,老让你带挺麻烦的。”   数着路端头的灯越来越少,秦思思咬了咬后槽牙,“善善,是不是他?”   苏慕善一愣,“……什么?”   “他,谢臻。那天陪你吃粉的人,是不是谢臻?”   苏慕善没讲话。   她心悬了一路,一直在祈求思思别问别问,最终还是得直面这个问题了。   秦思思舒了口气,“那你……喜欢他吗?”   问出口,她又干笑起来连声否认,“哎呀,瞧我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喜欢陈嘉树学长那样,怎么会喜欢他啊?”   “呃,你们前后桌讲个话很正常。”挽回什么似的,秦思思拉住苏慕善的手,语气公正道:“其实谢臻这个人谈不上坏,只是对女生又浪又渣的,总月抛式恋爱——说起来他和方芊谈得最长了,有两个月?唉,不知道他的下一任会有多久,两个月再多一天?”   *   次日下午,最后一门英语考完,月考结束。   单肩随意地背着包,苏慕善从二楼的考场出来,准备上楼回处教室,刚踏上一步台阶,广播里传来年级主任的通知:“请各班各科课代表去一楼办公室拿考试.答案,请……”   苏慕善顶着舌尖啧了一声,只好扶着扶手转身下楼。   考完试的教学楼人流量大,在低楼层考试的要上去,高楼层考试的要下来,楼梯间的人流如同涌动的漩涡。   为了安全着想,她还是不跟自己较劲了,走到剪刀式楼梯的大休息平台,面朝着开窗的玻璃幕墙那边,边吹风边等着。   幽绿色的幕墙玻璃如同镜子,印着身后人流如织,两分钟后人流高峰过去,她准备回头时,目光忽然顿了一下。   镜面里的谢臻被拥趸围绕,男生们神采奕奕,却都看着他,仿佛他是颗引力无限的恒星。   他懒懒地垂着眸子,对奉承阿谀笑得玩味,向右转身,他的侧脸放大,那枚淡淡的痣映在玻璃上突然清晰。   下意识想抬手去触,但他的倒影转瞬消失,苏慕善收回僵在腿 * 侧的手,若无其事塞进衣兜。   从英语组办公室拿完答案,回到班里已经是10分钟后了。   苏慕善站在讲台前数每组答案的数量,秦思思刚好回来。   她见谢臻在位子上坐着和陈一昂那群人讲话,而善善和他们隔得远远的,她霎时心情愉快,“善善,我帮你数啊!”   苏慕善抬眸笑了笑,“好啊。”   不一会儿,秦思思点出两组的,“你考得咋样?”   “考完就结束了,别问,等明天出成绩吧。”   “呦呵,看来你考得不错。”   “ 还行吧,”苏慕善抬眸淡笑,无意扫到她那排,又低下头去,“对了,裴老师说今天晚上给我们放电影。”   秦思思错愕:“真的?”   “嗯,”苏慕善说,“等会我就去找老师借电脑了。”   得到了确切消息,秦思思喜不胜收,立马急冲冲数完答案,冲下讲台去宣扬看电影的事情。   这次四校联考的时间特殊,卡在了4月的中下旬,距离上次放假不过二十天,学校不打算放假,裴安琪晚自习这么一安排,班里同学们相当兴奋满意。   六点四十左右,教室里的人几乎聚齐了。   苏慕善抱着跟老师借来笔记本电脑,站在讲台上插投影仪和音响,前门几个男生姗姗回班。   一进门,有人了起来了:“草,今天晚上真看电影啊,还好没去上网!”   陈一昂搭腔道:“文艺片看不懂,要我说还不如去上网。”   “不看就不看,要去就赶紧滚,堵门口叽叽歪歪?”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一记沉声。   此时苏慕善正在试着音量大小,耳朵放得很灵敏,便循声看了过去。   因为前半教室的吊灯刚刚关了,谢臻跟在几个人最后,只有3/4的脸被侧光点亮,漂浮的尘埃透过潮热的空气在光线里波动。   那枚痣落在光亮里,正三角形光区眉骨与鼻梁的投出影子,内收的颧骨上反着层薄薄的白色,像伦勃朗笔下的人物肖像,在静谧的故事感中平衡。   他只是秉持着正常情况下应有的好奇,看了眼投影幕布,随后视线向讲台扫来,轻薄如雾。   心跳还是无可避免地漏掉一拍,苏慕善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在他注视下轻轻按下了播放键。   影片开始,教室又暗又安静。   作为课代表,苏慕善要在讲台上坐班维持纪律,于是坐在讲桌后,一个人对着电脑。   这部文艺片讲是个钢琴师的故事,他的故事亦真亦佳,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电影插曲也随着他的一生的跌宕时而轻快悠扬、时而缱绻悱恻。   浪漫情节很快就 * 吸引住了大家。   大概黑漆能藏住一点目光的泄露,苏慕善偶尔会看一两眼谢臻,那样俊美无俦的人仿佛会闪闪发光,轻而易举就能在人群里找到。   不知过了多久,音响里传来了那段经典的《playing love》。   电影播放到了那经典了一幕,1900透过船舱看到了女孩,并对她一见钟情,从他指尖流泻出的钢琴声坠入一片温柔的海里。   但苏慕善看过这部电影,她知道1900并没有为喜欢的女孩下船。   她不确定是不是每个暗恋别人的人,都会心思细腻到有无限的联想。   谢臻好像在某种程度上与1900契合,他驾着航船漂泊于大海,路过雨林沙漠,海峡冰川,不停地远航,不停地遇见。   至于她?或许是他路过的一座贫瘠又狭小的岛屿。   从那天确定他的眼睛曾为自己惊起波澜,确定他对自己确实有一点点的不一样,她就像个口渴的旅人一样,贪婪地攫取这一场随时可能停下的甘霖,沉湎于只言片语的甜。   而后她又想起来思思的话。   所以谢臻对她到底是怎样的态度呢?   下一个攻略对象?攻略之后过一个星期、一个月,或者是两个月零一天后,她是不是也将成为记载在谢臻前女友花名册里的一个?   苏慕善越想越冷,倒不是心凉的冷,而是抖擞精神后的清醒。   原来她和1900也是何其相似的,她也不会为一个随时可能离开的人下船。   思索时电子屏上的冷光在她脸流动。   电影里,透过圆窗,1900仍痴望着那个干净纯真的女孩。   而台下,谢臻却从大幕布上收回了目光。   原本这部电影的叙述在他很看来很故作姿态,但当这平静的的钢琴曲流淌出来时,心里那根琴弦似乎被一种叫共情的东西拨动。   在喑哑的、静谧的黑暗里,他忍不住想去看独坐在讲台角落的她。   她恬静地舒开了眉,丰润的唇瓣微微抿着,她的瞳孔也很亮很亮,亮得好似在山涧里,被阳光照耀着的流动的水。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少女又抬手推了推眼镜。   谢臻这才回过神,自己百无禁忌地注视收回,簌簌眨了眨眼,低头看到散落桌面的、应付看电影买的吃食,他又裂开个淡淡的笑,从中拿起了最甜的一颗。   永远没人知道,在一刻她已经决心背向他了。   他却想给她一颗糖。 第28章 “甜吗?”“甜……   大概就是14年时候吧, 媒体上开始出现“中国速度”一词,用以形容当代基建的质量和效率。   十几岁的学生喜欢玩梗,衍生出的“一中速度”一词, 用以调侃每次月考后, 学校次日 * 一早就能排出总成绩排名。   第二天,晨光驱散薄雾, 鸟雀在枇杷树间隙穿梭,啄着刚刚接出的青果子。   苏慕善和秦思思踩着清晨的碎金阳光一道回教室。   教室走廊外,贺惟恰好从另一头走过来,手拿着张报表,眉宇清冷, 抿唇,下颌绷得紧紧。   秦思思对朋友使了个眼神,暂且松开挽着的手,快步走过去,“哎, 你今天怎么了, 一大早挎着个脸?”   “有么?”见她, 贺惟却轻轻笑了下, “可你不是说我天天都挎着脸,从来不笑?”   秦思思嘁了声, 拿胳膊肘去撞他, “你什么时候假装端着高冷, 什么时候真不开心,我还分不清吗?”   苏慕善在后面有点哭笑不得。   这两人明明说好了高中不谈恋爱的,倒还真身正不怕影子斜似的,以同学名义来往着, 在班里从未顾忌过。   二人堵在教室前门,愣是说了有一分钟。   她清咳了一声,拍拍思思的肩头,“思思……”   还是得提醒下朋友,堵在这公共场合太不合适。   谁知下一刻秦思思猛地转过身。   她眉飞色舞,抓住她双肩摇动,“善善!你这次考了我们班第一,考进了年级前150了啊啊啊,太牛了!”   苏慕善头晕目眩的,登时楞在原地,秦思思从贺惟手里拿过成绩表,拉她胳膊来过看:   “善善,你英语考了148,你也太强了吧!”   “语文你也能考130+,简直非人哉!”   “哈哈,”秦思思回头拍了拍贺惟的肩膀,“难怪他今天脸这么臭,原来是第一的宝座被抢走了。”   苏慕善抬头,贺惟果然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掷下一句“看完表你们记得贴起来”,便扬长而去。   二人走进教室,找第一排的同学借透明胶带。   成绩公示栏就在前门和黑板之间的那一片墙面。   苏慕善站在下面仰头。   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名字列在首行,总分659,年级排名138。   虽然数学只考了118,但因为题目太难了,只有顶级学霸高手过招,大部分普通人的分数都拉得不开。   而她双语难得又发挥出碾压式的优势,理综也没拖后腿,侥幸一次,居然还高出了贺惟两分,拿下了他常年霸占的第一拿。   这是她高中第一次……考第一名。   感觉很曼妙,好似被蔚蓝的泡沫托在云朵里,被霞光照耀,泛着紫晕的海波在她身下流淌。   总而言之,就是如梦如幻。   苏慕善痴痴抿出一抹淡笑,又低头稍稍收敛了点。   这还不是高考。   所以要不骄不躁,继续前行,她或许也会继续进步!   当她准备回去学习时,她才发现周遭 * 陆陆续续聚过来看成绩的同学。   无可奈何,她不太好挤出去,只好决定再等等。   开始有人伸手在成绩单上比对各科成绩了。   苏慕善也继续仰头,分析自己每一科的分数以及单科年级的总排名。   这时,有个人手指停在表格中下方,喊了句脏话,“我草?谢臻数学135,年级总排98?牛逼啊。”   他名字总教人恍恍惚惚一怔。   这时有人散去,有人聚集,苏慕善回过神来,迅速从左边空出的缝隙挤了出去。   *   谢臻是在上午第二节 课后才到学校。   苏慕善出完课间操回来时,他背靠后桌,慢悠悠地转笔,面前摊着刚刚发的惨淡的语文答题卡。   中性笔落到纸上,发出吧嗒的声音,他淡淡抬起头,二人对视一眼。   在心里偷偷清嗓,苏慕善若无其事,走到自己位置上。   其实谢臻进班时,就已经看过成绩表了。   本以为在密密麻麻的方块字和数据里,第一眼找到她的名字,比在照片里找难。   结果好家伙,她直接考了第一名。   虽然自惭形秽,但他真心实意替她开心。   趁教室里回来的人还不多,谢臻没犹豫太久,转身敲她桌子,“哎,你这次考得挺好啊。”   苏慕善捏着笔,很坦然,“谢谢,只是偶尔一次。”   其实他这次考得,比起之前也进步了一些。尤其是数学……他学数学特别轻松,是全班人都羡慕不来的天赋。   记得刚分完文理科到这个班,有眼红的人内涵他月考作弊,但彭刚特喜欢谢臻,曾明骂暗夸替他正名,甚至讲题时开过玩笑,问他考不考虑下学期当数学课代表。   不过头脑风暴后,苏慕善还是克制住了鼓励他继续好好读书的腹稿。   见她冷冷淡淡,谢臻兀自点了下鼻尖,“哎,你英语148怎么考的啊?”   他原来,还专门去看过成绩表,也看过她的成绩了……   苏慕善暗想这没什么好回避的,“多积累,多背单词,睡前听听力,还有……”   这时,好几个男生一起风风火火进班。   谢臻克制地转过身,陈一昂带头走过来,拍住他肩膀,“哎呦,你这次可牛逼了,真打算跟彭刚面前去抢个数学课代表当当?”   谢臻不明所以。   陈一昂又重重给他肩头一下,“你是不是要脱离队伍、背离组织,打算好好学习了?数学考我们班第一,有点东西啊!” 第三节 课上课前,出操之后的课间,教室最为喧嚣。   谢臻被兄弟们的玩笑缠住了,痴怔半天才屡清楚,他这回数学考得分好像还不错。   “考试之前你还在停课,回来就考第一,你特么不是人?”   谢臻觉得太 * 过夸张,摆手,“赶紧滚赶紧滚,差不多得了,我们班第一在我后面坐着呢,给我留点面子。”   陈一昂怔了下,挠头看了眼苏慕善,客客气气的,“哈哈,你这次考得也挺好,恭喜恭喜。”   苏慕善撩了一下耳后的发,指尖压出一点点微热,笑了笑。   没多久预备铃响了。   大家差不多都回了自己位置,数学课代表抱着答题卡进来,零星几个人穿梭在排列之间分发。   谢臻拿到自己答题卡,笑着瞅了眼自己的选择。   又想起那天拿“对答案”逗她,她神色慌忙又失措;把答题卡掀到背面一看,压轴的倒数第二道圆锥曲线题,真的用上了她考前说的洛必达法则。   大概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你若想发现,便处处都是她。   “苏慕善,”小组长把卷子递下来,也轻声轻语,“你这次考得真好啊。”   “……谢谢。”少女温温柔柔地接下。   身后的声音清清楚楚收进了耳朵,谢臻抿着唇,不由勾起一点淡笑。   忽而想到了什么,他从抽屉里摸出昨晚的紫皮糖,趁彭刚还没来,转过去敲桌子。   咚咚两声。   苏慕善堪堪抬起头,“有事么?”   谢臻笑了下,纯闲扯聊天的语气,“哎,你选择,最后错了几个?”   苏慕善沉吟片刻,“……两个。”   恰恰是那天他报自己答案时,听到的两个不同的选项。   “咳,”谢臻哑然,又问,“……那倒数第二题,你做全对了吗?”   苏慕善翻过答题卡,“洛必达法则那个?步骤出了点问题,最后算错了。”   “你怎么老……”   谢臻嘶了一声,咽下调侃的话,半开玩笑,“我还以为我教的还行。”   苏慕善讪讪笑了笑,并未接话。   只以为是她羞赧,谢臻垂眸停顿片刻,低头看到了他掌心那枚糖——昨天晚上就想给她的。   苏慕善:“快上课了,你转回……”   谢臻:“哎,这个,给你。”   话音一落,她眼前多了枚紫色包装的糖果。   安静地落在堆前桌前的苍翠清新的杂志封面上,极大的色彩对此,形成夺目的视觉刺激感。   糖果还压住了封面的一句话:「我厌弃世人,唯独喜欢你。」   苏慕善愣住,立马把糖果和那本杂志一起拿过来。迅速把杂志插进书立,糖果放到衣兜,点头,“谢谢。”   但愿他没有看到。   那本杂志真的只是偶然放在那里,她没有任何暗示与隐喻。   谢臻确实没有注意。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收他一颗糖果都让人心满意足,但看她收起来了,又远不满足。   他皱眉,“你不吃?”   苏慕善看 * 了眼前面的挂钟,“……快上课了。”   “还有三分钟,”他却抬手看了眼表,又看向她。   少年的注视干净简单,同样直接如太阳。   是即便用手遮蔽,也会透过血肉露出光感的那种炙热。   无可拒绝,苏慕善淡淡抿了抿唇,只好慢条斯理地剥开糖衣,将糖放到口中,浓郁朱古力裹着花生碎,很醇香,也很甜。   可心里却有点其他味道的艰涩。   前几天她或许会怯怯问一句,给我这个做什么?   然后谢臻给她肆意又自然的笑,再顺势给一个回答,让她淹没在蜜罐里。   可是清醒之后……   还是不必要再与他挑起暧昧的对话了,还是继续缄默着,保持原地不动的喜欢吧。   片刻寂静,谢臻定定看着她,嗫嚅之后,“……就当谢谢借我看错题。”   苏慕善一怔,抬眸。   他眼睛里映着自己,毫无厘头地主动解释,她原地不动,他却在向她走。   笑了笑,她埋下头继续吃糖。   可笑着笑着,心里却知道张扬如他,这一刻为什么如此蹩脚,不由渗出一点他与自己同病相怜的酸楚。   原来他也这么傻。   一颗糖就想看一天她的错题本,也太抠搜了。   这时,上课铃响了。   前门盯梢的同学小声地喊彭刚要来了,别讲话了。   闻声,苏慕善下意识抬头,却见他仍没转回去。   静静看着她,带着少年藏不住的诚挚,他问:“甜吗?”   “甜的。”   她却低头,双眼更涩。 第29章 破碎的谎言(小……   陈一昂发现谢臻不太对劲, 是在某个朋友请吃饭的晚上。   幽蓝的灯光照起澄黄酒水里的粼粼波光,来赴约的女生清一色吊带或短裙,眼皮的上亮片艳丽又夸张。   八点多钟, 空气微醺, 众人划拳饮酒,或者捏着桌游卡牌额头冒汗。刚好是一个女生输了, 讪讪撩动发梢的风情,端着酒水过来,一双腿白得晃眼。   陈一昂看直了,结果人家姑娘目光绕过了他,双眼笑盈盈的, 看着他旁边的人。   “谢臻,”他回过神,撞身边人的胳膊,“你特么倒是吱个声。”   谢臻懒懒“嗯”了一声,从手机屏幕前抬起头, 不止面前这姑娘, 旁近一圈儿的人都瞅过来了, 音响里仅剩下情歌的伴奏。   把手机摁熄了, 他扬唇看了她一眼,环顾四周, “干嘛呀这是, 架势挺大?”   酒还没下肚, 这姑娘脸上已有点醉了 * ,身影端着酒杯晃了晃,叫他了声“哥”   后面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发了疯地劝酒, 有甚者问哥哥妹妹这样亲热,谢臻不喝说不过去,怕不是要嘴对嘴。霎时那姑娘脸更红。   谢臻轻轻笑了一声,骂遍后面那群好事起哄的孙子,于是捞起被啤酒与那女生撞了一杯。   陈一昂又带头搞事,“怎么,不交杯啊?”   “就是就是,来个交杯酒!”   “哈哈哈,还是好兄弟懂,知道谢臻喜欢含蓄传统的!”   大家都看向话题中心,哪知谢臻动作顿住,似笑非笑的,“……交杯啊,你们谁想来?”   一时鸦雀无声。他在一片寂静中把酒闷下去,扬声“先走了”,便长腿一迈,陈一昂落在后面脸都黑了,强笑跟屋里几个熟人打招呼告辞,忙不迭追出去。   谢臻站在大厅吧台的吊灯下面。灯影金碧,脸上似乎还带着笑。   陈一昂赔笑,“哎哎,说走就走,不等等我……哎呦卧槽,你特么干嘛!”   脚踝一绊,踉踉跄跄,还好扶住柜台。   谢臻轻微弯腰,拍了拍白色的air force,剜他,“你傻逼瞎起什么哄?踹你老子还心疼鞋。”   这是当晚陈一昂第一次感觉不对劲。   随后两人去附近街区的网咖包夜。   陈一昂摁开主机,随口骂道他忒不给自己面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有哪个女人在管着。   “哎,不过刚刚那妹子的腿真好看。”陈一昂吞了口冰水,仍感觉有点困,“哎哎,薄荷糖,你有没?”   谢臻他一眼,“憨批,好看你上啊,老子又没跟你抢。”   说着边手探到口袋里,却摸出来两枚紫皮糖。   陈一昂接住一枚,“靠,什么玩意啊,哪个妹妹送的?”   谢臻剥开了一颗,丢嘴里咀嚼了两下,偏过来笑了下,“甜吗?”   陈一昂脊背一凉,“靠,你玩女人玩腻味了,也别惦记我啊,我特么还是处男!”   不对劲,这人也太不对劲了。   “少给老子放屁!”   谢臻差点气结背过去,却又愣住,“对了,你刚刚说了啥?”   “……我说你别惦记我啊,老子直着呢!”   “我惦记你?”他不怒 * 反笑。   谢臻那双瑞丹凤的眼拉得狭长,生来多情,勾人得像野狐狸。   陈一昂吞了吞口水,算是知道他凭什么无往不利。   这时,谢臻又懒着嗓音,“哎,惦记,真有那么明显?”   回过神来,陈一昂即刻破口大骂,“好家伙,你糖都递了,还笑得色眯眯问甜不甜,还不明显?这不是赤裸裸觊觎老子?”   他表露得真的明显?   那苏慕善跟他说甜,又有藏着什么隐喻与回应。   谢臻有点踌躇,不确定她只是真实描述味道,还是……有所感知,并愿意给他确定的回答。   陈一昂:“哎哎,怎么不说话了,你这么快就对我丧失性趣了?”   谢臻回神,“滚啊,老子比你爹都直。”   几巡话过去,电脑已亮了好久。   陈一昂又腹诽了一遍这人有病,戴上降噪耳机点开游戏匹配。   谢臻把他耳机给拽了下来,“哎,我问你。”   “又咋了——”   “上回有人回我‘甜’,她这话……什么意思?”   陈一昂怔忡,瞬间懂了,“哈哈哈……你问人家甜不甜又是什么意思?”   “你特么废话!”谢臻下半句声音却压低了点,“……老子喜欢她。”   陈一昂八卦的天性解放,完全忘了游戏已经开始,侧过身可劲盘问。   是谁啊,长什么样,高不高,胸大腿长吗?   谢臻听得耳朵发麻,眼前却逐渐幻化出她低眉专注时的神情,她的发丝垂在数学题案上,眉头微紧,耳背后时而会急出一团粉红的晕。   “哎哎,到底谁啊,是我们学校的吗?”   谢臻回过神,嗤笑,“你放心,不是你,是一女的。”   他自以为并不是怯懦,只是怕惊扰她,所以暂且不说。   陈一昂终于找到理由还他一个白眼,转头去打游戏,“呵,憨批。”   “哎哎,”谢臻也不恼,只是拉住他,“你话还没回完!她回我那句甜……什么意思?”   陈一昂焦躁按键盘,敷衍:“还用问?就是也喜欢你呗!”   “……你确定?”   追问声竟藏着自我质疑与小心翼翼。   陈一昂呛了口冷气。   草,这人是真的很不对劲!   *   接下来的一周,谢臻出勤到校的情况异常正常。   周一。   早上八点,升旗仪 * 式暨四校联考表彰大会在广场举行。   校长打完官腔,年级主任接力似的拿过话筒,一番伟光正的话后,开始念年级前200的名单。   按身高,谢臻站在他们班队伍最后,目光敏锐地看着那地中海老头。   “……118名,30班陆采薇、119名,29班朱伟……138名,20班苏慕善,139……恭喜以上同学在本次月考中取得佳绩,望再接再厉,在高考中再创辉煌!”   安安静静听完,谢臻垂下眸子,在心里也默念了一遍,“恭喜,苏慕善同学。”   周二。   下午第一节 课后,谢臻被彭刚喊办公室去谈话。   又是老一套,说他语文英语不行也就算了,但是凡在理综上点心,指不定高考还能过一本线。   “没几天就高三了,你这小子,听到没有?”   “听到了,彭老师,下节我还要去上课,能走了吗?”   “去吧,好好学啊。”彭刚叹气,“哎,你们下节什么课?”   谢臻笑:“体育。”   他可是连朋友去上网的邀请都推了,只想着去篮球场晃两圈儿,顺便,再看一眼樱树林荫掩映的对面。   不然真没耐心在学校,搞所谓的学习。   周三。   晚自习准备物理模考。   谢臻从走廊外进来时,每组已开始传递试卷了,他桌子上堆着小摞,没人管,而后排座位空着,往日课间都坐在位子上的她不知去向。   他走过去,顺带帮她把卷子传好,坐下。   开考两三分钟,前门传来动静,微微抬头才看到她走进来。   板凳被轻轻拖开,而后听见她坐下。   吧嗒一声,谢臻转笔脱手掉到偏后侧。   他慢悠悠地低头去捡,而苏慕善风雨不动地坐着,还记得上次她明明帮他捡笔。   或许急着考试,她不抬头也正常?自我开解之后,谢臻把笔捞起来,结果钢珠掉了,黑墨流了一稿纸。   用抽纸完全不能把手上的污渍弄不干净,谢臻只得起身去卫生间洗手。   起身时,转头下意识多看一眼后排。   只见苏慕善伏在桌子上,指着题目的微颤,耳尖染着病态的微红。   他又坐下来,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哎,你怎么了 * ?”   她抬眸,眼底蓄着些许红血丝,唇瓣也干干的。   柔若蚊呐,轻轻“嗯”了一声,“没事啊。”   不是第一次见少女神色羸弱,纤薄的背快弯成虾米,谢臻很快就猜了出个中缘由。   又看了眼她桌上的水杯,他腾出那只干净的手,拿起,往走廊外走去。   两分钟后。   苏慕善捂着被拉扯的肚子,听到前方传来动静,抬眸。   谢臻把灌满热水的水杯还给她,他被隔在对面,眸光平和地看下来,轻轻地道了句“拿着”。   “嗯,谢谢。”她抿唇,低下头顺手捞到怀里。   人处在生理期的时候好像格外脆弱些,坠痛的腹和腰背的酸楚,以及游荡在血液里的神经抑制剂激素,让她的心情下沉得很低很低。   关怀就在眼前触手可及时,她只想抓住,再懒得去理性克制,去与他保持正常同学间的距离了。   他迟迟没转回去。   谢臻看了她几秒钟,直到她脸色稍恢复些,才意识自己停留的时间超出了常规的范畴。   “那个,有笔吗?我笔漏墨了。”这或许是个好理由。   苏慕善抬起头,没说话,从笔袋里抽出一支百乐P500。   谢臻接过来,“那个,你不喝水吗?”   一愣,她抿了抿自己微干的唇,绽开个笑,“喝的,谢谢。”   谢臻霎时心里被什么堵了一下。   她带着些许苍白的病容,但目光清明澄澈,对他道出一声婉转的“谢”。   周四。   阳光明媚又炽热,苏慕善精神跟天边高悬的太阳似的,果然好起来很多。   “多喝热水”这个梗早就开始火了。   谢臻跟她说这句话前,他只感觉这是个无趣的段子,而今,他却有种想把这句话的特权占为己有的冲动。   她到底喜不喜欢他?肯定喜欢的吧!   这点儿自信他还是有的!   一想到此,谢臻的神色总不由疏朗几分,有些事可以徐徐图之了。   下午,和陈一昂在厕所放水。   陈一昂说:“哎,晚自习翘了吧。”   他抖了抖,提好裤子,“不去。”   “呦呵,我看你这周很反常啊,要开始好好学习,跟人家姑娘表白去了?”陈一昂顶撞他肩膀,“哎呦,她学习挺好的 * 吧?学霸班的?”   指的是25班到30班,A班。   谢臻白他一眼,走出去,“……屁话多。”   陈一昂跟上,“呦呵,真是学霸美女啊?”   谢臻在洗手池边,自来水哗啦啦地响,他笑了笑,倒也不否认。   趁这会儿过路人少,他说,“嗯,可不是,我不得好好学习表现一下?”   “到底谁啊?”陈一昂摸下巴,思考着年级上A班有哪几个女生长得好看,“是不是30班的那个女生,又高又瘦,一双腿又直又长,长得跟张钧甯似的!叫什么……什么来着……”   谢臻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径直往教室回。   大多数人都吃饭去了,教室没几个人,陈一昂百无禁忌,直接端了苏慕善的板凳放到走廊上坐下,凑到谢臻旁边打听。   “你能不能别问了,比女生还八卦?”   “不知道上次是谁找我出谋划策?还问‘甜吗’,”陈一昂勾住谢臻肩膀,“哈哈,你那个紫皮糖妹妹,甜不甜啊?”   谢臻撞开他手臂,撑着桌子,淡淡扫了眼后排的书立,笑,“甜啊。”   想了想,他眸中的笑又收了几分,“但最近,我在想一件事儿。”   陈一昂一眼看穿,“磨磨唧唧,喜欢就表白啊,就冲啊,我不信你有这张人见人爱的,还有把不到的妹?”   谢臻陷入怔忡。   虽然是夸他的话,心里竟涌起几分戚然,愈发衬出自己毫无可取之处。   “……肤浅。”回过神,谢臻啐他。   陈一昂笑:“那她好看吗?”   他不犹豫,“她好看啊。”   陈一昂学会了反击,“呵,你不肤浅?”   合着在这儿等着坑他呢?   谢臻倒吸了口冷气,随手抄本厚书,至极往这龟孙子脑袋上砸,陈一昂嗷嗷直求饶,“错了错了!”   双方这才偃旗息鼓,陈一昂砸吧嘴,说自己晚上打算翘课上网去了,告辞不送,随即拎起苏慕善的板凳放回,迈开腿回自己倒数第一排座位去。   谢臻胳膊仍撑着后桌上的书堆,回头笑道,“赶紧滚,废话多。”   结果一回头,恰见秦思思后方不远处站着。   她眉宇拧着,但很快藏起复杂而讶异神色,脸上换上了轻视与不屑。   沿着走廊走近,从二人身边擦肩时 * ,她索性不装了,“……切,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学习好又漂亮女生,怎么可能喜欢你?”   陈一昂轻笑,追着秦思思跟她打气嘴仗起来。   谢臻的神色却霎时凝住。   不得不说,这是他长久以来不肯直视的事实,当被强行摆在面前时,原来他铸造起来外壳脆弱得像一层薄薄的蝉翼。   原来当有人说句清醒的实话,稍稍触动,支撑蝉翼的纤维解离,组织崩塌。   自欺的谎言,是在一瞬间破碎的。 第30章 “你能考北大?……   秦思思随后去卫生间送了手纸。   苏慕善出来的时候, 跟她道了句谢,“走吧,回教室吧。”   “啊?你刚刚说什么?”   “……谢谢啊。”   那个“谢”字瞬间教秦思思理不清, 她刚刚在教室对谢臻说得那番话是对是错。   看样子, 谢臻多少对善善在意,那他们……两厢情愿的话, 她岂不是拆人姻缘了?   但是转念,谢臻他配吗?谈过的前女友如过江之鲫,漂亮归漂亮,大多是太妹。可那些女生怎么能和善善相提并论?无论如何,善善将来值得更好的。   短暂思索之后, 秦思思暂且宽宥了自己的冲动。   二人走到班外。   许彦臣手里捧着试卷,走出楼梯间拐角,刚好看到她们,“你们这么早就吃完饭了?”   秦思思转笑,“你不也是?吃完急着回来学习啊?”   她暗想, 善善更适合这样的, 便扯了扯苏慕善的衣袖。   苏慕善顺势友好地打招呼, 并不算热情。   许彦臣也不急回班, 随口聊起上次月考,“听说你四校联考考了你们班第一, 很厉害啊。”   “还行。”苏慕善兴致缺缺。   “英语148, 很厉害了。”他一愣, “说到英语,你们班老师好像说晚上要做周报,让你下去拿。”   苏慕善这才觉得他话里终于有句重点,“是吗?谢谢, 那我先下去了。”   许彦臣:“那行,去吧,我也回我们班了。”   秦思思张了张口,这俩人谁也没喊住,侧过头,恰好撞到玻璃窗内,谢臻站在教室内,敛住了窥探过来的目光。   五分钟后,教室晚归的人潮满溢,苏慕善抱着今晚要做的周报回来。   裴安琪叮嘱上课再发,先把卷子放在讲台一侧的暂存作业的桌子里,结果里面还堆着数学课代表遗忘了没发的试卷。   二人打了个商量,不如把这抽屉彻底收拾了——平时各科课代表都常用着桌子暂存作业,时 * 间久了里面很难不堆积出废纸。   数学课代表拍拍手,“那剩下的,你帮忙收拾一下,我还急着发卷子了。”   苏慕善向来好说话,“行,你去吧。”   底下还压着好几张泛黄的卷子,她深深怀疑这桌子的使用年限能再往上追溯几届。   后来,她果然清出了两三年前的练习,掀到最下面一张,黄色的卷面印着练习本的褶皱,掀起来一看,下面竟然还压着一个B5大小的胶皮本。   一怔,她拿起来,好奇地翻开扉页。   “要不要我帮你收啊?”不知秦思思何时走上了讲台,张望,“咦,这桌子里面还真的挺脏的……”   苏慕善把胶皮本默默放到周报下面,“嗯,是的,谢谢啦。”   她真的,不是有意窥探别人秘密的。   ……   转眼到晚上,小英语自习做周报练习。   现在月底了,明天周五又要放月假,班里氛围浮躁又微妙,不少人一起糊弄作业练习,写完后聚在一起嗡嗡闲聊。   苏慕善写英语向来快。   不过今晚,她也没向往常一样,写完就开始刷理科作业。   心里还记挂着那个淡青色的胶套本,她蹑手蹑脚拿了出来,掀开,静静地翻看。   其实这是本生物笔记,字迹小巧拘谨,看得出是隽秀女孩子的笔迹。   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个2013届学姐的笔记——因为扉页的内侧角,赫然地写着那届最耀眼的天之骄子的名字:陈嘉树。   她好像一场误入梦境的蝴蝶,无意撞进了别人的故事。   笔记很整齐,涉及陈嘉树的笔触也很少,但她翻到最后一页时,米白的纸页的那句话像烙印下去的:   「从小时候,到初中毕业,再到高中即便同校却如天堑,我跟自己说了好多次该放下了,我也以为我可以。   我甘心把喜欢永远缄默于口,但却不敢想终有一日,他会脱离这座小城,我们再也不见,我将成为他过往回忆里,不被赐予姓名的路人。   我终于明白,我还是没放下。   因为真正的放下,是坦然地接受他终将把你忘记。」   信息量有限,但读出这个学姐认识陈嘉树多年已是显而易见。   是这样吗?隐忍多年,一夕放下,代价是坦然接受那个人忘掉自己。   “哎,你……”   苏慕善蓦然一惊,不迭合上笔记本,抬眸,“……干嘛?”   谢臻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惊动了她,她惊慌成这样,扫过一眼她手里的本子,却不敢多问。   他感到自己亟待去确认一件事,他不想陷入这种陌生的,或许叫作患得患失的情绪怪 * 圈。   但他问不出口。   而且现在是自习课上,他只能小声地,蹩脚地找话题才能回头。   谢臻说:“你……今天没有再不舒服了吧?”   苏慕善摇头,“没事。”   随后默默把笔记本塞入抽屉,掩饰几分慌乱似的,推了下眼镜。   “那,”谢臻犹豫了一下,“能不能给我抄下英语?”   他又解释:“我做了,不全抄你的,就是有些实在读不下去了……还是有五分钟下课,完形填空还差五六个没填。”   其实于他而言,英语习题大可乱填一通“ABCD”。   微怔后,苏慕善反应过来他的理由意在何处,笑了笑,把自己的周报递了过去。   还记得之前有次英语自习,也是做周报,他指着阅读题的题干,几分庆幸地指着Stephen Curry(史蒂夫·库里)的,问她美音怎样读。   下课铃响。   谢臻拿着她的作业,回头,“那我就顺便帮你交了?”   苏慕善点头,“……好,谢谢。”   他笑了下,信手把他们的作业上叠在一起,四个角都要对得整整齐齐,才交到前排小组长那儿。   苏慕善摇头失笑,心底泛涌起一点点确幸。   未几,谢臻从前面回来。   “我去超市买东西,你要不要带?”   她想了想,“笔芯?”其实她不缺。   “什么颜色?”   “黑色。”   “只有这个吗?”   “等下,”苏慕善一顿,“能不能帮我带薄荷糖?”   等会儿大晚自习时间很长,人很容易犯困。   谢臻笑了,“荷氏还是曼妥思?”   “……荷氏。”   他一愣,手闲搭在她书立上,又试探似的问,“……那水溶C要么?”   “……柠檬味的。”   少女把头扎下去了,没有做数学题,耳郭外面也泛起了一层粉色。   谢臻失笑,丢下个“好”字,转身准备去。   他之前怎么没发现苏慕善跟他在喜好上,有这么多的巧合。   *   但是秦思思那句话始终是插在心口的一根刺。   谢臻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去过分关注苏慕善与除他之外的人讲话。   次日上午,苏慕善早晨和许彦臣在走廊遇见打了招呼,二人还定住聊了几句“云里物理”,第一堂课后,后桌的男生找她问题,她也应了。   得出结论:她没有区别对待同学。   谢臻又开始迷糊,他呢?   他也是被无区别对待的一个普通同学?   “草,谢臻,你想什么呢?”陈一昂将手在他眼前一挥。   谢臻回过神,胳膊耷在栏杆上,遥遥看着了眼苍蓝的天,又低头看绿草茵茵的天井。   陈一昂顶他胳膊,瞧着回字楼对面的班,“怎么,那个紫皮糖妹妹在对面啊?”   谢臻郁闷:“滚啊。”   “喜 * 欢就去啊,今天下午放月假,表白成功晚上就能去约会,开个房间,让人家给你补补课啥的,挺好。”   “嘶,”谢臻揪住他头发,“你特么再胡说八道?”   陈一昂求饶:“靠,嫂子不得了,我还没见到是哪个美女,你都护成这样了?”   谢臻白他一眼,心想哪里那么容易。   陈一昂缓了缓,正色:“……谢臻,我不懂你了,你到底在怕什么啊?”   谢臻:“滚,你见老子怕过?”   陈一昂愣住,心念没怕还犹犹豫豫不敢冲。   果不其然,谢臻沉吟了一会儿,“哎,你说……”   “什么?”   “你说,是不是就该成绩好的喜欢成绩好的,看不起学习差的?”   “没有啊,”陈一昂想了想,记起张温和的脸,“……我看苏慕善就没,每次在走廊遇到,跟我打招呼呢。”   谢臻一愣,看向他。   陈一昂嬉皮笑脸:“靠,你怎么又看我啊?我可是……”   “闭嘴,老子对你没兴趣,”谢臻说,“……那你中午出学校,帮我办个事儿。”   玫瑰、轮渡还有烟花。   陈一昂炸毛,寻思着现在这季节去哪找烟花,而且现在市区明令禁止燃放烟花,仙女棒都不行,最终谢臻堪堪答应,“行行行,那你把剩下两件事办了。”   “下午把花带学校来,会不会太大张旗鼓了。”   “放学下课人少点了,你再拿过来不就行?”   陈一昂笑,“行行行,你最精明。哎,不过到底是谁啊?我猜一个,是陆采薇吗?”   谢臻眉头皱了下,“……她谁啊?”   “靠,还真是她?你还给我装!”   “装尼玛。”谢臻无语,径直转回教室去。   月考前的最后一节课是班会。   陈红老生常谈说起大家月假别玩飞了,时刻记着再过一个月他们就升高三,得慢慢树立起奋起拼搏的觉悟了。   四点钟铃声一响,放学下课,教室内人影溜得飞快。   因为今天下午轮到了打扫卫生,苏慕善不疾不徐地收拾书包。   有点讶异,谢臻居然也还没走。他手搭在她桌上,目光定定,“你……等会儿别急走。”   “……怎么了?”   “你等会儿别急走就行,”他好似看了眼手机里的消息,有点急,又说,“等会儿替我值日的人来,你值日也别做了。”   他手机开始响,急促地掐断了两个,他无可奈何,说了句先出去,就见他奔到楼梯间下去。   苏慕善只好悠悠继续收书包,她藏在夹层里的手机也响了。   秦思思发消息,说她物理作业忘记带了,能不能 * 帮忙拿到一楼大厅。   秦思思:我现在从宿舍往教学楼走,你不急,你先到了,就到老地方等我。   老地方,指的是挂着陈嘉树照片的那个角落。   