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遇现任》 作者:巧克力流心团 第一章   2020年12月22日   巧克力流心团/文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博尔赫斯   林故若这此次回国之前,热衷命理的朋友给她免费算了一卦,且笃定的拍上自己的哈佛神学院学生证佐证,苦口婆心的劝她千万别回国。   顾意的原话是这样说的,“若啊,我分别算了塔罗牌、星牌和周易,得出的结果均是,你这次回国系你一生之祸的开端。”   林故若起初没什么必须在这个假期回国的想法,但听顾意这样讲,那她就偏要回国了。   原因无他,唯不信命而已。   可命这种东西吧,有时候你不信,它就偏要照着你头来上一榔头,还会在你脑内传音,超大声那种。   “你有本事再敢不信老子一下试试啊?”   饶是林故若自认勉强算得上遇事沉着又冷静的那种人,也没想到过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分手两个月的前男友。   纵观那些奇葩的遇到前任的场面里,有的是婚礼现场惶惑之间遇到;有的是相亲时候一抬头,竟然是你;再狗血一点儿可能会是新对象带你去见家长,抬眼发现你前任,居然是现任他亲爹。   最起码不该是今天这样的场景——   林故若是陪着好友李念来签离婚协议书的,男方易轻尘“出轨”被拍到,热搜和澄清都上过微博热搜。   拱自己家猪的白菜总是不受待见的,何况还是这种辜负了自家白菜的猪。   林故若昨天特地再三再四的和李念确认,“你确定不需要再找几个人陪我们去吗?打易轻尘一顿挺好的,你要是实在气不过,我可以让我们家灵车停楼下,直接给他送去火葬场一日游,也不是不行的。”   多数人说“灵车漂移、坟头蹦迪还有信不信我打到你进火葬场”之类的时候可能都是气话。   但这话由林故若嘴里说,那就是事实,因为她们家是做殡葬生意的,生意做得极大,全国各地都有分公司。   去年港股上的市,是国内唯一一家上市的殡葬业股票,从殡仪到墓地,再加上其他配套服务,号称殡葬一条龙服务。   李念回绝了林故若的想法,和谐社会,离个婚而已,最多把易轻尘气进医院,倒也不必安排其他的东西。   现在林故若只觉得李念未卜先知,幸好幸好。   否则这场面就更混乱,简直收不住场,浩浩荡荡带着人过来,到底是打前任并且准备把他送去火葬场,还是单纯为人撑腰,可就彻底说不清楚了。   Serene今日被包了场,这家店每层的装修风格不尽相同,他们约在的三层是极尽奢华的巴洛克式欧风建筑。华丽壮观的壁画覆满墙壁,左侧放了一张大床,床幔及地,右边还建了一个小小的圆弧鸟笼,铺了毛毯供人拍照。   不是林故若的主场,她是陪衬客,只随意捞了条丝绸质地的连衣裙,栗色长卷发低挽,画淡妆,一副没睡醒的懒散模样。   她们昨夜宿醉,今天起晚了,比约定的时间足足来晚了两个多小时。   午后的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衬着窗子的金框把室内照的无比清明。   林故若跟在李念身后,台阶还差两阶时忽然无意识的看向左侧的沙发,抵是她们迟到得实在太久,午后易困。   陪易轻尘来的那位已然瘫卧在沙发里,长腿交叠,眼眸半阖,似睡未睡的模样。   那人的脸被装饰灯架遮挡了大半,只能看到紧抿的薄唇,以及被流畅下颌线牵扯着的锋利喉结。   林故若当下心中一沉,她不需要看全脸,单窥一隅,即知这人是谁了。   这唇她吻过上千次,曾热衷于自己咬上喉结时容磊失控,眼角泛起薄红的模样。   是缠绵过数百夜的枕边人,如何能认不出呢?   林故若这次回国谁都没通知,想要刻意去避开容磊,却没有想过是在这种时候撞见的。   一念之间,心思千回百转。   林故若最先想到的东西是,命这种东西,果然不可不信,也不能尽信。   说容磊是自己一生之祸或许不是假的,可这开端的时间不太对,这算哪门子开端?真要算明白,也该是十八岁“酒醉”的一夜情开始吧。   他们是两个月之前分手的,没发生什么太大的事情,单纯的由一句话引起了三两句闲聊,然后默认了江湖不见。   本科毕业后,他们因各自前途和选择不同,总是在异国的。   那时容磊飞去美国看她,成年人见面无非干柴烈火、抵死缠绵。   分道扬镳那天林故若被容磊半搂在怀里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听见头顶传来容磊低哑的声音,“若若,你说我们这算什么关系?”   林故若迟疑片刻后给出了她觉得最中肯的回答,“是算炮友吗?”   然后她听见容磊很轻的笑了一下,自己则松了一口气。   人这种生物很奇怪,喜悦和悲伤可以在顷刻之间颠覆,他们又在浴室来了一次。   水汽蒸腾缭绕,林故若在容磊狭长的桃花眼里找到忽近忽远的她自己。   耳侧是呼吸带出的热气,容磊的语气和动作同样凶起来,是负着气的,“林故若,我他妈的在你眼里,真就那么缺女人吗?”   林故若给不了容磊这个回答,当夜他们依然同床共枕,相拥而眠。   只是翌日容磊改了行程回国,谁也没有再联系过彼此,安静的躺在各自的社交软件里。   小孩子赌气不过半颗糖,成年人的冷战却可以至死方休。   和容磊相识多年,容磊无疑是那杯她肯含笑饮下的那杯鸠毒。   林故若当然知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浅显道理,没彻底放下之前,她不该再见容磊。趁容磊还在睡觉,自己立刻转身跑路是最佳选项,却又不得不顾虑李念的处境,她是陪人来签离婚协议的。   进退两难间,林故若正准备和李念讲上声,“这情况不对,我实在陪不了你了,你自己保重,我先撤了”时,店里忽然切了歌曲,从抒情低缓的英文歌切换成了谢安琪的《年度之歌》。   “曾经在乎一切,被突然摧毁。刹那比沙更细,良夜美景没原因出了轨。[1]”   歌非常好听,就是对于正襟危坐等着挽回老婆的易轻尘来说,极其刺耳,刺耳至本来已经睡着的陪同客容磊直接打了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容磊坐直,先是理了下自己的衬衫领口,开玩笑,易轻尘干得这叫什么破事?今天说好听了是喊他过来拉架的,说难听点儿,搞不好是过来跟着挨打的。   他偏头,就望见了站在两米开外的林故若,也先是愣了下。紧接着容磊在沙发格挡出的视线死角里,用手拧了下自己的大腿,确定这不是场清明梦,而后唇角扯出抹笑意。   林故若看见沙发扶手上多了只骨骼分明的手,她的视线缓缓上移,对上容磊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选日子怕是真没看过黄历,一室四人,不是马上离婚的夫妻,就是不欢而散的旧爱。   容磊给林故若递过去个眼神,往林故若身后的楼梯指了指。   林故若会意的颔首,率先转身下楼,地方倒给李念和易轻尘。   ****   日光诘责着大地,蝉伏在树荫下,有一声没一声的嘶吼,盛夏午后室外温度极高,行人们撑伞戴帽,步履匆匆。   Serene的门外的牌子足够大,林故若和容磊同步站在阴影里沉默,等对方先开口引出话题。   林故若穿的简单,裙子唯一的点缀是腰线处故意做出的褶皱,贴身勾勒出姣好的身段,无独有偶,容磊穿的同样是黑色质衬衫。   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女手捧奶茶杯,在隔壁店家的阴影下避暑等叫的网约车到,免不了带着几分好奇看向这对盘靓条顺,可气氛诡异的男女,与好友窃窃私语着揣测他们的关系。   “我猜测他们是恋人吧,好般配的,我就喜欢明艳大美人和斯文冷败类的搭配呢。”   “我赌五毛钱不是哦,这个姐姐美得好舒服的,这个哥哥当然也好看,可我总觉得温柔里透着点儿冷意,姐姐应该是招架不住的吧。”   在少女的眼里,舒服是比美更高层次的评价,她们最终没能等到林故若和容磊谁先开口,网约车就到了。   林故若毫无疑问是极好看的,容磊对此供认不讳,她有双狡黠的狐狸眼,内眼角向下,眼尾向上挑,水润黑亮,淡妆时柔弱中勾带着几丝妩媚。   锐利的五官配了张小圆脸,将一切都杂糅的刚刚好,是不带攻击性的明艳,身材玲珑有致,纤腰不盈握。   容磊看林故若,林故若同样在看容磊。   林故若肆无忌惮的打量了容磊一圈,从深邃带笑的眉眼开始。   容磊则伸手,瘦长的手指顺着林故若移动的视线,慢条斯理的从衬衫顶扣开始解。   一颗、两颗、三颗,容磊察觉到林故若眨眼的小动作,停下手,食指勾着衬衫布料轻扯开,露出平直锁骨。   “就这?”林故若仰头嘟哝道。   她鼓了下腮,就差把‘我不满意’四个大字被写在脸上了。   容磊差点儿被她气笑,他无可奈何的揉了下林故若的脑袋哄道,“大街上呢,不太合适。”   “那你还解?”林故若挑眉反问。   容磊耸肩,解释道,“我只是太热,怎么?我解个顶扣也需要朝你报备了?”   林故若别开脑袋,小小声骂,“狗男人。”   “骂我呢啊?”容磊不知道从哪儿变出块巧克力来,手掌托着递到林故若面前,“吃不吃?”   起晚了没垫肚子就陪李念过来,林故若的确是有点儿饿,本着反正都搭了话,不吃白不吃的心态,林故若轻声应,“吃。”   她刚伸出手准备去拿,容磊就握住五指抽回手。   ‘莫生气,我若气死谁。’林故若默念了小半句,骨节分明的手再次出现,巧克力包装纸被剥好。   林故若低头,舌尖卷着把巧克力吞入口里,而后故意的用牙齿磨了下容磊未来得及抽离的指尖。   她把巧克力球顶到左腮,舌尖卷着舔过指节,报复心十足的停留在指尖。   十指连心,容磊咬牙,眸色幽深,嘶哑的喊人,“若若。”   “嗯?”林故若抬眸,含糊不清的吐出半个音节,剪水秋瞳里蕴着光,一脸无辜的望着容磊。   大有种,刚刚先跟你说话是我输,可我不认输的气势。   林故若粉唇半开合,指尖传来的酥麻朝着容磊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视觉和感觉都在被推向某个高点,容磊正疯狂计算以什么姿势把林故若带走,塞进车里比较快。   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第二章 。   林故若受惊,眼睫轻颤,不小心用牙齿咬了下容磊的指尖,她连忙吐出来讲,“抱歉。”   林故若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脑海里想的是,不是吧、不是吧,顾意在算命方面可能真的有点儿门道啊,那么多人渣都没遭雷劈,怎么她单身调戏了下旧爱,怎么还能晴空霹雷了?   “你跟我抱什么歉呢,你以前还少咬了?”容磊沉声低笑着问完,侧目将视线从林故若身上挪开。   两人几近同步的寻着声源望过去。   只见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奶奶佝偻着身体倒在地上,嘴唇微动,没能发出什么声音,干枯的手缓慢的在石板地上挪了下,地上骤然出现抹扎眼的红。   布袋里的熟透的杏儿滚落,有的被摔破皮,汁水四溢,满地狼藉。   这个年纪的老人家不能摔,摔倒就全完了,林故若心里咯噔一沉,迈大步冲了上去。   容磊紧跟上来,他们过来的速度极快,可不过堪堪几秒的功夫,老奶奶已然合眼,一动不动。   阳光将大地烤的烫人,林故若单膝跪在地上地上,早来不及去管自己舒适与否的问题了。   在容磊的帮助下将老奶奶摊摆成仰卧位置,林故若双手拍击老奶奶的肩膀,轻身凑道耳畔大声疾呼,“奶奶、奶奶,快醒醒。”   她得不到任何应答,容磊跪在左侧,把情况看在眼里,当即拨通了120。   “……7号门口,有人晕倒,目前的情况是。”容磊的话戛然而止,他干脆的把手机递到林故若旁边。   林故若一边眼睛看着胸壁的起伏,一边触摸着老奶奶的颈动脉,嘴皮子顺溜的报出现在的情况,“患者摔倒,意识丧失,没有颈动脉脉搏和呼吸,需要带AED(自动体外除颤仪)”   老人家身材瘦小,平躺在地上像是块干瘪、毫无生气的枯木,林故若换了姿势,双膝跪地,解开上衣的扣子寻找到两乳中线位置。   林故若是医学院毕业,成绩优异,然而本科毕业后林故若并没有成为医生。   所以急救这种事情她轻车熟路,但的确已经很久没做过了。   可人倒在她面前,她就得顶上。   林故若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态,左手在下,五指展开,右手与左手交叉相握,肩臂与老奶奶胸壁垂直,开始用力按压下去。   “一、二、三……三十。”林故若停止第一组心肺复苏,为老奶奶清理口腔、开放气道。   她利索地取掉假牙,将头偏向一侧来保护颈椎,清理完毕,捻鼻抬颌口对口的做人工呼吸。   如此反复数次,老人家一直没能清醒,林故若就一直在重复着心肺复苏的流程。   豆大的汗珠从脸颊滚落,丝质的连衣裙被汗水洇湿,贴附在脊背上,林故若不能停下,容磊则帮不了任何忙,他跪在另侧,垂眸安静的看着林故若实施急救。   救护车在十几分钟后呼啸而来,医护人员抬着担架拉老人上车,而林故若被容磊半搀着扶起来,腿麻站不稳跌进容磊的怀中。   她在烈日下跪了太久,除了那颗巧克力外基本什么都没吃过,又精神高度集中的做了十几分钟的心肺复苏,几近虚脱。   丝质的连衣裙下摆被地面磨出了毛刺,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林故若懒得再动,更不想在这时候和容磊闹无用的别扭了。   好累哦,她已经不想再继续努力了。   林故若干脆的反手抱住容磊劲瘦的腰身,整个人像只树袋熊似得贴挂在他身上,有气无力的呢喃着,“我走不动,你抱我上去吧。”   理所当然的像是每次事后一根手指都抬不起,又非要清洁完毕才睡的时候。   容磊向来拿她没什么办法,此刻只心疼的打紧儿,手往下移,托握住纤弱的腰身,手臂卡在小腿处,半弯腰把人凌空公主抱进怀里,跟着医护人员一起上救护车。   老人家身边没别人,他们只能跟着同去。   上了仪器后老人在救护车上即恢复了脉搏和呼吸,林故若才终于堪堪松了口气。   林故若手揽着容磊的脖子,在他怀里渐渐的找回自己正常的呼吸频率,低声感叹道,“真好。”   “嗯。”容磊轻点头,用指腹去拨开她额前散落下来的湿发,接腔,“辛苦了。”   林故若与他对视,五指有些不安分地摩挲过容磊的后颈,“你还有巧克力吗?等下有我们忙的呢。”   “没了。”容磊摸出纸巾给她擦汗,又不咸不淡的抛出带着潜台词的邀约,“喜欢吗?我家倒是有许多。”   “古来贫者不食嗟来之食,今有我林故若不吃你巧克力。”林故若稍缓过劲来,浅笑着怼回去。   “真不吃吗?”容磊捏着她小巧的鼻子,压低声线威胁,“是不想、还是不敢?”   “区别不大。”林故若四两拨千斤的岔开话题。   两人在救护车上你来我往的小声闲聊,看起来毫不关心老人家身体状况,医护人员们忙,倒也没有关注他们的意思,更别提去呵责。   但容磊仍然抬眼解释了句,“我们是路人,看到这位老人倒地,为她拨打了120。”   嗓音低沉,磁性十足。   容磊自己是无所谓他人如何看待的,他不活在别人的视线里,喜恶都与他无关。   可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为林故若说两句,他介意别人怎么看林故若。   路见老人摔倒,奋力急救后跟车去医院,且愿意为此提前支付费用,算是尽到了作为陌生路人的全部情分,无愧于心,听天由命。。   总不至于哭天喊地,担心到手脚冰凉吧,大家又不认识。   上了救护车,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情,他们不添乱,自己呆着就足够。   “原来是这样啊。”护士小姐姐趁着转头放器械的间隙讲,“辛苦了。”   “您也辛苦了。”林故若礼貌的回,她小幅度的前踢了下小腿,想让血液流通顺畅点儿。   容磊直接撩开裙子一脚,用手捂住了膝关节的位置,时轻时重的为她舒缓着。   林故若的膝盖跪到紫红,看得容磊怪心疼的,他自己平素都舍不得她这样跪。   温热的体温渡过来,林故若抽了下鼻子,把脑袋埋进容磊的颈窝里,肆无忌惮的嗅熟悉的沉香木味道。   这温存没能持续太久,救护车疾驰至医院,他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   两人谁都没带身份证件原件、加之和老人也没有实质性关系,急救室倒是直接进了,其他的事情总是要证件的,林故若和容磊双双打电话鞍前马后的找关系。   不同的是林故若是找人是万一老人没醒,需要做某些要证件的检查,能不能先做,而容磊找人则是希望对方帮忙买点儿湿巾和带件薄外套送过来。   关注的侧重点有本质不同。   好在林故若的急救没有白费,老人醒了过来,及时通知上了她的家人。   坏在老人和他的家属们反咬了林故若一口。   老人坚称自己是被林故若撞到的,颤颤巍巍的指着林故若说,“我记得,就是你撞的我。”   老人的女儿叉着腰,指着林故若咆哮问,“你要是没撞俺妈,会这样好心?”   林故若粲然一笑,她歪头靠着容磊的肩膀,单手按着太阳穴,自己拨了报警电话和打给律师,心想可去他妈的吧。   06年彭宇案里,孰是孰非究竟碰撞与否不得而知,可令人槽点满满直呼离谱的判词居然在十年后的今天,又重新上演了一次。   当年一审法官以“你不误伤她,就不会送她上医院”为依据,判处被告彭宇败诉,后来针对于路见老人摔倒“要不要扶”“究竟怎么扶”“家里没有千万家底别掺合”这类心酸的讨论屡见不鲜。[1]   林故若感慨曾过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却从未想过,自己有天会遇到同样的境遇。   目前的诊断报告没有完全出来,已知老人断了三根肋骨。   肋骨断裂这事是林故若唯一认的。   心肺复苏为了保证胸外按压的有效性,需要至少按压五厘米,别说骨质脆弱的老年人,哪怕是青壮年都可能会断肋骨。   心肺复苏这堂课上,几乎所有医学生都被老师强调过“受伤总比死亡要好得多。”   林故若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错误,单纯的为老人指责是自己撞人而感觉到毛骨悚然。   她给李念发了条微信消息,简明扼要的阐述现状,自己被人碰瓷了,顺便要李念把店里的监控一并拷过来佐证。   几分钟后手机亮起。   李念:[我本来有点儿难受,现在愣是让你给我整乐了,你跟容磊不出去骗人就谢天谢地了,还能让人骗了?啥玩意啊我的妹。 ]   林故若:[……别问,问就是我现在信命了。]   老人家属自然也是叫了人来的。   二十分钟后,以几个中年妇女为主力打头阵,七八个脸色铁青的男人怒目而视,对上了林故若一行人。   四个人对十几个,人数上对面占压倒性优势。   当然除了人数上有优势,其他啥也不是。   李念正在问林故若到底什么情况,为首的中年妇女忽然一声暴喝,打断了她们的交谈,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动手的模样。   林故若粲然一笑,刚准备上前给她递自己家殡仪公司的名片,让她需要多联系,腰间就被扣,眼前连带着一黑。   容磊眼疾手快的把人搂到自己怀里,顺便挡住了她的视线,咬耳低吟,“别看了,会弄脏了你的眼睛。”   “你们他妈的逼逼什么东西呢!”林故若这抹笑意激怒对方,身后的壮年男性把掰着手示威。   容磊冷漠地瞥了男人一眼,薄唇轻勾,他五官生的凌厉硬朗,即便双勾人心魄的桃花眼,也掩盖不住周身散着的戾气,“我不喜欢在医院动手,等下出了这门,我们可以说道说道。”   壮年男性体校毕业,接了活来这里壮人声势,对前因后果一概不知。他自认在社会上混了几年没怕过谁,却在这阴鸷的眼神里节节败退下来,不由自主地别开眼。   壮年不想示弱,梗脖子口不择言地叫嚣,“你们是什么关系啊,你知道个屁。”   “……”容磊怔愣片刻,理性反思,是他哪里表现有问题吗?自己和林故若的关系还不够明显吗?   “这我女朋友,我是她男朋友。”容磊分开解释,接着目光如炬。   十分严肃的强调道,“我们是情侣关系,你现在听明白了吗?” 第三章 。   医院的走廊里不甚明亮,两拨人一时之间都被这严肃的宣示主权方法震惊而沉寂了片刻。   林故若的眼睛被容磊的手掌捂住,剩下的四感变得敏锐起来。   她没有否认,而是听见自己过快的心跳。   眼看着两方准备开骂,摩擦上升估计会有人控制不住自己动手的情况下,是不该拥有这样的旖旎的想法的。   可林故若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纵然相识数年,这颗心依然为容磊而跳动,抑无可抑。   幸好眼睛被捂住,否则林故若掩饰不了什么,她在这个瞬间破功。   十六岁认识以来,关系变化过几次,没变的是他们近乎日日夜夜有纠缠和联系。   过去的两个月冷战是他们唯一一次超过两天没联系对方,足够磨人,但终究无法彻底决断,没经历过好好的告别,是闹脾气般得赌谁先低头认输。   这场冷战里,林故若先开口说第一句话,容磊则先低头把他们的关系在众人面前拉到他喜欢的位置上。   谁都不是赢家,谁也没有输到涂地,平局快乐。   李念诧异的看着易轻尘,易轻尘眼神复杂,同样觉得不可思议。   其实也不算多可笑,毕竟塑料夫妻,貌合神离,才离完婚,不知道自己闺蜜和前夫的好兄弟竟然不是炮友,而是恋爱对象这种事,似乎真的不是很难接受。   警察原本在和医生了解情况,见状匆匆赶来劝架,安排两拨人分别站走廊一侧,防止发生肢体冲突。   长椅只剩最边角两个位置,林故若瘫坐在最边上,容磊大剌剌地坐她右侧,手伸长虚搭在她肩头。   李念和易轻尘靠墙站在她左侧,大家要等老奶奶的全面检查结果出来。   “后悔去扶吗?”林故若原本半挽的长发不知在什么时候散落开来,容磊用手指绕起一缕。红棕色的长发柔软顺滑,从手上滑落,他就又勾挑起来,玩得兴起,随口问。   “不后悔啊,我要后悔什么?我是宣誓过两次医学生誓言的人呢。健康所系,性命相托,我会凭我的良知和尊严行医救人。[1]” 林故若摇头,语气轻快,“你让我看着一个人倒在我面前,我放弃去急救她是不可能的,如果是单纯的压断肋骨的问题,我承认是我压断的。但你要是咬定是我撞倒才去急救,才陪着到医院来的,那我家殡仪馆的大门,永远朝他们全家敞开呢。”   “啧。”容磊冷哼,漫不经心的扫过对面一行人,他比年少时收敛不少,可骨子里的那股纨绔浪荡的劲儿掩不住。   察觉到他视线的壮年立刻警惕起来,五指握成拳,摆出防备的姿态。   这是壮年社会人的直觉,他为什么害怕呢?   容磊身材颀长清瘦,看着块头就不大,放话淡漠,不带脏字,算不上多狠辣。   更不可能是因为容磊长得帅了,壮年不是那种看脸的人,他看发型。   容磊剃了个寸头,穿熨贴的衬衫,配上那双漂亮但满载阴鸷的眼睛,端的是社会少当家才有的排面。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容磊之所以剃寸头,是因为某次听见林故若和人聊天,讲寸头才是检验男性唯一标准后才剃得。   单纯为了博林故若多看他两眼,与排面无关。   几分钟后容磊终于安抚好自己的情绪,林故若可以坦然无谓地把自己的努力喂了狗,他却介怀于自己捧在心尖上的人受罪。   容磊轻佻的笑起来,接着刚刚的内容与旁边人聊下去,“那的确没毛病,你可以放宽心,对面这群人没一个能逃开让你们家挣钱的呢。”   “那你说说,是不是这个道理,人终有一死的,想从我这里骗钱,绝无可能,但我能赚他的钱,板上钉钉。”林故若从容磊腿上的购物袋里扒拉出盒柠檬薄荷糖,一口气吞四颗,用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吐槽道,“我明明用了两瓶漱口水,还是被恶心的想吐。”   容磊手指托抬着她精致的下颌,低头吻上去。   空气中消毒水的气温恼人,唇舌纠缠间牵扯出丝缕的津液,林故若睁着眼睛承这个深吻,和容磊交换着呼吸,争抢赖以生存的氧气。   耳畔是模糊不清的声响,大概是对面那行人再骂娘,林故若放空自己,除了自己的心跳和搅弄带出的水声外,其他响动和视线尽数被隔绝在外。   时不我待,要接吻就接吻,谁要去管情势究竟如何?   他们贴得太近,睫毛轻颤会扫过对方的脸颊,鼻尖会碰到对方的。   “好点儿了吗?”容磊把这个吻拉得很长,吻到林故若眼尾泛红,泫然欲泣才停。   林故若餍足的舔唇角,眨眼睛笑答,“舒服多了呀。”   “乖。”容磊又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吻,体贴的把因吻得太激烈而从肩头滑落的外套重新笼好。   他的外套披在林故若身上宽大,能盖到臀部,容磊把两端扯起来,在林故若胸下系成个漂亮的蝴蝶结。   易轻尘和李念双双往窗边看,这对狗情侣真的没眼看。   他俩感觉自己来得相当多余,还是兵分两路来的。   李念带Serene门外的监控录像,易轻尘则在容磊的指导下去便利店买了一堆东西,还去容磊车里拎了件他的外套。   如果不是气氛不允许,易轻尘想问问容磊,是念念的外套不合身吗?怎么你女朋友只能穿你的外套了是吧?   ****   若说这样的情况下肆无忌惮接吻算出格,那么碰瓷人员的心理防线,在第六个停下脚步和林故若闲聊的医生到来后几近崩溃。   林故若的母亲离世前就长住这家医院,母亲住了两年多的院,走在林故若大一那年的初春。   医学院五年制本科,林故若大四在这家三甲医院见习、大五在这家医院实习,说这家医院对她来说算是小半个家并不为过。   医院里不少人是她曾经的同事或着学长学姐,忽见小师妹出现在自己医院,总是要驻足问候两句的,听见自家小师妹急救被人碰瓷,那更是义不容辞的去找警察沟通情况。   委托律师邵恩过来的时候林故若正在同热吻容磊,他没上前叨扰,出示证件后向办案民警了解过大致情况,又问了李念三两句,便再没有多开口说半句话。   没等林故若方出示什么有效的证据,警察就先对林故若的情况有了较为详尽的了解。   本科系北京大学医学院临床医学,目前是斯坦福医学社会学硕士在读,时逢假期回国。   甚至副院长听说了这事都特地下楼过来讲了几句,副院曾是林故若母亲的主治医师,也曾教过林故若,算是看着她长大的。   他拍着胸脯拿人格保证,林故若绝不可能作出撞人不承认的事情来。   人是具有主观性的生物,众口铄金。   在第六个医生离开后,青年办案民警看林故若的眼神非常已然非常同情。   频频摇头,和自己师父感慨,“见义勇为好心人,反被碰瓷太无辜。”   老年民警显然经验十足,用力拍徒弟的肩膀,“你怎么还押韵上了啊,没看到证据之前我们不能站队,万一就反转了呢?”   事实证明了,没有反转,林故若行得端、坐直的,转无可转。   老人家系低血糖引起的休克,摔倒导致肺挫伤,心肺复苏致肋骨断裂三根,剩下的诸多老年病和是否摔倒没有任何切实关系,在这个案子里完全可以被忽略不计。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赶往警局去继续解决问题,同去的还有由民警自行选择的两位职级副教授以上的主任医师协助办案。   李念带来了Serene和隔壁商店门口的两份监控录像相互佐证,录像内容清清楚楚的拍到了老人摔倒的全过程,林故若是在老人倒地后才冲上去的,此前他们之间起码隔了小十米的距离。   足以证明林故若没有撞到老人,家属们又立刻咬死了是林故若施救不当,压断了老人三根肋骨,要求赔偿。   林故若在邵恩的授意指导下使用他的笔记本电脑,当众查询了几项证书和学历证明。   大数据时代信息联网,动动手指就可以查到所有信息。   林故若北大医学院毕业,成绩优异,持有执业医师资格证及红十字救护员证。   两位从业多年的医生反复观看过监控录像后,均表示心肺复苏流程标准正当,给出了“胸肋骨骨折”是心肺复苏里常见到难以避免的并发症,没有任何急救者该为此负责。   事实胜于雄辩,可惜能碰瓷的人始终是不懂的。   家属撸袖子叫喊,“你们串通一气,我要告你们。”   “可以。”林故若嫌吵,揉着耳朵点头,“欢迎起诉,告到你服。”   “《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总则》第184条就此类事件给出规定:因自愿实施紧急救助行为造成受助人损害的,救助人不承担民事责任。”邵恩掀眼皮,神情寡淡的脸上难得有了点儿表情。   他科普完法律条文,又淡声讲了句拱火的话, “这案子走民事诉讼,民诉诉讼费基本由败诉方承担,我每分钟300人民币,建议要起诉我委托人之前先攒钱。”   邵恩说的是陈述句,抵是职业因素的加成,让人不疑有他。   领头的家属转身和一大家子人围成圈讨论,林故若懒得站直,就近搂着容磊的胳膊借力,站得松散随行。   几分钟后,领头家属回眸恶狠狠地瞪林故若,讲道,“算你命好,俺妈的事我们就不追究,你们快滚吧。”   “唉?”林故若歪头,轻飘飘的吐出个单音节,她侧目看了看容磊,又看向李念和易轻尘,用眼神确认他们接下来都没什么事后。   林故若规矩的站直,伸手指向天空,不咸不淡的质问三连,“青天白日的,你们跟我做什么梦呢?碰瓷我无果,居然还想白嫖我医药费?我长得真就那么像个包子了?”   她仰头把长发挽到手中,利落的绑出个高马尾,大跨步走下台阶,来到领头家属面前,“什么年代了?监控都遍布全城了,还把以怨报德当道理呢是不是?”   两人身高差了半个头,林故若以轻蔑地姿态俯视这个不安好心的女人。   明明是张明艳中带着柔弱,盈了笑,攻击性看着就不高的脸,偏在此刻令人感到不可逼视。   “不说话就能当没事发生过啊?”林故若眸光流转,升高了音调,讥讽道,“今天谁都别想走,回医院把事、把钱、把桩桩件件的算清楚,我要你们统统给我道歉,就连我身上这条裙子,也得给我赔明白了,知道吗?” 第四章 。   夏季昼长夜短,纵使折腾了这样一圈,天依然是亮堂的。   落日余晖把天际烧得火红,夏日闷热的暑气没有完全散去,花坛里的草木没精打采的低着脑袋。   领头的中年妇女身后冲出来一个少年人,火冒三丈的为他妈和他奶奶出头,挥着拳冲林故若袭来,嘴里骂骂咧咧的讲,“我知道你妈知道。”   林故若那张原本一直带着笑的脸瞬息间冷下来,她就在原地站着,没有分毫躲开的意思。   少年的拳头在快砸到林故若脸之前被横空阻断。   容磊张开手掌直挺挺的截住少年的拳头,接着五指用力收紧,借着力反客为主的拽着少年的手把他从林故若眼前拽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旁人来不及做多余的反应,少年被扯得踉跄,咬着牙挥左拳妄图朝向容磊的右肩击打。   容磊敏锐的闪开,右脚蹬地,肩背肌肉发力,丝质衬衫上被突兀的肩胛骨顶出痕迹,直拳朝着少年的肘关节处击打。   随着“嘎吱”一声脆响。   “啊。”少年扯着嗓子惨叫。   “给她道歉。”容磊按着他的手使力,阴恻恻的催促,“快点儿,我没耐心等你。”   “对……”少年疼得呲牙咧嘴,手还被拽人着,得不得低头,他不情不愿的瞅着林故若,咬牙道,“对不起。”   众人终于反应过来,赶忙上前拉偏架。   容磊收拳势,眼尾那抹狠厉未收,他一把林故若圈进自己怀里,下颌抵在她头顶,温着声哄人,“若若乖,别生气。”   林故若闭上眼睛,胸腔剧烈起伏,长吁出一口气,拍了几下容磊扣在自己腰间的手。   全力急救反被碰瓷,林故若并不生气,单纯觉得可笑,但祸及亡母,为人子女者无法在这种事上冷静下来。   她把手指顺进容磊的指缝里虚虚的扣着,借容磊的体温去烘热自己的寒意。   容磊察觉到她指尖的凉,抽手把她的手放在下面,自己再覆上去给她暖。   当容磊再抬头,低头时的那么温柔转瞬即逝,他眼神阴郁的睨过少年痛到面无血色的脸说,“医药费我会照着十倍赔你,闭好你们的嘴,否则我不在乎你赔你全家医药费。”   言下之意是,打你就打你了,爷赔的起,你奈何我?   容磊这话说的狂傲且放肆,但真没有人想试试了。   他们离公安局很近,转头没几步就能再回去处理下动手的事情,不等对方人开口,邵恩和李念齐齐晃了下手里的手机。   出于职业原因,邵恩在刚才出警局后全程开了视频录制,而李念则是反应迅速的在刚才开拍。   还是双机位的拍摄。   邵恩开腔礼貌问询,“这事板上钉钉算正当防卫,所以你们选回警局报案,还是原定计划去医院?现在他也需要去了。”   这个他指的是痛到流眼泪的脱臼少年人。   ****   少年人手臂脱臼不算严重,采用手法复位,花费不到两百。   老奶奶的病房是单人vip病房,急诊和全套的身体检查下来,扣除十倍脱臼的医药费赔付,对方还要再给容磊小三千。   家属磨磨唧唧不想给,邵恩干脆利落的又报了一次警。   老人吃过药还在安睡,事已至此,有的家属抹不开面子,愤然离去,剩下不太熟络的和被叫来“撑场面”的各回各家。   只余下几个亲近的,还半数都在照顾少年,目前病房里只留了老人的二女儿。   林故若和容磊并肩而立,从病房的窗口朝外看去。   夜幕低垂,月上柳梢头,南平的晚高峰一如既往的拥堵,车流如长龙盘踞,缓慢的挪动。   林故若垂眼看了一会儿才低声讲,“我好久没在这层看过风景了。”   “是很久了。”容磊薄唇轻动。   那时候母亲在病中,林故若白天上课,晚自习总是请假在医院度过,她在窗边放了书桌,学累了抬头就是外面的景色。   书桌配有两张椅子,另一张属于容磊。   这间病房的朝向不太好,正对大马路,曾经母亲住的那间对着花园,看出去是草木葱茏或枯败。   时间带走的何止岁月,眨眼间母亲已离开五年。   身旁人是旧人,能够牵他的手,吻他的唇,被进入、被侵占、肆无忌惮的在对方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气息。   却再也没有年少时的坦然相待,无法如当年通宵促膝把酒。   “妈,你可算是醒了。”身后传来声响,林故若半回眸。   老奶奶睡饱,精神明显不错,她二女儿放下啃了大半的苹果,苦着脸抱怨,“妈啊,你怎么能胡说呢,人家好心人救你,你咋个能说是人家撞的,你是不是摔糊涂了啊。”   “……”老奶奶撒谎被拆穿,枯瘦的手指抓紧被子,窘迫的解释着,“不是、不是我、妮儿这都是你姐让我说的啊,你姐说看病可贵,救我那两个人看着就可有钱了。是她教我这样说的,她让我咬死了这样说,说不定小张以后的婚房首付都能有了啊。”   刚才脱臼的少年人就姓张。   老奶奶着急和小女儿解释,完全没能会意到小女儿在疯狂眨眼给她使眼色。   “那真抱歉,没让您如愿,更没能给您孙子付上首付。”林故若清亮的声音响起,老奶奶缓缓扭头看向她,惊恐地往女儿身边靠拢。   老奶奶自然是没想过林故若和容磊会出现在病房里,就像她同样没想过自己上次睁眼时终于见到了久不见面的几个子女和孙辈,再次睁眼后就只余下二女儿一个。   “您不需要害怕,我不会拿您怎么样的。”林故若走到病床边,柔声细语的陈述着事实,“我等在这里,原本是为了向您讨一声说法和一句道歉。在您醒过来之前,我做过以下几种假设,甚至想过怎么和您把事情发生的顺序给捋明白。”   林故若说得非常缓慢,吐字清晰,每个字都在拷问着老奶奶的良心。   “或许您是怦然倒地,误会了,神智不清,觉得我撞了您,具体您怎么倒下的,我不知道,因为当时我眼睛里除了我身后这位,根本看不到其他东西。”   “或许是您女儿和您的陈述说了差错,您听岔了什么,她误解了什么,您想清楚后会还给我一个应有的清白。如果不是我亲耳听到,我也没想过事实居然是这个样子的。”   “呵。”林故若突然觉得没意思,她懒得再讲下去,也不再需要道歉。   林故若从卡包里摸出张名片递给老奶奶的二女儿,“您以后一定能有需要联系我,拿好吧,不谢。”   二女儿看清名片上的字体,立马变了脸色,“你咒谁呢?”   这是张白底黑字的名片,印刷上看起来和普通的名片毫无差别。   前提是上面斗大的字体不是“清平殡葬一条龙业”的话。   “你猜我咒谁?”林故若反唇相讥,“我这张名片是送你们家谁用的,欢迎你们自己对号入座。”   老人不明所以,惊恐万状地看着二女儿赫然起身,碰掉了桌上剩下的半个苹果,“你威胁我!”   林故若嗤笑,“我威胁你什么了?卖水果的喊你买水果算威胁吗?我们家就是干这行的,看和你有缘,算什么威胁,夜路难行,我劝你慎行。”   言尽于此,林故若回眸看了眼容磊,轻唤他,“走了哥哥。”   散漫靠着暖气片站的那人原本在用手指转着打火机看笑话,听到这声哥哥怔愣了下才回神。   容磊眼尾微挑,“再喊一声。”   “那你也可以留下别走。”林故若笑盈盈的拒绝。   病房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来,出去吃饭的李念和易轻尘进门依次。   李念确认标签后把饮品分给林故若和容磊,她没买易轻尘的份。   易轻尘手里拎着袋水果,半个眼神都没分给病床上的人,他朝着容磊提溜了下,“下午你给我发消息,让我带的东西还有杏儿,Serene附近没卖得,刚刚路过楼下水果摊就顺带给你买了。”   “谢了。”容磊颔首,戏谑讲,“现在不用了,拿出去扔掉吧。”   老人摔倒的那条人行道上,滚落的杏被日头烤干失去了水分,只剩下皮核瘫软附在石板上,看起来污秽不堪,被行人小心翼翼的绕过去。   “你有病。”易轻尘冷漠的给出评价。   林故若用力吸奶茶,两腮鼓起又凹下去,接话补充,“他那是病的不轻。”   容磊默然,“……”   林故若熟稔的挽上李念的手朝门外走,她看不见身后听到容磊和易轻尘交谈后的老人恍然想起些什么,满脸愧疚。   正挣扎着坐起来,手伸向门外她离开的地方,口里用方言嘶喊讲着,“对不起。”   林故若脚步没停,他们之中没人停步,没人回首。   谁都没去接受这句道歉,迟来的、不被需要的歉意,除了能让致歉人感觉到心中得到宽慰外,没有任何用处。   林故若救人无悔,可她和她的朋友为这件事耗了长达七个小时的时间。   她又不是别名圣母玛利亚,凭什么要原谅一个因为她有钱,所以想敲诈勒索出半套首付的人?   ****   夜风吻过脸颊,四位容貌出众的男女并肩站在医院门口,下午被碰瓷打乱了所有的节奏,现在一切重回正轨。   谁都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道别,气氛诡异。   林故若在心里叹了口气,把手从李念臂弯里抽离开来,拍了下好友的肩膀,嬉皮笑脸的讲,“美女赏个脸送我回家吗?”   “送。”李念肯定,视线落在容磊身上,“你是在这等我提车来接你,还是和我去停车场?”   “我。”易轻尘刚开口。   便被李念噎回去,“你站这儿等我开走在动,谢谢,麻烦跟我保持距离。”   昏黄的路灯扯着李念瘦长的影子走远,林故若如释重负的脱下身上的外套,食指勾着递给容磊,灿然一笑,“还你。”   容磊没接,打火机蹿出幽蓝火苗,倒映在他深邃眼底,清冽的嗓音散在风里,“改天再还吧。”   改天再还,即提前为下次见面找到借口。   林故若却不肯接受,她强行把外套塞到到容磊手里,倔强讲,“我偏不。”   “行。”容磊拿她无可奈何,配合地说,“你偏不,那你是不是可以解释下,为什么回国不和我说?”   为了不挡着人,他们站在门口最边缘的位置上,大厅里透出来的光太暗,照不穿谁身,难反映谁心。   容磊吐出口烟圈,白雾散尽,林故若再次从他眼睛里找自己。   林故若把一切归咎于容磊的眼睛太勾人,她再一次决定随心所欲。   于是她凑近,垫脚,吻上去。 第五章 。   容磊配合的低头,牙关被舌尖撬开,唇齿相依,搅弄带出渍渍的水声,他们在医院门口旁若无人的热吻。   林故若不给容磊解释,千言万语都附尽在这个无比激烈的,更像是撕咬的吻里。   除开亲吻,没有多余的动作,胸膛起伏间还留着些许的缝隙,林故若吻得气势汹汹,容磊以同样的方式回击。   这个亲吻在林故若将将腿软站不住,容磊眼尾泛出薄红后迅速地被停下来,像是每次机场送别时一样。   专业的原因,容磊在大三出国交换,林故若在医院实习,后来林故若毕业出国读书,他们终于在同一个国家待过一年。   再后来容磊回国,林故若继续在国外学业。   这三年里,他们做的最多的事情是爱,其次的是送别彼此。   林故若与容磊的每次告别总是以在安检口亲吻结束,不会拥抱,不会牵手。   不知道是谁在害怕,又或者是大家都在害怕。   他们认识许多年,却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青梅竹马,更没能手拿校园文男女主角的剧本,从开始就将另一个人的存在划在了自己对未来的蓝图之中。   想伸出手去拉那么一下,但怕放不开,毁了谁多年期冀,误了谁大好前程。   林故若后退半步,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容磊屏息凝视她。   微风里漾着消毒水的气味,侧边疾驰而来的救护车打着红色灯光映在身上。   容磊指尖猩红明灭,这个吻持续的时间太久,火烧过的地方积了截烟灰,烟体载不住这重量,猛然坠地,灰烬四散。   林故若唇角撬起,冲他摆手,音色甜软的讲,“我走啦。”   说完林故若就转身,轻薄的裙角随着步调打转,高马尾摇晃,徒留给容磊潇洒的背影。   “车都开走了,你在这儿看了个寂寞。”当了半天背景板的易轻尘吐出口烟圈,嘶哑讲。   容磊侧目瞥他,回击道,“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念姐离婚吗?因为你话太多。”   “闭嘴吧。”易轻尘冷声,“杀人还不过头点地呢。”   容磊舔了下嘴唇,似是要把亲吻的感觉留的久些,“行,我闭嘴,你去提车吧。”   易轻尘站着没动,继续问,“林故若是你女朋友?”   “不是我女朋友。”容磊挑眉,“还能是谁女朋友。”   易轻尘忽略掉容磊努力活跃气氛的意思,“你女朋友是念念闺蜜,你不早说?”   “我说我不知道,你信不信?”容磊又给自己点了根烟,苦笑答。   易轻尘沉默片刻,感觉容磊和自己半斤八两,迟早被人甩了在回去哭天喊地求和好。不过他不准备帮兄弟一把,没有空。   于是易轻尘认真回,“我信了,你自己叫车回Serene提车吧,我心情差,不想送你了。”   ****   晚高峰的余威尚存,李念单手握着方向盘,“储物格里有巧克力,自己拿。”   林故若找到,先给李念喂了颗,才塞到自己嘴里,丝滑浓郁的甜滑开,人终于松懈下来。   “想吃什么?”李念软声问,她是吃过的,在医院楼下,和易轻尘面对面沉默的进食完毕,味同嚼蜡。   林故若没回应,李念等了半分钟,为她做出决定,“我带你去吃烤鸭好不好?”   “都行。”林故若回神,指尖捻弄着巧克力包装纸,敷衍的答。   “那就四季民福了啊。”前车依然没有要动的样子,李念按开车载音响。   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流淌在车里密闭的空间里,旋律悠扬,节奏舒缓的曲子非常适合令人心静。   然而接下来的闲谈让这曲子黯然失色。   林故若把椅子调低,再次散开马尾,懒散的躺下,出于对人道主义精神,她好心同李念说,“我给你讲个笑话怎么样?”   “……”李念平时不常开车,堵起来本就有几分烦躁,加上下午结束的是长达十年的感情,自是不怎么高兴的。她抿唇,指尖点着方向盘,调侃讲,“那你说说你和容磊怎么回事儿,让你刚刚离婚的朋友高兴一下吧。”   这次轮到了林故若噎住,她顿了顿,权衡闺蜜还是狗男人之间,感觉还是念念高兴大过天。   “我还是给你讲我朋友的故事吧,比我和容磊的要精彩点儿呢。”林故若看向窗外,霓虹灯影闪烁,南平的夜刚拉开帷幕不久,行人疲惫的走在归家的路上。   她又喂了颗巧克力给自己,含糊不清的说着,“我这个朋友家里是开殡仪馆的。”   著名世界通用,人艰不拆的诉说方式,我的朋友就是我自己系列。   李念对此心知肚明,她没拆穿,“然后呢?”   “那天我朋友正在殡仪馆发呆,突然见到了个神经病的少年,对她进行了省略八百字,诸如‘人死不能复生、生活总要继续’之类的关怀安慰,还表示喊声哥哥,带我朋友出去玩。”   林故若的音色平和温软,拿尽可能轻松的语气娓娓道来。   “隔天我朋友上学就看到这位哥在学校主席台上被表扬,紧接着他们不幸成了同桌,第二天这位哥就因为翻墙被通报批评。再后来他们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但男女之间哪来的真友情,我朋友暗恋这位哥而已。”   “那时候我朋友母亲生病,她可以不上自习课先走,顺带给这位哥蹭假条,同是走竞赛路子,能稳上清北的人,老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人。在他们的年少时光里,我朋友总能记得医院的消毒水味和转头看到的……”   林故若忽然停下来,她闭眼,明明是六年前的光景,居然能清明到恍如作日。   “那天的天气特别好,橙红色的晚霞在天际铺开,我转过头,看见容磊的眼睛。那双桃花眼似笑非笑,深邃的眼眸里有潋滟水光,就像是黄昏时波光粼粼的湖面。”   故事在不知不觉之中更换了主语,林故若讲完才发觉,她破罐破摔的说,“算了,摊牌了,我的朋友就是我,懒得装。”   “你不说我也知道呀,几个人家里能开殡仪馆啊。”李念轻笑,“你继续吧。”   林故若顺势讲下去,“遇到容磊那年我十七岁,容磊十八。”   “不认识你俩时候我就听过你俩的名字。”李念陈述事实,“高二就拿到IMO(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金奖,双双保送北大,少年天才,如雷贯耳。”   “旧事而已、旧事而已。”林故若摆摆手,推诿道,“你能别寒颤我了吗?再说了,你这竞赛得奖放弃保送的人,每年都被校长当例子,开口就是你们有个学姐的人,有什么好说我的?”   李念低笑,“好啦好啦,你继续讲嘛,我等吃瓜呢。”   “吃什么瓜,听了我的故事,等下给我卷烤鸭做报答。”林故若嘟哝着,“我能吃十个烤鸭卷。”   清泠泠的月光倾泻在车体漆面上,林故若坐直,手撑着车窗,把脸贴到窗上,慢吞吞的把故事讲完,李念没有再插嘴过。   “……原本是可以把酒言欢的知己,某日酒醉上床,然后关系开始有了微妙的变换,大抵是这件事非常舒适,少年人又食髓知味,所以常约在一起睡觉的关系。”   “我们跳过了高三读大一,大一下学期我转入医学院,五年本科,容磊大三下学期出国交换,我本科毕业出国读书。之前来来回回的飞,去看彼此,两个月前我们彻底闹掰,冷战到躺列,一个字都没说过,直到今天再遇上。”   “初见是误会,同校是巧合,旧知己一场,上床那天是他酒醉,我没醉的,我蓄意,就是这样。”林故若的语调也放低,带着丝丝缕缕的哀伤,总结道,“没有意义,过去的八年,完全没有意义。”   车在不知不觉中停下,没有人下车,林故若讲完,车内寂静片刻,李念解开安全带,转过身子看向她,认真问,“你是凭什么判断没有意义的?”   林故若按下车窗,从包里掏出盒女烟,朝李念晃晃,征求意见问,“我能在你车上抽烟吗?”   李念伸出手,“你给我匀一根,我就允许你抽。”   幽蓝的火苗蹿高,燃亮指尖明灭,她们各踞一窗吞云吐雾。   林故若在这雾里眯眼,想去窥看到烟雾的上升轨迹,看了半天没结果,才道,“我以为你会说,我和容磊掰得好、掰得秒、掰得呱呱叫呢。”   “我在你心里原来就是那种缺德的人?”李念掸着烟灰反问。   “我的错。”林故若回眸,戏谑说,“居然让你误会自己在我心里的形象了。”   李念伸长左手,用右手越过中控区要去打林故若,被林故若灵巧的躲开来,“那你们睡了就睡了,然后不清不楚这些年,没想过问问彼此的关系?”   “最开始是没想过的。”林故若干脆的否定, “知己还是炮友,年少时给不出清楚的定位,反正容磊身边除了我没别人,我是唯一的存在,就挺好的,我对非常满意。索求越多,失望越多,那阵子我妈才走,我开始学着能够去接受生死,何况情爱一桩。”   风从车窗里灌进来,连带着尼古丁的烟草味,不足以解忧。   林故若推开车门,一脚踩在地上,她背对着李念,低头把自己的神情匿起来,哑着嗓子略哽咽的说,“我年少时看书,书上讲,不要和知己上床、别和情人谈爱,结果我统统犯了个遍。”   “说来可笑,我和容磊情人好好地,不欢而散的原因是做完容磊忽然问我,我我们算什么关系,我答炮友。”   “也不是完全没期待过能好好做情侣的吧,怎么可能有人没想过和暗恋的对象修成正果呢?”   “可惜吧,我们最要好的时候,我撞见他和别人亲口说。” 第六章 。   手机铃声骤然终止林故若的自说自话,是父亲打过来的。   父亲关切的问,“你明天中午要不要回家吃饭,我买了挺多你喜欢的食材,家里无花果熟了,再不吃就都让鸟啄走了啊……还有容磊不忙的话,也带上容磊一起来。”   “回去吃,不带他。”林故若垫脚尖又放平,轻车熟路的和父亲撒娇,“为什么不带他啊?因为我就要一个人吃个够,不分给他。”   父女俩又你来我往的讲了好几句,内容多半围绕在明天中午的菜色上。   烤鸭是按照一炉一炉出锅的,情场失意,吃饭上总算没再拉垮。   李念和林故若点完菜,没过十分钟,烤鸭就上了桌。   林故若夹了满满当当一筷子的爆肚,在麻酱里蘸过两圈一股脑儿的塞进嘴里,毛肚爽脆,嚼起来嘎吱作响,麻酱醇厚浓郁。   李念素手给她卷烤鸭卷,荷叶饼二分,三片鸭肉,几条黄瓜,细嫩的葱白丝裹上甜面酱,鼓鼓囊囊的折成卷,喂到林故若唇边。   林故若就着李念的手咬下去,一口满足到眼角湿润。   黄瓜清脆、葱白鲜甜微辣,完美地综合掉烤鸭的肥腻,荷叶饼的存在则恰到好处地缓解了甜面酱的咸度。   南平有句俗语:烤鸭是南平人的面子,爆肚是南平人的里子。   于林故若而言,烤鸭与面子不面子没关系,而是久未归家人的第一顿饭。   在足够有钱的情况下,你可以在世界任何地方吃到想吃的、足够正宗的东西。   但有时候在特地的地方,吃特定的东西,这样的情感拿钱买不来。   李念尽职尽责的给林故若卷烤鸭,荷叶饼和芝麻脆饼轮换着来,防止腻味,仿佛刚才戛然而止的聊天从没有发生过。   这是成年人之间的分寸,就算是再要好的朋友也不会去枉断她的感情,支持就完了。   即便故事在最高潮的时候终段,如果林故若没有再提及的意思,那么李念不会再启口问。   感情上的事情哪有那么简单,从来没有规矩和标尺能够去把爱彻底的量化,来明白的说你能和这个在一起多久。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林故若回国后家都没回,就跑过来陪她度过离婚这一遭,李念自觉无以为报,多卷几个烤鸭卷尔。   ****   不知道是谁提议将同学聚会的局组在七月中旬的,名头倒是打得响亮。   “庆祝高考结束五年零一个月零十四天。”   这名头就和没有一样,却愣是为了寻常的日子相聚找个足够充分的借口。   林故若在得到好友确认容磊的确不参加此次聚会后,才姗姗来迟。   席面已经先开了,林故若一袭吊带黑裙入场,妆容精致,栗色长卷发披散在肩头,左侧的发挽在耳后,白嫩的耳垂上挂着个鸽子血耳坠,随着步调摇晃,衬得肤白胜雪。   