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不要对我笑 作者:今烛   文案:   上学时运动会,江吟面色泛红走出更衣室,女孩神色淡定跟出来。   众人皆知刚入学的小师妹折了江吟这朵高岭之花——   姜皑对此微微一笑:“学长,衬衫皱了记得整理。”   再次相遇餐厅卫生间,姜皑顺了顺头发,冷着脸逃离现场。   江吟拽住她的手,“姜小姐,口红花了记得补妆。”   长腿貌美易燃易爆“小雪山”x格外记仇温柔报复男神   -本文Tips:   #她有暴躁症,只有我能治住她#   #按在怀里亲一亲哄一哄、她哭着和我撒娇娇#   #她脾气不太好,只对我温柔#   #他脾气炒鸡好,却总惹她生气#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甜文   主角:姜皑 ┃ 配角:江吟 ┃ 其它:校园文   一句话简介:暴躁易激惹x摸头顺毛杀 ============= 第1章 簪花之手(1)   七月末的时候,姜皑从日本转调回来,如今临近九月,S市外翻处却只让她跑了三个正经会议,其余时间全是陪日本老板喝酒。   尹夏知打来视频电话询问她的近况,听完后笑到合不拢嘴:“今天的工作不会还是陪喝酒吧?”   姜皑翻了个白眼,把前置摄像头当化妆镜用,勾勒眼线的手一抖,黑色线条偏离眼睑,她泄气的扔掉手里的工具。   “J.R的渡边先生喜欢国粹,李处长让我陪他到城西的西山戏园子听曲儿。”姜皑捏着嗓子用尖细的嗓音哀婉道,“尹小姐,你可知我心里的苦?”   尹夏知的笑声更大了,“那你还不赶紧考虑辞职?”   姜皑重新拾起桌上的眼线笔,“正在考虑。”   “是嘛,你姜白雪不愿做的事儿哪有人能逼你做,”她恢复正常,托腮看着屏幕里容颜姣好的女人,算起来,姜皑是她见过长相最妖的女人,生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平常清妆素面不刻意打扮,眸光流转间也别具风情。   可就是这么一个美丽如花瓶的女人,因不满日本工作处上司的骚扰,先是一杯酒泼到处长脸上,接着把人家踹到医院差点断子绝孙。   “先不和你说了,J.R又来电话催了。”   姜皑干脆擦掉另一只眼的眼线,选择最普通无常的淡妆。   做涉外翻译这行的,格外注重妆发礼节,说不准身上喷的香水引来乙方不适,你之前做的百般努力全都会顷刻间付之东流。   当然,如果前组长同意她化大浓妆做业务出席会议,说不准现在她可能就在日本混得风生水起,不至于落得一纸遣调书被迫回国。   如今由日本大使馆回到S市外翻处,   说好听点,是你不熟悉那边的工作环境。   说不好听的,是你被合作方一脚揣回了国。   这事儿搁谁头上都心塞的要命,她姜皑也不例外。   若说是业务能力不行,她认了;   但那边从头到尾没有否认过她的翻译能力,唯独看不惯她这张脸。   尹知夏不知从哪调出来一份资料,神色突然变得严肃。   “皑皑,据说J.R的渡边先生曾经被举报凌.辱女员工,你可小心点。”   姜皑啧声,“碰到一个变态算我运气不好,碰到那么多变态说明什么?”   尹知夏:“说明你该到庙里拜拜、驱驱邪。”   “行啊,后天咱们去爬山。”   姜皑掏出褐色眉笔,微微俯身对着落地镜端详其中的人。   因为没休息好,唇色极淡,脸颊也毫无血色,漆黑的眼瞳里盛着满满的不爽和丧气。   这样可不行,人家看到她还以为是去送丧的呢。   半晌,姜皑拿笔尖在脸颊处点了几个清晰可见的褐色斑点,与周围白皙无瑕的肌肤一对比,简直像锦缎上爬着虱子,让人难受。   送丧也不能给他好皮囊看。   她画完,甚是满意地转过镜头让对面的人看。   “怎么样?”   尹夏知扬眉,没发表评论,话锋一转提及另一件事。   “最近没有再服药吧?”   闻言,姜皑收拾东西的动作顿住,低低应了声:“嗯。”   “我和学长觉得以你现在的状况根本不需要再进行任何治疗。”尹夏知认真的看着她,“皑皑,相信你自己好吗?”   姜皑踟蹰地点点头。   随后背过身去,默不作声将包里的药瓶拿出来。   握在手里许久,才不情不愿放回抽屉里。   -   西山戏园,姜皑到时木质大门开着,身穿戏服的学徒站在廊道上咿咿呀呀的对唱,兴许还未开场。   偌大的院子栽满亭亭如盖的法桐,正午时分的阳光透过叶片织成的罅隙落下来,光斑随树影游荡。   渡边先生今天身边只跟着一个秘书,见姜皑走进来,立刻起身相应。   仿佛要与戏园的传统气息相迎合,年近五十的男人特意穿深蓝锦绣花的和服,日本男子身形不如西方人高大,姜皑站在他面前,需要微微垂头才能直视他。   渡边先生是东京人,却说一口地道的关西腔。   “你好,姜小姐。”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失望。   姜皑临走前把及腰的长发挽成发髻,佩戴一副黑色平光眼镜,既不是当下流行的复古圆形框,也非小言中常出现的金丝边。   再配上脸颊处的褐斑,立刻被识人无数的渡边先生贴上“古板”、“无趣”、“难以入眼”几个标签。   姜皑歪了歪头,嘴角微微弯起,划出一个带着七分傻气的笑:“渡边先生,戏几点开场?”   渡边:“……快了。”   说完,略带责备的看了眼身旁的秘书。   想来是他特意嘱托让合作方派个好看点的陪同者,结果等来的却是如此粗鄙之人。   戏开场已经临近中午。   姜皑对国粹没有研究,顶多是在大学选修课上听过几场折子戏,每一节课人物关系还没弄清,就睡得不省人事。   陪着听了三场戏,天边落霞融金。   秘书弯腰提醒自家老板,“这附近有家地道的满洲私房菜馆,李处长给我们约了座位。”   渡边不耐烦道:“急什么,听完这一场。”   姜皑兴致寥寥地给他斟茶,掀开茶壶盖,水雾溢出来蒙湿了镜片。   掏出纸巾擦拭,反正她听不懂戏,好不容易有事可做,擦镜片擦得那叫一个专心。   这一专心不要紧,连戏唱完,戏园子重新归于安静都没及时发现。   直到渡边先生轻咳一声,“姜小姐是多少度近视?”   姜皑抬起头,被他微带污浊却精明的眼睛攥住视线。   姜皑心绪漏了几拍,他看了多久?   怕是这老狐狸察觉出什么端倪。   她抿了下干涩的唇,抬手将耳畔落下的碎发别至耳后,笑道:“二百五十度。”   没等渡边开口,重新戴上眼睛,复又道,“既然戏唱完了,渡边先生不如去尝尝满洲的私房菜?”   渡边饶有兴致观察她的表情变化,最终没能抓住分毫破绽。   起身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兴意盎然地对姜皑说:“那就请姜小姐引路了。”   -   八百关位于老建筑弄堂内,是当地一等一的私房菜馆,平时预约都困难,姜皑也只陪客户来过两次。   秘书去停车,她便陪渡边先生站在路灯下等。   仿照清朝古典式装潢,夜幕落下来之际,门前的红灯笼亮起,将昏暗无光的弄堂照得格外亮堂。   如今夏末秋初,正是S市四季里最舒适的时候,微风拂过来带着玉兰的香,和记忆中的城市大致无二。   虽然离开S市多年,只一回顾,便能想起往昔的种种。   渡边的问话猝不及防响起,姜皑沉浸在回忆中一时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他直接上手拿掉古板的黑框眼镜,“姜小姐不戴眼镜的样子格外迷人啊。”   姜皑下意识从他手里夺回后,往后退了几步,低下头:“从上学的时候就开始戴,已经习惯了。”   恰时秘书泊完车回来,“先生,我们进去吧。”   渡边兴致盎然,“姜小姐请吧。”   姜轻皑扯了下嘴角,按捺住从心底蔓延出来的暴躁,给自己顺了三四遍气之后才跟上去。   三人入内,秘书报上处长的姓名,服务员递上一张贴引他们进去。   推门而入时,翻译处的处长和副处长已经到了。   一阵寒暄过后,排成长队的服务员开始上菜。   酒开瓶,放至桌上,姜皑故意无视掉处长的眼神,自顾自斟茶。   处长脸一垮,屈指敲着桌面试图唤来姜皑的注意。   副处长是个三十冒头还未结婚的女人,平常就看姜皑不顺眼,这逮住机会奚落道:“小姜啊,平时都是光鲜亮丽的,今天怎么这副打扮?”   她说的中文。   渡边先生听不懂。   姜皑也不留情面,“副处长前几天还说我妖里妖气,我今天受教跟您学穿衣打扮,您却不乐意了?”   副处长眼见火要烧到眉毛上,手里被邻座的上司塞了酒杯:“咱们先和渡边先生喝一杯。”   姜皑无辜地耷下眉眼,虚虚一敬。   可不知道渡边犯了什么毛病,非要和她拼酒,处长也不拦着,任由他往杯子里倒酒。   菜没吃两口,胃里先被酒水侵占,没养好的胃开始隐隐泛痛。   姜皑对上处长满含善意的眼,磨了磨后槽牙,心情更是一言难尽。   ——再不辞职她就是狗。   酒过三巡,渡边先生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姜皑已经有七分醉,托着沉重的头等处长宣布宴席结束。   视野朦胧之际,身边的人用手从桌下轻碰她的腿,属于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姜皑意识瞬间清醒。   这么丑都能下手??   她腾地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晃,“不好意思,我去卫生间。”   离开包厢,不知是真喝多了还是被恶心的,胃部开始痉挛,扶着墙找到卫生间,将胃里所有作怪的酒吐出来大半后才勉强止住反胃。   拧开洗手台的水龙头,捧起水洒在脸上试图消解难闻的酒气。   较为宽敞的廊道里仅存哗哗的水流声。   片刻后,姜皑拧住水龙头,双手撑在洗手池两边的琉璃台上,心里不知斥责了多少遍,S市外翻处什么时候也需要像外资企业一样让女职员出卖色相笼络单子了。   闭着眼睛伸手往放纸巾的地方摸索去,却摸空。   无奈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内出现一只手,拿着一方蓝白格的手帕。   姜皑没接,下意识抬头去看身边的人。   白衣黑裤,衬衫衣袖叠起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手腕,再往上,男人微垂着头,眉眼被顶灯落下的光线映衬的隐晦难明,正居高临下看着她。   姜皑感谢的话卡在嗓子眼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眨眨眼,生怕认错人,拿手蹭了几下眼眶。   抬头再去看他。   男人所有的情绪尽数被敛在那双深色的眸子里,脸上没有半分神情,觉察到她的视线他略一歪头,灯光由他鼻梁处过渡至侧脸硬朗清晰的轮廓上。   就连眉梢吊着的那股疏离劲儿,都与记忆中一般无二,仿佛在无声的嘲笑——姜皑,你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了。   姜皑站在他面前,垂下头,目光落在他手背的肌肤上,埋在其下青色的脉管微微凸起清晰可明。   江吟。   她默念几遍他的名字,喉咙开始发涩。   如果没记错他的长相,这位是他前男友没错了。   假设没有“始乱终弃”、“卸磨杀驴”等一系列的前缀,他们还可以好好地做朋友。   虽然这些前缀是扣在她这个前女友的头顶上的。   过了几秒。   江吟抬起手,手帕没触及她的脸就被姜皑往后躲过。   他皱眉,硬邦邦吐出久别重逢后的第一句话。   “要么自己擦,要么乖乖过来。”   姜皑急匆匆托了一下眼镜框,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装傻:“先生,我们不认识吧?”   江吟当真重新审视她,沉默了会儿,再次开口。   “我有说过我们认识吗?”   “……”你赢了。 第2章 簪花之手(2)   T.K集团最近与日系企业有合作,这个案子市场指向分明,若不把握时机,投进去的所有资本便全部化为泡影。   江吟作为副总,选择亲自上阵应酬这位日企高管。   地方是特助订的,酒是谢权从日本特地空运回来的。   为避免迟到,小谢总甚至亲自当司机保驾护航将江吟送到“八百关”。   谢权把车停在弄堂口,前面刚下来两个人,车迟迟不开走挡住他们的路子。   泊车小哥认识这位小谢总的车,急匆匆走过来,“小谢总,今天的客人有点多,车位不够用的,请您稍微等一会儿。”   谢权今天心情好没计较,毕竟不需要自己下场应酬那些老顽固。   落下车窗点燃一根烟叼在嘴里,经由后视镜打量后座上人的表情。   端详许久,没能从他脸上看出半分外漏的情绪,咧了咧嘴试探地问:   “哥,你今天心情不是很好啊。”   江吟一向沉默寡言惜字如金,平常气场全开一米之内无人敢近身,生怕被他余光里藏着的冰刃伤到。   谢权偏偏不是怕事儿的主,若是撞上就一把揽过这位江副总的肩膀大摇大摆走进办公室。   “小谢总什么时候也学会察言观色这套本事了?”江吟凉凉地奚落,懒得抬头看他,微微耷着眼帘仔细审阅对方递来的意向合作书。   谢权拉下安全带转过身,叼着烟说话有些含糊,“我爹临死前让我多跟你学着点,这不,我开始跟你学识人眼色做事。”   江吟手指曲起,在膝上敲了几下。   久处于暗色中的脸终于抬起,话语依旧平静无波,“你想做什么,先说来听听。”   谢权不可思议地叫了一声,“哥,你竟然听懂我的意思了?”   江吟淡睨他一眼:“有话快说。”   “就是……我妈给我安排的相亲宴能不能给我推掉啊,听说那姑娘满脸雀斑不会打扮,整天一身工作装还没气质——要是和这种人生活在一块,人间就真的太不值得了。”他一股脑倾诉完毕,末了不忘悄悄观察江吟的脸色,觉得无碍又补上最后一句,“如果是你,也不愿意和这种人过一辈子吧?”   “说完了?”江吟阖上合同书,双手交握放至膝上,“那听听我的看法。”   谢权看到他这副姿势,脑袋里立刻浮现出两个大字——   完了。   他见过很多次江吟与竞争方谈判的架势,无一例外都是这副模样。   脸上不再是冰冷毫无表情,取而代之的,嘴角泛出淡淡的笑。   这种笑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笃定与志在必得。   谢权咽了口口水,“哥……你说。”   他突然偃旗息鼓,让江吟饶有兴致抬起眉,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确太过严肃,好像吓坏了这位刚出象牙塔的太子爷。   于是抬手松了松领带,往后一仰靠在座椅靠背上,深邃的眸子借着外面乍然亮起的光,在暗色中愈发清晰夺目。   “凡事都要讲究个眼见为实。”   谢权急忙反驳:“我见过她,三次。”   江吟面不改色,冷冷地撇过眼来,“但我没见过,不能确定你说的是不是真。”   说来说去不就是要让他去赴宴么。   谢权转回身去,眸子里仿佛盛着一团火,所过之处皆寸草不留。   蓦地,视线定格在不远处刚下车的那两人身上。   谢权从落下的车窗探出头去,摘掉墨镜不敢置信,“哥,那是不是袁家的那大小姐?不会吧,来这堵我?”   江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骤然间瞳孔一缩,古井无波的眸底霎时泛起波澜。   从他们的角度望过去,仅能看到一身黑色工装的女人神色慌张的低着头,在路灯的映衬下,白皙的侧脸被覆上一层晕。她垂着眼,本该是礼貌至极的姿态,他却从她不经意的微笑中看到几分嘲意。   几秒钟后,她重新戴回眼镜。   有意的掩饰却不妨碍他将记忆中的侧脸与之比对。   丝毫无差。   谢权依旧喋喋不休:“我就说她不是个省油的灯吧,不然怎么会那么熟悉我的行程。”   “闭嘴——”江吟轻斥道。   谢权一骇,小心翼翼看了眼他的神色,沉默了。   那两人同刚才开车的男人一道进入菜馆内后,江吟才收回目光。   轮到他们去泊车。   谢权对江吟的呵斥心有余悸,没敢再搭话。   车厢里安静至极,直到泊好车,江吟推门躬身而下,谢权急匆匆唤住他:“哥,我不是有意诋毁那位袁小姐的……最近你们逼我逼得太紧,我真的不想那么早成家。”   江吟的背影稍滞,又恢复一贯的冷静自持,“不是每一个穿工装、脸上有雀斑的女士都是袁小姐。”   谢权:“???”   “你认错了。”他淡淡道,“那位姓姜,不姓袁。”   -   经过南厢,透过玻璃门能看清里面的景象,正对门的是副主陪,只着白衬衫的女人执着酒杯漫不经心冲客人微笑。   江吟顿住步子,略抬起下颌问身旁的经理:“里面坐得是什么人?”   经理拿出平板查了预约的记录,“是外翻部的。”   他挥了挥手让经理离开,自己站在走廊这端,宫廷吊灯暗下又亮起仍旧没有移开视线。   她好像喝多了,眉眼不经意垂下,平时习惯冷着的表情此刻多了几分勾人的娇软。挽着发髻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与之一对比,脸上的酡红格外明显。   木椅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打断了江吟绵长的思绪。   女人突然站起,薄唇抿成一道紧绷的线,觉察到自己情绪外漏过于明显后匆匆敛起沾染冷意的眉目,随即转身往包厢大门走来。   “啪嗒”一声。   江吟伸手关上了走廊上的灯,光线霎时暗下去,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刚出包厢的女人仿若背后受敌地顿在那。   最后,她小声低咒,扶着墙往洗手间的地方走。   八百关的走廊地方小,江吟甚至能闻到她从自己身边经过时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花香。   与残留在记忆中的痕迹奇妙重合。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姜皑是多么长情的一个人,用惯一种东西,便不会轻易再换新的。   只是,这种长情,她从来都吝啬施舍于人。   -   姜皑望着男人转身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这世界真的那么巧?   随手拽下松掉的发箍,任及腰长发垂下来,走到门口探出头观望了几秒,确定江吟真的离开后她才如卸重负地松一口气,恰时揣在侧兜里的手机响起来。   “听完曲儿了?“是尹夏知。   姜皑用手抹滑至下巴处的水渍,犹豫几秒,“……我刚刚碰到江吟了。”   尹夏知梗了一下,宽慰她:“都在S市,碰到很正常啊。”   就是没想到那么快而已。   姜皑低低应了一声:“但他好像真的不认识我了。”   “这也正常,他为什么要认识你?”她不以为意。   姜皑:“……”   尹夏知语气淡淡,继续刺挠她:“因为你是对他始乱终弃、卸磨杀驴的前女友,所以‘你在我身旁,只打了个照面,九月的晴天就闪了电’?”   姜皑不吃这一套,随口问道:“尹医生,这也是你治疗方式之一吗?”   饭馆的打扫人员进来放入新的纸巾,顺便收拾垃圾,她闪开洗手台暂时站到走廊口。   片刻,保洁员单手拿着工具出来,另一只手攥着江吟的那方手帕。   姜皑踟蹰几秒出声叫住她,“不好意思,这手帕是我的。”   不确定江吟会不会讨回去,就算不讨回去,她也不想欠他这个人情。   保洁员长期在这种高档场合工作,一来二去对各种名牌也混得眼熟。   这手帕左下角那LOGO,市场价下不来四位数,顶她几个月的工资了。   她上下打量了几眼姜皑,皱眉说:“小姐,这是男士的手帕啊。”   是抵死不承认的节奏。   姜皑无意和她争执,寻了最稳妥且简洁的方式,“这手帕是私人订制,LOGO上绣着我男朋友的名字,你自己看看。”   保洁员没料到她还有这么一手,揪起绣有LOGO的那一隅朝光线明亮的地方装模作样的看了几眼。   “哎呀,我怎么没看清啊,这边哪有字了。”   姜皑拼命忍住自己的怒意,闭上眼,又睁开,眸光带着锋芒,“请您仔细看清楚。”   恰时带着经理名牌的人经过,听到交谈声和身边的人说了句“稍等”,抬脚走过来。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姜皑淡淡撇开眼,下巴微抬,“我的手帕落在洗手台上了,但您的员工质疑手帕不是我的所有物。”   保洁员急匆匆辩解:“这位小姐说左下角有她老公的名字,我眼睛不好使,没看见。”   经理从她手中接过手帕,LOGO处的确有几个字母。   J.Y   站在经理身旁的男人垂眸一睇,忽然扬起眉,“你说这块手帕是你什么人的?”   姜皑与他四目相对,被他漆黑的眸子攥住视线,稍微失神。   “男朋友。”——不过是前任。   经理狐疑地看了眼身边的人:“小谢总?”   谢权仍旧盯着姜皑,她静静站在那,及腰的卷发略显凌乱,与他对视的那一瞬,睫毛不安地轻颤,于眼底投下一片潋滟光影。   “美女不会说谎,这手帕……”他拖长尾调,戏谑意味十足,“一定是她‘老公’的。”   姜皑牵起嘴角,皮笑肉不笑。   她怎么听这人话里有话呢。 第3章 簪花之手(3) ......   S市九月份的天气,比起盛夏那阵子有增无减,入夜,微风掺杂几分依稀凉意,却依旧缓解不了夏末的燥热难耐。   开学第一天,报道过程不是很愉快。   宽阔的大学路被私家车挤得水泄不通,好不容易从车流中脱身,又陷入无尽漫长的排队登记。   折腾完已近日落黄昏。   学校提供的浴室设在地下一层,南方姑娘不停怨念,长这么大还没洗过集体澡堂。   不过半刻矫情,哗啦水声便与嬉笑怒骂交杂一片。   姜皑洗完澡回到宿舍,其他三个人见她进来,自觉将笑声控制到最小。   百分之八十的人见到姜皑,都会自觉将她划入到难以接近的那一类人中。   她长得漂亮,北方人的高挑身材,南方水乡养出来的白嫩皮肤,放在阳光底下白到泛光。偏偏性子冷,不爱笑,喜欢独来独往让人难以接近。   外院的女生多,美女也多,姜皑站在报道的队伍里被新媒体的师哥一眼看中,非要采访她的入学心得好放到校网推送博取关注度。   姜皑淡声拒绝。   师哥依旧不依不饶,从正午缠到黄昏,“学妹,我看你一个人挺辛苦的……”   最后,她掀了掀眼帘,寡然的眉目添了几分愠怒。   看人的目光也凉了下来。   师哥停住话语。   只听“砰”的一声,面无表情的姑娘长腿伸展,揣上他身侧的墙壁。   眼风凛冽,像是隆冬寒风刮过冰上的刺骨。   “别再跟着我,很烦。”   如果没有这位的纠缠,她也不至于折腾到日落黄昏都不得安宁。   传来敲门声,姜皑思绪恍然一顿,舍友去开门。   “你们宿舍是不是有个叫姜皑的,楼下有人找。”女生往门内探了探头,离开前意味深长道,“是几个男生哦。”   室内寂静了片刻,舍友们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   姜皑抽出吸水纸巾擦干头发,开门离去。   宿舍楼下仅开一盏昏黄的路灯,暗淡的光线由高处落下,拉长路人的影子。   姜皑出现在宿舍大厅,等在楼下的那几个人喊出声:“姜同学。”   姜皑敛下眉目,快步走过去。   “是这样,我们是外院学生会文艺部的,军训后有个迎新晚会想请你当演员。”   谈话之际,几个师哥模样的人用审视的眼光打量她。   的确够漂亮。   姜皑掀了掀薄薄的眼帘,依旧面无表情。   “抱歉,我没兴趣。”   言罢,就要转身离开。然而几个师哥不达目的不罢休,挡住她的路,“学妹啊,想上台表演的人千千万,你不再考虑考虑?”   “麻烦,”她咬字清晰地念这两个以表尊敬的字眼,“你们让一下。”   他们的脸色登时一变,真没见过如此不识趣的女生。   姜皑走到大厅要刷门禁卡时,摸向口袋发现学生卡不翼而飞。思来想去应该是刚才下台阶时不小心从薄衫的口袋里蹦出来,于是脚尖一旋又走回去。   隔着老远,就听到刚才那几个师哥边走边吐槽。   “装什么装,穿那么短的裙子还装高冷。”   “指不定和几个人上过床。”   ……   天边依稀存着未褪去的火烧云,与浓重的夜色混杂成猩红的粘稠。昏黄色的光线缓缓落下,照亮她有暗处过渡至明处的脸。   那张白色卡片被人恶意用脚碾扎,表面蒙上一层刮花的灰。姜皑弯腰捡起,缓步跟上他们。   一路行至四号男生宿舍楼,一   路耐心听他们恶语连天。   姜皑握紧垂至身侧的手,当听到他们嘻笑的讨论问候她父亲及全家时,积攒在胸腔里的怒火霎时汹涌而出。   目光落到身旁的垃圾桶上,将所有的力气倾注到右脚,屏息踢出去。   “砰”的一声,半米长的垃圾桶飞起,径直砸上几个人的脊背。   “靠!谁他妈不长眼——”   说话最脏的那位转过身,却只看到一截白色的衣衫隐到树影里,扶着腰叫嚷:“敢做不敢当的怂包,别让我抓到你!”   怂包。   姜皑靠着树,树皮粗糙的触感透过薄纱质地的连衣裙传来,她舔了舔干涩的唇,活动了几下被反作用力震疼的脚,准备离开时,抬头却对上一道隐晦不明的目光。   目光的主人靠着灯杆,背部微微弓起,幽深的眸子看不出情绪。   分管宿舍的老师赶来,因为有学生举报故意伤人。   他起初还不信,但看到满地狼藉后,不得不信。   “谁干的?给我出来!”   姜皑没躲,刚想硬着头皮承认,肩膀搭上一条手臂。   她偏头,落入眼底的是微微蜷起的细长手指。   “别和我闹脾气了,嗯?”低沉微哑的声音从耳畔炸开。   炸的她有点懵。   身旁的路灯一闪一闪,明灭的光线勾勒出他侧脸深刻的轮廓。男生面容冷淡,即便是讨好的语气,他的嘴角也没见得有半分上扬的弧度。   姜皑挣了挣他的手臂,没能挣开。   老师气急败坏的问:“你们俩看见是谁弄得垃圾桶了吗?”   他摇头,神态清冷,“没。”   姜皑回过神来,皱了下眉,想反驳他,但压住她的手臂警告性的加了几分力道。   “没、没有。”她被迫改口。   老师半信半疑的瞅他门几眼,告诫道:“太晚了,各回各的宿舍,别给我们学校抹黑。”   待老师离开,姜皑迫不及待从他臂弯中脱身。虽然他的手自始至终没有碰到她分毫。   姜皑退开一步,抬眼看他,眼前的人比她高了半头,光是从身高就将她的气势碾压的分毫不剩。   “为什么帮我?”   “不是帮你。”他语气淡淡,“是谢你。我看那几个人不爽,很久了。”   ……   ……   被闹钟吵醒,以至于姜皑从梦中醒来记得最清晰的一幕是江吟站在路灯下转头看她的情景。梦里他的脸不太清晰,存留在眼前的仅有他细长的手指和黝黑的眼眸。   上学时的江吟,冷而傲,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那股禁欲感能恰到好处引发刚成年的少女们由内心深处升腾起的征服欲。   她也不例外。   姜皑捂住脸闷闷吐出一口气,试图将他从脑海中赶出去。   8:30AM。   早已经过了上班打卡的点。   她前天从八百关回来就拟了辞职信发到处长邮箱里,但外翻部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除非是合同任期已满,擅自辞职或被辞退,其他私企将碍于职业回避三年内拒绝录用。   果不其然,邮箱里躺着昨天投递的简历的回执,拒绝理由各不相同。有公司说高攀不起,姜小姐做文职实在太屈才;有的就不拐弯抹角,直接表示不敢与外翻处抗衡。   剩下三家公司未回复,估计也没什么盼头。   