苏慕善笑了笑,应好,到朋友的位置翻找,没出两分钟,找到了,下楼。   另一边。   谢臻在楼下接陈一昂电话,让他先抱着花在校外等,现在学校人还多,太张扬了。   秦思思走在硬质铺地上,脚步越来越慢,直到他回过头,两人撞见。   谢臻惊骇,忙把电话挂了,扭头就走。   秦思思四顾周围,追上去,“……哎!”   他不耐烦,“又怎么样?”   “你喜欢善善?”   “……管你屁事。”   “关我的事,”秦思思拽住他胳膊,言辞凿凿,“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他妈祸害别人谁都行,但你别去招惹她!”   言毕,秦思思意识到自己失言,好像暴露了朋友封存于心的隐秘,连忙补充,“她绝对不会喜欢你的!”   谢臻怔了下,丝毫不在意,“呵,那我还说贺惟不喜欢你,他喜欢我呢?”   即便已有一点点动摇,但年少人会强撑面子,他断然不信,除非她亲口说。   秦思思想到了什么,“她有喜欢的人!”   谢臻心头一慌,面色仍镇定,冷笑,“你别跟我说是许彦臣,你觉得我信?”   如果有意,他们早在一起了。   “如果是陈嘉树呢?”秦思思缓了缓,“……人家可是北大的,你呢,你能考北大?考上北大青鸟就谢天谢地了吧!”   这一瞬,谢臻感到心口被狠狠一撞,怔住了。   看了他脸色陡然一变,秦思思找到了突破口,“善善打算考北大,我们高一的时候,陈嘉树学长高三,那时候善善很憧憬他了。陈嘉树毕业之后,善善一直把他当做学习的动力,每次从一楼大厅过,都会看一眼他照片的!我让善善给我送物理卷子,她现在就在大厅等我,你不信你去……”   秦思思话还未完全说完,谢臻已经背向她,扭头往教学楼去。   几乎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与失落包裹,他佯装每一步走到潇洒坦荡,心里如雷霆万钧,不停地企盼:她千万,千万别在大厅。   ——即便她真的喜欢陈嘉树,也祈求她还没走到大厅,还没有停驻在那张照片前。   然而谢臻脚步伫在室外台阶前。   已经看到了。   少女的背影清瘦窈窕,仰着头,长长的马尾低垂。   画面好像静止了,她站在那个清隽温润的照片前,连穿堂的风都在一息静止。   忽而,她的发尾清扫,转过头,眸光疑惑,“……谢臻?”她还以为是思思到了。   踌躇片刻,苏 * 慕善往前走了几步,想缓解尴尬,“对了,你刚刚说要我等……”   “不用了。”逆着光,看不清他表情,声音却清冷响亮。   而撂下这句,他转身离开,连句再见都无。   忽然感到自己可笑起来,现在回想应该谢谢秦思思了,没让他彻底在情情爱爱丧失自尊,在人家的“学长”面前自取其辱。   疾步走过教学区,谢臻到了升旗广场。   又想起周一自己是如何失了神智,竟然在旗杆下萌生起该拾起一两点心思,燃起了想去追赶人家的念想。   搞半天,人家想考北大,也是在追赶别人啊。   属实是他可笑,想太多了。   这时,陈一昂电话过来,“谢臻啊,刚刚我把玫瑰花给……”   “丢了。” 第31章 太阳的存在   走出校门, 陈一昂人都没见着。   谢臻脑子乱作一团,更懒得再打电话找他追究,直接混入过马路的人群, 疾步往对面走。   “哎哎, 这同学,小心。”手腕被后面带了一把。   谢臻猛得止步, 车影疾驰,有非机动车闯红灯,从他眼前蹿了过去,他稍回头。   是个鬓边灰白的中年男人,眼梢的纹路叠成扇子昭示着受过的风霜, 但笑得和善,他身边跟着个背着书包的少年,显而易见,是个接孩子下学的父亲。   “也是高二的吧,放月假?家长没来接?过马路可得小心点。”   他与他的儿子年岁相仿, 成年人总能有找到合理聊起两句的圆滑。   走过马路, 那父亲仍打算招呼两句再走, 而他旁边的少年悻悻, 说高二全年级两千多人,又不认识, 有什么好聊的, 走了。   那父亲一笑, 道了句早点回家,便扬手胳膊搭上少年的肩膀,二人背向离开,似乎在说家里等候的母亲在煨什么样的汤。   没装消.音器的摩托发出呜咽声音, 伴着晚风声扫过。   谢臻滞在人行道的路口,最后看了眼不远处那父与子的背影。   回到家,准确地说应该是只有谢臻一个人住的寓所,思绪纷繁如乱麻缠饶,粗糙的绳铰得脑仁发痛。   刚把手机丢一边儿了,谢振东的电话打过来,被拒接的结局显然可以预见。   无非是知道他放假了,又以父亲的严厉身份,和以上位者的语气,颐指气使,命令他回那个无所适从的“家”。   但谢振东何时搁得下面子,做老子求儿子那一套,谢臻挂断了两次,那边便偃旗息鼓。   哪知铃声又响起。   谢臻不耐烦拿起来,眸光顿住,这次却是姥姥打来的。   “阿臻,你是不是又放假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努力藏住情绪,“……有事吗?”   “听你爸说,你有段 * 时间没回……”   “姥姥,我跟他见面不是呛话就要动手,您就别为难我了。”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其间似乎杂着几分隐瞒,片刻安宁之后,林阿婆提起语调,说起上个月的约定,问他是否过来,如果过来,是更想吃松鼠鳜鱼,还是莲藕排骨汤。   姥姥的祖籍在江浙一带,烧得好一手杭帮菜,而姥爷是从军队复原后分到这个军工城市的单位,姥爷的老家莲藕排骨汤最为出名。   那时他还小,秦蔓没改嫁,姥爷也还在,勉强算有家。   姥姥把这两道菜端上桌,狭小的老房子没配餐厅,唯有吊灯黄澄澄,悬在折叠餐桌上,普照下来,把围坐一家人的脸,都照得静好明亮。   “阿臻,你……”   “哎,在呢,等儿就去,”谢臻压了一下鼻尖,清嗓,“在路上。”   有时候,其实他也挺想回家的。   谢臻坐公交去的蓝天花园。   浅紫色的暮色慢慢吞合前路的霓虹,到下车时,他不知道数到了第几百盏。   但值得庆幸地是他控制得很好,一路没想起苏慕善。   走进小区时,他思考过会不会在楼下撞见她出来倒垃圾,而他走到单元楼下时,四楼那一侧的灯都是熄,心慢吞吞平定。   晚上林阿婆庆幸煲了热汤,否则等他来,鳜鱼凉透了重新加热,口感就要大打折扣。   谢臻捏着汤匙笑了下,说排骨汤刚好。   林阿婆拉过他的左手,“咦呀,还好疤掉了。你肯定不记得了,四岁的时候吃饭,你非要跟姥爷闹,一盅汤刚盛好还没放凉,哗得全洒你手背上了。”   “记得,姥爷的胳膊也烫到了,”谢臻说,“后来连夜去的医院。”   他年纪小,新陈代谢快,伤疤很快就长好了,无影无踪,而姥爷胳膊上的疤一直留到了他走到最后。   犹豫了一会儿,林阿婆说:“那记不记得你小时候长得胖,可你妈才九十几斤,那天还在下雨,她背着你……”   霎时,谢臻感到口中的排骨汤变了味,抬起眸来。   她又给他添了一筷子菜,笑了笑,说起秦蔓明天从邻市过来。   世上没有母亲不记挂自己的孩子,大人的世界有很多无可奈何,很多事他不懂,更不应再记恨亲生母亲,明天怎么也该见一面。   “姥姥,”谢臻沉吟,“……我真的从没恨过她再婚。”   他用汤匙舀起好大一口米饭吞进去,含糊道:“但我不想见她,今天是来陪您的,如果她明天来,我一早就走。”   这下,林阿婆没再提了。   祖孙二人在饭桌上的话题沉寂下来。   谢臻左思&zwnj * ;右想觉得自己不该对姥姥这样,想了想,又作若无其事,“……我来得时候天黑了,在楼下却没看到隔壁灯亮,苏慕善她……”   林阿婆微怔,笑了下,“善善怎么了?”   “没,没什么。”他又低下头去。   林阿婆舒眉,徐徐解释善善若不在家,估计是在馄饨铺里帮忙。   自他们一家搬到蓝天花园过来,她和善善的妈妈王琴拉过家常,还说起她小时候。那时苏家夫妻二人从改制工厂下岗,刚起步做吃食的营生,连像样的店面都没,只能挑着东西走街串巷叫卖。   那时候善善还很小,已经能上学下学,回家饿了也会自己煮面、煮卖剩下的馄饨。   “善善是真的乖巧懂事,学习也踏踏实实的。”   谢臻:“……嗯。”   “不过,”林阿婆顿了下,笑了,“你提起她,是又有题想问她了?”   谢臻呛了下,“没有,随便问问。”   林阿婆到底是多见过几十载的岁月春秋与人情风月,不再多问,暂且无视了外孙神色之间呼之欲出的心思。   晚饭后,谢臻冷静了点,陪姥姥洗碗,又认真说解释遍不想见秦蔓。   林阿婆叹了口气,算是默许,背着他躲到厨房打了通电话。   晚上还是睡从前那间屋子,这次谢臻带了换洗衣物。   洗完澡后,他靠在床头无聊地拨弄手机,困倦袭来,便合眸,躺下去。   往后的有段时间,他抗拒,却又忍不住会想起,在这张床上做过的绮梦。   微凉的春夜里她如藻的长发,还有微漾的米色白裙。这一刹时间的寂静,一点绮思旖念都升不起来。   刚刚吃饭的时候,姥姥还说了些关于苏慕善的事。   无外乎是那些她懂事体贴云云。   谢臻却想,他好像是第一次真的认识她。   水面平淡如镜,水下狂澜暗藏,生于这样普通甚至有点微寒的家庭,所以才野心勃勃,把深沉的心思都藏在软乎乎的棉里。   这样一想就清楚了,她待他友好只是出于教养与私德。   不然以她的眼光高远,断然容不下他这样无为庸碌的烂人。   谢臻笑了,一霎冲动,他拨开手机。   打开相册,利落地点开之前截下的那张照片,勾选,拇指点向删除键,一套操作如行云流水。   他谢臻是个烂人,流氓又无赖,属实没什么可取之处,但他尚且知道做人要自尊自持。   为一个人放低姿态,低到尘埃,他还真干不出这样卑微的事。   而这时,手机又滴咚了一声。   系统再度跳出窗口:是否确定删除图片。   [确定][取消]   拇指悬在屏幕上空,半晌。   谢臻这才发现, * 自己刚刚一顿操作仓促,却压根不敢点开放大,再看一眼她的脸。   草。   *   迎来五月,学校有条主路两边,种着的石楠花开了,其味道之奇特,使许多人经过都捂着鼻子走。   青春期的学生幼稚,尤其有些男生有放荡使坏,哄骗懵懂单纯女生,后来女生了然其中渊源,气得柳眉倒竖,转头就走。   这日,英语课刚下课。   秦思思收拾桌子,悄悄问贺惟:“哎哎,你们天天说的石楠花到底是什么梗?”   贺惟犹豫了一下,笑了:“……你想知道?”   少女点头如捣蒜。   “就是——”他顿了下。   “是什么?”   讲台上,陈一昂单臂挂着谢臻的肩膀,喊道:“贺惟,下节体育课,你能不能别跟嫂子讲话了,教室公然秀不好吧?”   秦思思陡然脸热别开,抬眸看着他。   贺惟跟那边应了一声,低头看着她笑了笑,意味深长地回,“早晚让你知道。”   贺惟和男生他们走了,秦思思抱着排球去找苏慕善。   去球场的路上,她抱怨谢臻和陈一昂好像在报复她,最近总和贺惟走得很近,动不动就把他喊走了。   苏慕善看了眼远处几个男生的背影,疑惑道:“为什么说,报复?”   秦思思一哽,“……没、没什么。”   进入夏季。   长江流域的南方悬浮在一种焦躁和湿润并存的热浪里。   寄宿高中生的娱乐日常有限,在紧张学习之余,一节体育课显得弥足珍贵。   球场边的樱树叶子茂密堆叠,聚出翠色的浓阴。   在休息的时候,苏慕善会看一两眼对面的球场。   人影融在一片明亮的绿意中,烈焰般的日光却好似拉出光年远的距离。   她不知道怎么了,从月假之前的那个周五,谢臻说了那句“不用了”,撤回出她的视野后,就不知道怎么了。   ……   体育课结束,大家打得酣畅,准备回班。   秦思思过来,说先去趟超市,刚打完球太热了,亟需买些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解暑。   苏慕善从篮球场那边回神,“好呀。”   秦思思去冷柜里拿了两瓶冰水,还有两只可爱多。   苏慕善摇头,“我过两天可能会来那个,不要了。”   秦思思失落,“……那好吧。”   最后她去了常温饮品那边,取下一瓶水溶C100。   超市里人来人往,身后不停有人走过,她背对着冷藏立柜的方向,却不敢没回头。   屏住呼吸,看到男生穿越拥挤人流,在收银处扫码刷卡离开,苏慕 * 善终于舒了口气,走货架。   秦思思抱怨她好慢。   苏慕善温吞吞笑了下,“就是,人有点多。”   二人一起回班。   明明快上课了,前门附近却很吵,男生们聚在一起,聊上周NBA公布的十佳球,汤普森何如出神入化运球,投中场外三分,球空心入篮,如石子落水,干脆又轻盈。   “哦,对对,还有库里。”   “哈哈,不过我还是喜欢黑曼巴,永远滴神!”   谢臻是坐在座位上的。   旁边好几个人围着,手舞足蹈,滔滔不绝,几乎挡住了走廊的主路。   他大概看到有来人,就嚷了声散了吧,别老赖这儿,女生下课聊天也没见这样的。   众人看确实快上课了,作鸟兽散。   霎地,人墙的阻隔散去。   苏慕善往后退了一步,先为散开的男同学让步,才往自己座位移。   初夏,体育课后的空气里有薄汗微润。   阳光洒在晶莹里被揉碎,灰尘微粒悬浮着,寂寂无声   谢臻不是有意想看她。   这段时间,他已很努力不去看她了,就像她是不能直视的,刺眼的太阳。   但这一瞬,似乎有一种默契,让两道眸光产生了共振。   兴许他们都在闲随里寻求一丝不经意探看的慰藉,而不轻不重,他们的眼睛迎在了一起。   是时,苏慕善正往这边走,额上细细的汗粘住了碎发,校服领口解开了一颗扣子。   呼吸时,能看锁骨中间一点点白皙肌肤微动,双手垂在腿边,右手的虎口环着水溶C的瓶颈,慢慢走过来。   而谢臻微微仰着脖颈,好像若无其事地专注喝水这件事,凸出的喉结一缓一紧地滚。   他拿着同样饮料,放在薄唇之前,眼睛在对上她的那一瞬,清凉的半透明液体滚入喉咙,涌入食道,牙龈镇得前所未有的发酸发苦。   而后转瞬偏头避开,看向窗外。   碧空如洗,几只麻雀掠过屋檐。   初夏的太阳强烈,天上没有一朵云,只有阳光。   “他努力不去看她,就好像她是太阳。但是,就像太阳,他不需要看就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第32章 二十一天的第一……   五月不咸不淡到了尾巴, 六月每靠近一步,校园就静一分。   这里的静指的是马上直面战场的高三年级,高二楼仍没进入准高三的状态, 甚至兴奋地开始期待最后一个暑假。   “善善, 好快啊,明年这个时候就是我们了。”秦思思揽着苏慕善胳膊, 晚饭后在操场上散步。   苏慕善笑了下,读书的时光有时很紧,有时又很慢,慢得她们还有空看向西天翻滚出的 * 淡紫色的云霞。   没多久,她们回班了。   班里有一阵躁动, 中央那一大组,前排几个人聚在一起看东西,振振有词。   秦思思凑热闹般地过去听,扬起笑脸和苏慕善招手,“哎哎, 他们拿了高三高考的时间安排表, 你要不要来看看!6月23号出分当天, 各大高校会有学长学姐回来开招生宣讲会哎!”   苏慕善一怔, 也走过去,“……是吗, 有哪些?”   秦思思掰手指, “清华北大上交复旦, 不用说了吧?挺多名校都回来!”   她又低低笑了,“善善,你说到时候陈嘉树学长会回来吗?反正我也考不上北大,哈哈, 但去凑热闹捧个人场,我到时候一定要去宣讲会舔神颜!那时候是暑假,你来不来学校啊!到时候我们一起?”   苏慕善想了想。   那只胶套本仍压在她抽屉的最下面,封存着关于陈嘉树的,接近十年之久的隐秘。   但暗恋其实是自己深陷于虚无缥缈,而脱生出的幻想中的浪漫,与自以为是的深情,时间坚持之久,或许是因为从未说出口的、从未得到才升腾起的不甘心。   十年之久的邮戳盖在信封上,或许只能感动暗恋过别人的人。   试着去找陈嘉树,把个笔记本给他,对于被暗恋的人来讲,恐怕只是平添烦恼吧。   荒谬的想法一闪而过,苏慕善终究返回人间现实,决定不戳破这个幻梦。   “……善善?”   苏慕善回过神,笑了笑,“好啊,一起去,不过你也别妄自菲薄,说不定高考超常发挥,就考上北大了呢?”   “我不行哈,考上江大就满足了!”秦思思咯咯笑。   这时,前门有几个人从球场进来,贺惟打头,额上挂着细汗。   秦思思心虚地过去,生怕让他听到他们在讨论别的学长,“……嘿,你又打球去了,没吃晚饭?”   苏慕善哑然,敛下眸转身准备回去。   哪知谢臻就跟着贺惟后面,他还没换衣服,紫金的球服套在身上,肩膀与肱二头肌的线条紧实却不夸张。   额头上戴着束发带,碎发全然被利落推到脑后,不经发型修饰,五官显得疏朗又干净。   他的目光也很干净。   当没看到她,径直走了。   转眼到6月6号,暑假和高考假一起开始放。   本来和秦思思约好了& * zwnj;,下午四点放假后,一起一味书屋自习,结果临了下课铃响,秦思思忸怩地过来。   “善善,贺惟和我们一起坐公交可以吗?他回家正好顺路。”   苏慕善张了张口,“……呃,没事。”   “嘿,等会到了让他请我们喝COCO!那我先回宿舍拿我的手机,等会儿校门口见哈!”   摇了摇头,苏慕善失笑。   用长尾夹整理好暑假的上百页作业,整整齐齐塞进书包,另外又清点出了生物、化学的课本,她打算暑假好好过一遍最难的两本必修。   无意收拾到抽屉最下面,她又看到那本浅青色的生物笔记。   她拿出来翻了两页,也鬼使神差地放进了背包,拉好拉链,把鼓包的背包背好。   苏慕善到了一楼大厅,最后又站在了陈嘉树的照片之前。   等到这个暑假结束,这个位置的照片就会被新一届的第一名霸占了。   天井里的草坪如茵,静静地结着籽。   逢春生绿,冬来变黄,时光迎来送往一届又一届的学生,岁月又好似没有变迁。   所以时间最后的罅隙,苏慕善决定再多看几眼陈嘉树,就当学姐暗恋的故事,还远没有结束。   想着,她反应过来她的手机正带在身上,四顾一楼办公室外的走廊没什么人进出,于是拿了出来,打开了相机辅助线。   三、二、一。   这时楼梯口传来下楼的声音,脚步又急又快。   “哎哎,谢臻……你又走那么快?”   苏慕善心里咯噔了一声。   侧过头,谢臻正刹在一楼楼梯口。   他单肩挂着背包,宽松落肩的T恤,藏青色的九分工装裤,向外微偏的胳膊肘和露出的脚踝骨骼,有些清瘦伶仃。   面颊上表情很淡,似乎逡巡了一眼她,慢慢走过来时,又看了眼她的身后。   苏慕善扯唇笑了下,打招呼,“……准备走啦?”   他敛眸,淡淡嗯了一声,这时陈一昂从楼梯拐角冒出头,扶着楼梯小跑下来,“靠,等下我会死啊,说了系鞋带的。”   谢臻回头掠了他一眼,“不是在大厅等吗?”   陈一昂啧了两声,走过来。谢臻没有再看苏慕善了,等朋友走过来,便迈开腿往玻璃门外走。   苏慕善在原地怔了片刻,掌心的手机震了两下。   秦思思:我拿到手机了 * ,你可以往校门口走了~   抿了抿唇,苏慕善把手机重新抄回兜里,攥紧了书包的背带,慢吞吞地跟了上去。   谢臻已经走得很远了,道路两边的草木茂密,没多久他背影的那个点,逐渐被伸出道路的枝叶挡住,在树影缝隙里消失不见。   苏慕善想起来了自己的初心。   她其实很理性的人,即便当初决心倾赋这份喜欢给他,就没想过得到回应,她可以轻轻地拿起,再轻轻地放下。   感情的事情从来非谁不可,最多,他只是她十几岁时的最歆慕。   可是明年的这个时候,她能放下吗?   学姐写的,真正的放下,是坦然地接受他终将把自己忘记。   *   走出教学区到广场,再越过游廊,走到往南门去的主路。   这一路,谢臻颅内还在不停循环刚刚那一幕,她痴痴地抬眸看着相片,那样一个乖学生也不怕老师抓似的,拿出了手机偷拍,恐怕是为留下最后的执念。   说来挺搞笑的,一个人的动作、或想法,如果重复21天就会变成一个习惯性的动作或想法。   因为潜意识里的东西,谢臻早已坚持上了远超21天的自习,迎头去赶,但落下了的良多怎么可能在一夕之间全部弥补回来。   只怕他愣头愣脑,苟延残喘,最后也未必能爬上一本线,而她却凭着一厢执念,直接考北大找学长去了。   还是算了吧。   指不定坚持21天不去想她,比坚持学习要更简单。   “哎,谢臻。”   这时,肩膀一重,侧头见陈一昂追过来,扶着他肩膀喘气,“你至于吗?走那么快?”   谢臻淡淡,轻笑了声:“……嘁,腿长没办法啊。”   陈一昂:“你丫的,少说两句骚话会死?”   他笑了下,那正好,现在确实没心情讲话。   而后,二人一齐往校门口走,谢臻单手扯着背包,始终不赞一词。   陈一昂霎时也不知道说点啥了,偷看他两眼。   下颏绷着,走路时的视线悠悠地扫着前方,连左右有女生小声议论他,也当没听见似的。   从5月的月假那次,那次荒唐又突兀的表白结束,这人心思好像就沉了好多。经常游戏打一半走了,但上课倒勤了好多,大概学了点,可成绩仍没什么起色,眉眼是肉眼可见的阴郁。   这显然被拒绝了,一时没走出来,但陈一昂着实没想通,那女生到底是谁。   他曾疑 * 心过陆采薇,毕竟长相挺符合他一贯审美的,但刚刚下楼时,他看到谢臻的脚步慢下来,声音也稳得没有一点波澜,陡然领悟,谁才是真真牵住他思绪的人。   陈一昂看周围人不多,喊了一声,“哎,我问你——”   谢臻没回头,“不去上网,不去酒吧。”   “哎哎,不是问这个!”陈一昂追到他旁边,小声问:“你这次是真喜欢苏慕善了,是吧?”   谢臻一怔,“……喜欢个屁。”   “刚刚在楼梯间,你看到她,才停下来等我的吧……”   “嘁,陈一昂……”谢臻好似憋笑,“你不去写言情小说,真特么浪费你一身才华。”   说完,他快步走了几步。   很努力没让身后人看到他脸上的艰涩。   陈一昂追上来,几分理中客地搭他肩膀:“她确实不好追啊……你想开点,天涯何处……”   谢臻脚步一顿,目光扫过来,“何尼玛,别瞎几把编纂老子,行不行?”   “哈哈哈,好好好,我考不上大学就写网络小说赚钱去!”   “憨批。”   二人一起往大门口走。   陈一昂还在咂摸,谢臻到底喜不喜欢苏慕善这事儿,完全没注意他们后面,跟着一个长长的影子。   直到谢臻一停,转过头,他还没琢磨清楚怎么回事儿呢。   谢臻不耐烦,“……你还特么跟?”   陈一昂吓了一大跳,后面跟着的女生高挑、张扬,虽然穿着普普通通的校服,可手腕的表与脚下的鞋加起来就是大几万。   陆采薇也没想到这么快被发现。   她本来很不屑那些成绩差、不学无术的男生的,但不得不承认,这个传闻里好像对她有点意思的男生,长得确实有那个资本。   她陆采薇从来没怯过场,“哎,你就是谢臻?久仰大名啊。”   “不好意思,”谢臻轻笑了下,眸子拉得狭长,“所以你谁啊,我没倒听过你。”   陈一昂偷偷看了眼谢臻。   果然,他都不认识陆采薇,别提喜欢她了。   再看对面,大概天之骄女从没受过这样的屈辱,陆采薇登时脸热,“你……!”   谢臻余光先瞥到是陈一昂的神色。   随后,看着那委屈得快哭的女生,转瞬舒出个笑,“是没听过你……”   一顿,又温和笑了:“但 * 我觉得,我好像已经哪儿见过你?”   *   晚上,谢臻洗完澡打着赤膊出来,茶几上的手机滴滴响。   陈一昂:哈哈,我憨批了,就知道你不会轻易为情所伤。   陈一昂:呸呸,情伤个屁,我啥也没说。   他直接摁熄了屏幕,懒得理这人。   去套上T恤,把空调打到最冷,拔掉了手机充电线,刚准备去打游戏,上方又有消息弹出来。   陆采薇:我告诉你,我不会喜欢你这种成绩很差的人,想追我,你最起码得考500以上   谢臻:啊,500就行了啊?我以为我最差得考个北大。   瞧瞧,他都能戏谑地打出北大这俩字了。   手掌向后一推,谢臻把湿哒哒的短发全然推到脑后,僵着的脸忽然轻笑了一声,再度打开手机相册。   迅速找到了那张照片的位置,勾选,删除,确定。   那就从今天开始算呗。   二十一天里的第一天。 第33章 岂止心动   嘎吱一口, 碎碎的冰沙撞到牙龈上,夏天是恬淡、清甜的菠萝味。   市图书馆外,苏慕善和秦思思在行道树下站着, 人手一只菠岛, 吃得津津有味。   “馋死我了,”秦思思说, “贺惟完全不懂吃冰棍的乐趣,只能找你了。”   苏慕善笑笑,抬眸看了一眼三楼的自习室的窗户,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做了十来天的电灯泡,和他们一起自习。   下午四点半闭馆, 三个人一起出来。   秦思思挽着苏慕善的胳膊,贺惟一人在后面,懒懒散散地跟着,并不干扰女生之间的gossip。   “你知道陆采薇吧?”   苏慕善“嗯”了一声,漂亮而且学习又好的女生, 再加上家世殷实富裕, 年纪上没有人不知道。   “咳, ”秦思思看了一眼朋友, “谢臻好像跟她,现在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苏慕善淡笑不语。   三人一同上了公交。   两个女生坐在倒数第二排, 贺惟在她们后面, 耳朵里塞着AirPods, 继续把自己摒除在外。   车影掠过玻璃,公交车的新风出口吹动着苏慕善发顶的发丝,而她始终淡淡,秦思思相信朋友是一个拎得清醒的人, 也不再多说。   苏慕善先到站了,摆手,与两位同学道别,便起身从后门下车。   她还没走远,贺惟顺势起身,坐到秦思思旁边,把另一只耳机塞到她左边。   秦思思一怵,脸颊微红,又自己抬手,把耳机摁紧了一点。   贺惟看着她,“你别瞎掺和别人的事了。”   “我掺和……什么了?”   “谢臻和苏慕善。”   “谢臻他本来就……”   秦思思刚准备用 * 谢臻的花心与不靠谱来反驳,她的手忽而被拉住,心里流过一阵兵荒马乱。   贺惟倒是若无其事,“你信不信,不管你怎么说,你朋友还喜欢谢臻。”   另一边。   苏慕善到馄饨铺是五点钟,她把背包放到收银台后面,没多久,生意热络起来了。   近几天风华路中段在拓宽道路,每到饭点工地工人交班吃饭,客流量大,她就会晚点来帮工,收餐碟,收银,时而又去上菜。   暑假规律的生活挑不出一点波澜,甚至连跌碎盘子的差错都没有。   七八点钟店里的食客终于少了,一家人坐在店内吃饭。   这一顿又是将就的云吞面,唯一可以选择的是面码,选着没卖完的香菇鸡丝,还是火腿木耳。   王琴把肉都挑到苏慕善碗里,“最近在家学习怎么样?你卧室空调修好了,不热了吧?”   “不热,这两天和思思一起在图书馆自习。”   这时,店门口又进来两个食客。   藏青色的工作服,裤脚和衣领沾着白色的胶,饱经风霜的打扮,可两张斑驳的脸却很年轻。   王琴忙起身去招呼,“吃点什么?”   点完餐,苏伟国也起身去后厨忙了,那两个人忙着上工,狼吞虎咽地吃完,五分钟后离开。   苏慕善有点吃不下了,起身去收那两个人的残羹冷炙,王琴却先她一步。   “你吃饭去,收盘子我来,”顿了顿,“善善,刚刚那两个小伙子,都是十六七岁,跟你差不多的年级,这就上工地打工了。马上就高三了,你可千万要好好读书,以后坐办公室,别跟我们一样起早贪黑卖气力……”   “知道了,”苏慕善有点不耐烦,又嗦了一根面,“妈,我真的吃不下了……”   “不吃饱,怎么学习?”王琴看了眼她的碗,“你把肉丝都吃了。”   苏伟国从后厨出来,“孩子吃不下就不吃了,你非逼她,善善,回家去,别理你妈。”   如释重负,苏慕善默契地看了一眼老爸,笑了,“哎,这就回去学习。”   说学习,却不是真学习。   白天几乎在图书馆坐了一天,她晚上预备放松一下,苏伟国开明,一直体谅女儿。   而王琴不然,她性格里带着典型的勤劳、质朴、强势,还有焦躁,且控制欲强,苏慕善在学校时与王琴保持距离。刚回家头几天,母女关系相当融洽,而放假时间久了,她总会被王琴管束东,管束西。   八点多,从店子里逃离回家,苏慕善终于感到紧绷的弦稍稍松弛。   王琴又打电话来查岗,“在家干吗?别玩电脑啊,再做做物理题。”   “知道的,妈妈,我先洗个澡就做物理。”   事实上,此时苏慕善刚打开电脑,她默默把音量调到静音。   屏幕上回顾的,是她看过好几遍的《阿飞正传》。   苏丽珍一直记着&zwnj * ;旭仔,记着那他们成为朋友的一分钟;而旭仔却对着舞女露露微笑。   浪子迷人的点到底在哪里?   或许本质在于,他是浪子永不泊岸,即便内心荒芜孤寂,也决不寻找唯一的皈依,要在大千世界恣意潇洒,便可以永不爱人。   *   日历一页一页地掀掉。   苏慕善恍惚发现今天是6月23号了,高考出成绩的当天。   打开手机,空间里被今年高考成绩刷屏了:一中包揽了全省的文理科双状元,这下子校长要笑得合不拢嘴了。   毕竟是母校取得佳绩,苏慕善抿唇笑下,继续向下滑消息,而下面也都大多是这条重复的消息,看得人眼花缭乱。   蓦地,发现谢臻的名字在点赞的“等人”里,她稍稍一迟,默默摁了大拇指下去。   “去学校看看吗?今天有高校宣讲!”秦思思的电话就是在这时候来的。   苏慕善一想,“……好啊。”   “对了,还有贺惟。”   “哎,我什么时候能不做电灯泡啊?”   话虽这么说,苏慕善该答应还是得答应。   去宣讲会听听高三毕业生的填抱志愿流程,顺便了解下各个高校在省内招生的排名情况,她也好从实际出发,预估自己将来可以考虑的院校。   虽然开玩笑说要考清华北大,但她还是很清楚自己实力的。   全市每年不过才录取50人左右,一中占一半,故而在一中年级排名前50才有考上清北的可能。   至于她不稳定的成绩,考上本省的江大,仍有一点点危险。   秦思思说:“那约好了啊,我们上午九点校门口见。”   苏慕善点头,“好。”   盛夏的太阳强烈,而她又是易晒伤的体质,虽然热,仍需穿着九分长裤,拿着遮阳伞出门。   出门前下意识看了对门一眼,这个时间应该正是林阿婆买完菜回来的时候,偶尔上下楼遇见她。   苏慕善会同她友好地打声招呼,林阿婆也和善,还会塞些新鲜水果给她。   至于有没有人来探望独居的老人,她不甚了解,也没有听说过。   苏慕善舒了口气,扶着楼梯往下。   这时,一阵急促又稳健的脚步声上来,红漆斑驳的扶手也跟着颤抖了两下。   她还没有走下休息平台,跟着就与一阵急冲冲地风撞了个满怀。   清晨的夏天刮着轻轻的风,将空气里的热刮得薄薄,他额上却挂着汗水,沾湿短发,从窗外涌进楼道的风立马变得湿咸。   脸色和神情并未看清。   但苏慕善的第一反应是他剪头发了。   发型并没什么变化,只是更干脆利落,仿佛经历过一个新开始,他们的时间已淌过很远。   “谢臻……”   今天是二十一天里的第十七天。   谢臻一路上,都没想过撞见她,但真撞上了。   她穿 * 着自己的衣服,长头发束得整整齐齐,大概今天心情不错,拿着的遮阳伞是米粉色。   很快想起,今天6月23号出分,宣讲会来着,应该去看学长吧。   但当下,他没空跟她斡旋叙旧。   冷冷的一句:“你让下。”   苏慕善一愣,替他让出狭小的走道。   他从她肩侧过去,她手臂的皮肤只感到了一层掠过的微凉空气。   垂下眸子。   除了哑然,就是与己无关的哑然。   苏慕善默默攥紧了手机,扶着扶手继续走,耳畔的声音如缥缈的薄纱。   咚咚咚,敲门的声音。   起初是指节扣响树脂的防盗门板,而后声音散而沉了些,像是手掌在急促地拍打。   最后,只剩下急躁又担心的呼唤:“姥姥?姥姥?”   男声中的慌乱与失措,让苏慕善恍然回过神。   此时她正走到二楼,脚步一刹,停顿了两秒之后立刻转头,两步并做一步往上跑。   另一边,谢臻心急如焚。   他早上接到姥姥的电话,说不太舒服,舅舅和秦蔓都不在本市。   可笑他明明就在姥姥身边,却因为心中不可道明的胆怯而退缩了这么久,始终没来看一眼。   他慌慌张张打的过来,途中想再打电话确认一边情况,结果电话死活不通了,所以才上楼冲撞鲁莽,继续给屋里打电话。   老年人耳朵不好,故而从屋里面穿出的手机铃声也很大。   一下子慌神,他颤着手拨了墙上印着的开锁广告,手机却宣告停机欠费。   他登时,什么脏话都想骂了。   草,为什么昨天明明看到话费即将告罄却不冲?   草,没带现金,而且没网。   苏慕善。   脑袋里最不想求助,可现在必须去找她。   这时候还管什么里子面子,谢臻手掌最后一次重重拍在门上,咬了咬后槽牙,转身。   她现在肯定还没走远,至少,还没走出小区。   扶着扶手,谢臻几乎三两阶一并往下跃。   走到三楼,刚转过弯,不知道是他的速度太快,还是因为两人的相对速度快。   胸前被猛然一撞。   谢臻反应过来,垂眸只见女生往后一仰,他下意识把她手腕攥住,往自己的方向一带。   苏慕善勉强站住,鼻尖微红,徐徐喘着气,却定定看着他,双眼明亮如星,“……谢臻,我没走。”   细细的手腕捏在掌心,拇指搭在她的脉搏上,一股一股的热流涌动,几乎能传来她因为猛烈运动,而异常的心跳声。   谢臻这才发现,她的手腕在自己掌心,他握得很紧很紧。   而且这一刻,岂止是她的心动。 第34章 逃避的母亲   苏慕善没有银行卡, 没开网银,于是给谢臻开了热点。   谢臻站着冲完话费,重新开了机, 对她 * 道了声谢谢, 即刻转身上四楼去,她在原地稍定片刻, 也跟了上去。   凡事有轻重缓急。   谢臻现在没空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一面继续敲门,一面给开锁公司打电话。   神经里的弦绷得几欲断裂,只怕真有什么事情发生,后悔都来不及。   耳畔嘟嘟嘟的几声, 电话刚打通,霎时门也开了。   林阿婆一手勉强撑着门把,面色略带苍白,唇瓣干涸,伏天里却穿着件薄绒的外套, “……阿臻。”   声音亦如含沙般粗粝。   谢臻不知该更紧张还是该放心, 他立马过去搀住, “姥姥……我来了, 带您去医院。”   “没事……只是有些发烧,刚刚睡沉过去了……吃点药就好了。”林阿婆摆了摆手, 却虚晃一下。   谢臻撑过姥姥的手臂, 虚浮无力, 胳膊烫得骇人,“不行,必须去。”   许是过早的开始独自生活,少年主意拿得斩钉截铁, 不容质疑。   话音一落,他准备进屋子去找诊疗卡之类,微松了老人家的手臂。   苏慕善跟过来,在他后面接替,扶住了林阿婆。   她微微仰起脸,冷静又沉着,“你快去拿证件,我扶着呢。”   而后二人扶着阿婆,在小区门口打的。上了车,苏慕善陪阿婆坐在后面。   谢臻坐在副驾,车内静悄悄的,他没问她怎么上车也跟上了,她也不作解释。   甚至她更专注上心一点,说有病人,叫司机师傅把空调关了。   湿润闷热的暖风从车窗里撞进来。   谢臻偶尔会抬眸看后视镜,看得到姥姥的肩膀虚弱地佝着,似在发颤哆嗦。   车内热烘烘,她紧抿着唇瓣,额头渗出沉默的细汗,目光一直紧张地盯着身畔。   ……   夏天,对于普通人来说,患热感冒已经够痛苦了,更何况免疫力低下,身体素质弱的老年人。   在医院拿好化验单后,开好单据,谢臻将姥姥送去输液室,陪着坐了一会儿,看姥姥精神状态恢复了些许,送苏慕善出去。   他们走出门诊楼,九十点钟的医院外,人来人往,金灿灿的光线烤灼着水泥地。   苏慕善走到医院大门口时,谢臻抄在兜里的右手已不知按了多少次手机侧边的音量键。   最终跟她说了一声,“今天,谢谢了。”   “……没关系,林阿婆没事就好了,”她摇头,笑了笑,“说实话,刚刚我也吓了一跳,你不知道,我刚刚还以为……咳……”   “以为什么?”   苏慕善顿了顿,“……是疟疾。”   疟疾发烧反复,周期性寒战,而且身上越烫越 * 是畏寒。   转瞬,她又自嘲自己走火入魔,笑了笑,“可能是我生物题目做多了,其实疟疾现在国内很少见。”   “哦……”谢臻稀里糊涂听了个大概,“那你等会儿,还去学校吗?”   问完,立马觉得失语。   苏慕善呀了一声,翻出挎包里的手机。   秦思思的未接来电已有三四通,她压根没反应过来,他怎么知道自己的打算回学校,抬头便道:“嗯,我得赶紧过去了……拜拜了。”   “那你急吗?要不要打车,我可以……”   话还没讲完,只见她的背影逆着人流,跑向公交站台。   阳光从法国梧桐的行道树间漏下,轻摇的马尾辫,被洒了一层金色,细细碎碎,近而斑驳。   谢臻垂眸笑了下。   嗯,她是去找学长的,他急什么?   收敛辞色,谢臻转身往门诊大厅的方向去。   刚进门厅,空气裹挟着混杂的广播声入耳:“请林映娥女士的家属……”   他陡然一顿,迅速向输液室跑去。   *   上午在一中逛过宣讲会后,苏慕善和秦思思去了商场闲逛。   冷饮、甜品、冰激凌,两个女生逛了下午,秦思思总觉得朋友心不在焉,“你怎么了?因为没遇到陈嘉树学长啊?”   苏慕善摇头笑了笑,“没有啊,怎么在你眼里,我好像总对他很狂热?”   刚刚她走神,只是因为给谢臻发了消息,他还没回。   按理说下午三四点钟,输液肯定已经结束,她迟迟没收到回复,于是有点惴惴不安。   秦思思嘻嘻笑了一声,不再说什么,又拉着她去游戏厅玩抓娃娃。   两人在商圈消磨时光,差不多晚饭时间在公交车站互相告别。   回家后苏慕善自己煮了面,吃完后清扫、洗澡,最后舒展双手,掀开作业前又看了一眼通讯软件。   QQ空间里传出了更详细的喜报,除了文理科状元和清北人数,还有今年的飞行员招录人数、一本线过线率。   她不咸不淡,给转发又摁了一个赞,心却仍有挂念,定定地看着与他的聊天框。   