本次活动的发起人——三班班长举着杯子左右逢源,见到林故若进门,遥遥举杯,起哄道,“来晚的老规矩,自罚三杯啊,给我们若满上。”   席位是自选的,给林故若余留位置的是她高中时期的好友舒悦窈,总归是手挽着手上过厕所的关系,自不会坑她。   舒悦窈温柔的笑笑,拿起可乐瓶,“行啊,若若自罚三杯可乐。”   “窈啊,你见谁自罚可乐的?”大家笑着调侃,但也没阻止舒悦窈倒可乐的意思。   林故若没接可乐,她亲昵的揉了下舒悦窈的丸子头,食指转了下桌子的排面,把桌上的那瓶白酒挪到自己面前,在大家的注视下站着给自己倒酒。   提出这建议的班长反应迅速,赶紧就近抓起瓶红酒,快步走过来提醒,“我们都罚这个呢。”   “没事,我啤酒踩箱,白酒两斤。”林故若摇头,粲然一笑。   她这样讲,旁人自然不好多拦什么。   林故若一米六九,踩高跟鞋过一米七五,五官凌厉,配了张鹅蛋脸,将五官柔和不少。   美艳却不冷,可盐可甜的一张脸,举杯时气场十足。   包厢里的灯光暖黄,长睫毛在眼睑下打出弧阴影,林故若仰头喝、低头倒,一杯接一杯,第三杯饮尽,又给自己续了第四杯。   林故若握着喝白酒用的小酒杯,眉眼弯弯笑起来,“酒我喝了啊,今天这聚会不是庆祝高考结束多少天?我寻思自己又没参加过高考,晚点儿过来怕你们谴责我不是嘛。这第四杯就敬高考,谢谢它老人家没荼毒我。”   干干脆脆的喝完,林故若神情自若,毫无醉态,拉开椅子坐下时,气氛已经被她这几杯酒拱到了一个顶点。   高考结束五周年,在座的平均岁数二十三岁不到,半数以上的人继续学业,无忧无虑,少数继承家业,另有如舒悦窈一样觅得良人居家咸鱼的存在。   他们毕业于南平最老牌、升学率最高的全国示范高中——南平一中。   托各自父辈的福气,大家要比普通的高中同学熟络许多,因为他们初中也同班。   社会的发展总需要一些有钱或者有能力的人去推动,学校的发展自然无法脱离大环境。   一中每届两个实验班,共享整个学校最好的师资力量。   一个是实打实的靠考试排名进,而另一个则基本上是由实验附中精英班直升上来。   虽说是直升班,但实验附中花了心血栽培,成绩没想象的差劲,全员能过一中线,多数能凭自己的成绩进重点班。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家长需要孩子撑门面,强行拖拽着不让往下落得太低。   从小受到的是最优秀的教育,分配到最好的资源,有父辈全力扶持,即使剑走偏锋又能走到多偏呢?   十二三岁相识,到如今二十出头。   少年意气没完全消散干净,梦想的蓝图已经开始缓缓铺开长卷。   开场时大家提的是年少趣事,觥筹交错的讲当年,与林故若相关的话题是真很难避开容磊的名字。   林故若是以当年中考状元的成绩考进来的,而容磊初中时读实验附中,高中莫名其妙的没读一中,却又在高二开学几周后带着几个竞赛奖项转回来。   两人性格都很不错,以极快的速度融入集体,也同样以超车的速度脱离了高中生活。   有人遥遥越过半张桌子问,“唉,林故若,我记得容磊和你一起竞赛高二就保送了吧,他怎么没来?是嫌弃我们这高考毕业的名头找的不行吗?”   豪门圈总共就那么大,林故若与容磊从前近乎出双入对,男女之间能有什么盖被谈天说地的关系?长眼睛的人都看得见。   林故若挑眉,耸了下肩膀,“那我怎么知道,你又不是没他微信,你问他自己啊。”   “……”问话的那位顿了片刻,立马反过劲来,自己岔开了话题,“说起来我记得学委以前可是个痴情种啊,你还记得你元旦晚会上弹吉他,公开表白隔壁班女生,改编了个《宋小姐》,弄得全校都知道的事不?现在你英年早婚,用没用嫂子的姓氏重新编一个啊?”   被突然拉下场的学委绿了脸,“你快闭嘴吧,千万别胡说,让你嫂子知道,我人没了,一定带上你一起走。”   “没事啊。”林故若咀嚼完嘴里的蛋黄焗南瓜,慢悠悠的开口,“你俩走了后事找我办,生前契约八折、殡仪九折、加上墓地一起九点八折,童叟无欺,给你俩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学委疯狂摆手拒绝,“不了不了,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你拿出点儿你当年被教导主任追了两条走廊,还高声表白的气势来啊!”   “我没有!那时年少,不复当年勇、不复当年勇……”   大家笑做一团,插科打诨,酒过了几巡,气氛完全热络起来,年少时的关系铺垫好,味道就开始变了。   这场同学聚会到这里,就难说是真聚会还是所谓名利场的缩影。   林故若家是殡仪行业里的龙头产业,港股上市后股票一路走红,未有见低,她不必细数,吃了两筷子东西的间隙,就有四个人来问询还需不需注资入股。   “我家里的事我不太清楚,回头帮你问问的。”林故若四两拨千金的推诿开来。   活人死人见得都多,提容磊或求合作,对林故若而言都是寻常事。   让她真座不住的原因是有人笑面虎似得和舒悦窈搭话,想要舒悦窈帮忙引荐她身后的那位。   好友舒悦窈当了十几年小公主,最落魄时也只让人看了半天笑话。   早上破产媒体追堵,晚上闻家那位以桀骜不驯、行事张狂著称的太子爷闻落行,公开女友身份,寸金寸土的新楼盘跟购物中心均以“悦窈”定名。   舒悦窈是闻落行包养的金丝雀,这件事人尽皆知,豪门圈私下常引此为谈资。   但就林故若而言,平日你怎么说,那是你的事,打人不打脸,当着别人的面讲,“听说闻少最宠你,我这边有个……麻烦你吹几句耳边风”这样的话实在太刺耳。   遑论她是知情人,知道舒悦窈是心甘情愿“被包养”。   没等林故若开口为好友说上些什么,肩上微沉,舒悦窈手搭过来,轻轻的拍了拍。   “你说的事情我记在心里了,会当成件事来办的。”舒悦窈是白幼甜的长相,语气软绵绵的,听不出喜怒,“我会跟闻落行好好沟通,鉴于创始人不会讲人话,这社交软件的app注定起不来呢。”   “走了若若,我请你喝酒去。”舒悦窈率先起身,林故若紧随其后。   没有人敢发声拦,包厢的门被用力摔响。   满室寂静。   被怼的人攥拳忍怒,“一个被包的落魄千金,一个家里开殡仪馆的不良人,算什么玩意啊她们。”   “我劝你慎言。”低沉的音色响彻包厢。   大家纷纷循着声源找过去,发现组织本次聚会活动的班长僵硬的从桌面上拿起手机,面如死灰,绝望的把自己的屏幕掉了个,直接给大家看。   离得近的几位好奇的凑过去、定睛,屏幕上赫然是语音通话界面。   通话人:容磊。   天知道班长正邀请容磊过来,两人说的好好的,容磊也答应了要来,那边就闹出了事。   班干部当久了,聚会又是他组织的,见苗头不对,班长的第一反应是赶紧去劝架,忘了挂。   现在再挂断似乎没有任何意义。   手机那头的传来声戏谑的轻笑,容磊的声线赫然冷下来,明明人是不在这里的,愣是将室内的气温拉低了几度。   “刚刚讲话那位叫什么名字来着,我没没别的意思,我就想看看,讲话的又算个什么东西。”容磊慢条斯理的问道。 第七章 。   Lemon位于南平市第一高楼的八十层,四周是落地玻璃窗,俯瞰整个南平城,是绝佳的观景酒吧,另有顶层八十一层露台,布置成了小花园,可供人吸烟。   高低起伏的琉璃灯球缀在天花板顶棚,打出五光十色的幻影。   乐队目前没有唱歌,而是由键盘安静的奏着轻音乐。   今夜月明星稀,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林故若和舒悦窈坐在景致最好位置上。   玻璃窗外是贯穿南平东西城的长安街,灯火葳蕤,车流如星轨,建筑物鳞次栉比,高空俯视诚然最壮观。   世事大概都得是离得远才会觉得好看,目之所及缓慢的从近处的CBD远眺到西北方的郊区,那是林故若家墓园的所在位。   桌上冰桶中醒着酒,手里晃着分层漂亮的鸡尾酒。   她们安静的饮着度数不低的调酒,谁也没开口说什么,开始是小口砸下去,烈酒入喉浇不灭愁火。   那就灌下去更多,两个为情所困的人对着南平的夜色倾杯换盏。   玻璃窗倒映着酒吧的灯火,林故若懒洋洋的抬眸,看见了窗上模糊,笑得并不是很漂亮的她自己,她坚持调整好姿态,仅漂亮了片刻,又立马因眼里的落寞太明显,而放弃表情管理。   根本不必问同伴为什么酗酒,情之一字而已。   少时读老舍的《骆驼祥子》,书里讲:爱与不爱,穷人得在金钱上决定,“情种”只生在大富之家。   那时粗略读过,如今倒是发觉,文学泰斗就是比普通人多吃好多饭呢。   林故若家里的钱几辈子花不完,殡仪行业是永远不可能会消失的行业。虽然母亲因病离世,可父母倾尽一切给了她所有的爱,一路顺风顺水下来,就只在容磊这里栽了跟头。   那天碰瓷的事了解以后,他们依然没联系过彼此。   或者说是林故若单方面在躲容磊,凡是容磊出现的场合,她一概推掉。   有时知道的越多,越痛苦,林故若闲暇时常纠结,是不是把那天在门外听到的事情全忘记,能和容磊快乐多久,就快乐多久,一响贪欢,不问后路比较好?   “我去他妈的闻落行,老娘真是不想伺候这个狗比了。”舒悦窈的叫骂声把林故若悲秋伤春的思绪打断。   她往旁边转了下头,看见舒悦窈眼睫半睁不睁,头顶那颗丸子头已经被她抓散,正嘟哝着骂人呢。   林故若往她那边凑了凑,才听明白骂得都是些什么玩意,“养你妈金丝雀,你这样长相的,我能包一百个都不止!你不喜欢我有的是人喜欢……”   反复确认舒悦窈即便酒醉也只是骂闻落行,而不是交代自己真实家底儿以后,林故若非常“做人”的给闻落行打了通电话,喊他过来把人接走。   好人难当,林故若不知道的是,闻落行前脚道过谢,把舒悦窈抱走,后脚就给容磊发了条消息。   这家观景酒吧是vip制,消费极高,来来回回都是些熟客来。   今天是周六,随着深夜的到来,逐渐开始上客,圈子就那么大,大家平时玩的地方就这些。   有几个熟人过来打过招呼,见林故若没有聊天的意思,点过头示意自己来了就算。   就只有一位让林故若多问了几句,少女长发乌亮,白T热裤,颈上是条布艺choker,简单又炫酷的泡吧搭配。   五官凌厉、轮廓清晰锋利,神情又冷漠,是冷艳出尘的美。   唯那双桃花眼妩媚勾人……和容磊如出一辙的好看。   “谁带你来的?”林故若蹙眉问应长乐。   应长乐没讲话,随手朝着自己的身后一指,林故若顺着她的指向方向,看到了在吧台点酒的曲楚,曲楚的视线显然是跟着应长乐走的,也正朝着这边看。   隔着大几米的距离挥手,算作打招呼。   于是林故若放下心来,食指抵在唇上,“不许告诉你哥我在这里哦。”   “好。”应长乐点头,蹦出个单字。   “不行,你得保证,容磊是你哥,我不放心。”林故若眼神迷离,神志倒是清醒。   酒吧的服务极好,喝空的杯会被撤掉,应长乐看不出林故若喝了多少,单凭桌上基本上没动的菜碟看,应该是没吃几颗花生米的。   应长乐不欲和酒醉的争高下,她懒得多讲话,于是答,“保证、表的、我跟你熟。”   习惯了这孩子的讲话方式,林故若熟练的把她的回答补全。   “我保证不和容磊说;是我哥不假,但是表哥又不是亲哥;我和你比较熟,站你这边。”   林故若从包里抓了几颗巧克力塞给应长乐,才满意的放她走开。   这巧克力是那天容磊喂给自己的,林故若没看清楚包装纸,不知道牌子,于是凭着直觉把市面上自己没吃过的巧克力统统买了一次,以胖两斤、每天加了半小时健身的代价试验出同款。   成年人的倔强,体现在方方面面,起码不能为了巧克力折腰。   林故若自己和玻璃窗上的影子独酌的正高兴,余光里旁边空下的位置突然被人填满。   她颇为不悦的侧目,是个把宝格丽衬衫穿的松垮的少年,看着岁数就不大,顶着头扎眼的奶奶灰,长相出众,笑容明媚。   “不知道有没有荣幸,请姐姐喝杯酒?”少年笑着问。   “没有哦。”林故若摇头,“未成年不许喝酒。”   少年怔了片刻,干脆的拍出身份证,解释道,“我二十。”   “哦。”林故若喝得有几分醉意,思路一时没能转过弯,直白的反问,“所以呢?”   少年也不恼,耐心十足,拖着腮乖巧讲,“那我能在这里坐会儿吗?这边风景比较好。”   “你如果能不讲话,就坐吧。”林故若耸肩,表示随意。   ****   容磊其实人就在lemon楼下,松散的倚在车前盖上抽烟,给李念发了消息,让她等下来接林故若回家。   他感觉自己就挺离谱的,人来都来了,还不肯上去。   事情要从一个小时前说起,容磊隔着手机屏幕怼过骂林故若的那位“同学”,又动手指查了一下他目前的创业项目,找到了几个致命的漏洞。   容磊忙完只去冲个澡冷静一下的功夫,出浴室微信就多了好几条消息。   他根本不需要逐条点开,再主界面一眼窥去,就能知道事情的大概。   Lemon-gun:[容先生,林小姐在我店一个人喝酒。]   闻落行:[你家那只还在Lemon,没醉,估计快了。]   薄幸:[我在lemon看到嫂子了。]   容磊选择性的点开了闻落行的微信,上一条是这样的。   闻落行:[我家宝贝儿我就带走了。]   容磊非常后悔点开,甚至想敲闻落行的脑袋,问问他多说这句到底有什么必要?你跟我秀什么恩爱呢?   容磊咬着烟打字:[我知道,若若跟我说去喝酒了,等会儿我去接她。]   做人,最重要的是牌面。   实际上这牌面容磊今天属实要不到,他自己也经常会来lemon喝一杯,但真没想到的今天在楼下能见到这样多的熟人。   夜黑风高,正是喝酒的好时节,谁会没事儿站在楼下抽烟呢?是八十一楼天台的风不够喧嚣吗?   容磊想低调点儿,但即便他不抽了,坐到车里、关了所有的灯装人不在,也没有任何用处。   他喜欢玩车,不幸今天开出来这辆Lykan hypersport全球限定七台,整个南平有两台,颜色不同。   众所周知,银色是萧恕的,黑色是容磊的,车的存在太扎眼,避无可避。   容磊垂着眼看指尖缭绕的烟雾,思量着到底是上去找林故若还是不上。   他不是被人怀着期待而出生的孩子、只是母亲渴望父亲眼神的棋子,在出生后也并没有得到任何祝福。   母亲摒弃自己的本心、背离全世界、倾尽所有的去爱父亲,令自己从云端跌落,碾碎成花泥,低到尘埃里开不出任何花朵。   容磊从小眼见的所谓“深爱”就是如此,为爱痴狂,却得不到任何好下场。   他对爱这回事一度嗤之以鼻。   在桀骜不驯的少年时代里,容磊曾一度认为自己这种人不会喜欢上谁,直到林故若出现。   无法抑制的喜欢上,喜欢到愿意为林故若改掉一切,想要等自己的事情全了结后,永远和她在一起。   他曾经在摇摆不定之间纠结过许久,进退两难。   初次也不是酒醉,男性喝醉怎么可能行?也就林故若这种小傻子会信了。   那夜容磊太清醒,情潮退却后他睁着眼看林故若的睡颜,想的是,我们明早算什么关系,都听她的就好。   然后不过是从知己变成了深入交流的知己,他喊媳妇儿时林故若不会驳他面子而已,日子一天的过下去,做尽情人间的乐事,名头与否似乎真没那么重要。   因而哪怕后面他们在异国,对未来的规划分出歧途,容磊也没想过要放开手。   这场旷日持久的冷战发生时,容磊才结束手头的案子,身心疲惫,千里迢迢的飞过去找她,埋头在她胸口去温存,难得想从他人身上得到一句慰藉。   容磊想听林故若软糯且肯定的讲:“我们是情侣呀。”   结果人家非常笃定的来了句:“算炮友吧。”   啥也不是,不如没问。   容磊活到今天没跟谁低过头、更没有真情实感的和除了林故若之外的人认过半句怂。   平常的事容磊也就算了,可这他妈我拿你当媳妇儿,你拿我当炮友的事,谁能忍呢?   冷战时容磊在等林故若先低头,结果那天见到她就破了功,开口似是而非的邀约过两次,被林故若一一回绝掉。   现在容磊当然可以直接上去,他做事向来我行我素,他还能再楼下,无非怕林故若看到自己不高兴。   前车之鉴如易轻尘离婚证都拿好了,容磊绝不能步他的后尘。   容磊正思考要不要约个朋友过来,两人一起上去,假装偶遇林故若,手机屏幕一亮。   曲楚:[图片]   曲楚:[我家大小姐不许我发,我这是冒死为兄弟。]   容磊百无聊赖地点开图片,眉头紧促。   照片上赫然是林故若和一个银毛杀马特的少年面对面交流,眉眼带笑。   ****   “姐姐我跟你说,我之前去古埃及考察……”少年讲得眉飞色舞,时不时的翻手机相册。   故事或许是极精彩的,奈何林故若只觉聒噪,她是秉着良好教养没赶人,会转过身子托腮对上少年的脸,完全是因为她喝得有点儿上头,有东西支撑比较舒服。   驻唱女歌手在唱陈奕迅的《一丝不挂》,这歌林故若很喜欢,因此肯多忍少年再喋喋不休的讲两分钟自己完全不感兴趣的东西。   林故若决定听完这首,就去楼上露台吹风醒酒。   “你是喜欢他这样的?”身后冷不丁传来熟悉清冽的男声,紧接着嗅到沉香木的气味。   林故若整个人僵住,她根本不需要仰头确认这人是谁。   女歌手放低了声音,轻声吟唱最后一句,“难道爱本身可爱在于被束缚,无奈你牵过我的手,没绳索。”[1] 第八章 。   这家酒吧是做熟客生意的,若林故若喝醉,侍应生会为她联系预存的联系人过来接她回家。   联系人名单上原本第一是容磊,但今天开始饮酒前,林故若却特地嘱咐过,如果自己酒醉,不要联系容磊,也别通知容磊自己在这里。   林故若酒量是公认的极佳,她记不清今夜喝了第几杯,估摸着上了双数,是真的准备听完这首歌就收尾去楼上吹风醒酒的。   偏偏这时候冤家太路窄,对面还坐这个眼神清亮、能说会道的少年。   林故若沉默的抬起头,撞进双深邃如幽深寒潭的眸里。   容磊单手抄兜,低头凝视着面前人,眼神颇复杂。   她平时喝酒不怎么上脸,现在面颊带着绯红,杏眼里有水光流转,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娇俏的意思,看着就是没少喝。   林故若坐直,原本交叠的翘脚的腿放平,睫毛轻颤,粉唇微微开合,乖巧的冲容磊伸出手,没讲话。   背后是璀璨星火,整个南平城的夜色皆为林故若做陪衬。   原本讲着“出埃及记”的少年察觉到气氛不对后收了声,视线来回在林故若和容磊之间打转,最后着重的确认着他们两个人的无名指。   谁的无名指上都没有戒指,更没有常带婚戒而留下的痕迹,他放下心来,只要不是结了婚,他都有信心来撬这墙角。   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少年整理好心态,简单的酝酿了下想说话的话,刚准备开口,就被服务生抢了先机。   着黑白制服的侍应生单手托托盘来到,恭敬说,“容先生,您点的酒到了。”   拖盘里两杯一模一样的酒,橙红色分层,上面装点着菠萝片,侍应生给容磊递了一杯,接着贴心的弯腰,将另一杯放到了林故若面前。   酒不能解忧,最起码可以缓解尴尬。   林故若觉得只要她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容磊。   于是想都没想,伸手握了杯,仰头一股脑儿饮尽。   她喝得实在太快,细品出这款酒是75度的波多黎各调饮时已来不及。   原本还算清明的眼神在瞬息间迷离起来,连带着手指都跟着无意识的蜷缩又展开。   “……”容磊无可奈何的笑了下,倾身用自己手里的去碰她手里的空杯,“好喝吗?”   “真巧啊哥哥。”林故若摸了下鼻子,软着音回得所答非问,尾音拉得很长,听起来无限旖旎。   她努力睁大了眼睛望着容磊,瞳孔黑亮,乖巧的像只软乎乎的小白狐,第一次独自离开窝里,迷路后好奇的窥看着世界,索性在哪里迷路,就在哪里等着人来给自己顺毛。   是真的醉了。   容磊被林故若这声哥哥取悦,指了指坐在她对面的少年,重复刚才的问题,“你是喜欢他这样的?”   “我才不会喜欢弟弟呢。”林故若左右轻摇晃着脑袋,耳垂上的鸽子血轻动。   她很大声的否定,“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吃年下!”   夜场里酒醉时寻常事,大家往这边瞄了眼。   容磊用自己的身型将林故若的存在完全遮挡住,又冷漠地睨了眼面色平静的少年。   少年显然没有把林故若的话放在心上,掀起眼皮挑衅的看着容磊。   雄性动物天生有占有欲,两个男人的交锋才开始,就消散在林故若的下一个动作里。   林故若感觉到自己在海上漂浮,想要找到什么依托,于是手指不安分的去扯容磊衬衫下摆,她拽得太用力,容磊只能配合着林故若的动作迎上前了半步。   “唔。”林故若突然把脑袋凑过来,小幅度的蹭了蹭,接着干脆直接把头贴靠在容磊的侧腰上。   嘴里含糊不清的嘟哝着,“我喜欢哥哥这样的。”   容磊舒坦了,酒醉三分醒,之前冷战都是他的错,他道歉。   不战而败,少年的眼神黯淡下来。   赢家有资格耀武扬威,容磊温柔的扶着林故若的脑袋哄人,“你呀你。”   “别碰我发型!”林故若抱着容磊的腰仰头,脸颊气鼓鼓的强调,“你别以为自己眼睛好看,我就会忍你啊。”   容磊有双勾人的桃花眼,蕴着枉春水,眼角晕着点儿薄红,配上这副凌厉五官,端的风流多情的模样。   喜欢一个人,和喜欢他的外表并不冲突。   见色起意才是人间常态,若生了张同桌影响吃饭的颜值,在一起才算勉强。   问题的关键出在——今夜lemon里,桃花眼的远不止容磊一位。   “我还喜欢那个!”林故若扬手指向应长乐所在的位置。   同是桃花眼的应长乐冷静的别过脑袋不给林故若看了。   “还有……”林故若转着脑袋寻找酒吧里其他桃花眼的人举例。   薄幸匆忙起身,在被林故若拎出来举例前离场去了洗手间。   少年玩味的打量着容磊,刻薄道,“原来姐姐只是觉你的眼睛好看,兄弟你也不过如此啊。”   容磊抓着林故若乱指的手放回自己腰侧,挑眉淡声回,“就算天黑了你也少做梦,她刚刚指的人是我妹,有血缘的那种,爱屋及乌这成语你没学过?”   “你怎么不说全天下都是你的好妹妹呢?”少年嗤笑。   纵然应长乐一万个不想掺和进来,她也还是掺和了。   不因为容磊这便宜表哥,而是因为曲楚承诺,如果她肯过来证明一下自己的确是容磊妹妹,那自己可以坚持半个小时不讲话。   应长乐总觉得曲楚应该去讲相声,当心理医生真的屈才了,只要他能闭上嘴,自己还是乐意过来为容磊证明的。   他们的座位距离不远,寥寥几步而已,应长乐大步流星的来,撂下句,“他是我哥,一个姥姥那种”就走了。   醉鬼最擅长模仿,林故若学着应长乐的话,结果就听了半截,舌头打架,说成了,“他是我哥,一家那种。”   容磊哑然,“……”   而对林故若一见钟情的少年则飞速脑补了十万八千字,刚才的亲昵和质问,完全是兄长发现妹妹酒醉,身旁有有个异性在所以提出的质问。   不善的目光更是可以归结为兄长的担心。   少年一拍大腿,猛然站起来,对着玻璃窗正衣冠,冲容磊伸出手,毕恭毕敬的讲,“哥哥好,刚才是我冒昧,我叫白君安,对令妹倾慕,绝无恶意。”   “令妹?”容磊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林故若双手环抱着容磊劲瘦的腰,同样不解的“唉”了下。   她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发声时唇微微张开,容磊用食指和拇指卡着她小巧精致的下颌骨,俯身吻住她。   林故若脑袋里一片混乱,神智不清,偏偏五感灵巧。   容磊的气息她太熟悉,肌肉记忆使然,配合的同他去接吻,只是主导权被悉数交出。   这个吻持续的时间不算短,容磊亲到餍足,确认唇舌所至每寸都染上自己的气息,才放开人。   白君安早已愤然离席,不知所终。   林故若舔着唇角回味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忽不着四六的提出邀约,“哥哥,我们去顶层捞月亮吧。”   她讲完还去用脑袋轻轻蹭容磊,这样撒娇的林故若让容磊根本无法拒绝。   八十一层露台布置成了个精致的小花园,四周墙壁上有蔷薇藤蔓盘绕,花圃里种了贵价的三色绣球,木质长椅和秋千一应俱全。   右侧还有个清澈见底的圆形水塘,之前是养了白金龙鱼的,鱼身雪白透亮没有任何的杂质,极其优雅貌美。   鱼长得漂亮,就会人看上,白龙金鱼的市价超过三十一万,但来这玩的多数不缺大几十万买眼缘。   在放进去的第四条白龙金鱼被买走以后,酒吧老板顾意彻底拒绝往池塘里放自己的私有鱼了。   开起买鱼热潮的林故若曾评价顾意,“你抱着自己鱼塘喊‘莫挨我鱼’的样子,真的很没排面。”   这个水塘空下来,从理论上讲,林故若要负很大责任。   平静的水面映着一轮弯月,微风向东带起圈圈涟漪,月跟着扭曲,又渐渐完整起来。   林故若和容磊坐在水池边上,她低头去看水里自己的影子,又仰头看看容磊。   潋滟的眸浸上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她的声音太轻,细若蚊音。   容磊凑过去仔细听,才听懂,林故若讲的是,“看来我是真的醉了,酒醉真好,都能看到你了。”   呼吸在此刻慢了拍,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扯住。   冷战太久,清醒难见面,借醉讲想念。   容磊曲指骨,亲昵地刮了下她的鼻子,“和好吧林故若。”   “和我来捞月亮吧。”林故若的思维明显跳脱出了个自有的四维空间。   她指着水里的月色倒影,软声祈求容磊陪她一起。   方才陪她上楼时容磊以为是林故若咬字不清,自己没听清楚,是上来陪她看月亮的,没想到林故若是真来捞月亮的。   水塘不算深,林故若弯腰,小心翼翼地双手去捧那泓映月的水。   她一碰,水中月就碎掉了,连续几次三番,林故若仍不肯气馁,嘟着嘴,继续认真的去捧。   容磊注视着她的动作,慢条斯理的将自己的袖子卷到小臂中间,也伸出手陪她一起去捞。   骨骼分明的手和柔荑般纤弱的手接连去捧水中的月,林故若捧给自己看,容磊则捧来讨她笑颜。   风里夹杂着花香和酒气,手时不时的碰到一起。   露台灯光暖黄,打在两人的身上,斜影落地,错身捧水,纠缠似相拥亲吻。   水从五指间流走,月色仅能存在手中须臾,唯有接连不断的去捧新的。   镜花水月,虚妄而已,但没有任何关系。   凡林故若所喜、但林故若所求、容磊都愿意竭力为她做到。 第九章 。   “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月亮吗?”林故若舌头打结,慢吞吞的发问。   月亮在中国人的心里有独一无二的位置,是团圆、是相思、是故里、是怀才不遇、也是永恒和须臾。   寓意这样多,容磊猜题都没有大范围,他思考了下,猜测林故若大概是想妈妈了,试探着讲道,“因为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错!”林故若否定,松开合拢簇水的五指,水哗啦一下砸回池子里,池中原本就被搅乱的月影更加扭曲起来。   否定完林故若又安静了小半分钟,等容磊手里的水消失干净,才皱着眉头喃喃,“不是哦,是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呢。[1]”   这句诗被无数人曲解成了带着颜色的诗句,实际上苏轼本人只单纯的写了字面意思,春夜短暂珍贵,花散着清香,月打在花上落下朦胧的影。   露台上花香阵阵,月影婆娑,除了季节不太对,完美贴合诗句的写意。   这个回答让容磊当真无言以对,他咬了下后槽牙,心说今夜就带你体会这诗的曲解意思。   最终是林故若先捞累了,她停手,蹬掉鞋子,懒散的抱膝坐在池边的台子上。   面朝着水池座,看容磊给她捞月亮,眼角眉梢噙着笑意。   她看看容磊手里的“月”,又看看容磊,眸里映了水波,凝成星光点点。   在自然景观里,月亮明亮,星光则被反衬得暗淡稀疏。   但今夜星月俱在,心心想念的心上人也在。   晚风亲吻过脸颊,催得林故若的酒气不减反增,她或许有过一瞬的清明,在仅存的三分醒里抓住细枝末节的存在。   容磊便是她的水中月,哪怕早知道结局空欢喜一场,此刻也不愿意两手空空。   这是醉鬼才配持有的勇气,她豁然抓住容磊的手腕,又忘了自己究竟想做什么,迟疑片刻再放开,指腹如同猫爪般滑过容磊的肌肤,奶声奶气的夸奖,“哥哥你真好呀。”   “给你捞月亮,就算好了啊?”容磊似是而非的笑着问。   他要比林故若大一岁,可林故若平时不太喜欢喊自己哥哥。   基本只有两种情况会喊,一种是戏谑或是撒娇有求于他,而要求比较过火的时候。   他们两个人从外在的家境、容貌,再到个人能力,都称得上势均力敌,林故若极少有求于容磊。由是这种称呼多数时候都出现在床第之欢上,林故若浑身都泛着粉,带着哭腔在容磊的要求下喊他哥哥。   林故若自己没什么思路,勉强善解人意的顺着容磊说,“那你不好。”   容磊眯眼,把手里的水尽数泼回去,沉声问,“哪里不好?”   “你把我的月亮弄丢了!坏人!”林故若娇嗔,她放开抱膝的腿,足尖探入水中,虚虚攥着拳,捶打容磊的肩膀,“你讨厌。”   “……”容磊迅速的弯腰舀水,顺便在心里安慰了自己三万六千次,她醉了、自己的小宝贝儿,除了惯着还能怎么样?   正当容磊准备再骗声软糯糯的“哥哥”听时,身后突然响起声轻咳。   原本露台上只有他们两人在,容磊的心思又全放在林故若身上,无暇顾他,外加他们正对着蔷薇花墙坐,水声作祟。   是真没注意到身后……竟然站着这么多人。   曲楚笑得如沐春风,薄幸见容磊转头,遥遥举杯,抿了口酒。   就连平常冷淡习惯的应长乐,唇角都带着点儿弧度。   另有三两位认识但不算数的,但他们非常默契的轻手轻脚上楼,不知道已经在身后站了多久。   一个两个,看热闹都不嫌事大。   容磊感觉到一阵头疼,偏林故若不觉得丢人,还兴奋的朝着后面的人招了招手,欢喜的附上了句,“你们好啊。”   曲楚配合的挥手,回应道,“若若晚上好啊。”   他自己打招呼不够,又推了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拍旁边应长乐的肩膀,催促她,“跟你若若姐打个招呼,气死你哥不花钱的好机会。”   露台高百尺,当初打出的旗号是远离俗世喧嚣,从环境上讲诚不欺客,只微弱的风声和指尖淌落的水滴声响着。   于是曲楚的不大不小声音被放大。   “……”容磊掀眼皮睨应长乐。   原本没准备打招呼的应长乐懒洋洋的瞥回去,微微颔首,慵懒微哑的御姐音响起,“姐姐捞月亮快乐吗?”   “我超快乐啊。”林故若笑靥如花。   清泠泠的月光无差别的流淌在每个人的身上,酒杯里也坠了小半轮月,微风抚着花叶,婆娑作响。   大家再次安静下来,侍应生受人所托,满脸歉意的上前几步,站定在容磊半米开外的安全距离处,礼貌询问,“容少,是这样的,闻落行闻先生听说您在露台捞……”   见容磊面露愠色,侍应生话到嘴边,匆忙改了口,“赏月,希望我能为他直播这月色,但我们拍到您,需要征得您的同意,您看您这边方便吗?”   “方、方便啊。”林故若开口替容磊慷慨。   “容少?”侍应生放松下来,仍又看向容磊。   容磊哽了片刻,在心里为林故若记下几笔账,后半夜多来一次,才冷冰冰的点头,“你开吧。”   见同事得到了应允,另一个位侍应生连忙凑上来,顺水推舟的问同样的问题,“是这样的,萧恕萧少希望我录段视频,他说想看看您怎么赏月的,您看可以吗?”   “行。”林故若盯着着容磊手里的水中月,头都没抬,就又答应了。   这是他们认识七年来,容磊第二次见到林故若酒醉的模样,上一次要追溯到五年前,林故若十八岁生日那天晚上。   红烛昏罗帐,那天两个少年人初尝情事,似乎林故若也是有求必应的。   容磊思量到此处,终于确认林故若不是酒醒故意在捉弄自己。   他无可奈何的表示,“拍吧,别问我,她说的事我全照做。”   当第三个侍应生托盘里载着毛巾和果盘出现时,正赶上容磊重新为林故若在手里捧满水。   手浸在水里的时间太久了,指腹泡得发白,开始有褶皱。   容磊已经没什么脾气了,他冷静的用眼神瞅另外两个举着手机的侍应生,“和他们一个要求是吧?要录像或者直播你随意。”   “不不不,不是的。”侍应生连忙解释,“我不拍,是我们老板让我问您,他可以拷走您在露台这段时间的监控吗?我们家监控是特别先进,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高清的。”   “能听见声音对吧?”容磊沉声问。   侍应生点头,“当然可以。”   “行。”容磊对着空气微笑讲,“顾意,笑话看够了,人却没了,你高兴吗?”   原本身后站着的几位吃瓜群众被发现后早就不装了,或站或坐,饮酒聊天,顺便绕有趣味的看容磊给林故若捞月亮。   不怪大家围观,更不是容磊人缘差,只因此幕着实百年难遇。   富家子弟们多数不太安分在合法范围内疯狂造作,你折腾初一、我折腾十五。   容磊年少时轻狂桀骜,堪称南平著名纨绔。   有容磊珠玉在前,后来萧恕飙车、按年旷课都可以被看作是正经人了。   简单举个两个例子:   持有卡丁车E级执照24个月的赛车手,可以在年满16岁后考取赛车C级执照。   容磊16岁拿赛车执照,没几个月参加拉力赛时为了避车撞山,愣是在已知刹车系统故障的情况下坚持减速过线,比赛是赢了的,就是最后是救援队去湖里捞的容磊。   住了半个月的院,容磊出来第一件事就是违背医嘱继续玩车。   豪门利益多、亲情寡淡,但多数人都会装一下,落两滴鳄鱼的眼泪,容磊不一样,他是个死了大哥能高兴得多飙几圈的著名疯批。   就这么个刷新南平豪门圈家长对子女造作底线的选手,此刻正对酒醉的林故若言听计从,给人家捞了很久的月亮。   任谁这话听了都是不信,坚持要眼见为实。   这三年来容磊和林故若多异国,大家很少能见到他们一起出场,时间久了,都快忘了他们曾经出双入对。   却极少有人忘记他们的关系不是情侣,因为印象实在太过深刻。   ****   多年前有次参与游戏人数众多的真心话大冒险局上,林故若和容磊先后输掉,被问及,“你和磊哥/若若究竟是不是男女朋友。”   两方都坦荡的给到否定的答案,甚至容磊还特地和人换了位置,坐到林故若旁边,圈搂着林故若的腰,偏头亲了她一口,挑眉反问,“谁说不是男女朋友就不能晚上一起回家?”   林故若则现场为大家秀了波恩爱,她坐上容磊的腿,盈然讲,“能一起回家的可能是恋人,也可能是仇人呢。”   其实话说开,大家已经对他们的关系心知肚明。   食色性也,饮食男女,无疑是权衡利弊后得出对关系的最佳定位。   圈子里太常见这样的关系,大家相识一场,走肾不走心、逢场帮作戏,永远都是好朋友。   要真走了心,往后分手就代表要连带上社交圈一起决裂。   前车之鉴极多,所以他们除非真青梅竹马、娃娃亲定下那种,基本上极少会有人选择去吃窝边草。   原本真心话到这里终结,就只是他们千千万万次小聚里的闲谈而已。   但林故若莫名其妙的补充了句,“毕竟十几岁的爱,要比十几岁的恨无敌。”   当时顾意对她竖起大拇指,“今夜你林故若端的是个诗人。”   “承让。”林故若抱拳。   后来这句话被宋知非写在了电影剧本里,用作了海报宣传语,那部电影票房超十亿、捧红了两位新人演员。   林故若这句随口说来的话,一时间风靡互联网。   脱离了少年时代的大家再回头品林故若这话,总莫名其妙的能想起那夜突入其来的暴雨,以及十几岁时轰烈不计后果的爱恨。   于是容磊和林故若的关系在所有人这里都定位的明明白白。   今夜有人惊愕于这走肾的太认真、有人感慨原来败类如容磊也有温柔、亦有漠不关心如应长乐陪人上来而已。   而两位当事人对围观群众的想法全然不知,更不想在乎。   月色再美都有审美疲劳的时刻,林故若看累了,她去触容磊的泡皱了的手。   皱着眉头把他手里的水放空,凑到他耳畔低喃,“我不想看月亮,想听笑话了。”   “给你讲,我们回家,我再给你讲好不好?”容磊取毛巾,给她擦干净手,哑着音和她打商量。   林故若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第十章 。   露台上的看热闹终结于一阵掌声里,曲楚带头鼓掌,戏谑不已,“兄弟们掌声响起来,庆祝我们容磊弟弟也有今天。”   容磊傍晚在暗戳戳的和人打探林故若的消息,又在楼下想上来不敢上的抽了半盒烟,紧接着捞了小一个点儿的水中月。   如果非要容磊对今晚有个评价的话,应该是:真绝了。   绝在两个月的冷战后,他们的关系终于开始破冰。   年少相识,做过同桌,当过知己,出双入对过好多年。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冷战开始之前,他们甚至没试过超过四十八个小时不联系对方。   有科学家给到数据,二十一天足以养成一个习惯,林故若和容磊用事实证明了,再精确的大数据都无法完全预知到每个个体的实际情况。   有些话难言明,有些事只酒醉才能做出来。   林故若是被容磊抱下楼的,她像是只乖巧的小狐狸,把脑袋埋在容磊的颈窝里,嗅着熟悉的气息,找到归宿。   甚至于不肯提前放一刻的手,容磊哄了半天的人,林故若才松开一只搂着他脖子的手,在车门处摩挲半天,对上指纹解了锁。   车灯破开茫茫夜色,昏黄的路灯和树影超后掠去。   林故若半阖着眼眸躺在副驾,粉唇开合,嗫嚅了大半天,是自己都听不懂的话。   容磊带林故若开了自己家,与其说是自己家,不如说是他们的家。   在过去的五年里,林故若人在国内时多数时间都住在这里久住。   原本是黑白色系的冷调装修,愣是更改成了她喜欢的蓝白色。   这里的每一处都沾染着林故若的气息,四开门的衣柜有三开挂着是她的衣物、冰箱里有她喜欢的食材、梳妆台上是新一季的彩妆。   哪怕她人不在,容磊依然习惯性的备好一切,如似她人在。   这是年岁教会容磊的事情,有备无患。   有些事情等不及,林故若依然是被抱下车,他们在电梯飞速上升的半分钟里开始接吻。   防盗门“砰”得一声自动合上,林故若被抱座在玄关的置物柜上,宽厚的手掌抵着她的头脑防止她磕到。   没有人有空去开灯,玄关的感应灯亮过又灭掉,暗室里唯一的光源是彼此的眼睛。   林故若脊背抵靠着冰冷的墙面,正面则被容磊的胸膛挤压。   她坐在柜子上仰着头,容磊低头,先是轻轻的碰过唇。   “可以吗?”容磊的声线低沉嘶哑,钻进耳蜗里。   林故若睁大了眼睛,想要去看清容磊,太昏暗,她看不清明,于是渴望去接近,下意识的吐了口气。   容磊再一次重复,“可以吗?”   林故若现在脑子里非常的乱,酒劲催着她浑身发烫,她努力想要清醒。   最终不知道却不知道被什么蛊惑,或许是这声音太好听、又或许是这气息太熟悉、再或者放弃寻找理由,很喜欢他,想要他给的一切。   “嗯。”林故若哼出个单音节,她不必在将多余的话,后话全部被容磊吞入腹中,劈头盖脸的吻,亲气息全然紊乱。   沐浴露是牛奶味的,容磊打个浴球的功夫,林故若就沾着泡沫想往嘴里送,这个澡洗得着实太费力。   容磊是读金融出身的,他从来不会做亏本生意。   客厅里亮着盏橙黄色的小桔灯,能照亮的范围只有一隅,林故若看到容磊滚动的喉结,作死的吻上去。   容磊咬着牙给她吹干头发,把上半夜的付出悉数全然讨回。   后来的事情再不是林故若可以支配的。   她在海上经历风浪,抱着唯一的浮木跌宕起伏。   软着音讲,“轻点儿。”   得到的是容磊毫无用处的敷衍,“下次一定。”   耳垂上的鸽子血摇曳生姿,明月从窗棂探入,见证着满室旖旎。   这夜很长,长到林故若酒气散了几分,开始清醒的沉沦。   白皙的手腕上多了条真丝领带,深蓝纯色,中段绣了容磊的英文名字。   是林故若送的,送时没想过这样的用途,领带一端在她手腕上,另一端系在容磊手腕上,限制了些动作,获得的了更多的心里慰藉。   在睡过去之前,林故若听见容磊用带着喘的声音在同她讲,“我牵过你的手,有绳索,不会放开的。”   ****   薄纱窗帘挡不住夏日正午的阳光,林故若阖着眼眸,伸长手臂懒洋洋的扭着自己,宿醉让她感觉浑身快要散架。   她在光亮里睁开眼睛,侧过身体看清房间里的布置,最后望见清癯的背影,昨夜的记忆尚模糊,却仍存着二三分。   林故若马上闭上眼睛装睡。   容磊松散的站在落地窗前抽烟,衬衫没系扣子,随意的披在身上,块垒分明的肌肉一展无遗。   他原本是背着床站的,照理说现在不许有妖怪了,他背后没可能长眼,却忽然转了过来。   就尼玛离谱。   林故若暗戳戳的在心里盘算,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现状比较好,最后决定多一秒算一秒。   逃避虽可耻,可很有用啊。   容磊看着床上的小狐狸醒来后努力再摆回原始睡姿的可笑模样,掐灭烟朝床边走近。   林故若眼睛眯成一条缝,看着他走近,下定决心将装睡进行到底。   直到身旁的床褥下陷,容磊在她旁边坐下来,呼吸带出的热气扑打在脸上,唇蜻蜓点水似得落在额头上。   “林故若。”容磊嗓音带笑,“你睫毛太长,扫到我鼻尖了。”   “……”生怕自己没有反被诈出来的林故若冷静的不予理会。   容磊挑眉,指尖勾起那条昨天用来系她手腕的领带,丝绸滑过肌肤,触感柔软。   “领带掉了,别装,装睡有什么意思,真想看我,睁眼,爷给你看。”   磁性十足的低音入耳,林故若当即炸毛,直挺挺的坐起来,报复心极强的用自己的脑袋去装容磊的肩膀,“谁看你了!”   容磊顺势把她搂到怀里,拍着脊背哄,“好好好,你没看我,我看你行了吧?”   两个人多了解,从知道怎么能以最快速度激怒对方来证明。   带着薄茧的指腹捏着林故若的后颈,给她舒缓着情绪。   容磊大多数时候都感觉她是猫科动物,喜好被人摸按后颈。   会舒服的眯起眼睛,还附带指点轻重。   昨夜的痕迹没有消退,那是久别的重逢的证据。   容磊触到她突兀的蝴蝶谷,眸光一凛,幽幽问道,“怎么又不好好吃饭?”   林故若突然就觉得自己没必要再为酒后失态的事情负责,她已经找到了恶人先告状的契机。   用力的把自己容磊怀里抽离,林故若昂着脑袋和他对峙,“你说因为谁?”   姿态过于理直气壮,前提是瓷白的脸上需要没有从耳根后开始蔓延的红霞。   倒没有说慌,林故若的确是难以习惯不去和容磊联系而寝食难安。   她会在午夜梦回突然惊醒的时刻抓起手机,点开微信反复去确认有没有收到新的消息。   在失落里半梦半醒,常常会反复在拉黑的边缘试探,又难以割舍旧日的聊天记录。   真的拉黑掉,可能他们就真的到此为止,林故若能接受这结局的来到,只是还缺少一些适应的时间。   毕竟她花过漫长的时间才消化掉,这结局迟早会来。   ****   他们冷战的两个月里,林故若病过一次,高烧难退。   自己就是医学生,林故若轻车熟路的吞药、再把自己塞进被窝里裹成茧蛹。   最脆弱的瞬间想过要去给容磊挂个语音,只要容磊看到,一定会接,林故若就是有这种自信心。   可是然后呢?退烧药里带安眠的成分,林故若耷拉着眼皮,记忆再次涌上心间。   因为这记忆实在太清晰,高烧的她甚至分不清,究竟自己是在梦魇里,还骤然又回到那天了事发现场。   犹然记得那是在大二,他们刚刚完成从知己到床伴的关系转变没多久,一切都与热恋一般,自己陪容磊去参加容家老爷子的七十岁大寿。   为了躲避一对野鸳鸯,林故若误打误撞的进入书房,容家的书房联通着卧室,是她之前全然没有想到的。   “刚给你带来的那个女孩子,林家的孩子,叫故若是吧?她们家是做什么的,你知道对吧,我们家和她们家门不当户不对,你是真喜欢她吗?”老人的声音像是陈旧的洪钟,雄浑威严。   她原本无意偷听,但因为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而驻足屏息。   紧接着是容磊用轻佻的语气回,“哪里门不当、户不对?她家里可不光是不穷啊爷爷。”   “闭嘴。”老人暴呵,“那能一样吗?他们家赚的是死人钱啊,不吉利。”   一门之隔,林故若在门的这边,唇被咬的发白,夹杂着冰块的冷水泼天砸落,冻得整个人发抖。   若是他人说出这种话,林故若是一定会反怼回去,问你是不是开玩笑,你另一个孙子的葬礼还是我们家办的呢,难道职业还分高低贵贱吗?   可她不能。   容磊在门的那边,冷哼了声,以最玩世不恭的语气,摧毁掉林故若的暗恋的才以欢喜搭建起来的城堡。   “爷爷,你不会不知道我现在多大吧?我国法律规定,男性要到二十二周岁才能结婚领证,我还差三年才到这个岁数,您可操心的太早了点。”   “再说我又不会和她结婚,大家玩玩而已,该不是我年纪轻轻谈个恋爱,都需要去调查人家祖宗十八代究竟是干什么的吧?我需要。”   “行了。”容磊的话被赫然打断,容老爷子狐疑地确认,“你和她就真是准备玩玩?”   明明是感觉冷,浑身却在冒着汗,林故若扶着墙慢吞吞的蹲下来,发白的指骨摊开撑着地不许自己倒下去发出声音。   最后是容磊的话掐死心头那只乱撞的小鹿,往后在林故若逐渐劝服自己,习惯了享受每个温存、愉悦的瞬间,做所有快的事情。   不去问关系,不去问因果,反正没结果,不再需要。   “不然呢,我和她谈个恋爱,我还能对天起誓,山无陵,乃敢与君决吗?这痴情种基因,咱们家怕是没有的。”容磊如是说。 第十一章 。   明明过去了许多年,林故若依然能够清楚的记得那天的感受,是从高空坠落下来,无人所托的失重感。   她不知道自己在书房里蹲了多久,站起来时反倒松了口气。   林故若是喜欢容磊的,少女时代的暗恋是对整个世界的柔软。   她是在感情上极不诚恳的人,过去的经历使得她诚恳不了。   年幼时林故若曾次次捧出真心,又次次被摔得粉碎,诚恳对于她来说并没有得什么嘉奖,而是无穷尽的疏离。   家里祖辈都是做殡葬生意的,父亲上面还有个哥哥,妻子因病无法生育,家里这辈到林故若这里就只有她一个独苗。   家庭关系和睦、奶奶去世的早,一家六口住在一个大房子里。   林故若得到了全家的厚爱,父母竭尽所能的对她好,大伯和伯母也待她如亲生。   家里生活富足无忧,然而林故若的年幼时过得实在不算太好。   自从邻家青梅张甜梨因父母原因举家移民搬走以后,林故若就再也没有新的朋友了。   她每次和别的小朋友玩,没几天对方就不再理她,她心大,外加母亲告诉她,“人与人之间交往,别问为什么疏离,合则聚,不合则散,莫强求。”   林故若从没问过小朋友为什么突然不理自己,她努力不去放在过心上。   直到有位家长看到她如同看到什么邪祟,惊恐地搂起自家孩子,当着她的面指责,“以后不许和她玩,她家里做死人生意,不吉利,沾到你身上怎么办?”   那时林故若不过四五岁大,她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无措的揪着白裙子,泪在眼眶里打转。   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每个朋友都会离开,她被迫接受。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往往只是对方的家长看过自己一眼,就会永远失去这个朋友。   年幼的林故若蹲在家门口嚎啕大哭,大伯母耐心的哄她,了解了事情经过以后,抱着她上门去找刚才那家人。   大伯母身体不好,说起话来总是柔柔弱弱,那天却异常的刚强,要求对方给林故若。   那家人扯着嗓子嚷,“不让你们家小孩子和我孩子玩有什么问题!你们就是不吉利,还不许别人说了?干这种买卖注定阴损后辈的,你自己都生不出孩子,你妯娌生的不一定是什么东西呢,怕不是天煞孤星吧,我凭什么要给她道歉?”   “你家里是从来不死人吗?”大伯母把林故若交到匆匆赶来的母亲怀里,上前一步质问道,“我就问你,你家里没死过人吗?”   林故若从来没因为其他玩伴不在和自己玩抱怨过什么,家人也可以理解对方父母的意思,可现在不行,不能再忍,因为对方对林故若说了很不好的话,伤害到了林故若。   “那能一样吗?”那家人顿了顿,皱着眉头反驳,“我们家人走了,是正常走,和你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大伯母插着腰反问,“我们做殡葬生意,人又不是我们杀的,你告诉我哪里不一样?你家里人过世没找我们做殡葬吗?你是能自己全权料理一切,还是能够亲自去火化?”   当时那家人住在筒子楼里,谁家吵了架,别家都能听得清楚,他们在院子里吵,不少人出来嗑瓜子围观。   吃瓜群众窃窃私语,给新来的邻居科普事情的前因。   忽有小年轻拨开人群,站出来仗义直言,“我觉得人家说的没毛病啊,既然丧葬这行它存在,就有它的意义,就是合理的。”   接着估摸是怕被波及,声音小了不少,“你们嫌弃人家晦气,回家说就完了,对着人家孩子发火这是干什么呢啊。”   那家人气急败坏的咆哮,“我就发了,怎么了?”   大伯母撸起袖子晚上冲,被林故若的母亲拉住,“……别拉我,你再说一次试试。”   再后来的事情林故若没能参与,她先被母亲送回了家,没过两天他们就搬了家。   倒不是那天没吵赢,那天父亲和大伯父及时赶到,骂到对方摔门回家。   而是家里人认识到,周遭人知根知底的环境已经无法让林故若再过快乐的童年时光。   新搬的住处是南平某个重点小学的附近,离家里人工作的地方车程四十分钟远。   起初林故若是高兴的,这个年纪的她对世界充满好奇心,且不懂得那样多的人情世故,有朋友和她一起玩就足够开心。   紧接着她就迎来了第一次转学,原因是新交的朋友和林故若聊天,自报家门的介绍了自己的家庭情况,“我爸爸是大货车司机、妈妈是银行职员,你家里人是做什么的呀。”   林故若诚实的讲出自己父母的职业,那个小朋友当时没什么特殊反应。   可没几天全班就传开了,于是别的小朋友们手拉手做游戏,她永远是被孤立排除在外的那个,有人疯跑撞倒了她绝不会道歉,只会说你活该。   林故若在这次转学后终于开始明白,自家祖辈从事的行业在其他人眼里不详。   她并不不想说谎,可在这样的事情上诚恳没有任何用处,连带着老师都会教她别那么诚实,有些谎言是善意的,更是必要的。   大家用心良苦,小心翼翼的想要给她营造最好的环境,她不想再打破。   有人问就说父母教她的那套词,“我爸爸妈妈都是机械厂的职工。”   第二次转学是母亲去给她开家长会,早年家中的殡葬生意远没有现在做的那么大,父母还是要亲力亲为,有同学的家长一眼就认出了母亲。   接踵而至的新一轮的排挤和冷暴力,林故若被灌上“说谎精”的名头,匆匆转学。   小学跳过一级,辗转过四所学校,南平重点的几所小学,林故若都读过一阵子。   她的性子好,花钱又爽快,每次都能迅速的交到许多朋友,然后又迅速的被单方面绝交。   不能堂堂正正的说父母的职业,每年的家长会是母亲去拜托朋友来帮忙开。   林故若在家庭给她的无尽疼爱里长大,同样也受到了来自外界的攻击,哪怕她和她的家人什么错都没有。   所幸是爱让人有足够的底气,可以抵挡住这些没有任何道理和意义的偏激。   孩子太年幼,心理承受能力不足,唯一的处理方法是不停的转学,避开那些闲言碎语。   等林故若稍稍长大一些后,她不需要再多做些什么,就可以主动的令旁人闭嘴。   她是最优秀的那个,长相出众、性格极佳、成绩永远是第一,奖项拿到手软。   初中就读于某所重点中学,和“闺蜜”太要好,不忍心骗她什么,林故若就交代了家底儿,“闺蜜”则表示理解,不会乱说。   中学生活风平浪静,直到初三这位“闺蜜”暗恋的男孩子突然冲林故若表白,事情再次被抖落出来。   和“闺蜜”玩的好的女孩子在放学后堵住她的去路,讥讽的喊她,“撒谎精、撬墙角。”   林故若不愠不怒,指着前闺蜜,淡淡地陈述事实,“我撒什么慌了?你们除了她之外,还有人问过我家里人做什么的吗?如果没有,那我究竟撒了什么慌?”   “小齐的爸爸就是你们家料理的后事,你还不觉得自己有错?”前闺蜜趾高气昂问。   “所以我哪里有错?”林故若耸肩,漂亮的狐狸眼里满是凉意,咄咄反击,“小齐她爹去世,是我杀的吗?死去的人活不回来,没人做丧葬生意,难道要抛尸荒野吗?”   她站得笔直,落日的余韵拉出瘦长的影子。   林故若没有后退、没有回避,甚至迎着前闺蜜往前走了两步,惊得前闺蜜小群体疾步后退。   “小齐又没通知我她父亲离世了,关我什么事?是想要我给她打折吗?全世界每分每秒都有人因各种各样的原因离世,我还有义务都知道了?”   “还有,你暗恋谁,从来没和我说过,我也不喜欢你暗恋的人。我没有错,我当然不用道歉,倒是你们,把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归咎到别人头上,来换取自己内心的解脱,我觉得你们才可笑。”   这件事被林故若用来当晚饭饭桌上的笑料讲给家人听,母亲和大伯母边给她碗里堆成小山,边问,“那要不要再给你换个学校?”   “不要,没几天就中考了,麻烦。”林故若咀嚼着饭菜,含糊不清的讲,“再说我又没吃她们家大米,谁管她们要不要理解我,是她们不配和我当朋友……爸,给我削个苹果。”   饶是如此,中考之后作为南平中考状元顺利考入南平一中,本应该被分去一班的林故若,还是被家里人以全票否决了她的一票。   强行被塞进了二班。   少女时期的林故若厌倦掩饰自己祖辈从事的行业,凭着自己的辛苦努力赚钱,没伤天害理,林故若以家人为傲,她要堂堂正正的说出来。   二班里百分之九十的人是同班级直升上过来的,彼此相熟。   林故若在黑板上,一笔一画的写完自己的名字,看着台下陌生的脸庞。   认真讲道,“我叫林故若,名字就黑板上这样写,我家里是从事殡葬行业的,清平殡仪服务公司是我们家开的,请多关照。”   她弯腰鞠躬,说出这话代表着林故若从开头就选择与无法接受她家庭背景的人割裂,两不相干。   迎接她的不是预料中的沉默或者是讨论。   “唉,你家里这么酷啊,你能和我讲讲流程吗?”十几岁的少年人,总是好奇心重的。   舒悦窈更直接,冲她扔了块巧克力,“我叫舒悦窈,收了我的巧克力,就是我好朋友啦。”   二班这群活宝二世祖家里的主营的生意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大概是商场如战场,豪门更是波云诡谲。   他们要比同龄人见识多、接受能力高、根本不在乎你家里做什么的,只要你人能玩的来,那大家以后就在一起玩,不光不避讳,还想听听故事。   家里人做的选择直接让林故若无比快乐的度过了两年高中时光。   而她和容磊初见在家里殡仪馆,容家死了大儿子,容磊死了大哥,结果开心的不行,就差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这些年以来,林故若能和谁成为朋友,前提都建立在对方不介意林故若的家世的背景之上。   林故若一度以为容磊是完全不在乎的,相识最初的两年里,他们是同桌、是国际数竞的队友、是谈天说地,通宵饮酒的知己。   大多数事情林故若都和容磊讲得太坦诚,那时母亲生病,几次化疗都不算乐观。林故若在亲属们面前强颜欢笑,却可以抱着容磊嚎啕大哭,讲自己其实很害怕,不想失去母亲。   她唯一藏起来的只有自己是喜欢他的。   所以在林故若十八岁生日那天酒醉,共枕眠醒来的时刻,容磊搂着她问,“我们算什么关系?”   她倦得抬不起手臂,用头去蹭容磊的肩膀,拖着调子答,“随便,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   林故若那天是期待过容磊说,“算男女朋友的。”   然而没有得到这样的答复。   没有就没有,反正他们一直在一起,没差。   即便那天在书房无意间听到容磊和亲属对自己的定位评价,林故若也非常迅速的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她足够努力,母亲也足够努力,医生尽了全力。   可依然连母亲都留不住,至亲离去尚且无力,何况容磊呢?   生离死别,人间常态,去寻欢作乐吧,终有一散的我们。   后来数年他们保持着如情侣般的生活,当然也吵架过、闹过脾气。   可林故若始终守口如瓶,从没提及过那天自己听到了些什么,更没有找人倾诉,这件事情说了出去显得容磊不是个东西。   容磊对她足够好,好到林故若可以接受容磊是玩玩而已的事实。   得到了这样深情厚意的爱护,容磊根本不亏欠自己些什么。   只是这段关系之中,林故若永远做着随时抽身而退的准备。   ****   “对不起,我错了。”容磊清冽悦耳的嗓音把林故若从旧事里唤回。   明媚的阳光游弋在红木地板上,泛着润亮的光芒。   容磊五指顺进林故若的栗色发间,用脑袋去碰她的额头,“我们谈谈,不想冷战了,我根本无法接受没有你消息的日子,来和好吧。”   林故若抽了下鼻子,轻声应,“好,我们谈谈。” 第十二章 。   风轻云淡,几缕薄云浮在碧蓝天幕上,林故若着吊带睡裙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五指张开覆在嘴边,打出个大大的哈欠。   眼角是一点儿清亮的泪花,她是真的累,折腾了半宿累,被折腾了半宿也累,叠起来整个人都是困得。   沙发两侧是高高的扶手,林故若下巴颏抵在靠窗的那边,双手跟着伸出去,活像是只想要伸懒腰,可是懒得伸,于是借外物拉伸的猫。   身后的脚步声渐近,容磊把西柚果茶和巧克力榛子蛋糕放到面前的茶几上,又渐远。   林故若捞过西柚果茶,冰凉的液体滑过咽喉,人登时舒服了几分。   容磊给自己端了杯冰美式回来,坐定在林故若对面的位置。   他的衬衫依然穿得极随意,前襟全敞着,坦荡的露出劲瘦的腰身。   林故若瞥他,又收回眼神去看窗外的云,两腮鼓起又扁下去,和容磊给的果茶,但不想搭理人。   “若若。”容磊的嗓音带着笑,温润讲,“你一会看我,一会看云。我觉得你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1]   “……”林故若差点儿噎住,她不看云了,扭头坐成正对容磊的面向。   林故若长腿交叠,懒洋洋的翘着脚,“我看你时很近,看云时很远。麻烦你别拿你那满分一百五,只能考七十八,被语文老师问你是不是中国人的语文水平说现代诗了,求你了,顾城听了都要从棺材里爬出来锤死你了。”   “啧。”容磊低头,抿了口咖啡,反问她,“你看我的目光没躲闪?”   林故若咬着塑料吸管,把它咬变形,满脸错愕,“我躲什么了?我看你不好好穿衣服,觉得非礼勿视,大早上的,你讲不讲点儿礼义廉耻,你有伤风化!”   “非礼勿视?”容磊眼尾微挑,似笑非笑的指着自己锁骨处的红痕。   林故若不甘示弱的垂眸去寻自己身上的痕迹,然后她冷静的提了下吊带,觉得这就别比了,比了是自己吃亏,自损一千,杀敌八百,这买卖不合适。   “有伤风化?”容磊解锁手机,指尖轻点两下打开个微信群,放出段视频。   林故若探头探脑,刚准备去看看容磊拿出了什么,就听见自己的声音传出来。   “你把我的月亮弄丢了!坏人!”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嘿嘿嘿。”   “你们不来一起捞月亮吗……”   酒醉误事,林故若现在除了后悔,就是更后悔。   “求你别再放了。”林故若单手揉太阳穴,感觉脑壳嗡嗡地疼,鬼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录下来的,“我想静静。”   偏偏她还是那个同意别人录的鬼,圈子里的大少爷大小姐别的事不做,吃瓜第一名,这些视频经过整夜的发酵,甚至有了剪辑版和表情包版本。   现代人的习惯是早起看手机,林故若刚才看了一眼,现在手机被她扔在了床头柜的抽屉里。   因为她打开微信,舒悦窈发来的早安问候赫然是她和容磊的双人照片。   照片上自己安静地凝视着容磊手里捧的水中月。   配字:[来撒欢啊,我给你捞月亮。]   “我不许你想静静,你可以想我,昨天帮你捞了四十分钟月亮的我。还没到重点部分呢,你真不再听听了吗?”容磊好整以暇地问,并没有半分准备停下视频播放的意思。   于是林故若赤脚踩地,去抢容磊手里的手机。   容磊伸长手臂向后举高,林故若倾身去勾,被他顺势拦抱坐在腿上。   林故若咬唇娇嗔,“你给我!”   容磊低笑,在她耳畔吹了口气,“那你求求我啊。”   “不求你你就不给我手机了是吧?”林故若眨眼睛,秋水剪瞳里映着容磊英俊的面孔。   桃花眼对狐狸眼,说不清谁更妩媚,谁更勾人。   日光明媚,满是清亮。   容磊锁好手机,播放戛然而止,他干脆的松开握着手机的手,随着声巨响,手机砰然落地。   那只手不再用来握手机,而是被一团雪盈满,林故若有刹那的失神。   容磊吮着她的唇,清冽磁哑的嗓音在耳畔荡着,“不求我,我就给你更多。”   林故若在容磊漆黑的眸里找忽近忽远的她自己,总结出了两个经验教训。   第一是以后起床最好自己找睡衣,别人帮你拿,少拿的那一件,可能是为了方便他自己。   第二是容磊的嘴,骗她的鬼,信了他的邪。   明明神情严肃的讲要好好谈谈,结果以林故若哭腔告终首次交心会谈,再收拾好起来已经日暮途穷。   冰箱里的食材有很多,奈何谁都懒得做菜,他们是出去吃的。   ****   晚饭选在了常去的火锅店,由居民区深处的废弃厂区改造而成,是一对母子经营的。   大片大片的栀子花墙拥簇着条通往火锅店的小路,林故若恃宠而骄,开始是整个人挂在容磊身上,借力几乎被他拖着走过去的。   至于为什么不是干脆抱过去,林故若今天穿短裙, 会走光。   小路渐窄,只能一人通过,容磊走在前面,林故若跟在后面。   花影间错掩盖了人影,在容磊看不见的地方,林故若曾伸出手,想去扯他的手,又迟疑着收回来,没去牵上。   除了当空明月和无言的花,谁也没能看到。   走了小两分钟,弯腰穿过矮矮的弄堂门,面前豁然开阔。   露天的院子、八张四方桌排开,红油火锅落在桌正中央,不锈钢的小碟子绕旁。   饭点儿还没完全过去,今天更不是节假日,庭院里座无虚席,生意红火。   热恋中的情侣吃得甜馨蜜意,中年大汉赤膊、饮冰啤,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坐在角落,慢吞吞的涮着菜,与老友捧杯饮凉茶。   绵长的花墙把火锅的油烟和食客的喧嚣与居民区隔绝开来,烟火自成人间。   这家店和好友萧恕渊源颇深,容磊和林故若来的次数多,老板与他们相熟,在自己住的内院里给加了张桌子,没什么吃火锅喧闹的气氛,胜在清净,可以无顾忌的聊天谈事。   麻辣牛肉和各种耐煮的手打丸子被一齐推下锅中,随着红油的翻腾而争相浮在表面。   林故若捞了一筷子牛肉,蘸着浓郁的调味麻酱,味蕾在瞬间被唤醒。   早上吃了快蛋糕垫肚子,这是今天的第一顿正餐,林故若在心里数着数字烫毛肚,容磊则挑了满筷子鸭肠,是给她涮的。   食做不到不言,但这顿饭就只是开心的吃饭,三言两句间皆是闲聊。   容磊说最近风投上遇到的奇葩公司客户们。   林故若讲她开始在某家安宁医院实习,有病人之前是甜点师,教她做蛋糕,结果在她第四次重新打发蛋白的时候握着自己的十字架,请她放过那些可怜的鸡蛋。   腹满后人跟着舒坦不少,林故若打出满足的饱嗝儿,冲容磊勾了下手。   太相熟,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的心意。   容磊开了瓶冰啤酒给她递过去,这算是林故若的习惯,前一天喝过酒,第二天总要透上一透。   起床时容磊其实是为她醒了红酒的,不过最后忘了给她拿。   夜风里带着火锅辛辣的气息,小板凳逼着人不能后仰瘫坐。   林故若砸着冰啤,自顾自的去捧容磊的可乐瓶,缓缓开了口,“你说和好,不要再冷战,我答应你了,那你说,我们这算是什么关系?”   从前其实对这样一天有过许多种幻想,林故若在无意听到那段对话后,就知他们会有坐下谈今后关系的时候。   只是没想到会在露天的火锅摊位上谈及而已。   但也罢,择日不如撞日,反正没见过谁分手或者恋爱还要算算黄历,则个黄道吉日的。   “这个问题我从前问过你。”容磊的嗓音微沉,潋滟的桃花眼半阖,“你十八岁生日,我们第一次上床那天,你回我,你想是什么关系,我们就是什么关系,全随我。我没回答,而是反问了你,你觉得我们算什么,你在很久之后给了我回答。”   “哦。”林故若点点头。   她回答时候已经是无意间听到容磊和爷爷的对话后了,时隔多年,同样的回答,没什么意思,就是再给自己一万年,让自己界定,也只会是炮友。   她是不敢主动、不能诚恳、不会负责的那类人。   林故若的喜欢,就是喜欢,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喜欢的人好,再多半步,都要看对方先怎么走。   容磊诚然对自己足够好,哪怕他行事张狂、为人不羁。   可林故若是无所谓的,容磊在外人眼里好不好又如何?对她好就可以了。   月光从屋檐上淌了下来,洒满庭院。   林故若舔了舔唇角,粲然回,“那我说了,回答和我十八岁时一模一样,结果你和我冷战,容磊是不是脑子有病?”   脑子有病本病正在给自己点烟,闻言动作顿半拍,容磊咬着烟点燃,夹在指间,才应,“你说的那种关系不行,我没安全感,接受不了。”   “……”林故若这口酒直接呛到自己,她咳了几声才缓过劲来,不可思议地看着神闲气定的容磊,反复确认道,“你再说一次,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骨骼分明的手扬起,带着白烟袅袅,容磊挑眉,无比认真的说,“我说我没安全感,接受不了你说的关系。我们做男女朋友,你看怎么样,觉得我哪儿不好,我再改改,问题不大。”   “你和我说实话。”林故若仰头,把剩下的酒饮尽才继续,“你是不是飙车出事故,脑子被撞坏了?再不抓紧治,可就来不及了,现在思想已经出问题了。”   “是多少有点儿脑子不好使。”容磊肯定,眸里闪过一瞬的落寞,他低低的讲了声,“否则我还能等到现在才讲?”   这次林故若是真没听清容磊在说什么,她的思绪纷乱,暂难理清。   他们都安静下来,外院里食客的交谈声模糊,虫鸣隐约。   盛夏夜的风极轻柔,似有还无。   林故若不知道容磊忽然提出要做自己男朋友是什么病,就好像她根本还没想过,自己今后会回国与否。   少年知己,同路四年。   容磊斯坦福毕业出国时林故若还要在国内读大五,那时她开口不问容磊今后如何打算,因她知道终有一散,不必问。   后来容磊拒了华尔街顶好的offer回国,林故若留美继续学业时,容磊也没问林故若对以后的构想。   容磊是不知道怎么开口问,林故若硕士没继续读临床医学,而是读了医学社会学。   现在研究的方向是临终关怀,在这个方面国外的客观环境要比国内好上不少。   明明手持去读排名第一的哈佛医学院的成绩,林故若偏选了第三的斯坦福,不可谓没有容磊的因素在其中。   若是这是段童话,那理应有一方留下。   英年早婚,共度余生。   可惜他们的故事没被分类在童话的类别之中,容磊有他必须回国的考量,林故若更是有留在美国的理由。   同路人行至岔路口,挥手作别才是人生常态,他们早该到分道扬镳的时候,之前是强行续着。   冷战两个月后,容磊忽然提换个关系,想当自己男朋友,除了让林故若感觉他撞坏了脑子外,当真不能有其他想法。   一根烟燃到尽头,容磊指尖来回把玩着打火机,幽蓝的火焰蹿出来,落在眸中,顿成星火,他在林故若的注视下开口。 第十三章 。   “林故若,我喜欢你,很喜欢,想做你男朋友,不想再不明不白。不想冷战,不想大家看我们的时,眼神总是意味深长。当然我脑子也没出任何问题,不信的话明天我可以去医院给你出份检验报告,然后再过来重复我现在说的内容。”低沉微哑的男声响彻内院。   内院里的灯光不太明亮,只一盏白炽灯高高的悬在右侧的的果树枝桠上。   光斜着打下来,以容磊高挺的鼻梁为分割线,整张脸半明半寐,桃花眼勾人。   前庭忙碌,老板暂时忘了过来招待他们,反正大家这样熟络,自便就完了,缺什么过来厨房吆喝声,自己拿走。   火锅是用炭炉烧的,酒足饭饱,没人来帮忙灭掉,于是它就一直烧着,倒是也没有完全不管,起码加汤用的壶留了个在旁边。   林故若依然看着容磊,眉头打褶,没有讲话,容磊亦没有催促。   她视线与容磊的错开来,落在翻滚的红油里,没吃完的牛肉丸被煮的体积膨大,上浮又下落,表面挂满了红油汤汁,像极了林故若此刻的心。   欣喜吗?欣喜的吧,毕竟是年少时倾心已久的人,哪怕年岁蹉跎到如今,能得到这样句情真意切的表白,林故若先是喜悦的。   只是下一秒,这欢愉就被冲淡,心随之轰然从高空坠落进深渊。   林故若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许多画面,殡仪馆门口叼着烟戏谑安慰她的容磊、主席台上意气风发的容磊、病中逃课去给她买黄桃罐头,没有勺子,掰断了棉签为给她的容磊……   接着是那天听到的内容,许多时刻林故若都觉得自己早已忘记了,毕竟他们一起很开心,容磊从未薄待过自己半分,身边更是没有莺莺燕燕的闹心。   实际上她没有,记忆清晰到可怖。   “我和她不过玩玩而已。”   话锋似钝器,平时不疼不痒,想剥离时才察觉到,早就入肉三分。   林故若脚踩着小木凳的横隔处,手肘抵着膝盖,托腮凝重地看着容磊。   容磊吞云吐雾,大方地任她观赏。   “你先等会儿的,你说这事我得想想,给我根烟,谢谢。”林故若终于开口,说的却是不着四六的话。   容磊微颔首,伸手把烟盒和打火机递过去,又淡淡问,“要我帮你点吗?”   “你听过经典台词吗?”林故若莞尔,揶揄道,“反派死于话多。”   “讲讲道理,喜欢你就算反派了啊?”容磊轻笑,自己起身凑过去,把烟凑到林故若唇边,等她咬住,再用自己抽到半截的烟去燃那只。   夏夜风轻,借火太容易。   “你烟好难抽。”林故若耸肩吐槽,不过她还是抽了口,“哥,你讲讲道理,你喜不喜欢我时候,大魔王的名号都扣在你脑袋上。”   容磊退回到原位,对自己年少轻狂时的绰号供认不讳,“从前我没得选,以后做个好人?给个机会怎么样。”   “按照剧本的来的话,我现在是不是该说,‘好,跟法官说,看他让不让你做好人。’[1]”林故若熟练的玩梗。   容磊掐掉烟,痞笑着答,“法官会允许的,以前那么多人排着队拿跟你表白的号码牌,他们都不是个,上位的只有爷,这说明什么?”   林故若噎了下,差点儿把心里话‘说明我喜欢你啊你个弱智’讲出来,话到嘴边收住,反问道,“你说说。”   “说明爷运气好呗,而且别人都说我们合适在一起,谁也别出去祸害其他人。”容磊回。   “不。”林故若放弃,她不该对这人抱有任何信心,叹了口气无奈讲,“说明你傻逼。”   容磊全然不介意挨骂这件事,仍是懒懒散散地讲下去,“那傻逼喜欢你,想当你男朋友。”   绕了半天想绕没的话题再度被容磊拉扯回原点,林故若不得不面对。   她收笑,认真的问道,“你喜欢我什么?”   容磊同样坐直,理了下领口,郑重其事地讲,“你的一切我都喜欢,如果非要举例一二,你好看,行吗?”   林故若生了标准的狐狸眼,瞳仁黑亮,内眼角朝下,外眼角上挑,浓妆妩媚动人,淡妆楚楚可怜。   出门时没什么多余气力化妆,当下是清淡那挂的。   皮相和骨相都是绝佳的,一颦一笑都拿捏的恰到好处。   “标标准准的大美人”,这话不是林故若或者容磊吹的,而是每个见过林故若的人给出的定位。   这话从其他人口里说出来,林故若能相信,因为自己的确很好看。   从容磊这儿,就离谱死了,当年容磊年少轻狂、不学无术、人送外号大魔王,但追他的妹子能站满整个一中操场。   人家妹子图什么?图他打架旷课?图他偏科张扬?就特么的图他一张脸好吧。   颜值八十分喜欢颜值一百分的,情有可原,大家颜值都是一百分,揽镜自赏足够。   既不避开,就索性就今日摊派好了。   林故若虚咳清嗓子,朗声说,“以后我想要从事临终关怀的工作,到目前为止,我尚且没有回国的打算,你很清楚这意味这什么。我感觉我们目前的关系挺好,某日你我遇到心仪之人,知会对方一声,好聚好散。”   容磊沉默,他双手交握,面无表情地问,“你是遇到心仪的人了?”   “我打个比方,如果有,昨晚不会和你睡。”林故若摸鼻子,软语解释,“对感情,我有最起码的忠诚。”   “巧了,我也是,那既然没有心仪的人,不如先和我谈个恋爱试试?”容磊拍着胸脯自信道,“我这人就一点好,不出轨。”   “……”林故若暗自骂了句娘,心说你是不出轨,对我的确没得挑。可你家有皇位要继承,你和我玩玩还嫌不够,非准备搞对象,不结婚的那种。   容磊继续讲下去,“以后我会出国陪你的,异国的事没关系,不会太久。”   老板不合时宜的出现,暂时终止了他们剑拔弩张的对话。放下两碗冰粉,问过他们吃不吃后关掉火离开。   方桌上杯盘狼藉,牛油表面迅速结成膜,色彩缤纷的冰粉放在桌上,总显得格格不入。   “好。”林故若高声应允。   未等容磊再做保证,她干脆奉上质问三连,“你什么时候出国陪我?总要给我个期限的吧?你自己能给出来吗?”   这次换了容磊默然不语,他给不出。   林故若觉得可笑,何必逼我说这些难听的话,给我无用的承诺。   可她不得不承认,在某一瞬间她是想要答应容磊的,那是她的美梦。   半步之遥,谬以千里。   “就这样吧容磊。”酒喝空了,林故若端起冰粉喂了自己一大勺,才堪堪舒缓灼痛的肺腑。   犹然记得第一次来火锅店是他们成为好朋友那天,容磊带她来庆祝破冰的。   而今他们在这里做了解,总算有始有终。   “就……”容磊艰涩的问,“就哪样?”   林故若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倏尔笑起来,“你别跟我装,你知道的。”   IMO(奥林匹克数学竞赛)金奖,保送北大,斯坦福金融数学硕士,智商一百八十二,门萨会员。   不该有容磊听不懂的潜台词。   “好。”容磊跟着站起来,他用自己的半杯果汁,去兀自捧林故若喝空的酒瓶。   玻璃相撞,发出梦碎的声音。   容磊走到林故若身边,像是往日一样,熟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温柔讲,“总之以后回国,别不跟我说,也别再躲我,哪怕我只是你朋友,也总该尽个地主之谊吧?”   林故若低着头,月光扯着他们的影,在某个节点相错,似是相拥。   她原本心如磐石,昨夜容磊为她捞水中月,她很感动,可感动归感动,到底是清醒且理智的。   林故若是没见过容磊这般模样的,落寞不加掩饰的从眼睛里流出来,神色寡淡。   “那我先走了。”林故若定神,缓声道别别。   “嗯。”容磊闷哼。   走出三两步,身后那人如影随形。   于是林故若回眸,容磊站定在半步外,笔挺得像沙漠里的小白杨。   微风掠拂,花圃里的野花偏头,观察着这对男女。   林故若被这个瞬间击溃,不知是自己太多次在容磊身后想牵未牵,明白这种难过,舍不得。   还是实在太喜欢了,喜欢到愿意去承担以后的难过。   反正去他妈的吧,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发刀我先吞。   这些年出入殡仪馆,见过许多人离开,送别过自己母亲。   学医的初衷是救人,医学实习时尽心尽力,依然有留不住,于是转而选择做临终关怀。   生死看淡,没再怕的。   “容磊。”林故若低声唤他名字。   容磊嘶哑答,“我在呢。”   “那谈恋爱吧,三个月试用期,你能通过的话,就可以当我男朋友。”林故若放弃大部分理性,残存的那部分驱使着她,为自己铺垫好后路,“可我是不婚主义,我不会和你结婚,我们只谈恋爱,这是交往的大前提,你还愿意吗?”   回应她的是容磊的吻,从眼帘到唇角,磁性十足的声音带着颤,“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我随你。”   六岁以后林故若就没享受过被谁抱起来转圈圈的待遇了。   失重感令她搂紧容磊,院子里的花木都很好看,月色真美。   ****   九点多钟,大家的夜生活刚刚拉开帷幕,一条朋友圈引爆了今天的话题。   容磊:[等到所有风景都看透,想你陪我看细水长流。@林故若][2]   配图有两张,一张是近期的林故若,穿蕾丝粉白裙子,手举鹿饼,弯着腰在喂鹿。   另一张是许多人没见过的,少女时期的林故若,罩着宽松的红白校服,仰首把咬了一半的糖葫芦朝镜头递过来,眼眸水润,乖巧得不行。   显然是递给拍照哪位的,容磊发完后迅速的评论他自己,站了个沙发。   容磊:[图一我每妹的,图二我拍的,图里我家的。]   他们的事情几乎人尽皆知,这条朋友圈下面很快就有了下滑两屏都刷不完的评论。   李念:[几个菜啊?]   易轻尘:[喝了多少啊?]   宋知非:[但凡喝酒时候就点儿头孢。]   薄幸:[……要给你打120吗?]   顾意:[散了吧,我夜观天象,他喝大了。]   萧恕:[明天出来飙车吗,我让你十秒安慰你。]   应长乐:[别cue我,谢谢。]   曲楚回复应长乐:[你没睡?那我喊你装听不见?]   ……   三个月没发朋友圈的容磊不发则已,一发惊人,连带着炸出了基本不回朋友圈的邵恩和因ddl神隐社交圈半个月的徐扣弦。   两位读法律的没有彼此的微信,回复却是如出一辙。   徐扣弦:[造谣犯法。]   邵恩:[造谣犯法。]   月华如水,映满室温存。   林故若是一个多钟头后才在容磊的怀里刷到这条朋友圈的。   她抿唇多读了几次,撒娇呢喃,“你亲亲我,我就给你辟谣呀。”   缱绻的吻落在额间,容磊亲得无比虔诚,像是在顶礼膜拜稀世珍宝。   最后是林故若笑盈盈的推着他才从怀里出来的。   然谣言并没有止于林故若。   林故若:[还在试用期,谢谢。希望我能得千言万语,放在你心。][3]   于是大家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嘲讽,带头人是主业算命的顾意,其他人是复制的。   顾意:[既然是试用期我们就放心了,他过不了。]   容磊磨着牙把复制了这条的人都记进备忘录里,标题名称《迟早秀死他们》。   忽而有水滴在他光裸的肩颈上,容磊用指尖抹去,回眸发现林故若趴在沙发靠背上,垂眼看他的屏幕发笑,左手拿了条毛巾,有一搭没一搭的揉着湿漉漉的头发。   “你好记仇呀。”林故若把毛巾抛给他,“来,试用期的,该你表现了。”   容磊含笑,拍了下自己的腿,“乐意效劳。” 第十四章 。   随着一声枪响,两辆跑车加速冲出,引擎声轰鸣,绝尘而去。   视线无法捕捉到闪电的踪迹,同样也无法肉眼的直观看到超跑加速后飞驰的轨迹。   赛场上剑拔弩张,观众席上气氛欢乐。   林故若穿旗袍款连衣裙,细高跟,栗色长卷发拢在一侧,她身旁坐着萧恕的女朋友乔卿久,听容磊提过。   小姑娘着水蓝色雪纺纱裙,星月发卡衬在黑发里,长相乖巧,软糯糯的喊姐姐,让林故若总忍不住去逗她,“你是萧恕家的小宝贝儿吗?”   乔卿久歪头,好奇问,“他是经常带人来吗?”   林故若莞尔,“我从来只管独一无二的东西叫宝贝。”   “那姐姐是那位的小宝贝咯。”乔卿久展颜。   林故若顺着乔卿久的眼神的方向看过去,比赛已经结束,容磊以0.47秒稍逊一筹,他下了车,红色头盔被抱在怀里,正朝着他们走过来。   “可惜我不是。”林故若稍顿,轻声讲,“不过我是他女朋友。”   昨天确定了关系,今天陪容磊来玩车,这还是林故若这些年以来,首次和别人讲,自己是容磊女朋友。   远没想象中那么心酸,也并不难启口,林故若说出口时自然的向是在问,吃了吗?   乔卿久点头附和,“我看出来了啊,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呢。”   闲聊三两句间萧恕和容磊也走近了。   “不及当年勇、不及当年勇。”容磊吊儿郎当的念叨着,大步跨上来,凑林故若旁边坐下,“宝贝儿,我输了,不给我个吻安慰我一下吗?”   林故若眯起眼睛,吐出个单字,“滚。”   萧恕则接过了乔卿久递的草莓牛奶,直接咬着吸管喝空。   容磊见了摊开手,怨念的看着林故若,“若若,我水呢?”   “我是小卖铺吗?”林故若悠悠答,“还管卖矿泉水的事了?”   “……”容磊被噎了下,舔了舔唇角。   鲁花生适时递上了瓶矿泉水,语出惊人的感叹着,“磊哥,情场赛场双双失意啊。”   “有种人是不用说话的。”容磊喉结滚动,灌下大半瓶,眸色一沉,威胁道。   林故若接了话,顺下来,淡然一笑,“死人都是不用说的,有需要联系姐姐,我家开殡仪馆的,送葬一条龙服务,全南平没有比我家更周到的。”   容磊乐了,他失意个屁,关键时刻林故若还是护着他呢。   “喝够了?”林故若瞥他。   赛车作为竞技运动的一种,要耗费大量的体力和精力,自然是渴的,林故若不给他备,因为赛车场里东西齐全,有的是人给他递。   容磊未来得及开口,林故若就倾身吻上来。   瓶中水剩了小半,容磊晃了下手,找到水平面,把瓶子放好,掐着腰占回亲吻的主场。   盛夏骄阳似火,赛道上蒸腾着滚滚热泪,观众席后置了冷风机,可林故若还是觉得热。   她在这个吻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化开来,贴得太近,仍能听到容磊没完全平复下来的心跳声,分不清是因赛车而跳,还是为她。   “行了,若姐磊哥你们别秀了,这儿还有单身狗呢。”鲁花生大大咧咧的打断他们的温存。   林故若气喘吁吁的趴在容磊肩头平复呼吸,附贴在他耳侧软语。   “若姐是你该喊的吗?”容磊微笑,抄起瓶盖朝着鲁花生砸过去,“以后都给我喊嫂子。”   “收到,嫂子好。”几人齐声喊。   跟容磊讲,自己晚上想吃川菜的林故若被这群人蠢得无话可说。   九头岭环山公路大大小小一共二十四个弯道,是南平玩车这票人最钟爱的飙车场地。   容磊在山下开了家超跑俱乐部,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换了场子。   晚饭是点了川菜外卖拿到山上吃的,山顶被开辟成小型休息区,车位能容纳六辆超跑。   另外建了一个玻璃房,里面放了沙发桌椅,另有观星用的天文望远镜,是完全按照林故若的喜好布置的。   酒足饭饱后大家各自咸鱼躺,沙发不够,情侣共用。   林故若树袋熊似的伏在容磊胸口和乔卿久聊天,“我之前就听过你,我和应长乐熟。”   “以前应应和我说她有个大美人朋友,我寻思她自己就是大美人,能入眼的有多美,现在见识到了,的确是大美人呢。”乔卿久答。   既夸了自己美,又顺带上夸应长乐,林故若觉得萧恕怕不是去抽彩票了,这样可爱的妹妹都泡到了。   女孩子之间总是话题良多的,她们可以讲化妆品、服饰。   容磊插不上嘴,沉默的喊上萧恕出去抽烟,把位置让给两个小祖宗。   “……姐姐你会开赛车吗?”乔卿久含着柠檬糖问,刚刚容磊和萧恕比赛时,林故若随口给她解说过几句。   林故若伸手接过乔卿久包里剩下的全部柠檬糖,“会,准确点儿说,我驾照都是容磊手把手教出来的。”   那时林故若刚刚成年,假期报了个驾校,教练开着不入流的玩笑,她直接开骂举报,驾校给她换了个教练,但容磊依然不放心,干脆自己来教。   “真好啊。”乔卿久嫣然称赞。   “是挺好。”林故若跟着点头。   远山层峦叠嶂,郁郁葱葱,今天运气好,仰头星河璀璨。   吃的很饱,新朋友在和自己聊天,爱人就在门外,低声唤就会回眸。   林故若对着漫天星辰许了个愿,唯愿年年月月岁岁常如此。   ****   时光如大江东逝水,容磊倒是通过了试用期成功转正成正职男朋友,但就仅限于此。   到了岁数,身边的朋友们都开始纷纷走入婚姻殿堂,或是以后有结婚的打算。   只他们停留在欢喜冤家的阶段。   李念和易轻尘复婚,婚礼上林故若和乔卿久同为伴娘,她愣是在容磊和萧恕坚称不会让出捧花后,坚持把捧花让了出去。   “我不婚主义,抢捧花干什么?”林故若一句话就把容磊堵死。   这两年他们在各自的领域里拼搏厮杀。   容磊从钱途基金风投部跳槽投行,凭借出色的能力成为OM成立以来最年轻的资本市场部ED(执行董事),经手IPO和上市案子皆可圈可点。   林故若为第一署名,有关于临终关怀领域的论文,则频繁发表于sci和核心期刊,学术成果喜人。   美国,旧金山。   酒红色法拉利在雨幕中疾驰,轮胎和场地摩擦,高温瞬间蒸干水汽,又立刻被雨水覆上。   后车紧随其后的追上来,几圈后红车夺筹,林故若开门下车,后车下来的金发碧眼帅哥遥遥喊住她表白,“若,我喜欢你。”   “……”林故若挑眉,揉了下耳朵,确认自己没因听错,她浅笑回绝,“我有喜欢的人了,抱歉。”   Abc并不失落,而是再度邀约,“没关系,我可以再争取,等下一起吃个饭吗?”   “不吃了,我没空。”林故若婉拒,“等下我要去机场接个人。”   “男朋友?”Abc笑着问。   林故若摇头,“不是,是男朋友的妹妹。”   Abc怔愣,终于露出失落神色,已经做到把对方的家人当成自己家人,自己彻底没有希望,于是送上句诚挚的祝福。   应长乐和曲楚吵了架,愤而离开南平来旧金山消耗十一假期。   飞机因下雨晚点半小时,原本卡点在门口接到人就走的林故若得空去场内接人,她顺手去借了前台的纸笔,写了张卡片举在手里。   应长乐拉着行李箱出来先看到的不是林故若,而是那张招眼的牌子。   【恭喜应长乐小朋友暗恋失败】   她冷漠地站定在原处,开始滑手机订最近一班机票从旧金山滚蛋。   应长乐的气场过于出众,生了张美艳的脸,却周身都透着寒意,两侧自带人流屏蔽机制。   林故若眼疾手快的朝她扑过来,搂住她的脖子抢走手机,“别走嘛,来都来了,姐姐开玩笑的。”   “不许告诉曲楚我来旧金山了。”应长乐把手里的纸袋提溜起来,“你喜欢吃的点心。”   林故若去蹭她的脸,“你最好了。”   “我记得你上次也是这样说久久的。”应长乐无情拆穿。   “……”林故若赶紧往回着补,“你们俩都最好了。”   这雨下的突然,雨势不减反增,机场高速随之堵塞。   林故若拉下手闸,从中控台翻出钥匙递给应长乐,“老规矩,住我家就行,房间阿姨给你收拾好了,明天我要回国,车你先开我的就行。”   “谢谢姐姐。”应长乐礼貌答。   林故若摆摆手,大气道,“你跟我客气个什么劲,怎么说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呢。”   应长乐调低座椅,漫不经心的调侃,“我以为你会说是因为我是容磊的表妹。”   “那还是算了,虽然我喊你妹妹,但容磊在我这儿只配当狗比,谢谢。”林故若含笑说。   倏然有语音打进来,林故若没看来电人,随手接听。   接着carplay贴心的将语音内容在车内公放。   “若若呀,上次跟你说的那个相亲对象小Ray你还记得吗?过几天回国你们约着见一面怎么样?”能听出是个老年人的声音,沙哑却又有精神。   应长乐体贴地给自己挂上耳机,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听到过。   林故若脸色也不算好,却始终没有直接挂断电话,还柔声应和着。   因为来电的老人家曾经是她的邻居,待她极好,小时候家里生意没有现在这样大,大家都忙,林故若经常在老人家吃午饭和午睡。   老人家的孙女张甜梨更是林故若年幼时唯一的玩伴,后来他们举家移民,两个小伙伴才被迫分开,林故若为此难过良久。   老人家罹患阿尔茨海默症,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不记得年月。故土终难离,张甜梨陪着老人家回国,想让老人家的最后一程走的快快乐乐。   现在老人家清醒时总热衷于给人拉皮条相亲,最近拉皮条到了林故若头上,不提好友哭腔殷殷相托,单说年幼时吃了多少老人家精心准备的饭菜,林故若都干不出不哄着老人家、让老人家伤心的事。   林故若表情扭曲,语气仍是甜美,“嗯……奶奶,我知道,您把他微信给我吧,等回国我们约着见见的。”   “好好好。”老人家连声叫好,再次补充道,“他和你可般配,归国华侨,据说英俊潇洒、家世显赫,品行还特别高洁,实在堪为良配啊,你现在这个对象不行,不合适你。”   林故若觉得老人家吃的米就是比自己吃的盐都多,只见过容磊两次,就看出他和自己不合适了,整挺好。   就是这个据说实在没事实依据,是据好友她三姨夫的外甥的邻居女儿说的。   八杆子都打不着的关系。   再说真英俊潇洒,还能出来相亲?还能连个照片都没有了吗?   不过也罢,反正是哄老人家高兴,到时候去跟人家说明白就完。   ****   应长乐感觉自己对林故若说谢谢实在是说早了,根本没必要。   因为她来的第一天,从吃完饭开始帮林故若打包回国的行李,一直打包到半夜三更。   人,有时候自作孽,就是这样不可活。   是应长乐主动提出帮林故若收拾行李的,林故若拒绝再三,应长乐偏要,起因是她是个强迫症,根本见不得不规整的行李摆放。   结果真上手了应长乐才发现,林故若说的回国——是彻彻底底的回国。   不是回国消耗假期,假期结束还要折返的回国,而是准备回国生活。   “应应,你累不累,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林故若蹲在地板上仰头发问。   应长乐拿了两颗巧克力,喂给自己一颗,另一颗剥开塞进林故若微开的嘴里,无声表达:闭嘴,干你该干的。   林故若正蹲在地上,手捧着平板给自己注册新的微信号,她非常敷衍的扒拉了张网图当头像,又为表尊重,仔细地给朋友圈上了个三天可见。   旧金山和南平时差十六个小时。   这边深夜,国内傍晚。   林故若思忖半天,终于编辑号添加备注发送,对方秒通过。   与此同时摆在地上的手机响起,歪头一看,是容磊发来的消息。   狗比:[乖,我刚刚在开会,给你挂语音?]   平板上,相亲对象同时发来了消息。   Ray:[您好,很高兴认识您=w=] 第十五章 。   林故若被这个卖萌撒娇的后缀表情惊倒,她头一次觉得自己做的这儿事可能挺不道德的。   不道德就不道德在,因为对这个便宜“相亲对象”过于不关心,林故若连对方究竟几岁了都没问过。   8012年还能看到“=w=”这个表情,实属文艺复兴。   林故若抽了下唇角,选择先回复的容磊。   你若:[不要,我在整理行李,3号11点回南平一趟,来接我?]   容磊是秒回的,某次拌嘴后林故若手动把他的备注改成了「狗比」,容磊挣扎无果,选择放任自流。   狗比:[嗯,去接你]   你若:[那我继续去收拾行李了啊,你记得吃晚餐。]   狗比:[好,提前晚安]   林故若换了坐姿,盘腿坐好,仰头,从落地窗口眺望出去。   她住在市中心的高层公寓,一揽旧金山的夜色。   已是凌晨时分,核心商业区灯火璀璨,夜生活方拉开序幕。   极目放远,是北部海岸曲折的海岸线,船只是散落在海上的繁星点点,金门大桥横跨于海峡两岸,车流如光轨汇聚,火红衬着明黄,像是凌空翻动的巨龙。   林故若的目光缓缓地看过这些熟悉的景致,停留在九曲花街的方向。   九曲花街位于旧金山伦巴底街上,顾名思义,两侧繁华拥簇,总共有8个急转弯道,倾斜角度近四十度,是世界上最曲折的街道[1]。   因其难于驾驶,是影视赛车片段里的常用取景地,自然也是赛车手们的热衷之处。   林故若之前和容磊以“一个要求”为赌约,在九曲花街比谁能更快的开出来。   那天林故若输掉了,然后她扯着容磊的手臂撒娇卖萌,“我的车技是你教的,你开得再没我快还了得,这个赌约不平等,是不能做数的!”   “你说的有道理。”容磊无可奈何的揉她的脑袋,淡声应允,“那这次算我输,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就好。”   于是容磊在林故若的要求下去坐了趟旋转木马,林故若在下面拍照录视频,笑得自己肚子疼,弯腰蹲在地上。   容磊下来时候脸色铁青,伸手把林故若拉起来,低头埋在她颈间吹气。   语气冰冷地讲,“我这辈子头一次和周围平均岁数不超过十岁的小朋友一起玩东西,我丢死人了。”   林故若很快乐,兴奋不已地喊容磊看看她拍的怎么样。   晚上她就为此付出了代价,容磊握着她的腰,嘶哑问,“放白天拍的视频给我看看吗?”   林故若眼角泛着粉,真的要去勾手机,又被容磊拉回来,阴恻恻等讲,“你是真的不够累。”   记忆鲜活如上一秒才发生,其实已是约莫三年前的事情。   那时候容磊研二,林故若研一,他们白日各自上课,夜晚挽手在海滩吹风或酒吧对饮,假日则选定某个国家出游,极尽情侣间所有欢愉乐事。   世间好物注定不长久,在事业的上升期他们是错峰的。分歧从多年前他们选择各自专业开始就已初现端倪,不过那时候谁都不问以后,能走多远算多远。   当初容磊不会留美国,拒绝掉华尔街的offer回国,林故若则开始在安宁医院实习,做临终关怀志愿者的工作。   百善孝为先,这样的观念流淌在中国人几千年的骨血里,这也就注定了临终关怀在国内仍有非常长的路要走。   在临终关怀领域,国外比国内有更好的研究、发展前景。   林故若当然可以选择不回国,她在学术方面的成果丰厚,导师建议她在自己门下读博。即便不读书,选择工作的话,家境仍然可以支撑她留美当志愿者的所有费用,她可以无忧无虑的留在美国。   选择回国的原因诸多,有希望自己所学可以在国内有更好的发展、帮助更多人;有子欲养而亲不待,在外读了几年书,林故若很想念随时和家人团聚的感觉。   她可以找出一千种留美的理由,同时又能找出一千种回国的理由。   但绝对有容磊的因素在其中,而占比巨大。   纵然林故若所思所想努力洒脱了,爱始终是爱,可以驱使着人为之奔赴。   应长乐在叠衣服,林故若则在发呆。   满室寂静,灯拉着影去和窗边的月光打招呼。   林故若有几分恍惚,她视线每略过一块区域,即会回忆起曾经在这个地方和容磊做过些什么事情。   今将远离,那样快意的日子恐怕不会再有,毕竟。   平板又发出一声提示音,林故若倏尔回神。   她垂眸,发现自己不小心把相亲对象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Ray:[您好,请问怎么称呼您?我姓谢,单名一个雷,您可以随意搭配对我的称呼。]   “……”林故若愣了愣,接着失笑,看来张奶奶忘了给自己男方的资料,端水端得很平,也没有把自己的资料给男方。   她在对话框里打好,又一点点的删掉,思量着编了个假的身份打上去。   原因简单,自己不是真心想和对方相亲,可能聊完几句,约个时间见面,一同去看看张奶奶,当着老人家的面说明他们没对上眼就了事。   林故若这名字不算常见,打在搜索引擎里就能找到照片、背景、更多的是学术论文。   对方人在南平,万一和朋友闲聊聊起,“今天加我的相亲对象叫林故若,你知道吗?”   而这位朋友恰好认识或者听过自己,再传到容磊那边,就全凉了。   林故若并非不能和容磊去解释这件事情,但她觉得没必要,大家平时都那么忙,不要给彼此徒添无谓的烦恼。   Aurora:[谢先生您好,我叫关若心,您喊我小关或者直接叫Aurora就可以。]   Ray:[好的,关小姐。]   对话相当生硬,简直像是甲方和乙方初次会谈。   Aurora:[是这样的谢先生,我是有男朋友的,感情稳定,没有分手另寻下家的打算。之前跟张奶奶说过,但她因病情似乎忘记了这件事情,于是给我介绍了这次相亲。]   林故若心情低落,不欲多谈,直截了当的说明情况。   对话框里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林故若没有继续说下去,她的确不是来相亲的,可对方未必不是,总要给别人点儿措辞的时间,她起身去给自己煮咖啡。   咖啡豆被放进手摇研磨机里,林故若懒洋洋的转着把手,豆子缓慢地变成粉末。   她不知道的是大洋彼岸,有人和她在做同样的事情。   在等待对方回消息的间隙里,为自己磨一杯咖啡。   ****   容磊很早就输好了要发出的内容,不过他没有马上发出去,而是多读了几次那句“我有男朋友的,感情稳定”心情极佳,难得放弃电动磨粉机,去拿了手摇的。   深度烘焙过的咖啡豆被嚼碎,散发出浓郁的醇香。   夏季昼长夜短,晚霞的余晖翻涌在天际,将暗未暗的时刻,商圈的霓虹灯火已然提前亮起。   张奶奶的确没有告知林故若,来相亲的Ray是容磊,但这事其实真的怪不到容磊头上。   不是容磊主观上想骗她的。   之前容磊陪林故若去看张奶奶时候,林故若和张奶奶聊天,提到过张奶奶喜欢吃山西某个地方的杏子,头树头茬的那种。   他记挂在心上,托人去弄了回来,及时给张奶奶送过去,恰逢张奶奶清醒识人,便与容磊多聊了几句家常。   听闻到容磊和林故若闹别扭的事,张奶奶主动要求去帮忙说和。   容磊就提出希望张奶奶帮忙打探一下林故若的口风,究竟林故若是真的不婚主义,还是自己不符合她的择偶标准。   结果张奶奶人在病中,迷糊后再清醒时,把容磊嘱托的事情忘得七七八八,就单记得是要撮合这对小情侣。   接着干脆利落的给他们拉了波皮条,中间似乎还记差了些什么。   总之张奶奶是为容磊凭空塑造了个Ray先生的身份推荐给林故若。   张奶奶的孙女张甜梨和容磊说这件事情时候哭笑不得,“我奶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觉得除了华侨这件事说错了之外,其他都挺贴合你的。出过国对吧?英俊潇洒、家世显赫也没毛病,至于品行高洁与否那你自己悟吧,堪为良配这个总没问题,反正就这样了,你要不看这办吧。”   容磊听完沉默了三分钟,觉得这个方法未尝不可一试。   自两年前确定了男女朋友关系以后,他和林故若的相处状态回到那次冷战之前。   依然在彼此的假期来回南平和旧金山,是热恋情侣,又仅限于热恋情侣。   容磊是在感情上极度没有安全感的那类人,这和他的原生家庭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存在。   就像没有人会要求自幼没得到父母关爱的孩子成长为对世事都宽柔温柔的人。   容磊作为私生子,不被任何人怀着期待出生,从小看到的“深爱”即是万丈深渊。   母亲倾尽所有扶持父亲上位,最后终其一生都在渴求父亲分给她关注的眼神和爱,却始终没能得到。   容磊因此曾一度觉得自己不会爱上什么人,在遇到林故若之后发觉自己是会爱的人。但他的爱病态且偏执,想要独享,要抱在怀里藏好,免去风雨如晦,护她安稳喜乐。   可他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也不确定林故若是否愿意。   所以容磊小心翼翼,根本不敢暴露出来这样的想法。   林故若远远的看到你,她就会朝你扑过来撒娇,像是只刚刚在太阳底下打滚儿过的小狐狸,周身都带着暖意,皮毛蹭在肌肤上滑顺难离手。   性子如同初春的轻风,拂掠之处万物复苏,烘得人暖呼呼的,又能够随时地抽身消散。   当然这完全取决于林故若今天心情如何,要不要为谁停留。   只有在无尽宠爱里长大的孩子,才能拥有这样的底气和自信。   容磊很喜欢林故若,喜欢的打紧儿,却只能似是而非的徘徊在某个节点,装作不在意。   怕逼得紧,这风过境不再回头,实际上事事在乎到死。   若是真的不在乎,又怎么可能会与她共度这样多的年岁。   那天在火锅店内院,林故若低声,“我是不婚主义,我不会和你结婚,我们只谈恋爱,这是交往的大前提”时候。   容磊是真情实感、一百万个愿意的,林故若高兴就好,再说他自己对结婚也没什么兴趣,一张证书而已,有或者没有,能证明点儿什么呢?   他心态的变化转折点发生在易轻尘婚礼前夕的单身派对上。   萧恕打着“谢嫂子把捧花让给我家小宝贝儿”的旗号敬容磊三杯酒。   容磊当时瘫在沙发上把玩着打火机,好奇问,“你特么的才多大啊,你家乔卿久好像才过完十八岁生日,我就不知道了,你那么着急要捧花做什么,还能这么早就订婚了啊?”   豪门世家的圈子和普通人终究是不同的,普通人的订婚可能是两家人一起见面吃个饭,约定下来结婚的日子和事宜。   而豪门圈里,订婚和结婚一样重要,大摆宴席,八方来贺。   基本上板上钉钉以后和这个人结婚,变无可变。   “不然呢?本来没准备抢尘哥这风头的,那既然你问了,我就提前通知你们。”萧恕懒洋洋地回,“大年初十,我和久久订婚典礼,各位记得提前倒日子,都得来啊。”   在一片此起彼伏的恭喜声里。   容磊揶揄道,“说实话啊心如,哥哥从前一直觉得你这种人,起码要浪到三十岁才有被萧叔叔按头联姻的可能性。”   从前萧家两个孩子,姐姐叫如心,弟弟则以如心叠起来,单名一个恕。   大家为了区分,总是习惯称萧恕为心如。   萧恕从背后抄起个抱枕冲着容磊砸过去,“不许喊我心如,否则我去找若姐,聊聊你十四岁时候的事情。”   “有话好好说,不带找我家那只告黑状的。”容磊赶忙阻止,把抱枕垫在腰后,整个人瘫得没那么不着调了。   萧恕忽略掉容磊的插曲,接着他刚才的问题讲下去,“不尽然吧,我小时候看你们这群哥哥都觉得要到三十岁被按头联姻呢,但你看看尘哥,人还不到三十岁,都离婚又复婚一次了。”   无妄之灾被提及的易轻尘噎了下,抱拳冲这边喊,“默挨老子,爷已婚,和你们不一样。”   萧恕点点头,看向容磊,“也默挨我,我马上订婚,和你不一样。”   “……”容磊被这两人言词锋利怼到无言,转而去找单身的两个好兄弟诉苦。   不成想得到了薄幸和曲楚的孤立,因为人家俩单身,和容磊也不一样。   容磊有林故若。   最后容磊坐在茶几上,孤苦无依的握着麦克风唱《献世》。   起初大家各谈各的,懒得理他,谁都不迷信,没有在这样的日子里,就必须唱喜庆歌的意思。   奈何容磊唱得实在太低落,当他唱到,“宁愿失恋亦不想失礼,难道要对着你力歇声嘶。即使不抵,都要眼闭。我这种身世,有什么资格,献世。”[2]   曲楚迎上前去夺下了他的话筒,话筒的扩音让他的声音响彻诺大的包房,“求你别再嚎了,有什么心事你说吧,兄弟们帮你分析分析,不用你去我医院挂号、不收你钱那种,行吗?”   薄幸叹气,“求你别再唱。”   易轻尘走近,为容磊面前空杯斟酒,“说吧,结婚离婚,情海沉浮刚上岸的我,为你提供咨询服务。”   他们完全能够接受容磊唱一宿苦情歌,只要不太跑调,不那么难听,兄弟想唱就唱,反正今夜无眠。   打断容磊麦霸的原因是单纯接受不了这首歌的歌词。   包厢里在的几位都是容磊发小,萧恕小几岁,算例外,但他姐是容磊发小。   自幼相识,大家对彼此的家庭背景一清二楚。   谁都听不得容磊这种意气风发、敢上九天揽明月的主,在幽幽唱,“我这种身世,有什么资格。”   出生又不是谁能选的,凭什么要为此妄自菲薄?   容磊承下兄弟们这份好意,他仰头饮尽杯中酒,豪气挥手,“给我倒满。”   接着他不客气的提问,“我是不婚主义,林故若也是,就很想知道你们为什么会选择结婚。”   这屋子里或站或坐的人,永远衣食无忧,完全不需要和另一个人挽手去分担生活的压力。究竟为什么会选择在二十岁出头的年纪里,就早早的将自己困入婚姻牢笼。   