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他的溺耳 作者:废废废名 文案 原名《乐鸣》 校园里的他是个独来独往的人,安静,不善言辞。 大家知道他聋,知道他高冷,知道这人有点怪。 转学的第一天,她就被好心提醒道:“不要去靠近那个人。” 然而,她仍是像小时候一样黏在他的后面,宛若一只跟屁的小虫。 他对她很冷漠,甚至没有几个眼神。 只是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背影,独自走在路上。 只是单向追寻两个月后…… 在公交车上,他掰下自己一半的耳机,摁到了她的一只耳朵里。 没有歌声,寂静,她眼前却看到了温柔的一句: 「我喜欢你」 - 他叫乐鸣,比谁都安静。 【失聪孤寂醋少年x温暖半瘸小太阳】 Tips:真失聪,真残疾,女主也有弱听。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乐鸣,向蕊 ┃ 配角:预收《与爱豆同居二三事》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失聪孤寂醋少年x温暖半瘸小太阳 立意:小狗血,大概,互相治愈吧。 ==============   ☆、树   当你背对我时,我感到整个人生都背对着我。   ——达威尼亚《我喜欢的人是红色的》   -   催促,像夏日的蚊,嗡嗡嗡的,恍然间又一下滑过耳翼,抛在了脑后。   她从车上下来,小心翼翼地拉出行李箱,地面刚下过雨不久,还是有些湿滑。她脚底一触,提起拉杆开始慢慢地往前走去。   不过两步,校门便显露了在眼前,普通的板岩砌成的,两边围起成方状。她经旁边的小路走去,抬头一望,能感觉含着点独特的低调大雅。   毕竟还算得是所名校。   刚到校门旁,保安室里就探出了个头,看见这个时间点还有学生出现,守门的保安放下手中的茶杯就匆匆赶了过来:   “……你就是李级长他的那位吧。”   保安有些上了年纪,头发中夹杂着点灰。   她点点头,乖巧地叫了一句:“叔叔好。”   面前的少女已然是有十五六岁的年龄,眉眼弯弯,生得一副好模样。然而她看上去却给人感觉乖巧有礼,眼眸清透,笑起来能恰到好处又不乏开朗。   “给我吧。”保安看着,觉得这个小女孩还挺招人喜欢的,伸手打算接过她手上的行李,帮她抬进去。   “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了。”她道谢,先是自己一只手提着青绿色的行李箱,跨过横栏,用力地扯到了里面。   “真的不用?”保安略微担心地看看。   她回头,笑笑,回应道:   “不用,我自己可以的。”   她拉着箱子,有些踉跄地往前走去。   -   远远的一条校道,树把两旁染成盛绿,麦黄的日光洒下来杂着灰荫。   一个小黑点在宽阔的路面缓缓移动着。   向蕊提着莫大的行李箱,青色的,使了劲拽着往前走去。   ——轮子坏掉了。   她大概怎么也没能想到,这才刚走出去没多少米,行李箱就一不小心卡在了下水道的缝里,废了好大力气,还是没能拯救住那个倒霉的小副轮。   只能一点点用力,手上渐渐扯出了青筋,红扑扑地汗湿淋了一片,她抹抹眼前的汗珠,呼出了白蒙蒙的气息。   快……到了吧。   不由得说,真的有点累。   又莫约走了百来米,已经看见尽头的行政楼。慢慢地把行李箱拽上楼梯,一级一级的,太阳很刺眼,几乎要把视线给晕眩成一片,回头一望,已是穿过了带湖的草地和小公园,鞋上沾了点绿绒。   已落平地。   低头看看,半晌,只凝得个小笑。   好了。   以后就回来读书。   周遭都是熟悉的一切,十年的别离,回到了小时候的所生长的地方,混杂的气息,水的甜冽……她搬了回这儿住,自然是有了些生疏,但只要一听到身边熟悉的方言,心底里也就泛起了一些美好的回忆,阳光也温暖柔软起来。   回头一转身,她眼底里却映入了一个身影。   一个人站在那棵茂密的树下,绿涌涌的,手中持着一本精致白皮的书。   仅仅余光一瞥。   乐鸣。   他高高瘦瘦,模样长开了不止一星半点,虽然远看有些模糊,但并不妨碍她一眼就将那个略感淡峻的侧颜认出。   因为很好看,一如既往的好看。   风一吹,树荫干净地摇了摇,他那贴着短短的发,应着随向柔软了几分。   她没想太多,原地留下了行李。   “嘿!”她窜到他面前,笑容灿烂,像一只活跃灵巧的小动物,凑近到两步。   他低头,靠着树,白皙的颈上系着耳机线,往下垂着。   “还记得我吗?”她笑道。   不知道是不是没看见她,书页静静地定着,他目光缓慢扫过,原地不动。   她干笑了一下,空气略感尴尬。   “喂,”   没有回应,她的两只手攥着。   “……”   半晌,目光开始不安地往四处寻,看到一抹白色。她思虑了一会,忽然伸手,一把扯下他挂着的耳机,白色的线连着耳机在空中微微晃动了两下,   他蓦然抬起头来。   “记得我吧,”她对他露出微笑,“我能听见了,我可以和你说话了,我想听你唱歌,我……”   她喋喋不休兴奋地说着,目光中开始跃动起一些小小的火花,像是要对着他,迫不及待地倾诉一通。   他面孔中流露出未回应的呆滞,目光中略微有些惊愕,看着眼前人不断地嘴型张合,微张的口迟钝了半刻。   “你长得好高了,我差点就没认出你,你怎么……”   她叽叽喳喳地在他面前比划道,笑得一如既往的灿烂。   他连续地顿了顿,一时不觉,忽地眼前浮现出一个模糊的重影,阳光照下来遮着半张侧脸,面前女孩的长发在光波下轻轻荡起了两三缕。   向蕊——   ……他记得的。   就是以前的那个女孩,那个谁,是她。   “你是六班吧,还是五班,我好像……”此刻的向蕊自我喃喃,嘴角弯起弧度,正是起兴。刚想有东西问他,转头一望。   他收起目光,合上书,啪嗒一下。   “——”   “?”她一顿,停了下来。   他又略微低着眼,刚刚的惊澜已然平静地沉了下去。   安静。   他伸出了食指。   「我,」   她抬头,顿住。   他又继续伸出手,缄口,在胸前平行的地方,往下落了落。   「现在」   有些呆滞。   「听」   手张开,晃晃,凑近耳朵。   熟悉的动作缓缓灌入她的视线之中,她一瞬间滞住了呼吸。   「不」   「到」   「了」   「我,现在,听不到了。」   风吹来,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只觉得耳边一阵夏日的聒噪,嚷嚷地耳鸣,疼了起来,回荡着冰凉的滋流声感……面前的他迅速地放下手,拿起回自己的书,低着头有些很内向漠然的拘束。   听不到了。   眼前的少年眼眸乌黑,把目光扫往别处。   她瞳孔放大,一句“你说什么”,话语却一直噎在喉咙里,出不来。   怎么会。   她咽了口唾沫。   空气中有一股青草的气息,满地的绿茵恰若他身上的气味,淡薄暗涩,洗得发白的校服领上看得出他的躲避。   半晌的无动于衷,使她一下子什么都想不到,他就站在那。   她原地滞住。   “……”   他侧过半边脸,不理。   “乐鸣,”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没有回应,他把目光躲开,侧过身去,重新戴上那一对白色的耳机。   “喂,”她向前一下,想要身上拉住他的手,轻轻喊了句。   他翻起书包,低头,提起脚步,没有一点回应地开始转身迈步。   “等等。”她跟着脚步,伸出手想拉住他。   他不停下。   手还没抓到他,触碰了一下袖口,他的袖口有一块小渍。   慢慢地把手垂下。   留下一个背影,那白色的球鞋逐渐离她越来越远。乐鸣高瘦,背影清冷,书包耷拉飘忽在肩头。   她原地站着,太阳渐渐晒到了她的头上。   心中一点点地滋滋起来,不知道什么,凝在一起,渐渐地成了个乱线团,麻麻的,说不出什么滋味……慢慢地,不知何处而来的哀愁翻滚,心中潮涌起来,装不下,从边上开始溢出……   透明的助听器开始躁乱,变得不安,耳里慢慢响起放大着蝉鸣,聒噪,生疼。   她想听他唱歌。   愈发愈混杂的噪团填充,她用手去捂着了一只耳朵,低低地半蹲侧身。   树的凉荫沐浴之下慢慢地摇,盖住了一片茵草,几只小蚁缓缓地爬上,划开粗糙的树皮,摩搓着安静无比的风景。   地平线很远,远到渺茫,远到看不清边界。 作者有话要说:  双向救赎文,写得很慢,写得很认真。 下一本《与爱豆同居二三事》求预收qaq,娱乐圈轻松甜文 文案如下: 林然上网合租,随手一点,匹配到一个奇异粉嫩的资料。 姓名:balabala没有头 年龄:10086 职业:唱跳rap不打篮球 聊了两晚,性别未知,一拍即合。 只模糊知道几个信息: 黑发 自然卷 一米六七 - 到了新家门口,她沉住呼吸,佯出高冷的样子,行李一推,墨镜一拉。 周·未成年新人小爱豆·幼(乖巧):姐姐好! 林然:=w= 资料诚不欺我。 [外冷内热假正经老色批x养成系新人爱豆傻白甜] - Q:请问和傻白甜小爱豆同居是一种什么感觉? 林·老色批·然:(咽了咽唾沫):诱惑,很诱惑。 每日穿着半吊子浴袍,满沙发地坐躺,锁骨大腿肩像不要钱一样,小小年纪不会穿衣服就别穿了。 Q:请问和小处鸡同床共枕又是一种什么心情? 林·勇得一批·然(颤抖):兴奋,发抖,太他妈刺激。 大半夜在床上抱成一团,对着地上的蟑子螂嗷嗷大叫,激动得邻居半夜都上门查表,能不刺激。 Q:请问从孤冷女博士到现在的追星第一人有什么感想吗? 林·后援会长·然(摇旗呐喊):崽崽别着急,姐姐能等你! 无期徒刑,三年起步 一念之差,局子里见 姐弟恋|相差8岁|养成系|一v一 - 预收2《三十六禁》 尺绫,留级三年,咸鱼学长,在第无数次考零分后被送到新来的魔鬼教师手中。 为了讨好老师,他奉献出了自己的哥哥,作为回报,老师送他一个绝世好同桌。 同桌不仅活泼、开朗、长发如瀑,还会对着他的脑壳儿玩枪。 他:)我谢谢您老师。 每次吵架都是生死之战,不见血不流泪,追得全校满处跑,时不时耳旁一颗子弹就呼啸而过。 众人心惶惶,心惊胆战。 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每次太阳穴上传递着凉飕飕的金属感时,他的心,从敏感冷漠,渐渐开始泛起了一种奇妙的波浪。 他,好像,动心了。 尺绫按捺不住:他是不是该卸掉伪装,好好地提高成绩品行做个优良学生,再在超浪漫的湖心亭筹备三个月表白一场。 但没想到,站在湖边时,他欲掏出真心,面前的女孩却一把超大号狙|击枪怼在他头上。 卡芙米:对不起,我还是警察。 他:喵喵喵? ——超小学鸡+黑化程度【已加载80%】 蜜口剑腹心机boyx什么都懂玩枪girl   ☆、儿提   与人相见时应尽量热情,也许什么时候会分离,也许再也无法再见。   ——川端康成《爱的人们》   -   乐鸣,那个住在她家旁的男孩。   只是近近地隔着一条晾衣竹子的距离,两家窗口正对,他每日早上都要站在那儿,露出半个瘦挺的身子,跟着他那曾是艺术家的母亲练习声乐。   向蕊总是趴在阳台窗上,那时候的她还留着齐肩的短发。   她听不清,却能感受到那音乐的美妙,就好比风吹进耳朵,能看到阳台上的花摇摆两下,那大概便就是声音了。   “嗯?”对面的乐鸣察觉到她的目光,有意地低头躲了一下,然后继续跟着指挥的手拉着声。   向蕊仍是滞滞的,只要一抓到乐鸣的目光,每每都是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聋孩子——她的外号。   住的地方是一条旧街,一边靠着小河岸,一边是灰白的墙房,总是有几盆搪瓷海棠露着天,缀上几点鲜活的红。   人情味算是浓,各家的孩子们也总是玩成一团,嬉嬉闹闹的,一到饭点顺着火烧云各回各家,也不过是两步路的距离。   孩子总归是孩子,顽皮得不行,而乐鸣不一样。   他身上自小就有一股清高劲儿,从不与其他孩子厮混在一起,这大概和他那出身不凡的母亲有关。同是六七八岁,有的还在玩着泥巴,乐鸣却已经是拿了许多的奖杯,满墙的贝多芬和帕瓦罗蒂。   他被常夸是天才,音感很好,妥生生的别人家的孩子。   向蕊作为邻居,很喜欢他。   或者是他唱歌好听,拉小提琴的姿势周庄端正,向蕊几乎俱来就对这个与众不同的男孩萌生好感,表现得热情而大胆。   然而乐鸣不太理她。   孩子们都以乐鸣为头头,乐鸣一下楼走到老街上,就齐齐围上来绕着他转。   他似乎也已经习惯,抱着一本书,挺着胸昂头走过。   有时,她也会下来,从那个小房间解放出来,其他孩子一见她就笑着嘲道“聋孩子”,而她也不觉什么,只听得个模模糊糊的音节,看着口型,甚至还对着咧开嘴笑。   “聋孩子。”有的时候他也会叫道。   -   把箱子提了进去,她走到办公室里去。他们口中的李级长就坐在最右边的第三个座位,她走过去,把箱子放下,桌面上是叮嘱好的纸条,写着:   “班主任:何秋。”   后面还接了一句:   “左边横三列二。”   她把纸条拿起来,左右对比了一下,好半天才找到了班主任的位置。是个戴眼镜的教语文的,正在那儿对同事喃喃着:“我就是上辈子杀猪了这辈子才教书。”   她走过去,看见了他位置上的枸杞泡茶,玻璃壶里透着深沉的红棕。   很老道。   她脚步刚停,班主任就一回头,瞥见个学生人影,把她看得有些突然。   他也看得顿了顿,咂吧嘴,尔后忽地也想起了些什么。   “向蕊是吧。”面前的班主任扶了扶眼镜,打量了一下她,“级长亲戚?”   她不知该不该点头。   这个班主任见她不出声,知道有些避讳,于是一笑缓解尴尬道:   “你比他长得漂亮。”   气氛稍微圆了。   她其实算是个开朗的人,只不过这时心情不太舒服,还惦记着刚刚的事情。看上去内敛听话。   “这是资料。”她把一叠单子递了过去,都是这两天跑教育局的繁琐证明。   班主任原地坐在位置上,翻了翻,然后点点头。   她又补充一句:   “齐了。”   每一份都用夹子夹好,分门别类,前学校的、教育局的、监护人的、关于成绩的……班主任又抬头看她一眼,只觉得看见这么个乖巧的小姑娘还挺神清气爽的,很是满意。于是站起来拍了拍她的肩,顺道迈步向前,一边说道:   “去教室吧。”   途经走廊,这学校虽然看上去很高级,内部却是挺久没翻新过了。基本上只有教室是会修整,除了空调之外什么都有。   跟在后头慢慢地走,班主任的脚步不急不躁,转头一拐,就看见自己要到的班级。   “高一六班……”   按年龄来讲,她其实应该是高二的学生了,可是小时候读书晚,迟了这么一年。   进去,里面的人都正在安静自习。   扫过一眼,莫约四十多人的样子,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很是均匀。   墙角,坐着他。   她没动声响,怕惊扰到了大家,脚步很轻,只发出踏踏的细碎声。   “卧槽,漂亮妹妹。”   还没走到讲台上,不知那边的某个男生忽地抬头,不自觉地多嘴涌出来了一句,全班的目光就这样被往讲台上吸引过去。   “叼你妈,这么饥渴。”一个女生在下面回应着上面那句,忽地全班自动自觉鼓起掌来。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新同学,介绍一下吧。”班主任在隔壁礼貌翻译道。   看着这个阵势,一开始还以为会挺简单的,她稍稍惊了一下,结果提不起来的心情也被这样给治愈。   拾掇一下表情,好多了。   她站在讲台上,往下微笑着,风扇在头顶吱咯吱咯地响着摇曳着,乐鸣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个角落,瞥过头去躲着她的目光。   “我叫向蕊,你们可以叫我蕊子,这是我小名,很可爱吧……”   向蕊长得漂亮,说不出的好看,嘴角一弯,眉目间就是温暖。   “……我以前摔过,脚有点瘸,但不怎么影响生活,走路还是挺正常的你们看,看不太出来吧。”   她展示道,拍了拍自己的膝盖,然后停下来,又一遍举起了半只手,慢慢地把五个指头一个一个掰下来:   “以前还生过几场大病小病,不过现在都好得差不多了,身体挺健康的,这次转学过来就是回家读,我以前也是在这儿读书的。”她笑着说出来,十分自信从容,仿佛是在讲述着自己是个幸运儿,被老天眷顾的小天使。   在她身上总有很幸福,很舒服的感觉。   往下一扫,新同学们都聚精会神地听着她的自我介绍,甚至已经流露出了交友的欲望,她往角落望望,那里,他正看着窗外的飞鸟。   “对了,”她想起了些什么,把双手拿出,一边说一边比划道,“我挺喜欢看电影的,我还会手语。”   白色的羽翼展开,绕过了绿冠,停在了水杉的巢间——   目光开始往乐鸣那边望去。   他扭过头,不舒服,面上不善。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多交朋友,越多越好,我这人挺好相处的……”她脸上仍挂着灿烂的笑。把话题转移回来道。   目光又回向她。   几个同学问了些问题,讲了几句活跃气氛的骚话,引得全班哄然大笑。   她渐渐地放松下来,互动环节中开始融入,在讲台上表现得从容自如大方得体。   甩了甩长发,微微带着点浅,乐鸣瞥了一眼,想起了她小时候的整整齐齐的短发。   有些麦黄。   他低下头去。   像是勾起了一些回忆,恍然间,时间就沉沉地过去了。他面色很白,白得有些病态,撑着肩膀,拿起了笔。   纸上,划划地一片空白。   下课了,老师夸赞了几句,并往最后一排的角落指了指:“我们班也有用手语的,你们可以多沟通沟通。”   乐鸣在那儿,感受到朝自己投来的目光,别过脸去。   “不过他不太喜欢和人交流。”班主任站在一旁,苦笑着补充一句。   交代了一下,给她安排了个靠前的位置,视野很好。她坐下来把书包放下,不久就有一个同学过来向她问好。   “向蕊,这是你的卡。”是个女生,齐肩短发,声音很友好和善。   一张不带照片的学生卡连同透明封套,放在了她的桌上,上面用黑体印着她的名字和学号。   长长一串。   “我是这个班的班长,这是学生卡,吃饭什么的都要用到,里面已经有50块了,可以先吃着几天……”女生给她解释,很详尽,甚至还用便利贴写下关键话语送给她。   向蕊虽然是个转学生,但也不是第一次上高中,这些事情该知道的都知道,可看着这位班长讲得很起劲,实在是没忍心去打扰她。   还讲没几分钟,上课铃就打了起来。   班长怔了怔,然后直起身子,说:“下一节体育课,我帮你请个假吧。”   因为桌面凌乱,还没时间整理。   向蕊:“好。”   预备铃响毕,人群很快就从教室里散开了,拿水壶的拿水壶,聊天的聊天。她没去,安排到靠前的课桌,坐下来,收拾东西。   乐鸣也坐着,静静地待在他那个角落,同样也是班里的例外。   大家知道他聋,又孤僻,不太与人相近,几乎上算得没有交流过,更多的是抱着不去打扰的心态,仿佛他生来就有自己的一个世界。   新书有十多本,干干净净,她慢慢地分类整理好,教室里只能听见风扇转动和柜筒碰撞的声音。   回头一看。   她小喊一声:   “乐鸣……”   没有回应。   她不甘心,又喊一遍,这次稍稍放出了点音量。   “乐鸣。”   他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来,角度有些倾斜,向她偏着一点距离。他的耳朵很薄,有弧度,单单地立在那里,却捕抓不了什么细小的声音。   她不喊了。   自己收拾一会儿后,几大本词典压着桌脚,她坐下,待在座位上,无事可做。   空气凝聚安静。   试了几遍,她相信他已经听不到了,那现在也不好上去勾搭。于是拿出了十年前复健用的口语本,照着字正腔圆地慢慢念起来。   后来速度加快,单念一个词。她想了想,还是选了自己最熟悉的那个:   “蚂蚁蚂蚁蚂蚁蚂蚁妈咪妈咪妈咪……”   她念得很快,音准几乎要失掉,这种东西很难察觉,糊一下口也是个常事。   诺大的教室里只填充着她的声音,除了吱呀吱呀响的旧风扇,围着墙转。   “……”   忽地,身后传来了些声响。   一点点。   她停下,扭过头去,一晃然。   他坐在位置上,慢慢地直着身子。光打进来照着他的半边脸,略带些慵懒。   他逐渐望过来,凝望了一下她,尔后久久地问了一句:   「你……有病吗。」      ☆、吞没   有些东西,明明知道没有意义,但仍然很在意。   ——东野圭吾《单恋》   -   她没有病。   “……”   再度安静下来。   他低下头。   她其实知道,即使听不见了,其他感官也能很敏锐。自己在想的某些事很容易就被他给察觉到。   ……因为原本的自己也是这样的,只是这几年退化了。   她翻起新的教科书。   看了几页,无非都是些硬核的知识,干干地也看不进去,十分晦涩难懂。   回头看看他,他很安静。   再转回来,抓起黄色的荧光笔打开,合上,过了一会儿又打开。   几番小动作后,她终是按捺不住,起身,往教室后走去。   乐鸣静静地埋着头,书桌上很简洁,薄薄几张试卷加一支笔,一本没有书封的书,没有多余的东西。   「那个,」   她伸出一只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拍。   像是被打扰到了,他慢吞吞地抬头,不太情愿。   虽然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但她心里熟知着该是要忽略掉,于是便立即露出笑脸:   「你在看什么?」   他:“……”   过了一会儿,见没有答应,她又把尴尬藏起,伸出双手唤起了另一个话题。   「我能找你玩吗?」   他:“……”   她以为他没看到,又把手指了指心口,有指了指他,两只手连结绕了绕,笑笑,又换了另外一句话。   「你还记得我吧。」   本来还只是漠然的他,抬头,望着她,顿住半刻,喉间微微动了动,立马转换成缄口迅速低下头去。   脸色变了。   那个,乐鸣……   她举着手,半空中有些窘迫。   他不理睬,拿着笔,继续写写画画。   她还是不甘心,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伸手拽了拽他,想让他看着自己。没想到稍微力度一大,手边碰倒了他桌面上的一点东西,褪色的保温杯哐当一下落了地,滚得飘飘摇摇,碰到了桌脚。   “……”   寂静。   向蕊一下子懵住,右耳里飘荡着几声刺耳的耳鸣,她下意识捂着那里隐形的助听器,没来得及反应。   “那个,”她青涨了脸,正欲伸出另外一只手去捡,却被半路拦着。他起身,弯腰,拾起,脸色沉着镇静。   “……”她望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   乐鸣安静得有些麻木,保温杯在他的手里转了一圈,抹去灰尘,破旧的痕迹愈加愈掉漆得不成颜色。   “对,对不起。”她低头内疚,想了起来。同时,下意识地想接过保温杯拿去擦拭,抱歉地笑了笑。   「好笑吗」   他瞥一眼,打断。动作干净利落。   她一顿,面色凝固,僵着竟不知该如何回话。   “我……”   她试图挽回一下。   他收起目光,伸手拿起椅子上的书包,单肩背起,就往外去。   脚步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像是不愿浪费时间一般,耳机绳挂在他的脖上。背影瘦削、冷清,毫无可言的一点停留念头。   她呆呆的,凝望。   滞住了。   ……   他走路,没有声音。   -   乐鸣的耳朵是聋的。   是在他八岁的时候聋的。   那时,他常一个人坐在家中,看着清冷的墙壁和地板,母亲忙忙碌碌地提着袋子与他擦肩而过,被嘱咐的冷饭摊在了锅下,家里那个洋式的摆钟滴答滴答地响,发出一阵阵令人眩晕的敲鸣。   父亲是车祸死的。做手术,要很多钱。他房间里小提琴被母亲拿出去后就再没回来,出门,客厅里已然是变了一番模样,光秃秃的台子,电视不见踪影,只留着各种方块的印子,墙白得发灰。   那时候,他的耳朵,开始痛了。   母亲一如既往地往医院里跑,没了往日的讲究整洁,也停不住一丝闲暇。他不被顾及,大概是过于安分听话的原因,渐渐地习惯了空无一人。   钟,不停晃动,他只能听钟,一下一下,耳朵刺痛。   捂住它,一点都没有平静,却只听得嗡嗡的鸣声。   大概是飞进去了一只小虫。   后来,在清冷至极父亲的葬礼上,母亲一只低着头不语,为数不多的几个亲戚张着口聚团。   不知怎么的,他就再也听不清人们说话了。   公交车上,没有了位置,他只得站着,在平旷的车厢内乘客们都止不住略过了一眼他,他把头瞥过去,心中毫无感慨。   听不见,已经习惯了。   他其实摸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只是觉得,可怜,可气。废物一个。   他明明就想着再不相见,道路两隔。   看见她,心里堵塞,一秒也呆不下去。   都是他的错。   手上握着的栏杆冰冷,冷到了骨髓里,慢慢刺透。   他不想再去想。   不想。   肩被拍了一下。   他回头,视线模糊,一下子变灰起来,重影泛滥。   只见一个长发的少女站在自己面前。   少女伸出手,缓缓地撩起发根,耳朵里露出蔽式的,透明的小耳蜗,不明显。   她低头,内疚地比划了一下手。   「……对不起」   向蕊。   他侧过身去。   四处的安静并没有带来什么,他这时才发觉自己的心并不狂躁,很平静,他早就麻痹了。   也不跳。   车流徐徐而过,厢内每一名乘客都微微晃动着,飘忽的重量感在肩上不定摇摆,像是会随时掉落,他攥着手中的带子,闭上眼睛。   公交这个庞大的怪物,无声地将一切吞没。      ☆、噩梦   老师,为什么要说   一个一个的女孩,而不说   一朵一朵的女孩   ——蒋一谈《给孩子的截句》   -   其实他好羡慕。   他好羡慕他能笑出来,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都能笑出来。   会笑的姑娘是很漂亮的。向蕊很漂亮,打小就白白净净的,每天都在窗台边往下笑,像是养在温室里的一朵小花。   他唱歌,他在楼下踢足球的时候,向蕊都会对他笑,她的短发搭在肩上,两肩微耸,趴着,面容灿烂。   他不会,也不敢去看。   向蕊是一个聋孩子,她听不清声音,其实乐鸣很好奇,那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感受。   他每日都要练声,练琴,每日都要听一遍蓝色多瑙河。他实在想不明白,听不见是一种什么感受。   向蕊很喜欢他,主动跟在他后面,向他示好,像人们口中不知褒贬的跟屁小虫,什么都要第一个送给他。   可他不喜欢。   他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躲避感,莫名地排斥。他不想了解,也不愿了解,他是这一方面的天才。   一个聋子。   “你的,声音,很,好听!……”   当她站在桥上,手语并用,五音不全地用心夸赞他道时,天才的耳朵就开始失灵起来。他倾身想逃脱,忽地就感受耳膜内到了一阵刺耳的厉鸣。   滋!!——   耳膜震动,疼,恶寒,刺入骨子里厌恶。   他不愿听到,忍受不了,刹那间的那一瞬间耳鸣竟让他泛出一串凉颤,浑身发抖,慌忙。   害怕。   忍不住伸出手推开。   轰咚一下。   就只见钟在墙上摇摆。   他从床上坐起,被褥盖着腿,灰旧的墙把他的气息压得很低。   撑离手,他从床上起了来,双脚落地,往浴室走去,渐渐地断断续续从里面传出了水流哗哗声,伴随着扣舌呕吐的痛苦声音。   他对着带锈的水龙头,一只手压着喉心,引起一次又一次的痉挛。   水溅到他脸上,凝成滴流,混杂着冷汗一起流出。   苦、酸。黄胆汁在他的喉齿间藕断丝连,一扯一扯,腹间被挤压的一次次抽痛,他用手缠拨,灌下一口凉水,把一切眼前发昏的东西都吐清干净。   那个噩梦会一做再做,并眼前浮影。   破旧的床上一片狼藉。   走出了房间,灰寂的屋子内仿佛没有一丝生气,天还未全亮,灯只有一小盏,阴沉沉地压抑一片。   他踩着拖鞋,脚底下发出哐哐的声响,客厅内的轮椅动了动,母亲势利地瞥了他一眼。   他低头,转去充斥着雾气潮湿的厨房,打开了冰箱门。里面用饭盒一个个装好的剩菜堆积着,他扫了扫,拿出了冷冰冰的馒头,用着温水泡了泡。   冻得冰冷的馒头,一下子触到温热的气息,就贪婪地吮吸,迅速地膨胀起来。气孔里挤满了水分,一拎起,夹杂冷意的水滴沿着边角滑落。   胀发的一坨软蓬物堵塞在口中,他的舌尖慢慢地搅动。一口一口地掰进嘴中,糜烂的一个一个泡发的气孔,迟钝的恶心涌上心头。   半刻。   他灌下一口热水,把碗洗了。书包堆在了崴脚的绿椅上。   背起,提步,往外逃离。母亲在身后看着他,然后又把头转回了底下,她的手上数着一张一张的毛票,旧得和轮椅上的污渍比拟。   走出家门,   门前阳光刺眼。   他忽地想起了她母亲嘴里一直喃喃的那句话。   报应。   都是报应。   他闭上眼,不敢去听。   -   走到接口,拐角的老婆子瞥了他一眼,然后迅速低下头来,掩着嘴对身旁的人窃窃私语道。   身旁嗑瓜子的人听一句捻一个瓜子壳,木红色的,仔仔细细地斟在手边的一个小不锈钢碟里,白色的瓜子内壳被分成四瓣竖起,拥挤得像从密密麻麻的花。   出了小巷有铺沥青的马路,车流不多,只是两轮的摩托三轮车常见,光线最亮。他塞上白色的耳机,拧了拧,沿着路边走了两步。   公交车站牌在路旁。   “早上好呀。”早早地有人在那等着。   向蕊笑绽如花,弯腰,愉悦地朝他招招手。   他站定,滞住。   “过来嘛。”她伸出手,掌心向下地朝自己挥了挥。   “……”   他不动。   “过来。”她又重复一遍。   其实她早就不在这里住了,在这里只是为了等他。   他看着她有几分小得意,在公交站牌下拗着脚,双手背在背后,冲着他微笑。   缓缓走近,公交车站下,两个人。   他只是站着,没有多余的动作。   风摇曳着枝头的叶,渐渐的,轻云似的哼声续续地流出,她抿唇悄悄哼着小曲,时不时装佯不在意地去瞄一眼他。   他要比她高,高出一个头,人很清瘦,她只觉得他长得比以前要更好看了。   以前的他也好看,身上有骄气,带着一个方框的黑眼镜,周周正正的小孩。现在已经不戴眼镜了,干净清爽许多,面色也愈发愈平静,像冬日纷飞鹅毛一样白。   她小时候,没别的爱好,就是隔着窗子去看乐鸣。有时他在唱歌,有时在读书,到现在九年后想想,也还是仍旧这个爱好。   只是,感觉他缺了一点东西。   瞧着,按捺了一会儿,上前,去把他的头给掰起来。   “抬着,这才精神。”   忽如其来的手使他有些惊愕,出神地督了她一眼,仍是觉得太过突然不自在。   他别了别自己单肩背着的包带,原地不动。   “……”   回归平静。   她见见这样,便站定,朝身后的长椅坐了下来,开始侃说着:   “我今天吃了包子,肉馅的,里面有木耳香菇,很香,就是有点贵……”   “那里的豆浆还挺香的,很有豆味,我试过了不错,我下次也给你带一杯……”   她口中吐出琐琐碎碎的一些小事,故作娴熟地拉着话,几个路人走过,听着也没怎么注意。   “还有,你知道……”   讲着讲着,往前直望的视野里,一旁余光中的他不动声色地忽然往前走了一步,她也跟着抬头一望。   “啊,车来了!”   她兴奋地拉起书包,蹦跶一下抢先第一个登上了车。   他感受到被推搡了一下。   先上去的她掏出绿色的残疾证在司机面前晃了一下,然后就收了回来。司机先前没见过她,多看了两眼想着下次认人,她礼貌地冲着一笑,司机立马就记住了这个小姑娘。   “叔叔早上好。”   车上人并不多,车刚发没多久,位置还有。她往前走了两步,扶着杆子到了车的中部,想着寻一个方便的位置。   还没反应,身后传来跟上的轻盈的脚步声。   “哐当——”   清脆的两个硬币落了底,安静,她猛地回头一看,他站在那投币箱处,微微低头,刻意躲开她的目光。   没人说话,她停在那儿。   不是可以,免费的吗?   他不知情似地瞥向窗外,擦肩越过她,向后走去。   在车尾的高处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   她顿顿,跟了上去。   坐在了隔壁。   窗外路照着树影,他侧着半边脸,修长的手顶在了颔边,眼睫很长,初早的阳光通过玻璃勾勒出他的轮廓,忧郁而敏感。   她伸出手,想拍拍他,却又停住了。   市内,残疾的证可以通行公交。   但……   放回来,抱紧自己的书包,上面零零碎碎的摇荡的挂饰,在她视线里渐渐有点恍然模糊。   应该,要怎么样,说呢?   眼前慢慢地发晃,重成好几个深浅的影,她想着,有些懵然,耳边的车声恍若变淡。   手肘,被什么硌了下。   余光中出现一个本子,是从乐鸣的方向递来的,上面赫然写着一行,清清秀秀的不受拘束的黑字,一下子把她扯回了现实中。   “嗯?”她有些惊奇,略感突兀。   伸手接过,是他的字迹。   浅黄色的纸上,自来水笔飘摇而过,留下了一行好看不合线的小字。他的字很好看,沉得恰到好处,不张扬,却又能在细小的字锋间找到点淡淡的锐气。   “你有想说的吗?”上面写道。   有些咄咄逼人,却没有那个味道。他素来喜欢直往。   她转头去望了一眼他,他仍是不自在不习惯地躲着目光,像只逃避着什么的小鼠,引得她心底泛起一股暖意,像是踏实了一般,上扬起来。   从书包内拿出一支笔,在下面回道。   “我现在住在,东路,七交巷,9号。”   他看了一眼后不动,点了点头,然后继续扭向窗子。   见这样,她直接拿过本子,继续在上面写着。   “你昨晚的作业写完了吗?”   “你走得早,后来又布置了一点下来……”   虽然大概预料到了答案,但她还是主张着推了过去他的腿上。封皮是银白色的,衬得很好看。   他拎起她一齐递过来的水笔,垂了一下眸。   “他们不收我的。”   接回来,看见。   她的笔渐渐慢了下来,停在纸上。   其实,不是这样的。   大家都知道有这个人,却没有人和他有过交流,印象中的印象,仅限于是个聋子,坐在最后一排,不爱说话。   可能出于隔阂,不熟悉,才会这样的吧。   见她不写,乐鸣把笔递还给她,不再说话。   她一抽,摆摆手慌忙笑笑,表示自己还要继续聊聊。   胡乱想了点东西,匆忙一下笔。   “你的耳朵……”   她忽地滞住,手里的笔在下一个字顿着,笔尖颤停。   “……”   他望过来一眼,面色平静,又转回去。   她两指摩搓,抿了唇。   她又把本子合上。 作者有话要说:  。 不要害怕   ☆、早安   起风了,我关上了门窗   刚才跑进屋的这阵风   一瞬间过完了一生   ——蒋一谈《截句》   -   她知道。   这是她不该问的。   她父亲也同样死于车祸,十年前他们还住在一起,外表幸福美满。   她也还能看见他。   很巧,这世上就是巧得这么突然。巷头巷尾都背后议论道他们两家有孽缘,这都撞上了。   一个聋的,父亲被酒驾的邻居撞死了。母亲拿着赔偿金带着她四处寻医,不久,耳朵好了。   邻居的他破落了。   钱是很重要的,很多穷聋的,医生告诉她过。   她也不清楚,不知道,假装不去想。   望向隔壁,他正扶着侧脸,往外望着,外面不知道有什么飞驰过。   他肯定,比自己,更加顾忌这个。   车厢内有着电台的音乐声,大多却是被车的引擎声盖住,只听得见个模模糊糊。其中,几个同级的高一学生上了车,坐在了自己的后头。   不知道在议论着什么。   车很快就到了,上来了些许人,再过两站,就要下去。   她拾掇起书包,掩盖自己的无助和两手空空。   笔袋一下子滑掉,咕咚咕咚地滚到地面上。   周围投来了半秒的眼光,发现这响动不算什么大事,低过头去继续玩着自己的手机。   “啊这,”   滚到的是乐鸣那一边。   她抬抬头,有些茫然,却已经见他弯下腰去,伸手一拣。   很轻松。   递回来。   他的手洁白,指骨微微凸起,手指修长好看,轻握着她的笔袋就好似随意地玩弄着什么东西,却又往这边推了一下。   她接过,点头致谢。   小心翼翼。   下了车,直接到了侧门,许多人涌进去。   侧门在南面,比正门要小一半,橘黄夹白的砖垒成墙,不知什么藤蔓类的植物爬上了一抹绿。虽然小,但到教学区的路程却短了不少,平日其实都是用这个门进出。   她想起了昨天来,走了整整快五百多米的沥青大道。   门口的保安叔叔瞧见她,认了出来。上放学时分他都是在这里驻守,空闲时间再骑个小自行车回去保安室。   “来了啊。”   打了个招呼。   她点头,笑笑。身旁的他已是擦身而过,直直地往里面走去。   哎。   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加紧两步,追上。   学校里有个湖,连着几渠荷花。现在的时分还没能开,只是稍稍长了个尖儿,珠露点缀绿荷。   风一吹,摇了起来。   身旁一个同学经过,昨天刚认得,看上去很飒的踩着自行车站了起来,兴奋地问候:   “小蕊妹妹,早上好啊!”   她应声音过去看了一眼。   “其实我应该比你要大一点。”她回应招呼,笑了笑。   再回头,乐鸣已经不见了。   赶到班上,时间还富余了十多分钟,她慢慢地走进教室,扫过一眼发现他并不在,回到座位坐下。   桌面上放置了张白纸,翻过来看见是通知,大概是转学过来的剩余手续。   先没管,放到一边,却又不知道下面该做些什么。   “诶,小姐姐。”一个贱兮兮的声音在右后方响起,“能帮忙签个名不?”   一个看上去还算英气的男生,递过来了一张表格,上面赫然写着:“学校社团申请书”   那男生又殷勤地递过笔,热情地指着:   “这儿呢,这……看见没,对,就这。”   她接过,看了一下那个地方,写着“成员登记表”,再余光一瞥看见飞扬跋扈的一个大名:   “李子健。”   再加上社团名的那一栏,模糊之中还能分辨出:   日王仔牛奶品尝社。   她立马就想到了某知名广告的主人公。   ——李子明同学。   持着这本社团登记表的李子健同学,充满期待地看着她,她犹豫了一下,还没想好要不要下笔。   别吧。   “签个名就好,一个就好,”他几乎是双手合十哀求着,叫姐姐又叫姑奶奶,就差没磕头,“我就想建个社,但学校规定满八个人才能建。”   “那,”她顿了顿,目光微挪,“这,不就有六个了吗?”   找多两个感兴趣的,组团,这不比她一个连这社团名都看不懂的人强吧。   “都是水的,都是挂名的,”李子健焦急地解释,还拿起笔尖一个一个地指出来,“这个是我在七班求的,这个是坑骗高二学姐的,还有这个,这个也是刚刚叫班里的同学签的……”   向蕊:“……”   “我们社真正的只有三个人,其他都是挂名的,什么都不用干的。”说到后面,他甚至有点小骄傲,拿出了一副你签吧我绝对不亏让你碰一点麻烦事的脸。   只有三个人的社团,能有什么用。   她更觉得奇怪并且不可理喻了。   “姐姐啊,您就签了吧,我们社团的宗旨可高大上了,旁人都理解不来。”   日,王仔,牛奶。   是这样分吗?   鉴于他一脸真诚的样子,没忍心,还是签了个名字。字迹娟秀,清晰,签完后她就立即有些后悔,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潦草一些。   小李同学看了一眼,进度已经7/8了,高兴得手舞足蹈,就立马对着表格么了一口。   “太爱你了。”他比了个手势。   为了集齐签名,他已经本来跑去七八天了,一个一个班地找,甚至逮到高三的学长也要插口问一句,很多人光是看着这社团名就已经不敢恭维了。这次实在没有办法,想着自己窝里的人好商量,一大早就来守着教室,见一个就软磨硬泡一个。   “瞧着吧,下一个,下一个进来的人,就是我的小猎物……”他自信慢慢地说。   话音还没落,余光就瞥见一只踏入教室的脚。   “这,来了。”   他兴致勃勃地说着,准备好了酝酿许久的世纪笑脸来迎接。刚一回头,八颗牙齿刚只露出了四颗,就一下子僵住了。   ……   是乐鸣。   “……”他尴尬。   乐鸣看了一眼动作奇怪的他,若无其事地往里走。直角转弯擦过她座位的身边,理所当然地当作透明。   李子健:“……”   就算这样,当做没看见,他也还是很尴尬。   不是说好,下一个,猎物。   她扯了扯他的衣角,好奇地问道。   过去啊。   李子健一副别这样我不是认真的这人我不敢惹的表情。   她回了回头。   为什么啊。   乐鸣拿回来了一本书,看上去像是在图书馆借的,却又有九成新的模样。封皮磨砂,又像是石纹,简约得好看。   李子健怂了下来。躲回自己的位置上,不敢想那事情。   空气失去了先前的活跃,一下子凝滞起来,变得十分安静。   好像没人敢去他那儿,那个角落,也没人敢和他说话。   “不是要签吗?”她回过头问子健。   “不太合适。”子健讷讷起来。   “怎么就不合适了。”她感觉乐鸣也不像是那种不好说话的人。   “嘘。”李子健表示不要声张,不要张扬,甚至动作都不似之前那么骚,压得很低。   她抿唇,凝视着他半晌。   “……”   “好吧好吧。”他像是招了一般,顶受不住,悄悄咪咪地低头对着她嘘嘘道,“其实,要不是你提醒,我都他妈快忘记他叫什么名字了。”   向蕊:……   向蕊:这样吗?   李子健:“是啊是啊,这人除了长得没我帅我都记不住他的其他特点了。”   向蕊:“你确定吗?”   李子健:“那当然!”   子健是个明白人,说话不容易说得漏,看上去虽然大大咧咧但实际上还是挺细心的。向蕊看了看后排的乐鸣,那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身影,倒不能强硬着说同学都孤立他,只是有些不敢相处罢了。   是这样吧。   他也抬眼,对视了一下,同时都移开目光。   她其实也不敢看他,只是忍不住。   不知道为什么。   他的眼眸很深邃,是好看,像很深的水井一样,木架子、提桶、井水不清澈……   她一回过神来,恍然顿顿,李子健已经找到了新的“迫害者”,又恢复原来那样的大力推销,哭爹喊娘。   她摸了摸指腹,柔和,没想太多。   正式的第一节早读,语文课代表拿着语文书大声领读,讲起来进度还要比她原来的学校慢一些,《师说》已在上学期全部背诵完毕了。   她随口跟着念,确切地咬准字音,助听器里朗朗的读书声总是蒙着点电子的色彩。   语文老师时不时来巡巡,只是站在门口看一下,挺敷衍了事的。   “等会上课要抽背啊。”懒懒的腔调拖着尾音,淡定从容地插入进读书声中,像是蜻蜓点水一过,语文老师又缓缓转身往隔壁班走去。   抽背。   下面的人依旧读着书,没什么特别的反响,没有抱怨。   即使已经知道自己全都背下来了,她还是有些略微地不放心,不知怎么着地,多瞄了几眼,嘴里开始默背起来。   张张嘴,喝两口水,二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下课时间,她看大家都不忙活,有人走过来看了看她,笑笑提醒道:   “老何随便吓吓我们而已,不必太认真。”   “啊,”她一抬头,手里还捧着书。   “十五分钟哪背得完啊,我们都是一段段的,老师上课不抽查的。”那同学继续嘻嘻哈哈地解释道,看了看她干净的书面,又说,“我等会把笔记给你吧,这课还挺重要的。”   “哦,好,谢谢。”她点头,应了应。   低下头来,看了看自己手上洁净的书,她还是抽出旧时的课本,里面的笔记整整齐齐地排列好了。   想想,过了一会儿,还是收回去吧。   猝不及防,一抬头,面前站着一个人。老何捯饬着他的眼镜,头发油滑,略略茫然地说了一句:   “新同学是嘛?什么名字?作业写得不错,背一段吧。”   ☆、泛青   当我沿着一条路走下去的时候,心里总想着另外一条路上的事。这种时候,我总觉得心里很乱。   ——王小波《黄金时代》   -   “啊,”她站起来,全班瞬间就安静下来。   空气中一改先前的气氛,安静得接近寂默。   几束目光朝她投去。   她吞了口唾沫。   “第二段吧。”语文老师翻着书,随手几页,点了一句。   她听明白了,脑子里旋旋而过几个字,准备好了正欲开口:   “……”   “铃铃铃铃铃——”   凑巧,预备铃就打了起来,中断了她半出未出的气音。   一下子,忘得差不多了。   丢。   记忆里本来连成片词句碎成一片空白,零星只记得后面的几个字,她蹙了蹙眉,两唇微张,却也半天出不了口。   小学……而……上一句什么来着。   空气凝滞下来,全班人都几乎为她捏着把汗,她几乎能听到身后不知哪位同学悄悄的提示音,一直重复着同一个音节,她却又听不清。   到耳间,模糊一片。   什么近谀。   “嗟乎!”忽地很大声,语文老师提醒一句。   记忆忽地被唤起了,她顿顿,恍然大悟,跟着念了一下,接下来行云流水毫不停顿,口齿清晰字句纯熟。   原来语文老师微微失落的神情缓了过来,逐渐变成赞许,眼神中渐渐流露出些许欣慰的感情。   还不错。   很好。   末句。   她停住,断得干净利落。   不留气音,十分漂亮。   掌声鼓鼓响起。   像浪潮一般,甚至有些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成片翻起。   “你们看看,看看啊,这就是你们和省三的区别。”语文老师泛指一通,拉腔作调地半指责半欣赏,“亏你们还区四呢?重本率都提不上去不好好背书还想干嘛呢?”   她不太自然,稍微晃了晃身子,低头翻了翻书。   之前读的学校是挺不错的,在省内也排的上号,不过向蕊知道自己属于个吊车尾的类型,爬得上去全凭运气。在别人眼里她就是个勤奋的学生,做什么事都很优秀很努力的那种。   其实她没觉得自己有多用心,只是习惯了而已。   “坐下来吧。很好,不错。”语文老师添了一句。   紧接着开始讲课,她反倒没什么心思去听了,零零碎碎记了点没什么用处的笔记,回头一望,只见他在看书。   没有ppt,隔得太远,他听不见。   上课时也总是这样孤身一人,不在发呆,就是融入不进去。   角落里。   老师在讲台上讲得兴致勃勃,一张口又是好几个文化常识,慢慢地拓展到公元前多少多少年,什么的都能扯得上。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书。   忽然间,心里面有些不是滋味。   -   下课,熙熙攘攘。   先前的同学走了过来,开口第一句就是抱歉。   “不好意思,老何今天转性了,他往常不这样的哈哈哈哈。”那个女生挠着头,有些装佯出来的大大咧咧,后来又急忙补了一句,“你真厉害。”   她本来想回一句“没有,只是之前背过”,但还没出口,对面的女生就先拿出语文书在她面前,递过去。   “之前有些笔记,是咱们班特有的,考试秘笈,你记记吧。”   她说得很认真,向蕊一开始也只是打算着含糊拿着几节课,这回到手,翻了翻。   真的有些偏门的冷知识,虽然看上去不怎么会考,但分明就是揪着考到倒一片人的点去的。   她点头,笑笑,致谢。   拿起红笔,满满地抄了起来,再加上些自己的理解,大致能和有些已知的知识关联起来。   再看了看,她忽地顿顿。   半晌,笔尖停滞,她像是想起了些什么。   又拿出另外的本子、便利贴,慢慢地誉抄了一遍。   ……   上午的课并不疲劳,其中还夹杂了一节信息技术课,虽然不知道学的究竟是什么,但挺有趣的就对了。   李子健始终骚话就没断过,今天更是有如神功,妙语连珠,整个班级气氛做得特别好。   她跟着笑一笑,在座位上伸个懒腰。   已是下课午休时间,教室里人头涌涌,站起来的几个在细细碎碎地聊着天。   眼前的色彩是泛青的,有一丝清淡的涩味,她回头望望,乐鸣仍埋头在雪白色的书页里。   他在静静默读。   “蕊子,”忽地有人叫她道,她连忙回过头去,“啊啊”地露出微笑。   一个女生,手上还带着不知道印着什么韩文的手环,是两节课前刚交的朋友。   “看什么呢你?”新朋友在她前桌的位子上一坐,向着她,“谁啊?”   这个朋友很自来熟,她本来没什么兴趣的,却被硬拉着看了一个韩团的舞蹈视频。只不过夸赞两句,对方就大方地认她做同生共死的好姐妹。   “没什么。”她笑着掩饰,摆摆手。   新朋友不信,皱了皱眉,压低了声音探探头,故作神秘,“骗谁呢?说说嘛。”   从她的座位望过去,视野中站着不少高挑的人。   “没谁,就看看。”她狡辩道。   新朋友看她目光游离,总觉得鬼鬼祟祟的,心里已经开始略微怀疑。   “不会是体委吧,体委长得也还不错。”   “胡说什么?”   “就是嘛。”朋友推了推她的手臂,眼睛眯笑着,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在开玩笑。   她勉笑一下,站起来,故意着只往前看,匆匆地将人推出了走廊。   “吃雪糕嘛?”   “中午吃菠萝鸡/吧。”   走廊上回荡着各式各样的脚步声,过了这个拐角,进了一条青方砖的格廊长过道,过道外贴着的玉兰饱满地开着,微微露水的气息充斥着透明的空气。   她一句接一句地应上,时不时注意脚下的台阶,朋友知道她腿部不太方便,故意放慢了一点速度。   手里还拿着本英语书,但她看着其他人都两手空空,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于是卷起来,收敛了一点。   下了楼,走着走着,校园里的绿化做得茂盛,听级长说自从三年前换了个校长后就净爱弄这些花花草草。   视野的不远处很开阔,随眼一瞥,看见了个孤寂的身影横过半边操场,略带几分熟悉。   她没敢使劲看,想减少点不必要的注意,但刚刚想到话题,还没出口,身旁的朋友就伸手指着说道:   “诶,你看,那个就是乐鸣。”   “噢,”她假装眺望一下,装作认识了的样子。   “上次老师给你介绍了一下,就是那个。”朋友继续提及,一边走转头对着她,似乎是要好好地详尽介绍一下。   “啊,嗯。”她附和着点了点头。   见她答应看,朋友以为她没什么兴趣,平视着把目光放前,看着路,过了半晌又似不在意地说了起来。   “他呀,挺奇怪的。”   她的目光还在往远处游离,半顿。   “放着好好的聋哑学校不读,非得来这儿……”   话音还未落,她听见,胸口忽地一阵悸动,心不安地跳了起来。   “什么,”   “对,就,挺奇怪的。”朋友见她有了反应,以为抓住了她的点了,于是继续转过头来说道,“成绩又跟不上,课又不听,整日就到处逛不见人,其实倒不如去踏踏实实地学点技能。”   她听着,觉得挺不舒服,蹙蹙眉。   “他成绩不算很差吧……”   “倒数百来名,全级也就五百多人,垫底的很多都是艺术生。”朋友解释了一下,语气间有令人不适的强硬,停了半秒,又继续说道:   “他好像不是天生聋的,听说是没钱治才搞得像现在这样,好像是说小时候家里把人给撞了,赔到没钱了。”   听到这儿,还没反应过来,倏地就像有一股寒凉从身后钻进骨髓。她身体微微一颤抖,身旁的朋友并没有觉得异样,撑着一只手仍旧侃侃而谈。   乐鸣。   “好巧不巧,两边刚好是邻居,就住他家隔壁那个。”   “他这人人品不怎么好,小时候就经常欺负一个聋了的女孩来着。”   “那小女孩后来还摔断了腿,从那么高的桥上,被推了下去。”   这些语句不断从脑海中涌出,她无论在哪儿都能听到人们口中细碎的议论,一刻不休……她不想听,一听耳朵脑袋浑身都疼,像是被小锤敲,被明晃晃的针扎一般。   人们把苦痛当作舌根嚼,不明所以,十年前破事到现在还有人在非议,殊不知每个不经意的字都刺痛着过往。   “怎么了。”   朋友脚步又慢了一点,等了一等她。   她停在花坛的边上,俯下身,捂着胸口。   有点喘不上气,耳中开始有滋滋的耳鸣声。   “真的没事吗。”朋友担心着,转身凑上来,想要伸手去扶一下她。   “没事。”她冲着地板苦笑一下,反手浅浅地推朋友一把,“继续走吧。”   朋友脸上有了些汗迹,不知是慌还是热,等了一会儿后见她还是停住,很是不放心。   “要不去医务室看看吧。”   “不用了,没事。”她低头,慢慢地坐在花坛边上,舒缓了气,耳中的刺鸣丝毫不减。   心口有东西往上涌。   她听不得这些东西,朋友忧看了看,转头又回头,反复几次,她才慢慢地弯着腰起身,笑道:   “没事了,走吧。”   朋友一直在身旁让着步子照看她。   她不知该什么心情,什么滋味,一路上走得匆忙,不自觉加快了一点脚步,恍若两人。   短短几步,天色渐渐转阴,累了厚厚的一层云,远处望着只见灰蒙一片。   抬头,一片朦胧黄涩。   “聋孩子。”   恍然间又听到一句,宛若一直隔在了耳边,只差一层薄薄的膜。   脑海里一直昏沉,浮想着一人的画面,有他的背影,有他紧抿的薄唇,她好想回到以前,她站在那儿,看着他也站在那儿。      ☆、伞   这样看你   用所有眼睛和所有距离   就像风住了   风又起   ——冯唐《沉溺》   -   午餐,意料之中的饭食和喧闹一同伴随而来,湿滑的地面上印上了许多个污脏的脚印,外面下着雨,一把把花花绿绿的伞张开又被收起。   她的手被扣着,鞋一踏进那湿漉漉的地毯上,一眼就看见小角落里的一个身影,很偏僻,他低头安静地舀着。   “好多人,走吧。”身旁一声传入了耳畔,朋友拉着她,慢慢地走过那个位置。   好几个窗口,向蕊能看见略有印象的些许面孔,高一高二级分批进餐,撞上同班的也不是难事。   取了餐的一群人拥拥挤挤着,找到了一个开阔的地方坐了下来。长桌椅子拖着长音,被拉出来,自己坐在中心的外围,浅浅陪着笑,话语此起彼伏。   班里的女生都喜欢扎堆坐,分成小几个团体,随意聊天或是偷偷议论着些什么大可不要紧的事情。   其实对她来说,不太得意思。   回应几句,她低头用筷子戳了戳饭,青豆角炒排骨绿得青翠,却勾不起什么胃口。   吃了两口肉沫茄子,伴着饭吃,油多到有些溢出来。   抬了抬眼,胡乱望望。   乐鸣就在她的右边,离得很远,却又能一眼望见。他对着无人问津的电视,抬着头,里面播音的腔声在空气中荡得有些走了形,一个人安静地待在那里。   角落的墙洁白,没有灯,却发亮。   她偷看一眼,第一次,没人发现。   不知什么作祟,刚一低头,又想抬眼,她几乎是有一种冲动,想把他映入整个世界。   她的眼前就看见他。   三番两次。   向蕊都故意装作不经意地瞥他两眼,陪聊声在耳边渐渐变得可有可无。他的侧影很好看,低头舀饭的时间恰到好处,隐隐约约泛着一种孤独的病气,在喧闹的周围中宛若一朵独自清高的白玫瑰。   她还挺喜欢他身上的这种感觉,一直有种别样的滋味。   雨又开始大了起来。   饭堂两层,楼上硬铁板的天花嗒嗒的声音,很响很响。楼下的灯逐渐被渲染得昏暗,灰沉,幽幽地有些黯然。   行人走过,断断续续。   勺子碰撞,发出点哐哐的声响,白米饭只被舀了小半边。忽地,隔壁的座椅又出现了拉动声,朋友很多都陆陆续续地起身,用完餐往外走去,在雨中打开了一朵朵的伞。   半刻过后,最后一个同学也摆摆手:   “我先走啦。”   她笑说:   “好的,拜拜。”   剩自己一人。   估摸了下时间,也不过十五分钟,饭堂里慢慢地又涌入一小批人,像细细的群鱼,排着队。   他也还坐在那儿。   角落里的他并不引人注意,也不占位置,更多是充当透明的一个小影,填充一下过分的空白。   不得胃口。   自己吃饭很慢,要花很长时间,大部分时间却不花在进食上,时常发点小呆。这回着实吃不下去,耐着自己慢慢吞吞的性子,起了身。   雨很大。   刚洗完手,抬脚往外走去,此刻才反应过来,身旁都已没有了可用的伞。她在出口处,遮蔽的地方仅仅局限于出口处的一小块透明棚。   站在那儿,定住,悄悄地抱着侥幸心理,欲往外伸小步,却又被豆大的雨滴打得躲了回来。   倾盆而下。   独身一人。   一张张缤纷的伞面露在她的视野里,滴着雨珠的空气中泛着树叶的清味。手上仅有一本单薄的英语书,雨几乎要模糊了她的视线。   身旁陆续有人走过,想着时间快到了。水滴随着行人的脚步不断溅起,点点煎起的焦灼在水里泡着蚂蚁,有那么一瞬间,她抓在手里的英语书像要从她的手底滑下。   一把灰蓝色的伞在她的视野里展开。   她抬头,一望。   “……”   乐鸣站在自己身边,整理着伞具,带着折皱的旧伞面被撑起,宛若一朵在雨中绽开的蓝花。他的衣着干净、妥帖,她能闻到淡淡的洗衣粉清香。   “乐鸣。”她望着他。   他没有吭声。   她知道他看见了自己。他的手臂白皙,撑起了伞,动作流利轻简,遮隐住了他的半个上身。   稍稍顿顿。   一扬手,伞在她面前晃了晃,笼罩住的点点雨雾,仿佛变轻些许。他没有一丝多余的停顿,顺势抬步,不间断地往雨中走去。   “……”   她凝视,略微呆滞。   雨滴飘到面前的鼻尖,朦朦胧胧,模糊了眼前。自己鼻息中呼出的热气慢慢地升腾,烫红了脸。   三秒。   眼前的灰蓝色伞似是停顿了一下,又隐隐晃动。   她顿了顿,几乎是一秒半刻后,她朝着五米开外的他顶着书小跑。   乐鸣停了下来,静等,直至伞中多出了一道影子,湿了发梢沾上了水珠。   温畅的雨滴滴答答地下。   他缓缓起步。   伞很老,很旧,几乎是十年前的款式了,向蕊算是认得。以前的乐鸣母亲就常常撑着这把伞出门。   鞋尖踢起了一小点透明的水花,她低头,看着淋湿了几个点的英语书,手不知该如何放好,身旁的他一路沉默,周围环绕的只有雨声。   伞挺结实。   他只是撑着,比她要高出半个头,在阴阴沉沉的雨天里显得更为清瘦、明晰。   一步,又一歩,穿过绿茵旁的跑道。   不明所以的学生路人,远远地指着他们,伞下窸窸窣窣。他们不认识乐鸣,他们只是向往,只是觉得这份独属的青涩很是美好。   向蕊觉得也是。   压低的伞面不影响她的视线,斑驳的褪色有些青春的内敛,他一直在她的身旁,把伞端得很正,亭立,不语的安静赋予了他别样的气息。   她甚至能仔细地看见他的颔,刚好与她目光侧侧端平,轮廓充足而精致,无论从哪里看,都是那种在夜里和柔光下无可挑剔。   “……”   “几班的啊?”   模模糊糊的音节,大致猜出的内容。她往前面望去,不远处教学楼开的灯光柔和。   「你知道吗?」   她抱着书说。   「他们说我们是情侣。」   他不知道是没看见,还是不回应。手握着伞柄,不锈钢的伞柄冰凉很纤细,手指搭在上面,只是安静下来慢慢地走。   到了教学楼下,他停下来,把伞收起。   此时头上已有遮瓦,她摸摸头顶,没湿。然而下一秒就想转头过去道谢,却没想到人已经一声不吭地转身上楼。   甩出的水珠溅湿了地板,他提着伞,默不作声地玩楼上走去。   她连忙跟着,掉在后头。   脚步踩在楼梯上,却能清楚听见外面的雨滴声,这时候她才忽然注意到他走路声很小,回顾一下,他几乎一切动作声音都很小,仿佛天生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安静体。   “……”   自己的脚步也轻了起来。   到达三楼,转角拐入班级。忽地,几分诧异的目光向她投来。   她跟着在乐鸣后面,有那么一瞬间像感觉是回到了小时候,她以前也是这样跟在他后面的。   “向蕊。”朋友慌忙地凑上来,“你没伞我忘了。”   看着朋友敲打自己的头,她眨眨眼,看了看乐鸣,随口一说道:   “没关系,他带我回来的。”   那个被提名的他已经回到座位上,对于奇异的目光毫不在意,坐下来,心无旁骛地继续完成自己没完成的事情。   “乐鸣吗?”朋友顺着望望,稍稍震愕,不自觉地压低了一下声音。   “嗯。”她点头。   朋友拉着她贴得很近,直接拉回了座位上,不让她坐下,皱着眉惊愕质问道:   “你,你怎么……”   她面色感觉不太好。   半天,朋友也觉得自己不太厚道,把噎在喉咙里的话语咽了下去,半天只得憋出一句:   “这,这怎么做到的……”   她轻松地一说:   “交流啊。”   “怎么交流?”   “手语啊。”   朋友哑言。   “我之前,之前听上学期没分班的人说,他不理人的。”   “没有啊,这不挺好的。”她语气渐渐散漫起来,像是敷衍地聊着家常。   “之前那女生也是顶着大太阳晒伤了,没伞遮问他借,他也没给。”   “艳阳天他也不打伞吧。”她很容易就认出纰漏,补充一句。   朋友不断地说着,喋喋不休,向蕊懒洋洋地坐下来,听着朋友的惊叹,“嗯”一声“啊”一声地敷衍回应,一边做着些手边的东西。   “是真的吗?”朋友惊讶再次想要确定。   她还没回应,伸手拿书时又不自觉瞥见了身后远处坐下来的他,心里不禁泛起了点波澜。   “……”   朋友几次探头,她却像是被摁下了暂停键,眼中只顾得看着他。他抬手,眼皮一眨,手间白色的书如此相映,洁净的领口被窗隙透进来的风吹起,细致地干着自己的事情。   