X   一直没有给他备注。   她没有立场去表露他的与众不同,也只有通过这种方法,彰示他的特殊。   苏慕善:你和阿婆回家了吗?阿婆退烧了吗?输完液,情况有没有好些?   这时玄关忽然传来的动静,她倒扣手机,转身出去接迎父母回家。   王琴刚换好鞋,手包挂到了壁上,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苏伟国&z * wnj;讲话,二人神色忡忡。   她疑惑,问了句怎么了。   王琴:“没事,是领居家阿婆病了。”   她和谢臻一起去的医院,当然知道。   但苏慕善佯了一下惊讶,“啊……是吗?”   “可不是嘛,”王琴摇了摇头,“也真奇了怪,我都几十年没听,还有人得疟疾了。”   苏伟国附和道:“老年人抵抗力差嘛……可惜子女也不在身边,看个病挺缠人的,唉。”   “等等,疟……疾?”   苏慕善错愕抬眸,瞬间感觉被劈中了。   *   另一边,医院。   谢臻陪林阿婆做完了疟原虫的筛查,还有一些列的检查、缴费,回到病房休息下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他靠在飘窗上,看了一眼正在休息的姥姥,才拿出手机。   其实他下午就看到苏慕善发过来的消息了,但当时在窗口排队缴费,所以没来得及。   虽然现在说不清自己对她是怎样的心情,她不过作为普通邻居的帮忙,他理应回复。   而刚输入两个字,手机屏幕一变,一通电话打了进来,他立马把音调调低,翻身起来,疾步踱到走廊上。   “喂……阿臻,姥姥在哪个医院?我明天就过去。”   “市一医院,”谢臻舒了口气,“你要是忙就不用过来了,反正我……”   听筒里的声音打断:“阿臻,我们也有半年没见了。”   谢臻蹭了一下鼻尖,“哦,那你想来就来吧。”   他与秦蔓上次见面,是今天春节期间,年初二。   当时姥姥说秦蔓回X市看他,他差点信以为真,换了一个一身利落干净的衣服。   到了地方,看到狭小的客厅里,人声鼎沸热闹,秦蔓哄着趴在沙发上的四五岁的小姑娘,那个不怎么熟悉的男人给姥姥敬茶,三代同堂,坐在一起其乐融融,他像多余的一个。   后来,他才晓得,年初二这天是出嫁的女儿回门,秦蔓哪里是看他,是回娘家。   挂了电话后,谢臻沿着走廊去洗手间,掬了一碰凉水往脸上扑。   他双臂撑着光洁的瓷砖台面,抬眸看见镜子里的反光明晃晃,发梢上一滴水,滑落到了鼻梁上。   ……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谢臻陪姥姥吃完流食,主治医师进了病房问情况,秦蔓拉着朱胜楠推门,进来了。   谢臻收好碗碟,丢进垃圾桶,对着门口那温婉淡雅的中年女人叫了句“妈”,那扎着牛角辫的小丫头在妈妈后面有点怯生生。   纵然是至亲的母子,长时间不生活在一起,再加上多& * zwnj;时未见,气氛分外疏离冷漠。   秦蔓跟谢臻点了点头,缓解尴尬似的,到主治医生那儿了解情况。   林阿婆精神少好了些,与女儿打了声招呼,配合医生的问诊。   谢臻对小丫头没什么恶意的,垂眸半蹲下来,笑着给她张开手臂,“楠楠过来,让哥哥看看是不是长高了?”   小孩子记性不好,认生,半天想起他是谁了,小短腿迈开,亦步亦趋地扑了过来,扬起灿烂的笑脸,“哥哥,好久没见你啦!”   “真是长高了,还重了点呢?”谢臻扬笑,一把把小丫头抱起来放到飘窗下坐着。   两个人一块儿玩,她才不打扰姥姥。   五分钟后,医生出去了,林阿婆侧过脸瞥了眼外孙和外孙女,强撑虚浮身体,拽了下秦蔓的衣摆,一个眼神指过去。   秦蔓回头,“谢臻,你带妹妹下去吃早饭吧。”   “知道了,”谢臻不耐烦,头也没抬起,只顾笑着对小姑娘,“楠楠想吃什么?哥哥带你去?”   小姑娘煞有介事地捏着肉呼呼的下巴,“汤包!”   他应好,直接把她抱起来,出了病房。   林阿婆指着床边,“你坐这儿。”   秦蔓:“妈,您还病着呢,有什么回头再说,身体重要。”   “回头再说,回头你得在我面前才行啊?”   秦蔓惶恐噤声,坐下,“那你说……”   林阿婆靠在床背上,声音依然虚弱,语气却十分强硬:“秦蔓,我也不转弯抹角了,那头十年你是怎么过的,阿臻跟着你是怎么过的?”   犹如被戳中了命门,秦蔓脸庞一热,稍稍压低了头。   林阿婆缓了缓,即便声速很慢,也要都一股脑倾倒出来:“……当时阿臻才那么小,还专程问我,‘是不是妈妈有新的人照顾就会开心快乐’。后来你再婚,他也是一句不满意的话都没说,真心实意地想你重新开始生活,他对楠楠什么样,你不是没看见。你现在是婚姻幸福家庭美满了,你想用这些去逃避,去忘记过去的伤痛,我理解。但你别忘了,谢臻也是你的孩子。”   “我没忘……”   “没忘?那哪有那个当妈的,狠心把孩子丢在别的城市,不闻不问?”   “我是忙啊,而且楠楠还小,她……”   “朱胜楠没了你一天就不行?谢臻一年见你几次?”   “我……”   林阿婆摁掉眼角的浑浊,“……你总觉得你命苦十来年,那谢臻呢?他不苦?他因为你们这些所谓的大人,又何其无辜?”   秦蔓不赞一词,埋头沉寂了 * 好久好久。 第35章 喜欢与咳嗽   第二天早上, 苏慕善照常开门去市立图书馆,迎面跟谢臻他们撞上了。   走在前面的是个中年女人,一身温婉知性的浅绿色连衣裙, 长发柔顺微卷, 体贴地搀着阿婆,踩着台阶慢慢地上楼。   谢臻还是上次见的打扮, 眼睛仿若不甚在意,在后面跟着,却半抬胳膊护着老人的后腰,似乎对女人有些不信任。   苏慕善站在四楼平台处等他们上来,轻轻叫了声, “阿婆,谢臻……”   “善善这么早,去哪?”看到她,林阿婆勉强笑了笑,又介绍身旁的女人, 声音点浑浊, “这是谢臻的妈妈。”   “也是我的妈妈!”一个小女孩从谢臻后面凑出脑袋, 声音轻快明亮。   小女孩穿着改良版的洛可可式公主裙, 两绺小辫子梳得整整齐齐,声音甜美, 姗姗可爱, 俨然是在快乐幸福的家庭里长大的。   苏慕善忍不住打量了他一眼。   眼下略带青色, 奕奕的神采被淡漠所取代,薄唇抿成了细线,仿若把所有的言语封锁。   没有讶异太久,她回身, 笑应了句阿姨好,解释约了朋友去自习。   林阿婆平日热心健谈,但这会儿身体不健朗,夸她几句懂事爱学习,另外谢了那日同谢臻一起送她去医院。   闻言,秦蔓笑了笑,“那还是要多谢善善了,我和谢臻舅舅不常在X市,姥姥还承蒙照顾了。”   苏慕善摇了摇头,“没事,阿婆平日也很照顾我的,我……”   “要不要进来喝杯茶再走?”   “说够了没?”   忽然一句没好气的。   众人皆是一顿。   苏慕善顺着看过去,谢臻即便站在最后,但他身量已与成年人无异,挺拔显眼,脸色凛然,带着几分不知对谁的不逊。   秦蔓沉吟片刻,又笑盈盈,“……那就不留你了。”   苏慕善微笑,“嗯,阿婆阿姨再见,谢臻……再见。”   仓促的告别后,擦肩而过,她扶着红漆扶手,快步下楼而去。   楼梯里有人声回荡,这家人的对话继续往耳朵里飘着。   “人家急着要走,你留她干嘛?”   “这是最基本的为人处世之道,邻居选择可以不留,但我们不能不问啊。”   “那姥姥呢?听您跟人客套,一直在门口站着?”   老人轻咳了两声,“……阿臻,别跟你妈犯冲。”   小女孩又哭了,“呜呜,你不许凶我妈妈!”   啪的一声,防盗门碰上,话语声中的混乱复杂都封闭在了另一个空间。   苏慕善垂着头,从忽然安静的空气里,咂摸出几分道不明的孤寂。   而后几日,她没有再与谢臻碰上。   每天早上七点对门会开,四十分钟后又会碰上,她很清楚着那两次关门声, * 是谢臻外出给林阿婆买清粥,也清楚他一直还没走。   至于那个女孩好像在第二天,被她的父亲开车接走了。   那个男人敲门时,是谢臻开的门,他开了门后自己反而全身而退,让出了给那一家人叙话的空间。   要问苏慕善怎么知道?   大抵因为她对隔壁的动静格外敏感,再加上那天站在厨房的窗前,看到了他走出去,直到天黑才回来。   *   晨光明媚,透过窗格栅,天花板映出光影的韵律。   苏慕善刚睡醒,秦思思的电话打了过来,“今天咱们要不休息一下,不去图书馆了。”   “怎么了?你想去哪玩吗?”   “今天,我忽然想起来……是贺惟的生日。”   苏慕善揉了揉惺忪的眼,捞过眼镜戴上,霎时清醒。   今天取消的何止图书馆自习,连同一起出去玩,应该也没她的份。   果然,秦思思嗫嚅起来,吞吞吐吐半天。   苏慕善失笑,“好了,你们玩得开心,刚好我今天想一个人去书店转转。”   挂断电话后,换衣洗漱,苏慕善八点多出了门。   一味书屋离家也近,她吃完早饭又去买书,回来到小区时方九点,太阳还不算太烈,她一路踩着绿荫走到楼栋前。   行至三楼半,水泥台阶上晃着绰绰的光影。   似乎听到了她的脚步,那影子倏地定住,一动不动。   苏慕善心头一沉,微偏过头,放轻脚步往上走。   这段楼梯走到一半,就看到那人的胳膊线条清晰,抵在转角的扶手上。   “……谢臻?”下意识说出他的名字。   谢臻蓦地痴怔,若无其事兀自收了手机,转身。   只见半明半暗之间,女生站在侧后的梯段上,一手扶着收手,另一臂捧着摞厚厚的书籍,仰起脸看过来,额前几绺碎发散落,神色几分惘然。   他轻咳一声,“今天没去自习?”   苏慕善几步走上四楼,“没有,今天思思和贺惟……”   忽然觉得在异性面前提另一对异性别有深意,她又立刻改口:“我去买书了,你吃完早饭才回?”   谢臻淡淡:“嗯。”   苏慕善客气地笑了笑,转过身开自家门,假装信了他的谎言。   她一手捧着书,一手艰涩地从斜挎包里拿出钥匙,对准了锁孔插.入,眼前却仍记着背后的他的模样。   他刚才明明半靠在转角扶手处玩手机。   拇指百无聊赖地拨动页面,楼栋里只有盛夏穿堂的暖风,背后沁出的汗在T恤浸出汗点。   他刚回来才怪,肯定是没有带钥匙。   想着想着,苏慕善三两秒才回神,左手抱紧了新买的试题,右臂带着手腕的力道,开锁。   啪嗒了一下,门开了,结果书也落了一地。   狭小的空间里,一丁的动静就足以把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谢臻也不例外,即便他告诫自己多次离她远点。   他看到她半屈一条腿,蹲下来捡书。   她上 * 身穿着的简约方领T恤因为弯腰而微张了一点,移动的手臂带动肩胛、连带锁骨,在不那么亮堂的楼道里,明晰的骨骼像被画笔打出了分明的光影关系。   清丽纤柔,却充满力量感的骨骼之美。   谢臻回过神时,是因为她喊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她伸手,把他下意识捡起来的《天利38套》拿走了。   “谢谢你,”她恬淡一笑,站直之后又顿了顿,“……是阿婆和阿姨不在家吗?”   “不用谢。”他只回答了前面半句。   “那要不要,去我家坐回儿?外面挺热的。”   谢臻犹豫了一秒,“……好。”   面对她,他不想抵抗,一定是三伏天太热了。   苏慕善抱着书进了家门,从玄关找出了苏伟国的拖鞋,让他将就。   谢臻在打量屋子里的布局,上个世纪90年代的小房子格局相似,装修也是一个风格,其实和姥姥家差不多。只是她家的东西更多而繁杂,生活气更重,餐桌上有一瓶新摘的栀子,皎白纯洁,散发着低调的馨香。   苏慕善开了客厅的空调,又去厨房倒水,“家里有点乱,你先坐沙发上吧,WIFI密码是971121ss,字母小写。”   说完,她心跳猛地跳了一下。   但他又怎么会在意呢。   片刻之后,她端着水杯出去。   谢臻坐在沙发上,低声道了句谢谢,这会儿客厅的温度已降了下来,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也是。   他有点后悔答应走进这扇门。   这扇门似乎不单指物理意义上的实体,从他走进来的那一刻,他就意识到了有些自以为坚不可摧的东西,在慢慢瓦解溃败。   倏地,苏慕善突然说话,问他玩手机还是看电视。   他回过神,“你要学习?”   还没等她讲话,他低头捧着塑料太空杯抿了一口,“我玩手机,不打扰你。”   就这样,苏慕善坐在餐桌前,摊开了新买的天利,拔开笔头。   因为他坐在身后,即便知道在玩手机,完全不在乎她做数学还是物理,她也感到如坐针毡。   暑假之前忽然的疏远,烘托出时下诡异的缄默。   苏慕善在这一瞬想起学姐在笔记最后一页写下的问题。   她大抵也是放不下的,是不甘心的。她承认短暂相处愉快,就足以让她“人心不足”,渴求不要被他全然忘记。   今天,她自恃甚高的理智与道德感都陷入短暂的失灵,所以才在门口对他说出了邀请进来的话。   于是,苏慕善花了五分钟,才算出了第一道集合区间的小题。   别胡思乱想,好好写题吧,她捏紧了笔尖。   刚伏下身,冷不丁的,身后那个人站了起来。   “怎么了?”苏慕善心虚地把作业合上,回头。   谢臻仍单手拿着手机,出于礼貌 * 看了她一眼,“我先走了。”   “阿婆他们回来了?”苏慕善琢磨,他进来也没坐多久。   “……快了吧。”谢臻敛眸,“我出去给我妈打个电话。”   “如果阿姨她们没回来,你就继续在外面站着吗?”苏慕善语气一收,又小声,“……对不起。”   局外人的妄测都是如此的一针见血。   谢臻一愣,自嘲轻笑一声,“……说实话,我就没打算给她打电话。”   顿了顿,把视线从她脸庞挪开,“我坐这儿玩手机,看你写题挺别扭的,所以想还是不打扰了。”   “没有,是我自己心不静。”她立马道,又展颜替自我解释,“嗨,是我糊涂了,待客不周,哪有把客人晾在一边,却早就忙自己的主人呢?我……不写了。”   旋即,她坐在餐桌前,挤出个笑:“聊天吧!”   她那样一个内敛的人,这句话却说出了豁出去的慷慨。   “……聊什么?”谢臻问。   所以,聊什么?老生常谈的学习?他应该不喜欢这些话题。   苏慕善犯了难,忽然又想到什么,“你吃不吃雪糕?”   话音刚落,她一溜烟进了厨房,很快拿出两只可爱多出来,不由分说地塞给他一只。   或许在回避“聊天”这个难以进行下去的话题,苏慕善一手托着脆皮筒,一手捏开塑料盖,剥包装的动作极其认真。   谢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蓝色的海盐味,也剥开包装,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做什么事,她都有十足的耐心,她慢条斯理撕开包装纸,轻轻抿了口雪糕,她好似没做好接纳冰凉入口的准备,后槽牙猛地一紧,却不敢做大幅度的动作,像只偷吃却被发现的兔子。   这时,苏慕善撕下一张纸屑,微抬眸光。   谢臻忙把目光挪走,万分庆幸手机在手边上,他假意看着屏幕,一不留神,拇指碰到了右下角的相机。   屏幕虚晃一下,变成了眼前的人。   准确地说,是她的脚趾。   她坐在对面餐桌椅上,短裤下,均匀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圆润的脚趾点在暖白的瓷砖上,倒影纯净而光洁。   只是一瞬的停顿,谢臻心跳如鼓,立马退出。   苏慕善迷惑,稍稍偏头看他的神色。   不知道他专注于屏幕上的什么,但没有对自己发问,还是值得暗自窃喜的。   “苏慕善?”然后问题就来了。   苏慕善手滑,霎时冰凉的雪糕蹭到嘴皮上,生怕他真要与自己聊起什么,惊骇地望过去。   捕捉到这一瞬,谢臻不由笑了下。   她单臂撑住椅子,面容落在一派柔和的晨光中,微蹙的眉眼稍显慌张慌乱,唇瓣丰润,沾着的点点乳酪。   教人不由自专,拇指轻抚上照片里,她的唇角。   她问 * :“怎么了?”   谢臻霎时猛地咳嗽,反应过来自己鬼使神差在干什么。   以及,原来喜欢和咳嗽,都无法自欺。 第36章 凝滞的笑意   谢臻咬下一口快化掉的雪糕, 把手机按熄放下,“刚刚说聊天?”   苏慕善堪堪回神,笑了下, “聊, 聊啊……”   少女扯唇上扬,一笑, 绵柔的冰乳顺着面部肌肉也往上移了一点。   谢臻盯着她的下半张脸,抬手轻咳了一声。   苏慕善不解地眨眼睛,学着他的动作抬起手背,在唇边一蹭,结果蹭了一抹冰凉湿润的乳液下来, 她一愣,赶忙起身抽了张抽纸擦拭,不敢看他。   谢臻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只在她转过去时,笑了两声。   夏天的雪糕融化得快,两个人在吃完前, 都心照不宣地没再讲话。   苏慕善尤其小心翼翼, 她半侧坐在椅子上, 生怕吃相不雅, 吃完之后又抽了纸巾擦拭,顺带递给谢臻一张。   “谢了, ”谢臻接过来, 又瞥了眼餐桌上习题, “暑假作业你已经写完了?又买新的?”   苏慕善说:“……嗯,快写完了。”   “你假期只写作业吗?都不休息的?”   “没有没有!”苏慕善连声辩解自己有过出去消遣的娱乐安排。   她兴许自己都没发现此刻的情态像个孩子,急于向他证明什么。   谢臻右手把玩手机,没反驳她, 算是相信她不是无趣乏味的书呆子。   玩笑结束后,两人相对无言片刻。   忽而,谢臻说:“对了,高考你想考哪里?”   苏慕善微讶,没想到他会先提到学习的话题,“不是我想考哪里,是我能到哪里……”顿了顿,又笑着解释,“还是要看成绩,当然是希望分越高越好了。”   他转手机的右手停住,“……北大清华?”   “TOP2啊,”苏慕善怅然,又笑了笑,“全国范围内的顶级学府了,谁不想去呢?可是我考不上,至少要考年级前五十才有希望。”   说完,她斗胆抬眸,定定看了一眼谢臻的神色。   他微愣,又淡淡道:“……不是还有一年?”   苏慕善忙接上:“你也是。”   高考这场比赛距离终点还有三分之一的赛程,不到最后一刻,谁也猜不中结果。   在高一时,第一眼在教学楼看到他那样意气风发、闪闪发光的人,她就笃定他一定会鹏程万里。   即便现在暂时,误入了风雪歧途。   谢臻抬眸看她。   她双手撑在餐桌椅上,手指紧攥着椅面,严肃又认真的架势,令人咂摸出几分有心无意的猜测。   但,他们又是在文理分& * zwnj;班后才认识。   轻咳一声,他抄着手机起身,“再说吧……”   苏慕善暗忖自己逾矩,“你要走了?”   他摁亮屏保看时间,说估摸姥姥去医院复查快回来了。   她追上去:“那阿姨要在这边照顾阿婆多久?”   他又会在这里呆多久?   谢臻在门口回头,“……一周吧。”   一周的话,那再过两三天林阿婆痊愈,他也会离开这里。   只见他单手握住了门把,用力向下按。门开了一道缝,漏进来一道纯净的光亮。   苏慕善的肩膀渐塌下来,似乎知道他很快会和那道光一起消失。   她轻声说:“那我送你……”   谢臻又回头:“我还可以来找你吗?”   “找我……什么?”   “过段时间,可能,”谢臻抿了下唇,沉声道,“过来写暑假作业。”   *   林阿婆完全恢复,最后一次去医院复查是这个周末。   确定无虞后,秦蔓转道去高铁站,谢臻和姥姥送了她,二人打的回小区。   在车上,林阿婆看了眼副驾驶上的外孙,“阿臻,刚刚在车站,你妈问你下个月要不要去邻市玩……”   他背靠着座椅,手捧手机游戏,“您病刚好,我哪儿也不去。”   林阿婆哑然一笑,“……那也好。”   谢臻在前排收了手机,悄然看向窗外。   行道的棕榈背向而驰,他屈指蹭了一下鼻尖,失落仿佛只停留在这个空档。   蓦然想到了什么,他又低头把手机屏幕摁亮,划开了相册的第一张女生的照片,设置加密。   回过头,心情好些好了些,“姥姥,我再陪您住段时间?”   林阿婆也笑了,“好啊。”   *   午睡刚醒,苏慕善接到秦思思电话,问她是不是因为放鸽子而生气了。   她掀开空调被起床,脚趾穿进拖鞋里,“……没有啊。”   “那你怎么这两天,都不来图书馆了?”   “其实呢,是不想做你和班长的电灯泡了……你没觉得,我每次过去比咱们头顶的灯还亮?”   “去你的。”秦思思啐了句,又正色,“你真的没生气?”   苏慕善走出卧室,“真的没有。”   “那你最近,都是一个人在家写作业吗?”   “……嗯,”她一顿,“我一个人也挺——”   咚咚,咚咚。   她刚好走到门口,侧过头,是防盗门另一边发出的声音。   “我一个人写也挺好的,家里来客了,我先挂了。”   苏慕善利落地回答完,挂断。   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握着门把手,开门。男生手里拿着只百乐,试卷叠成了巴掌大小,被夹在笔盖上,半侧过身已经准备往回走了。   “……谢臻!”   他回过头,“我以为你今天不在。”   “在的,”苏慕善说,“刚刚 * 在午睡……进来吧。”   说完,她让开个位置,又捋了捋头发,还好她睡觉安分,没有太乱。   谢臻走进来后,又看了她一眼。   她疑惑:“怎么了?”   他抬手,轻轻在下眼睑一触。   苏慕善学着抬手,下眼睑的位置……   天,是眼……眼屎吗?   她霎时脸皮一热,拔腿就跑,“我去洗把脸。”   “没有,骗你的。”谢臻笑了,一把将拉住她手腕。   能清楚地触碰到了她骨骼的纤细,以及微凉的皮肤。   她眉头稍蹙,   谢臻才若无其事地松手,只听她又说,“那我也先去洗个脸,你先坐!”   随后便踩着哒哒的凉拖鞋,一溜烟蹿进了卫生间。   谢臻单手握拳在唇边掩了一下,正色在餐桌前坐下,从笔盖上取下英语试卷,手指夹着笔杆转了两圈,她温吞走了出来。   脸上的水渍擦干净了,而鬓发仍然沾湿。   午后明亮灿烂的光线落在她剔透的皮肤上,照得人明晃晃。   苏慕善问:“喝水吗?”   谢臻看了眼旁边的位置,“不渴,写作业吧。”   她点头应好,忙不迭又回了自己卧室,在书桌前收拾一通,拿了教辅、习题和笔袋出来。   看着她进进出出,谢臻觉得她背后长着双翅膀似的,活像只辛勤的蜜蜂。   半分钟后,她抱着厚厚的教辅,拉开椅子,终于在他旁边坐下。   谢臻靠左,她靠右边,二人利落地各自摊开了英语专题。他向右边看她,发现她连拔开笔盖,像英勇拔剑的战士。   这时,笔尖指到了卷面上,“这套题,哪里有问题呀?”   苏慕善抬眸,恰巧二人的目光寂静交接。   这么近的对视让人有种时空错乱的混沌,他们彼此只有二三十公分的距离。   谢臻的眼形是很标准的瑞凤眼,微下而上扬,内眦下勾,瞳孔是深褐色的曜石,聚着荧荧的光芒,光却流而不动。   所以的聚焦,都好像落在了与他对视的人身上。   苏慕善立刻目光撤退,又看向卷子。   谢臻沉默了一会儿,“……哪哪都是问题。”   回答听上去耍无赖,可他没撒谎。   仗着点小聪明,他能看教辅或上网查解题步骤学数学和理综,但英语这个学科需要长时间的积累与巩固。真的不行。   遗漏太多基础知识后,他看解析只感到不知所云,经常没耐心就直接抄ABCD。   苏慕善轻轻“嗯”了一声,压着头,心无旁骛地比对两人的卷面。   他窥到她不时眨眼,眼下阴影忽闪,再低下头看卷子时,她的手指已一一带过,对完了完形填空。   她抿着唇,“嗯……”   女声平稳中带着几分斟酌。   谢臻回过神 * ,有种小学一年级时,老师抽查作业的惶恐,“怎么了?”   “你的语法基础有些……”苏慕善话说一半,“这个完形填空考察虚拟语气的时态,今天就先讲这个吧。”   “……行吧。”   苏慕善起身走回卧室,翻了草稿纸和笔记本出来。   白纸和笔记一并摊在两人中间,她说,“那我先从一般现在时讲起……”   “好。”   ……   半小时后。   苏慕善合上红笔笔盖,双手交叉活动手指,“……嗯,大概就是这样,我讲清楚了吗?”   谢臻沉眸看着一整张A4纸的笔记,手臂撑在桌上,左手拇指抵着嘴唇,若有所思。   “谢臻?”   “嗯。”   他回过神,忙放下左手,两手局促在握了一下,“差不多?”   苏慕善哭笑不得,“差不多,是差多少啊?”   “总得消化吧,”谢臻扬起的眉梢,笑得几分不正经,仿若祈求饶过他这一回,“你说是吗?课代表?”   是时,苏慕善正捧着马克杯在喝水。   水猛呛到喉咙里,她忙放下水杯,抚着胸口咳嗽,不一会儿,眼眶咳得发红。   谢臻立刻慌神,“草,你这……”   一开始,他下意识抬手,却悬浮在少女在纤柔的背后。   但随着咳嗽的声音愈见猛烈,谢臻终于拍了上去,顺着脊背顺气,小声说:“喝个水,不至于吧……”   足足两三分钟,咳嗽声终于衰微,客厅里旧空调的嗡嗡噪音清晰了起来。   苏慕善捂着胸口慢慢平复,注意力才因为背上的安抚而转移。   他动作轻缓,顺着她呼吸的频率拍。   空调冷气调动起神经紧张,身上起了一层寒战,也渐渐在他掌心的微热里化解。   “我好了……”苏慕善抬眸。   谢臻正抚在她背上,应声胳膊停下。   隔着纤薄的外衣,微凸的金属触感却清晰起来,他忽而耳后一热,霎时明白了是什么。   他猛地收手,“……好了就行。”   只看着桌面上的字母,眼前升起不明的燥热与眩晕。   谢臻忽然站起来,“你要不要喝什么或吃什么?我下楼去买。”   苏慕善愣住。   理所应当的语气,“不学了,先休息会儿,我请你,报酬。”   她捧着马克杯沉吟片刻,笑了,“好啊,都行。”   谢臻走到门口,会问:“那,还是柠檬味的?”   她很快反应过来,“……和你一样的。”   苏慕善又看到桌上正在充电的手机,提醒道:“你不拿手机吗?”   “有现金,”谢臻一顿,半开玩笑,“在你家借点电,不过分吧?”   “可以……”   “那我去了。”   “……好。”   轻轻的,外门被他带上。   苏慕善 * 垂眸失笑,又捏起桌上,给他讲语法的草稿。   这时,留桌面上的手机一震,笑意凝滞。   陆采薇:考北大也太夸张了,但你把英语先考及格,不难的吧? 第37章 下沉,下沉……   学生时代的假期, 像午后在书桌前打的盹儿,一睁开眼,又回到了吵吵嚷嚷的教室。   转眼8月, 提前销假, 开始补课,新高三在敦促之下赶上战场。   月底正式开学时, 高三年级已沉陷于新学期的第一次摸底调考,自顾不暇。   而考试后,学校也不急放假,反而专门请了励志讲师开动员会,先把厉兵秣马的振奋气氛搞起。   操场, 励志演讲会结束,人流四散。   苏慕善像只原地静止的鱼,身边拥挤的人流一行行的走过,带过潮湿的热风,她在原地手持单词本, 等着站在队列后排的秦思思。   几个没穿校服的男生一起走过来, 在洒遍鸡汤的励志讲演之后, 流里流气的人都一改平日插科打诨。   “哎哎, 陈一昂,你想考哪?”   陈一昂叹息:“能考哪啊?能考上警官学院都不得了了, 二本也还行, 不想费那个劲学习冲一本。”   “嘁, 你那榆木脑袋,费劲还未必冲上得了呢,”对方阴损一句,又回头谄媚, “人家小谢总学下,去冲还差不多,人家怎么也是A班下来的。”   谢臻最烦有人提他过去怎样,带着些许怨气的笑骂过去。   敛眸时,目光不紧不慢扫视到了三四米之外,女生站在绿色草皮与红色塑胶跑道之间。   她一身整洁校服,手捧着巴掌大的本子,低着头时,长长的马尾肩膀落到胸前。   “善善!”这时,秦思思从他侧后方跑过,“哎呀我去,可算结束了,听那唠唠叨叨的鸡汤文学,还不如在教室刷题呢!”   苏慕善合上本子,笑着抬头,“那就快回去吧。”   这一刹,两人蓦然在往来的人群中对视,路人谈笑的嘈杂混入风声。   秦思思:“嘿,不过我们去趟超市再回班吧?”   苏慕善回过神,一笑,“好啊。”   随后,两个女生亲昵挽手,向操场出口走去。   谢臻这才敛眸。   刚好陈一昂撞他肩膀,“妈的,这次月考你交卷子交那么快,暑假背着我们学习去了?”   他挑眉,“怎么着?学校不就是学习的地方,你还不许人上进了?”   “牛逼牛逼,照你这劲头,至少北大啊!”   “……北你妈.逼。”内心又被软刺扎了一下,谢臻目光一转,下意识又看往她离开的方向。   回班后。   语文课,班主任陈红拿着这次月考的成绩表上来了。   她平时古板凶悍,思想陈旧,但在教学和工作业绩上从来不含糊,显然是这次全班的整体成绩相当可观,她才这样喜上眉梢、面带红光。   上课铃响了,她拿起成绩表,清嗓:“我们班这次啊 * ,月考考得相当不错,科目综合成绩排B班第一,这算是我们班高三开门红。尤其是贺惟考到了年级87名啊,丝毫不逊色A班的学生。”   顿时,全班哗然,似雨点落入大海,很快又寂静无声。   B班的学生考到年级87是什么概念?   再冲一把,就是前50了,直指清北。   听着周边人的小声议论,苏慕善怅然地用食指扣了扣另手的指关节。   她果然保不住一次偶尔考出的第一名。不过输给贺惟,她也算心服口服。   随后陈红夸了两句贺惟,才叫第一排的学生把成绩表贴公示栏了。   “成绩你们下课再看,比对进步和后退,下面大家把卷子拿出来,先讲文言文阅读。”   大家心不在焉,和订正语文试题相比,显然更关心这次考试的成绩。   有坐在第一排且视力好的,目不转睛盯着成绩表,听课的两个耳朵已经去打蚊子了。   苏慕善虽然坐在靠进公示栏的那列,戴上眼镜之后视力也有1.0,可第五排实在无能为力。   她堪堪瞅了一两眼,有点蠢蠢欲动,燃起传纸条,找人帮忙看成绩的想法。   这时,桌背被敲了两下。谢臻回头,丢过来张纸条。   看着他转回去的背影,苏慕善一怔,又张望了眼讲台的情况,把纸条藏到书立后,展开。   字迹略微潦草不羁,但并不算难看:「语文123 数学120 英语139 物理82 化学75 生物79 总分618 年级排名201 班级排名3」   她从书立前抬起头。   前排的男生单臂撑着头,半边重心压在胳膊上,似听非听。   他是……找人帮忙看了,顺带帮她的也看了?   苏慕善又悠悠看了眼讲台上。   陈红转过去了,在梳理与仕途相关的名词释义。   她拿起笔:「那第二是谁?」   而后轻轻戳了下他后背。   肩背一侧,不轻不重的力度惊动。   谢臻垂眸压了压笑,回过头,只见她手拿那张纸条,一本正经地仰头看着自己。   他直接大大方方拿过来,展开一看,直接压低声音口答:“秦思思,年级188。”   苏慕善愣住。   一是为,思思这次发挥得这么好;二则惊讶为,他怎么脱口而出?   她瞥了眼讲台,“……你怎么知道的啊?”   他云淡风轻,“看的啊。”   “?”要知道,他只比自己往前坐一排。   “你视力未免太好了。”苏慕善由衷感叹,犹豫了一下才问,“那你、你考得怎样?”   谢臻嘶了一声,上半身略微往后一退。   眸子拉长,噙若有若无的笑意,“……课代表,你关心我成绩啊?”   声音轻似的羽毛。   在空中悬浮、旋转、降落,抵达在人心尖尖上时引发一波一波的震颤。   苏慕善撩动碎发,掩住耳后的热燥,忽然目光一顿,忙催促:“……陈红。”   谢臻敛了笑意回头,那妖婆果然往这边投来一道 * 犀利的目光。   他若无其事地翻开卷子,手上捏着的纸条掉了出来。展开,笔迹清隽秀气而不失风骨,跟她一比,他属实有点因为自己的字迹而自惭形秽。   她关心他成绩啊?   笑了笑,谢臻摁下笔头刷刷几笔写好,又丢了回去。   四十分钟后,下课铃响了。   贺惟被陈红喊去办公室交代事情,二人离开教室后,公示栏立马被蜂拥而上的学生团团围住。   苏慕善刚站起来,又无奈地坐下来。   谢臻回头,单臂撑着她桌面,“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还有什么好看的。”   “看下数学的年级排名。”   “421。”   “啊?哦。”   苏慕善以为这次考120还行的,可事实上还是拖后腿了。   谢臻看到少女眸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多嘴。   而且当自己水平远不如人的时候,他的安慰都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这时,陈一昂从公告栏过来,“谢臻,你暑假真偷着学了?都考到年级1100了,可以啊!下次就过一本了吧?”   谢臻挪开目光,很受不了陈一昂闭眼吹,“你少给老子吹风啊。”   “这哪能啊?”陈一昂笑,大咧咧地问,“好好学习追陆采薇啊,追上了请吃饭啊!”   他一愣,第一反应是仓皇。   余光来不及往侧后看,只见她安安静静从眼前走过,往前门而去。   落在人群最后,她微微点起脚尖,背影格外平淡坚毅,唯有扫过衣料的马尾,轻轻地摇摆。   *   傍晚,夕阳残照。   苏慕善和秦思思从食堂回教室,踩着柏油路上行道的树影。   这次秦思思超常发挥,仍沉浸于喜悦里之中。   她捧着绿豆沙冰,“如果每次都能发挥这么好就好了,稳在前200,考江大就没问题了!”   “不过真的是人心不足,考到了前200,我又想考前150,前100,”她深嗦了一口饮料,“说到前100,贺惟这次考得也太好了,好过分,都是一样学,他凭什么进步这么快!”   苏慕善笑笑,“你们暑假一起学习很有成果啊,都进步啦!”   “哎,说好的一起上江大,结果他坐了火箭似的往前冲,我都怀疑他会考上清北了。”   “提前恭喜你,Get超级学霸男朋友。”   “去你的!”秦思思砸吧嘴,又怅然,“不过,他真的有机会上的。”   “什么机会?”   上楼梯途中,秦思思又跟苏慕善讲了今天下课后,贺惟被陈红喊去谈话的事。   九月底招飞初试,如果他体检能过,再加上优异的成绩,必然能上清北的空飞班。   不过话说回来,招飞成功的难度不亚于考清北。没记错的话,今年高考一中清北一共录了三十几个人,飞行员只录了十一个。   “那确实,” * 秦思思又挽尊,“不过初检不花钱,就当检查身体,贺惟也拒绝了,他说不感兴趣。”   苏慕善对此不甚了解,只对朋友笑笑。   二人从楼梯间端头出来,冒着热乎乎的夏风夹杂着嘈杂的讲话声穿堂而过。   秦思思挽着她,踮起脚看前方,嘟囔:“我们班门口挤那么多人,好像还都不是我们班的,挺眼生啊。”   苏慕善暗忖总有些人在年级上玩得开,热闹喧嚣、张扬放旷的高中生活与她们没多大关系。   而走近后,才晓得被拥趸环绕在中间的,是个漂亮张扬的女生。   她面目秀丽,扎着柔顺的长发,但Armani的腕表、Gucci的小白鞋立马烘托出了不同一般的气质,连带身上朴素的校服都升了价格。   陈一昂靠在走廊边奉承:“呦,嫂子啊,谢臻现在不在。”   陆采薇柳眉倒竖,脸庞却红了,“少胡说八道啊,谁是你嫂子!”   “哈哈,姐,你是不知道谢臻铆足了劲学了一暑假,一开学就为你那句英语考及格,考了91,你再不答应,就说不过去了吧?”   “嘁,我接不接受他,是我和他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代劳。”女生高傲又自尊。   陈一昂狗腿,“哈哈那姐你等着,我现在就给谢臻打个电话催他!”   ……   一边是绝对的喧嚣,一边是绝对的死寂。   如果用毫秒为单位计数一秒,时间将分外漫长。   自从贺惟告诫过后,秦思思再也没管苏慕善和谢臻的事。   她看向身畔,几乎是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嗫嚅半晌还未启口。   “怎么了?”苏慕善淡定如常的,偏过头,弯弯眉眼,“走了,进班了。”   言毕,她抽出胳膊,先行一步。   可在先行的那一瞬,苏慕善知道终究是没骗过自己,猛地低下头眨了眨眼睛。   她向来自诩,即便暗恋也要维持自我骄傲。   可此时她孤傲的灵魂,被无比沉重的巨石拽住。   无法抵抗,只有下沉,下沉。 第38章 “您真想让我上……   旧空调发出嗡嗡的噪音, 功效却强劲,哼哧哼哧往外送着冷风。彭刚体胖怕热,他的办公桌正对空调。   谢臻搬了张凳子坐旁边听他说教, 时间久了, 胳膊上难免浮层鸡皮疙瘩。   “你这次月考可以啊,快过一本线了。”彭刚端着茶杯, “还有一年,你稍微用点心,还是能考个一本的。 ”   “不清楚……再看吧。”   “什么叫再看吧?”   彭刚恨铁不成钢,怒拍桌子,“我听对桌老师说你高一在A班的, 年级前五十都考过的,清北的起点被你造成这样?你还再看吧?”   清北清北,又是清北,这两字简直跟他杠上了。   谢臻太阳穴一抽,目光往旁边的卷子堆瞥去。   这时, 他的手机在衣兜里发出震动。   彭刚冷着嘶了一声, 瞪了他一 * 眼, 但他不是班主任, 同时对他有几分偏爱,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驱赶道:“行了行了, 快晚自习了, 上去好好学,听到没?”   “知道了。”   谢臻手抄进兜里,摁了电话。   一顿,语气几分认真地说了“谢谢老师关心”, 才起身出去。   走到人少的过道,他把电话拨了回去。   从听筒里,陈一昂那货嘻嘻哈哈地催促他赶紧回班,人女生都找到门口来了。   谢臻揉眉心,耐着性子问是谁。   “你自己招惹的,你说呢?陆采薇呗!”   “我特么……”   转念一想,那次确实是他当着陈一昂,先开的口。   