算了。   姜皑数了数日子,是该去舅舅家看看了。   刚回来这一个月每天都被拉去当赔酒劳力,根本不敢去探望,不然舅舅舅母又要为她担心费神。   -   夜色初降,姜皑兜转了大小商厦   才找到舅母喜欢用的那款老式香膏。   舅母是苏州人,平常以刺绣为生,一双巧手不知给文物保护局修复了多少古物,只是年岁大了,皮肤开始粗糙需要精心呵护。   拜托尹夏知帮忙询问其他老工艺师傅哪有卖的,对方有些无奈,这都8102年了,谁还会用那种东西。   姜皑好声好气哀求许久,把尹夏知的耳根子磨软了,她最终妥协:“知道的会说你姜皑孝顺,不知道的还当你是旧时代穿越来的人。”   姜皑自从父亲因公殉职、母亲改嫁后便一直跟着舅舅苏岳宁生活,舅母常年没有孩子,便将她看作亲女儿疼。   他们的怜与爱,帮她渡过了人生中最难熬的日子。   所以,只要舅母需要的,姜皑都尽一切可能捧到她面前,权当尽孝。   老宅两旁的梧桐蓊郁,红砖垒成的旧式洋房在这座大城市中显得那样格格不入,姜皑却想念了这里许久。   二楼亮着灯,依稀能看到灯光返照在窗纱上轻薄的影。   走至铁门前,按响门铃,叮咚几声,立刻有脚步传来。   来开门的是个中年男人,看到站在门外的姑娘,脚步顿住。   彼此凝视许久,久到眼眶中盈着的水光被风吹干,姜皑先垂下头,声音细微:“舅舅,我回来了。”   苏岳宁点点头,哽咽了几声,“回来了就好。”   姜皑是大二下学期去的日本,姜母自费送她出去读书,苏岳宁本是不赞成的,如今国内不比国外落后,从A大毕业照样是高材生,照样可以找到好工作。   但姜皑点头答应,他也没有办法挽留。   推门进去的时候,舅母正拿着针比照着样图工作。   苏岳宁:“别绣了别绣了,看看谁来了。”   舅母懒得抬头:“还能是谁,总不会是皑皑吧……”   姜皑转了转眼珠,和舅舅对视几秒,笑道:“可不就是我回来了。”   舅母闻言,手中的针线没拿稳,匆匆抬起头。   离开他们的时候,姜皑不爱笑,明明是个极漂亮的姑娘,却始终清冷着表情,看人是冷的,语气是淡的,唯独提及她去世的父亲时,眼底才会有几分波动。   她打心坎里心疼姜皑。   明明才那么小,却要经历人间最痛的生死离别。   舅母问:“这次还回去吗?”   姜皑摇摇头,上前握住她的手,“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苏岳宁就近到超市里买菜,姜皑想和他一道去,但被他拦下了。   “陪你舅母说说话,她整天念叨你。”   “让老苏自己去就行,皑皑来,我给你看样东西。”舅母挽着姜皑往楼上的阁楼走去,在她出国前,这是她的房间,“从你出国,我就开始做这件衣服,想着能有一天能看到你穿上。”   她边说边推开门,侧身让姜皑先进去。   姜皑好奇地探头望了一眼,目光就此顿住——   是一件亲手绣成的中式嫁衣。   每一针每一线都精致到无可挑剔。   姜皑吸了吸鼻子:“舅母,我还想多陪你们两年呢。”   “傻丫头,迟早都要嫁人。”   谈话之际,从客厅传来一阵响两声。   “哎,他没拿手机?”舅母疑惑地下楼,发现是苏岳宁的手机,“你舅最近闲得慌,下了个打车软件,这可能是派过来单子了。”   姜皑接过手机看了一眼,“要不我去吧,这段路我挺熟悉。”   舅母皱眉,“能推掉吗?”   “推掉应该会扣信誉分吧。”姜皑从玄关找到车钥匙,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我等会儿就回来。” 第4章 簪花之手(4)   江吟很早到公司整理资料,之后召集市场部分析这个季度的销售调查表。   漫长的会议结束已经临近午时。   天空一碧如洗,明净蔚蓝,九月份S市多晴天,中午的阳光落到皮肤上依旧有种夹枪带棒的狠厉感。   市场部经理交上来的下一季度策划案中提及准备招揽精通日语人才以备与日企合作。   江吟批复同意,吩咐特助给人事部打声招呼。   谢权好不容易捱到下班的点,哼着曲儿推开江吟的办公室门。   “哥,我下午有场party就不来公司了。”   江吟低低“嗯”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晚上记得去赴宴。”   谢权听到他的话头皮开始发麻,知道没有打商量的余地,索性应下。   偌大的房间内安静了片刻。   江吟抬头淡睨他一眼,眸光沉沉,轻启薄唇问:“还有事?”   谢权摸了摸下巴,坐到他对面打量眼前的男人。   惯常穿的一套三件西装,深蓝格领带打的一丝不苟,办公时因为轻微近视从鼻梁上架了一副金边眼镜,这种雅痞风打扮竟然也没能将他浑身的凌冽感折中分毫。   这样性冷感的人,怎么会喜欢别人。   谢权收回目光,用轻飘飘的口吻状似无意道:“江总,您随身带的手帕是不是丢了?”   江吟写字的动作顿住,舌尖卷起顶了下上颚,“小谢总到底想说什么?”   “我可没别的意思。”谢权无辜摊手,“只不过那天从八百关回来,听到一姑娘和保洁员辩解,说你那块手帕是她‘老公’的——你说奇怪不奇怪,我和你那么熟,我竟然都不知道LOGO上印了你名字缩写。”   江吟屈指敲了敲桌面,最后的耐性被消磨光,“说完了?”   谢权扬起一个讨好的笑,“是个顶漂亮的姑娘,你如果不要,介绍给……”   还没说完,迎面飞来两个文件夹,他反应敏捷伸手接住,翻开粗略扫了几眼。   全是英文,还都是商业术语,真心看不懂。   江吟适时开口:“这些资料,今天下午看完,下班前给我三千字的心得体会。”   谢权瞪大眼,嚎出声,“哥,你认真的吗?我下午刚请了假。”   “请假作废,马上滚回去看。”江吟揉了揉眉心,不动声色掩住声音中的疲惫。   谢家和江家是世交,江家从政,谢家从商。   江吟的父母都是军人,平常都在军队里,江吟受了谢家不少照顾,T.K董事长因病临终前把最不省心的小儿子拜托给江吟照顾,他自然要管。   也是因为这层关系,谢权不敢驳江吟的话。   嚣张不可一世的小少爷任打任骂绝不还口。   谢权磨了磨后槽牙,行吧,他忍!   等谢权气急败坏摔门离开后,江吟垂下眼帘靠在椅背上,紧绷的肩线霎时松懈下来。   如同谢权所说,与他熟识的人都不知道那方手帕上绣有他的名字。   但姜皑却知道。   回忆中所有的细枝末节被重逢时的匆匆一面勾出来,由不得两人半分拒绝。   -   那年江吟二十一岁生日,姜皑趁课空把他叫到教室外。   综合教学楼是供各个专业一起修选修课的,来来往往全是不同学院的人,然而江吟是A大校榜上的名人,而姜皑又是一进校被抬上外语系的系花,他俩站在一起不管干些什么、说些什么,都能成为校园BBS的八卦话题。   沉默一直延续到选修课讲师走进教室。   江吟垂眸睇她,“你有事吗?”   姜皑轻轻抿了一下唇,“其实也没什么事。”   江吟皱眉,端着审视的目光打量她片刻,午后三点钟偏黄的日光从侧面铺洒过来,深深浅浅落到她白皙的侧脸上,平时寡淡的眉眼此时也被染上一层暖色。   “……”他收回视线,单手抄入裤兜里往教室里走。   姜皑面无表情叫住他:“那个,我是来给你送礼物的。”   江吟微歪了下头,“什么?”   “生日快乐。”她打开精致的包装盒递到他面前,语气稍显生硬,“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随便买的。”   江吟停在原地垂眸看她手里拿的盒子,手帕上印的LOGO他并不陌生,是所有混迹上流社会的人才认识的奢侈品牌子。   “随便买的?”他吐字清晰地重复她的话。   姜皑:“……”他在计较什么。   江吟没得到她的答案,径直走进教室里。姜皑急了,跟在他身后一并走进去。   台上的教授喝足水养好精神,笑眯眯问大家:“既然都休息好了,那我们开始讲下面的?”   姜皑在众人好奇的凝视下坐到江吟后面的位置上,比他高出一小截,从侧后方能清晰的将他所有动作和表情收入眼底。   他选修的是机械学原理,真搞不懂一个学经济的为什么要来听这种课。   姜皑微伏下身子,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   十月份的天气,江吟只穿一件白衬衫,薄薄一层料子包裹着他年轻健朗的身子,温热的体温透过布料传递到姜皑的指腹上,她匆忙收回手,神情有些许慌乱。   江吟屈指无声叩了几下桌面,嘴角微挑。   他还没说什么,她自己倒先乱了阵脚。   姜皑看到他细微的表情,眉眼一耷,“这手帕是私人订制,需要提前好久预约。”   言下之意,礼物不是随便挑的,是她精心准备的。   她说话时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明明不会撒娇,偏偏要学电视上那些小女生摇啊摇。   “师哥我可是逃了专业课啊,就二十五人的小班,精读老师肯定要发现我了。”   得,开始卖乖装可怜。   周围传来嘈杂的交谈声,江吟轻咳一声,“你坐好。”   姜皑眨眨眼,把搭在他胳膊上的手松开。   随后坐直身子,悄悄将礼盒推到桌子最前面。   讲台上教授讲的正尽兴,随机抽学生起来回答问题:“这一排最后面的同学。”   姜皑正要把盒子递给江吟,突然觉察到四周的视线全部聚焦到她一个人身上。   她缓缓站起身,没有听到教授的问题,只好干站在那。   与她相隔一个位置的男生坏笑地递过来写有字的本子。   ——“在材料学上不存在,但在人体生物学上可以存在。” 她比照着念出来。   教室里先是安静了几秒,继而哄堂大笑。   教授被气的涨红了脸,直言有伤风化,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有人看不下去悄悄提醒姜皑。   “教授的问题是,这世界上是否存在某种材料可以在变长的同时变粗。”   强烈的不适感使姜皑下意识地垂下头,嘴角挂着的笑也一点点消失。   患有某种心理疾病的人,会因为在公众视野内被注意而感到不安、拘谨,在交往过程中不懂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大部分时间不愿与他人相处,假装冷漠拒绝交际。   这叫社交恐惧症。   而其中一部分人,会因为拘谨与不安,变得焦躁、烦闷,从而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姜皑就是这一类人,她从高二母亲改嫁那年开始,就患上了躁郁症。   -   谢母与江吟作陪,给谢权和袁家小姐牵红线相亲。   袁小姐即如谢少爷所言,穿一身古板的黑色工装,盘着一丝不苟的发髻,连脸上的笑都是最公式化的弧度。   和那天的姜皑一般无二。   江吟无视掉谢权递过来的眼神,将面前的高脚杯倒满酒一口饮下。   酒过三巡,袁家对谢权很是满意,不断暗示自家姑娘多表示表示,无奈袁小姐也没有相亲的打算,客气地敬了谢权一杯便再无话语。   许是这气氛太过僵持,谢权主动讲起段子来哄两家的长辈开心。江吟无意继续留,和谢母交代一声准备离席。   江吟喝过酒,谢权不放心,亦是想趁机开溜。   “哥,我送你回去吧。”   江吟睨过来目光,谢权心虚地把面前空了半瓶的红酒往里移了移。   “那这样吧,我出去给你叫辆车。”他迫不及待打开门,侧身等江吟出来。   江吟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站起身时冲袁家长辈微一俯身,道别后离开包厢。   酒店门前不准出租车停靠,谢权索性调出APP叫车。   夜风急而清凉,驱散了夏末难耐的余温。   江吟伸手扯下领带,解开脖颈处的两颗衣扣,紧箍着他的压迫感终于减轻了不少。   “回去吧,别让长辈等太久。”   谢权扬了扬手机:“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得看你上了车才放心。”   手机铃乍响,是司机的号码,他打了个手势给对面驶来的车,随后自顾自言语:“看来这司机是个新手啊,不会开定位吗。”   车缓缓停至跟前。   江吟睁开轻阖的眼,几步走过去试图拉后座的车门,谁知,是锁住的。   他按捺住自己的不耐,叩响车窗,示意司机开锁。   须臾,“啪嗒”一声响,江吟拉开车门躬身而入。   谢权在打车的时候就告知了地址,他懒得再交代一遍。   车迟迟没有启动,江吟最后的耐性被磨光,抬眼往驾驶座看去。   暗色中,女人过长的发垂至腰际,随着从窗外吹进来的风一荡又一荡。   路灯乍然亮起,霓虹闪烁。   她的脸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隐晦不明,但那双沉默的双眼,却明亮万分。 第5章 簪花之手(5)   姜皑在日本不常开车,如今回国交通规则不一致,她更不敢狂踩油门。   透过后视镜看后座上的男人,他闭着眼,脸颊微微泛红,唇色却极淡。   姜皑不自觉用手指摩擦方向盘,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绪又皱成一团。   江吟早年应酬伤了胃,只要喝酒一定会不舒服。   车厢封闭,酒气混杂着不知名的香料一并冲入鼻腔,让他不自觉皱起眉,“麻烦开下窗。”   姜皑愣了愣,连忙按下中控,将车窗半降回头询问,“这样可以了吗?”   江吟并未看她,低低“嗯”了一声。   姜皑握着方向盘的手下意识松动,停至红绿灯前,她从置物架拿出一瓶水递给他,“喝点水会好受一些。”   她说完这句话便扭头看另一方向的灯牌,表情平和,眼神更是平静。   江吟垂眸盯着手里的瓶装水若有所思。   姜皑放至在腿上的双手握成拳,一句“没有你常喝的纯净水”差点脱口而出,话兜转到嘴边被她硬生生咽回去。   车程近二十分钟,夜幕完全降下来的时候,姜皑把车停到楼下。   江吟没有立即下车,反倒是坐直身子妥帖整理泛起褶皱的衬衫衣摆。   两人都没有轻易开口,这一段不长不短的沉默像是留给彼此斟酌话语的默契配合。   姜皑用余光将他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   他把衬衫衣袖挽至手肘处,露出一段弧度修长的小臂。西装外套搭在左手臂上,准备推开车门时,动作微微一顿。   他敏锐的捕捉到她的目光。   不安的,期待的,强行掩饰住关切的,凝视。   江吟收回手,口吻没有温度,仿佛只是朋友重逢后不冷不淡的问候。   “什么时候回来的?”   姜皑神情放松不少,唇边带了笑,语气轻快,“上个月回的。”   江吟颔首,没有继续多问,干脆利落地躬身下车。   背影清癯贵气,比留在记忆中的添了几分矜贵与难以触碰。   忽地,他脚尖一旋,往回走过来。   姜皑透过车窗看到他毫无情绪的脸,半落下车窗,还未开口,便听到他低沉微哑的声音从上方落下。   “上楼,我有话问你。”   姜皑没吭声,试图以沉默抵抗。   从再次见到他的那刻开始,她尽力维持的情绪总是大起大落。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在情绪风浪中暴涨暴跌。   这种感觉很不好,让她有种还在治疗期的错觉。   江吟眸色沉沉,眉眼未动,目光从高处落下,顺着光线的转影一寸寸扫过她的脸,将她情绪的轻微变化收入眼底。   “你还欠我一顿饭。”他淡淡说道。   五年前的一顿饭。   江母介绍朋友家的女儿给江吟认识,小姑娘刚上大学还有些不适应,希望江吟能多帮帮忙。   那时候姜皑是江吟的女朋友,知道自己好不容易追上的男朋友要和别的女生吃饭,语气幽怨地问:“你缺这一顿饭吃吗?”   江吟写字的手停下,抬头不解地看她。   “我亲手给你做饭。”   “……嗯?”   姜皑耷下眉眼,拽住他的衣袖微不可闻地和他打商量:“你就别和小学妹出去吃饭了吧?”   那顿饭最终没能吃成,她甚至还接连消失了两个月有余。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等姜皑再回到学校,像是变了一个人,和江吟宣布分手,开始疯狂换男朋友,两个月的时间身边更替过无数的人,但没有一个坚持到一周。   姜皑在同学的眼里是个怪人,美丽又古怪的人。   她不住学生公寓,独来独往,性格偏激不喜交际。   到最后,她索性不来学校,也不回校外的住所。   直到大二下学期,她离开A大去东京念书,江吟都没能亲口问出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姜皑打开冰箱,看到塞得满满的各式各样的果蔬有些惊讶。按江吟的个性,绝没有在家里开火做饭的闲情逸致。   捡出两个个头饱满的西红柿,准备给他煮面吃。   炉灶台一尘不染没有油烟的痕迹,甚至都不见各种调料的踪影。   姜皑翻找了底下的抽屉,连基本的油盐酱醋都没能找到。   锅里的水开始咕嘟咕嘟冒热气,她咬了咬下唇,离开厨房走到江吟进去的房间门前。   门是虚掩的,依稀能听到浴室里传来的哗啦水声。   叩响房门,试图引来他的注意。   姜皑清了清嗓子,压下心中起伏的情绪唤他,“江吟。”   片刻,浴室里的水停下。   “咔哒”一声,浴室里的人裹着深蓝色的浴袍走出来,凌厉的发梢正滴着水,黑眸中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目光也奇异的柔和下来。   江吟往前走了几步,停到她面前,黑眸沉沉,身形略带压迫感,“怎么了?”   姜皑扒了扒头发,苦恼地皱起眉,“江吟,我没找到调味料。”   她低下头,眉眼无奈的垂着,声音也软下来,当念及他的名字时,尾调习惯微微上扬,江吟心中腾升起一种久违的感觉。   “抽屉里也找了吗?”   他又靠近几分,沐浴露的香气混杂着独属于他身上的清冽气息霎时扑面而来,姜皑下意识往后退,脊背抵在门框上,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找过了。”   江吟眯起眼,视线落到她故作镇静的脸上,笑了。   “你慌什么?”他慢条斯理的将搭在头上的毛巾抽下来,语速不疾不徐,诚心想让她听清楚。   姜皑轻轻抿了下唇,“锅还在烧,我先去看看。”   言罢,忙不迭转身离开。   江吟的眸色瞬间暗下来,用手背蹭去由脸颊滑落至下颌处的水珠,沉吸一口气快步跟上去。   厨房里,水汽蒸腾,油烟机嗡嗡作响。   姜皑站在一侧看江吟一层层抽屉地翻找,刚想告诉他那些地方她都有找过,但他现在的表情淡到让人拿不准他的喜怒。   最后一层抽屉关上。   江吟直起身,语气有些不自然,“可能被我丢掉了。”   姜皑:“……”   他嘴唇动了动,紧绷的侧脸线条松懈下来,“可以不放调味料。”   姜皑眉毛抽动几下,微不可闻的嗯了声。   到最后端上桌的是西红柿面,细碎的葱花飘在面汤上,姜皑没放油,也没盐可放,乍一看确实有点寒碜人。   江吟坐在桌前一动不动,连拿筷子的架势都没有。   姜皑挠挠头,有点尴尬的沉默。   江吟吝啬的分给她一个眼神,似乎是在无声的问她这东西可以入口吗。   “你喝了酒,最好吃点清淡的。”   闻言,他始终放在腿上的手终于抬起来,握住筷子挑起三四根面。   然后送到姜皑面前,“你先尝尝看。”   两人之间隔着餐桌,江吟没有直接把碗筷推过来让她吃,而是用这样……亲昵的姿势。   他却没有感觉到丝毫不妥,依旧面无表情。   姜皑伸手捏住筷子剩下的地方,“我自己来。”   她避无可避碰到了江吟的手,手指骨节相碰,微凉的触感从指腹传来。   彼此皆是一怔。   江吟先松开手,起身往厨房走去。   姜皑垂头吃了一口,和清汤面没有什么区别。   味道很淡,但胜在火候掌握不错,面条软硬适中。   他拿了新的筷子回来,手臂越过半方餐桌将瓷碗拉到自己面前。   全程没眼看姜皑一眼。   江吟的吃相很文雅,每次捻起的量不多,送入口中的速度慢而稳,十分赏心悦目。   姜皑不自觉多看几眼,忽然想起他的那块手帕,“等我有时间会把你的手帕送到你公司前台。”   觉得不妥,又加上一句,“谢谢你。”   江吟解决完瓷碗里清淡无比的面条,搁下筷子,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不是说,我认错人了吗?”   姜皑看到他眉梢眼角逐渐爬上来的嚣张劲儿,心思微动。   “你认错人了。”她改口道。   江吟扬眉,指尖摩擦着竹筷表面,微微歪了下头,静等她后话。   姜皑淡淡撇开眼,语气有些生硬。   “我没那么丑。”   江吟突然笑了,被她气笑的。   手机铃声乍响,拉回姜皑的思绪。   来电显示是舅母,估计耽误时间太长,不放心打电话来询问。   姜皑放至在身侧的手攥成拳又泄气般的松开,房间内重归安静,耳畔只有钟表指针咔哒咔哒的转动声。   一秒、两秒。   江吟站起身,“我送你下去。”   “不用了。”她和他对视,平静无波的眸底霎泛起波澜,每一个字眼都像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涩然,“江吟,欠你的,我还了,以后我们就没有关系了。”   江吟薄唇抿成一道紧绷的线,深邃的眸中酝酿着暴风雨来时的汹涌澎湃。   姜皑将背挺得很直,步步坚定地从他身旁走过,就在错肩的那一刻,她垂至身侧的手被人捉住。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   有些举动是出于条件反射,大脑还未做出反应,肢体就先有了举动。   每每午夜梦回,他不知道在梦里练习过多少次挽留她的动作。   江吟手上用的力道很大,等他反应过来后,慢慢松开攥紧的手指。   “姜皑,”他咬字清晰地念她的名字,“我们没完。”   她欠他的,何止是一顿饭这么简单。   一颗心,和四年无休止的惦念,这些她不知道,也还不起。 第6章 簪花之手(6)   在九月剩下的这些日子里,姜皑没等到其他三家公司的回复,便打算到一家外语培训机构当授课老师。   见面时培训机构的主任试探地问她:“姜小姐你的履历可以找到更好地工作,怎么想起来教学了?”   的确如他所说,姜皑东大毕业,又有大使馆的工作经验,随便投份履历到外企,最起码可以当个组长。   姜皑立马将演练过千万遍的台词拿出来,“想做点安稳的工作。”   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让人抓不出丝毫破绽。   签订好实习合同,主任让她明天正式上班,带一批与日方合作但没有日语基础的职工。   培训时间三周,合作企业那边希望培训机构能让每一位职员达到与日本人日常交流的水平。   姜皑看着表格上的时间安排略微犯愁,时间赶得太紧,语言又不是粗制滥造就能精通的。   主任临走时拍了拍她的肩膀:“T.K集团能找我们是荣幸,这份差事只能成功,不然就是砸我们的招牌。”   看似是鼓励,实则话语里威胁意味十足。   姜皑轻易听懂话中的含义,如果干不好,那三个月后你就给我辞职滚蛋。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收拾好文件夹,头也不回的离开办公室。   回家用电脑百度了T.K集团的详细资料,近期该公司将与某知名日企合作开发一款专门为缓解抑郁症的新型治疗仪。   姜皑从来不相信医疗器械可以根治心理疾病,对这个公司的未来企划并不抱任何期待。   世界上有数以亿计的心理疾病患者,情绪反应脆弱,时而在巅峰,时而在深渊。   他们站在冰与火的两极,无法把握自己,甚至无法信任自己,曾经着迷的东西都一点点的被自己亲手破坏、随光阴灰化。   她太了解这种感觉了。   姜皑窝在宽大的沙发里不安地缩起身子,额间泛出涔涔冷汗。   电脑屏幕暗下,浮现出锁屏图像。   是一张偷拍的照片,画面还有些模糊,但依稀能看出是一个男人的身形轮廓。   她猛地阖上电脑,掌心被震得发麻。   目光落到茶几上摆着的那瓶药,想起尹夏知的告诫,忍下去触碰的念头。   几秒后,她没忍住又瞥了眼药瓶。   怕自己抵抗不住索性紧紧闭上双眼。   你没病。   你只是情绪起伏比常人剧烈一些。   你看,你遇到江吟,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是吗。   -   课程定在每天下午的三点到六点,授课地点选在T.K大厦13层会议室。   第一天到场的人不算多,姜皑留意了他们的名牌,大多是技术部和市场部的职员。 第一节课她给大家讲解了相当于中文拼音的五十音图,采用形象记忆法将相似的假名放在一起记忆。   两个小时下来,她随意抽取五个人考察,正确率在百分之八十以上。   六点五分,姜皑拿上挂在衣架上的外套离开会议室。恰在此时,对面房间的门也被人推开,她没留意继续往电梯口走。   身后传来许多人嘈杂的脚步声。   其间夹杂着用日语谈话的声音,引来姜皑的注意。   回国两月有余,她已经好久没有听到如此流畅的东京腔了。   转身之际,被那群人簇拥着的男人抬起头,埋在文件夹中的视线随之上移。   “江总?”他身边的人见他脚步停下,疑惑地问,“怎么了?”   江吟把手里的文件夹递给特助,“没事,你们先谈。”   十月初,S市转寒快,一场暴雨过后气温就降到了十八度。   姜皑今天穿着及小腿的米色长裙,刚从暖和的会议室出来,外套搭在手上,有寒气顺着裸露的小腿开始往上爬。   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表面上云淡风轻,其实不知从心底埋怨自己多少次查资料不查清楚。   连T.K的副总姓江名吟都能忽视掉。   江吟跨步走过来,“你怎么在这?”   距上次见面已经有半个月多,姜皑此刻再看到他的脸,依旧有种久违的感觉。   “来教课。”她扬了扬手里的教案,客气地笑道,“你的员工学习能力都很强。”   江吟看了眼她手里收上来的随堂测试,目测不超过三十张。   “抱歉,下次我会让他们准时。”   姜皑摇头,声音有些生硬,“没关系,现在的人数刚刚好。”   江吟微微垂眸,睫毛耷下来,眼睑下方出现一层似有若无的影儿。   他的眼皮很薄,窄窄的内双将眼型勾勒的狭长,眼尾弧度微微下垂,认真凝视对方时,给人一种极其无辜又极其勾人的感觉。   他没有回应她,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   就好像……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样。   姜皑长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试图以此消解他带来的压力。   电梯到达,她将手挡在感应器前,转身道别,“江总,下次见。”   等姜皑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电梯里后,市场部经理才敢走上前,“江总,我们……继续?”   江吟抬眉,抬起手腕看了眼表盘,“谢权还在办公室吗?”   特助不仅汗涔涔:“小谢总一般都是踩着点下班的……现在都六点十分了。”   江吟若有所思地问他:“他最近是不是很闲?”   特助:“……”   江吟从他臂弯里拿过所有的文件夹,表情看不出喜怒,“通知他,从明天开始一起跟着来上课。”   特助摸不清头脑,“上什么课?”   “日语。”他无波无澜道。   -   姜皑每周四上午都会到尹夏知的心理治疗室检查,躁郁症并不存在一次性治愈,每次波动周期为两到三个月。   但自从姜皑到日本读书,情绪崩溃的次数逐渐减少,可以说是尹夏知接触过的病人里最奇迹的一个。   尹夏知与姜皑,即是医患关系,又是多年的知己。   她们俩同为A大学生,结识于某次社会心理选修课,尹夏知专修心理学,对这种课自然不放在心上,只是为了几个学分。   但姜皑不同,她希望能通过教授的讲解,寻找到控制自己情绪的办法。   下课时,姜皑在走廊截住教授,迟疑几秒问:“患有躁郁症的人能否可以去爱别人?”   教授审视地看了她一眼,“同学,我不是专门研究这方面的。抱歉,我不能解答。”   尹夏知单肩挎着包,本来已经走远,脑海中不断重现姜皑近乎绝望的表情。   于是她又退了回去。   姜皑正坐在上课时的座位上收拾书包,而她面前站着心理学院的院草。   他一脸虔诚,好像在告白。   然而姜皑面无表情,将课桌上的书本和零碎物件一件一件地收入包里,最后和男生擦肩而过。   撞上整个人堵在门口的尹夏知。   姜皑:“麻烦让一下。”   尹夏知没让路,伸开手将剩下的空也给堵住,好整以暇靠着门框端详她的表情。   姜皑姣好的容颜冷下来。   “我住你隔壁。”尹夏知懒散地仰着头,“我观察你很久了,你患有躁郁症,所以才那样问教授。”   姜皑终于有了反应。   眼帘微掀,弯了弯唇:“知道还挡路,这不是找打吗?”   后来尹夏知告诉姜皑,这世界上没有人规定躁郁症患者不能恋爱。   如果对方心理素质不够强大,脾气不够温和,没办法与冷漠极端偏执爱钻牛角尖的爱人相处,那他根本没资格与你共度余生。   姜皑信了。   于是开始追求江吟,他是第一个主动帮助她的人,没有计较她暴力的解决方式,甚至……将她的所作所为看成正常人也会有的行为。   ……   下午三点五十分,姜皑再次来到T.K大厦。   她一路上到十三楼,推开会议室的门,将坐满房间的人群收入眼底,表情一怔。   最前排是空出来的,只有一个低着头的男人坐在中央。   听到推门声,谢权抬起头,漂亮的桃花眼里还泛着浓浓的困意。但当他看到站在台上的女人时,眼底的睡意一挥即散。   姜皑今天穿了一件白色葫芦袖衬衫,一双藕白色的手臂藏在纱质的袖子里若隐若现。   她与谢权对视片刻,眼中多是诧异。   她记得他,就是那天八百关经理身边站着的人。   谢权对漂亮的人更是过目不忘,懒懒地往后一靠,扬起手和她打招呼。   看到PPT扉页左下方的名字,微眯起眼小声叫她:“姜老师,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和江吟是什么关系的。”   姜皑礼貌地回以微笑:“谢谢。”   谢权扬起嘴角,“哎”了一声,“但是我告诉江吟了怎么办?”   她眉梢抽动几下,一双清冷的眼仿佛要冒出火来,就差把“我可真谢谢你”几个字明明白白写脸上了。   放映幕前,姜皑的身影被投影仪拉得有些长,影子尾端折断在屏幕上,被灯光削磨的极其锋利。   她整个人都要融入到那片暗色中,唯独袖口别着的钻石纽扣随着她的动作一闪又一闪。   简直要闪瞎谢小少爷的眼睛。   他眼中的兴意盎然丝毫未消减,反倒愈发浓烈。   姜皑何尝不知,这满屋子里来捧场的女员工全是冲着这位来的。   有些头疼。   她按亮台上的灯,询问昨天的五十音图是不是都记下来了。   台下稀稀落落传来应答声。   然而,第一排谢权那句突兀的“没有”,引来众人的视线。   他挑着桃花眼笑,表情无害,“姜老师,我昨天落了一节课,要不您再给我补补课呗?”   ……   自从谢权加入这个课堂,气氛活跃了不少,就是进度难以像之前那样顺畅。   第一天是如此,第二天、第三天……直到一周结束。   姜皑有心无力,准备好言相劝请这位小谢总高抬贵手放过她。 第7章 簪花之手(7)   午后,江吟在员工餐厅用完餐乘电梯上到顶楼的总裁办。经过隔壁谢权的办公室时发现门没有关好,透过门缝能看到谢权伏案写字的身影。   正准备推门而入,里面开始播放日语录音。   江吟握住手把的动作一顿,最后轻轻给他关好门。   助理接到内线来到他办公室,在江吟对面坐下。   “谢权最近都上课了?”他开门见山地问。   “去了,”特助犹豫了一会儿,咬了咬牙继续说,“听楼下的人说,小谢总不仅认真听讲,还乐于问问题。”   “问问题?”江吟微微前倾了下身子,单手撑着下巴,眉心一折。   特助:“……每堂课的内容讲不完,其他员工跟着看热闹。”   江吟放下手,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淡淡抬头看他:“影响到课时进度了?”   特助点点头。   “那你也去吧。”   满室寂静中,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混杂着手指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一并响起。   特助讷讷地坐着,听到江吟的话脸上表情楞了一下,“我去?”   话甫一出口就觉得意思不太对,怎么听怎么像骂人。   于是改口道:“江总,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江吟抬起头,黑眸沉沉,表情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   “有问题吗?”   他一字一顿,语速缓慢,尾音压着,像是夹杂着冰碴子震得心脏一颤一颤的。   特助立即改口:“没问题。”   怎么敢有问题。   -   姜皑接到主任的电话,说原本定的三周二十一节课改为三十三节课,多出来的课程加在周末双休日里,酬劳双倍。   这些工薪族都这么闲的?   怎么不见她在外翻处有闲空去学第二门外语。   明天周六,上四节课,但姜皑的PPT还没做好。   在日本念书的时候,上课方式不同于国内,导师出好相关课题,要求每个小组出PPT展示。姜皑是班上唯一一个中国人,也是唯一一个单独成组的学生。   这就意味着她要一个人完成四五个人的任务,自己查资料,自己翻译,做到凌晨三四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尹夏知特别担心她的精神压力会加重病情。   但她撑下来了,仿佛无休止的学习工作能让她忘记久存在脑海中的事情。   暂时得到安慰和解脱。   尹夏知轮休,晚上约姜皑去喝咖啡。她进门后在客厅转了几圈,整个屋子都是黑白色调,冷冰冰的,没有一点生活气息。   “不去,PPT没做完,明天有一整天的课。”   姜皑耷下眼帘,落地灯由高铺洒下来的光线从睫毛编织的细小罅隙中穿过,在眼睑下方投射上一层细密的影。   整个人浸在暖黄色的汪洋中,纤瘦的身形轮廓添了几分柔和感。   尹夏知靠着吧台摆弄新做的手指甲,“女人啊要对自己好一点,你成天累死累活还没等嫁出去就老了。”   姜皑眼睫毛都不颤一下,“不累死累活工作,没等嫁出去我就先饿死了。” “真不去?”尹夏知重新挎上包。   姜皑眨眨眼,声音放低了点儿,“给我带点饭回来……”   尹夏知盯着她,十分冷漠的弯下嘴角,露出一个实打实的嘲讽表情,“呵,女人。”   隔天上午九点,姜皑打着呵欠走进T.K大厦,前台小姐微笑打过招呼,大厅里人稀少,毕竟是休息日,没谁愿意牺牲休息时间来公司加班——除非被逼无奈。   谢权站在电梯口盯梢许久,发现姜皑由远及近的身影立马闪进电梯,等了三分钟,电梯门自动关上也不见她走过来。   用手挡住电梯门,他探出头去,正巧撞上刚站定的姜皑。   “姜老师,早啊。”谢权耳朵里塞着耳机,懒洋洋抬起手打招呼,觉得十分尴尬,扬起的手顺势放到后脑勺挠了挠头发。   姜皑想着,毕竟是合作公司的老板,抬起眼看了他一眼,又笑了一下。   电梯门合上,谢权殷勤地按好楼层。   他用余光将姜皑脸上的表情收入眼底,心底琢磨了好片刻她现在的喜怒,手指漫不经心地拉扯着耳机线,“姜老师,我发现了一首特别好听的日文歌,你要不要听听?”   姜皑侧了侧头,她比谢权矮半头多,视线先落到他指尖勾着的耳机上。   刚想拒绝,电梯停在七层研发部。   门打开,男人颀长的身影映入眼帘。他手里拿着装文件的牛皮纸袋,正跟身后的助理小声交谈。看到门内的两人,话语顿住。   姜皑上上下下打量他一圈,心思突然变了。   直接从谢权手里拿过半根耳机,虚虚挂在左耳上。   谢权示威般的冲江吟挑眉,接收到他凛冽的眼神后无辜地耸肩。   你看,是人家姜小姐自己愿意的。   江吟眉心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对身侧的助理说:“还记得昨天和你说的话吗?”   特助的视线来来回回从这三个人身上兜转了好几圈。   听江吟的话像是警告。   原本只有两人的电梯厢如今站着四个人,姜皑和谢权在中间,江吟和他特助分别站在他们两边。   姜皑贴着江吟站,低垂着头,不敢动。   怕一个举动就碰到他。   江吟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觉得有些闷,伸手开始扯脖子上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   质地较硬的布料摩擦带起窸窣响动,他握住领带的一端,缓慢的抽出来,折了几折缠在右手上。   姜皑不由自主僵直了脊背。   躲得过他的动作,却躲不过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耳机里传来的音乐渐渐消失了,她往后靠了一下,身子抵在后面的扶手上。   心脏砰、砰、砰地狂跳,却带不来可以支持生命呼吸的氧气。   到达十三楼,谢权和助理先走出电梯。   江吟发觉姜皑不对劲,扶住她渐渐倾倒的身子。   他微凉的指尖碰到她的皮肤,姜皑硬撑着最后一点理智回神。   江吟皱眉问:“不舒服吗?”   她咬了下嘴唇,眼眶有些红,“没有。”   “……就是第一次站在像江总这样的大人物身边,被气场压得喘不过气来。”姜皑继续说。   她勉强压制住情绪起伏带来的心悸,垂着头,眼底氤氲了一层水汽。   话语有些委屈。   这算什么原因。   但她有意服软,江吟也不好追问。   谢权上前来帮忙搀扶,却被姜皑偏身躲过,“我没事的。”   江吟离开前对助理使了个眼色,让他有什么情况立刻汇报。   助理:“我知道了。”   随后跟在谢权身后进入会议室。   谢权瞥了眼坐在自己身边的助理,懒散地吹了声口哨:“哥让你来盯我的?”   助理连忙摇头:“是我自己想精进一下日语。”   “得了吧。”他往后靠住椅背,下巴点了点最前面收拾东西的姑娘,“他怕我影响人家教课的进度。”   助理差点夸一句“小谢总您真是料事如神”。   中午江吟让助理带姜皑到员工餐厅吃饭,谢权趁没人一路上到顶层总裁办,推开门看到江吟伏案批阅文件的身影,几步走上去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   “先是怕没人去听课,把我当诱饵,又怕我耽误进度,让助理去盯梢。”他微歪着头,下巴垫在桌面上企图看清江吟的表情,“你这么担心人家干嘛不自己去。”   江吟面无表情,没搭理他。   谢权啧声,“虽然不知道你们什么关系,但你不表示,我可就要上了啊。”   江吟停住签字的动作,一停顿,墨水从笔尖溢出来印染了纸张。   谢权继续阴阴阳怪气地激他,“我真的要上了啊。”   江吟从文件中抬起头,漆黑狭长的眼看着他。   谢权起身,一步一步往门口挪动,“我现在就要去了哦。”   江吟用舌尖顶了下上颚,硬邦邦吐出一个字眼:“滚。”   他薄唇继而抿成紧绷的线条,眸底酝酿着汹涌的情绪。   谢权撇撇嘴:“嘁。”   滚就滚。   “找我的小姜老师——”   身后噼里啪啦一通响,谢权饶有兴致挑了下眉。   姜皑漂亮是漂亮,但他真没发现这样一姑娘竟然能把他一向不动声色的江哥哥给搞疯魔。   -   周六下午的课上到中途,姜皑趁他们记忆单词的空隙到开水间喝水润嗓子。   她可算能体会到人民教师的辛苦了,年纪轻轻患上咽炎的人也不在少数。   再回到教室,还没推开门就听到房间里哄闹的声音。   她碰到门把的手缩回来,是她哪里讲错了?——不可能的,她闭了闭眼,沉吸一口气甩掉那些非惯常性思维,直接推门进去。   前排除了谢权和助理外又多了一个人。   他坐在正中央的位置,白皙修长的手指搭在一沓充当笔记本的A4纸上,只穿白衬衫,即便是坐着,脊背也挺得很直。   姜皑愣了愣。   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江吟偏过头,轻敲桌面的手指停下来,换了个姿势。   托着下颌,淡淡望向她。   姜皑慢吞吞走进来,小声嘀咕。   ……   “现在开公司的都闲的蛋疼么?” 第8章 簪花之手(8)   江总莅临日语培训课堂,周末的课一节不落,他坐在第一排习惯性支着下颌望向讲台时认真的模样让姜皑差点错信他真的对日语这门语言有着浓厚的兴趣。   上学时有句名言,日语系多调剂,全是分不够被塞进去的学生。   日语看起来和中国汉字相似,其实用假名标注各有各的读法。   你以为简单的语言,笑着进来,四年后哭着出去。   不是没有道理。   姜皑平时的声音很冷,声线低而缓,但她念起日语来,意外的温柔。   当她念及那句“夏が終わった”时,江吟侧目看了眼窗外。   不过六点,夜色便暗下来,从十三层望出去远不能俯瞰这座不夜之城。   对面的跨江大桥路灯亮起,蜿蜒成一道刺眼的光龙。   夏天结束了。   在姜皑待过四年的国家,这句话还有另一个意思。   一段无疾而终的恋情。   -   A大军训教官有正副,主训教官是从服役军队里请来的,而副教官则从本校的师哥师姐中选拔组成军训教官连。   外国语学院被分到18-20连,属于一营。   姜皑在19连队。   她递交了外宿申请,但辅导员说军训期间不予批复。   舍友们知道她要外出住宿,更是没打算和她搞好关系,明面上过得去就行,不必深交。   姜皑单独挎着马扎往规定的训练场地走,路过的人多得是形影单只,她轻轻抿了下唇,不自觉加快脚步。   训练场地上已经有一队人站在那,全员穿着柳枝绿的军训服,望过去和一排小杨树似的挺拔。   带头的那个人站在队伍外面,表情淡,薄唇轻轻抿着,漆黑的瞳仁在阳光的照射下清澈明亮。   路过的小女生纷纷回头看他。   有会来事儿的学妹经过他们面前,笑嘻嘻的打招呼:“学长们辛苦了。”   而姜皑就是在一群热络的招呼声中面不斜视从他们这群人身边走过,连眼都不抬一下。   阴凉地已经被群集的女生占据,姜皑停在人群分散的地方,放下马扎用手遮住刺眼的阳光。   气温升到三十四度,再裹上这一套作训服,浑身开始冒汗。   五分钟后,那群在烈日下站操的学长们解散。   三两成群地走到学生集合的训练地。   姜皑被晒得口干舌燥,拿起放在脚边的矿泉水,拧开瓶盖。   一抬头,她觉得哪里不对劲。放远视线,毫无征兆的与对面的人目光相撞。   他站在台阶上,手里握着蓝色的水瓶,手指搭在瓶盖上逐渐用力,手背上的骨节愈发分明清晰。   仰头灌了一口水,下颌微绷,侧脸线条利落迷人。   姜皑紧了一口气,把瓶盖又拧回去。   A大学生千千万,怎么能那么巧,军训也能撞上目睹她踢垃圾桶暴力解决问题的人。   她再次掀起眼皮看了对面一眼。   他毫不避让地和她对视,那眼神,冷淡陌生,好像真的没有认出她来似的。   姜皑不动声色收回目光,没认出来才正合她意。   哨声响起,大家闻声而动,立刻起身。   对面的男人把水杯放到台阶上,边缘和台阶线相贴合。   强迫症。   还挺严重的。   他走过来,先是按照规定检查并整改大家的仪容仪表。   姜皑站在最后,舔了舔干涩的唇。   前面的一个同学衣襟没弄好,半边领子皱巴巴的。   他站到她面前,表情看起来有些不耐烦,“领子。”   女同学反应过来是说她,连忙上手整理。   轮到姜皑。   她比眼前的人矮半头,视线刚好落到他别在胸口处的铭牌上,工工整整书着两个字。   江吟。   是规矩的楷体。   江吟垂眸,目光依次滑过她的衣领、腰带,以及脚踝处的系结。   最后在姜皑要松一口气的时候,淡声说:“手伸出来。”   姜皑犹豫了一会儿,故意掐细嗓音回应他,“女孩子的手是不能随便看的。”   江吟:“……”   姜皑歪着头,表情颇为委屈,她把手完完全全背到身后去,蹙眉观察江吟的表情。   他漆黑的眼眸里映出她的影,小小的,稍显模糊。   江吟薄唇又抿起来,也不急,静静站在她面前。   “……”   姜皑觉得他很有可能把自己单独拉出来站一整天的军姿。   吞了吞口水,垂下头,“算了,你想看就看吧。”   女生的手指细而长,白皙的肌肤在阳光的映衬下更是无瑕如玉。   只不过……   指甲上染着精致的花纹,底色是艳丽的红。   江吟看她的眼神又冷了几度,“没有看到群里的通知吗?”   姜皑诚实地摇摇头:“没有。”   他眉心一跳,“你跟我来。”   江吟带她穿过半个训练场到二营,旁边是他们大二的宿舍楼。新校区建成没几年,每栋楼外表都是崭新的。楼下搭着临时工作的棚子,江吟快步走进去和穿军训服的女生交谈。   姜皑站在外面等他。   五分钟后江吟回来,手里拿着一瓶液体状的东西。   递到姜皑面前,她垂眸看了两眼,是卸甲水。   江吟言简意赅:“弄干净。”   姜皑撇撇嘴,这烤上的指甲只用卸甲水根本清理不掉。   她瞅他一眼,决定不打报告了。   蹲在绿化带旁边的平地上打开洗甲水的盖子,发现缺了点什么,又抬起头问:“学长,你有纸巾吗?”   姜皑蹲在那里,用上目线看他,好看的桃花眼中氤氲了一层似有若无的水雾。   被阳光晒得。   江吟和她对上视线,嘴角有些垮。   “你跟我来。”   姜皑揉了揉发麻的小腿,起身小步跟上他。   棚子里一共有五个人,全是师姐,见江吟领着一个女生进来,面面相觑。   江吟递给她一包没开封的纸巾,“这种可以吗?”   “我试试吧。”   姜皑抽出一张纸巾,把卸甲水倒在上面,按在另一只手的指甲上。   摩擦了几下,她掀开湿润的纸巾,指甲上的颜色一点也没有脱落。   气氛有一瞬间的停滞。   江吟靠在桌沿上,左腿微微曲起,他一只手随意垂着,另一只搭在膝盖骨上敲了敲,偏头盯着远处。   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皑目光落到他的手上,指甲修剪整齐,尾端有半扇月牙,颜色呈现出健康的粉红。   她轻轻抿了下嘴唇,低下头继续和指甲作斗争。   半晌,江吟移过来视线,声音压得很低,“清理不掉?”   姜皑咬了咬嘴唇,迟疑地点点头。   棚子里的师姐走过来,对姜皑笑了一下。   “你不早说是烤上的,我这里有打磨条。”   这个笑容不是很友好。   姜皑根据她与人交往多年的经验判断,这个师姐喜欢江吟,但碍于面子怕被拒绝不敢说。   自从江吟出现在棚子里开始,她的目光便有意无意撇过来,其他人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的情况。   她却了解的清清楚楚。   姜皑和她对视几秒,先别开视线,“麻烦师姐了。”   学生会为了防止军训出岔子准备一应俱全,但打磨条这种东西谁都想不起来准备。   师姐的宿舍在对面,来回五分钟。   回来时手里多了两瓶水,她递给姜皑左手里的那瓶,然后走到江吟身边,小心翼翼的问:“江吟,你喝水吗?”   两瓶水是不一样的,递给江吟的那瓶是纯净水。   师姐含羞带怯:“我看你一直喝这种水。”   江吟礼貌地笑了笑,但笑意不达眼底,最后拒绝了。   姜皑正和自己指甲较劲,可能是力气小,磨了三下才见一点脱落。   江吟走过来微微俯身,为了看清她的成果靠的很近。   近到能让姜皑数清他长而浓密的睫毛,近到他清浅的呼吸铺落下来她都能感知到。   姜皑下意识缩了下肩膀,没忍住往后退了一步。   她屁股底下坐着的凳子不稳,险些倾倒。   江吟眼疾手快拉住她的胳膊,“你慌什么?”   姜皑:“……”   他定定地凝视她,鸦羽般的睫毛耷落下来,半掩住像藏着冬雪的眼瞳。   清澈透亮,又冰冷阴郁。   “抱歉。”姜皑拾起掉落在地上的纸巾,站起来,神情局促不安。   江吟敛下眉,狭长的眸中阴郁散尽,只剩淡淡的无奈。   他转身搬了把椅子过来,坐下冲她招了招手:“我帮你。”   姜皑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江吟重新拿出一张纸巾沾上卸甲油,虽然不熟悉怎么操作,秉承着实践出真知的理念,他准备亲自实验一番。   “学长你真的行吗?”她并不是很相信他的技术。   江吟坐在看起来就比她刚才那把舒服的椅子上,长腿优雅地交叠在一起,听到她的质疑声微微眯起眼来。   “没试过,怎么知道我不行?”   “……”   这话真是让人想入非非。   姜皑眨眨眼,慢吞吞走过去,坐在刚才的椅子上。   比他矮了一大截。   江吟微凉的手指轻轻攥住她最后一截手指骨节,上半身往前倾了倾,开始重复姜皑做过的那套操作。   纸巾垂下来的一角勾绕着她指腹发痒,姜皑小幅度动了下被他握住的手指。   江吟没抬头,但手中的动作停下来了。   低沉的声音随后传来——   “我弄疼你了?” 第9章 簪花之手(9)   江吟坐在椅子上,比姜皑高了一个头。此刻他前倾身子,额前被打得极碎的刘海垂下来遮住英挺的眉,背后淡薄的光线擦亮他侧脸轮廓,一双眼睛在暗色中尤为清亮。   姜皑努力控制住起伏不定的情绪,弯唇笑了笑,试图以此来掩饰自己内心深处的不安。   江吟端着审视的目光打量她几秒。   “为什么不看群消息?”   姜皑牵动嘴角保持微笑,故作轻松道:“没加群。”   江吟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语气漫不经心,“被孤立了?”   她嘴角的笑意僵住,眸光略沉,“没有。”   “那怎么总是一个人?”他话语毫无波澜,“前天是,今天也是。”   “……还没交到新朋友。”   姜皑面部线条绷的有些紧,声音低而缓,少了起初故意掐细的尖锐和娇软。   江吟目光沉着,薄唇微动——   “不装了?嗓子难受吗?”   姜皑没说话,抿唇谨慎地看着他。   “前几天踢垃圾桶时的胆量呢。”江吟说到一半,手中的动作停住了,“以为换个声音我就认不出来了?”   他低下下颌,嘴角微微弯起,“你当我傻呢?”   “……”   可不就希望你傻么。   姜皑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半分钟不到眨了十多次眼睛,长睫和小扇子似的扑扇着。   她伸出那只自由的手轻轻拍了几下他肩膀处的肩章,像是抖落尘埃的力道,细声细气地说:“江学长你不傻,精明着呢。军训期间拜托你多多照料了,千万别搞特殊对待呀。”   中途看了一下他的表情,继续道:“毕竟,学长也是一个人哦。”   两句话,铿锵有力,几个字眼咬的很重。   精明、特殊对待、一个人。   江吟听完,表情未变,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一下。   他松开攥着的手指,“那只手。”   姜皑略怔,懊恼地垂下眉眼。   他为什么可以把情绪控制得如此平静,刚刚她那番挑衅的话语,落到谁的耳朵里都会刺痛一下。   “难道学长想和我这种人交朋友?”   她尾音拖得很长,脸上多了几分自嘲。   脾气不好,极端偏执爱钻牛角尖。   人际关系冷漠是事实,不敢尝试交往也是事实。   所以她没有朋友。   就在姜皑以为他会忽略她时,江吟缓缓抬起头,嘴角的弧度逐渐扩大,不疾不徐吐出两个字:   “好啊。”   ……   ……   姜皑仰面躺在床上,脸上敷着湿润的面膜纸,眼神放空。忽然想到今天江吟坐在底下的身影,翁里翁气问正在电脑前敲病历的尹夏知。   “你说江吟到底是什么心态?”   尹夏知头也不抬:“你已经问第四遍了。”   姜皑撇嘴,“但你没有给过我一个答案。”   “你觉得他对你留有余情?”尹夏知转过身来,手中晃着一根笔,“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近你?”   姜皑坚定地摇头,下意识否认:“不可能。”   尹夏知扬起眉,“你与其从这边瞎猜,不如主动试探。”   姜皑没说话。   “就像你大学时候一样——”她捏着嗓子学得像模像样,“江学长,不是你要和我做朋友的吗?”   说完冲姜皑狡黠地眨眼,“看我学的像吗?”   姜皑抖落浑身的鸡皮疙瘩,不忍心承认她当初一步步接近江吟试图追求的经历有多么不堪回首。   江吟学经济,她就报了第二专业也学经济,结果被高数整的头发都要掉秃了。   姜皑是纯正的文科生,高考时语文和英语一百四十分,数学堪堪及格。   因为这扯后腿的科目,她被调剂进日语系。   不是喜欢的专业,对待学业始终提不起兴致。   大二开学他们都以为姜皑要转院,但她没有。   大概是不想再费时间费精力再去熟悉另一群人。   尹夏知收拾好病历单,关上电脑,“我回去了,你休息吧。”   姜皑沉默好半晌后开口,声音幽幽,包含着不知名的情绪。   “夏知,我的病……还会再犯吗?”   她伸手遮住眼睛,挡住刺眼的光线,仿佛深陷黑暗能让自己好受一些。   尹夏知触碰到门把的手收回来,静静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   她认识的姜皑,是多么骄傲的一个女生。   即便自己被关在一个小屋里,也试图去勃勃生机地生存,去挣扎,去负隅顽抗。   现在,她却迟疑了。   尹夏知叹口气,“姜皑,你是个正常人。”   床上蜷缩的人动了一下,缩了缩脚趾。   她记得有个人也曾和自己说:   你值得被爱被珍视。   姜皑,你很好很好。   -   江吟看起来没有谢权那么闲,工作日的时候他忙到连人影都看不见。   姜皑经过对面会议室时会刻意顿一下,透过层叠的百叶窗仔细辨别里面的身影。   全都不是他。   课空,姜皑到茶水间接水,谢权就扬着一双漂亮的眼亦步亦趋跟着她。   茶水间内人来人往,谢权倒是毫不避讳站在姜皑面前讲段子。   没有颜色的。   只为博美人一笑。   “从前有个人姓铁,从小不能说话,请问他得了什么病。”   姜皑捧着咖啡杯,转了转眼珠,“什么病?”   谢权憋笑:“哈哈哈哈哈老铁没毛病!”   “……”周身起了一阵冷风,吹得人寒毛直竖。   姜皑嘴唇碰到杯壁,小口喝着,而谢权则并肩站在她身边,温柔浅笑的模样引来过往员工的注视。   碍于合同关系,他是T.K总裁,姜皑不好直接出言提醒,索性想出个稳妥的方法让他知难而退。   她咽下去口中浓郁的咖啡,声音平淡:“安徒生童话里谁的胸最平?”   谢权垂眼,耳尖泛红,“谁的?”   姜皑用指腹摩擦着杯壁,指尖轻轻敲了几下,“小红帽。”   谢权思索片刻,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为什么?”   “……因为啊,”她很淡的笑了一声,“小红帽的奶奶被大灰狼吃掉了。”   