易轻尘稍顿,挑眉答,“我十六岁时候就决定了,那时候赶上H1N1,念念的小区被隔离,我经常跑过去,托管理人员给她送东西,隔着栅栏和她说话聊天,当时就决定了,以后我如果会有妻子,只能是栅栏里的那位。”   容磊点头,瞥萧恕,“那你呢?你怎么想的?”   “……”萧恕垂眸,略作思量,沉声答,“我的家庭背景你们都清楚的,一团乱麻,和磊哥比半斤八两不为过。在遇到乔卿久之前,我都觉得自己不可能会结婚,不可能会喜欢上谁。”   曲楚关掉麦克风,包间里很安静,霓虹灯从顶篷映下五光十色的流华。   萧恕语速非常缓慢,“可是一旦遇到了,认定就是这个人,决定携手去走未来的路,那早晚都是要结婚的。开放性的关系对我而言没什么好处,我非常小气,会掐死她身边有别人的所有可能性,所以我选早点儿和久久订婚,到岁数就结婚。”   冰桶里的冰块从中间裂开缝隙,桶侧是水汽盘踞,有冰块滑掉,带动着桶中酒微微侧倾。   容磊咬了只烟,附身给兄弟几个的杯子里倒酒。   手掌心向上,做了个请送的手势,“来吧,有请下一位选手发言,该曲楚了是吧。”   曲楚食指推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嗓音清越,“我是个医生,没谈过恋爱,只养过大小姐,结婚或许没什么好的,或许是爱情的坟墓,但是最最起码,结婚以后,可以是对方手术单上签字的那个人,在对方危机时刻,有权利替对方作出选择、扛下一切,就这样。”   关掉了扩音的麦克风被递到薄幸手里,薄幸不情不愿的接下来,虚咳一声,“我既没谈过恋爱,也没养过孩子,还不是医生,我说不了,不然我给大家献唱一首吧,你们想听什么?”   “你必须说。”大家异口同声,冷酷地薄幸的提议否定。   “可是你们逼我捅容磊刀的啊,那等下记得拉架。”薄幸耸肩,无可奈何道,“你和林故若这些年走过来,兄弟几个都有见证。你怎么长大的,我们门清儿,不婚主义谁都能理解,你会想要结婚才奇怪呢。可你想过没有,林故若那种女孩子,有幸福的家庭、每天都快快乐乐,她为什么会不婚主义?”   薄幸言尽于此,可所有人都听懂了他的意思。   “不婚主义”有时候和“我喝酒过敏”一样,是社交黑话而已。   潜台词无外乎:我跟你玩玩而已,你别多想,我们没以后。   离容磊最近的萧恕伸手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你好好做人,像尘哥学习,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有媳妇儿。”   容磊意外的没有拍开萧恕的手,更没有去骂薄幸两句,他很沉默,沉默到大家害怕。   实际上容磊只是被薄幸说服,他骤然间想起来林故若答应成为自己女朋友的那天。   一开始林故若是拒绝了的,那日容磊太无力,无力到只能目送林故若离开。   时隔一年多,他犹然能记起每个细节,林故若走了三步,每一步都在用他的心做踏盘,离开他。   接着林故若不知为何回头应好,不过补充了自己是不婚主义的条件。   当局者迷,旁观者戳破后,容磊觉得醍醐灌顶,林故若根本就是安慰他呢,把玩玩而已换了种说法。   所以当张奶奶弄错了,意外给自己安上了个“归国华侨”的新身份,容磊没怎么犹豫,就顺势接下了自己的新身份。   他想试试,试试林故若究竟是真不婚主义,还是单纯敷衍自己。   关若心?她倒是真能给自己取个新名字。   热水冲入滤杯,黑色液体缓缓滴落,容磊垂眸,拿起另一台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跳跃。 第十六章 。   林故若咖啡喝到见底,才等到谢雷回复了她长长一段小作文,排版舒服,一段一个空格,看着不累人。   Ray:[刚才临时接了我妈的视频电话,老人家手机视频软件掉线,我去教她怎么登陆了,抱歉没能及时回复您。   没关系的,张奶奶开始给我介绍关小姐时候,我也推诿过,当然不是说关小姐哪里不好的意思,原因全在我,我有个白月光,虽不能近,但实在喜欢她太多年,不能放下,更不会放下。   因此并没准备认识新的恋爱对象,但张奶奶的病情就放在哪里,我实在不忍心让老人家失望,这才应下。   开始还在犹豫怎么和关小姐说明来意,怕造成不必要的困扰,现在反倒是关小姐干脆直接给了我台阶下,万分感谢[双手合十]。]   说话必带表情包,看着年纪就不大,话说的漂亮好听,林故若顿时觉得这真是个可爱的弟弟啊。   应长乐在飞机上睡的足够多,现下时差令她无比清醒,林故若则是在长期的ddl里练出了通宵达旦依然精神的习惯,刚才的那杯咖啡更是神助攻。   “哎应应,有人给我介绍的相亲对象好像是个有故事的弟弟,我想跟他唠个嗑,你觉得怎么样?”林故若坐在窗边的摇椅上,晃着腿商量。   拿不准什么事的时候,总喜欢去博得别人的赞同,谢雷三言两句,浅淡的勾勒出他和白月光的之间的拉扯,林故若有点儿好奇。   应长乐已经整理好了一个26寸行李箱,正坐在行李箱上玩魔方,闻言淡淡答,“想唠就唠呗,你明天中午十二点的飞机,反正都不准备睡了,这长夜漫漫的,总要打掉吧。但我建议你先确定对方成年没有,你不准备做人当然可以,但别搞未成年。”   说话间应长乐葱白般的手指转过魔方一面,将十二面体魔方拼好。   林故若原本是对这窗户坐的,她在应长乐说到第八个字时倏然回眸。   应长乐性子冷淡,少言寡语,能省略的话都省,少说长句。   原本她是诧异于应长乐居然也会针对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事,说上很长一段话,转过头来后林故若就更加震惊。   因为应长乐在边拼十二面体魔方边说话,思路清晰,手指翻转不停,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拼完,又打乱开始重新拼。   十二面体魔方又称五魔方,其每个面均是五边形,十二面体结构,总共有12个中心块,20个角块和30个边块,共50个面可移动。[3]   这是是世界魔方协会的比赛项目之一,拼起来并不算容易,一心二用的拼,还这样迅速……就很神奇。   眼看应长乐又开始重拼,林故若索性一股脑倾尽心中困惑,“我认识你五六年了,第一次发现你居然能说长这么长的句子?而且还能边拼边接我话茬?”   “……我是不爱说,不代表不能。”应长乐又恢复了平时的说话习惯,“不然呢?”   林故若自动为她补全省略掉的话,追问道,“应应,你智商多少啊?”   应长乐无语的抬头,晃晃魔方,“这个是你的。”   林故若意会了她的未尽之意事,应长乐在无声表达,我手里这魔方是你的,你自己平时不玩吗?居然觉得别人智商高?   “是我的没错。”林故若坦然承认。   逼得应长乐不得不再次讲长句,御姐音低沉慵懒,“我记得你中考状元,数竞金奖,越级保送北大,转专业学医,读医科时候专业排名前五,是一代人童年阴影,别人家的孩子呢。”   “但我的意思是,你怎么能够双线做事情,还做得有条不紊?”林故若走过去,和应长乐并排坐在行李箱上,柔声问道。   林故若从小到大的读书成绩都很好,不算太费力。她是做事情极其专注的那种人,制定计划后,这个时段学什么,那就全神贯注的学完,除非地震海啸,否则谁都不能影响她。   当然算少年天才,可天才也是没办法理解另一个天才的。   应长乐终于理解林故若的疑问,慢吞吞的解释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之前曲……某人同样好奇过,然后吐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因为我哥也这样,他曾经一边玩五魔方,一边辅导我竞赛题,转头还能调侃姓曲的几句。”   这是长年累月锻炼出来的一心几用,在本人看来,根本不足为外人道也。   可听完解释,林故若更特么的困扰了,她搓了两下脸,“可容磊没有在和我闲聊的时候玩过魔方。”   容磊玩这玩意手速极快,特地给林故若孔雀开屏献技过,却从没有和她在一起的时玩。   “他不需要。”应长乐吐出四个字,专心低头玩魔方了。   林故若没能悟道她这层意思,因为聊天的人足够珍贵,分分秒秒都不想浪费,自然不会在做别的事情去消磨。   她抱起平板,很有道德地试探回去。   Aurora:[您好,在我开展聊天之前,想确认下,您今年贵庚。]   容磊按停桌上的计时器,太了解,知道如何能唤起对方的好奇心,不过好像有几分翻车,花了6分37秒,林故若才决定回复他。   他打开手机相册,从里面找出张部门下属的护照,马赛克掉照片的位置。   Ray的身份不是凭空杜撰而来的,谢雷这个人的确现实存在。   不过不是张奶奶的邻居,而是那次帮容磊找头茬杏子的下属,张奶奶记窜了人。   容磊实际上相当矛盾,他知道林故若不会拒绝张奶奶的任何要求,并且为这个假身份做好完全准备,却又期盼着林故若不要去理会“其他男人”。   Ray:[图片]   Ray:[护照的照片我就马赛克掉了,毕竟看过这类证件照的都是生死之交,我觉得你应该不想和我拜把子吧?]   林故若是没想到过对方二话不说就上这样的图片的。   图片上除开照片打码,其他信息都没有,明明白白的摆在眼前。   谢雷   1992.3.12   熟人介绍,张奶奶拍着胸脯讲知根知底,好友张甜梨都一再保证,Ray真的条件很好,是她们移民后的邻居,从年少有为吹到青年才俊。   林故若曾一度怀疑张甜梨别是改在世纪佳缘工作了,如果说这套词都不算专业的话,那恐怕是没有更专业的了。   不过不管承认与否,人天生就是会对熟人热切推荐来的陌生人带着善意。   若是对方言语间尊敬有礼,有问必答,还附上证明的答法,则难免下意识的将其归咎于算是朋友的行列里。   对方足够诚恳,可林故若依然不准备吐露真实身份。   Aurora:[好的,你比我大,我就放心了,刚刚总担心你没成年。]   Ray:[?女孩子不是永远十六岁吗,你怎么可能比我大呢OwO。]   林故若微微蹙眉,接着展颜微笑。   容磊说过类似的话,在哄她时候讲,“你今年不是十六岁?要乖乖喊哥哥。”   这看着就是网上能流传出来的高情商套路,最关键是容磊在闲聊时不会在结尾加句号,更别提带表情。   实际上容磊是发出这句话后就后悔了的,他同样在心里掐算,会不会暴露些什么,笔记本电脑大开,上面是才百度来的,聊天卖萌表情对照表。   做人要谨慎,容磊特地选去了很旧的版本使用,强行抹去自己所有的习惯。   每打完一句话,结尾加表情,顺便加上代表终止的句号。   Aurora:[我十四,可我不随便喊人哥哥,介意我直接喊Ray吗?你也不用喊我关小姐了,直接喊Aurora就好。]   从“您”到“你”少了个心,但平辈之间意味着,我开始拿你当作朋友了。   林故若看了眼时间,觉得南平还早,没人会在这个时间睡觉。   将要离开旧金山,毕竟是生活过三年多的城市,始终是有不舍得。   可林故若今夜多得不止是难过,还有几分惶恐不安。   回国之后工作的安宁医院已经找好,她祖辈世代生活在南平,家境优渥,名下房产无数,跑车任选。   前路坦途,唯一的变数只可能是容磊。   异国时聚少离多,永远像新欢,可现在回去会怎样呢?   他们都不是十几岁的少年,有各自的工作和社交圈,容磊今年二十有六,在普世观念里到了结婚年龄。   既曾坦言过不会和自己结婚,那么容家是否为他物色门当户对的女孩子。   从前林故若离得远,眼不见为净,那么回南平又该如何,她不知道前路要怎么走。   犹豫再三后,林故若决定和这个刚认识的陌生人聊一聊。   近年来像是Toul这类随机摇晃陌生人倾诉的社交软件风靡一时,林故若素速来嗤之以鼻的,总觉得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现在忽然肯承认自己的主观臆断,是她在没使用过的时候就下妄下结论了。   不是所有的话都可以和朋友讲。   林故若有许多知心好友,她极其笃定,如果她拉着应长乐说容磊的事情,那么应长乐听完,半个字都不会跟容磊说。   哪怕她是容磊表妹,有血缘关系。   不会说是不会说,可听到这段话的人会怎么看容磊,就不是她能决定的东西了。   君子断交,不加恶语。   林故若不能和认识的人倾诉,陌生人是再好不过的选择,大不了双删,又能如何,至多是和张奶奶讲,聊过了,我们三观不合适。   张奶奶很疼她,介绍相亲对象是希望她能幸福,不合适就散,奶奶肯定会理解。   持着这样的心态,林故若葱白般的手指扣下行。   Aurora:[有道是相逢何必曾相识,既然今天我们加了好友,还都没有相亲的意思,那不如你聊聊你白月光。公平交换,我也会聊聊我最近的困扰,你觉得怎么样?]   容磊仔细通读了两次林故若这段后,都没能对上她最近在困扰些什么。   他们的感情稳定,虽说彼此都忙,但每天总会抽空挂个语音或者是打字聊许多句。   小到今天午餐没吃好之流,林故若都会和他嘟哝下,回国与否是关系人生走向的大事,林故若不会让旁人为自己做选择。   那么能找陌生人倾诉的困扰……又该是什么呢?   他迫切的想知道林故若的忧虑,于是不假思索的回复。   Ray:[可以啊ww。]   Aurora:[那男士优先吧,请。] 第十七章 。   屏幕上方着“正在输入中……”   林故若捞过明天装箱寄回国内的大号熊猫抱枕,自己侧躺,头枕在抱枕上,点开微博去吃深夜的热搜瓜。   今天是个风平浪静的星期二,没有一位有排面的明星出事,食之无味。   Ray:[我没跟人提过我的白月光,你给点儿时间让我先酝酿一下,从哪里开始讲行吗?]   容磊有个锤子的白月光,他大脑飞速运转,准备开始现场直编模式。   正当他准备开编,另一台手机发出提示音,林故若的语音消息挂了进来。   林故若等人讲故事,自己百无聊赖,干脆给容磊挂个语音唠嗑。   “喵。”林故若软声打招呼。   容磊低笑,嗓音清冽悦耳,“让我看看,这是谁家小猫咪,这么可爱呀,哦,原来是我的家的。”   林故若继续撒娇,“喵喵喵?”   尾音勾挑起来,从耳蜗直击心脏,容磊思绪短暂中断,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线问,“这么喜欢当猫咪,回国给你安排套猫咪睡衣怎么样?”   “……”林故若哽住,想起从前的兔耳,觉得倒不必在这种事情上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我不要。”   “这是你要不要的事情?”容磊含笑反问。   林故若蹙眉,嗔道,“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别人家男朋友都很喜欢自己女朋友撒娇和喵的。”   “我也很喜欢。”容磊喉结滚动,午夜寂静,林故若甚至听见了微弱的吞咽声。   他磁性十足的声音有点儿哑,太轻,但能听清楚,“不过最好在床上。”   林故若轻抽鼻子,手指揉过发烫的耳骨,开始装傻,“你说什么?我信号不好,可能是手机没油了。”   容磊虚咳,不再逗她,“没油了怎么办,我给你加点儿,还是你要挂掉?”   他往小号对话框里敲上个标点符号,造成正在输入的现状。   紧接着开始往上翻记录,林故若这个语音来的说巧,也不算巧。   容磊合理怀疑林故若是发觉出什么才会挂过来,他仔细的读过自己和林故若小号的聊天内容,开始推算有没有地方出了披露。   “唔。”林故若换了姿势,四仰八叉的瘫成个大字,扯着熊猫的手掌捂住自己的眼睛,含糊不清的着补回场子,“先别挂了,你给我加点儿油,我勉为其难再和你语音会儿吧。你要珍惜现在的时光,明天我回国,看谁还没事跟你语音。”   “嗯?”容磊吐出个单音节,开始在对话框里敲字。他似乎根本不必费力去编造出个虚拟的人物来敷衍,只需要换掉几个关键字,他们的故事就大有不同。   红玫瑰是被他抱在怀里,亲密无间的林故若,白月光是此刻远隔重洋,“不婚主义”的林故若。   红白都是她,是肺腑里温热的那捧血,世人用来形容爱的词汇,都可以叠在她身上使用。   容磊边打字边随口,“在做什么呢?还在收拾东西吗?”   他们平时也会这个样子,经常不需要说话,挂着语音或者视频,做各自的事情。   林故若写论文,容磊写文件。   平安而安静,微弱的呼吸声和键盘敲击的清脆声,伴随着彼此度过每个深夜清晨。   当然也有刺激的时刻,比如对方在沐浴、在自己解决。   林故若懒洋洋地答,“没有,躺着呢,我有点儿困,但睡不着。”   “那闭眼休息下,我这边还有点儿工作要解决。”容磊淡声回,与此同时,他发出了第一行。   Ray:[十六岁那年,我第一次见到我白月光,她有双很漂亮的眼睛,穿白裙子,撑伞站在雨中。那天我的心情不算太好,她抬头对我笑了下,剪水眸里有星光和我的影子,只一眼,我就此沦陷。]   Ray:[白月光是我高中同桌,学习很好,我就不太行,还喜欢惹是生非,经常被拎去主席台读检讨。]   Ray:[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她,总之我见过她很多面,可能连她自己都是不知道的。明明是个被师长夸奖的好学生,结果上课依然会打瞌睡,阳光落进来照到她时候会皱眉、最喜欢喝橘子汽水,如果赶上没有冰的了就很失落……我年少时候经常被她言辞犀利怼到无言以对,有会暗自庆幸自己起码能坐在她左边,有和她说话的机会。]   林故若是眯了十来分钟才想起自己理应在聊天的事情的,她本来觉得谢雷高低要酝酿许久,没想到已经如数家珍似得说了这样多。   Aurora:[那你既然这样喜欢她,都没有想过要告诉过她吗?]   Ray:[年少轻狂时候没告诉过,主要是开始我不清楚这是喜欢,后来知道了,又握着微不足道的自尊心不肯放手。有次我和朋友打赌,赢了篮球赛就去告白。当时我们班和其他班级篮球赛,她跑过来看了,我赢了比赛,结果就看她给别人送水。]   Aurora:[……那你这,的确是挺难的。]   青春期喜欢上什么人,说不出口,结局大概率是一声叹息。   若时已知对方有其他心仪的人,那么就是暗恋变苦恋。   林故若低低的唤,“容磊?”   然后得到了回应,“在呢。”   没什么意义的问答,但林故若因此心安。   容磊也感觉自己挺难的,林故若给别人送水这事,他能记一辈子,可当事人对此四两拨千斤,仿佛就没发生过一样。   Ray:[其实没那么难,我没参加国内的高考就出国了,她也没高考直接出国,本科我们是同校读的。]   时刻谨记归国华侨的人设,不能崩,容磊是担心过前几句说的和林故若太贴近,会否被看穿。   事实证明是他多虑,回忆是极度不客观的东西,人会下意识的美化自己觉得好的过去。   暗恋是一个人的狂欢,带着喜悦和欢欣去看到的对方,不是对方认为的自己。   容磊以林故若为原型,林故若只当是别人的故事,有几分可笑,却又是他一手促成。   Aurora:[所以本科时候你没追她?]   Ray:[我追了啊,大概是我当时非常浪,她不信我说的喜欢是真的,让我少开这种玩笑。]   Aurora:[在我同情你之前,能问一句,你之前是多难顶吗?]   Ray:[那我坦白说了,十几岁时候,我划船不靠桨,全靠浪。]   容磊准备了八百字陈词,准备解释自己浪归浪,打架翘课飙车无一不落,但是从来不在男女关系上浪,如果有,一定是误会了。   然而林故若并没有按照套路出牌,她没问,直接给这问题跳过了。   Aurora:[兄弟,既然你这么敞亮,那我也就实话实说了。我劝你早点儿放下,她见过你浪荡的那面,思维早就定性,自然不会接受你,没有女孩子不喜欢独一无二的偏爱,和你在一起实在要承担太多风险。]   Ray:[不是,你听我解释。]   Aurora:[那不用,这解释我不用听,我都懂。]   容磊寻思半天,都不知道林故若懂什么了,反而失去了借机洗白自己的好机会,他咬牙继续。   Ray:[可我已经改好了。]   Aurora:[可她不会信……算了,我们换个角度,你喜欢她什么,好看?温柔?或者是性格。]   林故若轻叹了口气,被容磊那边噼里啪啦的键盘声掩掉。   Ray:[她很好、非常好。她的一切我都很喜欢,她的容貌、性格、习惯等等,都是基于她这个人存在的,不需要单独拎出来讲。]   Aurora:[那她是真的很好啊,你92年是吧,所以这大概是你暗恋你白月光的……第十年?]   Ray:[是。]   大概同是痴情种,心心相惜,林故若对谢雷的好感度上升不少。   Aurora:[那现在呢,还在追?]   Ray:[我回南平工作,她在海外读博呢,合计总不能耽误人家大好科研,先放放。]   Aurora:[???那你要是等不到呢,她都在国外读到博士了,也未必回国吧。]   Ray:[等不到那就一直等呗,反正一辈子又没多长。]   林故若无奈的扯唇角,她觉得对方在做无用功,要是真喜欢,怎么可能连结束异地都不愿意。   异地有没有每天联系,足够毁掉一颗以情感浇灌,长得枝繁叶茂,只差开花结果的树,何况这还没关系就异地,喜欢了个寂寞。   本着对他人感情的尊重,林故若什么都没说,反而是给谢雷打气鼓励。   Aurora:[那你加油,祝你成功。]   Ray:[好,到时候给你发喜糖。]   Ray:[我的故事讲完了,作为交换,来说说你最近在困扰些什么吧,我无法为你解决,但应该是个合格的聆听者QwQ。]   Aurora:[……稍等,我也需要时间想想,怎么叙述。]   主要是她刚才忘了提前开始组织好语言如何扭曲事实,当然可以选择不说,理由能找到许多。   太晚了、太困了、忽然不想说。   奈何谢雷那么真挚的分享了自己白月光的暗恋史,林故若就不好再随意敷衍。   她把这种行为归咎于,自己道德感比较高,答应过的事情会做完。   好在万事都能拿“我有一个朋友开头”。   Aurora:[我最近的困扰不是我的事,是我闺蜜的事情,和你有那么一点儿像,但准确讲起来,不那么一样,应该是睡到白月光的故事。]   Ray:[愿闻其详。]   Aurora:[我这个朋友,简称S吧,她是我高中同学,暗恋的男孩子比她大两岁,我感觉高中时候暗恋的故事都大相径庭,特别巧,S也是篮球赛,她想去给暗恋的男孩子送水,没送成。]   林故若比容磊小一岁半,四舍五入,凑个两岁,不算过分。   Aurora:[男孩子优秀又出色,S总是在远处安静的看着他,男孩子很喜欢逗S。等到大学时候,S因为某些原因和这个男孩子搞到了一起去,S起初很高兴,毕竟是喜欢了那么久的人,总算是搞到了。]   Aurora:[他们同居,看起来过得不错,可身边的朋友都觉得他们没戏,但是也没有明面上出来唱衰。不是说S和男孩子哪里不般配吧,就是……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你能懂我意思吧?]   Ray:[能懂,有时候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可没有用,真讲道理祝英台和马文才最般配,感情这玩意就旁观者清。]   林故若双手举着手机在头顶敲字,对谢雷的反应非常满意。   说出来的感觉的确还不错,像是把压在心里的大石头微微抬了一点儿,没大用处,可是就是舒服许多。   Aurora:[唉,兄弟,我就知道你能懂,那我继续讲!]   Aurora:[S和这个男孩子开始挺甜蜜的,男孩子对她无微不至的好。结果某次陪着男孩子去聚会,无意间听到了男孩子和别人说,就是和她玩玩而已,根本没当真。]   Aurora:[S不知道怎么办,她很失落很难过,是真的真的非常喜欢,喜欢到愿意背负这甜蜜的枷锁。所以她就装一直不知道对方是和自己玩玩,保持着如旧的情人关系。但目前S发现,这个男孩子大概到了结束他们关系的年龄,已经有分手的端倪了,S很纠结不知道要不要自己先抽身而退。]   Aurora:[她做不出抉择来问我,可我认识S和这个男孩子,太相熟,实在不好做答,就跟着闹心。事就是这么个事,要是你看,你觉得S应该怎么做呢?]   知道了林故若的困扰,容磊松了口气,这朋友他知道是谁,很自然的就对上了他们的高中同学,林故若的闺蜜——舒悦窈。   闻落行大舒悦窈两岁,年龄对上了。   舒悦窈家道中落,被闻落行包养,落魄公主和纨绔太子爷的故事难得善终,圈子里最初都是猜测闻落行几时玩腻,他们什么时候能掰的。   以闻落行的性子,你说他不是和舒悦窈玩玩,容磊都不能够相信。   再说连名字首字母缩写都对上了,这还能有错?   林故若和舒悦窈高中起就是好朋友,好友遇到这种艰难抉择的事情,跟着闹心是难免的。   容磊作为男朋友,有义务为她扫清一切烦恼。   他单手敲键盘发出声音,演绎出自己还在敲文件的模样,另手拿过自己的手机给闻落行发消息。   容磊:[抱歉。]   闻落行是秒回的:[?]   容磊:[以后你会知道,实在对不起了。]   闻落行:[几个菜啊,下次发消息看人名,我不是你家林故若。]   林故若说完就把手机扔到旁边,自己去洗了把脸,冷水扑打在脸上,她仰头,看见镜子里无比狼狈的自己。   沾湿碎发贴在额上,眼尾有点儿泛红的意思。   他们聊了这样多,能看出谢雷是受过高等教育、情商在线、有自我坚持和想法的人。   谢雷不认识容磊,立场十分客观。   当局者迷,林故若暗下决心,准备等下回去多少该参考下谢雷的意见。   她在卫生间里磨叽了会儿才出去,谢雷已经给了答案。   短短三行字,省林故若多年辗转。   Ray:[同是男性,没有人比我们更懂同类。既然能对这段感情定义为玩玩而已,那永远就别觉得他可能定性。总有妹子觉得自己能够感化浪子,然后幸福快乐的在一起,太难。]   Ray:[劝你朋友,休恋逝水,早悟兰因吧,实在不值得。]   Aurora:[好,我会转告她,我这边很晚了,我去睡觉,晚安。] 第十八章 。   通宵未眠,情绪和体力都维持在难捱的某个节点,林故若霓虹灯一点点熄灭,朝霞覆盖上整座城市,终于下定决心。   她决定再给自己半个月,学着一点点从容磊身边抽离挣脱。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总是遭殃的。   长时间紧绷的那根神经断掉,林故若昏睡过去,再睁眼,自己已经延误了中午的航班。   应长乐冷静地递给她杯咖啡,“我为你买了晚上八点那班直飞的,理论上我们还可以吃顿饭再走。”   林故若叹气,“你醒了为什么不喊我?”   应长乐反问,“比你早醒半小时,你闹钟呢?”   “……”林故若敲着脑袋不得不接受现实。   这事就怪容磊,别的谁都不怪。   她昨天和谢雷唠容磊,然后就顾着思考人生,给订闹钟的事情忘记了。   林故若直接穿着宽大的棉质睡衣上飞机。   旧金山直飞南平十二个钟头,她买的头等舱自带床褥和娱乐设备,舱门关起来就成一个小宇宙。   眼罩戴好,毛毯一裹,谁都不爱。   林故若觉少,早上睡过一会儿,现在便怎么样都睡不着了,她闭着眼强迫自己处于黑暗里,算是在进行某种逃避现实的行为。   开始是心无旁骛的数羊,后来不知为何,脑海里一直是容磊的画面,就改数容磊。   “一只容磊、两只容磊……七十九只容磊。”林故若的呼吸渐渐均匀,人放松下来,遁入梦境。   她觉得自己能睡完过半航程,实际上并不能够。   林故若突然手指发力攥紧被角,直挺挺地做起来骂了句,“迟早杀了容磊。”   她骂娘之前是梦到了的高二那年篮球赛的场面。   一中全年级十二个班,抽签两两对决,层层角逐之后挣冠军。   初赛抽到了组篮球队都费九牛二虎之力的文科班,赢是板上钉钉的事,没什么大看头,林故若嘴上说着不去,实际上还是去了,带着水。   少年容磊扣篮时会高高跳起,反手三分球时,场下观众都呼吸都随之一窒,接着篮球从框里落地弹起,又是铺天盖地的叫好声。   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欲,掀起球衣下摆擦汗时会露出劲瘦的腰线,肌理分明却不突兀,是少年人独有的,林故若总能听见文科班的女生小声讨论他腰很好。   然后容磊接了别人的水,林故若站在人群外冷漠地看着他,转身就走,顺便把水扔到了垃圾桶里。   喜欢他的人实在太多,林故若从来没告诉过容磊那天她也曾站在人群外,不够后来她场场都去。   不同的是别人高声喊,“加油!”   她偶尔在容磊看过来的须臾,开闭嘴唇用唇形读,“减油!”   虽然没看清给容磊递水的女孩子长相,但是个双马尾。   双马尾是吧。   林故若扯下眼罩,映入眼帘窗外的景致,飞机正在飞跃晨昏线。   后面是一片昏暗,前面则是白亮的,林故若趴在窗边,看云层厚密如布幕,天际昏暗和光明的交汇处由橘红色晕染开来。   最终飞机驶入白昼,云朵拥簇着浮在空中,天地浩大,豁然开朗。   林故若很喜欢坐飞机,她喜欢在云端的感觉,声落时能听到风声再耳侧轰鸣,一切流速都很慢,有天大的的事情都要等这次飞行结束再做考量。   直到日光刺眼,不可再视,林故若才慢吞吞地拉下半截窗板,喊空姐随便点了几样喜欢的菜式。   等菜的间隙,她发了条朋友圈,配图是刚才飞跃晨昏线的景致。   配字的指向不算明确,不过这次林故若没有分毫的犹豫,打完就发。   [早已望不到旧时青云。]   容磊秒赞,接着发了消息过来。   狗比:[醒了?]   你若:[没醒,你跟梦里人说话呢。]   狗比:[行,知道你梦里想我,我就放心了]   你若:[爬,不聊了,飞机上wifi贵。]   狗比:[应长乐没你身份信息,她找我要,所以你现在这班是我给你订的,我怎么记得这个航空头等舱wifi免费?]   你若:[你记错了。]   狗比:[可以,是我记错了,所以等会儿你想吃点儿什么?]   你若:[不吃,减肥。]   狗比:[懂了,那我看着安排就行]   林故若没再回复,容磊也没再发过来什么。   倒是那条朋友圈在短时间内被赞了许多条。   林故若无奈:[国内好像是上班时间,你们摸鱼?]   于是收到了若干条:[公司我家的,爷摸鱼,是为了让下属别那么神经紧绷,这说明什么?说明我是个好老板。]   这群损友,还是和容磊一起爬吧。   着睡衣、趿人字拖登机,等林故若再从盥洗室出来,整个人都焕然。   栗色长发被扎成双马尾,妆容以粉橘色为主色调,眼影叠了闪,像是落日的余韵,脸颊晕了淡淡的粉。   左耳是星月,右耳是怀抱珍珠的小白兔耳环。   空姐微笑着和她打了个照面,正准备进去收拾下,就发现林故若又非常迅速的拎着化妆包退了半步回去。   她是画好精致的全妆才出来,唯一忘掉的事情,是口红忘了拍散粉加固,现在水润闪亮固然好看,但亲起来就未必了。   ****   OM会议室里气氛凝重。   阳光从落地窗边撒进来,肆无忌惮地落在男人宽阔的肩膀上翩跹。   容磊扫过扫过墙上的挂钟,反手曲指骨敲了下桌子,“你还有最后七分钟,如果依然陈述不到这个ipo的尽职调查情况,那我建议你和你部门同事多开几个夜车,集体反思下为什么进度能慢成这样。”   “容总,你听我……”正在汇报的那位同事满头大汗,想要解释三两句。   容磊掀眼皮,淡淡道,“六分五十秒,明天晚上八点之前,我要看到这家公司完整的尽职报告。”   在做报告的同事没能讲完最后的六分钟,容磊提前宣布散会。   他大步迈出会议室,看不见身后有人终于松了口气。   刚才做报告的是新来投行的实习生,在校成绩佼佼,尚没有习惯这样的高压,神情颇为失落。   有年长的,来旁观这场会议的上级过来拍了拍实习生的肩膀,安慰道,“他没针对你的意思,你总要习惯这样的节奏,投行和江湖一样,从来不相信眼泪。”   投行每周的工作以一百个小时打底,加班和通宵开夜车是算在薪酬内,把事情做到最完美是基础值,稍有不慎就葬送职业生涯。   然而重压之下,仍有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涌入这个行业。   “以后真的会好起来吗?”实习生颓然自问,他已经连续两天每天只睡四个小时不到,精神在某个崩溃的临界点。   “这个我给不了你回答,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成勋诚恳答,指了下容磊离开的方向,“但我可以告诉你,你们容总是我徒弟,两年前他从风投行业转入投行,开始是不被看好的。”   成勋讲得很慢,说起得意门生,满是自豪,“入行之初我带他的项目出了问题,团队内有内鬼,我们一行八个人在酒店套房,把手机扔进保险箱上锁,只持笔记本电脑,开始新的会议。”   正午的阳光非常暖,银色Lykan hypersport驶在开往机场的路上。   小实习生听到了一个很短,却足够鼓舞他坚持走下去的故事。   “我们从算数开始、到项目方案书、评估模型、然后每个人轮流做汇报,那场会议足足持续了三天,68个钟头,才完成新的报告。每个人都在挑战自己身体的极限,容磊坚持撑到了最后,还全部核算了一次,大家忙完这票睡醒纷纷前往医院打点滴,那天我看到容磊的眼神,就知道他的决心,后来证明他的确行。”成勋说到结尾,脸上挂着笑意。   ****   容磊不需要手持任何东西,他站在哪里,就自成一道风景线。   定制西装熨贴的包裹清隽挺拔的身型,袖口以丝线衬了暗纹,淡金色胸针熠熠生辉,桃花眼潋滟而温柔,正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出口。   气质冷淡,全然将周遭窥看的视线屏蔽掉。   林故若穿鲜艳的红裙子,大片裙摆剪裁的不规则,随步调摇曳,露出白皙匀称的长腿。   为容磊分担了另一半的视线压力。   她还没出来时远远就看到容磊了,不过更招她眼的是容磊左侧跃跃欲试,正准备上来搭讪他的女孩子。   林故若在心里骂了句,‘狗男人,在哪里都招蜂引蝶。’   随后眉眼含笑,一步一步地走近容磊。   容磊站在原地不动如山,单手抄着兜垂眸看她,薄唇紧抿。   林故若最见不得他这幅正经人模样,干脆的甩手,把行李箱立在一侧,伸手去扯他的领带,软着音喊,“我没人接,哥哥这么好看,不如送我一程?”   正准备搭讪的妹子脸色骤变。   “行啊”,容磊挑了下眉,桃花眼微眯,戏谑道,“不过我这人从来不做赔本买卖,白送人的事情我是不干的。”   林故若眨眨眼,无辜的讲,“我不是那种差钱的人,你多少钱一个钟,我先包半天的,不过我们得先谈清楚。”   他们之间原本还隔了些距离,林故若缓慢的用虎口缠绕着领带贴近,近乎整个人都贴附在他胸前,“是包了以后,干多久的事情都行吗?”   “大概是吧,具体要看我心情。”容磊抿唇笑,伸手卡住她盈盈不满握的腰,俯身在耳畔沉吟,“怎么没皮死你。”   林故若理直气壮,“那我当然。”   她没有能够持有歪理变白,容磊堵住那张粉唇。   熟悉的沉香木气息裹挟着入侵唇舌,林故若睁着眼去承这个激烈的吻,给容磊热切的回应。   周遭来往旅客顿成布幕,整个世界在此刻停滞不前,只有贴着的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   机场可能要比婚礼的殿堂见证了更多真诚的吻。   过去许多次他们都在机场送别或者是接人,对此轻车熟路,可这吻实在太长。   林故若眸里是湖光水色,呜咽到容磊不忍心再欺负。   可每每到容磊有松开的意向,林故若总是会吸口气再度亲上去继续。   明明在怀中,被拥着,体温的热意又传递过来,不知为何,林故若总是怕。   她下定了决心,那么从见面这一刻开始,每次接吻和亲密,都已经实在做最后的倒数。   林故若贪恋于此,开始惧怕每个亲吻太短,不够往日回味。   “嘶。”林故若蹙眉倒吸凉气,手搭在他肩头不轻不重的捏了两下,抱怨道,“容磊你属狗吗,怎么咬我舌头!”   容磊勾唇看她,压低了声音,温柔回,“其他地方我还少咬了吗?”   “……”林故若绯红的脸颊瞬间更上了一个色号,她松开扯领带的手,后退两步,气鼓鼓的朝着出口走去。   容磊笑笑,拉过她留下的行李箱,大步追上去,和她并肩而行。   空出的那只手刻意的蹭过林故若的手臂,林故若尚在闹别扭,甩了两下,她往旁边靠去躲容磊接触,容磊就跟着往那侧移动。   最后林故若不情不愿的和他牵手,十指紧扣,亲密无间。   记仇这种事林故若太擅长,哪怕只是很轻的咬过舌尖,都会嘟着嘴不肯说话。   容磊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错都没有。   可林故若想要多亲一会儿,再多一会儿,到底被中断。   “容磊。”林故若喊他,“我想吃烤鸭,可不想去店里吃了。”   容磊颔首,“我去给你买。”   林故若忽然停下来,容磊不解的随之驻足。   她说下去,“刚刚在飞机上看杂志,我突然想去看海上的日出了。”   “多大点儿事。”容磊嗤笑,“我手边有个案子,月底能够结束,然后年假陪你去。”   南平没有海,最近的海在临市。   踏入社会之后他们有各自的事业,精力和时间被工作占据大部分,陪着彼此的出游要精打细算。   林故若开始说昨天回国,于是容磊昨天下午请过假。   她睡过头误了机,可容磊还是来接了。   休息的时间明明很少,依然愿意承诺陪她去看见过几次的海上日出。   林故若从小的人生信条是,做事情不要求取悦他人,但一定要取悦到自己。   她喜欢,所以可以借醉荒唐,宁愿在一起纠缠不清。   和容磊兜兜转转这小十年光景,得到了无微不至的宠爱,没什么再可以算清。   林故若终于展眉解颐,空着的哪只手去揉容磊的脑袋,“你头发扎手,别再剃寸头啦,留长吧。”   “怎么,看腻了?”容磊漫不经心地问,“想看你男人留什么发型?”   林故若沉思,认真道,“不然就光头吧,我想看看你光头够不够帅。”   “……”容磊阖眸片刻,仔细脑补了下自己光头的模样,眸色晦暗。   奈何林故若杏眸圆睁,一副期待。   他舔了下后槽牙,“真想看也行,但总要付出点儿代价。”   “不。”林故若摇头如拨浪鼓,“我突然不想了。”   容磊痞笑,“这由不得你。”   林故若把手攥得更紧,左腿向前踢,示意容磊跟着看下去。   鞋子和裙子同样是红色系,一条金属系带扣着纤瘦的脚踝,跟高且细。   林故若吹了口气,威胁道,“我这一脚下去,你可能会残疾。”   容磊立刻添油加醋,大有生怕她不踩下去的意思,“哎呦我的天呐,你赶紧踩,不踩不是中国人,踩完我光明正大,赖你一辈子。”   林故若睨他,气急败坏,“容磊你要脸吗?”   “不要,下个话题。”容磊趁林故若不注意,偏头在她脸颊蜻蜓点水的掠过,低沉的嗓音磨过耳廓,“去酒店?” 第十九章 。   机场高速的景致缺缺,林故若俯身揭卡扣、蹬掉高跟鞋,盘腿坐在副驾的位置上,去拆容磊给她带的小点心。   马卡龙和提拉米苏,冰柠檬红茶外层渗着薄薄的水雾,都是她最喜欢的。   显眼的地方还摆了一盒止痛药。   算日子快到林故若的经期了,她偶尔会疼,频率不算高。   疼了就吃药顶上,绝不会采取忌口行动。   用林故若的话讲就是,“我标准唯物主义者,现代医学没有理论支持证明痛经和喝冰水、洗头、洗澡之类的有必然关系。”   刚认识的时候容磊被她喝冰可乐就止疼药的操作气得跳脚,可是下一次就开始纵容起来了。   我没办法说服你的想法,毕竟我不痛经,那最起码我能为你准备好止痛药。   他向来足够体贴,是绝佳好的交往对象,林故若从不否认。   “这次回来什么时候再回去?”容磊目不斜视,闲聊似得提起。   林故若是突然发消息说要回国的,在此之前她都在纠结回国与否。   而这条消息,准确复述起来是:“回南平一趟。”   既加了“一趟”的限定词汇,容磊就觉得她可能是决定不回来,这次是和从前数次一样,回来消耗掉假期。   但当他看到林故若的二十六寸行李箱时候,诚然惊喜。   往来诸多,每个居所里都放了她的生活用品和衣物。   林故若根本没必要带那样大的箱子,最少的时候她背一个双肩包就能回国。   容磊猜测林故若这次不准备再离开,却没办法直白的问出口,问了就像是自己希望些什么,在逼她做什么样的抉择。   人的思维是无法共通的。   林故若只觉得容磊这问题问得怪可笑的,嘴上说着做男女朋友,结果连句,“我想你回国”都说不出口。   你又不问我,怎么知道我会不会为你选?   和谢雷如出一辙,自我感动觉得喜欢对方很多年,实际上什么都没做。   天上哪怕掉馅饼,也总要你人出门吧。   林故若把剩下的半块马卡龙塞进嘴里,牙齿破开酥脆的外壳,舌尖触及到湿润绵软的内陷。她缓慢地咀嚼完,开玩笑般地回答容磊,“我不想再努力了,回国咸鱼,你养我吗?”   “我养你。”容磊不假思索。   “那你得先和我爸打一架。”林故若悠悠然道,“讨论下谁才能当我爹。”   “……”容磊沉默片刻,调侃回来,“如果你乐意,我可以和你一起喊爸。”   声音带着笑意,磁性十足,有点儿低,尾音上挑。   是容磊一贯的风格,玩世不恭。   林故若指尖轻点杯壁,揶揄说,“那还是算了,我家养我一个,就够费劲了。”   容磊低笑接腔,“所以这甜蜜的负担还是分我点儿吧,我搬砖养你。”   “好好开你的车吧。”林故若把食品袋放到一侧,坐得规整不少。   她不乐意在接续这段对话,连上carplay随机放歌。   偏巧不巧,是林故若循环了大半个飞行旅程的那首《暗涌》。   钢琴曲跌宕起伏,王菲嗓音空灵,唱得冷淡疏离。   “就算一屋暗灯照不穿我身,仍可反映你心,让这口烟跳升,我身躯下沉。   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你的心和眼口和耳亦没缘份,我都捉不紧。”   窗外的景色飞驰后退而去,事事要参考科学理论的林故若再次跪伏于宿命。   成为宿命最忠实的信徒。   林故若活到二十四岁,这是第三次信命。   第一次是母亲离去后,林故若开始相信世界上会有神明存在,母亲在天上看着她。   第二次是顾意信誓旦旦,拿着他为了泡妹儿读的神学专业学生证保证,两年前那次回国,是她一生之祸开端。   现在是身旁坐着容磊,歌里明明在唱,“就算我再爱惜你又有何用,难道我这次紧抱你未必落空。”   一曲终了,容磊却语气平淡的讲,“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很喜欢听这歌,确实好听。”   林故若终于不再能沉住气,偏头盯着容磊,脱口问出,“你这是在暗示我些什么吗?”   大家早不是十几岁大把青春可以浪费的小孩子。   容磊今年虚岁二十有七,马上就近而立之年,圈子里同龄的朋友半数都已经定下终身大事。   遑论这些年容磊待她多好,林故若为自己洗脑去享受这份爱时多快乐。   都逃不开对方曾言明,和林故若不过玩玩而已,不是结婚对象。   玩赛车出身,容磊平日里上道开车懒散,但很守规矩,他没有侧目,当然看不到此刻林故若的表情,自然而然的回,“不然呢?”   “容磊。”林故若沉声喊他。   被喊到名字后,容磊终于补全后半句,“我让你再放一次《暗涌》呢,现在明示了。”   “……”林故若破口大骂,“容磊你大爷。”   容磊笑着回,“若若,我真没有大爷,你下次可以骂点儿实际的。”   林故若冷漠地突出单字,“滚。”   ****   这片金融产业功能区几乎包揽了南平大部分有门面的金融机构。   容磊之前在钱途基金风投部任职,现在在OM任执行董事。   风投跳投行,还在一个行业内。   值得一提的是,钱途和OM两栋办公楼比邻而立。   容磊离职钱途那天,没有任何一个同事舍不得他,低头不见,出门抬头就能撞见,就不送你了,明天中午继续一起吃饭啊。   钱途在金融产业街有家五星级连锁宾馆。   一供各位客户开会出差使用,二供各位每周工作时间超过一百个小时以上的金融从业狗们撑不住了休息。   另提供包月、包年的长租服务。   容磊从工作开始就在顶楼包了套总统套房,生活设施齐全,林故若之前也常常和他住这边。   “去给你打包烤鸭。”容磊一把轮利落的倒进车位里停稳,把房卡摸出来递过去过去,“是你自己上去,还是我送你上去?”   地下车库里的光线不太明亮,只有车里刚开的顶灯散着橙光,落在林故若的眸里,像是深山之中游人稀少的湖泊,正值黄昏落日时刻,平静而没有波澜。   林故若就那么和容磊对视,桃花眼对上狐狸眼,都是五官精致、丰姿冶丽的浓颜长相。   看着彼此,再从彼此眼睛里找到自己。   车内的气氛逐渐升温。   “怎么了?”容磊舔了下唇角,温润问。   林故若眉峰微挑,唇角弯起弧度,略过递来的房卡,伸手去勾容磊领口那被自己扯到松垮的领带,“在想,除了烤鸭之外,我还想再吃点儿什么。”   容磊配合的低头,让林故若顺势为自己扯下领带,嗓音骤哑,“那想到了吗?”   “你猜猜。”她边说边双手把领带捋平,直接覆上自己的眼睛,穿过而后和双马尾之下,系好蒙住,“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你读出来我想吃什么了吗?”   视线被遮挡,嗅觉和触觉就变得异常灵敏。   车里弥散着容磊的香水味,dior的旷野,林故若亲手选的,前调浓烈,像是空旷原野上吹来的风,裹挟着人,带着侵略性,尾调则是恰到好处的沉香木。   发顶被容磊温热的手掌压了下,他嗓音磁性十足,“怎么想起来扎双马尾了?”   “不可爱吗?”林故若用力晃脑袋,栗色马尾扫过外露的肩颈,痒酥酥的,容磊好脾气的帮她都归拢到肩膀前面。   嗅到的气息突然浓烈起来,容磊倾身跃过中控区压过来,带着薄茧的指腹划蹭过脸颊,声音带着引诱,“你怎么样都可爱,我好吃,尝尝我吗?”   “我饿了,你别闹。”林故若伸手凭着直觉去推他。   双掌覆在结实的胸膛上,胸针不小心膈到她,马上抽回去,乖巧的放在身体两侧。   委屈巴巴地扁嘴嘟哝了声,“你讨厌,穿衣服还带装饰。”   容磊坐回去,无可奈何的取下来,“是你送的啊。”   香水是你选,胸针袖扣是你送。   自己送得东西自己不满意这方面,林故若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那我又没有让你现在带!”林故若晃腿,踩到地上才惊觉自己没有把鞋子穿好。   容磊颔首哄她,“是,我的错,以后我就买个收纳盒,和你耳环收纳盒摆在一起欣赏行吗?”   林故若无情拒绝,“不要。”   容磊挑眉,“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乐意。”林故若理直气壮,她当然不能现在就提前通知容磊,在我的未来里没有设计你的存在,总共没剩下多少天,你就别在给自己添东西了。   “可以,你乐意。”容磊肯定,“那下车吧。”   林古若蹙眉,奈何领带遮挡了她的神情,只得悻悻讲,“我看不见,你为什么不送我上去?”   容磊原封不动的回给她,“不为什么,我乐意。”   林故若被他一噎,“容磊你是记仇精吗?”   “啪嗒”一声,打火机开合,容磊给自己点了支烟,清冷应,“我可以是。”   “哦。”林故若闷哼不讲话了,看谁耗得起系列,她什么时候入职都可以,现在大把时间陪容磊赌气。   领带厚实,遮挡住了全部的光源,容磊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涌来,裹挟着林故若,她根本无处可逃,可如果摘下来就代表输了。   林故若不想输。   容磊凝视着林故若的侧颜,心上人紧抿着嘴唇,脸颊微鼓,手揪着包链,是真的憋着气呢。   他认输,“喊声哥哥听,送你上去。”   “哥。”林故若立刻认怂折腰,可只肯折一半,坚决不喊全了。   容磊若有所思的讲,“行吧,反正总有你喊全的时候。”   乱晃的脚踝被轻柔的握住,容磊给她穿好鞋子,牵着人下车。   昏暗的地下停车场里,脚步声被放得无限大。   西装革履的青年,牵着红裙摇曳的美人,慢吞吞地朝着电梯口走去。   有车从入口处驶来,车灯打量这一幕后,忽然就灭了灯,像是怕惊扰这一对小情侣。   在圈子里容磊足够出色,这张脸太多人都认识,中午车很少,愿意卖给他这样的面子。   容磊朝着来车方向看过去,颔首致意,车主鸣了一声笛,表示收到。   林故若好奇他为什么突然停下来,问道,“你不会带我走主车道吧?”   “没有。”容磊把她牵得更紧,低头碰了碰林故若的唇角,“有人的车灯照到我们,人家关了灯不打扰,我们秀个恩爱给人家道谢吧。”   林故若点头,伸出那只空的手,摩挲着碰到容磊的脸。   从眼眶到高挺的鼻梁,指尖描绘着薄唇,就在容磊觉得她要亲上来的时候。   林故若突然手往左挪,捏住容磊的脸,奶凶奶凶的威胁,“快喊姐姐啊,不然掐你了。”   “林故若。”容磊拍开她的手,“你几岁了啊?”   林故若又倔强的捏回去,“我三岁,你拿我怎么办。”   容磊舔了下后槽牙,“……姐姐。”   “弟弟乖。”林故若满意的松开手。   她从前其实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和容磊撒娇的,总是带着界限。   欢喜冤家、互相拆台才是之前所有人对她和容磊的定位。   可当你觉得要失去些什么事时候,总是想把从前没能做过的事情,统统做上一次。   很羡慕别的妹子可以和男朋友做某些的事情,以前怕容磊不耐烦。   今当远离,林故若要全部安排上。   往日在他身后,跟随着脚步,伸出想去牵却没能牵上的手,要通通补足。   林故若在外面作死,在屋里就换了角色。   栽倒陷进柔软的双人沙发里,双手被容磊单手扣住,高举过头顶,眼前的领带还蒙着。   容磊幽幽道,“若若,你说苍天会饶过谁呢?” 第二十章 。   她今天的裙子是斜肩的,左侧外露,流畅的颈线牵扯着平直的锁骨,窗帘大开着,正午的日光透进来,打在白瓷般的肌肤上,渡了层薄光。   林故若自己蒙住了自己的眼睛,又被容磊控着手,却丝毫没有属于下位者的自觉性。   声音不改清亮,粉唇开合,吐出句,“苍天饶过我啊。”   “是吗?”容磊空出的那只手轻捏着她的下颌,低低问,“饶过吗?”   呼吸带出的热气扑打在脸颊上,林故若用力的别过头去躲。   然后她使出绝杀技,“我还饿着呢。”   容磊不可置否的表示,“所以呢?”   “古代斩首还讲究吃个断头饭呢。”林故若有理有据的补充,“我觉得你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起码得让我吃饱再报复我吧。”   话音刚落,腕上的力道果然一松,容磊顺便摘了她蒙眼用的领带扔到一旁。   黑暗里待久的人忽然重归光明,会短暂的失明,只能看到光源,看不起物体。   林故若顿了小一分钟,才看清楚单膝跪在沙发上,半圈这自己的容磊。   容磊见到她的眼睛明亮起来,才缓缓开口,“首先,不太巧,我就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   “哦,怎么了?”林故若满脸无所谓地点头,“你说的好像我很讲道理一样。”   “啧。”容磊拍了拍她的发旋,手握住半截马尾,去扫她的脸。   林故若疯狂晃头躲闪,骂骂咧咧,“容磊!你几岁!”   “两岁半,比你小一岁。”容磊反问,“怎么了?”   林故若挣扎不过,扁着嘴,杏眸圆睁,纤弱的手去扯容磊的衬衫下摆,软语讲,“……我饿了。”   容磊最终还是选择做了人,放过林故若去给她买饭。   金融产业区配套齐全,酒店一条街之隔就有家南平出名的连锁烤鸭店。   出名代表风味极佳,翻台率极高,根本不做外卖服务。   还有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这鸭都不可能提前出炉。   容磊翘着二郎腿坐在门外的石墩处抽烟,忽然想起那个段子。   “你这辈子有没有为一个人排队买过什么东西?”   