谢臻暂且不好拉下面子,“我知道了,你先把她给打发了,回头我自己跟她说。”   “哈哈哈,行。你加油啊,我下次能改口叫嫂子吗?”   “……改个屁,成天嘴里就是惦念着三俗。”   电话挂了,谢臻去一楼的卫生间放完了水,估摸陈一昂把人打发走了,才慢悠悠上楼。   走到门口,刚好铃声响了,早就安静下来自习的教室在这一刻反而有点吵。   整齐的排列之中,人浮躁冒头,看前门的动静,他对旁人的打量视若无睹,闲步回座位。   从门口到第四排,几步路的时间与距离,都拿来看她。   薄薄的校服T恤覆在肩上,领口解开了一枚扣子,显得肩膀平直纤瘦。   她双臂端在桌上,不时推一下眼镜,目光却逡巡于案面,一点不为外物所动。   谢臻舒了口气,敛眸坐下。   桌上新发的英语周报,又教人一阵头疼。   他拔开笔写了两题阅读,咂摸了几分钟,忽然想到了什么。   立刻撕了张草稿纸,寥寥几笔,对折,扔到后面,又敲了两下她的桌子,“哎,苏慕善……”   “怎么?”   她抬头一刹,眼镜折射出一抹光。   谢臻微愣,“……上次讲虚拟语气的笔记,借我抄下?我忘了。”   苏慕善并未像往常,低头翻抽屉,热心地帮他翻到特定的页码再递过来。   而是一动不动,语气平静:“我记的不够系统全面,五三的配套讲解里也有,你还是相信教辅书吧。”   谢臻哑然,转了回去只好硬着头皮,兀自艰涩地写着英语作业。   快下课铃响了,他又一次想回头问她,却见她已把英语收了起来,手边摊着的是物理必刷题。   谢臻再度回转,找同桌要答案抄。   “给你,不过我不确定我写的对啊。”同桌很讲义气,但又有点八卦,“哎,还是你小子懂啊,把陆采薇这种自命不凡的女生都勾到手了。以后有不懂的还能问她,年级前100的美女学霸单独辅导,这也太香了吧?”   谢臻转着笔杆,不以为意轻笑了声。   他之前也以为那女生清高自矜,而事实上所谓学霸也不过如此,自大、虚荣、不可一世 * 。那日陆采薇说什么英语及格就在一起,简直是他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他抄着作业,云淡风轻道,“勾上可不能够,人家考名校的苗子,看不上我,玩玩而已。”   抄完,谢臻掀到英语周报正面,洋洋洒洒写上了大名。   刚好下课了,静如湖水的教室被投入了石子,惊起波澜。大家起身或交作业,或结伴接水、上厕所。   身后一抹倩影,她恰好起身,去第一排去收作业。   谢臻眼疾手快,单臂把作业扬了过去,“哎,课代表,帮我交下呗!”   苏慕善看了他一眼,“……你下次交给组长,不要直接交给我。”   他笑得随意,“好啊,下次。”   这时,秦思思过来了。   谢臻本欲转回去,不掺和女生之间的事,哪知她先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才抱住苏慕善的胳膊。   “善善,贺惟说要统计大家的目标院校,统一制作成PVC板,张贴在教室外走廊,”秦思思声色雀跃,“你想考哪呀?”   苏慕善收拢几组的英语周报,笑了笑,“你呢?”   “当然是北大了!我帮你也填北大吧!我们仨一起冲!”   谢臻背对二人佯作收拾桌面。   却总觉得秦思思在后面用锐利的目光剜他,话说的也是别有深意。   事实诚然如是。   苏慕善看了眼一直盯着谢臻的秦思思,“你别开玩笑了,北大哪儿那么容易考。”   “你不要妄自菲薄!既然想去,就要拼一把,说不定可以呢?之前就有B班学生考上北大的先例啊!”秦思思狡黠一笑,声音高一分贝,“再说,你想想陈嘉树学长!”   苏慕善整理卷子的手微微一停。   思思这是,在替她不满解气?可即便说给他听,他也不会在意吧?   “好啊,”苏慕善笑笑,“……那你帮我写上。”   破罐破摔的报复心理,也不知道是在报复他,还是报复自己。   说完,她垂下眸子,吸了吸微微发酸的鼻子,对朋友道了句“去交作业了”,旋即抱着扬长而去。   她踩着自己幢幢的人影,下楼往英语办公室去,又莫名觉得自己滑稽且悲戚。   她沉溺于所谓“以朋友之交”相处的自我安慰,不管他对自己是何态度,有否产生过一瞬的好感,她都对现在平淡如水的交往满意至致,且甘之如饴。   可幡然清醒之后,她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回避看清自己的位置。   她到底是他的什么人?   口讷又笨拙的后桌同学、普通且多管闲事的邻居、他随口能谈笑取乐的玩物,以及追求别的女生时,给他补课的免费工具。   ……   从办公室一路回班路上,苏慕善将郁气尽数散在楼梯里。   回到教室,院校的统计表已在前后左右间传递填写,人声闹哄哄,灯光明 * 晃晃。   苏慕善回到座位,自己那一栏果然已被秦思思填了“北京大学”。   她没再多看别人的,径直递给了同桌,开始整理桌面的纷乱。   是时,谢臻转了过来。   他单臂搭在她书立上,“我还没填,你递哪里去了?”   她目不斜视,“给我同桌了,你找她要。”   一旁正在填写的同桌露出几分窘迫,对谢臻尴尬地笑了笑,随便填了个大学,赶忙递过去。   谢臻丝毫不客气地接过来。   目光一扫,她名字后面跟着的几个大字格外刺眼。   他犹豫了一下,“你想考北大?为什么?”   苏慕善仍低着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谢臻语塞,“……什么意思?”   “就是人往高处走,”她抬头,镜片丝毫掩盖不住光辉,“人人都有慕强心理,自然而然想去更好的平台,有更广阔的眼界,遇到更好的人。”   分明是一个沉静恬淡的女生,说出的话和神色,都昭然显示着决绝、坚定的野心。   谢臻感到心在猛地下坠,置于桌下的手指揉搓,抹出一层冷汗来。   因为慕强、去北大,为更好的人?   言外之意,就是他这样的烂人,无论如何无法企及她们学霸所谓的层次和高度,是吗?   这时,肩膀被同桌一拍。   同桌笑着,以目示意让他看走廊,靠在扶手边的女生神采奕奕。   混乱、喧嚣、半明半暗的过道熙熙攘攘,遍地调笑。   太阳穴猛得抽痛,他任由窗外无稽的议论放肆了两三秒。   谢臻看着苏慕善,却不急出去,“慕强,好像是那么个道理。”   懒懒往扫了一眼窗外,他笑对面前的女生,“她呢?那你觉得陆采薇怎样?”   眸光的刹那,有几不可察地停顿,延迟的钝痛才慢慢从心口蔓延。   但她须体面地笑着:“她很漂亮,成绩很好,而且……”   “好。”他一声打断。   叮铃铃——   同时,上课铃响了,不知是否掩住了他的声音,不知她是否听到。   不过没关系,谢臻直接起身,逆着进班的人往外走。   砰地一声,教室前门被重重带上。   走廊外的人已散了七七八八,所以尤其能看清楚,男生一把拽住少女的胳膊,往走廊端头而去。   苏慕善垂下眸子,扯起唇笑了笑。   她刚刚的倔强,应该没让她输得太狼狈惨烈。   *   四楼天台附近。   夜沉,风热,校园树丛里穿出窸窸窣窣的昆虫鸣叫。   陆采薇迟钝,才发现自己跟这个半混不混的男生,到了最这栋楼隐秘的地方。   上课时间的教学楼寂静如水,除了迎面吹来的风,她只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   一开始,她确实只是对他好奇,并且产生了像小时候买玩具娃娃一样,一定& * zwnj;要拿到手的征服欲。   而现在,她需承认,稍稍看他几眼,便会被他身上轻狂邪气与舒朗意气的混合,吸进难挣的漩涡。   但见他双臂环胸,懒懒靠在后方墙柱上。   不赞一词,把话语权先交给女生似的,而事实上他已很轻易对两人的关系运筹帷幄了。   陆采薇犹豫了一会儿,清嗓,“英语91分,虽然也挺低,但也算及格了,你如果想……”   “哎哎,学霸你先打住啊……”谢臻吊儿郎当笑着,走到她跟前,半伏身下来。   他个子生得高大,徒增压迫感。   可他偏又笑着,眸子温和似水,愈来愈近,他睫毛垂下的投影映入她的眼帘。   陆采薇心脏砰砰直跳,几乎落入他的陷阱。   他声音却冷得可怕,“所以,谁说我在追你的?嗯?”   她猛地往后一腿,“我……”   “陆采薇,你这种有求必应的人,只是满足自己的征服欲吧?”   谢臻冷笑一声,又抬手挑起她下巴,像打量一件商品。   他把她脸偏过来,对着她眼睛,“想跟老子玩啊?你玩得起吗?”   陆采薇恍然恢复理智,把他手撇下来,笑了,“你错了,是我玩你!”   她强撑尊严掷地有声,然后转而准备离开,赶赴今晚补习班。   霎时,她手腕却被捏住,往后一带。   脊背硬撞到墙上,刚睁开眼,看见谢臻眸光又垂下来,“先别管谁玩谁,但还没玩过呢,你准备往哪走?”   突然拉进的距离让陆采薇愣住。   她心脏疯狂乱跳,视线也向下游移,看到了他微勾的唇角。   这就是所谓的人人慕强?   可偏偏就有人,能被他这流氓痞子唬住,看到她眸中的仓皇紧张消退之后,只剩呼之欲出的征服欲。   谢臻敛眸,轻笑一声。   捏着她的下巴,女生眸光幽幽地看着他,二人离得愈来愈近,几近呼吸交织。   在距离她仅剩几公分时,一股污浊又混沌的郁气充盈在心肺之中。   他神经一绷,宛如绳索扯住了即将坠入深渊悬崖的脚步。   他哑然,淡淡对着她耳朵:“由始至终,老子对你没一点兴趣。”   陆采薇回过神,男生已扶着楼梯扶手,大步流星地离开,她回味出被玩弄的屈辱,“……谢臻,你就是一人渣!”   他没入喑哑的走道,背影稍稍顿了下,似在笑,“没否认过。”   *   谢臻径直下了楼。   公然在上晚自习前拉着陆采薇走了,他无论如何也是在全班人,尤其她那里,坐实了今晚的艳遇,所以回班,没必要。   在刚刚离陆采薇的脸只有三公分时,悬崖勒马。   是因为他清醒过来,只要越过雷池,不管她是喜欢陈嘉树、还是什么更好的人,他的心都将永远亏欠,并且不配持有对她的喜欢。   刚走出门楼梯间,大厅的明亮,映入他的眼 * 帘。   彭刚恰好从办公室出来,二人撞上了,谢臻脚步一顿。   彭刚喊住:“哎,你这臭小子,刚跟你说好好学,你就用逃课回答我的?”   谢臻绷着脸,“老彭,我考不上一本,您就别管我了。”   “老子……”彭刚狠狠踹过来一脚,“你再说?”   谢臻脚下的那双白色的Air force,多了只黑色脚印。   他了无在意,准备抬脚离开。   “到我办公室来!”彭刚白他一眼,转身一顿,“不来你以后别上我数学课了。”   谢臻咬了咬后槽牙,只好跟上。   刚进了办公室,彭刚拿起一张宣传单,便往他脸上一丢。   “自己好好看吧,老子是闲疯了,才特么天天操心你,这机会摆你面前了,你好歹去试一下,万一不行,那老子再也不管你!”   是张招飞的宣传单。   白蓝配色,设计感乏善可陈,兴许还不如学校对面私教补习的海报。   谢臻耐着性子,目光扫了几行,在末尾的培养方案处,忽然一顿。   成绩优异者可推荐至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北京航空航天大学联合培养,获得双校学位。   又是,这啊……   “啧,”谢臻开起玩笑,“老彭,您真想让我上北大?”   彭刚拿教案狠狠拍了他脑袋,“你他妈还北大?你体检过了吗?成绩上一本线了吗?” 第39章 久违的心跳(双……   39-1   高三的第一个月假结束, 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成了三百多天。   苏慕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偶尔也会撑着下巴发呆,看喜鹊飞过屋檐。   六科的紧密轮番复习把生活塞得满当当, 看似没有多余的时间, 让她去想其他的事情。   但是班里有人不在,尤其那个人就坐在自己前面, 实在让人无法忽略。   直到销假后的第三天,苏慕善打了杯水,从外走廊回来,发现自己位置被许多男生围了个水泄不通。   上课预备铃响,被围在中央的人咳了一声, 马虎地说了几乎客套话,把人哄散。   苏慕善才看到他坐在位子上,印着抽象线条的宽松浅灰色T恤,束脚长裤。   额前的头发长了一点,整体与几天前没什么两样。   回来上课了?前两天干嘛去了?   苏慕善拧紧了杯盖, 只能在心里默默问出疑惑。   晚上回到宿舍, 她洗完澡从淋浴间出来。   秦思思邀请她一起去走廊吹头发, 遇到王婉君和薛佳琪进门。   “真的假的?”王婉君吃惊, “我今天才知道谢臻两天没来学校!我是太沉迷学习了吗?”   薛佳琪:“他去江城参加招飞初试,听我们班男生说, 今年全校好像过了五十几个人哎。”   秦思思看了眼苏慕善的脸色, 拉着她, “呃,善 * 善,我们先去吹头发吧……”   谢臻去江城初试的事,她从贺惟那里也听说了, 但她留了个心眼,没和苏慕善讲。   苏慕善笑了笑,“……好啊。”   却想,他去招飞了啊,挺好的,如果复试过了,也是一条出路。   这件事,她大概是他们班最后一个知道的吧。   她真不是个合格的暗恋者。   苏慕善和秦思思吹完湿发回来,宿舍里的两位室友还在热聊。   很奇怪,每次宿舍夜聊都绕不开“谢臻”这个名字,关于他的家世出身,他的风流情史,现在又替他操心起了前程。   薛佳琪和王婉君完全局外人吃瓜的语气,从前几届的招飞聊到了体检项目,又聊到了招飞流程。   “谢臻现在的成绩够呛吧,他能过一本线吗?”   “有钱什么事不能摆平呀?他家那么有钱,去外面请名校的私教不就好了,而且他又不笨。”   “倒也是,差点忘了他之前A班的哎。”   “哎嘿!”薛佳琪捧着手机,收到了班里暧昧男生发来的消息,“他们说,谢臻过段时间要去江城了,好像就是准备文化课的事,他爸帮他找的老师。”   秦思思半句也没掺和进去,难得一次和朋友一样沉默。   她捏着笔,目光越过中间的金属床杆,看了眼对面,“善善……”   “嗯?”苏慕善停笔,笑了下,“怎么了?”   秦思思忙摇头,“没什么,明天去班里,借我看下你的英语作文吧!”   她弯弯眉眼,“……好呀。”   ……   在学校机械重复的日子每天都一样。   不过升入高三后不再跑早操了,多余的时间补进早自习,苏慕善因此每日能多背几个单词。   谢臻每天早上第一节 课踩点来。   比起之前上午过半才到学校,已好了很多,再加上没再怎么逃过晚上的自习,班主任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样的日子不知持续了多久。   又或者,就是几天之后。   那天是苏慕善和秦思思上完体育课,二人有说有笑进班,在讲台分袂,各自回座位。   苏慕善手里捏着瓶冰镇过的水溶C100,抿了一口,看向一眼自己座位。   谢臻桌上整洁不少,只随便丢着几张稿纸和参考书,课本几乎都被清走了。   原来不是她后知后觉,是她还没做好准备,接受有一天他真的会走。   像陈嘉树之于那个学姐。   时间如同被海浪冲到岸边的细沙,风雨过后,了无痕迹。   好像他从未来过。   ……   日子的钟摆继续走。   9月底月考,贺惟真的考进了年级前五十,滑落到三百多名的秦思思抱着她大哭了一场,而她也退到了二百八十几名。   她 * 尚且自顾不暇,抱着朋友,不知是谁在为谁疗伤。   一贯嘻嘻哈哈的秦思思竟也低啜:“差距越来越大了,我觉得我抓不住他了,如果他考上了清北,我考不上,我们毕业也好难在一起啊。”   苏慕善吸吸鼻子,揉她的头发,“如果他足够喜欢你,什么距离都不会是问题的。”   秦思思依然深陷情绪的怪圈。   如果毕业后,两人真的异地怎么办?如果他遇到更优秀的女孩子怎么办?   苏慕善宽慰她,只要他对她一心一意的喜欢,没有什么问题是真正的阻碍。   半晌,秦思思终于停止哭泣。   苏慕善笑着捏她红彤彤的鼻子,“别哭了,过几年,我还等着做你们的伴娘呢。”   “……去你的!”   二人笑笑闹闹,在宿舍外解决好了鼻涕眼泪,才算回去。   苏慕善第一次发现,置身事外如此清醒,她竟还有点情感导师的天分。   熄灯前,大家支起小桌板继续暗暗较劲“加班”。   她加入了刷题的队伍,不过她为了保护视力,还是决定熄灯就睡。   睡前,她照旧听听力,然后划开了手机的通讯记录,打算跟贺惟说一声思思的事,拇指按着屏幕往下滑,又看到了那个昵称。   不愿给予备注的,X。   ……   转眼,十月。   校园里的桂花开了,细细碎碎的黄色小瓣,以及浮动的幽香串联起一点点好心情。   苏慕善习惯了前排一直空着的日常。   无非很容易被老师盯着,上课想稍微走一下神都不行。   尤其是彭刚往这个方向一扫,格外喜欢点她起来回答问题,或上讲台做题。   偶尔紧张,她还会当众出丑,实在令人深恶痛绝。   十月底,桂花落尽。   孔夫子像被银杏叶包围,金色的蝴蝶在寒冷的风中起舞,转了好几个圈,啪嗒坠入落叶堆里。   层层叠叠,堆出秋天的厚度。   学生们换上了秋冬校服。   蓝白的运动外套,罩住薄棉袄,混搭出“复古朋克”的臃肿感,大概这种时尚只有顶好的脸与身材才能驾驭。   最近,高二年级有个学弟在校园贴吧小火一把,正因为他穿棉袄外套校服,却穿出了超模既视感。   后来又听说,那人叫谢逸。   苏慕善闻言微怔。   谢臻穿校服的样子在她印象里已经非常模糊了,但她却笃定比谢逸好看得多。   12月底,又没那么多时间让她伤春悲秋,欣赏秋叶了。   因为,更令人头痛的事——月考,来了。   “善善,”秦思思搓了搓冻僵的手指,从门口考场表过来,“我在3号考场,你在2号考场,到时候咱们可以一起去!”   苏慕善笑着称好,把复习资料塞进书包。   次日,天光大好。   明亮的阳光把照得校园的景致分明 * ,鸡爪槭红似火,银杏叶黄如金,池边尚未凋敝的柳树也像春天焕发生机时一样,散发着如玉的浅碧色。   语文作文恰好考了春与秋的辩证,窗外的景美,苏慕善应景而写,酣畅淋漓,搁笔交卷的时候,竟有种能考135高分的豪迈。   从2号考场出来了,她站在走廊上静候隔壁的思思。   双臂搭在走廊扶手上,望着天井里的一方晴空,以及“回”字楼对面的,她们班教室。   考完试后人流涌动,进进出出。   她本对这司空见惯的场景不以为意,就在秦思思拍了她肩膀时,她眸光却怔住。   一个人走进了她们班里。   驼色夹克,工装长裤,马丁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善善!走啦,不回去了吧,直接去吃饭怎么样?”   苏慕善回过神,一笑:“嗯……好呀。”   当天晚自习,苏慕善坐在教室背英语。   前面的座位压根没人,连草稿纸的位置都没变过,她舒了口气,疑心自己走火入魔,产生了幻觉。   次日考理综、英语,她每每从考场出来,等思思的时候看向自己班,也全然搜索不到,那人出现的痕迹。   此时此刻,他应该在江城备考,何须在意,回来参加这次小小的月考呢?   月考结束跟着是月假。   短暂的假日结束,贺惟在公告栏贴了本次的月考成绩,苏慕善站定在下面读分。   霎时,水磨石地板沁出了胶水,蔓延到足底,她与地面黏住,无法动弹。   他有分数。   他,回来过。   39-2   当晚,回宿舍。   秦思思又一次因为考试失利,在崩溃的边缘强撑着改错题。   十点多钟,尚未熄灯,有通电话打了过来,秦思思捧着手机在卫生间接了,没多久,里面传出哭腔。   “我真的不行了……我要崩溃了,我现在连考江大这个目标都达成不了。”   “你还是别安慰我了,耽误你学习和考清北的时间。”   “我不……可是……”   过了会儿,里面的讲话声也止息了。   秦思思披发半掩着脸上的表情,哑着声音,说要下楼一趟,顾不得还踩洗完澡后的凉拖鞋就走了。   直到熄灯前,秦思思蹑手蹑脚回来,冲进卫生间洗脸。   距离高考只有一百来天的高压时期,每个人都在学习暗暗较劲,另两个室友都在默默刷题,没有过问。   等她回到床上了,苏慕善用手机给朋友发了关心的消息。   苏慕善:没关系的,不是高考,就没到终点,下次继续加油啊。   秦思思坐在她对面,拿起手机:……我知道了,谢谢你,善善。   苏慕善:刚刚贺惟来找你了?   发过去,她悄然看了眼对面。   台灯的光芒在少女的脸上,染出 * 了几分娇俏,过了一会儿,苏慕善的手机才震动。   秦思思:……嗯。   秦思思:他跟我说不要想太多了,说他会帮我的。还说,不管他以后回去哪里,我都是他最开始出发的地方,他的计划里永远会有我。   苏慕善哑然失笑。   果然她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贺惟本人的保证来得实在。   苏慕善:真好。   秦思思:嗯?   苏慕善:你们很好。   学生时代最诚挚简单,不顾一切的感情。   大无畏到不害怕所有的时空差距,也要永远把对方放在自己规划之内。   眼看高中快要毕业,她学生时代啊,即将波澜不惊地度过去。   她没有这份幸运遇到独一无二的人,没有这个幸运被另一个人放在人生规划之内。   只好,把艳羡与祝福都送给朋友吧。   聊天结束,苏慕善掐断广播,翻身入睡。   清梦宛如扁舟,摇曳在一汪宁静的湖上,对照现实的惨淡,她的梦境显得美好得多。   她回到了高中入学的第一个月。   新升入全市最好的重点高中,面对高中如林的对手与竞争,她起初有些怯懦与自卑。   普普通通的家庭,不上不下的成绩,乏善可陈的样貌。   日本动漫或言情小说里的热血青春,与她每一半点关系,她只有刻苦地读书、读书。   终于啊,第一次月考,她从进班的二十名提升到了B班的第十一名,年级436。   那个时候,这样的成绩就足够让她欢欣满足了。   捧着被英语老师表扬过的作文走出办公室,连脚踝都如同插上了翅膀。   直到她走到本次月考的光荣栏。   在红艳艳的海报上,前50名的照片按照矩阵排开,海报眉头清晰地写着“清北之星”。   顾名思义,这些人是她难以企及的学霸学神们,兴许他们这一届的高考状元,就会在其中诞生。   七百分,六百八十九,六百八十五……   这些人都太能考了。   不过虽然分数十分好看,可大多人脸上的神采却呆滞凝固,毫无生气。   后来她看到最后一排。   第48名,谢臻,六百三十七。   校服T恤干净整洁,领口挺括,围拢少年修长的脖颈。   对着镜头的眼睛闪着微光,唇含着淡笑,尽然是挥斥方遒的书生意气。   那个时候,苏慕善的想法还很单纯,她只觉得这个人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他必然鹏程万里,前途无量。   然而让人犯错的,大抵是那日绚烂如春光的太阳。   她转过身准备上楼了,前厅传来AJ摩擦地板发出的滋滋声,一行拥趸前后环绕着的,正是照片里的那个人。   秋日,金色的太 * 阳,和他的组合。   远比一切的一切,都光芒万丈。   自此,苏慕善记住了他的名字,30班的谢臻。   画面一转,又是其他的吉光片羽。   梦境的混乱程度,无法用现实的逻辑理解,比如梦里的上一秒他未曾陨落,而她止步不前,下一秒又转到文理科分班后,天知道她在分班名单里看到他的名字有多欣喜若狂。   依然是前后桌的位置。   但梦里的谢臻斯文幽默,乐于助人,很乐意为她答疑解惑。   晚饭后人还没回全的时间,他是她的专属。   他会给她从集合关系讲起,然后三角函数、立体几何、解析几何、不等式。   礼尚往来,她送过他冰激凌、薄荷糖,以及酸涩的柠檬味饮料。   直到某天,谢臻转过头,把她送他的水溶C100拿在手上,裂开个舒朗而坦然的笑,“课代表,你送我点别的,好不好?”   “那、送你什么?”   他咂摸着,好像有什么欲言又止,转而笑了,“礼尚往来,你不能总在我这儿白.嫖学数学吧?”   “咳,白……什么?”   他眯眼,眸子拉得狭长,招了招手,一副喊她讲悄悄话的架势,“你……”   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她只能听到男生的吐息,扑上外耳郭。   不轻不重的热,不急不缓的痒。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从未有过如此迅速的跳动,但只敢疑惑地问:“你……说什么呀?”   “没听到吗?”他眸中好似几分黯然,乜着眸,“问你,你欠我的英语语法,打算几时还?”   *   “阿嚏——”   一声长长的喷嚏,冬天来了。   苏慕善抽了张纸巾,擦鼻子。   继续整理上节课,裴安琪讲完的笔记,才搓了搓发热的掌心。   教室内玻璃起了雾,白蒙蒙的一片,外面打着寒霜的屋檐已看不真切。   此时,距离高考还有一百八十几天,距离省八校联考还有三天。   苏慕善有一种隐隐的期待。   这是高考前最重要的第一次调考,他会不会回来?   这时,不知是谁在教室门口大喊了一声,下雪了!   整个教室陷入宁静,转瞬从宁静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躁动。   下雪了!   死气沉沉的复习期,最缺乏的就是活跃热闹起来的理由。   这一场瑞雪到来的时机,绝对是学生们解压放松的最好借口。   因为是上午的大课间,人们纷纷放下手中的笔往外廊冲。   乍眼一看,空气好像流动的霜,白花花雾蒙蒙,仔细看才看清弥漫的雪粒。   南方12月的雪来得有些早,只有中央天井枯黄草皮上附着的白色,证实了这真的是一场雪的到来。   苏慕善定坐,仍用有点别扭的 * 笔迹地誊抄自己的语法笔记。   秦思思小跑过来,兴奋道:“善善,外面真的下雪了!”   “知道了,还没下大呢,你这么兴奋?”有更要紧的事,苏慕善笑过之后,继续埋头苦干。   又两日后。   12月,八校联考,苏慕善正式整理完高中语法,在早读的清晨,怀着投放一封没有收件人地址的信的心态,把那个本子放到他的抽屉。   复习进入颓疲的中后期,教室里的背书声嗡嗡,三分用心,七分敷衍。   而后考试,语文、数学、理综、英语。   月考是两千多人的大迁徙与循环,在整栋教学楼里流动。   湿冷、凛冽的北风,被学生们带入每一个教室。   考场的笔沙沙作响,窗外的雪籽也沙沙作响。   考试结束那天,雪花由小变大,天井的草皮上积起了几十公分的厚度,连带教学楼建筑的走廊、栏杆转角也处处是积雪。   苏慕善考完最后一场,抱着参考书从考场回班。   纯洁的大雪取代了这次考完试后忧心忡忡的喧嚣主题,每个班外面都很热闹。   大家不是讨论对答案了,而是极尽贪婪地捧着雪花,揉成雪团,在天井中央丢掷、发泄、狂欢。   更有甚者,把雪团捏得紧紧,丢到“回”字楼的对面班上去。   这样热闹的走道上,难免被误伤。   苏慕善攥起拳头放到唇边哈气,湿热的温暖抵消了一小半考试过后都没有见到他的失落情绪。   这时,对面五楼丢下来的一个雪球。   准确地说,是个冰球,不偏不倚地砸到她侧脸上,眼镜随之一歪,破碎的冰碴子呛入口鼻之中。   苏慕善倏地清醒,忙不迭扶正眼镜,伸手擦干净脸上的狼狈,往对面看去。   这时,从他们班走廊上,又一记雪球砸了回去,竟克服了重力,从四楼丢到五楼去了,直接砸到一个男生脑门上。   苏慕善深深吸了口气,转过头。   走廊上,隔着一两米的距离,男生穿着件灰青色的外套,挺拔清冷,鼻尖与眼睛里,沾着雪后的湿气,。   路过的是风,和雪,和人。   湿冷的喧嚣声音,还有阔别已久的心跳。   苏慕善下意识收紧怀里的书,“……谢臻。” 第40章 “你喜欢我。”……   谢臻拍了拍手, 冰凌从掌心脱落后,蔓延出略带灼烧感的热。   他若无其事地越过几个路人,往她的方向走。   从夏末的校服T恤到深冬被校服外套罩住的棉袄, 谢臻没看过学校的杏叶下落, 也错过了她套着卫衣、或薄外套,揪着长马尾的日子。   跨越几个月的时间维度, 陡然让人徒增感到陌生、疏离与局促。   而且 * ……   “剪头发了?”谢臻立在她面前,右手抄在兜里,摸着里面丝绒盒的轮廓。   苏慕善一怔,顺了顺搭在肩膀上微润的发梢,“冬天洗长头发很麻烦, 所以就剪了。”   “进去吧。”她又笑笑,先钻进前门的门洞。   弧度挂在唇边,星辰落在心上,想见的人在她身后,个中静默无声的欣悦像春夜里润物无声的喜雨。   除了她这个守候长夜直至将明的人, 没有人知道。   苏慕善在坐位子上好了, 谢臻找别人借了张纸, 擦干净座位后坐下。   她正把英语积累本插入书立, 谢臻转过来,“考怎样?”   “嗯, 还好。”苏慕善搓手心, 又握拳搁在桌上, “……你怎样?”   阔别的寒暄如同从冰天雪地里进屋后呷的第一口热茶,足以慰风尘。   谢臻看着面前的女生。   披着过肩的中长发,两侧的头发蜷在棉服收领的褶皱里,毛绒翻领掩住下巴尖, 褪去几分稚气。   不知是因为学习而形容消瘦,他觉得她的脸又小了些。   “谢臻?”   他回过神,“什么怎样?”   “考试啊,”苏慕善伸手捞过自己的热水杯抱住,“……还有,招飞情况怎样?”   “考试就那样呗。”   谢臻了无所谓的语气,又顿,“招飞也就那样。”   她却认真采访:“空军,还是民航?”   他有点讶异她的关心,“初检都过了。”   “挺好的。”   苏慕善低头,下巴抵在杯盖上,似若有所思,补充了句“加油”。   冬天的下午四五点钟,暮色如一张网逐渐裹住天空,天暗下来,教室里点亮白炽灯。   光芒落下的地方是被强调的存在,比如少女微垂睫羽投下的阴翳,架着眼镜的秀拔鼻梁,红润的脸庞。   以及,他感到那么一点点陌生的,短了不少却依然柔顺的黑发。   今天是12月21号,已经过了一个月了。   谢臻再一次在上衣兜里抚出轮廓,沉吟片刻,但是愈犹豫,就愈意味着结局的否定。   很快窗外响起了年级主任维持年级纪律的广播,几十号人纷纷进了班,教室充满雪仗之后的匪气。   谢臻不语,转回去,刚好对住前门进来的一帮男生。陈一昂走在最前面,“靠靠靠,你真回来了!昨天有人说在考场看到你了,我起初还不信!”   谢臻干笑应了两声,他又扒着问进展:这次准备待多久,什么时候回江城,以及男生之间“苟富贵、勿相忘”的戏言。   没多久陈红拿着日志本进来了,陈一昂依依不舍,离开之前不忘叮嘱,“记得请吃饭啊,不管你啥时候走,饭必须请!”   苏慕善埋着头整理月考答案。   心里却嘀咕,他大概明天会走吧。华中地区的集中复试将在12月22日于江城招飞局展开。   但现在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如果这是与他最后一次见面,相安无事的寒暄,好 * 过目睹那晚他与别的女生一块。   次日,八校联考成绩公布。   苏慕善食指沿着表格的长线,读自己的成绩,年级两百零八,已属高三以来的最佳,她完全没了当初“考北大”的凌云壮志。   数学和理综实在拖累后腿,高三冲刺期对于她这种偏科的学生来说实在太难。   而秦思思也在为理综成绩忧心忡忡时,贺惟考了年级第二十名。   死气沉沉的高三,也不是没有值得开心的事。   比如她把目光看到中段,谢臻,排名八百九十七,终于……过了校预估一本线的排名。   晚上回宿舍的路上,未化的冰雪把夜晚照得格外敞亮。   踩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是最低调安静的解压方式,苏慕善和秦思思踩了一路,躺倒在床上休息时,心脏砰砰发热。   联考太过磨人,今晚大家都早早熄灯休息。   苏慕善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于是遵从本能的欲望,打开手机翻阅过期的消息。   止步于今年的八月。   他从林阿婆家走后,偶尔会发过来一两道翻译句子,或者阅读里的长难句。   那时两人的关系融洽,差点燃起了小火;而现在,拉远的物理距离,让她觉得发过去一句问候,都是唐突。   只好再刷新社交平台。   苏慕善没刻意点开他的,只敢在自己空间里浏览近一周的好友动态,以避免让人发现她的刻意。   可惜一无所获。   大多是爱好社交的女同学们的自拍,亦或男同学抖机灵的段子。   仔细想,谢臻是那么多人趋之若鹜的对象,又何须把喜怒哀乐、生活日常PO到社交上,供人寻找入侵生活的孔洞。   所以,他在江城复检的情况怎样了。   如果过了,那招飞的事就算稳了;如果没过,但他再努力一点,应该也能勉强上个一本院校?   不,他一定会过的。   苏慕善立刻把第二种想法打消,她第一眼见他的时候,就坚信他与众不同,必然前途无量。   *   2015年2月,全市期末考试后,寒假第一天。   一中校园官网喜报频传:在高三联考中,一中两名勇夺全市文理科状元,一本过线率全市领先。另,从招飞局获悉,招飞复检通过21人,人数创本市历史新高。   其中有,20班的谢臻。   *   谢臻是腊月二十八回的X市。   一两个小时的动车到站,谢振东知道两人见面就要吵,直接让他司机来接。   稀里糊涂选择去招飞,还有后来去江城上学,谢臻全凭谢振东的裙带关系,反正已经伏低做小了,他也不再跟他客气。   拉开车门,那只车里不止他一个。   谢逸棉袄套校服,刚放学的打扮,座位中央还摆着只鼓成气球的背包。   “腊月二十八了,你才放学?”   谢逸说:“A班补课。”   “啧,行 * ,”谢臻淡淡,“好一个A班的学霸。”   而后,司机踩下油门启动,谢臻捧着手机打手游。   谢逸瞥他一眼,笑了声:“你还考飞,眼睛要不要了?”   “老子包夜通宵也没见近视,眼睛经得起造,你管老子?”   “我可不敢管你,”谢逸塞上耳机,屏蔽游戏的噪音,“但愿你这次是认真的,不是一时兴起了。”   谢臻摁熄了手机屏,偏过头,反笑他,“嗯,往后你没得学了,也但愿你好好想想,没有你妈的管束与要求,你真正想干的事是什么。”   谢逸摘下耳机,“嚯,你又知道了?”   谢臻微怔,看向窗外久违的小城街道,“比你清楚。”   今年过年,谢振东除了在城里办,还打算回老家镇上告慰宗祠。   谢臻招飞过了民航复检,再加上最近几次模拟都能考到530左右,去航校基本算稳了。谢家宗祠里出过大学生,可出谢臻这个未来的飞行员确却属第一。   从除夕夜团年到正月初二,谢振东连摆了三天的流水席,声势月大,他越觉得脸上有光。   碍于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谢臻配合谢振东吹了几天的牛逼。   正月初三,他接到姥姥的电话,才跟谢振东说要回城里。   “过两天吧,你堂二伯家还没去过。”   “老子就特么过了体检,文化课未必过得了。现在这么嘚瑟,没考上,反正我无所谓,你脸上……”   谢振东一琢磨,是那个道理,大手一挥,把司机叫来送他回去。   哪知谢逸也扬言A班寒假作业巨多,想回家。谢振东琢磨不透两儿子,但看他俩勉强算兄友弟恭、没吵起来,一并准了。   在车上,谢臻打游戏。   谢逸啧巴嘴,“……你这是回去学习?”   谢臻斜他一眼,“话说的,好像你回去学习的。”   车行驶在国道上,两边的原野飞驰而过。   冷不丁的,谢逸问:“你考飞是为什么?”   “……为自己呗。”谢臻一顿,心里却默默,为一个人,为一份不可能的可能。   谢家在老城区的山脚下的一片别墅区。   谢臻长久不在,给他留的房间倒还算整洁,他随便收拾了几件衣服,便打的去蓝天花园。   小城城区远比江城小很多,走在熟悉的街道上,谢臻竟有点惴惴不安,一方面在想去看姥姥会不会遇到秦蔓回来,一方面,心底燃起几分见到她的希冀。   而到了之后,那种情况都没发生。   秦蔓刚走一天,给他预留了压岁钱和即将到来的18岁生日礼物;对门的灯始终灭着,据闻苏慕善同父母回了乡下。   谢臻哑然,陪姥姥过了正月初三到初六。   他初八一早的动车回江城,最后一天谢振东勒令他回家吃顿饭再走。   今年谢臻考飞的事在谢振东看来是喜事,石晓婉坐在桌上自然不敢绊子。   大家维系着心照不宣的 * 表面和谐,一顿饭吃得相安无事,同样索然无味,谢臻最先仗着要收拾行李而离席,回了卧室。   陌生的房间,对应心脏的落空。   南窗外的枯枝掩映,照应着他这次回来一无所获的乱麻心态。   谢臻坐在床边,双腿微张,手臂无力地搭在上面。   想了想,从行李箱里翻出Tiffany手镯,那天是11月21号,低调素雅的款式,只有活扣处的流苏坠着两枚小钻。   就像她的素净无瑕,与身后轻摇的黑发。   两声门响,把谢臻的思绪拽了回来。   他先把手镯收好,嚷了声门没锁,随后谢逸捧十来公分厚的书,径直走进来丢他桌上。   说是他班主任吩咐,谢逸才替他把教室里剩下的教材与笔记都给他带回来了。谢臻滚了滚喉,从嗓子里挤出了致谢的话,谢逸把门碰上。   谢臻蹭了把鼻尖,踱到桌边,闲翻了几页书,咂摸着他是太闲了,才像个磨磨唧唧的女人,胡思乱想。   于是开始收拾能用的教材。上面的几本,书页卷起毛边,他一连拿掉两本被高考考纲刮掉的选修,蓦然,彩绘着星空的胶套本露出一角。   他忙不迭拿起。   