他好安静。   耳边的喧嚣慢慢地停下来,朋友走开了,周遭没了人影。   不知是谁又絮絮地拉起长调来,碎碎的,渐渐充斥着整个班级。   伴随嚷嚷声,她忽地感觉怅然。   不爱热闹,只想让耳边安静下来,像他在自己身旁那样。   “……”   窗外下着雨,淅淅沥沥,像针一样,只听得见雨声。   ☆、点头   那时,我们连手都未曾相挽,其实在人世的风波之中,原是很容易失散的。   ——野夫《尘世·挽歌》   -   悠扬的铃声不间断响起,一阵一阵回荡在上空。学校外砖红的围墙上,绕着些许勾连的绿藤叶,一个大点一个小点从东往西走过,影子落在地上,拖得很长。   她跟在乐鸣身后,校门口的路道旁挤了不少自行车摩托车,她不理会那份囔闹,左绕右拐地跟上去,寸步不离。   他在前面走,背着书包,却不显得拖沓。   卖蒸包的老太太看着他们滋地笑笑,翻动着回笼百遍的老包子。   路人也心领神会地笑笑。   漂亮的小女孩子追着男孩子跑,这件事倒是有点稀奇。   后来,她见着路边的有卖冰糖葫芦,一转弯别了过去,过了会儿,然后手里拿着两串红彤彤的,哒哒哒地奔了上去。乐鸣一直在往前走。   「喏!」她递了过去。   他看了一眼,转回了过去。   「吃嘛」她献着殷勤。   他没有理会,直直地往前,顺着绿灯过了路口,她又哒哒哒地踩着步子上去。   冰糖葫芦一阵酸一阵甜,还略带着些山楂果的涩味。她其实不是很喜欢吃来着,更多是图个新鲜,现在手里持着两串,一串咬了一半,着实有点难堪。   眼看着上面的糖丝要融得没地儿了,她一把上去,塞进他的手里。他微微一愣,望见嬉皮笑脸的她,瞬时忽略而过,继续漠然往前走,以示他还未消耗完的耐性。   她一蹙眉,含着糖葫芦,跟了上去。   跟屁虫黏人,黏到不行,谁都有这头疼的时刻。   「烦不烦。」他平静地问。   她温柔地咧开嘴,一笑,回应道。   「不烦」   最终,他开始妥协起来,变得温润平静。走着走着,脚步缓缓,手上不经意地抬了起来,咬了一口那串上带着糖丝儿的的红涩山楂果,自然舒缓没有波动。   还是包容了她。   她其实知道,乐鸣并不欢迎自己。   他勉强于与自己待在一起,与自己交流沟通,勉强于听她讲冷笑话。   她清楚明白,也知道其中原因。   尽管不是源于自己,但自己总归是一道隔阂,在他眼里看着就有些骇人的。   不过,脸皮够厚。   她重来不怕做那些得罪人的事情,笑一笑也就过去了,跨不过去的小坎,轻轻一跳,也弄不伤脚。   她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教她,向蕊,向日葵的蕊子,很多很多,很漂亮,很温暖,吸收了天空里最明亮的阳光。   是吧?   他:“……”   可能是吧。   嘴中的冰糖葫芦酸涩得有些渗人,只是一口,劣质的糖浆和低劣的山楂混合起来的味道,便令人受不住。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味蕾退化了,吃什么都觉得发腻,只得皱皱眉。   「好吃吗?」她问。   「……」他没回应。   她略微失望地垂了垂眼,看来已是猜出了答案,马路边上有一排的小石墩,被雨水刷洗得干净。   坐上去,挨着。   她晃着两条腿。   刚刚在教室里,同学送给她迟来的迎新礼物还在书包,打开,是个本子。   精致的封皮,就是颜色不太适应。   他凑过来看了一眼,只是略略探头,一眼便知这是谁送的。   李子健,当初新分班的时候他每人都送了一个,到了他的面前,他没要。   「为什么不要」她挺疑惑。   「没什么用」他的话语挺随意,挺漠然,很有态度。   向蕊想在他的脑海里不过是用不上的一个逻辑,免得浪费。再换过去李子健同学那样多愁善感的情感线想想,确实是挺伤人的。   就像是直白地说了句:我跟你不熟你送我的东西没用我就懒得收了。   不能想太多。   “……”   夕光下折耀的小水坑闪着柔和的粼粼波光,气息变得温柔安静起来。   一辆三轮车载着卖不完的菜往西路去,经过他们面前,已然没有了其他多余的人群。   「喂。」她喊了一声。   他站着,没有准备要过马路的迹象。   「你的耳朵怎么聋的。」   她问。   「病的。」   他回。   「你还唱歌吗。」   她又问。   「不唱了。」   他回。   不知安静了多久,鸟都绕着天空,飞了好多圈。   望着视野,天边的云霞半遮,几缕远处的筒烟缓缓冒出,翻腾着混湿的白雾。   她把头枕在前身的书包上,想起身,却又仅仅抬了个头,眸子闪着浅浅的光。   他看不见下一句话,背起书包,迈步,走远。   两三下。   一个很瘦的背影。   她起两步上去,挡在他的面前,没有人来人往没有车流,麻雀在电线杆上叽叽地叫着,夕阳的余晖笼罩住了她的身影,泛红的逆光在她身上围了一圈淡淡的影晕。   流光渐渐渲晕开来,她伸出手,双掌合上,指头又轻轻互撞了一下。   「我想和你」   「做」   「朋友」   “……”   同样的地方,沉沉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瘦削、清秀,沉默着不语。   眼前的女孩被一层雾笼罩着,宛若可望而不可及,他知道自己只要伸一下手就能触到,就像诗歌里所说的白色的雪。   会融化掉的吧。   很久,半晌。   他抬了抬眼。   咽下一口唾沫的她,站着,挡在他面前。   只等他缓缓点头,把手,放在胸口的地方,迟钝了一下。   他弯动。   看不清的光影沾上了圈晕,模糊得有些重影,不真实,那只手,很好看,浅浅的白皙。   「可以」      ☆、午餐   这个世界,需要无用的东西。   什么都要有意义的话,你会感到窒息的。   ——是枝裕和《奇迹》   -   “乐鸣。”   她蹦过去挥手,朝他打了个招呼。   喧喧闹闹的起伏声淹没过他的脚步,笑容和手势却浸漫过空气。他看见了,没有作出回应,而是径直在取饭的队伍中排了起来。   她也赶上,中间插入了两三个人。   前面的他手中拿着一小本册子,低头不知在看着些什么,肩膀有些曲,整个人还是高挑略出几分。   大约是几个英语单词,简简单单地铺着,没有多余的痕划,只是浅浅地用红笔标记了两下。   说不勤奋是假的,不听课是真的。他考上来的时候分数不算低,现在拿着全额补助也必须给出不太难看的分数,自己私底下偷偷摸摸死记硬背还是有的,只不过不太起眼罢了。   午饭是普普通通的凉瓜炒蛋,酱油色的肉浸在反复使用过的卤汁中,懒懒地撂在盘子里。   一个漠然的身影走过,把小册子夹在腋下,五六秒后,跟上了一个小跑黏人的她。   那个带电视的小角落里,坐下了两个人,她挪了挪凳子四处看看,周围虽然人少,不热闹,但有一份独特的闲暇、清静,令人很舒适。他还挺会选位置的。   时而有人路过走走投去目光。   洗手,就一下。   新闻联播花花绿绿地播着,抹干净手,她端正地坐好,打开饭盖,素色的饭菜显露出来。   她的勺是塑料的,黄黄的勺心,圆圆澄澄的,有点溏心蛋的味道。   女播音腔柔和而又端庄,颇像他们班的英语老师,英语老师上课倒也还有趣,听着听清楚的。   「诶,你知道吗」她凑过头去,听着笑笑,抬眼忽地看见那一堆黄青的瓜片,顿了顿。   “你吃苦瓜啊。”她惊讶地问,探探头,然后将自己碟中干净的凉瓜全都拨入他的餐盘里。   一旁的他无言,甚至连眼神波动都没有,若无其事地低头吃两口,然后抬头不经意地看看新闻联播。   「你知道吗?我今天听说教我们的那个英语老师怀孕了,就是戴眼镜的那个,还说要来新的代课老师。」她干完这事儿,把勺子收回来,正式开始吃饭,一边低头一边说着。   他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敷衍敷衍,没有反应。   然而她像是认定为他在看,在听,也顾不得究竟有什么意义,嘴里一边吧嗒吧嗒地嚼着饭,嘟囔着又单手简略比划一堆。   「听说她想辞职来着,其实我觉得她教得挺好,上课还听得挺明白的。」   作为天生耳朵有些问题的她,最怕就是老师咬字不清,含含糊糊的,通过机器传进她耳朵里往往变的不止一个调调。   这次的老师大约都是普通话三甲标准的,有的时候会带点本地方言,听着也怪舒服的。   「哎,是不是?」   他没理会。   她感觉自己白问了。   他上课都看PPT,再不济自己埋头看书。以前老师们都特意照顾他一下,后来随着时间消磨和他的成绩浮动,新鲜和好奇感也就淡了下去,讲课渐渐地从板书变成了口述。   失聪的人上课挺难的,她也懂这个感觉,自己小时候去幼儿园学唱儿歌,隐隐约约的只能有一点点声音,仅仅限于大概记住旋律,印象里还有些其他小朋友的哇哇声。至于学进去,唱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乐鸣其实算不得聪明,他不是什么神人,他只是个聋子。   成绩不算好,尤其英语更是一塌糊涂,别提语感和语法,只是单词,无论花了多少时间背背默默也毫无水花。   几乎每个刚刚了解到他的老师,都会下意识地认为他有些什么过人的天赋,直到最后他们才不得不承认,这个接近极度沉默的男孩就是一个平庸的孩子。   天赋的话,可能以前有过吧,现在没了。   他沉寂,不爱说话,到了成绩出来之时残缺才零零落落地飘散到老师们的眼里。   就像是渔网里拥挤的小鱼虾,密密麻麻地被捞出水面,他只不过是被压在深处的一条,平凡,动弹不得。   普通无澜。   “这个肉我也吃不完了,”她又指指「你饱了吗?」   他连眼皮抬都没抬,摆摆手,拒绝了。   “啊,”她一副可惜的模样,下一秒自己舀起一块放进了嘴里,“还是好吃的……”   肉炖得很烂,在嘴里一会儿就化了。她本来是不怎么喜欢吃肥肉的,后来发现混杂着炖烂了也一个味道,甚至还要滑那么一点。   她瞥一眼,无事可干,想凑过去。   忍住了。   时不时看见他翻了一半又合上的小册子,遮着,最终还是感叹出一句:   「你好勤奋啊。」   「没什么」他掩了一掩。   「那你喜欢学这个么。」她搭着话题往上攀。   「不喜欢」他看上去不想多聊。   她点点头,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点头,只是觉得不点,过意不去。   埋头再吃两口饭,七八成饱了。她一转身从身后背着的包里,拿出一沓小纸条,是之前抄的,一直没有机会给他。   其实能理解他。   听不见,跟不上,这种茫然和无助感是无法弥补的,靠着闷头自学凭想,面对一个个仅印于铅字的概念,头绪荡得像起了千万缕乱丝。   她不是没经历过。   「喏,笔记。」   把书连同着小纸条递了过去,上面黄色的便利贴上,写着好几行清秀的笔记。   饭勺还在哐当响,隔壁桌的碎嘴成了闲杂的背景。   他顿滞在那里,望着她。   「要么。」她仍旧说,递了过去,夹在了他的小册子里,   她注意到过,他的教科书上裸露着一大片空白,除了零零星星一些自学的笔记外,什么语法点啊构词法的,一星不沾。   这样是不行的。   学习方法不对,是不行的。   是不是。   她问他。   他看着这个比自己矮小半个头的人,一脸正经,自问自答着。眼前忽然好像就懵了什么,挪不开,回不过神,顿顿的,眼底的波浪停止了起伏。   眼睫颤了颤。   被问到,一下子,眼中装不下了别的东西。   静坐。   不知多久,   缄默,   空气开始泛起温柔。   -   办公室里,他就站在那儿,音标纸乱堆成一片,母亲抓了狂。   那个老师似乎认识到,把家长叫来是错的。   全办公室的静默。   他被罚站着在墙角,扇着巴掌,脸上连红的一大片。   很痛,不敢说。   母亲没打过几次他,算是第一次,第二次。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些什么。   他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听不见母亲的骂声,听不见任何一次他们口中的咬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心里在嘀喃什么。   大概是原罪。   丢脸了。   那位刚刚实习完,人很好的英语老师,正站在一旁,手足无措,不敢上前。   已经是第七个巴掌了。   他把头歪向一边,站定,不再回来。   母亲停了。   领口乱了。   一份份标满了音标的纸片飘落一地,他不敢去捡起来,也不动。   老师跟他说,你可以的。   真的吗。   他什么都不想说,不想开口,他听不见。   手里什么都攥不住。   他抬抬眼,对母亲问。   你很讨厌我吗。   实际上读书对于他来说已是件可有可无的事情。   自从他失聪后,他身上的天赋就一样一样地剥离开来,现实好似洪水迅猛,将剩余的一点幻想碾成粉末。   那位人很好的英语老师,看他英语差,下课就帮他开小灶。   他说过自己聋,听不到。   没关系,老师浅浅微笑,眯着眼说跟着读几遍就会了。   他读了几遍,读不准。   老师很有耐心,一直教他。   其实他有在很努力地跟读,一遍遍练习,即使自己听不到,他很用力地去还原透明无形的声音。   渐渐感觉不对劲,最后他看见老师脸色变了,叫来了母亲。   母亲扯着他的领子,大叫着,你读出来啊。   他缄了一下口,后脑勺被撞到墙上。   不疼,温温的,他的手翘在背后,不松开。   不知道下一秒还会发生什么,母亲气急败坏,抓起一把纸张砸在他脸上,散落,像纷纷扬扬的白蝴蝶。   他当时只在想,好漂亮。   这一切都好漂亮。   灯光很亮,闪着白光,耀眼。   窗口外面万里无云,飞过了一只白鸽。   低头看自己一眼,狼狈的样子,很好看。   起码别人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在灰色的办公桌前,他站着,老师俯下头来给他一个一个单词地指着。 老师:“protect”、“pro—tect” 他:“卜——帖” 老师:“不对,pro—pro—tect” 他:“卜——儿帖” 老师:“pro、pro” 他:“卜” 老师:“pro” 他:“扑” 老师:“p—e—pe” 他:“b—e—be” 他渐渐感觉不对劲,没有出声,最后看见老师脸色变了,淡淡叹了口气。 他望向窗外。 外面没什么好看,就是云。 只是,他也想变成一朵云,往远处飘,只要不被看到,不说话就好。   ☆、向日葵   请把你的心给我,与我为伍,这个世界太残酷了,我有些害怕。   ——王尔德   -   “滚!滚啊——”   玻璃瓶的碰砸声碎成了地面上的亮光,晶片总是会溅到她脚下,很刺,细细的,她抬头,只见母亲凌乱的头发。   她看着一片死寂,站在那里。   父亲挥舞着半截酒瓶,在空寂的客厅里大喊大叫。像个疯子,头发乱拗。   一下,又一下。母亲在哭,她只能静静地看着。   不理解。   她蹲下来,捡起一块玻璃片,对着灯光。   五彩斑斓。   童年。   -   她放下书,抬眼看了一眼时间。   已经五点了。   自习课可以上可以不上,管得很松,翘一下也没关系。教室里已经零零碎碎不剩几个人。   她起身,向后转去。   在他面前,她翻弄了一下他桌面上的东西。   「我带你出去玩吧。」   她说。   他缓缓抬头,望向她,眼中淡淡地掠过了些疑惑。   她背上书包,自作主张,盖上了他桌面上的书。白色纹路的被随意放置在一边,映衬着窗外射进来的阳光。   灿烂。   拉起了他。   -   四月的槐花清香地缀在枝头,母亲扯着她的手,出了家门,巷子里旁坐的人都朝她们打招呼。   独独走过小巷,向着路口去。巷口总是会很明亮,像个沾染了太阳的方砖在发着光。   一转过去,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她们要去买菜。母亲穿着一件浅粉色的针织毛衣,很漂亮。   底下的药膏是青色的,绿绿的,像四五月青绿的茂密树层一样。她的手指摁上去的时候,母亲拧眉张着口,她知道那大概是疼。   手上还有青草膏的气味。   到了街市,小摩托和三轮车来来往往。她还能闻到槐花的味道,甜甜的,涩涩的,飘得很远。母亲带着她在一处摊位上停了下来,蓝色的帐篷遮挡着太阳,里面挂着很多花裙子,点点的碎花。   张望两下,她恍然听到摆摊的女人带着笑脸夸了她一句:“这小女孩真漂亮。”   紧紧牵着她的手松了一下,她顿顿,对着面前的人,略微有些羞涩起来。   母亲从身后轻轻推了一推她,她被推得前一步,有些害怕、无助,露出了一个含春灿烂的笑容。   向蕊。   就是向日葵的蕊心。   要很活泼,很开朗,一直向着太阳。   遇到什么事情,都应该笑着。爱笑的女孩子是没人去欺负的。   母亲是这样教她的。   母亲给她挑了一件小花裙子,清清淡淡的旧粉色,比在她身上就是好看。小姑娘水灵,眼眸清澈,短发乖巧齐肩,显得很是清秀。   她低头看看,想起了父亲给自己买的红裙子,那是很不一样的感觉,有些不情愿。   她们付了钱,母亲继续拉起她的手,走到了菜市场里去。   那里面暗暗的,还有些乱乱的气味,铁皮顶下,各种吵闹的声音回荡不绝,她很开心,淡淡的嗡嗡声在她耳边回响,滑进耳朵中都成为呜呜的柔声。   鱼、青菜,走过一个一个案板,母亲的另一只手上挂了几种颜色的塑料袋子,有些干,有些湿漉漉的。买了很多菜,她们走出那条道,看见了泛亮的空光。   步伐穿过满地白蒙蒙的水果薄套,走过桥,走过松柏路。   她们重新回了巷子,到了低矮的家门。   向蕊抬头,她看见了阳台上的撑衣竹竿,黄黄的,带着点青,飘着洗得发白的被单。   乐鸣家的窗子没有关,被风吹着摇着。   一阵清香。   -   「想吃甜品吗?」   她挽了挽肩带,把背包往上提了一点,一边走着一边转身过来问他。   刚出校门,铃声还在回荡,人群潮涌,各种鸣笛声响彻云霄。   女孩的问题像不知道一个什么梦,讲出来,有些梦幻,缥缈,描述得很美妙。她背身太阳,周围有一层细细的绒光。   乐鸣没有回应,略瞥一眼,只是往前走着。   半个小时后,他们对坐在一张小桌前,黄花梨木的牌匾下,翠绿的玉兰摇曳着风。   “一份白玉红豆双皮奶,热的。”单子记完了一行,笔停顿下来,她抬头望了望乐鸣,他缓缓伸手犹豫了一下,在菜单上指了指。   “一份冷的双皮奶。”   大概是提早就做好的缘故,很快就端了出来,碗挺小巧,分量不多,在晚饭前当小食吃倒是挺适宜。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羹热雾。   路人踩着单车在道旁走过,风像一首曲子划过他们的颈脖,几分凉爽,几分燥热,太阳很大,折射下来青翠斑驳的树影。   搅动,润滑,入了口有些甜味渗出,热气慢慢转变为几分恰到好处的暖意,她抬头看看乐鸣,他的动作有些许的笨拙,冻住的皮被他用半天勺子刮开,在勺上又黏成了薄薄的冰白。   「好吃吗?」她指了指,动作放得很低,细微地比了个手势   他犹豫一下,然后还是轻微地点了点头。   「嗯。」   向蕊笑了,她碗中的白玉红豆浸在了凝结成块的水牛奶里,很温和。   这里的天气不及她,远远不够她身上的柔软。他有时在想,这样的女孩子是不是应该去水乡,她的细腻不适合呆在这里,也不应该被他看见。   她似乎已经知道了他身上的所有事情,而他其实并没怎么在意,了解。   有时他也觉得奇怪,这样的人。   勺子上的一口滑掉了。   他连忙低头,去重新舀起,再假装埋头,滋溜一吸。   她看着,第一次觉得他那么可爱。   「你看电影吗。」她问,笑笑。   假装吃得起劲的他,忽地一顿。   「不看。」后来又淡淡地反应过来。   他没有撒谎,他没有那个时间。   平时很忙,这种富含着小资情调的东西不是他能享受的,。   「想去看电影吗。」她把碗凑到嘴边,眨了眨眼,又问。   他的勺子顿了一下,没有摇头。   「不去。」   「为什么啊?」她有些不解,「我请你。」   隔壁两条街,新开的,七折,学生卡折合起来两人能抵上一票。   他还是没有摇头。   「不去。」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她很热情,比昨日、前日、大前日都热情上两倍。   他总有种感觉是因为自己把注意力在她身上放多了,关注到了,了解到了。   不想这样。   把头抵过,含颔。   「你一般回家是干什么的,吃点什么,」   她趴下来,一只手撑着半边脸,歪着头问。   「没什么。」他回答得很随意,不愿多说什么。   她没被扫兴,仍然兴致勃勃地凑了凑,碗中的白玉红豆只剩下一小碗,懒懒地倚在那儿。   「你说说嘛,你自己做饭吗,好吃吗?」   「还,行吧。」他大概。   在家中煮饭其实不多,但味道还算过得去,这不是什么能拿得出来骄傲的点,他也没这个想法。   会煮饭的男孩子。   「我只会做荷包蛋哎,你有空教教我呗。」从小不怎么沾阳春水的她,挺好奇的,在家中都是母亲呵着她,没有什么厨艺的要求。   他没说话。   过了半晌,天还黑不下来。这里的春季也亮很久,白得澄清。   颇有悠闲。   他慢慢地刮下凝在碗边的奶痂,动作很慢,青搪色的调羹沾染上了白。   时间很慢,有一个钟表在响。   准备起身,打算走人,他拉起身后挂着的书包。   「我带你去我家吧。」一句话,她笑了。   「啊,」   他有点懵,抬头看着她,打断了动作。   「来,我,家」她再次放慢了速度,一顿一顿,动作细腻。   他定住了。   风轻轻地吹过,春夏之际飘出的几缕愁怅,匀散在舒缓的热滚中,不经意漏出的清香,弥漫在新鲜的空气里,悄悄地沁入心脾。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做客   我无法搬动岁月   你披着一身的月光   停泊在秋天里   ——莎玛雪茵《我在这里》   -   记得,小的时候,她也曾经这般诱拐过乐鸣回家。特意准备了自己三天一包的小熊饼干和果汁来招待他。他其实并不太情愿,不自在地坐在那比他大了一圈的椅子上,她沉浸地想象两个小朋友开着茶话会。他皱眉,她只能对他灿烂地笑。   向蕊的住址不偏僻,甚至乎离市中心只差那么一点,偏旧的老住宅区,租房住的。   已经到了门口,再多走两步就进她家,这个时候身后的脚步磨蹭了一下。   「还是不去了。」他有点临时反悔的迹象。   她转头,有些惊讶地道。   「都到了。」   他依然磨蹭,不太情愿的样子。   「算了吧。」   她看出了他的犹豫,安慰道,「没事,我妈应该不在家,她今晚要出去来着。」   向母有约,她也才敢玩得那么大,平时也不敢这般撒野的。   「不了。」他也如当初一般不太情愿,拘束着,脚步不移。   「别啊。」   她又扯,才缓缓地动了起来。   她一点点地拉着他,把他硬是挪进了门框里,刚一抬步。   忽地,在门口,他忽地停下了脚步。   感觉到扯着的手变得一下子温度骤降,僵硬冰凉。她抬头,顿住。   向母。   向母人优雅,温婉,穿着件灰色的羊毛开衫,微微润红了唇,跨着步正欲往外走,一抬头,脸上带着点的笑意立即僵住了。   蓦地对视一下。   她能感觉到,乐鸣的状态,他不动,甚至连呼吸都察觉不到。整个人宛若死去一般寂静。   母亲的眼中也是凝滞的,带着吃惊,讶异。   撞上了。   “……”   向蕊知晓其中的缘由,感受着他的手一点点冰冷下去,像急速的电流。她感到不行,看着身旁人不动,开口。   “妈,这是乐鸣,”她扯扯他,扯出了笑,想要缓解了一下滞凝的气氛。   他不自觉地低头。   “啊,”向母顿顿,目光扫了扫他,她固然想得起来他是谁,只是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慢慢地重复了那个名字,“乐鸣啊……”   “都长这么高了。”声音松了些,向母的音调微微拉高了一点。   自然,并没有什么不好的脸色。   他埋头,瞥开目光。   向母见他这样,知道他在忌讳着些什么,始终有种隔阂。乐鸣确实高瘦了,皮囊好看,而人们口中的那份残疾也是确确实实的。   这些年两家人的事情也传了不少,说得什么深仇大怨,山崩海啸的。   她其实不怎么放心上,只觉得这孩子,身上有种气息,变了很多。   不像那个样子了。   「放学了啊。」   她倏地,回过神敞然笑笑,然后把挂着的包提到肩上,空出手来朝他寒暄起来。   「怎么样啊,她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他没有回应,明白了,却一时间回答不上来。   缓慢地举了一下手,他点了两点,笨滞地做不出什么动作。   向母抿抿唇,知道他有些为难,这孩子不愿与自己说话。   一旁的向蕊看得有些着急,她出来,推着母亲,擦过肩往门外走去。   他的目光随了一下她。   “你不是要出去吗,去吧。”   向母回过头来叮嘱着,拍了一下她的手臂,提了提身上的挎包:“不要亏待人家啊。”   “知道,我带他玩一会儿就走。”她推推搡搡,闷闷地回着,用自己的身子遮住了他的视野。   直到看见自己母亲踏出家门才肯放下心。   她推开内门。   刚搬过来,没几天日子,房子不是很新有些旧老年代的痕迹,住了挺久。客厅不大却很温馨,布艺沙发,方块电视机,米色的茶几上还插着一瓶开得欲鲜的花。看上去没有怎么特意打扫过,充满生活气息,却又十分干净妥帖。   「过来」   她在门口换了拖鞋,然后立即站在转角的楼梯口上,朝他做了手势。   他初望望,看到自己的鞋,不知该不该换。她见他磨磨蹭蹭犹豫许久,一把拉过。   不用讲究。   把他带到自己房间。   房间朝南,窗户吹进凉风,白墙上挂着粉点,带着点小女生的气息。   桌面上随意堆放着几本书,昨夜写过的本子还铺开着,床单铺被子不齐,乱糟糟得又有点随意悠闲。   地板很干净,没有椅子,她让他直接坐。   「直接就好。」   把他安置在房间里后,向蕊又下了楼,从冰箱里拿出玻璃瓶装的水牛奶,插上吸管,捧着一些小饼干又上了去。   “试试。”她热情递过去。   他摆手。   “试试嘛,又毒不死你。”她塞进他的手里。   两人席地而坐,他盘着腿,欠身,手里拿着一块小饼干,没有了动作。   反而是她,吃吃笑笑,牛奶咕噜一下两口还舔了舔嘴边。   「甜牛奶。这饼干是昨天自己烤的。」   她解释一下。   金黄色的小饼干有了些湿淋,在冰箱中也吸了些寒气,咬上去肯定不如刚出炉的好吃,但味道也不差。   黄油的味道在嘴里弥漫。   一顿点心,他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很微妙,到了这里就只是坐着,看着,没什么话语。   向蕊本来想提一下刚刚的事情,手上还有他那瞬间的体温,有些渗人。但她想了想,还是不提为好。   于是就坐在那里,吃了一阵,不知道在干什么。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起身,他的视线对上去,只见她跑到床头柜处翻翻找找。   在干嘛。   翻找了几下,她拿着一本书出来,那是本小漫画,讲得是一群猫的日常。   「你看过这个吗?」她问。   他瞄了一眼,摇头。   他不看漫画的。   她一副可惜了的样子,又拿起一块饼干掉在嘴里,坐下来就翻开了它。   「这本书很可爱的,讲主人和一群猫的故事」   她饼干没咬断,一直叼着,各种连环翻页。   「呐你看这就是那只主角。」   她拿出一个夹在书里的冰箱贴,展示着递了过去。   一直米色的胖小猫眯眼趴着,懒洋洋的,嘴巴尖带着点黑。   她一直珍藏,舍不得用,觉得可爱。   缩回手来低头看了一会儿,有些沉醉,忽地好像又想起什么来,抬头一问。   「我漂亮吗?」   很突然,他正往嘴里抿着一口牛奶,因发滞而模糊的视线里,忽地挥出了一只手,差点没被呛到,   「啊?」他微微讶异,张大了嘴。   问出这种羞耻的问题来,她自己都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然后迅速憋住,端正了一下坐姿再次假装认真地询问。   「我漂亮吗?」她望着他。   乐鸣被直视着,有些不好意思,房间里没有别人他也躲不过。   过了半晌。   他:「傻不傻」   她皱起眉头来。   他低头吃了一块饼干。   习习凉风,带着渐渐日落的西山散了进来,涂满了木地板,泛着油亮的光泽。   陆陆续续地又翻了一些,她把她觉得有意思的地方都给记了下来,哪一页,哪些剧情,一清二楚。有的时候她回想自己要是在语文上一直有这么好的记忆力那就好了。   她老背不下古诗,病句什么的也分不清。   听不见的孩子很多都有语感的问题。   「你看这个可爱吗?」她兴致勃勃地指着问。   「漂亮」他回答。   她看见后没反应过来,直接当成了他摸鼻的动作,还嘻嘻地对着漫画里的小猫傻笑了一下。   「是吧我也觉得好可爱。」   一个女孩子,把自己最珍藏的东西拿出来分享,把人带到自己的房间,毫无距离地齐坐聊天,毫不含蓄。   他知道,这是真把他给当熟人了。   那种,很好很好的朋友。   她从小到大,也就这么个倒贴的性子。   「哦,六点多了」她忽地记起,看一眼表。   天还没黑,红彤彤一片,她往外望望问了一句:   「你要回家了吧。」   他起身,白色的袜子及着脚踝,在她房间门口穿上了鞋。   「门口向右走一百米就有公交站,你在那坐就行了」她拿起手机查着,划动两下「十分钟后就有车了。」   他穿好了鞋,站起来,背起书包。   「对了。」她又叫住他。   他还没起步,停下来,望着。   「我漂亮吗?」她又问。   他有些木滞,弯着的腰挺了起来。   她尴尬地挠挠头,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也许问这个问题就是在故意为难他,可是她就想知道,就是挺想知道的。   或者问:   「你讨厌我吗?」   她有些期待,这回应该答得上了吧。   他望望,神情仍旧不变,只是站着,眼神中看不出个所以然,像是在隔空思考。   “……”她有些小紧张。   “……”他犹豫着缄口。   嗯。。。   「漂亮吧。」   他刮了刮鼻尖,微微地伸出了指头。   向蕊欣喜。   这个问了三遍的问题,他其实已经回答过好几次了。他自小其实就觉得向蕊挺漂亮的,清清爽爽,笑露八颗白牙齿,眼眉好看。   就是,烦人了点。   他拿起东西,走了出去,手上还带着半瓶没喝完的玻璃瓶牛奶,向蕊在后面做了个拜拜的动作,关上了门。   他转弯,掠过公交车站,往另外一条道路走去。   丢掉一切感觉。   打工。 作者有话要说:  忽地感觉主角吃得挺多的。   ☆、夜息   雾被引入夜歌   ——北岛《关于永恒》   -   拐过路口,天已开始冥冥黑了起来,很快暗沉沉一片,他沿着路旁走,开始遇到潲水的气味。   远远的,走过去,很深的一条巷子,擦着肩过。   路灯一亮,光一撒。   他顿顿,抬头望望扑满的飞蛾。   飞蛾扑棱着。   远看过去,漆黑点灯的巷子里,一个缄默的人抬头望着晚风挟裹的温度。   他往前走。   后厨的老师傅出来一探头,看见他了,不过三两步隔着水沟的距离。   “来这么慢。”   他怒目相对,斥责一声。   他不语,微微垂眼躲开目光,侧身走进餐馆的后门。   书包放在出入口的地上。   “快点!”老师傅又着急催他,一边自己也再次操起刀来。   哐哐当当的切菜声。   油锅翻滚。   他系上满是油污的围裙,带上手套,在水槽旁开始洗起菜来。   哗哗的水流声,溅湿了些许,洗完的水瓜和丝瓜被放到筛篮里,他站着,抓起刨低头就是削皮。   一根一根,动作不算多快,但实在。   整个后厨,地方算不上有多大,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声音喧闹,挤得很。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在那就好像不存在一样,角落里默默的,温润而不急躁。   后厨事多,交流不多。他不说话,沉默,老实,认真,不急不躁。餐馆老板就是说因为这些留下他的。   低保一千八块钱并不能解决全部开销。他母亲常年的风湿吃药打针就要花掉一半。他每月在学校的开销也要两百多块,虽然有补贴,但也只能帮扶一半。   在餐馆打工他每天都能带些余菜,家中的三餐就是靠这个。餐馆老板每月给他开出九百,他平时上学只能干晚上,周末全天,时间不多也就这个价,早就感恩殆尽了。   “把菜洗洗,切了。”   老师傅抛给了他一个眼神,他领悟到,默默地去拿起菜篮。   他的手很久以前是拉琴、弹琴用的,翻过乐谱,直到现在都还有人说他的手好看。他能泡在水里很久,却不变模样,白白净净的没有一点茧子。   洗菜,菜是买来两天了,算不上特别新鲜。要择掉些黄瘦的,堆在另一只没用的篮子里。   他不上台面,只在角落里。外面的声音很吵,他听不到。   忙碌到十点。   已经基本没客人了,他们不干宵夜,员工聚在外面的餐桌吃饭,电视里回放着地方频道的体育赛事。   他没去,把灯调小,独自在后厨清理起来。   后厨地方,地上的水迹是常有的,日随年长地也积出锈色的污垢。   他拿着拖把,干净地拖了一遍,抹干净灶台,切多的葱花和菜放进冰柜,归置好餐具。一些剩菜盘子在那儿,他拿出饭盒挑拣,慢慢地夹进去。   三盒。   老师傅叫住他,拿出塑料袋给他打好了包。   “好好走啊,小心点。”   嘱咐两句。   他点头,挎了挎包,转身往前走去。   耳边寂静。   回到了家,他低头进门,钥匙咔嚓一下开了。母亲还坐在客厅里,窝在阴暗的角落,他把剩菜从饭盒里倒出来,炒热了一点,水盆里还放着母亲中午的碗。   两份菜,端了出来。母亲挪了挪身子,轮椅吱咯响了一下。   他拿起碗,埋头。   家里的柜子积了灰,积了很久,十年前放电视机的地方还有着那个印。   一片灰寂。   母亲象征性地动了动筷子,挑拣了一下,然后不怎么动了。   他自己一个人吃。   饭菜多油,味重,久了会腻。他夹起一块鸡,最终满是味精的味道。   “今天这么晚。”母亲说,脸上没有好气色。   他吃着饭,点头。   “在学校里学了些什么。”出乎意料,又问。   「……」他没回答。   平静下来。   吃完饭,油烟的气味还没散,他把碗全都堆到洗手盆里,放了点水。油污在上面还未被冲尽,残留着痕迹,他却不洗了,放下,他先去把自己洗了。   花洒一直都是那个模样,泛出了氧化的旧黄,从头淋了下来,哗啦哗啦。他闭上眼,感觉到外面的门动了,知道这时候母亲已经回了房间。   他擦干身子,脚踝湿着滴水,迈出去,也回了房间。   水是凉的,煤气已经没了。   外面的灯还没关,罡风从窗棂吹了进来,把昏光吹得摇晃。他躺在床上,门开着,可以看得到外面。   一闭眼,就想到她。   睁眼,天花板灰暗,满是她。   向蕊的身影萦绕在他的眼前,脑海里,一遍一遍地重复播着,起起伏伏。   苦涩。   喉咙咽不下去唾沫,像是噎住,难受。   呼吸滞留。   翻滚的气息混杂着烟气,渗入身体和血液里,尖锐,刺痛,难以言语。   连空气,都在背叛。   薄弱的灯光消散,重叠,没有阴影。   他平躺,埋身在被褥中。   想着。   他羡慕。   奢侈的月光散在空气里,弥漫着吞吐的微息。   他累了。      ☆、流言   你再不来,我就要下雪了。   ——木心   -   他们走得亲密了很多。   无论在学校里,还是在路上,两人的距离日益拉近,大家有目共睹。   下课的时候,向蕊老往乐鸣那儿窜,叽叽喳喳地笑半天。乐鸣一般不怎么理睬,有时却也会回应两个眼神。   不知怎么地,大家都形成了一种心知肚明的老成感,点点头,表面上谁都不过问,私底下偷偷盯着瞥着热烈讨论。   好像就是那么一回事儿。   “喂,你喜欢他啊。”她被问道。   对比于角落里冷漠冰不伶仃的乐鸣,按捺不住的八卦生更加愿意直接来她这问个底。   “哈?”她歪头,“什么喜欢?”   “还行吧。”   大家不知道她是装疯卖傻还是真就那么纯洁,不过看起来他俩无论如何也凑不到一起。   一个活泼可爱的温暖小太阳,长得如向日葵一般开朗,眸眼明亮,众人心中的万人迷,不知多少男生都想倒贴着展示好感。   另一个虽说也长相端正,身姿标志,但不知是不是独处沉默的原因,身上始终散发着一股阴郁隔阂之息,待在身旁三秒都觉得压力倍增,这一点就让很多女生决然表示敬而远之。   “啊,是嘛?”她一笑,收拾起桌面的东西,方形的笔筒上贴着各种便利贴,“真的吗?我那么优秀?”   问她的人点了点头,然后又犹豫一下。   只见她侧脸嘴角微扬,长发垂下来遮了遮脸,手上却又是心无旁骛,挑拣着细碎的。   问她的人看着,最终是没口头给出答案,讷讷地走了。   下一节的体育课,拎着水壶,全班哐哐当当地走下楼。   她从教室前面走到后面,扎起了高马尾,顺道拉了他一把。   「干嘛?」   他对她奇怪的行为感到了诧异。   「上课啊。」   她一脸废话似地神气道。   「不去。」   他重新翻开书,目光投入回去。   「为什么啊?」   她装佯惊愕。   外面的天气很好,上课的操场也只不过三两百米的距离,下两层楼梯,风和日丽的,下去逛两圈多轻快啊。   「不去。」   他拒绝。   她软磨硬泡,从其他同学的口中知道他从来不做运动,不上体育课,不出室外,她心里想着这怎么能行,不得闷到发霉了吗?   怪不得脸色病白,冷峻,瘦成这样,「你这是亚健康!」   他听了,不知该说什么好。   始终拗不过,其实向蕊知道是他不想拗了,自己幼稚的那点劲儿也只能花在这种磨人身上,脸皮厚点还是有些好处。   她走在他后面,生怕把他丢了。   下到地面上,教学楼的阴影被太阳缩了水,只剩黑漆漆的一点。   艳阳高照,晒得不行。   他不参与,在一旁看看,体育老师从来没在任何一个班见过他,只知道他常在树底下坐着。   翻开书,北岛的一首《界限》他翻了两行,看到了一只孤鸽,觉得没什么意思读不下去,于是就抬头。   抬头,满眼都是夹杂着蓝天的云彩,厚重地连成片飘动着。   很白。   他好像记得,云飘动是有声音的。   一种呼呼呼的声音。   远处的操场上正做着热身训练,挥洒汗水,太阳照到他们头顶上,金黄色的,有着泥土的芳香。   他知道他们在呼号,听不见,低下头去。   -   “哔——”黝黑的体育老师吹了一声哨,“自由活动吧。”   原地站成列排的队伍一听闻这口令,一下子就像被水冲散一样,人哗哗地游开。   足球、毽子、一千米大长跑……几个男生打着篮球,追逐着,从她身旁擦过。   她抬头,四处望望,周围的绿草地上不见人影,只落空荡荡一片。   “哎,向蕊,我们去看比赛吧。”   朋友扯了扯她,贴过来,往另一个方向指指。   “啊,这个,”她还没来得及张望,便被扯着扯着拉了过去。   篮球场上,太阳拉着几道长影。   高二的男生比高一的高挑不少,再加以远程滤镜的加持,自然而然感觉就出来了。阳光、帅气、引得不少人围观。   一个抛物线,三分投篮,一片掌声。   她其实对篮球不是很感兴趣,对会打篮球的男生也不是很感兴趣,不过这样一烘衬,倒是觉得有几个学长真的挺优秀。   “哎,觉得怎样?”朋友凑过来问。   “啊?”她装佯懵懵的,躲避回答。   “你看那个那个,看见没就是白色T恤的那个,现在拿着球的那个……”朋友一连三串地突突突。   “嗯,”她看见了,点点头。   “我有他微信哦,他上个星期和女朋友刚分了手,帅不帅,好不好看,你要不要。”朋友挤了她一下。   她摆摆手,尴尬地回:   “不,不用了吧。”   朋友觉得她在欲擒故纵,一副我懂了的样子,从兜里掏出手机就给她发账号。   她又解释,扒拉朋友的手:   “不是,真的,真的不用……”   朋友躲着她,忽地抬头,看见对面休息的高二学长们,惊呼道:   “向蕊,他们是不是在看你!”   往对面一看,几个浑身被汗湿透上身的高二学生,正抬头大口喝着水,一个往这边指了指,聊着什么似地笑了。   “胡说什么?”她皱眉。   朋友鬼鬼祟祟地笑了,笑得她心里挺不舒服的。   过了三四分钟,那些高二学生们又拿起了球,其中一个白T恤那个看上去像是领头的到了场中间,转手把球往身旁的人一抛,拐头就往向蕊这边走了过来。   “??”其他围观的人懵了。   她看着那个高二学长逐渐走近,忽地心里有一股不好的预感,好像,就是往自己走来的。   不会吧……   “同学,能给个微信号吗?”走到她面前时,那学长低下头,众目睽睽之下当众地塞给她一张小纸条。他比她要高出不少,压着身高,对她一微笑,她感觉自己的心在砰砰砰地跳。   血液控制不住地沸腾,她脑子有些空白,紧张,感觉自己出了大糗。   “向蕊,蕊子?”朋友兴奋地摇动她的手臂,。   感觉有东西扼着喉咙,说不出话,她吞了口唾沫舔舔唇,想明言拒绝对方,到了嘴边什么都变成了湿润在喉咙里的哑语。   “接,接啊。”朋友低低地催促她道,那学长还在对她微笑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她身上,她略微有些慌张地瞄了瞄,有些手足无措。   接了不好解释,别人会怎么想,不接会让眼前的人难堪,接,不接,接了吧,回去微信上面解释清楚,什么都没有关系……   她正欲伸出手,几个人垂涎欲滴地紧盯着这边,她刚碰到边角,手臂忽地一抖,回头。   乐鸣用本子拍了拍她。   她木然,顿住。他脸色平静,把笔记本翻开,上面赫然一句话:   “我有事找你。”   字故意写得大了些,对比于他平常的字还有些走形,一看就知道是专门写给旁人看的。   她转身过来,支棱起手,略微为难地不知左右。   顺其自然,不过十秒,她就转身离去那片地方。   留在篮球场上的人一阵寂静,鸦声飞过,独留孤影。   走出来的她不敢往后看,只是被乐鸣扯着手臂,一直往前走,到了一半她觉着他差不多要松开手了,可是还没有,他一直扯着她往前走。   她悄悄地挣了一下。   没用。   直到教学楼下,那里的阶梯上放着一本书,显而易见就是他的。那本他手上的笔记本,也是随手拿下来的,普普通通。   他把她放开了。   不自觉,手上已经红了一圈,不太疼,后知后觉。   再看乐鸣,他坐下来,低头,若无其事地已经开始看起了书。   她还没道谢呢。   她站着,也是不太知所措。   这下,又该怎么解释解释……   「你坐过来」   他忽然对她指使道。   她受宠若惊,一脸茫然的样子,直到他又做了一遍,轻轻的。   「你坐过来」   她犹豫了一会儿,慢慢踱步,还是坐了过去。   两个人坐在台阶上。   她心里想着是不是真的有事要跟她说。   结果沉默一会儿,只有他在不停翻书,低头无言。   她百味杂陈。   过了半晌,她突然被推搡了一下,耳边就响起了下课铃。转头一看,他已经起身,拿着书就往楼上走,背影十分冷漠。   她茫然地望望,把身旁的水壶收拾一下,忽地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去。   咬了咬牙,她心底突然感觉到。   自己脸皮为什么这么厚……   -   中午吃饭,他自己一个人,向蕊没有跟上来。   他手里攥着那本书,排着队,身旁时不时有人指着他望着说着。   打了饭,独自一个人顶着书和饭菜到了那个僻静的角落,熟悉感和陌生感油然而生。   坐下来。   把书放在一旁。   书里面有一页明显被夹了夹。   他把那页翻来覆去很多次,包括刚刚来的路上。   不想了。   隔壁对上坐了几个人,他抬头看一眼认得,是班上不熟的同学。   那几个人互相聊着,拿起勺子在空中指指。   一个女生,嘴型很明显。   他读了读,就低下头,不再观察。   ……   “那几个学长也不算很好看。”一个人说。   “还有向蕊其实也不是很漂亮。”另外一个附和道。   纷纷扰扰,都是流言。   他闭上眼睛,心里有些许不适的堵塞。   ☆、医务室   此刻唯一的沉默,是裸露的花园   我们徒劳地卷入其中   烛火比秋雾更深,漫步到天明   ——北岛《零度以上的风景》   -   他听着课。   准确来说应是侧头,望着书页。   突然,迎面一个阴暗面,覆盖住视野。整一个人提着椅子朝他走了过来,三两步,一下落定在他的身后。   他的身后没人。   “哈喽!”她从容地笑笑,把东西搬来搬去,最后临时在后面安了个座位。   他,目瞪口呆:「你干嘛??」   她把书放到地上,喝了口水:「做翻译啊。」   他有些呆滞。   她朝他挑了挑眉。   不是,   这……   她:「我去找了老师了,他说可以。」   向蕊刚去办公室一趟没多久,回来就这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了,她尝试着解释一下,却含糊得没花什么心思。   总之,这个意思是,「我已经是你的课堂翻译了。」   他:「??」   她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正欲挑出些什么毛病。   「啊,老师来了」   她指了指,然后迅速平静地坐好。   其实是上课铃打了。   没过半分钟,老何临时有点事,新的代课老师已经来到,教语文的,白发苍苍的老头儿。   “大家好啊。”他亮敞地吼了一句。   老儿头中气十足,面色红润,听说是已经退休的老师,被学校临时召回来顶替补,那老头儿也笑呵呵的,挺愿意寻个乐子。   “老师好!”底下的人回应道。   他眯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颇有姿态把手背在身后,拿着被卷皱的旧版语文书。   她侧首望望身旁,他仍旧是那个样子。   “好,你们学到哪儿了?说来听听!”   身音放缓,老头儿开始搬了张小凳子,挨在讲台旁坐了起来。   “……”   众人回答。   语文课是一门变数最大的科目,完全不按书上的来走。老头儿听完以后把书随手往讲台上一扔,拣起了一支全新的粉笔,就开始说了起来。   “你们知道啊,这个清初……”   他空中挥舞着粉笔,虚晃两圈,时不时放手心里掰成两半。   她一听,感觉到了,这老师文化底蕴很深,随口就背出了各个诗人的生平,甚至于当时朝代世界各地也能一下子联系到,扯到了天涯海角,各类杂糅。   于是。   「你看我」她推搡了一下隔壁的人。   隔壁的人不理他,她就拧了拧他的衣角。   这种令人误会的小动作使他立即就弹起头来,他迷惑着看她,她一脸神气。   「快点,听课。」   光明正大地催他,吐槽他,责怪他。这种机会她从来没有过,可得抓紧抓紧。   谁叫以前都是他拼命嫌弃自己,各种斥责自己,现在好不容易占据上风怎能轻言放弃呢?   “那位同学,”   老头儿提了提眼镜,往前欠欠身,盯着她那儿看。   “……上课呢,知道你们急躁,克制一下你们求偶的迫切内心行不行?”   此话一出,轰然大笑,全班目光往他们这儿投射了过来。   他一脸懵。   她私底下暗暗手势,心里却极度不好意思起来,装佯着努力不捂脸道:   「没事、没事」   他一看就知道气氛不对劲。   后来课上到一半,她翻译得磕磕绊绊,很多专业名词都没有,连蒙带猜地把大概意思是给表达了出来,他看着,倒觉得是挺有那个味道的,多瞄了几眼。   刚好讲道核心点,忽地停了下来。   “那边的那位男同学,请站起来一下~”   老头儿又点了他一次。   向蕊以为是要问问题,兴奋地扯了扯他:「快,叫你呢」   老头儿:“请问你一直盯着你身边漂亮的女同学干嘛呢?”   向蕊:“??!”   全班:“哈哈哈哈哈哈!”   他:“??……”   虽然没听懂,唇语也读不出什么,但他好像感觉到了不是什么好事情。   向蕊:嗯,对。   僵持寂静三十秒后,她实在看不下去了,面色飞红地站了起来,举手大声回答道:   “老师,他听不见,我给他翻译!”   身旁的他这一句倒是读懂了。   “啊这……”老头儿仔细看了看乐鸣,又问,“失聪啊?”   “嗯。”向蕊点了点头。   “那坐吧坐吧,乌龙大了。”老头儿自己感慨,“我老伴也有点小聋的,不碍事不碍事。”   她附和着点点头,坐下来,看到他也坐下来,平静地在桌面上翻开课本。   她也低头,不再说话。   她其实怕他会一直站着,拉不下面来,她了解他的性格,挺倔强的一个人。   “……”   “继续讲道,这王国维……”   阳光洒在树叶上的阴翳印在了窗户上,一贴一晃,他一直低着头,看上去像是在认真地分析笔记,笔尖不停。   她看他几眼,想拉拉话,却又觉得不合适,转头听课。   下课了。   她只是去了一个打水,他人就一直不见了。   下一节课也不见了。   -   右拐,看见一个人影。   他坐在那儿,微微低头。   手边有新长出来的草,飘摇着,露了个尖儿。   摘起来。   再一抬头,他忽地看见远处几个匆忙的人影。   认得出来,他认得是谁。   可是他没必要。   不知道他们在喧嚣着什么,大汗淋漓,只不过是急匆匆的神情,模模糊糊一个影。   是吧。   校医。   医务室里一抹人影,白色的,提着药箱往回去。   绕的近路,他在远处。   心里忽然有些不安感,他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安,麻麻的。   揪住的草被挤出了绿色的汁液,沾得苦涩。   -   她是被半搬半扶到的校医室的。   其实也只不过一点小问题,没注意,从楼梯上摔了两级而已。   腿倒没什么,摔得多了,就只是耳朵,出了点问题。   流出血了。   为什么去的,她其实不好意思说,只是想看看他在不在外面,怕着等会下雨了,他回不来。   什么借口,不是借口。   耳朵有点疼。   “怎么样了,没事吧。”看到朋友迫切地问,她意识算是差不多清醒,刚刚掉下去的时候还懵了懵,只觉得一阵刺痛。   就是,听得不太清晰了。   左耳的助听器被取了下来,只留一个红红的印子,不太显眼,现在在哪儿不知所踪。   “啊哈,其实没什么事的。”她勉强地笑笑,左手一撑,想起身,却发现脚踝抽地疼了一下。   像是紧绷着似的。   耳边传来了放大的女声。   “扭到了,别乱动。”   一个校医从医药室里走了出来,顺带带上了门,看上去是位挺年轻的女性,烫的大波浪卷整齐地扎了起来。   “啊,哦。”   看了一眼,确实,好像肿了。   校医拿药油,往手心上一倒就帮她搓,印上了些许棕灰的颜色。   “这些天不能跑不能跳,”校医一边揉一边嘱咐道,她的手关节分明,有着意想不到的柔力,一下一下的她感觉脚踝被疏通了不少。校医没闲着,顺口继续问了一句,“对了你腿是不是本来就有点问题?”   年轻虽年轻,问的话很是精准凌厉,她的眼神有些冷冷的,仿佛一眼就能看出答案。   “呃,嗯。”   她点点头。   校医重新低下头来,力度渐渐增大,她感觉到了酸痛。   “还有,你最好今天回去就去一趟医院,看一下左耳,我不太了解这个,听得清楚的话就应该没怎么伤到,对了那个东西要洗干净一点,沾血了,我等会给你。”   “……嗯。”   她略带心虚地又点了点头。   在刚刚摔倒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就是耳朵疼,下意识地立即捂住,本想立即摘下来的。谁料其他人立即就扶起她,她只好随手一抹消除痕迹。   朋友在一旁问:   “什么东西?”   她驳回:   “没什么。”   校医抬起头审了一眼她,她不自禁地躲开目光。   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朋友纠缠了一会也不过问了。   本来感觉没什么了,她想下地走走,朋友立即拉住她说歇一会儿。校医蹲着身起来了,洗了个手,她说不用了吧,应该好了。   “坐会儿吧,自己摁一下,以后注意一点。”校医发言道,然后就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前,对着档案拿笔比比划划。   “听到没?”朋友反诘。   “听到了听到了。”她装佯敷衍回应。   大多关心她的同学都已经回去上课了,她也想让朋友回去,只是朋友一直不肯,借口陪她,扬着她的手臂:   “我等会还要扶你上楼呢。”   静坐了一会儿,她的手一直揉着脚踝,散发着一股药酒的气息。   挺无聊的。   “你觉得乐鸣究竟哪里好了?”朋友突然问她,又是像之前那样不经意的提起,却又带着点明显的刺。   “啊?”她避开话题。   “你最近老跟他在一起,很熟吗?还是说已经……”朋友想继续往下说。   “你脑子里……”她想打断。   门先被敲了敲。   乐鸣站在校医室门前,眼神平静。   “进来,什么事?”校医低着头说。   他不语,只是看着,病床上坐着的两个人顿时鸦雀无声。   她不知该做什么。   只觉得被他凝视着,心里内疚。   她把目光转回来。   「找我干嘛?」校医忽地抬头,朝着站在门口的他作出动作,自然流利。   乐鸣没看她俩一眼,直接回道:   「我东西落你这了。」      ☆、他背她   蝉声扬起   进入夏季第一日   ——林婉瑜   -   他走了进来,站在医生办公桌的面前。   校医起身,放下笔,手在周围的桌面上摸索了一下,然后从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里面,拿出了一串当当的钥匙。   「喏,」她递过去,顺手翻找出了自己的铭牌,扣在了白大褂上。   他接过,低头摩挲了一下,然后转身正欲想走。   「诶,等会」她拍住他。   他停下来,不动。   「那边的两个你同学吧?」校医指了指正在病床上的她们俩,犀利一眼,望向乐鸣问道,「你认识吗?」   「认识」他如实回答。   「那行,」她低下眼,扫了办公桌一眼,迅速地拿起手边的一瓶药酒和开出来的单子,单手塞了给他,「顺便把她背上去。」   眼皮不抬,动作简洁,一气呵成。   见他没有什么回复,默认接受。   下一秒,校医就转身来到向蕊面前,干净利落地问道:   “介意吗。”   向蕊尴尬。   见向蕊无声回应,她也默认接受了。   “那快点。”   甩下一句。   乐鸣被她推过来了,一下子拱到面前。   呃。   他没有表情,看不出心理。   朋友揪了揪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手脚都无处安放,不知该不该下地行走的好。   乐鸣什么都没说。   十几秒后,他半蹲下来,背朝她。   「上来」   是这样说的。   她犹豫了一会儿,指尖摩搓,不知该上还是不该上。   「上来,快点。」   他一副例行办事的样子,没什么脸色。   她磨磨蹭蹭,最后还是把手挎在了他的颈脖上,极度不好意思地靠了上去。   他起身。   他虽然看上去瘦弱,骨架却还是挺厚实的,背上的感觉很沉稳,掉不了。   校医往他们看了一眼,面色冷薄。   出去了。   “那个,”她的手拷住他的脖子,松垮着一个不成形状的圈,他知道她在说话,感受到了她气管的震动,却没作出什么反应。   其实她也不重,七十来斤,很轻。   她一直想让他把自己放下来。   背她这件事纯熟就是大题小做,她不疼,她真的不疼,能走,特健康。   晃着都疼。   这是暂时性很强的,且延绵不断,一抽一抽地疼。   “放我下来吧。”她手语并用,在他下巴一点点的地方。   他没有回应。   她忽地头有点大,幸亏现在上课时段,周围没人,不然非得羞耻到死。   慢慢走了一段路,她渐渐察觉脚步好像在慢下来,他走得平稳,气息舒缓,颔白净光洁。   她突然想起了校医的铭牌,回忆一下。   秦筱听。   她如果没记错的话,乐鸣母亲好像叫做秦未音来着……   校医似乎也只有二十五六的样子,一副独立女性的干派,气场很强,手指骨优秀得恍然有几分熟悉。   是你小姨吧,她问。   「嗯」   他点点头。   只是只言片语,又安静下来。   到了楼梯口下,他并没有想停下来的意思,抬起步缓缓地向上迈。   她感觉到实在不行,想从他的背上下来。   「别动」   他态度强硬,生气。   不是,实在令人误会,她的手忽然间无处安放,转角就走出老师来。   级长。   她的手立即就攥着他的衣领。   停下。   他抬眼一望,面无波澜。   “……”   无言。   对面级长面色由疑惑逐渐转到板青,严肃起来。   “咳咳。”   咳嗽两声,然后抛出审视的目光,大概是认出了她,平日也没见级长笑过,这回儿级长更是一脸正经地讲冷笑话,凑着距离问话。   “去哪儿呢?”级长语气倒是柔和得吓人,扯了扯嘴角“咋不背背我?”   “级长我脚伤了,走不了。”她在他背上举手。   目光转回给他,身上的她并不重,几乎可以直起腰来视线平行,可他依旧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所以然。   级长探看了一下,稍稍点点头,收了一下目光。   “一个班的?”   “是。”   她应答。   “叫什么名字?”   “向蕊。”   级长抬眼。   “没问你。”   “乐鸣。”   级长看了一眼他,神色听到名字后动了动。   “是那个……哦。”   她的手靠着他的颈脖,蜷了一下。   大概是都知道有这么一个聋子,或者是特意吩咐过不要伤他的自尊心,级长话语刚过半,目光又躲开了。   缄口的他跟瞥了一眼。   见这样,欲言又止的级长转移了一下话题,擦过缄口的他身边。   “脚是扭到了吗,小心点。”   “没什么事的。”   “赶紧上去吧,走路别太急,记得上药,这两个星期体育课先别上了啊。”   “哦。”   嘱咐两句,放他们走了。   她没敢回头。   他一直缄口,默不出声,一路背着她走到了三楼。   差两步路,到班级门口。   「可以放我下来了」她捏捏他的手,又怕他感觉不到,推了推肩膀。   这次他自觉地微顿,让她落地,她的脚半个小时没碰过地,一下地支撑不住,几乎是滑下来的。   「谢谢」她不好意思地低头。   进了班级门口,老师还在讲课,瞥他们一眼,却没什么狐疑的。   “回座位吧。”   她坐了回去,他从她身旁的道经过。   眼神没有交集。   老师再次看了他们一眼,见都坐好了,继续讲课。   “这里的第一象限……”   -   下午六点半,黄昏。   她从车后座下来,揽住书包,级长拔下车钥匙,小车滋一下熄了火。   “你先进去吧,要不要我背你?”级长开了车门,手里拾掇着点东西,从窗口探探头问。   “我自己就好。”她谨慎地,乖巧地,点了一下头。   进了门,饭桌上满是人,七大姑八大姨地叫,她一边点头一边笑笑。   “表哥搭你回来的啊?”   “嗯。”   她一转身,把书包放沙发上,众亲戚看见她上了药酒贴膏的脚,都凑过头来赶紧问:   “诶,小蕊你脚怎么了?弄伤了?跌的?”   “嗯,楼梯上。”她应,四处点头。   “有没有事?这怎么了?要不要紧?”一个亲戚又攀了过来,弯腰看了看她的脚踝。   “没事,没什么。”她摆手。   “看医生了没,痛不痛?”   “校医看了,还好还好。”   各种关心一并而来,她忙忙喋喋地含糊了几句,匆忙上了饭桌。   饭菜家常,丰盛,目光及着她,她忙着吃不抬头。   母亲在一旁问了问她。   “没事吧?”   “没事。”   她摇了摇头。   母亲不再多问,转回过头去,开始活跃起气氛。   不久,一位亲戚指明着朝她问:   “小蕊,转过来学校怎么样?习惯吗?”   “还行,挺好的。”她照例回答,嘴上笑笑。   “千万不要让人在学校欺负知道吗?你表哥是级长,有人欺负你就告诉他,不怕的,打回去也行别吃亏啊。”   她哈哈笑笑,白日里板着脸的级长此时正坐在对面,拿着筷子往下夹着,她眼看着他夹起一条油麦菜,又夹起了一束豆芽炒肉,就是不见出声。   “有什么都可以照应照应,别害怕不敢说,都是肯定站在你这儿,对了,快要期中考试了,不是有个小假期,我看一起去那个什么岛玩玩好不好?”   扯来扯去,她陪着,各种聊。亲戚长辈都喜欢她,机灵,漂亮,当小明珠关心着。   她和表哥其实也很熟,住过他家好一段时间,关系很好,虽然相隔岁数挺大胆还是爱说悄悄话。   哥爱罩着她。   “蕊蕊你千万别早恋知道吗?”   哥也爱出卖她。   “特别是你班上那些标志的小男生,别早恋知道吗,被我抓到我很难做的。”   哥假装打着哈哈,开玩笑侃着天。   “要找,也找点靠谱的,我寻思着前几天送来齐全的全校学生名单,要不给你送一份过去?”   亲戚接受到暗示,自觉监督,集中火力,开启思想品德教育。   她映目,无奈,百口莫辩。   “哪有,我知道的,我真的知道的……”   优秀的级长同志扒拉了两口饭,盯着她,吃完了,批改作业去了。   -   饭吃完了,渐渐散了,留下一堆牌友灯下对赌。