容磊要是去作答,可能能从给学生时代翻墙给林故若买奶茶,讲到成年后操盘时订闹钟给她卡点抢限量包。   他这种少爷脾气,什么都缺,唯一不缺的东西就是钱。   母亲虽然因和父亲交往而和家族断绝关系,可到底是自己亲生女儿,每年的股权分红照旧拿。   自幼没有得到最后的爱,但的确是有足够的钱的。   到母亲“意外”离世后,他一个人在物质上过得也挺好。   再后来容家喜闻乐见的死了大儿子,容磊被认回来,登堂入室。   容家竭力在物质上补偿给他,容磊也全部笑纳。   那是容华靠着欺骗母亲、吸血母亲博来的资本,容磊拿得不能够再心安理得一点儿。   有钱能解决这世界上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事情,容磊大可以找人给林故若来排队打包,没抢到的限量高价去收就完事,反正不缺这三瓜两枣。   钱是王八蛋,花掉再赚就完事。   开始他就是这样做的事情,黄牛买的奶茶林故若照喝不误,可高价的买到的包被退了回来。   那天的林故若不算生气,非常平静的同他阐述事实,“我让你帮我抢包,是我想靠自己或者身边人抢到,而不是靠你给我买到,我看起来很缺钱吗?”   殡葬连锁公司大小姐当然是不缺钱的,其他工作嫌贵可能他行他自己学着来了,殡葬不行,必须要专业的来。   中国人讲究死者为大,对此敬畏,会在力所能及范围内把丧事做到最优。   甚至相关产业牟利都比较容易,简单举个例子说,见过情人节嫌花贵的,没见过清明节嫌菊花贵的。   既然谁都不缺钱,我希望你帮我来抢,就限定于希望你,你别花钱敷衍我。   林故若直白的表达过这样的情绪,容磊接受。   能够亲力亲为的时候,他都尝试着自己来做,开始是单纯的为了哄林故若开心,后来是喜欢看林故若满心欢喜的模样。   ****   容磊下楼之后,林故若又窝在沙发里发呆了两分钟才回神。   他读金融,之前每年假期总会在钱途基金实习,从那时候开始就按年长租了这间总统套房。   说是酒店,却也都是按照了自己的喜好重新装潢过的。   会客室是黑白的极简风格,诺大的酒柜延展出一块吧台,后面是开放式厨房,他们很少在这里开火,酒店厨师水平不错,想吃什么交代后总能及时吃到。   推开套间的门,新的天地出现。   蓝白暖色调和黑白冷调形成了巨大的冲击,卧室是按林故若喜好来的。   那时候林故若还没听到令她困扰多年的那句“玩玩而已”。   十八九岁的年纪里,心仪的男孩子讲,“客厅和客卧就得这样了,可能以后有客户或者是同事会来,主卧室的话随你喜欢。”   于是林故若撸起袖子,自己手绘了设计图,拉着设计师讲了小两天方案才敲定成这样。   长飘窗上放木制茶几、铺垫子,林故若伸手揽了半边窗帘挡光,向阳的墙边梳妆台和办公桌并立。   过去无数个日夜里,容磊在工作,她在另一边做医学笔记。   陈设如旧,林故若目光扫过每个角落,最后停留在了收拾旁边新增的挂盒上。   上面以色系区分,排列有序的挂着若干对新耳坠。   虽说包、衣服、首饰、化妆品都是女孩子趋之若鹜的东西,根本不需要理由。   但林故若尤其偏爱耳环,在这方面有浓重的收集癖。   根源上说就是单纯的叛逆,小时候家里生意远没有现在做得大,父辈们还要亲力亲为,林故若偶尔会去殡仪馆呆过周末。   她并不忌讳死亡,可对此怀有敬畏之心。   年少时穿过最显眼的衣服是一中的红白校服,回家就会换掉。   在其他小女孩穿粉红和明黄的时候,林故若永远穿黑白两色,母亲偶尔会拉着她的手道歉,问她是不是也想穿花裙子。   林故若永远是摇头拒绝的,她傲气的表示,黑白就很好看,反正她穿什么都有人夸好看。   中学时候很多女孩子偷偷打耳洞,林故若怕疼不敢去打,母亲就给她买许许多多的耳夹,款式不如有耳洞的多,但她很喜欢。   长大后的林故若如非必要场合,只鲜艳的裙子,挑染张扬的发色。   耳环也是一样的,拖到大学二年级,林故若为了一个只有耳针款式的耳环而咬牙去现打,终于开始肆无忌惮的拥有好看的耳坠。   不得不说,容磊的眼光是极好的。   从可爱带绒球的款式到镀金带钻一应俱全。   林故若用手指依次拨弄过,带玉石的耳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又拨弄回去,来回几次之后,侧身坐上梳妆台,对镜用这对碧玉里镶嵌红宝石的耳坠换掉了现在带的兔子。   像是算好林故若会在此停留一样,书桌台旁边的椅子上放有叠好的睡衣。   林故若捞到臂弯里揽着,丝绸顺滑到脱手。   镜面里映出玲珑有致的腰身,腰腹间没有一丝赘肉,该丰满的地方又恰到好处的盈满。   林故若懒得弯腰去捡,足尖勾挑了几次无果后才叹气去捡起,抖开发现是件吊带睡裙。   清淡的樱粉色,领口做了堆叠,开得极低,饱满的事业线几近一览无遗,好在还搭配了件蕾丝外搭。   但没有用,懒得穿,林故若她连身上这件都捡得足够艰难。   林故若在这一刻感觉到突如其来的绝望,容磊实在太过了解她。   她的双马尾为容磊可能存在的喜好扎,每个撒娇闹人的举动都在试探容磊的底线。   可上车后的点心、房间里的陈列摆设,仿佛所有事情都尽在容磊掌握之中。   恋爱时候林故若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半个标点符号不对劲,容磊就能发现她心情有变。   但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掩饰自己的不对劲了,疯狂想要燃烧掉最后一段同处的时光,潇洒退场。   结果连耳洞都是容磊陪她去打的。   林故若拍了几下自己的脸,超大声骂,“我可真是日了狗了。”   狗……啊不,容磊正叼着烟拒绝完第三个问他要联系方式的女孩子,忽然开始狂打喷嚏。   他纸巾捂着嘴疑惑,难道刚才车里空调开太大了?   不应该啊,投行狗讲究着正装,自己西裤衬衫,估计到林故若在车上特地开高了几度,还因她在闹腾,觉得有点儿燥热。   服务生贴心提示过烤鸭一炉要三十五分钟,容磊来的不巧,前炉的都卖空了,要等下一轮,时间还久。   他鬼使神差的登入上小号,想去探究下林故若今天不算太开心的原因为何。   思忖半天,憋出句最简单的问候。   有些情绪必须发泄出来,不在沉默中爆发,势必在沉默中灭亡。   林故若冷静片刻,登上了自己的小号微信,准备开始和谢雷疯狂吐槽。   她不在乎谢雷能够回复与否,两个陌生人交换心里的秘密后,某个角度上默认接受这秘密的后续。   最重要是看不惯我就拉黑,什么都不耽误。   连容磊都进入拉黑倒计时的林故若当然不在乎谢雷怎么想。   入目是几分钟前的消息。   Ray:[中午好=u=。]   林故若稍顿,礼貌表示自己要开骂了,如果不能够接受的话,可以先拉黑。   Aurora:[中午好,是这样的,我现在很想骂人,大概率会和你吐槽。大家都挺难的,不然你先拉黑我吧,我骂完发泄一下就算了。]   容磊呼吸一滞,连忙回应。   Ray:[没关系,你尽管吐槽,就是骂人也没有关系的,大家都是普通人,难免有情绪。作为交换,我以后想哭白月光的时候,也会找你哭的,不必介怀。]   Aurora:[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今天我和S聊过了,她决定和狗男人分开,但要自己等她玩够再分开,期限是从今天开始的十五天。]   Aurora:[然后今天不是第一天嘛,S就差点儿被狗男人气疯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啊,明明是玩玩的,结果不知道是演得还是真入戏了,整得比谁都真情实感。S就很难过,很难脱身的。]   Aurora:[不娶何撩啊!这种男人我骂他不如狗,不算过分吧?]   容磊非常同意林故若的说法,闻落行感情方面到底咋回事,他不太清楚。   作为南平知名纨绔,容磊年少时经常和闻落行一起做出格的事情,然后独自背锅。   倒不是闻落行不地道,而是他父亲严苛,容磊则想气死他爹。   所以不管是谁提议,最后都会变成“容磊”提议。   融类为他背锅无数,就冲着关系,闻落行居然能特么的带头找人去录自己给林故若捞月亮的视频。   谁说闻落行是个人,容磊第一个不答应。   Ray:[讲道理,还是有点儿过分的。毕竟狗是人类的好朋友,拿狗和这男的比较,实在侮辱狗了。]   Aurora:[实话实说,我现在有点儿喜欢你了。]   容磊眸色一凛。   Ray:[?]   Aurora:[说话实在太中听了,简直一聊如故。你比我会骂,我和S对象太熟,骂不出来什么新鲜词,能麻烦你帮我骂一下吗?]   Ray:[……也不是不行。]   Ray:[能谈谈,不能谈就和人家妹子说明白想保持什么关系不就完了,大家都是体面人,最忌讳的莫过于关系认知不匹配。我拿你当恋人,你拿我当金丝雀,这不是开玩笑呢吗,这种人,被甩太活该了。]   Ray:[你让S怎么开心怎么享受这最后的十五天,爽了再撤,跟谁俩演呢?]   人在愤怒时最需要的是认同,谢雷每句话都顺着林故若的意思讲下来,令她心情顺畅不少。   Aurora:[知道了,和你说完我舒服不少,会原封不动转达给S的,谢谢你啦。]   服务生拎着打包盒出来递给容磊,于是他看了眼时间,找到个无懈可击的借口结束对话。   Ray:[我该午睡了,习惯了每天睡半小时,不然下午工作走神,我们回头再聊qwq?]   Aurora:[好的,加油,打工人!]   容磊回房间时候,林故若正坐在餐厅的高脚凳上刷社交软件,没有分半个眼神给他。   在玄关处换好鞋,迈大步把打包盒放到她面前,容磊反手扣响桌子,“小姐,您点的烤鸭外卖到了。”   “嗯。”林故若哼出单音节,依然保持着低头的姿势。   容磊拆开盒子,有青花骨瓷碗碟挤进余光一隅。   “林故若。”容磊喊她。   “等下再吃,先放那儿吧。”好友舒悦窈才和闻落行闹别扭,采取离家出走行动,林故若正在给她自己公寓的密码锁,以及约她明后天有空一起恰饭。   被喊到后林故若没有马上回应融类,而是坚持输入完最后一句,告诉舒悦窈自己吃饭。   “别玩了,不是饿了?”容磊边说,边轻而易举的从林故若手里抽走她的手机,顺便在过程中帮忙锁了屏幕,让她不得不看向自己。   林故若的确是饿了,她抬头,动作无意识地带了挺了下胸,倔强的多问了半句,“干嘛。”   刚才一直是低着头的,原本就低的堆叠领口被蹭得更低。   春光无端撞入眼底,容磊眸色晦暗,桃花眼眼尾挑着抹似有还无的笑意。   骨骼分明的手指卷着袖口,至手肘中端才停下,一本正经道,“我该问若若想干嘛才对吧,穿成这样,勾引我呢啊?” 第二十一章 。   林故若的瞳孔不是纯黑,颜色有点儿淡,阳光洒进来的时候,是微棕的琥珀色。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容磊,这特么的睡裙明明是容磊放到卧室椅子上——她顺手位置的。   结果现在锅扣她脑袋上?   蓄意勾引?   恶人先告状是吧?   行。   最后林故若扯出抹笑意,食指慢条斯理地勾着左侧的吊带,手动让它从肩头滑落。   极细的丝带上打了蝴蝶结,从平直白皙的肩头滑落,视线再向下,褶皱堆叠的领口随着被雪白占据了半数。   容磊喉结微动,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眸色骤深。   “嗯,我就是故意的,你拿我怎样?”林故若不在乎似拍桌子示威,接着补上了句,“我饿了,吃饭!”   依然是秉承那条中国传统文化——犯人临死前还得吃顿饱饭。   容磊纵然有千般难挨,也还是忍下来。   烤鸭店和酒店隔得不远,服务生没有盖餐盒盖子,夏日高温,食物凉得极慢。   即便是外卖,也依然保持住了皮酥肉嫩的极佳风味。   林故若从卫生间洗了手出来,放弃毛巾,直接从身后将手伸过来,隔着衬衫在容磊腰腹处胡乱的摩挲过,点完火又立刻高举双手以示清白。   她倒退开半步,把两人的距离拉得安全,莞尔一笑讲,“我只是忘了擦手,又懒得回去卫生间擦,借你衬衫一用,你是不会介意的对吧?”   “……不会。”容磊舌尖顶了下上颚,冷漠回,好脾气的垂眸给她卷饼。   林故若在吃饭这方面实在有极大的反差。   会讲究,也能将就。   米其林三星也常不合口味停下不吃,张奶奶患阿尔茨海默症,做菜偶尔盐糖放错,她却能够面不改色的光盘。   吃烤鸭这方面,如果是自己卷,一定是三片肉,酱就一筷子,葱丝就放四小根,不喜欢葱的口感,可是味道在卷饼里就还挺喜欢的。   别人给她卷的就不会挑剔,哪怕是加了新式蓝莓酱或者山楂条的都能够接受,末了说上句谢谢。   但这个“别人”很显然是不包括容磊在内的。   套房里偶尔会招待客人,但不会留人吃饭。   餐具只有两套,林故若的筷子前段白色后段粉红,顶端是个兔子,两边的兔子还不一样,她拿着可爱,容磊拿着就略显滑稽。   “张嘴。”容磊先加了块鸭皮,轻蘸白糖,喂给林故若。   鸭皮油脂丰润,白糖综合了腻,在唇齿间化开,味蕾在瞬间被点燃。   林故若冲他竖起大拇指,“整挺好,继续努力。”   大抵是真的饿了,容磊连着喂了四个烤鸭卷和两个脆饼,林故若才摆摆手,“好了,别喂了,你吃点儿吧,我自己啃。”   硬菜是烤鸭,配菜有炸得香酥可口的椒盐鸭架、芥末鸭掌,以及炖到奶白的豆腐鸭架汤。   鸭子一家整整齐齐都在桌上了,一个都没少,看鸭掌数量,可能还得加个表兄弟之类的。   比起林故若啃鸭架的豪迈,容磊吃得就斯文许多,他不太饿,平时为了防止食困下午工作不清醒,午餐的向来就少。   所以明明是后开始吃的那个,却是先吃完的。   容磊斜靠餐桌上,懒洋洋地看着林故若吃饭。   葱白般的手指捏着块鸭架,指甲是猫眼石渐变,镶了钻,头发丝里都透着股精致的人。   林故若正在和一段鸭勃作斗争,努力的想要啃掉最后一丝肉,食髓才肯弃之。   她其实吃好了,可就是第六感告诉她,多拖一会儿,对自己有好处。   容磊并不催促她吃完,原本就只是站着看她吃,不知为何忽将手移到了衬衫扣子的最顶端。   一颗、两颗,锁骨突兀且精致。   容磊的手极好看,手掌宽大,十指瘦长,骨骼分明。   牵起来可以将林故若的手完全包裹着,又会在某些时候被咬住,沾染了水痕。   林故若眼神有一瞬迷离,很快就泪眼汪汪的回神,放下手里啃了大半的鸭架张嘴吹气。   耽溺于美色,咬到自己舌头可还行。   “呵。”容磊轻嗤,“着急了?”   潜台词呼之欲出,大家都是成年人,听不懂是才见鬼。   虽然容磊是狗比不假,可林故若咬到自己这事,容磊着实无辜。   但没有关系,没理就可以声高嘛。   林故若眉头打褶,拍案而起,嗔怒道,“我急你大爷急。”   容磊解扣子的手没停,继续向下,漫不经心地提示着,“那你继续吃,等你吃饱了再说,我们不急,你吃慢点儿,别再咬自己了。”   “……”刚准备重新拿起鸭架的林故若登时就嚼不下去了。   她伸手把汤勺从碗里剔出去,端着碗直接小口小口的喝汤。   容磊已经全部解好,衬衫半敞不敞,块垒分明的腹肌分割着光影。   林故若看得心猿意马,表面不动声色的抿汤,直到这小碗汤见了底,容磊都没有下一个动作。   鸭架可以干嚼砸味道,没见过碗里没汤硬喝的。   林故若自觉是个体面人,实在干不出这丢人事情。   她异常冷静的放碗,给自己抽了张纸巾擦嘴,再用湿纸巾擦手。   每个手指都擦了一次,容磊依然沉默的斜靠在远处,桃花眼半敛,不咸不淡地注视着她,手里盘着只圆润的陶瓷猪宝宝。   这猪的来历就有点儿曲折离奇,某年他们去希腊旅游,猪作为希腊主要食用肉类,基本上家家菜馆的硬菜都是猪做成的。   这只陶瓷猪是某个卖烤猪肉卷的店家的装饰吉祥物,那家店门口有只特别大的猪,大概半人高,憨态可人,可以攀爬坐上去拍照。   前台收银的地方则放了容磊手里这种小的猪。   林故若年少穿素色太多,长大了尤其叛逆,这种粉红配色让时年十八岁的她挪不开眼。   在她第三次依依不舍的看向门口的那只巨大的陶瓷猪时候,容磊摸着猪脑袋问她,“喜欢这猪吗?”   林故若点头,容磊拉着她转身和老板交涉,老板开始摇头如拨浪鼓,坚持表示猪就是他的信仰,是无价的。   君子不夺人所爱,林故若说那就算了吧。   结果容磊比老板还要坚持,搂着林故若肩膀,底气十足讲,“我家小宝贝儿看上了,我的信仰也很无价,既然都是无价的,那总要有个无价的高低性。”   最后容磊花了足够买下半条街的价格买到了店里所有的猪,并且在老板介绍下,干脆的买断了这猪的包括且不限于形象设计等所有版权。   他边指挥人把猪拉走打包托运送回国内,边叼着烟和林故若讲,“你知道这猪证明了什么吗?”   林故若捧着现在正被容磊盘的小猪,满心欢喜,困惑回,“什么?”   “一件是只要你想要,爷都可以竭尽全力帮你做到,爷从来不对女孩子撒谎。”容磊痞气的笑着讲,“另一件是,谁说信仰是无价的,多半是骗你的,价不够罢了。”   “那我值得多少?”林故若反问。   “你啊……”容磊故意拖长了调子,林故若垫着脚去揉他的脑袋,那时候他还不是寸头,林故若也尚没有听到后来让她心怀芥蒂的言语。   地中海的阳光温软,落在蓝白主色调的房子上,岁月都安静下来。   林故若的手指顺进容磊柔软的黑发里,揉得一团乱。   容磊嗓音清越,“你根本就不在多半里,你就是无价的。”   林故若心跳如雷,勾着他的脖子亲上去,容磊怕烟烫到她,惊得一手举着回吻。   跨越大半个地球弄回来的巨形猪至今摆在林故若家别墅的花园里坐镇宅之物。   别人家镇宅多用关二爷、麒麟、貔貅之流,林家之前是不用的,做殡葬生意的人如果信鬼神,那可真是自己吓唬自己。   他们坚持信则有,不信则无,全靠一身正气。   这猪能成为镇宅物的唯一原因是,全家都觉得它挺可爱的,顺便夸了林故若眼光不错,能看上容磊这种懂事的孩子。   他们曾经那么要好。   但前尘到底隔海。   林故若终于忍不住先开口,“容磊你有事吗?到底站这儿干嘛呢?”   “吃饱了?”容磊开嗓,声音沉哑。   林故若站起来,手掌绕着微凸的小腹,点点头,“饱了。”   “嗯。”容磊平淡的叙述事实,“可我还饿着呢。”   “那你继续吃。”林故若动手把摆在自己面前的餐盒朝着容磊的放心推动半寸。   “啧。”容磊轻嗤,轻轻用力把人拉到自己面前,摸了下她的肚子,倾身低声讲,“友情提醒你,我三个月没开荤了若若,别仗着自己亲戚到访作死,总要要付出代价的。”   他仰起头,指了下柜子的方向,“卫生巾、止痛药之类的都在里面。”   林故若歪头看过去,明眸微睐,粲然笑着问,“所以呢?”   容磊看傻子似的看着她,“需要自己去拿。”   “这样啊……”林故若慢吞吞的讲,指尖描摹过容磊五官硬朗的线条,此刻在喉结处轻点。   指腹柔软,或轻或重的捏着容磊的喉结,每个吞咽的动作都在被掌控着。   裙子一直没有被她穿到规整,红梅隐在白雪里,半绽未绽。   林故若垫了脚,仰头贴近。   看那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里翻滚着某种压抑的情绪,像是困兽在做艰难的斗争。   世上最动人莫过于反差,谁能不爱把高岭之花拉下神坛的快乐。   对于容磊这种张狂桀骜的人来说,隐忍最难见。   林故若彻底被取悦,舒服了。   所以她轻飘飘地给容磊来了句,“可我亲戚迟到了,还没来呢。”   下一秒她被凌空抱起来,浓烈的沉香木气息侵占过来。   林故若乖顺的卧在他怀里面,像个困倦的小猫咪,打着哈欠讲,“我困了。”   “我们不是本来就去睡觉?”容磊勾唇戏谑。   林故若软声讲,“没洗澡呢,飞机上怪脏的。”   容磊拍了下她的肩头,“那去洗。”   林故若用脑袋去蹭容磊的下巴,娇气回,“我懒得动,要抱。”   “懒骨头。”容磊低笑,手掂了下腰,朝着浴室走去。   水雾弥散升腾,浴球打出绵密的泡沫,柔软轻盈,破碎又被新的泡沫填补,修长的手指在作祟。   盥洗台的镜子上蒙了层薄薄的水汽,容磊随意的划抹开来。   镜中映出红梅白雪,微微轻颤后,又有硬挺与之相遇。   水没有被关掉,淅沥作响,镜面是冰凉,激得林故若值得去抱紧容磊宽阔的脊背。   视线在逐渐模糊,林故若瞪大了眼睛,努力去找容磊忽近忽远的面容。   容磊的声音磁性十足,嘶哑却带着引诱,“喊哥哥。”   林故若原本清亮的音色被撞碎在唇齿间,“唔,哥哥。”   这个澡冲洗了太多次,等林故若被放平到柔软的床褥上,裹好小杯子,已然是小一个钟头后的事情了。   “我晚上还有个视频会议,开完会就来陪你。”容磊弯着腰,俯身她耳侧沉吟解释道。   林故若原定是昨天回国,容磊倒出了昨天的时间,却无法预知今天。   这个下午是年假光明正大请出来的,可该做的事情总是要做完。   林故若把脑袋埋进枕头里,伸出只藕白的手臂朝门口指,“快滚,不想看到你了。”   狗男人,花样多。   浴室的墙板太滑,她被钳着,只能去找寻唯一一的依托点,结果容磊借故更深。   容磊看了眼时间,坐在床边去按摩她的后颈,他才吃到半饱,尚算不上餍足,某人是最近缺乏锻炼了,“你还能再看我十三分钟,真不看了吗?”   “马上滚。”林故若愤怒的喊,嗓音带着微微的哑,全拜容磊所赐。   容磊含笑,心情大好,“还不想滚,过会儿,我主动滚。”   林故若不想看容磊这张脸,她有点儿在气头上,气自己不知道第几百次被骗,居然依旧相信。   今天她又要求放轻,被容磊提出要求,照做后继续得到下一次一定的答复。   不假两分钟,林故若就保持不住现在趴着的姿势了,头埋在枕头里实在呼吸不畅。   她悄咪咪地挪动脑袋,让口鼻离开枕头,新鲜空气涌进来,整个人都放松不少。   忽然感觉到身侧原本下陷的位置回弹,容磊虚咳,清嗓子,好言好语的哄她,“那我去换衣服,不烦你了,晚上有什么想要跟我说,我给你带。”   林故若上当受骗经验颇为丰厚,根本不吃容磊这套!   她拒绝回答。   高层的午后很安静,耳畔传来衣柜开合的声响,接着是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我走了啊。”容磊朗声道。   林故若动耳朵,仔细的监听着一切,卧室的门被轻轻叩上。   她在心里倒数着。   三、二、一。   翻身,大字咸鱼躺,被子蹬掉。   林故若热衷于睡觉不穿任何东西,所以当她失去了被子,就全坦然露在空气中。   红痕无声控诉着容磊的非人行径,但在出品者看来,实在赏心悦目。   “你好野啊若若。”西装革履,熨贴挺拔的容磊就站在大床另一侧,正在给自己腕上戴表,眸里蕴着笑意。   林故若飞速扯回被子,左滚后右滚,把自己团成茧蛹,才倒出空隙,咬牙切齿的质问,“你不是已经滚了吗?”   “是。”容磊光明正大的肯定,接着理直气壮补充,“我又滚回来了,怎么,你没说不许我滚回来吧?”   林故若长嘘一口气,提示他,“你上班快迟到了。”   “没事,不重要,反正我没到,会议开不了。”容磊坦荡讲,接着冲林故若伸出手,指尖点了点袖口的位置,“我自己扣不上,你帮帮忙怎么样?”   容磊五指摊开,两颗银色的星月镶钻袖口出现在林故若面前。   有些人你拿他就很没办法,你说打工,他说公司他说的算,你讲道理,他根本不要脸。   林故若只好爬起来,干脆不遮不掩,反正视觉体验后,遭罪得又不是她。   她利落的给容磊扣好袖口,耸肩问,“还有要扣的吗?”   问完不等容磊开口,又自主帮他正了下领带,拍他的肩膀,苦口婆心的劝说,“做别人男朋友,要懂道理,穿衣服一定要体面,不能有勾引其他小妹妹的意图,你懂吗?”   “……”容磊哽了下,就自己身上这套,能露的怕只有脸和手,勾引谁了?   林故若继续补充,“你怎么不说话,穿得人模狗样的,你不知道?”   “呵。”容磊讪笑,轻捏她的脸,“我半饱,晚上见,希望你别哭。”   说完他潇洒离开卧室,全然不顾林故若的“贴心”问候。 第二十二章 。   林故若是真的累坏了,前夜未眠,是思考自己和容磊以后究竟如何走,昨夜未眠,是谁不安稳,被梦魇烦扰,在飞机上过的。   现在……又刚刚结束场酣畅淋漓的情事。   生理和心理都疲惫到了某个极点,被褥里是熟悉的味道,清洌的薄荷香。   她搂着半边被子,眼皮打架,浑身都有散架的迹象,呼吸很快的匀称起来。   原本攀爬到红木地板一半的日光渐渐退步,然后从窗棂处跃出,消失不见。   迷迷糊糊的再度醒来时,天色昏沉,远处的霓虹灯牌闪烁,半弯的月亮高悬着,天际的云翻涌着浓重的弄,看上去就快要下雨了。   林故若保持着原姿势没有动,她睁着眼,茫然不知所措,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房间里没有灯是亮着的,她窝在床上,能猜测到路上车流如龙,下班归家的人步履匆匆。   孤独感像是浪潮,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林故若任由自己失魂落魄。   她是理科竞赛出身,读过七年医科,勉强能够被归入为最优秀的那类里。   林故若完全有最科学的方法为自己的现状解释。   这是因为人在异于正常睡眠时间入睡,实际上并没有完全进入深入睡眠,多处于快速眼动期。   清醒后意识低迷,不太能接续上入睡之前的行为。   认知较为模糊,正在努力试图修正协调,被睡掉的这段时间应该做些什么,现在起来需要做什么,认知在努力尝试唤醒其他知觉。   可林故若不想唤醒了,她躺着就挺好的。   去他妈的科学依据,做个梦谁管科学不科学,梦里啥都有,整挺好。   她躺得四仰八叉,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眼眸半阖未阖,正在做一场清醒梦。   从前电视剧里总是会演到,人在离世之前,是会看到走马灯的。   走马灯即脑海中会浮现出过去发生的回忆,清晰如昨。   林故若决定从是临终关怀这项工作后,曾经花过几个月的时间去拜读有关于“濒死研究”的各项论文。   发现走马灯现象虽然非普遍存在,可的确是存在的,类似是解离性障碍,大脑通过自身的记忆事件,把人和事件分离出来,以一种第三视觉的画面呈现放映。   人在濒临死亡之前是非常痛苦的,身体机能迅速衰竭,要命的是脑缺氧,脑部出现血流障碍。   科学家认为,走马灯现象是大脑中枢神经在作出最后的挽留,用一生中最欢愉的场面唤醒人的求生欲,或者结掉这一生,很浪漫的说法,且有据可依。[1]   林故若觉得大脑可真是个好东西,无条件的爱自己,在知道自己数着日子离开容磊而难过时,为自己回放他们初见来缓解痛苦。   人生如果真的都能初见,那可真是太好了。   ****   林故若第一次见到容磊那天,是个暴雨天。   世人都道春雨贵如油,不知为何那日不要钱似得瓢泼。   林故若喜欢下雨天,到底为什么喜欢,她也说不清明,可能是因为年幼时喜欢玩水,也可能是雨声令她莫名心安。   或许是小时候某次指着晴朗的天气,说马上要下雨了,没过多久居然真的飘起雨丝,她自诩为雨神,家里人就哄着她说她是。   林故若会在下雨天特地出门,深秋时节落雨,她会裹呢子大衣坐在窗边,打开窗,听大半夜的雨声。   总之对雨有某种近乎偏执的喜爱。   家里做殡葬生意,在林故若中学时代还没有现在这样做大做强,全国许多城市都有连锁店。   当时的南平只有两家清平殡仪馆,父母和大伯父大伯母各自经管一家。   林故若初中时已不再避讳他人对自己的看法后,每周末都会在殡仪馆里度过,不需要她帮忙做事,她可以在单独的休息室里学习,到点有人喊她吃饭,自由自在。   她在殡仪馆里见过许多人,林故若对于人生百态的初印象起源于自家的殡仪馆,说追悼会是一个家庭的缩影并不为过。   家中殡葬产业除开火化是政府部门管控的之外,其他都是包办的。   最常见是愁容满面,面露哀思的人,大家互相搀扶,无语泪满面。   当然也有追悼会上位了财产分割大打出手到打翻骨灰盒的人、白发苍苍来送别,悲怆过度当场晕厥被120拉走的人、穿鲜红色,只来看了一眼父亲就转身离开的过客、还有摇着拨浪鼓、哼着闽南民歌来给母亲送终的人。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哪怕生前显赫一时,多得也不过是墓碑上寥寥数句,全是黄土一捧罢了。   林故若看得太多,早就习以为常。   后来她学医,又在实习的医院里延续着见证这他人的人生,再到开始做临终关怀的送别工作。   似乎这些年,她都在拼命活、平静死、以及如何妥善处理后事上些事上兜转着。   但是即便见多识广如她,到今日,也要去承认,容磊是最最特殊的那一位。   那天是个周六,送葬的是南平富贾,白发人送黑发人,场面布置得极大。   因此林故若家人亲自来接待处理,没选择交给手下的员工。   那天的雨下的非常大,叩地铿锵,像是在责问着什么东西,林故若和着雨声刷完两套竞赛卷子。   撑伞出门,站在雨中听雨落下来的声音。   她撑一把天青色泼墨的竹骨伞,伞下风雨退避,自成天地。   从两侧花圈摆出长龙直达门外的架势,就能看出逝者家境雄厚,到场人数众多。   父亲浑厚的颂词声穿过层层雨幕传过来,“时光如白驹过隙,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林故若百无聊赖的转了下伞,雨水被甩出去,和落下来的碰撞,滴滴答答,很是有趣。   她垂着眼看地面上的水流,雨势凶猛,上次有人搬东西不小的把地上砸出了个浅浅的坑洼,尚没来得及补,此刻了积了点儿水,不等上一圈涟漪散开,新的雨滴就荡开来。   “容先生年方二十,短暂而波澜壮阔,不得不叹上句昨日谈笑一如梦,今朝生死两茫茫。”   父亲的悼词感染力十足,礼堂里的哭腔大有盖过雨声的架势,林故若终于想起来,做完吃饭时家人讲过,这逝者是个英年早逝的主,估计全家族人都来了。   殡仪馆要求向阳,故此庭院里植被稀疏,只有一颗不算高的树木寂寥的立在侧边。   斜对角有小片的方塘,水塘里按祭祀习惯种莲花,正值初春时节,大有接天莲叶无穷碧的微缩景观。   雨扑打在荷叶上,积满后荷叶倾斜着水到另一片上面,似是大自然造就的多米诺骨牌。   林故若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有清冽动听的男音响起来,“这位妹妹。”   林故若左右看看,在确认周边没有人,伞随着她的动作稍倾。   接着又闻见一声爽朗的笑,“别看了,就喊你呢,谁穿白裙子,我喊谁。”   林故若来殡仪馆,向来穿得非黑即白,今日连发带都是白丝绒的,可谓浑身缟素。   这或许给了容磊某种错觉,让容磊下意识的以为她也是来送丧的,亲人离世,心情非常低落,才会站在雨中。   很少有人来殡仪馆是开心的,但容磊例外,他大哥死了,他快要开心死了。   要不是配合城市建设禁止燃放烟火爆竹,容磊今晚就能放出个烟花晚会。   容大少爷吸毒酗酒后飙车,撞伤一位路人后连人带车冲下桥,捞上来人就没了。   此前容大有无数个前科,皆被家中花钱压下去。   据说被容大猥亵过的女孩子听见这事,在广场上给广场舞大妈塞钱庆祝恶人自有天来收呢。   就容家这种溺爱惯出来的社会败类,除了屋子里的人,恐怕是没人会为他感觉到悲伤的。   起初大家都觉得容磊不会来,毕竟容大是出了名的小肚鸡肠,对这个弟弟视如眼中钉、肉中刺,时时刻刻都在想办法膈应容磊。   容磊也已经很多年没出现在容家过。   可他还是来了,穿着体面,西裤黑衬衫,如果抛开他笑得春风满面的话,大家也许会努力选择相信他是来过场吊唁的。   容磊当然不是来吊唁的,他就是过来找乐子的,父亲的致辞被他的打乱。容磊单手抄兜,径直走到灵台旁边,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子上,手覆着骨灰盒。   吊儿郎当地补充了句,“首先我要感谢我的父辈,教养出这种逆子,其次我要感谢老天爷,终于收走这种不遵纪守法的恶人,麻烦下次收快点儿,谢谢。”   当众出言不逊。   全场人的脸色被他气得更白,就像是旧墙上的灰,拨落半吊子的哀伤的表皮之后,是岁月沉积下来地难掩的恐惧。   没办法,容磊的存在昭示着南平豪门圈曾经最大的丑闻,容家根本就欠容磊的。   容磊本来可以不姓容,退一万步讲,他母亲离世后,他完全可以改姓。   但他偏要姓容,他顶着这个姓氏,就是悬在容家众人头顶的尖刀,代表着无声的提醒和报复。   二十余年前南平的经济尚不是现在的格局,彼年南平城西陆家包揽着两条矿脉,迎着改革开放的浪潮起势,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陆家没儿子,唯两个独生女,陆宴和陆莺两姐妹貌美如花,才情惊绝。   偏偏容磊的生母陆宴看上了当年一穷二白,在路边卖烤红薯的容成。   陆宴为爱不顾一切,宁可和家里断绝关系,也要拿私房钱和家里的股份分红来扶持容成做生意。   那是个遍地黄金的年代,在大额资金加持之下,容成终于起势,紧接着他的老婆带现在躺在棺材办理的儿子找上门来,陆宴才知道自己被骗,然这时她已身怀六甲。   糟糠之妻不够貌美,但足够听话,会伺候人,熟读女德,活脱脱以夫为天的典范封建余孽人物。   娇滴滴的大小姐总是要费心哄着才行,容成自然选了发妻,一脚无情的踹开陆宴。   后来恩怨沉浮,不必多提,大家心知肚明却不敢多提。   没有人敢上前去把容磊拉下来,因为容磊的手落在骨灰盒上。   仿佛下一秒,他就能掀掉整个骨灰盒,让这场追悼会无可进行。   听起来很荒唐,可没人怀疑容磊是个疯批的事实。   这样多的前尘旧恨加在一起,扬骨灰的事情,容磊绝对能够干得出来。   今天来了许多人,容家亲友之外更多的是商业伙伴。   有些是从外地赶来吊唁的,不知前情,没听过南平密闻,纯属凑数。   正和同伴窃窃私语,“这殡仪馆没保安之类吗,两个保安一左一右架下来得了,实在不行报警啊,这不算扰乱公共秩序吗?能不能搞快点儿啊,我还等中午吃饭呢。”   同伴年长问话人十来岁,努下巴点容磊的方向。   小声回答,“你一看就是这几年才做生意的,哪位是陆老爷子外孙,就算他今天真给这骨灰掀了,谁又敢动他,谁又能动他?”   “哪个陆老”问话人这上午被哭的脑壳疼,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他很迅速的收了声,商界只有一个人被尊称为陆老。   陆蔺,堪称神话般的商业奇才。   他已归隐多年,不问世事,世道上依然流传着他的传说。   每个读经济金融出身的人,都在必修课本上见过他的名字。   ****   容磊是记仇,容大对他做过的桩桩件件,他统统记在心里,哪怕现在人死了,他也不能允许对方死安生。   至于容成,欠他和母亲的,容磊总要十倍讨还回来。   容磊睚眦必报,却从来不会波及无辜的人,现在该到了人家殡仪馆工作人员致辞的时间,所以他出来了。   这家殡仪馆排面大,屋檐宽敞,横栏围绕可以坐人。   容磊慵懒的倚靠在柱子边吞云吐雾,手指反复拨弄着银灰色打火机,幽蓝的火苗蹿出又消散。   他早就看到少女站在雨中一动不动了,不过开始懒得管。   等容磊抽到第三根,突然起了恻隐之心,于是喊了一嗓子,决定开导少女一二。   少女闻声后倾雨伞,露出张极惊艳的面容,明眸皓齿,面容精致,眼角带着丝若有若无的娇俏,白色连衣裙包裹着匀停骨肉。   很少有人能够把清纯和妖冶结合的那样舒服,容磊咬着烟的动作忽然有一瞬没那么潇洒了。   林故若好奇地看着廊下的少年人,凭心而论,那是张很好看的脸。   貌美到拥镜可自赏的林故若,心跳有骤然落下半拍。   薄唇、桃花眼、五官凌厉,笑容散漫,声音……悦耳。   他们隔着雨幕看彼此,偶尔模糊,偶尔清明。   容磊回神的很迅速,他扬手把烟从唇边取下,长腿直接跨过横栏,接着无视泼天大雨,径直走入雨幕。   指尖猩红在瞬间被湮灭,雨打在身上,容磊眉头分毫不皱,在林故若诧异的视线下快步走近,蹭进林故若的伞下。   他们离得其实不算远,可雨还是淋到他不少。   柔顺的黑发被打湿,半垂不垂的耷拉在额前,容磊满不在乎的拨开,露出深邃的眸子,桃花眼里蕴着笑意。   张口就来安慰的话语,“人生自古谁无死,妹妹你别太难过了,你爱的人永远在天上看着你呢……”   林故若觉得这人挺有意思的,送葬带笑,雨天淋雨挤进她的伞下。   明明都落汤鸡了,还愣是凭着颜值撑出副纨绔风流模样。   但不知为何,她竟然没有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   当然,林故若也没准备和少年解释,自己其实家里没死人这件事,她不过是写完了卷子,正没事做。   喜欢听雨,才出来放松一下罢了。   不过雨听得有点儿腻歪,也不妨听听这位浪荡公子怎么能劝说家庭和睦的自己贷款悲伤。   “你看,里面说悼词的师父讲得多好。”容磊实在没在这方面安慰过什么人,他先学现卖,“斯人已逝,生者当自强不息。”   “他说的对,没毛病。”林故若点头,心说我爸说的当然对,他就是最牛逼的葬礼司仪。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容磊又十分健谈的开导了半天,然后突然问,“学学哥哥,开心点儿,你笑起来比较好看,当然我没有说你不笑时候不好看的意思……唉哥哥等下带你出去玩?”   林故若盯着容磊打量片刻,勾唇浅笑回答,“行啊,等会如果没事的话,也不是不行。”   话音刚落,忽然有殡仪馆工作人员从另一个屋子里探出头来喊,“若若啊,该吃饭了。”   原本还准备在说点儿什么的容磊噎住,颇为无措。   他吃瘪的表情很好笑,和出场的时的不羁落拓、安慰人时的光风霁月完全不沾边。   “我家人全部健在呢,里面司仪就是我爸,谢谢你夸他。躺着的那个人和你什么关系我不知道,反正我看你样是不准备节哀了。”林故若莞尔,“那就自我介绍下吧,清平殡仪馆是我家开的,我只是在自家院子里听了场雨,不犯法吧。”   她解释完补刀道,“哥哥,你没事可少喝点假酒吧。”   林故若指着自己脑袋的位置,笑得狡黠,想说来都来了,也就别在冒雨回檐下了,我伞比较大,送你回檐下去吧。   不知为什么,大概是雨天心情太好,心跳在不停的催促着她做些什么。   林故若鬼使神差的伸手扯了下容磊半湿未湿的衬衫下摆,轻声同他讲,“都说好雨天留客,你饿不饿,怎么看那边都还要很久才结束,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呀?” 第二十三章 。   暴雨淋漓,庭院里唯一的树被打得枝叶残败,他们在伞下对视。   容磊套了件V领长袖,锋利的下颌角顺着流畅颈线,因刚刚的瘫姿而蹭斜了点儿衣角,露出一段瘦削的锁骨。   正用食指摩挲着虎口的位置,沉默地凝视着林故若,眼底晦涩不明。   长相出众,行事张狂桀骜,这样的少年扔在那里都是耀眼的存在。   容磊被表白过太多次,来找他的女孩子多娇羞不敢直视自己,对视多几秒则躲闪开来。   可林故若并不避退这目光,反而迎着望回去。   倒不是刻意为了引起什么注意,只是林故若没有习惯避开,她同样足够优秀,明艳恣意惯了。   “请问,你是在逗我吗?”薄唇挑起玩味的微笑,容磊淡声问。   “我几时说过我家死人了?”林故若横眉反问,音色朗朗,“我站在我自己家院子里听雨而已,犯法了吗?”   容磊被她怼得词穷,无言以对。   林故若继续说下去,“兄弟,讲点儿道理,你家死人了,照理说我该劝你节哀顺便,但你没给我插嘴的机会。我看你也不像想要节哀的样子,所以问你要不要吃饭。”   实际上到今天,在回忆当年那段旧时光的时候,林故若也不知道自己那时候的底气从何而来。   不节哀和吃饭到底有什么关系。   大概十几岁的年纪里做事是从来不需要理由的,全凭自己高兴就好,反正天塌下来有的是家里人帮忙扛。   想不出就想不出了,反正那天容磊没问。   少年容磊又安静了片刻,他不笑的时候这张凌厉的脸看起来冷清,哪怕那双桃花眼眼尾是微挑的,依然辨不出喜怒哀乐。   实际上他的心情并不算特别好,容大死了,他的确成功“上位”。   现在殡仪馆的闹剧固然可笑,但昨夜容家别墅里的争吵一样可笑,容大明明自己磕药喝酒后飙车死了。所谓的“父亲”容成居然能指着自己骂,“都是你,都是你玩车,你大哥才会玩车,就是你故意害死你大哥的。”   容磊坐在桌子上,腿大剌剌的晃荡着,“那就算我是故意的吧,你又能拿我如何?还不是要求着我回家?”   然后他摔门离开,通宵庆祝到今早过来。   如果没有人提,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十多个小时没给五脏庙上供过了。   里面所有人都在关心变成灰的那个,面前偶遇的少女在关心他饿不饿。   自从母亲离世后,容磊就再也没有过鼻尖发酸的时刻了,他现在就有点儿酸。   最后他颔首,喉结滚动,很轻地道了句,“谢谢。”   容磊说话的时候恰有轰雷在耳畔炸裂开来,林故若听得很模糊,看口型像谢谢。   于是豪爽的摆手,“不客气,一顿午饭而已。”   殡仪馆的工作很累人,伙食标准相当高。   下雨天湿气重,食堂的师父做了暖呼呼的酸菜白肉锅和辣椒炒肉驱寒。   饭好了,可绝大部分工作人员还在工作,林故若领着容磊去食堂,让他随便找地方坐下,接着熟练的去窗口招呼师傅打两人份的。   师傅是从小看着林故若长大,不光不喜欢抖勺,还总喜欢给她多加点儿,生怕她学别的女孩子减肥。   食堂不算大,十张木桌,每张配了四把椅子。   容磊擦干净手,习惯性的抹了下桌面,发现竟异常的干净,他抬眸,正好撞上林故若转身走过来,紧接着尴尬的动作一滞。   “没事。”林故若像是猜到容磊在想些什么,体贴道,“我没有觉得自己被冒犯,正常的。”   她没洁癖,可平时在外面吃饭也习惯了烫碗碟消毒,殡仪馆是她家,又不是容磊家,擦几下再正常不过了。   想了想她又折返,回来时候手里多了壶热水和不锈钢盆。   通通推到容磊面前,“没事,你烫你的,按习惯来。”   于是容磊烫了两份碗筷,连着林故若的一起烫好,他挑了靠窗的位置,两人对坐。谁都没有什么言语,像是老友,实际上才乌龙见面不到十分钟。   不需片刻,师傅就端着托盘把暖锅送了上来,砂锅炖菜,地道正宗,下面还带个卡式炉加热,微火炖着,汤锅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酸菜豆腐炖五花肉,汤是奶白的,边缘绕着切成薄片,晶莹剔透的五花肉,还铺有薄薄一层的圆粉,是师傅按林故若口味加的。   “我刚刚忘了问了,你喜欢你吃酸菜吗?”林故人笑盈盈的问,然后指了下窗口,“或者我可以帮你问问后厨还有什么料,给你炒点儿可心的?”   容磊用行动代替回答,他直接动了筷子。   酸菜爽脆,吸满了肉汁,五花肉也并不腻味,两人埋头吃饭,把食不言进行到底。   吃得都很斯文,鼻尖依然冒出细密的汗珠。   最后容磊吃了冒尖的两碗饭,竖起大拇指夸,“好吃。”   “那当然。”林故人自豪接下,“那我们家师傅正经国家一级厨师,手艺一级棒!”   “嗯。”容磊点头肯定,嗓音微哑,他从兜里摸出钱夹,“一级棒,所以这顿饭多少钱?”   林故人摇头,委婉的回绝,“我们家食堂不对外卖,没标价。”   容磊了然,“可我不是那种吃白食的。”   “可你已经吃完了。”林故若身体朝后仰,双手环抱无情提示。   “所以我想给钱。”容磊坚持。   林故若同样很倔强,“那给多给少都不行,我们家做正经生意,收钱师傅还要去算账,这锅菜除进价人工费车费,多了少了都不合适,别给他添麻烦好吗?”   “那行。”容磊抿唇,轻笑了声。   他收了钱包,改递出手机,“那你把联系方式给我,下次我请回来,或者今天就带你出去玩,我管你晚饭?”   那是个微信刚刚面世,还不发达的年代,大家的主要通讯方式是手机短信和马化腾。   林故人大方的输入了自己的手机号码给他,容磊拨了回来。   她有存下了那个号码,并且给了个备注生动形象好记忆“吃白食的”,可从没拨通过。   这个备注再次现世时候,容磊已经是她同桌,当晚就拉着她旷掉晚自习吃饭去了,强行把备注纠正过来。   ……   虽然如今的狗比怕还不如吃白食的呢。   旧梦成欢,林故若再一次在昏暗的光线催促下进入睡眠。   ****   OM会议室,投屏上是本次融资案的公司高管,他们在对接这家公司的财务计划。   会议从下午四点开始,持续到晚上九点半,终于告一段落。   谢雷合上笔记本,松动着僵硬的脖子,暗搓搓的问自家上司,“磊哥,一起吃宵夜不?”   “不吃。”容磊无情拒绝。   他划开手机确认林故若没给自己发消息,才倒出空继续说,“你们去吃,随便点,算我的。”   “谢谢磊哥。”谢雷双手合十,“永远的神,我们会多吃点儿的!”   “别谢我,谢你们嫂子吧。”容磊垂着眸,语气不自觉地温柔下来。   谢雷准确的抓住了其中的关键词,“哎呦,那麻烦磊哥替我们谢谢嫂子!”   容磊拍了下谢雷的椅背,催促道,“快滚。”   他着急回酒店陪林故若,也不知道她醒没醒,是进了电梯才垂眼粗略的读了两遍闻落行的半个多钟头前发来的消息。   闻落行:[兄弟,窈窈和我闹脾气,离家出走了。]   闻落行:[你家那只好像今天回国?你帮我问下窈窈去哪了行吗?]   男性之间说事向来单刀直入,非常简要。   可容磊心念电转间想起来下午林故若给自己小号发消息,说她朋友快生气死了,还要自己帮忙骂狗男人的事情。   从林故若的形容来看,闻落行在对待舒悦窈这事上,的确挺不是个东西的。   他忽略自己下午陪着林故若打字骂闻落行的事情,礼貌进行劝说。   容磊:[我跟你说,做人得干脆,我觉得你要是想给人家姑娘未来,你就穷追不舍。玩玩而已的话,正好人家离家出走,你放她一马,大家好聚好散。]   闻落行是秒回的,透过屏幕容磊都能感觉到他的愤怒。   闻落行:[???]   闻落行:[谁说我不想娶她,还有你会不会讲话?你和林故若冷战买醉时候,我劝你分手了吗?]   容磊挑眉敲字:[你的确没劝我分手,可你说我配不上若若,还让我回家照镜子哭,别耽误顾意酒吧营业。]   容磊还想再补一刀,可发出去就显示。   [您不在对方好友列表,是否添加对方为好友。]   “就这狗脾气,活该你没女朋友。”容磊不甚在意,随口念叨了声。   他站在酒店楼下给林故若发微信语音,没人接听,依然就近随便买了点儿她喜欢的零嘴才上楼。   正如容磊预料之中一样,套房里一片昏暗,除了玄关亮起的感应灯外,再无其他光源。   他轻手轻脚的进卧室,林故若把被子卷成团,抱着侧躺入睡,无处安放的长腿卷缩着交叠。   以一种婴儿在母体里的睡姿入眠。   今夜月稀,愁云惨淡,远处是翻滚的红霞,看起来有雨要到了。   幽暗的月光映在林故若白皙无暇的脸庞上,鸦睫随着匀称的呼吸微动,睡得正酣甜。   容磊坐在床边看了她许久,眸光深深,像是在望着什么稀世珍宝,不敢伸手触及。   他刚准备起来去换衣服洗漱,睡梦中的林故若倏尔伸出只手来,在空气中慢悠悠地晃荡了几下,终于抓住他的手。   林故若的手掌软弱无骨,没什么力道,虚虚的搭着,又蜷缩起来,在自然下垂的过程中,手指和容磊的手指勾连起来。   “吵醒你了?抱歉。”容磊眼皮一跳,放低声线温柔问。   林故若先是没有回答,接着粉唇开合,呢喃了句,“你……不许走……”   调子软甜,夹杂着奶音。   “嗯,我不走,在这儿陪你。”容磊解释道,“本来准备洗个澡再来抱你的睡。”   因为有问有答,话题进行到这里。   容磊原以为是林故若醒了,可懒得睁开眼睛,在冲自己撒娇。   但她说完不许走,又开始嘟哝,口齿不清,不知道到底嘟哝了什么,还是反复嘟哝的。   容磊侧耳仔细去聆听,才知道,林故若原来不是再回答自己。   原因是她反复嘟哝的句子和自己想象中的风马牛不相及。   容磊感觉三个月不见,林故若应当说的是“我好想你”之类的粘腻情话。   可惜林故若说的是,“容磊大傻逼。”   容磊还是特地附身去听的。   “林故若。”容磊饶有趣味的唤她,“你别装,这么有种,睁眼大点声儿骂。”   林故若不理他,继续重复嘴里的五字真言。   “……”容磊舔了下后槽牙,单手去扯自己的领带,直接用唇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嘴。 第二十四章 。   他们好像都出乎意料的喜欢高层,无论是容磊和林故若的同居的住所、现在所住的酒店式公寓、还是之前在国外的房子。   总会不约而同的选择高层,配置都是相似的落地窗,视野开阔。   林故若睡得不甚安稳,她的呼吸节奏在某个节点被全然打乱掉,可因是现在做的梦太美,不愿醒。   梦里还是她没无意间听过容磊墙角的岁月,自己穿甜系lolita小裙子,挽容磊的手,蹦蹦跳跳的沿河而行。   河畔有卖糖炒栗子和石榴汁的店家,于是容磊空出来的那只手被这些零食点心填满。   乌篷船从河流上游驶来,船上是穿着汉服的小姐姐,看到林故若以后双手卡在虎口边做扩音器状唱,“对岸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呀,看过来。”   林故若寻着声望过去,小姐姐束高马尾,穿黑白汉服,腰间别着个酒壶道具,广袖挽风,潇洒骆驼祥子。   她轻嗓子回声和,“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对面的姐姐真好看。”   眼前忽然出现个遮挡物,林故若定睛仔细一看,发现上面写的是“迁西糖炒栗子”。   “……”林故若歪头瞥容磊,“干嘛挡我看漂亮姐姐。”   容磊开扇的桃花眼里映着细碎的湖光,眼尾微扬,沉声问,“我还不够你看吗?嗯?”   尾音是勾挑起来的。   本就是萍水相逢的游客而已,汉服小姐姐见状会意,并不打扰这对小情侣打情骂俏,徒留下句,“有缘再会。”   就喊船家继续涉水前行了。   梦里的场景那某年的暑假,容磊推掉了钱途的实习,整个假期都在她出游。   林故若那年沉迷色彩鲜艳的lolita小裙子和jk,她喜欢一切华丽闪亮的东西,盛装时总有人回头观望或者拍照。   每次穿jk的时候容磊总陪着穿dk,并且会下意识的把“此人有主”四个大字在无形中展现出来。   总之是个大醋包,还是自己不肯承认的那种。   “原来你是吃飞醋啊?”林故若终于犯过劲来,噗呲笑出声,“多大的人了,吃同性的醋,有没有点儿出息你。”   容磊放下举着栗子的手,侧目在她脸侧轻啄了下,“我有没有出息你还不知道了?”   林故若耸肩,伸手去从袋子里摸出颗栗子,自己拿着用嘴咬着吃,含糊不清的揶揄,“你有吗?”   天空中有几缕薄云四散如烟,两岸是青砖瓦黛的民居,脚下的石板年代感十足,缝隙里冒出层青苔。   栗子甜糯,舌尖一抿就化开了,摊主诚不欺她。   林故若听见容磊在讲,“imo(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金奖,跳级保送北大,原来在若若这里,不算有出息啊。”   “少年天才而已,算什么出息?”林故若边说,边又摸了一颗,想了想拉着容磊去长椅哪边坐下吃。   容磊的手空出来,栗子就不再需要林故若自己费力的咬开外皮了。   有人给她剥。   少年天才算什么出息,这话别人说出来会被戳着脊梁骨说是嫉妒。   到林故若说,就只能算是自谦,谁还不是个少年天才了,你竞赛时候什么样我还不知道了?   数学这玩意又不是文综,只要你努力,卷子总能写满,不会的人通篇只能三长一段和写个解。   天赋在数竞这行里,远远比努力来得重要的多,天赋是生来自带的,算什么出息?   林故若咬着石榴汁的吸管,晃荡着腿,白丝撞进容磊眼底,他的眸光忽然暗下来,林故若浑然不觉。   