右手捏住书轴,急速翻扫一遍,正楷体抄录的英语语法,映入满目。   *   因为今年女儿高考,王琴生意也不顾,非要在老家的一个庙里求了符,才心满意足的回城。   苏慕善一家人回到蓝天花园是正月初七,她去店里帮父母做了清洁,初八开张后,她乖乖在家里过最后两天寒假。   秦思思也从老家回来了,两人阔别已久,相约上午去鼓楼逛街,下午去商场看电影,晚上七点回家,一日的安排充实而圆满。   苏慕善巴士里出来,低头对手哈了好几口气。   白雾在黑夜里散逸,黄澄澄的灯光制造出的街景温暖纯属假象。   正沿着回小区的路上,王琴的电话来催:“善善,回家了吗?”   她捏着手机在冷风中,“……嗯,在路上了。”   王琴又问她晚饭吃了与否,听意思是店里刚开张,生意尚可,让她自行解决的意思。   苏慕善一一应过,说不需父母操心,他们忙他们的就是。   “天冷,晚上回去拿热水泡脚活络一下,趁假期早点睡,别玩手机了啊。”   “……知道了,妈妈。”   “还有,听说等会又要下雪了,你回去记得把阳台窗关严实。”   “嗯,好。”   听筒那边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   王琴的声音变远了,应该是在对来客应答,果然她很快又对着听筒,“好了,就这么些事儿啊。天黑又冷,你赶紧回家吧!”   嘟嘟嘟——   她还没“嗯”,对方把电话挂了。   也只有王琴火急火燎的时候能稍放对她的控制欲。   苏慕善眉头稍舒,紧绷的背放松下来,幢幢人影在的街灯映出的圆盘光斑里,拉得沉静而颀长。   黄白色的出租车停靠路边,谢臻碰上车门, * 往北方看,空中开始细小的白色结晶。   天气预报说今夜有雪,原来在见到她,才会开始。   “苏慕善——”他对着那边高喊。   女孩渐远的脚步且住,转过头,逆着朔风,她的头发往后飞扬,面庞被灯光映照,在脖颈间枣红色的围巾映衬下,分外白皙洁净。   凌冽的风中,男生挺拔如白杨。   谢臻站定原地,旋即踱步向她而来。   顿挫与愕然交杂在一起,来不及唤醒这一刻苏慕善应该做出的反应。   她清醒过来时,谢臻已经站在她面前。   宛如元宵去岁,雪花纷纷扬扬地洒下来。   北风卷着雪粒漂泊,扑在他脸上,少年的鼻尖带着病态的发红,如炬的眉眼却带着一种独断与坚定。   苏慕善按住胸前乱飞的围巾。   轻咳一声,仰起头笑了,“……新年好啊。你是来找林阿婆吗?”   “我找你。”   “……啊?”   她愣住,目光一扫,落在他右手抄住的笔记上。   谢臻见状,把本子抬她面前,忽而痞笑起来,拉长的瑞丹凤带着点点亮光,“这什么?送我的新年礼物啊?”   “……什么什么?”   她第一反应是不敢认。   谢臻垂眸一声轻笑,迅速把本子翻到扉页,塞到她手,“那你帮我认认,是哪个暗恋我的人的笔迹?”   他指尖的微热触及她手心,她埋下头,耳畔更热,“我怎么……”知道。   却听见他在发顶,清朗干脆地夺声,“苏慕善,是你喜欢我。” 第41章 “没有如果,我……   是你喜欢我。   确切的判断, 决绝的语气,同雪粒一起在凉风中回转盘桓,往耳畔里钻。   苏慕善抄在兜里的双手揪紧了内里, 指甲陷到掌心的肉, 一阵冰凉又尖锐的刺痛让她回神,终于体味他论断里的意思。   无法压住狂乱的心跳, 她只有紧绷后槽牙,抬头。   谢臻站在面前,光束绕行,他周身晕出暖黄色的光团,让人看不清神色, 但很快听到他声音含着笑,“课代表,实事求是啊。”   苏慕善有种被流星砸中的不真实。   “我,”她竟仓皇地往后退了一步,“……是。”   承认得无可辩驳。   女生嗫嚅后的确定, 让谢臻一刹那, 感到这半年苦行僧般的日子过得值得。   他扬眉, 压不住内心的急切, “那……”   苏慕善先声发问:“那你什么意思?”   谢臻愣住。   女生的脸不知因为羞赧还是因为风吹,而泛起点点红晕, 那双圆眼却聚着光芒 * , 瞳孔里无比坚定映着自己。   霎时感到被动。   谢臻屈指蹭了下鼻尖, 才对住她的眼,声音有点嗡下去,“问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哪种, ”苏慕善顿了顿,“……在一起?”   “你说呢?做我女朋友啊……”   “……多久?”   他眸光一冷,“你什么意思?”   “我是喜欢你,”苏慕善肯定的声音,而随后扬声,“如果你只想在无聊的生活之余,消磨时间,是有人排着队等你的。我不合适……”   她也不需要,他多深明大义的施舍。   女生的话说完后,落入风雪,一寸一寸地凉。   谢臻半晌没吭声,在抬眸看她,发觉她的鸦发微润,间缀着雪花,差点忘了她一贯凌冽而决绝,理性得可怕。   “我没打算,”他滚喉咽下恶果,顿了顿,“没打算跟你玩。”   苏慕善语塞。   打稿的腹稿瞬间作废,她万万没想到他这样回答。   “雪挺大,你不把帽子戴上?”谢臻无关紧要的一句,打破尴尬。   她这才发觉自己发梢湿润,顺势采纳建议,抬起胳膊掀着棉服的连帽。   缠在脖颈间的围巾与帽子形成密闭的暖流,苏慕善着围巾的松紧,偌大的帽子塌下来挡住看他的视线,她忙抬手去扶帽边。   而右手碰到帽子,还没往上推,温热干燥的触感覆盖与她手背之上。   她纵然刚才再理智冷静,羞怯终究是少女的本性,苏慕善一时僵住不知如何反应。   而后帽沿被他拨起几寸,明亮的灯光下落印入眼中,而谢臻也是,他微俯身,脸被光线打出恰到好处的光影。   吐息在寸厘之间,目光在咫尺之内。   苏慕善猛地一咳,低头。   帽沿又掉下来了,她这一次赶忙之间把帽子抬起来,微微露出圆溜溜的眼睛。   谢臻握拳置与唇边轻咳,掩笑。   她仍低头,怯生生的,“……不说了,我要回家了。”   “那我送你。”还没说出结果,他怎么可能放任她走 * 。   “……随你便。”   说完,女生压着帽子,围紧围巾,转身往小区的方向走。   谢臻在原地笑了笑,低头看了眼时间,迎头追上去,渐渐与她比肩,经过一排排路灯,他们的影子始终叠在一起,经过微微凹陷的柏油路上的水凼,他们的倒影也在一起。   谢臻稍侧头想瞧她现在的神色。   然后,他便万分后悔劝她戴帽子,她的侧脸愣被遮得严严实实,唯见白皙尖翘的下巴,露出雾面衣料一点点。   他唇边溢出雾气,“哎哎,你别仗着有围巾帽子走那么快,迎面的风这么大,你倒是照顾下我的体感行吗?”   苏慕善一愣,走慢了点,却道:“……我又没叫你送。”   谢臻察觉到她的放缓,失笑,“课代表,你这话挺像跟我撒娇。”   “我没……”她脸颊一热,侧目。   “我手冷——”一团团白雾在他流畅精致的下颌线散开。   她只顾看他有形化的吐息,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言外之意,接着右侧衣兜滑进来只手。   分明是宽大,温暖,带着欺人的态度挤着她的位置。   她喉咙一紧,偏过去正视他,“你骗人。”   这下,谢臻可算看到她的脸了。   晦暗的光线丝毫掩不住少女眉头蹙起,柳眉倒竖时的神采流溢,姗姗可爱应如是。   不对,是善善可爱。   不过可爱的善善,下一刻便无情地驱赶他的手出去。   柔嫩光滑的小指侧边蹭到他的手背上,递过来点点微凉,谢臻轻而易举抓住她的手,口头上低头做小也无妨,利索认错。   “我错了——”   “……”总不能对认错说没关系吧?她又瞪他,“松手。”   “那没可能的,”谢臻笑笑,又正色,“善善不帮我捂,我帮善善捂呗。”   “你——”苏慕善脸庞一热,迅速把脸转了回去,暂时顾不上她的手还被他握在掌心的这件事了。   她从未想到有一天,他口中玩味戏谑的“课代表”会被“善善” * 两个字所取代。   他那样喊自己,用最清冽干净的嗓音和最漫不经心的语气。   仿若两人的感情由来已久,自然而然地情至处,足以亲昵相称。   果然,谢臻下句含笑道,“虽然一直很嫌弃我姥姥叫我‘阿臻’显得娘里娘气,你要是想叫回来扯平,我也没意见。”   苏慕善猛咳一声,“谢臻,你别说了!”   “OK,依你。”他面上云淡风轻。   暗地里,掌心的力度却收紧,把她这只小了好几号的手牢牢裹住。   从公交站台走到了小区。   年节期间,再加上是大雪纷飞的夜晚,小区内几乎没有行人。二人相对无言并肩而行,并不怕被邻居看见。   苏慕善从未感到这段路这样的漫长,长到她数着沿途的香樟树、她看树丛积起的白雪。   又从未感到这段路如此短,她的右手初初被传递过来的热量感染,他们便停在了走到单元楼下,走进门洞里。   一楼的声控灯亮着。   同样是黄色的灯泡,但比沿路失修的路灯还要喑哑,她掀下帽子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气,看向对面。   谢臻淋了一路的雪,短发湿透后,晕染出打湿赭石的颜色,眼睫下挂着的几点水珠,泛着荧荧的光芒,有种被风雪“蹂.躏”过的脆弱感,或者他身上一直有种七彩琉璃、透明泡沫亦或清晨朝露的光芒与脆弱感。   谢臻脚步且住,主动收回了手,“我不送你上楼了。”   她回过神:“你不去看林阿婆吗?”   “说了来找你的。”说得一本正经。   “……”   谢臻说:“我说真的。”   “噢……”   趁她不备,他抬手看了眼表,又噙笑,“噢,是什么意思?都送到这儿了,好歹给个答案吧,课代表?”   她讪讪:“什么,答案。”   “你学习的时候怎么不装傻?”   “我没……”她只是,不知道怎么去回答。   今晚剖白来得太快,她半天才从他的言行举止里转过弯,小心翼翼地确定他的认真。   谢臻舒了口气:“苏慕善,你还有什么顾虑?”   她抿了抿唇,没讲话。   “你刚刚问我谈多久是吧,”他一顿,“毕竟还没开始,所以我没那个自信,和陈嘉树比,和你 * 说的‘更好的人’比,也不想这么悲观,还没开始就谈怎么结束。如果你非要让我说,到那天应该是你腻味我,你觉得你遇到了‘更好的人’,我肯定潇洒放手,绝不缠着你。”   “还有高考这事儿横在面前,你压力挺大我知道,半年我等得起。”   说着,谢臻又笑了下,“这段时间,要是想课代表严格考察,先试用期再转正,我也同意。以上,你还有多的问题吗?”   苏慕善终于说话:“你让我再想想。”   他看了眼表,“你还要想多久?”   “24小时。”   谢臻嚯了一声,他明天早上的动车。   反正就是没可能,面对面听到她答应他了呗,不过能得“答应”两个字,他该知足了。   沉吟片刻,“……行。”   然后谢臻拿出了手机,把微信翻出来,要求她扫码,另外双方把电话也存上。   要不是因为QQ列表里有个她,他才懒得玩这小学生通讯软件。   苏慕善微怔,从善如流。   戳破那层窗户纸后,两人关系的关系进展突然被拉得这样近,她看着躺在列表里的他,颇感不适应。   “那你快上楼吧,外面挺冷。”他不再固执留人。   苏慕善嗯了声,“那明天,我……”   话还没讲完,他手机响了。   谢臻看了她一眼,往外走了几步,接通,他一连“嗯”了好几声,最好那句才不耐烦地说“知道了,就回去”。   苏慕善不敢妄测电话那头是他的什么亲人,而实质上,心里已有了约莫。   转瞬他已挂了电话,转过来,淡淡的一句:“明天我回江城了。”   “……什么时候?”   “早上的动车。”   她强笑,“那你该回家了。”   “嗯。”谢臻亦笑笑,“那我,走了……”   苏慕善点头。   自己也往楼栋里走,脚步踩上踏面的一刻,莫名的涌动促使她折回,转身,“谢臻——”   门洞犹如画框,隔绝室外漆黑的雪夜。   他是夜中的逆旅浪子,深灰色的外套混入点点雪花之中,闻声蓦然回头。   苏慕善疾步跑过去,仰头看着他明亮的眼睛,“我考虑好了。 * 高考之后,如果你还喜欢我的话……”   言语未尽,手腕被他攥住,猛地往前一跌。   风雪的湿冷,与他胸膛的暖意,迎面将她包裹。   他的嗓音泛着雪花消融的潮热。   在耳边,“没有如果,我喜欢你。” 第42章 简单的恋爱(?……   六月, 窗外的枇杷树枝干低垂,结满了沉甸甸、金灿灿的果实。   站在公交车厢里,苏慕善扶着把手看了一路, 感觉行道上景观枇杷的成熟, 正照应着这个夏天。   属于高三毕业生的,特殊的收获季节。   车厢里虽然有人在作死对答案, 但大多数人脸上都洋溢着释然的淡笑,或放着应景的歌随着轻哼,或与同坐的朋友商量毕业后的暑期安排。   苏慕善的考场在二中,而且很不幸地被分到了别人班的车上,只有捏着手机自娱自乐。看朋友圈里长辈们的打油诗, 看同学的吐槽段子,还有情深意切的小作文。   突然上方弹出消息框。   谢臻:媳妇儿,你从考场回来没啊,我校门口等你。   细细密密的热意爬上脸颊,她立刻按灭了屏幕。   当时确实说好毕业之后会答应他, 但现在刚刚出考场哎!   苏慕善有点做贼心虚。   她环顾四周的学生都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 才在框里敲字:……你瞎说什么啊?   谢臻:???   苏慕善:谁是你……媳妇儿。   循规蹈矩的女孩子第一次直面这样口吻率性的江湖气, 只不过打出那几个字, 她也觉得难为情极了。   苏慕善盯着他名字后的“对方正在输入”良久,却发过来一条语音。   刚好戴着耳机, 她摁下小喇叭:“我错了我错了!是女朋友, 女朋友。”   电磁波传来清朗的声音, 不正紧的措辞,带着痞浪的笑意。   少女霎时耳朵滚烫,仿若置身与平阔的原野,无处遁逃的羞怯。   跟着又一条进来, 自动播放:“所以女朋友,你到哪儿了啊。都等大半年了,你还打算让我多等多分钟?”   苏慕善看了眼窗外,用手背蹭了蹭脸颊,打字:我就快到了,还有十分钟的&z * wnj;路程。   谢臻:那行,我南门等你。   盯着屏幕里的消息几秒,她蓦然失笑。   又觉得对着手机笑肯定很傻,忙抿了抿唇,又塞紧了耳机,抓住扶手看窗外掠过的树影。   心里不可名状的雀跃,宛如池子的涟漪,从中心一圈圈漾开,触及堤岸,继续回弹出无尽的波澜。   人陷入这种微妙的情绪中,好似很容易变得迟钝。   比如她数着经行的路边商铺,神圣如计算返校的里程碑,又比如完全忘掉了更重要的事情,直到王琴打了电话过来。   这时候已经快到校门口了。   她匆忙接通,“喂,妈妈……”   “考得怎么样呀?”王琴说。   “嗯,我感觉还行,跟高三几次模考差不多,比较稳。”   这次王琴也如释重负,一改往日唠叨,“好好,考完了就行!对了,我跟你爸把车停南门口了,等会儿一起去收拾你寝室。”   “……啊?”   “啊什么?收拾寝室啊!”   电话一挂,巴士引擎冒出“蹭”的一声,车停稳了。   同学们纷纷起身,苏慕善被人流裹挟着从后门下了车,潮热的暑气与广阔的天空扑面而来。   南门口,香樟树迎风抖擞着叶子。   城市干道两旁,考试专线巴士和来接孩子的私家车连成排列,场面神似停车场。   但从没有停车场这样热闹。   车辆的缝隙之间被声音填满,非机动车鸣起喇叭“见缝插针”,刚下车的学生与朋友边交谈边往回走,穿着旗袍母亲们热情地拥抱自己的孩子。   纷杂混乱,喜悦是唯一的情感秩序。   苏慕善将文件袋举过头顶遮挡烈日,目光逡巡,在南门右侧找到了家里那辆面包车。   刚抬起脚步那边走,一声呼唤从背后的喧嚣中脱生出来——“苏慕善!”。   她脊背一僵,回头。   男生站在树影下,简单的深浆果绿的T恤是夏天的颜色,长裤束脚衬出一双长腿,最干净利落,又充满无限生机的打扮。   满打满算有四个多月没见了。   度过高三的节点,许多人一瞬成人。   他头发长长了点,脸颊瘦削下去,五官硬朗却许多,整个人的&zwn * j;气质处于少年与成年男性之间的暧昧界限。   尤其,他的身量好似也健硕了些,高大的骨骼蓄着隐隐的力量感。   明明是炎炎夏日,脑海里,却倏地浮现那晚风雪弥漫,她第一次被异性拉进怀里,胸膛温暖,将她包裹得严丝合缝。   不知是天气热,还是自己的缘故。   苏慕善发现自己面庞发烫。   阔别多日,谢臻就在不远的对面。   她应该欣慰愉悦才对,可潜意识里,第一反应竟然是——快逃?   他过来不会对她怎样吧?   校门口来来往往这么多学生,谢臻又被那么人认识,万一被他的朋友或爱慕者看到了,两人该怎么解释?   最坏的情况,她爸妈看到了怎么办啊!   想着想着,苏慕善往后退了一步。   谢臻不会知道她有这么多心思,只因为终于等到了考试,开心来不及。   二人中间横亘着拥挤的私家车,他冲她笑了笑,从人行道下来,慢慢绕行。   苏慕善喉咙哽住,摇了摇头示意他停住,谢臻凝眸疑惑。   这时,侧边传来了女人的高跟鞋撞击地面的声音,以及呼唤,“善善——在干嘛呢?”   她忙转过头,王琴已经站在面前,“善善?怎么半天不过来?”   为了彩头,王琴今天也穿了红色的裙子。   苏慕善灵机一动,抱住王琴的胳膊,露出笑脸,“没什么,妈妈,你今天真好看!”   “……好看?”王琴将信将疑,又笑,“你啥时候这么会夸人了?走了,去宿舍收拾了!”   “嗯!”她点了点头。   侧过头,极尽余光,瞧到了一点点果绿色的衣边。   *   回到家已经是五六点了。   王琴和苏伟国今天特地关店,回家陪女儿庆祝高中毕业。一年中,一家人团聚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今晚餐桌上的丰盛堪比过年。   饭后,苏慕善陪王琴洗碗,又跟父母聊了会儿天,才洗完澡钻回卧室。   懊恼、懊恼、还是懊恼。   她靠在木门上,长长舒了口气,才从拿了手机出来,消息已经占满屏幕。   四小时前。   谢臻:你父母今天来接你啊。   谢臻:那等会儿,能不能见下?   两小时前。   谢臻:收完宿舍了,回去了?   一小时前。   谢臻:你在躲我。   她心下一声咯噔,拇指搭在键盘上,却不知作何回复。   她的胆怯懦弱在他看来是言 * 而无信吗?苏慕善垂下脑袋,于事无补的失措感降得很低很低。   可是,隐秘的感情被摊开了,一切坦诚于明面上,她不是长袖善舞、能说会道的人,真的没做好心理准备直面他。   至少,不要这么快。   你在躲我。   几个平铺直叙的文字,但主谓宾俱全,甚至在网络聊天中都把标点符号打全了,让她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情绪起伏。   所以他生气了吗?   可她又该怎么解释,说她有点害怕?   越解释越奇怪,他该不会误解她吧?   苏慕善抬手揉了揉头发,头更疼了。   这时,手机又滴了一声。   谢臻:你现在在家?   她回过神,毫不迟疑地回:嗯。对不起啊。下午我爸妈来接我了,刚刚我妈盯着我,我不好玩手机……   你生气了吗?   对不起。   这两句话在她聊天框里犹豫,忽然,消息一弹。   谢臻:我知道了,你到来阳台来。   苏慕善心脏收缩一下,把手机丢到床上,拉开了阳台的门。   两楼之间的空地没有灯,地上洒满了月光,他绕到住宅楼的背面,身影孑然,依稀能看清还是今天下午的打扮。   她舒了口气,忙钻回卧室,捞起手机出去。   王琴和苏伟国正在看电视,“善善?”   “妈,我吃多了……下去转转。”   王琴质疑道:“大夏天的,外面那么热,出去转干嘛?”   苏慕善在玄关蹲下来换鞋,努力淡定,“……思思来找我了,我们等下去附近的商场转转,有空调的。”   “哎呦,女儿刚考完试,和朋友逛个街而已。”苏伟国打圆场,又走到玄关塞了几百块钱过来,“去买好吃的。”   苏慕善抬头,笑了笑,“谢谢爸爸。”   她轻轻碰上了防盗门,鼓起腮帮子舒了口气,立马下楼。   一两分钟的功夫,谢臻已经从房子后面又绕回单元外等候,隐藏在树丛里的知了声拉长时空。   灯光也是寂静的,他站在外面的黑色夜幕里沉默。   最后几阶台阶,苏慕善走得有点艰涩。   而且她确信,自己确实有点过分。   害怕王琴发现不敢拿手机回复他只是理由,畏惧面对才是内因。   但事已至此,她只好硬着头皮,走到他跟前。   他 * 足比她高一个头,把她声音压得很低,“谢臻……”   轻轻的,空气里浮起一声笑,是他的。   起初是有点生气的,但看到低眉顺眼,一副屈从他“淫威”的姿态,谢臻直接破了功。   她还是太傻太简单了,对他能有什么坏心思?   谢臻立在她面前,屈指蹭了下鼻尖,清嗓,“课代表,你躲我,是准备说话不算话了?当时你就站这儿怎么说的?”   她躲开他的目光,“我没有……”只是,没准备好罢了。   谢臻明知故问:“没有什么?”   “没有打算说话不算话。”   “那你今天躲着我干嘛,刚刚我不发消息问你,你就一直不打算回我?”   苏慕善霎时哑然,回头看了眼空荡的楼道,始终有种被窥视的羞耻感。   扯了一下他袖边,仰起头请求,“走吧,我们别在这儿说,我怕等会儿有人下来。”   少女的眸光过分澄澈干净,怎么显得他行径恶劣,欺负弱小似的?   谢臻回过神,佯作平时随意的淡笑,旋即自如地拉起她的手,“行啊。”   “怎么扯袖子?”他又垂眸看两人交织在一起的手,“扯这儿,知不知道?”   苏慕善脸热:“噢……”   因为怕被街坊邻居认出来,苏慕善提议坐两站公交,去稍远一点的商圈。   但一路上他始终不紧不松地握着她的手指。   拇指指腹轻按着她的掌,情感的微妙慢慢发酵,通过十指抵达心脏,她一路心跳怦然,陷入一种自我矛盾里。   真的害怕被街坊发现,告诉王琴;又是真的沉溺于他慢节奏的接近,不愿松手。   原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并不会多难为情的。   静静地呆在一起,再寻常的事,也让人觉得心旷神怡,譬如在公交车上时,她不好意思地扭向窗外街景,他却盯着玻璃窗里她的倒影淡笑,再譬如到了商场,他陪她尝了麦记上新的雪糕,骗她唇角沾了上了奶油,用指尖去揩她的唇瓣。   “谢臻……”她瞪他,不好意思地看周围,“你别这样。”   谢臻这才吊儿郎当地赔笑, “行行行 * ,你是课代表,我听你的。”   吃完雪糕去丢包装盒,刚好经过了名创优品。   苏慕善余光往里面瞥了两眼,但碍于她的拘束,并没有说什么。   谢臻却出人意料的体察入微,“想去看看?”   她还没吭声,空余的那只手被他轻轻一拽,眨眼功夫反被他带进去了。   琳琅满目的小东西摆满货架,轻易地勾起女生满足感。   虽然没什么想买的,但这丝毫不影响苏慕善围着货架逛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谢臻索性松了她手,在后面悠悠跟着。   因为她,逛街好像也不那么无聊。   最后,苏慕善只买了几个黑色的发圈,打算回家和父母交代自己真和“秦思思”去逛街了。   走出商场已是八.九点,谢臻质问他啥时候改名字了。   她一怔,噗嗤了笑声。   又不知道怎么接话了,但不是被堵得无话可说的凝噎,是相处得恰如其分的惬意。   谢臻随之笑笑,想到了什么,一把拿过她的购物袋,拿出发圈。   “能不能送我一个?”   她疑惑,“为什么?”   “几毛钱,你还舍不得?”   “没有,你要就拿吧。”   “不白要,”谢臻利落地拆掉发圈包装,套了一个到手腕上,然后不知从哪摸出个绒盒,若无其事地塞到她手里,“咳,还你这个。”   苏慕善一顿,拇指按开活扣。   手镯通体洁白,反射着温柔的月光,映照着不远处商圈的繁华灯火。JSG   “这个……贵吗?”她把盒子盖上。   “没多少钱,”谢臻说,“在江城的时候,看到在做活动就买了。”   他又顿了下,有点欲盖弥彰地解释,“毕业礼物。”   “谢谢。”她抿唇笑了笑,把绒盒放进购物袋。   谢臻:“你不戴下试试?”   “回家再戴,我怕在路上弄丢了。”   “你戴一下啊,咱们拍个照片。”他右手环了下左手的手腕,上面挂着黑色的发圈。   苏慕善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才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   情侣之间第一次拍照片是为什么?官宣。   可是她目前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件事。   高中毕业对她而言都像一场梦,更何况和他在一起呢?   “先不要了吧。”苏慕善怯怯,转而转移注意似的,主动拉起他的 * 手,扬起笑脸,“你能不能送我回家呀?不早了。”   为她的主动一惊,谢臻反手将她包住,“那好吧,送你回去,刚好我今天去姥姥家。”   回到蓝天花园,已近九点半。   进了小区,散步归家的居民很多,苏慕善有点别扭地松开他的手,谢臻在后面笑盈盈,随她去了。   虽然没给明白话,但她都主动拉自己了,还能跑了不成?   她就是这么个温吞吞的个性,迁就她慢慢来,也是理所应当。   一路上,二人一前一后。   她的影子在眼前变长又变短,但人一直在他触手可及的眼前,谢臻心中升起足够的满足。   另外,今晚的她穿着浅米黄色的束腰桔梗裙,齐膝盖的长度干净简单到恰到好处,小腿线条流畅紧致,绵延往上,没入膝盖窝处裙边,除却她那头长发,谢臻头一回发觉她的腿如此直。   还好高中校服丑,还好他慧眼识珠,不然这傻姑娘好骗,说不定被别人提前骗走了。   这时,他们走到了楼栋下。   苏慕善不谙如孩童似的转过了头,眉眼弯弯,不似月亮,胜似月亮,对着他笑,“谢臻,我们到啦!”   说完,她又转了头回去。   幼稚如三岁小孩儿,蹦蹦跳跳地上了三级台阶。   其实她今天只是纯属开心,寒窗苦读十几年,一夕再也没有了考试作业的束缚,而且喜欢的人就在身后。   她渐渐卸下了所有防备,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在男生看来有卖萌的嫌疑。   冷不丁的,谢臻慢条斯理道:“干巴巴的指名道姓,你就这么叫我的?”   二人刚好都走到二楼的休息平台了,苏慕善愣住,回头,“那我怎么叫啊……”   他扬眉笑了笑,忽然弯腰欺压下来几公分,完全遮挡了月光,“我问你,实事求是的说,现在我是你什么人?”   顿了顿,谢臻的吐息更近,“换句话,我们现在算什么?”   苏慕善颤着睫毛承接住他的目光。   他笑时眼形拉长,鼻翼的那枚淡痣也侧对着她,充满挑逗的意味。   “我们……”她垂下眸子。   他身上的&zw * nj;热辐射与夏日轻薄的汗味,仍在继续靠近。   “……男女朋友。”只好声如蚊呐,承认了。   谢臻在她面前几公分停住,却没撤退的意思,隐隐笑出了声。旧时光整理   他继续问:“你是我什么人?”   “……女朋友。”   “哦,我又是你什么人?”   “……男朋友。”她继续咬牙,佯怒抬头,“好了,你别……”故意逗我了!   哪知,他低低笑了,反手捉住她的手腕。   苏慕善顺势后退,脊背撞到墙上,吃痛地睁开眼。幽暗的光线,逼仄的走道通通不见,只有谢臻压在眼前,一手扣到了她腰上,他眼梢带笑,缓慢地逼近着。   她舒气,胸口起伏着,“……你干嘛?”   “课代表,”谢臻气定神闲,用传道受业解惑的语气,“你不会真的以为谈恋爱,是拉拉小手这么简单吧?” 第43章 “阿臻……”……   少女的瞳孔在黑暗里骤然放大, 映着谢臻半专注半玩笑的神情。   这时他松开了苏慕善的手腕,她却依旧没有动弹。   双手悬在腿边,脚底被水泥地板吸附, 背粘在墙上, 沁出薄薄的细汗。   看她没反应,谢臻以为这算半推半就的默许, 笑了笑。   他一手安抚般搭住她圆润的肩头,一手拨开她额前蓬松的碎发,垂眸望着这张皎洁如月的面庞,唇瓣不施口红,亦泛着原色的粉。   流动在二人之间的气流的是紊乱的。   她的睫毛轻颤如同蝴蝶振翅, 忽然又抿唇嗫嚅,似诉非诉的欲拒还迎般,谢臻竟也感到掌心发汗。   但是他一直是带节奏的人,尽管此刻有不真实感带来的紧张,他总断然不能在她面前落面子吧?   思定, 谢臻一手滑到她脑后, 加深控制。   而后避开她盈盈的眸光, 只看着她的唇瓣, 果断附身下来。   然而并不是如约而至的吻。   胸前被纤细的手臂阻挡了,女生的声音婉转细小, “哎, 谢臻……”   是苏慕善挡住了他。   她的手掌贴上他的胸膛, 夏季衣裳薄,她立马如同触电,将手收回。低下头,“谢臻, 我觉得……这样太快了。”   谢臻一愣,松开了她的腰。   莽撞的火焰被浇灭后,紧张感占领上风,他竟同样无措,有点怕被她讨厌的想法……   只见苏慕善把发丝挂到耳后,抿唇,怯怯地问了一句:“……对不起,你有没有生气啊?”   “生……什么气?”   她仰起头,嗫嚅片刻:“今天刚考完的时候,我确实有点害怕,想 * 躲着你。毕竟距离年初,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突然有一个人回来,而且将以更亲密的姿态参与的我生活,让我感到不真实。而且……我感觉很不好意思。”   夏风灌入楼栋,吹散她耳畔的热意。   她又顿了顿,很认真地自我剖析:“你知道的,我是一个很慢热的人,不会讲有意思的话,总是一板一眼,很无聊。下午还躲你躲了好久,刚刚也……呃……很不解风情。希望……你没有因这些生气。”   “……”   感情里,最难担待的就是笨拙却认真,谢臻眨了眨有点卡的眼睛。   当初他暗自认定她就是她了,就不该拿应付人的那套油嘴滑舌。   谢臻沉吟片刻,轻声笑了笑,“就这啊,我哪儿么容易生气?”   若无其事的佯装,轻快平凡的语气。   她低着头,作理中客,“下午那会儿……如果是我遭受冷遇,一句解释都没有,我也会生气的。”   “嚯,你还换位思考是吗?合着我生气才符合常理,顺你心意啊?”   苏慕善一愣,立刻抬头否决,“我没说!”   却迎上了少年储满笑意的眼。   “好好一聪明姑娘,怎么跟我在一块儿就傻乎乎的了。”说完,谢臻另一手抬起捏她的脸。   苏慕善面上一热,“谢臻……”   “干嘛,叫这么大声想把叔叔阿姨还有我姥姥招出来?”   胆小怕事,一提到大人们,她果然噤声。   张了张口,半晌后淡淡舒了口气,才慢慢说话题到此为止,回家吧。   “等会儿。”谢臻拉住她的手。   这时,苏慕善已经走上了一阶台阶,身高差霎时被消除了,两个人几近平视。   她疑惑,“怎么了……”   “媳妇儿,”谢臻嬉皮笑脸,一手搭上了她的腰肢,“给我抱一下总行的吧?”   又这个让人面红耳赤的称呼。   苏慕善羞恼,但还来不及纠正,面前的人手臂手一带,已然环过她的腰,宽大温热的掌心将她的后背与心跳声一齐拢入胸膛。   岁月长,衣裳薄,他的胸膛清晰地贴着她。   同样万分确切的,是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他们在一起了,环住自己的人,告诉她这份千真万确。   苏慕善失笑,缓慢地抬起手臂,抚到他背部紧实的线条与硬朗的骨骼。   谢臻察觉到了她温吞的回应。   他兀自在克制中收紧拥抱,下巴搁在她肩头,凑到耳边去。   声控灯熄。   黑暗的夜里人太容易敞开心扉了,但他最终还是忍住,在心里默念。   这半年,真挺想你的。   *   次日,六点出头,苏慕善就在生物钟的 * 促使下就自然醒了。   她拉开窗帘打了个哈欠,踩着拖鞋去洗漱,发现生活已然恢复正常秩序,家里只有她一个。   洗漱完后,苏慕善换下睡裙,她又混着昨晚的换下衣服去卫生间清洗。   然而拿起那件黄色裙子……染着薄薄的皂角与男生身上的汗混合的清淡气味。   ——是他身上的、让人渴望靠近的味道。   苏慕善愣了下,挤了好多自家洗衣液。   洗完衣服是七点出头。   她端着盆子到阳台上,展开一件件衣服,双手反向用力拧干,又抖平褶皱,拿起撑衣杆一件件地晾衣服。   机械重复的动作留给了她胡思乱想的时间。   早起觅食的喜鹊在天空中飞来飞去,她却在想,高中三年下来的作息习惯如此顽固,那他醒了没有。   转念又想起,他读书的时候哪里像她一样过着苦行僧的生活?   而且昨晚……   各自回家后,直到躺上床,他还在给她发消息。   为了不被父母发现还没睡,她只好把灯关掉,屏幕亮度调到最低,靠在床头回复。   清寂的夏夜,阳台上的空调外机嗡嗡作响,时而滴下一两滴水,相隔一堵墙的距离。   他们好像面对面聊天一样,她几乎能读出他吐出字节的戏谑语气,三言两语拨乱她的心弦。   放纵的后果就是聊到了很晚,所以他今天晚起很正常。   想着,苏慕善舒了一口气,准备晾起最后的长裙。   却霎时愣住,结结实实被对面的场景吓了一跳。   清晨的日光像柠檬水那刚干净澄澈,倾倒下来,照着少年赤.裸的半身,泛起浅蜜色。   谢臻拿浴巾随便地揉着头发,发梢的水滴滑落下来,在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间晕开痕迹……   她直接傻在原地,肾上腺素成吨分泌,心跳不止。   她越是慌张越镇定,于是没有转头回避,反而默不作声,直勾勾看着。   浴巾掩映,他侧脸只露出眉骨到鼻尖的线条。   身上是数不清的晶莹,整个人都在日光里闪闪发光。   直到——   谢臻把浴巾挂到脖后,想到她时,顺势扫过去一眼。   结果迎接他的,是她突然出现,以及毫不掩饰的目光。   苏慕善一惊,忙不迭蹲下,一声不吭地端起水盆钻回卧室。   谢臻愣在原地几秒,垂眸扫了一眼自己。   他这次来得匆忙没带换洗衣服,才洗完澡赤膊来阳台收浴巾的。   招飞体检的时候脱光站人面前任人打量都有过了,他没多少不好意思。   谢臻换好衣服,笑着捞起桌上的手机,往椅子上一靠,给她发消息。   谢臻:媳妇儿,起了啊,怎么不回我消息。   他指的是,上面“早安”过去。   对面回得很快:我刚刚洗衣服去了,没看到。   谢臻:衣服晾了,也 * 没见你回呢?   对方正在输入。   一分钟,两分钟……   谢臻捧着手机笑,暗自琢磨她编辑这么久,能回个什么花来?还有刚刚在阳台上的目不转睛又看走了多少,是不是该表态对他负责。   结果等了快五分钟了,她愣是还在“正在输入”。   谢臻舒了口气,回:行了,不跟你开玩笑了。过早没?等会儿一起下楼吃面?   她秒回:好啊,我还没吃,吃完饭再一起去买报纸吧?   谢臻:什么报纸?   苏慕善:对高考.答案啊~   两人三分钟后在门口回合了。   谢臻关门的时候,苏慕善已经站在门口,纯色的T恤,A字半身裙,胳膊上挂着只侧包,手里拿着把遮阳伞,小学生气十足的打扮。   谢臻看她,笑了下,“是不是再拿个保温杯就去郊游了?”   出门之前苏慕善一直在想怎么应对看到他赤膊的事,结果他突然一句不着边际,彻底打乱了她的思维。   他看她又发愣,笑着径直抓过她的手,无可奈何,让她别想了。   苏慕善任由他拉着他下了单元楼,称呼地撒手,“咳……保持距离……小心撞上阿婆买菜回来。”   他满不在意,“我姥姥挺喜欢你啊,你还不好意思?”   “还是不要让大人知道吧……”   谢臻失落真真假假,“哦,大概是我见不得人。”   苏慕善咳了一声,刚准备解释,住楼上的邻居阿姨看到她与谢臻,“哎?善善,阿臻,你们怎么在一块儿?没记错,你们是今年高考,都考完了是吧?”   “方阿姨,我和苏慕善同班同学。遇到了,一起去过早,您吃了吗?”谢臻大大方方解释,又对她笑,“要不要我帮你打伞啊?”   苏慕善:“……”   就这样,谢臻顺利接管了那把被他本人吐槽幼稚的遮阳伞。   浅天蓝色的外涂层,撑开之后,才看到完整的图案是水粉画风格的天空,中间浮着连成伞页的云朵。   他握着伞柄,把蓝天举过头顶,才在他们脚下撒下阴凉。   苏慕善心里直打鼓,怕吭声便会惹出他问出处。   在伞下,两个人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直至走出小区,谢臻冷不丁凑过来,“哎……苏慕善,我这么叫你大名,你都不觉得生疏?”   她回过神,“……不觉得。”   谢臻咬了咬后槽牙,不说话。   人家姑娘都不觉得,他矫情个屁。   没多久,两人在面铺落座。   他对她的口味熟悉,叫了餐号进屋里边吹空调边等。   早餐铺子里乡音嘈杂,大家都专注于面前的浮着红油的早餐,专注于一起吃早餐的人。   和他一起分享这份至简的人间烟火 * 气,苏慕善从未想过,她和谢臻有这样一天。   她静静坐着,拿热水汆烫好筷子,再递给他一双,即便此刻他在对面玩着手机,“在看什么?”   谢臻抬头,笑,“拍照。”   苏慕善一愣,张了张口,又怕自己的疑虑多余。   他看出她的敏感心思,把手机递过去,画面里是两幅碗筷,青葱配红油,牛肉也切得大块。   “就这家面馆,我挺久没来吃了,你别想太……”多了。   “你发吧。”苏慕善埋下头,默默吃了口面。   不知是不是辣的,她脸很红,又小声道,“但是……阿臻,你先别艾特我。” 第44章 早恋的黄昏   苏慕善如果知道谢臻的微信列表里有秦思思, 她绝不会放任自己的占有欲,让他发出那条朋友圈。   事情还要从两人吃完早饭后说起。   