向蕊靠在沙发上,凑过去,找着自己的表哥。   “腿好点没?”表哥散漫地问候,手上正批改着作业,没空看她。   “还好吧。”她回答,然后就挪了挪身子,拿起事先倒好的水给送到表哥手边,“有空吗?”   玻璃杯干净,水荡漾了几个圈,她小心翼翼地吞了口唾沫。   “没空。”表哥干脆地说。   只是见他放下了手中的红笔。   她把身子坐正了来。   “嗯。”   表哥转头望了一下她,又拿起水,喝了一口嗅了嗅。   “没放毒吧?”   “没。”   她眨眼。   周围哄声,全是方块七黑桃因的,眼前这位一口气又把水喝了半杯,放下,然后开口。   “那个乐鸣,是不是你以前的邻居?”他直问了。   “嗯。”她直直点头。   这下,他挠了挠头。   表哥:“你喜欢他?”   她:“不喜欢。”   背后一声牌九。   表哥:“你骗我。”   她:“真的。”   被一声牌K压了下去。   表哥:“我懂,我高中时也谈过恋爱,长得可帅了。”   她:“那叫帅吗?”   表哥:“怎么不叫?你喜欢他。”   她:“真的没有……”   表哥他妈一声王炸。   表哥:“高中还是不谈恋爱的好。”   她:“……”   级长毕竟是级长,看的学生也多,很容易就看出点端倪。学生谈恋爱这事,谈得好985双飞翼,谈得不好二三本一点通。遇上可疑的,温柔地问多几问,答案就出来了,处理也恰当,没什么例外。   但也有的不懂事的倔驴,一直咬口莫得莫得,这种要不就是怕得紧,要不就是真冤枉了。   他看她上去不像是倔,不像是怕,也不像是冤枉的那种。   表哥最后一次疑惑探头:“真的没有?”   她有气无力:“真没有……”   他放下心来,带上眼镜,重新端起红笔弯腰批卷,刚要落笔,他又一抬头,问道:   “我真的不帅吗?”   她:“不帅。”   表哥疑惑似地挑了挑眉,回过目光,笔上唰唰地又改了几道题。   “那我和乐鸣比呢?”   她:“……”   回答突然停止。   她脸红了。   ☆、不说话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   我们站着,不说话。   ——顾城《门前》   -   他睡着了。   就像是一点点阳光,覆盖在眉睑上,他合着眼,有东西在一点点地闪。   想着,东西,她托着腮。   某些思绪,慢慢地漂浮在空中,连成丝,连成线,一根一根地缠绕着被吹拂而过。   懵懂。   这个年纪,总有一些情愫。她回头,眼眸弯瞥,一刹那,逐渐有些胡思乱想起来……   他真好看。   不是平常口里说的好看,他就是那种,十分温和好看,直戳她心的好看。   他自己或许不知道。   长大后,就从来没有人夸过他了,他是座小小的孤岛,飘在了满是水的海里。   透明,茫然。   温吞的气泡在空气中回响,指尖蒙上的一粒尘起舞飞旋。   柔软一点,再一点。眼神不经意地碰撞上,没有声息可以把他弄醒,可他慢慢挪了一个度,睁开了眼睛。   天生的云顺风飘开,阳光倏地形成光束,玻璃窗从左往右渐渐明晰,很快,眼前明亮起来,浮光中的尘埃上一下,随气息游漾。   他伸出半只手,靠在窗前,半只手映上阳光。   很温暖,舒服。   长睫随风轻轻晃动,一点儿气息就能吹动他眼中的水波,那双眼睛温柔,带着点惆怅,时不时会充满些寂寞。   书页是停在那儿,她也看见了,有着微淡冷净的的泛白,上面纂着一句浅浅的话语,很短,很近。   「墙后的草不会再长大」   仅此而已。   -   两个星期后,是一段小考。   他哪儿都不好,她把他拉到咖啡厅里去,什么都不点,只是坐着,两人占了旮旯角落的位置。   有冷气,灯,还有安静。   一棵绿植垂了垂叶子。   没什么人,老板自己在擦咖啡杯,低头坐在高脚凳上,不说话。   他们也不说话。   桌面上不失凌乱地摆着点东西,纸,笔,或是什么练习题。   他多是一些知识点的复习,她则是揪着小题,时不时凑在一起,时不时小歇闲静。   老板看书,每看到一句「我爱你」,就把它誉写在牛皮纸上,粘起来,排成断断续续的一列。咖啡厅里没有放着音乐。   第一次来,很生,是她先发现的。   后来,次数变多起来。   老板人很好,不怎么爱笑,却很温吞,留着稍稍凌乱的长发,不戴眼镜。   他们人也很好,不怎么爱闹,穿戴整齐的校服不拉胯,背着书包。   有时他会给他们免费的水,有时候一杯提神的咖啡。   另外一个女生也喜欢来这儿画画,是个大学生,留乌黑的长发。   老板蹲守在一旁,只是安静的看着。   他们的世界就像这样一样安静,她累了的时候,也喜欢闭眼,摘下耳朵里的东西,变得安静一点起来。   「你知道吗?」   她问他。   「有一个函数,很漂亮。」   她说。   「笛卡尔的函数,心形的,有人改了,更像了。」   她画了出来。   对数学不怎么敏感的她,有的时候也会乐意去琢磨这些浪漫的小东西,然后分享给他。   他有时候会瞄两眼,有时候瞥一瞥,看看,不大有兴趣,顺手给了她一页整理出来的基本公式。   新发的卷子是她帮他捎上的,她拿出来,铺在他面前,上面的英文字母整整齐齐地印成了秀丽的铅字。   几篇阅读,她一个词一个词地帮他校正,圆珠笔掉下去了半截。   咖啡的气息弥漫着,韵味慢慢的有所挑拨。   她自娱自乐,他陪着。   不出声。   闷头到六点,收拾了,各自出了咖啡厅的门,往道路的各自两旁走去,随手一关摇了摇悬着的风铃,夕阳倾泻,远处泛着大片模糊波光,车流涌动。   穿过几个路口,拐角。   她回到家,脱鞋,躺在沙发上。   家里没人。   七点。   向母开门而入,唠叨了两句。   小院子外窸窸窣窣一些叶子被摇落的声音,她们对桌坐在埋头吃饭,电视机播放着温馨的画面。   “今天怎么样?”母亲每天都会问她。   “嗯,挺好的。”她潦潦草草地含糊几下。   小怨怼几句。   其实没什么好写的,但她还是会打开自己的日记本,胡乱描上几笔。她这个习惯本来是没有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渐渐到了十几岁的年纪,就很想动一动笔了。   母亲以前就叫她写,每天都写,她以前说话并不好,没个正音。   原因可能大概是想让她用写来弥补弥补,有时文字能填上一些灵魂的空缺。   睡觉,她的房间并不乱,也没什么东西,在自己眼里的确是简简单单。   她不爱收拾,或者是不爱收拾自己房间里的东西,床很舒服,晚上即使很热也要盖着小棉被。   杯子里的水和风扇一起微微晃动。   蚊子不多。   她会做梦,做一些莫名其妙的梦,她梦见过很多东西,伞,床,还有以前的旧房子。她几乎不会做噩梦,潜意识中也不会把噩梦放在心头上,那是无所谓的事情。   是这样的。   嗯。   忽地想起了一些东西,她半夜起身,被子已经把自己捂出了汗,开了一盏小灯,她俯下身在床头柜旁拿起了笔。   她日记里忘记写了一点东西。   其实她最喜欢天马行空,她知道自己很渺小,但脑海里的东西很多,真的很多,经常浮想联翩的。   她不喜欢忘记,于是就写下来,每次翻回去,能感觉到一些别样的滋味。   今天,他摸了她的手。   她弄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一种感觉,好像那是一种心头会痒,一丢丢的痒。   她不清楚自己脸究竟红不红,她只知道自己的心在跳。   她纠缠不清。   这个没资格谈情说爱的年纪,往往是春心萌动的年纪,她心口发痒,但她不确定是否那是一颗小芽,好像想起,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不经意。   她其实是不喜欢乐鸣的。   她是不喜欢,她是把他当作玩伴,知心人,她没搞懂过恋爱的味道。   这算什么?   她一直假装普普通通,漫不经心,满不在意。   压抑不住的偷看,瞥视,她都觉得那是对他特殊一点的小关心。   她其实,本来,是没有别的意思的。   重新躲进被子里的她窝了起来,棉被覆住了半颗头。她想起后天还是大后天会有台风,心里就空落落了一点。   这样,可以吗。   可以什么。   那日表哥的质问,当时并没怎么在意,无论作为师长还是同辈,她都没怎么在意。   她说的是实话,她知道自己说的是实话,但一会想起那日他背的自己,脸就发了烫一般,甚至有些抬不起来。   是在他的面前。   她好好反思了,好好回顾了,她作为旁观者看着也觉得不好意思。   这是什么感情。   她感觉复杂,不自觉地砸了咂嘴,然后听见了母亲夜起的声音。   外面小灯亮了一盏,门合合关关。   她往外看了两眼,重新缩回去,角落的不安中感觉到了一点暖意。   「还没睡吗?」   母亲开了门,问她。   她摇摇头,把悄悄的目光收了回去,闭上眼睛。   母亲的脚步声回了母亲的房间里,她翻转一下,抱住被子,把头埋进里面。   一只海马。   心里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挥散不去,她不觉得烦,不觉得简单,她想起母亲其实也很辛苦,想起乐鸣其实也很幸福。有点时候疯起来她自己也不认识自己,很多胡言乱语都是出口之后才感到羞愧。   她没那么大大咧咧,只是看起来,比较热情。   是吧。   四处的寂静洒下了月光的蝉鸣,空洞映照着芽尖,盘在了高挂的夜空中,凝成一晚无休止的好梦。   ☆、小考   我依然故我,我在每个清晨新生。   ——阿多尼斯   -   她刚出门,遇上卖煎饼果子的,要了一个,拿在手上吃。   油很多,不腻,她的手小心翼翼。   早晨的阳光很美好,气息香甜,宛若空气里漫布着晶莹的水珠,她一步一步踢踏着脚。   好吃。   进了校门,门口站岗的保安和她扯了两句,还送了她两颗夏暑补贴的小李。   她没有长得多好看,但就是挺招人喜欢,性格也好。   走了上楼,到教室,今日是小考的日子,人却早到得不多,零零落落散着四处。   他还没回来,她想是不是半路公交堵了车。   早自习自觉地开始,说实话在这个学校里,老师都不怎么管这学习方面的东西,大概是本身生源就不错,有一定的自觉性。   就挺好,大家都挺轻轻松松愉愉悦悦的。   她还在默背着一遍一遍的古诗,等会还要重复一下病句的题目。   他则没怎么注意,淡定自若,看上去不怎么复习的样子。   前一天班主任才说,过了这次小考大家就能好好玩一下,体艺节就能筹备起来,知识其实也学的差不多了也可以试探试探自己的水平,大家这才挺紧张开心的。   拿着笔的人处处皆是,半小时过后铃声随意一响,潦草地收拾一下,卷子就发了下来。   不用太多繁杂的手续,不是大考,也不太在意,规定了一个时间节点就开始动笔,一下子笔杆哗啦啦地就竖了起来。   题目不难,她围着头,很快就写完了一版,直到后来整张试卷做完后还剩挺多时间。翻了翻看了看,自觉得没有地方再值得动笔了,也就不再检查下去,还偷偷地望了一眼他。   四周的人都不出所料地百无聊赖,他也空闲,大家都觉得这次的考卷出得太简单了。   早上的两科很快就考完了,没特别的东西,只有几道题值得去互相讨论讨论。他们中午吃饭时互相对了一下答案,差得不多,心里都想着一样。   午饭吃冬菇蒸鸡、焖豆角、水焯白菜。   中午本来是有午休的,但有一半人都不用来休息,安静看书学习的多。她趴下去睡了一会儿,但觉得不是很困,于是就摊开一本书呆呆地望着,不出声。   他也没干什么,腰长期倒是挺得很直,低着头只是复习了一下知识点。   下午开考。   文理夹杂,她做着做着有些头疼,总体下来却也还好,没什么大意外。   放学的时候想想,大概也就是基础知识点掌握下来的问题,靠悟性的题目不多也不怎么难。   放学的时候,他们互相说了句:再见。   在公交车上,她能想象到他还在拿着单词本背,她帮他一个个地抠过,其实他底子不错,只是一直没人教他。   “睡啦。”   吃完晚饭,母亲没让她洗碗,她顺着楼梯上去顺便讲了一句。   日记没有写,她很早就回了房间,临睡前又看了看知识点,一夜无梦……   第二天的四科也过得顺利,不见特别刁钻的题目,但感觉脑子转动得比第一天多了不少。   地理考试上,她有些懵着地钻研一道似懂非懂的题目,后来听说大家都差不多是在干这件事情。   她问了问他,他并无表现出多大的兴趣,她又问他你想学文科还是理科,他也没有回答。   她猜想,大概会是理科,即使他整日抱着书。   留出了不少时间来自习,只剩明天一科英语,很多人压力全无,她看他自己还在一遍遍默记单词,平平静静地写了好几支笔,就没去打扰他。   放学时,她自己去了一趟咖啡厅,一个人喝了一次咖啡。   小考过了,铃声愉悦地响起,座位上的一个两个早就绷不住地起身伸了个懒腰,她回头一瞥,想起了些什么。   题目有一些是她做过的,她猜想他应该也会吧。   「怎么样?」   他翻着卷子,折叠起来,放好。   「不知道。」   「让我看看?」   他又把卷子拿了出来。   她看了两眼,大概估摸了一下。   看到错了几个,准备攒着说说,结果转眼班主任就走了进来,敲了敲黑板。   “大家先回座位。”   略微喧闹的班里,各归各位,安静下来。   班主任扶了扶眼镜,站在讲台上,撑着手说:   “好啦,考完了,半个学期就过去,接下来大家可以放松一小会儿,学校会有吧体艺节的举办。”   这是之前说过的事情,大家其实都挺期待的。   班主任扫下面一眼,没什么动静,然后就继续说:   “体艺节运动会记得多报名,等会体委去级长那儿拿份报名表,这个星期内就要交上去的,要多积极啊,身体不适的同学就算了,健康重要……还有,两个星期后的校庆晚会连着一起搞,我们班要表演节目的啊,班长啊文娱委员啊赶紧筹备一下,或者有没有人现在自荐的?”   鸦雀无声一片。   班主任见这样,也没多讲,又啰嗦嘱咐了几句,叫大家别太疯别忘学了,拿起讲台上的一沓试卷就往外走去。   这时班里才稍微开始有动静。   讨论。   “合唱还是小品,怎么着?”   “别吧,又合唱,好low。”   “那要不唱跳,组团?我好像听见隔壁班老早就开始筹备了。”   “随便吧随便吧。”   几个人凑了起来,埋头半开玩笑讨论,时不时也有人插话。   “那什么,体委,先把表拿回来。”班长吼了一大声,吵闹之中镇住了一些场面,“赶紧抓几个人,搞它。”   接着又是一片喧嚣。   她不是很喜欢发言,没有掺和进去。   最后不知道讨论了些个什么出来,半天后在那儿到处招募兵马,这班里的人都比较内向,各个没什么参与度,唯一积极的那几个也凑不成什么。   他待了一会儿,觉得无聊,随手拿了本散文集就走了出去。   后来班主任又出来了。   这次他挨在讲台边上,姿势挺销魂,笑眯眯地问:   “我们班有没有会弹琴的啊?”   “吹葫芦丝什么的也行。”   “只要是乐器都行。”   没人回应。   最后,班主任挺惊讶地又扶了扶眼镜。   “怎么我们班一个学乐器的都没有啊?”   “我看隔壁班都一抓一大把……”   “……”   集体安静,后来不知道谁寂静中插了一句:   “因为我们班low啊。”   这一声打起了点水波,可笑声又转瞬即逝,蒸发得死死的。   舞台没个二胡大提琴助阵,逼格也上不去,台面也拿不出,问题难搞。   班主任拿出了一副看戏的样子,对着几个熟悉底子的女生特意滑过一句:   “那不成我们还要到别的班借一个?”   这话出来,想起好不容易组成的局,曲子定好了,歌也会唱舞也会跳,就差个乐手,怎么都不甘心。   “真的没人了吗?”班长站起来吼了一句。   “有……”向蕊微颤地举了举手。   “??”班长望着她,面露疑惑。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下意识看了看他的位置,人还没回来,吞吞吐吐。   “乐鸣会……”   班里安静了,变成了噎语的安静。   ……   「什么?」   「让你,表演,弹琴……」   她弱弱地比划了一下,又觉得不妥,换了一种手势。   「就是,上台,弹个曲儿……」   比划完,她都直接想捂脸,缩起来。   「啊?」他神情有些变动,更多是惑然,像是谈到了一个极其陌生的话题,莫名其妙的样子。   半分钟后,他继续翻书。   她还等着。   十秒。   二十秒。   见他没有回复,她又鼓起了一下勇气,弱弱地顶着头皮比划了一下。   「那个,可以吗?」   他没什么反应,像是在想着点东西。   在想什么。   一旁蹲守的她有点紧张,不太敢呼吸,反而对他一丝目光不移。   半晌后,他有些不在意,起身挪了挪一旁的书,顺便比了一个。   「可以。」   -   她知道其实这很难。   她几乎没想过他会答应,甚至在去问他之前,都在想他究竟会什么时候对她拉黑脸。   但是她没想到,他答应得挺淡然的,回想一下,也不过几分钟之内的事情。   他自从聋了以后就没再碰过乐器谱子这一类东西了,她知道他不想再去碰,挺揭露伤疤的,这次她也觉得自己是脑子一时失灵了才举荐他的。   不过他居然答应了。   她很期待,其实真的很期待,举手那一刻她总觉得是自己的私心作祟,被迷了心窍。她期待他能重新在舞台上演出,能重新碰音乐,即使这好像是一件会丢脸且不太可能的事情……   「你还会么?」她问他。   「应该,会一点吧。」他回答,然后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在桌面上摆弄了一下。修长白皙的手指弓起,弯出弧度,指尖有节拍地打一下,移出。   她看着,挺专业的,很有范。   原本以为挺难办成,怕他心里有壁,但其实也没她想象的那么严重。   起码他现在挺随意的。   「那你也能唱歌吗?」她又问,在他桌边趴了下来。   「……」这次他潦草,连着眼神一起略过,手还在桌面上弹着指法。   「这样吗」她有些失落。   窗外的光照进来,他的脉搏渐渐平稳,手上的动作缓慢。   停止。   他静坐起来,没有回复。      ☆、独白   人越是明白,越是有追求,就越孤独。   ——卡森·麦卡勒斯   -   乐鸣喜欢唱歌,从小就喜欢唱歌。   其实不是的。   只是恰逢她母亲希望他唱歌,练琴,而他刚好在这方面有些天赋。   他只是从小就唱歌,与音乐捆绑在一起,时而就习惯了变成了习以为常的东西。当他聋了之后突然失去,其实也没改变什么,只是生活空虚了什么,永远填不满了。   是的。   他其实没想到,也没奢求过,还能有一天因为音乐而被提起,他像是一个被抛弃掉的,远远追赶不上而被截杀的。   突然有一天,向蕊说,很想听他唱歌。   他心中扑通了一下。   没什么,他只是微微惊愕,尔后淡漠,冷静下去。他是个聋子,曾经也会唱歌,并且唱得很好,可现在不是了。   五音不全。   他自己不是没试过。   有的时候,他自己也会哼曲儿,不出声,在脑海里反复回荡……各种各样的旋律他能记住,能满足,他没什么。   因为期望高,所以学得杂,他几乎什么都学过一遍……会吹竖笛,弹过几次钢琴,还有他母亲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小提琴。   小提琴,他拉得很好,悠长,他还记得当初的入门老师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你很有天赋,你是个天才。”   真的吗,他时常会反问,至今弄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像是介于玩弄和鼓励,略带几分认真地说出,他还记得那个感觉,脸红,不安分,心里痒痒的。   不是骄傲的滋味,绝对不是,即使他后来被蒙蔽得骄傲了。   可惜,这骄傲的寿命不长,他不过几年短暂的风光,甚至一大半都已经记忆不清了。   那不叫风光吧?   他才发觉自己懂得很少,特别少,几乎什么都不会,完完全全都生活在一个假象里。身边的一切都是假的,屋子是假的,声音是假的,还有那些乐谱,挺荒唐的,就连自己的母亲都变了样。   假是存在的,会蒙蔽掉一些东西,持续很久,直到有一天你真正不再被眷顾了,它们就脱落了。   一切都面目全非。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过去的东西,又来找他了。   或者是命。   向蕊在他面前,时时刻刻都能勾起他对过往的回忆,在她提出音乐那一刻,他甚至怀念起旧时一些不堪回首的虚荣。   很羞耻,他不该去想的。   已经切割开两个的世界,永远不可能再融合,这只不过是假象,他却答应了。   为什么会答应,他明白,很明白。   他喜欢。   他爱慕。   他极度浮夸、虚荣。   很多人都说他自卑极了,他也觉得,但不知为什么,孩童时期的短暂虚荣却给他打下了不可磨灭的叛逆,他喜欢赞美,他喜欢夸奖,他明白自己其实肤浅至极、没有内涵。   他多想啊,他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随口,很简单,下意识地答应了。   他羡慕她。   这是真话。   他不喜欢什么风景,就喜欢把自己关在阴暗的房间里,他也不喜欢什么色彩,就喜欢单调的灰。   有的时候觉得,阳光是挺好的,但总有一种不属于自己的隔阂。他也不喜欢抬头,不仅刺眼,还落魄。   回想起记忆中的点点,有关于她的,都如在噩梦砰然。   他的言语,他的推搡。   他内疚吗?   不是内疚,这是报应。   母亲常挂在嘴边的报应,他明白是什么意思,母亲既可怜他,又对他生气。   他不想,不想,可报应总会来的,并且一直在他身边不散,使他饱受折磨……   他为什么会聋?   他莫名其妙的生病,莫名其妙的失去父亲,莫名其妙的跌入谷底,莫名其妙的活到了现在。   他不喜欢向蕊。   真的,不喜欢。   很多血海深仇,只不过扯平了。   她想重新开始,对以往的事情装聋作哑,他不想理会,却又不得不顺从着她。   为什么要这样。   ……   他也不知道,想不明白,他想不明白。   他现在变得没有目的了,即使以前也没有。   可是更加迷茫了。   这种事情,他随不了心意。   很多次,他想把她骂开,他没抑止,他不敢。   只是在脑海里想想,就很滑稽,也很幼稚。   是不是。   他没必要。   不是玩弄,他不是玩弄,他懒,他挺害怕。   他感觉,自己,已经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他赔不起。   久而久之,好像有一点依赖。   看不见她的笑,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她令他开心不起来,但他,心里总不是一番滋味。   他好像也习惯了。习惯有她在身边了。   他感觉风会很凉,即使还没吹进窗户,他只能看见一些绿色的叶子,鸟已经飞远了。   有一次她生病了,他也只是和往常一样,和她没出现之前,平平静静地走路,平平静静地回家。   回到家后,他才觉得少了点什么,身旁应该还要有些什么。他打开英语书,今天的笔记缺失了,他翻来覆去找的黄色小便利贴,她今天并没有送来。   他忽然感觉到一阵孤独。   他很可笑。   翻转起手上的小物什,随便扔在一旁,他瘫下。   像是弱弱的无力感,充斥了全身。   他也哭不出来。      ☆、乐事   为了你我把人生的高度都设得那么高,以致于人间所有乐事对于我来说全是失落。   ——安德烈·纪德《窄门》   -   是个晴天。   没有下雨,风和日丽的,暖风柔熙。   已经是放学时分,下午五点多,外面的脚步声和自行车的声音络绎不绝,音乐室里只剩三个人,变得宽敞明亮起来。   往往这个月份,大家都在为班演做准备,音乐室这个时候是最拥闹的,刚刚走了一批人,他们垫底。   “好了,六班的,是吧?”音乐老师抬了抬眼问。   她低头翻翻表格,扶了一下挂着的金边眼镜,身着气息的一点凌乱感,显现出整整一下午的忙碌。   “嗯。”向蕊回应。   “弹琴?”音乐老师拿出提前打印的乐谱,随手熟练地放在钢琴上,纸页零星几张不长,被窗户外的风吹得哗哗响动。   “有底子吗?”她坐到一旁的软凳上,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丢下一句话,“自己先练练吧。”   她转过去,对他比划:   “你自己先试试吧。”   他坐了过去,掂起食指先摁了摁,虽然听不到,但感觉应该没什么错。   一旁的老师对他试弹的音没有异议。   试音完后,他看了看谱。   她在一旁,不说话,攥起手暗藏期待。   开始了。   手触碰上琴键,黑白晃得略微有些刺眼,时隔多年没碰竟然不觉什么手生,就是触感陌生了些许,像是指尖上覆了尘埃,总有些晃然的不舒适,滋生心头。   哆哆来米……   西啦嗦……   啦啦来哆……   咪嗦来……   重复了一遍,他手在琴键上优雅律动,他自己却觉得不太有感觉,停了下来。   “怎么停了?”闻讯的老师抬起头,看着他。   他没有回答。   手上的琴键被一点点地磨着,他离开手,又慢慢触了上去,反复几遍。   “不是弹得挺好吗?继续啊,叫什么……乐鸣是吧?”音乐老师低头看看曲谱,又看看这个姓名,觉得有种不知名的感觉。   因为不认识他,也不了解他,只是觉得有些停得蹊跷。   见他久久停住,他低着头,像是思虑地顿顿。   他不会弹了。   看着五线谱,竟然有些眩晕,眼睛里映入的是一团乱符,像是被烈阳照射久之后的黑漆和白釉。   宛若蒸发、消融,一些东西慢慢流失。他盯着自己的手指头,察觉自己这十年来的空白和虚无了,是个迅流过去无法弥补的错误。   已经不得不承认,失去了什么。   “怎么了?你这……”老师走过来,扶着琴盖,详细地想开口问问。   他抬头,望过去,把手放在自己的耳朵上。   指道。   「老师,我聋的。」   -   他是全聋,一点都听不见的那种。   她很惊讶,表明了自己全然不知,发出了轻柔的、难以置信的惊叹:   “弹得不挺好的吗?”   他拿起笔,在纸上回复:「我十年没弹过琴了。」   一旁的向蕊看得有些着急,她皱起眉,伸手想上前解释:   “他会很多东西的,真的,他能的,老师你信我……”   出于不可置信的老师掠过了她,直接对准了他询问,这时他已经从钢琴前下来了,安静地拿起笔走到一旁去。   「你还练过些什么?」   「小提琴。」   「会唱歌吗?」   「以前会。」   纸上开始有了痕迹,他写出的话语愈发愈多,渐渐填满了半页。   「要再试试吗?」   她甚是惊奇,接过笔,又再次递出。   「不试了。」   他知道自己的水平。   能弹对琴谱已经是万幸了,对于声音,他已经是一无所知了。虽然练了三年的小提琴,但这乐器最讲究对声音的敏感度,他听不见那一刻三年过去就完全废了。   音乐老师有些遗憾懊恼地点了点头,略表赞同。   接下来,他开始有人手把手教了。   第二遍没有第一遍顺,也不规整好听,更多是不必要的错误,碰到这碰到那的,快慢不轻。歌也是最近的流行曲,他全然没有记忆,背不下来,只得慢慢去摸索。   渐渐摸熟琴键后,反而越弹越有些急躁,习惯后脑子里就形成不了旋律。   他第一次,出了这么多汗。   向蕊还出去给他买了水,只是在隔壁,来回很快。   “很棒。”   她听了之后浮笑。   他的一些紧张放下来了些。   明明很好,他却也一次一次地不满意,向蕊其实不明白,这大概是她觉得自己耳朵也不灵敏的问题。   毕竟常常伴着电流滋滋,听什么都会分神。   “再来一次。”   音乐老师在一旁拿出了指导的模样,专业认真起来。   他却有些累了。   几遍过后,时间到了,老师说以后还能来,几个地方不熟悉要多修理修理。   他点点头,离开了。   走到家中时,他才突然想起了什么。进了家门,灯没开,母亲正在吃饭。   他坐下来,也安静地拿起碗筷,在一旁吃起来。   母亲不太喜欢与他用手语沟通,也不用言语,母子俩的话少之又少,今日却破了天荒。   「我听你小姨说,你在学校遇见了向蕊。」   他点点头。   「她在你们班?」   他点头。   「她和你熟吗?」   这次他没有回应。   母亲的筷子夹了一绺菜,放进碗里,她碗中的米饭只动了一点,搪瓷的碟子被敲响了一下,慢慢地在空气中晕开声响。   「去洗个澡,早点睡吧。」她淡言道。   他低着头收拾碗筷起来。   第二日,母亲早起,推着轮椅到厨房做了早饭,用着素碗简单的放在桌上,没有嘱咐。   他起身后,看见桌上的东西,揭开,吃了下去。   是蒸包。   味道不咸不淡,泛着点甜味,涌动在舌尖。   顺手把碗中剩下的半个也拿起,一边走一边去上了学。   拆着,一点点放入口中。   初初考完试的头几日,班里气氛都放松不少,几个人明目张胆都趁着空课聊天,黑板上的投影也变成消遣时间的小游戏。   只差等成绩出来了。   向蕊走了过来,凑近,埋头探讨了一下热闹。   「你把谱子看得怎么样?」   「没看。」他实话实说。   「那你在家平时都干嘛的?」   「没干什么。」   她听了,转身把讲台上的椅子搬了下来,坐到他隔壁,这样同他讲话方便不少。   班里的人素来觉得他冷漠孤僻,不与人接近,从来没人靠近他旁边。   他也不想让人坐他隔壁。   「你回去。」   「为什么。」   他皱眉,下一秒,就比道。   「老师来了。」   区区几日,成绩到了。   虽说是小考,实际还是统考,只不过学校自己不怎么放心上而已,这次还包括了区排名,连同成绩单一齐装在了牛皮纸袋里。   每人一份,不争不抢。   她打开,先看了他的。   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的。   班主任在上面把眼睛对着天花板喊着道:“自己看自己的,别八卦往别人那儿凑啊,都收好了收好了,一定要嫌丢人别往外传啊……”   下面叽叽喳喳地,说着你多少分我多少分。   他没什么兴趣,全然她代劳了,她拿出一张纸写下来,竖的一排横的一排。   【向蕊】   语文:109   数学:108   英语:130   文综:231   理综:227   她有些出乎意料之外的惊喜,试卷简单是一回事,但看见分数心里还是很高兴。   【乐鸣】   语文:124   数学:110   英语:104   文综:229   理综:201   他也考得不错,其实答案两人相差不多少,细节上面他还要比她细心一点。   排名也不算差,看得过去,起码不怎么丢人。   她攥着小纸条,手心温温的,还挺高兴的。   班主任见场面融洽,就放了句话:“看到排名了吧,其实都不错,对比上学期进步蛮大的,大家切记不要骄纵啊……”   发完成绩后,下午的多出来的一段空闲时间,校园内到处都是自由活动的学生,闲闲逛逛,青春洋溢。   教室里,已然零零散散没了几个人。   他本来还在那儿坐着,忽地起身,她察觉,抬头跟着目光,询问道:   「喂,那个,你要去练琴吗?」   他刚起身,步子未迈。本来有打算的,只是被这么一说,倒是没了什么心情动力。   「不去了。」   -   坐在草地上,茵茵一片,几根顶着绒球的草摇摇晃晃,旁边的树皮上小蚁浅浅地往上爬,有序、安静。   她揪起一根,看着远处在练习运动会项目的同学,然后对身边的他问道:   「你怎么这么喜欢这儿。」   她其实有的时候会觉得挺扎的。   「懒。」他的回答比她的问题更加不走心,敷衍。   「你是不是很不喜欢我。」她揪住一根草,在指端绕了两圈,对着他问。   「是。」他也说。   「现在也不喜欢我吗?」她凑近一点,「是我太烦人了吗?我看你好像总是不情愿的样子。」   「嗯」他又点了点头。   「那我改改。」她晃晃身,哦了一声,回到了原来自己坐的位置上。   远处青草味踢起,一个球划过弧线飞进了白色的龙门。   「哇好厉害!……」她悄悄感叹一句,眺望一下,看身旁的他毫无反应,嘘嘘一声又安静下来。   她又偷偷瞥他一眼。   “……”   假装,漫不经心。   忽地,她的手上感受到一点冰凉。   她一顿,目光微瞥,是他的手。   她缩了一下,他却使劲地有些唐突,碰了上来,攥住。   她心砰。   渐渐变得很用力,很紧,他的手细突出青筋,一条,一条,攥紧。   有些疼,也有些蜷意。   她想抽出来,却抽不出。   正在思考如何之时,眼前突然晃出一个影,她瞪大了眼。   他第一次主动凑到她面前,很紧,几乎要贴到脸,盯着她的眼,白色的颈脖在她面前露出。   她咽了唾沫,第一次对他感觉到了脑海空空。   他捏紧她的手腕,几乎是侧身覆罩着她的身体,靠得很近很近,四周无人。   她慌张,心潮泛红。   他面色白浮轻薄,光下颔领阴影交叠,恰到好处的弧度和美感淋漓尽致。她挣了挣,自己的手已经麻去大半,外面看过来他们只是聊天,但只有她能真正感觉到这距离。   她几乎能听到他的呼吸,心口的声音。   靠得,如此之近。   她感觉到了什么叫心口小鹿乱蹦在十字路口,明白了那种只在小说和别人描述中的心动感觉,她甚至是觉得自己脸半白半红,青黄不接。   可他的眼神犀利,沉默寡言,暗暗中略有微闪的淡光,眸子像是满天夜水中浮现的两三颗星辰,无言以待。   那是,什么表情。   她急乱之中,忽地察觉了,他平淡的神情中一直藏着闪光点。   他的眼睛中,浩瀚如沉沉海洋,她能看见自己的浮沉,无力,眉上跳星。   乐,   乐鸣。   她开始猜测他会有什么动作,即使只有那么几秒的时间,他的一举一动她现在清晰可见,时间像是慢下来许多,她连呼吸都凝结了不少,一只手撑着自己压在刺人的草坪上。   绿海看起来不再柔软,而是骄纵,扎痛。   手麻了,开始颤抖。   他再一凑近,贴在她的耳边。   私语。   她紧张地闭眼,不愿知晓接下来的事情。只是,他什么都没说,忽地松开她的手,侧身起来,沉默不语神情变得淡然冷漠。   她抬头。   他坐回原来的位置,无事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醋系少年,上线。   ☆、喜欢   你的眼睛还没掉转过来望我,只起了一个势   我早惊乱得同一只听到弹弓弦子响中的小雀了   我是这样怕与你灵魂接触   ——沈从文   -   她缩了一下手。   原地留下了一阵小风,旋旋地吹着,呼呼声。   她呆了呆,回神,只见他已经起身的背影,手上还余留着紧攥的温度。   温温的,红了。   他往前走着,没有回头,脚步不快,身子高挑拉出斜斜的影子。   不知为什么,她头脑一热,感觉涌出脸颊。   她想。   等,   等等我……   眩晕的阳光把空气染成了金黄的滤镜,嗅到的气息散漫在鼻腔,一种莫名的冲动促使她站起来,一股气追了上去,也忽地抱住了他的后背。   砰地一下撞。他停住,的脚步立定。   她也头绪全乱,脑海空白。   两只手环着,搭着,   云在天边飘得缓缓的,一下子飞鸟从擦着云际线飞过,朦朦胧胧的,热浪的冲击模糊到像是在下了小雨。   心潮掺杂浪尖,温红起来。   树荫盖过两人,覆住燥热,缠乱的思绪冷静下来变得清凉。   他还站着。   她微微侧低头,喃喃了一句:   「我喜欢你。」   -   为什么会说出那一句话,她没想明白。   情愫作祟,脸颊一下子变得潮红。   看着他坐在窗口边上,对着钢琴琢磨联系,她只是一旁看着却也变得手足无措。   手指被掰得酸痛。   她不止一次地反复对自己强调,他失聪,他听不到,即使她自己也有着这个不大不小的毛病。   他听不到的。   肯定是,肯定听不到的是不是。   他若无其事地弹着琴,对照着谱子哼一遍又一遍。   发呆的她无事可做,只顾着想些乱七八糟,内心紧张。谁能想到靠着的门突然一下就被推开,她一跳像是受了惊,却见眼前有个模糊不清的黑影。   背着光,她慌忙之中道了一句:   “啊老师好。”   抬头一瞥,秦筱听高挑的身子挡在了她的面前,此时脸上正面无表情看着她,她突地又有些心虚,她急乱之中加了一句:   “校医老师好。”   她微微点了点头。   有人说她还单着身,气质却是不凡,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和乐鸣之间相同点,身上都有一种别样的气息。   秦筱听朝他走去。   他没有分心,就像面对向蕊在草地上慌乱着急和在琴室里的紧张不安一样平静。   「如何?」   她已经知晓了他弹琴的事情。   他没有回复。   于是她坐了下来,静静地在一旁观看。   向蕊自己站着。   流水一般的琴声,把悠和的旋律发挥得淋漓尽致,指尖摁下的黑白键转化为犀精的音乐。   他不急不躁,缓柔地把目光扫过乐谱。   一个转调,轻盈起来,手指旋转宛若着跳舞,不久,一曲而尽。   他放下手。   秦筱听一旁听完后,鼓了鼓掌。   「不错。」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看上去还是像是思考着。   简单过头的东西。   向蕊笑笑,主动走了出来,想要打破自己的尴尬。   「很棒啊。」   然后她又说:   「你们渴吗?」   即使他们不摇头,她也自动地出了门,想逃离这个令她心神不安的房间一小会儿。转角上了个小坡道,她进了学校里的小便利店。   便利店的老板娘已经认得她了,朝她打了个招呼,这个时间点来买东西的人不多,只有她最近常来。   “买什么呀?”   她侧着朝老板娘笑笑,从冰柜里拿出了一瓶矿泉水,两瓶冰红茶。乐鸣不太喜欢喝饮料,她每次都专门另外买给他。   “就这些。”   老板娘看见她多买了一瓶,也没出声,只是笑笑。   她也无奈地回复笑笑。   7块钱。   刷卡。   余额不足。   忽地来这么一下,令她有些不太适合,她似是有些语塞起来,两只手无地容纳。   老板娘善解人意地说:   “下次来,再给吧,先拿着。”   她不知该不该答应。   正想把自己的水拿回去,一转身,肩膀被摁住了。   卡滴地一声,响起了熟悉的机械女声:   “——七点零元”   她回头一看,他正站在自己的身旁,手里拿着一张薄薄的卡,摁在上面。   这是……   他什么都不语,拿起那三瓶水,两只手抓满,往外走去了。   她跟上去。   小步跟到他的肩旁。   他也没打算着要发声,手上已然是没了位置。   于是她问:   「你为什么在这儿。」   他摇了摇头,用剩余的三根手指简略地做了做。   「她让我来的。」   秦筱听,他小姨。   她猜想到了,在那个琴房里,秦筱听肯定知道他让女生请不好意思,一直催促他来的。   「噢。」   她扬了扬头,作出明白状,然后偷瞄了一下他。   他也没其他了,全程平静,不像是对她的奇怪动作有任何异议。   大概是当成她对于草坪的报复。   但她有些高兴,心中悄悄地暗喜起来,这种羞耻的小事情她决定藏于心底,不再拿出重提,就像他把那次的拥抱也当作是她的恶作剧一般。   刚想,她手上突然也重有了那种被紧攥的感觉。   低头一看,被刚刚的冰水冻得泛白。   她深吸了一口气。   -   教室里,热热囔囔,大大小小的声音充斥了角落。   几个人到处拿着笔和表格,四处催促,骂骂咧咧和笑声混杂一滩,是不是带着几句和谐的脏话。   “找个人,布置一下。”仍然是班长在喊叫,“去扫扫地赶紧的。”   热火朝天地为着体艺节前夕做准备,为数不多的几个勤奋生还在拿着小本子埋头苦背。   “快点啊!”   风扇掉了点灰下来。   她抬头望望,天花板白得有些发惨,角落里还有些旧渍。   几番折腾,班长终于安排好了人手,多数是苦力,一行人扛着扫把和垃圾铲闷闷地走了出去。   剩余不多的,则是吹吹气球什么的,不正经地爆破了几个。   她想着没自己什么事,于是便坐定下来,谁知不一会儿班长慢慢地挪到了她的面前,吞吞吐吐地说。   “那个,向蕊啊。”   她回应。   “嗯?”   班长两只手纠了一会儿,不太好意思地开口说。   “能不能,把湖边那里给扫一下?我忘了,咱们班还有那么块公区呢。”   她知道班长平时不要求自己做什么,原因大概是因为自己身体问题和级长表哥这回事,花力气的事情也轮不上她。这次其实也没什么,不算麻烦,她很爽快地就答应下来。   然而到那边一看,湖边的区域满是落叶,常年没有人打理,堆积得四零八落。   足有三间课室之大。   她忽地有点顿住。   愣了一会儿后,她动了起来,手上扫着落叶。   其实这种事本来不是他们学生做的,学校里有专门请来的清洁工做保洁工作,只是为了完成劳育工作每个月都非得划出一部分地方做个大清洁。   太阳有点大,手有点酸。   扫成的几个堆,积成平丘,一座一座绿里夹杂着枯色。   扫不动了。   本来五六个人的工作现在全然她一人担着,她吃不消,于是就打算回去问着要多几个人手。   “啊?”班长自己也趴在窗台上拿着抹布擦窗,听到这句话,扶了扶眼镜转过头来说道:   “全派出去了,没人了。”   体育馆那边也需要工作,十五分钟前就已经派出去剩余的十来个闲置人口了、   “那,”她心灰,有些无奈地苦笑说,“我,也一个人扫不完啊……”   “呃,”   没什么办法了。   “要不,你先扫着?我等会擦完窗我就来。”   “这样吗?”   怎么都想不妥,班长也觉得是自己欠考虑了,于是又扫了一下班里的视野,零星只剩两个病号。   远处问了一下,状态还好吗?   一个有些发烧,身体不太好,一个已经睡着。   “没办法了。”班长也同样无奈地摊摊手。   “行吧。”她转身,打算继续回到湖边。   走出班门,忽地身后传来了一句:“诶?你找乐鸣啊!你不是跟他挺熟的吗?”   她听到,一个发麻,手上的感觉又重新浮现。   “啊,哦。”   她快速地往下楼梯走去。   乐鸣不见人影,不知道是不是去了排练或练琴,她早上还看见过他,还没到中午就消失得无踪无迹。   她有时候怀疑他是不是一只猫,像液体一样能躲到各个缝隙。   刚走到阶梯斜坡处,只见湖光浮现着熟悉的身影。   不远处,他正在路边,拿着扫帚默默扫地。   她停住。   再往四周看看,他的书恰好正放在对岸的杨柳树下,一开始她并无注意,只是一心想着背着身子遮挡太阳。   这,样吗……   她忽地不好意思起来。   自己扫了一半,扔下扫帚,跑去告状,留下一地半生不熟的狼藉这事,全然映在他眼中。   他还在很认真地帮她收拾后事,捡了烂尾。   自己好蠢。   她慢慢磨磨地挪了过去,到了他一米处,阳光洒下来拉出扫帚的倒影。   「那个,」   她吞吐。   他没看,熟练地把树叶扫成一堆。   他动作很干练迅速,效率很高,缝隙处力气恰到好处扫得干净,很像老手,她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在外面专门给人扫过地的。   半刻钟后,一整片路口,干净无阻碍。   他把手上的工具放下,在一旁的阶梯上做了下来,身旁是修剪成球的花丛。   绿绿的,生机盎然。   她帮他到河对岸拿回了书,小碎步着跑了回来,乖巧地放在他身旁。   嗯,谢谢。   他目光对着前方。   静等了一会儿,他终于起身,往前走去。   她感觉,在一旁,好像别样。   回到班级,人已经回来了大半,班长刚想指挥着几个人手去帮她的忙,结果刚开口两人就已经到了课室门口。   “啊,回来啦,有东西吃。”班长立即换了句话。   几个同学捎回来的奶茶小吃放在桌面上,班长塞给了她一杯顺道辛苦了,她有些茫然地接住被推上讲台挑选。   还有些鸡翅什么的。   半晌,在讲台上空虚的一会儿,班长半抬头看着乐鸣小心翼翼地对着她问;“还有啊,那个琴,练得怎么样了?”   她直接做了翻译。   乐鸣不回答。   她帮忙答上:   “挺好的。”   ☆、钢琴   我走进自己的影子,就像小提琴装进黑色的琴匣。我唯一想说的,却闪耀得无法企及。   ——托马斯·特兰斯特勒默《四月与沉默》   -   舞台上,黑白相间的钢琴富有着韵律,不断地从台上飘出声音。   他优雅,从容,淡定。   指尖轻轻一转动,琴键像是跳起了舞,舒缓细长宛若着泉水流动。帘幕连开,他吸引了多数的目光,舞台灯光往他照亮着圆影,技巧和情感配合的充分充沛,盖过风采。   他按着钟表,踩着分秒,几下转调卡得恰到好处,富满议论性色彩的表演使得全场酣畅。   没有人察觉不同,没有人表露震惊,投入的沉浸甚至小声讨论的都缄口不语。   海潮般的音乐半段过后,温柔的夜浪涌来了,忽地又别具了一格。   他自己加入的半段旋律,一直在脑海中仿佛回荡,他的手指点动着,他自己心中也吟唱着。   弹指间,迎来高潮。   钢琴的发出声音覆过伴奏,意外的缘故连演唱都盖过三分,左手加花的灵气更加跳脱,三两下换成悠久的和弦一下子宁静悠长。   掌声潮涌。   他点了点头,起了身。   -   台下,一行人听完后才恍然觉得震惊,一开始完全没想到的效果居然被渲染得如此慷慨。   “钢琴,他能弹吧。”   “好厉害。”   各种各样的碎嘴在班内弥漫开来,她在一旁也不说话,身旁给他留了个位置。   回来了。   与此同时,下一场演出也开始了。   灯光暗了下来,后排的他们几乎是摸黑回来的,蹑手蹑脚的领唱带头整齐坐下,他回到自己的座位,椅边碰到了他的手。   她感觉那是凉凉的,像冰块一样,但又蕴含着点皮下的暖意。   他把乐谱卷起来,放好。   灯光一直暗着,大厅里空调在天花顶上吹风,身旁的他又不语,一下子令她北极有了些凉意。   她连忙把带来的外衣套上,空出一截小袖。   「怎么样?」她问,舞台上灯光渐渐浮起鹅黄。   「还行。」   「我在台下看着,效果很棒,真的很好。」她夸赞,露出笑脸。   「哦。」   强调了千遍万遍的不许讲话在他这儿落实了,他不仅不出声,连肢体语言都不多做,她几句聊天都是敷衍回答。她不知道他究竟是恪守规矩还是不想理会自己。   台上的人在唱歌,穿着一袭正式的长裙就只是张口。她看他目不转睛,心里不太舒服。   「你这么认真干嘛,又听不见。」   吐槽了一句。   「挺好看的。」   他淡淡比划。   她转过去,仔细聆听了一会,台上的人像根木桩子一样原地不动,她着实不知道他能观赏到些什么。   「你不也是这样吗?」他突然一语道破。   「……」她闭口了。   自己也是这样没错,虽然听不见也老是喜欢看着他站在窗口练歌,她有些不好意思,后来一想又感觉不对,这是一回事吗?   他没有回答。   讨论几下。   身侧隐隐传来了一些目光,她感觉到是朝她这边射来的。她余光一瞥,看见隔壁班许多人盯着乐鸣看。   “还挺帅的。”   很是小声,像是生怕被本人听到。   她笑笑,直接传达:   「她们说你很帅。」   「哦。」   几下闪烁,缭乱了花眼。   没什么趣儿,她也不好意思打扰他了,只是见他看得安静不动,一眨不眨。   睫毛好长。   摆弄着的乐谱,她尝试能不能看懂,耳边流入的声音有些吵闹,借着黑暗她把助听器摘下,声音立即减弱微小了一大截。   「……」   她正看着,翻过来又倒过去,动作不算大也很轻柔。   这读什么。   毫无乐理知识的她,看着天书一般,但音符在五线谱上很优美,纯手笔加进去几个小节完美融合。   这就是天赋啊。   她想起那个音乐老师在听他弹琴时,不自觉流露出的崇拜和感叹,看着他行云流水喃喃了一句:   “真是个天才啊。”   此时此刻的他侧着,整张脸在黑暗中有了不明显的阴影,几束光四射映着他的俊朗柔和。   她一直觉得他很好看,不知是不是审美的问题。   不知不觉,目光便从谱子上慢慢移了个位置,他察觉到了,余光瞥她一眼,她发呆失去了特殊的敏感,竟然毫无反应。   他不自然地挪了挪位置。   喝水。   那么一刹那,她瞳孔涣散,全场的灯大亮了起来。   刺眼。   身后有人拍了拍自己,她回过神来,有些慌忙,借着撩头发的意思回过头去,立即问道:   “干嘛啊?”   后面的人好像已经叫过她几声,窸窸窣窣的,她想着拿一个发呆的借口来逃避。   “向蕊,你看那边……”   朋友探下头,小心地指了指。   她愣了一下,顺着方向看过去,正是左后方,一群人站了起来。   级长细微的声音浮了出来。   “站起来,让位,让一下。”   秦筱听已经站在那里,袖子卷起半寸,对比于身边有些急促的场面,白色的衣服显得她从容,冷静,淡定……   有人晕了过去。   半刻暂停,一行人目送着晕倒的女生被送去校医室,节目再次开始,灯光还一直亮着。   她看了看他,把头调回去。   表演结束后,关于中断的传闻一直传着,近处的很明确说出是忽然有人趴了下来,远处看不清只得模糊个影的就说好像是有人猝死了。   他去取了点东西,回来一趟,破了谣言。   「低血糖,晕了而已。」   简单几个比划,很多人开始破灭了什么疲劳过度,下令减压的谣言,半天后就没了劲头。   她问了问他,关心一下。   「现在人没事了吧?」   他一副不关我事的面孔,也没有做出回应。   确实,不怎么关自己事情,于是她又转头对他说:   「你知道吗?那个,我们班的节目全级第二。」   他也不太感兴趣。   学校这种演出是有奖金的,这么一来他们班就多出了三百多块钱的班费,要这些钱其实也没什么用,班主任说拿出一半犒劳一下参与的同学。   小小的一节临时班会课,放上了领奖的音乐,搞得喜气洋洋的。   “赵堂,20块。”   “孙馨怡,30块”   “欧阳依涵,……”   这下子挑出了点笑话,男生苦力赵堂比别人少出了一截,甚是不满,揭竿而起。   “凭什么!”   “这是劳务费。”班主任打趣儿道。   轰轰烈烈吵了一架后,苦力妥协了,想想自己又没上台只是搬点东西,也挺满足。   “下一个,”   班主任照着表念,声音忽地就低了下来。   “乐鸣,”   目光往他那儿投。   他低头浑然不知,虽然猜到了个大概也不知道究竟要干什么。   班主任见这样,知道他性格不合,有些孤僻,这次能展现才艺也惊讶到他,于是也同之前的语气一样打趣儿了一下。   “你看,这学生就多像样,奖都不领一心沉浸在知识的海洋……”   别人搭了搭一肩膀,他才明白过来,抬头望望。   “?”   班主任做了一个过来的动作,示意着他。   他看了看,拧眉,把目光转向向蕊。   向蕊比划:「上台,领奖。」   再看一排已经站得整齐昂首挺胸准备拍照的,手上还拿着派发的奖金。   「不去,好弱智。」他回应。   “……”   “翻译一下?”班主任好奇地挑挑眉。   她也不好意思说出来、   “呃,”   “说一说嘛。”   “他说不去。”   她想了想还是自动省略掉吧。   班里的气氛一下子凝滞了,私语开玩笑的人都突然一下子收了起来。   “啊,不来啊。”班主任扶了扶眼镜,脸色转变成宽慰无所谓,把手背在身后缓缓地说了句,“那就算了吧。”   一顿折腾拍照,草草收了尾。   -   虽然他没上去,但老师还是托班长把乐鸣的那份奖金交过去,班长不太敢,又叫唯一能和他沟通的向蕊过去了。   向蕊拿着,无奈笑笑。   “为什么给我啊?”   班长毅然地说:“你和他熟。”   三两下,她就只好拿着信封,里面装着五百四十块钱。   里面还包括本学期的贫困资助金,信封上明明白白地印着,转手了好几个人。   她看了看,又觉得自己不应该,于是就反着面放在了他桌子上。   他人不在,不知去哪儿了,她就帮他那本书压好,只露出一个能看见的角。   过了半天,他从图书馆回来了,她就跟过去回问了一下。   「你把钱收好了吗?」   「什么?」   「那个信封,放你桌角了。」   他看上去全然不知。   翻开那本书,本来放好的信封已然没了,她明明白白是放在那里的,翻来几遍还是找不到。   着急几番,还是没有。   「等会,我去找老师查监控。」她转身就急了。   「不用了。」他拉住她。   「为什么啊?」她皱眉。   「不用了。」   他平静地坐下来,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   她看着他这样,心情开始没那么燥热,有些疑惑地看着,不懂,这钱不是小数额。   他也没有反应。   她心里猜想,是不是掉了,或者他自己本来就收好的只是口误,班里面的人都热情大方,应该不会有的。   「我再找找。」   她想着就往地上趴。   刚要蹲下时,他伸手,把她拉起。   「不找了。」   「肯定还在的。」   她抬头,恰好撞上他的目光,却忽地瞥见他两眉第一次如此拧紧。   他抿紧双唇,眼神冷漠。   「我说,别找了。」   冰凉。      ☆、闷气   半节课后,班主任进来了。   本来还是有着点嬉闹声的班内,安静了下来。   “大家,听我说一件事。”   他神情严肃,不同于以往的脸色,皱着眉开了口:   “有没有人拿了乐鸣同学桌面上的钱?”   刹那间,空气凝滞。   “啊?”下面你看我我看你,震惊状。   久久没有回应,班主任渐渐不耐烦,音调上扬,用力地敲了敲讲台,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有没有人拿了乐鸣桌上的钱!”   “……”   众人被吓到了,集体缄口,不出声。   “有没有!”班主任又更洪亮地重复了一遍。   依旧没有声响。   教室内宛若一片死水,久久地,激不出半点水花。   过了一会儿,他脸色抽动了动,开始在班级前排慢慢走动,班里本来肃静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没人看见过他这什么严肃过。   “班里头有监控的。”   他缓缓补充,把语调拉得很长,却眼镜下眉眼不同于往常,像一把刀子淡淡地扫射着。   一些动静。   班主任又拧了眉,平头上显眼可见地露出了无神的白发,宛若短短的枯草,冻得僵硬,严肃着又开口。   “嫌丢人吗?嫌丢人的话就不要让我查监控 。”   下一秒,放下狠话。   “我告诉你,你今天之内自己到办公室找我,不然我就当着全班的面查监控。”   扫视了几分钟,时间却凝长,一滴一滴,人都大气不敢喘一口。   他愤怒,久久不显露的威严浮现得淋漓尽致的,有一种被疏远的距离和尊危。班内的人不知道他曾经凶狠的样子,今天却是大开了眼界。   两分钟后,他甩门离去。   现在班里稍稍有了点窸窣,然后开始小声地讨论起来。   “什么事啊?”   “你知道吗?”   “喂。”   乐鸣自己也没好脸色,更多是冰一样的凉薄。   “不是吧。”   “是谁。”   “有谁去过那边吗?”   向蕊自己坐在座位上,没有乱望,也没有回头,只是此刻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报告是她打的,她忽地对乐鸣有些胆怯。   他很不高兴,她看出来了。   心中止不住地咯噔。   这件事只是很平淡地过去,第二日班主任亲自把他叫到办公室,把信封塞到他手上,并且还带着一封匿名潦草的道歉信,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的,不整齐也别扭。   他没有细看,折了起来,班主任帮他一同塞进信封里。   也就再没有下文。   不知怎么地,奇怪的眼神越来越多聚集在他身上,目光又别样起来。   班内流言四起,嗤言非语乱窜,像针一眼有意无意地刺入耳。   “会不会是他自己拿了,忘了,向老师讨。”   他通通都知道,却一如既往,统统都佯作不在意。   她初初听到时愣住,后来表示震惊、生气,她不知这些话语是怎么出现的,只是觉得对于这个世界,忽地就不可思议。   「钱呢。」   「我拿了。」   「谁偷的。」   「我偷的。」   他不太想和她说太多话语,这是她察觉到了的,她知道他在胡说八道,他却始终没什么回应。   「他们都冤枉你了。」   她的心有些痛。   「我知道。」他却眼神平淡得没有颜色,浅浅地掠过,站起,拿着一本书往门外走去。   她就这样被甩了半个问题,在原地,慢慢发呆。   心里,突然汹潮涌起。   怎么会,   有这么没出息的人呢。   回家后,草草吃了饭,她急迫着把自己关进房间里,门一缩烦躁地拿起东西。   书包被翻得很乱,怎么都不顺手。她想着做些什么都好,有事情就行,不想那会事。   抽出一张纸,她填着班长给的表格,笔墨断断续续的连名字都写不好,号码什么的也忘了个精光,原本的目标早就忘得精光,反而适得其反越来越烦躁,折腾几分钟后她耐不住性子,脾气一闹把笔往地上咔嚓一下。   摔烂了。   地上零零碎碎地分散着半截残骸,孤单。她动了动,盯着。   真的是。   有病啊。   心里倔强地泄着愤,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火气愈发愈上。   刹那间,有点眼皮发烫,她眨了眨眼,抱住自己的双膝缩在椅子上,没忍住就眼前模糊起来。   书台前窗口没关紧,嗖嗖地吹着凉风,一点点裹挟住身子,灯光也恍然晃晃摇摇的分不清晰。   她缩得更紧了一点。   泪水不停地落下,已经用力噙住,却仍感受到冰凉的痕迹划过皮肤。   哭什么。   明明是他自己自甘堕落。   她不应该伤心。   不该因为他难过。   她搞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口难受的很,像是被堵住了,浮着一团乱絮。   一点点动静,就会令她再次伤痛,但凡有一点声音,就会想起他的身影。   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乐鸣的心长在他的身上,自己的心长在自己的身上,这不相通的,她也不该为此感到难过才对。   手拨开桌上的乱物,想把一切烦心事给丢弃,却忽地心中一刺,眼看着被旁边的台灯刮出了一道口子。   血汨汨地往外渗着。   纸巾只剩下个壳儿,她把手缩起来吮了一下,口里弥漫起血液的咸腥。   涩涩的。   止住了哭泣,灯光在桌角淡淡地映着光圈,照亮了小角落。   窗户外面天已经黑了下来,帘幕拉开,星光闪烁连成一片。   她望了望,开始想起了记忆里她说过的一句话。   我……什么。   已经模糊起来。   只是过了短短几天而已。   她就忘记了。   可不断浮现的记忆每每都勾起,她好想把这句话忘记,每一次睡觉前都要催眠自己。然而每次一睁眼的时候这种暗示总是会不攻而破,幻灭成那句清楚羞耻的话语。   “我喜欢你。”   洗了脸,还是不能忘掉,顺着水流声一遍一遍响起。   回荡。   -   他不在意。   从学校回到家中,在公交车上,他坐着,安静地拿着钱。   夕阳斜射着光晕,把窗户晃得透影模糊,宛若闪烁着难见的灯光。   掂掂,手沉,静静地扫视一遍后,他终是没忍住,错开目光把钱放进了包里。   “……”   她好像,生气了。   他开始慢慢想到那儿,闭上眼的烦心事,杂乱。   莫名其妙的心烦意乱,涌出一点丝线便极快地销毁,摒住呼吸,喉咙不动,持续了很久。   “哔——”   一阵足以产生振动的车鸣声响起,玻璃晃了晃,窗外车流空流着驰过路边,树绿得一丛一丛的,看不见的烟尘渐渐消散,他望向窗外,眼神也漂浮在空中。   “哔——”   “哔哔——”   他平复下来。   回到家,一进门,他发觉屋里比往常亮敞了不少,周遭好像有点不同。   抬头一望只见客厅里秦筱听正在站着,她一件修长的灰衣,盖住了半边身子。   「回来了。」   小姨主动打招呼。   他脱下鞋,顿顿。   「嗯。」   时间持续得并不太长,她的注意力不在他的身上。他换下鞋弯腰,再一抬头时就看见,秦筱听从兜里拿出手机,放在了桌子上,而桌子的面前就是坐在轮椅上的母亲。   摁了一下播放键。   立即,安静下来。   他顿住,知道那是什么,空气中渐渐漫散开前奏的气息,   他望了一望,不作声,走进了房间。   “这是他前天的演出。”秦筱听对着轮椅上的人解释道,语气虽避免不掉冷冽,却也显然地缓和下来许多,“很漂亮,很成功。”   小小的手机屏幕中,暗光中只有一个人影,坐在钢琴面前,宛若是刻上去的艺术品一般。   一下,两下,三十秒过后,正式进入了演奏。   她录得很稳,几乎是能拍见他清晰的姿态,当时她就在台下举着手机,四分多钟全然没有晃动。   “真的不错。”她平淡地又夸赞一句。   秦微音一直冷着面,开始前秦筱听已经对她说了无数好话,却丝毫没有动容一下,依旧睨眼不带正面地去斜瞥。   钢琴声,慢慢奏起,节奏渐渐带进,此时还不是很出彩,看上去就宛若普通的一场琴。   秦筱听还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让她静静等待下去。   过了十几秒,敏感地乐声传进耳,感觉到不同。她的目光开始正过来,却依旧冷着面。   此时钢琴声已顺利悠扬起来,他的从容不迫、淡定自若展现出来,丝毫没有出一丝差错。   “……”   “这是应该的。”   秦微音开始自己轻声嘀咕。   她脸色渐渐缓和,没了生硬紧绷,随着乐鸣弹奏的音乐缓缓而去。   “还行。”听到一半后,她的目光有意无意,眼神却不移动,轻声夸奖了一句。   