谢权愣了愣,嘴唇翕合数下没吐出一个字来。   姜皑重新接满水,心满意足地回到会议室。   谢权恍神,僵着脸给江吟发短信。   ——哥,女人太可怕了!   说黄段子脸不红心不跳,这段位比他想象中牛掰多了。   下午临下课,江吟出现在会议室后门,为了不影响课堂进度直接坐在最后一排。   姜皑正讲解语法,抬头匆匆略一眼便收回视线。   到课堂实践,她放下手中的教案,双手轻轻撑住桌沿,“下面我请一位来翻译个句子。”   翻开花名册,从市场部一直看到临时加上的谢权和助理,没能挑出一个顺眼的名字来。   半晌,姜皑轻飘飘阖上手中的册子,稍微放大音量喊了一句:“江吟。”   她没叫他“江总”,也没像其他女士一样客气地称他一句“江先生”。   众人的视线随即开始搜寻自家老板的身影。   这时江吟已经起身,穿着与前几日版型相仿的深蓝色西装,没系领带,领口下方的两颗纽扣没扣,露出平直的锁骨。   别人不知道,但谢权可晓得江吟自学过日语,N1专业水平到不了,日常交际绝对没问题。   姜皑想故意为难,怕是找错了人。   PPT上出现一行字——   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再正常不过的日常交际用语,江吟看到时却一顿。   姜皑不喜欢拐弯抹角,无奈碍于心理障碍,不得不选这种方式来试探。   江吟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嘴角弯出一道难以琢磨的弧度。   他斟酌片刻,缓缓用日语念出来。   谢权挑起眉,看吧,果然难为错人了。   然而下一秒,姜皑没有半分恼意地反问:“可以吗?”   用日语,谢权能力不及,手肘拐了下身边的助理:“小姜老师说什么?”   助理:“她问江总能不能和她做朋友。”   彼时江吟已经给出答案,助理托了下眼镜继续说:“江总说……不可以。”   谢权一噎:“嚯,我哥真刚。”   六点钟,课程准时结束。   姜皑站在前门等人,谢权慢悠悠晃过来,斜靠在门框上,“小姜老师,我哥他刚从后门走了。”   她裹紧外衫,很薄一层,勾勒出她上半身姣好的曲线。   “他去哪了?”   “晚上有场应酬,应该是回休息室换衣服了。”谢权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致问道,“你真的要找他?”   姜皑点点头,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身,“休息室在几楼?”   谢权扬眉:“顶楼左拐第二间。”   姜皑按住电梯,道谢后走进去。   谢权瞧着她纤瘦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心情莫名清朗。   姜皑虽漂亮,但不爱作妖,对待旁人冷漠,唯独会在江吟面前展露她隐藏的小性子。他家江哥哥也为她破例下场多次,只不过两人性子拧,都不愿意直视自己的心。   罢了罢了。   助理捧着文件走出会议室,瞧见谢权没走,“小谢总,怎么还没走?”   谢权哼声,“你不也没走。”   他下巴点了下怀里的文件,“我得把这些送到顶楼……”   谢权闻言,一句“辛苦了”差点飞出口,转念一想,脚步退回去,“送到哪?”   助理不明所以:“总裁办啊。”   谢权眉梢一抽,“不准去!你现在给我下班。”   没点眼力劲儿! 第10章 预谋邂逅(1)   T.K大厦顶层,透过观景电梯可以俯瞰S市鳞次栉比耸起的高楼建筑,交织而成的交通网宛若这个繁华城市汹涌鼓动的脉络。   电梯到达,姜皑收拾了下情绪,走到休息室门前。   屈指叩响木门,不自觉屏住呼吸。   半分钟后,门扶手转动半圈,面前的门缓缓打开露出男人俊朗的脸。   江吟还没换好衣服,白衬衫的扣子又解开两颗,看到是谁时深色的眼瞳微缩。   “你怎么来了?”   姜皑漂亮的眼睛转了一圈,视线不漏痕迹将他上下打量一遍。   衬衫衣摆从腰间冒出来,松松垮垮搭在裤腰上,乍一看有种刚睡醒的颓然。   他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将顶灯打下来的光影全部掩住。   “你以为是谁?”她平静地问。   江吟侧过身子让她进来,抿起薄唇没应声。   姜皑依旧站在门口,脚尖摩擦了下地板,“如果是别的女人,你也会这么礼貌请她进去?”   江吟下颌线绷的很紧,声音低哑沉静,“进不进?”   他左手搭在门扶手上,作势要把她一并关在门外。   姜皑不再迟疑,手肘挡住门板直接迈进屋,“一点也不绅士。”   江吟没搭理她,拿起挂有礼服的衣架往里屋走。   姜皑亦步亦趋跟上,细高跟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响声。   啪嗒、啪嗒。   像是踩在他心上似的。   江吟伸手挡在房间门栏上,“有什么话等我换完衣服再说。”   姜皑耷了下眼帘,“江吟,你后悔了?”   她话里情绪起伏有些剧烈,开口时语调轻快,到最后竟开始哽咽,尾音一颤,被她极力控制住。   话音刚落,站在她面前的男人突然转身,一只手压到她身侧,两人之间仅隔了一拳的距离,近到呼吸相贴。   姜皑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逼得往后退了一步,脊背抵在墙上,鼻息间萦绕着他身上的气息,清冽干净。   “姜皑,你说一个人能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他话中没有情绪,只是简单的询问。   姜皑迟疑半刻:“不能。”   “那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在你身上跌倒两次?”江吟卷起舌尖蹭过上颚,嘴边溢出一丝笑,却不达眼底。   姜皑垂着头,长发耷落下来遮住她的表情。   偌大的房间内气氛沉寂下来。   江吟轻轻磨了下后槽牙,是他话说重了?   他只是单纯见不得她那股子嚣张劲儿。   “我去换衣服,等会儿送你回去。”他斟酌着说辞,不放心交代,“最近治安不太好,你自己多注意些。”   言罢,收起支在墙上困住她的手臂。   就在转身之际,身前的姑娘突然伸出手拽住他的衣襟。   江吟被她这股劲儿又拉回原来的姿势,怕压到她,手撑住身侧的墙勉强稳住身子。   “你这是做什么?”   姜皑手上的力道没有松懈,眼波微荡。   她缓缓松开他的衣襟,手顺着肩线捋到肩头,力道很轻地抖落衬衫上的褶皱。   “江学长,曾经有人说过一句话——这人呐,是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但是保不准他跌倒后就没想过要站起来。”   江吟登时一笑,“谁说的?”   姜皑抬了下眼帘,嘴角噙着笑,“名人。”   “名人是谁?”   “姜皑。”她说地倒是理直气壮。   “谬论。”他攥住她纤细的手腕,黑眸深沉看不出喜怒,“很晚了,我让助理送你回去。”   姜皑轻易把手腕抽出来,语调轻飘飘的,“既然江先生认为是谬论,就千万别犯这种错误。”   江吟眸色渐沉,薄唇抿成一道紧绷的线,静静等她把后话说完。   姜皑抬起头,话语软下去,“不然我会很困扰的。”   江吟蹙眉,低头睨她。   这算什么,警告吗?   -   尹夏知在楼下等姜皑,时间已过六点半,还不见人下来。   正打算打电话询问,姜皑就迈着轻巧的步子走出旋转门。   尹夏知按了声车喇叭,落下车窗示意她。   姜皑快步走过来,脊背挺得很直,躬身入内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尹夏知侧目看她一眼,“都解决了?”   姜皑低低“嗯”了声,“算是。”   言罢,阖上眼帘靠在车窗上,脑海中隐隐浮现出临别时江吟站在落地窗前吸烟的身影——他没让她离开,也没有问她原因。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宽阔的背拢在一层深浓的夜色中,孤傲而决绝。   他颀长的身影每每浮现于眼前,她内心一隅都会传来隐隐的钝痛感。   这个男人,曾经包容她的冷漠和戾气,让她主动收起浑身的棱角与倒刺向外界示好。   她想让所有人知道,她姜皑,也可以去爱别人。   尹夏知放轻声音问:“江吟说什么?”   “他说……”姜皑轻轻咬了下舌尖,将江吟那股子漠然学得惟妙惟肖,“——姜皑,你个没良心的。”   尹夏知手指敲了几下方向盘,笑出声,“这叫全解决了?”   “我说的‘算是’。”姜皑掏出一瓶水拧开,灌进嘴里觉得索然无味,“尹医生,我能喝点酒吗?”   尹夏知思忖,“可以喝一点,不能多。”   姜皑抬起眼,看向窗外渐暗下来的夜色。   因为是晚上,各种负面情绪会积聚而来,尹夏知多次告诫她不要晚上饮酒。   怕她一不小心从楼上跌下去。   姜皑惜命,即便是在最难熬的治疗期,她也拼命忍住轻生的念头。   只因脑海中不断回荡一句话——   有个人,或许还在等你。   湖色礼是S市的年轻人经常关顾的一家酒吧,半清半闹,晚上会有驻唱歌手抱着吉他唱悠扬的法国民谣。   尹夏知泊好车,和姜皑相伴入内。   吧台酒保客气地询问需要什么酒,尹夏知看了眼身侧的人,“调杯度数低的。”   姜皑撇嘴,手指曲起敲着几面,“度数高的,喝一杯就醉的。”   尹夏知气得咬牙切齿:“给你点颜色真的开染坊?”   酒保左右为难,“不如试一试我们店新出的一款女士酒?”   姜皑思忖片刻,就要答应时,身后传来一道清冽的男声。   “那款的确适合她。”   来人唇边弯着弧度,眼瞳幽深却色浅,他走到姜皑面前,用一贯清淡的语调说:“好久不见,皑皑。”   姜皑往后靠在吧台边沿上,长腿伸着,小高跟挂在脚尖,随着她小幅度的晃动一荡又一荡。   “周总,好久不见。”   她客气礼貌地微笑。   周逸寻有些讶异,这和他印象中的姜皑根本无法重合。那个总是冷着一张脸、几乎要竖起全身倒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姑娘突然沾染了人间世故。   “皑皑,我是哥哥。”他无奈地伸出手想触碰她的脸颊,却被对方轻易躲过。   姜皑没料到他会主动提及,待缓过神来后扯了下嘴角。   面前这位儒雅谦和的男人正是她母亲改嫁后对方家里的儿子,她名义上的哥哥。   天知道,姜皑根本不想和周家扯上一毛钱关系。   酒保递过来酒杯,姜皑淡睨一眼,“麻烦再换一杯。”   酒保:“……”   他小心翼翼瞅了眼周逸寻,这位女士似乎不怎么领情。   谁知周逸寻不但不恼,反而温和地笑开。   “苏阿姨前几天还在念叨你,明天回去看看?”   姜皑嘴唇碰到杯壁,仰头灌了一口,昏暗的灯光落下,顺着她线条优美的脖颈线过渡至平直的锁骨处,性感而优雅。   一杯酒见底,她才懒懒扫过去视线,“不去。”   末了,又笑着添上句:“谁爱去谁去。”   周逸寻:“你还在怪父亲?”   “那年的事情一定是误会。”他复又说。   姜皑握住杯子的力道下意识加大,忍住起伏的情绪,下颌线绷得有些紧,不知在极力忍耐什么。   如果不是那个人,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周逸寻宽阔的手掌覆盖住她的,“他不会是那样的人。”   姜皑猛地站起身,憋了一肚子火气,肩膀微微颤抖,“周逸寻,你不必在我这给他找存在感,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姜皑有眼睛有心,我自己会看。”   尹夏知见情况不对,连忙挡在姜皑身前,拧眉相劝:“周少,您还是先离开吧。”   周逸寻敛眉,“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他用一种极其悲悯的眼神望着眼前的姑娘,“我忘了,皑皑的病……”   这句话不经意间触碰到姜皑心底深深扎着的那根刺,尹夏知下意识回头看她。   “皑皑。”   姜皑垂至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   手腕一抬,掀起桌上那杯他推荐的酒,缓缓走到他面前。   神情冷而淡,瞧着他。   下一秒,一整杯酒从他头顶浇下来——   “你不是说我有病么,怎么样,感受到了?”   周围寂静一片,在场的人看着这场闹剧,自觉将他们视作恋情无疾而终后双方的争执。   酒吧保安走过来询问情况。   周逸寻抹干净脸上粘腻的酒水,似乎从未受过这种羞辱,一向以温润形象示人的男人眉梢眼角溢出狠厉。   他猛地伸手钳住姜皑的下巴,力道之大简直像是要把她骨头捏碎。   “姜皑……”   “周少——”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打破僵持的气氛。   周逸寻收敛好神情,收回手转身面对正向这走来的人,“江总,让你见笑了。”   江吟淡淡地抬眼,与他擦肩而过反倒没停住脚步,直到走至姜皑面前他才停下。   他微微俯身,细长白皙的手指滑过姜皑下颌处被人捏红的皮肤。   “疼么?”他问。   姜皑稍微愣神,被他漆黑的眸子攥住视线一时移不开目光。   只能怔怔摇了摇头。   江吟回身,不着痕迹将姜皑护在自己身后。   “周少,为难女人是不是太没风度了?”   他今天晚上和这位周少洽谈注资的详细细节,谁知谈话到一半,周逸寻站在二楼透明玻璃窗看到些什么,匆匆和说了声抱歉后离开包厢。   周逸寻此人,是S市商界青年一派的佼佼者,鲜少在谈判桌上显露神情。   江吟觉得奇怪,随即跟上来。   却看到那姑娘被他为难。   他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走过来替她解围。   湖色礼外,江吟从裤兜里摸出烟盒,划开打火机,“咔哒”一声火苗乍起。   他不常吸烟,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抽一支。   姜皑安安静静站在他身边,低着头,脸颊处的手指印还有些红。   江吟把烟按灭在身侧的垃圾桶,“还疼吗?”   她摇摇头,又点头,吸了吸鼻子,“疼。”   低眉顺眼的模样,真被欺负坏了。   江吟叹口气,伸手抚上她的侧脸轻轻揉着,“好点儿了吗?”   姜皑抬头,咬着下唇,欲言又止,“江吟。”   “嗯?”单调的一个鼻音。   “别对我那么好。”   江吟微眯眼,手下的动作故意用力,疼得她整张脸皱在一块。   “还知道疼?”   姜皑瘪嘴,“当然知道。”   他哼笑,声音淡漠没有情绪,“姜皑,你真的没良心。”   姜皑:“……年纪大了,良心有没有已经不重要了。” 第11章 预谋邂逅(2)   尹夏知把姜皑送回家,临别时不放心侧目看她,“真不需要我陪你一晚上?”   姜皑挥挥手,推开车门躬身而下,“你放心,我很好。”   只不过酒劲上来,视野有点模糊。   她往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明天去青岩寺祈福吧?”   尹夏知透过车窗看到站在路灯下的姑娘,微垂头,长发落下遮住她半边侧脸,光影变幻之际,她抬起眼,弯起嘴角笑了笑,“顺便给我自己求个平安符。”   尹夏知默然,这算是她另一种逃避吗?   姜皑看出她的顾虑,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是你说人生在世不要太为难自己的。”   长久沉默后,尹夏知妥协:“好吧。”   车缓缓启动消失在视野之内,姜皑转身继续往大厅走。已经十点钟,轮值的保安拖着下巴昏昏欲睡,她按了几次门铃没能叫醒他,最后索性拿出门禁卡开门。   晚风凛冽,寒意轻易穿透她的薄款外衫顺着身体轮廓向上爬。   姜皑打个寒战,小跑进电梯。   暖意袭来,她呼出一口气轻靠到侧壁的扶手上,紧绷的肩线瞬间松懈下去。   闭上眼,试图将今晚发生的所有事从脑海中赶出去,男人粗嘎的声音却乍然响起——   “父亲不是那样的人。”   “我忘了皑皑的病。”   ……   “皑皑长得比你妈妈还要好看,叔叔真的好喜欢你啊。”   窗帘紧闭,稀疏光亮透过微风掀起的窗帘一角泄进来,女孩缩在大床一隅,惊恐地攥紧身下的床单。   中年男人身上沾着酒气,步步紧靠。   他伸手攥住女孩的胳膊,“皑皑…别怕。”   女孩与他拉扯,使劲摆脱他的桎梏,掀起桌上的琉璃台灯狠狠往眼前男人的头上砸去。   坚硬器物与男人后脑碰撞发出闷哼一声。   随即有腥味从空间里弥漫开来。   女孩被这血色骇到,握住台灯的手慢慢松开力道,玻璃碎了一地。   听到声音赶来的人不停砸门,最后门开了,所有人都怔住。   “叮——”   电梯到达,响起清脆的提示音,姜皑猛然睁开眼,额间泛出生理性冷汗。   呼吸起伏引来心悸,她踉跄走出电梯,缩起肩无力地顺着墙壁蹲下。   楼道中的声控灯再次暗下。   直到姜皑的手机传来短促尖锐的震动声。   灯光乍亮,她不适地眯起眼,伸手抹去额角泛出的汗,花很长的时间喘匀呼吸后翻开手机屏幕。   【178****0091:到家了?】   姜皑蹙眉,不认识。   走到门前输入密码后开门进去,随手按开客厅的灯。   正要换鞋,那号码又锲而不舍再次发来简讯。   【178****0091:你家的灯还没开。】   这是午夜骚扰短讯?   第一次遇上,倒是让她意兴盎然地坐在地毯上回复:   【性感小野猫,就要做最撩。你若寂寞有人陪,我们店提供上门服务。】   S市某家娱乐场所的宣传词,当时尹夏知吐槽过好久。   这都二十一世纪了,谁还那么老土。   过去五分钟,姜皑盯着手机屏幕,暗下又亮起,没再等到回复。   难不成是同行?她撇嘴,扔下手机走进浴室。   -   翌日,一阵夜雨让S市秋日的气温降得更低。平常习惯坐办公室的OL对温度升降感知不明显,秘书处的半数人全染上风寒。   助理难办地走进办公室,还没开口,就先打了个喷嚏。   江吟签好文件,抬头漫不经心问:“感冒了?需要休息吗?”   助理吸了吸鼻子,“小毛病,没事儿。”   想必是昨晚回去太晚,淋了雨。   江吟抿唇敲了几下桌面,“现在三点半了。”   助理收好签完字的文件,随口答:“今天小姜老师请假停课了。”   “有说原因吗?”他的动作顿住,装作不经意地问。   助理忍住鼻腔里的不适,翁里翁气回道:“江总啊,小姜老师又不是我们的员工,请假原因肯定是要和培训机构说啊。”   也是,又不是他的员工。   江吟薄唇僵直,眸子黑压压的,看不出情绪。   “帮我约周逸寻。”他声线清冷,像是压着胸腔里的怒意似的,“五点钟,不然合作免谈。”   这句话毫无征兆,落到助理耳朵里让他一时难以辨明江吟的意思。   周氏作为风投公司,近些年来转入医疗制造业,与T.K合作是他们拓展版图最重要的一步,可以说这次是T.K占主导,但周氏风评不错,算是比较满意的合作方……   江吟最初亦是满意这个伙伴,怎么突然变卦了。   助理没多问,立刻离开去着手联系。   做江吟的助手,不多话是第一准则。   江吟哪能忽略他疑惑地表情,但一想到昨晚姜皑站在那,纤瘦的肩膀不停地颤的模样,他一向坚硬的心突然软了。   下午四点五十,助理来敲门通知他,周逸寻已经到了。   江吟抬起腕表看了眼时间,早到十分钟,已经算是周氏最大的诚意了。   之前哪次合作,不是其他公司求着巴结着希望他周逸寻给个眼色帮他们起死回生。   助理等在门口,“江总,现在要过去吗?”   江吟依旧一脸生人勿进的淡漠表情,眼瞳幽深,静静翻阅手里的文件。   既然他诚意大。   多等等也无妨。   顶层会客室,周氏团队一共五个人,各个精英模样,本以为这次可以把合同敲定,谁知等待许久只有江吟和他助理两人到场。   周逸寻不着痕迹压下嘴角,“江总。”   江吟略颔首,视线扫过他们,蜻蜓点水般的落到周逸寻温和的容颜上。   “周总等很久了?”   周逸寻笑着摇头,“希望能等到好消息。”   江吟轻扯了下嘴角,递给助理一个眼神,对方打开估价PPT。   “这是我们公司最后给出来的价格。”   周逸寻目光放远,定格在大屏幕上,在看清数额后瞳孔一缩。   这可比昨晚上商谈时足足多了三千万。   几乎是周氏的极限了。   江吟双手交握支着下巴,将他的表情变化全部收入眼底。   “周总对这个数额不满意?”   周逸寻脸上的笑意不减,“江总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既然周总想赌一把,不如将筹码加大。”他藏在黑眸里的情绪莫测,眼神却是宁静,有种一切都在掌控中的笃定,“不知道周总敢赌吗?”   周逸寻擅长用温和的外表来掩饰他内心的戾气。   江吟初初了解,如果没有姜皑,他还不能那么快认识这个男人。   “我可以给周总时间考虑,三天后我等你们的答复。”江吟施施然起身,习惯性扣住西装的一粒扣,“抱歉,接下来还有内部会议,我就不送了。”   周氏团队面面相觑,素闻T.K江总虽性子冷,但待人有礼,不管是成功合作亦或是无缘合作,他都以礼相待绝不会让业内说出一个“不”字。   今天这逐客令落到他们头上,传出去定会被人笑话。   周逸寻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面上的笑容冷下来,“去查江吟和姜皑的关系。”   秘书是常年跟在周家,自然晓得姜皑的身份。   “查姜小姐?”   周逸寻摘下眼镜,他不相信世上会有那么巧合的事。   昨天被他目睹和姜皑争执,今天商定好的金额就突然变卦。   除非——   他得罪了这位江总。   -   青岩寺位于S市城西的山上,入秋后有不少当地人前来求缘,放眼望去漫山红遍,枫叶又红了一年。   尹夏知特意调班和姜皑来求平安符,这个地儿她们上学时也常来,轻车熟路绕进进山停车区,姜皑下车等她泊好车。   第一次来青岩山的时候,听寺里的师傅说,这池子灵,树灵,只要许愿一定能成真。   姜皑闻言,非要在祈愿树投进铜钱,从清晨到黄昏,最后得偿所愿。   那枚铜钱上缠着她精心编织的、难以入眼的如意扣。   不知道江吟还留着没有。   尹夏知泊好车走过来,看见姜皑望着灵树发呆。   从她面前挥了挥手,“别睹物思人了,是你自己不去上班的。”   姜皑晃神,“   大学时候在这的老和尚早已不知去向。   现在站在树前忽悠游客的是位小和尚。   他没背熟练词,磕磕绊绊给姜皑她们介绍灵树有多灵,寺里搞活动,铜钱买一送一。   尹夏知拿起一枚,全当讨个乐子。   往树洞里扔去,铜钱砸到树干,掉进池里。   小和尚递给姜皑另一枚铜钱,“祝您心想事成。”   姜皑犹豫了几秒钟,最后尹夏知帮她接过来,“试试?”   姜皑望着手心里的铜钱,声音淡淡,“如果一次能中,就是奇迹。”   尹夏知挑眉,“那如果中了,明天回去上班?“   姜皑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弯起嘴角,“别说回去上班,让我再追江吟一次都未尝不可。“   尹夏知点点头:“这可是你说的啊。”   姜皑不信这个邪,抬起手腕把手心里的物件抛掷出去。铜钱从空中打了几个转,阳光透过树叶编织而成的罅隙落下来折射在它光滑的表面上。   姜皑眯起眼,看到它运动的轨迹,兴致寥寥地转身离开。   还未走出几步,清脆的碰撞声传来。   铜钱穿过树洞掉落到池里,激起一圈涟漪,她顿住脚步,表情不可思议。   尹夏知同样没料到会一击即中。   回过神来,走上前拍了拍她肩膀,“道阻且长啊兄弟。”   小和尚把那枚铜钱取出来递到姜皑面前,表面上仍残留水渍,在阳光地映衬下熠熠生辉。   “你现在是可以许愿的。”小和尚兴致冲冲,帮师傅忽悠人那么多天,这是第一个投中的。   姜皑双手合十,在心底默默念叨一句话。   愿自己能像正常人一样,不再受心理疾病困扰。   睁开眼看到铜钱反面镌刻的字体——   大吉。   顶好的兆头。 第12章 预谋邂逅(3)   闹钟响了四五遍,姜皑翻身关上,厚重曳地的枣红色窗帘拖在地上牢牢遮掩住外面淡薄的日光,房间内没有一丝光亮。   已近午时,周围却仍旧冷冰冰毫无暖意。   她翻身裹紧毛毯,长吁出一口热气。   十月中旬,气温降到十度左右,此刻从各个角落渗进来的冷意让她不想离开被窝。   甚至有些怀念日本留学生宿舍的恒温空调,即便是在隆冬腊月,穿一条打底裤就足够。   上周五姜皑请假没去T.K培训,后来不知是天意如此抑或良心不安,次日她便回去了。本想着到顶层办公室给江吟道个歉,理由她都精心编造好,谁知推开门后里面只有谢权在看漫画。   谢权看到来人是她,立马把搭在办公桌上的脚缩回来,正襟危坐。   “你找我哥啊,他去日本开会了。”   姜皑原先是不信,到第二天,的确没见到江吟,市场部部长和他的特别助理也没来上课,她才勉强接受这个事实。   姜皑从被窝里爬出来,习惯性赤脚走在地板上,脚掌接触到地面立刻有凉意袭来,她缩起脚趾弯下腰去拿被踢到床底下的拖鞋。   教案散落一地,有些细节性的语法知识她忘记了,只能掏出上学时的笔记作为参考。   姜皑没有留物件做念想的习惯,笔记用完就扔进书橱里,到毕业,最欣赏她的铃木老师以收藏学生笔记为由把她即将要送到废品站的笔记全部回收。   当时姜皑无可奈何,谁能料到不久后的今天她会百般哀求老师把笔记再空运过来。   收拾好地面,姜皑绕进卫生间洗漱,白炽灯光线落满她略显苍白的脸上,眼睑下方的淡青色被衬得愈发明显。   她拿出遮瑕匆匆盖上一层,挑了支提气色的口红涂上。将盘起来的头发散开,又拍了几下脸颊添了点血色,勉强可以入眼。   薄款外套抵挡不住凛冽秋风,姜皑披上一件及膝的长款风衣下楼。   有辆车停在楼下,车窗半落着,男人站在车外抽烟。   看到她出来,他掐灭指间的烟蒂,快步迎上去。   “皑皑。”   是周逸寻。   姜皑被他挡住去路,压住心中不耐启唇,“周总找我有事?”   一开口,便是生疏与距离感。   周逸寻面色有些失望,“皑皑,那天的事是我不对。”   姜皑微扬眉,话语奚落,“哪天的事?抱歉,我记性不太好。”   “不管你记不记得,这声对不起我是一定要说的。”他溢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垂下眼和她相视,“既然你都回来了,不如回家住吧,苏阿姨也很想你。”   姜皑眼眸漆黑,视线落到他菲薄的唇上,笑了。   “我不是为了你们周家人回来的,谁想念我,谁记挂我,都不关我任何事。”   周逸寻薄唇紧抿,表情带着几分不悦:“那是为了谁回来?”   顿了顿,眸光变得凛冽,“……江吟吗?”   姜皑表情冷下来,连最基本的礼貌性微笑都消失不见,“周少,周总,您未免管的太宽了些。”   言罢,她沉一口气,准备离开。   两人擦肩而过时,周逸寻攥住她的手腕咄咄逼问:“我要一个答案。”   他手上的力道很大,姜皑挣了几下没能挣开,目光触及周逸寻难得显露出的哀伤神色,突然眉眼散开,眸中盛满温情与认真。   她说:“我回来,的确是为了他。”   “现在,你满意了吗?”   她被日本大使馆一纸调令回国,的确有很多种选择,未必非得回到S市。   可她想,若能远远地再看那人一眼。   只一眼,就再好不过了。   ……   课程上到最后收尾阶段,姜皑带领大家总结交流,与日方合作需要注意礼节规矩,递名片、餐桌礼仪、鞠躬问好……她总觉得用文字表达太过贫瘠,最后选择一一示范。   能入T.K集团的,大多是高材生,即便是个普通文员,也是重点本科毕业。   学习能力自然不必说。   谢权下课后冲姜皑挤了挤眼:“小姜老师,我哥回来了噢。”   姜皑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淡淡回应他:“是嘛。”   “这个点应该在员工餐厅吃饭。”他观察着她的神色,语气揶揄,“去不去?”   姜皑犹豫片刻,摇摇头:“不去。”   “行吧,那我自己去。”谢权遗憾地摊手,末了,重重叹一口气,“听说他为了早回来几天,熬了三个通宵,又受了风寒,现在嘛……应该面色不太好,是不太适合见人。”   语毕,他转身离开,故意放慢脚步,从心底数着秒数。   五、四、三……   姜皑抱着文件夹走出来,声音淡而平静,“我跟你去。”   谢权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姜皑:“……”   T.K餐厅去年翻修过,采用北欧简约装潢,半圆卡座相对而设,平直的白色桌椅打眼望去整齐舒服。   现在来吃饭的人不多,零零散散坐着不到十个人。   谢权视线扫过一圈,定格到某个位置。   被景观树遮掩的严严实实的座区,隐约可以透过叶片编织而成的罅隙望到一个颀长的身影。   姜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下意识抱紧怀里的文件夹。   有种想遁地的冲动。   谢权没给她这机会,几个大步走过去,“自己吃饭呢?”   江吟今天没穿西装,一袭军绿色风衣,里面依旧是白衬衫,领口处有刺绣纹路。   这身打扮中和掉他身上的凛冽感,或许也有生病的原因,没有以往精神,表情恹恹的。   闻言,他抬头,习惯性蹙眉,“这个点你不回家打游戏?”   “今天不想打游戏。”谢权侧了侧身子,“小姜老师想来关心关心你。”   被点到名,姜皑僵直脊背,接收到男人望过来的锐意眼神,硬着头皮走上前。   江吟没收回视线,也没主动开口说话。   气氛僵持在这一刻。   谢权:“那啥,我回去打游戏了,你们聊。”   说完便脚底抹油溜了。   江吟淡淡垂下眼,鼻音浓重,“坐吧。”   姜皑点点头,目光顺势向下,落到他没动一口的饭菜上。   “没胃口吗?”   江吟执起咖啡杯轻呷一口,“胃不太舒服,吃不下。”   他嗓音有些哑,低低沉沉,尾音压得很低,莫名撩拨人。   “那就不要喝咖啡了。”她不由自主道。   江吟看着她脱口而出后追悔莫及的表情,有些想笑,正打算说句话让她宽心,对面一只纤长的手伸过来,把他就要放到嘴边的杯子拿走。   姜皑当然感受到他笑容里藏得调笑,一个没忍住上前夺了他的杯子。   现在却有种山芋烫手的感觉。   索性转移话题。   “日本现在换季,气温转变比S市大,你乍然去那肯定受不了。”   江吟双手交握,指尖敲打着手背,沉思半晌,“挺关心我啊?”   “……还你的人情。”她匆匆敛起外漏的神情,“快吃饭吧,一会儿就凉了。”   江吟定睛看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女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忍不住走神了。   大一那会儿,也是换季,姜皑畏寒感冒,没有胃口非要吃樱桃。   江吟看她可怜兮兮的模样,没忍住给身处南方的表姐打电话,麻烦她寄一箱过来。电话里表姐揶揄他,冬天吃樱桃,可真是养尊处优啊。   话里没有嘲讽,满满都是探究意味。   “难不成是未来弟媳?”   “……是。”最后他承认。   江吟搬了两箱樱桃到姜皑临时租住的房子,风很大,他露在外面的两只手冻得冰凉。   小姑娘打开门看到人,把樱桃随意扔到地上,心疼地握住他的手放到自己脸上。   到现在江吟还记得,两箱樱桃,撒了一箱。   她漂亮的眉毛皱着,掌心的温度似乎能直接渗到心窝里。   ……   “你是不是在发烧?”   姜皑看到他脸颊泛出不自然的潮红,拿起手机准备联系刚离开的谢权。   “没事,休息一晚就好了。”   江吟揉着发涨的太阳穴,视线模糊,意识消失前他看到对面的人急匆匆站起来。   姜皑的手被他握住,手心微凉的触感传来,她意识一顿。   那端谢权已经接通,“小姜老师?”   她压下心头万绪,“江吟发烧晕倒了,麻烦你过来帮忙。”   彼时谢权刚到地下车库,听到姜皑急促的交代,反手阖上车门便往电梯口走。   如果按照正常人的认知标准,江吟需要一个人来管束,不然迟早过劳死。每一天超负荷运转,悲伤与欢愉全部内敛于心,所有的遗憾与不舍得他都憋着,不告诉别人,徒留一个冷清的躯壳。   谢权以前认为,这样一个人不会出现。   直到有一天,他在江吟钱夹里看到一个姑娘的照片,笑眼弯弯,那股子灵气简直要透过照片这种无生命力的纸张逼入人眼。   他嬉皮笑脸没个正经,抢过来江吟的钱夹仔细端详。   一向沉静冷漠的男人真沉了脸。   从那天开始,谢权就知道。   有个人在江吟心里,是动不得的。 第13章 预谋邂逅(4)   病来如山倒。   一向强势的江吟如今躺在病床上也只有等医生开刀的结果。   病房里充斥着淡香水的味道,后调隐隐可以嗅出玫瑰的馨香,搭配木质香料,勾勒出独属于男性清冽的沉稳气息。   护士端着铁质托盘走进来,看到病床上的男人,脸颊开始泛红。   谢权习以为常,没多在意,让开病床前的空区方便护士扎针。   姜皑站在病床的另一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权小幅度打了个呵欠,七点钟,他美妙的夜生活被迫取消。   “小姜老师,你饿不饿,我去买点饭。“   姜皑摇摇头,“没有吃晚饭的习惯。“   “那我去找点东西吃。“   姜皑看了眼面色苍白的江吟,抿了下唇,“我去吧,你在这看着他。“   谢权挑起英挺的眉,停住脚步,“也好。“   江吟不常生病,谢权记得上次见他感冒还是两年前的事情。就他个人而言,是非常不喜欢生病时的江吟的,龟毛,脾气变得不好,难伺候,一向冷静自持的模样完全被抛掷脑后。   护士动作小心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将针扎到不合适的位置。   在她把压脉带捆到他手腕上时,男人转醒,他皱眉望着天花板,然后视线落到护士的脸上。   “这是哪?“   护士连忙道:“先生,这是医院。“   谢权收起手机,站起身走过去,又是嬉皮笑脸,“哥,你生病了。“   江吟扶着床坐起身,不想理会他的废话,“她呢?“   谢权装作不懂,“谁?“   他的声音有些冷,“姜皑。“   “……小姜老师通知我送你来医院,现在应该在家里吧。“谢权假装思考,顺便观察江吟的表情。   一个遇到姜皑就全然陌生的江吟。   他微敛起外漏的神色,隐藏在长睫下方那双深黯如夜的眼睛添了几分讥诮。   有那么几秒钟,他竟然在期待,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她。   护士小心翼翼地将针头推进江吟的脉管里,轻微的刺痛感没能让他从绵长的思绪中回神。   调制好速度,她对谢权说:“这瓶滴完,可以按铃叫我过来。”   谢权道谢,重新坐回沙发里。扔到身旁的手机传来单调的铃声,看了眼闭目养神的人,他随手接起,听完那端的话,开口问:“哥,你喜欢喝什么粥?”   江吟懒得抬起沉重的眼皮,“随便。”   谢权“哦”了一声,传达给对方:”他说随便。“   “……”   江吟想起今晚要和日方合作人开视频会议,给助理发了条短信,不过多久,立刻有人捧着一台电脑走进病房。   “等会儿由你出面与他们交涉。”   他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虚弱的一面。   谢权应允下,话语稍显苦恼,“可是我听不懂他们讲话。” 江吟冷冷地瞥过来,“不是上课挺认真的吗?”   “……“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开始算账了。   会议伊始,谢权象征性问候两句,后面全程看江吟脸色行事。起初十分钟,谢权勉强可以应付对方的提问,越往后他越是听不懂,连脸上格式化的微笑都险些难以维持。   江吟揉着发涨的眉心,从本子上写了一行字。   谢权立刻把电脑搬过去。   会议开始十五分钟,姜皑提着饭菜回来。门是虚掩的,里面传来流利的日语,是谢权所不能说出来的商务用词。   她推门而入,轻微声响引来床上男人的注目。   视频是外放,姜皑听到那端的人询问江吟是不是哪里出了错。   “……抱歉。”江吟无波的眸底泛起波澜,“麻烦您继续。”   姜皑敛神,走到谢权身边,轻声询问:“工作不可以推迟吗?”   “拜托,他是江吟哎。”一种极其夸张的语气。   姜皑蹙眉,这种典型要钱不要命的做法真够让人伤脑筋。   她拿着便当盒走到他面前,放到折叠桌上,垂眸静静看他。   江吟说了句“稍等”后按下静音键,在姜皑要转身离开之际握住她的手腕,下巴抬起点了点没有启封的保鲜盒,“你就是这么对待病人的吗?“   她不自然挣了挣手腕,“你先放手,我帮你打开。“   江吟依旧固执地用手锁住他,耷下眼帘似乎在思忖她话里的真假。   下一秒,就在姜皑以为他要松开手时,被一股更大的力拽向对方。她被他困在怀里,忍不住挣扎……他这是什么意思?!   江吟单手锁住她,挂着点滴的右手抬起关闭静音键。   稍稍垂头对怀里的人说:“如果你不想毁了这笔上亿的合作案,就乖乖的别动。“   他简单利落的警示起了作用。   姜皑不动了,手抵在他胸膛上,把脸埋到他肩窝——她不敢抬头看自己是不是已经出现在屏幕里,只能选这种鸵鸟埋头的心理,暗示自己他没有抱着女人开视频的嗜好。   谢权瞅准机会离开了病房,偌大的房间里仅剩下江吟条理分明的交谈声。   姜皑庆幸VIP病房的床足够大,让她不至于没有空间只能窝到他怀里。   不过长久保持一种姿势小腿开始发麻,她拽了拽江吟的衣角,“腿麻了。”   论起坏气氛的高手,她姜皑绝对算一个。   江吟没放开手,反倒是找了个再次商榷的理由早早地结束会议。   姜皑曲起腿支在床上:“药没了,我去找护士换药。”   “就这么想逃?”他问,唇线绷得很直,声音淡到几乎没有情绪。   姜皑闭上眼睛,感受到距她愈发靠近的男性气息,她是那么熟悉这个男人,曾经强势到让她无所适从,也温柔到令她无法抵抗。   她垂下眉眼,声音软了几分,“没想逃。”顿了顿,复又说,“要是想跑,早跑了。”   还能在这让你抱着?   江吟反复斟酌她话中真假,最后松开手,按下床头的提示铃。   姜皑立刻从他怀里起身,帮他打开保鲜盒的盖子,“你趁热吃。”   江吟不擅长用左手,无奈右手扎着针,他拿起勺子搅了搅正冒热气的米粥。   “之后有什么打算?“   姜皑舔了舔干涩的下唇,“如果江先生可以给个好评,主任就会留用我。”   他哂笑,话语奚落:“没想到姜小姐的业务能力挺强的。”   姜皑当然知道他说这句话的目的不只是为了她简单一句“谢谢”。   江吟眼底平静无波,抬起头直视她,“如果我不呢?”   他轻轻敲了几下桌面,看到她吃瘪的模样,慢条斯理补充上,“那姜小姐是不是依旧要碍于职业回避去当老师?”   姜皑撇撇嘴,“有本事你去投诉。”   他表情微滞了一下,瞬间又恢复以往的清冷样子,声音沙哑绵长,一字一顿清晰迫人,“你可以试试看我敢不敢。”   姜皑自知现在不是讲道理的时候,摆出格式化的微笑询问:“江先生的意思是?”   江吟双手交握斟酌片刻,笑意很淡,“请你来T.K工作。”   从大学开始,姜皑就觉得江吟这个人很懂说话分寸。所谓分寸就是无论说些什么都很有深度,不会让你感觉到不适,也不会让你立刻晓得他话中的含义。   “等你培训结束,T.K会开始招新,到时候你只需要来参加面试即可。“江吟黑眸直直看着她,声音压低,”懂了吗?“   姜皑反复念叨几遍他的话,话尾的“即可“占了很大分量,她郑重地点点头,“你要黑幕我。”   江吟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眼神上下打量眼前的女人,表情意味深长。   姜皑感受到他的视线从她的头发丝开始往下滑,一直落到她的脚后跟,眼风凉飕飕地,令她寒毛直竖。   偏偏姜皑不是认怂的主,挺了挺胸抬起下颌,输人不输阵。   江吟目光顿主,捂住嘴轻咳一声,“各凭本事。”   姜皑啧声,假正经。   *   最后一天培训,市场部经理提议给姜皑办个欢送会。谢权属于爱凑热闹的主,第一个举手表示同意,其他员工一看老板表态,自然不敢推三阻四。   姜皑其实不太擅长应对这种场合,只不过碍于“盛情难却”四个大字明晃晃被谢权裱起来。   地点定在湖色礼三楼KTV包厢,谢权是这里的常客,一进门就有经理模样的人迎出来,而谢权就像是个家里有矿山的暴发户,直接把黑卡递出去。   然后爪子搭在姜皑肩上,对众人说:“晚上随便吃随便喝,都记我账上。”   姜皑瞅他一眼,“你家里有矿?”   谢权:“这你得问江吟,具体有没有我不太清楚。”   “……”很好。 第14章 预谋邂逅(5)   谢权临进包厢前接到一通电话,看了眼屏幕鬼鬼祟祟走到人群稀少的地方接通,姜皑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生古怪,但没跟上去,被簇拥着进了包厢。   订的大房间,两排长沙发足够坐下所有人。   市场部经理今年三十岁,玩心不减,带头和小年轻的拼酒划拳。   姜皑不能幸免,输了三局,一瓶啤酒见底。   幸好她酒量不错,在日本喝的清酒烧酒度数比国内酒不知要高多少倍。   市场部经理赢上瘾,抓着她要再来一局。   姜皑不好推拒,“最后一局啊。”   一片叫好声中,包厢门被人推开。无奈屋里的人玩的太嗨,没谁注意到门口的动静。   频闪灯转换之际,姜皑又输了。   刚才那瓶酒见底,有人立刻递上来新打开的。   年轻人谈话毫无顾忌,坐在姜皑身旁的小姑娘问她,“都说T.K有两尊大佛,相中他们的人千千万,但没一个妖精能让他俩破戒。其中一个是小谢总,被管的严,没办法破戒,另一个就是江总,真的是无情无欲。小姜老师,你比较喜欢他们俩哪个?”   姜皑从桌前离身,瓷白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墨绿色的酒瓶,“非要选吗?”   平常上课时姜皑有种遥不可及不食烟火的孤倔,不少男同事明里暗里打听她的情感状况,奈何没人敢直接问出口,趁大家玩的高兴,拜托会说话的女生来询问。   拿公司两尊大佛做托辞,无非是想得到答案。   暗香浮动,坐在中央的女人微垂眉眼,嘴角缓缓勾起,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不疾不徐道,“选谢总吧。”   小姑娘低低“哎”了一声,“我以为像你这么成熟的女人,会喜欢成熟点的呢。”   姜皑本来就当这是玩笑话,随口答:“我性子冷,要是找个同类人,这还有法过吗?”   她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谢权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身边还站着另一个男人,他们都不陌生,正是刚才话题男主人公之一。   江吟静静站在那,白衣黑裤,脊背挺得很直,青松一般。   不过唇畔溢出来的那冷笑没有及时收回去。   姜皑眨眨眼,笑意僵在脸上。   气氛一下子僵持住,包厢内也没有放歌,此刻安静地吓人。   谢权看了看面面相觑的那群人,语气轻快地问:“我把江总请来,你们不欢迎?”   众人汗涔涔:“欢迎欢迎!”   谢权:“那不就得了,大家别拘束啊接着玩。”   他推了把江吟,四处环顾给他找坐的地方,狐狸眼一眯,“小姜老师旁边有人吗?”   没等姜皑回答,站在远处的人就抬步走过来。   姜皑整个人就像被按下暂停键一样,有种被人抓住小尾巴的憋屈感。   江吟不说什么,只是笑,冷笑。   她就知道他生气了。   江吟由远及近,走到姜皑面前顿了一顿,垂下头视线扫过她紧绷的侧脸线条,忽然笑了。   还知道怕。   他颀长的身姿挡住顶灯,大片光影落下来让她清晰的察觉到,此刻他离自己有多近。   姜皑喉咙哽着,缓缓抬起头看他。   江吟也不急,漫不经心等她开口,眉梢一点点挑起,眸光微沉。   姜皑轻轻咬了咬舌尖,往右侧移了几寸,“江总,您坐。”   江吟视线落到她裙摆下露出来的半截小腿上,慢慢往上移,最终停到她假装平静的脸上。   他坐下,手指搭在手腕的腕表上,似是不经意的提:“喜欢比你小的?”   “……”   “喜欢会逗你笑的?”他继续问。   姜皑一直憋着,小脸憋得通红。   江吟意味深长道:“谢权缺心眼,的确比较会逗人笑。”   包厢没要水,茶几上摆的全是酒,姜皑被他追问得口干舌燥,只能一点点用啤酒解渴。   一瓶啤酒见底。   江吟伸手从她手里拿过瓶子,声音冷淡沉静,“别喝了。”   姜皑手中霎时空了,有点不适地握成拳。她抬起头,表情很无辜。   江吟坐着比她高,从她的角度能看到光影从他又高又挺的鼻梁过渡到下颌处,眉头拧得很紧,有种不怒自威的威慑感。   “去买饮料吗?”他启唇问。   在姜皑犹豫之际,江吟已经起身,众人的视线一下子聚焦过来,眼神中的八卦意味很浓。   江吟眼底的笑意渐渐漫出来。   他就是故意让她不好做。   姜皑沉吸一口气,款款起身,“好。”   江吟唇边的笑意略顿,随即恢复一贯的冷清模样,单手抄在休闲西装裤里往外走。   姜皑没多留,立刻跟上。   酒水区在一进门的大厅,姜皑不认路,跟着他左拐右拐离开五光十色的走廊。   他好像很熟悉这里的环境。   只剩最后一个拐弯,姜皑快步跟上,与江吟并肩走。   他侧目,轻描淡写撇过来,“买完饮料送你回去。”   姜皑愕然,“为什么?”   “他们会玩到午夜,太晚。”   来到酒水区,江吟轻车熟路拐到冰柜前,有服务员上前恭敬地叫了一句:“江先生。”   江吟略颔首,偏头对身边垂着头的姑娘说:“去挑。”   姜皑轻轻抿了下唇,打开冰柜拿出一瓶矿泉水。   目光停在他常喝的那种进口纯净水上,轻声问:“你要不要?”   江吟靠在吧台边沿,正用手指揉着眉心,他似乎很累,听谢权说合作案进展到关键时期,所以一直没有空来上课。   闻言,他抬起头,黑眸中情绪压得很沉,“什么?”   姜皑把矿泉水抱在怀里,用空闲的手拿出一瓶,反身合住冰柜门。   “我记得是这个牌子。”   江吟垂眸看了一眼,掀掀嘴角,“良心回来了?”   沉默三秒,她收回手,“不喝算了。”   江吟向前迈了一步,站直身子,直接握住她手腕,走之前不忘对等在一旁的服务员交代:“记在我账上,谢谢。”   服务员立刻了然,扶了扶身子离开。   江吟有意迁就她放缓脚步,乘电梯下到地下车库,夜间凉风不知从哪泄进来,寒意顺着姜皑的小腿往上爬。   两人停在黑色SUV前,车前灯亮了亮。   江吟松开她,打开副驾驶的门,“先进去。”   姜皑:“……哦。”   她手扶住车门,下意识朝副驾驶看了一眼。   “没有别人坐过。”江吟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白皙修长的手指按住盒盖,他耷下眼帘,并没有看她。   姜皑平稳的心绪突然漏了一拍,有种被他一眼看出心事的窘迫。她背对着他,捻起长裙两侧躬身而入。   车门随即关上。   车外,男人孑然站在那,唇色淡,却因为含着烟添了几分颓靡。车库里的灯光极暗,光线被灯罩过滤后浅浅地渗透下来。   姜皑不知道他何时学会抽烟的。   最起码,在她离开前,他还是烟酒不沾的人。   不久,江吟掐灭烟,从车前绕到驾驶座。   他言简意赅:“地址。”   姜皑回神,手指摩擦着指甲盖,“御河山庄。”   车缓缓启动,驶出车库。晚上八点,大路上依旧车流涌动,探照灯落下暗淡的光线,勉强将前路照亮。   湖色礼距御河山庄车程不过十分钟。   姜皑掏出手机写工作报表,余光处有绿化带掠过残留下的影。   她有些心不在焉。   江吟侧目看她一眼,“在写辞职报告?”   姜皑一噎,“实习员工不需要辞职报告。”   停在最后一个红绿灯口,他半落下车窗,凉风从窗外灌进来。   “明天我让谢权把往年的面试题目发到你邮箱。”   姜皑眼尾上扬,脸上有了笑,“不用了。”   江吟眉峰宕起,“这么有自信?”   “算是。”   车停在楼下,姜皑道谢准备下车。   江吟却快她一步,按下中控锁将整辆车全部锁死。   姜皑的手顿在半空,讶异地转过头,眼神慌乱。   “姜皑,你难道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他声音很淡,“现在就我们两个人,我想听你说实话。”   “实话……?”姜皑脸上的笑一点点消失。   江吟松开紧握的方向盘,侧头望向她,“你可曾爱过我?”   “……”   姜皑措不及防被他抓住视线,难以躲避。窗外的风将他柔软的黑发吹起,拂过漆黑深邃的眼,把他身上的凛冽气息送入她的鼻腔。   这就是让她留恋了四年的人啊。   她吸了吸鼻子,神清涩然。   江吟闭上眼,他知道自己等不到答案的。就在他要放她离开时,一双手搭到他肩膀上,随即一股熟悉的清香拂面而来。   姜皑倾身,吻落到他的嘴角上。   她的睫毛轻轻颤着,偶尔扫过他的皮肤带来一阵痒。 第15章 预谋邂逅(6)   四年前在一起的时候,即便是在热恋期姜皑都未曾主动吻过他。   江吟记得第一次约会,深秋十月,正常人也受不住凛冽寒风,她却非要穿裙子。十八九岁的小姑娘都爱美,希望能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尽态极妍。   他不许,姜皑就梗着脖子和他呛声,秀气的眉头拧紧,连药也不喝了。   他无奈,耐心哄着她,“你喝了药,之后我们再谈。”   姜皑眼睛转了转,干净清秀的五官舒展开,“好啊,那你先亲我一下。”   彼此都是喜欢谈条件再办事儿的人,相处起来没有那么困难。你只要满足了她的愿望,对方立刻就屁颠屁颠地将事情办的妥妥当当。   姜皑吃准了他的心思。   于是翘着细长的眉梢乖乖坐在床上,她临时租住的房间虽小,但被人布置地温馨舒适。当然,这种粉红色少女心自然不是她的风格,谁让她家男朋友外表冷酷,内心住着个公主梦呢。   江吟有一副好皮囊,暖黄色灯光下,那双漆黑的眼睛中夹杂了别样情愫,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情脉脉。   姜皑舔了舔唇角,双脚抵在床沿,去拉他的手。   江吟垂眸,板着脸说:“记住你说过的话。”   最后姜皑得逞,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   有阳光落到眼皮上,灼热感自皮肤缓缓蔓延开来。姜皑翻了个身,关掉一直吵闹的手机。眼睛不经意间扫过周围,视线定在对面黑白相间的书柜上,猛然坐起身。   这不是她的房间。   天鹅绒被随着她剧烈的动作有一半落到床底,姜皑抓了把头发,开始回忆昨晚的事。   三分钟后将所有的思绪全部捋顺,她把头重重埋进被子里——   有什么能比主动试探吻了别人,却在下一秒晕死过去还丢脸的事情吗?   姜皑翻开手机页面,尹夏知的短讯占满一整个屏幕。   “你去哪了?”   “一晚上不回家姜皑你能耐了啊。”   “你他妈不会喝酒了吧?我前天开给你助神安眠的药不能兑酒精啊!!”   怪不得会无缘无故产生晕眩感。   她言简意赅回复道:【人身皆安全,勿念。】   回复完短信,姜皑掀开被子发现自己身上只穿着内衬,外衣被人细心妥帖地叠成规矩的方形放置在床头。她走到内置卫生间,目光触及琉璃台上新开封的牙刷,心底一暖。   后知后觉地安慰自己,准备这么充分,他应该去公司了吧?   她知道迈出第一步后就不能回头,她也不想回头,好不容易才克服心理障碍往前走了那么一小步。   姜皑沉吸一口气,双手撑在琉璃台边沿,拼命按耐住起伏不定的情绪,压下心头的慌乱与不安。   一旦触碰到了,便很难再收回手。   他是那么让人留恋。   姜皑洗漱完毕,坐在床上挣扎了十五分钟后慢吞吞走到卧室门前,握住门把手缓缓转动。   发出“咔哒”一声响。   她屏住呼吸,先探出头去四处张望一会儿,没看到江吟的身影才安心地走出来。   恰时,在她视线所不能及的阳台冷不防传来男人低沉沙哑的嗓音。   “还知道要出来?”   “……”   江吟刚洗完澡,穿着秋款浴袍,墨蓝色衬得他胸前的皮肤更显白皙。   姜皑怔怔转过身,笑意微僵。   他坐在阳台上的藤椅里,手中捧着一沓文件,额前的头发湿漉漉的,一点儿都不担心会感冒。   她有点心虚,接收到男人的眼神示意后慢慢走过去。   江吟不急,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似乎是在等她主动开口。   姜皑舔了舔干涩的下唇,小声道:“昨天晚上……我喝多了。”   “哦。”他语气里没有一丝惊讶。   “哦”是个什么意思?   姜皑摸了摸鼻尖,“但我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江吟反倒笑了,“你说过什么话?”   她仔细回想了一会儿,眉眼耷下,好像真的没有说过什么话。   做过什么才是真的。   姜皑苦恼皱眉的模样落到江吟眼底,他兴致盎然挑起眉,“想起来什么了?”   她不喜欢装聋作哑,既然记得,没必要掩饰,而且是在江吟这个男人面前,愈发显得没有必要。   “昨天我做的一切我都记得,但结果并非我本意。”   都怪自己没谨遵医嘱,在最后一秒有失体面。   “江吟,我想再追你一次。”姜皑声音放软,整个人浸在熹光里,一向清冽冷漠的眉眼都变得柔软起来,“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是四年前的姜皑。”   她变得更加坚强,她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再逃避。   江吟抿着唇,没有立刻回答。   长久静默后,他叹口气,将桌上的一沓文件交给她,“这是T.K历年来的题目。”   姜皑漂亮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不太明白他如此平淡的反应是做何用意。她伸手接过文件夹,胡乱翻了几下,一时没忍住问他,“你不想继续了吗?”   “不是。”江吟目光沉静,声音更是平静,“我要确保能把你锁住,让你再也逃不得。”   姜皑犹豫地看了眼手中的文件,迟疑了一下开口,“锁住我?”   “T.K合同上明确规定,除非员工犯重大错误,需经过总裁批准方可离职。”他语气淡淡,嘴角翘起来一些,“算是卖身契,你敢签吗?”   “敢。”   有什么不敢的。   *   T.K集团的面试定在十一月中旬,留给姜皑一周的准备时间。