他们去报亭买了报纸,回家刚对完理综选择, 谢臻电话响了。   听筒里的声音很大, 苏慕善最先辨别出陈一昂的声音。   他质问着谢臻,从江城后没联系就算了, 怎么高考完也不见人。   搞半天是去找情妹妹了啊?   妹妹姓甚名谁,不带出来露个脸认识一下?   谢臻笑意微凝,垂眸看她一眼,抬手半掩住听筒里不着调的话,踱到阳台。   回来时候, 看到她仍在低头对答案,阳光静谧洒在她发丝上,教人不忍打扰。   “电话打完了?”她抬眸,微微一笑,“陈一昂找你啊……”   他回过神来, 笑, “要不要去见人?”   “还是不要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   谢臻敛眸一愣, 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笑道:“……不想给我长面子啊?那我真走了?”   她只好再交代两句,“那你走吧, 回头记得对答案估分……”   话还没讲完, 谢臻一手攥住她的手腕, “你送我啊。”   “噢……”   愣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   苏慕善只好送谢臻下楼。   室外光线热烈,舍不得她晒太阳,他才松手让她回去。   她踩着阶梯,在二楼看到窗洞口外男生落拓的身影愈来愈远, 电话声响起,才将思绪拉回,“喂,思思……”   “善善,你和谢臻怎么回事!什么时候暗度陈仓的!好好给我交代!”听筒传来尖锐的质问,宛如一声当头棒喝。   苏慕善心跳漏掉一拍,听筒里还在继续追问:   “看不出来啊,你挺会闷声干大事的?怎么说在谈恋爱就谈恋爱了!”   “哎,是他追的你吗?昨天表白的?”   “一整个高三谢臻都不在学校……你们俩怎么回事……”   “呃,你怎么……知道的?”   该不会班里已经有人知道了吧?   比起被逼问,苏慕善更怕谈恋爱的事被传开,不适应和谢臻后的目光 * 是一方面,重要的是怕被王琴发现。   她向来在旁人眼中乖巧恭顺,可她知道自己的内敛、沉闷与自我压抑,及不时涌起的反叛皆源自过分强势的母亲。   秦思思一愣,缓了缓口吻:“谢臻的那朋友圈啊,他对面坐着的人就你吧?你右手,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好吧,”苏慕善垂眸看了眼自己右手腕骨上的一枚红痣,舒了口气,“那……你有没有……”   “当然没有告诉别人啊,我又不傻!”秦思思说,“但今天下午你必须给我交代清楚情况!”   ……   下午,日光纯净,穿透空气烤灼大地。   苏慕善比约定时间早到十五分钟,老城区的鼓楼商圈修游人如织,绵延一公里的石板街,沿途两侧仿明清的店铺林立。   她站在步行街入口的麦记下等待。   手机里,谢臻给她发消息说要下午回趟羡山区,过三两天再来找她。   羡山是内环线上,城中取静的宝地。   山脚下是别墅区,大抵知道他要回家面对父亲。   苏慕善并未过问太多,抿唇淡淡笑了下,像是隔着屏幕鼓舞他似的:好的,那过几天再见。   嘀咚一声,又一条语音发过来,“媳妇儿……”   酒桌上强忍安静的嘈杂背景里,男声很轻很嗡,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她的心一下变得很软很软,被触碰一下,就显出一个形变的窝。   他……   姑且相信他对自己,是格外用心的吧。   苏慕善忙按虚拟键盘:谢臻……   谢臻:叫错了。   苏慕善笑:阿臻。   谢臻:怎么,刚走几个小时,欠我了?   本地方言里,“欠”是想的意思。   她几乎能想象,他含笑用普通话的语调,说出俗语时的吊儿郎当。   她淡淡笑了笑,另辟话题,但她笃定他比她在意。   苏慕善:等7月填完志愿,大学定下来,我们再告诉别人吧。   谢臻:……告诉什么?   苏慕善:我们在一起的事情。   想了想,她又补充:其实……是我自己的原因,我怕我妈妈知道了,她不让我早恋。   这时,不远处的站台一辆公交车驶过。   秦思思穿着修身的针织短T,水洗蓝色阔腿裤,港味妩媚的打扮,她转头看过来,“善善!”   苏慕善抬眸,忙摁了手机,为了表明了“坦白从宽”的态度,赶紧迎上上去,“思思……”   秦思思连连啧声,“手指噼里啪啦地按,跟谢臻聊天啊……”   “……嗯。”她把手机塞进挎包。   “聊什么啊?神神秘秘的,”秦思思认真打量了她一眼,“脸红了?”   苏慕善怔忡一刻,原本没有脸红,却霎时感到太阳刺眼灼热。   秦思思噗嗤大笑,勾住她的胳膊,调侃她不要太纯情,“行了……在一起就在一起吧,只要开开心心就好!老站这儿干嘛,热死了……先喝杯奶茶去吧!”   苏慕善笑:“好,那我 * 请你。”   二人转头,去了街角常去那家的甜品店。   点完欧包、果茶,她们取餐后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冷水驱散热意,窗外的日光才灿烂迷人。   秦思思捧着果茶,单臂撑裸白的台面,打量了几眼苏慕善,冷不丁道:“都毕业了,你还像个小学生似的……”   苏慕善低头看自己,“我怎么了?”   刚好落地玻璃窗外,几个捧着《知音漫客》的小学生从室外经过,好几个女孩子都是糖果色T恤配半身裙的打扮。   和苏慕善如出一辙……   哦,所以今天早上,谢臻说她再拿个保温杯就能去郊游了……是说她小学生!   其实也没有的,她只是长得不高,而且她穿的是日式A字伞裙,明明很简约文艺,才和小学生的百褶裙不一样!   苏慕善挽尊解释:“……高中一直穿校服嘛,所以没怎么添置衣服。”   “明明就是你衣太差,不会打扮,”秦思思笑她嘴硬,“等会儿我陪你逛街,帮你挑衣服!”   苏慕善垂眸,笑了声:“……我还以为你是来教育我的。”   “嗯,什么教育?”   “和谢臻在一块……”   秦思思讪讪:“虽然不看好他,但你们都在一块了,没人比你很清楚自己的想法,我呢,还是你开心就好,而且……”   她顿了顿,而且谢臻离开X市整整一年了,如果他们缘分该断,早被时间磨平了;如果不该断,想想她之前可没少给谢臻使绊子……   万一他俩未来结婚,她出双倍份子钱都不好使——后半句,是贺惟提醒她别多管闲事的时候说的。   “思思,而且什么?”   秦思思回神,摇了摇头:“没什么!”   心里暗下决心,她应该好好祝福善善,如果谢臻敢辜负她,一定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秦思思转移换题,“对了,你估分了吗?”   “估了,”谈到成绩,苏慕善一下严肃起来,“不出意外,应该是630左右,理综数学都不怎么出彩,语文考得一般般。”   “唔,我也差不多。”   秦思思的成绩相对均衡,总成绩一直和苏慕善相近。说着,二人又侃起贺惟来,原来上午思思和他一起对的答案。   对完之后,他半天没吱声,直到她问了三四遍,贺惟才坦白总分估计能上680。   “离谱,他简直非人哉!说好一起学习,结果他背着我偷偷考北大?这下要异地了!”   秦思思拿手捧欧包,“唉,算了,不管了!他去他的未名湖畔,我去我的长江大桥,他要是看到大城市女孩见异思迁了,我打飞的去他宿舍楼下,拿大字报贴门口,快刀斩乱麻,赶紧寻找第二春去!”   苏慕善听乐了,悠悠道:“你这凌云壮志,我是不是该把录音机打开,发给 * 班长听一下?”   “哎哎,你怎么回事儿,跟谢臻在一块儿刚多久,就学坏了?”   苏慕善赶忙做拉拉链的动作闭嘴。   秦思思拉起她的胳膊,眯眼笑着,“好了,一提谢臻你就不说话了。得,奶茶也喝完了,去逛丝芙兰吧,我还你只口红。”   白日烂漫,光阴变长。   脱离高中苦海的第一个下午,苏慕善就这样同朋友虚度过去。   把生活的密度填得太满了,过度放纵和浪费便充满意义。   当然,浪费时间并不意味着她们一无所获。   对于苏慕善来说,她尤其收获丰硕,比如新配好的隐形眼镜,法式剪裁的优雅连衣裙,还有雾面哑光的枫叶色口红。   最后,二人走车站道别,秦思思提了一嘴要不要趁没出成绩,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毕业旅行。   苏慕善犹豫,笑着说考虑一下。   “嘛,你把谢臻喊上也行,我们可以四个人一起。”   苏慕善一噎,“……我还是再考虑一下吧。”她还主要是要问问家长的意见。   “那行,好好考虑啊!早点回我,我好订票!”   苏慕善温和答应的时间,公交车已经到了。她随着人群往上走,却发现同路的秦思思没跟上。   她隔着车窗,“你怎么没上来?”   秦思思在外面挥手,“那个……我和……”   定睛一看,站台边何时多了的男生,悠哉悠哉走过去,坦然自如地拽住秦思思,往背后的影城走。   忒!好一个秦思思,好一个无缝对接……   苏慕善失笑,公交车缓缓向前启动了。   落日的光辉,在随着车轮滚动的频率,在车厢里慢慢晃动。   有点晕车,她撑着脑袋看向窗外。   在封闭寄宿制学校读书,人对社会、自然的认知都会产生偏差。   她的傍晚黄昏总是食堂、超市、操场,教学楼下被映黄的合欢树。   而今天坐在靠窗的座位,发现黄昏是走走停停的车马,是回家的期盼,是被拉长的日子,是值得期许的来日方长。   她与朋友,与谢臻,都来日方长。   说到谢臻……   苏慕善隔着车窗,拍下外面的充满生活气的车水马龙,拿到软件里调色。   毕竟车水马龙的黄昏容易遇,但能分享黄昏的人不易得。   而她刚打开手机,聊天框十几条新消息接连往外蹦。   苏慕善:其实……是我自己的原因,我怕我妈妈知道了,她不让我早恋。   谢臻:????   谢臻:媳妇儿,你是不是对早恋的误解有点大啊?这要是算早恋,那也是早恋里的黄昏恋了。   谢臻:不是,你咋不说话了?   谢臻:媳妇儿?   谢臻:课代表?   ……   谢臻:理我下啊,我错了,媳妇儿! 第45章 比他更早的时候……   这日, 夜晚十点。   苏慕善捧着乐事原味薯片,在卧室里看电影,影片里的英文对白盖过空调外机 * 嗡嗡作响的声音, 独处的夜晚显得相当惬意。   估摸父母十点半钟左右回家, 她提前关了电脑使其冷却,又打开冰箱检查傍晚冻的绿豆沙。   确定万无一失, 她跑回卧室,靠着离玄关近的那堵墙坐,一面读未读完的散文,一面静静等待熟悉的脚步声。   十点过三十六分零五秒。   门咯吱响了,金属钥匙串撞着木质玄关柜, 发出刺耳的声音。   苏慕善抿唇笑了笑,将书倒扣于床头柜边,踩着拖鞋出去,“爸妈,你们回来啦。”   王琴正扶着柜台换鞋, 皱眉, “十点了, 怎么还没睡啊, 又玩手机?”   苏伟国对女儿笑了笑,又看向妻子:“孩子辛辛苦苦读书十几年, 高考完不玩儿, 什么时候玩?”   “你们父女俩一个姓, 一条心,”王琴拂袖,走到厨房去倒水,“合起伙欺负我这个外姓人, 是吧?”   苏慕善对父亲笑了笑,转头追过去,“……妈妈,我在冰箱冻了绿豆沙。”   王琴端着白开水,看着苏伟国也跟到了后面来,后知后觉这父女俩如此统一战线,肯定有什么事才要献殷勤。她慢吞吞喝了一口,才问,“说吧,又有什么事?”   苏慕善回头,看了眼父亲。   而苏伟国目光挪开,这样的反应俨然是让她大胆点,不要动不动都依仗别人开口帮她。   她用目光寻求场外援助失败不说,还直接被王琴敏锐地抓住了,“苏慕善,到底什么事?”   “呃……妈妈,就是……”她咬了咬牙,“思思说,她有一个亲戚是旅行社的,说高考生凭准考生,参团游能打折,问我去不去,我有点想去……”   说完,苏慕善抬头,小心地看向王琴。   她八岁之后,就很少跟王琴提请求了,因为怕被拒绝,怕听到王琴的说理,让她懂事,知道家里条件特殊,钱都应该花在刀刃上,不要因为一时兴起而挥霍放纵。   比如四五岁时,她学过半学期舞蹈便荒废;于是八岁那年,王琴很果断地回绝了她学画画的愿望。   “学画画又不能当饭吃,你以后只能当兴趣爱好,挣不了钱的。”   “妈妈,我会好好读书的,喜欢画画……也是因为兴趣爱好才想去学……”   “有兴趣爱好,你在家自己画,也是一样的,而且当初让你学跳舞,你不也是没多久就学不下去了吗?父母起早贪黑挣钱不容易,不必要的事,就别花了。”   “可是妈妈……”   “行了,作业写完了吗?写完了再写写练习题去。”   苏伟国不能理解女儿,为什么想去旅游却不敢直接问妻子。   可能是因为大人们都健忘吧,那时候他也一声不吭站支持王琴的观点。可是往往就是因为父母以为的无足轻重 * ,却让记忆匮乏的小孩一直记着。   即便现在已经长大,即便现在家庭条件好了很多,但从小扎根的刺没有得到治愈,只会向地下延伸得愈深,甚至造就了她内敛谨慎的性格。   王琴沉吟了片刻,放下水杯,“只有你和秦思思两个女生,安不安全啊?”   “呃,不光我们俩,还有班里其他的同学,人挺多的,很安全的。”   “男生女生啊?多少人?”   “有男有女,”苏慕善舒了口气,继续顺着编,“算上我和思思,大概,四五个人。”   王琴抬眸看了眼苏伟国,暗忖猜想女儿应该已经跟他通过气了。   话说回来,女儿长这么大,确实一直乖巧听话,没让人过操心,也鲜少提出过什么请求。   她小时候家里条件拮据,虽然衣食与学习补课不曾短缺,可比起别家孩子假期,动辄出省出国旅行,他们做父母的诚然亏欠她不少。   现在孩子大了,又有那个条件,是该应允让她出去看看。   王琴没有怀疑太多,“那,你们打算去哪?”   苏慕善一个激灵,忙笑答:“甘肃,敦煌!”   所以,这就算定下来了吗?   *   苏慕善没想到这么顺利的。   她第一时间跟秦思思汇报了情况,确定:去旅游!   至于谢臻,她跟他提过后他便答应了,毕业旅行小分队如是壮大起来,跟她给王琴描述得竟然没什么差别。   都是班里的同学、有男有女、四个人左右,很安全。   虽然省略了很重要的定语,这两个男生是她们的……呃,男朋友。   还有说秦思思有做旅行社的亲戚也并不是瞎扯,他们特地参考了旅行社对旅行路线的建议,准备来一场自由行。   启程的时间是6月15号早晨。   王琴本打算送苏慕善一段,逢上秦思思在蓝天花园门口等苏慕善。   “阿姨,生意忙的话就不用送了,我和善善一起去机场和其他同学回合就好了,我们到了会给您发消息的。”   瞧瞧,话说得好听又滴水不漏。   王琴一直觉得秦思思比自己女儿机灵会来事,便放心下来,送她们去公交车站的路上经过店里,还拿了一袋苹果,让她们带着路上吃。   秦思思应付得如鱼得水,不出三分钟,顺利带着苏慕善上了公交。   而坐了一站后便下车了,顺利与另两位“同学”汇合。   两个男生都站在路边香樟树的阴影乘凉,个子相差不多,但或许是谢臻更高点。   谢臻一身明线藏青色T恤,卡其色的阔腿五分裤,脚下踩着双Yeezy,背着只灰青的包,慵懒日系工业风的打扮,同时看上去很舒适且平易近人。   苏慕善已一连有几天没见他了,总是网上在联系。   活生生的人站在眼 * 前,她心里颇感突兀与不真实,一想到未来的几天将一起度过,心里似羽毛飘拂,惹人心痒。   贺惟看两个女生下了车,先走了过去。   秦思思和贺惟从高考毕业后,就把关系拿到明面上,两人没什么好忸怩的,遂面对面讲起话。   苏慕善在他们旁边站着,宛如巨伏电灯泡。   直到谢臻含笑走过来,将她的手一牵,拉走到阴翳之下,少女的脸庞被日光照热,热意却没有丝毫散开的意思。   谢臻看了眼不远处的另两位“旅友”,挑眉一笑,压低声音,“还生气呢,媳妇儿?”   “咳,你别在外面这么叫我!”   “哦?”谢臻轻微低头,凑到从侧下方直视着她,清朗一笑,“行啊,下回屋里叫。”   说完,他一面想她未免脸皮太薄。   还有那几天他回去有事,俩人在在手机上聊得挺好,结果今天却尴尬得跟网友奔现似的。   谢臻正色,“上回黄昏恋我胡说八道的。你没气了吧?”   苏慕善看他一眼,又垂眸,“我没有生气……”   她就是觉得,当时太尴尬了,她刚准备给他发黄昏的照片呢,结果他说她谈个黄昏的早恋?   谢臻一听哭笑不得,嗓子里逸出轻朗的笑声,“那你现在可以给我看下了,你拍的黄昏。”   她抿唇释然一笑,拿起手机说稍等。   这时,不远处的秦思思挽着贺惟的单臂,对他们招手,“善善,走啦,打的去机场了!”   苏慕善一愣,回头:“……嗯,就来了!”   话音刚落,谢臻欲伸手去牵她,哪知扑了个空。   他倒吸了口冷气,稀奇了啊,自己女朋友,别人招呼一声就跑了?   舌尖顶了顶上颚,谢臻闷了口气,迈开长腿跟上。   这时,掌心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他拿出来,站在了路边。   苏慕善:[图片]   苏慕善:上帝每天都说“有傍晚,有早晨”,但上帝从来不说黄昏。因为黄昏只属于相爱的人。   苏慕善:拍下这张照片,就想到这句话了。   *   飞机在五小时后落地酒泉,已经到了下午。   一行人迅速到达去客运中心,趁天还没黑,做大巴转道敦煌。   因为早上坐的士时,苏慕善便和朋友坐在一起,到下午做客车,也没撒开秦思思的手,同她坐在一起。   聊聊杨文丰那篇讲西北的散文,聊丝绸之路,反正嘴巴里总得说点什么。   两个男生只好坐在她们后面了。   谢臻闲来瞥了眼贺惟,只见他手持kindle,完全高高挂起,一点也没表露出想和女朋友做一块儿的焦躁,甚至一路都很淡定。   他又看向前方少女的发顶。   夏天到来,她又束起了马尾,发丝在干热的 * 空气里微微泛黄,还稍微有点毛躁,她在和身边朋友聊着,没一点困倦的迹象。   女朋友不搭理,身边又是一高冷学霸。   谢臻百无聊赖,手指搭在窗沿敲着,看向灰蒙蒙的窗外,国道两边飞驰而过的白杨。   这时,车子忽然制动刹车,司机吆喝一声:“服务站到了啊,休息十分钟,要上厕所上厕所!要买水的买水,到敦煌还有两个小时啊!”   谢臻如释重负,心想终于能走动了。而且,能喊她出去走会儿。   他在后面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咳,你去不去超市?”   苏慕善心跳漏掉一拍,回头:“好……”   西北天气干燥,再加上一路在闲聊,她确实嗓子有点哑了。   谢臻让靠走廊的贺惟让开,等她出来后,立马大大方方拉住她手,走廊对面一个丫头低叹:“啊?那俩帅哥不是一对啊?我YY好久了……”   苏慕善脚步一顿,忍不住掩唇一笑。   谢臻目光横扫回去,又收紧掌心,将她拉到身边,低头凑过来,“还笑?走了,媳妇儿。”   她耳朵又热又痒。   下车,服务站的年代感扑面而来。   建筑是座现代功能主义的方盒子,同时兼有苏联式建筑的厚重感,不过进了便利店后,室内的装潢明亮崭新,商品因有尽有。   谢臻拉着她,“不好意思啊?”   “嗯,”她站在饮料的货架前,“说实话,确实有一点点,尤其是在思思面前……挺不好意思的。”   秦思思。   谢臻喉咙一哽,咬牙心想早晚要找她算账,要不是她……   苏慕善侧眸,“阿臻,怎么了吗?”   “……没什么,”谢臻单臂轻轻扶着货架,将她圏起来,似笑非笑,“想到了你上午给我发的,‘黄昏只属于相爱的人’,如此情真意切,你还跟我不好意思啊?”   “……我,那是别人说的,我只是引用。”   他低头凑近,“你这话说的,好像你不喜欢我?”   “……喜欢。”   听到满意的答案,谢臻轻笑,松手。   两人几巡话的功夫,时间已剩不多。   他们拿了缓解晕车的薄荷糖,又拿了两瓶水溶C100,便去前台排队结账。   谢臻在排队,收银员扫过商品的条形码,机器发出嘀嘀的声音,   苏慕善则乖乖巧巧站在他肩侧,忽然道:“阿臻,你知道吗……”   “嗯?”   这时门外一阵喧嚣。   苏慕善遥遥一望,刚忙催促,“没什么,快埋单,车快要开了!”   谢臻立马正色,一手把东西炒好,一手紧紧攥着她,笑了下,“腿跟不跟得上啊?”   “什么?”   说完,他拉着她往门外跑去。   男生腿很长,但跑步的速度相当照顾她。   略带浑浊的空气擦过眼前耳畔,她却觉得感觉踉踉跄跄起来,不是物理运 * 动上的,而是心理范畴。   心跳宛如鼓动,张扬随性的他闯入她生活,惊起古井里的波澜。   “唔……师傅!等下!”   在车门即将关上上,他们终于赶了上来。   苏慕善一遍气喘吁吁,一遍先上了台阶;谢臻在后,悬着手臂护着她的腰。   她又下意识回头看他,二人为刚刚的煞有介事的追车,相视一笑。   “唔,走了,”这次换她主动抓过他的手,“车要动了了,赶紧回位置。”   谢臻一惊,灵魂被勾出窍,好像全然交托到她的手上,任凭牵引。   几秒后,走到后半段的座位。   苏慕善一怔,回头看他,嗫嚅道:“……我跟你坐吧。”   他方回过神来,贺惟那厮已然霸占了她原有的位置,后排倒空着,显然是为他俩预留的。   谢臻乐见其成,或者说求之不得。   他安然坐下来,拧开其中瓶水溶C递给她,“喏,拿着。”   “谢谢……”   苏慕善笑着接下,饮料入口是酸,但在唇齿晕开后,慢慢酿出甜的味道。   “对了,”他忽而眸光斜过来,“刚刚在便利店,你想说什么,还没完呢。”   “呃……是一个秘密。”   “打算告诉我?”   她顿了顿,“嗯,已经不是秘密了,所以……可以告诉你。”   谢臻轻笑,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其实……”苏慕善抿唇,低头摩挲着那瓶水溶C100,“我一开始,并不喜欢喝这个饮料的。”   笑意霎时在唇边凝住,谢臻心脏猛地一抽。   原来他以为的机缘与凑巧,不过是她的故意为之;少女的偏爱与喜好,也是因他伊始,   在比他更早的时候,少女把喜欢深深埋在沉默而寻常的日子里。   并且,曾被他一次又一次辜负。 第46章 无比想吻她   下午六七点抵达了敦煌市区, 西北的天空依然带着些许明亮的朦胧。   暑假正是旅游旺季,客运站附近的酒店生意异常火爆。   幸好房间已在网上提前订好了,只需去登记身份证便可拿到房卡入住, 见前台那儿聚着不少人, 旅途之中的男生自然要多照顾人,谢臻他们请缨去登记了, 而苏慕善和秦思思便坐在一旁看行李。   房间安排当然是因男女分开,大家都心照不宣,登记完后谢臻塞了张房卡给苏慕善,自己则不情不愿,站到了贺惟旁边。   谁能想, 他和贺惟只是球场上的点头之交,今天全程挨在一起坐车也罢,晚上还一起睡?离谱。   简单地放完行李已是一刻钟后,大家在大厅集合,准备出发觅食。   苏慕善说:“附近有一条美食街 * , 咱们就去那边吧……时间不早了, 明天去莫高窟还要早起。”   秦思思抱着她胳膊, 笑:“行啊, 刚刚过来我就闻到羊肉串儿味了。”   谢臻看了眼贺惟,现在的场合暂时没有他俩发表意见的余地。   于是一行四人去了一家回民餐馆吃晚饭, 到西北地区, 没有不酣畅吃牛羊肉的道理, 而秦思思尤其逞口舌之欢,跟店老板打听起来西北有什么必吃的美味。   聊着聊着,老板热情推荐起了堂兄开的烧烤宵夜,就在西域路上, 很近,饭后消食,随便逛逛就过去了。   “要不去逛会儿?”贺惟问,顺势给她递了张纸巾。   秦思思犹豫,看向苏慕善,“……你们要不要一起去啊?”   苏慕善想了想:“嗯,也……”行。   谢臻轻咳一声,在桌下若无其事抓住她的手,看向贺惟:“不去,你们去吧。”   她脸上完全藏不住事,正偏头瞅他,秦思思利落地背好了挎包,单手拉着贺惟,笑容满面,“那我们去逛一下下哈,等会儿我们就回去了。”   随后,塑料门帘摇摇晃晃,座上只剩他们俩了,谢臻笑着啧了两声,调侃那俩人主意打得好,跑这么快专门留下他埋单。   “咱们也能一起去看看呀。”苏慕善说。   谢臻从前台买完单回来,单臂往她肩膀一搭,自如地凑过来,“看不出来啊,人家要谈恋爱去,不想跟我们一块儿了。”   偏过头,正好对上少年的恣意。   褐眸微眯,路边店铺的灯光调子铺出暧昧的色调。   苏慕善把头别开,“……那是你想当然了,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谢臻依然在笑,煞有介事地点头,“嗯,那我想跟你单独谈恋爱,有什么问题?”   “……嗯,没有。”她双手后攒在桌下,攥起了衣角。   他垂眸吃吃了声,伸手拉出一只紧紧扣住,坦荡荡地扬声,“一直坐着儿啊?走了,媳妇儿。”   西北昼夜温差大,从饭馆出来后一阵凉风幽幽,苏慕善忍不住抱了一下手臂,皮肤表面微凉。   谢臻松了手,抬臂扶住她肩头,往怀里微微拉了一点,少女的肩膀严丝合缝,抵进他的胸膛里。   她心跳一顿,侧过头,男生下颌精致,锁骨撑起T恤的褶皱,脖颈上喉结清晰,经脉随着呼吸微动,独有的温热传递从他身上散发,向她渗透而来。 *   他喉结滚动,“你冷的话?那不逛了,回去吧。”   苏慕善猛地回神,点头,“……好啊。”   心想她手里有房卡,去她与思思房间坐会儿也挺好的。   同他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都很好。   五分钟后,二人回到了酒店。   苏慕善用房卡滴开了门,室内霎时明亮起来,三十来坪的普通双人套间,黑白灰与木质搭配的中性家装风格,青灰色的窗纱,邻窗的位置摆着一套简约风的休闲桌椅,整体装潢十分商务。   “你进来先坐会儿吧,估计九点多思思他们就回来了。”   苏慕善又一眼看见茶几上上丢的乱七八糟,暗叫糟糕,赶忙过去收拾。   谢臻拉住她,“你干嘛,把我当客人招待啊?”   她回头,脸庞红了一下,现在处于封闭的空间场所,而夜晚最容易隐藏秘密,她在所难免地产生了些许局促感。   他不以为意地笑笑,“哪张床是你的?”   “……刚刚只是上来放东西,还没分。”   “那就这个吧,我坐你的床了。”谢臻指着左边那张,顺势拉她坐到旁边,“……聊会儿天吧。”   按理说,都说女孩子的床不能乱坐。   虽然这是在酒店,苏慕善面上还是热了一遭,舒了口气,“……好。”   谢臻又见桌上那杯未饮完的水溶C,心底再度涌出钝钝的阻塞感。   “怎么了?口渴吗?”   “……没,”他收回目光,佯作轻松,“想起来一些事儿。”   苏慕善沉默了一会儿,“……你说今天下午啊。”   “嗯,”谢臻轻笑,单手揽过她的腰,语气佯得淡淡,“看不出你挺能埋心事儿啊,不交代一下什么时候开始的?喜欢我什么?”   苏慕善面颊又热热的,避开他目光里的张扬。   见她沉默,谢臻几分后悔自己的不真诚,“咳,你现在要是不想说,那就……”   “高一的时候。”   “高一?”   她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   大抵因为现在的他坐在身旁,像一场不真实的甜蜜幻梦,而今想起那时觉得甘之如饴的日子,竟然也觉得辛酸起来。   “那我……”苏慕善不知为何,鼻腔有点嗡,有点像要哭了,“我说了,你不要笑话我啊。”   谢臻陪着她笑了笑,一把把她拉进怀里,声音微沉下几度,“嗯,哪敢笑课代表,怕课代表记名字还来不及呢。”   她噗嗤笑出声,眼角却晕出些许湿 * 润来。   不过靠在他怀里,耳边贴着他蓬勃有力的心跳声,整个人又陷入无比的坚定里。   “高一就认识你了,第一次月考你考了637分,年级48,我站在一楼大厅瞻仰月考光荣榜的学霸呢,本来想就看看,也没什么……结果回头就撞见你被好多人围着,那天下午,太阳特别亮,你在人群里闪闪发光,我心想原来真的有人,拥有我所向往的一切,成绩那么那么好,足够张扬爽朗,可以被很多人喜欢。”   她顿了顿,“你知道吗?我那时候总分还没上过600分,一开始,我真的只是把你当奋斗目标的,没想那么多,直到……”   谢臻笑着打断:“呦,那你可真找错目标了。”   “是啊,”她破涕为笑,垂头的瞬间在他胸膛前蹭了一下,“直到分了文理科,跟你分到一个班里,结果你成绩怎么就只剩三四百分了,我直接傻了,怀疑你不是你,怀疑你有个学习超好的双胞胎兄弟。”   苏慕善愣了下,忙抬头补充道:“呃……对不起。”   谢臻看着窗外的明亮的街景,丝毫不气,反因愧怍而收紧了臂膀,“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你继续说。”   “嗯,”她轻轻叹了口气,“可是我还是觉得惋惜,觉得你不应该这样是现在这样的水平。后来,你又被安排坐到我前面……我发现我会不自觉注意你,不自觉地支起耳朵听你和朋友插科打诨,不自觉地去看你球场的样子,即便我们拢共没打过几次交道,即便我们天生不在一起世界的,但我知道,那种感觉已经不单单惋惜了。”   “物极必反吧,越闷的人,在触底反弹后越渴望张扬的一切。那种感觉应该是……”苏慕善一顿,扬起脸看到他棱角更加清晰的下颌,“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讯息传递神经中枢,谢臻心里仿若有雷霆万钧,从未觉得有一份感情压得他这样重。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少女的声音忽然轻快,她连带从他怀中起身,跪坐在床上,几分抱怨道,“如果不说,怕你永远都不会发现。”   他温和一笑:“什么啊?”   “不知道你,还有没有 * 玩QQ……记不记得有人给你发过匿名的悄悄话。”   谢臻一怔:“是你?”   “嗯,是我。”她灿然一笑,双手乖巧地撑着床褥,“你看我说的准不准啊,我就说你一定会前途无量的,未来的飞行员。”   谢臻侧眸定定看向她去。   他不确定她口吻中所描述的是不是自己,却无比笃定她比他要好百倍千倍的人。   她专注刻苦、坦率真诚。   笃定自己想要的一切,而去勇敢追逐,决不会像他畏缩胆怯,甚至自暴自弃。   苏慕善见他神色稍定,疑惑地眨了眨眼睛,“阿臻……你听到了吗?”   即便这是单独相处时,才会唤出口的亲昵,她的脸颊不免又开始热腾腾,她低下头去,幽暗的灯光依旧照出两颊暧昧的光晕。   全凭本能,谢臻身体微前倾,一把摁住了她的手腕。   另外一手重新将她揽回来,她全然没做好准备的情况下,鼻梁上的眼镜滑落被衾间,二人的距离倏地拉近,她虽跪坐在床上,全似扑在他胸前,鼻息交织,目光相抵,在清夜里砸出两人混乱的心跳。   谢臻仍强装淡定地看着她,“我听到了,善善……”   少女因如斯温柔的轻唤仰头,射灯落下的光点亮无瑕的肌肤,以及分外明亮的眼,因为紧张嗫嚅,唇珠微动时似诉似拒。   砰砰,砰砰砰,心跳更甚。   谢臻心情乱作一团,怜惜,愧疚,心痛,自责,说不清道不明的五味杂陈,但当下唯一想做的事可以确定——   他想吻她,无比无比想吻她。 第47章 慌张的痴汉   当两个人之间, 只剩两排微颤睫毛的距离,苏慕善陷入痴怔,仓乱的心跳完全打乱节奏。   尤其他眸光低垂, 侧过脸时英挺的鼻梁挡住微光, 那枚淡痣在明与暗的边界若隐若现,她不禁喉咙滚动, 目光亦落向他的薄唇。   大脑空白一片,耳畔是嗡鸣化的心跳。   进与退,迎与拒,都在一刻凝滞,心里的声音发出缥缈的叩问, 问她是否做好准备与他更近一点了。   不过话说回来,方才她对他再无任何隐瞒,就已经替少女交托了全心全意的信任。   几秒钟过去,她的静默让谢臻沉下心,确定现在是恰到好处的时机。   他幽幽看着她, 收紧怀抱, 在自己的心跳声中款款垂头。   正在这时, 手机震动起来, 打破这个悬而未决的吻。   苏慕善一个激灵回笼意识,她下意识双臂向外, * 谢臻喉咙一紧, 立刻松开了她。   她不愿意……   眸中的落寞转瞬即逝, 他翻身从床上起来,若无其事地走到桌边,捞起手机,“贺惟找我, 估计是回来了……我先接个电话。”   苏慕善跪坐在床畔,低头理鬓边碎发,“嗯,你……你接吧。”   他走到套间的玄关,单手拿着手机,微侧头看了她一眼。   贺惟他们回来,那他也得走了,今晚未说完的话与未竟的吻只能……到此为止了呗?唉……   “喂……”谢臻靠在柜旁,懒声接通。   “我贺惟,”那边语气清冷,“你今天晚上别过来了,等会儿我把你包拿过去。”   他愣了两秒,“靠,你特么牛——”逼啊。   然而话还没说完,听筒里只剩下了被拉长的无情忙音。   苏慕善跑到玄关处,眉头微拧,语气焦急:“他们怎么了?有什么事儿吗?”   “咳,没什么。”谢臻平淡地收了手机,“秦思思不回来了。”   “什么……意、思?”   嘴巴比脑子反应要快,苏慕善把话说出去了,才明白过来思思和贺惟在一起。   哦,那所以今晚,她和……   她强压耳后的热意,目光一移,见谢臻又踱回来,背影好像也很僵硬尴尬,他直面落地窗外的夜色,“咳……分开睡,也没什么吧。”   苏慕善讪讪,“……嗯。”   刚才二人抱着短暂聊天的心态把气氛弄得轻松起来,而如今得知要共处一晚,甚至未来几晚,氛围即刻变得不对劲起来。   苏慕善在原地,双手交错,拇指扣了扣掌心,“那不早了,早点休息?”   说完,她便自顾自到背包边,拉开拉链,翻找出换洗衣物,小心翼翼将内衣叠在下面,用睡衣掩盖住,再一溜烟跑到卫生间去,“那我先洗澡了!”   谢臻盯了眼磨砂玻璃隔门,升降格栅被拉下掩住人影,可淅沥沥的水声却叫嗓子里蹿起无名燥热。   他屈指狠狠在鼻尖蹭了两下,仓皇拿出耳机,调出首歌才把水的声音盖过去。   十来分钟,水声止息。   他渐渐平复,打着手游推塔游戏,耳机里的音量也调小了些。   这时上方弹出贺惟的消息:开门。   打开门,贺惟果然来了,他瞥了眼室内,单臂把包丢过来,“……苏慕善呢?”   谢臻接住,“洗澡。”   见贺惟扯唇笑了起来,他又脸色一凛,“你特么什么意思?”   贺惟掀起白眼,“墙角那个红色的 * 匡威是秦思思的行李,我想找苏慕善帮忙拿,你以为什么?”   谢臻舒了口气,转头把他要的东西通通丢过去,骂他赶紧滚,贺惟接住,利利落落地碰门离开,世界终于恢复清净。   这时恰好苏慕善从洗手间出来,米黄色分体睡衣,短袖短裤。   湿漉漉的头发裹在浴巾里,一手拿着电吹风,见他拿着自己的背包,大概猜到了刚刚声音的主人是贺惟,她怯生生地坐到床边,找插头插上电源,“我洗好了,你去吧。”   随即拨开了电吹风的开关,乌拉拉的风声把心脏忐忑跳动的声音全掩盖过去了。   谢臻轻轻咳了一声。   也翻出换洗衣物——无比庆幸,想到要和贺惟同住,他事先买了一套家居服。   他洗完澡又是十几分钟后。   已经差不多十点了,因为不喜欢用酒店的毛巾,他没怎么擦,几乎是湿漉漉地走出来。   此刻苏慕善已经吹干头发,坐在床头,捧着手机假意看着小说。   余光的注意力仍无可避免被他吸引去,她舒了口气,默默把自己的浴巾带给他,“虽然有点湿,你擦一下,再把头发吹干。”   谢臻“哦”了一声,默默拿过来。   他这会儿的口舌亦不复平日,生怕一句玩笑话出格,把二人的氛围搞乱。   殊不知,这样瞻前顾后,反而显得氛围格外暧昧。   谢臻吹完头发才不过十点半。   天知道,他是如何违心蹩脚地说出“挺晚了,要不然休息吧”,然后她亦点头,便把灯关了,室内陷入黑暗。   两张单人床中间隔着一米多的距离。   苏慕善侧枕背对着他,轻声问:“阿臻……你睡了吗?”   谢臻与她侧躺的方向相同,故而能却清楚地看到少女讲话时微微耸动的后背。   他屏息无言,心跳却太响太快。   还是别答应了,不然今晚真保不齐有什么会发生。   窸窸窣窣的,翻转被子的声音,谢臻立刻已闭上了眼睛,呼吸绵长均匀。   “你睡了?”她的声音从面前传来,“唔,真睡了,这么快啊……”   *   事实上,有她在对面躺着,而且刚刚得知她对自己无声沉寂良久的钦慕,谢臻一晚上都难以入眠。   上半夜失眠到两点,下半夜毫不容易睡着,又梦回高中,重新经历了一边昏暗、混乱的人生,但是他的世界从她出现伊始,天光大开。   是因为她去 * 上晚自习的,因为她去读英语的,因为她才留心排球场,最后也是因为她脑子犯轴,报名去考飞,去弥补之前遗失的东西。   但在离奇的梦里,他转瞬转换到她的视角,深深的无力与愧怍又将他包裹。   他一次又一次对她视而不见,对她的真心辜负,甚至幼稚到,拿旁的人去激恼与试探。   什么张扬放旷,群星拥簇的天之骄子,不过都是自甘坠落后,妄图证明自己存在的焦虑与恐慌。   缥缈的声音开始不断在耳畔回响:比起她的执着与勇敢,他不过是一介胆小怯懦的普通人,不配得到她这样认真的喜欢。   他不配,得到她的喜欢。   他不配。   谢臻猛得睁眼醒来时,额上挂满了细汗,窗外的天还没有亮。   他抹了抹额头,撑着胳膊半坐而起,侧眸看了一眼对床,少女呼吸清浅,黯淡的光照应着她恬静的睡颜。   他喉咙一紧,长舒一口气,欲起身去洗把脸冷静一下,正欲站起,腹下滚烫,涨得厉害。   靠,这不是还没早上呢嘛……   谢臻硬生生在床上定坐了几分钟,把那生理现象压下去后,才轻声掀起被褥起床,掬了一大捧水扑到脸上,对着镜子看清自己的狼狈,才从卫生间出来。   他捞起手机一看,五点。   方才的梦魇全然让人没了睡意,谢臻便坐在床边拨弄了手机。   