秦筱听在她的轮椅后面,扶着,看着,知道她的心情。   “再看看。”她扶了扶秦微音肩头,柔声起来。   她发出哼哼一声。   继续看着。   还未来得及说话,耳边便传入了震撼的琴声——   高潮。   琴键上仿佛飘出了数千万只蝴蝶,飘飘而舞,强有力的创造和感染力,迅速地填满了整双眼睛。   光与暗的交界,他坐在中间,显而易见的冷寂与理智,琴声里却透露出锋芒初露又张扬的情感,令人惊讶的节奏不停翻飞。   她在后面看着,微瞥。   秦微音紧盯没有言语,呼吸停滞了一下,身体有些微微僵住……   处理得恰好的转折,成熟而又恰当,迎面的泉水感不断涌出,接下来平静又缓和,宛若轻轻被月光笼罩。   水流。   构出如此和谐。   她寂静下来。   在她肩上的手宛若变得沉重,重到有些压垮肩头,压得她沉默。   长久地寂静下来。   秦筱听轻轻俯下身,在她耳边,细问。   “还行吧。”   “他练了半个月。”   没有回复。   半晌,一个声音有些微颤,打破了空气。   “我说过他乐感很好的。”   “他乐感真的很好的,以前我的老师也说他乐感很好。”   “你知道吗,尤其是他拉小提琴的时候,都是夸他的……”   她不断嘀咕,像是止不住一样,带着回忆,带着惊讶,哭腔慢慢地在喉咙间成丝拉出。   流泪。   空气凉薄。   乐鸣坐在床上,一直缄口。   他知道母亲在看他,   也知道母亲哭了。   心里却不知道复杂。   高兴还是难过,忽地觉得有些不值得,他内心没有他先前想象的波动,而是平淡一片。   什么感觉。   他在想其他事情。   沉吟半刻,世界一如既往地安静,麻雀扑棱着翅在晾衣杆上停了一会儿,没有动作。   幽寂。   他拿起手,在床角边练起了钢琴。      ☆、筹备   我的确有些笨拙,不善表达感情,每当流露出一丝感情,便开始嘲笑自己。   ——玛塞尔·索瓦热奥   -   回到学校,刚刚进入班级,两人便遇上了。   昨日的刚冷眼完,今日两人都好似变了一个模样,正常原来起来。她像以往一样,闲得有空没空就找一下他;他也变得和以往一样,给予不深不浅的理睬,时不时与她说说话。   都忘了。   双方都默契地选择忘记掉昨天的事,开始互相找话。   即使他看上去还是很沉默,一言不多语的样子,也被潜移默化地推动了不少。   「怎么样。」   「我作业写完了。」   「你要去拿什么。」   「借本书。」   她回到座位上吃着外带的早餐,一口一口,他也不过在窗台边做着值日,时间就着这样流逝了一点。   平淡。   跟如往常。   上完了下午的几节课,她忽地有了些困意,拿起一支笔在纸上描画了几下,浅浅地打了个哈欠,忽地班里有人在后面过道窸窣道。   “搬桌子吧。”   几个人,抬着闲置的课桌,一二三地往外运去。   这是正在为学校的运动会筹备,活动快开始了,班级都要有一个小营地。一来能让运动员歇脚休息,同时也能培育一下集体感,吃吃东西乘乘凉的。   “啊,要多少啊?”她抬起头问。   人停下来,顿顿,对她比划了一个六,一个八。   六张桌子,八张椅子。   此刻恰碰上社团活动,许多人都被叫去帮忙了,班级事务没剩几个人。本来几个男生见她是个女孩子,也没想着,只是她忽地就自动请缨,于是乎也把一点事情教给她做。   她一抬眼,遇上了他。   她拿了两张椅子,乐鸣抬了叠起的两张桌子,从上往下走两层还有一段路,十分遥远。   她问要不要帮他。却没想到后来自己也搞不定,弄得有些狼狈。   他却不是吃力,看上去像是习惯了。   慢慢地下楼梯,她的腿脚这时确实显得不太方便,一走一个阶梯,有些跛。他比她要快些,却相隔得不是很远,保持着半米贴身的距离。   她知道他是在等她。   椅子拎在了身子前面,有些碍脚,拎起,却把不住。好几次都是他顺手帮忙扶扶,才避免全体掉落的悲剧。   好不容易到了一层。   走到教学楼下,出了楼梯口,要往远处的操场运去。   她是觉得有些累了,力气好像那么快就使完似的,手臂开始酸痛。   他往前走,停下来,又等她。   她抬动起来,继续往前跟上。   走道上,阳光洒了下来,气息略显温和。   一前一后,远处能看见也有些许人在布置着场地,大概是请了园丁专门修理,校园内的杂树一个上午内被清除掉了许多。映着青草的绿茵,泛着阳光的波浪光泽,风一吹像是微动摇晃,到处都是自然柔和的草锋针芒。   到了。   在一个小的树荫底下,位置很好,不算四通八达,也有两条进出的小路。他们把座椅放下,已经有同学接过摆理,一边说着辛苦了……他递过去后自己也整了整位置。   经过他手后的摆放,变得干净简约,他感觉有一种魔力,三两下问题便迎刃而解。   弄好了。   有一棵树,接着光线投下巨大的树冠,葱葱郁郁的深色。他们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她看着他喝冰水。   水是同学买的,她的拿在手上,温度很低,瓶身凝出了水珠。   抬了一下颔,他把水凑到嘴边,喝了下去,不知是水的原因还是运动过后的天热的原因,他的颈脖上带出了几道汗流,划入了锁骨,他的颔的弧度恰好弯得漂亮、光滑,他白得好看。   水瓶上流了一束下来。   他的侧脸映在阳光下,她看得见影,凑巧的五官俊朗,眼眉宛若是她只在小说里看见过的、很清新,秀逸。   草地上滴答着水珠。   他拧上瓶盖,瞥了一眼过来。   她立即收住,假意装佯着望向远方……   他瞥过来的目光还停留着。   她开始心里麻麻的,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坚持着视线不转减少嫌疑,而他的眼神却好像是一改往常变得越来越直接了。   他在注视。   发现这个后,她居然有一瞬间小害怕起来。   这是……   草地上和熙拂过。   他看得很认真,目不转睛,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肯定的是他绝对不会像自己那样心里乱七八糟,他的注视干净得有些,像是一阵风过了树林。   她微微紧张,感觉到的小拇指上的跳动。   他连眼角、鼻翼都不动,呼吸轻缓地流出。   被这样盯着,她是第一次,已经是不同的感觉,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只觉得脸红,慢慢地浮现,唇却不自然地白了起来。   远处一个人跳进了沙池。   “啊。”   她转移气氛,往远处瞄去,同班的子健正在赛前练习。   “过去看看吧。”   她笑,转头,没敢看他表情。   他点头,身子很自然地从草地上撑起,手沾留了点绿地的余馨。   她脚步加快,他脚步跟得不算紧,却也有节奏,像是欲擒故纵一般的随意。她感觉这个走路搅动不安心,一种奇妙地感觉不断伴随着他,萦绕在自己身旁。   子健正爬了起来,抖了抖衣服上的沙,他对着走来的他俩咧开嘴一笑,整整齐齐的白牙。   隔壁一个递水的女生弱弱地凑了一句:   “傻逼,继续。”   “啊,哦,好的。”子健挠了挠后脑勺,贱笑一下,干脆利索装佯唯唯诺诺地立即跑了回起点。   “可以没?!——”他大喊。   然后只见他猛地一下冲了过来,箭一般地飞梭,到了沙池前准备一跳——   停了。   重心不稳,又往前摔了一下。   站在线前的女生看着蹙眉,嗔怪道:   “你这是在干嘛,要你有屁用啊?”   子健又再次从沙池里爬了起来,这回蹭到了半边脸,没破损就是有点脏,他用手一抹又站在那有些无奈。   “……”   “啊,你这……”女生皱皱眉,对着他。   他已经尝试了许多次,都是到了沙池边上,突地停住。好不容易一次跳了起来,却后劲不足重重坠落,足足丢了不少人。   “我不敢嘛,在克服了在克服了……”其实李子健并不算是差,明明跑步扔铅球样样都行,几乎算得上是全能。   就是今天在跳远时,总会情不自禁地顿住,原因未知。   女生看了看他的狼狈样子,嫌弃不过,说道你别抹了,接着就去回教室找纸巾想要让他擦擦。   子健贫嘴:“快去快回啊!”   向蕊看了看,感觉到一些奇怪,说不清楚在那里。再看看身旁的他,心里想着虽然听不见却也应该看懂了吧。   于是她问道:「你要不要也报名一个?」   「能报什么。」他只是回应上句地说道。   她想了想,「什么都行啊。」   「足球跑步踢毽子兵乒球,志在参与嘛……」   他听完后没有回复,委婉地以示拒绝,只是站在她隔壁。   这时候,她忽然感觉,虽然他站的和自己有一段距离,却仍能感觉很近,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四周都被他的气息给缠绕了。   “这……”   她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   忽地,李子健自己回到起点,往前一跑一跳,完美地跃出了一条弧线。   他轻松自然地出了沙池,忽地就没了先前的笨拙。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几天会修一下开头,放慢更新,这星期之后会照常   ☆、牵手   虽然我们相识   而我们的衣服未曾相叠   但随着秋风的响起   我发觉我等候你   ——和泉式部   -   长长的一条路道不同于往常的蔚绿清冷,这次掺着小小的喧闹,空气添上了几分热腾的气息……学校的小摊位,各种游戏,义卖,还有专门摄影的小棚。   操场上正进行着运动会,散发着青春的洋溢的气息,美好而香甜……操场绿地溅起草屑像是一些跃动的小鼓点,打着疾驰的节奏,脚步踏上悠长的跑道,几声呐喊伴着熙风。   她走出人群,散开,停留在原地。   面前挤过了人,成群结队地走,她四周望望,找不到目标。   喧腾的热闹中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有吆喝声在耳边回荡,扭过头来。   他也站着,在洁白的杆子底下,手中没有东西。   两个人不过相隔十米,孑然一身。树晃动了一下,摇了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嗡嗡飞出了两只扑棱羽翅的鸟雀,发出清脆的啾鸣。   「你要走吗。」她问。   「一起吧。」他回答。   凑在一起。   走在了路上,缓缓迈步,目光能望见道路尽头的盛夏绿坛,缀着一条条飘扬斑斓的花带。   她在他的身旁,齐肩并走。   周遭有人,很多。熙熙攘攘的热闹。   一对情侣从身旁走了过去,   一开始不知为什么莫名有些不太自然,她觉得哪里奇怪,即使视线内一望过去成双结对的有不少。而他们不是,突兀又不突兀,她总觉得自己是像在期待着些什么,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而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陪着她走着,一步一步,缓缓的,慢慢的,踏着水泥铺盖的平地。   她只到了他的肩头。   很奇怪。   渐渐地走着,路边学生自营小摊涌着很多人,一些人拿着书薄进去了又出来,涌动着含蓄的欢喜。   到那小摊面前时,刚刚过去一批人,她原本抱着想去看看的心态,却因为注意到身旁的他打消了这个可有可无的念头,继续往前走去。   放眼望去起起伏伏的人头涌动,高高悬挂的广播放着不知调的音乐,她衬在他身边,含蓄着百无聊赖,却也不敢大动作。她的内心自然是波涛汹涌,却仍怕是微惊到身旁的他,只好悄悄装佯不在意。   相隔二十厘米,微妙的距离。   过了半的路程,风没有因此而停止,呼呼地吹起了空中飘摇的小旗和她的发梢,凌乱一下,她伸手去拨,再次放下。   「……」   忽地,触碰到了他的手。   是指尖,她摸了一下,内心有那么半秒慌张,下意识地缩回,却被一把柔和地勾住。他的指尖顺着她的手背而上,绕了一圈,伸出白皙的手指一下握住她柔软的手腕,收入囊中。   腕上被他的整个掌心框着,有了奇妙的触感,她滞住一顿,半晌后才知晓发生了什么。   缓缓反应过来。   此刻手腕上已然温热起来,体温的热量源源不断地上涨,她察觉到自己像是脸红了,不明显,心中却已然不知所措。   其实这是一种说不清什么样的感觉,她微抿唇,只觉得绵绵的,有一头缠纠不休的小鹿在乱撞,抬头一望他,他却也没什么意外的特殊。   一如既往的平静,手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往前走,指尖勾着她的手,心尖上宛若被切出一个小洞,她内心不断地往外喷涌着烟花一般的蜷暖。   路人经过,在他们身后指指点点,她几乎快要听到他们的议论声。   屏住呼吸,   这次的他,没有拒绝,没有迎合,她也不是主动地提出。只是解散了,单独了,他们走在一起了。   恰巧撞上了而已。   只不过是一开始,校道的街摊人很多,拥拥挤挤只剩下站的两个空位,他们凑在了一起。   不记得了。   是她不小心甩了一下,碰上了,也许是她阴差阳错地顺藤摸瓜,沿着他的手背而上。还是他有意为之,漫不经心地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腕,缠绵,不放……   他攥紧了一下。   握着她的他的手凉凉的带着点温度,她只觉得他潜藏在皮肤下血液脉动,缓缓地上扬,流动,要比夏日的酷暑内敛,比冬日的寒风柔和一点,不甚凛冽,也不似骄阳,常青的绿树下缓缓摇晃的树荫。   白色的云层飘着,向北方而去。   小摊喧闹。   广播里又播出了一句话语,融合进他听不见的耳朵,她偷瞄一下,他身旁满是注视和温和的日光。他忽地改变了方向,牵着她慢慢地往一旁引去,她脚步跟上,渐渐融洽,自然和谐起来。   卖咖啡的。   手磨的咖啡飘出气息,售卖的学姐青涩生疏,一点点地挤着,人不多,零星几个,偏偏又香醇浓郁。   他们要了一小杯,各自拿着,只不过是带着英式花纹的纸杯,温和地躺在手里。   很滑,很用心。   他们仍牵着手,齐肩并行。   他喝了一口,眉头缓和,缓缓地迈步,与平常全然不同了一个人。   舒缓,自然。   蕴含着另一种感情。   她感觉他变了不少,变得很多,变得像他。   是这样的。   手还被他攥在手里,他没有看过她,没有用任何语句去关注她,但她却感觉他很贴近,只是仅于手心的温度。   ……高涨。   几片叶子又摇了摇,他们走向了另一个地方,转角,开始往回逛。这次与众不同,人来来往往地流动,他们不急不躁,并肩靠着走,不是什么时候形成的默契,她想只是心有灵犀。   一步一步。   没过两步,看到了有一些精致的小玩意,她开始好奇,大了胆子走了过去。   「哎你看这个,」她一抬头,恰巧对着他的侧颔,她只见他也微微弯腰,在挤满了人的小摊位上仔细挑选。   一只粉红的大象。   只有半个手掌那么大,一件小挂饰,悬在他的指尖,端详。   样子很认真,不知为什么刚好是适合,小巧,到了他手上感觉就不一样,她觉得不错。   「你要买吗。」她开始找话聊,边比划边对他一笑。   他没回复,只是看着,然后放下,拿起了另外一只瑰红的颜色,看了一下。   「这个吗。」她探头过来看看,也觉得甚是好看,正想笑着表示赞同。   他一点都没过问,放下,又拿起一根发绳,上面缀着一只水钻蝴蝶,不显眼,却又很精致。他扫过一眼她,二话不说地付了钱,带走。   牵手。   为她绑上。   只是很简单,很简单地绑上,框了两束小圈。   他的手变得松了起来,像是一个圈,慢慢地套着,欲擒故纵的样子,悠闲享受起来,可她总觉得他好像又变了,没那么熟悉,一直藏着些什么东西心不在焉的样子,此刻的他好像在她面前又不是同一个人。   咖啡喝完了,只剩个杯子。   在绿化带隔壁打开垃圾桶,他开始不往集市那边去了,换了方向走去。   并且松开了手。   这一下来得有点突然,本来还沉浸其中的她,顿然恍悟,抬头一望。   安静。   他走得有点快,她努力地跟上,三步两步,失去了他的牵手后,手腕怪怪的不适应起来。   身旁的绿树一点点后退,几乎快要跑动,模糊了眼前的影,他一直往前走没有想停下的意思,她开始有一点感觉不是什么急躁的滋味。   停了。   她差点要撞了上去,正是他,将她一把揽在怀侧。   “!”   她忽地感受到他的温度,那股气息,环绕在身旁的所有空间,她立即安静下来,像温顺的小猫一样失去了躁动的能力。   他只是随手,伸到她耳边帮她抚了一下发,人很少,此刻很安静。   行云流水。   有点乱了。   她心头不禁一痒,即使知道这只不过是他的无心之举,顺手一撩,却是跨过了她的心坎。回头,躲避。   却已然发现,现在正在沙池边上,周围的场景一下子熟悉又陌生,天是那么地蓝,身后站着一排的同班同学,正欲前欲止步地遥望着他们俩,议论纷纷地伸手指认。   她扯了一扯他。   他的的确确是无心之过,只是觉得不顺眼,乱了,不应该。   她不愿,也不强求。   抱着这种态度,他没再继续,被她扯了一扯后。   回头。   淡淡地瞥一眼,   极度不经意。   他知晓了,看见身后的面孔,只是像往常一样淡定平常地站着,像是事先预料到了一般,同时又没有半点心虚,理所当然的安定模样,眼神丝毫没有回避。   被围观。   子健同学惊讶张开口。   像是喝了某牛乳饮料一般,合不上嘴。   啊,这,   忽地,空中广播回荡起宛若洪钟,中气十足的声音:   “请高一级的李子健同学到三级跳远的比赛场地报道,请高一级的李子健同学到三级跳远的比赛场地报道……”   他畏畏缩缩地绕了个大弯,经过他们身边时引得旁人注意,开始对他俩挤眉弄眼,好不正经……被远处的那女生一催促,便急忙地报道处往前跑了起来。   “李子健同学你再不来资格就取消了啊……”   声音还在回荡,他匆匆忙忙,一遍喊着老师我来了,一遍回头张望。   他的比赛要开始了。      ☆、小道   在夏天,世界触手可及。   ——胡利奥·科塔萨尔   -   他静静地站着。   她偷瞥一眼他,见他深眉浅低,目光平视着前方,却又像是含着些什么心思。   凝望。   他也望了过来。   对视上。   她顿了顿,蓦然扭过头去。   ——看着比赛,不吵,不闹,不搞暧昧。   子健从相隔十几米的报道处跑回了来,比赛还未开始便有些气喘吁吁地招手。   “准备啦准备啦。”裁判催促道。   班里参加运动会的没几个人,轮来轮去也就那么点。先前的他已经是400、800这样地跑,体力再多也耗得不行。   “傻逼,加油!”   忽地传来了一声嘹亮的打气,当时场面尴尬得有些吓人,很多人同时回头。喊出话语的那女生感觉到了不好意思,用毛巾遮了遮脸。   “好咧!”子健张扬地大声回应,模样意气风发,风一吹过他的头顶整个人飘逸朗俊,头发都像花带一样飘。   结果这只是排队,要跳,还得等上个半小时。   他本来预备着一次小便,让自己紧张一下,发挥更优越,却没想到无论如何也不能立即起飞。膀胱开始承受不住了。   还没开始多久,他内急,报告往前冲。   裁判听了,皱眉,挥手。   “搞没搞错啊,去去去……”   一片骂声中,他往厕所冲去。   回来后还没到他,极度失望。以他的性子有些耐不下去,于是就跟老师扯西扯八聊家常聊文化,人家老师听了两三句之后发现是毫无营养的吹水,不仅不堪入耳,还影响比赛,一下子闹起火来就回驳道:   “你在逼逼?你在逼资格我都给你取消掉。”   他立即安静如鸡。   向蕊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看点,也看看他,同样的反应。   向蕊: 「…… 」   向蕊: 「我们走吧。 」   他一开始犹豫了一小会儿,又过半分钟什么都等不到,最终还是选择转身离开。   走在路上,她看他好像还蛮想看的样子,于是就调侃道:   「你也想跳啊。 」   「不是。 」   「你也想运动啊。 」   「不是。 」   「你早点报名不久好了吗。 」   她冲到他面前一笑。   「现在还有机会,好几个项目没比完,我关系好,找几个人假装摔断腿让你替补上,来得及。 」   他: 「…… 」   即使是这样,他也还是往前走着过去,渐渐地她觉得哪里不妥,越走越偏僻,到了一个她从来没来过的路。   「要去哪儿。 」她不禁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一直向前自顾自地沿着路,知道她会跟上来也不回头。   忽地,拐入左边。   她抬眸,呈现出一片细细窄窄,狭长的盛绿。   「…… 」   她停住了。   他踏上砖头砌成的小路,回头望她一眼,转过身去熟练地继续往前走。   她顿了顿,跟上。   这是一个废弃掉了的生物园,几乎已经没有人知道,在校园里最偏僻的那个角落,隐没了很多年。   原本是有廊道的,后来拆掉,只留下一条砖砌小道。极目望去,能看见很多招摇随摆的野草,没人打理,却不荒芜。   从容、静谧。   他藏身进去。   她跟着上前,把步子迈得很大,跨过去,乱草葱葱郁郁,快要没过小腿。   「等等我。 」   小小的一个空间,他很纯熟拨起斜生的树枝,枝头缀得很重,绿叶纷扰。   他们打扰,低头弯腰。   抬头一望,天空变得青绿,像是蒙上了一层缓缓而起的茶烟,朦朦胧胧,阳光折射柔和上几分。   他将她带到这儿来,独属于他的寂静。   「你去哪儿。 」   他还在往前走,即使已经到了尽头。   他一回头,停下。   她就笑了起来。   「那个, 」   「…… 」   「路太滑,扶我走走。 」   被扶着的手托起,浅浅的一步路留下了轨迹,脚印踩出草的低影。   他很有力,却也温和,他像云,像雨。   层层叠叠。   满目的绿植,肆意在墙壁上生长蔓延,碎瓦片堆积在角落,蚂蚱在脆嫩的草间跳动。   有几个鸟窝,酣畅着大自然的颜色,融入了寂绿的画景。   他是个聋子,耳朵听不见,她是个瘸子,现在被他扶着。他们像是两颗小行星,围着同一个世界转动,却又不在于这个世界之中。他们沿着轨道,没有偏离,只是擦肩而过,碰上了,认识了,恰巧顺势而过。   留下一条浅浅的轨道,擦着星火。   绿荫比阳光更加渗人心脾,更加炽热,她的脉搏跳动,她的血液回流,鸟鸣灌入她的耳道,她闭上眼只剩一片草木深盛。   那个人在握着他的手,放开了。   那个人背过身来。   她很想对他说,说一句表白。   她想拍拍他,想亲吻他一口。   他侧了侧脸,淡淡地平瞥一眼,眸深。   她对着他,指了指自己,她指了指他。   「我…… 」手刚到颔前,她正准备微笑,到来的风撞上了心意,泛起的波涛汹涌一下子冲昏了头脑,她按捺不住的欣喜,满怀期待地望向他,正欲表意的时候,他却提前回答:   「漂亮啊。 」   ——她停了下来,滞住。   看错的一瞥,她还没来得及解释,他就凭空猜测出她的意思,只是捕捉到几个动作,便回答起来。   「你很漂亮。 」   她缓缓顿住,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蹲下来,回过身去,拨弄着长在墙角的青蕨,回应得粗糙,但他没有再次分心只是低头看着。   「…… 」   她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期待他再次转过身来,只是很久,很久,他仍没回看。   其实,不是。   她心中开始泛起一阵苦涩,变得和蔚绿一样沉淀,在青色天空下有了一丝丝的失落。   她收入口中的语句已然出不来,噎在喉咙之中卡住了呼吸。   那句还未来得及出口,正式,她所盼望的就被这样无意地忽略而过,她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   有一只猫,跳上了墙角,发出了一声委叫。   他对着伸了一下手,猫跳了下来,在他怀中蜷缩。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这个样子,嘴角带着笑,眉眼柔和。   以前没在她面前,如此温柔过。      ☆、表白   若有人给你一盏灯   我给你月亮   ——格巴尼《比较的爱》   -   回到教室,他们并肩从后门走入。此时此刻人都已经回来了大半,教室里正暗着灯,投影仪上映出的光线照射栩栩如生的画面,电影配合着复古背景乐缓缓放着。   有家长送过来的小吃,几份外卖,气氛和谐。轻松愉悦的聚会进行有序,路过的级长也选择性地没管这段难得放松一下的时刻。   她拿了一点东西,有披萨,有蛋挞……不多,小小一碟。乱序坐,任性得简单。   他们窝在了后排的角落里,电影在前面放着,窗帘拉下带些牛皮纸的微黄。她把东西放到他的面前,递过去一根牙签。   对桌而坐。   吃着东西。   一个小鸡翅被她夹到了他的碗里,本来白色的筷子沾染上了些咖喱的颜色。她放进嘴中一舔,对他笑笑。   人人有份吃得并不是很饿,往外一瞥,口中的味道咽了下去。她看见他吃东西的样子,下午茶的时刻,只是沾沾点点一下两下,干干净净。   你喜欢我吗。   她开始想问,望见的电影里恰好弹出了这么一句字母,love的台词被毫不犹豫地演绎出来。她低了低眼,不去看,内心却不停地想。   喜欢吗。   吃着东西的他在意不了这种事情,电影对于他来说不算是没有吸引力。可是四周有人,安静,他背过身去的选择更好。   她装佯抬头看了几分钟。   门又被啪嗒一下打开,这次涌进来了一个嘹亮的声音,不算突兀,还挺融和。   “诶哟,看电影啊。”   抱着一箱饮料上来的子健忽地就闯了进来,他喜欢从后门走,目光扫扫漫不经心,一眼对上就是他们俩。   “比赛怎么样?”她瞧见了,顺口问。   子健自觉地放下了音量,弯下腰来把饮料放下,此刻电影正是高潮,背景乐升华,几群围在前面的人算是专注。他讲:   “别提了,这脚不扭伤了吗?”   他展示了一下脚踝,确确实实包着一卷带药酒的白布。   “怎么就伤了,没事吧?”她适当地关切,乐鸣也把视线投了过来。   “发挥失常了呗,飞起来了,一脚踩岔了……”他似是有些苦恼失落地说,叹了一口长气,语气渐渐失了跳脱变得柔和起来。   “这样吗。”   她见了,不知该安慰什么。   到了他,到了他的时候嘴里按捺不住一百个激动,反反复复地兴奋念叨,跃跃欲试。   结果一跃。   整个人直接躺下。   “妈的你妈的为什么……”他又愤愤地连骂了几声,然后抬头看一下他俩。   乐鸣正在掰着小面包,他也知晓他在讲些什么,愤懑些什么,以旁人的视角像看待口口一样看了一下他。   子健:“……怎么,”   子健:“他能听懂哒。”   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平时他很少这样的,不带这种语气玩。   “你们要饮料吗。”他递了过来两瓶,齐头并进,开朗热情。   乐鸣摆摆手。   但子健还是硬塞到他们俩手里,一边说着人人有份,一边给他们挑选了酸梅汤。   “多好,清热解暑。”   天气并不算特别热,其实已然秋季了,只是这边的秋天很短,夏天很长,谈不上什么喝酸梅汤的习惯。   “拿着嘛。”   他四处去派发。   到手后,他们俩面面相觑,稍后乐鸣拨开了一下窗帘,露进来小小的光,一直白鸟从树冠上展翅飞过。他把窗帘放下小角,恢复到原先的状态。   既然饮料,拿到了,喝了。   拧开,酸之中带着点甜,涩涩的味道,拧上盖放在一边。   没人来打搅,他们就这样在下午的时光对坐。她其实希望时间可以再慢一点,她喜欢这样看他的样子,喜欢看他休闲惬意,带着些慵懒不驯。   他淡淡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拿出了一本书,翻开几页,不急躁,从容。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令她欣赏,却又说不出口的气息。   眼底藏着含蓄,藏着光。   她的暗恋,也许就这样没有了尽头,最后自己纠缠成一团,大概也是好的结局。   如果能这样。   很欣慰。   埋藏心底。   正是出其不意的时候,他们被打断了一下,班长主持着询问:   “玩游戏吗?”   她抬眼看了看他,想探寻他的一件。   “……”他也抬眸,没有明确答复,却也不像是要拒绝的样子。   不知怎么地,就凑了上来,很多人,围成了四拼一的小桌。   恰在中间。   真心话大冒险,班长拿出一套牌,有人站着,有人搬着椅子过来蹭个位置,临时合并的团队中并没什么突兀。即使他坐着被围在中间,拥拥挤挤地不透间隙。   “开始啦开始啦。”   转着一支笔墨用尽的笔,去掉笔盖只剩锐利的笔尖,看上去露出了针对的色彩。一圈、两圈、在凝视之下缓缓慢下来,然后顿顿,然后停下。顺着笔尖方向望去,目光统一地投向了一位安静的同学身上。女同学显得稍微有些惊讶,嗯嗯呐呐半天没讲出话,最后选了真心话。   “出过最糗的事是什么?……”   问题问道,一阵时间过后,再哄达下女同学作出了回答,有些平凡普通,她却红了脸。   “再来再来继续。”   闹闹下来几轮后,他看着他们的动作开始散了心,找寻自己落脚的地方。   没能找到,再次转动,被围得密不透风的圈子内目光再次注射,视线内几番光影转折,向蕊看着大家屏住呼吸,忽然之间,笔尖转到了自己面前缓缓挪动着停了下来。   是乐鸣。   视线集体望去。   桌面上,有些安静。   他本就被围在中间,很容易看见,但因为他不活泼再次透明起来。这次轮到他稍微有了些许存在的感觉,大家其实都很照顾他,斟酌着细节处处让着,小心谨慎。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抽一张吧……”声音弱弱的,不敢大声。   他很自然,并没有排斥,伸手,去抽了一张牌。   真心话。   “觉得失去什么最可怕。”   班长装佯大方地看了一眼,把头探了探,端端正正地念了出来。   这个问题,还挺好答的。   大家看着他,他把那张卡片放在掌心看了几下,像是端详,又像是在思考,肯定的是他在玩这个游戏,大家都等待着。   失去什么。   向蕊站在他身旁,看了看,没有话讲。   不知道为什么,他越久,等待越焦急,她内心逐渐乱了起来,满脑子都是为他而出现的空白。   他仍在看着,端视,像是那几句小字令人难以理解,捉摸不透。同学围在那儿,不会为什么地也不敢轻易动作,像是比自己回答问题还要紧张,全然没了先前的气氛。   一片寂静。   他抬了抬眼皮,瞳孔不动。   桌面上有一张纸,一支笔,本来是用于记录些什么杂七杂八的,一开始玩游戏的时候大家都没在意,没收起来。   他拿起笔,展开纸,开始写下一串字。   他的笔迹方正,笔锋有力而不张扬,更像是有随手的一写却又花了点心思。   十秒后,落定。   「耳机。」   他写完了。   有的人隔着远远地看,后来也不含蓄,凑了个头进来,大家都好奇,好奇完都没有声音,再看他一脸平静如水,额眉弥漫着浅浅的安静。   身后的电影还在放着,放了许久,迟迟没到片尾。时间已然差得不多,到了可以离去的时刻。他从人群中出来,带上了她,从座位上拿起自己的东西,斜斜地挎着。   耳机绳挂在他的肩脖上,晃荡。   离开了紧拉窗帘昏沉沉的教室,到了外面,突然明亮起来,本来不适应的瞳孔沐浴在光下,即使小刺眼也觉得心情愉悦。   世界变得开阔,天空很透彻,蓝白蓝白的,公交车站处树绿得很干净。   空气清新,周围没人,连路上都是那样的宁静。   他看上去像是心无旁骛,却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站在那儿,他齐肩站在她的隔壁。   这次他们换了一个地方等车,绕到了校后门静僻的地方。普通人都不会注意到这个只有一辆车经过的小站,凉爽而气朗。   在这儿,只是在这儿。   没有话语。   不一会儿,车到了,青色的车身与风景融洽。   远看过去,绿树像是茂盛,摇曳,他们俩变成了两个小点,慢慢地消失在了绿荫之下,阳光之间。   一个向上,一个后上,不陌生。   刚跨上台阶时,她伸手扶了一下栏杆,往上提脚时。她感觉身后的包上好像被什么触碰到了,或是车门,或是自己失感。她察觉了却没细想,因为身后是他。   后排,熟悉的位置。   他不在窗边,这次他在外面,一个张扬而却又不张扬的位置。   车上的人不多,有的人看它们两眼,知道是两个穿着校服的学生,大概在脑海中浮想了一下,不知什么继续安静地在座位上等待下车。   安静。   他不语。   渐渐浮现的太阳粼光在车窗上回荡,浮光掠影的回忆一下,今天愉悦,手边还坐着一个他。   他静静地,腰很直,白色的耳机洁净,在他耳朵里。   略微的困意,下午的折腾,她悄悄地打了个哈欠。   不自觉地伸了伸懒腰,四处望望,向窗外只见空荡荡一片,没什么好看的又把头扭回来。   累。   漫不经心、百无聊赖。   公交车开着,在路上,速度并不快,很像是什么挪动着的庞然大物,缓缓而过。   她把散漫的目光收了回来,假装正经往前平视,耳边没有了声音,放空了脑袋,发起呆来起来。   眼前模糊成一片,像是蒸发的空气凝成的画面。   忽地,   她感觉耳旁的发好似被什么撩动,冰凉的触感,恍惚,碰到了柔软敏感的耳底,她一下子定住。   连呼吸都停滞了。   一只手摸上她的耳朵。   白色的耳机拉着线,很稳,他的手握着另外一只,插进她的发间,环绕着指尖自然地摁了进去。   在公交车上,声音一下子安静下来。   耳道,什么歌声也没有,却又带着一丝饱满,温和,融入自然。   她想去拉他的手,莫名其妙地阻止,一丝点点的始料未及和呆滞。   他的手伸出。   眼前看到了温柔的一句:   「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还有很长。   ☆、恋爱?   不知为何,明明想和你说话,却骗你说,风雨正好,该去写点诗句。   ——西贝《路人》   -   校内,人来人往。   他们形影交晰,对着面路过了走廊。   窗外的雀子在叫,教室里正讲着政治生活的内容,彼此做着笔记,笔尖勾勒出一道长影子。   暧昧的味道。   她抬头,望了一下他,眼前忽地有些恍惚。   那日的场景又浮现于眼前。   在公交车上,耳朵里被塞进半只耳机的时候,她彻彻底底地滞住了……心里的涌动忽地变得那么脆弱,不堪一击,像海潮一样冲破沙堤,翻飞起凌乱的浪沫。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说不清楚,只是觉得砰然一击,脸在红。   侧过脸望一下他,他是安静,露出半边脸的轮廓。   嘴角微抿着,目光向前,嘴角淡淡的绒毛在光下很柔和,白皙。   就像现在一样。   无论何时何地看他,都像自我加了滤镜。墨绿的黑板上泛白的字体渐渐模糊,混为一体。   这就是,喜欢吗。   她问自己,喜欢到,什么都听不进去,眼里无论如何都只有他。   是吗。   英语老师在上面讲了很久,拿着教杆点着单词和语法,时不时推推的眼镜念几句白。她在下面心不在焉地发呆。   垂一垂眼眸。   “乐鸣。”   一个声音擦过耳边,名字被点起。   她猛地回过神来。   此时此刻,身后听着课的他已经站了起来,看着黑板。   “讲一下昨天晚上的答案。”   老师讲了一下,他前面的同学拿起笔写着,在纸上排列起来,然而其实他不需要,他能读懂。   她回过头去,有那么一瞬间担忧,只顾看着。   选择题。   他把书拿起,上面写满了她的笔记,密密麻麻,一小块的地方视作作业,简单地填补完毕。   往上走,他拿起一支□□笔,走上讲台。   伸出手目光望了望书上,对照一下,在黑板上写了起来。   出乎意料的,他的黑板字写得格外的好,半抬着头,粉笔灰在光影之间往下落。   一横一竖手指弯折间,答案展示了出来。   整整齐齐,富含笔力。   她对了对,只错了一个,很不容易。   老师给他鼓了鼓掌。   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都和他熟上了些许,以往的老师都不大注意到他,但后来发现教他只不过是麻烦了那么一些。   和别人无二。   他倒不说是拒绝,冷漠,只是接受得没什么表情,融入得挺和谐。   “啪啪啪……”   底下的人也跟着鼓了鼓掌。   隐约可以听到,右后方的李子健闷闷了一句:   “艹,八个错六个。”   她是无意的,心里忽地有些想不厚道地笑。   子健大概是察觉到了,抬头凝视着她,忽地很认真地低声说了一句:   “知道你老公厉害了,比不上比不上。”   她:“??”   眉心一蹙,她没听懂,没听明白,她晃耳而过却又感觉不是那么对劲。   他回座位,从走道走过,擦过她的肩旁,刚好见证了这么一幕。   他比划道:「你老公。」   光明正大,毫不害臊。   什么……东西?   李子健不知道乐鸣在说什么,只是感觉被公然地撒了一下狗粮,很没面子,于是毅然决然补刀一句:“得了吧,全班都知道你俩的事了……张扬成那样,牵小手搞私会,校长看了都觉得很sweet……”   她:“……”   喜欢是喜欢,表白是表白,谈恋爱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她正想辩驳,低声囔囔着,没想到还没出口。   “李子健——”一声尖锐。   “到!”面前趴在桌上的人立马弹了起来,站得笔直。   “老师有什么吩咐。”语调很积极。   英语老师板着脸,对他使用了凝视,看着他装模作样慢慢张嘴:   “你来,讲一下这个,完型。”   “老师我没做。”李子健的语调依旧很高昂积极,拿出了邀功千贯的气势。   全班:“……”   老师:“解释?”   李子健:“不会写,忘记写,写不完,老师你随便选一个!”   众人:“……”   不知谁说了一句:“猛得一批。”   在子健同学英勇牺牲的背景下,她听着“你作业不写单词不背一副歪理要脸脸没有□□傻逼鸡儿蛋”慷慨激昂的骂声,转过头去看了看他。   乐鸣已经坐回座位,打开书,平静淡定地看着,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确实用功。很用功。   她该怎么形容。   比她用功。   这段时间,她的内心一直像被某样东西占据,按捺着跃动,像火一样喷涌的情愫充斥了她的全部。   她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他,何时何地,道别的时候在想,抬头听课的时候也在想,假装漫不经心地走过走廊时也在想……   其实她完全不想这样的,怕别人投去奇怪的目光,却又总是忍不住。   然而,他感觉一直都是那个样子,普普通通的样子,却在不知不觉间扰动她的心弦。   “铃铃铃铃铃——”   恍然间铃声激起,把她拉了回来。   她回神,意识到自己浪费了一节课的时间。   英语老师骂了五分钟,口有点干,喉咙发热,听到下课铃才慢慢停了下来。   她口微张,一下子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低头。   面前擦过一个身影。   恍然一暗,一下,遮挡住了光。   她抬头,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身影。紧接着,看到自己的桌面上多了一小支两百毫升的甜牛奶。   嗯?   顺着望去,一下子只见他的侧脸,站得很直,茫然地朦朦胧胧,虚幻到有些不真实。   他往外走去。   耳边被推搡一下。   “好撩。”   一个女生看着感叹,小声嘘嘘。   “你们谈念爱啊。”   她顿顿,回过头来装聋作哑,假装笑笑:   “啊?”   然后下一秒,她一边讲,一边拿起手边的奶盒,抽出吸管,盒子上有一个标志,挺可爱的。   插进去,吸管。   她坐在座位上,晃着两条腿,开始喝了起来。   牛奶甜腻,她很喜欢的味道,很滑……醇厚没什么香精味儿,含乳的水牛奶。   吞下几口,喝掉小半,像被一种独特的温吞浸没,稠稠的口感在口中挥之不去。她咬着吸管,唇角微翻,俨然一个沉浸至极的女孩。   散下几缕发丝,扭过头,他已经回到了座位上,恰正是一抬头。   对着笑笑,甜美。   心都化了。   他微抿了抿唇角,一动,假装冷静。   「谢谢」   她比划了一下,一只大拇指弯折,温柔。   含蓄的眼眉,她其实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弯了弯嘴角,却仍有些顽皮的模样。   他把头埋下去,继续写练习,嘴角却是隐隐地上扬。   “……,艹”   旁边的人变酸了,看得口水从眼睛里流了下来。   “这还他妈不是谈恋爱?老子白嫖那么多妹子都没这个待遇。”   “什么待遇,找个男的给你送牛奶啊。”   同学们的口嗨,嗨得挺高兴的,有种自娱自乐的感觉。   甚至有人一改前态,惊叹了一句:   “什么神仙爱情啊!”   她听着,有些兴致勃勃,虽然被这样议论不太好,但自己的八卦她也喜欢听。   不可否认,她喜欢他。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看到了他点了点头,像是对他们的话语表示一份局外人的赞同。   到了吃饭的时候,他们如往常一样,一起坐在对桌,目光也比先前吸引得多了很多。   到处都传开了,他们俩这是恋爱,佛系恋爱,不承认恋爱,各种各样的名字都出来了。   「算是吗。」她咬着勺子,凑到他面前问。   「不是。」他骗她。   「但他们说到我都相信了,我们俩这不算恋爱吧。」她皱了皱眉,疑惑道。   「嗯。」他吃饭。   看着碗中的米饭,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很傻,一夜之间什么都傻了。   「不是恋爱吧。」她重复。   「你愿意怎样就怎样。」他说得很随便,轻飘飘的,甚至动作都十分不标准。   想了一会儿,她蹙眉,认真地说:   「我都不是你女朋友。」   「嗯。」   在公交车上,他没提这件事,她也没答应这件事。   高中生,当然不能早恋,学习为重。   该划清界限了。   有的时候,这种的东西就是如此地纠结,像极了一团缠绕在一起的毛线,她的心比以前更像打了结,更疑惑,更难解。   他笑了笑,很苏,说她就像个小学生。   小学生多好啊。   生了会儿闷气,眉蹙得莫名其妙。   他就没理。   她扒拉了两口饭,翻出了自己不喜欢吃的菜,堆在一旁,反过筷子夹起一下全都搬运到他的那边。   他全盘接下。   轻描淡写,眉眼冷漠,她也居然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   好像,挺温柔的。   喜欢和谈恋爱是两码事。   她再次提醒了一下自己。   但是,   这东西挺玄乎的,她有时也感觉自己在自欺欺人,他的感觉却又模模糊糊的,不大真实。   为个什么。   她看了一眼他,他一直在埋头吃着。他的话不多,一字千金,更多是实事,不像她那样胡思乱想。   凑不上吧。   她本想眨眼,望向他,却忽地耳膜撩动,小颤。   他轻挽她耳边发,指骨划过她的耳边,吹了一口气。   像是在问。   为什么凑不上?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没那么傻的!自欺欺人,自欺欺人,男主赶紧去讨伐一下。   ☆、轨道   每颗行星有自己的轨道   把亲近的人想成行星   有时之士望着他们转动发光   便很美好   ——小野洋子   -   为什么凑不上。   她缩了缩。   像是羞涩,像是凑不及防,眼神中带着些莫名的微颤。   是睫毛。   他盯着看。   “……”   呼吸慢慢地流出,一点点风声都不敢动,像是被摁下了暂停键,静止住了。电视里的新闻已经接近尾声,右下角亮出了一个时间来,白色的光标十分显眼,闯进了余光之中。   他抬头一望,起了身。   “嗯?”忽地停止,她有些奇异,环绕一圈望着他。   「好好学习。」他拍拍她的后脑勺,留下一句。   忽地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劲,被羞辱的样子。   他已经走出去一丈多远,她也立即站起来,挺气闷地追了上去。   确确实实,有的时候,她的确感到了些许便利。   比如水壶里没水的时候,晃荡两下,他会一齐拿去拎满了回来,再比如说,托放在校卫室的留寄物品也经常是他帮忙拿回……这种比较繁琐的工具事,不知为什么一下子都是全他包揽了,整个人懒散下来不少。   很舒服。   甚至于聊天的时候,他会愿意用各种各样奇怪的方式交流了。   前所未有的。   以前的他不喜欢传小纸条,她托人捎过去的全都被捻揉扔成在一旁,几个小团堆成山高。她也不觉得怪尴尬,现在反了过来,倒是感觉哪里奇奇怪怪了。   小纸条被折成正四格,一打开,字迹显露。   「等会去哪。」   明明还是在课堂上来着。   她想低调,很低调,不想这么张扬来着。   又不是只有你一个想跟我谈恋爱。   走在路上,她提出来,生气的模样有些可爱。   「哦,这样吗。」他轻描淡写地回答,单肩随手挎着书包。   她点点头,忽地好像又察觉到了什么,在他身旁低下头找了找遮挡的视线。   一个同级的学生路过。   她还挺怕被看到,被抓到,出了校门也一样。尽管大家都知道学校抓这方面不太严,上次还有一堆校友回来拍结婚照纪念他们从高中萌生的爱情。   也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俩在交往了。   转过去,一个十字路口,两人齐肩走了过去。   推开玻璃门,复古式的吊灯映入眼帘,咖啡馆上的便利贴墙再次展露在眼前。   是老板邀请他们俩过来的。   此时老板正坐在吧台后面,红棕的船型,镶着一条白边。   灯光优雅。   坐下来,找了张靠角落的沙发,一只猫咪在墙上的装饰物上趴着。   老板走过去,把它抱了下来。   这只猫是老板收养的,没什么品种,要真讲究来也就是田园猫。可毛色很漂亮,金黄夹杂着洁白,很灵气,几周下来被养得胖了一些。   虽然不怎么爱动。   要了两杯咖啡,陶瓷杯子里飘香得浓厚,她坐着,开始拿起了手机出来。   「干嘛。」   他抬起杯,抿了一口,   “给我妈打个电话。”她直接就说,眼睛看着屏幕手指划拉了两下,找到一串熟悉的数字,却没拨号,发起了短信。   点点点点。   她其实不怎么玩手机,也不怎么在别人面前玩手机。这次只是为了给她妈报个信。   “……”   刚从老板手里挣脱下地的猫咪,晃晃着身子,又走了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特别钟情于他们头上的装饰,恰好有一个小窝,能够把整个猫身缩进去。猫从他身旁擦过,扒拉跳了一下,上了沙发,两只眼珠盯着那装饰物转了一圈。   再跳,不中。   二次起跳,仍旧不中。   不知是不是在上面瞬间长胖了不少,几番之下还是没有成功。   后来像是发现了其实沙发角落也挺好窝,干脆就在那儿原地卧下,不动了。   风扇吱咯吱咯响。   他伸手,捞起,抓到大腿上。   她关上手机,再一抬头,发现这个人已经钟情于它物了。   手法娴熟,一抓一个准点,猫在他腿上翻了个身,眯着眼露出了肚皮。   她看着,觉得厉害,再看看那个摸着猫的少年。淡淡的轮廓,嘴角浅浅上扬,他整个人出落得好看,大方,充满明亮。   「你很喜欢猫吗。」   他摸着猫的手顿了顿,抬头。   「还好。」   然后他又把那双白皙的手插回进猫的毛绒里,看上去很是温暖。   她没忍住,也不自觉伸出手摸了摸,很轻,碰了一下猫头,闭着眼的猫“喵”地叫了一声,又扭动着身子懒洋洋地蹭了蹭。   这只猫似乎性格挺软的,外向开朗,不认生,很容易就被别人拐走。   他没玩够的样子,猫很享受,他把它翻了一下又继续揉着,猫毛在光的照射下柔和亮泽。   这个样子,特别温柔,带上了一些该有的温暖。   她想,他不喜欢是不可能的。   违心话说得不少。   只是还不太愿意表露。   这些日子他开朗了很多也外向了很多,人渐渐地变了,以前难得一见的笑,都看见了不少。   不知究竟什么原因,他似乎还是有一些东西藏在心扉,时不时却又能流露,察觉。她知道他有些是专门做给她看的,有些,他还不肯说出来。   没有什么隔膜,慢慢的。虽然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摆脱掉所有不愉快的,压抑苦闷的,她教不了他,人自己很难拯救自己。她也一样。但彼此之间,这种难以跨越的难关被治愈起来,就简单得多,因为每人都是一束阳光,自己不融化很难,但照亮别人很容易。   她想成为那一个能倾听他所有话语的人,能看着他做任何小细节的人,看着他脱冰化柔的人。她也愿意成为这么一个人。   因为这样,就挺好。   -   已是深夜,他回家。   开门,关门,手上拎的饭菜一盒盒地堆砌好了,随手往旁边一放,脱下鞋。   母亲还坐在厅里,开着一盏小灯。   他伸手摸索,把灯开大,抬头,看见桌面上还放着菜肴。   一盘盘地码好,静静地被碟子盖着,呈放在桌子上。   母亲坐在轮椅上,听到声音,被惊醒抬眼望见了他,不经意地道了一句。   “回来了。”   “……”   他看着,无声。   母亲像是没什么理会的样子,把眼神瞥过去,然后又有些漫不经心地叙叙而道,   “我忘了你今晚要晚点回来了。”   母亲在等她,饭桌上还有对碗筷,干净。   这还是,第一次。   他有些顿住,凝视了一下。   揭开,菜是新鲜的,已经凉了,冰冷却散发着油光。   厨房被动过。   把菜炒热,厨房里冒出浅浅的油烟,老旧的抽油烟机响得很大声,斑斑污渍。晚上十一点了,端到桌上再次吃了起来。   他坐在桌角的一旁,刻意地藏了藏,把头埋下去,对着饭碗,慢慢地用筷子扒饭,像是有些不太适应般,一口一口动作很小吃得毫无声响。   窗吹进些许晚风进来。   母亲伸了伸筷,挑起一块肉,又喝了一口汤。   没有交流。   筷子交互,他吃饭不带声音。   陈旧的老钟晃着,投射下一阵缄默,飞蛾从窗户扑棱着翅来回晃荡,又慢慢闯出。   「煤气已经换了。」   她鲜少地用起了手语。   「嗯。」   他低低点头。   菜不咸不淡,味道恰好,却又像是差了点什么劲儿。他吃着没有反应,只是做出咽下的动作,纯属进食。   母亲不是不知道,他总是会收敛,小心翼翼,十分疏远。   从行为,眼神,就能读出,像陌生人,离别了很久,每日只是见那么一两分钟的面。   他捧着饭碗,目光踌躇犹豫,一直闪躲默默地低头。母亲看着他这样子,抿了抿嘴。   已经,快要十八岁了。   自己的儿子长高,长得好看了,她有时看着也会想。   她从他那么一丁点,就看着他长大,他受了很多苦,还是长大了,不是没出息,不是心如死灰。   有的时候她自己也在想,自己究竟在倔些什么,她终究是跨不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也怨自己狠心,不敢面对。   她其实好多年,没这么认真地和他吃过一顿饭。   他埋头。   不知道他在学校干嘛,他有什么朋友,他有多累,明明是个青春期的孩子却阴郁得沉默寡言。   她好像意识到自己什么都变得不了解了。   好像是前两天,她才想起来,自己还是个母亲。   灯光不是很亮,有小虫在外面的树上叫,碎了一半的花盆还摆在围基上等待着台风吹得摇摇欲坠。有些潮湿,却又没以前那么潮湿了。   他吃了不少。   筷子动了几下,母亲就没伸筷了,只是静静地坐着,像是等待又像是看着他。   他不敢抬头。   或是抬头,也是躲着目光。   有那么一点点煎熬,却又平静得毫无波澜,飞蛾绕着灯光晕头转向,灯光薄弱间闪。   他知道。   知道她在看自己。   不习惯,不自然,很久没这样过。   饭菜的味道,有些陌生却又有种熟悉,忘记了,究竟是什么滋味。   母亲有三四年没给他煮过饭了。   吃了半碟菜。   已经十一点半。   母亲看上去神情疲惫了,几缕发丝在晚风吹拂下晃了晃。   有了困意。   脚下的地板发出声响,她慢慢地推动着轮椅,离开饭桌,从这边绕到了那头。   通往卧室的路程不长,昏暗的光线照进去,能有背影投出。   母亲身上披的是她以前很喜欢的一条毛毯,买回来了很久,从他有记忆开始,渐渐褪掉了原本的颜色变得干皱。   不知道为什么,还一直要披着它。   他坐在客厅里,没有动。      ☆、心绪   我想变成天边那朵白云   用尽整日晴天   只从左边   移到右边   ——夏南《不急》   -   清早,亮色缓缓地钻了进房间,窄小的暗角里有了点气色。   空气中略带着些阴影,漂浮着清晨的尘埃,波光浮动。   他撩开搭在身上的毯子。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阳光比平日要亮一些,昨天下雨了,有股湿气的味道。   他起身,叠好毯子,俯身坐了一会儿。   晃荡扶着出了房门,看见外面还是有些灰暗。   六点半。   母亲已经不在房间里。   他拿起书包,却忽地发现了好像哪里不对劲,像是被整理过的样子,里面的东西整整齐齐,昨晚只是随手放置了几本书。   有一点抚不平、漫不经心的皱褶。   抬一抬头,他看见了那个钟,过去了三十秒。   滴答。   回学校,一路上的公交车有点晃,人不多,能看到路边蒸笼的炊烟。   他在想早上究竟该干些什么,很奇怪的是以前从没这样想过。   下了车,走进去,校门偏角这个时间点还没什么人。   一进教室,   她抬头。   她回来得比较早,正在座位上,窗帘拉开了一半气息饱满,带着点润泽的麦色。   正一口一口吃着葱油饼。   她的早餐几乎每天不重样,各式各样的都有。歪着身子,两只手捧着纸袋儿,有点小心翼翼又有点馋到迫不及待。   桌面上还多出一份。   码着在那儿,用塑料纸包着,旁边还有个笔袋凌乱了一会儿。   他坐过去,看着。她是给他买的,他拿起吃了起来。   班里人不多,距离正式早读也还有一段时间,这种明目张胆的行为不是什么大问题,顶多就是模模糊糊不清的一句“有伤风化”。   两个人吃得都挺香,一上一下,一前一后地嚼呀嚼,鼓动着腮帮子,不出其他声音。   他一开始是直接坐在她隔壁的桌子上,耷拉着腿,低了低头,后来班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一个接一个地投来些许的目光,远远聚集了不少焦点,她觉得这样不太好,推了一下他,他也就回去了。   在座位上,也是咬下一小口,拿起了笔。   她看见他这样,感觉今天状态不错,于是放了个大心。   一回头,班长走了过来。   “向蕊,你这个能收一下通知吗?”   求她帮忙,班长没怎么收敛,可能是觉得挺熟了,直来直往。   “就昨天的,要签名那份。”   她没想那么多,顿顿,点了点头。   “哦。”   在班上帮忙,也做得不少,她除了没去搬过重物做志愿者其它基本都有所涉猎,甚至有的时候还会被打趣一个副班长的职务。   她也没在意那么多事情,不麻烦。   拿起通知,灰色轻轻的一张纸,逐排逐列地递交收放。   有些人还没回来,有些人自己主动把一排的叠成沓。   不过多久,也就差不多了。   她走到他面前。   他还在不知道写着什么东西,微微低着头,似乎没什么意识到她的走近。   她一开始不想打扰,犹豫了一会儿,后来还是碰了碰他。   「通知,昨晚的那张,交一下」她比划。   他半抬着头,眼睫微微眨了眨,点了点。   「哦。」   弯腰,找了起来。   他的腿长,撑着,椅子连着身子往后退,有种这个年龄段男生的独特美感。头微微低,半边侧脸看得出很认真,面目俊朗。   柜筒里一下就能看完,很是简洁。   找了找,没有。   他不知道是忘记带回去了。   「再找找。」   她又说。   换做平日,他肯定不会理睬。   这次却是蹙眉,虽然面上有些不高兴,却仍旧是配合着。   她只是发现一点,   他抬头的频率变多了。   把自己的脸露出来,不再埋着,这妥妥的大进步啊。   心底里有些高兴。   这就像久久播种的菜终于有了收获一样,一夜之间长成了大苗。   「没有。」   他仍旧是。   怎么可能。   这次轮到了她蹙眉。   还没来得及亲自上场,或者是骂他一顿,忽地就有了声响。   班主任今日回来得格外地早,站在了班门槛边。   清清嗓子似地咳嗽两声。   她不好意思在继续纠缠,脸上有些挂不住,他看着她转身走回去,眼神中没什么意外的感情或是惊讶。   自然得不行。   班主任扫了他一眼,没有躲避,也没有理睬。   “……”   班主任站到了讲台上。   今天的阳光很好,很有夏天的味道。热还是一如既往的热,空气里并没有什么让人喘不过气。   老何推了推眼镜,鼻梁上托着薄片,审视了两秒后慢慢地开口道了一句:   “早读你们自己搞,要收拾收拾心情,努力学习了。”   讲到这时,老何顿了顿,又把目光换了个方向。   “离期末考也就那点时间,下学期就要准备分科了,你们要提前想想,别到时候亏了时间亏了自己。”   分科这东西,一分就分走半班的人。班主任讲得很有道理,下面的人没有了声音。   简短的早训结束,底下的人开始埋头,有的在背书,有的在做题,笔唰唰的声音霸占了整个教室。   虽说之前玩得疯,大家还是有个限度,要学习起来,谁也不比谁差。   教室内一片无声的安静。   下课后,热闹也少了很多。   她去催了催通知单,他已经拿了出来,叠在上面。   齐了。   出了教室门,走廊上几个人在打闹,走动的人不少。她又叠了叠,整齐,要统一把这灰色的通知单交上去。   去级长那里。   进了办公室的门,老师也是各式各样的,一个还在那儿开着玩笑唱着情歌。她侧着身子沿着边上的路走,期间乖巧地点头道了两次老师好。   到了。   级长的位置没有变过,周遭的装饰倒是改动了不少。记得之前这里还没有花的现在倒是插上了一束。   当绿植吗?   放下通知,交到指定的位置。她本无心再去关注什么,只是不觉地一瞥,那桌面上摆着张写了几行的信纸。   忽地后脑勺被一拍。   “别看。”   她转过身来,中规中矩,故作尊敬,手持着全班47人的灰色通知单,弯腰九十度鞠了个躬双手奉上。   “级长好!”   级长:“……”   来交通知单的了。   他默默地扫了一眼,看着眼前这个前天才刚刚和自己吃过饭的小丫头,好像也变了许多。沉下眸子,然后装佯很正经地说了一句放下吧,后来又补问:   “几班,六班,齐了吗?”   “齐了。”她答。   乖巧得有种乖戾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毕恭毕敬完毕后,她直接递过去放下,看见那张信纸已经被半遮半掩地遮盖住了,只露出一个小角落。   “不能看吗?”她问。   “不能。”他像个小孩子一样,逐字地咬着。   “哦。”她善解人意,转身就走。   “诶,等会……”级长像是忽地又想起了些什么,赶忙叫住。   “你……”   她停下来,回过头。   级长喉咙动了动,吞了口唾沫,静止三四秒过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感觉那个目光有点犹豫,有点难堪,心里大概已经估摸到了是什么事情,却不承认声张。   级长目光拉了点远距离,又靠近了一下,半想起身,动作停了下来不知道究竟想表达什么。   半晌,他叹了句。   “算了,你走吧。”   她转身走了。   出了办公室的门,她负担感觉解了不少,但明明知道,下一秒可能还会担在身上。   心里面有点堵。   空气清新。   她不想那么多。   -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不见了人影。   一开始她还想去找找,后来感觉不太对劲,停住了脚步,最后还是决定自己一个人吧。   毕竟他也有自己的空间。   可能在忙些什么。   拿着单词表下楼,她想哼小调放松一下心情,到了嘴边思虑一下还是没出声,一转弯。   楼梯口。   级长和他站在那里。   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级长一直在动口,她听不清,隔得有点远,脚步慢慢停下。   还用了手机打字辅助,表情不是很好。   他背对着她,也看不清,只得模糊一个影。   这是在……干嘛。   中午的阳光强烈,站在角落的他们有一层阴影,周围没什么人声,冷冷清清。   她想偷听,心里忽地不太|安。   这种感觉就像小时候偷吃被抓住了一样,她被表哥抓到过好几次,因为一人一块的猪油膏。   