她本科念的语言,在东大一直辅修经济,笔试题目根本不在话下,只是这面试……稍微让人头疼,江吟给她的文件里没有确切的题目,全是些开放性问题。   培训机构前几天给她打过电话,问及她离职原因,起初主任好言相劝,每天一通电话请她回去,还答应给她转正。   后来姜皑索性不接听,对方也没有再紧追不舍。   像是有人在背后阻挠一般。   江吟自从那日送她回来后就没再联系她,他有他的傲气,被女友一声不响宣布分手,没得到分手原因又再次和她产生交集。   S市外翻处不知从哪得到姜皑要到T.K面试的消息,专门管事的副处长约她出来喝茶。   姜皑不能拒绝,毕竟是之前的顶头上司。   地点定在市中心的一处茶苑,平常有许多小资追求者光顾,副处长约在上班的点儿,姜皑到时院子里寥落无人。   她走进院子,恰时有人从对面的包厢出来。   迎面而来的人穿一袭长裙,外搭长款墨绿色披肩,正和挽着她的姑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姜皑没继续往前走,而是下意识掉头离开。   “皑皑。”身后传来男人的制止声,姜皑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来。   周逸寻的视线落到她裸漏在外的小腿上,纤细而修长。宽松柔软的衬衫裙,裙摆松松搭下来,整个人看起来规矩又温柔。   “这里不是日本,气温比较低,还是穿得保暖一点。”   他侧头望了眼身边的妇人,“苏阿姨你可得好好说说她。”   苏妤嘴唇翕合数下却吐不出一个字眼。   姜皑站得笔直,表情漠然,视线扫过面前的三个人,嘴角弯起一道略显讽刺的弧度。   周逸寻,和他名义上的未婚妻,以及亲手送她出国的亲生母亲。   “是你委托副处长约我来的?”她话语毫无波澜,有种洞悉一切的笃定。   周逸寻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皑皑,苏阿姨想见你。”   姜皑扬起眉,笑意很淡,“现在见到了,我可以走了吗?”   苏妤在周逸寻的搀扶下朝她走了几步,“皑皑,是我让他叫你来的。”   姜皑不着痕迹后退,与他们保持在适当的距离,“周夫人,不知道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呢”   周逸寻蹙眉,“皑皑,苏阿姨是你母亲。”   “……哦。”姜皑点点头,毫不留恋地微俯身,“如果周夫人有需要到我的地方,我会报答她的生育之恩。但要是想奢求其他的,抱歉,我给不起。”   语毕,转身离开。   背影决绝又清冷,浸在秋日的薄雾里,被削尖了身形轮廓。   她是母亲。   生她,却不养她,从父亲去世到她再婚,不过五个月。   她有美满的家庭,有敬她的养子。   姜皑以为,妈妈最起码是信任她的,要比任何人都信她。   然而,当她拿台灯抵抗继父的侵略时,现实回应她的却是重重的一巴掌——   “皑皑,你病了。”   “叔叔没有侵犯你的意思,他是妈妈的爱人啊。”   ……   谢权到合作公司签合同,回来时驱赶走了司机,好不容易放松下来他要兜风消遣一下。   下午五点半,夜幕渐降,他落下车窗,冷风灌进来驱散他会议桌上积攒的睡意。   穿过人群拥挤的市中心,想起江吟要合同备份,调头朝他公寓驶去。   警卫门口站着一个人。   谢权没太注意,越过她五米后不经意瞥到后视镜。   卧槽。   这不是小姜老师吗?! 第16章 预谋邂逅(7)   谢权把车倒回去停到姜皑身边,半落下车窗,“小姜老师,你怎么在这啊?”   凉风习习,拂过耳侧。   昏黄的路灯洒下一片暗黄色光晕,小区周围静悄悄的,偶尔路过的人朝他们这投来好奇的目光。   姜皑微眯起双眼,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整个人看起来疲惫极了。   闻言,她抬起头,下意识往副驾驶看去。   没有江吟。   谢权敏锐地察觉到面前的女人松了一口气。   “小姜老师,您先上车吧。”他直白道,“我这有份文件,是江吟要我转交给你的。”   缄默片刻,姜皑绕过车前走到副驾驶,拉开车门躬身而入。   车厢内萦绕着淡淡的白松木香,谢权松开方向盘,冲她挤了挤眼睛,“还好我眼尖,不然要专门跑一趟了。”   他故意没有问及姜皑出现在此的原因,给她留足了面子。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不同于那些前赴后继要傍江吟上身的女人,姜皑这姑娘虽然没将“我要折花”这几个字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但江吟那朵高岭之花必然会归她囊中。   姜皑歪了下头,视线不疾不徐落到谢权脸上,低眉一笑,“不知道小谢总是要给我什么文件?”   谢权俯身,从置物柜里套出牛皮纸袋,“今天下午周氏的秘书送到总裁办的,说里面装着江吟最想知道的答案。”   姜皑目光凝滞,手指抚上牛皮袋一角,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她睫毛轻颤一下,从他手里拿过文件。   根本不需要打开,她就可以猜到里面装着的是什么。   谢权:“你不用担心啊,我和我哥都没打开看。”   顿了顿,他复又说,“我哥他完全尊重你的意思。”   ——这么说够明白了吧?!有人希望你主动和他解释清楚。   其余人说的,他一概不信,甚至懒得抬起一根手指去试图了解。   姜皑再度垂下头,将文件塞入随身携带的挎包里。   “我会和他解释清楚的。”她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尾音压得极低,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至于周逸寻,你们不必理会他。”   谢权立刻点头,表情夸张,“我从一开始就看不惯那个周逸寻,整天戴着那副眼镜装得有多斯文,其实肚子里全是坏水。”   姜皑附和地点头,对于他说的话不知可否。   记得第一次在饭桌上看到周逸寻,那时候他不过是个刚入大学,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年龄,明明应该满怀抱负畅谈理想,他却一副城府极深三缄其口的温和模样,将所有戾气尽敛于那副金边眼镜下。   虚伪,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今天麻烦你了。”姜皑看了眼时间,准备告别,“我还有事,下次再见。”   谢权趁她没下车前,截住她的话,“既然都来了,不上去看看吗?”   姜皑意欲推开车门的手落到半空,顿了一下。   她回头对他笑了笑,“今天就不去了。”   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   -   十一月中旬,S市的气温降到零度,姜皑前两天重感冒了一次,现在乖乖裹上厚重的毛呢大衣,扔掉好看的小裙子换上打底裤。   从舅舅家出来,他不放心又塞给她两三片暖宝宝,姜皑无奈收下,一出大门,立刻有寒风袭来,吹得她鼻尖泛红。   坐地铁到T.K大厦,路程不过三十分钟。   规定时间是上班高峰期,姜皑被挤在拥堵的306线,清新的空气稀薄,OL惯常用的几种香水味道混杂在一起,充斥于狭小的空隙中让她不自觉皱起鼻子。   侧兜里的手机传来短促的震动声。   她掏出来垂眸看了一眼。   【178****0091:在哪?】   这串数字莫名眼熟,姜皑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回复一句,言简意赅问他是谁。   过了几分钟,他回复。   【江吟。】   地铁急促刹车,身前的人往后倾倒,一位白领身上挂着的五金扣划过姜皑的小臂,留下一道红印。   姜皑没顾上疼,扶住身侧的拉杆稳住自己的身子,顺便扶住身前的人。   那人回过身,略微皱眉,“抱歉,这车开得太不稳了。”   姜皑动了下嘴角,没说话。   若是放到从前,她不会去管这些事,人际关系冷漠,懒于出手相助。   并非她自私自利,而是出手做了这些,反倒不知道怎么去迎合他人感激的笑脸。   到站。   想起江吟那条短信,姜皑停下脚步,脱离一并下车的人流。   恰时,电话铃声响起。   “在哪?”和短信中一模一样的询问。   姜皑走到廊道一侧,脚尖摩擦着地面,下意识推测他话中情绪。   “到T.K楼下了。”   那端沉默半晌,“哦。”   下一秒,传来一阵接一阵的忙音。   姜皑垂眸看着变黑的手机屏幕,摸不清状况。   T.K近年来业务版图扩展,所需人才数量增多,不少当地以及全国境内的应届毕业生都会优先考虑到此工作。   姜皑走进T,K大厅,等待区围着许多年轻人,她算是其中资历较老,换个说法就是年龄最大的应试者。   抬起手腕看了眼表盘,现在八点十五分,面试开始十分钟。   人却不见减少。   江吟的秘书从面试房间走出,“抱歉,各位久等了,江副总马上到场,第一位面试者可以开始准备了。”   马上到场?   姜皑抬起眼,这不太符合江吟的风格。   她坐在前排,助理几乎一眼便看到她,朝她微微颔首后再次进入面试室。   江吟五分钟后出现在众人视野内。   一袭挺拓的黑色调西装,大衣搭在臂弯里,薄唇一如既往轻轻抿起。在人事部经理的引路下,他径直往面试室走,在要进去的前一刻,漫不经心回过头,抄在裤兜里的手伸出来,食指扬起指向等待区某个地方。   目光也随着指向的方向拉远,顺着女人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丝往下滑,落到白皙颀长的脖颈线,最终停到她有意无意勾绕住衣摆的白皙手指。   “她是第几个?”   人事部经理汗涔涔翻开PAD,“姜小姐是第五个。”   他似笑非笑,“我知道了。”   语毕,旋身走进面试室,木质门随即关闭,挡住门外众人探究的视线。   姜皑舔了下干涩的唇角,从包里掏出水杯小口喝着水。   身边的小姑娘们在讨论,是不是有人得罪江副总了。   姜皑虚虚望了她们一眼,捏住被揉搓泛起毛糙的履历页,嘴角弯了弯。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的是办法应对。   -   江吟兴致寥寥翻弄着手里的表格,有一搭没一搭回答各部经理的询问,稍微回忆了下上一个面试者,小姑娘刚出象牙塔,将T.K视作事业开始点,过度重视导致的结果就是过分紧张。   连说话声音都是颤的。   谢权仰面坐在椅子里,表情生无可恋,“这才第四个,我怎么感觉像是过去了一辈子。”   人事部经理哂笑:“小谢总这说得什么话。”   第五人。   姜皑走进来,虚虚弯了弯腰,脸上浮现出职业化微笑。   人事部经理下意识看了眼江吟,发现对方连眼皮都不带抬一下。   各部经理轮番上阵,各式各样的问题变着法为难她。   姜皑从心底筹算,面上不动声色。   所有问题应对得心应手,有种职场老油条的感觉。   轮到江吟,他掀开眼帘望向她,眼神冷淡陌生,半晌,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   “为什么转调回国?”   “……”   如果按照老俗套,电视剧里的女主会声泪俱下告诉男主,我是为了你回来的。   姜皑一动不动定在那里很久。   眼睛转了一圈,抿了下嘴角,“我业务能力不行。”   江吟一本正经:“怎么个不行法?”   姜皑眉眼耷下,轻轻叹口气,“出席私人活动老板要摸我不给,老板要陪酒我吐一身。”   她声音绵软,故意拖长音调,尾音扬起挠的人心尖颤。   谢权没忍住笑出声,接收到江吟凌厉的视线后默默拉住嘴上的拉链。他在得知今早上从不迟到的江总为何会晚到时,就想放肆大笑。   他哥今早上亲自去接这位小姜老师,最后被不声不响放了鸽子,能不气吗。   赌上他男性的自尊和五包辣条,江吟今天绝对会为难她。   江吟曲起手指敲了几下桌面,薄而骄矜的眼帘缓缓垂下。   “T.K下季度将与日企合作,如果关系到公司合作链条等重要环节,姜小姐也会如此暴力解决问题?”   他问的很有深度。   在职场,不乏潜规则交易,即便是知名大企业也不例外。   姜皑深以为然,她卷起舌尖,飘忽的视线落到江吟脸上。   天气晴,阳光柔暖,将他深刻立体的侧脸镀上一层光晕。他坐在人群中央,离得有些远,气质更添几分遥不可及。   良久,她澄澈漆黑的眼睛眨了眨,故作疑惑地问:   “江总会让别人摸我吗?” 第17章 甜味蜜糖(1)   答案当然是不会。   江吟吃了个哑巴亏,轻轻磨了磨后槽牙,再抬起眼来笑意从眉梢眼角漾出来,乍看有些瘆人。   谢权默默吞口水,装模作样开始翻弄手中的文件,悄悄递给姜皑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谁知姜皑依旧笑吟吟地,不慌不忙迎上江吟想要将她就地格杀的眼神。   看起来江总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   各部门经理大气不敢出一声,和周围的人面面相觑,若搁旁人身上,见到江总就犯憷,哪敢和他呛声。   这姑娘可了不得。   江吟保持着轻敲桌面的姿势,视线扫了他们一眼,“你们还有问题么?”   谢权摇摇头,憋住笑,“没有,我觉得姜小姐很满足我对助理的要求。”   江吟侧目,眼瞳漆黑幽深,话语中不带情绪,“谁说是给你招助理了?”   谢权肩膀抖动一下,“你不是要把小姜老师占为己有吧?”   占为己有。   他故意把这个词语咬得很重,传到江吟耳中稍显刺耳。   “我可不同意啊,反正你都有助理了。”谢权懒散地窝进椅背里,撇撇嘴,“不问问人家小姜老师的意愿,江老板太霸道了。”   江吟不动声色,看向姜皑的眼神坦然平淡,“你可以离开了。”   姜皑起身,笑容未变,“好的。”   谢权对面试结果不感兴趣,临场也是被逼无奈,最后找个借口一溜烟跑了。留下满屋子的人商讨录用情况。   人事部经理翻开姜皑的资料,面色犹豫。   “江总,姜皑之前是外翻处的,碍于职业规避我们是不是要慎重考虑?”   江吟沉声道:“刚才她已经说明了辞职原因。”   经理:“……这并不是问题所在。”   姜皑递交辞呈,得罪了外翻处,不管她辞职缘由是否占理,其他私企都要考虑规避问题拒绝录用。   这是翻译处的行规。   江吟自然清楚。   “依你所见,只考虑面试者的综合素质,姜皑她是否有资格录取?”他问。   经理来回翻弄几下所有人的履历,不得不承认姜皑在其中算是佼佼者。   江吟款款起身,神情淡然,“既然是人才,何必在意那些莫须有的规则条例。”   经理没再反驳:“那……姜小姐的具体职位?”   江吟目光垂下,扫过她用规矩的正楷写着“总经理助理”几个大字,薄唇略抿,思忖片刻后说:“这个职位,可以给她。”   -   姜皑又失眠了。   她坐起身,半靠在阳台边的贵妃榻上,身侧的圆木茶几上放着那天谢权交给她的文件。   一直没拆开。   大概是心里早有预料周逸寻会拿什么来恐吓威胁她。   3:16AM   闹钟亮起睡眠灯,不过片刻又暗淡下去。   姜皑重新躺回床上,拿被子遮住头,眼睛蒙在其中,却意外让她安心。不同于全世界陷入黑暗,这种短暂且局限的闷重感会给她躁动的心抚平褶皱,带来慰藉。   今天是她试图脱离药物主动入睡的第一夜,效果似乎不是很尽如人意。尹夏知开出的药只能勉强治疗她的情绪起伏,对失眠症状根本没有一点帮助。长吁出一口气,阖上眼帘重新尝试入眠。   半梦半醒,姜皑眉头突然皱起。   一道漫长无边际的走廊,尽头悬挂着一幅用纱布遮住的中古油画。眼前像蒙着一层雾,她看不清楚,也挥之不去。   皎洁月光从窗外投射进来,微风掀起窗幔,凉风习习。   她越往前走,身体越发沉重。   蓦地——   有人自身后抱住她,用极大的力道将她推到墙边,他锁住她的手腕,呈一种极其旖旎的姿态吻她的耳垂,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硬生生扯回她的思绪。   男人用皮带缠住她的手腕,粗粝的表面摩擦她腕间细腻的皮肤疼得要命。   被迫抬起头,一轮弦月高高挂在天边,尖端从云缝中扎出来。   他细长而温热的手指划过她腰际,潜入裙摆内侧……   突然惊醒。   姜皑残存的睡意全部驱散,冷汗浸湿了她的脊背,梦里的最后一秒,她看清了男人的脸。   是江吟。   他站在背后吻她的耳垂,像是长久行于沙漠中渴望水源的难民,不停的吻她。   动情又旖旎。   姜皑扒了扒头发,一场荒唐离奇的梦。   天已经大亮了。   自从温度降下来后,姜皑便物色了许多家地毯,长毛抑或是短毛,适合养生保暖还是情趣逗乐,本来可以很快定下来的,谁让她对这种必需品有独特的癖好,必须到店内亲自体验一番。   昨天才送来,赤脚踩在地上温暖的绒毛贴紧脚心皮肤,有种异样的舒适感。   地毯一直延伸到浴室门口,尽头放着拖鞋。   整个房间是黑白色调,根本无法看出是个单身女性的住所。   接近一周的失眠令姜皑的面色看起来不是很好,所幸她不需要出门,单纯希望到T.k工作前能将状态调整回最佳。   于是,她给尹夏知打了电话。   尹医生到的时候,姜皑刚把一千块的拼图拆碎,坐在地毯上拼拼补补。   她听到声音,抬起头,目光迷蒙,“你来了啊。”   尹夏知瞧见她眼眶下方的青黑色,叹口气,“昨天几点睡着的?”   姜皑舔舔嘴唇,调出睡眠APP的记录,“十二点钟上床,一点半睡着,两点醒了一次,三点醒了一次……”   尹夏知冷下脸,“治疗失败。”   “……”你好歹偏偏我啊。   她拿出包里的协助工具,走到桌前往香薰灯里燃了点儿安眠香。   “你躺下,我试着帮你催眠。连续两天不眠不休,姜皑你可能耐了。”   姜皑用指腹摩擦着拼图棱角,“可能是前几天见到老熟人刺激到我了,过短时间就没事儿了吧”   尹夏知呵呵一笑,“你最好祈祷是这样。”   浅度催眠可以助人入眠。   姜皑平躺在床上,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来回摇晃的怀表,耳畔缓缓流淌过舒缓的钢琴曲,尹夏知引导的声音慢慢响起。   她长睫轻颤,拼命压制的疲倦感顷刻席卷而来。   微风浮起窗帘一角,浅淡的日光透过缝隙泄入,铺落在她薄薄的眼皮上,带来一阵和煦暖意。   就在姜皑马上要阖上眼帘的前一秒,床头柜上的手机传来震动声。   她猛地睁开眼,眸底一片清明。   尹夏知手中的怀表霎时偏离运动轨迹。   她抿紧唇,黑眸中情绪压得很低,“这发短信的人最好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   不然弄死他。   姜皑讪讪摸了下鼻尖,抬起手机扫了眼手机屏幕。唇畔的笑意僵住,放下手机,下意识望向尹夏知。   “是江吟?”她咬着字,情绪不算好。   姜皑点点头,局促地坐起来,多年熟知的关系,她当然知道尹夏知,这位尹医生最讨厌治疗被打断。   尹夏知笑了笑:“挺好的。”   说完便开始收拾工具。   姜皑连忙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尹医生,就这一次……下次我一定关机!”   “行啊,这次你别回复他。”尹夏知抬起下颌,“我就原谅你。”   “……”   她翘起嘴角调笑:“舍不得?”   姜皑迟钝两秒,毅然决然松开手,“你走吧。”   尹夏知一口气没上来,呛得脸发红,“姜皑你真能耐了。”   -   T.K面试结果已经公布,谢权拿到第一手资料来找江吟。第一行明晃晃写着:   “姜皑,总经理助理”几个大字。   “……满意了?”江吟懒得多说话,在最下方签署好名字后视线匆匆扫过,大体了解是哪几位通过面试。   谢权激动之心溢于言表:“哥,我发现你还是爱我的。”   江吟挑了下眉,将手中的文件递出去。   谢权乐滋滋伸手去接,“我这就去亲自和小姜老师说她被录用了。”   江吟手指依旧握着文件一角,眼睫微微下垂,没动。   谢权疑惑地抬起头,“哥?”   下一秒,面前的男人手腕稍用力,把文件又拿回去妥帖放到桌面上,话锋一转,“你母亲催你抽空回家,别忘了。”   “……你耍阴招。”谢权语气幽怨,想上手抢文件,没想到被江吟眼疾手快捉住手腕,他力气可比不上经常健身的男人,嚎出声,“我手腕要断了!”   江吟凉凉瞥他一眼,“别做无用之功。”   谢权表情冷漠:“哦。”   丝毫不把他的话放心上。   江吟缓缓挑起眉梢,唇畔滑出一丝冷笑,“哦?”   “……”大猪蹄子,怪不得单身四年。   活该。   谢权离开后,江吟放下手中的笔,将批阅签署好的文件放到一摞中,抬眼看了下挂钟,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半。   他掏出手机,调出姜皑那串号码,打好一行字忽然想起什么,眼神微沉,把写好的话删除。   手指一滑,发出去一条空白短信。   他扔掉手机,烦躁地解开领带,觉得空间内所有的空气全被抽光,变得更闷热。   室温明明只有十二度。   从抽屉里拿出车钥匙,江吟平息住胸腔里汹涌的情绪,面色平常走出总裁办。   一路行驶到御河山庄,他也只来过这里一次,近些年新建成的小区,除了选址过于偏僻,绿化及装修建筑算得上高档优美。   他把手机调成静音,对于姜皑的回复即是期待又是犹豫。   一路上他想过许多种她回复的内容。   平常版:【?】   虚伪版:【江总有什么事情?】   手指碰到置物柜里躺着的手机机身,江吟不由自主僵直脊背。   沉吸一口气翻开屏幕,目光扫过主页面,他眯了眯眼,眼神一滞,表情多了几分不可置信。待了几秒,又按灭手机。   “……”   门卫热心地将栏杆打开,江吟重新启动车子驶入小区。停到姜皑楼底,他瞥了眼屏幕,黑漆漆映出他沉静的脸。   熄火,他下车,站在树荫下的垃圾桶旁点烟。一支烟燃尽,掏出手机给姜皑发了条短信:【下来。】   对方没回。   江吟把手机塞回兜里,准备上车,原本晴朗的脸上多了一丝阴霾。   真是闲得他。   跑那么远来亲自通知消息。   重新坐进驾驶室,他抬眼,黑眸中凝着一团浓墨。   须臾,正对车前挡风玻璃的大厅出现一道身影。   女人穿着居家服,柔软的长发搭在背上,不施粉黛,脸颊泛白。   一出楼道门被寒风挡住去路,瑟索起肩膀同时停住脚步。   江吟微眯起眼,落下车窗示意她。   姜皑认得他的车,几步走上前,站在副驾驶门外俯下身,“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他看了眼她被风吹得泛红的鼻尖,心下一软,“上车。”   “哦。”姜皑拉开车门,随即坐进来。   江吟感受到一股寒意随着她的近身袭来。   带着淡淡的花香。   他抬起眼,视线和她撞在一起,语气别扭极了,“为什么不回我短信?”   姜皑用手背蹭了蹭下巴尖,试探地问,“你是说那条空白短信吗?”   江吟从喉咙中溢出一个单音节,“嗯。”   “……我以为是你手滑了。”她眨眨眼,继续补充,“没什么内容,不知道怎么回。”   江吟没说话,握住方向盘的手加重力道,表情阴测测的,很不友好。   姜皑轻抿起的唇瓣松开一道缝,嘴角挑起,声线很细,像裹着浓浓的蜜。   “你在等我回复吗?”   江吟面无表情回复她:“没有。”   姜皑声音低下去,淡淡“哦”了一声,她的所有喜怒哀乐全挂在脸上,丝毫不多加掩饰。   “我想了很久怎么回复你。”   “然后还没想出来怎么回复,第二条短信进来了。”   “我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穿着拖鞋就下楼了。”   说话间,她下意识缩起藏在拖鞋里的脚趾,眉眼垂下,声音听起来很低落。   江吟垂下视线,落到她□□的脚趾上。她皮肤白又敏感,风一吹染上红,此刻与周围白皙的皮肤对比略显刺眼。   他依旧没说话,而是抬手打开车厢内的暖气。   静待几分钟,立刻有暖洋洋的风从身侧拂过,熨帖着冻僵的脚趾,暖意顺着神经末梢一路攀爬,几乎要暖到心窝里。   车厢内安静极了,姜皑偏头靠在车窗上,睡意袭上来。   好像从高二开始,她便有失眠的症状,一直到大学遇到江吟,勉强有所好转。对于现在的她,想要安安稳稳睡个觉,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江吟甫一开口,打算告知她录取结果,却发现身侧的女人已经睡着了。   这时他才看清姜皑眼眶下方那片青黑色,长期熬夜留下的痕迹。   “……为什么要让自己那么累呢。”他伸出手,疼惜地拂过她的脸颊,手指触碰到她的皮肤,稍作停留,感觉到她动了一下,迅速收回手。   姜皑只是侧了下身子。   寻个舒适的姿势窝进座椅里。   江吟松开紧抿的唇瓣,放置在膝盖上碰过她的手指像燃起了火,烧的他炙热,难耐。   -   姜皑一觉睡了四个小时,醒来是在T.K的休息室。她来过一次,对这个房间印象深刻。   装潢是按照江吟的风格来办,浅蓝色为主调,配以白色家具,干净纯粹。   屋里空调开的很足,姜皑掀开被子趴在床沿找拖鞋。   视野所及处没找到,往下探了探头,床底下也没有。   木质门“吱嘎”一声被人推开,姜皑没稳住身子,差点往前倾倒。   最后单手撑住地板,抬起头往门口看去。   江吟手里拿着一只白色瓷杯,静静站在那,薄唇勾着笑,看到她一系列非常人能及的动作饶有兴致挑起眉。   姜皑十分诚实地和他对视,“……年纪大了,起床前要做拉伸。”   江吟走进来,将手里的瓷杯放到桌上,“睡醒了”   她点点头,脚搭在地板上,一晃又一晃,脚趾不安的勾起。   “我的鞋呢?”   江吟仔细回想了一下,“应该落在车里了。”   “那我是……”怎么上来的。后句话堵在嗓子眼里,姜皑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勇气听到答案。   “你觉得呢?”   江吟抬起眼睫来,虚虚望她一眼。   姜皑轻轻咬了下舌尖,心底突然升腾出一股子窘迫,耳垂泛红。   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眉梢泛红,带着羞怯愠怒。   “车库有直达顶层的电梯,你也不必担心会有人看见。”他淡淡解释,“喝点儿水,等会儿我让助理送你回去。”   姜皑高悬的心终于落地,就着他递过来的水杯,嘴唇贴上去。嫣红的唇瓣沾上水渍,色彩又明艳几分。   江吟眉心一跳,“自己拿着。”   “好吧。”她伸手,指尖滑过他的手指,最后整个手心贴住他的手背   江吟唇角抿了抿,“松开。”   姜皑撇撇嘴,慢吞吞松开手,睡醒之后她的精气神明显足了许多,眼眶下方的青黑色淡去不少。   江吟抬起手腕扫了眼时间,“我现在去开会,有什么事情可以叫谢权来。”   姜皑了然颔首,趁他没离开前拽住他的衣角,“江总,我被录用了吗”   江吟黑眸沉沉,嘴角绷着,不疾不徐吐出两个字眼。   “你猜。”   “……”   -   T.K集团录用结果三日后公布于官网,姜皑往下翻看网页,最后在“总经理助理”一栏看到自己的名字。   她这几天都在舅舅家住,阁楼收拾得很干净,打开天窗能看到清晰的夜空。她网涛了一件天文望远镜搭在窗前,晚上睡不着时便窝在沙发里看星星。   