忽而,少女翻了个身。   她侧枕着胳膊,呼吸徐徐,薄薄的眼皮耷着,不由地,谢臻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轻手轻脚再度掀开被子,走到她床边,默默看向她的脸。   她摘掉眼镜的样子,少了文静多了英气。   她的眉眼生得很标志,她的眉毛不深不浅,眉峰清楚凌厉,故而才衬出女孩身上少有的倔强感。   另外,即便她现在闭着眼,谢臻也能想起,她目似点漆的灵动。   想着想着,他缓缓抬手,屈指。   指腹划过她的眉心,她轻轻颤抖的睫羽,又顺着她小巧而秀挺的鼻梁,轻轻滑下。   谢臻忽而淡淡一笑。   还好梦里的事都过去了,她也终于在他身边。   未来的绝对会比过去的时间长,他应该从今天开始,要喜欢她胜过她喜欢自己,才好不让她的从前错付;还要从今天开始,好好成为她眼里的他,做一个值得她喜欢的,前途无量的人。   不知不觉,窗帘外升起了熹微的日光。   她的面容也逐渐白净清晰起来,谢臻始终没挪开目光,伏她的床畔,像一位虔诚守护沉睡的公主的侍从。   他数着 * 她呼吸的节奏,数她睫毛的震颤,最后又看到她丰润的唇瓣,因呼吸而开合出小缝。   还是……很想吻她。   谢臻悄然凑近,却又顿在了毫厘之外。   不确定自己是否能与她的彻骨干净相称,不确定她是否能接受自己。   就在她的睫羽震颤,扫过他的犹豫时,忽而又是一阵手机震动。   谢臻一惊,暗骂了好几声草,赶忙起身坐回自己床上,一看是六点半的闹钟响了,他十足慌乱,拇指划拉着终止键,愣是足足划了三次才划掉。   靠靠靠。   还好她没醒啊!不然刚才凑在跟前她一睁眼,岂不是觉得他变态又痴汉!   然而就在这时,背后忽然杂着一声绵绵的,叫他脊背一僵,“阿臻……” 第48章 “乖啊,我教你……   其实苏慕善已经醒了。   并且, 已经醒了很久。   她一贯睡眠浅,再加上睡在陌生的环境里,天有微光时, 视锥细胞便接受到了信号。   刚准备睁眼睛, 眉心传来温热的触感,顿时让她定住, 心尖颤动不止之余,竟感觉到了他的胆怯与小心翼翼。   这样一来,苏慕善更不敢动作了。   绷着神经好久,他的呼吸亦愈来愈近,仿若下一刻便要扑在脸上, 这时响起的闹钟声拯救她于水火之中——要不然再侧躺下去,半边身体都要麻了。   “你醒了?我闹钟定早了,你还能再睡会儿。”谢臻在自己床边轻轻打了个哈欠,好似刚被吵醒。   苏慕善戴上眼镜,低低笑了笑, “……不用了。”   随后她去包里找出今天要换的衣物, 扬声说先去洗手间了, 谢臻在床边假意拨弄手机, 心口哦了一声,瞧见她的身影没入转角, 徐徐舒出一口气。   草, 好险……   过了五分钟, 苏慕善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   她换上了前段时间买的法式长裙,小V领口,腰如约素, 浅柠檬黄的布料,衬出她皮肤光洁白亮。   谢臻抬眸瞧见她站在逆光之处,摸摸鼻子,确定她不再用卫生间了,才捞起自己的衣服进去。   他手臂揽着换下的家居服出来,见窗帘已经被拉开。   苏慕善背对着他坐在桌边,对面小茶几上镜子折射着晨光,不知在干嘛,低着头动作谨慎。   谢臻放轻步子走到她背后,“你干嘛呢?”   苏慕善陡然一惊,回头,“……戴隐形眼镜,你吓死我了!”   谢臻从胸腔里闷出声笑,拉过椅子在她旁边坐下,“什么心理素质啊,你胆子也太小了吧,媳妇儿。”   她拿镊子夹着快要干掉的镜片浸入清洗液,看也不看他。   谢臻笑笑,在她旁边耐心地等。   这下算知道她为什 * 么不愿意睡回笼了,第一次戴隐形手忙脚乱,二十分钟过去了,苏慕善一个也没戴上。   “……要不要我帮你?”   “啊?”她侧眸看他一眼,“还是……”   “还是我帮你吧。”   刚说完,谢臻转头便去洗手,回来后不由分说地接过了她手里的东西,“你胳膊放桌上,目视前方。”   谢臻直接用指腹托住镜片。   半屈下身子,与她持平,四目相对,另一手扶着她的肩膀暗示不要乱动,便开始指示。   先叫她往上看,然后拖着镜片接近,缓慢地贴上去后,他又道:“再往下看,眨眼……好……看清楚了吗?”   苏慕善眨巴眨巴右眼,适应了眼球上的异物感,笑着点头,果然看清楚了。   谢臻亦舒了口气,还好临时在网上搜出来的方法没翻车。   随后的一分钟,他又帮她戴好的另外一只。   苏慕善眨动双眼,世界清晰明亮,她粲然一笑,眼波聚拢复荡漾,那副澄眸让谢臻愣了片刻。   苏慕善轻咳了两声,收好了隐形眼镜盒。   从包里又拿出了什么,转头拐进卫生间,一分钟后出来,对他说话时有几分躲闪,“七点四十了,下楼和思思他们集合了。”   谢臻拉住她的手,定睛。   一层薄薄枫叶红敷于唇上,少女脸上霎时点亮了,他从未见过的明艳生动。   “擦口红了?”   苏慕善轻咳一声,“……等会儿拍照会上相一点,走啦”   今日的行程丰富。   上午去莫高窟,中午折返休息,等到太阳辐射不那么强烈的时候,再启程去鸣沙山,看大漠孤烟,与长河落日。   昨天在大巴上换了位置,到酒店后又临时换房间,今天四个人在大厅回合时,大家对目前的状态都心照不宣。   苏慕善无心看了眼思思,她不复往日的坦荡,反而不迭把目光躲开。   到达莫高窟景区已是九点,西北的酷暑干燥而炎热,丝毫不输南方的湿热。时间尚早,大厅里游客并不多。   于是等了一小会儿,一行人才等到波游客,凑了差不多一队的人数,才被引到影厅去看关于莫高窟的历史意义与保存现状等影片。   苏慕善听得认真,感到获益匪浅,然而侧头却看到谢臻意兴阑珊,不时捧起手机看看,他在发现她的注视后,赶忙裂开个淡笑,悄然搭上她的手背。   不轻不重,捏了一下。   不知道是算调情呢,还是在认真道歉,说着:我看,我马上就看。   在影厅出来后,根据导游的指引,四人坐上了摆渡车。   窗外天高苍远,几乎没有云彩,天色呈现出不同于南方的蔚蓝澄澈,逆向而逝的黄土与天 * 空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苏慕善坐在靠窗的位置,手臂撑在扶手上,目极远眺窗外。   眼前是粗犷平阔的西北原野,心亦开阔起来,霎时感到高中这几年累积的苦闷与惆怅都消散得干干净净,她不由微勾唇角,答应和思思出来玩,不要太值得。   殊不知,谢臻也侧着头,一路看着她,在窗外明亮天空下光影变幻的侧脸。   十来分钟后,一行人终于到了真正的莫高窟遗址。   谢臻拉住苏慕善的手下车。   她一个激灵回过神,见坐在前排的思思早已跟着贺惟走到后门,她抿唇微笑,亦更加自如坦然,揽住少年紧实的手臂。   她应该坦然一点了,他们现在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啊。   在阳光之下牵手漫步,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下车后,他们几个散客顺利跟上了一个旅行团,挤进了导游的小分队。   套票在旺季时,可以观赏8个实体洞窟,而具体是哪十个,就要看跟着的导游安排了,全凭随机。   敦煌壁画与雕像均呈现的是大乘佛法。   魏晋时期,佛教初穿入中原,壁画笔法粗犷豪放,而至唐时,笔法逐渐圆润,色彩艳丽,足可见唐之鼎盛;再到元宋时代,色彩与笔法稍次之;如遇到涂抹随意而潦草,大概就是清时,保护与修复不力的结果。   苏慕善听着耳麦里的讲解,不禁喟叹又惋惜。   到最后,还是257号窟的壁画《鹿王本生》,给她印象最深,毕竟小时候看动画片,一提这是《九色鹿》的出处,想印象不深刻都难。   谢臻听完,触动转瞬即逝,而他不得不承认,女生的心肠实在比他细腻太多。   从257号窟出来后,他见苏慕善的心情不佳,问了几句,她才温吞吞说,为石窟近百年来受到的摧残感到难过。   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轻抚她的发顶,收紧了牵着她的手心。   在返程最后,导游才带他们折回九层楼。   九层楼亦是69窟,内藏一尊依山而的凿弥勒佛像,雕像倚坐,双目慈善,一手上扬,一手平伸。   苏慕善仰视着佛像。   神明巍峨在上,她不敢自欺心中的震撼,即便没有宗教信仰,却丝毫不影响她心中的神圣感。   大概是她本性如此,动辄便对所见所 * 闻有所感悟。   周遭不少人,甚至思思和贺惟也先出去了,她还静伫于佛像之下,恍惚时间倒流,听见岁月流淌的声音。   而谢臻,就在她旁边,一直静静地等。   忽而,他手机震了两下。   “我出去接电话,外面等你。”   她笑着颔首,“好。”   谢臻走后,石窟内更没几个人了。   听到导游开始催促,苏慕善舒了口气,也随着走出去。   从幽暗的环境忽然走入明亮,她因一时不适应眯起了眼睛。   看清谢臻在围栏旁边,因为他个子高,所以双臂耷拉在栏杆上时,背轻微佝着,显得慵懒随性,又有点公路背包客的吊儿郎当。   阳光如金针分成簌簌洒落,周遭行人来来往往。   他似是知道她出来了,谢臻蓦然回头,扬声轻喊,“课代表沉思完了?心情好点了吗?”   苏慕善笑笑:“……我才没有那么多愁善感。”   谢臻不反驳,递给她瓶水溶C100,苏慕善接过来,毫不费力地拧开了——他之前提前拧过。   她刚好有点口干,笑问他什么时候买的。   他懒洋洋地回答说她不知道的时候,便转头扶着栏杆往下走,“走啦,坐摆渡车回去休息吃饭了。”   语气好像是嫌弃她的磨蹭,步伐却从未加快。   苏慕善笑了笑,了然他的体贴,并不急着去追,她站在无人的楼梯转角又咕嘟喝了好几口,把嗓子里的干燥全然压下去了,才追着他的背影下楼。   谢臻寻思自己没走多快,回头却见她身影小小的一个,已经很远。   没想到她如此悠闲不紧不慢,无奈摇了摇头,只好在三楼的平台停下等待。   他站得靠边,不妨碍游人经过。   抱着双臂,随意向下望,现在的游人密集如织,周遭蒙上了灰蒙蒙的颜色,尘埃在空气里恣意沉浮。   于是亮色就格外鲜艳起来。   谢臻真的只是随便一望,瞧见了林荫下面的一抹红裙,定睛又一秒,他陡然慌神凝滞,胸腔一震,只骂出一声靠。   “阿臻,我来了!”越过人流,苏慕善轻拍他的肩头,发现不对劲,“你在看什么呢?咱们走吧?”   谢臻回过神,“嗯?”   她疑惑不解,顺着视线向下看。   但见绿树阴翳摇摇晃晃,华盖之下……男女痴缠相拥,明晃晃的热吻。   咳,而且正是他们的同伴……   “啧,看不出来啊,班长在班里装得挺冠冕堂皇,吻技挺野?”   说完,谢臻简直觉得自己的傻逼程度更加精进。   靠,他有病?他跟自己女朋友说别人?   他又即刻反拉住她的手,作吊儿郎当状,“走了,下楼了。”   “等下,阿 * 臻。”女声突然仓促,同时感到手臂被扯了一下。   谢臻闻声回头,她忽然很勉强地垫脚,人影在眼前微闪而过,他大脑一片空白后两秒,才反应过来,唇瓣上的触感一闪而过。   温热,柔软,微微湿润。   并且带着尚未散去的,柠檬水味的清甜。   苏慕善一时心血来潮,现在又羞怯不已。   她头快埋到地上,耳后的肌肤染起红晕,宛如天上彤云。   这时候完全瘪了气,挽住他胳膊:“那个,没事了……我们走吧。”   耿耿于怀了三两日的纠结在一夕畅快。   他低低笑了一声,也不四顾周遭的路,径直将少女拉回,单手捧住了她的后脑,毫不客气地回礼。   苏慕善瞳孔倏地放大,意识下沉。   想到在公共场合,又脸如火烧,拽紧T恤后又捶他两下,他才堪堪松开,眼中几分饶有趣味,用拇指轻轻抹掉她唇边的濡湿。   回头,果然有人在窃窃私语,议论他们。   苏慕善急得跺脚,小声警告,“……你干嘛啊!”   谢臻手臂一收,将她搂怀里,语调轻荡,一个劲儿地叫媳妇儿,一个劲儿地认错。   可在她看来,那笑意盈盈的神色,分明像极了“我错了,下次还敢”。   临了中午,坐大巴回市区。   午餐则参考了本地人的推荐,去尝了驴肉黄面,回到酒店大厅是中午十二点半了。秦思思嚷着走了一上午脚痛,要回房间睡一个小时。   这回苏慕善喉咙紧紧的,也不搭腔了。   忽然就想起来谢臻之前说的,谈恋爱怎么可能只拉拉小手那么简单,反正她现在有切身体会了,就……很清楚思思的潜台词了。   谢臻在一旁,亦挑眉笑着看她。   心照不宣的,大家进了电梯厅。   到18楼后,两个房间离得远,四人便又在电梯厅分道扬镳。   苏慕善在门前取出房卡,温吞吞贴上感应器。   门开后,她心里始终吊着口气,忙小跑着进屋放好小方包,跑到床头柜边慌慌张张地翻找,兀自解释道,“那个,我手机没电了,我先充个电啊。”   可是怎么也找不到。   明明记得昨天晚上把充电器放这里了呀。   忽而身后,柔软的床褥下陷。   微烫的体温近在咫尺,他淡然轻笑,手掌忽然搭到纤柔的腰上,声音微抬像在指示,“充电器那儿呢,掉地上了。”   苏慕善耳畔滚烫。   定睛一看,那么显眼的充电头,就在床头柜与床的间距缝隙里,她居然没看到!   刚准备附身去捡。   谢臻已然先行一步捞了起来,顺带帮她将插好了接头。   滴咚,手机屏幕亮起,已冲电量74%。   他轻笑,哦,这叫没电了。   苏慕善顿时想把头埋进被子里。   她戴着隐形眼 * 镜都看到了,何况C字表1.2的他啊!   正当她扶额掩面,身畔再度下陷出一个窝。   谢臻一手单手压住她手腕,一手把她掩在面前的素手摘开,“你躲什么,我还没说你撒谎呢。”   窗外骤然明亮的日光,以及他毫无遮蔽的直视。   心脏在胸腔里跳出慌乱紧张的节奏,她迎着他若有若无的淡笑,感到脸皮快烧起来了。   她强撑着,“我……我哪有躲啊?”   谢臻垂眸淡笑,却丝毫不松开她,“你刚刚胆子不是很大吗?”   指的是,她偷吻他那一遭。   苏慕善耳畔嗡鸣不止。   只好嘴硬,咬牙承认了,“咳……我不是看你可怜巴巴的,看着别人接吻满目艳羡嘛,所以才……唔……嗯……”   话到一半,男生突然覆压下来,几近带着惩罚,将她的话都堵成的呜咽。   完全不同与上午的点到为止,他含住她唇瓣,吻得细细密密,而无法招架的生涩稚拙,教她呼吸紊乱,大脑碎成一片白雪。   起初,她揪着他胸前的衣服推搡。   而他本就不是多清瘦的身量,手扣在腰际的力量感与覆压的吻教她不断下沉,下沉,灵魂中有一窍却随着呼吸不断上升。   初吻是难以言喻的感觉。   急促的呼吸,狂乱的心跳,慢慢变柔软的意识,以及再也无法升起的抵抗,对他的抵抗。   苏慕善不知道,是先灵魂出窍,还是先窒息时,谢臻终于松开她。   少女扶着胸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面色红晕,双目闪着点点晶莹湿润,头发稍显凌乱,抬眸不时望他两眼。   也不知此刻,谁看起来更可怜巴巴。   谢臻低低笑了声,抬手理了理她的鬓发,又侧脸凑到她耳边,“课代表,不行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苏慕善咬唇。害羞到极点,便几分恼羞成怒,正要扬手去拍他。   忽而身上一轻,谢臻将她横抱到腿上,将她环在怀中无处遁逃。   他笑着,低垂的狭眸好似带着催眠的魔力,幽幽地看着她。   随后落在耳畔的声音也是。   “乖啊,我教你。” 第49章 刚擦好的口红……   他是哪儿来那么大力气, 坐在床上也能把她横抱起来,搁到他腿上的?   苏慕善的大脑完全一片混沌,谢臻的吻已然再度印了下来。   手臂很紧实, 以至于揽住后背让她感到了决绝的坚硬, 另一只手则搭在她的肩头上,与其说是搭着不如说握住更加准确。   少女的肩头圆润纤瘦 * , 让他轻而易举握在掌心,男生的体温通常总比女孩子更热,更何况是接吻的时候。透过薄薄的衣料,谢臻掌心的温热一股一股递来,随着她心脏泵动热血的节奏。   黄昏沙海里的微风不过如是。   轻缓, 悠扬,暧昧的温度卷起层层细沙,在苍远的天空之下打个转儿,再不动声色地坠入心池。   唇上,则在承接他不疾不徐的轻吻。   好像真的在教她一样, 起初啄得轻缓温柔, 柔软微凉的薄唇蹭在嘴皮上, 如烟尘般的稍纵即逝, 于是教人卸下防备,温柔得让人下陷, 她本能伸手抓住什么, 可碍于矜持与羞赧, 只轻轻揪住了他T恤袖口的下围。   谢臻一愣,轻笑了一下,忽然用了两分力度吮住她的唇瓣。   苏慕善宛如受惊的兔子,腿应激般地向前一蹬, 顿时在他身上摇晃起来,谢臻收紧环抱将她抱稳,一把擒住她那只怯生生的手,放到他的后背。   十足强硬的动作。   而唇上流连辗转的吻,已上升至另一个层次。   不在甘心于蜻蜓点水的触碰后,谢臻将她扣得紧紧,唇瓣相触辗转,时而含住她的上唇一点一点地吮。   能感觉到身上的体温逐渐升高了,氛围也更加濡湿,苏慕善意识亦然模糊,骨骼好像被抽离,四肢都融化到提不起半点力气,晕晕乎乎地,顺势攀上他的后背,好似只有以他为依托,才不会掉下去。   甚至身体生出了从未有过的驱动。   声带很诡异地带出一两声呜咽,细小的,低哑的,同时妩媚轻荡的声线,她几乎不敢相信这声音来自自己。   吻愈发急促起来。   苏慕善找不到任何缝隙去呼吸,她手指愈发用力,扣着他的后背,宛如溺毙者求救的挣扎,“唔……”   这时,谢臻终于将她释放开。   他低低笑了两声,正垂眸去瞧她的脸,她立刻侧头往他怀里一埋,把脸上的滚烫绯红藏住。   无妨,反正是往他怀里钻。   因为耳畔贴在他的胸口,苏慕善愈发听清他胸腔的清朗低笑。   她揪着他的T恤,声如蚊呐,“……你还笑。”   “不得章法啊,课代表。”   谢臻抱着她失笑,单手拨开她耳边的碎发,凑下去压出沉沉的音色,“还没教到舌吻呢,你就不行了?”   苏慕善一听,耳侧热意更甚,握拳轻锤了他后背两下,他只感觉力气绵 * 软得像小猫挠痒痒。   谢臻笑着附身,轻吻耳畔,几分耳鬓厮磨的意思。   听见少女伏在胸口,“……现在先不要了。”   她顿了顿,又好像在补充考核流程:“呃,不过这个阶段的进度条,就算是时间差不多了吧。”   照应上次说的,她觉得太快了,不过现在她觉得可以接受了。   他沉吟片刻,几分宠溺地轻笑,“好啊,循序渐进,下次再教?”   “哎呀,你别说了……”   说完,苏慕善方回过神,自己竟如此游刃有余地撒起了娇。   谢臻一一应下,十足顺着她的意思,两个人就这么抱了一小会儿,亲吻过后的相拥仍带着余温,无关□□,关乎两颗忐忑、欣喜、欢愉的心之平复,与他们在分寸之内最舒服的相处。   过了一会儿,她从他身上起来,捋平裙摆上的褶皱。   谢臻笑问,等会儿午睡的话,是不是该把衣服换下挂起,她一想也是,摘掉隐形眼镜后,便抱着睡衣去卫生间换好了。   出来后,他竟也换好了家居服。   坐在她的床边玩手机,她温吞吞过去,还未问他怎么不回自己的床,他手臂一下子将她拉到床上。   恣意地笑着,“媳妇儿,我陪你睡啊。”   *   一觉醒来天都昏了,是什么心情?   昨晚择床再加上今天早起,苏慕善午睡醒来后,迷迷糊糊地看着窗外,摸到床头的手机一看,四点半了。   谢臻早已醒了,坐在床头玩手机,“别急。”   他把旅游小分队的群聊打开,递到她面前。   一个小时前。   贺惟:不然明天再去鸣沙山?   谢臻那时在后面环着少女的腰身,听着她的呼吸声,心里别提多安稳,便擅作主张地回:行啊,那就明天。   自由行的时间本就宽裕,于是时间就这么更改了,第一天后面的安排更加充裕起来,   四个人晚上吃饭,又在市区逛了逛夜市,累了又去路边摊吃烧烤。   十点多钟,终于结束第一天,回酒店休息。   苏慕善出行便没带隐形眼镜了,回酒店后就摘了框架去洗澡、吹头发,然后靠在床头摸摸把玩手机,整理今天拍的照片发朋友圈。   无意划过了一张,谢臻走在陡峭的楼梯上开路。   手臂低垂,腕上仍挂着那只她送他的黑色发圈。   十来分钟后,谢臻从浴室出来,用她的浴巾擦干了头发,正在找电 * 吹风,她定睛看到他手腕的一线黑色,“阿臻……”   “怎么了?”   苏慕善走过去,抄起他的手,“你怎么还带着这个?”   谢臻愣了一下,轻笑:“你不知道的?”   “知道什么?”   他很自然地伸手搂住她,笑,“告诉别人,我有女朋友了呗。”   苏慕善心尖一颤,“哦……这样啊。”   他抄起她空荡荡的手腕,“所以,我送你的手镯呢?”   “我……明天,再戴吧!”   谢臻淡淡:“随你。”   说完,他松开她,苏慕善知趣地坐回床畔,边玩手机,边思量他这样做的是为了她的立场。   空气里响彻电吹风呜呜呜的声音,几分钟过去声音停止,她回过神来,但见谢臻很自然地朝着她走了过来。   她瞬间想起今天午后……   不经深想,下巴被抬了起来,轻吻款款下落。   完蛋,这厮用肌肉记忆让她想的更清楚了。   ……   把时间改到次日,或许真的是命中注定的更好选择。   紫外线指数不高,风不大,很适宜去沙漠。   鸣沙山之所以得此名,是因为此地的细沙以石英为主,随风吹拂,滑落,相互运动,沙粒在空气中摩擦发出空竹般嗡嗡的响声。   而月牙泉被鸣沙山违和环抱,泉水清澈如镜,周遭绿意盎然,堪称沙漠之中奇观。   一行人到了这儿,才相信原来真的有不用开滤镜,随手一拍就美极的景色。   刚好头天晚上,苏慕善和秦思思在敦煌市区买了袒领汉服,她的那套属宝蓝色,思思的则是张扬的红色,袒领、褶裙、狭袖的内搭,很有梦回盛唐的韵味。   照片拍了个过瘾后,又有骑骆驼,划沙诸多娱项目,比起昨日的偏人文古迹的景区,今天的娱乐性很强,直叫人玩了个痛快。   而后休整一日,又相继游历了玉门关、千佛寺等景区,被莫高窟与鸣沙山两地惊艳之后所在,后面的景区反倒显得一般了。   不过四人还是悠哉悠哉玩够了5天,吃遍当地的美食,在6月20日返程。   早上九点,要先坐高铁去兰州。   苏慕善在头天晚上已经清点好了行李,次日只需早起带好隐形眼镜。   她迎着晨光,坐在窗前照镜子,舒了口气,缓缓拔开眼帘。   谢臻刚洗漱完出来,抱着手臂靠在墙边看她的笨拙,淡笑:“要不 * 要我帮你啊?”   “总让你帮我,我自己就永远学不会了。”   “我不帮你,”他走过来,双手搭上她肩膀,“那你是不是能戴到九点去,直接赶不上车了?”   苏慕善哑口无言。   他淡淡一笑,相当自觉地坐到他对面,将她的镜片拿过来了,单手一挑,又抬起她的下巴。   她心里咯噔一声,垂眸,修长干净,骨节分明的手指。   “往前看啊。”谢臻笑笑,忽然凑近她的脸。   她疑心就要吻上来了,他却又疏远一点,“你往下看,我怎么戴?”   苏慕善讪讪:“……哦。”   确实万事有过第一次,总会有二次三次的……   可是她也没必要,总往那件事上联想吧?   这样想清楚,苏慕善心跳平复,十分配合谢臻的指挥。   不出两分钟,双眼的眼镜均已戴好,她轻轻眨眼,睫羽忽闪忽闪宛如蝴蝶震翅。   谢臻仍坐在对面,盯着她,不打算起身的架势。   苏慕善平静的心跳再度打起鼓来,这时闻他轻轻一笑,伸手揉她的发顶,“想什么呢?”   “咳,没什么!”她忙撇开目光,“你快去检查一下你的行李吧,我擦下口红,等下就下楼回合了!”   谢臻散出几声笑,定定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起来,走回床头拔掉充电线,塞回包里。   苏慕善单手捏着小镜子,膏体顺滑地涂过上,而后轻轻用无名指点匀。   对了,光路可逆来着……她抿唇一笑,将镜子偏出一个角度。   只是背影相对。   男生微弯着腰收拾背包,肩膀平阔,宽松的袖口处露出的手臂结实,提拉背包带时隐约能看到经络与肌肉的线条,随着背又一佝,衣衫塌下去又映出少年精瘦的窄腰,与隐约的背肌。   谢臻将充电宝塞进去,拉拉链。   正欲回头,面前的墙上有一块很亮很亮的折射光斑,他一愣,继而哼出生几不可闻的轻笑,把包往床边一丢,转身。   苏慕善一惊,忙不迭转回镜子。   乖巧如兔,继续煞有介事地点晕着唇边早就涂好的口红。   “好了吗,课代表?”声音从后方传来。   她笑,“嗯,差不多了。”   于是她收好镜子,若无其事地站起来,转身,揽住腰身的触感比视觉反应更快一步。   苏慕善错愕仰头,“你怎么……唔……”   吻铺天盖地,把一切话语掩住。   半晌后,谢臻松开了她,静静地看着她低头喘息。   苏慕 * 善:“……我刚擦好的。”   “嗯,”他痞笑,“专门等你擦好的。” 第50章 你老公   从敦煌回来的第二天凌晨, 高考成绩在教育网站公布,但是因为服务器卡顿,父母陪苏慕善在电脑前一直守到了一点。   王琴抓住丈夫的胳膊, 忽然大声:“出来了, 善善成绩出来了,老苏!”   “声音那么大干嘛, 打扰街坊领居睡觉。”   说完,夫妻家分外积极地贴到屏幕面前。   苏慕善痴痴看着白色背景里的分数表,愣了须臾,淡淡笑了出来。   王琴对这些不懂,侧头急切地问女儿:“632, 能上江大吧,善善?”   “……嗯。”她轻轻点头。   今年高考题难,632分绝对不算低。江大是本省最好的大学,在全国也排的上前几。   苏伟国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这几年, 你读书也辛苦了啊。”   她说不出父母挣钱更辛苦的话, 抿唇摇了摇头, “爸妈,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开张,我自己去学校拿一分一段和报考指南就行了。”   王琴浸沐在喜悦之中, 连声说了几句好, 拉着苏伟国回主卧, 嘴上仍不停念叨她终于放下一桩心事,解放了。   大人总这样,初中的时候说,你考上高中就解放, 考上高中,又说读大学便解放。   苏慕善笑着关掉了电脑,但愿父母以后真的能少为她操点心。   随后,她轻轻关上了房门,将空调订好时,关灯。   侧躺到床上,在黑暗里偷偷摸出手机来,点开了聊天框。   苏慕善:阿臻,睡了吗?你查到分了吗?   秒回:嗯。   一个单字语气词。   苏慕善心头一紧,心念他该不会……没考好吧?   招飞的文化课成绩必须要过一本线的。   如果真的没过,那之前去江城的几轮体检、补课岂不是都功亏一篑了。   谢臻:你就不问我考多少分?   她舒了口气:那你考了多少?   谢臻:你猜猜?   看他还有心情耍嘴皮子,苏慕善的担忧散尽,肯定考得不错。   她笑了笑:比我低个百十分吧,没什么好猜的。   谢臻:??   谢臻:好好好,我哪有我媳妇儿成绩好啊,不逗你了,我543,你呢?   她一愣,唇边淡笑的弧度忽而加大。   这个分数比她以为的还要高二三十!   苏慕善吧嗒按着键盘,连发了好几个欢快的表情包出去,似乎在表达惊喜与欣悦。听到他成绩尘埃落定的那一刻,居然比自己查完分还要高兴。   谢臻又把话题扭回来,问她分数,她才告诉他。   谢臻:啧,厉害 * ,不亏是我媳妇儿。   苏慕善捧着手机翻了个身,转移话题:明天我们一起去学校拿一分一段吧。   对面“正在输入”在屏幕上方悬了几秒。   谢臻:媳妇儿,明天我要去趟江城。   *   谢臻从江城回来是三日后。   一本线分出也出来了,因为今年题目奇难,最终定的是503分。   那两日,全省过了一本线的招飞生统一去江城集中记录高考分数,并且当场与航空公司签了培养合约,回来之后开始着手提前批的志愿填报了。   谢臻超了一本线40分,虽然比不上个别600多分的冒尖的,但比起500出头擦线过的,还是足够了。   这意味着,他可以选一个不错的学校。   谢臻:媳妇儿,你还想去北京吗?   收到谢臻消息时,苏慕善正拿着纸笔比对,列自己能读的院校。   江城大学确实是将她的分数发挥到极致的院校,招收的人数与专业都多而全面,性价比最高;江浙沪地区……上交复旦同济,分够不上;分数线稍低一些的院校,又远不如江大;北京地区的大学,也同理。   嗡嗡两声震动,让她目光一歇,把书桌一侧的手机拿了过来。   她淡淡一笑,当时思思的说考北大只是戏言啊,到头来只有贺惟考了689,被清华和北大的招生办抢着要,她和思思只不过是陪跑。   怎么,他还当真了?   苏慕善几分玩笑:还在考虑中,不过北大考不上。   谢臻:如果你还想去北京,我们一起。   她一愣:你打算报哪里?   谢臻:是提前批,已经报了,北航。   苏慕善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的分数能在省内选最优,但上北航,至少还差三十分!原本只是单纯替他高兴的,现在居然萌生出了羡慕与嫉妒的情绪。   这时,咚咚咚,防盗门被敲响。   苏慕善回过神来,忙不迭穿好拖鞋去开门。   男生穿着黑色的明线T恤,卡其色短裤,随意慵懒。冒着盛夏的太阳过来,额前的发丝沾着些许细汗,但唇边挂着浅笑,没有一点被燥热干扰的烦躁。   “你怎么来了……”苏慕善惶恐地看了眼对门。   这个人每次都明目张胆地来找她,他就不怕被林阿婆发现吗。   “这几天想我没啊,媳妇儿?”   她滚动喉咙,压低声音警告他小声点,便拉着他的胳膊进来再说。   他瞥了眼她家,反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 不好吧?”   “……”苏慕善瞪他一眼,扶着把手佯要关门赶他出去   谢臻手臂挡住门框,赶紧赔笑:“好好好,媳妇儿我错了我错了,不瞎哔哔了!”   她轻轻笑了笑,终于许他进来。   苏慕善的报考资料都丢在卧室,她便去拿东西出来了,谢臻在狭窄的客厅站着,悄然扫了眼她的卧室。   床品是浅米色的,原木色的书桌抵着南墙,桌面上点缀一两株绿植,在日光下青翠欲滴,整个房间散发着淡淡的生活气息。   咳,他想什么呢,女孩的房间不能乱进。   “既然来了,”她抱着资料从卧室出来,笑着放到餐桌上,“那你陪我看学校吧……我可不像你那么好填志愿。”   谢臻回神,应了句好,很娴熟地拉开餐桌的椅子,坐到她旁边,翻开高校代码的书。第一页,全部是北京地区的高校。   其实他清楚,自己走招飞这条路相当于走捷径,付出比她少,却能收获无比丰厚的回报。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谢臻敛眸,轻轻搭上她的手,“去北京吧,我们一起。”   顿了顿,他又道:“我这么说,或许有点自私了,如果,你更想去江城大学的话,那我……”   “我想去北京的。”苏慕善打断,弯弯眉眼,“我已经在看学校和专业了。北京毕竟是首都,我相信的地区优势与包容,而且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的视野太狭隘了,我想去更大的平台看看。”   “真的?”   “真的啊,我学校都列出来了。”   说着,她把稿纸拿了出来:北理、北师大、北邮、北交清楚地在前面,随后才是省内的江大,以及其他的学校。   看到她这样的选择,谢臻心里悬着的石头放下了。   苏慕善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坦诚道:“我爸妈总念叨让我好好学习,但心里还是挺保守传统的,更想让我留在江大,希望我以后考公考编,安安稳稳地留在他们身边。”   “但是,读书是我自己的事情,去更开阔的地方看看,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我想去北京,”她顿了顿,露出狡黠的笑,“你别总觉得我好拿捏,我其实是很有主见的,我也会跟他们说的。”   “不过北京的很多学校招的专业有限,我还没弄清楚有些是干嘛的,你帮我搜一 * 下?”   谢臻被她一连串的发言镇住了,转而笑了笑,“好啊,我帮你查。”   却后知后觉地想,他早就知道了,小姑娘看着挺温吞怯懦,骨子的韧劲却如秋草般坚决笃定。   不然,他也决不会发现她眼里的灼灼光华,并且被她吸引,那是他经历了一些明明可以度过去,却度不过去的事后,遗失良久的东西。   她说她喜欢自己的张扬放旷与意气风发,而他何尝不是在她身上找着自己渴求的东西。   谢臻拿着手机,帮她查着北交的电子信息工程专业。   冷不丁地,他说:“善善……”   “嗯?”苏慕善抬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老喜欢买水溶c吗?”   “为什么?”   他抿了下唇,“我初一的时候我妈再婚,她又生了个女孩,我本来觉得没什么,只好她过得好就行。但她一直瞒着我这事儿。我那天过生日,她回来看我,本来打算带我玩的,然后那小姑娘生病了,她接到电话,给我留了瓶饮料,就走了,姥姥告诉我,我才知道。”   谢臻笑了下,“后来挺长一段时间,我都感觉我挺多余,将来这个词虚无缥缈,看不见摸不着,与自己也不太沾边。”   “不过,谢振东倒挺喜欢拿这些东西教育我,跟我耳提面命。”   他诉说的语气平淡如水,那些事情好像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惊不起波澜。   或许确实如此,他找到了更在乎的事和人,不再耿耿于怀过去,便终于能将这些说出口。   苏慕善合上书页,张了张口:“……阿臻。”   “扯远了。”谢臻轻咳一声。   他眸光恢复清明,定定地看着她,“就想说这个意象,现在会只让我想起你。”   “还有啊,”谢臻把自己手里的东西全放下了,单臂搁在桌沿,眼底浮起几分轻笑取代了刚才的严肃,“课代表,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出成绩之后。”   苏慕善终于开口:“什么?”   在她家,他不敢造次的。   但还是忍不住,凑过去轻轻揽住她的肩,在少女光洁的额头上烙了一吻,然后拥住她。   苏慕善感到耳畔一热,绒发被含着痞笑的吐息吹开了。   “你老公不想藏着掖着了,公开吧。” 第51章 着迷的喉结   他那句话开头的三个字, * 太不讲道理,太……耍流氓了。   心里咯噔一声,苏慕警惕地往后退了一点, 瓮声瓮气道:“怎么……公开?”   谢臻敲她一眼, 面染绯红,模样像极了兔子。   轻笑过后, 他一手拿着手机点开相册,另外一手往桌面一敲,“来啊,挑张照片。”   她狐疑着,探了目光过去。   天空苍蓝, 沙海无垠,少女一袭明亮的宝蓝色袒领裙,坐着骆驼上,行走与沙山之间,回头的刹那, 衣袂翩飞, 唇边畅快自然的笑容, 在强烈日光下闪闪发光。   是他们前段时间, 在鸣沙山的时候。   苏慕善:“你……偷拍我?”   “我拍我女朋友,是明目张胆, 用得着偷偷摸摸?”谢臻笑得很坦然, 把手机塞给她, “再往后翻翻,我拍了几张,你挑张最好看,修一修也行, 修完我要发朋友圈了。”   抿了抿唇,她笑着默默食指滑动屏幕,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她在山上玩滑沙呛得满脸痛苦,她第一次上骆驼时小心翼翼,她在月牙泉旁边看水影,她站在阁楼的栏杆内拍风景……   还真的拍了不少。   再往前,还有几张在莫高窟外场的照片。   佛陀面前忌讳拍照,他拍得不怎么多,再往前翻,则是吃喝玩乐,以及交通的票根。   苏慕善噗嗤一笑,“咳,你还拍我后脑勺了?”   谢臻一怔,看到她拇指指着的正是他们去敦煌的大巴上,他坐在她后面时,百无聊赖拍的一张。   看到这张倒没什么,但是再往前翻几张……靠。   “本来在拍窗外的,手滑。”他立马把手机拿回来,镇定道:“就第一张吧,那张的画面里没什么别的游客,而且我感觉拍得最好。”   嘴上如是说,他私下已偷偷往后划拉几下,把去年夏天偷拍她吃雪糕的照片给隐藏了。   “别啊,那张照片我笑得太傻了!”苏慕善去抢他手机。   谢臻吓一跳,立刻站起来,扬手举高,又回过神一想,他慌什么,他刚刚已经隐藏好了。   但起都起来了,只好将计就计了。   苏慕善亦起身,踮起脚去够,他噙着似有似无的笑,手忽高忽低低吊着她,逗了她两回,她垮下脸上的娇俏,又坐下来背对着他,埋怨:“说好了让我修图再发的……”   这是,真把她弄生气了?   谢臻几分讨好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媳妇儿,那这么说,你答应我发朋友圈儿了?”   “我……”苏慕善果然回头,撞上他的笑眼。   他这个人,太会忖度人心,一言一行变得太快了。   准是拿捏着她脾气好,就随心所欲地逗 * 她。   对啊,而且她还没直接答应,就被他给带沟里去了。   苏慕善装凶瞪了他一眼,可下一秒便破功。   他淡淡地笑着,恭敬递过手机来,美其名曰请她最后再修一遍图。   对待他这样不讲道理的痞子,除了无奈与叹气,苏慕善哪里还有别的法子。   但是谢臻的手机里并没有修图软件,她拿手机自带的滤镜象征性地调整了一下色调,奉还给他,“……差不多,就这样吧。”   其实,他抓拍的那张确实不错。   最简单自然流露而出的神采才最打动人。   回想那天,她骑着骆驼回眸,大概是因为看到了他,笑容才如此灵动吧。   