那时候看着,就有这种感觉,倒不是担心被骂,就是……   他走开了。   表哥耷拉了脸下来,没什么精神,疲惫。   转身,也慢慢磨磨地挪走。   不知晓事情,不了解事情,她想着没什么东西,反复地心里喃喃好几遍。   肯定。   即使知道可能性不大,没什么必要,也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去担心。   这代表自己上心了,也不情愿了。   高中生谈的爱,有的时候她自己也觉得挺好笑,但真正轮到自己时,却又是另外一番的复杂的滋味。   和纠缠的风一样。   看着他的背影,她有种冲动想追上去问,脚步动了动,却又原地刹住了。   他把身转了过来,望着她。   整个人像是被风纠缠不止,心绪很乱。   他朝自己伸出手。   ☆、演讲会   你是   无望等待与无悔坚信之间   那条模糊的分界线   ——露比·考尔《写给未来爱人的情书》   -   很温暖,很舒服。   她几乎要贴着他的身旁走,靠着,能埋进去。   周遭没有人,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半层楼投下浓厚的阴影。   阳光下花开得饱满。   他轻轻地搂住她,蹭了蹭。   树很温柔。   「他刚刚跟你说了什么。」她摸了摸他的臂膀,慢慢地问。   「没什么。」他答得很随便,没怎么在意这个问题,闭上了眼睛。   只是小事。   她感觉不到什么,觉得是真的。   他不像在骗人,不像在隐含什么,她想去看他的眼睛,里面却是低低的沉眸。   他还在看自己。   「去吃饭吗。」她带开话题,躲开目光,弱弱地问。   他在她身边,低了低头。   「吃面吧。」   饭堂里有一个专门的面食窗户,但没什么人光临,很多都只是图个新鲜。   日子久了一点后,就没什么生意了。   有点时候干脆不开,只派一个人在那守着,有的时候是学生自己征得允许亲自动手。   他们走到那儿,出奇地有一个人,还在等着。   阿姨慢悠悠地煮着面,淋上漫不经心的高汤,放了几块肉片。   面和汤浸在一起,有点葱花,价格和普通餐一样,其实不太能划得来。   好在新鲜,很热。   热到有些烫手。   她拿到,碰了碰,缩了回去。看了看身边的他,他没什么反应,一只手托着碗底,捧着轻松自如。   「拿不起吗。」   「还好。」   他帮她一并带走。   汤汁上飘着点油,有辣椒酱可以任意放,但是很辣很辣,这里的人几乎受不了这种,只有外地来的同学敢一勺一勺地放。   她看着想想,舀了两滴辣椒油,打算提一提色,没想到整锅面直接变红。   试试味道,确实,很辣。   蹙眉眨了眨眼。   汤里的椰菜漂成一片一片,串串切得不连贯。   「试试。」   他们放的佐料都不大相同,她要了鱼蛋,他要了肉片。   阿姨还随手抓了一把香芹和芫荽。   鱼蛋倒也真材实料,切切实实的鱼肉,其实该叫做鱼丸才对。   「好吃吗。」她问。   舀过去了一颗,咕咚一下溅起小小的汤汁。   「还行。」他回。   自己也试了下,确实,挺弹口的,她有些怀疑是不是阿姨昨天的煎鱼饼没做完,回炉重造成鱼丸。   他埋头吃了起来。   他吃饭开始有了点声音,仔细听能听到嚼和嗦汤汁的小窸窣,头发也长了一点,不剪,有点乱,含有了一些高中生的气质。   还是很文雅。   不骄不躁的,很有耐心。   她吃得差不多,用勺子捞捞,就看着他。   李子健路过,打了个招呼。   “诶哟,吃面啊。”   站着探头过来望了望,他停住脚步,问了句:“味道怎么样。”   「还行」她回答。   “嗯?”子健迷惑。   她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后来忽地察觉到哪里不对,噢噢。   “还行。”   他仍旧迷惑地点了点头。   出于礼貌,看他还不走,她问了一句。   “你吃的什么?”   李子健看了看自己手里已经吃完看不出东西的餐盘。   “A餐。”   “梅菜扣肉那个?”她看见这个菜种,还挺想吃的来着。   “唉,别提了。”李子健叹了口气,有些怨妇地抱怨道。   他本来还有话想要往下说的样子,看了眼她身旁的乐鸣,感觉好像不太适合的样子,于是就打着强忍住,硬是中断话题走开了。   她看了看身旁人。   乐鸣并没有做什么。   「班里的人好像还是很怕你的样子诶。」   她托着半边脸对着他问。   「还好吧。」   他好像没怎么听懂这个问句,草草回答。   「你现在有和谁聊天比较多的吗,有没有交到朋友什么的……」她仍旧问着,想深入探讨一下她没看到的。   「没什么。」他淡淡。   像是有些扫了兴,心里却又涌出了另外一种感觉。对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这样吗。   -   回到教室,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李子健的大吼。   “艹,饭堂的梅菜扣肉没有肉!!”   “还不如直接改名没肉扣菜吧!!”   她听着,忽地有些理解他刚刚为什么叹气了。   还有种幸亏自己没吃的感觉。   乐鸣自己回到了座位上,坐下来,窗子的光刚好照进来,打在他的脸上。明晰、好看。   怔了怔。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级长。   塞给了她一份通知,脸色不太好,是板着的,有点憔悴。   “记得叫你们班长贴起来。”   刚说完,人就走了,没有其他任何的话。   上午看见他时还不是这样的。   觉得奇怪,低头看了看通知上面写的。   「讲座」   内容:身心健康;时间:本周社团课;   地点:演讲厅;   高一高二全体同学必须参加。   挺无聊的样子。   她把这份东西贴到布告栏上,专门找了个显眼的地方,准备等班长回来让她当着全班的面讲讲。   结果中午不见班长的人影,下午也不见。   好不容易看到她时,向蕊正想上去,她却勉强地笑笑,手里还拿着材料文件,随口就一句“你能不能帮我讲讲”就把她给打发了。   后来连着两天,再没见过她。   问了问班主任。   老何托托眼镜,回忆一下,缓缓地讲道。   “啊,她啊,要转学来着。”   “转到哪儿?”她有些惊奇,更多是疑惑。   “市二,跑去学艺术去了。”老何回答。   高中里转学并不少见,一个学期十多个人的都有,一个半个学期的同学之情算不了什么,甚至在学业面前无足轻重。   “哦。”她点点头。   “还习惯吗?”班主任回答完,又问。   她差点忘记自己也是转学过来了的。   “还不错。”回答乖巧。   班主任老何看着她,确实没以前刚来时那么拘束了,人也放开,自然了不少。   挺好的。   “去吧。”   班主任把她给放走了。   回去后的下一节就是社团课,班里的班长跑路了,她临时发挥一下带头作用,于是呼着喊着敲敲黑板把大家都赶过去演讲厅。   “快点啊快点啊……”   有点像赶小鸭,以前她在乡下住的时候玩过,差不多也是这个唤法。   到了演讲厅里,灯光早就开好,挺亮敞的,非常气派、   拿着座位表对了对,找到了合适的位置,小鸭子们都一只一只坐下了,没怎么吵闹没怎么聊天。   只是个普通的心理讲座。   本来就没抱什么大的希望,大家带了好几本作业过去写,埋着头安安静静的。   她坐在他隔壁,是多出来的,选了最末最上排的位置,其他没什么人。   还方便监察一下班里的纪律。   随便听了一会儿,台上的专请讲师倒是讲得很起兴,大概也是冷场惯了,直接对着PPT自娱自乐。   下面的人都不张扬,有几个是抬着头的,剩下几乎都在干别的事,手动嘴动,耳朵拿来放空也不怎么听讲。   配合倒是配合,到了该拍照录视频烘托气氛的时候,会专门抬起头来鼓一下掌。   “啪啪啪啪……”   她过来得挺仓促,本来想着起个带头作用,后来发现好像没什么必要,而且真的没什么劲头好听的,端着又有点不好意思的百无聊赖。   随手带了个本子、笔。   出来时,摸到兜里还有一板巧克力。   掏出来,拆开。   问了问身旁的他。   「你要吗?」   老师又抛出一个旧梗,底下两三个声音回复,场面热了起来一点。   他看了下,又挪开眼光,并没有直接答复。   后来她自己先吃了起来,咬了一口,然后又从反面掰了一半下来,递过去。   「喏。」   他接住。   后排的座位板椅挡得差不多,手放在下面干什么都看不到,有些小碎屑,她用手兜住,慢慢地倾倒到他的手上。   交接。   两人在最后一排吃了起来。   前一排的几个人闻到味儿,转了过来,看见这样如此地嚣张,觉得很酸,没几秒就转了回去。   吃得光明正大,不怎么在意别人的目光。   “啪啪啪啪……”又鼓了一次掌。   两人半板的巧克力差不多吃完了,还剩一小点,他咬了一口后,把剩下的也含住了。其实他吃东西很快,很利落,她莫名地注意到这个点。   慢慢地,演讲也快要结束。底下的人有些是等不太及了已经有点躁动。   她抬头看了看。   已经解散了。   后面是自由活动,不受规矩,班里的同学们都自觉自行离场,两个出口都有种鱼贯而出的既视感。   他们不及,没哪儿好去,坐了一会儿。   捻好包装纸,装进口袋,像个小球。人散去不少,他们也站起来打算离开。   时间还有,多出来不少,慢慢地走。   人还是很多,一条走廊上连着楼梯,零零散散地都往一个方向去。演讲厅的灯光关了一半还有些照了出来。   「你渴不渴?」   她问了句,一边走,一边闲聊。   抱着本子,嘴里还含着半块巧克力。他陪在她身边,贴得很近。   「还好。」他齐肩行走。   「那你去不去图书馆。」她提出,想着要和他找个地方认真复习,填充一下知识查点资料。   他想了想,往前走着思虑一下。   忽地被人拍了拍肩。   瞥了个眼神,是个不认识的女的。   嗯?   她没等到回复,也跟着停了步,正起疑惑,一转头,忽地耳边滑过了一声无比清晰响亮的耳光。   他懵然,脱口而出了一句:   “艹” 作者有话要说:  热烈祝贺男主第一次开口说话! “啪啪啪鼓掌……啪啪啪”   ☆、惊喜   惊喜是双黄蛋,绝望是双黄连。   ——李承鹏《寻人启事》   -   乐鸣:“……”   向蕊:“……”   学姐:“……”   学姐:“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   因为身高体型发型和某个死渣差不多的原因,莫名其妙地飞来横祸,挨了这么一大巴掌。   他不冤,谁冤?   打人者脸上慌张,两只手纠缠成结九十度鞠躬,不断反复,然而好像没什么用处。   他脸上还是火辣辣的疼。   有些抽着,一扯一扯,像是被灌了辣椒水一样。   伸手,摸了摸脸,感觉像是浮肿了几道痕,一碰,疼得要命,他咬了咬牙关低头“嘶”了一声。   不是,这……   他妈都没这么狠地打过他。   五指抽出来,明晃晃的一道红印整整齐齐地码在他的脸上。他的脸本来就白得有些孱弱,如今天上这么一道印子,红扑扑地迅速散开。   说不上精神气,整个人也红润不少。   她在一旁有些心疼也有些幸灾乐祸。   不是,这……   挺好的。   他督了她一眼,皱眉疑惑。   她立马不出声。   人也道歉,总不能一巴掌打回过去,纠缠了三四分钟后,也不愿意再僵持些什么,被更多的人谁都不好受。   转身,他低头走在路上。   “……”   到了空旷的地方,路上没有人,她跟上两步,陪着走。   绿树唰唰地摇摆,风一吹一片绿海,他皮肤白,那个码在他脸上的巴掌印子起了筋,红得比她印象里的夕阳还要红。   他板着脸,面无表情,盲目机械地向前迈步。   气色红润,多精神是不是?   走了半段路,校道上空空的,她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   向蕊挥挥手,忍住。   他蹙眉。   不是,听我解释。   就是,红。   红到肿了,脸还有些变了形。   懂吗。   不懂,他的脸还火辣辣地疼。   面面相觑。   她强止住,抿嘴,对上他的目光后,一下子又憋不住破了功,看见他眉头皱得越来越夸张,为掩尴尬,撇开眼神勉强挤出一句话张口道:   「要不,去校医室吧」   校医室开着门,秦筱听不在,一个窗户通着风呼呼地吹着。   走进去,她还想着在门口的进出记录那里登记一下,刚拿起笔,他就擦肩直直进入。   这地方他熟,来得不少。   一眼看上去校医室空荡荡,除两张床之外没什么可用的。他很熟练从内置的冰柜里拿出冰袋,一只手抓着毛巾自己往自己脸上敷。   她停下手,走过去。   坐在床上,空中,脚尖刚好踮着地面。   确实打得太用力,红肿是一点一点地凸起,刚开始的时候痕迹还不大,但渐渐地就严重了起来。   这时候靠近看,才看得有点心疼,这么一打,谁也受不了,更何况是毫无关系的路人。   她把包裹冰袋的毛巾拿过,叠了叠,帮他细细敷了起来。   皮肤底下的毛细血管慢慢地收缩,血液慢慢地降低,循环放慢。   气息也慢。   光从窗口照进来,连带着风,有那么一些温柔,她往下看着他的眼眸,里面少了几分的躁动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他一开始觉得冷,有些刺骨,即便隔着毛巾也不太舒服。   后来慢慢地有了些灼烧的感觉,一点点刺痛。   她还在很认真地帮他敷着,眼眸垂垂,盯着那么一小块地方,气息吹了吹。   细致,用心。   照顾着病人,他撑着身,她半起着低头,在他之上。   半跪起,她稍稍一怔。   颈脖和锁骨尽收眼底,白洁、光滑、棱骨分明。   好看。   冰袋碰上他的脸,用的力很轻,她有意无意地躲着视野,看起来尽量正经。   呼吸舒缓,她能感受到他的鼻息,一下一下,手腱上仿佛被渐渐湿漉。   温热。   细细地吹起她的发丝。   她眨了眨眼,有些干涩,却仍被吸引住了目光。   他的睫毛静静地立在那儿,贴得如此之近,甚至能把每根都看得一清二楚,毫无瑕疵。   分明都是些毫不重要的东西,她却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意无意地注意到,被分了心。   刺痛渐渐转成了麻木,十分钟过去了,应当已然没了什么感觉,一股轻松舒缓逐渐泛上心头。   呼吸也顺畅了不少,浅浅地出浅浅地入。   没那么肿了。   他不动。   她本想提出,正经了一会儿后,手有点酸,   欲想张口,手要从他的脸上离开,刚刚有了个小苗意。   他忽地摁住她的头,靠贴了一下,出其不意地将她揽入自己的怀中,一串动作流利连贯,带着浅浅的力度和温柔,她没反应过来扑倒他的怀里,抬眼,却看见了他的脸。   他低着眼眸。   鼻翼间,嗅到淡淡的清香。   他的唇动了动。   “我很喜欢你。”   她顿住,脑子跟不上眼睛。   “做我女朋友好吗?”   他说,很清晰,没有声音。   她瞳孔一怔,还没来得及回应,忽地,他慢慢地俯下身来,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背,把整个人揽入,轻轻地亲吻了她一下。   刹那间,唇齿温柔,沉溺进了和曦。   柔软的嘴唇抵上唇,舌尖微触,不破齿关,他的颔轻轻地抵过来,触碰到脸颊。此时此刻的她好像一瞬间就变得脆弱起来,失去了力气,迎合着,他环住自己的右手渐渐明晰、有了别样的感觉。   杨柳的鹅黄已经随夏季转换变得翠绿,葱葱郁郁的树梢也因几分而散下绿荫,时间于此刻宁静而美好,繁重的青和茂沉的鸟鸣奏成了寂静的声音。   十五分贝。   此时此刻,她聆听出了宁静。   耳旁不再有滋滋的合成声,宛若有一缕舒缓的风穿过,通透,澄澈。   鼻息浅浅地呼着,涌出热雾,翻腾了夏日的波浪迎面。   另一只手轻轻抬起。   颤颤。   风很柔和。      ☆、下馆子   初期的爱情只需要极少的养料。只须彼此见到,走过的时候轻轻碰一下,心中就会涌出一股幻想的力量,创造出她的爱情。一点极无聊的小事就能使人销魂荡魄。   ——罗曼·罗兰   -   一眨眼,期末考来临。   考试前夕的早晨,个个都低头埋首,一阵唰唰的笔声翻书声。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一下就凸显出这次考试的格外重要。他们是新的选课制度,全靠成绩决定未来方向。   很多人都早就有想选的科目,专门挑着那几种重点复习,教室里拿什么书的都有,甚至算得上有点杂乱无章。   沉寂。   预备铃声响起。   还有四十分钟开考,人开始唰唰地站起来,低头,开始收拾考场收拾纸笔。   两三下,人聚集得差不多,窸窣声中忽地传出一声愤懑。   李子健:“我要是选物理我踏马就吃口口!!——”   很大声,走过路过在考场门口提早等待的,全都听到了他的愤懑,然而忍着笑了笑,也是像无事发生一样收拾东西准备进入考场。   她自己走过去,二号考场,顺序打得很乱。   他的和她方向相反隔了好几个楼层。   一进去,几乎没几个熟人,宛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进教室的环境也是初见。   距离感。   开考了。   她在考场中很认真,几乎算得上是在奋笔疾书,其他人也亦是如此,悄然寂静,只有沙沙的笔声和翻卷低头的声音。   连着两天,好几科的题都很难,尤其是政治。她咬了咬牙关,写到感觉脑子快要缺氧,眼睛却不挪开目光,手也停不下来。   硬撑着。   直到拿到英语试卷时,才轻松了一点,除了感觉听力模糊之外,其他都如鱼得水。   出了考场,心情松下来不少,长舒一口气。   考完,最后一场了,已是下午。   出了校门,接近黄昏。   她站在校门旁,挨着,提的东西很少。   后面他也从门口出来了。   「走吧。」   「嗯。」   去吃饭。   在路上,慢慢地沿着边,有些恍惚。   一个学期,就这样过去了。   高一的生活结束,她好像有些虚空,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一眨眼,好像还是刚来到这学校的样子。   看了看身边的他。   他略微地歪了歪头,瞥向她,目光柔和。   心里忽地有些温暖。   找了一个小馆子,在街的巷边,夹着角落,不显眼。里面却是很干净,他们俩进去了,要了一份酸菜鱼,两碗米饭,找了恰好对着街窗的位置坐。   天慢慢地黑下来,路灯亮起。   蚊子飞虫,没有方向地在外面的街上游荡,路人来来往往地踩着路经过。   菜上来了。   热气腾腾,雪白的鱼片翻滚着红油,浸入,酸菜堆砌着小锅。   她捧起米饭,咬了咬筷子。   一小锅,不多,拌着米饭吃,足矣。   夹了一片,放进嘴中,嫩滑细软,微微有点辣。   入味,很有鱼的鲜甜的味道,酸酸辣辣味道适中。   伴着,吃了一口饭。   混着几片鱼肉,辣椒,酸菜,本来有点硬的米饭泡得松软,可口。   豆芽菜,青瓜片,配料不多但味道很好,有着独特的香。   他们吃的是鱼,不说话。   时不时抬头,面对面。   呵了口热气。   不过二十分钟,吃得差不多了,已然只剩下一锅没有鱼肉的汤底,些许漏下来的配料虚虚地沉底。   她喝了口水,抬头,看见他慢慢地捞着漂浮在汤面上的大白菜片,上面沾染了一些微辣的红油。   温和的灯光下,一双筷子在他手中纤细,笔直,米色的光泽。微微凸起的骨节棱角分明,夹在其中,手指白皙好看。   产生了些光晕。   她注视着他,隔着半张桌子,外面的行人贴着窗走过,若有若无……   吹出鼻息。   「你喜欢我。」她说。   「喜欢。」他答。   他们是第一次出来下馆子,初初尝试,只有两人。   有些浪漫,在她脑子里幻想过好几遍,现在他就坐在自己眼前,蠢蠢欲动。   「要放假了。」   「嗯。」   有一些,没一些地聊起来。   远远地扯着。   「你考试怎么样。」   他顿了顿,捞出了沉底的豆芽,放到一只碗里。   「还行,吧。」   她唆了一口,感受到胃里温热。   这边虽然看上去只是个小城,但气节很怪,没有春秋,只有冬夏。   即使有,也还没反应过来,恍然一下就融入了下一个季节。   「你要选理科吗?」她问。   他先没有回答。   「哦,不对,物理?」虽说是这样,但文理思维始终很难抛去,她又问了一遍。   他想了一会。   「历史。」   「嗯?」   「历史。」他怕她没看懂,简单地又重复一遍。   向蕊自己偏向文科,物理化学都是靠着硬啃下去的,地理倒还不错,明显地舒适很多。即使能选科,她还是想全文。   可他明显不一样,她不会的题,一去问他,接过试卷看了一下,提笔就把过程给她列好出来。当时,她看着他写得流利飞快,笔杆有节奏地挥动,她心里笃定他肯定就是理科的料,拥有很好的思维能力。   可现在。   「我喜欢看书。」   一句很简单的解释。   他喜欢读书,对于各种各样的公式来说,还是更加喜欢文字。简单,易懂,想得也不多。   她也是这么想的。   对于失聪的人来说,理科上,听不到课是很吃亏的。即使他明显更偏向这一方面,但后面难度上来了,就不一定。   文科,他肯专研,闭耳,不听,损失也没理科多。   而且,他很感性。   有的时候,她会想,眼前这个人,心思好像比自己更加细腻,更加敏感,有的时候像是直接变了个人,脆弱,没安全感。   他总是喜欢抓着自己的手,不是牵着,即便牵着他肯定也是反手握住。   对于一些她的分心,他很容易察觉,嘴上不说,眼角却会低了一点。   然而也一直保持着距离,有时也不愿靠得太近,几个时刻她还感觉到有些生分,这种关系链一直若有若无地存在。   隐藏,又想吐露心扉。   他的筷子搅动,慢慢地有了浅浅的漩涡。   问一句:   「你假期和我过吗。」   他顿顿。   「时间……看时间吧。」   贫困人口的他,暑假是用来打工的,基本无休。   「噢。」   下一秒,她开始担心到他的问题,这顿饭够在学校里吃两顿,对于平时省吃俭用的他来说,数额可能不小。   他似乎察觉了。   吃顿饭,他其实还是能负担。   虽然家里领着低保,但只有两个人,花费不多。学费有补助,除去母亲的药费,几乎每个月只花两三百。   存进大部分后,他手头留了一些零用给自己,空余的不算多,也够用。   她翘着手靠在桌子上,低下颔听他讲。   她还想多了解一点他。   ……   这顿饭三十七块钱,算起来每个人不用二十块,米饭两块,鱼三十五,吃得很舒适闲暇。   老板娘还送了瓶豆奶,给了两根吸管,他们拿着,走了出来。   在路上,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大街上有种灯火璀璨的假象。他帮她把豆奶盖拧开,她低头,喝了一口。   普通的街道,商铺霓虹灯一闪一闪。   豆奶微甜,有股浅浅的香味,他们慢慢地走,路上有卖椰青的,一整个。   夜晚的气息,并不怖惧,而是有一股星子的味道。   天上飘着薄的云,另外一边有月光,知了在叫,渣渣。   他们并着肩,其他人走得也不急,悠闲。   道别,在公园分头。   他站在那,一直看着她,直到转入另一条路回家。      ☆、暑假   我无所期待,无所怠慢   如果十月安慰我,就允许五月烫伤我   ——余秀华   -   暑假,朦朦胧胧。   她几乎是躺在床上,度过了半个假期,手机里跳动着闪光的按钮,做了个新的猫咪输入法皮肤还挺多人喜欢。   骨碌一起身,翻了过去,忽地想起些什么,心里又按捺。   想和他聊聊天。   翻找出那个存了很久,还没动过的账号,看了一下。   数字。   她手指拨动了一下,咬唇,划过的地方倒映玻璃的指纹。   捻手一下。   她感觉温热从指尖拂过。   -   他正拖着地,现在这个时间点,饭馆里没什么人。   碟子还有些在水槽里没洗,泡着,下午的阳光从门口照射进来,有一片亮。   一共就两个人,他干些杂活,低头做事即可。   有的时候人多,也端端盘子。   天气不错。   拿出手机,翻转,亮了。   手机简洁的屏幕上,一条消息完整地露了出来。   「你怎么样了?」是她发的,头像半圆的一个蛋,切了一半。   他看了看,放下了手中的工具,坐了下来。   其实他不怎么使用手机,只是给了他,也就拿着,他不听电话,只是随身带带,不用交话费也不用开卡。   没有密码,划开锁屏,点进去打了两个字。   「可以。」   另一头的她半空中举着手机,躺着等待,本来心底里不抱什么希望的,没想到不过半分钟,就滴地一声有了回复,有些惊喜意外。   她嗯了一下,枕在枕头上,放松心情继续问道。   「我是问你有空吗?」   他看看,单指摁了三下,手指简洁。   「没。」   回复得很直白,几乎不花什么注意力,抬眼看看外面的天气,又补了一句。   「但后天有。」   忽地又弹出来。   她本来落寞,觉得没甚意思,再一眼瞥见这么几个字,倏地心里就跳得砰砰,像是被什么东西忽然撞到了似的,一种奇妙的感觉从心底泛出。   后天是她的生日。   十七岁,如花似水的年纪。   她本来还想着,究竟要怎么委婉地出一下口,如果没有空还是干脆不打扰为好。   但万万没想到,他自己记住了。   她记得她只在他面前提过一遍自己的生日,很随意,他漫不经心的那种。   那时候好像还没现在这么熟,而且也不是这种光明正大的关系。   为什么。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她心血来潮,问了一句,满怀期待。   他手间滴滴,看了,低头。   「也就,没多久。」很敷衍,问了和没问一样。   「认真点。」她还是挺想要这个答案的。   「那你呢?」他反问,问得和回答的一样漫不经心,没投入什么感情。   她咬了咬唇。   下一秒,决定还是转移话题,立马回道:   「去哪儿?我和你。后天」   他看了看,放下在桌子旁,没再回复。   站起继续拿起工具,干活。   一个下午的光像是聚集在窗户,照进来,散去了油烟味,地面锃亮。   -   站在商场门口,人流中央,来来往往的市中心。   他的身影独立,高瘦的一个影,在人群中很好认出,天气很好,晴朗,太阳耀眼。   低头看了看手机,头微侧,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男孩子在等待着什么。   「到了吗?」他一条信息。   三秒后,震动了一下。   「你在哪儿?」她接着回答。   「门口」他没有犹豫,快速地打了两个字,一抬头,周围还是空荡,只有陌生人来往。   没了回音,站在那儿等待。   不久,一抹嫩亮的鹅黄出现在视线里。   远远的过了马路,地面的斑马线把她映得格外显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的问题,白皙了几分,很好认出。   今日的她穿着条吊带裙,里面白色的小衬衫打底,看上去悠闲却又像是精心准备过的,头发披散在肩上,整个人清爽可爱,及肩的披发却又令人看起来有了小成熟,撩一下耳旁,带一点青春期的稚嫩。   她也看见他了,咧嘴小笑,明眸皓齿,眉眼弯弯。   旁人看着,小姑娘长得漂亮,步子轻快,像只活蹦乱跳的小鹿,路人的目光也随着多摆动两下。   他站在那儿,抬头一看,很容易就找到了目标,定睛一看,有那么几秒钟的目光倏地凝住,映入了那样的难以忘怀的身影。心像是化了一半。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有些陌生却又是那样熟悉、别样的感觉,十分吸引着,挪不开。   直到她快要走到自己的面前,他才忽地从沉溺中抽出,意识到地不好意思,不知往哪个方向瞥开了视线。   「哈喽!」她摆摆手,打了个招呼。   笑得明灿,嘴角扬起,她像是涂了浅浅一层润唇膏,竟然有些意外的好看自然。   「到了。」他有些躲了躲目光,微侧过半边身,低头,看了看时间,脚尖不自然地压了下地面。   「嗯啊。」她点点头,手靠在背后,主动地身体微微前倾向着他,凑在他眼前眨巴了两下眼,作出期待微笑的样子。   「我们进去吧。」   他一时间还是不太适应,   她伸手,挽过,碰上他那显眼的指骨,触感有些凉凉的。柔软的指尖温暖,点了一点,像是在巧克力上融化。他顿了顿,忽地意识到了,小女生的手温和,和他的比起来温度差异显著,慢慢地自己的手好像也暖和了起来,是从一点到一个小面。   他翻过掌心,把她的手背握住,整一只都在自己的手中。   她还是小看了他,没想到那么快就反客为主,刹那间还懵懵的,然后立马感觉到一阵凉凉的气息包裹,他贴近身来,呼出气息,擦过了自己的脸颊。   均匀。   他把她笼罩。   ……   行走在商场的走道里,他俩的肩只隔着十公分的距离,手浅浅地牵着,自由,松散,搭着半只掌心。   商场的灯光很亮,白里掺杂着点黄,到处是洁白发亮的墙壁地板,人很多却不拥挤、宽松。   她望身旁瞄一眼,偷偷地打量。他穿了件白色的体恤,没有多余的图案,很干净,也很符合他身上的气质。头发短了,眉低了一点,清爽又不失原来的特色,距离感削弱了几分。   第一次还是这么认真地看他穿私服,比平日更加好看,带着点闲散。   橱窗柜里是各式各样的衣服,几棵绿植在冷气的关怀下长得还算很好。不远处就是吃东西的地方,快要赶上了饭点,午餐时间,随意看了看逛了逛,还是选择吃拉面。   是她提出来的。   进了门铺,里面的人还不是很多,现在离正式的高峰期还有半个小时左右。他比较静,适合,她也不喜欢被人挤着。   很快,不过十五分钟,面就上了上来。他们对坐,   溏心蛋,豚骨泡着的高汤里撒着点葱花,面滑成一堆,又有着弹口的光泽,慢慢地被浸着一半。   分了两小碗,他看着她吃,不急,有了闲暇。   她一开始,觉得没什么,后面吃着吃着,感觉到有些不好意思,他自己的碗内没怎么动过,却是一直望着自己。脸上有了些不知名的焦灼,很奇怪。   「你自己吃。」她喃喃,看上去像是有了些小怨怼,更多是羞涩和不好意思的脸红。   他没回复,仍旧是双手在桌上,一只随意地搭在另一只。懒懒散散地拿起筷子,挑了两挑,碗中的拉面一根一根地纠缠在筷子上,漾在汤里。。   她低头又咬了两口。   他还在看着自己,不动,筷子很敷衍地举了举。   「你自己也吃嘛。」她又说了一遍,门外有人进来了,她伸手把另一碗往他面前推了推,手还没伸到碗边,忽地就被他出其不意地摁住了手腕。   摁在桌面上。   他半只耳朵贴着肩微微欠身,耸起,凝视着她。   「好看」   面前男生的眉眼柔和,俊朗,比平日里还要褪去棱角三分。白体恤的圆领口宽松,塌塌的,露出的颈脖白皙,锁骨凹凸,浅浅地挖出了骨坑。   耳畔开始有了脚步声,进来的人也多是成双结对的,路过时却也会看他们一眼。他背对,她正对,全都集聚到她的眼里。   她咬唇角,耳根红了。   他眼中能够感觉到,有一点小玩弄,却又把她当作了宝物一样珍视、呵护。   他的指尖,摩挲着她的腕。   人来来往往,他们坐在那儿很久不动,时间像是一秒被掰成两半。眸内一点点地被填充、映入、纷纷扰扰的也满是对方。   -   出了拉面店,她才发觉有些羞耻,回头一望里面不知不觉已经多了那么多人。   里面很多人都卿卿我我,你喂我,我喂你……她想想,幸亏他没让他干这种事,不然头脑一热,真可能会……   他转过来看她一眼。   她立马停止住想象,生怕被他看出。   摆弄了一下裙皱,被压得有点凌乱,身侧侧手低,她碰了碰。   不过两下,视野里又出现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他伸了过来,帮她摆弄,轻轻拍拍。   毫无预兆。   他弯腰低手的样子,倒真的自然流畅,却又带着亲昵本分之感。   她立马就打消了刚刚的那个看法。   他熟练的手,几乎是天生俱来的恋爱感,还有捉摸不透的潜藏性格,真的像是那种会让她当众亲吻,喂食,甚至各种有些过了线张扬的人。   永远搞不懂他的内心。   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明明就挺了解他的,下一秒就被他的行为弄得个始料不及。   明明,应该,   他大概没她想象中的文静,优雅。   热情似火。   手已经被暖了起来,他刚刚握着面汤很久,交互了很久。   脚步前迈,她忽地停了一下。   「哎,」   他顿顿,望向她,只见这个披着软发的小女朋友,扭过头去,拉住他。   她天真地指着远处的一排夹娃娃机:   「我想玩这个。」      ☆、十七   普天之下,哪怕有一个也好,必须寻找出能复活自己这颗心的伟大的东西,美丽的东西,或是亲切的东西。   ——夏目簌石   -   她喜欢玩这种玩意儿。   一排排地去看了看橱柜里面,堆砌着很多只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公仔,软绵绵的,有些眼花缭乱。   要哪只好呢……   他看着女孩子,贴着额靠在玻璃柜上,气息一深一浅,投射出认真期待的眼神。   她的一缕黑色的发束勾在肩上,灯光融融,带着些温暖鹅黄,整个人烘托得美好梦幻。   像是在梦里才见过她的这番模样。   她逐排地摸着探过去,找寻合乎自己心意的,过了第三个柜子,忽地定住下来,双眼发光。   一个小公仔,兔子形状的,白长绒毛夹杂着点雪色。   软乎乎的,绵绵。   她看了三秒,立马撑起忽地离身,打开背包。   他在一旁看着,一下子被吓到,有些突然,不知道是干嘛。   她低着头,刚刚微微甩去的长发垂了下来,掩掩地遮着脸,只露出小半张。   「干嘛呢。」   她掏出十块钱,弄平,往换游戏币的窗口里塞,塞得很小心翼翼,一点点。   怕是以前试过塞到一半放不进去也拿不出来吧。   叮叮叮地就掉了五个下来,她弯腰,伸手捡了起来,意外地还发现多出来一个。   送的吗?   她有些得意地亮起来,特意给他看。   「嗯。」他觉得她这样子挺可爱的。   把包背好,她开始了专心致志,手放在操作台上目光紧盯。   「你看我。」   她认真得像是要在学生面前示范,一点点的小细节,摇杆时的尾指微微一动。   咔一下。   甩掉了。   “……”   她没有犹豫,毅然地又投了一个币进去,并又向他解释道。   「这种东西,百分之五十都是靠运气的。」   第二回,还是咔地一声,夹子夹了个寂寞。   “……”   再连续三回,不断重复尝试,那个小公仔就移动了那么一点点,往外了一点位置。   夹子太松,晃得要紧,她笃定肯定是机器的问题,虽然明知道是个陷阱,但有时候还是忍不住去试试,更何况她是老玩家了,以前失手的频率从来没这么高过。   只剩最后一个币,她就想着随便吧,已经不抱希望了。   毕竟百分之二百五的概率都拯救不了。   正想塞进去小洞洞里,刚到洞口边,没摁,停住。从玻璃的倒影里看见了他的身影,在盯着自己这边看。   一直在等。   等得挺久了吧。   她自己光顾着自己玩了,忘记了还有一个他,现在才忽地想起来。   于是,她收回手,把硬币递过去,在他面前发出邀请。   「来试试吗?」   他看着。   「我吗。」   她捻着硬币,在灯光下有了点光泽,闪动一下。   「嗯,试试。」   他懂了,接过,自己一个人走到那儿部机子面前,把硬币戳了进去。   哐当一声,游戏开始。   他之前没怎么玩过这种东西,也不怎么感兴趣,真正接触这倒还只是第一次。   右摇一下,爪机摆摆,往后晃荡,他的动作随意,没什么技术性。   往下抓。   勾住。   移回来,放开。   中了。   向蕊:???   他弯了弯腰,手扶在膝,低首看了看,然后又从取物器中拿了出来。   白白的兔子。   是这个吧。   他递过来,手半弯着,小公仔很小,不过是他的手掌那般。他抓在手里,绒毛长得可以埋住手背,动作轻柔起来。   她顿了顿,接过,不觉意地触碰到他的手指,居然还是会有些羞涩。   拿到手了。   老手输给了小白,怎么也说不过去,心里面总有种很奇异的感觉。复杂,掺着点不知名的甜蜜,为了找个借口,她想着他今日的男主光环肯定都用在这个上面了。   一定是的。   莫名被暗中赋予了男主光环的他,正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正往窗外看着,二楼的电梯圆圆的,透着玻璃的光泽。   还是会有思维差别。   这时候不应该是像小说里的一样,渲染浪漫吗。   磨蹭了一会儿,看着他实在找不到事情干,她又提议去看电影。   于是他们又跑去看了电影。   最近没什么新电影,该上的都上完了,剩下几部海外的。   抬头往上看了看,动画片吧。   她指了指,问了问他,他顺着目光看了一下滚动的映屏,没什么意见。   拿出学生卡,半价,电影票一共也就二十四块,比吃饭还要便宜。   是部海外电影,进了场,坐下来。可能是他们比较早,里面的灯还亮着,不暗,后来陆陆续续地又来了几对人,都是年轻的小情侣。   中间靠后的位置,选的地方很好,她本来想再前一点的。   只是他挑那里,说没那么累。   抬头是件费力气的事儿,她后来做到他选的位置上,发觉角度刚好,看着下面一排的人都艰难地酸着脖子,果然感受到了他的明智。   细心,细腻。   或许也可能是因为失聪的原因,久而久之,练造了这种精准找角度的能力。   放映室黑了下来。   屏幕放出亮块,一个「映画」映在幕上。   第一句旁白出来的时候,耳朵里反应不过来是听了句什么,单纯地全靠字幕。   她心里想着海外电影,他听不到,也没关系。   虽然背景纯音乐很好听。   这部动画电影很有夏天的味道,绿荫荫的,她立马就想起先前的时候,她看着窗外的绿树和他相衬。   主人公出来了。   也是短发,性格有些孤僻,拥有某种特异能力,人很温柔。   声音也很好听。   语言不通的魅力大概就是能从字幕上感受到气息,字幕组翻译得很用心,几乎将场景所要的想要表达的东西都完整描述出来,从每一个小字到对应的翻译,总觉得又别种暗蕴的含义。   再看一下他,他看得很认真。   忽地想和他说说话,可她自己先眉心一蹙,很是不好意思打扰,明明他只是只有画面,却比她看得认真许多。   她听过,有一种人,去看电影不是为了去看电影。   她感觉自己现在就是那种人。   暗室里泛出光亮,白天穿着乡野的小路,主角在慢慢地跑,天边云朵在飘构成了一副唯美的画面,很令人愉悦,放松。   她尽量放松着自己,去接受情节,这部电影节奏舒缓,很容易代入。   一小会儿后,   「开心吗」他开始问。   微微侧一下头,能看着他的小半张脸,另外的是黑得模糊。   「呃,嗯。」   她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点了点头,本想继续聊下来,可他好像并没有望过来的样子。   电影画面中的主角慢慢抬头,作出祈祷的动作,又忽地一侧脸,露出温柔的笑。恍惚间竟然感觉和身旁的他有几分相像。   她相像中的他,一直希望的他。   夏日里的风在吹。   心头上开始想起点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动了动,想掩饰一下,却不料引了他的注意。   他又侧目。   「嗯,好看吗。」她问,眼睛假装盯着画面,不怎么去看他。   「还行。」他回答得很淡,没了其他别的什么动作。   回归平宁。   她喝了一口水。   忽地有些后悔没买什么爆米花可乐什么的,哪怕只是薯条也好,她的手放在那儿不太舒服,甚至不太自然。   想搭上扶手,可他也在那上面,会碰到,碰上他的肌肤。   那令她不知道别扭了多少次的感觉,一想,内心却乱得像一堆棉絮,乱七八糟的。   眼睛虽然在看却什么都映进不了。   画面在播但她却在想别的事情。   轻音乐再次慢慢响起,铃声清脆,很有独特的地方风格,舒缓优美,画面变成了一只风筝、鸟、和葱葱郁郁的树影。   周围都静悄悄的,大家都看得很安静,很投入。   他本身就安静。   沉下心来,不想那么多,她放空着心情,在暗下来的放映厅里只是抬头。   眼眸澄静。   他看着。   她宁静的样子真的很美好,有一种别样的专注,眉眼里不带着点什么杂质,像是被泉水涌了千百次的玻璃珠子。   会有光泽,白的。   黑暗之中他能很清楚地看见她整个人,每一分每一毫都能看得到,攥在眼中。她的发丝有一股清香,能闻得到,能折一根放在鼻翼前,他想让她在自己的肩旁,自己一侧头,就能埋进去她的秀发。   停住。   他把目光放回去,看着转动着的画面。   看不出什么,其实他兴趣不大,但总觉得很适合,适合在这个时间内观赏。   他甚至觉得这个主人公和自己有点像。   或者在她眼中,很容易就推测出来,也是这样想。   她的几次小动作,他以为是自己的什么阻碍了一下她,后来才发现不是。   继续看着电影。   是她的心。   快要结束了,结局有股淡淡的悲伤,少年没了下落,风景依旧存然。   他这时候,开始轻轻地抓过她手,把指尖摁到她掌心上,摩挲两下,浅浅的。   结尾还在放。   小痒。   她察觉到了,那股淡淡的悲伤,一点点,酥酥的,他的目光仍正视地往前望着,手却在她掌心里摁揉,然后慢慢地,有了感觉。   他看上去没有动作,此刻却提起了食指,开始有规律的画出字来,恰巧,片尾曲奏起了前奏,很温柔。   一笔一画,他很慢,很轻,一点点渗入到她的心里。   指尖慢慢浮现,泛出雏形。   是字。   「向蕊」   「生日快乐」   她一抬眼,发觉自己看哭了,要十七了。      ☆、开学   我们为体验这些可怜的、美妙的、灿烂的感觉而活,每一种被我们排斥的感受,都是一颗被我们熄灭的星星。   ——赫尔曼·黑塞《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   -   暑假过去了。   新的分班已经出来,全文的人少,他们在同一个班。   不知道是不是就这么巧,他拿到名单表的时候,看了,她也看了,互相给对方发了信息。   他安静坐在床边。   手上搭了一条纤细的绳,是她上次买给他的礼物。   两条线交缠,颜色各一。   她把自己埋在被单里。   风蜷暖在窗口,把棂窗吹得摆了摆,一点点扬起。   暑假上次之后就再没见面过了,每日都胡思乱想,像是被下了魔咒一样,整日想着上学,想着见他……   新学期。   她选择了住宿,方便。   但当她自己一个人把席子和被搬进学校时,她想着还是有点高估了自己。   有些后悔,没让母亲跟进来,在车上时母亲问她自己能搞定吗?她还很自信的点了点头。   拉了远远的一程,一手一边,慢慢地拖到了宿舍楼下,发觉了校园里多了很多新面孔,都是高一新生。   她被安排在三楼。   望上去,再望望脚边的这堆东西,貌似有点困难。   高二的教室在另一边,很旧,旁边就是生物园,荫荫郁郁,厚厚地盖了一层绿色,有种三十年代西洋小洋楼的气息。   白墙夹红砖,曾经是翻新过一遍,西式雕栏。   学校旧建筑本来就是复古,当时想着典雅,直到现在,不计较硬件的话也还是很好看,有氛围。   他走过,略过教室,从走道上穿过绿荫,到了大校道上。   站着。   「你在哪儿?」   问道一句。   她还拿着手机,打开,看了一下。   「A栋,南门」   回复道。   抬头,看见了他,他也正朝着这边走来。   她提早把消息告诉过他了,他也知道。   看着他慢慢走近,半肩背着书包,塌塌的却又棱角分明,挺符合他的气质的。   「要干嘛。」   他问。   她看了看,挨了挨脚边的袋子,假装无事地呼了口气。   「搬被子。」   他又看了一下手机。   时间还有挺长,不急。   虽然人到了,但始终是没什么用处,他也上不去,即使能上去了,也会很奇怪。   她还是自己算着,搬个两三回,其实路程也不远,多爬几趟楼梯而已。   他在一旁看看,也没想着插手。   「你先帮把我东西拿回教室吧。」   见他在这耗着时间等自己,想想还是算了,怎么都觉得不太好。   她蹲下来一边分袋一边提出建议,指了指,把自己的书包交给了他。   他走过去,拎起。   不算沉。   他帮她把包拎到教室,走进班里,从的是后门。   黑板上不知是谁早就写好了座位表,望一眼,自己在最后,她在最前,同一排。于是便绕过去从最后走到最前,把包放在她的桌脚旁。   班上早已有了一些人,都不认识。见他从自己身旁绕过,有几个目光看着他。   他回到自己位置上,不把那几个眼神当事儿,坐下来。   拿出书。   四十分钟后,人差不多齐了。   她从前门进的,看着座位表顿了顿,走回去。顺势准备坐下时发觉他还挺高,这么几个人头都挡不住他的脸。   不久,班主任进来了,换的是个新老师,女的。   看上去还挺年轻,但听说教书有四五年了。   “人到齐了。”   她站在讲台上,往下扫了一眼,动作里还有着几分假装世故的青涩,可以看出这也是个并存奇妙的年纪。   文科班,女生多,男生零落,只占小半,坐的位置都还算均匀。   感觉座位没什么大问题,她盲狙得还是挺准的,于是就开始照例的第一节班会。   语言魅力自然比不上之前的老何,向蕊坐在第一排听着,觉得挺正式甚至算得上有些死板,走走流程罢了。倒不是看不起。   “好,现在有人想自我介绍吗?”她敲了敲讲台,用的力度刚好,教室里安静回响。   有了声音。   更多是女生尖尖细细议论声,一时间她身旁少了点男性还觉得不太适应,看了看男的,都靠后排,唯一能抓住自己目光的也只有一个他。   他正无心听课,低头看书。   靠在椅背上,姿势有点张扬。   有人先开了个头,充当头军上去自我介绍,上去随口一句年龄之前几班什么名字,差不多就行了。   班主任看一个人进度还挺快的,于是干脆说了句,这节课都交给你们自我接受啊多多了解吧。   也就是每个人都要按着顺序上去。   他没听到,既不存在。   不必理睬。   到了她的时候,他抬眼瞥一眼,又低着头,把书卡着在抽屉里,翻页。   唰啦——书声。   该介绍的都介绍完了,时间还是缺了点,还没来得及轮到他,他也不必担心。   底下的人鼓了鼓掌。   下课。   他起了身,手往桌上一摁放下书,往前走去。   走到她的位置旁边,此时她正翻动着书包,露出来几张试卷的角。   「打水吗。」他晃动了一下手中的水壶。   她抬头,看看,三秒后也揽过自己桌面上的水瓶,起了身。   他们俩之间的话也不算多,别人也看不懂,只是觉得挺奇怪的,比比划划着什么东西呢。   “暗语吗?”有人问。   “他是失聪的。”一个人也说,捻了捻自己耳朵,“你不知道吗?”   “啊?”问的人表示之前从未听过。   “不就六班的那个嘛,之前一直都有。”人继续讲着,周围窸窸窣窣地凑了几个人听着。   老八卦。   他已经走出了班,不知道班里对他的议论。她在旁边一直看着,跟着步子,放慢了速度。   打水的地方远了,足足有一条走廊,走廊过去的地方种了几坛兰花草,一枝枝高挑开得正盛。   还有股香气,淡淡的,笼入鼻腔。   拧开水,温的和烫的,她接了一些。   回去,又是齐肩。   挨着她,没什么话。   短暂的四分钟平静,在课间里消磨,回到教室的时候发现大家都挺热闹的,慢慢都开始放松地聊起天来。   他先走的进去,她慢了些,刚进门,就被人拽住了。   “向蕊,刚刚有人找你。”   “嗯?”   她自认为应该没什么人还会惦记她的。   “是个男的,还挺好看的。”   新同学递过来一份灰色的通知单,一眼看上去很正式,她接过,再仔细一瞥。   ——日王仔高级研究所会议通知。   一开始还想不起来日王仔是什么东西,后来顿了半秒,忽地脑子清醒,是个社团来着。   李子健的。   还改了个高级的名字。   日王仔牛奶品尝社——日王仔高级研究所   更雷人了。   同学看着她,两眼,表示自己没有看过只是通知自己飞到自己眼前的。   还顺口问了一句:   “你是这个社的啊?”   “不太记得了。”   她看着,扯了扯嘴角勉笑,假装想起好像确实是有那么一回事。   虽一开始就知道这个旺仔牛奶是个写意,他随手拿来象征的,但没想到,即便改了个想要正经一点的名字,还是离不开日王仔,而且很离谱的是,味道变得更奇怪了。   通知单上还飞扬跋扈地写着:感谢我社员对于日王仔的重要贡献,今后也请继续为日王仔而努力吧!!   她很不好意思地抬了抬眼,看了下那个递给她通知单的同学,同学脸上有些轻佻,有些不屑,还有些想笑。   羞耻爆表。   她连忙把通知单折好,成小方块,密密麻麻一个字都遮住看不见好。   塞进袋子里。   虽然但是,上面已经标好了时间,她感觉还是得去一下。毕竟李子健肯定是大费周章地搞了这个社团第一课,连纸质通知都一个班一个班地派发,不去,怎么都说不过去。   她回头看了看他,本想与他说的。   他一如既往地还在看书,有几个女生偷偷瞄他。   他抬眼一瞥,她们的目光立即缩了回去。   文科班的男生本就少,再加上一半虚胖,一半瘦弱,没甚阳气。能看的也就那么一两个,他又孤僻,不怎么说话,给人的距离感淡淡冷漠得隔了一个班的距离。   别吧。   几乎没有同学再敢看他。   只敢从他座位后路过时偷偷地瞄着看。   她想想,那个地方好像是真的挺好看的,白白的光滑,整个人棱骨尽显。   他又翻了一页书。她想起收拾了一支笔一个本子,准备出发去开子健同学的会议。   不用和他报告吧。   太奇怪了。   她有些故意地从他身边擦过,往外走去。   刚刚到,即将擦肩转弯。   就在她以为他应该没什么反应,不会管的时候,一只手忽地拽住了她的腕。   「去哪儿」他目光不移,手低低的抓着。   果然,在意。   本来想很简洁,隔壁有同学走过,她忽地感觉应该是要假装说两句话,以免太多人用有色眼光去看他。   于是乎她用方言手语回道,脑子一热,想着嘴上也要动,嘎达一下俩字忽地从唇间蹦了出来。   “——扣仔。”   一出口,还没反应过来,她在那儿好像若无其事。   他眉心一蹙。   真他妈   当他看不懂唇语。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占有欲其实炒鸡强的。   ☆、所属   总有人心里有火炬,而且彼此能看见。   ——麦卡锡《长路》   -   她忽地感觉手腕被捏紧了一下,有些隐隐作痛,他的指骨分明起来,环成圈。   外面的绿荫层深厚地摆动,下午的光透过绿色的玻璃照在他身旁,远远看过去,就是一个人揪着另外一个人,二者皆不得动弹。   虽然看上去挺瘦的,但实际上他力气挺大。   她开始有些心虚起来。   「再说一遍。」他低眼,隐隐地重复道。   「嗯?」她若有若无地眨眨眼。   「你去哪儿。」他几乎是很冷,动作一顿,一顿,生怕她眼睛不好看不清。   她说,「社团」   这次乖巧了些许。   虽然答案不一样,她自己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不一样,当时脱口而出的心情一下就被他揪没了。   感觉像是烟消云散,难以复返,甚至再也没有这样念头的冲动。   不好玩。   他抬了抬眼,睫不动,手微微松开。   还是圈住。   她慢慢地小心翼翼抽出来,攥成小尖,怕又惊扰到他一分一毫。   松开。   放了她走。   她长呼一口气。   虽然觉得很奇怪,她自己明明应该是有人身自由来着,怎么现在像是他的所属。   专门所属。   肆意得有些夸张了点。   但也许是她自己,对他有些过分依赖了。听说想一个人时,视野里出现他的次数会多,以前发现不了的小细节,也会慢慢被注意发觉。   这是更加了解一个人,更加倾向他的过程。   上了楼梯,转角,有个猫笼子。   学校里今年是有养起猫的,还特意建了个猫舍,她想着要不要给他推荐一下找个事做。   只不过好像,猫都不怎么出来,挺怕人。   经过公共区域的行政楼,有几个面熟的小学弟从身旁经过,乖巧地对她喊了一句:“学姐好。”   她假装听清楚了,点点头,心里觉得有些稀奇但并没什么在意。   李子健定的社团地点挺靠中心的,位置辐射出去在学校里就是圆,找到了地点,推门进去,灯已经开好了,亮得有些淡淡的微黄。   挺正式,一个极现代的小会议室,用的各种设备都是最先进的,触屏板,投影仪,抹茶绿的椅子垫配色还很好看。有点研究所的样子。   她来得早,可能是第一个人,随便找了个位置坐。   不久,便有脚步声。   李子健刚伸脚进来,头一扭便看见了她,立马挥手打了个热情的招呼:   “嘿,小蕊妹妹。”   果然,向蕊不负他望,是最早,最勤奋,忠诚度最高的社员。   这么认真的女孩子,谁爱上了就是福啊!   真他妈便宜了那个叫什么名字的来着。   李子健还拿着一堆资料,一只手还很专业地夹着教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是中指和无名指之间,还戳起来一截。   “怎么样,咱们社团地点场地好看吧?”他挤眉弄眼地问道,一边欣赏着抬头望望感叹,就像是去景区旅游来的。   “好看。”她很小声的回答,不敷衍,有一半确实是出自内心。   放下东西,后面又有人跟了进来,全是男生,虽然人数也不多。   能看出来有几个是他很好的兄弟。   她坐在那儿,静悄悄,看上去很是乖巧。一个男生夸张着向李子健兴奋地喊问:   “你牛逼啊,那儿搞来这么好看的女同学。”   “借的。”李子健不知道在回答什么,然后摆手,一幅不是我我没有我清白的样子。   她本以为也就这样,要开始了,后来又来了几个还带着青涩气息的小崽子,貌似是还在新生群就被李子健忽悠进社的高一新生。   “好,齐人了,一二三四……开始吧。”李子健一拍桌,还拿出了ppt,规规整整的报告式就这样显露了出来。   本来不怎么抱希望的,但看见这副仗势,好像还真的搞得很认真用心。   她凑合着鼓了鼓掌。   “啪啪啪啪……”   李子健一听到,立即激情飞扬,昂首挺胸起来。   大肆开讲。   “我们日王仔高级研究所,地处学校中心地段,我们学校又是区的中心地段,而区也是整个市的中心地段,所以四舍五入咱们研究所就是处于千万的黄金地段……”   一张口,果然没令她失望。   还是那么一堆废话,听上去很高级,打成稿子看也未必能看得懂。   这逻辑,四舍五入就是下一个霍金。   “而作为我们日王仔高级研究社的社员,我们,身上担负着很不一样的职责……”   李子健讲得恢宏大气,激昂澎湃,听起来十个秦始皇的宏图大志都比不上他的社团宗旨。   从珍爱小草饮食均衡到保卫世界反对核武,扯到山崩海啸,海沽石烂,硬是扯出了一个雄伟壮阔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   她想着下次再有活动时,一定要退社,一定要。   心里默念好几遍。   听着一个子健胡吹半个多小时,底下有人兴奋到蹦起,产生共鸣,心有灵犀。她不得不承认,李子健的立意听起来很牛逼,给人宏阔之感,像是立马就构建出一个特殊的体系,特殊的组织,像极了科幻或末世的临终宣言,只不过可惜她还是不懂。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李子健最后征求社团意见时,她举个手提个意见。   要不换个社名,演讲社。   说不定还能忽悠着出去比赛拿奖。   心里默默埋下了这个念头,看着有些人确实挺起劲的,沉溺在自己构建的小世界里。   这大概只有真正志趣相投的几个人能懂,亲自构想,描绘,独属于他们思想上的浪漫。但一个孤独的人找到另外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相通的雀跃是难以抹去的,更别说是精神交流这种异常荒芜的东西。   扣了扣指头,还是侧耳听了下,虽然作为凑数用的,但起码也得做到不坏气场,认真对待一下。   “今天,就这么久了,后天周三,我们继续这个时间点,再开一次会议。”   他拍拍手,有了点领导的气息,额头光洁在光下还有些棱角。   人起身,散去。   她有了些累,坐久了,不是很想起来。   慢慢的。   “蕊妹你还不走啊?”李子健回头来看她一眼,手里正收拾着东西,有些好奇。下一秒还没等到回答又问,“我将得怎么样,好吗?”   她点点头。   “挺好的。”   于是他又立马来劲儿了,兴奋好像永远用不完似的,兴致勃勃地凑了凑过来。   “听懂没?”   她犹豫了一下,呃了一声。   “大概吧。”   他不知是忽略了她的语气,还是忽略了她的表情,好像只听到那“大概吧”三个字,立即就兴趣高昂地和她扯到。   “我就说嘛其实我们社很好理解的,我也不奢求你们和我心灵相通,做到像我那样如此优秀地天人合一,哪怕你们只要懂了三分,就三分,我都高兴得要死要死……”   他笑得有点憨。   她心里算了算,两分都没有吧。   “好了,那你什么时候,哦对了,你和乐鸣一班吗?”他问到一半,又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   “啊?”她翘着手,懒懒放松地躺,突然被旧同学问到这么个问题,感觉感觉挺奇妙的。   顿了一下,温吞回答:   “是。”   然后他又赶着问,走了下来,在她的斜对面。   “那你俩还在一起吗?”   老八卦子健了。   “你去问他啊?”她抛出一句。   莫名其妙害怕乐鸣的他,一直是她get不到的点,即使后来看上去挺熟的样子,他俩的交流却还是会从言行中有种距离感。   虽然也没多少次。   “不在一起啦?”他惊讶地张大口,自我判断估测起来。   “呃,”她抬了抬眼,盯着桌缝,不知该怎么出口,“嗯。”   “卧槽,”李子健往后一仰,表露出自己的极度震惊,“和平分手?这才多久啊。”   半年不到。   在一起的时间。   确实没有。   她有些懒散,卷了卷自己的头发,忽地觉得挺好玩的。   是真的。   还点了点头。   回到教室后,被单方面分手的乐鸣毫不知情,还一直在专心致志地看书。   他好像最近一直在看这系列,没怎么抬起过头。   这就是极度沉迷吗。   她忽地有种感觉自己单方面分手是对的,让他一辈子跟书过去吧!   和书吃醋,自己也真是幼稚。   凭什么他能女友和知识兼得,自己什么都没有,越想越触碰到奇怪的怒点。   回到座位,还没坐下来,一瞥。   有封……什么,   桌面上是片亮黄色的小字,上面写了两行字,有些模糊不清,她坐下来,拿起看。   「在银河系猎户座悬臂的漫漫长夜中,又两颗文明的流星划过,宇宙记住了它们的光芒」   情书,还是字,浅浅的黑水笔。   这是他的笔迹。   小纸片上,秀丽,却又有风骨,带着特殊宇宙中闪烁的气息,一眼能看出壮丽。   大概是他忽然而来的兴致,平时也不会作出这种事情。她能想象到他看不见她的时候,独自一人埋头一笔一划,摘抄着不知所以含糊不清。   这就是,文科思维男生的浪漫吗?   她攥着纸片。   内心,莫名地……   就咚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看的书是三体,有点长,而且貌似还要看一段时间   ☆、聊天   I want to be what you are. See what you see, love what you love.   我想变成你。见你所见,爱你所爱。   ——《惊情四百年》   -   后天,日王仔高级研究所二次会议。   临时有了点事,被匆匆忙忙地叫开了。向蕊赶完位于黄金地段的社所在处时,已是快要放学的时间段。   没跟李子健说,应该不会生气吧。   手里拿着张纸,折得整整齐齐的。她写了封退社信,誉抄了两遍,甚至找学生会的同学要来了标准的格式校量,整整齐齐的一张文稿纸排列了下去。   字排得有点密。   走进去,会议貌似已经开完了,里面零零落落地只剩个人影。   李子健站在那儿,背着身朝里,门外看得很清。   她抬了抬脚。   有些声响,他听到了,转过头来,看见她的出现稍稍一怔。   “向蕊?”   “呃,嗯。”她咬咬唇,犹豫一下,还是选择了点头,“来得有点晚,不好意思。”   有点……   何止一点。   她自己也知道,看着周围清一色的空气,连人影都没有了,几张椅子歪了个角有被动过的痕迹。   “会开完了,这周也没有社团课了,没什么事已经。”他的语调温柔下来,有点慢,和平日里的不太一样。   “啊,哦。”她缓缓地应了下。   看了看地面,大概是他把东西都不小心撒手,资料全倒了。   慢慢收拾的他,在有些耀眼的灯光下,轮廓有了种别样的感觉。   没那么活泼了。   “你还有事吗?”见她不走,他又抬头一句问道。   她站在那儿,信掩在手里。   “呃,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对他总是感觉多了很多语气词。   气氛有点奇怪。   “是因为失恋的原因吗?”他轻缓地问,手间多了点忧郁的气息,甚至有些迟钝,“想找个人倾诉吗?”   “??”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先前随口的玩笑话。   “如果是这样,”他的声音忽地变得款款深情,有些低沉,整个人侧着身子拗着造型,“我可以听你说,我可以借给你臂膀,小蕊,只要你需要我,那我就永远是你最好的哥哥……”   向蕊:“……”   不是,她什么时候认了个哥哥。   李子健正敞开胸怀,做出怀抱状,朝向她。   她不知道应不应该哑笑一下。   “其实,我来找你,”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提了提,“是因为……”   他顿住。   她把那封东西拿出来,递过去。   “还有其实我没分手。”   -   十分钟后,他抱着她的大腿哇哇大哭。   “小蕊姐姐啊,姑姑啊,别啊……”   “你知道自从上次第一节课过后,那堆新加进来的高一新生齐唰唰地退了一茬……”   ”妈的就剩一个人啊……”   向蕊:“……”   究竟是谁,这么志同道合,居然能在这个地儿待下去。   “谁啊?”她问了句,还蛮好奇的,怎么那么快就被同化了。   “就是上次那个,戴眼镜的,瘦瘦小小的那个。”李子健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不能自已,含糊不清。   “他啊,”回想一下,确实好像有那么个人,听得激昂澎湃,脸颊通红,在下面支支吾吾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这不挺好的吗。   李子健疯狂摇头。   “老姐,咱们这社团现在就六个人了,一共就九个,再少一个你,就要直接原地解散了。”   “啊这,”她咬了咬嘴,左右,有些为难。   虽然但是,她怎么说也不感兴趣啊。   面对这么荒凉的场景,继续坚持,怎么都不太人道,更何况是他这么久以来的一点一滴堆砌成的心血……听说光是这个高配置会议室,都是他天天往办公室跑,对着领导左求右求洗了一个暑假的厕所才求回来的。   面对他的眼含泪光,她吞了口唾沫,慢慢地吐出几个字:   “可是我,”   他像是立马预料到她想说什么似的,立即补充一连串炮弹突突突地从嘴里连珠:   “绝对不会浪费你时间的,相信我,这里多好的环境啊你看看又有空调灯光明亮,坐北朝南面相大操场,你尽管带作业过来写,你过来签个名,这么好的地方学习多好啊,还不用在班上面陪着一群人吵你不会的题我也能教你。”   卖力得好像是把台词背过千百遍似的,想想他最后一句话,上学期的排名他还没她一半高。   忽悠忽悠人用的。   不去做销售可惜了。   可能这段话也只对她这种心软的人起作用,她从他双手奉上的掌心拿回了那封退社信,叹了口气。   “算了。”   李子健看见,高兴得差点没对她叩头。   “谢主隆恩!”   下一秒,他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抬起头来,对她张口。   “对了,”   “我把你老公也忽悠进来了。”   她半顿,   什么,   谁老公?   -   回到宿舍,正是下午的洗澡时间,舍友们全都已经在冲凉洗衣服,水把地面滴得有点湿。   八人一个宿舍,宿舍表面看上去还行,就是里面破了点,用还是能用。   起码还有个花洒。   她坐回自己的床上,在下铺,枕头搭在折好的毯子上安静地放着。   拿出一包饼干,有点饿,拆开来吃。   脆脆的,有点热气。   一个舍友从阳台那里出来,进回寝内,看见她回来了,打个招呼。   “社团完回来啦。”   “嗯。”她应了应。   虽然已经相处了几天,但还不算处得特别熟,她对于那种每天就见那么几面的人会佯出热情,但真正和自己住在一个屋子里朝夕相处的,怎么说也是有些放不开。   论起来,她内心还是挺内向的。   “又是之前那个社长,什么子健来着?”舍友问了一句,拿着衣服往外晾,撑杆。   “是他。”有些饼干碎掉了出来,她用手接着,继续吃。   舍友看她兴趣不大,眯了一眼,随口说了句。   “我觉得他挺好看的。”   “是。”她随口应了应。   吃掉了两片,还有一半,想喝口水,才发现没有带水瓶回来。   唔。   “你是和那个谁在一起吗?”舍友突然问。   她忽地感觉自己没喝水也都被呛到了。   抬头,顿顿。   这问题问得有些直白。   “啊?”   她假装不怎么在意,悄悄地把饼干包起来,放在一边,“应该,不算吧。”   “朋友而已。”   “比较熟的那种。”   怕别人举报,虽然自家级长很有可能早就知道,但一旦戳穿,也很难保得了她。   毕竟还是学校,学习为主,有些东西上不了台面也不能明说。   “有多熟啊?”舍友有些好奇地凑过来听。   “也就,”她侧了侧身,挪了挪位置,“小时候邻居,长大后同学,青梅竹马?”   像是反问了一下自己。   “就,认识挺久了。”后来又补充道,添了一句,“我们俩是老朋友了。”   老朋友。   嗯对。   舍友点了点头,有些半信半疑,倒不是说什么,就是青梅竹马也挺奇怪的。   她看舍友从自己面前走过后,又把饼干拿了出来吃。   毕竟还是饿。   她常介意一点事,小心翼翼的,总觉得跟别人吃着东西说话,不太讲究,甚至在母亲面前有时也是这样。   但唯独对他不会。   -   晚修,班上也只有一半的人,走读的还是偏多。   她做了会儿作业,发现没什么事情好干,有些迷茫地一直待到了晚修下课。   又回宿舍。   她们已经在聊着新的话题了。   她一般不参与,充当的都是旁听的角色,好在性格好相处,大家对她都还愿意接纳。   听了两句,大概是在议论班上的人。   “我觉得没几个能看的,一共也就那么几个男的。”   “隔壁班比我们还惨,只有八个男的。”   “其实有两个还好吧,我觉着那谁就挺好看的。”   她从她们讨论群体的身旁走过,走进阳台把没洗完的衣服给洗了,外面的声音还是有点大。   “乐鸣不就挺好看的嘛。”   “我觉得不行。”   “蛮符合我的点的。”   是挺好,乐鸣,长得蛮不错。   比她好看。   倒了点洗衣液,搓着,很多泡泡,听着外面被人对他的评价,心里面上上下下的,带着点小忐忑。   毕竟她不是别人,不知道他在别人眼里怎样,这种深入了解的方式还算来得光明正大。现在是摸不清楚是什么滋味,一句句话蹦入耳中,痒痒的,可能还有点小忐忑吧。   都挺客观的,没说他什么坏话。   她把衣服洗好,晾起,往外寝室内走去,本想直接回到床上。却不料突然被拉住手,是个挺热情的女生。   “哎,向蕊啊,你不是跟乐鸣挺熟的吗?”   “你让他多和我们交流一下嘛。”   因为他老是自己一个人在那儿看书,高冷得不行,别人想找他讲话都完全插不进机会,就连作业都不敢去收。   她听了,“他这几天作业好像没写。”   众人:“……”   她又说,“他这几天看书好像看得有点入迷。”   众人:“……”   “那,”舍友只是说,“语言不通,有什么解决办法?他又不理我,我找他也找不动。”   她停下来,想了想,众人等她的答案。   “好像,没什么办法。”   众人:“……”   对他还是挺了解的,向蕊知道,几乎一眼就能看出他的状态,有点日子他几乎都不离座位。大概率她去说两句他也不怎么会听进去。   “你就去说两句嘛,想个办法,好不好嘛。”   不知道为什么舍友对她撒起娇来,这种感觉也有些奇妙。   可能真的被收通知单什么的折磨到快疯了吧。   她勉强地应了应,   “那行,我去说说,会告诉他两声的。”   上了床,关灯,夜黑了。   刚熟起来,起劲,她们还在很小声地讲着悄悄话。   她躲到被窝里,拿出手机,她为了在校专心学习,专门换了个只有按键的小灵通。   但还是可以发消息。   看了一下他的状态,在线的。   但还是没忍住,发了一句:   「在吗?」   外面的宿管老师在巡,敲了敲玻璃,咚咚两声示意不要再讲话了要安静。   宿舍里静下来小一会儿。   她用被子蒙头,盖住光,发现不了。学校里本是不给带手机的,对住宿生尤其查得严,凡事都要小心一点。   莫约是四分钟后,   弹出来一个回音。   「嗯」   现在是晚上十点二十,他还没睡,应该是已经回到家了。   「在家里吗?」她按了几下,发了过去。   「路上」他回。   抬头,过了马路,红路灯亮着。下一句,他又很快打出。   「你明天早餐想吃什么?」   她窝在,看见,顿了顿,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聊天里提出问句。   学校的早餐出名的难吃,虽然价格倒挺公道,但始终比不上校外的小摊。   哪里听来的风声,问起了这个东西。   在路上走着的他,看了看回复。   「你帮我买吗?」   半走,停了下来。   「嗯。」   她想了想。   「你一个星期都帮我买吗?」   「也行。」他回道。   有些细腻,她挪了挪身子,贴着墙,缩成一团。   「你有钱吗?」她没怎么顾忌,只是把心里的问题问了出来。   「没」全校都知道他穷,他自己也坦然。   她算了算,感觉是挺划算的,不用往外跑,也能吃到价便味美的早餐。   「那我明天把钱给你。」   他看了,顿了顿。   夜晚凉凉习风,站在路灯下,拉出的影子细长,行人已无唯独只剩一个他。   月光照下来,他低下头,歪了歪。   「好」   ☆、早餐   幼稚的爱是“我爱你,因为我需要你。”   成熟的爱是“我需要你,因为我爱你。”   ——弗朗姆《爱的艺术》   -   她的生活费不算少,一个星期有两百块钱,她也花不完,每个月都能存剩下一大笔。   随手从书包后袋里掏出一卷钱,数了数,稍微折得有点乱。此刻教室里还没什么人,恰是清早,窗外小鸟在鸣叫。   虽然不知道自己母亲能挣多少,但总是够用的,数出了零钱六七十块,想想自身,舅舅家的生意也算是顺风顺水,好像也蛮富裕的样子。   抬头,他回来了。   手里拎着两个塑料袋子,薄薄一层蒸腾的热气,覆住。   他递过来了一袋。   肉粽蛋肠。   柊叶深深的绿,还热着,散发着糯米包绿豆的香气。   「多少钱啊?」她问了一句,她从他手中接过,打开看了看感觉很是丰盛。   「四块」他比了一下。   看着,很有食欲,她顺道把三十块钱递过去。   他没说话,收下,知道她这意思是让他随便带。肉粽三块,不大一个,添了一块又送了份很小的蛋肠,但够了她的食量,还好吃。   她一开始以为他是第一天,碰着上好运气,后来才发现,他买的早餐,确实每顿都是四块钱中最好吃的。   回到座位上,剥开早餐,咬了一口,从饭堂回来的同学路过看见她,眼底不知是惊喜还是羡慕,看着香味飘满教室,咽了口唾沫。   她低头,砸吧着吃,忽地又咬一口发现里面还有个咸蛋黄,酥酥咸咸的,很是惊喜。   天热了起来,玻璃有点绿,透起光来很好看,她侧头望一下,能看到他浅浅的倒影。   他也在最后一排,一边看书,一边咬着馒头,书页映衬着手背白皙,身子后倾靠在椅背上,很是放松。   窗户外边是葱葱郁郁的回响。   她走过去,没多余的动作,从后面一环靠在他的肩上,他没怎么动,灯光照着下来,还在看书。   她吃着肉粽,凑着头,手挨着他的颈脖,也随着他的目光看了几行。   揉揉眼。   「干嘛」他微微侧头问道。   「让你闻闻…」她的目光还在那几行字上,不移,想着究竟是什么书能让他学会写情话,这么沉浸。   字里行间都是很深奥的样子,一眼望过去全是维度粒子,再看看书名,是本科幻小说。   「好看吗。」她问道。   「还行。」他又翻了一页。   看着他对于书这么沉迷,她也没说什么,陪着看了一下后,后来才开始想起,挨了一下他的肩,插了句自己想说的话。   「噢,对了。」   她并没有挡住他看书的视线。   「嗯?」他还是有回应。   「她们都说你很冷漠,不和她们说话,她们说她们挺难的。」她如实地把昨晚听回来,舍友们要传达的东西浓缩了一遍,虽然精炼到只剩下零零落落的几个字,知道他肯定能听懂。   「她们是谁」他有些不在意,回问。   「班上的人,女生。」她这样说,知道他是故意问的,看他的表情怕他有些不开心,「你要不要和她们多说说话,交流一下。」   他顿了顿,思考一下,然后低下头去把手伸进抽屉,掏出一个本子流利地放在桌角上。   是之前他和她聊过天的那个本子,银白色的。   「这样吗,」她指了指,然后拿起来看看,翻开还是之前的那行字,没再别的痕迹。   挺好的,就是缺了点什么。   她擅自主张地拿起他桌面上的一支笔,扒拉过本子,俯下身来,在上面认真地写下了几个字。   交流小本子   字很小,很清秀,正中着放。   银白素雅的本子忽地有了点活泼之气。   乖乖巧巧,俏皮,带上了她的特色。   他看看,没说话,任由着她。   「怎么样?」她有些兴奋,抬起头,问他。   「挺好,我喜欢。」他抬眼,望见的是她的鼻尖,目光轻轻刮过。   此时只有少数人在教室,都在干些不正经的事,只能算得上半点张扬,还不过分。   身子微微晃了晃,风扇开了,扇叶转动着厚重的尘灰,发出上了年纪的声响。   她被吹动了两根长发,飘荡了一下,在眼前晃过。   他躲了躲目光,觉得还是低下头去。   吹开了他的衣领,只扣了一颗扣子的他完美地露出了颈脖,锁骨微微陷下去,看上去柔软,有棱有骨。   皮肤白得像一张纸,雪一样纯洁。   她好奇,去摸了摸,手触上去,很舒服,没有想象中的硌手敢。他的骨子也软,但软得有劲,像是被灌了水的门架。   痒痒的。   他也随意地一只手摸上她的脸,冰冰的,有着独特的温度。   只是蹭了蹭,小刮,她忽地就脸红了。   怎么回事。   推一推他,觉得不妙,倏地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咬掉了最后一口肉粽,手肘一撑,从他肩上离起,未扎起的长发轻轻地甩了一下在他的身上。   他仍在看书,没了什么动静。   上着上着课,铃响,大家放松起来。   一天下来几乎全是文科的课,她上得蛮开心的,脑子自己就会跟着转。   他做笔记的能力显然提高了,对着PPT,一顿抄,也能学到不少。   下午,外出的体育课。   他往后躺,伸了下腰,难得放松惬意。   她站起,拿去水壶,顺着抓过去。   「走呀。」   她刚好拨到他的头发,掠了掠他的头顶,他感到有些凉意。   「嗯?」他望望。   她看着他,点头,往外指指。   「体育课啊。」   他蹙眉,用手拨了拨脸。   「不想去。」   「别啊」她靠过去,凑脸,盯着他的眼。   「去吧」她对他肯定,点点头。   两人一站一坐,目目相觑。   -   他几乎不参与课外活动。   就连只是从教室转到室内的免费演讲也不大愿意去。   放纵,随性所欲,任性妄为,也没有人会管他。   可现在不同。   班上男生就十一个,没什么阳气,要他再不去,甚至连队都排不齐。   站在角落,第一次出现在这种集体中,成列成排。   也还是很显眼,感觉到十分地不自在。   体育老师是实习的,年轻,健美,很认真地准备热身活动。   吹着口哨,一下两下,弯腰俯背运动。   他跟着,很别扭,一下一下都不怎么跟得上。   哨声多大他都听不到。   可体育老师吹哨子时的力度之深让他感觉到了那股劲,看着看着像是产生了幻觉,恍恍惚惚耳旁仿佛出现了“哔哔”的刺耳声。   她在一旁看他,挺好的,很正常啊。   但他自己感觉,肢体好像不怎么协调,宛若已经过了上体育课的年纪,只适合文文静静的。   是露天,要出去跑圈。   外校正在他们在足球场上比赛,各式各样的人都有,热热闹闹。   挺莫名其妙,他们学校教学楼不怎么样,但在操场绿化这方面做得很好,花了很多经费。在百度百科上还不知道是谁编辑出了个:   典雅与现代化相结合的优质校园。   语句还有些不太通。   一群穿着球衣喝水闲聊的女生正在休息,顺道看着他们上体育课。   慢跑完四百米回来,停下。   后来她们窸窸窣窣地指着他们的方向,议论纷纷着些许,顺眼望过去,刚好就是他。   “快看看,有没有小皮筋?”一声传了出来,挺小的,可就不知道为什么被她听到了。   这种东西其实她一开始还是挺不在意的,觉得就很没必要,现在忽地有万分后悔,就应该给他套上几千万条。   八卦和爱美之心不会因地点的改变而变换,她们这样指点,她看着,心里有些不舒服。   不知道怎样的感受,总觉得有些被侵犯到了,明明是自己的……   男朋友。   他也察觉了,往后瞄了一眼她,发觉她脸上有些不快,知晓原因。   于是就瞥过头去,躲开那群人的视线。   只有个禁欲冷漠的侧脸。   她们叫得更有点欢。   可能是因为也就来这儿这么一次,全都不必要怕,花痴一点也不丢人。   实习的老师也看了一眼,抿了抿嘴,忍住没出声。   “……”   站得尴尬。   三四十秒后,忽地,她身边某人伸出个头来。   所有人都意想不到,接下来如雷贯耳,像是憋足一口气,朝着那群看得张扬的女足队,喷薄似地大吼了一句:   “别想了,人家有女票了的!想你妈啊!!——”   如雷贯耳。   安静。   亮到有些不像女生。   后来,不知道原因,刹那间话音落了三秒就全班鼓起掌起来。   “啪啪啪啪啪……”   她懵住,一转眼视线都朝她这边望。   什么东西?   他也没搞懂,站在那儿,看着所有人都莫名奇妙地鼓掌。   实习的体育老师憋笑,一开始没憋住,顶拳捂住嘴。其他人纷纷也对那女生闷住笑。   两个人,在班内,两脸懵逼。   只看那边的人有些黑脸有些笑,自知再看下去也没可能再有兴致,不过两下就散开了。   此情此景,笑声爽朗,后来花了好大力气才把纪律安静下来。   “别笑了别笑了好了好了……”   还有正事要干。   这个星期的体育课要测国标,女生仰卧起坐,男生引体向上。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强硬着非得把他拉出来的。   不测可不行,没成绩,毕不了业。   之前有跟他提过一句,暑假的时候。让他多练练,不过大多是没听进去,肯定动都不动。   论上去,还是蛮担心的。   及格就好吧,但愿着他能。   女生多,女生先测试。老师领着一行人进了体育馆,铺好垫子,让男生先自由活动一下。   他不知道该干嘛,她就塞给了他一副羽毛球拍,鼓励他,你一定能行!   然后自己转身就进了体育馆,再无踪影。   他看看,原地蹙眉。   这他妈是让他,自己一个人跟自己打羽毛球么?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会修一下这章的。   ☆、六个   喜欢你的理由,因为是你,那就是你。   ——《请回答1997》   -   走进体育馆,她看见了一排排在地上的软垫子,绿绿的,很整齐。   要开始了。   随意找了个拍档,是个挺好的小妹妹,要比她小两个月,人特老实说话也轻声细语的,她还挺喜欢。   站在旁边,第一轮她还排不上号,女生很多垫子也就那么几个,抢不抢位置都没所谓。   等着下一轮,她和拍档站在一起,其他人也说话了两句,一边看着。   “多少个及格啊?”   “二十四。”   听见,身旁的拍档紧张了一下,她看上去挺瘦弱的。   “我肯定做不够。”她担心地扯了扯向蕊。   向蕊见她这样,安慰一句:   “没事,做不够的话我给你放大海。”   确实很水,多加两个三个不是问题,虽然大多靠自己的能力都能及格,但也就是让成绩不要太难看而已。   第一轮过去了。   她说一句:   “我先吧。”   躺下来,拍档帮她摁住脚,挺牢的,假装出了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丝毫不紧张,虽然自己心里也没底。   她挪了挪位置,调整好,向后一伸,仰头,姿势准备得差不多。   忽地就看见,体育馆门对出的那片场地里,他正在自己一个人打着羽毛球。   自己,一个人。   没憋住,有些不厚道地笑了出来。   破功了,哨声哔一声响起,她条件放射地一下子回应,连忙起身,膈肌挤压,腹部就刺啦一下生疼。   靠。   她憋不住嘴,骂了一句。   论起来还是跟他学的。   情况紧急成这样,任意的形象也和她没有关系。   煎熬。   三十二个。   数道。   她翻过身,有些没有力气地趴在垫子上,这次有点要命。   她没想懂,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要笑啊。   缓了一会儿,过来了,拍档开始。   她一二三四地内心数了数,发现刚好及格。   那就多加了一个吧。   测完了,准备到引体向上的项目,不是很懂为何许多女生都挺高兴的。   她出了馆,往一个人打羽毛球的他那儿走。顺道看见班上另外十个男生,六个在打篮球,一对在打羽毛球,还有两个跑步着。   就多出了他一个。   看上去挺寂寞的,没有人缘。   他还不知道,一直在那儿打着自己的羽毛球。   走过去,拍住他。   准备要抓去测国标了。   「喂,」   他回头一下,只见眼前的她,往上嘎吱举了两下手,过了头顶。   他:加油?   她摇摇头,不对,又做了一遍,轻松愉悦地举了两下手,头发还随着晃了晃。   他:这不还是加油?   活脱脱一个迷惑人物。   他没看懂。   试了两下,她发现自己并不知道怎样才能给他解释,明明自己都已经那么形象了不是吗。   「你在」   她又尝试了一下,试着用自己的方法解释,独特。   他举着羽毛球拍,疑惑地望着她:???   最后还是往远处指了指,顺着望过去,看见单杠,算是懂了。   这,   不能说她差得远。   就是没表演的天赋。   过了去,有些女生已经扎成堆找好位置,站着往单杠那边望过去。   还是有点距离,离得太近了,显得很不含蓄。   虽然在那儿也表现得很饥渴,两只眼睛虎视眈眈,目光就没移开过。   班上的男生多半虚,要不就是虚弱要不就是虚壮,她看看他,貌似也有点往虚弱那方面靠,虽然长得高但也瘦得有棱骨。   体育委员是个体育生,踢足球的,身材匀称两条腿却很白很纤细。   听说晚上在宿舍里还会敷面膜。   除了那一两个,其实也没有好看的,另外一个长得还算标志的早就有了女朋友,其他班的两个人很低调。   她看看,也自然而然融入到那个小女生群体里去,但不同的她和其他人比起来,有了更加明确的目标。   只想看一个人。   到他了。   七个为及格,体委也只能刚刚勉强五个,其他人更不用说了,两个三个四个……   “体委是踢足球的,可能下肢力量比较强一点吧……”   有女生在一旁讨论道。   他把手放上了单杠。   向内握住。   忽然,她的心里就好像被某些东西吊起来的。   本来还有点漫不经心,有意无意的样子,现在却感觉周围的空气都紧张起来,凝滞住,她的目光移不开。   其他女生们在她面前假装着不在意,表示自己的礼貌,实则一直都在偷偷瞥着。   一个。   他往上了一下,动作出奇的标准。   两个。   不知道为什么,忽地好像有些安静下来。   三个。   他看上去并不怎么吃力,目光注视着他,手部的肌肉显露出线条,却又一点不张扬,弯弯地一条线,流利。   四个。   她本来想着他该差不多了,够了够了,不要勉强。   然后他又若无其事地多做了两个。   手一松。   面色平静。   六个。   轻松得和别人好像不太一样。   平平淡淡。   虽然女生们已经看见过一个很猛的运动型小个子男生二十一个,但还是第一次见这么个长条的,如此佛系平静,甚至没有喘气就破了五个。   那可是长条的五个记录啊!   体委的记录!   他也好像是不愿意多做似的,夹在及格和记录之间的数字,很低调,很符合他的性格。   六个。   其实她一开始也有点滞住。   惊讶。   转念一想,好像,也真是他的特色。   就是不知道,他那薄得像纸一样的身子,哪个时候练了个这么发达的肱二头肌出来了?   那不成单薄的容易飘起来?   有些思考,有些发呆。   抬眼,见他走出来,穿过,自己一个人在边上。   拐弯?   越走越远?   她疑惑了一下,也离开人群,小跑两步赶过去,从旁边伸手有些轻地拉住他。   「喂哦,」   脚步慢下来。   他知道她在看着自己。   「你去哪儿?」   她问了一句,蹙了蹙眉。   他顿了顿,反问。   「你不是要去聊天吗?」   见着她好不容易混进女生堆里,还处于中心位置,想着今天就随她玩去,不打扰了。   她问:   「我聊什么天?」   他答:   「不是聊体委吗?」   体委此刻正在远处身前结互着手,两条腿并拢,有些含蓄地站着。   她实在是想不通他是怎么想的。   「他没你好看。」   她略有些生气地说。   「还好吧。」   他的语句倒是有些直男。   体委人缘貌似变好了起来,他看着也眉清目秀的。   她扯过他,把他从边上扯开。   「干嘛。」他不太懂,对她问。   「陪我在操场上走。」她没什么好脸色地说。   最后还是去打了羽毛球。   虽然每天,无论早上中午晚上,操场里都有情侣在围着游荡,卿卿我我的,像是校园恋爱的必修课的一环。   她从来没试过,身边的他经常不在,明明多浪漫啊。   虽然她也不敢去试。   这种毕竟风险太高,一不小心被抓住就不好。   而打羽毛球就不一样了。生命在于运动,运动不分性别,运动构建友情。   远远的,就是一道美丽的校园青春风景线。   她拿着球拍,站在羽毛球场的一旁,她比他要矮大半个头,看上去是蛮娇小的。   他站在这边,手轻轻一抛,起球。   啪。   啪。   来回打了几个回合。   这就不错。   羽毛球流利地飞出了一条弧线,弯弯地打到了另一边,她挥了挥拍,球转了个方向,像一只白色的鸟往他那儿飞回去。   他俩还挺有默契的。   之前不知道,他这么喜欢运动,起码现在表现出来貌似是这样的。   「我不喜欢。」   他回应。   一挥拍,羽毛球在空气网上划过了一条弧线,刚刚擦过那般。   「不是很喜欢。」   她轻轻地把手往前一伸,挑了回去,看上去快要落地的球就这样又被救起,此刻已经快打了将近十个来回了。   「没有吧,我看你都挺好的。」   他抿了抿嘴。   一个远球,她扑了扑,没接住,落地了。   走过去捡起来,鞋尖擦了下地面,拿起来停住。   「还打吗。」   她看他好像有些累的样子。   「打。」   他把晃着的球拍重新拉了拉。   一下两下。   「你是不是参加了那个社团。」一时想不起来李子健该怎么比划,她用另外一只手,问了问他。   他看见,连续接了两个球,才迟疑了一会儿回答:「嗯。」   「为什么。」她不是很能明白,皱了皱眉。   他面色顿顿,两眉间拧得像是拉出了一条线,稍稍半晌,才慢慢地说:   「我就想参加一下。」   「你有什么好参加的。」她不是说人,而是说社团,「那个谁是不是找你谈话了。」   他知道是她说的是李子健。   确实,那天会议她走了后的下午,临近放学的时候,他出了校门,忽地就有一个不认识的人来勾肩搭背。   不仅如此,还一脸死了妈的样子。   他刚想躲闪,没想到,那人居然亲昵地往他身上蹭,还佯出兄弟你别说话没必要我都懂你的苦处来我们谈谈吧的气质。   讲真话,那时候他有些不明所以。   李子健当时硬是憋出了一股劲来,把额头拧成三条,看上去愁眉苦脸。   还有些善解人意。   下一秒就掏出手机,怼到他面前,给他看道:   「兄弟,没关系。」   「那么好的女孩子,全世界也就一个,能追得到的。」为了不勾起他的伤心回忆,李子健特意地避开了分手等一系列词汇,全部都往正面的方向去讲。   「来我们社团吧,她也在里面,你们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再好好培养一下感情。」勒着他的脖子,李子健和他差不多高,远远地看过去俨然就是一对标志至极的好兄弟。   「我们每周三都有活动,整整一节课四十分钟,足够了不是吗?」   挑了挑眉。   他蹙眉。   本来没有什么意愿的,但他知道文字里出现的那个“她”应该是向蕊无意了。   他又仔细地扫了一眼面前这个不认识的人。   李子健早已从书包中掏出那沓码得整整齐齐的社员申请表,连同着笔递到他的面前,半脸坏笑半脸真诚地对着他。   他看了一眼。   「日王仔高级研究所」   「社长——李子健」   想起来了。   对不起,没兴趣。   ☆、烫伤   把寄予他人的希望收回来放在自己身上   倒也温馨   ——木心   -   再下一节课时,他还是跟在了她后面,走进了那个看上去很高级的研究会议室。   她也没想到,他真的签了那份一看就不靠谱的申请表。   好歹是个正儿八经有了手续流程的学生社团,能拿学分的,想了想,也就算了随他吧。   不然他也不可能参加其他什么的活动了。   拉开椅子,灯光一如既往地亮,恍惚之中看见了李子健的下半身从面前的桌子晃过,然后就开始了巴拉巴拉的一堆新演讲。   他坐在她隔壁,人显然是少了很多,加上他又像是凑齐了几个数。   每人又给了一份表,说是要做点什么研查,周围逛逛写点东西,散发心得感悟……她看了看,没有也没想过要有头绪,在瞄一眼身旁的他,坐得安静,埋头还在看着那本书。   怎么还没看完。   一共三本一套,时间久一点。   也打算整理东西,手肘不经意地蹭了蹭他,他以为是些什么瞥过头去看看,却也只见她对着空白一片的表想着什么东西。   是,没有笔。   他把自己的递过去给她。   莫名其妙收到了一支笔,她看着有半点不解,这个意思,是让她一个人写完?   她把笔推回去。   他没注意,以为笔自己滚了回来,又推了推。   李子健本来讲得很是起兴,忽地往下面一瞥,看见新社员在勾引老社员,两人还很投机默契,打情骂俏的,忽地就咳嗽两声。   “咳咳,补充一下。”   之前社长集合开会,他重复了一遍。   “社团里不能出现谈恋爱的行为。”   红果果地暗示着他们。   “学校说了,若发现违规者社长藏匿不上报,需负担一部分责任。”他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故作沉重神秘,视线故意躲着他们俩。   向蕊:“……”   他没发觉,仍旧把笔往她那边挪着,像是有了些小情趣似的,还蹭到她的手背上。   “不能谈恋爱!”李子健对着天花板又义正言辞地重重阐述了一遍。   他的手帮她拨掉一点点粘在上面的衣服毛绒。   “不能!”李子健瞪着眼对空气。   他书遮脸,姿势随意,往她那边又挪近靠近了一点。   这就是谈恋爱么。   她把一张数学试卷展露出来,上面有着红笔的更正信息,但很显然,只做了一半,草稿打得满天飞脸试卷背后都是满满的。   他拿起笔,凑过头,几乎要埋在她的发旁。   颔首微低,笔尖动了起来。   这样,   再这样,   列出了一个联立方程,还画出一个潦草的图。   这谁看了不叫好,   多好的学生啊!   互帮互助,团结有爱,课余时间也专心学习!   这叫谈恋爱?   李子健默默看了看自己的成绩单,想了想上学期和他们俩的排名,缄口闭嘴了。   一节课过去。   走出去,问了问他你学到了什么。   他出乎意料地回答得还挺认真。   「什么极端环保主义者,什么世界和平之类的……」   居然有在听讲!   在李子健声情并茂的演讲声下,身后的PPT显得格外弱小,仿佛只是一个透明的背景板,在那种情况下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   然而他一进来就已经先看了个遍,PPT会自动翻页,有时就抬眼起来。   记住了一点。   本来还以为是什么无厘头的恶搞,后来才发现挺认真的。   「所以你能理解,」她指指,「那个理念?」   他手上的书已经是看到一半,很厚,捧在手上。   「还好。」   多多少少是了解了一些,感觉李子健整个人也还没那么吹,思想开阔,很多他们这个年龄段本来接触不到的事情子健基本都知道。   走回教室,又准备要分别。   一个回家一个回宿舍。   仿佛已经挺习惯这种生活,自然。   说个拜拜,她拿起自己的教科书,他背起书包往外走。   走在大街上,树荫浓密,风一如既往地带着些热气,夏天仿佛还是像是刚刚到来一样,只是叶色要稍稍厚墨绿一些。   没了什么东西,开始左拐,走进平常的那条路。   人开始变少,陆陆续续有几条可以穿插的小巷,这是条近路,什么人都有。   转弯,瞥见。   天很亮,一点都不像五六点钟的样子,可那个角落里却一向地很阴暗,甚至长年散发着潮湿的气味。   大抵是盖着很茂密的水君子,一丛一丛,干枯,没有花。   地下亮出了一个烟头的猩红。   几个看上去十六七岁的少年,手里夹着烟,校服穿戴不齐,解开的扣拉扯得整件上衣有些变形。   他们也抬眼,懒懒地,瞥了一眼他。   这并不少见,街头街尾看得很多。他没流露出什么,只是心里清楚不关己事,敛起视线继续向前走着自己的路。   那些角落里的少年,也低头,收回警惕,夹着烟头吞云吐雾。   要是说不良,他感觉,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穷、聋、别人眼里的冷峻。   长期出没在酒醉灯红里,夜不归家。   大概只差个什么出格的行为,就可以把他归类到那一边去。   他想着要是自己没聋,只是家道中落,差不多也会跟那些人一个样子。   无所事事,漫无目的,自以为是。   差不多。   纠缠了一堆后,眼前逐渐浮现出小饭馆的后门,他拨开帘子,走进去。   看一眼外面,生意不错。   切菜。   洗碗。   井然有序起来。   他做着分内的事。   到了七点多的时候,又临时来加了两桌。他没想起来今天是个什么日子,人变多。   外面的忙不过来了,找了他去,收拾了七八号的桌子,重新铺好,下一秒又叫他端出去上菜。   他捧起。   是焖鱼,很重,很烫。   一锅上。   三号桌一家十多个人,围着聊天正起兴,没甚注意到他。   只是见着来了,指了指说:   “这边上吧。”   他知晓这什么意思,绕了一下,上菜要注意位置,尤其这边的人更为细心,尽量不让小孩坐着出菜位。   找了个空位,躲着人以免烫到。   刚往前欠身,弯腰,正准备上菜,忽地余光中就出现了一个未及腰的人影。   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直冲冲的跑过他的面前,已经撞到他的身上,无意间借着手肘的力推了他一下。   重心乱了。   鱼翻了。   哗啦一下,汤汁混合着热菜,腾腾地全部倒下来,整个锅“哐”一下地在地面上砸出惊雷般的声响,伴随着刺啦刺啦的摩擦音。   桌上本来还谈笑着的群人立马“哇喂喂啊——”地尖叫起来,唰地一下站起,声音中带着惊恐,恐慌。   他欠身弯腰,捂着半边腹部,面露痛苦的神情,咬唇难忍。   “……”   小孩子正被母亲抱着,母亲的两只手捆得死死紧紧的,显示出了余惊的恐惧。   地面上摊开一堆汤汁,流成了四面八方的线,细细长长的。   掉到地上的锅仍翻滚着腾腾的热气。   锅要翻,没拿稳,看着那个小孩子立马要跑过去,他意识里应该是向左/倾倒,无论怎样也该是向左/倾倒。但在那么一时刻,他脑内不知出乎了什么,硬是把力往自己右边一使,整锅倾倒了在自己右半身上。   客人和小孩子毫发无伤。   下来的那么一刻,刺麻的,痛得像是掀了皮,冒腾的血肉翻出,滚烫着烧炙肌肤。他痛到立即反射,手一松,什么都拿不稳了。   疼痛难忍。   “没事吧。”   “洋洋呢。”   有人给他递过纸巾,可无济于事,他疼痛窒息之下还是伸手接过,死死攥紧。更多人是赶忙着去看小孩子,老人的声音发哑地喊着,在孩子身上不停地摸。   确认了孩子没事,汤锅周围的客人没有烫伤,几乎是同时立马有人去扶他。   唯独他一个被淋了一身热汤。   穿着黑衣的中年客人不停问着话,是些烫伤了哪些地方,想要帮他却不知该从何下手。   被强硬着扶起,在后厨用着自来水冲洗,掀开一看,右半边的腹部被烫伤得很严重,一阵红白,往下的腿部渐渐泛起红,麻麻的,刺痛。   另外一边对孩子的紧张已经成为了对不懂事任性的谩骂,可以听见打屁股的声音和责怪,孩子在哇哇地大哭起来。   没有破皮,整件衣服已然湿得透顶,浅浅的黄色汁液沾着,形成了大片的污垢。   他流了冷汗。   算是运气好,没有大面积直接高温接触,发红。   有衣物挡了一下,虽然薄得也好像没什么用。   二次烫伤。   去了医院,开了车,匆匆忙忙送过去。   医院里值班的是个有点资历的医生,看过比他严重得多的,哎哟了一下表示自己能感受到痛的共情,然后问了一下怎么搞的。   他低着头,全然不知。   他聋的。   那股劲头一直不过,灼烧感很强烈,一同前来的老师傅咿咿呀呀地说了,医生一边听着一边给他处理。   “挺严重的。”后来医生补了一句,“要注意点。”   晚上,医院的灯光不是很亮,甚至上能算得暗在偏僻的郊野,旧建筑累赘出的棚子在窗户外面,显示出寒星的荒凉。   他的鼻翼能闻到淡淡皮肉的生滚,药膏的气息。   从一开始的不安,到安静下来,他恢复到原来的自己。   眼前浮现的画面,联翩,像梦境一样。长久的疼痛麻木起来,敏感没了触觉。   变幻了好几个场景,像是空白,默然。   脚往下轻轻踩踩,疼,脚底也有烫伤。   是自己。   报应吗。   不自觉地联想到。   抬了抬气息,看见那件白大褂在眼前,动着,医生的手拨着他的污衣。   有那么一刻,他谁也没想到。   却想起了一个她。      ☆、玩火   永不妥协就是拒绝命运的安排,直到它回心转意,拿出我能接受的东西来。   ——王小波《黄金时代》   -   那桌客人补偿了他两千块钱,医药费加人情费,算来算去那笔账也很粗,是有些多余下来的。老板也自己贴了五百块钱给他,说他辛苦了。   他不是正规的打工,也没想要算过工伤,老板对他很好,一直照顾着他,客人也明事理,知道是自己家小孩子的问题,十分负责。   本来说要是留疤,那就再给多几千的。   一层层包裹住的白色纱布,他坐在床上,低头看了看肋下。   有些厚重,纱布几乎环绕了他的半个身子,在腰上围了两条固定,勒得很紧,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创伤而疼痛敏感的假象。   已经休息了一天。   整整一天,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迷迷糊糊,闭眼早上睁眼也是早上。   今天没打算像昨日一样荒废,与其不知道干什么好,还不如逛逛,走走。   凝视了一下,套上了件校服。   覆在下面,看不太出,顶多是臃肿了一些,像是吃胖了一圈的他。   一起身,扯着,他拧紧眉心。   即使坐着不动,那处地方连着腿部也还是会隐隐作痛,像是有针扎一般,蚂蚁在上面咬洞,密密麻麻的刺感。   手肘上也伤了一小块,一开始没怎么注意,后来才发现的缺漏。   思考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莫名地请假一天,然后又带着这个鬼样子去上学。   人家还以为你去打了什么群架,斗殴,或者是被欺凌。   这怎么,就,   有些难楚,他对着这样想的自己,   扯出一丝苦笑。   -   “卧槽,乐鸣牛逼啊!”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大概是从今早出门然后听见东巷二大爷的话,李子健开始对着四处吹波。   “这小崽子学会舍己为人了。”   “不对,应该叫见义勇为来着。”   “还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   他从校门途经,瞥了一眼这个人,没心情。他每一步路的抽痛都已经让他要屏住呼吸,难以集中注意力,随时都想着停下来歇一会儿。   平时是不会这样的。   可今天真他妈的疼。   回到自己班的门口,一进门,班里基本上都已经齐了。这次还是他来得最晚的一次,众多人都纷纷对他昨天这个旷学的行为表示出震惊、不解。   不打招呼,他拐弯,直直地往后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看着他从眼前路过的向蕊,眯起眼,发觉好像不太对劲。   住宿生没有校外信息来源,简直就跟封闭一样,前天晚上她给他发信息他就已经开始不接,一直到今天,才终于见到了他的人影。   胖了?   看上去确实是稍稍圆了一圈,又不是那种壮实,而是很虚,脸色苍白的那种。   过什么好日子去了。   吃山珍海味了吗。   他一回到座位就低头,从柜筒里随意抽出一本的书,翻开握在手里,这才发觉自己拿反了。   调过来,眼前却好像发涩一般,枯燥得看不进去。   往别处地面上瞥一眼,眯一眯,闭上。   疼痛像是会抽走身体里的血液,或者说大面积的创伤加速了蒸发,他连唇都没了血色,变得半白起来。   翻开桌角的那个小本子,上面清一色都是昨天留的「快交作业」、「快交语文作业」、「记得写英语作文哦」的话语……他看了,有些头疼,翻了一下书包连两个本子都没有。   凳子底下还给他压好了一沓试卷。   看上去有五六七八张,学案、小练、还有早午晚的数学试卷。   他就请了一天假。   就一天。   也就在家里躺了那么一天。   弯腰,忍着疼,捡起来。   「你昨天干嘛去了?」她走过来,问道。   「我都没早餐吃了」她蹙眉。   长期由他带早餐的习惯,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她虽说昨天没挨饿,但怎么说心里总不是滋味。   一声不吭地玩消失。   还是夹着三十块钱巨款跑路的。   「你就没想过我死了吗,」他歪了歪头,躲开目光,把飘到另外一边的试卷捡起来。   她看着他的动作有些别扭,僵硬,不大像他。   「你才死了。」   着不是一个道理吗。   老实说,她还是很着急,心里无数次幻想着他遭遇什么意外。头一个晚上还好,接着第二天没来,消息也不回,心情就愈发愈像煎锅上的蚂蚁,煮得急躁,热气,压根没有道理。   她不喜欢他这样。   直到今天早上看见他,才算是定下了颗心,同时一点怨懑也溢出心里,更别说是……   「你是胖了吗?」   他低头看看自己。   「或许吧。」   少年的脸低下时有种淡淡的美感,眉心一拧,又是一副美好的画面。   她发觉他今天真的很喜欢蹙眉。   「你究竟去哪儿了?」她再次重申了一下问题,靠在他的座位上,手撑桌子,义正言辞。   「在家里。」他如实地说。   「在家里干嘛。」她继续质问。   「睡觉。」他还是如实。   疼痛翻搅着心绪,十分难以入眠,一转身一靠,又是一阵胸口带刺。   足足翻腾了半天,才算合了一会儿眼,揉了揉被冷汗浸湿的头发,黑暗之中闲暇也就这般打散时间。   即便是现在,也还能看出一点他昨日生活的气息,有些懒散,没刮胡子,发尾微微翘起。   颓废。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往他身上靠了靠,挨着。   一下,碰到他烫伤的手肘,她没反应过来,他却是有些过激地弹开了。   手就这样缩了回去。   嘴里并发出了嘶地一声。   「???」她有些不明白,没注意,只见着他不满的神情。   即使是那么一下,也是带着情绪上的不耐烦,她的眼睛很灵敏,这骗不了人的。   凑近闻,还有股酒精的味道。   「你喝酒了。」   他说:「没有。」   「你就是喝了。」   她笃定。   一场莫名其妙的对话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两人面面相觑。   「我喝了。」   「不你没喝。」   原因只因为本该是楼上的楼上的李子健同学,大老远地跑了过来,长途跋涉地在他们一楼的班级门口,对着他俩大喊了一句:   “乐鸣牛逼!”   全班安静。   不知是因为什么,很玄乎地就被吹成了为救五岁小孩儿,他义无反顾地将一锅热汤往自己头上淋,重度烫伤,经过长达十多个多小时的抢救后,脱离生命危险,并且又在区区十多个小时内成功痊愈,出院,拥有极强的自愈能力和免疫系统……   明明只是他,顺了个手,滑了一下,把自己给烫着了。   当时说想着救小孩保护顾客什么的,他怀疑自己根本没想那么多,不知怎么地就倒到自己身上了,回想起来也可能确实占一点原因。   大概率不是因为善良,而是自己家赔不起。   不想丢掉工作,也不愿意再背上些什么骂名,这或许大概就是极度自私,利己主义,居然能在这么一起事件里找到利益最大点。   虽然是疼了一点。   嘶嘶地抽进去一口凉风,灌进他的牙关里。此刻在一旁看着的她已经心疼起来,很想了解,也不敢轻易地四处去碰他。   这种事情。   其实也丢人。   他不是很肯告诉别人,起码在他眼里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李子健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后立马就闭了嘴,毕竟忽地想到不是谁都愿意告诉别人自己在哪儿哪儿打工。   私人的事情。   他没怎么把在意放在自己脸上,一副漠然的样子,照常地翻着自己的书。   「有多严重?」   「也没多少。」   起码不像李子健说的那样,一百二十多度的滚油,从头淋到脚那么夸张。   一点点而已。   她之前也是被烫伤过,手上一小块地方,很痛,虽然现在痊愈也不留疤,但当时那种作痛感脑海犹存。   更何况是他那一大盆淋在身上。   「没什么事。」他再次重复了一遍。   多去换几次药,按时清理,等两三个月就差不多能全好。   她听了,更觉得难受。   把这两天的笔记给了他抄,他俯了俯身,手提起笔,模样认真起来,眉眼却也时不时地蹙动。   几个英语知识点,写得还不太详细,想要补补,却看见他的水瓶。   拎起来,摇摇,是空的。   她说,「我帮你去装水吧。」   拿起,这还算是她第一次帮他打水,绕了一下出门,脚步一踏出去,踩到了走廊的地板。   李子健趴在门口,见她一出来,立即凑上去问。   李子健:“没伤到吧?”   先前他还在一直远远地观望,像做贼一样,悄悄咪咪的,路过的老师还以为这是那层楼对文科女生图谋不轨的学生。   然而不是,李子健可有诚意,出了这件惊天的大事,作为社长必须关心一下社员不是,而且做的还是如此之有正义感,符合日王仔高级研究所社旨的伟大事迹,必须得好好嘉奖一番。   可还没嘉奖,就先被甩了个黑脸。   她略过,难得的没有心情,十分心累地往前走着,草丛两旁的兰花草齐齐整整地被剪了个精光,只剩光秃秃的枝茎。   他跟上去,一脸关怀。   然后又追问了同样一句:“没伤到吧?”   这都没伤到,她记得他受伤的消息就是从你这儿传出来的。   她浅浅地拉着腔调,懒得理会他,不给正眼地对他敷衍回问道:“没伤到什么。”   李子健有些讷讷,扒了扒出口道:   “——小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天气很干燥,留了两天的鼻血,手还被刮了三道口子,大家要保重身体。   ☆、晃荡   人终要走上一条由自我意志推动的路。那种自我意志你可能一时看不清,却能感受到它和周围磕磕绊绊的摩擦。摩擦越剧烈,人就越痛苦。而你越痛苦,就说明周遭处境和你的意志之间不匹配,于是你不得不改变你的处境。   ——郝景芳《生于一九八四》   -   虽然行动有些不便,很多事情都做不了,但其实平日里也没什么要动的。   顶多就坐起来,起身,再坐下。   弯不了腰,他摒弃了先前那个靠在椅子上的躺姿,只得慢慢地直起放松,另一边用手撑了撑自己。   没办法。   走廊外面,李子健和她正站着,相互对望。   向蕊:“……”   向蕊:“你小弟弟才有毛病。”   李子健是个独生子女,这么一说也还不算不舒服,没绕几个弯子直接连想过去,口直心快。   “我很健康的。”他拍了拍胸口道,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她听看,感觉面前的人今日好像比平时更加不正常了一些,瞬间为那些看他打篮球而嗷嗷大叫的女生们可惜起来,什么阳光学长,就是一脑子有问题的玩意。   皱眉,不适。   李子健露出八颗牙微笑,很憨。   掉头就走。   中午的饭堂里,熙熙攘攘。   他们随意地就走进了一条队伍,各自干起自己的事情来。   不能吃辛辣、刺激,要多吃点清淡的。他一开始自己也没怎么注意这件事情,低着头背单词往前排队。   到了他的时候,本来想滴一下卡,伸手就拿饭走人。谁料到本来迎在身后的她忽地就往前跨了一步,绕到他面前,挡住,对着打饭的阿姨大声吆喝道:   “姐姐不要那个水蛋,不要那个辣子鸡!别放那么多汁太咸了谢谢!——”   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有些懵住。   只见阿姨迅速地按照吩咐,一两勺往素菜里舀,不带手抖,眼神坚定,不出三秒钟一份绿油油新鲜的饭就呈了出来。   他:???   还不记得,紧接着看见她转过头来,对着他一副你傻站着干嘛的样子,指了指:   「拿啊」   于是他手里的饭菜清淡得和别人有些与众不同。   浅浅的一勺水上垒了好几层椰菜叶子,水焯得有些漫不经心,碎成骨头的排骨加上没煮透的腐竹,显得尤为凄凉,略微单调的颜色。强硬凑起来的两个半荤,也抵不上一个肉菜。   他看看她。   她低头,倒是吃得挺香的。   甚至上是大鱼大肉。   感觉到被注视的目光,本来故意不看他的她,抬起头来,对上。   「你赶紧吃啊。」   「时间快到了。」   他被催促了,见着她这副样子,还真有些意外。   急匆匆,还是很少,以往都是慢慢吞吞的,不大有干劲。   也不知道究竟在紧张些什么。   本来还想聊聊天,多说几句话的,刚出手,就不知道该讲些什么了。   词穷。   -   下午的体育课他没上,本来是要测一千米的,现在这个样子无论怎么说,给他十五分钟他未必都能走完,也只好自个儿待在教室里。   旋旋的头顶,风扇只开了一扇,空旷地发出了陈年的咽呜,他听不到也没关系,一向自顾自地把剩下了小半本书看完。   有个路过的领导,看着,他桌面上乱摆一堆的各类练习,觉得这人真热爱学习。   虽然倡导素质教育,德智体美劳,可更多的还是以学习为主,多看点有用的教辅书比无助地看课外书有用得多,即使明明知道那是一个需要长期积累的过程。   领导走了,他瞥一眼倒影,继续低头。   桌上的书都是她的名字,她借给他,抄抄笔记罢了。   一只灰色的小雀跳到窗边的铁栏上,跃动,摆了摆尾,啾啾地鸣叫,下午被绿植笼盖的教室不热,恰好舒凉,带着闲暇。   摇晃两下。   她在操场上,太阳很大,点击脚尖眯眼望望,依稀模糊能看见个背影。   白白的,晃眼。   同学过来拉了一下她的肩,蹭蹭。   「你看什么呢?」   有些好奇地问道。   「没。」   她有些不自然地把头瞥回去,假装不在意,远远地跟着大部队弯下腰来压着腿。   要跑八百米,大家很多都是紧张,毕竟那个体育中考的阴影挥之不去。   她还记得自己差几秒钟才满分,因为腿伤的问题。虽然说这个小缺陷平时走路看不大出来,但实际猛烈跑步还是会痛,甚至能听到咔咔作响。   所以这次并不打算怎么用力。   “快点了。”体育老师催促着大家上道。   她站得离内线有点远,不拥挤的地方,凡事都安全至上就对了。   慢慢地起跑,绕到内道,她挺注意自己的位置,一直盯着眼前人的后脑勺。   跑完第一圈的时候,越过去弯区,不费力气地往前。   两条腿支棱着,跑啊跑,忽地就看见了一个随处逛的身影。   他不知为什么出来了,站在边上头微仰,晒着阳光,颔线像是感受着午后的温暖一样惬意,流畅。   她路过他面前时,他还看了一下她,手里什么都没带就帮她拎着个水壶。   四分十五秒。   及格了。   缓下来,还是挺累,他不紧不慢地走过去,递出。   水是温的,一小口一小口地流入喉咙,再反应过来时,头上已经出了密密的汗珠。   「你来干嘛。」   她问了一句。   「被赶出来了。」   他毫不忌讳地答。   原因大概是因为领导巡堂,又往下走了一遍,看见到他桌面动的痕迹都没有,再定睛一看,还是个在看课外书的旷课生。   总有些时候,这种注意细心用的地方,真他妈奇怪。   他不是那种能言善辩的人,即使给他一个一千八百块的高级键盘也挺难讲清楚,收拾两下,把书塞进柜子里,起身在注视下往外走去。   就当散步吧。   背影也懒散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大热天还要套一件校服外套,松松垮垮,莫名地怕晒起来。   大概是难得有了放松的机会吧。   她看着这样感觉挺好的。   眼里都没了那种远远的警惕冰冷,取而代之是倦困的感觉,耷拉了一下,猜想这差不多就是他在家的状态。   「是吗?」   坐下来,在小花坛上,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她凑过脸在他面前一笑。   「我可以去你家吗?」   紧接着又问,抱着水瓶还在一口口地小饮。   长这么大,他来过她家至少有两三次了,但她就从未踏进过他的家门,从小时候到现在都没找到机会。   然而他回答得很随意,看不出什么态度之类的,只是简单地回复了一句:「我妈在家。」   她还挺怕他妈妈的。   乐母长期在家中,几乎不出门,想要进去怕是挺难的。   他这算是委婉拒绝。   松下来,腿部的肌肉没那么酸痛了,她拍了拍,忽地想到了之前的一句话。   「他们说跑完步坐下来会脑溢血。」   很认真地对着他。   他回望过去。   「干嘛,又不是我跑。」   更何况她自己也坐着。   拿起一片纸巾擦了擦汗,她拨起眼前的发梢,湿了一半。   「是供血不足吧。」后来他想了想,觉得奇怪,补充了句。   这么无聊的东西,他也陪着纠错,看来真的是性情大转没事干了,撑着颔往远处望。   见他这样,她晃了晃腿,坐在那儿也和他一样无事可做。   「哦,对了。」   远处的人在打球,排球、篮球、各种球……她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李子健让我问你一件事。」   「嗯?」他微微侧脸。   只见她很认真地问道。   「你小弟弟没问题吧。」      ☆、脱相   在某一类人身上不值得浪费任何感情,哪怕是愤怒的感情。我把这一点确立为一个原则:节省感情。   ——周国平   -   乐鸣:“……”   这算是,学坏了吧。   蹙一蹙眉,他低头看了一下地面。   再抬抬头,还是选择缄嘴。   「不会吧?」   她一副有点不可思议地样子。   难道李子健真猜对了。   虽然是正常的生理关心,但总觉得哪里不对,他忽地有一种幸亏自己是个聋子的想法,她不会说出来给他。   「没有」   他脸色有点白,还是选择了辩驳一下。   低低头,歪到一旁。   她贴过去,认真看看。   睫毛倒是一根没少。   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她主动的行为多了很多,一点都不像之前那个羞涩的小女孩。   好像一个学期之间长大了,还是说只在他面前长大了。   人缘还是一样的好,一样的漂亮,老师什么的都很喜欢她,稍稍改动的大概是班里少了男生,她挺难接触得到。   也没多少人找她拿各种聊天方式了。   太阳是夏天的太阳,盛茂着,金灿灿,坐在草地和树荫底下,靠着绿荫荫的齐肩花坛,热气有些铺面,呼出的气息也少了不必要躁动。   一排蚂蚁从脚旁爬开。   绕了几个圈圈,找不到方向,直直地又遇上另外一只蚂蚁,碰了碰触角。   转弯,再回来,两只蚂蚁再次遇上,碰着触角。   低头看着,忽地又抬起头。他见着她这样有些倏地心慌,怕下一秒她又从嘴里漏出一句什么奇怪的话。   「你下星期去玩吗。」   她问。   「和班里的同学,他们说班里可以聚一下,大家一起出去。」   他顿了顿。   出去哪儿。   「还没定下来,我们再讨论一下,你要来吗。」她拿了根小树枝分开了那两只蚂蚁,以免它们再走岔路。   「随便吧。」   他看上去不大有意见。   如果说和集体出去,他还没有过,向蕊其实是希望他去的,虽然莫名地就伤了这儿伤了那儿,本来原定的游乐场就这样泡了汤,但本意还是想再往前拉他一把,多融入一下。   毕竟现在看起来,也还蛮正常。   他歪歪脸,刚想起身,忽地腹间抽痛疼了一下。   刚刚也一直都在痛。   「慢点啊。」   她想扶扶他,但看见他能独自行走起来,感觉自己这个动作是有点多余,缩回了手,稍稍地只是喃喃。   看着他,肩部棱骨明显,没有胖,其实是更瘦了。   瘦得有些,   脱相。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又酸了起来。   有了点软。   -   他走在路上。   到了公交车站,等了半分钟,车从远处徐徐而来,人出奇地多,比平日里要多出一倍。   上了车,勉强还能有个座位,小心翼翼地挤一挤,只剩前排。   坐下来,单边背着书包,不动。   车上没有站着的人。   她给他发了一条信息,是嘱咐叫他明早不用给她带早餐了,她今天忘记补充说了,消息匆匆忙忙还有些多余没删掉的错字。   他盯着看了两秒钟,没什么影响。   收起来,也没回复,往上翻去一连串都是她自个儿的细细碎语,那段时间他都是看了没回,就等她这样黏着人,喋喋不休。   车往前,他往窗外看,底下颤了两颤,车内的地板发出震动,长串的灯流开着。他收了收脚,往内靠了靠,敏锐地瞥见了下一个站点站着很多人。   车停下来。   门一开,涌上来一群人,熙熙攘攘的往内挤,更多是放学的小学生和买菜回家的老年人。   很多人都往后,一些上了年纪迟上的四处望找着座位,没什么人站起来,便也原地无助,扶着栏杆站稳。   司机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喊了一句:   “谁让个位啊。”   缄默一会儿,基本上没有回应,车这才缓缓地开出去。   比平日里要慢一些。   不知是不是那个老人的老伴,白发苍苍,坐在他隔壁,车厢里更多的人都在低头玩手机,站着的已经是让出了好几个位,后排挤着的又专心致志地打着游戏,认真到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些什么,没得办法。   他一直往外看着。   “靓仔,”   一小声对着他喊了一下。   大概是离得近的原因,老人的老伴选择了喊他,他回头来看一下。   只是余光中夹了一丝银白,注意到了。   “得不得给个位啊。”   方言夹着口音,他对着嘴型,蹙眉一下。   迟疑了一会,他拧紧眉心,半晌才推测出意思。老人的老伴见他这副不当回事的样子,感觉到的不情愿,转回过头去没再纠缠,只是不自觉地挂上了点不高兴的眉梢。   他站了起来。   提了提包,拉住。   不说话,不邀请,也就这样他做不了别的什么了。   忽地看见这样,老人的老伴赶忙招呼着站在车厢中间的老人过来,见着这个年轻人还点头致谢。   “多谢了。”   他瞥了一眼,缄口,仍旧低头站着。   那老人也不知道在倔什么,勉强了一会儿,挣挣放放,才肯坐到那位置上去。   他站着,还有四五站,莫约十五分钟左右。   静静地立定,车又被十字路口的交通灯给堵住了,时常陡步,却又不带别的声音,后面的老人老伴再次向他道谢,他也没了回应。   戴上耳机。   仅仅是个装饰品,他忽地有一些想起,几个月前和她在公交车上时,他把耳机塞进她的右耳。   当时,才刚刚玩过些什么游戏,写过些什么……他做过些什么,想过些什么,感觉到了些什么,好像渐渐地又涌了涌,喉咙里涩涩的有点杂陈交集,转头低低瞥过一眼,场面又从脑海里浮出。   一个少年,漠然清冷。   却在那么一刻,抵不住诱惑,理智轰然塌下。   公交车上面的一句表白。   直接,摧枯拉朽了整个世界。   也许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忽地却感觉到慢慢的变化,自己更愿意接近了什么,好奇了什么,先前知道却未接触过的东西逐渐相近起来,从未有过的熟悉感也莫名地产生。   他也许慢慢地在变成另外一副模样,自己不知道,直到一些时刻,自己才会察觉到。   装不出来的真实。   垂眼。   忽地,车猛烈一晃,一个啤酒罐滚落下来,撞上了他的脚边。   咔哒。   穿过视线。   顺眼望过去,只见正对着的后排,几个人低头横屏拿着手机。大概是打游戏,各有各的漫不经心,随意任性,三两下就有些表情微动细小动作。   