微风湿润,拂面而过,暑气被河水驱散二三,恰是宜人的时节。   容磊正在给她剥栗子,瘦长的手指捻着饱满的栗肉塞她嘴里,用肩膀似有似无的顶了下她。   “是不算什么出息,我这辈子最出息,就是喜欢上你。”容磊的声音很轻。   低沉又磁性十足,林故若顿了顿,吞咽下口里的栗子,想要去同他接吻。   她的脸在碰到之前容磊突然就消失了,画面一转回到了房间里。   客栈雕花木床,软帐高叠,窗外就是汩汩溪流,谁忘了关窗,令水声不绝于耳。   林故若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太对劲,她像是只滑溜的小鱼,正在水里欢快的摆动着身姿。   蓦然被什么东西捕获、是柔软的、又是入侵性十足的。   明明有点儿像是砧板的鱼,任人宰割,却又不全是。   这梦有点儿难耐,梦里的气息太过熟悉,是旷野上掠过的风,吹得她通体舒畅。   这风忽大,林故若下意识的想要换个姿势入眠,被钳住动弹不得。   她下意识的往下摸索,想要找到自己的毯子,但是碰到的是坚硬的发茬。   林故若在梦里嘤咛着缓慢的睁眼,她刚醒时候总是迷糊的,感观的直觉却促使着她马上改掉这样朦胧不清的习惯。   红色的浓云已经覆盖整片天空,月亮委委屈屈的躲起来不见。   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玻璃窗已经覆有雨丝痕迹。   可谁都不会在意了,容磊忽然舌尖一顶,林故若仰头轻哼,如瀑的长发倾泻摇晃,她来不及惊愕于这场梦是这般真实。   就已经耽溺其中,象征性的推了下宽阔的脊背,就听之任之的摆布。   “容磊。”林故若喊他,声音带着奶气。   “怎么了?”容磊嗓音嘶哑,把她正着抱过来,去吻她的额头,“把梦话再给我重复一次,我听听?”   暗室无光,林故若寻着容磊的眼睛,那是她所能得到地,唯一的光源。   她樱唇微启,呼吸极不均匀,嘟哝着,“我梦里说什么了?”   “不知道啊?”容磊低笑。   林故若用去蹭他的脸,“唉?我梦里说什么了吗?”   “行。”容磊舔了下唇角,桃花眼微眯。   她突然想起些什么,同样想到了容磊刚才亲自己额头而不是嘴唇的原因,从耳后开始攀爬,蔓延开来到全脸的红霞更深,毫无底气的阻止,“你别。”   “我别什么?”容磊单手去解衬衫扣子,比起某人睡觉时候的习惯,他目前衣衫非常规整,除了因为俯身埋首而有点儿褶皱以外。   林故若咬着唇,指尖揪着小毯子不肯讲,她还在刚才的余韵里,胸口随着呼吸而起伏不定。   容磊眸色幽深,慢条斯理的扯着扣子,痞气的笑问,“是准备让我别拆穿,你在梦里骂,容磊大傻逼的事情吗?”   “……”林故若蹙眉,心里骂了句脏话,怎么还把心里话讲出来了。   她马上装出满脸震惊,“你别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骂你,我从来不骂人的。”   容磊附和点头,“是我自己臆想出来,你说我傻逼的,这个问题不要再讨论了,我们该讨论点儿其他的。”   林故若松了口气,“什么其他的?”   “嗯,对,你从来没骂人,所以没骂我,我在你这里不是人对吧?”容磊漫不经心的调笑,“你猜,猜对有奖。”   寂静的夜里,任何声响都被扩大,金属卡扣落地的声音异常清脆。   “……”林故若噎住,她的后话被淹没在一波又一波的浪潮里。   她喊容磊的名字,或奶音,或哭腔。   闷雷炸响后,豆大的雨滴取缔了毛毛雨,轰然落下来,南平的雨季向来如此不讲道理。说下就下,丝毫不在乎明天淹掉哪里,给多少打工人造成不便。   玻璃窗上的水流蜿蜒如帘幕,模糊了远处霓虹灯火。   林故若置身在浩瀚无垠的汪洋里,容磊是她唯一的浮木,除了抱紧,只能任由这浮木为所欲为。   容磊的名字被他自己撞碎在林故若唇齿间,有闪电撕开夜幕,骤然打亮他们的脸。   深邃的黑眸里夹杂着无边的妄念,汗水顺着精致的下颌角滚落,每当林故若觉得自己即将被海浪吞没下去,又被托起渡来口新鲜的氧气。   雨夜实在太过漫长,林故若为她梦中肆无忌惮地讲出心里话而付出极大的代价。   容磊“报复”到餍足才放过她。   林故若习惯了被容磊照顾着清理,浴室甚至还有只可达鸭可以浮在水面上。   这人欺负人的时候比谁都用力,哄孩子时候也稳居第一名。   温柔和狠戾只在须臾之间就能切换自如。   林故若泡在浴缸里,只有肩颈露出水面,正懒洋洋的用手指戳可达鸭,她戳一下,可达鸭扯着嗓子叫唤一声。   暖光灯下她肤白如雪,某些泛粉的地方在无声控诉着容磊的罪证。   浴缸和花洒是分开来的,她坐在这边,看容磊站在那边冲洗。   宽肩窄腰,水流蔓延过的每寸肌理都恰到好处,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她喜欢的模样。   林故若决定原谅容磊三分钟了,虽然容磊可能不亏,但她也不是没赚到呢。   她双手划着水,可达鸭顺着水流的力量被推到边缘的台面上停下。   林故若双手叠放在边缘,看容磊洗贴身衣物,开始他洗的是自己的,后来换成了粉白相间的布料时,林故若就没那么淡定了。   暖光灯从头顶落下来,高大的身影也只缩成小小的一团圆影。   容磊洗得很仔细,丰沛的泡沫下是青筋微现的手,林故若再一次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闭上眼,又再睁开来,水汽蒸腾弥散,像是虚幻,但的确是真实存在。   林故若莫名其妙的想到一个心理学名词,依赖感。   容磊在身旁坐着什么事情,自己在安静的看他,这一幕从十几岁的年纪贯穿到二十几岁,仿佛就该永远如此。   如果要用什么形容词来形容,林故若愿意称之为,固定依赖感。   她明明刚刚那样快乐,快乐到可以干脆的掐死心底刚翻出的那一丝酸涩的苗头。   林故若有自信自己是独立自主的成年人,离开谁不会怎么样,何况这离开她筹谋了许多年。   片刻欢愉也要享受到极致,明天山崩地裂、世界末日,那也是明天要面对的事,今天先放放。   林故若从温热的水中豁然起身,笑意盎然的冲他喊道,“哥哥。”   容磊转过身,随便甩了下手上的泡沫,眸光一深。   他懒得穿,林故若那边更不必说。   容磊回身把手边的东西冲洗干净、挂好。   完成后他慵懒靠在盥洗台旁边,长腿斜撑,掀起眼皮把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圈,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散漫的笑问,“喊哥哥干嘛,不服?”   “……”林故若突然就不想再和这人讲话了,她深吸一口气,跑语连珠,“谁特么的不服了?我有什么不服的?我说不服是不是还要被弄哭?骂你又不是我故意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知道吗?你偷听我讲梦话,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吗?你怎么还那么有理?……你讲不讲点儿道理啊,好不好嘛哥哥。”   她越说越觉得底气不足,从开腔时候的高声到后来的细若蚊音。   “继续。”容磊为她鼓掌伴奏,拍得起劲,浴室自带混响效果,听得林故若脑壳嗡嗡作响,“别憋着,你讲完,我听着呢。还有什么要控诉我的,你现在说,我给你个机会,反正我也不会改的,让哥哥开心一下。”   能动手就不逼逼了。   林故若气鼓鼓的迈出浴缸,准备和容磊打一架。   人在极度愤怒之下,总是会翻车。   原本是放了防滑垫的,可是下午洗澡时用过,忘了放归原位。   脚下踏空,下一秒林故若就栽进了温热的怀抱里。   楚腰纤细掌中轻。   林故若抬眸,对上容磊似笑非笑的眼睛,清越的声音在耳畔回荡,带了点儿引诱,“你这是暗示我什么吗?想和我试试镜子前面啊?” 第二十五章 。   好在容磊还没那么不做人,林故若暂时逃过一劫。   折腾了一顿,墙上的挂钟昭示着现在差几分钟零点,林故若睡了整个下午,容磊平时也要两点左右才入睡。   此刻容磊手持吹风机,林故若正枕在他腿上,长发四散,由着他给自己吹头发。   窗外是风雨如晦,室内是暖灯香薰。   湿发垫着浴巾披散开来,林故若最近的发色还是栗色为主色调。这些年她换过几次颜色,最终还是觉得深栗色最顺眼,不会过分扎眼,又不会过分的刻板,为了防腻味,还特地挑染了几缕薄藤粉。   快及腰的长度,吹起来并不算太轻松,容磊手持着号称三分钟吹干的戴森,并且铺开加大了蒸发面积,也仍然需要一阵子。   宽大的手掌拖着一绺绺的发,把它们在自己掌心一寸寸的的烘干。   从缕成丝,然后是绕指柔。   林故若在被照顾的时候永远很乖巧,被水汽熏染过的脸颊尚且泛着粉,内勾外翘的狐狸眼盯着容磊出神,时而轻轻眨动,眸光流转,又不会特地开口讲话。   渴了就伸手指指床头柜子上的红酒杯,要容磊含着喂给她。   冰凉的红酒被唇舌加温,再一点点的渡过来,偶尔会因林故若的顽皮有溢出来的部分,被容磊温柔的抹蹭开来。   许是枕着人,吹风温度恰好,酒不醉人,林故若自醉。   容磊每次给林故若吹头,都觉得自己在搂着只毛皮柔顺的幼年雪狐摸肚皮,小狐狸偶尔被伺候舒服了,还会动动脑袋给予回应。   长发细软,湿掉的浴巾被抽离,林故若甚至懒得伸手去摸下自己的脑袋,就那么枕着,眼神清亮,“你帮我吹好了吗?”   容磊逗她,“没吹好呢,起码还得吹半个点儿。”   “那我就再枕半个点儿好了。”林故若满脸无所谓,很轻的嘀咕着,“反正外面下了雨,我们哪儿也去不了。”   容磊瘦长的手指贴着头皮顺入,确认后面也被吹干的七七八八,轻捏了下她的脸颊,“吹完了,起来吗,带你出吃宵夜?”   “现在嘛?”林故若蹙眉,声音却是难掩的惊喜。   她毫无疑问是喜欢下雨天的,喜欢到会特地在雨天出门,哪怕撑着伞什么都不做,站在雨里听雨落的声音就好。   第一次见面时候容磊就知道她这习惯了,所以才特地提出来。   “不想出去?”容磊笑着问,他手指持续往下,精准的找到那团白雪扫过顶端的红梅。   林故若嘤咛了声,抓住他做乱的手,举到自己唇边,在腕骨的地方咬下去。   不算太重,更像是舔舐,单纯报复心十足的起威慑性作用。   她很迅速的爬起来,“那我们还是出门吧,昼长苦夜短,何不秉烛游呢。”   两人的衣服摆在一起,四开门的衣柜,容磊和林故若各占一侧换衣服。   雨夜风急,偏偏某人不觉。   林故若,给自己挑了条半袖的长裙,把长发绑成颗巨大的丸子,心情愉悦的打了个响指催促,“我好了。”   容磊摇着头叹气,从自己这边捞了件西装外套,把人拦腰圈进怀里,在肩头压好才放开。   “我不冷。”林故若扭着肩膀挣扎。   “我冷。”容磊冷漠的回应,“你先帮我穿着,等我冷了再还给我。”   ****   容磊在酒店门口撑起把足以容纳三人的巨伞,这伞足够大,伞骨坚硬。即便容磊右手撑伞,左手牵着林故若,两人走在同侧,都不会被淋湿。   他从兜里掏出个圆圆的小物体,比量了下位置后,直接挂在了伞顶处。   林故若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的动作,直到容磊按亮开关,她才发现,挂得是个照明用的小夜灯。   设计十分精致,镂空的银丝里裹着个小圆形小灯球,光源不算刺眼,只能照亮伞下一隅。   林故若欣喜的去触小夜灯,笑盈盈的问,“你什么时候买的?”   “大上个月?”容磊语气平淡,“给你订制现在戴的这套耳环时候,随口问手工师傅,能不能订做夜灯,就一起做了整套的。师傅手艺不错,你回头可以挂车上或者当配饰。”   “嗯。”林故若点头,诚恳的夸,“全世界你最好了。”   “得了。”容磊不吃她这套,“三小时之前,你在梦里骂我傻逼,连着骂了小十句呢,感动就实际点儿。”   林故若自知理亏,她摸了下鼻子,主动垫脚去亲容磊的唇,扯着他的手晃荡,“你想怎么实际?”   她这幅没脸没皮的模样,吃准了容磊不能拿她怎么样。   “……”容磊静默片刻,挑眉威胁,“等下就让你知道怎么实际。”   林故若冲他做鬼脸,“那也是回去的事情了,略略略。”   “皮不死你,到时候别哭。”容磊避开那颗丸子,揉了下她的发旋,去牵着林故若的手,五指顺着插进指缝里,和她紧扣至无间隙,一同走进苍茫雨幕之中。   被踩过的水又迅速的聚拢,脚步消失在水面上,只有淡淡的一圈涟漪证明过存在。   金融商业区的不少楼层仍亮着灯,那是赶进度的人在通宵达旦,风雨无阻。   雨已经下了一阵子了,南平的排水系统在前年淹过几次后大有改进,传说中下水道是城市的良心,但南平现在的良心明显也不咋地。   这雨来得太突然,各部门都没有提前做过准备,往日暴雨预警总会打开马葫芦盖和排水井,今天太晚,还没来得及。   路上偶然有刚下班的路人,执伞步履匆匆。   而他们走得非常慢,步调一致,伞面和暴雨为林故若与容磊笼出一个独立的世界。   根本没有什么目的地可言,说是出来吃宵夜,实际上谁都没去查还有哪家店开着门。   漫无目的,暴雨闪电夜在长街上晃悠,昏黄的路灯被雨包裹着成模糊的光团,彻底照不到什么。   他们伞下的灯照在彼此身上,容磊穿了件兜帽卫衣,林故若余光里是他如刀斧削刻的侧颜。   薄如蝉翼的唇轻抿着,锋利的喉结突兀,下颌呈大钝角,骨相极佳。   暖光她以高挺鼻梁为分界点,在冷白皮上落下层阴影。   站得很直,像边塞荒漠里固土的小白杨。   明明都是二十几岁的人了,那股子少年感还是在不经意间冒出来。   林故若没原由得为这一瞬而感动,她是极标准的唯物主义者,却总会沉浸在浪漫主义里无法自拔。   永远为“不为什么”而心动,不喜欢在感情里去寻找任何意义。   小时候林故若喜欢站在雨里时没有原因,少女时代才勉强有了一丢丢。青春期时总有些不足为外人所道的烦恼,在她自己的伞下,所有的情绪都可以尽兴发泄,哪怕大哭,都不会有人察觉。   这样的原因根本没能持续多久,因为没能忧郁多久,就遇到了容磊。   这人自第一次闯入她伞下的世界后,就许多年没能离开过。   林故若突然不想和容磊分开了,起码不想为了自己的当断则断,提前与他分离。   爱对她来说就是爱,不需要掺杂任何东西。   哪怕容磊是天上星,自己是地上泥,她仍旧会遵从本心的去爱。   况且她和地上泥实在八竿子打不着,如今的容家可还未必有自家有钱。   说起来实在可笑,林故若多年心理建设,雨夜里和容磊牵手走了一阵子,就分崩离析。   她在心里感慨了句,容磊这人就是性别和时代没生对,否则去当祸国殃民的妖妃多好呢。   林故若驻足停下脚步,容磊跟着她停下,“怎么了?”   “你想不想抽根烟啊?”林故若没头没尾的问道。   “……”容磊怔愣,体贴答,“你想抽吗?我可以陪你来一只。”   “我不想抽。”林故若摇头,坚定地讲,“是你想抽。”   被想抽烟的容磊顺着她的话接,“行,我想。”   他一手撑伞,一手牵林故若,没有多余的手来点烟,林故若承包了一切。   容磊的卫衣在腹部有个大大的梯型口袋,林故若探进去,掏出来时候发现乱七八糟的,纸巾、湿巾、柠檬糖,甚至连卫生巾都备有一张,凡是她可能用到的,容磊都带上了。   “你倒是真贴心啊。”林故若又统统塞回去,揶揄笑说。   “那是。”容磊骄傲讲,“不是爷自夸,这世界上除了咱爸以外,你肯定找不出第三个比爷对你更上心的人。”   “要是有怎么办啊?”林故若改去容磊裤兜里寻找打火机和烟,她其实摸到了,不过起了坏心眼儿,故意往下探。   容磊牵着她的那只手骤然发力,把她往自己胸口拽,哑着嗓子警告,“男人的裤兜不能随便摸,知道吗?”   “是吗?”林故若杏眸圆睁,好奇且无辜,“可我不是故意的。”   “是。”容磊颔首,亲了下她的额头,“每次你让我慢点儿轻点儿,我说下次一定时候,想的也都是下次一定,没骗你。”   林故若咬唇,倔强地回单音节,“哦,反正也不怎么行吗。”   容磊耸肩,“希望你能一直这样说。”   林故若指腹推开烟盒,快速的抽了只递到容磊嘴边,奶凶奶凶地讲,“张嘴!”   容磊轻咬着烟,垂眸看她,唇角依然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林故若把银白色打火机在手里反转,炫技似得把玩了圈才拨弄开外壳,幽蓝的火光倏然腾起,点亮彼此的眼眸。   那簇微弱的火苗燃亮容磊唇间星火,被盖灭。   她安静就站在容磊身前,仰着头看容磊慢悠悠的吞云吐雾。   雨从伞上滑落,砸到地上,在脚边溅起朦胧的水汽,这个世界被暴雨倾覆,仿佛只有他们存在。   ****   彼时可能比容磊对林故若更上心的那位刚好推开窗,伸出手去触摸窗外的水。   他的屋里只有桌前的那盏灯亮着,光亮打在他银白的发上,背影萧索。   冰凉的雨水扑打在手臂上,慢慢地有水洇湿袖子。   白君安终于清醒下来,收手转身露出张漂亮的脸,狭长的凤眼半敛,令人看不清神情,他借着手上残存的雨水把头帘往后撸。   露出柔和的五官,没有棱角,很温柔的一张脸。   这让很多人在第一眼看到白君安的时候会觉得是个短发中性美人,而不是位少年。   白君安的这间卧室只为了一个人准备,右侧的白墙上贴满了照片。   有高中校服带着奖牌的、有晚宴上被抓拍的、也有毕业纪念册上的单独裁出来的单人照……甚至还有幼儿园萝莉时期,能看出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   照片上的女孩子生了张明艳的脸,狐狸眼狡黠明亮。   桌前就是个手写的白板,白君安斜坐在桌子上,看着对墙上的照片,唇角弯弯,笑了起来。   他不笑时温柔,笑起来则莫名的多了似邪气。   执记号笔,白君安在白板上写下新的时间点。   [18.8.21 林故若回国]   又画了个分号,在旁边潦草的补了几笔自己的分析。   [两个月前毕业,二十三天之前送走了自己在美国的病人,这次回国大概率会留在国内]   他一顿,换了只红色记号笔,一笔一画,认真的写下两个字。   [机会]   随后白君安仍保持着斜坐桌子的姿势,伸长手臂从墙边捞来把大提琴。   暖橙色的灯光安静的淌在枣红色琴面上,流光溢彩。   他把琴卡在大剌剌的腿之间,原本松散的身板却不自觉地挺直。   白君安抱过大提琴,却没有马上开始拉,他继续抬头看了一会儿墙上林故若的照片,目光痴缠。   笑起来时候露出小虎牙,笑容带着邪气。   白君安忽按住琴弦,扬手挥动琴弓。   起调高亢悠扬的音调,白君安只有一把大提琴,但足够让一只交响乐团里的其他乐器相形见绌,然后他开始转拉低音,闷沉的琴音和窗外的雨声交汇起来,如泣如诉。   一曲终了,白君安起身,弯腰对着整面墙上的照片鞠躬敬礼。   他持布擦琴,擦得很仔细。这是许多年前,他尚未成为演奏家时就有的习惯,那时在母亲的监督下,白君安每日早晚要擦琴两次。   忘了会挨打或被呵责,久而久之对擦琴这件事出乎意料的偏执。   不过好像不光是琴,他向来很偏执。   狂风乱翻书,摊开的笔记本不知何时被展到某页。   开头的笔记清秀,赫然是。   [17.2.14 情人节 我在窗外看到了她和她现在的恋人,他们看起来很幸福,这幸福总有一天会是我的。] 第二十六章 。   伞下被雨幕隔绝出来的世界隐秘又梦幻,但极容易被打破。   不需要什么动作,狂风吹卷着落叶就能够侵入只有容磊和林故若两人的世界里。   容磊叼着烟,给林故若一个眼神,她就知道该伸手帮他取下来,让他吞吐了。   如此熟络和默契,是岁月赠予这对恋人的恩赐。   来回抽送了几次烟以后,这只强行被林故若要求的烟抽到尽头,沉默也该就此被打破。   尼古丁的味道凛冽,混合着容磊身上的沉木香,出乎意料的迷人。   林故若用力嗅了嗅,脚尖踢开一圈水,她盯着容磊,顾盼生辉,莞尔讲,“你听过这句话吗?”   容磊瞥了下她胸口,这条裙子是宽松款,架不住某人曲线玲珑,依然撑起了事业线,悠悠然调侃,“若若,你这种胸大的人是不是都摸不着良心说话,哪句啊?”   “……”林故若思路一时跳脱,才发现自己不光是心跳漏掉半拍,话也漏掉了半句。   她单手在空中虚虚的画出个圆型,“就那句,我当然不会试图摘月,我要月亮奔我而来。”[1]   “听过。”容磊毫不犹豫的肯定,“这电影是我和你一起看的吧,奥黛丽赫本《龙凤配》。”   “是哦,是我们一起看的呢。”林故若浅笑轻言,不过第一句是网络流行语了,后面还有一句,“可是月亮奔我而来的话,那还算什么月亮。我不要,我要让它永远清冷皎洁,永远都在天穹高悬,我会变得足够好,直到能触碰它。”[1]   容磊漫不经心地发问,“所以你铺垫这样多,究竟想些说什么?”   林故若仗着自己有多余的手去捏容磊的耳朵,没有太用力,捏过就换了动作,食指指骨去刮蹭他的鼻梁,嘴唇,最后是喉结。   “你猜。”林故若的嗓音稍哑, “月亮孤高,所以我选择永远走在月亮下,起码共享他的光。”   她平日里是清亮的声线,可甜可盐,随着自己的长相和需求变调,此刻带着丝丝缕缕的慵懒和迷惑。   容磊开扇的桃花眼半睐,学她一起不说人话,“那我记得这电影台词还有后半句吧,若是月亮可以不顾天穹高悬,奔你而来,那也一定是因为你足够优秀。   ”   都是万年的狐狸,在猜心和绕弯这条路上,林故若和容磊你追我赶,谁都不落下风。   林故若握着容磊的哪只手又紧了半分,她在一起倾身。   与胸膛贴伏在一起,能感受到彼此呼吸带动着对方的身体欺负。   她轻轻的朝着容磊的脖颈吹了口热气,“不装了,我直说了,我想说我爱你。”   “嗯。”容磊不以为意的低哼,慢条斯理的把后半句讲完,“爷早好几年前就知道,因为爷也爱你。”   雨下得更大,噼里啪啦的在诘问大地。   伞下一片火热,林故若单手环搂着容磊劲瘦的腰,防止自己因为腿软而滑下去。   他们肆无忌惮的亲吻彼此,唇齿纠缠,像是要把彼此拆骨入腹。   直到林故若眸里噙满了水汽,眼角的薄红初现,容磊才肯放她平息片刻。   “怕了?”容磊舔着唇角挑衅,“大半夜的突然表白,没胆子负责?”   林故若气喘吁吁的回怼,“闭上你的嘴。”   “我就有嘴,我就叭叭。”容磊的气息也不算均匀,不过占了性别优势,肺活量好上不少。   他痞笑,牵着林故若的手曲手臂把人再次往自己胸前压,“能让我闭嘴的方法只有一种,若若你懂得。”   林故若是随走随停的,他们站在的地方在金融商业区的门口小广场。广场上的端水似的树立了两位经济学之父“凯恩斯”与“亚当斯密”的雕像。   雨水瓢泼洗涤过两位伟人,又润入绿地的花木里。   她深呼吸,又一次主动吻上去。   吻得太热烈,足够填平所有罅隙,所有事情都被抛到九霄云外,眼里心中只有面前这个人。   又车灯穿破层层雨幕,灯光打亮他们的身体,又消失。   林故若借着伞骨上悬的小桔灯看清楚容磊,更看清出容磊眼睛里的自己。   若能永远停在这一瞬就太好了。   ****   说是出来宵夜,实际上大半的时间都用来在雨中接吻,随便找了家还开着的潮汕粥底火锅填满了肺腑。   林故若白日里睡得太足,睡意全无,她同样躺着的唯一原因是给某人充当人形抱枕。   容磊分了条手臂给她枕着,自己侧躺,把她全然拥入怀里,闭着眼虔诚的吻过她的额头,低低的道过声,“晚安,爱你。”   林故若含笑回了声,“晚安,爱你。”   没过多久枕边人呼吸就匀称起来,林故若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安静的看容磊的睡颜。   他的长相太凌厉,只有闭眼睛沉眠时才少了锋芒。   看人睡觉实在是件没什么意思和意义的事情,林故若少女时代从来不做这事。   ——虽然他们年少时精力都非常旺盛,忙于竞赛之流,词典里从未拥有过午睡的概念。   林故若不知道自己才暗黑里看了容磊多久,被照顾的太好,得到了全部的偏爱。   她经常会忘记自己偷听过的墙角,可发生过的东西就是真实存在的,没办法全部抹去。   多年来她不曾提及,恣意享受,在爱意里翩然起舞,但终将分离的念头终究是手上的倒刺。   偶尔出现,不拔没什么,顶多碰到了觉得有微弱的痛感,轻蹙眉头就可以忽略,选择拔掉撕不好就会见血,带来更大的痛楚。   林故若四季都涂护手霜和护甲油,预防有加,可倒刺依然会悄悄出现在日夜颠倒的ddl期里。   不过算了算了,都算了吧,现在就挺好,不去拼死拼活的争那口气了。   所有人最后都会走向死亡呢,难道就因为会死,提前不活了?   林故若在狂风暴雨和缠绵湿吻里想通,她用脸颊蹭了蹭容磊的肩膀,闭上眼睛。   没多久这安稳的小憩就被腹部的胀痛的打破。   林故若猜测是大姨妈如期而至,她轻手轻脚,很小心的把自己从容磊怀里挣脱出来。   某人搂得太近,光是在不弄醒他的情况下脱离,林故若就先发了身汗。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床上原本应该在睡梦中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林故若原本的计划是去卫生间垫张卫生巾,然后去厨房烧水,最后去书房药箱里拿止痛药,在原路折返躺回来。   计划非常周密,看起来万无一失。   失在有人为她准备好了一切,林故若人才进卫生间,就看到盥洗台上面点了个毛巾,上面放着拆好的止痛药和一个粉红色保温杯。   保温杯里是红枣桂圆水,没加红糖,她不喜欢。   她对着镜子笑得像个两百斤的胖子,笑着笑着就呛出眼泪,又匆忙的打开流水,把眼圈里打转的泪水小心的蹭干净。   容磊向来浅眠,林故若动得时候他就发现了,不过懒得拆穿给对方加心理负担,索性就装到底。   夜雨催人眠。   林故若这个卫生间呆得时间实在太长,长到她回来时候,容磊是真的又迷糊睡着了。   她小心地躺回去,忽然被容磊再度扯进怀里,脊背贴着胸膛,林故若乖巧地在他怀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容磊温热的手掌摩挲了片刻,终于停留在她的腹部,开始充当恒温暖宝宝的作用。   “容磊?”林故若轻声唤他名字,却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在睡梦里,潜意识记得还有个人没回来,要揽她抱怀里,给她暖肚子。   不过是谁执念深重而已。   ****   月经期易困乏嗜睡,林故若从前没这毛病,昨晚容磊怀里太暖,又是无梦天明。   她在饭菜的香味里醒来,寻着味道探出卧室的门,发现容磊正在开放式厨房布菜,当然,菜毫无疑问是酒店厨子做的。   用容磊的歪理邪说来讲,“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一个电话,专业厨师为您排忧解难,放过厨房,真爱你我它。”   林故若勉强接受这个说法,毕竟她做菜水平凑合,能吃,但没有酒店厨子好吃。   “去穿鞋,过来吃饭。”容磊抬眸睨了她一眼,把手里的瓷碟摆放规整。   “懒得穿了。”林故若双手举到脑后,左右晃头,松动着肩颈。   容磊好脾气用夹了块红烧小排到碗里,朝她走过去,把浓油赤酱的排骨塞到她嘴里。   林故若腮帮微动,再低头吐出来时候,排骨被啃的干干净净。   “尝过味道了,现在该回去穿鞋了。” 容磊微笑说,“阿柴看了你啃的排骨都快哭了。”   阿柴顾名思义,是只柴犬,憨态可爱,是朋友家的狗,常年带到赛车俱乐部和改车厂给这群觉得别人家宠物就是香的主玩。   林故若笑眯眯的点头,嘴上配合道,“好的。”   脚下踩了容磊一脚,为了防止被打击报复,转身就往房间里跑。   三分钟后,林故若因一桌美食折腰,重新和容磊坐在了同一张桌子上。   对面那人已经穿得衣冠楚楚,西裤慰贴、衬衫板正,仅差条领带和外套就能出门的模样。   林故若则是清凉睡裙,一条腿随意的踩着高脚凳的栏杆,无情地干饭工具人。   她早上不习惯吃太多东西,零碎吃了个遍就停下。   容磊推过杯清茶给她用来漱口,懒洋洋的问,“这次回国不走了,有什么打算?”   “我还以为你要替曲楚问问应长乐呢。”林故若仰头灌下清茶,眼巴巴的看着容磊身后的西瓜鲨鱼果盘。   “……应长乐关我什么事?她又不是我亲妹,表的。”容磊叹了口气,起身用果盘换掉了原本摆在林故若眼前的菜盘。   林故若满意的咬着西瓜球,水瓤的,汁水在口腔里冲撞,“那也不替闻落行问舒悦窈啊?”   “还没那么闲。”容磊耸肩,无所谓道, “除了你的事,别人我懒得知道。”   林故若睡饱,心情大好,戏精上头,单手捂着自己胸口,另手筷子敲碗。   引吭高歌,节奏感十足,“好感动、你的出现、你的笑、令我神魂又颠倒、你是我最佳男主角。”[1]   容磊长腿交叠,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等她自嗨够了,淡淡吐出句,“来,若若,继续,再唱八百字,唱出对我的爱慕之情。”   “……”林故若梗住,“我就知道这一句词。”   “嗯。”容磊颔首,起身越过桌面用手掌去探她的额头。   又在林故若不解的目光里摸自己的额头。   容磊冷静的作出判断,“二百五十度高烧,也不用抢救了,晚上回来我直接送你回家算了。” 第二十七章 。   “你走开!”林故若拍开容磊的手,娇嗔道,“你才发烧,你全家都发烧。”   容磊欣然接受,好整以暇地回她,“那你的确是我家人。”   林故若无能狂怒,“……滚吧。”   被暴雨洗涤过的天蓝得一尘不染,光冲窗口落进来,斜洒在餐桌一角的白玫瑰上,露珠折射出五彩斑斓的颜色。   容磊确认过林故若今早想喝什么后再度转身去吧台为她冲咖啡,语气平淡的陈述,“我三十分钟后滚。”   “哦,关我屁事。”林故若愤恨地用勺子往嘴里怼果肉球,用力咀嚼。   仿佛她嚼得不是果肉,而是容磊一样。   咖啡豆散发着浓郁的醇香,容磊熟稔的从冰箱里找到榛果酱,用勺背在玻璃杯上抹出个心形,再往里面叠冻好的牛奶冰块。   热咖啡被倾倒入冰块中,噼里啪啦的冰块碎裂声交错响起,杯口冒出丝缕的白雾。   容磊把挑好的这杯榛果拿铁递到林故若眼前,又摸了摸她的脑袋哄自己家小狐狸,“行,我错了,别气了。”   林故若喝人嘴也不短,她仰头睨容磊,“你错哪儿了?”   “不该对你说实话?”容磊稍顿,迟疑着试探。   “容磊!”林故若震惊,她磨牙,骂骂咧咧的嘟哝,“也就是和谐社会把你给救了。”   容磊笑意盎然,“别介啊,我要是死了,心疼的还是你。”   林故若不肯理他,安静的又抿了口榛果拿铁,奶泡沾染在唇角,她自然而然地伸舌头舔掉。   “……”容磊喉结滚了滚,反手敲响桌子,温润问,“所以你今天有什么打算?”   从今后改到问今天,一字之差,是种无形的退让。   “一会儿应该会先去安宁医院看一眼,然后回趟家,中午在家吃饭,下午陪舒悦窈去雍济宫烧香,晚上还没定,再说。”林故若的调子懒倦,“明天应该上午也应该在安宁医院先尝试着融入国内临终关怀的环境,我决定留在国内了,大概率是和以前一样,做志愿者工作。”   她多答了一天的行程,实际上间接回应了容磊问的今后。   我决定好了,今后长留南平,别再费心去猜。   林故若慢条斯理地喝完这杯榛果拿铁时,容磊还稳坐在她对面看财经新闻。   等她站起来准备进卧室换衣服,这人又马上跟了进来。   他们的衣柜足够大,柜门打开后完全可以遮挡住另一个人的存在。   林故若全然不在意的折开柜门,挡住容磊的视线,自己随意挑了条裙子。   她弯腰套裙子的瞬间听见“咔哒”声,那扇柜门被容磊手动合上,林故若全然暴露于他面前。   林故若这人没什么特别好的优点,但就是人比较刚。   你不让我好好换衣服,我不让你好好上班,她非常干脆的把套到一半的裙子又脱掉。   站直身体微笑注视着容磊,“想看点儿什么?大爷我配合你啊。”   容磊的眸光晦暗,落在团被粉白蕾丝包裹的白雪上,边系自己的袖扣,边淡淡开口,“我看点儿什么不应该吗?做人没点儿感恩之心?那不是我一手带大的?”   “……”林故若当即拿裙子扔向容磊,准确的盖住他的脑袋,自己则朝他扑过去。手勾住脖颈,双脚离地,树袋熊似得抱住他,“你再说一次!我本来就有料!”   “行行行。”容磊揽着她的腰,掌心是细腻的一团凝脂,他拍着林故若的背安抚道,“你胸大,你说得都对,行了吧。”   林故若气急败坏,“你是不是敷衍我!”   容磊冷静的往烈火上烹油,祭出致死语录,“你要是这样想,那我也没有办法啊。”   听听,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   林故若张口就去咬容磊的肩膀,咬住就不松口。   这样的姿势注定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在林故若看不到的地方,容磊并没有没什么多余的动作,对她的玩闹听之任之,并体贴的搂着她,防止她滑下去。   只是舌尖顶着上颚,大脑在飞速运转,盘算着自己今天有什么事情做,可以压缩到几个小时内,如果旷工会怎么样。   成年人的深夜是属于他们自己的,清晨则不是,总是要上班的。   上午有很重要的会议要开,容磊不到场,就没人能做决断,他必须去。   林故若为所欲为地在容磊定制的丝质衬衫上留下牙印的水痕,容磊则温柔的吻上她的发旋。   正午的阳光穿透半敛不敛的镂空纱帘,在红木地板上作画。   他们的嬉闹最终被乍然响起来的闹钟宣布终结。   容磊早习惯了这样的生物钟,他不需要闹钟,所以吵闹起来的闹钟无疑是林故若订的。   响起来时林故若还沉浸在自己“赢了”的狂喜里,眼神有点儿迷离的看着容磊。   “你闹钟响了。”容磊不轻不重的捏她的后颈,“该换衣服搬砖去了若若。”   最后是容磊帮林故若拉上的裙子拉链,她选了条淡紫色的素调长裙,没有繁琐的装饰。   指尖在挂耳坠的架子上点半天,选了个宝蓝色的耳钉戴好。   林故若对镜画淡妆,她的化妆镜里忽然出现容磊的身影。   容磊正在她背后,借着她的镜子给自己系领带,是条绛紫色的丝质领带,腕上是宝格丽Octo系列的机械表。   蓝色表盘在光照下高华无比,和她白皙耳垂上的那抹蓝相映成趣。   “你学人精。”林故若粉唇开合,吐槽道。   容磊原本是自己系领带的,闻言干脆的停了手,反身靠坐在她化妆台的边缘上,垂着眼无耻讲,“我就学人精,你拿我怎么样?”   林故若长睫毛轻颤,忽然伸手去拽他的领带,牵着容磊低下头,软语浅笑道,“我不能拿你怎么样,怎么样了还是我心疼。”   葱白似得手指在绛紫间翻转,林故若非常迅速的为他打好领带。   化妆桌立在落地窗边,光线良好,就在容磊觉得这幕温馨十足,值得一个告别吻的时候。   林故若拍了两下手,指着卧室大门的方向下逐客令,“现在你可以滚去上班了,还有七分钟你迟到,我建议你下楼就先跑两步。”   ****   容磊喜欢玩车,免不了有许多座驾,这家常驻的酒店地下停车场里就停了三辆。   林故若的车停在家里,她随便挑了辆兰博基尼开走。   清平园是陵园,坐落于南平郊区的半山腰上,新雨过后,空气中满是泥土的气息。   今天不是什么祭祀的节日,园里来拜祭的人很少,林故若停车入园。   轻车熟路的跨过一阶阶青石台阶,先看到的是父亲宽厚高大的背影。   “来了啊。”林父没有回过头,温和说。   林故若又迈上一阶,和父亲并肩站,她看向墓碑上的照片,那是张很漂亮的彩色照片,丝毫没有随着岁月而褪色。   照片上的女人笑靥如花,是张和林故若有七八分相像的脸,怀抱着捧白玫瑰,目光温柔又平静。   这让你根本无法想象到这个时候的她已经经历过三次化疗,头发全部掉光,带的是假发,浑身病痛。   人仿佛到了某个阶段是对自己身体有预感的,母亲爱美,有许多照片。   可那天她突然提出要化妆打扮,让林故若从她精心种的那两坛白玫瑰里选最漂亮的束好给自己当装饰物。   拍完了母亲交代,“百年以后我的遗像就用这张吧。”   林故若其实是不喜欢种植土生花木的,她觉得累挺,不如直接去买,水生倒是很喜欢,因为不用打理。   除开小学科学实践课要求种植什么之外,她从没主动养过土生植物。   可母亲生病开始,林故若就在花坛里埋下了种子,悉心打理,说要为母亲种整个花圃的白玫瑰,等病好了后,年年春日坐在院子里就能观花。   母亲很坚强,咬着牙配合治疗,从没有放弃过对生的渴求。   无论是医生、母亲、还是家人都在这件事情上尽了全力,林故若更是因母亲读去医科。   世间好物不长留,仍是留不住的,许多年过去了,院子里的白玫瑰每年都开,墓碑上的人捧花微笑。   林故若觉得母亲应该是看得到的吧,如果看不到的话,自己会替母亲看个遍。   “我回来了呢,这次不走了。”她静默地站了一小会儿,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回答父亲,也回答母亲。   轻风拂过墓前的花盆,白玫瑰微微摇曳,像是母亲在给她回答,说知道了。   林父弯下腰,从带来的袋子里拿出瓶白酒,接着是小酒杯,连着摆了三个,把酒斟满后却没再动那酒。   “中午想吃什么?”林父从发妻坟头的贡品里挑了个圆润的桔子递给女儿,“新带来的,你替你妈先尝尝,路边卖桔子的老头跟我说包甜,我看他挺大岁数的,就包圆了。”   尝味工具人林故若默默的接过来桔子,低头正剥着皮,就听见自己老父亲又慢吞吞的讲,“要是酸的话,你就都带走,给容磊吃吧,他不是就喜欢吃桔子吗?”   “爸。”林故若非常感动,喊得很大声。   林父“哎”了声答应,终于分给女儿眼神,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模样,气愤道,“这桔子居然有这么酸?那老头骗我!”   林故若连忙把手里没剥完的桔子举起来给父亲看,冲着父亲竖起大拇指解释说,“不,爸,我只是通过今天这件事,才发现,原来我真是你亲生的。平时我老觉得你对容磊比对我强,以为我是充话费送的,他才是您和我妈生的,现在看来是我误会您了。”   “……你这倒霉孩子。”林父吹胡子瞪眼,“我那不是心疼你才对容磊好的吗?”   林故若把桔子的白色脉络扯干净,扔了瓣道嘴里,汁水丰沛,很甜。   她困惑地反问,“对容磊好和心疼我沾什么边?”   林父观察着女儿的表情,反复确定桔子不酸后,自己从她摊开的手掌里掰了小半拉,中气十足的教育道,“你自己什么做饭水平,你自己心里没有个数了吗?你把容磊吃进医院,照顾他的不还是你?闹心的不还是你?”   “行行行。”提起这事林故若脑壳就嗡嗡地,是她理亏。   那年她头一次学做饭,光是菜单就参考了三个,还找了朋友语音连麦远程参考,万事俱备,麻婆豆腐和孜然炒鱿鱼做得像模像样。   做完朋友喊她出门拿个东西,等回来时候容磊已经把饭菜打扫完了,赞不绝口,愣是没给林故若留。   晚上容磊因胃疼去急诊,林故若忙前忙后,陪他挂了半宿水,最后自己先靠在他肩头睡着了,都还不知道问题出在自己的“美味晚餐”上。   不过她第二次撸起袖子下厨时候,发现自己家的调料瓶上突然多了标签纸。   林故若习惯性的拿起“盐”罐,发现上面赫然是手写的“食用碱”。   她愣在原处许久,默然无语,食用碱是纯碱和小苏打混合物,适量可以使食物可口、过量则中和胃酸导致腹痛、腹胀气。   最关键是食用碱加多了味道很奇怪,会发苦,极少有人会食用食用碱过度,除非是个傻子。   这事开始是被林故若当作谈资来嘲笑容磊傻得。   “你说这人是不是傻,菜味不对都不知道啊。”   结果听过这事得每个人都非常委婉的表示,“容磊真是个好男人,我很同情他,为了不伤你自尊还全吃了,要我的话,顶多不拆穿,吃两口意思一下,趁你不备我就偷偷给倒了。”   任由林故若怎么解释那几天容磊恰好人在重感冒,失去了味觉,香水用量都是自己给他喷。   感冒的人嘴里发苦,口味独特,就是酒店厨子和自己家阿姨熬的砂锅粥容磊也说苦,是他自己没尝出来。   都没用,朋友们不信。   圈子里的比容磊和林故若捞水中月更出圈的是这句。   不知盐碱林故若,三好男友容大磊。   林故若曾非常好奇地问创造出这句顺口溜的顾意,“容大磊这名字多难听啊,还如叫容小磊,贼可爱。”   “我大不大,你不清楚?”容磊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无情扼制住了她的好奇心。   这事衍生出来的后果还有每次林故若说她下个厨,她的朋友们马上直挺挺的从沙发上起来冲进厨房吵架,或者按住她打开外卖软件。   她不知道的事情其实还有很多,并且完全没能感知到危险的降临。   就比如说现在,OM会议室里的气氛难得松懈下来。   会议刚刚到中途,对方公司的人离开会议室去接电话,容磊正坐在转椅上给自己求过婚的好兄弟们发消息。   萧恕和易轻尘几乎是同时收到容磊的消息。   内容如出一辙,估计是复制黏贴的。   容磊:[兄弟,求婚设计哪家强?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我下午就想求,你俩给我推荐下。]   下一秒容磊就发觉这样分头聊天效率不够高,干脆拉了个三人群。   并直截了当的改群名为“求婚大作战”。   萧恕和易轻尘回复的都非常快。   Shu.:[不借钱、不买保险、和号主不熟,号主欠我三十万,他结婚也没用,不随份子。]   易轻尘:[不理你就算了,还拉群,盗号狗死全家知道吗?]   容磊:[……我准备去和若若求婚这事,在你俩眼里就只有我被盗号才可能发生?]   Shu.:[你现在在六院哪个病房呢,等我有空去看看你。]   南平六院,南平著名精神病医院。   容磊:[我认真的。]   易轻尘:[@Shu. 重症是不是要关起来,允许人去探视吗?] 第二十八章 。   所谓真朋友就是能在你酒后不拦着你跳海、撞电线杆子,且在旁边录视频的人。   与之相对的是他们会为你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竭尽全力去做事情。   容磊说完“我认真的”之后,刚刚那位出去打电话的人就回到会议室里,没过两分钟洽谈重新开始。   容磊在这个刚建立的“求婚大作战”群里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   [下午若若应该去烧香,我想在寺庙门口求婚,先去忙了,等会儿回来。]   萧恕和自家女朋友异国恋,这几年别的不会,搞惊喜最有一套。   而易轻尘……离婚了都能再追人回来复婚,你别管是不是跪着求人家回来的,反正是经验丰富。   他们各自为容磊出谋划策,最后再进行整合,中途还拉了两位专业求婚策划的选手进群。   一个多钟头后,结束了会议的容磊手机屏幕上消息刷了满屏。   群里已经为容磊设计出了两套绝佳、据说没有女孩子能扛得住的求婚策划案。   甚至钱萧恕都帮忙先打好了,道具什么的正在准备中。   求婚策划师不愧是专业的,多次强调,只要钱到位,两个小时之内东西全备齐。   世上最不操心的求婚者——容磊。   开个会的功夫,什么事情都定下来了。   收到容磊消息的时候林故若正葛优躺在自家别墅的客厅里,单手抚摸着微微凸起的腹部,对着大伯母摇头如拨浪鼓,“不不不,我真的喝不下了。”   “你这孩子净瞎说。”大伯母笑着看她,和蔼讲,“汤又不沾什么肚子。”   林故若绝望的讲,“我真吃饱了。”   她满打满算三个半月没回国,今天家里算上保姆阿姨一共五个人吃饭。   林故若他爸、他大伯父、他大伯母以及保姆阿姨,每人做了两道拿手菜。   菜量之大,一张圆桌摆不下。   有个非科学定律是:你外出许久,刚回家的头三天极亲生,饭来张口,衣开伸手。   林故若不幸处于刚回家第一天,第一顿饭。   她全程只做了一件事,埋头扒自己碗里的饭菜,刚刚吃到顶了,林故若准备起来绕着桌子转了两圈,先消消食。   坐得最近的保姆阿姨眼疾手快的按住林故若的肩膀,用力把她按在原位,自己霍然起身,体贴讲,“盛饭这种事,你就喊阿姨来就行,怎么在外面呆了几个月,还跟阿姨客气了呢。”   这个保姆阿姨是母亲年少时的小闺蜜,后来她丈夫意外离世,肚子里的孩子也因悲伤流产。   母亲和大伯母的身体都比较赢弱,就喊了小姐妹来家里照顾饮食起居,为了不伤感情,给市场价月嫂的工资,顺便把客房给她居住。   十多年相处下来,说是保姆或者阿姨,其实是更贴近于亲人的存在。   林故若从小就苗根正红,坚持不浪费粮食,她是含着眼泪吃完了多余的小半碗饭。   大伯母和阿姨还心疼不已的交流,“孩子一个人在国外就是不行,你看看,都瘦什么样了,吃点儿家常饭都吃哭了,得多思乡啊。”   她们交流完毕后还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林故若,希望她能对今天的菜做点儿什么点评。   林故若想夸几句,结果张口就打了个大大的饱嗝。   大家笑作一团,她终于得以下桌,奈何刚调整好葛优瘫的姿势,手边就多了一盘果盘。   “大伯母,你先放一下吧,我回容磊个消息,回完我就喝。”林故若沉着应对,她晃了下手机,末了真诚的发问,“可以吗?”   “可以、可以,你们先唠。”大伯母频频点头,“小年轻的感情好,唉,对了,我和你阿姨还给容磊留了菜,少吃外卖,我现在去把保温盒给你放门口,走的时候一定记得拿。”   林故若乖巧应,“好的,容磊说特别想吃大伯母做的红烧牛肉。”   大伯母闻言一拍大腿,“正好,家里备了尚好的牛肉,上午你大伯父抢我灶台我才没给你做上,现在我就去给他做,做好给你装走!”   “嗯嗯,辛苦大伯母了。”林故若道歉。   “谢啥谢。”大伯母嘀咕,“等下记得喝汤啊,别凉了。”   林故若终于倒出手回复容磊。   狗比:[你下午和窈窈约了几点去拜佛?潭柘寺?]   你若:[去雍济宫随便拜一拜,我这边再开到潭柘寺,怪麻烦的,和窈窈约了两点半,具体看情况。]   清平园坐落于南平东边,潭柘寺坐落于西边,直线距离七十公里,林故若实在没有这个自虐的习惯。   你若:[对了,我大伯母说给你做红烧牛肉,你晚上如果没事,就早点儿回酒店。]   狗比:[嗯,我这边下周的日程大概出来了,下周四能开始休年假,到时候去海边看日落?]   你若:[好的哦=w=。]   林故若今天吃的很饱,心情极佳,去看了母亲,桔子也很甜。   她决定把容磊的备注改掉,毕竟现在看容磊,似乎也没有那么狗了。   指腹在屏幕上摩挲半天,林故若删删改改,最终改好了备注。   切出来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消失以后,显示出容磊的最新备注。   [稀客]   杨千嬅有首歌名为《稀客》,歌词中有一句:情人如期相爱至到分开,就在命书中批过,在最后,都化作乌有。   林故若觉得很合适他们,毕竟就连常规婚礼誓言上。   简述完八百字相爱理由和无论贫穷富贵后,末尾都是那句,“直到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   最后总要分开,宇宙里化成尘埃,再相遇。   稀客:[下午我看看,如果没事的话,我去雍济宫找你好不好?]   你若:[行。]   她答应的太干脆,讲完从果盘里挑了个山楂咬着解腻。   殊不知容磊在收到她肯定的回复后,已经驱车离开公司,更没有察觉到那辆半途相遇后,一直跟着自己开进市区的车到底是否是真的同路。   两个小时后,白君安收到了来自私家侦探的电话。   “老板,你让我跟的人,刚刚买票进入了雍济宫,她一个人进去的。”   “知道了,挂了吧,今天你可以收工了。”白君安的音色阴郁,令作私家侦探为生的前职业狗仔童七不寒而栗。   童七是三年前爆料某大明星丑闻后被业界封杀的,走投无路之余开始做私家侦探的,第一单业务就是这个雇主。雇主给钱大方利索,还经常报销她出国旅行的费用,要求仅仅是林故若的几张照片。   钱多事少离家远的好工作,童七在当狗仔之前是站姐,出图水平极佳,两人的雇佣关系一直非常融洽。   此刻童七放下手里的高倍望远镜,沉思半天,仔细回味了下雇主的语气,吓得浑身冷汗,感觉这雇主该不会是什么威胁份子吧。   不会吧、不会吧、自己不过是帮人跟个行程罢了,别搞出人命来啊。   童七跟了林故若这样久,虽然不认识这个小姐姐,却也知道她是个很不错的人。她搓了搓冰冷的手,决定自己先不走,万一等会儿出了事,也好帮忙报个警。   坦白从宽,真要是出事,起码能争取宽大处理。   白君安是真的没想过对林故若做什么,他不过是刚刚才睡醒,气压自然低。   “在雍济宫啊。”白君安平躺,看着白墙,差点儿笑出了声。   他目前独居的地方离雍济宫打车堪堪三公里的距离,两年多了,对林故若了解了那么多,还一直没有正式会晤和自我介绍过自己呢。   也该是时候认识一下了。   于是白君安直挺挺的坐起来,洗漱、从衣柜里挑了件白衬衫,对镜调整人畜无害的眼神和笑容,最后抱着他的大提琴上车。   他不需要创造偶遇的机会,在街边拉大提琴,就足够引人注目了。   ****   俗话说得好,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快,这话无差别针对所有人。   林故若无条件尊重每个人的信仰,虽然她自己本身没什么信仰,但如果非要说她信仰缺失,又有非常大的瑕疵。   现代科学技术,林故若心中永远的神。   如果是她自己选地方见面,肯定不会选在寺庙,今天的约会地点是闺蜜舒悦窈约的。   情路不顺的人似乎总是要祈求点儿什么才能有心理安慰。   毕竟感情和玄学本质上毫无差别。   问题出在林故若回城跑高速,开车时没看过手机,一脚油门到了地方,才发现舒悦窈四十分钟之前就发来了消息。   你窈:[闻落行的助理给我发消息,说他胃穿孔进医院了,我想去医院看看他死没死,今天就先不拜佛了,喵喵哒,改天在一起吃饭,死了我喊你家灵车来拉他走。]   林故若挑了下眉,表示理解。   你若:[行,我家殡仪馆的大门,时刻为他开放,死者为大,拜佛什么的,不着急。]   你窈:[姐妹,敞亮[双手合十]。]   来陪人拜佛,陪的人没来,可既然都到门口,本着来都来的国产传统异能。   林故若果断的花了二十块钱门票入场。   雍济宫坐落于南平市内,早先有帝王出生于此,后来受国家扶持。   位置极佳,加上传说祈愿极灵,导致一年四季都香火鼎盛。   通往主店的道路两侧是参天古树,阳光从叶片的间隙落下来,满地斑驳陆离的光影。   远远地就能看到大殿里的青烟缈缈。   林故若整个下午都空出来无事,她避开了中间的大路,沿着绿化带旁边,慢悠悠地朝着主殿踱步。   余光里全是清新的绿,忽然不知道为什么掏出手机,特地找了个角度,拍了张绿树成荫的风景照,给容磊发了过去。   大多数来礼佛的人皆有所求,林故若的步子和他人前往正殿地速度形成了显明的落差,她在门口领好香,怀着敬畏之心埋入正殿。   人很多,涵盖各个年龄段,有白发苍苍的老年人,也有怀抱着婴儿的夫妻,还有坐在轮椅上被人推进来的青年。   林故若去灯油处点香,她不信神佛,却因为家里的原因,有熟练的点香技巧。   点香的人多了,灯芯的火稍微分岔,林故若注意到身旁有双饱经风霜的手,腕上有圈塑料袋的痕迹,不知是什么原因,微微颤抖着,正不停地再尝试点燃,点到香上半截都被熏黑了,还没能点燃。   “你先蘸一点儿油,然后斜着拿,这样比较容易点。”林故若好心提点道。   对方果然听劝的照着她说的方法来,终于燃起。   跪拜行礼用的蒲垫能容纳人数很固定,前人磕头磕得虔诚,后人自是不会去催促。   林故若安静的持香排队,闭眼先直立对着佛像鞠了三躬。   她睁开眼,又是那双干瘪的手,真打眼看过去,又觉得诧异。