谢臻勾唇一笑,瞧了眼身畔眉目羞涩的她,大大方方地打开社交软件。   他不会说什么腻味的文案,也懒得去网上找俗套到掉牙的段子,直接简单的几个字,配图,发送。   一套动作的行云流水,苏慕善在一旁难以置信:这就,结束了?   “我发了啊。”   “你,发的什么啊。”   他笑:“……不告诉你。”   苏慕善噗嗤笑了笑,好像他不说她就不能自己去看一样,随即拿起桌上自己的手,点开了微信,谢臻想拦来着,奈何她反应机敏,立刻站起来往沙发的方向走了几步,一直护着屏幕。   谢臻:我媳妇儿。[图片]   *   最终,谢臻还是板着脸强行将她手机摁灭了。   不仅如此,还摁住她的手腕,附身盯着她,几分咬牙切齿的,“手机有什么好看的?你第一批志愿填报还早着呢,明天再帮你看专业,陪我出去逛会儿。”   苏慕善笑了笑,疑心他这人也不好意思了?   刚刚还大咧咧的,跟她说要发朋友圈,现在又怕她看见。   “咳,天这么热,去哪啊?”   谢臻反手将她手抄住,反正不准她看手机,“商场啊,或者其他有空调的地方,都行。”   苏慕善无可奈何,只好道把桌子上的东西收一下再出去。   即便如此,他也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生怕她趁回卧室放书偷看几眼。   谈起恋爱起来,两个人之间的博弈宛如躲猫猫,都幼稚到了极点。   下午三点多,两人去了古城区的沿江商圈。   鼓楼附近新修的万达已然开始营业了,入住的商家还不多,但基础餐饮、彩妆、服装店铺已然齐全。   女生对逛商场通常是没有抵抗力的,即便是高中时把一头心思都扎进学习里的苏慕善。   刚进主入口,麦记的夏日限定冰激凌广告打得火热。   谢臻挑眉,还没等她开口,“要不要去吃?”   她仰头,又痴痴笑了笑,点头。   夏日温度灼人,再加上这时商场里来 * 来往往的人并不少,二人拿到甜筒后,在附近找了个位置坐下。   苏慕善嗜甜,但偏偏牙齿并不好,她双手捧着脆皮甜筒咬下第一口,不仅没尝到想想之中的绵软香甜,反而倒了一片后槽牙。   谢臻才是“牙尖嘴利”的那一个。   他一边笑她狼狈,一边囫囵几口下去,上面的奶油就被咬平了。   不出两分钟,谢臻手里只剩下包装甜筒的纸巾。   他迈开长腿,把东西往旁近的垃圾桶一丢,又落座她旁边,“我之前,实在是看错了你。”   苏慕善舔了一口,停顿,“……什么?”   “看你,牙也不尖,嘴也不利。吃个冰淇淋,跟啄米似的。”   牙尖嘴利。   苏慕善又想起当初怎么被他调侃的,那时候才是冤枉死了,分明就是他不对。   瞅他一眼,她稍侧头,转过半边身体继续吃冰淇淋,小动作写满了:我现在不想理你。   谢臻摸摸鼻尖,手撑着长椅往她方向挪了挪,偏头扯了下她的衣边,“媳妇儿……”   苏慕善岿然不动,“不要在外面乱叫我……”   “行行行,不喊就不喊。”好似为难地微微蹙眉,谢臻垂眸片刻,抬头已是换上正紧严肃的语气,“哎,你雪糕快化了,奶油都沾脸上了。”   “是吗?”苏慕善一愣,下意识偏头回来。   她正欲抬手探唇瓣,男生的手臂已先一步扣住她的脖颈,轻轻吻下来,啄了一下她唇边的味道。   这件事,他可想做好久了。   阴谋得逞,谢臻一点也不得寸进尺,旋即松开她。   苏慕善脸庞热腾腾的,对面的他唇边挂着“我就是亲,亲完任凭你发落”的坦然笑意。   她忸怩,伸手拍了他的胸膛。   这时,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儿跑过来,忽然大声指着他们,“你们,在公共场合干羞羞的事情,不害臊!”   他的妈妈追过来,赶忙把他抱起,连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孩子还笑胡说八道,快跟哥哥姐姐道个歉。”   被一个小孩子讲不害臊……   苏慕善感觉自己脸都快熟透了,她完全没脸看,扭头只看向谢臻。   他直接把她往自己胸膛一按,手掌宽大温柔,轻轻抚顺着她的发顶。   跟着,她就听到男生胸腔里发出低低的笑声,苏慕善微微仰头,瞅见男生流畅的下颌线,还有突出的喉结。   喉结嵌在光洁的脖颈中间,一下一下的滚动,随后听见他云淡风轻的嗓音,跟对面带小孩的年轻母亲,说了句没关系。   学高中生物的时候,老师书上过说,第二性征明显的话,是因为雄性激素分泌旺盛,青春期发育得 * 很好。   男性第二性征包括喉结的突出、声音的变化、腋毛等的生长,以及睾……   等一下,她在想什么呢?   “媳妇儿,人都走了,还在我怀里当鸵鸟呢?”男生忽然低头,侧过肩掠到她耳边。   苏慕善却又看到了他的喉结。   那一处她说没有的凸起,随着温温沉沉的讲话声,轻缓地上下滑动着。   而且距离更近了。   少年的颈窝略带薄汗与皂角的气味,充满了安全感和荷尔蒙;少年的喉结,就在她唇瓣去触及的跟前。 第52章 主动的亲吻   “再不起来, ”谢臻一面抱着她,一面瞅了眼她撂在手上的冰激凌,低声笑, “你雪糕要化了。”   吧嗒, 一抹奶油滑到食指上。   苏慕善意识回笼,忙用单臂支撑, 从他怀里起身,立马把刚刚的胡思乱想全部打消。   再一看,手里的冰激凌化出了雪水,沿着脆皮筒往外溢。   她一手悬在空中,另一手忙在小方包里翻找纸巾。   单手扭开包扣, 在夹层里翻找,显得笨拙至极,谢臻却在旁边笑着袖手旁观,苏慕善弄了半晌,忍不住看他, “你倒是帮我一下呀……”   “好啊。”谢臻笑盈盈的, 答应利索。   立刻将她的手腕一捏, 把她手里的甜筒挪到他嘴边, 一口下去,融化的那块全被吃掉了。   苏慕善被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弄懵, 静静看着他, 手停在包口。   谢臻若无其事蹭了下唇角, 一手帮她把包合上,冲着她笑,“媳妇儿,这样帮行吗?”   “……”   她把头一扭, 却看着冰激凌上的缺口。   无话可说,只有低下头,继续吃。   谢臻又笑。   吃完了冰淇淋,腾出双手后,两人才起身继续逛街。   一楼开着一家丝芙兰,如果和思思一块儿,她俩估计就直冲进去了,刚毕业的女高中生,应该都对彩妆这些带着成熟符号的东西,有种莫名向往。   不过,谢臻想陪她进去买东西,不是出于理解她这种心情的心有灵犀。   而是目光随意一扫,就看到了店里漆光黑底上的英文字母,乍然想她擦过口红之后,分外娇艳欲滴的唇瓣。   顿时让人想把她吃掉。   走到了丝芙兰门口附近,两人皆有点心猿意马。   谢臻拉着她停下,“你上次涂的那只口红,是什么?”   苏慕善楞了一下,交代说是植村秀,因为她之前送过秦思思一只魅可,思思又还礼给她。   “要不要,再去看看?”   “……可以呀。”   她觉得,她没必要再和他说客气违心的话了。   店铺里,成熟的职场女性顾客不少,导购自然不把购买力不强的年轻人放在眼里。   这样一来,两个人逛得很随意自在,在好几个柜台间流连。   苏慕善在盘算,苏伟国给她的零花还剩多少,既然进来了,那就买一支吧 * 。   谢臻在她后面跟着,默默记她试过的,且还不错的色号。   逛了差不多小四十分钟。   苏慕善还是决定选择魅可了,比较便宜……   她选的色号橘中偏粉,比起思思送她的那只明艳的枫叶色,更加青春日常、提气色。   谢臻却对前台,又报出了好几个别的品牌与色号,“这些都一起拿了吧。”   前台一惊,自习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年轻人,立马喜形于色,“好,好的。”   看他的衣着打扮都没有明显的LOGO,但做奢侈彩妆这一行的,一眼就能认出是什么贵牌,尤其他脚下的那双鞋,大概就能买二十来只口红。   前台转身去找别的导购调货了。   苏慕善扯他的袖子,红着脸仰头,“你这干嘛呢……”   “送你啊。”谢臻垂眸,盯了眼她丰润的唇瓣,笑了笑,“反正,不是都要还的?”   ……   看电影最好打发大块的时间了。   从丝芙兰出来后,暑期档热映电影的广告正好打在对面的led屏上,二人相视一眼,一拍即合。   看的是一场好莱坞的商业片,剧情并不新颖,胜在美术设计和特效专业过关,算对得起它的票价。   从影院出来时,已是五六点钟。   人们在出口走散,影城对面就开着烤肉火锅与诸多餐饮店铺。   谢臻问:“吃饭吗?”   苏慕善想了想,“嗯……我先给我妈打个电话。”   她拿出手机,准备往人少安静的地方走,谢臻攥着她的手,往自己这边一拉,“我媳妇儿,这么乖的?”   他总时不时提起那几个字,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俩人之间的关系。   苏慕善定定撇开他,“别闹了……我打个电话,我怕等会儿吃饭我时候,我妈反打过来问我。”   王琴每天饭点,都会打电话给她的,如若那时从听筒里听到了餐厅里呃乒乒乓乓,质问她和谁在一起,就很尴尬了。   谢臻无奈放手。   苏慕善去了封闭楼梯间的前室,一通电话拨了过去。   一接通,王琴果然也说正准备打过来,“善善,吃饭了吗?”   “正准备吃了。”   “今天下午在家,看学校看得怎么样了?不然你就把江大放第一志愿好了。”   “呃,妈妈,我还看了一些外地的学校,”苏慕善抬眸,看眼防火门外,立在靠在金属扶手边等她的男生,“晚上回来我再跟您说吧,吃饭什么的,我会直接管好自己的。”   王琴放心地笑:“好,我忙去了!”   另一边,商场内。   谢臻单臂抵着金属扶手,背靠中庭,正默默着刷朋友圈。   他没有加太多班里的人,但那条朋友圈一发出去,评论区立刻乱得一发不可收拾。   大部分人说客套祝福的话,但也不乏有人认出了苏慕善,调侃他怎么对同班同学也痛下毒手了。   有甚者,仗 * 着朋友圈的壁垒,直言问打算跟这个耍多久?   他本来挺开心,结果目光瞥下面,脸色唰得一凛,立刻把碍眼的都删了,又从小窗敲过去,狠狠地问候一遍对方。   苏慕善从楼梯间出来,正看到他疏离冷淡的面色。JSG   “阿臻,”她默默走到他旁边,“我电话打完了,走吧。”   谢臻抬头见是她回来,把手机抄回兜里。   扬眉一笑,“走啦,吃饭。”   吃完晚饭不过七点。   商场玻璃幕墙之外,太阳西斜,在天边酝酿出绛粉的光晕,粼粼的江面倒映着环城的古朴城墙,与远处的青山。   念在已在室内吹了一下午的空调,现在天色黯淡,燥热衰减一些,二人终于从商场出来,沿着鼓楼往前走了几百米,穿过城墙门洞,既是江水。   X市的江景极美。   江面上数座大桥横跨,连接新城与古城。   对面新城的高楼参差,构成摩登的城市天际线,而他俩在古城区,背后是朴拙的古城墙,轮廓灯点亮砖石的厚重,静默地伫立在滚滚东逝江边,不知见证了多少往昔故事。   沿江大道一带,为了古城风貌天际线的保护,古城区几乎没有什么24米以上高楼。   城墙的周围,江岸的绿地公园散布,傍晚时分有许多闲余的市民漫步,退休的老人,带孩子的父母,还有不少手挽手的情侣。   作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苏慕善当然来过这条长街多次。   课业不忙的时候,她常和朋友沿着长长的步行街逛,又顺着沿江大道散步采风;逢元宵、中秋,还在这里放过孔明灯。   最熟悉不过的城市街道,和谢臻在一走,却是第一次。   太阳下沉得很快,没多久,她仰头看他时,发现他的侧脸柔和的路灯点亮了。   眼睛里闪着光,睫毛投下一片温柔的阴翳。   苏慕善将手改为挽住他,“阿臻……”   谢臻感到胳膊一沉,低头,“怎么了?”   “没什么啊,就是想叫你。”她笑笑,指着前面的楼梯,“我们要不要上城墙啊?”   他啧了一声,失笑,“在这城市长这么大,你没上过城墙?”   “……是没有和你一起上去过。”   江拍堤岸,随着温热的夏风一齐,涌入耳中。   谢臻怔了下,“……好。”   古城的城墙可以追溯到明代。   瓮城侧边修着楼梯能够上去,维护较好的一段城墙开放,供行人散步。   站到四五米高的城墙上后,热风拂面,视野开阔,扶着墙垛炮台,可以更加清晰地看到一江两岸的光色。   对面新城的大厦高耸,倒映在江面上,水波温柔,光影斑驳律动,倒影时而被巡逻的小船打破,又在荡漾之中聚拢。   苏慕善站在墙垛之间,沉醉在此刻的宁静里,而谢臻站在她身后。   她拿出手机,对着对岸的绚烂拍下,或许每天都一样的景色,心里又忽然冒出个荒唐,并有 * 点不好意思的想法。   “阿臻……”她回过头。   “嗯?”   “我们要不要,”她顿了顿,“拍张合影……”   谢臻笑了笑,“好啊。”   苏慕善鲜少自拍,提出了这个想法后,谢臻的神色十分轻松随意,反而是她对着镜头有点表情僵硬。   不过朦胧的夜色自带滤镜,两人以背后的大江为背景,拍出来的效果差强人意。   他说:“照片传我。”   她嗯了一声,从善如流。   原来转头,他就把这张合照设置为聊天背景了。   这还不算完,他还要把她的手机拿过来,“媳妇儿,你是不是也该配合一下?”   她抿出一抹笑意,“……我自己设置。”   一分钟后,俩人的聊天界面变成了同一张照片。   谢臻心满意足,继续陪她沿着墙垛往前走。   苏慕善踢着地砖上的碎石子,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又把手机拿出来,默默打开了朋友圈。   他那条已经发了一下午了,她怎么可能不好奇下面的评论呢?   谢臻目光斜往旁边,“……你干嘛呢?跟我在一块儿还分心玩手机。”   “呃,没干嘛!不玩就是了。”她立刻按灭屏幕,把头摆正。   他沉吟了一会儿,“想看评论啊?”   “……有点。”   “有点?”   苏慕善承认:“好吧,我想看。”   谢臻心想反正自己已经删过一遍,舒了口气,笑道:“你加了几个人?你还不如看我这边的。”   “你……你那边有什么好看的。”   “夸你的。”他把手机解锁了,调出页面往她手里一塞。   苏慕善将信将疑,低头看了起来。   -活久见,你特么也在朋友圈秀起来了呢?9999   -恭喜小谢总,99   -哈哈眼光不错,嫂子漂亮啊   -谢机长牛逼啊,刚高考完就抱得美人归,秀还是你秀啊!   -艹,这不是你们班的苏慕善吗?太深藏不露了吧   除此之外,都是大同小异的“9999”了。   她抿唇笑了笑,正准备把手机退还回去,刷新界面忽然蹦出来了一条新消息。   -这妹子漂亮啊,又打算处多久?哈哈。   苏慕善一愣。   心头涌上失落,以至于退出界面时有点手忙脚乱。   谢臻看出她眉宇间有几分不对劲的郁色,把手机拿过来一看,立马把那条评论给删了,私下跟那人说了句傻逼。   再抬起头,她已经独自走出去一两米远。   谢臻几步追上去,抓住了她的手,“气了?”   她头也不回,“我没生气。”   谢臻深谙,女生说不生气的时候,心里别提多别扭。   他笑了笑,“那你把指纹给录了。”   苏慕善回头,一愣,“……不要。”   好像,她要时时刻刻监视查岗他一样。   “不要就是还在生气。”   “我没气。”   “没气就把指纹录了。”   她狠狠瞅了他一眼,张了张口,就差原地跺脚了。   谢臻看见她这般模样,总不能面露苦色吧?只好 * 失笑,二话没说便拿起她的拇指,按到他手机的home键上,她挣扎了两下,嘴巴里不停嚷着“我不录”。   他舒了口气,轻声轻语,“乖啊,别乱动。等下就好了。”   语气跟哄小孩儿打针似的。   指纹采集了一分钟后,终于结束了。   谢臻把手机递给她投诚,苏慕善伸手一推,险些把他手机推掉到地上,她理亏地张了张口,扭过头更不想理他了。   谢臻手机往兜里一塞,长舒一口气,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少女的情绪宛如撞进他胸膛的那一刻瞬间释放了,他摩挲着她毛茸茸的发顶,看着对岸五光十色的江岸,感觉到水珠浸湿领口。   他用下巴轻柔地蹭了蹭她的鬓发,贴到她的耳边。   他这样的人为自己辩解,怎么听都像是巧舌如簧,可是他还是想说:“……我只叫过你媳妇儿,只录过你的指纹,只喜欢你。”   这时,怀里的肩膀一顿。   苏慕善抬头,倔强的眼里还有点湿润,定定看了他一眼。   她一开始看到那条消息,以为自己只是习以为常的胸闷。   可是她始料未及,现在的自己远比她想象之中,要敏感脆弱得多,比如刚刚他宽阔的怀抱拥过来,她就没忍住哭了。   理性告诉自己,别人乱讲话不必要迁怒到他的头上。   可是,内心就是不可名状的委屈。   吧嗒一声,谢臻的领口又被砸湿了一块。   他垂眸看着苏慕善,少女的发丝被风吹得有点乱了,双眼里储着比江水还要多的波光粼粼。   他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眉心。   这时,谢臻忽然感到背后的衣料被人往下拽,以为是她的抗拒,就立马松开。   刚睁开眼,他后颈被纤柔的手腕勾着了。   而她正眉目盈盈地看着自己,随即竭力踮脚,拉着他往下,红着脸主动地吻来,勾走了他的呼吸。 第53章 她是例外   差不多八点半, 谢臻送苏慕善回了蓝天花园。   他送她上了楼,站在四楼的平台上给了她最后一个拥抱,“对不起, 是我错了, 你早点回去吧。”   苏慕善摇了摇头,“我没有生气。”   “行, 没生气,哭包。”他轻笑一声,低头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那我走了,我怕撞上我姥姥, 明天咱们去市图书馆,继续帮你看专业和志愿行吗?”   她点头,笑了下:“……好。”   说完,苏慕善转身开了门,眉目脉脉, 似是跟他又说了句再见, 轻轻掩上了门。   谢臻摸摸鼻尖, 扶着扶手转身, 迈开大步下楼。   而他刚转过休息平台,轻咳着叫响三楼的声控灯, 下面却站着个年迈的人影。   “咳, 姥姥……”   林阿婆幽幽看了他一眼, 扶着楼梯上来,走到与他擦肩时,“好不容易来一次,跟你爸打个电话, 今天住姥姥这&zwn * j;儿吧。”   “哦……”   好的,谢臻直接没走脱,还被灰溜溜地抓回去审问了。   林阿婆在厨房倒了杯水出来,谢臻从沙发上起来,笑嘻嘻地去迎,“姥姥,我要喝水,自己去倒就行了,哪儿麻烦您啊。”   林阿婆手往回一收,瞟他一眼,“……我也没说给你倒的。”   他小声:“……那您拿一次性杯子干嘛。”   林阿婆心念这臭小子油嘴滑舌的势头又上来了,瞅他一眼。   佯装生气归生气,可到底是自己的亲外孙,手心的肉舍不得打,便把水递给他了。   去年暑假的时候,她就大概能看出外孙与邻家的善善,或许有些什么隐藏的情愫。   但她万万没想到俩人刚毕业就真在一块儿了,倒不是反对他们,只是……善善的父母做生意,本来就不常在家,外孙大晚上的从人家门口出去,传出去对女孩名声不好。   于是,林阿婆就这么教训了,“你是个男孩子,你没关系,人家善善是姑娘家,家里又没人,你大晚上还来干嘛?”   谢臻错愕抬头,“啊?哦,您数落的是。”   “什么时候事儿?”   “就……”他交代,“高考完那天。”   林阿婆失笑,难怪这小子刚考试那天就过来了,不辞夜黑风高,也要来给她报喜。   原来来报喜是假的,来找隔壁的女孩才是真。   谢臻咂摸了片刻,“姥姥,您不是也挺喜欢善善吗?之前还老跟我说她好。”   言外之意,他们俩的事儿,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我是说她好了,”林阿婆瞧了一眼玄关,又语重心长道,“但你们俩还小,你是男孩,尤其得交往的注意分寸,不要欺负人家,知道吗?”   “我知道。”   “那就行,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我就不掺和了。”   谢臻笑了笑,“那还有个事儿,您能不能先帮我瞒着叔叔阿姨?”   他又赶忙解释不是自己不负责任,“善善说,她不想让叔叔阿姨知道。”   林阿婆深表了解,点了点头。   心里有几分感同身受的滋味,毕竟她也是从那个时间过来的,见不得女儿被别家的男孩子骗走。   她怅惘地叹了口气,“阿臻,下个月初你妈妈回来看你。”   谢臻一愣,“……哦。”   *   翌日早晨,八点。   苏慕善开门,“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平时不得九点多?”   再定睛一看,她发现谢臻还穿着昨天的衣服,神经一抽,脑海里忽然闪过不好的想法。   “我昨天没走,”谢臻回头看了眼,说,“我姥姥知道了。”   “……啊?”   “不过没事儿,”他 * 拉着她的手,“她不会跟阿姨说的,走吧,去图书馆。”   林阿婆知道了……   苏慕善跟着他到了图书馆,半晌才缓过来劲。   “还发呆呢?”谢臻说,“我说,北邮就算了,全省就招数学系和电气工程这俩专业……”   “嗯?”她淡淡笑了笑,“其实我也觉得。”   两人花了一上午的时间,终于挑好了全部的专业和院校。   苏慕善的意愿是不想再受数学之苦,打算选偏文史类的专业。   北理分高,放在第一个(很大概率上不了);其次北师大往年录取省排与她成绩差不多,偏文史类的专业对她而言也友好得多,再后是江城大学。   她本想把北交放在江大前面。   可是如果真的被北交录取了,而错过更好的江大,她怕吃亏,便又把江大往前提了一名。   再往后,才是北交等其他相对保底的学校。   “就这样吧,”苏慕善整顿素手,“刚好,明天本科第一批填志愿就开始了。”   谢臻帮她把笔记本塞回背包,笑着,“走吧,回去吃饭去,我姥姥说今天中午喊你过去。”   苏慕善捧着水杯,差点喷出来,“……不,不要了吧。”   他舒了口气,正要取笑她时,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是谢振东,对方风风火火的喊他回去,他不耐烦地应付了一下,说在姥姥家不方便走,结果对方来一句:“我跟你姥姥说过了,你回来,老家那么多亲戚来看你,你不在,像话吗?”   谢臻端着手机撇了撇嘴,勉强答应。   挂了电话,他不顾在图书馆人来人往的走廊,悄然附身啄了她一下,“我回去有点事,去我姥姥家吃饭的事儿先算了吧,我跟她说一声。”⑨⑩光整理   听闻他要走,苏慕善反倒松了口气,“好。”   七月上旬,苏慕善按照自己的计划,顺利填好了志愿。   王琴与苏伟国一直忙于生意,不大懂这些,任由她去了。   七月中旬时,谢臻那边传来了好消息,他的录取结果头天刚出,录取通知书次日就邮到了家门口。   他们全班恐怕只有贺惟和他,最早拿到通知书,一个是TOP2的贵校,一个是提前批的飞行技术。   这样一来,升学宴就提上了日程。   谢振东倍感脸上有光,决心大办一场,定了全市最贵的酒楼,几乎把老家的亲戚请了个遍。   当然也不是宴会上的每个人都面带红光,譬如他后娶的石晓婉,近日正在因小儿子闹着要学艺术呃事而发愁。   看到谢振东前妻的儿子开飞机去了,前途一片大好,石晓婉更是来气,吃完午饭就扬长而去。   谢臻也没待太久。   他同&zwn * j;谢振东打过商量,中午露面给他长脸就够了,他晚上还打算赶去另外一边。旧时光整理   秦蔓从邻市回来了,也替他办了酒。   姥姥这边的亲属不多,只有逢年过节才见一面的舅舅一家,与几个尚在走动的叔姨表亲。   姥姥辈分最高,坐在上席。   酒桌上其乐融融,杯酒言欢,与寻常的家常饭无异。   说着说着,舅舅又提起了姥爷,谢臻不禁怅然姥爷走得太早,没看到他今天。   不过……要是姥爷在,知道他高中的时候那样混日子,估计腿都要给他打折了。   感伤的劲儿过去了,舅舅又端起杯子祝酒,“谢臻,你应该敬你妈一杯吧,辛辛苦苦给你拉扯这么大的。”   谢臻回过神来,疏淡目光望了过去。   秦蔓的笑霎时凝在了唇边。   于谢臻,她到底还是亏欠他的。   最初离婚时,她为了要抚养权,和谢振东闹得很僵。   谢振东撂狠话,说她根本养不起孩子,她硬是抱着他回娘家,让孩子跟着她吃了近十年的苦。   以至于,她后来精神状态欠佳,甚至还起过轻生的念头,还需要谢臻来劝诫她。   那时候谢臻还那么小,跟她说人应该往前看,即便和别的叔叔组建新的家庭也没关系。   后来她跟谢振东服了软,把孩子带回去给他,真的离开这座城市重新开始。她不断地回避过去的一切,甚至开始回避谢臻,让他野蛮地生长着,忽略与错过了他很多。   作为一个母亲,她确实担不起那句“辛苦把他拉扯大”。   “妈,”谢臻沉吟了许久,还是端起了酒杯,“……我敬你。”   秦蔓回过神,“……好。”   她赶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把眼眶里泛起湿润倒了回去。   晚饭结束,宾客尽欢。   谢臻陪着秦蔓送完了客,与姥姥道别之后,准备打的回羡山下的别墅区。   “阿臻,”秦蔓喊住他,“你……”   谢臻回头:“怎么了?”   “没什么,”秦蔓抿唇笑了下,把道歉的话咽了下去,“……你大学好好读书,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不要再像高中一样混日子了。”   谢臻微微惊讶她竟知道自己高中没好好学。   所以,她跟他班主任联络过,又或者是从谢振东那里知道的。   但时至今日,母子之间的隔阂注定了他们很难再全心全意的坦诚,他沉默了片刻,只说了句,“我知道了。”   秦蔓看他要走,又笑道:“听你姥姥说,你和领居家的小姑娘在谈恋爱?今天怎么没喊她过来吃饭?”   这时谢臻眸中忽然一亮,笑了,“嗯,是在谈,但她脸皮薄,不来。”   “那今年过年,能喊上她一块吃顿饭吗?”   事实上,母亲更想和她疏远的孩子,静静地坐 * 在一起。   谢臻很快了悟秦蔓的意思,沉吟片刻,“……我回头问问她,应该可以吧。”   秦蔓舒心一笑,“那就好,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谢臻回了个简单的笑,走到路边对着的士招手。   对面的街灯明晃晃,温柔可亲。   那一刻,他感到硌在心口那块最坚硬的石头,在慢慢地被水滴渗透,被时光的热意软化,被重新获得的甲胄研磨成了绵软的细沙。   转瞬,出租停在了路边。   谢臻回神,立马上车,关了车门,却对司机报了另一个目的地。   要知道他很少矫情得这么厉害,想到什么就要立刻执行,立刻去做。   但想见她时,总有例外。 第54章 泊岸(正文完结……   八点多, 苏慕善从志愿填报的网站退出,接到了谢臻的电话。   “你在家吗?我这边刚散不久,往你蓝天花园去了。”   她吸了吸鼻子, “你和阿婆还有阿姨一起回来的吗?”   她疑心, 他刚从酒桌上散席,就当着长辈的面明目张胆地来找她, 太不合适。   听筒中男声清澈凛冽:“没,我一个人。”   苏慕善抿唇一笑,“好,那我……等会儿在小区绿地东边的第一个亭子等你。”   十多分钟后,谢臻发来消息说已下车, 她利落地拿起钥匙出门。   昨天刚下过雨,近几日的夏夜很清凉,绿地中心的法国梧桐树在风中鸣奏出沙沙的响动。   苏慕善沿着游廊先到达了目的地。   虽然绿地对面是广场,但有廊道的遮挡,这一座凉亭显得分外隐蔽。   她刚扶美人靠着坐下, 靠着侧边的实木柱子, 仰头望着透过木栅的细碎星光, 肩头上忽而被拍了一下, 转头,谢臻从另一头踩着石阶上来, “媳妇儿, 等多久了?”   她往里给太挪出个位置, “刚到,没多久。”   男生从善如流,坐到了她的旁边。   苏慕善嗅到空气中浮动的隐约酒气,又凑到他的领口, 确定了气味的来源。   她仰起头,疑惑道:“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   谢臻痴痴笑了一声,抬起手臂一压,把凑到跟前的小脑袋按到怀里。   苏慕善像个栽 * 进花盆里的小鹌鹑,双手扑腾了两下,才抬起头定定看向他。   他面色如常,除了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模样与平时并没有什么区别,应该是没喝醉的。   她问:“这么晚了,你不回家啊,怎么还来找我?”   “不想回去。”谢臻垂下眸子时,眼下有一层浓重的郁青。   苏慕善嗫嚅,没说什么,但大概能猜到他今晚心情的起落不平是因为什么。   上一刻他在灯火通明、觥筹交错之中,应付家门亲戚的客套,可是脱离热闹与喧嚣,步入寂静,人的心情当从天边跌落地上。   更何况,白天时他在手机里还跟她抱怨过。   而事实上,谢臻除了不待见谢振东、和姓石的,不想见他们之外,心里更模糊的问题,是他家在哪?   他找不到家,但见她一面,却能找到抵挡孤独的归属感。   算了,想点开心的。   谢臻低头问:“对了,你的志愿出来了吗?我听挺多人都说出结果了。”   苏慕善猛地抬头,“……出了,我刚刚查到。”   “哪里?”   她很平静:“还是……江城大学,新闻系。”   谢臻霎时愣住。前两个北京的学校都滑档了。   这就意味着他们没办法去一座城市,暑假结束后,就要相隔千百里的距离。   “善善,你……”信我吗?   “嗯,怎么?”   “没什么。”谢臻忍下了未尽的话。   信任是最珍贵,却又最荒唐廉价的承诺,是无须任何代价的空头支票。   苏慕善在他失神的时候,轻松地脱离他的怀抱,笔挺坐直。他蓦然发现怀中的落空,抬眸,却看到她对自己神情恬淡,“去江城大学的话,我可以和思思一起。贺惟去了北大,北大医学部和北航离得很近,你们到时候也能一起去上学的。”   她的意思是,她对去江城大学的结果也很满意。   而且借了贺惟的名头,心有灵犀地回复了他的问题:她信任他。   苏慕善笑了笑,轻轻覆上他的手背,转移话题:“对了,今天你和阿姨……有聊什么吗?”   谢臻从她话后的余震中抽离,只道是随便聊了聊,没有什么。   对于秦蔓,他已经没有了近乎报复的偏激,只剩内心的寡淡了。   他对她的感情很复杂,有怨恨、有怜惜,也有 * 与生俱来的亲子之爱,可是双方都对这段亲缘闭口不谈的太久了,他现在只想顺其自然,慢慢和解。   “苏慕善,”他突然很严肃地说起她的大名,“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她陡然一愣,“问什么?”   他笑了一下,反手将她的小手握住,“在敦煌的时候,你跟我剖析了那么多心理历程,就没什么要问我的?”   苏慕善兀自垂眸淡笑,“……没什么。”   一开始,她当然好奇,但是天生的隐忍克制又让她问不出缘由。   不过,久而久之她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   从他小心翼翼,守护在她床边的时候;从她发现他送的手镯内侧刻着她生日的日后;从他愿意剖开他最敏感的一面,给她讲他母亲的时候。   很多个瞬间,都值得让她托付相信。   谢臻看她久久,仍旧等她的答案。   头顶爬满的藤蔓中,蛰伏的昆虫悠悠鸣叫,唱着夏夜的歌谣。   苏慕善淡然一笑,一手摁着他的掌心,一手轻搭到他肩头,凑到唇边轻轻吻了他一下,立马缩回来。   少女娇俏,脸上染满了夜色也藏不住的微红,她埋着头解释:“……你还记得,在城墙上那一次吗?不知道怎样解释,才能让你相信,所以就……吻你了。”   她顿了顿,“说起来可能有些理想主义,但我心里是认定,语言并不是沟通的唯一工具,尤其我并不是一个很擅长发言的人。”   而且,她骨子里,偶尔会涌现出她自己都难以想象的大胆与叛逆。   比如吻他,比如吻完之后,她又语无伦次起来,还煞有介事地讲述着歪理。   反正,她现在低头认真地絮叨,尽力地演说,信不信就由他了。   听他半晌没有动静,苏慕善悄悄抬起眼皮,余光扫了一眼他的反应,只好认了,“好吧,在城墙上的那次,心里确实有一点点委屈,还有点不平,但我是相信你的,我……”   这时,她的手臂被他擒住,往身后的木柱上&z * wnj;方一按。   苏慕善愕然抬起头的间隙,之间看了对方眼中簇微燃的光芒,扑扑簌簌,向她而来。   是一个负有侵占意味的吻。   谢臻心念她说的有几分道理,不然他不会将她抵在亭下柱前狭小的一隅,用吻去宣告他难以言表的涌动,还有想拆入腹中的欲.念。   他第一次不那么礼貌的,敲开了少女贝齿。   漆黑的夜深处,凉风飘飘渺渺,吹散一阵阵少女呜咽。   *   几日后,苏慕善也拿到录取通知书了。   历史悠久的百年老校,通知书的设计也相当典雅古朴,王琴拿到手上更是笑逐颜开,办酒随之提上了日程。   不过那些都是大人的事情,苏慕善有别的事情着急。   因为林阿婆知晓了她同谢臻的事,两人更加别扭在小区附近活动了,暑期往后的几周,他们总约在市里图书馆。   如果不是苏慕善提醒,谢臻决不会有这样的决心学习。   事情源自那日,她帮他看入学说明。一开始两人在盘算暑期还剩多久,再往后扫了两行,瞧见了英语能力测试的通知。   谢臻的专业特殊,除了和普通大学生一样入学考英语外,还有一门口语加试。   他高考时候突,英语考了100分,尚且能应笔试,可口语绝对不是那么好应对的。   这日早晨,苏慕善戴好隐形眼镜,背上背包准备出门了。   王琴没去店里,在家看酒店发来的菜单,筛选办酒的菜品,“善善,你要不要来看看?”   “不了,我要去图书馆。”她解释,“开学有英语考试,考得好可以直接跳过英语一的必修。”   王琴“哦”了一声,默认她去找秦思思,继续低头看菜单。   殊不知,苏慕善刚走到车站,左肩被人轻轻一拍,她偏头过去,谢臻却站到她右边,吊儿郎当的,“这儿呢,媳妇儿。”   她左右四顾有没有熟人,“……不要乱讲!”   他轻轻啧了一声,“走了,坐车去。”   上了公交,谢臻立刻她的手捞住,即便坐到位子上了也没松。   苏慕善低低笑了笑,偏头看往川流不息的窗外。   “媳妇儿……”他下巴往她肩膀一压,凑到她耳边十分 * 无赖,“今天周六,上学都还有休息日呢,不去图书馆了吧。”   苏慕善置若罔闻,将他拍开,随即耳机一塞。   谢臻倒吸了口冷气,叫苦不迭。   眼看今天没指望了,他又瞅了眼她的侧脸,自如地抽掉一只耳机,塞入耳中,苏慕善侧过来淡淡一笑,并没有制止。   但愿,他不要嫌弃她20块钱的耳机音效差。   耳机里正在放的去年林俊杰发的新歌,《可惜没如果》,红遍大街小巷。   不过从她这里听到了流行歌曲,谢臻稍稍一愣,还以为,有些人英语好到离谱,肯定时时刻刻在听BBC新闻之类的东西。   几分钟过去,一曲终结。   在两首歌曲交替的时间中间,谢臻笑着取下耳机,“我还以为,你们好学生都只听BBC的,你也听流行。”   他话音一落,下首歌的前奏就响了起来。   苏慕善从鼻腔里轻轻哼出一个“嗯”,不怎么搭理他,“……刻板印象,听歌。”   她嘴巴上好像很是嫌弃。   但说完之后,兀自嘟囔了一句早晨的太阳好晒,拉上了蓝色的窗帘,轻轻靠上了他的肩膀。   谢臻眯着眼往尼龙线窗帘的缝隙,只有行道的树荫浓密,哪里有太阳?   他唇边溢出浅笑,也用颈窝蹭了蹭她浓密的发顶。   白色的耳机线,把他们缠在一起。   公交引擎一阵一阵地响动,给欢快灵动的民谣歌曲掺入了人间冷暖的意味。   如果迎着晨光,在公交上与她依偎直到路的尽头,终点站不是去学英语,就好了。   正这样想着,听筒里粤语女声哼唱出歌词,靠在肩旁的少女不轻不重地揪了一下他的衣袖。   谢臻敏锐地低头问她怎么了,她沉默了片刻,释然地笑了笑,“嗯……这首歌……之前听过好多次,却从没想过会和你一起听。”   他立马捉过了少女的手,摁亮屏幕。   锁频上,转动的黑胶专辑上,写着七个字,他脸色一凛,霎时想收回刚刚决定这首歌欢快的想法,径直按了播放下一首,“……切歌。”   她低头笑了笑,伸出手指,撇 * 竖撇横钩……   最后一笔,是竖,宛如刀戟,划过他的胸口。   苏慕善仰头,轻声喃道:“你是……”   谢臻攥住她的手,“这歌政治不正确,不许再听了。”   她低声忍笑,乖乖“哦”了一句,刚说完,他夺过她的手机,煞有介事地“恐吓”她,让她解锁,打开文件管理器后,把这歌删了个干干净净,才放心。   苏慕善失笑,叹他的幼稚,不得不重新打开音乐播放器,刚切成别的歌,又被他横过来的手臂一揽,被迫靠进了他的胸膛。   迎面是朝阳,两边着错落的小城建筑,道路中央,来往川流。   巴士摇摇晃晃,克莱因蓝的尼龙窗帘,漏进来金子一般的夏日阳光,光影给少女的睫毛染上颜色。   谢臻满目是她的恬静。   遵从内心,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   她凝滞了片刻,睁开眼时露出淡笑,红着脸深埋进他怀中:“……我也是。”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