和吸烟扯纽啤酒罐是同一批人。   最后坐中间的,横翘着腿,欠身,也抬眼瞥了他一眼。   他们手机里游戏的声音外放着一下扩响,充斥着整个车厢,在乘客的耳间反复回荡,随着车的抖动起伏,连续几下。   他扭回头来。   脚边的罐子离出了一点距离,随着重心滚动,刺出激耳的声响。   不知多久,空气中插入一道刺耳的提示音,立即坐中间的人闷头,一瘫,嘴角啧着,忍住没骂脏话。   那人松垮着两腿,把手机往掌心不经意地一耷拉,灰色的界面显露在众人视野中,然后又开始后倾倒在椅背上,旋过目光。   扫着。   停住。   盯着他。   那个啤酒罐还在下节的地板上一晃一晃,周围撞着,转圈。罐底的两三滴残液被晃出来,拉着细细的水痕,地板湿了一条线。   他能感觉到。   眼皮不抬,只要稍稍一对上,对方目光明显挑动着些什么气氛,带着很强烈的性质。   他握紧了扶手,抿嘴,不理会。   转身,不闭眼,   只是往前望去   ……   回到家,放下书包,动作比平时要流畅得多。   他扭头望望,看见母亲已经在厨房里面,坐着轮椅,手里握着锅铲,油烟扇叶转得悠悠闲闲,一下接着一下投进暗格。   乐母特地托人买了点新鲜的苦瓜、猪蹄,给他做了一餐。   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烫成那样,毕竟是亲儿子,不仅在肉上。   他虽然看上去不怎么吭声,昨天躺家里也闷头,偶尔拧额蹙眉,小嘶一声,每次,就有一阵凉凉的风窜进她耳朵里,听得心里痒,不舒服。   这几天的饮食都给他安排好了,难得兴致,机遇,手头很久没带过这种感情,煲着煲着汤,忽地感觉生硬。   他在客厅坐了下来,开了风扇,厨房望出去能看见半个侧影。   迷上了玩手机,有些目不转睛,他的手指摁动,然后有些随意地摆到了一边。   她不知道他在干嘛,想知道,却心里觉得没必要。   他也是长大了。   端出汤,放在桌上,他没怎么注意到。   轮椅在地板上摩擦出声响,难得的忙碌,时间突然充实了。   他是怎么打的工,都做些什么,后厨的师傅都对他好不好……她一边也在想,思考了下,看见他在客厅的旧布沙发上扭动了一下,侧着身,像个小孩子一样,两条腿弯曲相搭,长长短短,懒懒地弓背缩着身子。   有着点撒娇的意思。   大概是痛,也大概是在看着什么东西,先前剃掉的头发长回出来,要短,黑不溜秋的后脑勺。   她笑了笑。   难得的,他不躲进房间。   在沙发上宁静美好。      ☆、KTV   很多时候,并不是别人在折磨我们,而是我们用自己的价值观去评判对方的是非过错,是我们在折磨自己。   ——铃木大拙   -   路上,人逆行道,他低头,车流在路旁反着方向往另一边挪动。   手上什么都没带着,只是走,一套干净的针织长袖。天凉了起来,他围上围巾。   天气很奇妙,昨夜还是倾盆大雨,闷热到整个世界都笼上蒸汽一般。只隔了一夜,气温却骤降,睁眼发现身着单薄到背脊冰凉。   短短的发贴在头颅上,显得利落,侧脸的轮廓更为明显,下颔弧线划出流畅。   刚刚去买了货,送走,他现在做不了些什么事,虽然伤好了许多。   想想,是还要买个些什么的。   忽地,口袋里振动一下,他低头,手机亮起了屏幕。   一句消息。   是她的动态,「去耍啦。」   不知道她是怎么弄的,那天她拿着在手上鼓捣两下,还特意不给着他看,自此以后她的每条动态每条消息他都会收到提醒。   他问了问,她撅了噘嘴,说怕他又像上次那样,看不到她在找他。   无论有无意义,对他用处大不大,很奇怪就能看见些屏幕上忽然出现的句子照片。   他也没管,看着,随着她罢。   时间一久,甚至能推算出她每日的作息,什么时候准备去玩,什么时候最想念他。   几乎快,一清二楚了。   他停下步伐,站在便利店的门口,身影笔直。   旁人看着,就是一个成熟出落的大学生。   不是面孔,是气质,她也常说他一旦穿上私服,人也好看了许多,和电视中的男主无二区别。   虽然她也不看电视剧。   「你在哪儿?」他打了几个字,发了出去。   抬眼,对面街的店铺被人车遮挡住,依稀能看见进出的顾客,白日里映衬得灯光暖黄,他立定不动,等了一会儿,再低头。   「你在哪儿。」她反问道,还附带了一个很可爱的表情,明眼看得出心情正好。   他两三下,回道。   「外面。」   一会儿后,她回得有点慢,让他一直在等,「我和朋友出去玩了。」   他看了眼,「哦。」   本来是想找她来着,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的冲动,今日还是周六,下午,天气凉爽,看着旁边路椅适合两人相偎。   「嗯嘛……你是在西区那边吗?」她过了一会儿,又问道。   然后她发了一张照片给他,是她今天出门刚穿的裙子,拍了歪歪的一张半身照。   不是很懂这些艺术,他大概是能明白一点,很多人都喜欢这样。   还没过几秒钟,她就又在手机的另外一头,对他发出邀请。   「你要过来吗?」   紧接着下面发了个地址,点进去,地图出来了。   就在附近。   路程,也莫约十五分钟左右。   这个朋友指的是哪些朋友,他不清楚,也没什么必要知道。她这样问了,也这样发了,按理也应该是要去的。   他没回复下一条。   -   抬头,只见一个广告牌,略微有些旧,周围还缀着半零落的彩灯。   外面是菜市场,鱼龙混杂,各种气息闯进鼻腔,另一边是略微繁茂的商业区。   站在门口,电梯前。   是这儿吗。   发回去了一条消息,半秒后,她显然也在等。   「你上来,106号房,包间」   「直走就好了」   他往里走,顺着一条狭窄的内路,视野内压得显然有些昏暗,淡淡的烟味弥漫在走廊中。   不久,角落开始变得更加漆黑,一点点灯光显露,逐渐变得五彩斑斓,夺目眩眼,对于他来说还有些花里胡哨。   转拐,长长的一条软皮包厢长廊,有个入口的小庭,瞥一眼能看见是有服务员招待。   服务员穿着黑衣,头发扎团,乍一眼看上去正经。红唇却烈焰得耀人,脸上敷着浓厚的粉白,领口扎着丝巾,卡着一颗印着编号的纽扣。   “你好,欢迎光临。”   服务员起身,鞠了个躬,声音甜美。   可惜他听不见,靠着观察估摸出了大概,然后靠在桌旁拿起笔写道一句。   「106.」   写得很敷衍,甚至连“找人”两个字都懒得往上加,服务员指了指,他顺着那条道去。   里面是更加昏暗,灯开着,装饰却变了,各种斑点花纹,复古潮流。   地墙和天板都镶着几道灯,流光溢彩,长长一条软皮包厢走廊。   到了,推门进去。   地板在震动。   大屏幕在暗室里不断射出刺眼的光晕,他一眼,就看见坐在角落里的她,她正在喝着些个什么饮料,融入其中。   聒噪的音响吵到了他的视野,皱了皱眉,显然在这个环境下他不是很舒服。   她一瞥头,也看见他了,招呼。   「过来吧。」   人很多,有六七个,一半都是些有印象却不认识的面孔。   人家对着卡拉OK唱得正欢快,舞姿跃动,没注意到他。   他坐下来,在她隔壁。   今天明明挺寒凉的,室内还要开着冷气,她穿的也就两小件,双脚盖着一张室内沙发上自带毛毯,其他人都在站着,唱着。   播的都是些最近的热曲,有欢快得像蜜糖的,有哀愁青春悲伤的,清一色都是旋律曲。背景音很大,放出来音质并不好。   他一开始没想到,会是这种地方,到了门口才反应过来一悟。   她比他想象的还要活泼,还要开放。   大概是换了个口红的色号,这次鲜艳了一点,在灯下也能清晰看见。她打了个喷嚏,捂住鼻,伸手抽了张纸巾。   「有果盘,吃东西,都可以。」看着他,她介绍道,指了指。   他看上去并没有不自在,只是坐着,很冷淡。   桌面上确实有很多东西,大多都是他们自己带去的,各种小零食,薯片,糖,点了水果鸡翅之类,吃了一半没什么人了。   有人找她,招呼,她一笑,从沙发上起来也到了前面,拿了麦克风。   留他在角落里。   他欠了欠身,往前伸手戳起一块削好皮的苹果,放进嘴里。   挺甜,爽口,他看了看,她在前面笑得很开心。   其实说让他来这种地方,他抬眼看了天花板,周围的布置,是有了三五年,烟酒的气味藏着不少。   有些炸的东西上火热气,他吃不了,挨在角落里不是很能融入。   一个聋子,去KTV能干什么。   他并不算很投入,她来找他聊两句时话也少了挺多,其实是不知道该做什么事情,只是坐着,安静地待着,看着一群人蹦啊跳啊,他时不时地伸手,慢慢地吃掉半个果盘。   莫约半个小时。   累了,渴了,她自己倒了一杯玉米汁,杯子里映着黏稠的果渣。   坐回在他的隔壁。   「吃得开心吗。」她顺口问问,然后自然地挨上他的肩膀。   今天的他围了围巾,很暖和,半张脸能埋进去。   「还好。」他的回答客客气气。   「你要不要也来,唱歌。」她黏过去,问问。   他没回答。   不知道她是拿他开了个小玩笑,还是认真的,在他手臂上蹭了几下,就转身靠在了抱枕里。   一些她的朋友回头看看,指指,笑笑。   他扭头过去,继续吃了块水果。   出现在这里就是挺奇怪的,丝毫没有道理可言,唯独能做的事情也扫完了兴致,整个人精神看上去有点拘束。   对眼相看了一下,即使她朋友不知道他是个聋子,也肯定没留下什么好的印象。   低了低眉,剥起桔子,半边掰给了她。   「我不吃。」   「吃嘛。」   他还是自己食用掉了。   下午五点。   结束了。   走了出去,空气显然清新了很多,他再看看她,人好像又变了个模样,干净了许多。   在视野上。   他帮她拿了包,不然会忘记了,陪她买了点饮品,等待十分钟。   「你要吗?」今天她貌似有些乖戾,不同往常。   怼到他面前的吸管,有些乏力,能明显看出折腾了一下午的她挺乏力了。   把她送了回家后,他自己也回去了。   走在那段路上的时候,他忽地感觉这天过得尤其平淡,但暗暗之中又很不同,也许他早该注意到。   那日路灯还在傍晚的时候就已亮起,微弱泛淡的星光躲在云层之后,蹊跷得捉弄起人。   自己像是做过了什么,又忘记了什么,有一条线他本该去注意到的,却不知不觉踩了上去。   也许会后悔,直至很久以后,他才想起那日自己戴的围巾有开了线,散成了一束束的流苏,盖在他的发下,埋住了他半张脸。   也许会后悔,但又觉得不是那么重要了,一切都被淡忘掉,成为浅浅朦胧的回忆。   回想,只觉得幼稚,心头却仍记得当时的感觉。   那日的次日,他带着些许疲惫,窗外的鸟掉下来死了一只,他伸手翻开自己桌面上的那本交流小本,像照常一样。   满满几页的张扬大字,与之前几页的清秀字迹对比鲜明,显眼,密密麻麻。   ——艹你妈。   很多一样的字眼挤在纸上,东倒西歪,大小不一。   有的看不出字形,潦草,凌乱,涂花了好几块地方,像针一样刺进了他的眼睛里。   每一笔都发狠得用力,几乎要把纸张刺破,像是恨之入骨,刻出的印子一陷一突,碾过了很久,笔迹断断续续。   嚣张,放扬,填充了整片雪白,完美地融入其中,没有丝毫一点违和感,宛若那天生就应该写在那上面,属于他的独称。   周围没人,看不出他的异样,各干各的事,早晨开出的日光灯锃亮,空气淡淡地凝滞。   他只是平静,站在那里,头微微低着,手指停在了那页最后的乱言上。   上面几乎是一笔,一笔地刻上去,一改笔迹。   你是不是有点得意忘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说,要开虐,正在酝酿感情。 接下来一个星期修bug,不定时更新。   ☆、大清洁   他的本子收了起来。   坐在座位上,不出声,风扇咯吱咯吱地悬在头顶。   一支笔拆得七零八落,散在地上,没人去捡。   空气里感受不到舒缓,凝滞的空气压低着灯光。   良久,他动了动。   撑着桌沿,本想若无其事地半起了个身子,忽地,势头未到,后背就被摁了一下。   「嘿!」她的长发垂落到他的肩上,淡淡的洗发乳香气飘出几缕,她从侧面凑到他眼前,笑得灿烂。   他侧了侧,抬头,眼帘里映入她的面孔,顿了顿,两三秒后慢慢地才嘴角扬了扬。   「嗯?」她看见他这样,一时间。   有点迟缓。   勉强的神情显而易见,却又摸不透是些什么,他一副假装无事的样子,嘴又紧紧缄着,想要表现得如往常一般自然淡若。   她看见,他的眼睛多了些什么东西,像是没休息好,疲惫,带着几片羽毛的沉重。   她探着头往桌面上看看,感觉到好像和平时有了些什么不同,低头在他侧耳边问了一句。   「早餐咧?」   空落落的,排满零落的练习册,答案打开着书页被吹起了折角。   他提了提桌耳,拿出一个蒙着热气的袋子给她。   「肠粉啊,」她往里面看了看,「你本子咧。」   她顺口问了问,自然,毫无遮瑕,在他身后的空桌子上坐了下来一边打开着塑料盒子。   「收起来了。」他回答的也简约,一带而过,她看出来他并不想解释。   今天的肠粉还很热,加了只蛋,缀着些许金黄和青翠,细细的葱花洒在上面,还有一撮芝麻。   拆开酱油,戳个小洞往上面均匀地散,她抬头看看他,只见他和平时也没什么两样。   「你要吗?」   她把筷子拆开,沾了沾水,挑起一小块。   「你吃。」他是早就吃过了的。   她低下头,往嘴里嗦着。   吃了一半,她才发现今天的份量好像比平时要多,吃不完。   「你买了两条吗?」她平日里估摸着也就一条半。   「换了家店。」他淡淡地回应,手里开始拿起了书,卡在柜筒看了起来。   她仔细咂咂,味道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   吃不完了。   她合上,饭盒里还留着余温,不算凉。   「你吃吧。」她站起来往前走,递给他,桌面上摆下半小盒。   他抬抬眼,放下书,欠腰,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滑滑的。   不过三两下,他的速度很快,放下筷子又看起书来。   「不复习吗?」她问道。   「随便」他目光不移,手指翻了一页。   她看了看,这本书好像挺眼熟,是他以前看过的,封面都是一个色系,带着点灰调的冷白。   「过两天就是月考了哦,」她提醒道。   「知道了。」他平静,像是看得很专心一般,拿着余光来回应。   她看了看,没太多管,感觉他心里应该是明白有数的,于是就自己回了座位上。   翻开书,背两行。   盯着久了,眼睛有些发涩,铅字变成很小的一丁点。   一会儿过后,她再回头看看,他已经是放下了手中的书,休息似的趴倒桌面上。   白色的封皮反摊随意地歪在了他的手边,没有动静,他像是困了,埋着的头中看不见神情,平和安静。   -   下午的大清洁,为月考布置做着准备。   级长专门空出来一节课,早在课间时间就广播全开,整个级回荡着麦克风的气音,听着他不断反复地强调一定要把卫生搞好很重要。   班里提前一天就告知了这个消息,分好了工,按着原来的清洁表来。   就是还有些扫天花板、擦风扇、搞遮拦的工作一直没人认领。   他向来都没日常任务,不拖地不倒垃圾,但这次和班里的人渐渐熟了,也会有人找他办事。   这次去拆风扇。   不知道不是是介于性别的原因还是身高的原因,这算得上是份高危工作,可能也看他平时表现就是淡定如水,面对什么都没感觉的样子。   他也不怕高。   站在一桌一椅上,很稳,他身材修长,半抬着头。   不远处隔了一只手的日光灯还在发着亮光,和着天花板,白茫茫,倒不刺眼。他的手慢慢地掰动扣耳,下午从树荫折进来的日光照着他的轮廓,映得出彩,五官里透着一股淡淡的冷欲。   手长长的,曲得好看,露出洁白的手腕,每次一稍稍用力拆卸,就挽动一下。   许多暂无事做的女同学在下面帮着扶住凳子,抬头看着他一举一动,她也不例外。   像是有些刻意,等待。   空气中扬着久积的灰尘,一点点,像是发着光。   「小心点。」她接过他拆下来的风扇页,手上也和他一样沾上了点黑。   虚浮的视线,有些晃动,她随着他左右地看。   其实,没什么。   他还是和平时一样,没什么不对劲。   虽然改变了什么,她注意到了,他可能只是不想被太矫枉过正了。   是吗。   她望一下他。   他已经把风扇拆完,下来地上,低头站着拍了拍手。   微微敛着颔,目光低垂。   一抬头,对上。   去洗手吧。   哗哗的水流从水龙头里倾泻而出,泛着白沫,淋在手上起着转瞬即逝的气泡,在白皙的皮肤上扑腾两下就没了影子。   她在一旁洗风扇零件。   冲刷掉的灰尘,水珠晶莹,他这次没什么话讲,只是很平静。   不知道为什么。   回想起周末的事情,她把头低下,看着流向下水道的清水,只觉得他应该很多隔阂,忽地心里就不是很好受了。   污脏的抹布渐渐泛出原来的颜色,只是带上了旧的痕迹,不断地往下滴水。   「你知道吗。」   她试图挑起一些话。   「她们都说你好看。」   那些同班的女生,从刚刚开始就讨论起他的外貌,大概是气质那里加了很多分,另外可能是自下往上的仰视给了一个仔细观察又光明正大的机会。   其实这么一说,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分享还是表达吃醋,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自己连自己的感情都没搞懂,可能多多少少掺杂着一点私心。   “……”   他并没有回应。   水流一直在响,他把手一遍遍地冲洗,重复着动作。   能看出他的眸中并无焦点,只是空泛地摄着,洗手台前的翠芦莉刚被修剪整齐,零零落落地开了两三朵。   她自知不好,不再追问。   有些沉沉默默的,也是常态,他性子里本就有种莫名的骨感,不隔人。   只是隔他自己。   忽然一下,他对她说。   「我只喜欢你。」   她看见,倏地像只小雀被惊扰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地打了个激灵:   「嗯?」   「我只喜欢你。」   他很认真地说了一遍。   很低沉,不同往常,他很少说这种话。   她忽地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此刻面前的他有些微微地落寞,像是怕着失去某样东西,执着,倔强,出口却又如此平静淡然。   一种混着青涩,纠缠。   风静静地立着,空气中缺了一份花息,换来了寂静。   -   他低头,走入那条巷子。   照旧地拐入近路,身上的伤已然好了不少,能慢慢地帮工,因为工资照拿。   过了路灯口,天有点暗,飞鸟在边界展翅盘旋。   水君子的花香缓缓地弥漫出来。   已然是有些凋零,看上去却仍开得正盛,艳红色带上深纹,妖得宛若路标风景。   一点窸窣声,一只老猫在巷角蹭着,安和。   他停下脚步来,蹲着。   烟味。   回头,余光还未触及,只见是同样蹲着的人影,低矮,背着光,在远处压得很暗。   察觉,对方不抬眼。   他慢慢起身,直腰,迈步往前走。   ☆、月考   我喜欢真正骄傲的人,他们对自己的要求比这个世界高。   ——刘天昭《毫无必要的热情》   -   日子过去得很恍惚,慢慢的,眨眼一时间却也转到了下个星期。   此刻的她正站在班级门口前,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清点着透明笔袋中的支数。   要考试了。   进入高二,不知为什么校内开始抓得严了起来,或许以前也是这样的,一周小考一月大考。她也不得不承认,恋爱确实对人有影响,大概是走路时会想到另外一边去,听课时会思虑着某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时间过得比以前快了起来。   不知不觉的,迷茫就攀上心头来,占据着一个角。   摸了摸门槛,就看见,   他从身旁擦过。   昨日大概是复习到很晚,他眼神不太精神,带着点淡淡的黑影。   慵懒、疲惫。   一看,借给他的单词簿已然是抄了满满,水笔密密麻麻地划动,方正得令人感觉不适。   笔划开始渐渐飘了起来。   她知道他现在这个没睡醒的样子可能什么都记不进去,也只能抄抄写写重复些机械性的工作,勉强着留个印象,将就练字。   坐过去,班里的其他人一半低低聊天,一半在复习。   「过来干嘛」   他先招呼起她。   不知道是不是她看得有些眼花,着动作之间有些无力而也是不耐烦。   「看看你」   她回道,话没说完。   「复习」   今天邋遢,他没注意仪表。   看着他嘴旁浅浅的一层胡须,像绒毛一样稚气未脱。   蹲下来。   「要帮你补习吗」   她把手中的学案卷起来,敲了敲他桌子。   「半个钟两块哦」   这多划算,他抬头,那么刹那间她的眼神对上,发现其中他眼眸见闪着光,嘴角上扬。   她肯定,那肯定是因为她才会有的闪光。   抽出一支笔,零落的笔盖发出细微的哐当响,他对着空出来的白纸写了两下,忽地,她就看见了断断续续的墨迹。   断流了。   她立即起身,折回自己的座位,从柜筒里抓了一把笔芯给他。   「先用着。」她递过去。   如果说非得有什么别的理由他俩要在一起,她可能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大方。   「谢谢。」   他低头看了看,并没有拒绝的意思,手指一拧干练地换上了一支。   一个旁人走过,讨论着押题方向,她望望,又转过头来。   他已经自己开始了复习了。   「你知道吗?」   她趴在那儿,看着他,又开始慢慢地扯七扯八。   「有人给我俩写同人文诶。」   她看着他写下一串略显潦草的知识点,逐渐有点忘记这是两块钱半小时的复习时间。   「刚刚不换了座位,新隔壁桌的就跟我说话,说着说着就拿了张纸给我看……」   她点着点着,发觉他应该没怎么在听,于是就慢慢地停了下来。   等待。   一会儿后,他抬一抬眼。   然后伸手,侧侧,在纸上写道:   「然后呢。」   他在听着。   忽地不知道是不是不好意思起来,她的脸有些红,看着他这副认真的样子。   「写得挺好的。」   勉强地浓缩成一句话,她把杂七杂八的咽下肚去。   桌面上的试卷散发着考试前的平静,卷起一个角,摆摆着,她胡乱地抹了抹手拿起笔,装佯认真地要给他上课模样。   「复习吧。」   摁了一下他的头,低低下来。   触到手上,却忽地感觉到有一点冰冷,烫的冰冷,他没什么神情,而她却能感觉到和平日里的触觉不一样了。   她看着他,凝视了一会儿,他仍像原来那般,也丝毫不觉。   ……   早读连着第一节课的时间已然过去,马上就是考场的进入,她从蹲久了的腿酸中缓解,抄起笔和水壶就往目的地奔去。   他的动作有点慢,一开始漫不经心,有些奇怪,渐渐地却也随着她的节奏进入了状态。   终于很放心。   考试不是些什么重要的大事,只是意义上讲,是个证明,他现在很需要这一种证明。   看着他出去前,还是一下下低头,手里拿着书,碎碎记着。   先前从全级四百多名,到现在能够稳定在一百五以内。她感觉他能很好地保持下去,甚至乎还天真地帮他幻想规划过要考哪所一本大学。   然而他自己的目标很简单,远远没有她帮他想的那么远,读书,打工,拿助学金,维持现状。   大概可以感觉到,他读书只是个年龄上的任务,并不是真正为自己而读的。这种累赘式的负担方式看上去很不好过,但另一边他也没表现出特别的勉强。   这可能就是无所谓吧,他无所谓的方式。   一抬头,她对他忽地笑笑。   「加油」   站在廊前,比了个努力的手势。   有一缕微风,轻轻地扬了扬,少女笑靥如花的,元气满满,很是漂亮。   他不知该回应什么,回望过去,默默地接受了祝福。   铃声响起,他转身,进了考场。   他向来准备单调,省了很多她会做的繁琐准备,只是手上轻轻夹着两只没有颜色的笔,一支半水一支少墨,涂卡用的铅笔也简单至极,规整的橡皮在掌心里兜着,简洁透明。   排队,把东西放在桌面上,他靠着椅子。   桌子是3号桌,比平时的要矮上一些,挤着脚很不舒服。   歪了歪,挪动。   监考老师揉着试卷角,在讲台上一沓一沓地分好,往下看了几眼。   卷子提前发了下来。   他看了一会儿,卷上的题目大多都见过,挺简单的,翻了个面,试卷上的铅字排得密密麻麻的,乍一眼并不觉整齐。   抬头看了一眼时间,指针斜斜地转过了几下,幅度不大,慢慢地挪着。   他在桌面上摸起笔来。   脚一直被顶着,很不舒服,更多的是一股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他闭了一下眼,   旁边的一个人开始写了起来。   胸口,像是有东西要喷薄溢出。   他跟着,拎起笔,盯着试卷,开始写下第一个字。   开始了吧。   时钟的指针在转。   刚刚过了数半道题,试卷上已经有了痕迹。   他尝试着找到合适的节奏,脑海里已经形成了连贯的逻辑、条理,逐渐地出来了,可同时,那奇怪的感觉仍挥之不去,即使他已经尽力填满自己,填充自己,还是埋葬不掉。   一首曲子。   流淌。   忽地,一只手摁下他的笔,歪倒,薄弱的试卷哀嚎着被划出一道撕裂的破痕。   倏地破灭。   抬头,只见监考老师俯身紧盯着他,脸上神情严肃。   “你干嘛?”   他顿住,看着面前人忽动的嘴型,耳边无响。   “什么毛病呢,铃还没打,听不见吗,你这要是在高考要成绩作废的。”   懵住。   他坐在座位上,惘然地抬着头,看着不断张合的两唇,细节忽地就变得模糊起来,一瞥时间,指针滴滴答答地转,卡着,很慢。   两点三十分。   “你作为一个考生,提前动笔,是对其他考生的不尊重,是对考场的不尊重,是对你自己未来的不尊重。”   其他考生已经开始了低头,他还被斥责,他开始不理解起来。指针一顿,一顿,细黑地跳动,他盯着,想要抵挡去所有的乱意,消除,放空……   “都已经在讲台上说了多少遍了,反反复复,这都不听,你这多不负责任,”   它还在不断地卡动,像已经转了数十个小时,他还一直盯着。   起身,他的笔顺着从手中刺啦一滑落,滚到桌角,定住。   身影。   老师看着他,呆住。   他无声,往外望,外面的阳光富有穿透性,在空气中浮沉。   不知道为什么。   他就迈开步往外走去。   不由自主的,像是有一股力量牵引着他,不轻盈,沉重,觉得压抑,一时间喘不过气。步子迈得很累,却每一步都变成了享受,落地之后的愉悦和悲哀同时涌出,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他很感觉自己很看上去平静,内心也一样,却也又觉得浅浅的兴奋,潮动、暗涌……   门口很窄,照着光,看不清了。   他慢慢地,触着空气。   挣脱。   这时他才发觉自己有些不对劲。   昏昏沉沉的状态,远处的视线模糊到他近乎快阂眼,强撑的醒意,抬头一望发觉周围人还未动作,才忽地发现只过去了十分钟。   心里像是一件很沉重的物件漂浮起来了,压不住,稳不下心。   下午的光从窗外隔着绿玻璃照进来,投在他的半边考桌上,映衬得柔和,缓缓。他低头看看,坐直,强硬着提醒着自己。   笔还在手里。   距离开考还有五分钟,他一遍又一遍地反复看着钟表,直到眼睛干涩,也没等来铃声。   有人动起了笔。   嚼嚼舌尖,淡淡的血腥味锁住了喉咙。   拿起笔,只是很随意地划动了一下,眼前便忽地觉得难受起来,仿佛场景重现,浮想联翩。笔尖下不知乱画了什么东西,缠绕着一堆黑线,凌乱毫无美感,唰唰的声音不断,似乎越来越暴躁,他却浑然不知,一只手捂着半边脸,痛苦起来。   直到一根教杆敲响他的桌面。   他站起来。   走了出去。      ☆、温度   就算最后我的存在只是为了使你经过,我但愿你经过我之后到达了一个更美好的地方。   ——陈雪《迷宫中的恋人》   -   他高烧三十九度。   几乎是后知后觉,迈出开朗的教室之外,忽地就神清气爽了许多。   烦闷的杂吸一下子变得四散起来,他宛若已经什么都感知不到,阳光很灿烂,灿烂得犹如十三年的人间暖意,聚涌成一股力量穿插在光束间。   他半昂起头不觉刺眼,内心的炽热渐渐平息,浇灭后的冷烟覆到皮下,激起一阵微泛寒凉的绽白。他什么都不觉,只觉沐浴。   远处的风景已经算不得上风景,只得模模糊糊,有个轮廓,像被蒸融到看不清似的,同他的眼前一样。   迈步,每一步都踩得很轻。   坐在自己熟悉的地方,陌生的感觉却由心底泛出,一种不知名的称谓概括掉了世间万物。   腰腿上的淤青,碰一下就会很痛,他掀开自己的衣服,烙下的烫痕化成淡淡的粉红色,不是狰狞,属于着他。   他看了很久。   昨日走过的路,今日还得走,他脚下的陌生藤条,绕着一切不知所谓。   明明是大白天,却想象到了月光凄清,舒缓而又温柔的微亮被云层遮掩,薄雾弥漫着,到了午夜的时候又聚拢起来。   浇灭的内心,成了旋律,轻敲的钟声荡着寂静。   他感受到了自己的烫,冷的烫,心的烫。   就连空气,每一口呼吸,都烫得发冷,像空中放置了冰块温度骤降……   很困,很想休息,合眼,不再醒来。   把头靠在一旁。   耳边,再次曲流回响。   -   坐在考场内的她,已快迎来结束的铃声。   翻了翻,抬眸,钟表一瞬间像是停了下来,另一瞬间像是转给她看。   顿住。   恍然一见,一种想法无由而生,她仅仅思虑了一秒,便立即打消掉。   低下头,往试卷上看。   试卷上一个个字整齐排列,她自己觉得挺好的,每一题都得心应手。   看了看隔壁同考场的同学,一个个也都奋笔疾书,这次她把试卷做得很快,全部写完还富余二十多分钟。   在桌上敲着笔,无聊,声音小小的。   看向外面,一个老师在巡,一个老师扭过头撕墙上的塑料膜毛。   她想告诉自己,也必须要百无聊赖,应该找到一些能想的打消时间,虚空度日。   可愈发愈,她忍不住,一次次抬头瞥着钟表。它滴滴答答地转,像是有着什么吸引人的魔力,细长的指针每一下都满脑子环绕,有种祝福和诅咒并存的意味,很是奇妙。   他说过他喜欢看钟表,会动,会摇的钟表。   是这样吧。   大致,三十秒后。   她站起来,提前交了卷。   站在种满了绿植的墙旁,兜兜逛逛,手里拿着下一科的提纲,她有意无意地尽力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眼睛不知该往何处放,好像四处的风景就很好,如果有能摄入全部的精力就好了。那,该,很美好吧。   -   成绩出来了。   恰逢午休前的下课时间,众人拿着成绩单,讨论着走向饭堂。   然而成绩还没发完,发到她桌面时,拿着的人看上去心情不错,手在她桌面上一放对她说了恭喜。   恭喜什么。   纸条翻着面,白色朝上,她无意料地拿起,却只瞥见一个有些复杂的数字。   “……”   625   全级第二。   她心中扑腾一下,攥着纸条,往后看他,他也拿到了,身子在窗边正低头看着。   她兴奋起来。   像小鸟一样轻盈地穿过课桌间的小道,来到他的面前,期待着得到他的赞许。他是一如既往地没关注她,侧身低头,注意力不转。   习惯到他的正前方,露出小半张脸,伸出手,掰了掰。   白皙的手指攀上成绩单,纸条的正面展现在她面前,他捏得很松,甚至是有些慢慢松开了手。   迎面,抱着期待的她,映入眼帘的是赤|裸裸地空出一个白格,简洁、利落……数字整齐却并不好看。   400分。   “……”   她滞顿住。   空气几乎在一瞬间滞静下来,那几条规整的框架,立体起来似地刺入她的眼睛,不适感瞬间就涌上神经,呼吸停滞了一下。   她不好是震惊,还是难过,不可置信。   并无别样。   扭头,看见几乎是完全不受影响,他脸色平静,甚至是一副预料到的模样,在他意料之中,就连淡淡的颔线划开了不同寻常的冷漠。   她明明期待着,会看到些什么。   他仅仅为督一眼,对她这副模样并无额外的感受。   「是英语吗」   她看着,有些小颤,明明眼睛已经有了答案,却像是供血不足似地无法接收。   「我没考」   他瞳孔毫无起伏,眸间察觉不到一丝情绪。   紧接着,再无声响。   她手里攥的另外一张纸条是自己的,手里莫名其妙就开始冰冷起来,另一份情感又在融化,纸条像是被浸透湿了,噎在喉咙里的话一下子无法出口。   第一个想法是:为什么。   这种感觉像是一切都被推翻,计划全被打乱,预期和理想冲突,一种不由得自生的情感很快占据了大脑,她想说话,却不知,没有接下去的理由。   他必定有他的理由,有他的一个苦衷,她想问,却不由得。   他已经起身,拿起了琐碎的东西,桌面乱,乱得没有一丝感觉。他似有似无地摆弄了两下,有些装佯地收拾,往外走去。   她顿了顿,追上去。   楼梯间,到走廊,校道的一路沉默。   她原以为他会跟她说一句话的,可能是一小句,哪怕是一个嗯字。   接近五分钟,他无声响。   她想着维持缄默是不是最好的办法,该打开,还是不该,破解不了的仍是那份数字的痛苦,比起眼前,空格令人感到不适,萦绕心头。   脚步缓慢。   他仍在她的身边齐肩,共步走着,直到经历了长久的缄默,走到他往常的一道绿荫旁,他忽地侧身扶住树干。   干呕。   他的喉结一上一下地动,整个人俯身,痛苦、扼喉的艰难,发出那种濒临绝望的声音。   唾液连着喉咙,拉成纠缠的线,病白的面孔扭曲,没有任何其他声息的空气如灰一般死的寂静,他颈脖间突起青筋,勾勒出痕迹,洁白与狰狞的抓眼融入不了和谐的绿茵。   身影歪立,栖息陷入了没有止境的沉默和轮回。   那么一瞬间,她看见了泥潭,一个能把人拉近去的泥潭,树底下的泥土湿润起来,天空中下着针一样的蒙蒙细雨,打湿了每一寸灰尘。   草尖上的湿润,不是雨珠。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伫立在原地缄口,眼眉低着盯着地面。   安静。   他看上去很倔强,就是那种很倔强的人,但能隐忍,到了一种麻木的境界。冰被拿出来消融,就会化,变得柔软,变得敏感……他以为没有什么事能令他难受,而事实上,他知道自己不是难受,只是一种借口,慰藉的借口。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带着些抽搐似地痛苦。他干干逼着自己,树荫下的蝼蚁爬得没有踪影。   尽数的透明液体从他口齿间流出,上颚与舌尖拉出的丝酝酿了苦涩。眼前一片灰蒙的血色,看不清了,高烧的余烬仿佛仍未褪去,尽是一番没有用的想象。   他知道自己一点病都没有,却非得装出令人怜惜的样子,非得出丑。他明明听不见的,却要装佯矫情,自己给强加不属于的东西。   她难以感同身受,却仍旧希望有那么一个灵魂,能带来共鸣,冷雨刺过的皮肤,直戳心间,给予无法想象的打击。   他比自己想的还要脆弱。   还要不堪一击。   忽地,身后泛上暖意。   一点点,先是一只手,一个环臂……然后是整个人,倚倒,抱紧。   特属于的那份温度,攀上了他的后背,腰部感受到了奇妙而又温柔的感觉。   冷雨像是不打了,她用着半边脸,靠着,呼吸。   气息缓和,像是在同他一起找到节奏,想和他同呼吸。   同步率慢慢靠近,白雾的眼前像是突然点起一盏灯,微弱却有力量,飞蛾扑着翅膀为光明起舞。   温暖。   他被垂怜了。   那个雨天她的拥抱,那是不可替代的,缠绕心间的感觉。   他一想起这种密密的雨丝,就会想起,自己当初的青涩、幼稚、假装成熟,却又难堪、痛苦、哑口无言。辩解不是他的本性,他宁愿一个人苟且偷生,却没想到,拉他的人一直都在。   抽丝剥茧,成了治愈一切的良药,无论何时,都能清晰回荡着她两臂间的温度。   可能,经历过一样的痛苦。   他低着头,指腹摸着沟壑的树痕,粗糙,能让人冷静,不冲动。   难受的感觉逐渐化解,冰凉犹围上围巾,绒毛之中蜷暖,一个个的小团积在了喷涌的缺口,填补,变得慢起来。   可能这就是眷顾,一种不受于指使的眷顾,她没哭,她很温柔地靠着,在他的背上一笔一划,慢慢写着。   「别怕」   我会在你身边。   她静静地拥抱着,予他自己的暖意。   至少是在这个时间。      ☆、野餐   我知道我在周遭一个无边无际辽阔深远的世界,可我总是没有办法看到它的全貌。   ——席慕蓉《雾里》   -   周末班级聚会,定在公园。   先前就已然说好,在体育课上,她流着汗抬眸笑着问他。   他有些犹豫。   然而这次,她把手放在他的颈脖处,他低着头,欠身,无法怎么都触碰不到先前的那种温存感。   她感觉他变了。   他开始会躲她了,像以前一样。   她知道他是个细腻的人。   把本子收起来了,她知道里面肯定写了什么。她想看,他不许,走离座位轻轻擦过她的肩,看上去和平日没什么不一样。   不知是那日一时冲动的拥抱,是不是没有起效,亦或是使他畏惧了。他接受不了。   「你去吗。」再次俯身,靠在他肩上问一遍。   他缄口没有回复。   「去吗。」又问一遍,摇了摇他的手,挨着很轻。   等待。   她的发轻轻垂到他的肩上,一缕缕,不断连绵,像羊毛一样带着点发绒。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有了点动作,轻轻一抬头:   「我可能没有时间……」   她收到回复,顿顿,心里纠缠了那么几秒,尔后还是装佯出一些开心,露出笑容,转身就想前去帮他报个名。   「那,我就先帮你,」   他拉了一下她。   有一点重,又不痛,像是一下子抓住些什么即将流逝的东西,很重要的瞬间。   「怎么了。」她心里一顿,回过头来,望向他。   他这次看着她的眼,透露出一丝犹豫和认真,又重复一遍:   「我可能没有时间……」   眼眸里少了一份情感,多了很多复杂。   她不觉得他在撒谎。   「先,报个名吧。」她有些艰难,苦涩地吞吐而出,第一次发觉聊天是件如此困难的事情。   「到时候你没空的话,不来,就算了。」已经词穷,维持着一丝笑意。   其实她自己也笑不起来。她想去,也只是为他。   只是出去散散心,和大家附和着笑一笑,没关系的是吧。   他迟缓地顿了顿,缓慢地,点了点颔。   聚会的地点在学校附近,不远,属于中心地带,环境好,交通也发达,住得远的住得近的都挺方便。   零零碎碎名单上也算聚集了二十多个人,大家商讨着每人带一点东西,凑合起来,一起野餐聊天玩会游戏,增进一下感情。   她一边煮着咖喱鱼蛋,一边想着,毕竟是要一起上高三,以后也不怎么可能分班了,关系肯定得处好点。   锅里慢慢滚起的小泡,泛着黄色,另一边腌制好的鸡翅放进了冰箱。   班群里早就聊得热火朝天,大家互相问着几点、带什么、要干嘛。   她没太注意,只是翻了翻,然后调转出去,打开了他的聊天页。   她能明显感觉他状态不好,不舒服,回忆一下也觉得自己今早有些强人所难了,仍旧想好好关心一下。   「在吗?」   她只打了两个字。   虽然经常能看到网上说,这样打扰不是很礼貌,可他俩也不是什么不熟的人,聊聊天,多两句废话也没有关系。   继续煮。   手机又在一旁嘟嘟嘟地响了起来,消息一串,却没有一个是他的。   渐渐的,只能慢慢地等,慢慢地看。   可能有点忙吧。   浓郁的香气飘了出来,藏匿在灶台的角落,抽油烟机漫不经心地开着,她坐在那儿,椅子半腰。   李子健问她为什么最近都不去社团了,还说路上看见他脸色比以前还差。   她也不知道,她要早知道,也不至于这个样子。   大概是想象力大发,李子健还脑补了三千字小长文出来专门发给她,“滴”地一声,低头看看,情节曲折离奇,大概是一人隐忍为了她背负所有与世界对抗,最终又不得不劳燕分飞,独自走向死亡的故事。   她有时候觉得这人不去写小说、当编剧、拍狗血电视剧真是可惜了。   压根没这回事。   但三千多字的小长文,的的确确看得她心头一揪,有点疼。   不再理睬李子健以后,鱼蛋已然做好。她捞起,打包进饭盒放进冰箱,明天一早起来加热一下即可。   浓稠的汁液,覆盖在一颗颗圆不溜秋的鱼蛋上,他好像不是很喜欢吃这种东西,而她却是最爱的。   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多,还没等到消息,她先睡了,一夜无梦。   早上起来,烤鸡翅,热小食,她一边做着酸奶沙拉,一边看了看手机。   他还是没回。   她想着没怎么在意,吃了两口早餐,于是就出发了。   同行的公交车上,也没撞到他,极大可能是不来了,她一边攥紧扶手和保温瓶在车厢内站稳,一边安慰着自己。   到了。   约定的地点零碎站着几个人,她笑着打了招呼,互相调侃着怎么这么早,又加入等待的行列。   这个公园很大,大到一眼看不完,人都难找了几分。   她尽管知道自己不用找了,却也还是没忍住,眼角偷瞥。   围绕着重重叠叠的商圈,大大小小的闹市,此处却是安静的,有一些独属于自然的恬淡和幽寂。   花坛在脚边,已然绿绿葱葱,不怎么开了。   很重。   很久,恍然间,一抬眸。   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他站在远处,背着身,高瘦的身影泛着点雪亮。   不知道是不是找不到,微微侧了侧头,焦目一对,碰上。   她原地顿住了。   怎么,   也来了。   -   他在她的旁边,并着站,也没怎么说话。   她有些低头,不知道是愧疚,还是不好意思。   过了一会,她才慢慢地说:   「你昨天,没回我。」   他点点头,缓缓地解释道:   「手机摔烂了,掉进水里,彻底用不了。」   她本来想不接话了,却还是没忍住了,有些讷讷地看了看他。   「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他没继续,只是往前面看去。公园门口正对着的是大片的广场和马路,行人稀稀碎碎,车一辆接着一辆,没什么烟尘。   路标在这个天气下,有些迷茫,尘埃在空中飘浮成了金色的屏障。   她转头,人已差不多到齐,大家都开始往里走,远处的草坪很大,绿茵茵的覆盖一片地方,风筝在放。   她拉了拉他。   他很顺势地也转了个身,她感觉自己几乎快看不见他的脸,有些不敢看,只是走,有背影,迈腿一步两步。   忽地停下来。   他凑到她的肩旁,挨得很近,很轻地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她只有感觉,淡淡的感觉,若隐若现。   很像一个梦,闭眼,就会消失的梦。   她不知晓这是什么感觉,只是知道恍然间的眼前朦胧起来。   错觉到某些东西在流逝,纷纷明明怎样都抓不住在手里,呼吸慢慢的。   直到,攀上他的指尾,才安定下来。   有人买来了水果,带了火腿肠,有人说接了二十多个摊煎饼果子的阿姨脸上笑开了花,大肆探讨着阿姨想他是哪家的傻子,结果做到手都快抽了的逸事。   她在一旁,铺好报纸,把带来的鱼蛋和鸡翅拿了出来,摆得整整齐齐。   他只带了本书,坐在树下,静静地读。   一群人还蛮热闹的,很多话聊,手游桌游飞行棋都有人带了,一样不落,能玩很久。   “真好吃。”同学夹起一只鸡翅,夸她,不一会儿后赞扬像潮水一样不断涌来,她笑一笑回复,用碗挑起一些,低低着身子到了他身旁。   「吃一点试试。」她准备好了餐具,「我自己做的。」   他汲取着精神食粮,一抬眼,她才发现他看书并不深。   「我不用了」   他算不上拒绝,也不是什么搭话。   「还有水果,布丁什么的,试试嘛。」   她劝着,双膝碰着绿茵,柔软的草尖覆着短裙。   他姿势不动,目光里像是含着什么水一样的静澜,只是看着她。   外面的一群人,围在一起讲笑话,个个前仰后翻的,成了不吵不闹的细碎背景音。   她也靠在树上,树皮粗糙。   两个人坐着,谁也不说谁的话。   很久,他们的飞行棋已经一轮了,他们开始玩起别的。   她对他说,我们去放风筝吧。   在隔壁的小摊里,选了一只小风筝,花了二三十块,比两只手大不了多少。   大草坪很开阔,望不见尽头,很多人都在放,唯一一棵榕树垂着榕须,跟着静飘。   风起了,他们放了手,恍惚间慢慢升高。   是棱形,依稀能看清楚影子,两条筝尾随着飘摇,一眨眼又变得模模糊糊起来。   有云,又像没有云,线在她手里跟着风走,绕着微蓝的天空转,远处湖中心的游船懒懒地倚在岸边,有了落叶,和一丝涟漪。   他也看着风筝,半抬着颔,没有动静。   “……”   那种念头又出现了,她咂咂嘴,感到一丝苦涩。   「那个,我要回去了。」   她出口。   有一些事情,在原来的学校,在她另外一边住了十年的地方。只是些手续,却忽然被告知要滞留,可能十天,可能一个月,她心里有些不安,却又无从谈起。   他点点头,只是呼吸,一缕气息随着散在风里,仍半抬着脸。   「嗯……」   她手里拿着线,他在隔壁望着,各自都没有话,两个人把头抬了许久许久。   它飞得很高。      ☆、歧路   我们越是往前走   我们便有更多的   不得不割舍的道路   ——冯至《歧路》   -   她回去了。   其实说回去哪里,他也不知道。   只是少了一个人,暂时性的,一个位置而已。   他坐在座位上。   孤零零。   他开始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写作业,他想给她发个消息,摸起兜里那个整个屏幕碎成蛛网冰霜的手机,缺了一块,把他刺得手默默缩了回去。   低头。   许多功课都没做,伸手凌乱地翻了翻,好几本都被撕掉了几页……他反手合上,假装不在意的模样,另一只手拿起买了很久的诗集,直到一列收作业的女生过来朝他伸手问着:   “麻烦交一下作业谢谢啦。”   他没变表情,眼睛盯着那行短短的铅字,只是一如既往地平淡回复道。   「没写。」   女生开始记下他的姓名。   不过一会,便有人传来消息,说科任老师叫他放学留下补做。   他什么都不说,索性一把塞进柜筒,然后回复道:   「丢了。」   当着面,他这行为无疑也太张扬嚣张了些,那人先是呆顿了一下,然后转身,脸上浮现出不解,怎么也想不通好好一个人为什么突然间就变了个样子,慢慢地向外走去。   他不理。   柜筒里的封皮已然被污水浸湿,糊漆漆地看不清个大概,内页一半都只剩揉烂的废纸。   那大概是前天的事情,她刚走,天上就开始下起大雨,本子便掉落进污水之中,他捡起来,发觉已然全部浸透,被踩了两脚后更是融融烂烂,不见字迹。   她问过:「你是不是不对劲。」   没人对他怎么样,他一如既往,上学放学,路边的花照样地枯萎。   无须什么注意,只要渺茫,只要微不足道,他能随时停下来,伸出指尖挑一挑折去的花茎。   猩红的微火会暗暗闪动,他知道始终有人是挂念着他,记得他,一个,两个,没什么亲人但也有人会想他。   仅仅是这样便也足够了,不要打破。   ……   口渴,起身,经过走廊。   本只想打水,路程不远,几步。   两三个人与他擦肩而过,面对着,课间的音乐还在徐徐响着,人群吵闹。   手势。   他眼角里晃过一下,那手势的残影便转瞬即逝。骤地流氓的笑声便张扬地响起,几个人假装嘻嘻哈哈,相互推搡着往前踉跄蹦跶去,乍一看也只是顽皮了一点的高中学生。   他闭眼了三秒,手中的水瓶和墙壁,“刺啦——”地发出摩擦声。   水瓶掉了。   他站定在那儿,良久。   才弯下腰来,默默地捡起,似乎在为自己的一时分心而承受。   不该去想,不该去看。   他自己在心里不断地默念,转眼,才发觉许多灰尘。   被剪齐的翠芦莉开了一朵,独占鳌头地往外探着,有些低矮,沉绿之中又分外显眼,漂亮,不同凡常。   他往回走了起来。   -   下午的角落,楼梯间传来声响,他一个人自上往下地走,发出脚步声“哒哒哒”。   开始混杂。   轻微的响动停下,他止住步伐,微微回头,有着悠晃几个的身影。   半楼梯台上掩着窗,恰好一半,云层遮盖的厚,同时也填充着昏黄的夕光。   角落,泛着气泡。   那些人也停了停,嘴角扯笑。   慢慢地,脚步靠近,   他不动,几个人把手搭上他的肩。   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带着些玩弄的意味,斜笑着抬眼瞥了他一眼。   他假装不理。   本想继续往前走去,脚步刚起势,那些人又用了点力气拉住他的肩,嘴间动着,往前靠到了他的侧面。经过时专门擦身,略带笑意的嘴角忽然就变了脸,下一秒便手臂一歪,倏地用力把他往墙上摁,   “——真草你妈的!”   他立刻想一低身,挣扎,往旁躲去。   手臂立马被攥紧,动弹不得,一个人咬了咬牙,一脚又顶了上去。   “——动你妈呢!”   他只觉得腹部一抽痛,深吸一口气,那人的膝盖兴致勃勃地收回,在原地停顿了一下。他被架着,靠在墙上,痉挛的腹间宛若再一次被撕裂开来,俯身低头缩成一团。   冰凉的墙碰到了手肘,攀上颈脖的寒意连同揪着鬓发,后脑勺被猛撞,窒息感一瞬间堵塞喉间。   他下意识地要发出声音,扼在喉间的手却止不住,他挣扎,侧腰便被猛地撞击一下,紧接着便是暂时性的松开,无力地卧地。   伸了伸手,靠着墙想要爬起。   不知是谁往他身侧踢了一下,肩上的书包立马就滑落下地,发出微弱的声响。   他在地面上,发出呻咳。   那几个人饶有兴趣地继续看着他,窄小的楼梯半间内充斥着血腥的目光,享受快感的贪婪连空气都似乎多了几分愉悦。   不住三十秒,一个人抓起了他的衣领,半拉了起来。   此刻的他脸白得宛若一张寒冷的纸,毫无血色,颔微微吊着,随着气息动了动,他似乎想说句什么话,却仅仅咽了一口唾沫,失去了凌厉的光泽。   第一个巴掌。   他闭上眼。   很痛,火辣辣地痛。   周围高度同等的压迫,被孤独地挂着,齿缝里一次又一次泛出苦涩的血腥,咂咂嘴就咽了下去,鼻腔内分泌出了打量生理性刺激的黏液,喉结一吞,伴着说不出的话一同消失。   第二个,   第三个,   他把脸歪到一旁。   他们笑着,掐着腕,五个指痕重重地打在了他苍白的脸上,生生地打出了红印,交叠,重复,辛辣的感觉似乎挥之不去,光一照射,更像是雪白的透红。   这种算不上的羞辱不值一提,仅仅承受下来便是。   他们会累的,总会累的。   什么都不用改变,就这样,快点过去就好,猩红的烟火在他背部烙下的烫印结了疤,一靠,便像起了脓一般,恶心感会随着记忆,一点、一点流掉。   他低头。   手段停下。   光恰好照着他的半张脸成了一深一浅,阴阳交割着,浅浅地呼吸,一缕一缕扯着已然麻木的痉挛和抽痛,他十分安静。   他知道,   其实,   那正对着面的人未过兴,瘾劲正大,抹了抹汗,仍想兴致冲冲地再来一下。   作好了姿势,带着些激动,红了眼朝着挥出拳头。   刚触及他的下颔,他往旁边出乎意料地躲了,刚想震惊抬头,手间已准备好更猛烈的制裁,怎知突地就受到一阵预想不到的冲击。   他迎身,往前倒,使劲咬下那人的一只耳,直到鲜血味弥漫在嘴中,盖过了原先的苦涩。   他们是一样的。   被袭击的人即刻就哇哇大叫起来,慌乱地把人推开,他不动,像是死死附着的青苔,薄薄的,三厘米的小刀怎么在臂上乱插,他甚至感受不到痛,没有比这个更享受的滋味。他咬合牙关,一边嘴角上扬,却始终缄着口,没有表露出一丝的喜怒哀乐,像一个只是无情宣泄的不共通情之机械。   说过了,   他们其实毫无区别。   都是一样的垃圾、污垢、不知廉耻。   地上混杂着血,滴成一堆,淌开来。他们推他,他不放。   本来自己就脏浊。他和那些人身上的共同点是如此之多,像重叠的影子,交叉,斑驳,腥味能使人兴奋,他曾经也幻想过曾经的未来,他的未来,没有一点儿光,哪怕是月亮,哪怕是微弱的路灯。   即使没有经历变故,他也肯定自己始终会长成那样的人。他不晓情理,永远存于身上的只有嫉妒,自私,也知道他不是把能被融化,而是不断地把其他人拉陷进泥潭之中。   只因为自己出不来,就不值得任何一切,   挣扎与慌乱的场面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嘶吼和痛苦迅速代替了那个人先前的兴致,随之而来他也感受到属于自己的愉悦,皮肉的味道渐入鼻翼,他贪婪地闻着,同时平定,镇静地看着他们,就像打量猎物一样顿感可笑至极。   自己的小小动作,就能让他们惊慌,局势一变的争斗,令他懂得了其中的快感和上瘾。   他冲撞,应激反应,人开始不受控制,拥挤的半梯间失去了方向。   亢奋的场面天旋地转,开始了新的一轮狂欢,“砰”地一下,身体撞向墙壁,压迫,刹那间他们全部都像捣了窝的小白兔一般落荒而逃。   摇摇晃晃,眼前血色朦胧,唯一的凌乱留给“咔嚓”掉落在死角的三厘米小刀,明晃晃地反光出一道锋利的刺芒。   晃然。   死寂一般。   他顿住,看着眼前“砰——”地一声。   只闻到轰然滚落的声响。      ☆、缄默   办公室内。   他站在那儿,低着头,浑身狼狈。   世界寂静。   混乱的场面重现,他被打了一个巴掌,面前是不认识的人。   那个人掉了下去,滚落了半层楼梯。   昏迷不醒。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已经不记得,一切都变得模糊。   嘴里还残留着血丝,他的舌头能感受到淡淡却又扑面的腥味,一丝丝,脑海里已经没有了想法。   他只是轻轻推了一下。   是的。   刀尖掉落,刺啦一下的光闪烁在眼前。   他不过是轻轻推了一下。   身上被扎出的伤口渐渐有了痛觉,一动,便像撕裂开来,却又流不出血。   是他干的。   他们都说是。   被人指辨着,他发觉自己的心不跳了,低头看看,他才知道自己这么冷。   他觉得,是要下雪的。   窗外还是很亮,截然不同的亮,明明该有冬天的味道了,却仍是浮动着燥尘。   他想看雪,只是一点点雪,不用纷纷扬扬,他还没看见过。   该知道的吧。   他该知道自己必须要承担些什么。   一切责备都不可能听见了,对他来说也毫无意义,不过是顿劈头盖脸的骂、打,然后看着一些奇怪的动作,不明的事情发生。   可他听不见,他只是旁观,他不用参与。   哭得哀天嚎地的人趴倒在地上,探头议论的人躲在墙角,他只不过是站着,在中间,像小说里的上帝视角。   可上帝视角终归需要一个立场的,这时候他就不知道该往哪去了。   明明不关他的事。   他把自己的袖子撩起来,露出手臂展示给大家看。   眼前变得白蒙蒙的,一条条疤痕变成了淡淡的粉色,像是刚刚愈合,那种绯红,他们所说的樱花的绯红。   绽放开来。   一瞬间的沉默,他又继续把自己腹间的衣物撩起,给展露出来。   那里的淤黑一片,碰着不痛,括了一圈新痂。   他明明一直都那么痛,此刻却又没有了感觉,只是他本来就长那样一般,他本来就应该接受痛觉。   还有背部,肩膀,他都没有伤,一点都没有,那些都只不过是假象是不是。   你们能看得见吗。   缄默。   他熟知这样没有用。   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展示。   他甚至想脱个精光,一丝|不挂地好好让他们看看,最好有人把他解剖开。   好探讨一下,他的心是为什么,不跳了。   “私了吧。”对方提出。   他闭上眼,对着在纸上说一句:   「别告诉我妈。」   -   他在全校的广播里道了歉。   很奇怪。   每一步,他都走得很奇怪,有目光打量他。   无论他做什么事,都跟着他,密密麻麻的背刺,像针孔的眼睛不断浮现一般,垒起。   全是非议。   他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了。   没关系。   他在麦克风前不知道是什么感受。   他只是照着念,念就足够了。   一个一个字,打伤、处分,对不起……这够了吧。   他会弥补的,他会一点点弥补的。   他是有过错的。   他本就什么都不该,每呼吸一口都是痛,很痛,肺被一点点刺穿的感觉。   手是凉的吧。   在想。   水龙头哗哗溅起的水花,白沫浮起又消失,他对着看。   不断地浮现要是自己也一样,什么都不用管,转瞬即逝。也许会被人看见,被人羡慕,但现实中只会有血沫……   他想做无忧无虑的,哪怕是一秒钟,半秒钟。   呆了很久。   出去,继续接受无声地荆棘。   地面是雪白的,混合着墙,混合着天花板,分不清楚了,什么都只散发出一种交杂的味道,呛鼻。   他没什么事情能做了。   已经成了只能被观赏,非议,的一个物品。   应该是要满足的。   他想维持,维持下去。   什么都没发生就好,在心里抹掉就好,即便是自欺欺人地留下,时不时苦笑,他的皮肉还是存在着皮囊。   他不想要人生。   只想安定,他很简单。   他想要没有起伏,谁都看不见他,他就坐在那儿,站在那儿。   灵魂也许就是这样存在。   路上的清冷蜷袭全身,像是被风挟裹。   意外地有了点暖意,缩在每一处气息,挽回成平静。   没有人会等他了。   路很短,很小,细细狭狭。   走过去,没有阻挡。   他抬头望一下,路灯不亮,落得昏暗空冷。   他停住许久,心里什么也不想,唯独浮现出慢慢的等待。   会亮的吧。   推开门。   母亲在客厅里等着。   轮椅已然没了光泽,彻底附上锈迹。   却仍能倒映出一个很小很小的影子。   母亲没有动,只是放下电话。   他知道,站在那。   一个眼神,动了口,昏黄的灯光填满了整个房间。   退学吧。   寂静。   轮到他缄默了。      ☆、下雪   你顺手挽住火焰,化作漫天大雪   ——北岛《青灯》   -   路上。   雪光轻柔。   天空中朦朦胧胧的就起了一层薄雾,他抬头,脚步渐缓。   他大概是第一次,那么想,那么想地看到一种东西,说不出来,只能描述……纯洁的,美丽的,纷纷翻飞或是细屑碎碎,不停不休地连连绵绵,覆满眼前。   总有种,淡淡的失落。   这处南方的气温几近是骤降,能在无意之间就措不及防地入了冬,虽然晚了许多,但寒风却是出人意料地强悍。   昨日还是微光泛波,今日有如一片沉底的死水,不起涟漪。   他独自走在这路上,挟紧了一下衣,低头。   几乎是躲避,或他本来就该这般,沉默得不只言语,宛若灵魂也被冻上一层寒风,一点点异样就能烫得融化。   手指冰寒,十天了,路旁的树一如既往的片叶不落,却是蒙着沉重的绿黑。   挪走。   傍晚行道无人,背影孤零。   他轻轻地往手间呵着热气,暖意抽着点点风触及掌心,余光瞥过,一抬眼,腔间的气息瞬间停住,像是时间刹那就凝滞一片。   一个人影,站在他面前,像雪花绽出在视野里,   少女的发丝弯起了轮廓,一丝丝,被风吹得攀上脸庞。她的目光像是波光,却又向着同样的一个方向,被凝视着,注视着,很像寻找着东西……   他躲了躲目光,路边的角落才是他的归宿,指尖往围巾里蹭了蹭,拉了拉,遮盖住自己的全部。   眼睛、鼻尖、包括生命。   她的衣领外翻出细细的毛绒,颔低低地有些显露,脚步却不动,站在那儿。   不愿被看到,也不愿被这般蚂蚁的焦凝,被层层包裹,空气的夹层叠叠而起,   擦身而过的喜欢,漠不关心。路旁亮起的灯光照住了半边脸,装佯而出的冷漠那刹那自己也觉得不攻自破,心分裂成了两个细细的小口,一个流进血液,一个流出。   感受着温热被冻住,无形之间的吞吐隔开了薄雾,浅浅的是屏障。   她蜷缩着手,微微侧头,埋进去半张脸。想伸手,风却冻僵了她的指头。   长发在空气中胡乱地飘打,披肩、耳旁、轮廓浮现。   “嗳,”她忽地转过身来,一把拽住了他,迎面的动作却没什么力度,几乎上算的是低低的哀求,“要去哪儿。”   去哪儿,他停住脚步。   眼前没了方向,唯光忽明忽暗,抬颔。   被拉回入低沉的雾夜,蝉鸣早被冻得缄默。   他的眼前被抹开,她的脸被映得匀称,看着他,看着他的每一寸,手间攥紧怕要失去,朦胧之中他有种错觉。冷气流裹住了周围的空气,回环,他察觉自己比周围还要更凉一些,他缩了缩,那只手却攥得更紧了,不愿放开。   暖意。   不是冬天来了,是她走了。   她的手在臂上,在衣角上。   灰翳蹭得满满当当,空气中漂浮着,今天下雪了,落在了地上。   第一次的下雪,他所看到的,美丽的,洁白的,先前从未闻到过的淡淡的雪气,落在了她的头顶,落在了围巾上,很快就融化,一小片,甚至还来不及接住便似水了。   他们什么都没注意到,天已不再昏黄,暗下来的黑夜像水晶球的玻璃罩,晶莹、梦幻,正如寒风刺骨,却被挡住了去路,脊尾间悄悄的冷冽化作了丝丝抽抽的炉火。   一股暖流就这样涌入,不抓紧,就会穿堂而去。   不知道,会不会复返。   愿意,换取一丝冰冷,他的眼睫凝上冰霜,有水慢慢滴落缄口不语,想依偎依靠感受她身上的热量,驱散着不息,没有什么能遮蔽,属于他的属于自己的,她就在那儿。   推开。   攀上他的手瞬地变得冰凉。   他垂了垂眸,有些躲避似地望向另外一边,身体往侧旁靠挨。   算了吧。   他靠在墙上,看着满天飘落的雪花,他有些满足了,愿望就这么简单,甚至在冬天还未完全降临的时刻就实现了。   「我会搬走的。」   