一直到去T.K报道的前一天,姜皑收拾行李回家,舅母舍不得她,多次嘱托好好照顾自己。   姜皑之前从事翻译行业,办公室着装一应俱全,甚至连出席会议的礼服也一并从日本空运回来,根本不需要做任何准备。   只不过考虑到是初上岗,不免会有人质疑她空降到顶层,为了打消这些莫须有的揣测,姜皑选择最古板却也是最妥帖的西装套式,搭配一双黑色细高跟,长发束起,发尾打着大卷,看起来精神又干练。   8:30AM.   生活规律恢复到未辞职前的朝九晚五。   人事部经理早早等在楼下,见她进来,便迎上去,“姜小姐。”   姜皑记得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小谢总还没来,江总交代我带你去熟悉工作环境。”   “有劳。”   顶层有直达的电梯,不需要与其他部门的人同挤一部,这算是顶层优待。   姜皑来到顶层的次数不少,但却是第一次到办公场所。   经理引路,进入公共办公区,秘书室有四人,分别负责不同项目。   停在格子间外围,经理停下对姜皑说:“这是总裁办秘书室的负责人李倩,以后就由你们协同配合帮助两位老板处理事务。”   李倩是个精明的女人,当她看到姜皑的模样时不由得一顿,心底虽然升腾起紧迫与危机感,却还是不着痕迹掩饰住。   助理和秘书是不一样的。   秘书陪同老板出席会议,必须光彩照人以显示出一个公司的“门面”。   而助理仅需要在工作上与上司好好配合。   姜皑接收到对方的打量,微微弯起唇,笑意盎然,“银色山泉这款香不适合李小姐。”   她侧着脑袋,声音清冽,“前调太冷,中调涩,李小姐长相柔和,最好选一款果香类的香氛。”   李倩怔了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其实她对香水没有研究,自从因业务能力出众被提拔到顶层便开始研究奢侈品一类,妄图与上流社会擦边。   她面色一僵,表情有点挂不住。   姜皑抿了下唇角:“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误会。”   李倩没来得及回答,总裁办的门打开,江吟站在门口,凝眉望过来。   “都不需要工作的?”   姜皑眨眨眼,没作声。手中的包有些沉,里面装着电脑和其他数码设备。   经理:“江总,我带姜助认认人。”   江吟放远目光,轻轻扫过垂着头的女人,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浑身散发着好职工的气息。   姜皑恰时抬起眼,和他视线撞在一起。   “江总,您要的文件周氏已经发过来了。”李倩适时开口。   江吟随口“嗯”了一句,“姜皑你进来一下。”   被叫到名字,姜皑点点头,“好的。” 第18章 甜味蜜糖(2)   江吟交给姜皑一份文件,眼神示意她打开看。文件用蓝色夹子装着,她垂眸扫过一眼,便看到标头上用黑体五号字写的“合同意向书”。   姜皑伸手接过来。   “这是周氏递来的合作案。”他伸手松开领带,细长的手指划过布料传来稀簌响动,“虽然不知道你和周家有什么过节,但现在你是我的人,有权发表意见。”   姜皑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他那句“你是我的人”牵扯住,一时没想到如何应答他。   半晌,江吟问:“没有什么想说吗?”   “有。”姜皑没打开文件夹,而是俯身将它塞回江吟手里,“周逸寻是我继兄,我可能一直没和你说过。”   江吟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我记得我跟你提过我妈改嫁成了豪门贵妇人,不巧,就是周家。”姜皑眨眨眼,漆黑的眼瞳至直勾勾盯着他,“我记得我还说,我恨周家。”   江吟当然记得。   那年周逸寻被邀请回学校做演讲,一向不爱出门的小姑娘突然转了性,早早拉着他到会场,面对满室空座,她却选择最后排,最角落的位置。   一整场会议,她面色都不算好,眼睛里藏着火苗,仿佛下一秒就要冲上前把正演讲的男人一刀抹掉脖子。   姜皑眉梢挑着,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我是不是特别虚伪?”   江吟也弯起唇角笑,“怎么虚伪?”   “我那么恨他们,却要迎着笑脸。”   他眯着眼,不说话。   姜皑站直身子,脊背挺得笔直,“我不是那种公私不分的人,你不必介怀我。”   江吟垂眸,若有所思。   其实从上个月开始,他就已经开始物色新的合作伙伴。周逸寻发现端倪后,追加三千万想要留住T.K。   江吟一口回绝,但周逸寻依旧诚意十足每周都前来拜访。   他揉了下发胀的眉心,“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姜皑踟蹰片刻,舔了舔嘴角,用一种极其柔和的目光从男人的眉眼看到抿起的薄唇。   江吟动作一顿,紧抿的薄唇出现缝隙,“你看什么?”   “看你啊。”她身子往前靠,单手撑住桌沿,声调拉的长又绵软,“谢谢江总体谅。”   两人靠的很近,江吟几乎能看清她眼中自己的倒影。   须臾,传来敲门声。   姜皑遗憾地站回原地,“我去找小谢总报个到。”   江吟先出声让外面的人进来,随后不疾不徐交代她,“谢权玩心重,你要多担待些。”   来人是李倩,听到老板说这话,不自觉抬起眼看向一旁的姜皑。   女人表情很淡,好像没有听到江总的嘱托,又或许说根本没放在心上。   姜皑离开总裁办,到自己的位置收拾东西,助理的办公间是辟出来的,不与秘书室共享一个格子间。她这刚把文件归类完毕,江吟的助理打着呵欠走进来。   看到她时,一愣。   “小姜老师……哦不对,应该叫姜助了。”   助理叫林深,姜皑之前拿到的花名册上却印着“林申”这两个字。她仔细看了眼他的名牌,礼貌伸出手,“重新认识一下,林助。”   林深挠了挠头,干笑两声,“还挺不适应的。” 偌大的办公间只有他们两个人,办公桌相对,中间偌大的场地简直可以用来打羽毛球。   谢权来公司已经是九点半,姜皑到办公室找他。   门是虚掩的,透过缝隙能看到男人双脚搭在桌上懒散玩手机的身影。   姜皑推开门,轻咳一声。   谢权遥遥望过来,呲牙笑起来,“小姜老师。”   姜皑走过来,面色很淡,“小谢总。”   谢权最怕江吟一本正经,现在才发现姜皑绷起脸来的冷漠样子和那男人有七分像。   “……今天有工作任务?”他小声问,“还是哥让你来监督我?”   “不是,案例来报道。”姜皑面上表情不变,歪了歪头,“不知道您有没有什么需要交代的。”   呵,谁不知道江吟名义上是让小姜老师当他助理,实际上是替他自己分忧。   有什么需要交代的——给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使唤江吟的人。   谢权长叹口气,“我没什么事儿,小姜老师你回去歇着吧。”   姜皑点点头,“有什么事打内线通知我。”   一上午全是空闲时间,姜皑抽空转了转顶层的房间设置,端着杯子到茶水间冲咖啡。   恰好碰到迎面而来的李倩,她往右侧靠了靠,面不斜视走进去。   李倩跟在她身后,指了指置物柜里的一种咖啡,“这种比较浓醇,不会太苦。”   姜皑冲水的动作稍顿,语气淡淡,“没事,我味苦。”   李倩用手指轻敲了几下杯壁,试探性地问:“姜助和江总之前认识?”   姜皑不知道她意欲为何,微微偏头,轻呷一口咖啡,任苦涩的液体炸开舌尖上的每一个味蕾。   “认识。”   李倩有些诧异,没想到她丝毫不避嫌。   姜皑没有耐心等她继续问下去,就一概说全了。   “是大学校友,江总那么有名的人,我怎么能不认识。”   李倩听完,眼中的警惕消退大半,“和我一样呢,我也是A大毕业的。”   姜皑放下手中的杯子,低头摆弄她刚做的水晶指甲,“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入学的时候江吟应该毕业一两年了。”   李倩:“你怎么……知道?”   如果是同在校园,肯定吃过她和江吟的瓜,不会傻傻地跑过来试探她。   人走茶凉,她出国后江吟也面临毕业,没有什么饭后谈资可以坚持两年。   李倩状似无意提及,“那姜助肯定听说过江总的情感往事吧?”   姜皑怔了一下。   对李倩仅有的好感霎时降为负值。   姜皑这一顿,李倩爽快了。   她就是看不惯这人一脸不食人间烟火的淡然样子,明明都是司马昭之心,她凭什么可以以冷漠和傲慢来对待同类人。   “你说是什么样的女人会放弃江总这样的男人呢,我看除非是不长眼……”   姜皑高深莫测看着她,表情十分意味深长。   得,她算是知道了,自己不仅不配拥有姓名,在江吟的爱慕者心底还是残疾一样的存在。   李倩喜笑颜开,捧着杯子绕到直饮水前接满。   姜皑轻靠在琉璃台沿上,手指漫不经心敲着几面,眼睫微抬,放轻声音问她:“李秘书,你看我的眼睛还在脸上吗?”   李倩喉咙梗住,“你什么意思?”   姜皑但笑不语,拿起桌上的咖啡杯离开。   -   来T.K一周,姜皑算是摸清了谢权和江吟的分职,一个负责应酬喝酒,长得喜庆爱对人笑,很容易把对方老总忽悠地团团转。另一个专门收拾烂摊子,谈判桌上的事儿谢权连问都不问。   反正也听不懂。   最多是给个面子出席。   午休时间,姜皑错开用餐高峰期,坐在办公室里等到十二点半才起身准备下楼。   经过总裁办,她脚步一顿,下意识抬头往里看。   原来有人比她还晚。   姜皑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和男人对视上。   江吟一脸冷淡的看着她。   姜皑怔了怔,扬起嘴角懒洋洋地和他挥挥手,继续朝电梯口走。   中途她偷偷往后看了一眼。   果然没跟上来。   走进电梯里,按下按键,站在里面等了半分钟,电梯门缓缓关上。   其实还是有点惆怅的——江吟和林深在工作上配合完美,根本不需要她帮忙,一来二去这几天她只能陪谢权出席晚宴等活动,不着痕迹又得罪了李倩。   以前都是她陪两位老板出席的。   电梯停在五楼餐厅,姜皑收拾好情绪走出电梯。   餐厅里的人少了大半,她捡了两样清淡的菜打包,忽然想起顶层也有个没吃饭的人,手指指向马上售罄的清蒸虾饺,“麻烦拿一份这个。”   拎着饭菜回到顶层,走到总裁办门前。   还未敲门,身后传来一道清冽的男声:   “吃好了?”   姜皑:“给你带了点儿上来。”   江吟先她一步推开门,背着光,整张脸藏在暗色里,好像笑了一下。   他随手把取来的文件扔到桌上,对仍站在门口的人说:“进来吧。”   姜皑也不扭捏,大大方方走进来,“清蒸虾饺,最后一份我抢下来的。”   江吟转身脱掉西装外套,袖口叠起露出一大截线条流畅的小臂。   “我在日本经常吃,新鲜的虾饺味道不错的。”   生怕他不吃,姜皑将盒子往他那推了推。   江吟轻轻“嗯”了一声,不紧不慢问道:“除了这个还喜欢吃什么?”   姜皑侧着脑袋,笑吟吟望向他,“你是想了解我这四年的喜好变化吗?”   “……”   “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我在那边最常吃日式拌饭。就是那种直接把生鸡蛋打到米饭里,再浇上秘制酱油。”   江吟脑子里有了画面,吞咽的动作一僵,缓缓放下手里的餐具。   姜皑挑眉,眼波流转,“是不是听起来特别不能接受?”   江吟狭长的眸子眯起,眼瞳漆黑幽深,“口味变了很多。”   姜皑面上表情不变,身子向他那倾了倾,慢悠悠接上下面的话,“但对男人的口味始终如一。”   他“哦”了一声,伸手勾住女人微翘起的下巴,端着审视的视线打量她。   为了掩饰住身上那股凌厉感,姜皑日常会用眼线笔把眼尾拉长并压低,不涂眼影,整个人看起来也是柔和的。   化妆真是一门技术。   姜皑扬起眼睫笑:“看够了吗?” 第19章 甜味蜜糖(3)   江吟表情微动,勾住她下巴的力道减轻不少,最后松开手,重新拿回餐具。   姜皑不动,直勾勾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如果眼神有温度,她觉得面前的男人早就被烧灼了。偏偏这人是江吟,搁在油锅上煎熬,他怕是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她叹口气,眼神离开片刻,嘴里被塞进一只虾饺。   江吟面无表情,“吃完去休息一会儿,下午日方会发来新的策划案,需要尽快熟悉。”   姜皑嘴里含着虾饺,腮帮鼓起来像只小仓鼠,听完他的话没忍住瘪了瘪嘴,捡起一块菜叶子一并塞进嘴里,委屈巴巴地瞅他。   江吟一时不忍,按住额角揉了揉,“如果有不懂的随时来问我。”   姜皑福至心灵,不紧不慢解决完面前的食物,“你慢慢吃。”   两份青菜,一碟米饭,她统共吃掉三分之一。   姜皑正要起身离桌,不料被他按住手腕重新坐回去。   她抬眼看他一眼,又垂头,没懂他的意思。   “吃完。”   “……”   中途李倩来敲门送文件,日方合作公司发来的技术评估报表。   彼时姜皑已经收拾好餐具,坐在离江吟很远的沙发上浏览文件。   江吟抽出纸巾擦了下手,接过文件粗略看了几眼,手指轻轻捻起页脚若有所思。   李倩以为哪里出错了,连忙问:“是哪里不对吗?”   文件是密封的,江吟作为第一接手人,如果有错也是合作公司的纰漏。   他摇摇头,没仔细看直接放到桌上,琉璃桌面质地滑,手指稍用力便将文件送到姜皑面前。   李倩抿了下嘴角,悄声观察姜皑的动作。   这份文件不是随便谁都可以看的,关系到T.K新上市的医疗器械技术核心,稍有不慎泄露给竞争对手,公司损失将无法估量。   平常谨慎如斯的江吟,却如此信任她。   姜皑手指搭上文件一角,觉察到李倩的视线,眉头皱了下,这东西不能随便动?   江吟下巴抬起,声音低沉而清冽,“这份文件明天下午翻译出来。”   姜皑这时才拿起来,打开后放到膝盖上仔细阅读扉页上的引言。   科技类的资料她接触不多,在日本工作翻译的大多是经济类文件,第一段上来有三个词把她思绪卡住,怎么翻译都不顺畅。   李倩琢磨了半晌江吟的话语,没有半点偏向姜皑的意思,完全是上下级正常下达指令的口吻。   于是试探地问:“江总,我最近手上的活儿挺少的,不如我帮姜助翻译?”   姜皑挑起眉,没说话。   江吟从她眼神里看出了不想背锅的抗拒,开口问:“你需要帮助吗?”   “……翻译文件是我的职责所在。”她斟酌着语言,选了个折中谁也不得罪的说辞。   江吟抬眉,正过身子直视面前的女人,“你听到了?”   他的目光薄凉,眼风像是夹杂着寒冬的冰碴,划过来落到耳中也不见有半分融化的趋势。   李倩在职场打拼多年,又了解江吟一贯的行事作风。   他这句话隐隐含着警告之意,希望她不要越职去做不该做的事情。   下午江吟要开会,姜皑没多留,收好文件跟李倩一道离开总裁办。   两人的办公地点不在一块,出门后姜皑往办公室走,迈出几步发现身后好像多了条尾巴。   她往前走一步,尾巴就跟着她往前一步。   停到办公室门前,姜皑握住门扶手,眼帘抬起问她:“你有话要说?”   李倩嘴唇动了动,但没说话。   姜皑比她高,又穿着细高跟,这会儿借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把她上门兴师问罪的气势碾磨的一丝不剩。   李倩表情很悲切,“姜皑,你的到来让我很不安。”   姜皑垂下头,声音淡淡,“不安?”   “我没有显赫的家世,从T.K最底层一路打拼到人人艳羡的顶楼,我比任何人都需要这份工作。如果你是因为我觊觎江总,那你大可放心。”她顿了顿,复又说,“我输不起。”   输不起。   多沉重的三个字。   姜皑眼睫毛微微颤了颤,敛起攻击性的目光,笑了。   “我没有想要排挤你的意思,你比我资历老,自然知道有个词叫能者居之。再说,江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觊觎的。”   江吟那样好的人,每次想起他,她都会感觉自己狼狈又不堪,以至于最后有种难以割舍的负罪感。   李倩还想说些什么,但姜皑已经旋开门走进去了。   她被挡在门外,最后一点儿底气顷刻消失。   ***   临进下班的点儿,谢权还没回公司,姜皑第五次从总裁办走出来,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   忙音顿了两声,那端接起。   先是劈里啪啦一通响,继而是骂骂咧咧的嘈杂声。   她皱眉,拿下手机看了眼屏幕,没有拨错。   再贴到耳畔,恰时一道熟悉的男声嘶吼落下:   “你们再提我爸一句试试!”   “……”   小少爷去干架了?   姜皑回到办公室,目光在林深脸上转了一圈,快步走过去,将手机搁到他桌上。   “林助,小谢总的手机定位可以查吗?”   林深从电脑屏幕中拔出视线,愣了愣,“小谢总?”   他的表情不是很正常,带着少许慌乱。   姜皑随口问:“你知道他去哪了?”   林深犹豫了一会儿,“知道。”   “——小少爷去干架这事儿也知道?”她拉长尾音,漫不经心晃着手机机身。   林深紧张到腾地站起身,“不可能啊,今天是老董事长的忌日,小谢总现在应该刚祭拜完回来。”   姜皑手中的动作瞬间顿住,大概猜测到事情始末,她面无表情看了他三秒,“快查定位。”   “……”林深立刻打开电脑页面,不出五分钟调出一个地址,“是在湖色礼。”   姜皑点点头,转身就往门口走。走出几步,想起什么转过身,差点和后脚跟上来的林深撞倒一块。   “你通知江吟,我先去。”她垂眸扫过他手里的钥匙,伸出手示意他。   林深终于想起被抛掷脑后的老大,匆匆扔给姜皑车钥匙,转头去给江吟打电话。   湖色礼距离T.K十分钟的车程,却赶上下班高峰期,市中心塞车严重,姜皑到现场正巧和匆匆赶来的警.察撞上。   酒吧内部清场,姜皑从侧门进去,正对舞台的卡座区一片狼藉。   从她的角度仅能看到谢权宽阔的脊背,他单膝跪在沙发上,手里紧紧揪着一个人的衣领,用了狠劲,就是不放手。   姜皑往前走了几步,绕过满地狼藉,终于到了小少爷跟前。   一瞧,脸上挂了彩,眼眶猩红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我让你和我爸道歉。”他发疯似的钳住对方的脖颈,浑身的戾气全部显露出来。   姜皑怕闹出人命,上手握住他的手腕,“谢权,冷静点儿。”   干净熟悉的声音扯回谢权的最后一丝理智,他微怔,侧过头,“小姜老师?”   他的态度转变让对方抓住机会,拎起地面散乱的酒瓶往谢权身上抡去。   “你爹就是个病羔羊,还想让我给他道歉,我这就送你去看——”   姜皑眼尖,下意识用手去挡,玻璃急剧碰撞破碎,玻璃碴霎时划过她的手臂。   谢权回神,用手肘抵住他的喉咙,偏过头,语气急促:“小姜老师。”   姜皑看了眼渗出血迹的小臂,声音淡,有点冷,“没事。”   警.察已经围起警戒线。   有个大块头来询问情况,得知是谢权先出手要把他们一并带回去。姜皑用布条扎住手臂,勉强控制住出血量。不过此刻因为疼痛面色泛白,她皱着眉,内心深处拼命压住的暴力因子几乎要冲破束缚。   想摔东西,想打人。   明明是对方挑起来的事端,因为前些年的一桩合作案,导致他公司破产,如今辱骂谢权的父亲。偏偏在谢权情绪最低落的时候。   如果是她的父亲,绝对不会这样处理。   思及此,姜皑皱了皱鼻子,望向大块头,“你是哪个地方的?”   大块头挥舞着警棍,嫌麻烦懒得多说话,“你想干什么?”   姜皑站起身,发现腿麻了,于是拽了一把高脚椅过来坐下。   翘着腿,神色冷而傲,“我想干什么?——当然是投诉你啊。”   大块头愣了愣,指着在一边垂着头正懊恼的谢权,“是这小子先挑事的。”   姜皑低低“哦”了一声,学他的模样指向对方,“是他先出言侮辱人的。”   “……”   其他警察处理好现场催促大块头回局里,他用警棍指着姜皑和谢权,“这俩带回去。”   姜皑晃了晃挂在脚尖上的高跟鞋,十分看不爽他用手中的东西指向他们时趾高气昂的姿态。   她记得爸爸说啊,警棍虽然是你职业的象征,就像那套制服一样,穿上去,是要保卫人民的。   可这世道,好人占多数,但也有这种蝼蚁蛆虫啃噬道德缺口。   灰暗无光的走廊,顶灯长年失修忽闪忽灭。   江吟赶来是在十五分钟后,穿着去开会的那套衣服,及膝的毛呢大衣裹着风尘仆仆的气息。他视线落到脸部挂彩的谢权身上,顿了顿,移到一侧。   姜皑下意识藏住受伤的手臂。   他转身对助理交代:“去办手续。”   继而迈开步子往他们这走,谢权以为他会上来一拳,捂住头朝墙根缩了缩。   谁料江吟直接越过他,站到姜皑身侧,“别藏了。”   “……”她抬头看了眼面前的男人,下颌绷得很紧,眸子里阴沉沉的,像浸了墨。   姜皑被迫抬起手臂,挨近手肘处的地方仍旧可见血色。白衬衫染了鲜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江吟看到她的伤口,唇线抿成一道紧绷的线,面色阴沉更吓人了。   姜皑咬了咬下唇,“其实不是很疼。”   他蹲下,手指握在她手腕处,半晌用压得很低的声音叫她,“姜皑。”   空气中寂静三秒,姜皑垂眸,等他继续说下去。   但谁都没想到,在一旁努力缩小存在感的谢权突然打了个喷嚏。   “……”江吟抿着唇,脱下大衣披到她身上,只说是,“下次别让自己受伤了。”   林深办完保释手续出来,身后跟着那个大块头,这会儿他脸上倒没有刚开始那股子盛气凌人。   唯唯诺诺站在江吟身边给两位道歉。   姜皑平生最瞧不起这种人,但他却是这个职业。   她闭了闭眼,又睁开,扭头离开前淡淡道:“请对得起你身上的这身衣服。”   江吟开车来的,停在马路旁的泊车位,拉开车门让姜皑先坐进去。   回头瞥了眼依旧懊恼的谢权。   想起今天的日子,轻轻叹口气,“这事不怪你,让林深送你回去。”   谢权怔了怔,有点为难,“哥,我让小姜老师受伤了……”   车窗是半落的,姜皑清楚地听清他的话语,沉一口气开口:“没关系,快回去吧。”   江吟弯了弯唇,“听到了?”   谢权点点头,三步一回头的跟林深离开。   江吟绕过车前坐进驾驶座,没立刻启动,而是侧目凝视姜皑一眼。   目光下落,又看了眼她的胳膊。   “去我那。”   姜皑眼帘耷了耷,没反驳。   她不会处理伤口。   行驶到中途,姜皑受不了寂静的气氛,像是把她按在锅炉里小火慢炖,这感觉太难受了。   歪头看了看江吟的表情,试探地问:“你不想问问我原因吗?”   停到红绿灯前。   他没回头,直直看着前方,“谢伯父身体不好,前年去世,谢权那时候放肆恣意,没能见伯父最后一面,之后这就是谢权心中的一道坎。”   他人的家事,不便评说。   姜皑略微颔首,轻轻笑了笑,“我父亲是警.察,他是个很好的人,我也不容许别人说他一句不好,所以我帮谢权,因为他让我有种同命人的相惜。”   大学时她跟他提过,第一天踢垃圾桶暴力解决问题也是因为那群人出言不逊。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她低下头,唇畔的笑意扩大,“我在乎的另一个人,非常在意谢权,我不能坐视不理。” 第20章 甜味蜜糖(4)   江吟紧绷的唇线忽然松开,握住方向盘的手微微僵住。   姜皑瞥他一眼,垂下头整理脏乱的衬衫衣袖,“我不想让你有负罪感,帮谢权是我的事,和你没什么关系。”   他面无表情,重新启动车子,“可是你受伤了。”   姜皑云淡风轻,“所以我才能跟你回家啊。”   “……”   江吟包扎手法很不错,她大学的时候就知道。   当时军训练习匍匐前进,受训地点是学校操场,人工草皮不如天然的青草柔软,她跟在队伍里面一点点儿往前挪。   白皙的手臂上被扎出不少红印,这倒没什么,过一会儿就会消下去。   最难忍受的是不知谁在草坪上扔了玻璃碴子,她正好压在上面,整个小臂顿时鲜血淋漓,不亚于现在的惨状。   姜皑舔了下干涩的唇角,忍不住承认一个事实,她这有生之年所有的落魄与狼狈,皆由江吟收场。   客厅与前不久来时并无差别,除了沙发上多了两三个和房间蓝白调装潢最不搭的嫩粉色抱枕。   姜皑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拎着他的大衣,乖乖站在玄关处等他换鞋。   江吟单手接过她手里的衣服,随即往卧室走去。   走出几步后发现没人跟上来,顿住脚步回头瞧她,“过来。”   姜皑点点头,随他进入卧室。   江吟弯腰从置物柜里拿出小型医药箱,抬眉看了眼非常识相坐在床沿等他的姑娘。   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姜皑怕血凝固之后不好处理伤口,便早早将袖口挽到手肘处,看到他过来,乖乖抬起手臂。   江吟打开医药箱,用镊子取出两块一次性酒精棉,手指轻拖住她的手肘,动作轻柔缓慢。   有两道很深的裂口,长度大概三厘米,所幸没有玻璃碎片扎在里面。   酒精消毒,算是最难熬的步骤。   姜皑不怕疼,但棉球碰到伤口传来的刺激感仍让她不自觉皱起眉。   江吟下颌绷得紧紧的,生怕一个不小心控制不住手中的力道,弄疼了她。   姜皑看着眼前的人丢掉沾血的棉球,再去夹新的,忍不住缩了缩手臂。   “还来?”   江吟稍用力把她拉回原来的位置,面不改色继续手中的动作,“消毒不彻底会留疤。”   姜皑不甚在意:“没事儿,又不是在脸上。”   “会很丑。”他不咸不淡道。   她心思微动,咬着下唇斟酌话语,发现怎么问都不合适,最后选择最简单的方式,“你在意这个?”   江吟目光沉静,眸底压抑着翻涌的情绪,侧脸线条绷得很紧,视线落到姜皑脸上好半晌才收回去,“我不想你受伤。”   姜皑收起不正经的神色,抿下唇角,“以后不会了。”   江吟不说话了,从箱子里拿出其他工具。   比照着绷带宽度,抬手将她的衣袖往上又挽起一块。指尖压住纱布,捋平后缠上绷带,另一只手拉着带尾,缠了薄薄一层。   姜皑就垂眸静静看他手中的动作,又轻又缓,好像对待一件极其珍贵,容易破碎的宝贝似的。   她上身弯下去,唇凑到他耳畔,清浅的呼吸铺落而下。   还未开口,江吟恰时抬起头来,侧脸擦过她的唇角,一刹那呼吸交缠。   姜皑捏了捏手心,小声问他,“江吟,你不要我了吗?”   “……”她怕他没反应,用手指勾住他的小拇指,撒娇似的摇了摇。   江吟闭上眼,面无表情抽回自己的手。   姜皑手心里一下子空了,连心都连带着变得空落落的。   她垂下头,模样像极了受尽委屈的小兽。   忽然觉得再死缠烂打也没什么用处,姜皑撸下衣袖毅然决然起身,“你不要我,那我就走了啊。”   她压下嘴角,声音随之冷下来,“真的走了。”   男人依旧没有什么动静。   姜皑垂眸,暗自叹口气,迈开步子往门口走,走出两步,觉得不太对,转回身子,“按照剧情你不应该拉住我的手腕让我别走吗?”   江吟眉一挑,收拾好药箱放置一旁。   眸光扫过她伸出来的手腕,无奈失笑,“我觉得我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姜皑的动作顿在那,一时没接上话,手腕僵在半空也没来得及收回。   等她回过神来,手腕被江吟轻巧攥住,稍一用力她整个人都倾倒在他怀里。   