是个长发盘成髻的中年女人,面色蜡黄、唇无血色,有双明显和年龄不符的手,手腕上挽着个片状的塑料袋子,那塑料袋在微风里飘摇,实在太过惹眼。   林故若终于顺着看过去,发现女人手腕上别着的是协和医院的CT病历袋。   女人明显是不常求佛的样子,她正局促不安的观察着别人的模样,用力模仿着,生怕哪里不对,冒犯了神明,所求会不灵验。   只见她眼神极虔诚的,口里咬着并不标准的普通话,在喃喃自语着些什么。   “观世音菩萨,求您一定要保佑我娃,孩儿他爹在外打工努力赚钱,我才一个人来的,绝没有不尊重您的意思……医生劝我们放弃,但就算是倾家荡产、卖血卖肾,我也要救我娃,如果有什么福报因果,都请让我一人抗下吧……”   林故若无意偷听,可女人的声音依然断断续续的传入她的耳朵里。   死生亦大矣,谁都没资格去劝别人该怎么选择。   她短暂的了解过前因后果,不过长叹了口一气,甚至无法在求佛时为这个擦肩而过的陌路人多许一个愿望。   终于面前的蒲垫空下来,林故若俯首磕头,照理说雍济宫供奉了许多不同的神明。   菩萨低眉、金刚怒目。   许多人会进什么殿先看说明,有不同的求法。   林故若不一样,她今日单求一件事。   她求菩萨许容磊命好,什么财运亨通、什么诸事顺利,通通不如命好来的快乐。   命好的人出生就在罗马,免半世奔波流离挣扎。   既然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那么她林故若偏要求容磊命好。   菩萨要是做不到的话,她来许诺就好。   容磊求婚计划提出的太突然,个别道具比较难找,为了求婚现场效果好,婚礼策划师和容磊都坚持用最好的,筹备起来稍稍花了些功夫。   因此容磊人在市区,也比林故若到雍济宫的时间晚了十来分钟。   他进来时同样路过那片树木葳蕤的通道,可觉得还是林故若照片里的更好看。   林故若叩拜完首殿起身,让到侧面拍了拍裙子上的香灰,抬头时突然莫名其妙的回眸望了一眼,心跳骤然慢了大半拍。   主殿里人头攒动,香火燎人,空气里都弥漫着某种香料的气息,她只是随意的瞥过去,就看到心上那人西装革履,站在滚滚红尘里。   周身流动的人都是顿成模糊布景,林故若只能看到容磊,这人领带与腕表表盘的色系刻意与她相撞。   若不会认错,便是神明显灵。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噙着笑意,浸染了落拓天光,容磊含笑,冲她招了下手。   林故若拔足,步履轻盈地朝向他,逆人流走去。   容磊同样在走过来,张开了双臂迎她。   直到揽被抱紧怀里,双手环住劲瘦有力的腰,温热的体温渡递过来,林故若终于笃定自己没有顿生某种幻觉,鼻尖嗅着熟悉气息,微微泛着酸,用脑袋亲昵蹭了蹭容磊的肩膀。 第二十九章 。   原定计划是两人来求佛,林故若算是陪衬,后来被放鸽子,一个人来。   现在又变成了两个人,不过林故若成为了主角,陪衬在旁边的是容磊。   如果说林故若在拜佛时候勉强能算得上半吊子信徒,起码能跪那么一跪。   那容磊就从了没是过了,他给林故若拎包,站在身后看林故若跪,他根本连佛都不会去跪。   “我不信佛,不做多余的祈祷,”容磊在寺庙里坦白直言,如是说。   他还不知道,报应这回事,来得那叫一个快。   雍济宫作为南平知名寺庙,同样也是著名景点,门口的停车场主要以旅游大巴为主。   钞能力无所不能,容磊进寺庙里寻林故若,来看热闹的萧恕和易轻尘正在场外当散财童子。   只要钱给够,车能马上挪动位置,不需片刻,正对着出口的一大块地方就彻底空了出来,准备求婚用的EleMMent Palazzo Superior自行式A型房车驶入停车场,直接豪横地横停,跨了六个车位停车。   这车市价过一千五百万,被誉为“轮子上的宫殿”,车内配有酒吧,顶层甲板可以升起秒变露台,排场十足。   “来师傅,抽根烟,你说这大夏天的,你们这停车亭也没个空调,太闷了,老板不做人是不是?我替你谴责他。”易轻尘给负责抬杠的停车师傅递烟,随口闲聊道。   师傅也是个健谈的,接过烟别再耳后,拍着大腿乐呵呵地同他抱怨,“算了算了,闷是闷点儿,工作嘛,是你求婚吗?我看你一表人才,指定能成功,我先预祝你求婚成功。”   “不,我兄弟求婚。”易轻尘扬起手,阳光下无名指上的钻戒闪亮,他轻笑,“我已经领证好多年。”   “别炫耀了,赶紧过来帮忙。”萧恕看不下去婚礼策划师的拉垮停车水平,自己上手停好的,此刻大开的车门正对着寺庙出口。   两个策划师正在做最后的布置,萧恕不接受一个人给气球打气的工作,喊易轻尘过来帮忙。   说出去没人相信,身价数十亿的两位大少爷,正坐在房车里手持气泵给心形气球打气。   原本策划师直接从公园门口卖氢气球的哪儿买了,但非常不幸,夏日炎炎,出游的少,卖气球准备的气球更少。   为了营造最好的效果,兄弟们不得不插手。   “你猜容磊今天能求婚成功吗?”萧恕翘着二郎腿,手指挽了个节,打好的气球漂浮到车顶棚静止下来。   易轻尘掀眼皮,平静的反问,“不是吧兄弟,我以为你是和我来看热闹的,你居然真觉得他能成?”   萧恕摇头,叹了口气,“我没觉得能行,可万一呢。”   易轻尘无情拆台,“我认为林故若起码有一万个理由拒绝他。”   “这不是巧了吗?”萧恕又拿起个气球,打气的手法越发熟练,“我给我家久宝说磊哥今天求婚的事,久宝让我录他失败的过程,说最近在西北拍电影很无聊,生活终于迎来了新的乐趣。”   “……”易轻尘突然想到些什么,把气泵往桌上一扔,“不对啊,我们既然是来看他失败的,那为这事努力个什么劲呢?”   萧恕抓起气泵朝易轻尘扔回去,“当然是为了让磊哥明白,求婚失败完全是他自己不行,与外物无关。”   昨夜下过场暴雨,将天际洗涤的一望无际,几缕薄云松散的分布,掩不住日头的毒辣。   林故若拉着容磊的手掌,用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抚过被日光烤得微微发烫的转经筒上。   她带动着容磊,缓慢的推着转经筒滚过一圈,特地解释道,“这是藏族佛家法器,转一圈,相当于诵经一遍。”   “嗯。”容磊颔首,“我知道。”   林故若狐疑地看他,“你知道?”   容磊抿唇乐了,他揉了下林故若的脑袋,“你这是什么眼神,不信我?”   “我应该相信你吗?”林故若莞尔一笑,“我让你推这玩意是因为我心里在默念,观世音菩萨说五蕴皆空,希望你用这种快捷方法念遍经,今晚少折腾我一会儿。”   她还惦记着早上肆意点火的事情,借故认怂。   的确是有姨妈护体,可是除此之外还有别的玩法,更让她难受。   林故若经期的激素很不稳定,经不起半分撩拨,常常被容磊欺负到眼睫湿润又没得吃,又气又无可奈何。   容磊却是不肯依她的,他声线清冷,毫无感情的纠正,“首先,你说的那句算是《心经》总持,原句是: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林故若眸里的困惑加深,红唇因诧异而微微张开。   难以掩饰的震惊。   “的确是观世音菩萨没错,不过这是圣人能窥破的事,我显然是个俗人。”容磊的语气忽然压得很低。   他贴近,在林故若耳畔沉吟,“我欲海难填,就先不考虑成佛的事情了。”   容磊戏谑完没再多逗她,而是挑眉指导她,“你刚刚顺序其实摆错了,应该先拜大势至菩萨,再去拜阿罗汉。”   “我怀疑你在骗我。”林故若白皙圆润的耳垂上泛着红。   遇事不决,先问百度。   林故若当场百度,百度冷漠的告诉她,容磊说的是全对。   她震惊不已,“你是心机狗吗,怎么拜佛还要查攻略?”   容磊比她还震惊,“我在你心里居然是那种人!”   “那种狗。”林故若纠正道。   容磊舔了下后槽牙,“今晚在说我狗,别太提前,我会骄傲。”   “滚。”林故若娇嗔。   容磊当然不可能会滚,他还要带着人出去好求婚呢。   林故若疾步快走,容磊大跨步跟上去,似笑非笑得哄着人,解释自己为什么知道那么多佛理的原因,“我现在的确不信神佛,但不代表我没信过。”   “我小时候抄过的佛经,起码有。”容磊话说一半,就不再说了。   “有什么?”林故若果然好奇地回头看他。   容磊低笑,左手和右手手掌在空气中比划出很大段距离,“这么多。”   毕竟曾是皇家别院,寺庙里的布局精巧,绿植良多。   他站得笔挺,脊背宽阔,桃花眼里渡了粼粼波光。   身后是株林故若认不出的花木,花苞是下垂的灯笼形状,橙红夹杂着翠绿,长势喜人,雕梁画栋的屋檐上有三两只麻雀在踱步溜达。   林故若在这刻异常的心疼,一个人要抄过多少佛经,叩拜过多少次,才能在没得到庇佑后放弃这份信仰?   她是放弃过的人,才明白其实有时候放弃是比坚持更难做的抉择。   上千个日夜里,林故若曾经点灯熬油的读书、学医,渴求过母亲能够好起来,看着医院那堵白墙聆听过无数人最真挚的祈祷。   到最后的最后才终于放弃。   除开容磊,几乎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医科读的好好地,甚至以极优秀的成绩坚持读到毕业,才开始选择做临终关怀的社会工作。   最初的由头是那年母亲和父亲去楼下遛弯,林故若和容磊买了饭,上楼去给自己某位师姐送。   路过急诊室时候,有家属跪在急诊室门口,身前放了张类似于符咒模样的东西,对着医院的瓷砖地板不停地磕头祈求。   诺大空旷的走廊之中,头叩地的声音被放得无限大。   这幕太过令人震撼,甚至其他家属没有上前去扶,而是面色苍白的扶着墙,死盯着指示牌上的“抢救中”。   再后来林故若送走母亲、医院实习送走很多人,才决定放弃救人,转而从事善终行业。   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放弃的痛苦,就在林故若思忖着安慰容磊两句的时候,那人垂眸,吊儿郎当地讲,“真信了啊?”   林故若此刻的心痛大过容磊失去信仰,她心痛于和谐社会,杀容磊犯法。   “我怎么就那么爱你呢。”林故若忿忿不平的骂。   容磊带笑,“那你不爱我,还能爱谁去?”   林故若往旁边让了两步,警告道,“你离我远点儿,我们保持距离,否则我今天就上社会新闻。”   让她没想到的是,雍济宫太灵验了,等会儿她就真上了,还是新闻女主角。   就你妈离谱。   ****   前狗仔童七从来没想到过自己当狗仔时候几乎一事无成,唯一一次拍到爆炸新闻,拍完就失业。   现在改行当私家侦探了,大爆料直接就冲着她脸上砸。   她原本是担心自己雇主对林故若做出什么不太好的事情才等候在这里。   手持高倍望远镜,一刻不敢松懈。   紧接着她就看到三辆豪车依次驶入停车场,还被个和蔼可亲的敲下车窗,递过来六百现金让她挪下车位。   三辆豪车里童七认识俩。   易轻尘两年前因为和十八线女团成员的绯闻闹上热搜,连环瓜,大家吃了三天整,以女团成员承认找人偷拍炒作终结。   并且这瓜还包甜,半年多之后,易轻尘举行世纪婚礼,又在热搜挂了一整天,宣告天下正主究竟是谁。   萧恕则是当红小花,哦不,现在该叫当红影后乔卿久现男友,他曾经在乔卿久出道电影里客串,两人青梅竹马、家境相配、神仙爱情,乔卿久大半妈粉都是他们的cp粉。   偏巧不巧,童七就是乔卿久妈粉,今天出工跟踪林故若之前,还在给自己女儿打投。   她兴奋地搓搓手,下车直接架好三角架,专业跟拍,长枪短|炮,一应俱全。   没过几分钟,童七那家录像的摄像机拍到市价上千万的豪华房车入镜,这房车实在少见,遑论它左右停得也都是普通人叫不出名字的豪车,引得许多人侧目旁观。   多数人都猜不到这是要做些什么,反正寺庙门口绿荫繁密,树下乘凉,看个热闹而已。   童七同样在猜测这什么,她敏锐的直觉告诉她,今天这是不简单,搞不好拍出了这单新闻,她就能重归狗仔行业,顺带走上职业巅峰。   帮她加码的是无情的打钱机器雇主白君安。   两人金钱交易两年出头,白君安见童七从来都口罩帽子,眼睛都几乎被宽大的鸭帽檐完全遮挡住,童七非常有职业道德的不问雇主身份。   奈何雇主这头偶尔外溢的白毛实在太扎眼,童七想认不出来都困难。   白君安其实也没想到,工作日,雍济寺的停车场就没车位了。   附近是商业街,难找到停车的地方,他绕了好几圈,才在隔两条街的饭店门口直接砸钱不吃饭买到个停车位。   他背着自己的大提琴,手拎折叠凳子走入停车场时候,也是一愣。   私家侦探好像没提前告诉过他,林故若拜佛的排面这么大?   但没关系,来都来了,总不能在回去。   白君安无视人群的目光,直接在寺庙门口,不遮挡人流的显眼地方摆好凳子。   他坐下,将琴包横放于腿上,既不看身后的整排豪车,也不看树荫下的围观人群。   白君安就坐在日光里,缓慢地摘下口罩,接着是鸭舌帽。   三千白丝倾斜而下,披肩的白发散落在黑衬衫上,人群里有人惊呼,有人惊喜。   惊呼是因为那是张极漂亮精致的少年脸,朱唇皓齿,瞳孔带着点儿幽深的蓝,黑白是两种极致的反差色彩,衬得他像脆弱易碎的名贵器皿。   惊喜得是认出他是谁的人。   白君安,四岁开始随母亲学习大提琴,五岁即登台演奏,十岁考入柯蒂斯音乐学院,同年在纽约林肯中心的大提琴独奏会上,技惊四座,名声鹊起,被大提琴家罗纳·恩斯收入门下。   十四岁获得第14届柴可夫斯基国际音乐比赛大提琴金奖,成为近50年来在比赛中获得最高奖项的中国大提琴家。   十五岁国家演奏厅待客会独奏,后来奖项无数,巡演不断。   现在他也不过堪堪二十岁出头,当代最年轻、最优秀的大提琴演奏家。   古典乐领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比他琴技更出圈过的可能就要属他这张脸了。   曾有明星经纪公司开大价钱希望白君安进入娱乐圈发展,被白母直接拒之门外,开价都是在门口嚷的。   童七之前只知道自己雇主是白毛,白毛很常见,谁还没个杀马特的时候了?   可你打死她,她都想象不到,这位看着矜贵冷淡的少年天才,会找自己跟拍一个漂亮大姐姐。   她晃神间先手机看了一眼黄历,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日子。   豪门大少爷和天才演奏家,还有股票市场里自上市以来从未开低的清平园大小姐,齐聚在雍济宫内外。   门口小超市店家的瓜子都卖光了,临时开着车去别家进货回来,摆在门口卖。   雍济宫来路即归途,林故若和容磊吵吵闹闹了大半程。   以容磊认错,并且缠着她喊“心肝宝贝儿小甜心”,林故若不理他,他就一直喊,超大声,不要面子,引人注目,最后达成和解。   她们先后通过门口的滚动栏杆离开寺庙。   所有准备皆就绪,只待林故若和容磊出门的那个瞬间。   易轻尘坐在房车门前的巨大遮阳伞下观察,他冲着策划师挥手。   悠扬的大提琴声乍然响起,一笼和平鸽在这琴声里被放飞,鸽群在空中盘旋成队形。   这辆房车林故若知道,容磊之前买来和她自驾用的,她轻挑了下眉,睨容磊。   容磊却在皱眉,计划的流程他倒背如流,从来没有过大提琴演奏这一项。   如果临时加上的话,总该有人给他发消息。   最关键是,同为雄性生物的占有欲和直觉在这一刻提醒着他,来者绝不善。   容磊对上平底拉大提琴的少年,少年凝视着林故若的方向,倏尔视线略偏,落在容磊身上,他笑起来,露出犬齿。   眸光如刃,气氛急转直下。 第三十章 。   下午三四点钟,日头正甚,火热毒辣,不知为何,雍济宫门口忽然气温骤降。   拉琴的少年还在继续着他的演奏,他不需要看谱子,更不需要非常专心,是十年如一日形成的肌肉记忆。   你就算给白君安一根扫把和一把大提琴,他也依然能拉。   三人皆杵在原地,各怀心思,白君安想得很简单,追女孩子这种事,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用自己最擅长、最拿得出手的东西做桥梁搭讪就好。   容磊则在暗自国骂了句脏话,他很了解林故若。   林故若是标准的吃软不吃硬的那种主,你要是威胁她,她能马上跟你说,“乐意奉陪”,并且按十倍奉还,是个小气包和记仇小精灵。   容磊准备求婚,他想得是如何能做到足够有惊喜,但绝对没有想过在要陌生人面前对林故若跪地求婚掏戒指之类的尴尬行为。   在他看来,即便是两情相悦,那当众求婚,去谋求路人的祝福,也是需要提前跟另一半打好招呼的。   这是最起码的尊重,否则当众求婚在某种程度上与胁迫挂钩,对方可能会为了给个台阶下、抹不开面子等情况不好拒绝而表面答应。   今天的求婚除了放和平鸽的环节之外,其他的计划都是在房车里进行的。   车门一关,外界的视线全隔绝,顶多是有个排面,和让看客们猜测我们的故事而已,不算尴尬。   围观群众实际上真没那么闲,可能会围观吵架,却一定不会因为这停了辆千万豪车而多关注什么。   现在围观这样多,拉大提琴的白发少年简直功不可没。   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小白毛,节奏一乱,全都完犊子了,这就你妈的离谱。   林故若只花了片刻就隐约猜到现状是怎么个意思,他们这样相熟,只半个眼神就能看破对方的想法。   可等她完全的消化掉——容磊今天可能是准备求婚这个事实,是在三分钟后。   房车上有不认识的漂亮的妹妹手里挽着个心形气球探出脑袋,和坐在车前伞蓬下抽烟的易轻尘交流着什么。   这实在是太突然了一些,对于别人来说大概算惊喜,对于林故若来说,委实是酸惊吓的。   大概每个女孩子都幻想过某日和恋人挽手,在亲朋好友的见证祝福下步入婚礼殿堂,鱼尾婚纱长裙、城堡举行典礼,一切最梦幻的布景都会被加诸在对自己婚礼的设计构想上。   林故若其实也不是没想过的,她的原生家庭很幸福。   大伯母不孕不育,大伯父相守相持除了心疼妻子别无他话,母亲和父亲更是琴瑟和鸣到生命的最后。   这些年她不是没和父亲表达过自己完全能接受有个后妈的事,但父亲总是笑着摇头说没这个方法,闲下来或者没事了就会去母亲墓前坐上一会儿。   林故若总觉得母亲像是猜到了父亲会这样,才会写下这样的看似无厘头的墓志铭。   [来了啊,我们又见面了,你要是过得不好,我可要生气了哦。]   父辈的婚姻会对孩子以后对婚姻的态度造成极大的影响。   倘若父母的婚姻是万丈悬崖,一家人生活在悬崖峭壁上,小心翼翼,半步行差踏错则粉身碎骨,那孩子绝不会想要重蹈这覆辙。   倘若如林故若的家庭般幸福美满,那么肯定是怀有极大期冀的。   她曾想过自己和容磊会有怎么样的婚礼,不缺钱,完全可以按照想要的来,所有事情都能尽善尽美。   前提是林故若要没听过那天的墙角,那日容磊说的话,打破的是对她未来的全部规划。   她在每个想过和容磊一生一世的瞬间,心里那根钝刺就悄悄冒头扎过来提醒她。   ‘你们总要离散,你不要心怀期待。’   给自己这样的暗示太久、又太多,林故若就真的没有想过和容磊结婚了。   恋爱对她来说是个人的喜好选择,结婚却是要背负着责任的。   林故若昨天才决定忘掉那些不高兴的,好好和容磊在一起造作,能高兴多久就多久。   今天容磊上来开场就求婚,进度条实在感人,没氪金上百万,都拉不出这快进键。   那根钝刺在昨天被林故若硬生生地拔出来,心上的窟窿尚没有完全愈合长好,你就让她面对这巨大的场面。   林故若不会接受,不能接受,爱谁谁。   谁搞出来的事谁尴尬,关她屁事,提前通知她了吗?   她现在只想静静,别问静静是谁,谁问打谁。   “你今天是准备和我求婚?”林故若深吸一口气,和容磊再次确认情况。   容磊桃花眼深邃,面色不虞,同样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认真讲,“我是准备求婚的,可你先听我解释。”   “你先等下再解释。”林故若指着他的左手,“把我包先给我,我拿个东西。”   容磊把包递给林故若,林故若单手跨好包就迈步朝着几米外拉大提琴的白毛少年走去。   “……”容磊紧跟上去,与此同时眼力劲儿十足的婚礼策划师察觉不对劲,同意捧着准备的求婚礼盒往客户的方向去迎接。   白君安望着朝思暮想了两年出头的林故若朝他走来,满目温柔神色,压着弦的指腹换了位置,琴声变了调,变得更为悠扬动人。   林故若走得很快,旋即就站定在白君安面前。   她垂眸,长睫毛轻颤抖,正单手打开包的卡扣去摸索自己的手机。   容磊站在她身边,单手抄兜,眼神冷漠的看着扰乱自己计划的白毛少年。   白君安抬眸,但没得到林故若半个正视眼神,同样他也没给容磊眼神。   “我是知道你的。”女孩子本来杂物就多,加上人在经期带的东西就更多了些。这包外形好看,置物空间一再压缩做到最极致后,拿东西就显得困难了许多,林故若终于从夹层里拿出手机,音色清亮。   白君安的呼吸节奏微顿,按弦的手和拉琴的忽然配合失误,错了两个音符。   他已经十多年没错过了,林故若原来是……知道他的?   林故若浑然不知对方心里什么究竟有什么样的想法,上次见面还是自己酒醉,谁会记得几年前酒吧坐在你对面的路人长什么模样呢?   “叫什么什么君?挺有名的大提琴家对吧?”林故若再次开口,句句致命且扎心,“辛苦你了,这大太阳的,挺不容易的,整怪尴尬的,他给你多少出场费,我出双倍,你就别跟这儿丢人了,赶紧撤吧。”   这话说的攻击性不足,侮辱性极大。   “……”白君安的琴声戛然而止,他仰着头,脸上写满了震惊。   容磊狭长的眼尾微扬,唇角勾出抹笑意,他可以求婚失败,但这个白毛绝对不能和林故若搭话,自家小宝贝儿这出整挺好。   气死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好过。   其实不知道白君安全名这事,这着实也怪不得林故若没文化。   她小时候看电视剧里女主弹钢琴,自己就闹着要去学钢琴,等八岁考到钢琴十级就停下来了,有更有兴趣的事情让她去做了,奥数实在太香了。   林故若比白君安大三岁,等她不再学琴时,白君安才开始崭露惊人的天赋。   可完全不会有人拿林故若和谁比,她自己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两人领域不同,林故若没受过白君安的阴影压制。   白君安同样没在自己年少时候听说过林故若中考状元、数竞金奖、保送北大的传奇人生,在这方面他们可以说八斤八两。   林故若长大后偶尔也会听古典乐,主要听钢琴曲,都是成名已久的大家之作,白君安当然天才,可大提琴受众不算广,加上年纪尚浅,声名尚且无法和大家比拟。   这位天才大提琴家林故若就算偶尔在哪里看到,都不会特地去记下他的名字。   至于你说他好看,他白毛特殊,看过就一眼难忘怀?   那可能是对普通人来说的难忘怀,看容磊和一众好朋友看久了,白君安顶多是普通好看,不是值得费心去记下的美貌。   因此哪怕白君安很有名,在如今的林故若眼里,不过是个为了钱折腰的、拉大提琴的。   她唯一动得只有恻隐之心,   “古典乐真的式微,你平时过得一定很辛苦吧,这种活都接。”林故若善解人意的安慰着,“没关系,坚持自我,总能出头的,来,你加我个微信,我给你转钱。”   被误认为容磊请来街头卖艺搞气氛的白君安沉默片刻,他想着自己拉琴开场,结果开场就特么的遇上情敌求婚,日了狗了。   最终白君安敌不过林故若微信的诱惑,他微笑,露出尖锐的犬齿,笑容甜美,从兜里摸出自己的手机。   容磊妄图阻止林故若加小白毛,他刚开口,“等会儿。”   “你等等,马上的,事不得一件一件解决吗,等下我们再谈。”林故若别开他的手,手机镜头敏锐的在高处扫到二维码,点击添加。   林故若含笑,一语双关,“我男朋友花多少钱雇的你?”   她问该付多少钱,又不动声色地把容磊按回在男友的位置上。   白君安的明媚笑容登时烟消云散,渡上层淡淡的阴郁,闷声反驳,“我不。”   林故若利落的打断他,“这事不需要你遵守职业道德。”   “你听我。”白君安挣扎辩解。   “听不了,真不用讲了,我现在没空,你老板还等我呢。”林故若横眉,觉得这孩子挺有骨气的,就是听不懂人话,她动了动手指,给对方转了微信能转的最大额度,二十万。   她锁好手机,拉过容磊的手,借用他的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略带唏嘘的安慰,“应该是够你出场费了,祝你梦……”   林故若卡壳儿,她感觉人家都沦落到接这种活儿的地步了,自己祝人家梦想成真,就不那么对。   她粲然笑笑,温柔改口,“祝你生活不再拮据。”   说完林故若就拉着容磊的手,半步不停的朝着房车的方向走去,半抱着钻戒礼盒的策划师姐姐又马上追着客户走回去。   她的裙摆被步调带起,白君安嗅到清新微甜的西柚味,回眸只看到那抹淡紫色与自己渐行渐远。   林故若的手很漂亮,正拉着双骨骼分明的手,那双手属于容磊,而不是白君安。   年幼即成名巅峰,白君安人生里的挫败除了母亲先天带给她的,只在这瞬,似是汹涌的浪潮滚滚袭来,将他吞没。   他原本是猜不到容磊做什么的,直到余光里的钻戒在阳光下,刺眼地闪耀着。   所以自己来这趟,平白无故为情敌做了个嫁衣?   也罢,起码微信号拿到了,林故若被求婚如何,和容磊结婚了又如何?   没有挖不到的墙角,只有不努力的锄头。   从小母亲就教他,如果这次演出机会不是你的,你就要竭尽全力地去争取,必要的时候可以不择手段,弄到手才是正道。   想要吗?想要就去争。   当然这时候白君安海沉浸在自我感动和对林故若的爱慕里,很快他就会知道。   林故若即是哪个颠覆他人生观和价值观的人,总会有一个人出现,告诉你,你从小到大接收到的某些东西是歪理。   你当然可以机关算尽,那是你的选择,但你永远难得圆满,不为什么,因为她是林故若。   ****   房车里被布置的一片温馨,粉白为主色调,两面都架了三脚架和相机记录。   林故若进房车之前把自己的车钥匙扔给门口看热闹的易轻尘,交代道,“麻烦去我车后备箱帮我拿点儿东西过来,白色箱子都拿过来就行了。”   易轻尘欣然应允,萧恕不喜欢晒,从开始就没下车,他选择坐在车里看结局。   “若若。”易轻尘低声唤她的名字,林故若已然放开牵他的手,指尖的温热尚存。   他的手指蜷缩半握,想要留住些什么。   “我挺爱你的。”林故若非常直白的表答心迹,她重复道,“很爱你。”   如果不是因为太爱你,怎么可能与你日复一日的肌肤相亲。   像我这种人,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吞下总有天要离开你的苦果?   容磊颔首,眼底笑意盎然,“我知道了,今天是我唐突,我知道你不会接受这次求婚。可我想求一下,被拒绝也没关系,我还有一辈子的时间,还能再求很多次。”   “行。”林故若莞尔,“词既然准备好了的话,那我就先听听,你钻戒选的不错,不过先在你那里存着,耳坠我今天就先带走了哦。”   她喜欢收集耳坠,于是容磊同样在定制钻戒的时候,为她订了副钻石耳坠。   钻石和蓝钻琳琅,交相辉映,像是午夜的星河鹭起。   林故若收下一半,说爱你,表达出我对你的心意,让你别再多想。   但现在不结婚,你也不要再想多。   不好不坏的结局。   站直身体,正了下衣冠,才容磊对上着林故若的眼睛,郑重其事,“我爱你,希望你嫁给我。”   “……”这回轮到林故若彻底愣住,她回味着容磊的话,扒拉着手指掰扯数过去,“你统共就准备了九个字?”   容磊轻笑反问,“我多说点儿你就答应了?”   “那绝无这种可能性。”林故若摇头,坚定道。   “那不就完了,九个字,中心思想全表达上了,还有我想解释下,外面拉大提琴的,我真不认识,不是我找的。”容磊终于得空解释,又看向萧恕。   萧恕正用勺子挖着半个无籽西瓜,真.吃瓜群众。   他接住容磊审视的目光,冷冷清清的吐出个短问句,“什么拉琴的?”   这话一出,他的嫌疑排除。   正赶上易轻尘拎着林故若托付的箱子敲门迈上车,他话听了半截,却提出了和萧恕同样的质疑,“原来拉琴的不是你临时加的人啊?”   是就好了,查无此人,他是自己来的。   容磊揉着酸痛的太阳穴,第一眼看到小白毛的危机感再度涌上心头。   林故若敏锐地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不过她当下没什么多余的心思理门口卖艺的到底是咋回事,就全作支持古典乐蓬勃发展了。   “箱子里是我大伯母给你做的菜,记得吃饭,我晚上和窈窈有约,可能不回家住了,回见。”林故若接过容磊递来的耳坠盒,笑盈盈地摆手告别。   婚丧嫁娶,人生四大难,能从事这种行业的全是人精,什么场面没见过?   策划师小姐姐面上挂着笑容,柔声喊住林故若,“林小姐,这是我们准备的甜品,按您品味从您朋友那儿订制来的,您带走当个饭后甜点?”   “行。”身后不打笑脸人,林故若原本就无意为难别人。   策划师利落地把放在桌面上精致摆盘的甜品又打包进盒子里,素手系蝴蝶结,又抬眸选了个心形的氢气球系在盒子上,双手给林故若递过去。   蛋糕盒是纯白色,最顶上用金粉记号笔写了寥寥几句。   “高兴就好——Serene”   林故若望着这行字,神情温柔,应谨言的甜品店开张与否全看她心情,更不可能搞外卖,自然是没有自己店的定制蛋糕盒的。   容磊托她做甜品,肯定说过缘由,好友不祝她什么,让她高兴就好。   还是女孩子懂女孩子啊,男人果然都是狗,容磊尤其狗。   房车底盘高,车门是升降楼梯上下,做门边的小姐姐为林故若开门。   林故若把氢气球的绸线绕在指尖,一手蛋糕盒,一手首饰盒。   容磊抄兜站在她背后,看着她下了车,自己再跟上去,最后目送她的车驶出停车场,才收回眼神。   戏到一半,围观群众散了七七八八。   容磊转过身,看见刚刚那位拉大提琴的少年还抱着他的琴屹立在原处。   很明显,少年同样在目送林故若离开。   两位情敌首次会晤,以闹剧告终,没有任何人是赢家。   林故若驱车而去,开始逐渐西斜日光,有些许差别的落在他们的肩头发梢。   容磊和白君安在阳光下对视了许久,终于是容磊先有了动作。 第三十一章 。   房车里空调温度适宜,两位婚礼策划师和萧恕、易轻尘面面相觑。   “辛苦了,今天就到这儿。”易轻尘发声主持大局。   反正钱容磊提前已经付过,事成没成对于打工的婚礼策划没差别,都付出了相应的努力。   小姐姐点头,“那就先这样,我们俩撤了,下次老板们求婚可以再联系。”   她们察言观色的本领十足,知道这时候最好别和求婚失败的甲方多唠嗑,甲方爸爸出手大方,没亏待她们,事没办成,多少有点儿遗憾,于是匆匆告辞。   两人是一起搞独立策划工作室的,都是美院毕业,原本就是好闺蜜,挽手走出停车场,就听到汽车的鸣笛声。   酒红色的兰博基尼停在路边,摇下车窗,露出林故若明艳的面容,她趴在车窗边,语调轻佻喊,“嘿,小姐姐们。”   “唉?”她们异口同声的发出疑问单音节,大概是不清楚为什么求婚女主角会停在门口……而且看起来还是在等她们的样子?   林故若悠悠然讲,“这个点儿出租车交车、这地方今天又限号,不好叫车,我车只有两个座位,带不了你们俩,所以你们去哪儿?我给你们叫吧。”   “不好叫车”和“不能叫车”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重金之下,必有勇车。   雍济宫已逾百年历史,红瓦上覆着岁月的颜色,参天的古树枝叶繁茂,荫蔽一隅。   两个闺蜜揪着背包带在原处怔了怔,林故若就继续说下去,她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意思,“这地方不能长停车,你们不要为难我,所以你们都去哪儿?”   短发的小姐姐先反过神来,“我们是一家工作室的,地址是……”   “嗯,好了,西区19号,你们的手机号是13……对吧。”林故若边输入手机边确认,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以后,温声讲了句,“今天是真的辛苦了。”   说完就摇上车窗一脚油门离去。   “不管你信不信,我现在特别为老板可惜了,这么好的小姐姐,他没求婚成功。”长发的用肩膀顶短发朋友的肩膀,唏嘘道。   短发妹妹同样看着巷口那抹红色消失的方向,感慨万千,“都是很温柔的人啊,总会在一起的吧。”   “不瞒你说哦,我第一眼看到这个小姐姐,就觉得她是皎洁月光,或者是璀璨星辰,她就站那儿,什么都不必做,我马上为她神魂颠倒,甘愿折腰。”长发妹妹喃喃自语。   “我呸。”短发妹妹跳起来去拍好友的脑袋,“你给我清醒点儿,姬撩直女,天打雷劈。”   长发小姐姐拉开她的手,坚定不移的否认,“我们百合圈这句话说的是,直女撩姬,天打雷劈,你不要颠倒概念。”   “滚吧,车来了,惦记别人十年女友,你可真特么的有出息。”   ——“谁惦记了,那就是好看,你还不许我感慨一下吗?”   被同样扣上“温柔”头衔的容磊显然并不温柔,是策划两姐妹被林故若的温柔带出了某种错觉。   他只在送走林故若后站着看了白君安一小会儿。   原本是想要过去说两句什么,诸如宣示主权和表达赢家态度的。   最后他什么都没做,他走过去,可惜没再给白君安半个眼神,直接上了房车。   林故若给他带的饭菜还放在车上,他要拿回家吃。   去他妈的,这种公共场合拉琴博出位的角色,林故若必定看不上眼。   容磊理都不想理,林故若是他老婆,不用和谁特地说明,只要眼睛不是拿来喘气的,就能看见。   这就和太阳东升西落是客观事实一样,你见过哪个智力水平正常的人问太阳为什么这样起落的?   “呦,你还行吗?给你打个120去急救?”萧恕已经把半个西瓜挖得七七八八,见容磊上来揶揄道。   容磊以手抹了把脸,“不是什么大事,看成败,人生豪迈,大不了从头再来。[1]”   “牛逼。”萧恕冲他竖起大拇指,转而和易轻尘一唱一和的损他,“我记得上午有谁说,他们玩股票基金的,决定就下手,下手不快,啥也不是,我没记错这事吧尘哥?”   “没有没有。”易轻尘附和,“这事你要佩服你磊哥,他明明那么没希望,却那么的自信,有的人下手及其快,依然啥也不是。”   “……少损我一句,你俩能死?”容磊桃花眼凛然,阴恻恻地问。   易轻尘勾唇,“倒也是不能的,就是会少许多乐趣,兄弟们陪你折腾大半天,连嘲讽你两句的资格都没有了?你做人有没有点儿感恩之心?”   容磊不堪其扰,拎着他的保温盒和求婚戒指就离开房车上了自己的车,绝尘而去。   房车的钥匙被放在桌子抽屉里,萧恕拉开抽屉,将车钥匙拍在桌面正中间,“正主被你气走了,策划也走了,所以这房车应该怎么办?”   车是容磊的车,不过以前是停清狂,钥匙也寄存在改车厂,由策划小姐姐从清狂一路开过来的。   他和易轻尘各自开车来的,现在三辆车,两个人。   易轻尘从容的把钥匙往萧恕哪边儿推了几寸,理直气壮表示,“我没有b1驾照,开不了,就只能辛苦你了。”   “……”萧恕漠然看着易轻尘满面春风地下车。   这世道就不讲道理,有能力的人最倒霉。   萧恕赛车手出身,曾经无聊把所有驾照都过一次,如果不是后面去谈恋爱了,可能还会抽空考个直升机飞行资格证。   他骂骂咧咧地走向驾驶位把这房车先开回清狂,总不能真一直停这儿占用公共资源。   正主和豪车依次离去,白君安依然抱着亲坐在原位,若是你凑近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脸色苍白,朱红的唇有点儿起皮,握着琴的手青筋毕露,甚至能清晰看得见手腕上血管的青蓝色脉络。   白君安在不停地对自己进行安抚,就快要成功了,他告诉自己,虽然初印象没能给林故若打好。   可最最起码,他拿到林故若微信了不是吗?   白君安舔了舔嘴唇上的死皮,接着直接用牙齿咬掉,皮被撕下来,撤破后传来微微的痛感。   他捞过地上的琴包,把琴平放进去,准备给林故若发声谢谢,再自我介绍,附带上解释今天的情况。   你若:[转账]   你若:[拉得很好听,辛苦了。]   白君安扫过2后面跟着的六个0,暗自庆幸,自己的演奏,起码还在她心里值点儿钱。   和喜欢的人聊天该说些什么,以什么样的起由头,白君安没想好,他低着头想了半天,只输入了自己的名字,算作自我介绍。   Destruction:[白君安。]   系统弹出行灰色小字,背景色同样扎眼。   “对方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好友,请先发送好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开始对话……”   林故若加他好友,转了笔钱,说了一句辛苦,紧接着就删掉了人。   她的朋友圈发东西很随心,不会随便添加陌生人。   处理好就删掉,这在林故若这里是在正常不过行径。   白君安死盯着那行小字,点击退款,然后添加好友。   在等待的过程之中,白君安的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流速在渐渐放低,他坐在阳光下。   八月底的南平白天高温三十度,他感觉到冷,寒意悄然爬上脊背,冻得他整个人都在颤,上牙关咬着下牙关,发出窸窣的响声来。   童七尽职尽责的想要拍到这段故事最后,她收了一个相机了,坐在马扎上嗑瓜子,反正白君安不动,机位很固定。   几分钟后,白君安活动着微僵的手指,再次发送了条添加消息。   这次加了备注,还干脆的带上了解释。   Destruction: [我叫白君安,是个大提琴演奏者,今天在雍济宫门口演奏,完全是偶然凑巧为之,不是容磊]   白君安皱眉,心机十足的把“容磊”两个字删掉,不情不愿的换成了,“你男朋友”。   现在的他对林故若来说应该是初次见面,他不该知道容磊的名字,甚至连林故若的名字都该装作不知道,哪怕他近年来的每个美梦里都有她在。   Destruction:[……不是你男朋友雇我来的,我没有收你钱的理由。]   白君安还想再说点儿啥,微信没有感情的通知他,好友验证的对话框里只限50个字符。   他只好先把这条发出。   过去的两年里白君安都在观察和等待,开始是观察林故若会不会回国,他想过,如果林故若不回国,他可以答应美国任何一个音乐学院的邀请,去做老师,唯一的大前提是这音乐学院要离林故若近些。   你有没有试过近乎偏执的暗恋一个和你完全没有交集的人,如果有的话,就会可能会知道这种崩溃。   看似近在咫尺,实则遥隔千里。   像是被浪潮拍打到沙滩上的鱼,潮汐的每次涨落都仿佛能再把你带回海里,可每次都没有,你感觉到自己在逐渐脱水。   白君安重新戴上了口罩,又慢吞吞的为自己压上帽子,他的眼神半刻都不敢离开手机屏幕,生怕林故若再次添加后,他没能再第一时间交流。   他很懊恼,要是林故若给他转钱时候,他没有坐着发呆,而是在被她删掉之前,直接给她发消息就好了。   可惜白君安不知道,林故若是即转即删的,他从没拥有过这样的机会。   雍济宫下午四点半关门,白君安不能再此处久留,他在站起来之前,咬牙做了最后一件事。   既然好友还没有被林故若通过,那么他大可以先发出这句表白。   说出心里话,总算无愧今天丢得这拨人。   Destruction:[第一次见你是在两年前,Lemon,那时候我对你一见钟情,在你对面滔滔不绝的讲了半个钟头,你可能不记得了,但我都记得,我喜欢你,很喜欢你。]   令白君安诧异地是,他这条消息发出去,没有再收到系统非好友的提示。   ……所以,是被通过了吗?   压着按耐不住的心跳,白君安点开林故若的头像,朋友圈里是一片空白。   甚至连对方资料卡里的[添加好友]选项都消失不见了。   一切都指向白君安无法接受的结局,林故若没通过,而是选择拉黑了他。   他原本冻得快结冰的血液再次崩腾起来,是火山熔岩,燃烧过每寸骨肉,白君安感觉自己快炸开来了。   再不发泄,他就要疯了。   于是白君安举琴,用力地朝着地面砸过去,木制大提琴叩地,发出声轰鸣,琴颈骤然被折断。   围观的童七惊得手抖,霍然起身,半捧瓜子“哗啦”洒落在地上。   ****   林故若对雍济宫门口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她的确没有知道的必要。   既是误会,那人家不收钱没毛病。   至于后来那段添加好友的自我介绍,除了开头的“白君安”三个字,林故若统统没看。   字太多,懒得看,直接拉黑就完事,自己这儿正闹心,真没工夫管陌生人心理状态。   萍水相逢,不必多言。   撞上了算他命不好,你跟街头拉大提琴,被人误会是卖艺的,算是正常人心理行为,就算不是。   林故若转账时候也附加了句[很抱歉,辛苦了。]   爱谁谁吧。   她现在非常烦躁,她开车从雍济宫离开,没有回金融产业区的酒店,而是回了自己在市内独居的小区——水榭兰亭。   车停进车库里,林故若才开始懊悔些什么,买这套房时她还在暗恋容磊呢。   那时候是很好的朋友,一起上学图书馆,下课泡吧玩车。   水榭兰亭离本科学校近,容磊买了这里,她就近跟着买了套。   一梯一户的高级公寓,林故若买了a座24楼,容磊买了b座24楼,楼层上完全是巧合,都喜俯瞰风景的感觉罢了。   人在情绪化过头的时候完全没任何理性可言,她想静静,不想家人担心,更不想喊朋友出来陪她。   到这个岁数,关系好的朋友们多在搞事业。   李念目前带高三,当班主任要看晚自习、应长乐正躲曲楚,人在旧金山、乔卿久西北拍戏、宋知非于横店跟组、徐扣弦的话,看她朋友圈,已经加班到两天没离开律所了,放她鸽子的舒悦窈估计去挖埋闻落行了。   大家过得都不太容易,喊谁来听她倾倒苦水都显得不那么合适。   她和容磊相识于年少,高中同班同桌,本科同校。   相识十年,“交往”八年,感情和睦,从来没有出现过第三者插足这种闹心桥段。   正常情况下的确到了该结婚的岁数,容磊这婚求得合情合理。   林故若无法和好友们坦言她听过什么墙角,拒绝求婚的理由就变得虚无,和谁聊这事,都是她的底气少那么几分。   可她开到了自己家楼下,终于反应过来,从阳台看过去,就是容磊家的阳台。   户型足够大,阳台也足够大,两家的阳台之间隔了两三米的距离而已。   这些年知己好友、情根深种下来,什么东西都在不知不觉里被捆绑得太紧密。   林故若敞开车顶盖,西斜的阳光从车库门口照进来,她坐在不算明亮的地方给自己点了支烟。   白雾缭绕,不解忧愁。   她烦躁的掐掉烟,对着后视镜给自己换上容磊求婚用的那对耳坠,白钻和蓝钻被长短不一的白金链栓着,动起来像是星河闪烁。   好看的,容磊到底是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   林故若鬼使神差的登录上自己的微信小号,在这段时间的偶尔交流里。   她和谢雷保持着良好的“被迫相亲联盟”关系。   你有白月光,我有心头血,我们各聊各的感情问题,旁观者可太清了,总能为对方提供解题新思路。   Aurora:[在?]   同样准备用小号试探一二的容磊正在酝酿如何编造出一个自己和白月光的故事开口,最好是能贴近今天和林故若求婚被拒绝这事的,来看看自家小宝贝的怎么想的。   容磊这边苦思冥想,还没来得及编好。   林故若的消息就发过来了,他秒回。   Ray:[在的]   Aurora:[?你今天怎么没有表情和标点符号了?] 第三十二章 。   女性的第六感有时候准到无法用科学解释,林故若在这个瞬间非常的敏感,她不认识现实里的谢雷,完全没有想过特地去了解这个人的性格、喜好。   他们之间的交流仅限于微信聊天框,还是打字的,语音都没有过。   但正因为如此,林故若才对谢雷的打字输入习惯有些了解。   这人平时标点符号齐全,偶尔还会带上10年流行的表情包,而现在他没有加标点。   聊天时候不加标点符号的人可能有很多,可容磊就不加。   林故若敏锐的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她暂时不知道这不对劲儿是否是目前的自己心乱如麻所导致的。   所以她直截了当的问谢雷,你标点符号呢?   车库里阴凉,葱白似得指间夹着还剩大半截的细烟,林故若在等对方回应。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是自己第二次觉得谢雷像容磊。   实际上他们从来不会互相彼此问候,迄今为止,加上本次,是第三次聊天。   容磊坐在明亮的办公室里,空调运作得当,墙上的温度湿度表昭示着目前房间里的指数。   温度:23 ℃ 湿度:52%   最适宜的温度里,容磊额间冷汗淋漓,他的大脑急速转动,心念电转之间,起身疾步出门冲去茶水间。   桌面上突然多出杯咖啡,谢雷顺着咖啡落下的方向抬起头看去,看见自家老板站在自己办公桌旁边,神色凝重。   “……”谢雷小心翼翼地问,“磊哥,我是做错什么事了吗?”   哪有顶头上司给下属冲咖啡的道理。   “没有。”容磊摇头,敲了下他的桌子,“你先起来。”   谢雷如同凳子上安了弹簧,猛然弹起站直,赔笑着试探,“老板有啥指示。”   容磊叹了口气,“你去茶水间或者休息室坐会儿,我让你回来,你再回来。”   “行。”谢雷一头雾水,但没关系,只要不是让他去找人事算清工资滚蛋就可以,容磊怎么想,他不敢猜,也不敢问。   于是谢雷冷静行事,他离开自己的位置,本着不能辜负容磊心意的想法,又折返回去,端起那杯刚刚容磊放下的咖啡。   “……”容磊刚在谢雷的椅子上坐下,正手动调整谢雷桌面的布局。   眼见对方要把自己的道具带走,他掀眼皮,冷淡道,“不是给你的,想喝自己去冲。”   “啊?”谢雷摸不着头脑,磕磕巴巴地把咖啡往容磊手边推了几寸,“好的磊哥,我自己冲去。”   容磊好心解释,“和你没关系,我就借你位置用下。”   “那要我帮你收拾下吗,我桌面乱。”谢雷一开口就是老工具人了,非常有打工人精神头。   容磊摇头,半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他正手持谢雷的工牌调整摆放位置,“不必,你赶紧去茶水间休息,劳逸结合。”   能在投行听见“劳逸结合”四个字属实惊为天人。   谢雷头也不回的跑路去茶水间当咸鱼了。   容磊冷静理智地把谢雷杂乱无章的桌面规整二三,然后又故意做乱不少,把文件夹第一页有谢雷名字的放在最表面,接着把他的工牌倒放在键盘和餐巾纸之间。   长方形的餐巾纸包斜放,正好挡住了工牌上,OM的标示。   万事俱备后,容磊把哪杯已经不再冒热气的速溶咖啡拿到身前,自己站起来,手机卡了好几个角度对着谢雷的办公桌拍照。   百般筛选后准备挑张给林故若发过去,解释自己没有标点符号的理由。   刚才在茶水间摸鱼冲咖啡,看到你给我发消息,单手回的。   接下来林故若发过来的消息,让容磊发送图片的手一滞。   ****   谢雷哪边许久未有回应,林故若却不想再等下去了,她接着抛出一个致命性测试题。   年少时候她曾经和容磊针对“世上是否有知己”这件事进行过不算激烈,但的确很深刻的讨论。   这讨论令林故若的暗恋彻底无法开口,在上床之前他们的关系彻底被钉死在知己上。   犹然记得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林故若率先写完竞赛最后一题,她伸手去捞了罐话梅,坐在桌子上转笔,等容磊写完对答案。   一中有许多小的自习教室,堪堪能放下六张桌子,供竞赛生或者有需要的学生使用。   她和容磊两个人都是数竞,毫无例外的分到同一间。   后面两个桌子上垒得是杂物箱,五花八门的小零食和糖果堆砌,前面的桌子则放满了书和卷子。   有些人是会为了喜欢的男孩子爱屋及乌,为了多在一起待上那么一会儿而参加竞赛。可林故若不是,母亲身体不算太好,她要和时间赛跑,多抢出来的时间能拿来陪母亲。   她第二次见容磊,是学校主席台下,容磊带着竞赛奖项转来,她同样拿着竞赛奖项准备上台被颁奖。   他们的做题速度差不多,没两分钟容磊就做完了,他念了个答案,冲林故若伸出手讨话梅,声线清越,“给我一颗。”   林故若给他了,他又吐槽说,“酸得牙都倒了,不知道你怎么会喜欢这东西。”   “不吃就吐出来。”林故若嫌弃地给他扔纸巾。   容磊翘起二郎腿,身体向后仰,懒倦道,“算了,还行吧。”   就在林故若准备打死他,少一个竞赛竞争者得时候,门外的走廊里传来一男一女的讨论声。   女生问男生,“呐,你说这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知己?”   男生怎么答得没有人听见,因为人走远了,声音模糊起来。   林故若很好奇的问容磊,“你觉得呢?世上有没有。”   容磊瘫得比刚才还要随性些,桃花眼被日光侵染,他仰视林故若,幽幽答,“我记得课本上之前有伯牙子期的文言文啊。”   “那课本外,还有嵇康写《与山巨源绝交书》以绝至交呢。”林故若笑容浅淡,“虽然即便如此,嵇康被杀之前把还是自己儿子托付给了山巨源,山巨源欣然应诺,后来对嵇康之子视如己出。”   “我语文是真的很差,不然我不能在这儿写数学竞赛卷子。”容磊非常坦荡的表示,“你说的除了嵇康这人名外,别的我都闻所未闻。”   “不过。”容磊话锋一转。   林故若眯起眼睛,看见阳光下翩跹起舞的尘埃颗粒。   她听见少年容磊轻佻地笑了声,吊儿郎当没正形地说,“知己嘛,我有啊,这不正坐桌子上吃话梅呢。”   “是呢。”林故若点头,眼眸半敛,没什么表情的讲,“我也有,正躺得跟条咸鱼似得。”   那年他们同进同出,为一道数学大题能讨论两小时,乐此不疲。   林故若是喜欢容磊的,她在每个对方发现不了的瞬间为他心跳加速,却因为性格不够坦诚,现实也不许她坦诚些什么。   十六七岁的林故若明艳如朝阳,可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她伤痕累累,被朋友捅过许多刀,母亲癌症住院频频化疗。   长相俊义的少年和明艳貌美的少女成日共处一室,哪怕什么都没有,总是惹人担忧的。   后来他们拿奖签下保送,教导主任庄义笑咪咪地念叨,“我曾经很担心你们俩闹出什么,毕竟前车之鉴过许多次。结果我连着快进看了三天的监控,还抽查了七天的,发现你俩真的很不错,心里只有学习和打闹吵架,我改担心你俩打起来了。”   容磊痞笑着搭她的肩膀,毫不忌讳教导主任的存在,浪荡说,“那不会,我哪舍得对她动手,给自己找心疼呢?”   好兄弟到勾肩搭背都不会有人觉得他们有什么的“知己”呢。   陷在回忆里,一根烟烧到底都没再抽过。   林故若把自己烧灭的烟蒂处理掉,坐在车前盖上,晃着腿给谢雷发消息。   Aurora:[你觉得这世界上有没有知己?]   送命题已经上线。   容磊锁屏,从谢雷的工位离开,让旁边工位的同事去茶水间叫谢雷回来干活。   他对着这个曾经不假思索回答过的问题,沉思究竟该如何应答才完满。   最后容磊硬着头皮敲字,还是先发图解释刚才自己消失的原因。   Ray:[图片]   Ray:[刚在茶水间摸鱼冲咖啡,单手回复你,不方便切符号栏,就没打,刚回工位就被老板喊去办事了。]   这图片拍的恰到好处,无懈可击。   露出来半截的工牌有个雷字,半开不合的文件上是谢雷的全名,证据全部指向他的身份,令林故若不得不信他是谢雷本人这件事。   Aurora:[抱歉,是我叨扰了,你先忙。]   她觉得自己实在想太多,因为太在乎容磊,心绪不宁才会草木皆兵。   