「秦微音已经辞职了,她会带我走的。」   埋首,很冷淡。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却又带着点小孩的气质,再看他的眼睛,他成熟,他是如此地深思熟虑,她感觉此刻就如同了两个世界,他们是如此地完全不一样。   「会有人安排好的。」   全部都安排好。   他会逃离这个地方,他会什么都不用再去想。   在那个偏北的地方,他能每个冬天都望见雪,他能每年都实现愿望。   「一个星期。」   他低首,什么都不看。   拔开她的手放下来,垂着。   她愣着,呆呆的,想要再拉起他的手,却发现不知何时,两人倏然间窜出一股寒流。   相隔开来。   他背身远去。   -   只是一点小雪。   却如此轻易地摧枯拉朽,一夜之间,冻死了所有的花草。   电视里不断报道着相隔六十年来的第一场雪,她任由它放着,闪烁得客厅里灯光昏暗,窗外仍席卷着寒潮。   只不过是一眨眼,   是半个月,   她回来,就一切变了个样子。   电视台前的女主播一边报着雪景,一边叙着灾情,此刻她心里却念着那一回事,脑海中不断浮现着他拨开自己手的动作,每个字全然毫不入耳。   那时候应该还是温和的,热的天,不像现在这般刺骨。   她回到教室,只发现他仍放在柜筒的两本书,除此之外,别的都没了踪影。   匆匆忙忙。   她忽地就变成了无头苍蝇。   每天放学,她一有空就去他家门前的那条小巷里蹲守,期盼着,哪怕是一小点踪迹。   可无论如何,都不见人影。   她觉得自己是悲哀的,委屈的,满肚苦水,却挤不出一丝眼泪。   直到如今,她的手和他温度已无差别。   她才真正发觉了自己失去某样,很重要,抓不住的东西。   为什么。   眼泪涌出。   一盏灯悄然地开,在她头顶亮了起来。   母亲回来了,并无看她,她连忙擦干,一边应和着母亲的话。   母亲并无发现异样,把包放在门把上,还未回头,便先听到逐渐发软的声音。   她不自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没有出息。   半句话一出,后边就变成了哭腔的软语。   她明明不应该的。   泪水止不住地涌出,从抽泣,到号啕,都是因为这场雪。   这场雪冻住了她的感情。      ☆、夜幕   我们生活在四季的正常运行之中——这寒冷并不是晴天霹雳,不是莫名天灾,不是不知尽头的黑暗。它是这个行星的命运,是万物已然接受的规则。   ——李娟《冬牧场》   -   冬季。   是节假日,人客多了一点,外面打起了边炉,白蒙蒙的雾气时不时地蒸腾,挡住视线。   旁边的一篮篮菜还带着水,望过去葱翠晶莹,乍一眼宛若里面包住了什么东西。   他被吩咐着要出去,把菜送上,他的动作没什么冬天的迟缓,反而迅速,缄口不语反而诞生出最好的态度。   退学之后,也过了一段时间,他的生活也仅仅是换了个地点,把打工延长了,帮工变成了职业。   他不用做些什么额外的事,只需实实在在地干活,擦桌子,扫地……不委屈他,一天到晚,他很少出过饭馆,不是在后厨,就是走着小路,生活闲静,没有任何额外的纷扰。   若要算起来,他习惯着,   也快一个星期了。   人客渐渐散去。   一如既往地低头,只要不张扬,不显露,他就还能在这个地方慢慢地苟活。身上满是烟火气。   菜刀声咔咔咔地碰着砧板,葱花和盐西混在了一起,剁得很碎,还带着点生姜味,抄起往旁边的酱油碟一倒,已经备好了今晚的佐料。工作量并不大,甚至乎没什么事做,每天按着规矩,按着步骤。   已是下午,风难得地消停了一会儿,暖阳照下来,地板上久违有了自然光的明亮。   站着。   一会后,他转身,回到后厨洗碗。   脚步刚迈进后厨,便察觉有了人客,这个时间点不上不下,老板娘在大堂招待,发出问候。   “要些什么?”   外面传来。   他扭开水龙头,转到一边,水流哗啦啦地流下来。   前两天热水管道坏了,现如今用的全都是冰凉刺骨的死水。   油渍不说洗得干净,他的手碰一下,就宛若被刀锋淋着,鼻息间嘶嘶地抽出点凉风,三五分钟后,有些暖和起来,动作就没那么生硬了。   “有什么推荐吗?”   客人莫约只有十六七岁,还是小孩子的模样。可一双眼睛里却是好看,眼神轻轻扫过大堂,坚定又有力。   “一个人的话,随便也行,炒两个菜吧。”   他微微低着头对着洗碗槽。   她抬头一瞥,隐约通着纱窗,望见里面的人影。   “炒菜心,番茄炒蛋,外加一碗白饭。”   后厨内碗碟在槽中冲洗着重叠,抹布上的洗洁精泛起厚重的白泡,抹擦过后又顺着方向放到另一边,动作不断反复循环。   侧脸被遮掩了一半,颔低低的有弧线,他的动作并不算干练,一上一下,光有碗碟碰撞和流水声音浅浅传出。她猜想他的手指已被冻青,面上也仍旧毫无改变。   她猜对了。   坐下来,目光往那边凝视,他在里面全然不知情。   低头看一下地面,很干净。她记得他以前会用信息和自己闲聊,那时候随口提提就经常是拖着地。   饭馆不大不小,算得上亮堂,天花板白中泛着点暖黄。   环顾一周后,她收回目光,耳边就听到了厨房里的油锅滋滋响起,火从炉子间喷薄破冬。   等待,她就坐在那儿。   后厨里刚重新煲热的午饭,他洗着碗,闻不到跳闸声。老板娘把菜单随手夹住,炒完两个小菜后便碰了他的肩,示意他上菜。   他擦干净手,捧起,两碟的分量不重,跨出后厨的门。   脚步迟缓了一下。   抬眼,忽地滞停。她也正好抬头,两人目光对上。   手中的菜温度新鲜,透过瓷碟传入他的掌心,烫得焦灼。   她脸色不变,平静着就坐在那儿。   呼吸忽地就变得有些凝滞,喉间像被噎住,上下艰难,脚步不得。   他按着规矩,微微俯身上菜,目光低垂在地面上。   她没有动作,只是看着他,目光并不随着移动,视野之中出现他的腰,每一次都不多余地晃身移动。   始终保持着一种距离,她是客人,而他仅仅是服务者。   手拿起碗筷。   她夹了一块番茄,汁水浸着整个白瓷盘,滴着。   他退离,躲进厨房的角落,像一只受惊的小鼠,低着头,没有任何缄语。   有些酸,蛋的味道却也弥漫着腔间,淡淡的,还有小葱与姜的味道。   双筷舀动一口饭,她递到嘴前,看着。他已然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那窗户外侧的注视,侧着半边脸,唯剩下黑黑的发后捎。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吃得很慢,碗中还有半碗饭,菜也剩下许多,慢慢地放下餐具。   站起。   她脸色冰冷,对着厨房里的躲藏目光,   直视着举起两手。   「你」   「过来」   -   小巷旁。   天冷,气息呼出,两人的距离之间像是蒙上了一层热气。   他靠在巷壁一旁,几乎是有些挨坐着,在杂乱的座椅堆旁靠身。   她则是站着,双脚拢站,手端正地往身后靠,眼神凌厉地注视他。   他头微微侧到一边,一直望着那几棵若有若无的小草,看上去有些心虚,是故意躲开她的视线。   「什么意思。」   她轻轻质问。   他不做回答。   「你这是在躲我吗。」   她的目光垂了垂,却更带锋利,刺得他被注视的腰隐隐约约有点疼。   不抬头,不看她。   她生气,上前一伸手要拉住他,他讷言,下意识地往后一躲,缩了回去。   她:……   她:「你到底想怎么样。」   现在的他,活脱脱地就像个不成熟的孩子。   胆小、懦弱,还学会了说谎,凡事都躲避着,只要觉得不在眼前,就没有烦恼。   她怎么都想不通,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仍旧侧过脸去。   不敢看她。   「都是假的是吧。」   她盯着,心底却渐渐有了别样的不适,酸还是痛,太过细微了难以思考。   「你什么都是骗我的吧。」   一出言,筑在心里的堤坝,便开始有了裂痕。   「搬家啊,你不是要搬吗,你用得着天天这样摸黑走小路绕过我吗?」   「我每天在那蹲你,蹲到十点十一点,你明明都已经看见我了,一个星期了,你为什么不说。」   「我还以为你真的搬走了。」   指尖落定,想要再用力地比出话来,却忽地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觉得自己很不争气。一种感觉攀上心头,她明晃晃地感受到那细微的苦涩忽然就变成了洪流,冲击着心脏,波涛汹涌。   酸楚。   他微微抬头,瞥见了她的眼泪,心中一愕。   他没想到过。   只是,低头,缄默。   两只手拷结在一起,指甲悄悄地抠着曝开的布料,发白的角落毫无声响,他唇尖顶着上颚,吞了一口唾沫。   「可以了吗。」   他问,不过半晌,他离起,整了整身上的围裙,转身往回走去。   小巷里偏蔽,光投射下来只落得阴凉,四处的影子层层覆盖,他偏头,躲回去,无影无踪。   她静站,不语。   第二日。   第三日。   第四日。   每个傍晚,她都准时出现在那儿,天黑得很快,几乎眨眼之间就落入月幕。小巷里的人影直直地等着,一直到达漆黑的半夜。   凝视,每次都坐在后厨巷旁,正对守着。   他会躲,方式很笨拙,只是不看。   而她眼神锋利。   久而久之,他想出的另一种逃避的方式,每次从前门绕路,就不会对上她的正面。   她也不动,只是静坐着,看着他从巷口路过。   她一直在想,什么时候,他才肯走到自己面前来。   路灯昏灭,冬季像是被抹上了层雾,连时间都缓慢起来,每次等待,要复杂思虑许多。   自己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他这样做,也是为了什么。   完完全全没有必要的事情,有什么意义。   抬头,落得个寂静。   第五天,已是个周末,她低着头,看不见他在里面忙碌,然而今夜早就浮现出了星星。   巷子里偏僻,满目阴暗,有暗处的小动物左撺右掇,下水道口的流水声清脆地暗暗响起。她是一个人坐着,目光所及毫无人影。   时间,十一点半了。   她手里随意轻攥手机,时不时低一低头,然后抬起生怕自己错过了他的身影。   想着,她如果看见他,这次要上前去了。   就一次,最后一次。   没有办法。   冷风凄凄地吹,钻进每一条缝隙,挤满,盖住不住的冷裹挟着身子周围,她扯了扯半边衣,想要缩起。   忽地,什么触上了自己的肩头。   她顿住。   感觉到不对劲,满目黑暗之中,冷意袭来得愈发愈猛烈,好似有静静的气息擦过自己的耳垂。   想要起身,只有刚刚的起势势头,忽地臂膀一沉,像是有手攀上肩头,下秒被蛮力一摁压,推回扑倒下去。   心脏砰击的声音飙升到耳膜旁,她不敢回头,往前挣扎,那手却抓得是愈发愈紧,死死的没有松动。琐碎的杂物已被碰撞出哐当,此刻却显得渗人,只是一点点地刺进意识,她睁大眼睛。   想叫,求助,一声到嘴边又被沉闷地摁下去。   她挣扎,想要反击,却想不起身体上的悬殊,手腕像被折断那边疼得炙热。   发不出声音,做不了抵抗。   她咬那只手,但发现自己的害怕已经软了牙关,那份假装的坚毅根本出不了一点用处。   不要。   脖子被勒住,她的身子正往后倾,她往前对着巷口冲撞,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那只大手摁住了她的头,揪住她的头发,倏然钻心的疼痛刺入骨中。   她甩,那只手胡乱地抓,划伤了她的脸,她身子歪倒往那一堆乱椅上扑去,希冀着能发出一点声音,感觉到自己的右耳涌起温热,助听器掉出来,世界“吱——”了一声。   安静。   她看见他从巷口路过。   戴着围巾,低着头。刹那间椅堆倒下,发出轰然一声——   “乐鸣——”   她撕心裂肺地大喊。   含泪。   抬头,只见他,径直走过,低着头丝毫不知。   路灯投射下的影子拉得很细、很长,像是带走了一缕什么,   随着背影,浅浅地蜷缩,化成如冰一般哀伤的空气。   她悲哀。   耳边滋滋响起的电流声隔阂了一切,如一道牢笼,扯着她,困着她,愈发愈躁无法冲破,她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涌出,撕扯的痛觉渐渐化成模糊的影。   半晌,巷口出现一片人影的暗。   略带着重影,泪水之间朦胧不清,微微地有着点芒光。   他站在那儿。   倒回来了。   ☆、乐声   你没有走错路,你是在等待风的到来。   ——伊吹有喜《等风的人》   -   他感觉不到了。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走了回去。   从工作地点出来,走在路上,他围着围巾,低头,身上卡其色的风衣渐渐地变得沉重,棉布口罩挡着风,拖住步伐。   回头,淡淡的茫然。   只是一种很强烈的感觉,灯光照射下来,在眼前不觉刺亮。   身后并没有什么东西,连往日飞绕的小虫也因寒冬失了影,耳边一片平静。   无需操心吧,脚步返回。   迈起。   他感觉身后,有呼唤他的,犹如一种强烈的吸引力牵引着他,围成圈心细细地扯着,也难以离去。   很强烈。   柔弱的强烈。   心脏砰砰地,很微弱地跳。   小心翼翼。   他停下脚步,难以迈出,犹豫的情绪愈发愈纷乱。   原地转身。   他往回走。   到达巷口旁。   抬眼。   他第一次感觉,背后的灯光晃然一下强烈起来,如此刺眼,刺得什么都变白了。   不知发生了什么,来不及思考。   他的脑子跟不上身体。   瞬间灵魂变得惘然。   只是做了。   找不到方向。   奔向的巷子黑暗无比,堕入深渊似地挣扎。   明晃晃的亮光刺得他不敢回首,他伸出手来,却感到皮肤隔着衣服被锐物划开。   面对眼前,他手中空无一物,挎着的包被甩落到地上,他大概知道自己狼狈、自不量力。   两三下,无用地抵抗,屡次利器触摸着冰凉,他此刻像是失去了知觉,好几次被推得倾倒,却仍是站稳了脚跟。   回头看了一眼她,她已然从跌倒的地面上撞撞地站起。   巷口被挡住。   他张开双臂,投射下细长阴影,第一次如此大声地喊出了一句“快跑!——”。   他比她更撕心裂肺,甚至乎喉咙干哑得撕裂出血丝,身上已然好几处地方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血,他不觉得疼,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像是烧了起来,身体却触摸着极冷。   脚步声。   他想听到,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眼前的人露出仇恨呲牙,凶神恶煞。   后巷深处,漆黑昏惑,像是属于地狱没有尽头。   那人一上来,把刀尖对准着他,刀尖刺进腹部,疼痛竟是顺理成章的,慢慢渗入。   渐渐无力,血涌出,他强硬地站着,很快便耷拉下身体,如此地不受控制,被砰然一下推倒在地上。   那人逃,他拽住,在地面上不知执着。   眼眸盯着巷口。   走远了吗。   他期望,自己能从地上,听到窸窣声。   关于她的,哪怕一点,一点就好。   那人觉得他宛若疯子,回身来踢他,厚重有力,他身体一紧,却不放手,死死地仍旧拽着,像是有了那种死亡临近的顽固。   那人急了,那刀,拿脚,踩、刺、直至血流成河,直至没有力气,直至他松了手。   留下安静。   血浸过了他的衣襟,渐渐地濡湿了他的颔、脸,漫开了一团。   他感受到耳朵湿了,温温的,呼出的热气蒙住了他的视线,包裹住了他,他全身都是温暖的,被拥着,坐落在冰凉陌生的地面上。   呜呜的耳鸣。   冗长。   霓虹的车经过,外面五光十色,昏黄的路灯下飞蛾扑着翅子,夜是暗的,是温和的,小虫在下水道旁发出独特的鸣叫,它们细细地谈,凉风咝咝地拂过他的脸颊。   渐渐地,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平和宽柔的水波,慢慢地被吞没,囤转,捣鼓,翻转出低矮的浪。   小孔。   风流进他的耳中,凉凉的,鼓膜像是在敲动,明晰通透起来,他沾着血的手轻轻动了动,在眼前张开五指,一切都变得血红的模糊。   “……”   一股泉涌的乐声从他的耳底流出。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元旦快乐   ☆、尾声   我只需在一人独坐时,或是独自在夜间醒来时,想着你。   我会等待,从不怀疑会再次与你相遇。   我要专心。不错过你。   ——惠曼特《草叶集》   -   路上,太阳温和,在树丫间映出了光圈。   远远的,路边车辆驰过,行李箱的滚轴声摩擦着,清脆吱咯,步子渐渐向前迈来。   公交车打开,一下来四周便充斥满了清新气息,渗入脾肺。她慢慢地走,过了桥栏,逐渐地就看到摆了小摊的大路,人声多了起来。   带着围巾,浅浅的米黄色,把脖子围得厚厚实实的,一埋头。   呼出热气。   南方的冬天带着些湿气,刚放寒假,踏上车程回来。   她现在读着大学,不过两年,师范,手语专业。   只是轻轻一挨,顺着地址走,长发披散在肩头。街上的红灯笼挂得耀眼,微微摆动着,距时间看来貌似出现得有了些早,并不被行人眯眼青睐。   不过半年,熟悉的街道便有了几处改动,但仍盖着那种浓浓的熟识感。拐过去,来到十字路口,一根电线杆矗立着,她抬眼望,是旧时的咖啡馆。   零零散散地客人,透着大落地玻璃,里面的摆饰一如既往地典雅。   她放下手机,走了进去。   「要什么。」   坐下来,一个手语姿势在问。   「一杯摩卡。」   她把自己的挎包取下,放在旁边的座位上。   等待。   店里放着平缓温柔的音乐,流长,钢琴的声音从音响里淡淡地发出,像是干净的水晶一样擦去了角落的灰尘。   几个人悄悄地对讲笑着,角落有人低头看着书,墙上的挂饰有夜空的圆木板,溅出的白颜料星星点点地撒成了星空。   一只猫窝在角落,松散着毛,没有动静。   她随手摸起一本小册子,反面便是细心贴着的便利贴,笔每一支都随意干净,卡其色的纸面让人心情温暖。   咖啡到了。   端了上来,那双手白皙分明,很是好看。   杯碟在桌面上轻轻一落,发出清脆的小响,好看的手弯了下腕,指尖从碟底下抽出,咖啡的拉花简单随意,又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那只手正要离开桌面,她伸手似要拿起咖啡杯,行云流水,可出乎意料地却往旁便拐去,浅浅地摁住了那只手。   手背是温和的,皮肤下带着点悄然的小凉。   她裹着围巾,抬头。   笑了出来。   面前站着一个人。   他身上带着英伦风的围裙,色调深棕,显得人好看俊美。他也回以笑了笑,嘴角浅浅上扬。   忙得差不多了。他现在自己接手了这家咖啡馆,原来的店主因着病去世,那时候他第一次用钥匙开了门,馆外雨在淅淅沥沥地下。   春去秋来,生意有时忙碌,有时闲暇。   不知是什么原因,大家的评价都挺好,时不时有慕名前来的人,但他更多是熟悉面孔。   埋头,抹着桌子。   他也带着她织的围巾。   咖啡香甜,浓郁,巧克力酱铺在奶油盖底。她小啜一口,抬眼望一下他,他正坐在吧柜前,用着手中擦杯手布,细细地擦着杯子。   头发很短,不盖耳,轮廓更为显然,勾勒出美好的画面。   他时不时也对她笑笑,明媚温和。   他们第一次牵手的时候是在夏天。   初夏、盛夏、末夏……如果可以,整一年都只有夏天,把他们留在那种青涩、美好、小心翼翼的恋爱憧憬之间。   她会熟记每一种他给她买的早点,他会精打细算地埋头为她挑选每日的搭配。正如似乎永远不会落下的太阳和漫长的夕夜,路上没有人只剩玉兰缠绕的翠绿,自行车会经过他们坐过的小食店旁,车流的尾气看不见阳光的形影饱满。   她可以挨着他的手,趁着没有人影在操场上散步,他会打伞,吃掉她不吃的凉瓜。细雨淅淅沥沥地下,湿了鞋,还能走很远。翠芦莉剪完后还会有新的花苞,低低地开在不显眼的角落。   客人走了一个,下午,逐渐流逝,眉目之间的传情,她假装不在意却悄悄地偷瞄着他。   每个一举一动,每次动作,他的影子在微弱的小灯下。   咖啡喝了一半,还残留着一半。   她的勺子轻轻转动,搅开,装佯着特属于她的时光的闲适惬意。   音乐还在流动,稍晌,她围着围巾站起来,包还留在原地,走出去。门外天气白白的,朦胧的,路灯杆下空旷,伫立着在十字路口。   半晌,咖啡馆里的他放下杯子,手巾也随手搭下。站起来,此刻馆里的音乐恰好切到《卡农》。   整理书,透着玻璃窗往外看,她独自站在杆子旁,灰白的色调自然柔和。   等待。   他走出了馆门。   加快了一下脚步,她一眨眼,便有两只手臂揽住她,手滑进她的围巾,触摸到颈脖,带着独特的他的温柔和野性,他的脸凑上去,挨着她嗅着她的每一处细节,柔意风驰电闪地占有了每一寸,她的皮肤、发丝、唇,他的无声的言语倾涌,飘然地撞入她的心。   风吹了起来,伴随着他的体温一齐窜入身内,眼前的景物模糊,自然而然就相拥、亲吻、想念。他们相互拥抱着,不过十几秒,两唇的触碰却热烈。她被环住的颈脖感受到他手臂的讯息,他用力、小心、他一直内心按捺住狂野,到了发泄时却把她当作淡淡的月光呵护着。   因为珍贵,下意识的,他不舍得她会疼,俯下着身,风连同他的手指撩起她的长发,瀑布如丝。   他们专心,别无二意。   校医室里有十五分贝的回荡,他的气息裹卷住她,寂静使她什么都记不得,模模糊糊只剩美好的誓言和他的眼眸和温度。足足回味了两个多星期的天真与幼稚,柔和与湿漉的碰撞揽入了整颗心。   馆子里两筷搅动的热雾会浮现眼前,化为淡淡,盛开的暖意。   只要盛夏不过,可以没有秋叶,没有冬,这处南方不会下雪不会有北风。山岭的阻挡会庇佑他们的心灵,如往常的纯洁,无论是什么变化都湮没不了的掌心,触碰,彼此感受鼻息。   他会亲吻她,亲吻很久,很久。   闭上眼,什么都可以抛之脑后,他会爱她很久很久。   直到草地上露水混着气息,闯进鼻腔,变成了枯黄。   白鹭展开双翅划过窗旁的天边,翠色映入眼帘,偷偷看,偷看到拥有了。   手指抚摸过每一缕秀发,音乐室里缓缓地传出乐声,触碰她时心里会有别样的、特殊的感觉。他承认那是喜欢,那是酸涩凝固成的烈阳和柔风。   那个夏天如此普通,他们的心却彼此起伏。   在思绪万千的夏夜翻腾走近,窗外的星星很缓慢、路灯和飞蛾伫立着永远不变,时间翩然而过却想要留住一份平常的安静。   即使两条道路分离,重心却使他们重回一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离开,不知道那边先会路尽。可记住、怀恋、伤感、熟悉会滴在心底,渐渐成了一个小湖泊,荡开涟漪。绿荫的庇护重回,慢慢地所有都会展现出生机。   晴亮。   天的远处蒙上暧昧。   思恋,两条线重新联结。   命运勾起联系,引力把握轨道上的行星,冥冥之中他们被注定,他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他们普通、平凡,却默默地、隐隐地给对方成为失去的耳朵。   他们会幸福、会和所有人一样。会彼此祈祷、彼此相恋、会相信未来会相信自己。   正如此时此刻,她纠缠。   她觉得美好。   觉得一切都如愿以偿。   -正文完-   小补充:   ……   子健的社团在高三的时候就被解散了,他考得很好,和为他在运动会上加油的女生在同一间大学。   李级长喜欢秦校医,曾经给她写过一封信。   转去学艺术的班长,复读了一年,考上了央美。   向蕊成为了老师,她教英语,她有一群听不见的学生。   他娶了她,有一个女儿,他会教她唱歌,会教她弹钢琴……她很喜欢声音,很机敏,一笑,眉眼和妈妈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正文完结了。 说实话,我写得很慢,特别慢,但有的时候就喜欢这种细水流长的感觉。写这本书的过程中,很舒服,很喜欢,我感觉他们是两个有自我意识的人物。 可能这就是吸引力吧。 …… 不多聊了,还会有番外,顺便求个预收《与爱豆同居二三事》娱乐圈轻松甜文,文案如下: 林然上网合租,随手一点,匹配到一个奇异粉嫩的资料。 姓名:balabala没有头 年龄:10086 职业:唱跳rap不打篮球 聊了两晚,性别未知,一拍即合。 只模糊知道几个信息: 黑发 自然卷 一米六七 - 到了新家门口,她沉住呼吸,佯出高冷的样子,行李一推,墨镜一拉。 周·未成年新人小爱豆·幼(乖巧):姐姐好! 林然:=w= 资料诚不欺我。 [外冷内热假正经老色批x养成系新人爱豆傻白甜] - Q:请问和傻白甜小爱豆同居是一种什么感觉? 林·老色批·然:(咽了咽唾沫):诱惑,很诱惑。 每日穿着半吊子浴袍,满沙发地坐躺,锁骨大腿肩像不要钱一样,小小年纪不会穿衣服就别穿了。 Q:请问和小处鸡同床共枕又是一种什么心情? 林·勇得一批·然(颤抖):兴奋,发抖,太他妈刺激。 大半夜在床上抱成一团,对着地上的蟑子螂嗷嗷大叫,激动得邻居半夜都上门查表,能不刺激。 Q:请问从孤冷女博士到现在的追星第一人有什么感想吗? 林·后援会长·然(摇旗呐喊):崽崽别着急,姐姐能等你! 无期徒刑,三年起步 一念之差,局子里见 姐弟恋|相差8岁|养成系|一v一 另外记录: 写此书时被烫伤两次、手指伤一次,摔伤三次。 快乐比痛苦要多。   ☆、番外:夏日   夏日炎炎,她坐在升旗台下面,一边遮阴一边望着对面排列的方队。高一新生们正在练着踏步和齐步走。   操场传音效果好,隔了这么远,都能听到整齐的踏声。   她现在是个助教,被自己的表哥李级长抓了过来,如果不过是因此,她现在极有可能在家里的被窝角落什么的四处游玩。话说这个新生助教,是军训期间引导新生熟络校园生活的角色,单单听上去貌似还蛮有意义的。   要待个四五天,现在却陪着在这里晒太阳。   低头看了看手机,已经下午三点多了。太阳还是那样地火辣,掰了掰手指,还有两天多才能回家。   托腮扭头,远处的班级还没休息,她实在有点无聊,顺手从脚边摸起了地面上的一本书。是从他那儿借回来的,每一页都保存得雪白无暇。   翻开到五十多页,心里下意识地默念起第一句话,整齐的铅字一点点往后排去成行。刚翻过两页,她就被拍了拍肩。   “学姐。”   是一个新来的男生。   “能要个电话号码吗?”   她呆呆地听了,手里还捻着书页,抬头,有些惊讶。   “没有的话,微信号也行。”   男生挠了挠后脑勺,嘴角抽出点笑意,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   这还算是,她的第二次被人要微信号了。   高二的学姐可爱,甚至看上去有些娇小,笑起来温婉可人,极具感染力。新高一的小学弟看见后无不觉得有那么一小丢的倾心。   出来的这个男生不仅是为了自己,还是代表着身后一大群人,而那群人现在则是坐着喝水休息往这边偷瞄着。   “这样吗?”她哑了哑笑,接过了递来的笔,开始笔尖触着纸张却脑海中纠结,有些难以下笔。   小犹豫。   他会不会生气。   思虑了一下,小学弟仍紧张期待地望着她,同时也觉得有点难堪。她低头,点了点,还是在纸上写出一串数字。   “谢谢学姐!”小学弟面露喜色,高兴地朝她鞠了个躬,转身便急急忙忙地跑开了。   她坐在原地,一时脑子里有些发白。   不过一会儿,她的手机突然弹出提示音,把她手心一怔“叮”地一醒,低头,只见一句话。   他:「我过来了。」   -   虽然他一直在打暑假工,几乎没时间和她见面,可她回学校当助教这件事总归知道的。   拿着手机,看眼时间,熄灭。他提着一个保温瓶走出家门。   刚好,遇上迎面而来的公交车。   座位上,抱着保温瓶,看见她发过来的信息。   「什么时候。」   她似乎意识得有点慢,还不清楚是什么状况。   「现在。」   他慢慢地回道。   往窗外望一眼,已过了两条街。   不过两三秒。   她:[震惊#!!]   他关上手机,不再看。   二十分钟左右,就到达了目的地。   他下车。   校门口,浓荫交杂着烈日愈发愈生得安宁。   感觉到空气有些轻微地变了味道,走近两步,守门的老保安见着他掏出校卡,便放了进去。他提着一个保温瓶,往远处望,鸟在空中划开翅子飞旋。   操场上的军训有序进行着,一群人排列整齐训着口号,阳光有些刺眼地射落,明晃晃地反着亮光。   拐了条小道,走近过去,看见升旗台下的荫蔽处宛若有一个影子,接着他便顶着阳光,直直地走过去。   她不经意地抽出精力,往旁一抬眼,就看见他露显在满空的柔黄之中。   沐浴,两唇微张。   “……”   目光随着他的靠近一点点上移,他站着走来她坐在原地,直到他走到自己贴身的侧旁,她也已然完全仰起头来看着他。他坐下来,靠到自己身旁,她的目光才如此归正到别的地方。   「你怎么来啦。」她噘了噘嘴,假装不太在意地问。   他没有回答,低头做着别的事。保温瓶已被打开,里面一层是浓绿的补乌鸡汤,把盖子翻过来当作杯碗,他倒下去一点,转头拾掇用具。   她看见,顿顿地小惊讶,然后接过杯子,凑到嘴边。   「你怎么带着个啊。」   嘟囔两句,她沾着唇小啜一口,汤水渗入,一阵独特的乌骨香气便迎面扑来。   咸淡适宜,连油的份度都是刚刚好的。   侧过来看了看他,他早已坐定下来,向前微微欠着身,见她目光。转过头来也迎合上去,两手相系随意地搭在腿间,反客为主地看着她。   她:「还不错」   被这么一来的注视得有些焦灼,随口夸了句,便躲开他迎面的眼神。   他没什么动作,只是继续看着。   手里的杯子是不锈钢,外面薄薄一层隔热涂料,此刻掌心里却能感受到一点烫,指尖微微泛红,她假装不经意,又凑近啜了一口。   远处的班级休息,纷纷坐下来开始喝水,同时目光也转了过来,一下两下很有目的性地找到了她。   升旗台下的阴蔽处就一小条横栏,他们坐在台阶上,四处无人,尤为显眼。   纷纷议论声开始响了起来。她看到有几个人往这边指的时候,就感觉不太妙。   回头一看他,一如既往的悠闲自得。   「喝完了吗」他一问。   她愣了愣,把手中的杯子交出去,他拿走,手侧过去又从保温瓶拿出一盘鸡翅。只有食指那么长,很小,三四只挤在小盘里,卖相很好。   「吃吧」他说。   她接过那个小盘,放在两膝上,拿了一只起来,手便沾了油光。   于是乎就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了。   「好吃吗。」他问。   她两手捻着,在嘴前啃,目光下视望着露出来的白肉,点了点头。   他恢复原状,没再过问。   远处的新生看着自己心水的学姐旁边坐着个男的,手里还吃着那人带来的东西,一边嘴馋一边悲伤,好几个男生尴尬得嗷嗷大叫。   她吃得欢,满手是油。   很香,又酥又脆,一看就知道是他自己做的。她只知道他在饭馆打工,却没想到他的厨艺也这么好,简直到了能在外面开小吃摊的程度。   「喜欢吗?」   「喜欢」   她满心欢喜地笑。   他也嘴角微微上扬,眼里像是盛满了温柔的水光。   女孩活泼可人,眼睛一眯,笑起来格外可爱,吃东西时身子的微微蜷缩,在他眼里宛若小小的一团,激起了他内心某些保护欲的火苗。   她还在吃着,忽地就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贴近过来,很近,几乎是挨着身侧。鸡翅的香味还停留在鼻腔,却忽地减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他身上淡淡的味道,纯洁清香。   她心开始砰砰地跳,一种伴随着奇异感觉的压迫感降临身边,稍稍一动,就几乎能感受到他呼吸的起伏。   一只只小雀在从地上扑翅两下,跃动。   他的手背轻轻地碰着她的腿侧,只是碰着,接下来却是伸出指尖在她衣角上勾了勾,缩回两下,像是不小心撞了撞一般地随意。   她的情窦初开。心里酥酥的,痒痒的,就连牙关都是像有什么小物件在跳动,一下子就让人魂不守舍。   他的指关节微微一动,感觉就扯着她的心一同吊荡起来,耳旁的微微湿润、温热,他的气息在不知不觉下把她给裹挟全身。   太阳明媚,却大不相同,少了几分毒辣,把地面投射得光暗分明,晃晃朦胧的风景交混着几种不同的情绪。   他们在升旗台下不过是坐着的两个小点,黑黑的,不怎么引人细致。   但很多人却回头。   她觉得不好意思。他的手指攀上来,一点,她就拿出半只手来推回去。他的手背刚蹭上的暖意还存留着一些,她的手背便推了过来,诞生了更亲昵的接触。   仅仅一小点力气。   他的手微微缩回去,却又伸回过来,反而触摸着她的指尖。   她又推回去。   他的手今天一点都不安分。   两人在相互间隔的小缝里揉揉搡搡,不停止。她咬咬唇,甚至乎已经有点小生气,却又摸不透这突如其来的用意。   他今天反应少见,静不下来一般,手对着她黏黏呼呼的,屡次推开还不停往上蹭。   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   她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了,即便要顺着他的意,也不得不无奈一句:「脏」   他定住,然后把手收回去。   她站起来,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往着操场那边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举起来,拉着远景咔嚓咔嚓。她还有正事要干,必须帮着新生们多拍一些照片,好让家长放心。   愈走近,愈觉得这班新生不对劲,明明还在站军姿。   有些人却冒着二十个蛙跳的危险,开始朝她挤眉弄眼做起小动作起来。   她心生奇怪,觉得这新生还是不够成熟,有些幼稚气。   咔嚓咔嚓地拍下,集体、个人、大合照,随手挑了几张发上去,忽地想起。   回头一看,他状态不错,在原地闲坐有些懒散。   小小的黑点,乍一眼看上去。   还有些孤独寂寞。   她顿了顿,   忽地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回想起刚刚触觉,他状态说不上哪里不对劲,稍微熟悉却又陌生,心头的感觉奇妙,又找不出疑点,仔细这么一琢磨……   刚刚,   是在撒娇?   远处的他,眼神却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飘荡,他斜斜地远眺,目光紧紧跟随着,天边的晴空衬托得有些敞亮。   -   临近傍晚,吃饭时间。   学校的角落,绿荫满布的生物园巷,设置的洗手池恰到好处,水流声响起,他洗刷着保温瓶,没一点油渍。   慢慢擦着,晾干,她在旁边看着。   路过的新生带着疲惫,瞬间眼前一亮,留下话语:   “那边学姐跟学长在亲亲欸。”   他的唇靠着,温润,小动作微微往上一抬。   拉丝轻吻。   接受着属于他的奖赏。      ☆、番外:早恋   她打开手机,一划,就看到学校的小群里便炸开了。   稀稀碎碎的消息弹出,好几次的刷屏,模模糊糊能估摸出个大概。   路人:靠!我们学校出大事了。   路人:十二班和三班的那对被抓了。   路人:高一的被揪出来行为不检点,搞上新闻,他们级长现在急得跳脚,见人就抓。   路人:高二的也不放过。   她往下划了划。   路人:丢,两个人连累全校。   路人:不是说高二的也干嘛了吗,五班的那个,好久没来上学了。   路人:这不会退学吧。   她想想,隔壁班貌似有个女生,确实挺久没来了。   路人:还有一个激情视频,也是高二年级的,高三晚上拍的,外校全都知道,就我们围墙里面音讯不通的傻逼不知道。   路人:卧槽,刺激啊。   路人:不是高二的吧,要是高二的话,李傻逼现在还坐得这么淡定吗?   她看到傻逼二字,停住,顿了顿。然后拉开导航栏,熟练地从上往下截图。   转发,到一个熟悉的对话框处,顺带附上了一句:   “贵校真乱。”   不久,便有了回应。   滴滴两下,他发过来消息。   “是真的。”   “?”   “学校公关压下去了,你别学。”   “高一的那对已经办了退学手续。”   李级长温柔地劝戒道,一边给她发了把刀的表情包。   赤_果果地就是在说,你要敢这样,我必替天|行道宰了你不可。   她耸耸肩。   目光脱离屏幕,随意抬头,便望到走近来他。   她此刻正坐在他的座椅前一套的位置,等候着他的到来。   「来啦。」   「嗯。」   他坐下来。   「你看看这个。」   她把手机递过去,让他翻看。   他接过,随意看了两眼,没什么动静。   「怎么样?」她还有些期待,仰过头来问他。   「与我无关……」   他表现得有些冷淡,整理着手边的一沓书。   她听了,又看看手机,里面的人早就拼命地刷屏一分钟九九加。   「怎么就无关啦,会抓拍情侣诶,以后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了。」   她略有些开玩笑,看着他的反应。   他一如既往。   「哦。」   紧接着他便手往柜筒里一伸,拿出点东西。   麦片饼干,早几天的时候她就给过他了。   「你要干嘛。」   他低低头,拆开夹子,拿出来一片。   饼干受了潮,带着点浅浅的水汽,他往嘴里一放,叼着,再重新夹起来。   这不过也就一包五六片,他吃了三天,一天一片。   「不是,你这……」她忽地有些难堪为言,盯着他。   「不舍得。」他莫名地学来了一些油嘴滑舌,耸耸肩,靠在椅子上佯作无辜。   她见着这样,也真拿他没办法。   他还没嚼完,就站起,拿起桌脚旁的厚厚一累书,就往外走去。   她顿顿,也跟了上去。   图书馆内,他很认真地一本一本还完书,抬头,细手一推,便归了位置。   她见他这样,从那一沓书中翻翻,看准了标号,也帮忙还了起来。   x406   过去一点时间,事情做完,他们走出来。   -   下午。   李级长找了她谈话。   坐在办公室旁的小黑屋内,本是老师们休息的茶水间,现在却被眼前这个一本正经的胡腮颓□□年给封了起来。   “你说说,怎么回事。”   李级长板着脸,很认真地拿着手机,带着点怨恨地怼到她面前。   她本来还不是很在意,一晃眼,手机上就流出两个人影。   一高一矮,行走在绿荫道上,背后就是图书馆,这分明就是上午的他俩。   虽然不清晰,没对好焦,但两人的轮廓格外分明,一眼就认得出来。   “你上次才信誓旦旦地跟我说,你不谈恋爱,不谈恋爱,这才几个月你就让我头疼让我难堪?”   照片并非高二级长所拍,而是急得跳脚的高一级长最近神经敏感,被搞得内心惶惶,走在路上一看见有什么可疑行为,就偷偷摸摸地狂按闪光灯。   管他个真不真,先举报一个再说。   她蹙了蹙眉,盯着照片,嘟囔着道:   “不就一起走嘛,这算什么证据。”   “证据?你还想要什么证据?”李级长自己也被搞得极其头疼,厉声质问她道,“是非得拍到十二班那个那样的亲嘴,你才觉得算是证据吗?”   要不是这张图及时被他截下来,高一级长就可能直接上交学生会,学生会又属于另外一个人管的,不好插手。现在风头正紧,一旦成功,她的处分批评约谈一样都不能少。   向蕊:“你这不就算约谈了嘛。”   李级长:“怎么地你还想家访啊?”   向蕊:“……”   见她小鸡一样沉默了,李级长也慢慢调整情绪,稳定下来,坐在她面前。   “你说说,为什么会和他在那儿,干了些什么?”   “你真要听?”她悄咪咪地探头,缩了缩肩询问。   李级长一只手扶额,心里想着自己当级长两年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只要不是这死丫头那个什么ooxx拉丝舌吻,应该都还能接受。   “我们去了图书馆,还书。”   “继续。”   “没了。”   “???”   李级长:就这?   李级长:我他妈一口老血都准备好喷出来了,你就告诉我这个?   她点点头,两手放在双膝上,十分乖巧。   “嗯对,就这。”   向蕊:我们可是为人民服务的三好学生,不会吧不会吧连这都抓?   他的头疼算是缓解了一点,但并没有好转的迹象,拿起手边一杯茶想喝又放下了,转头来盯着她道:“实话告诉我,你俩是不是在谈恋爱?”   她躲了一下眼神,语气软下来。   “是。”   “你们除了拖拖手并肩走之外,没干过其他出格的事。”   “嗯。”   李级长没说话了。   她有些讷言,偷看沉默的他一眼,发言道:   “那个,你没发现我俩成绩都变好了吗?”   李级长闻声,喉结缓缓一动,“嗯哼。”   于是她抓准时机,开始认错,左一句右一句地接上不留给插话的缝隙:   “对不起是我做错在先,但是我心里知道学习很重要的,我和他也是学习居多,绝对——绝对没有半分逾矩。我数学不好也都是他教的,他英语不行我有时就帮他补补,友爱互助,我们多积极向上又简单啊你看是不是?我知道我给你惹麻烦了,但我自己也没想到,我真的只是……”   他招招手,示意她不用再说下去了。   她也就很自觉地缄口。   半晌。   她又开口:   “那个,别告诉我妈。”   李级长有些无奈地扶了扶眼镜,看着面前这个小丫头,实话道:“你妈肯定早发现了。”   她争辩,脸有点红,急了起来。   “她不知道,你别跟她说。”   李级掠过目光,故意着不看她,道:   “她会知道的。”   后来,她回到家才发现,母亲早就知道了。   毕竟两母女相依为命,向母最关心的也是她,那一点点小变化,怎么能发现不了呢。   考上大学后·与母亲坦白·反被母亲嘲笑太羞涩·的她:[小脸一红#]   -   下午。   恰是活动课时间。   教室楼里里外外不见几个人,零零散散的飘荡,他坐在教室里,空无一物。   瞥到窗外有些声响。   他侧眼望了望,头一低,起身走了出去。   级长。   走廊上空了一片,他心里有些莫名的空落,又淡定。大概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无非就是那张照片。   她一被叫完出去回来,就凑近在他面前对着说,早上去图书馆的时候被拍了照片。   他回答:「哦」   那时候并没有在意。   现在面对站在自己面前的级长,他也一样不怎么在意。   「有事吗?」   级长的脸有点黑。   他们身高相差不大,几乎同肩对视,李级长此刻只看见这个貌似比自己还要高一点的小子,眼神轻飘飘地掠过自己身上,往旁边瞄去。   “你用手机。”   他把手机递过去。   拿到手机的乐鸣,低头看了看,迅速在备忘录上打下了几个字。   「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   级长接回过来一看,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刚刚那句手语,不是这个意思吧。   「没事的话我还要复习,您请见谅。」   明明用的都是敬语,但配上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级长总觉得自己受到了某些侵犯。   李级长:“……”   李级长:「有事」   他把手机轻夺过来,随意摁了两句,塞回过去:「您说」   李级长:“……”   李级长顿了顿,咳嗽两下,打字道:「你……最近,是不是和她走得有点近?」   她,不用说,心知肚明。   乐鸣:「近吗?」   李级长掏出那张照片,不多说废话。   画面上,两人的身影踊跃。   乐鸣:「我们只是去图书馆。」   李级长点点头,又掏出了另外一张照片。   画面上,是一个坐在教室里的人,隔着远距,即使在窗和铁栏杆的阻挡下,还是勉强拍出了一个人影。画面上的人露出侧面:   他稍稍后仰着,坐在座位上,身边站着一个她,手里拿着包饼干。   递过去,递过去,他正在举起手递给她!   李级长微笑着,照片编辑上打出四个字:   「请你解释?」   大概是怕他不能按图作话,胡编乱扯,多么细心体贴的好级长啊。   他,哦了一下,没什么反应,说道:「就这样啊。」   李级长:「什么就这样?」   他淡淡地打到:「同学之间我分一片饼干给她吃,友爱互助,这都不行吗?」   李级长盯着他,   一秒,   两秒,   接着说道:   「可那饼干是我星期天才送她的。」   周日才送的礼物,周二一上班巡逻就发现,到了这便宜小子的手中。   李级长压抑情绪,假装平静:   「我预约了三个星期,周末大老远地开着车,跑到郊区去拿货。」   折腾了一个下午,就那么三四包,连自己都不舍得吃的东西,向蕊表妹你就这,就这?   李级长礼貌微笑:   「这牌子难买,你想看看货单吗?」   他:“……”   下课放学后,有一抹人影竖立在走廊上,远看过去,阳光射下阴影。   他被在走廊上罚站了。   四处空无一人。   直到六点。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其实并不知道男票被罚站了=v=   ☆、番外:密码   七点。   她刚吃完晚饭,今天他做的是油焖茄子,还有焖排骨。   现在沙发上他正靠着,看着电视,蓝色的新闻花花绿绿地闪动,他压着手,底下坐垫白色的软毛和他格外的相称呼应。   叠起手边还没批改完的作业,桌子上浅浅的木纹,她这边的灯光有些暗。   “你把电视调小声点。”   他听到了,扭了扭耳边的助听器,拿起遥控器摁了摁把电视直接静音,拆下来的东西顺手放在了茶几上。   他能听到了。   不知怎么地,被刺的那晚过后,听力竟慢慢地像泉水一样流出。   虽然很少,只有一点点,却能模模糊糊。   后来装上机器,也能听见个七八分。   他们住在十三楼,窗外的风景还挺好,是间不算太小的双人公寓。当初趁着这里房价还便宜的时候,就先买了下来,没想到过了一年,向前闷声不响的这座城市竟忽然发展了起来,带动着房价翻了两三倍。   周围早已高楼林立,通了地铁,人来人往。   他看了会儿电视,拿起书,翻了几页。   电视还在播放,一点声音都没有,整个屋子只有她改作业唰唰的划纸声。   小孩子们写的作文有些歪扭,英文字母一个大一个小的,她看多了也不觉得奇怪,反而还能以字识人。   灯光挂在天花,无声地照下来。   毛毯盖在他的下半身,他低头时颔骨的轮廓突显,形成淡淡的阴影。她坐得笔直,低头,模样严谨认真。   分成明暗两面,空气低低的,旋转。   抬头看了看钟表,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慢慢地磨着。   “……”   他起身,去装了杯水,经过她身后在玻璃柜中有着倒映。   「我也要。」   她比划一句。   他多端出来一杯,走到饭桌旁放了下去,没有多停留以免打扰她工作。   水杯透明,玻璃的光辉,折射出水的纯净。   他回到沙发上,两人再次不语。   十半点。   到了睡觉的时候。   两人都很默契,先后接着去洗漱,卫生间里的灯光在走廊里一亮,脚步声咵嗒。   上|床。   盖上被子。   灰色的枕芯,他们背对背,各自睡着自己的。   手放在被单上,薄薄的一层,柔软又有些凉薄,微微一动就从肩上滑下蹭着肌肤。   她轻轻往上提,身子下意识蜷了蜷。   过一会儿。   他的手拐过来,环住她的半边身体,抱住。   开始只是轻轻的,后来愈发愈小心地慢慢靠近,手上有了点力度,触摸到她的背部,顺着长发的味道摸黑凑近着。她能感受到来自他的,在颈脖间的温热呼吸。   顺其自然,半个梦乡。   窗外月色温柔。   之后,他亲吻了一下她,捧着她的半边脸。   被褥随着小动作晃了晃,引起波澜,空气缓缓地流动着,像是因子漫开来四处分散。   他的气息吁出,带着湿气,弄湿了她的发鬓,他手一抚,五指在交杂着长发纠缠蜷暖。   她本就想这样睡去,换了个姿势闭眼,任由他的手揽住自己后颈抚摸,在黑暗之中很难看清,他们一般不对话。   一下一下。   她忽地发觉有点熟悉。   他的指尖轻轻敲动,在她柔软的后颈上,有规律地敲打着。像是一长一短,时而停歇时而又摇动。   重力度,柔力度。   她心中揣摩,微微地一惊,发觉这便是远久之时的一个玩笑般的提议。   空气中绽开了花。   起因也几乎全是她的幼稚,有时候,凑太近,焦距太短会无法交流。做不到与其他情侣一般的额靠着额,相互亲昵着注视讲悄悄话。   因此她专门学过,对于这种摩斯密码,全当是个兴趣,还在中学时她就想扯上他,当时他并没有理睬,权当是耳旁无聊的叨语。   可没想到,现在彼此都成熟起来,他却忽地对自己使了这么一招。   短短——长短——   指尖一划,分界。   「庄严」   他轻轻地搂着她,当作宝贝,明珠,此时此刻比一切的月光都要温柔。   很长——他的指尖摩挲了好几下,在她耳边,喷薄出浅浅的气息。   「阴影」   稍稍动动,手臂上就洒下光辉,阴柔。   长——短——长——短   「凝结成」背蹭的暖意,融进胸膛。   他用他的棱骨,为她驱赶走一切的不愉的氛围。   夜色弥漫。   ……   正午的庄严中,   Inthedignityofhighnoon,   阴影在选择落脚的地方。   ourshadowslookfortemporarylodging.   所有的角落,   Allovertheplace   盐粒凝结昔日的寒冷,   saltrockglistens,condensedand   和一闪一闪的回忆之光。   sparklingwithmemories.   ——北岛《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后日谈   【后日谈1_夜晚】   她下班,带着菜,准备回家。   刚剪了个短发,利落,恰好到耳旁垂着,仔细一看反而把人显得更知性漂亮。   从学校到家里,一直有人向她道“向老师好”,大妈大婶,还有些小孩子,来来往往久了也就脸熟起来,大家基本上都知道她是个特殊教育的老师。   带着几分尊敬。   她每每都是点点头,笑笑,寒暄两句就往前走。   上楼,开门,到家。   门咔嚓地一下,吱咯,锁芯还没弹上,耳边便传来了一阵旋律悠扬的钢琴声。   轻轻弹着,他把女儿抱在腿上,握着她的小手一点点地按着黑白。   小女儿也很专心,缩在爸爸怀里,认真地学习。   她进门,又把门关上,绕了个小圈子从饭桌走到了厨房。放下包和手中的菜,那边的琴声仍旧在响。   揽上围裙,她开始准备做饭。洗好锅,取出熟食。   她炒了炒,热了,另一边的青菜也可以入锅。   揭开,冒出滚烫的水汽,白雾。   等待的时间,饭已经熟了,她顺眼瞥一下外面,钢琴前的父女俩正在弹一个小调。他微微弓身,罩住小女儿半个身。   他慢慢地摁着琴键,女儿的手跟着他的动作,一下一下弹出清脆的音符。   乐声缓缓流出,他动作里皆是轻柔。   女儿很聪明,很有乐感,她两岁多的时候就开始爬着摸钢琴,一摁,发出响声,她不被吓到,而是咯咯咯地笑。   现在已经四岁半,会弹许多首曲子,都是爸爸一个一个琴键教她的。   孩子挺多时候都是他带的,大概属于她比较忙的原因,外面还有二十多个孩子也需要她的照顾,自然,有些说不上的生疏。   十五分钟后,菜好了。   “吃饭了。”   她端出菜,擦净桌面,一碟蜜汁叉烧和排骨,一碟水煮青菜,煎了荷包蛋。   弹钢琴的两人没有动,乐声仍缓缓流着。直到她坐下来,开始夹菜,恰好最后一个音节弹完,完美落幕,两人一前一后地才从软椅上起身。   到了饭桌上。   小女儿坐在椅子上,还有点矮,刚好露出一个头,就伸手拿着筷子。   他给她安了专属的小椅子,拎好,才开始吃饭。   小女儿自己拿着筷子夹了一块蜜汁叉烧,放进嘴里。她见着,给女儿夹了一点蔬菜,放到小碗里。   他低头用筷子舀了口饭,看着,默默无声地进食。   灯光四周渐渐被黑暗吞没,发暖,扩散,慢慢变得亮堂起来,微微发黄。   三双筷子。   吃完了。   小女儿去到客厅,开始捣鼓起自己的手工作业起来。   他陪着,一起做,慢慢地仔细地,挨在沙发前,茶几的地板上。   她笑笑,收拾起碗筷来,三两下,发出清水的流淌。   “妈妈!”   小女儿的声音细细的,喊了一句,“剪刀在哪?”   她在厨房里,回应一句:   “电视下面,柜筒,小心点。”   只听到她哒哒的脚步声,拉开抽屉的声音。   大概是外面手工进行得顺利,没再有什么声响,安安静静的。她洗完碗抹干净手,出去,在饭桌前准备办公。   回头,看见他跪坐在地上,身旁是小女儿。   他们正要往那一行写上姓名,他耐心地写了一遍给女儿看,然后让女儿自己填上去。   女儿抓着铅笔,一笔一划,描摹着形状:   乐蕊。   写完名字,就算大功告成一步。女儿拿起画笔,在纸上小心翼翼地画下形状。他在一旁则拿起剪刀,帮女儿剪出图案。   时间悄悄流逝。   空气中弥漫着安静又宁祥的因子,他们彼此都不说话,却构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融洽。   不知不觉,也快十点了。   女儿打了个哈欠,困了,他把她送回去房间,安放在床上。   小孩子睡得早,还要讲故事。他不会讲故事,却能把她哄着睡着。   一进去,就很久,留下外面茶几一片狼藉。   她见着,起身,准备到客厅里善后。   胶水还没盖上,徒留一个尖尖暴露在空气里,桌上满目都是纸屑与双面胶,小白片反着亮光,细细碎碎的。   伸手,微微弯下腰。   拨开茶几上的乱物,剪得七零八落的鲜艳卡纸,忽地看到一点亮眼。   一叠便利贴。   刚好在杂乱之下,有些隐秘,上面写了一段字,看着,大约是他的字迹,有些认真。   她拿起,站在客厅的灯光下细细一看,安静品读。灯光照下来洒在她头顶上,她微微低着头,窗拉着半边帘子掩住星光,稍加寂静。   映入眼帘,忽地心中一顿:   不去想每一粒灰尘   每一滴水   任由湮灭、萎靡   安静成了最相思的东西   略有些森寒   略有些意兴阑珊   ……   【后日谈2_幼儿园】   女儿的幼儿园里,周末有开放日活动。小乐蕊被老师征召上去,参与表演。   他给选定了一个节目,在家里练,在学校里也练。   表演当天,向蕊学校里有些事情要忙,于是乎,只有他陪着女儿去。   舞台很大,下面挤满了小朋友和家长们,熙熙攘攘的。首先是校长讲了一下话,台上就换下演讲台,变成了钢琴。   灯光暗下来,营造着气氛。他坐好,望着舞台中央。   三秒后,小乐蕊盈盈地从幕侧过去,每一步都走得优雅得体,像一个小公主。   她今日穿着白色的礼服小裙子,头发散下来,颇有淑女气息。头上插着一个小南瓜发夹,也添上了一点可爱俏皮。   坐下,开始演奏。   钢琴声响起,大家渐渐变得安静下来,被吸引,琴声悦耳,带着点顽皮,带着点活泼,一下两下悠扬起来,弹跳着。   女儿真可爱。   他笑一笑。   表演完后,掌声涌起,小乐蕊鞠躬,下台,到他身边。   挨着他坐在一起。   三十分钟过后,出了幼儿园礼堂。   外面正有活动游戏。许多家长都是陪着孩子来的,于是乎幼儿园专门搞了一个大会场,还有奖品,鼓励亲子活动让小朋友开心。   他低头看了下手机,给向蕊发了信息,汇报着。   「开完会了,我带她玩一下。」   身旁的小乐蕊拉着爸爸的手指,不断摇晃。   他收起手机,蹲下一点点,就起身把她抱了进怀里。   四处逛逛,很多都是三人一组的家庭游戏,奖品端端正正地摆好。小摊位前各种热闹。   找了找,他停下来驻足。忽地望到一项,便抱着她过去了。   你划我猜。   背景板旁有一个小牌,上面写着规则:以家庭为单位,两人一组。父母比划,孩子猜,三分钟内猜得多者获胜。   老师站在旁边,拿着个哨子,鼓气。   人差不多到期,就大喊:   “开始!”   另一个老师站在后面翻纸板,他抬眼,看见纸板上露出一个圆圆的大象图案。   乐鸣:「大象」   乐蕊:“大象!”   下一个,老师又翻。   乐鸣:「小鸟」   乐蕊:“小鸟!”   他又抬眼,放慢了一点动作。   乐鸣:「蘑菇」   乐蕊:“…蘑菇~”   两人都渐渐地慢了下来。   乐鸣:「太阳」   乐蕊:“…太阳……”   不一会儿,题目被他们给轮完了。   别人几家都是好不容易,二三十秒一分钟才轮一题。   他们五秒、十秒……   小乐蕊一家:“……”   众人:“……”   大家都只见这位爸爸的手指动了两下,像是比了什么密码手势。   翻题板的手速赶不上他们答题,有时甚至老师自己都还没看清,一直背对着答案的小朋友,立马就张口喊了出正确答案。   不是,这   什么操作?   作弊!作弊!   他们顺利晋级下一轮。   下一个回合,难度稍稍升级,家长孩子角色互换,孩子比划家长写。而且不再允许使用肢体语言了,只允许戴上耳机对口型。   其他家庭听完后,都有些担忧,他看完规则,心里默默想:巧了,他会唇语。   伸手摘下耳里的助听器,他戴上耳机,专门调到无声的音量。   老师还是那个老师,吹了一口哨:   “开始!”   女儿捂住耳机,听了三秒。   乐蕊:(口型)小兔子乖乖——   乐鸣:(低头写)[小兔子乖乖]   迅速地切到下一首歌,女儿只听了前奏,就喊。   乐蕊:(口型)小燕子——   乐鸣:(低头写)[小燕子]   他们远远超越其他家庭的进度,正是劲头上,女儿兴匆匆地继续。   乐蕊:(口型)我爱我的妈妈——   乐鸣:(低头写)[我爱我的爸爸]   女儿一顿,小脸懵住。   乐蕊:(大声)写错啦——   乐鸣:(低头写)[写错了]   乐蕊:(超大声)不是,是真的写错啦——   乐鸣:(低头写)[不是,是真的写错啦]   乐蕊:(快急哭了)你不要再写了——   乐鸣:(低头写)[你不要再写了]   乐蕊:(很生气地大喊)坏爸爸!   乐鸣:(低头写)[好爸爸]   乐蕊:“……”   这个好爸爸成功地把自己的女儿给气哭了,女儿眼眶红红的,躲在幼儿园的墙角,不要他抱,一直很委屈地躲着他哭。   他一直围着,用尽浑身解数,都无奈下场没有办法。   直到向蕊午班下了,赶来,才扑倒她怀里止住。   乐鸣:「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乐鸣:「爸爸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好爸爸极其后悔,又无奈,拼命哄着女儿,却被一小手推开胸膛。   乐蕊:(超大声)“不要坏爸爸!”   乐鸣:“……”   向蕊抱着女儿,轻抚她的背,用着体贴的语气哄着道:“好,我们不要坏爸爸,妈妈带你去吃雪糕好不好?”   女儿还要浇上一把火:“不给爸爸吃!”   乐鸣:“……”   [寒气锋芒清冷美人→卑微舔狗女儿奴]   拿到雪糕后,在绿色的公园旁,小乐蕊缩在爸爸怀里,噘着嘴装佯躲开他。   乐鸣细细地把头凑过去,手托着怀中的生气的小人,温柔抱着她。一只手抚摸着着她容易蹭到的衣角,动作似水般柔和,然后埋头,带着些踉踉跄跄地,小声地对她吟着喃喃:   “爸爸……知道错了。”   “已经知道了,”   “原谅,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后日谈1_里的那首诗是男主写给女主的情诗(看不出来吧) 再悄咪咪放一个: 【后日谈_早餐】 天已亮,刚好七点十五分,客厅里打开着落地窗,空气清新。 他走到厨房,卡其色的壁橱透出一阵悠闲的氛围。光线低低地射入案内。洗手台一开,水哗哗地流下。在空气中碰撞开些许声响。 一只小盆,他拿起,里面荡着米浆。 城市在早晨还未醒尽,安静绕着每一个思潮和气泡,淡淡发酵。 气息。 点开的火,燃着,锅中过半的水吸收着热量,慢慢有了小沸,滋滋的水汽从锅缝隙冒出,蒙上一层眼前模糊。 揭开,蒸腾。 他洗净一只方形长盘,在不断冒出的水汽旁,从容淡定地浇上一层米浆,动作不急不躁,拿起摇匀。又撒下一点葱花。 蛋壳一碎。 缀上些许黄白。 放进锅中蒸,时间刚过三十秒,他把餐碟洗净,有序地挂在架上晾干。白色的瓦碟亮净光滑,典紫的花纹细细地饶了一圈。 一分钟。 揭开锅,刚起一个势,白色的雾气涌滚而出,立马笼罩住半个厨房。他顺起抹布,行云流水地往锅中一伸手,提起带着热气的盘。 熟了。放下,他荡得很薄、很均匀,有晶莹剔透质感。他拿起刮片,葱花缀着些许青绿,黄白的小气孔收缩,融合其间。 切开一道痕,轻轻刮开,成了形状。 呈起,放进碟中,厨房里已然亮敞起来,光线美好。 房间里的她,现在已坐起身来,窗帘拉开,梳着长发。 已经弄好,他浇上一小点酱油,撒下一小点芝麻,端出去。安静地放置在饭桌上。 空气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