张奶奶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张甜梨是年幼玩伴,要不是他们举家移民出国,张甜梨理应是林故若最好的朋友。   她们有什么必要来编谎话骗自己?   Ray:[没关系,刚刚事已经办完了=u=,现在我大概可以摸鱼到下班了,也快到六点了。]   Ray:[这个时代有没有知己不好说,但是我觉得能通宵把酒的朋友,勉强算做知己吧w。]   Aurora:[是的呢。]   容磊看着哪行“对方正在输入中……”   长吁了口气,危机暂时解除。   Aurora:[说起来我突然找你,是因为今天我被我男朋友突然求婚了。]   新的风暴已然来到,容磊再次正襟危坐,办公桌上的一体机显示屏映出他的面容。   薄唇紧抿着,眸光幽深。   指尖敲着屏幕,明知故问的打下句反话。   Ray:[这是好事,恭喜你啊[撒花]。]   Aurora:[不,你这恭喜的属实有些早,我没有答应他……]   容磊飞速撤回上一条恭喜。   Ray:[很抱歉,是我唐突了,之前听你说你们关系很好,非常相爱,以为你答应了。]   他们的聊天疏离且客气,多数时候都是理性讨论某些事情。   因不了解对方的现实情况而频繁的在说“抱歉”和“没关系”。   Aurora:[没事,我们的确感情很好,今年我还有两个月25岁生日,一起了这么多年,其实算起来也的确到了该结婚的时候。]   Ray:[那为什么拒绝?是他设计的求婚现场不和你心意?]   Aurora:[不算是求婚不和我心意。]   Ray:[那是因为他没提前和你打招呼,太突然了,你没准备好?]   林故若皱了下眉头,发觉即便是和陌生人,也很难阐释明白这事到底为什么。   她如果想准确的言明,只能和谢雷坦白,我之前和你聊天,“我的朋友”其实就是“我”。   这场面实在有几分讨笑,林故若是个体面人,她干不出这破事来。   Aurora:[不全是因为太突然的原因,我的确很爱他,但世界上的事情不是只有一面,你先让我想想怎么说。]   容磊看着屏幕上,林故若肆无忌惮的说爱他,原本忐忑的心放稳许多,他继续引导着去试探。   毕竟林故若曾经说过自己是不婚主义,可到底是与否,真的未尝可知。   三观的形成与成长痕迹有关,无可更改,从恋人的角度出发,除了尊重,别无他法。   林故若要真是,那不结婚就不结婚呗,一张纸而已,什么都代表不了,林故若高兴最重要。   他只想确认“是与否”件事。   Ray:[那恕我再冒昧问一句,因为从小我在国外长大,很多朋友是丁克主义或者不婚主义,他们和爱侣保持亲密关系,合则聚、不合则散。]   Ray:[多数丁克主义的朋友也不会选择结婚,因为实在没什么必要,你是和你男朋友在这点上没能达成共识吗?]   容磊在这一刻觉得自己陪着林故若去拜佛时候什么都没祈求,简直大错特错。   他现在希望林故若坚定的回他:[是的,我就是不婚主义,所以虽然我爱我男朋友,可我就是要拒绝,因为这是我的人生观。]   事实与他的期望完全相反,他不求神明,神明自然不庇他。   Aurora:[不算冒昧,你这是正常人的思考角度出发,我们感情很好,我却又拒绝了他的求婚,你当然会觉得我不婚主义了。]   Aurora:[但我不是不婚主义,我觉得结婚也没什么不好,我长辈们都结婚,过得都特别好,相守一生。丁克的话就更没想过了,我很喜欢小萝莉,是标标准准萝莉控。]   容磊看到这段话的第一反应是眼前一黑,接着他安慰自己,可能是看错了吧。   从小老师就告诉他,书没看懂,就多看几次,于是容磊在心底多默读了两次这段话。   眼前黑的症状不光没能得到缓解,现在连呼吸都感觉到困难了。 第三十三章 。   斜撒进来的日光一寸寸的从车库里撤离出去,夏日昼长夜短,却也该到了黄昏的时候。   林故若握着手机,她已经逃避了好一会了。   切到小号和谢雷聊天,是想找个旁观者清的局外人帮忙看。   另个方面是隔绝了微信大号因为这事而被朋友们问询。   长睫毛扑闪了几下,林故若叹气,决定好好做人,面对该面对的。   Aurora:[我想了半天,都找不到切入口该怎么跟你讲,过去洋洋洒洒小十年光景,一时半会也说不完。]   容磊那边隔了三两分钟,才咬着牙冷静下来回复,他不能崩,他还要继续装。   既然林故若没有不想结婚,那就是事出有因,他要知道原因,好改正。   Ray:[没关系,我今天不忙,工作也已经提前结束。等下下班开车回家,吃过晚饭后,应该有大把时间听你倾诉,当然前提是你愿意讲的话,我是有空听的。]   在林故若看来,谢雷这话说的就非常委婉动听,表达出了你要是觉得说不完,那你可以慢点儿说。   若是不想说,当然可以不用说,真是非常温柔的人啊。   林故若对谢雷的好感又有拉升,她再一次感念,张奶奶果然是特别向着自己,夸谢雷品行高洁,强行给她介绍,实在诚不欺她。   Aurora:[我给你总结一下吧,我不是那种话说一半就跑路的人。]   Ray:[愿闻其详。]   Aurora:[我男朋友是很好很好的人,这些年他对我做的事情都可圈可点,能拿到微博上秀恩爱骗上万点赞。但所有事都有两面,毕竟就算单拎《鸿门宴》里的某句出来,也是绝好的,“我持白璧一双,欲献项王:玉斗一双,欲与亚父”。]   Aurora:[好啦,先这样,谢谢你听我叨逼叨。我今天去拜佛了,要回去洗个澡收拾下,有机会请你吃饭。]   林故若这话发的真情实感,她是真想着回头请谢雷吃顿饭谢谢,现实里当朋友的。   大家萍水相逢,因被介绍相亲加的微信好友,看人家谢雷朋友圈,半年可见,寥寥不几条,保持着两个月一条的直男频率。   反观自己,小号加人,谢雷从来都没问过自己这朋友圈空白是怎么回事。   谢雷人家一心只系白月光,自己开场就说有对象,相亲是肯定没希望了。   照理说这情况就应该躺列不联系,是自己那天睡不着非要和人家聊感情问题。   谢雷有什么理由一次又一次的听自己情绪化时候讲些感情问题?   还真就图自己也能听他唠叨他白月光的故事啊?   林故若觉得不是这样的,就是对方人非常好,是个实打实的温柔挂,不好意思说有事和不回应。   看对方的工位条件和被上级喊走,家世显赫这方面可能要打点儿折扣,以后如果有什么对方需要帮忙的地方,她乐意搭把手。   她走到电梯口,才收到谢雷回复的消息,没拒绝,是单字。   这时候的容磊有气无力,已然发不出什么卖萌的表情了,他光是记得打句号就很努力了。   Ray:[好。]   林故若上楼,花十五分钟冲了个澡,把沾染的身上的香火气冲刷掉。   身心俱疲,实在懒得吹头,用干发帽把脑袋裹得严严实实,毛巾往脑后一垫,林故若直接瘫痪在床。   她甚至不想多走两步正着好好躺,而是直接头靠床尾躺,脚搭在床头柜上,两条修长笔直的长腿斜搭着,肚子上趴了只大号鲨鱼玩偶用来挡空调风。   ****   就在林故若躺尸望天的时候,容磊终于第十七次研读完林故若发来的聊天内容,并且通过百度百科的帮助。   终于大彻大悟,他们聊天的最后那句,林故若用《鸿门宴》里的节选句子做比喻,单拎出来是好的,可是的确有不好的地方。   鸿门宴意在取命,那就说明自己身上应该有个致命的缺点,让林故若无法接受,可这缺点到底是什么呢?   他们一起这么多年,容磊对林故若的喜好了如指掌。   热衷耳环和首饰,小裙子狂魔,四季不见她穿裤子。   喜辣嗜甜,无冰不欢,除开生病以外让她喝热饮还不如杀了她。   带刺玫瑰,你要是惹到她,她一定会报复回来,某次容磊工作至深夜回家,不小心吓到看完恐怖片爬回床上裹着被子瑟瑟发抖的林故若。   隔天林故若就趁自己上厕所埋伏在门口,突然加速跑扑倒他身上来吓了回来。   酒量很不错,就没见过她喝多几次,但每次喝多做事都非常出格,因此要特别小心。   做事干脆利落,见不得太拖沓墨迹,经常会自己撸袖子上手做事。   不喜欢酸的东西,极大可能是高中竞赛吃话梅吃伤了。   偶尔会焦虑时候抽上根烟,抽的不多,她就懒得带,总是蹭自己或者朋友的,然后和自己抱怨,“你烟好冲哦。”   后来不管林故若在不在身边,容磊的烟盒里永远备着两只女士的细烟,草莓爆珠味的。   对土褐色有超乎寻常的厌恶,原因是小时候下雨天出去玩摔进泥坑里,看到自己穿这个色卫衣时会皱眉头嘟哝丑,于是容磊衣柜里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个色。   容磊在对林故若了解这回事上非常有自信,凡林故若不喜欢的点,他早就统统戒掉了。   在她之前没喜欢过什么人,是喜欢上了才开始学着怎么对谁好的,容磊学这件事学了许多年,自认学东西还算快,少有遗策。   时至今日,突然从林故若哪儿得知自己身上其实有个致命的缺点,容磊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本着遇事不决,就问问旁观者的良好心态。   容磊打开了自己的损友群。   群里今天没什么人聊天,但是群名在一个小时之前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萧恕修改。   从“闻落行今天追回舒悦窈了吗”改成了“容磊求婚林故若失败的第一天”。   他愤然锁上手机,什么旁观者,全是吃瓜群众,滚蛋。   天人交战三分钟后,容磊再次拿起手机,绝望的在群里打下问题。   你们爹:[你们觉得我有什么毛病?]   我才是你们爹:[你真想我说出来?]   你们爹:[你尽管说,我不会生气,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回复他的是易轻尘,他们用事实证明了,男人至死是不是少年还有待考证,至死想当爹倒是真的。   对于这种无聊的行为,有不参与改名的,比如萧恕和薄幸进群就不改昵称。   更有嗤之以鼻的,曲楚配合的改叫了“著名精神病医生”。   而闻落行边骂傻逼边改叫“全群人的爹”。   Shu.:[你知道为什么尘哥突然就匿了吗?因为你缺点实在太多,一言难尽,罄竹难书。]   你们爹:[?萧恕,我再给你一次重新说的机会]   Shu.:[实话实说磊哥,你能问出这问题,就是你最大的问题。]   我才是你们爹:[实话实说儿子,你能问出这问题,就是你最大的问题。]   ……   这条开始在群里刷屏,不过称呼在不停地变化,容磊揉着酸痛的太阳穴看群里的智障们复制黏贴。   闻落行出现了以后,容磊开始抓着他嘲讽。   你们爹:[@全群人的爹 他们感情稳定的说说我就算了,你怎么好意思?]   全群人的爹:[窈窈今天来医院看我,直接给我喊了辆灵车,送我去你若家的殡仪馆溜达了一圈,我觉得我们兄弟俩处境相当,谁也别嫌弃谁了吧。]   你们爹:[爬,我若说了她爱我,我们不一样,莫挨老子。]   全群人的爹:[呵呵,你若爱你,她拒绝了你,真棒。]   群里骂骂咧咧吵了半个钟头,容磊依然没能在兄弟们哪儿得到自己哪有缺点的答案。   他其实真的足够了解林故若,林故若故事没开始讲,寥寥三两句,就猜到了是自己身上有个致命的缺点才知道求婚失败。   可即便容磊今天想破脑袋,都不会知道他多年前曾经在老爷子书房里说过的话,被林故若悉数听到了。   大概是报应的缘故,那些年林故若的辗转反侧,终于在她放弃思考这件事后,被推回至容磊身上。   宇宙能量守恒。   林故若曾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够好,让容磊那么笃定的和长辈表示,不过是同自己玩玩而已。   如今轮到容磊开始思考,自己究竟是什么缺点如此致命,且存在多年,林故若隐忍到今天,可从未明确指出过。   这个缺点林故若应该从最开始就非常介怀,否则学生时代他们明明那么要好,林故若绝不会把直接关系界定成炮友,再骗自己说她根本就是不婚主义,要自己别想太多。   是他疏忽了什么很关键的东西。   ****   林故若不常回水榭兰亭这边住,但房子是和容磊一个钟点工在管,每三天有阿姨固定过来打扫通风换气的。   天花板被刷成了粉蓝色,圆形公主床,床幔是蕾丝纱薄低垂的,空气里的香氛是林故若喜欢的西柚汽水味道。   清爽淡甜。   她盯着天花板发了一小会儿呆,因为暂时难以做出抉择而放弃思考,沉沉的睡过去。   吵醒她的是刺耳的门铃声,林故若光着脚走到门铃边,打着哈欠接通了楼下的监控视频。   视频里出现舒悦窈的巴掌大的脸,她丝毫没有放鸽子的自觉,理直气壮,叉着腰大声喊,“林故若你开门呐,你别以为你不开门,我就不知道你在里面。”   “……”如果不是舒悦窈在她睡前问了嘴晚上吃不吃,她答不吃,在这边躺着呢,想静静的话,林故若现在就想挂了视频装自己根本不在家。   没两分钟,舒悦窈就拎着两大盒蛋糕进了家门,她轻车熟路的在鞋柜里找到的拖鞋自己换好。   林故若抱臂站在玄关处,晃着自己因为睡姿不正而酸痛的脖子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水榭兰亭属于高级公寓,安保绝佳,会客车辆和人员入内,一概需要打给业主确认身份,连外卖都是交给物业专业人员帮忙配送的。   自己手机上没根本接到来自安保的电话通知,所以舒悦窈是怎么到自家楼下的?   “你听我解释。”舒悦窈舔着嘴唇,水润的黑眸望看着林故若。   林故若冷冷道,“你联系容磊了,他放你进来的。”   “是。”舒悦窈点头,妄图挽回颜面,软声说,“但是你听我说嘛,我带了你最喜欢的千层蛋糕,还有奶油栗子焦糖芝士。”   “行,我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林故若微笑,手覆在那两盒包装精致的蛋糕上,“东西我就收下了,你人可以离开了。”   舒悦窈应声盘腿直接坐在了玄关处的地板上,仰着头看林故若,“我不走,我和闻落行吵架了,他停了我的信用卡,我现在没别的地方去,你要收留我。”   林故若蹲下,去敲她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骂,“你是不是恋爱脑啊姐姐,你是真没钱吗?你找你妈、找你哥、实在不行找闻落行死对头,你就非要把你这破着潦倒没他活不起的人设装到底了呗?”   “那我有什么办法啊,他要是知道我骗他,我俩不彻底完犊子了吗?”舒悦窈鼓脸,委屈巴巴的回。   林故若气急败坏,又没什么办法,最后只能把蛋糕拿下来和她席地而坐,一起疯狂摄入糖份泄愤。   徐扣弦到的时候是靠门边近点儿的舒悦窈开的门把手,她是傍晚才结束的庭审,匆匆赶来。职业装尚没来得及换掉,妆容精致,着深蓝色西装套裙,举手投足间都是的理智十足,马上就能开始庭辩的模样。   但当她在同一水平面没有看到任何生物,随后循着喊自己名字的声音视线向下。   看到两位好友坐在门口地板上吃蛋糕的场面时候,徐扣弦理智当场崩溃,“你俩这事怎么个意思,不过日子了?”   “你问她。”林故若嘴里咬着千层,冲舒悦窈努下巴,含糊不清的说。   徐扣弦转而看向舒悦窈,希望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舒悦窈这次不再解释了,她直接从盒里捧了个榛子巧克力千层切角,举高塞给徐扣弦,并且超里面挤了挤,“来,坐下一起吃。”   “……”徐扣弦噎住,思索片刻,真就关门进屋蹬掉鞋子跟着坐下了。   这套公寓一百八十平米,三室一厅两卫,空间设计极佳。   可主人和不请自来的朋友们就硬生生挤在五六平米大的玄关处吃蛋糕,唠没营养的嗑。   中间林故若特地去冲了壶红茶,拿回来解腻,愣是没人没想过要换地方。   处在狭小空间里会让人感觉到有安全感,起码林故若是这样觉得的。   家里没有外人,徐扣弦已经拉开了西装裙的侧拉链,坐姿随意,把蛋糕放在地面上,一手勺子,一手手机,音色清脆的为两位好友实时播报热搜内容逗趣。   “广西百色两男子为博领导赏识挖其祖坟,等领导找不到时再出来请赏立功。”[1]   “我靠?”林故若难以置信,“我家祖辈都是做丧葬生意,从没听过这么狗的事情。”   “噗呲。”舒悦窈笑出声来,“认真的吗?徐二你别编故事骗我,我读书多,才不会上你的当。”   徐扣弦把手机放中间,指尖点了两下,“这是当地警方对案件的通报,如假包换。”   林故若听了都觉得脑壳嗡嗡得疼,她给徐扣弦把茶杯斟满,头靠着柜子坐,慵懒道,“要不然徐二你还是念点儿娱乐新闻吧,社会新闻就算了。”   “也不是不行。”徐扣弦欣然应允,“现在热搜第一是,青年大提琴家白君安雍济宫门口怒摔百万爱琴。”   “……”林故若登时就感觉头更疼了。   “这人我知道,大提琴拉得很不。”舒悦窈说半截收声,仔细的品了下,又拉过徐扣弦的手看了眼标题。   惊讶问,“雍济宫门口摔琴?那今天下午容磊不是在雍济宫门口和你求婚的吗?”   林故若回忆起下午的画面,只觉不忍直视,她叹气,在好友八卦的目光里缓缓讲,“是啊,这人一头白毛对吧,我下午刚出来,就撞见他坐在门口拉大提琴。当时琴声悠扬,和平鸽在空中盘旋,结合容磊求婚的场面,我以为他是街头卖艺的,有什么毛病?”   “实话实说,你不是一个人这样觉得。”徐扣弦看着手机评价,“这爆出来的是高清大图,不过背景和路人都打码了,打得非常严实,车也都盖得生产商认不出来,他们三这车太招摇,南平总共就那么几辆,能对上人,没有媒体敢发,估计你家那位也交代过,这你放心。”   “另外即使我知道白君安这人,我在大街上看到他拉琴,也只能以为他是来搞街头艺术的。”   “我什么时候不放心过容磊办事了?”林故若忽略过白君安的事情,苦笑反问。   徐扣弦和舒悦窈异口同声,“那说说吧,为什么拒绝他求婚。”   林故若灌红茶清口,双手高举垫在头后,慢吞吞地说,“正好你们都在,来帮我分析分析。”   “愿为君解忧。”徐扣弦把身后的靠枕挪位置,令自己坐得更舒适,又点了下舒悦窈,“也为我们窈窈解忧。”   ****   群里的斗争还在持续,容磊单方面艾特闻落行挑衅。   你们爹:[@闻落行 你去买点儿烧烤用的碳,水榭兰亭我家见。]   全群的爹:[@容狗 你说我就听?]   你们爹:[你窈刚刚去了我若哪儿,估计今晚就住我若家了。我若在水榭兰亭的房子住我家隔壁,阳台对望,你爱来不来,爬吧。]   闻落行:[撤回]   闻落行:[除了碳还缺什么,烧烤炉和食材需要吗?你列张单子给我,我来配齐,大约四十分钟后我在小区门口等你,到了给你打电话。]   你们爹:[不用,你千万别来,来了你也进不了我家门,爱谁谁。]   我才是你们爹:[@闻落行 你怎么改名了?这作风不像你啊,是被盗号了吗?你狂任你狂,遇事千万别怂啊闻少爷。]   闻落行:[……你有老婆你不懂,那你就闭嘴可以吗?] 第三十四章 。   三个女孩子终于在门口分食完大半盒千层蛋糕,把战地挪动到了客厅。   林故若之前在国外读书,回国也多喝容磊住一起或者是回家住。这边不常住人,冰箱里自是空空如也,除了饮料酒水之外就没有其他东西。   她们动作不一,可殊途同归的葛优瘫倒在沙发上,林故若和舒悦窈瘫长沙发,徐扣弦换掉身上刻板的职业装,穿宽松的棉质睡裙独瘫单人沙发。   投屏上放映着林故若最喜欢的下饭古早偶像剧《一个蛋糕引发的血案》。   正演到女主蛋糕吃腻了,想买点儿其他的垫垫肚子,外卖三个小时绝望的放弃治疗的场面。   非常应景。   林故若现在就在点外卖,而她今天的遭遇比偶像剧女主还要女主。   偶像剧都不敢演富二代寺庙门口求婚,千万豪车围观,演知名大提琴家街头卖艺然后摔百万手工爱琴的桥段。   就很离谱,魔幻现实主义。   中午被家里人喂到快吃吐了,林故若本来就不饿,加上刚刚的蛋糕,人还是饱的,但两位好友不同。   徐扣弦忙了整天,午饭随便扒拉了口,舒悦窈心情极差,搞不好自己不点,她今天唯一的进食就只有蛋糕。   饱暖选不出什么外卖,这个店外卖的艰巨任务在林故若纠结五分钟后,被安排给了舒悦窈。   “我才失恋,心情不好,你怎么能对我这么残忍?”舒悦窈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问。   林故若懒调子拖长了音回,“我要是让徐扣弦来点,那才叫对你残忍呢。”   别看徐律平事雷厉风行且果断,实际上她在日常生活上是个彻头彻尾的选择困难症。   干律师这刚的多数附带职业病肠胃炎。   徐扣弦是没入行前就有这病,起因是没人给她选该吃什么,她就能少吃一顿是一顿。   “那还是我来吧,我怕徐二点餐,给咱们饿死了。”舒悦窈冷静思考。   “……”徐扣弦默然不语,她实在没什么可辩白的,她为选择困难症代言。   旁白是偶像剧女主造作的声音,谁都懒得去关掉,直接当了背景音。   谁家都没有饿着肚子谈正事的道理,毕竟谈完可能就真吃不下去了。   林故若抱着pad,百无聊赖的网上冲浪,她抱着好奇心点进目前热搜第一的那条。   #白君安怒摔百万爱琴#   后面跟着个紫到发红的“沸”。   微博是某知名营销号发的,为了方便群众吃瓜,甚至附带上了白君安的成就奖项和平时的舞台照。   [据狗仔爆料,今日下午四点左右,青年大提琴家白君安雍济宫门口演奏,接着怒摔百万爱琴。]   甚至连这把大提琴的图片都覆上了,琴漆得颜色明显不同于普通提琴的枣红色,而是鲜亮橘红,非常特别。   评论区很是热闹。   热一:[妈的,这哥哥实在长得有点儿好看,建议他去参加选秀808出道,我马上为他打投送他出道。]   点赞过七万,呼声非常高,银白毛配这人畜无害的少年脸,外加上音乐天赋,倒也是个出路。   热二:[好多年没见见过我圈上热缩了,学大提琴的音乐生带着科普匆匆赶来,提琴多以琴师的名字命名,这把大提琴叫Claude Miremont,制琴师Miremont曾斩获无数制琴奖项,他对提琴的改良进行过多项研究,以大提琴最为知名,工艺精湛细致,其鲜亮橘红色琴漆是他个人特色。[1]同样出自这位琴师之手的琴,去年伦敦拍卖三十二万美金成交。]   某所有热搜下都有它的蹭热度营销号带起话题:[就我一个人没听过这人是谁吗?现在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热搜?]   看不过眼的网友纷纷表示:[对,你就是一个人,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傻逼,那么多介绍,你没长眼?九年义务教育怎么就给你漏了?]   另外的就五花八门了。   [既然他是个大提琴家,为啥要在雍济宫门口摔琴啊,模仿伯牙摔琴谢知音?]   [别胡说啊,我亲戚的三表弟的邻居家的二表哥下午在现场,说是求爱未果,愤而摔琴。]   [求爱不成就摔自己的琴???这脸还有求爱不成的时候?真绝了,我现在已经脑补完一篇文了,这就是晋江批发的美强惨疯批男二人设吗?]   林故若无语凝噎,三人成虎,评论里猜测的有模有样,说的就跟真的一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白君安下午是来找自己示爱的呢。   这故事告诉大家什么?行为艺术不能随便搞,这不就造成了天大的误会了吗?   林故若又往下滑了几十条,想要确认有没有人爆图片是关于自己的。   除了条:[我下午就在雍济宫门口,发图博主就拉黑我是怎么个意思?]   营销号居然非常有良心的回应了他:[吃瓜别带素人出场,你图带围观群众了。]   林故若顺着想要点进这个人的微博看看,如果对方在自己微博里上图,那她协商一下让人家给删了。   结果点进去就显示是空白号,蓝色小字该用户因违反规则被投诉禁言。   ……就,这么处理挺好的,总比她和容磊上一起热搜要舒服上不少。   天际的最后一抹斜阳翻滚着被夜色吞并,这个傍晚注定无法普通起来。   舒悦窈已经看到第七家外卖店,柳眉紧簇,口里喃喃自语,是不是应该的切到微信里发表情摇骰子。   闻落行在水榭兰亭门口,冷着脸被迫喊比自己小两岁的容磊叫哥哥,才得以成功进入小区大门。   容磊领着大包小卷的闻落行进电梯,鲜红数字跳动的期间抽空询问他,“你觉得我有什么缺点,挑最大的说。”   白君安正垂头丧气的坐在阁楼布满了林故若照片的房间之中,白板上多了句新的:[我永远不会放弃你,摔琴立誓,以证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岁月带走许多东西,白君安渐渐高过母亲,羽翼丰沛,不再被母亲操控把持,不会因为拒绝练琴被关进笼子里呵斥,他拥有了忤逆的力量。   母亲开始示弱,会用自己的生命和养育之恩来威胁于他,于是白君安就当着母亲的面割腕,现在他腕骨处有行纹身,是为了弱化那道疤而纹。   可两年前遇到林故若之后,他去洗掉了原来纹的,又去纹了句新的。   “With the last rays of the sun,I stand in front of you.(长日尽处,我将站在你面前——泰戈尔)”   阁楼没有开灯,手机幽暗的光线映亮他内侧的手腕,白君安轻轻舔着自己那颗尖锐的犬齿,微博界面被他开着。   他一条又一条的看下去,然后切出来,去自己的主页里,点“我的经常访问”中第一个头像。   头像是只肥嘟嘟的小雪狐,昵称和林故若的微信一样简单直白,她注册的早,不需要加什么标点符号就占到了。   就简简单单的两字“你若”。   微博数量不算特别多,10年注册的,迄今为止几百条的样子。   近年寥寥无几,早年却是很多的,白君安从头到位翻过许多次。   最开始林故若是用微博记录过部分生活的。   高二自习室里的兰花草、被打球回来的容磊抢走的冰镇橘子汽水、我怎么会和容磊这种人是朋友、窈窈是猪,一顿吃三串冰糖葫芦……   他甚至能从林故若的微博底下知道她有多少好友,更能找到容磊的微博。   容磊的微博里除了第一条是原创微博之外,几乎全部是转发林故若,或者给林故若点赞。   唯一的那条是艾特林故若的。   你磊:[@你若 别冲浪了,在楼下小卖铺,吃什么,爷给你带。]   那天林故若也发了微博,是张图片,零食堆满了半个收纳筐。   白君安在遇见林故若之前只做,也只能做三件事情,吃饭、睡觉、练琴。   见道她那天是白君安成年当天,他第一次去酒吧,从此就多了个爱好,看林故若的一切。   白君安在每个失眠的夜晚翻看林故若各种社交账号,他看林故若是怎么样长大,不可避免的连带着看到容磊。   无数次的发出疑问,为什么林故若身边的人不是能他呢?他是哪里不够好呢?   是因为比林故若小了两岁,是因为从小就在练琴,没有正常的读过书吗?   算了,前事不追,往后林故若身边是他就好了。   白君安动动手指,切回到发微博的界面,打下行字,艾特好林故若的微博号,忽然迟疑停顿。   最终他微笑,光源落在他漆黑的眼底,像是沉入海底的星,一点点消失散尽。   白君安随手设置了设定时发送,接着关机。   他下楼,在琴室里又挑了把大提琴回到阁楼。   成名数年,加上母亲也是大提琴家,白君安当然不止有一把名琴,只不过他摔得,是他从小用到大,最常用的那把而已。   有人在阁楼上对着林故若的照片演奏巴赫的《C大调第三大提琴组曲》。   有人在林故若对面的阳台上,生火烧碳,准备烧烤哄老婆。   曲高和寡与人间烟火。   白君安曾觉得自己离林故若很近,只要足够努力就能够抓住,殊不知面对的是梦想和现实的天差地别。   ****   “我特么的让你去非常烤买烧烤和碳,意思是凉了的话我们再用碳随便热热,我可没让你直接买生的串吧?”容磊衬衫挽到手臂中间,肌肉线条流畅且有力,扣子解到锁骨下,他拎小板凳,坐在阳台上低头用酒精块烧碳,边点边抱怨。   闻落行同样脱了西装外套,袖子半挽,坐在容磊旁边,带着和气质形象完全不符的毛线手套,一手小刀,一手生蚝,在对着一箱子生蚝努力撬壳。   两位大少爷很少干这种事,都非常不熟练,动作缓慢且迟钝,看上去很是落魄。   “你还好意思说,我去‘非常烤’提货,人家店长特别体贴的和我说,既然要碳,烤炉他们也就一齐备齐了,串已经帮忙腌好了,调料也都打包了十人份的,问我够不够。还表示他们家大小姐宋知非特地打电话交代过,隔壁甜品店的椰子冻也帮我们打包了六个。”闻落行边说边叹气,终于撬好两个,生蚝肉肥汁满,放在白色金边盘子里,灯火落下来映在汁水上,颜色漂亮。   水榭兰亭的设计布局独特,客厅和主卧都是落地窗带阳台,造就了独有的特大阳台。   容磊和林故若都住在最顶层,上无封顶,露天开阔,是聚会烧烤的好地方。   果木炭被烧得通体泛红,容磊把肉串在烤网上依次铺开,有油脂被烤化低落在碳火上,随着“滋啦”声响起,丝缕的白烟跟着窜腾上来。   “我现在很后悔。”容磊怕烤过头,目不转睛的注意着烤网上的动向,时不时的翻动,他哀叹,“我怎么就有你这种兄弟,你是生怕我没事可做对吧?”   闻落行冷冷怼,“闭嘴吧,不然你来撬生蚝,我去烤。”   “那不用了。”容磊拒绝,并且补刀, “我有个不幸的消息通知你,我家那只喜欢吃生海胆,就你身后那箱,一会儿你就这手套和工具,再一起开个壳吧。”   闻落行把手里还没撬开的生蚝扔回箱子里,阴沉问,“买生的是图新鲜,但这种活,我们以前不都是直接找个厨子来家里解决的吗?现在怎么就非要我们自己动手了?你破产了是吧?”   容磊把烤串拢成一把,拿离炉火,另手握起调料瓶,转头嘲讽,“呵呵,你喊个厨子来看我们追老婆是吧,你能丢得起这人,我反正丢不起,你也可以不干,门在你背后,出阳台直走就能滚出去,无所谓。”   “……”闻落行丢不起这人,他可以在兄弟和老婆面前没面子,但绝不能在外人面前不当人。   他立马把生蚝又捡回手里,沉默的低头干活儿,不再多话。   非常烤在南平众多烧烤里成为扛把子,靠得是真材实料和秘制配方。   没多久,随着烤串外表出现焦褐色,香味四溢飘散。   烤炉很长,大半边放碳,小半边空着,容磊把烤好的放到没碳的地方堆着保温,再往烤架上放新的。   闷头开了大半盘生蚝的闻落行终于又开口,带着困惑问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现在是夏天,大家会开关窗空调,你怎么肯定,我们在对面阳台烧烤,林故若她们能知道的?”   “因为我是容磊,她是林故若,所以我敢肯定。”容磊自信答。   他的话音刚落,对面就传来声清甜的女声,“喂。” 第三十五章 。   容磊和闻落行抬眸,就看到了对面阳台上站着的人。   所谓家,就是可以不穿内衣的地方,林故若给两位姐妹找了和自己一套的睡裙。   她着棉质的睡裙,及膝上,下面是柔软的花边垂坠,露出纤细的脚踝和修长的小腿,胸口处有卡通印花可以遮挡住露点的尴尬。   林故若很喜欢在家穿这个类型的睡裙,拿快递或者外卖都很方便,不需要特地换。   阳台足够大,约莫能有三四十平米,穿粉白色的林故若和穿蓝白色的舒悦窈动作一致的手耷拉在护栏外,正好奇的看着对面阳台上……烧烤和撬生蚝的两个二傻子。   容磊的确没猜错,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去猜,是他足够了解林故若。   林故若夏天必开空调,但除了在卧室睡觉之外,客厅等地方空调打的温度低,窗也会开一扇,用作换气使用,也能综合空调的温度。   很多人会觉得林故若这行为有病,但如果从她的家庭出发,就很容易能找到立足点。   家里做殡仪生意,火化虽然是政府职能部门的活,可做殡葬的要陪着一起,另外还有烧纸、祭祀,都离不开“通风”。   通风是林故若从小听到大接触过最多的关键词,她家里人就会开着空调通风,有样学样而已。   刚刚她在客厅里躺着网上冲浪,舒悦窈正和外卖软件做斗争。   阳台落地窗半开着,烧烤的浓郁香味被风带着涌入客厅,香料和被烤熟的肉结合起来,冲击力巨大,勾得人食指大动。   林故若和舒悦窈寻着味道出来看一眼,就看到了这幕。   白日里林故若去寺庙拜佛,沾染了身香火气,回家洗过澡后又懒得吹头,到刚才才把干发帽取下来。   毛巾披在肩头,半干不干的长卷饭四散,妄图让它争气的自然干。   那内勾外翘的狐狸眼略过容磊俊朗的脸,落在他面前的烤炉上。   舒悦窈是陪她出来,其实看到对面闻落行时候就想甩手回屋了,奈何肚子不争气的“咕噜”叫出了声。   林故若拉住好友,凑到她耳畔喃喃,“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家附近送的最快的那家西餐简餐,也要起码半小时,巨难吃。”   有得必有失,水榭兰亭选址极佳,涵盖知名学区,在闹市中取静。   这静一取,就令普通外卖消失了大半,舒悦窈选不出来的主因也是喜欢的太远,现在是饭点,南平晚高峰配送起来,不如吃宵夜。   “……那。”舒悦窈被林故若讲的客观事实所说服,“反正我不要和好,我只吃东西。”   林故若蹭了下好友的脸,拍她的肩膀安抚,“没事,你根本连话都不用说,我来就行。”   得到了舒悦窈的肯定以后,林故若才发声喊对面阳台的人的。   容磊手里握着一把铁钳烤串举起,仿佛举得是玫瑰花,他薄唇轻勾,含笑问,“客官尝尝我手艺吗?”   默默开半天壳的闻落行同样掀起眼皮,和容磊那双开扇会笑的桃花眼不一样,他是单眼皮,狭长而冷淡。   他没讲话,学着容磊动作,把大半盘生蚝托起来抬高往那边阳台示意了下。   舒悦窈从前最喜欢闻落行这幅冷清寡淡的模样,耗了多年,了解他这幅外表下到底有多顽劣不堪,就最见不得他这样。   “呦。”舒悦窈启口讥讽,她的声音是甜系的,绵软又轻,“闻少下午不是在icu快抢救不过来了吗,现在怎么突然就活了啊?”   “……”闻落行由着她揶揄,面色不改,开口冷淡的声线里夹杂着点儿哑问,“你饿不饿?”   掐架这种事情,要是有一方没掐得意思,那就真没什么意思了。   舒悦窈气鼓鼓地转身回屋,徒留闻落行在阳台尴尬。   容磊懒洋洋地继续说,“想吃什么,我多给你烤点儿?”   林故若微笑耸肩,冲客厅里高声喊道,“厨房三套碗碟,外加一个椅子,谢谢。”   阳台上原有小茶几和两个躺椅,徐扣弦捧着碗碟放到茶几上拍开,舒悦窈去而复发,单手拎着个椅子,放下时候很用力,椅子和大理石瓷砖碰撞,发出声巨响。   砸不了闻落行,还没有砸地的本事了吗?   大家对舒悦窈为什么气不顺心知肚明,没有人对此发表意见,徐扣弦揉着她的脑袋哄,“乖,舒服点了吗?要不然再摔个响听听?”   “摔特么的。”林故若回眸瞥了眼,莞尔一笑,“地砖贼结实,碎了算我的,你怎么舒服怎么来。”   “先来三十串羊肉串、三十串牛肉串、九串牛板筋、三条烤鱿鱼,鱿鱼要刷蒜蓉辣椒,谢谢。”她保持着最开始的姿势,小臂交叠,下巴颏枕在手臂上,看着对面阳台忙碌的厨子们。   报菜名的时候随性,且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   “半打生蚝,柠檬切半。”舒悦窈的声音飘过来,她坐在在阳台最那边,努力把和这边阳台的距离拉到最大。   她的身型被林故若挡住大半,闻落行抬眸想去看,徐扣弦却又搬了椅子把人挡了个严实。   林故若浅笑轻言,冲闻落行讲,“听见窈窈要求了?”   闻落行颔首,犹然沉默,手上的开壳的动作倒是快了不少。   容磊在给刚刚烤过的串重新加热洒调料,头也不抬的和旁边的好兄弟交流,“我家那只和徐二吃辣我知道,你家的那只能不能吃辣?”   “少辣多放孜然。”闻落行的音色较平日里低了不少,“等下你去隔壁给他们送?”   为了将业主利益最大化,又达到保护隐私的作用。   两个公寓的阳台并没有贯通,之间目测大概隔了有两三米的样子,不远不近,排水管道横在最中间。   “不用。”容磊把手里的烤串分出一小把来放到一旁,另外多的那把疯狂撒辣椒面,撒完他抽了张湿纸巾擦手,起身交代闻落行,“我进屋拿东西,你过来把舒悦窈的口味调下。”   闻落行义无反顾的接手撒料,容磊说是进屋,实际上就是走到落地窗内侧,直接弯腰抄起了个半人高的钢管和塑料筐。   他把筐放到闻落行旁边,手敲了下筐壁,“你把吃的装盘然后放筐里就行。”   “……”闻落行看傻子似得看着容磊,“就这?”   用脚想都特么的知道这钢管根本不够长度。   “嗯。”容磊高冷的吐单字,然后在闻落行的注视下把伸缩的钢管拉长。   他熟练的走到靠林故若阳台的护栏边,然后冲着对面吹了个口哨。   林故若会意得从护栏边退开三两步,只见容磊把拉长的钢管从自己这边慢悠悠地搭到对面的阳台上。   令闻落行看呆的还有,容磊和林故若这两边的护栏居然都有一块类似卡槽类的缺失。   起初他看到了,但心事繁多,无暇顾他,就没问。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这卡槽到底干嘛使的。   容磊在闻落行颇为震惊的目光里,把隐藏在塑料筐两侧的把手扶正,是交叉的十字形提手,中间有个轻微的突出地方,正好能卡下钢管的尺寸,令整个篮筐在传递过程中不会偏倚或者翻落,明显是特地定做的。   烧烤和生蚝平铺在锡纸盘里,几乎平行的匀速滑到对面。   林故若伸手固定好篮筐提手,然后把钢管微微抬起取下来,点头说了句,“辛苦。”   容磊漫不经心的调笑,“为你服务,不辛苦。”   “鱿鱼和牛板筋麻烦安排下。”林故若无所谓他的调戏,拎着筐去朋友们坐的茶几上把东西放下。   这次过来还筐的是徐扣弦,南平豪门圈来来回回就这么多上位者,家里的孩子们多有来往。   按照容磊和闻落行与徐扣弦她哥徐且鸣的关系看,徐二算是两人半个妹妹。   年少时候轻狂桀骜,谁还不知道谁了,徐扣弦和他们没男女关系的纠葛,说起话来就没什么禁忌。   筐被传送过来的时候不是空的,里面多了两块千层蛋糕和两瓶冰啤酒。   “窈窈千里迢迢买的,她表示也不能白吃闻落行的。”徐扣弦清亮的声音如刀,刀刀见血,“若若说她今晚没吃饭完全是因为容磊下午的原因,所以吃你点儿是应该的,另外让我代为传达,鱿鱼多刷点儿辣酱。”   三言两句,表达的中心思想也有两个。   舒悦窈的意思是:食物是没有罪的,东西我吃,和好你想都别想。   林故若则想说:我想静静,除了点餐,今天晚上别交流。   ****   林故若这边的茶几摆在阳台最尽头,离容磊那边的阳台拉开了十五米以上的距离。   对话声和视线都被距离隔断开来,她们自在的仿佛除了茶几上的食物外,对面阳台根本没人存在过。   林故若半瘫在躺椅上,嘴里叼着半根羊肉串,不得不承认,容磊的手艺真挺好的。   烤得恰到好处,肉串肥瘦相间,羊油被烤出来,令瘦肉油润,自己又被烤干,嚼起来香而不腻。   舒悦窈素手把柠檬汁均匀的挤进每个生蚝里,在她准备动口之前,被徐扣弦塞了块烤馒头,“先垫下肚子再吃生的。”   “好的。”舒悦窈顺从的就着好友的手把馒头吃下去,吃完又反过神,“不是吃过蛋糕了吗?”   徐扣弦从容道,“甜品和正餐分两个胃,我现在让你垫垫吃正餐的胃,有问题吗?”   普通人谁闲的没事和当律师的打嘴仗的?   “没有,你说的对,窈窈她错了。”林故若按头服输,舒悦窈拱手表示自己错了。   阳台的那头三个穿卡通睡裙的女孩子聊天,朗月清风,好不自在。   阳台的这头,烟熏火燎,海鲜壳堆了半个垃圾桶。   “没想到吧?”容磊颇为骄傲的反问闻落行。   闻落行又回到了他应该坐的位置,这次是开始剪海胆壳了,任劳任怨,业界楷模。   他不咸不淡的说回,“这就离谱,你俩家住对面,还能在阳台上整出这么个传递东西的方式?”   “那不然呢?”容磊把林故若要求的鱿鱼放上去。   青白色透明的鱿鱼受热,瞬间泛白卷曲起来,容磊用力去压铁钳,接着翻面,又找了个铁板类的工具把鱿鱼夹好,才倒出空懒洋洋地和闻落行唠嗑,“我家住对面,可这小区一梯一户,虽然是连排,但实际上是独栋的。”   “这就意味着我或者若若如果想给彼此什么东西,不能像普通居民楼那样出门去敲隔壁门就完了,我们需要按电梯下24楼,走路到隔壁,再上电梯到24楼才能交给对方,太麻烦了,所以干脆就订做了阳台交易的东西。”   闻落行挑了下眉,换了竹签精细的把海胆壳里的内脏和血带挑干净,心不在焉地应声,“不对吧,你们不是同居来着?”   容磊平静答,“若若刚住我对面时候,她才十七,我还没你想象那么禽兽。”   “别侮辱禽兽行吗?”闻落行戏谑,“你在我心里可是禽兽不如的角色。”   容磊愤慨,“你马上滚出我家!”   闻落行晃着手里的紫红海胆球,金黄色的肉被渡上层柔和的灯光,“我劝你马上道歉,否则你若等下就要等你烧烤完才能吃上海胆了。”   “算了。”容磊在心里计算了下开一个海胆需要的时常,他摇头,无可奈何,“你还是坐下吧。”   闻落行冷笑,“你说你怼我到底有什么好处?”   容磊回他声冷笑,又擦了擦手,按亮手机发了条邮件。   林故若的手机亮起来,她左手打开,邮件是容磊发过来的,标题:[让你窈高兴一下。]   怀揣着好奇,本着让舒悦窈高兴的心态,林故若点开了附件的内容。   之前为了防止他们的聊天内容被听到,还搬了蓝牙音响到阳台放音乐。   林故若没有一点点的防备,点开录音,蓝牙音箱尽职尽责的高声播放。   清冽带着笑的声音是容磊的,“喊声哥哥,带你去见你家窈窈。”   低沉阴郁的明显来自于闻落行,“哥哥。”   “……”舒悦窈捧着生蚝壳往嘴里送的动作慢了半拍,林故若脸上的笑容僵住,连着这场戏里的看客徐扣弦都听愣了。   因为懒得切歌,蓝牙设置了循环模式。   槽点极多的对话在风里飘散,持续到第四次,徐扣弦最先反过劲来,直接把掉了蓝牙的插座。   空气有瞬间的安静,接着就听见身后传来闻落行愤怒的咆哮声,“若若,我想和你说说容磊14岁初恋的故事,你以前不是很想知道的吗?。”   林故若耳朵微动,三人齐刷刷的回眸看向隔壁阳台。 第三十六章 。   年少相识,容磊十七岁以后的每一天,林故若都是参与者,可之前的容磊究竟是怎么样的,林故若全然不知,皆从旁人言语中所得所知。   高中时期的多数同学都是初中同班的,容磊在初中时和他们同班过,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一起直升,而是到了高二的时候,葬礼结束就突然空降转了回来。   那时候林故若已经在二班读完了一整年,交到了不少好朋友,有人言语间会提到“磊哥”或者“容磊”。   在姓名对不上脸的年岁里,林故若就知道容磊这么个人,据说性格张扬不羁,长相出众,反正简而言之就是少年时代里校园不良少年的标配建模。   追容磊的女孩子非常多,多到他打篮球,你不提前半小时去占座,就只能站着看。   但浪归浪,谁让他生了张多情的脸。   容磊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林故若从没见过容磊和谁在一起过,甚至暧昧都没有,直到她自己成功上位。   “十四岁的容磊”对大家来说似乎是个不能提及的话题。   林故若头一次知道他十四岁时候可能经历过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是在二班人高考结束的散伙饭现场。   他们提前竞赛保送走人,没刚考完的同学们那么激动,却被气氛感染,都没少喝。   期间有人喝大了,开始拉着暗恋对象表白,拿着麦克风从六岁尿床说到自己压岁钱储蓄卡放在暖气片的饼干盒里。   自己的丑事都按筐往外抛的人,自然是口无遮拦的,林故若犹然记得,那天她坐在容磊旁边的位置和人玩骰子。   输了算容磊的,赢了算她自己的。   手气极佳,玩得不亦乐乎。   忽然就听到了有人在喊容磊的名字,声音洪亮,“在这里,我首先要谢谢我的偶像磊哥!”   对方提到了容磊的名字,于是林故若和容磊齐刷刷的停了手上的动作看过去。   喝高的男同学已经脱鞋站在了沙发卡座上,一条腿跪在扶手上,一只手胡乱地指着方向,像是想要找到容磊所在的位置。   “我磊哥,十四岁时候。”他就说到这里结束,还什么具体内容都没讲过,话音就戛然而止。   旁边坐着的人忽然暴起,眼疾手快地夺走了他手里的麦克风,同伴配合的捂住了他的嘴。   接着三四个人迎上去,直接把他架离了大型丢人现场。   林故若那天喝得少,基本上都是容磊替她喝得,所以对这件事的印象很清明。   她好奇的扭过去想去问问容磊,十四岁时候发生过什么事,然后对上双失焦没有温度的眼睛。   容磊的眼睛很是漂亮,大概是遗传的基因,他一家子都是漂亮的桃花眼。   眼尾狭长而微挑,看上去总是似笑非笑的模样,会随着光影的变化蕴出不同的颜色。   有时是黄昏波光粼粼的湖,有时是细碎的星辰,有时是跳动的幽蓝火焰,更多的时候林故若都在容磊的眼睛里面找到她自己。   她从来没见过容磊这样的神色,薄唇紧抿着,深邃的眸如寒潭,周身都透着凉意。   原本握着骰盅的手,因为握得太紧,而青筋必露。   于是心思细腻如她什么都没有问下去,而是催促着同桌玩骰子的同学们快开下一局。   刚刚高考完的少年人,和逃离动物园的猛兽们本质上没有区别。   大家很迅速的略过了这个小插曲,赌局继续,容磊的表情很迅速的更改回那副懒散带笑的模样。   林故若甚至不知道是否是包房的光线太昏暗了些,令她产生过什么错觉。   直到后来容磊的生日宴上,有人与容磊不和,他不请自来的送礼,礼物价值不菲,讨好的意味十足,可容磊并未给他半点儿好脸色。   那人却因身份地位的差距不得不再来冲容磊敬酒。   敬酒词再次提到了容磊的十四岁。   那人讲,“容少少年天才,十四岁时候就那么能,怪不得如今这样出息呢。”   容磊含笑,脸色未变,干脆利落地指了下门口的方向,阴恻恻地回应,“成董后面的董字算是不想要了,我明白的。”   林故若当时就站在容磊旁边吃小点心,脸色骤然冷下来。   “滚。”容磊厉声冲那人吼。   那人肥胖的身体微微颤抖,保安大步迎上来。   林故若伸手忽然拦了下,她在容磊困惑的目光里,缓缓和那人说,“成董前几天好像来我家登门拜访过,我忘了是求入股还是什么事情,家父人好,言辞委婉,没有直接回绝您,今天我代他告诉您,想都别想,我姓林。”   随着房价飞涨,土体价格同样飞升,林家世代从事殡葬行业,为了陵园屯地动辄上万顷,殡葬股也成功在港股上市,一路顺风标红。   林家今时不同往日,早没有人敢再当林故若的面说她是不良人。   父辈们为人处事低调,闷声赚大钱,她也从不以大小姐身份自居。   有容磊张狂桀骜的珠玉在前,林故若多数时候都是被忽略的,年长点儿的人看她,就像是看一个貌美的花瓶。   圈子里的花瓶没有一千也有一千二,没人在乎容磊身边女伴是谁。   直到那天,林故若婉言自曝家门。   她的身份落实,开始有人对她示好,十四岁如何的风波再度被掩盖过去。   再后来林故若也听过两三次,都是容磊和好兄弟们酒后三两句互损的垃圾玩笑话。   但统统就停在“十四岁”三个字后终止。   再后来许多年过去,大家都长大了,开始更体面、办事稳妥,没有人再提当年旧事。   林故若在听墙角后一度猜测过容磊十四岁时发生过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是痛楚,是不能提及的,搞不好是什么刻骨铭心的初恋白月光,所以才不过和自己玩玩而已。   她曾经偏执的想弄清楚到底发生过些什么,好的坏的,都“玩玩而已”了,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林故若问过容磊,容磊只是哄着她笑而不语。   当然也问过朋友们,大家对此三缄其口。   因此迄今为止,哪怕和容磊认识十年,“交往”近八年,好友圈层叠到这个地步。   林故若依然不知道关于容磊的十四岁。   ****   但今天,闻落行气急败坏之下,为这十四岁,加了个初恋的限定词。   虽然放下、想开了容磊关于玩玩而已的言论,却不代表林故若能接受他真是心里有个白月光的。   林故若一拍大腿,手握吃到一半的烤串,匆匆赶到阳台这头,“我想知道,你快说。”   舒悦窈环抱着手臂,站定在林故若身旁,徐扣弦只是回眸,坐在原位没动,若有所思的模样。   夏夜的风很轻,带着尚未消散的暑气,空气在闻落行的话音响起后凝结成冰。   直到刺鼻的焦糊味涌上来,才有人回神。   容磊在怔愣的过程中忘记翻面,柔和的灯光落在他凌厉的五官上,是掩不住的落寞,鱿鱼被他烤糊,表面变得干巴巴的。   他把鱿鱼从烤网上取了下来,又动手翻了翻剩下的大半箱子烧烤原料,垂眼低声问,“你们还想吃点儿什么吗?”   长睫毛在他眼睑下打出圈阴影弧度,令林故若无法从他这刻的眼神里读出些什么东西。   原本放言要摊牌抖落出陈年旧事的闻落行跟着沉默,他别过头,留给舒悦窈一个寡淡的侧颜,再回头,举着个海胆,温吞问她,“你还要不要吃?”   舒悦窈漠然,“你是真不嫌扎手啊。”   “……”闻落行这才注意到,他不知为何,同手同脚的用没带毛线手套的那只手去抓的海胆。   “算了,我突然不是很想听。”林故若耸耸肩,她在这沉默和无措里,彻底明白过来。   这事多半真的无法提及,她早该知晓,否则以她和舒悦窈还有徐扣弦的关系,好友为什么总是打着哈哈叉过这话题。   容磊其实没有生气,他只是在思考而已,事情过去十几年,早不是被人提及就炸的少年。   他在顺着线往回推算,有多少人在林故若面前提过“十四岁”,林故若又明里暗里的撒娇撒痴问过自己几次。   如果说自己有个致命的缺点,那这算不算致命的缺点?   没人敢在自己面前说这事,容磊并不肯定林故若听到的隐晦版本里包不包含白月光的内容,要是有,那特么的才精彩绝伦。   他其实很纠结,边机械性的往烤架上放不容易糊的锡纸花甲和锡纸金针菇,边犹豫要不要和林故若说自己的年少。   既不希望林故若误会、心存芥蒂,又不希望她知道自己曾伤痕累累。   进退皆两难,林故若先松了口,她轻飘飘地说自己不想听了。   但容磊很清楚她这样的语气代表着什么。   是每次放弃时候才会有的,就差把“ok fine.”直接贴在脑门上了。   人还是会带着满面笑容硬撑,然后到深夜抱着被子失魂落魄。   太了解,才无法忽略。   闻落行先一步冷静下来,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海胆壳剪多了,手法熟练许多,一片一片带刺的壳被剪刀夹着剥落,露出里面黄澄澄的肉。   “若若。”容磊仰头,与阳台那边手肘弯曲托腮撑着脸颊的林故若对视。   林故若浅笑,顾盼流转,“喊我干啥?烤好了?”   容磊无奈道,“你吃鱿鱼吗?”   “……”林故若瞅了眼糊得没眼看的鱿鱼,被他问住,震惊不已道,“我没想到你求婚不成,居然想毒害我?”   容磊比她还震惊,苦笑道,“我在你心里就是那种缺德带冒烟的人?我的意思是你吃我再重新给你烤点儿。”   “那你重烤。”林故若毫不客气,“你在我心里缺德的确冒烟。”   在远处安静坐着吃烧烤,吃到半饱地徐扣弦擦了擦嘴走过来,她把舒悦窈领回去带离阳台边缘。   再折返,冲着容磊朗声喊,“来脑花,加辣,作为我等下帮你讲十四岁故事的报酬。”   “好的,谢谢老板。”容磊颔首致谢。   他自己本身是无法和心上人复述自己经历过多日狗的破事的。   阳台这边加那边一共五个人,首先排除自己和林故若,再把舒悦窈这种情绪化足,还可能讲到半截被闻落行带回家的选手排除。   就只剩下徐扣弦这个最优选项了。   她本职是律师,读书时候日常辩论队一辩位置,在嘴皮子吐露字这方面,舍她其谁。   大家都是聪明人,不等容磊开口喊她,徐扣弦自己先过来把活揽了。   虽然主要原因是还没吃饱……   “先吃饭,吃饱了去听徐二给你讲我十四岁时候发生过什么吧。”容磊敛了笑,认真道。   林故若同样不再托腮,她眨眼,点头乖巧回,“行,那我要吃个烤馒头,爱你呦。”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