江吟一只手放到她脑后,另一只手借由这个姿势环住她的腰。   姜皑感受到男人一向平直的肩膀微不可察地塌了下。   “皑皑,别再突然消失了。”   他的声音淡,却含着很浓的情绪。   姜皑下巴抵住他的肩膀,眉眼隐匿于光的背面,轻轻点了点头。   **   隔日中午,谢权拎着大包小包到江吟办公室,全是从八百关打包来的食物。   姜皑也在那,正坐在沙发上翻译文件,看到人进来,虚虚一点头,继续翻阅中日字典。   谢权把东西一通堆到桌上,看了看江吟,“我给小姜老师买了点儿补菜,哥你一起吃点”   江吟懒得抬起眼皮,“你们两个先吃。”   姜皑有些饿了,放下手中的文件,“小谢总破费了。”   谢权在心里感慨了多遍,还是小姜老师给面子,解开包装袋将保险盒一个个拿出来。   “这道是红枣花生炖猪肘。”   “……”   “这道,木瓜凤爪汤。”   “……”   “这道,猪腰枸杞。”   姜皑翘着腿,一副看戏的模样,听谢权一口气憋完所有的菜名后,伸出手指一一点过那几道主菜。   “红枣花生炖猪肘,木瓜凤爪,主丰胸,”她顿了顿,继续若无其事道,“猪腰枸杞,配之大补,壮阳。”   这次,江吟终于抬起头来,饶有兴致望过去,看到谢权又气又囧,憋一上午的气,全消了。   昨天的事儿虽然真的不能怪谢权,但他毕竟已经是成年人,明明有更稳妥的方式解决一切,可偏偏选择最直接也是最吃亏的一种。   教他两年的东西,全给忘光了。   江吟起身走过去,有条不紊解开西装衣袖上的扣子。微弯下腰,在谢权万分惊恐的眼神下,将那盘猪腰枸杞推到他面前。   “……哥,我不是故意的。”谢权吞了口口水,伸出手指悄悄推着保鲜盒朝桌子中央挪动几寸,“这些菜都是经理推荐给我的。”   “下午日本合作方要来公司,现在你陪我到机场去接他们。”   话是对姜皑说的。   “就我们两个?”她蹙眉问,“昨晚你没怎么休息,身体扛得住么?”   “没事。”   谢权没得到回应,主动请缨,“我可以当司机。”   姜皑跟在江吟身后,走到门口,眼前的人脚步一顿,不紧不慢吐出两个字眼:   “吃完。”   谢权:“……”   你弄死我吧。   经过秘书室,李倩站起身,“江总您是要出去?下午日本那边的合作方要来公司……”   江吟言简意赅:“我和姜助现在去机场接人。”   李倩眼神暗了暗,“我知道了。”   姜皑习惯性揉搓了下衬衫袖口,走出几步转过身,“李倩。”   对方不动声色压住即将显露于表的戾气,没好气回她,“怎么了?”   “江总的意思是让你留在公司,准备妥当茶水,安排好参观程序。”她话中毫无情绪波动,“这种事,我做不来。”   电梯里,江吟整理好松垮的领带,忽然想起什么,启唇问:“我记得之前你对菜品没研究。”   姜皑点点头,诚实道:“记性挺好。”   “……”   江吟发现四年过去,这女人能一口噎死人的本事见长。   姜皑用脚尖蹭了蹭地面,她总不能说是上午他怒意太重,没忍住想缓和他们兄弟俩之间的气氛吧?   “红枣花生炖猪肘,尹夏知给我煮过。”她理直气壮直视他,一板一眼道,“你要感谢她,不然没有今天的我。”   江吟指尖搭在电梯扶手上,眼帘下垂,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其中情绪不明。   “至于那个枸杞猪蹄。”姜皑长长地叹了口气,“大学时候我们在一起一年半,你没越线,我以为你……”   点到为止,才是恰当的说话礼仪。   江吟卷起舌尖顶了下上颚,嘴角也随之弯起。   他静静望着她,却不说话。   电梯到达,姜皑趁没人悄悄牵住他的手,“伊藤先生是带他妻子一起来的吧?”   “嗯,别人眼中的模范夫妻。”他掏出车钥匙开锁,“这次来T.K参观也是抽空,他们本意是来游玩。”   “是吗,那我可以陪同当导游。”   江吟回过头来,淡声拒绝她的提议,“陪同游玩太累,你不适合。”   姜皑眨眨眼,慢吞吞鼓了下腮帮。   机场在郊区,需要绕机场高速,驶离市中心后姜皑开始担心他。   昨晚上她睡得不好,做了噩梦,江吟听到声音,就推门进来,后半夜怕她再梦魇,最后陪她到天明。   于是清晨睁开眼看到的第一幕,是男人坐在阳台的沙发里翻阅文件的身影。   晨光从他背后大面积铺洒开来,将坚毅俊朗的身形轮廓不着痕迹削磨至温和柔软。   有种失而复得的欣慰。   S市国际机场平常人流多,国内多数航班会选择在此中转。他们到时,伊藤夫妇的飞机恰好抵达。   之前在日本某场经济座谈会上,姜皑见过伊藤先生一面,不过碍于是竞争方,只有最简单的寒暄问候。   VIP通道口,设在机场出入门一侧,方便VIP用户抵达及离航。   两人相携出来后,江吟迎上前,问候几句,引他们到停车位。   江吟去开车的空隙,伊藤与姜皑闲谈,提及年前那场座谈会,直言对她印象深刻。   遇上熟人,对方不免礼貌询问一句为什么回国。   姜皑笑了笑,虚情假意恭维几句,然后说不适应那里的生活。   回到T.K,考虑到伊藤他们的生活习惯,先请他们到顶层吃下午茶。   中途,江吟收到一条短信,面色微变,眼神示意姜皑离开,两人前后脚来到走廊。   短信内容是姜皑翻译的技术核心文件。   被泄露了。   姜皑表情一怔,“不是我。”   江吟垂下头,轻靠在墙壁上,眉眼间掩饰不住的倦意涌上来,“我知道,现在先稳住伊藤他们。”   姜皑转过头,刚要推开玻璃门,就看到伊藤皱着眉走出来。   江吟眉心一跳。   “这是怎么回事?”伊藤拿出手机递到江吟面前,“我们公司答应与T.K共享技术核心,并不代表可以泄露!”   姜皑侧目看了一眼,发给江吟的是她翻译的上半部分,而剩下的则是流到伊藤手里。   “现在确定的是,有人窃取了翻译文件,而原文件被收在保险柜里。”姜皑视线上移和江吟对视,“我去和他解释。”   江吟表情没多少变化,“可以交给我。”   她递给过去一个安心的眼神,开始和伊藤交涉。   对方现在油盐不进,“你已经翻译出来了!对方根本不需要再花钱请翻译。”   姜皑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并不是。”   江吟久处在暗色中的头抬起。   “最核心的地方,是我还没有修改过的。”她好无辜地抿了下唇,“有许多翻译错误。”   伊藤愣了几秒,语气依旧不好,“你确定?”   姜皑颔首,语速放慢了不少,“请您放心。”   伊藤松口气,负手回到露台,收拾好情绪没让夫人看出丝毫破绽。   姜皑紧绷的肩线霎时松懈下来,扶着墙用上目线瞅身侧的男人,“江吟,我腿软。”   她眼眶有些红,被伊藤的气场震得,勉强能稳住声线不崩坏,现在睫毛轻颤,真一副被吓坏的小样子。   江吟伸出手到她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蜷着,掌心纹路走向分明,“要牵吗?”   姜皑动作停顿了瞬间,把手塞进他温热宽大的手掌里。   “要牵的。” 第21章 甜味蜜糖(5)   姜皑拉着江吟到她办公室,彼时林深已经开始调查监控录像。   她站在桌前,抽出最底层的文件夹,白皙的手指捏着薄薄一层纸,不紧不慢翻开扉页。拾起扔在桌上的钢笔在段落里画出一道横线,又将几个核心词汇用圆圈勾出来。   随后抬头看了江吟一眼,“我在日本没做过几场科技类的翻译,有些生僻词根本不清楚具体含义。”   江吟略垂眸,把她递过来的文件接过去。   “你觉得会有人主动上门?”   姜皑轻靠在桌沿,思忖片刻后缓缓开口:“最迟一周?”   他阖上文件放回她手里,“我再去和伊藤交涉一下,等会儿下班送你回家。”   姜皑挑起眉梢,一双漂亮的眉目瞧着他,“不想回家。”   江吟薄唇抿起,淡淡笑了笑,“那去哪?”   她轻轻咬了下舌尖,愉悦地弯起嘴角,“去你家吧。”   江吟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明白话里的意思。   缩在旁边查监控的林深尽量减少存在感……简直想把耳朵都给堵上。   “我相中你的床了。”姜皑抱着文件夹,眼帘微抬,再接再厉道,“我觉得离了它就睡不安稳了。”   江吟默然,看到她格外的得意的表情,磨了下后槽牙,之后抬脚离开了。   就是拿她没办法。   临下班前,姜皑收拾好东西到电梯口等人,经过秘书室停住,脚尖一旋,往内部的格子间走去。   其他几个秘书都卡着点下班,只有李倩仍坐在办公桌前。   姜皑走上前,左手搭在桌沿上敲了几下,手背上的掌骨绷起,像是隐忍着什么似的。   李倩仰起头看她,表情慢慢发生了一丝变化。   她没开口说话。   姜皑也不急,视线轻飘飘地掠过她妆容精致的眉眼,再往下到没有半分褶皱的衣襟,最后落到她无意识间蜷起的手指上。   “李秘书,我是来和你道别的。”   姜皑故意将声线压得很直,音量低弱,听起来没有平常那样凌厉。   李倩嘴唇翕合数下,说:“我知道文件泄密对你打击很大……”   姜皑叹口气,“如果能找出罪魁祸首来就好了。”   她这一字一顿,故意把“罪魁祸首”四个字念得很重,李倩嘴角僵住,默不作声。   姜皑收起嘴角虚伪的弧度。   她这个表现还挺明显的,全是女人的善妒心在作怪。   **   姜皑先去了趟尹夏知的治疗室,下午六点钟不是对外接待的时间,她没顾及直接推门进去,没想到撞上格外香艳的一幕。   尹夏知搂着她的亲学长打啵,沉溺其中无法自拔,连姜皑推门入内都没及时发现。   姜皑轻咳几声,“尹医生,我来拿点药。”   尹夏知猛然松开男人的脖颈,看到来人后一双眼睛简直要冒出火来,“拿什么药?——没看见门上挂着‘暂停接诊’四个大字么!要拿药明天来。”   姜皑欸了一声,知道现在不是和她讲道理的时候,“不如你们继续,等亲热完了我再来。”   “……”   尹夏知憋下心中的火气,“回来。”   学长无奈捋平衬衫上的褶皱,和姜皑打完招呼离开治疗室。   尹夏知依旧面无表情:“说吧,什么药?”   姜皑简单叙述一遍事情经过,大致就是江吟家的床治好了她的失眠,她决定再去体验两次,看看能不能根治失眠症。   为避免晚上睡不着的尴尬局面,她想在尹医生手中讨点药。   尹夏知听完沉默两秒,呵声笑出来,“哪是床治疗好你的失眠,明明是大活人的功劳。”   姜皑舔了舔嘴角,默认了。   “别说那些好听的,什么睡不着的尴尬局面,你就是怕江吟担心。”   姜皑没说话,把玩手指甲的动作也停下来,慢慢往沙发靠背里缩了缩。   尹夏知最见不得她低落的神情,明艳无比的脸就像支即将枯败的花,蔫坏的叶子一颤一颤的。   “我只给你再开三天的药。”她说,“如果不行,你要搬回去住。”   姜皑看了看她,又垂眸思索良久,最后非常识相地点点头。   江吟在楼下等。   姜皑把药塞进包里走出写字楼,已经是十一月末了,街上不少不耐寒的人早早穿起来羽绒服。当然也有像她这样的,不耐寒却逞能,非要穿毛呢大衣上街挨冻。   坐进车厢里,她长吁出一口气,“没想到今天外面还挺冷的。”   江吟侧目看她一眼,声音中裹着暖意,“是你穿太少。”   “已经很多了。”她揪起厚厚的打底裤,哀怨道,“我在日本的时候根本不会穿那么厚。”   江吟把车厢空调调高几度,“这里是中国的S市,冬季最低温可达零下八度。”   “好呐,过几天穿上秋裤好了。”   在姜皑去见尹夏知这段时间,江吟就近到商场买了些家居用品,从后备箱里提出一大包东西,姜皑眼尖地瞧见最外层一双粉色毛绒拖鞋。   “江吟……你是不是特别喜欢粉色?”   这个问题她四年前就想问了。   “不是。”他语气有些许不自然,下颚微绷,“我母亲喜欢,她是我接触最多的女性。”   言下之意,此种喜好应该满足大多数同性人的要求。   “哦,阿姨喜欢啊。”   她默默记下了。   姜皑知道江吟家庭美满,幸福和睦,父亲是军人,母亲在军区医院。   好的家庭能培育才能培育出这样优秀的他,所以一开始她觉得,江吟和自己不是一路人。   后来在一起,便想着为了他收起满身的棱角,她想让喜欢他的人,同样能接受自己,尽可能去微笑,去讨好他的朋友和家人。   他们之间感情越深,这种情绪就不停往她心窝里钻。   上楼,姜皑弯腰从袋子里掏出粉色棉拖,指腹触碰到鞋面的绒毛,留恋地又蹭了几下。   手感不错。   江吟看她和鉴宝似的,上手摸了质地料子,最后伸进脚去,只露出小巧白皙的脚后跟。   忽然想起什么,他问:“我听林深说你明天不去公司了?”   姜皑还在垂眸看鞋,翁里翁气“嗯”了一声,“不去了。”   江吟没多问,绕到卧室拿出药箱招手让她过去,“换药。”   姜皑站在原地挣扎了片刻,硬着头皮走向他,挨着坐下后挽起衣袖。   今天早上在文件柜拿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没愈合的伤口又渗出血来。   江吟眼神暗了暗,面色不愉,“姜皑,你是不是欠收拾?”   “……”她眼帘垂了垂,没敢说话。   把绷带一圈圈解开,最后剩下被血浸染的纱布,他拿镊子小心挑起一个角,却听到姜皑低低的抽气声。   血凝固太久,和纱布粘在一块。   “怎么找我的时候不说?”   姜皑看不清他黑眸中压抑的情绪,只觉得他话中的警告有种迫人的压迫感。   “刚开始看你忙,后来去接伊藤,一不小心忘记了。”   江吟轻轻叹口气,声音硬邦邦的,“我现在要把纱布揭下来,会有点疼。”   姜皑点点头,“我保证不矫情的叫出声!”   江吟没抬头看她,一直盯着揭开纱布的那一角,正准备动手时,发现她不自觉颤了颤手臂。   他顿住动作,压着嗓子叫她的名字,“姜皑。”   “嗯?”   拼命忍住生理性颤抖,姜皑保持淡定不紧不慢哼出一声,尾音拉得很长,软绵绵的怪是折磨人。   “当年为什么要走?”   “……”   她所有的小动作顷刻间消失,望向他的目光也霎时顿住。   沙发一侧的落地灯正不懈地投射下暖黄色的光线,落到他漆黑深邃的眸子里,晕染开一片暖色。   她屏息,连心绪都跟着漏了一拍。   躲不过的,只要你想和他重归于好。   这个问题,终究是要给他答案。   姜皑闭了闭眼,正斟酌着说辞,手臂处突然一阵刺痛传来,让她下意识叫出声。   江吟用镊子捻起纱布,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他怕伤口感染,敷上药后没缠绷带,用医用胶带固定纱布。   说好不叫出声的人弓起背窝进沙发靠背里,乍然而来的刺痛逼红了她的眼眶,一双黑眸氤着水汽,表情不是那么和善地盯着始作俑者,看起来像是要掀桌子上天。   姜皑撇开眼,闷闷地把头埋进抱枕里,“我饿了。”   “我去弄点吃的。”   江吟没忍住,唇边溢出明显的笑意,起身走进厨房,留她一个人在明亮的客厅生闷气。   姜皑把视线从他颀长的背影上收回,不动声色敛起外漏的情绪。   江吟刚才的态度,让她觉得他根本不在意她的答案。   下意识捏了捏指腹,勉强唤回思绪。仰天靠在沙发上,柔和的光线落满眼皮,那股子柔和的温度简直要透过皮肤侵入心底。   江吟拉开冰箱门,里面重新塞满他母亲送来的食物。   晚上他不习惯吃饭,一般工作到饭点已过,回来便洗澡休息。   但现在不一样了。   厨房不再是个冷冰冰的摆设,也会有个人对他说。   江吟,我饿了。   须臾。   姜皑出现在厨房门前,只穿着里面的白衬衫,衣摆从裤腰里拉出来,柔软的搭在腰间。   应该刚卸了妆,眉眼一瞬间柔和下来,眼波盈盈,唇色淡却健康。   她靠着琉璃门,伸了伸长腿,“需要我帮忙吗?”   “……”   你确定穿成这样是来帮忙的? 第22章 甜味蜜糖(6)   江吟喉结微动,目光顺着她露出来的半截脚踝往上移,最终停到她似笑非笑的脸上。   一看就不是来帮忙的。   想起那碗没有味道的西红柿清汤面,江吟有点头大。   本以为她自己在日本四年生活基本可以自理,没想到还是连个伤口都不会处理。   思及此,他思绪一顿,再次抬头,看着面前巧笑倩兮的姑娘。   她自己在国外生活了四年。   独自面对空无一人的房间,陌生的语言环境与交流方式,想象不到前路将会有什么样的险途在等待自己。   随便拿出哪一样都足够令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心塞恐惧一阵子。   他根本无法想象这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经历了哪些事,遇到过哪些人,最后如何重新站回到他面前,褪去一身的反骨与倒刺。   姜皑没得到他的回应,自顾自走进来,手掌撑在琉璃台边沿上,上半身微俯,看到他拿出来的几样菜后皱起鼻子,“太清淡了啊,我想吃肉。”   随着她俯身的动作,修身的白衬衫瞬间绷紧,勾勒出她上半身姣好的身形轮廓。   “……去我衣柜里挑件衣服换上。”他表情有些许不自然。   姜皑转了转眼睛,假装嫌弃的口吻,“你的衣服?”   穿上肯定又长又大,丑死了。   江吟缓慢直起身来,微眯了下眼,“不然你光着?”   姜皑来的匆忙,没回家收拾衣服,打算明天回去拿,今天晚上肯定不能穿衬衫过夜。   她舔了下嘴角,露出个勉为其难的笑容,“那好吧,又不是没穿过。”   江吟无奈地揉着眉心,挽起衣袖开始洗菜。   半晌,听到客厅里传来脚步声,虚起眼望过去,然后发现自己的决定是错误的。   姜皑拉开他的衣柜,没找到几件除了西装三件套以外的衣服。打开隔间后才发现叠起来的毛衣,没多挑,拿起最顶层的白色款套上。   她比江吟矮半头,穿他的上衣没那么夸张。   毛衣下摆堪堪遮住小半个大腿,衣袖到手掌处,乍一看还以为是她自己的打底裙。   下.身只穿肉色的打底袜,若不是经过房间内的光线映衬,真会觉得她是光着一双腿。   江吟就这样认为了。   他看到她,几乎是同时拧起眉,“去穿上裤。”   姜皑眨眨眼,一脸无辜:“穿了啊。”   她伸手捻起膝盖骨处的一层“皮”,为了让他看仔细特意抬起小腿,“真的穿了。”   灯光映衬下,她露出来的脚踝比腿部皮肤白了不止一个度,呈现一种冷白的色调。   江吟收回视线,下巴点了点桌上的一盘葡萄。   “拿出去吃吧。”   日本水果稀有,热带水果是很难见到的,就算见到,也要花大价钱买。   苏妤送她出国,每个月会给她打很多生活费,但姜皑有傲骨,宁愿打工也不花她给的钱。   于是刚到日本那会儿,穷到叮当响哪有钱买水果,最多是买杯水果茶解馋。   姜皑喜滋滋捧着水果盘离开厨房,坐回沙发里掏出包里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三个未接来电。   一串熟悉的号码,苏妤用了半辈子的手机号。恐怕这种老用户,通讯公司都要当宝贝供着。   她没管它,不接也不挂。   打开电视挑了部电影,不知不觉盘中的葡萄消灭大半。   苏妤最后放弃,可能耐性都被削磨光了。   江吟两手端着瓷盘出来,所过之处带起一阵饭香。   两人都不是吃饭喜欢谈话的人,过程一直很安静。   姜皑中午没吃什么,现在饿到前胸贴后背,面前一盘小油菜勾起她的食欲。   就着吃完米饭,她抬头发现对面的男人正拖着下颌凝视她。   她没摸清他眸中蕴着的含义,试探地问:“我去刷碗?”   “不用。”   “那我擦桌子?”   “……也不用。”   姜皑抿了下唇角,那你是个什么意思?   “难道你单纯的只是想看看我?”   江吟一噎,仿佛被戳穿心事似的,迅速起身收拾碗筷。   姜皑拖着下颌,手指轻轻点着唇畔,翘起眉梢笑道:“还真是啊。”   江吟不发一言,端起瓷碗往厨房走去,姜皑看着他强装淡定的背影没忍住笑出声,不想放过他顺手端起没端走的盘子跟在他身后。   像尾巴一样。   江吟洗盘子时,她站在旁边,接过湿漉漉带有残余水渍的瓷碗用餐布擦拭。   等他洗好,放入壁橱里,准备收拾琉璃台时,姜皑便递过去洗干净的抹布,随后又低头解决饭前剩下的那盘葡萄。   江吟最终忍受不住她炙热的目光,转身靠在琉璃台沿,无奈的问她,“有什么话要说?”   姜皑眨眨眼,“不是你要和我说什么吗?”   他动了下嘴唇,点点头,一本正经问她:“葡萄好吃吗?”   姜皑思绪梗住,千算万算没算出他是想问这个,随口一答:“好吃啊,我有三年没吃过葡萄了。”   她叹口气,那段时间是真穷,等有钱之后又开始忙。   江吟:“然后就都吃了?”   姜皑依旧不解地眨眼,抱紧手中已经空掉的水果盘,“你想吃啊,可以再洗。”   “这是最后一盘。”   闻言,她肩膀缩了下,动作很慢地抬起头,“我有个法子,你要不要试试?”   “什么法子?”   江吟的声音又冷又清,像浸在凉薄的夜色中滚上一层冰渣。   很平常的语气,可此时,绕过窗外不远处喧嚣的车水马龙,落到姜皑耳中平添一□□惑。   她舔了舔嘴唇,忍住胸腔中的情绪起伏,凑上前快速吻了吻他的唇角。   伴着她的呼吸,一阵独属于葡萄的酸甜气息袭来。   很快又消失了。   姜皑卷起舌尖顶了下腮帮,“浅尝辄止才能流连忘返。”   江吟抬起修长的手指,划过她泛红的脸颊,语气很淡,“皑皑,我只是想说,葡萄性冷,你吃这么多可能会难受。”   “???”   姜皑回过神来,一手拍掉他的爪子。   大哥,说话请一次性说完了解一下。   **   翌日,姜皑醒来,窗帘紧闭遮掩住室外的光线,房间内漆黑一片,让她难以确定现在是几点。   翻出手机,屏幕显示早上九点十分。   江吟已经去公司了,桌上摆着准备好的早餐,三明治和牛奶,嘱咐她拿到微波炉里热一热再吃。   旁边还有瓶药,他怕昨晚上那盘葡萄真的会起作用,以备不时之需。   姜皑懒散地瘫到椅子上,手中把玩着那药瓶,忽然想起什么,她起身跑到玄关处找到随身包,掏出那瓶熟悉的药后慢慢靠墙坐下。   尹夏知嘱咐过很多次,现在这个阶段她根本不需要进行药物治疗。   姜皑记下了,于是控制不去想自己的病。   可每次和江吟在一起,她怕控制不好起伏的情绪,偷偷将药塞进包里。   她希望,站在他面前的,是个正常的姜皑。   ……   十点钟,姜皑收拾好自己下楼。打车到御河山庄,一路上畅通无阻。   手机付款,零头都省了。   刚迈出车门,身后传来喇叭声,她以为忘拿东西司机鸣笛提醒,准备好心提示他一下这里是禁止鸣笛的区域,谁知一转过头看到苏妤站在一辆豪车外。   司机正扶着车门,为了避免她太过心急用手挡住车顶,极为细致地关切这位贵妇人。   姜皑讽刺地挑起嘴角,装作没看见继续朝大厅走。   苏妤踩着优雅的步子跟上她,细声细语唤她名字。   一股子压制不住的烦躁从心底蔓延开来,姜皑觉得如果再和周家扯上一丁点关系,她绝对会英年早逝。   直到苏妤加大音量说:“你周叔叔也来了。”   姜皑飞驰的脚步终于顿住,距离大厅不过三米,只有三米她便能摆脱他们的纠缠。   “他想见见你。”   姜皑轻轻磨了下后槽牙,偏头看向停在路边的车,树下光线寡淡,她看不清黑漆漆的车厢中坐得什么人。   但一听到苏妤提及那个男人,她忍不住开始犯恶心。   姜皑缓缓转过头,终于肯分给苏妤一个眼神。   “见我?”她声线压得很低,表情是形容不出来的冷漠,一双眼睛通透干净,“他配吗”   “……”   苏妤好言好语继续说了几句话,一直跟到姜皑进入大厅。   “皑皑,不要记恨妈妈和你周叔叔。”她抬起手背蹭了下眼角处的泪痕,停在大厅门口,“那年的事是误会,因为怕你想不开,才送你出国。”   到现在,还用一个“误会”敷衍她。   姜皑直起身,重又转身,规规矩矩给她鞠了一躬,“谢谢您。”   言罢,毫不留情离开。   电梯上到十八层,她按下按键一直等,最后不见电梯下来。   她扶住墙的手攥成拳,泄恨般地砸向墙面,浑身积攒的暴戾因子终于找到突破口。   心中的烦躁不见消减半分。   目光落在一旁的垃圾桶上,铁质表面泛出银白的金属光泽。   姜皑咬了咬舌尖,没忍住。   空瘪的垃圾桶在她大力的踢踏下,表面凹进去,刺耳的响声终于唤回她的理智。   姜皑捏了捏手心,离开时要到物业赔偿一百元。   发泄的代价。 第23章 甜味蜜糖(7)   取完东西,姜皑预约了诊疗室的心理宣泄室。   尹夏知不负责这块,看到姜皑出现在诊疗室门口,狐疑问道:“第一天就睡不着?”   姜皑摇摇头,绕过她自顾自走去更衣间换衣服。   尹夏知一看,懂了。   走到前台找到负责预约的护士,下巴点了点更衣间方向,“姜小姐预约的宣泄室?”   护士翻开预约记录,找到姜皑那行上午十一点至午后三点的条目,“五个小时。”   尹夏知默然,将手中的文件随意搁到台子上,“麻烦先帮我保管一下。”   随后解开白大褂往走廊尽处走。   心理宣泄室,顾名思义,为满足心存焦虑者发泄情绪而设置的外部配合解压治疗房间。四面墙壁皆为厚重海绵包成的软墙体,房间中设有供其发泄的仿真宣泄人,窗帘紧闭,从而隔绝外界干涉。   姜皑已经有一阵子不来这个房间了。   她换好运动装推门进来,拿起桌上摆着的一副拳击手套戴上。   脱掉室内拖鞋站到软垫上,左手扶正仿真橡胶人,静静站在离它几寸的地方,没有别的动作。   姜皑的焦躁写在脸上,尹夏知虽不知具体情况,但还是轻靠在软墙上慢慢嚼着嘴里的口香糖,任凭她发泄。   仿真宣泄人可以发出声音,机械女声在寂静的房间内回荡,“我好疼,你别打我了。”   姜皑不为所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木然深沉,眼眶微红,自觉屏蔽掉外界的一切声音。   半个小时后,姜皑累极,解开手套坐在地上,背却绷得很直,不服输地凝视眼前的宣泄人。   尹夏知蹲在她身旁,试探地问:“怎么,和江吟吵架了?”   姜皑抬起眼看她,黑眸漆黑一片,浸着水光,“没有。”   “那就是周家人又来找你了”   “……”   这段不长不短的沉默证实了尹夏知心中的猜想,她哼笑几声,“真是阴魂不散。”   姜皑动动嘴唇,把头埋进臂弯里,添上一句,“比鬼还难缠。”   她黑漆漆的眼底布上一层茫然,长睫微颤,眼眶周围的红色消下去不少。   理智逐渐回归。   尹夏知拍了拍她肩膀,“出去吧?这房间太暗了。”   姜皑往后缩了下身子,将整张脸塞入臂弯那一隅暗色中,“夏知,我今天看到苏妤……她好像比四年前还要年轻了。她连一句问候的话语都没有。”   比如,这几年,你过得好不好。   又或者是,回来就好,以后别走了。   没等尹夏知回答,她敛睫无声笑起来,“算了,不奢望。”   三日后,周氏主动上门与T.K再谈合作,周逸寻有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执着,但这份执着让顶层负责合作案的一群人很头疼。   江吟这次准时到达会议室,准备再将上次那套说辞搬出来,即便周氏有千般好,他决定的事情也不会变更。   周逸寻慢条斯理推过去一份文件,“不如江总等看完再做答复。”   江吟端着审视的目光打量他片刻,白皙纤长的手指轻敲几下文件夹表面,在他意味不明的注视下打开牛皮纸袋。   三秒钟后,阖上。   周逸寻饶有兴致挑起眉,“江总对我们提供的这份科技报告不是很感兴趣?”   他就是要把T.K逼到无路可退,碍于核心科技泄露不得不选择以合作资源共享来弥补损失。   江吟微挑起嘴角,表面不动声色,“不知道周少是从哪的来的这份文件?”   周逸寻双手交握,往后靠进椅背里,声音淡淡:“江总新聘的助理是我的妹妹,一家人肯定向着我一些,能拿到文件没什么奇怪的。”   江吟冷淡地“哦”了一声,“可我记得姜助没有个姓周的哥哥。”   周逸寻凝眉,没想到江吟会公然在谈判桌上用私事打他的脸。   “既然周少毫无诚意,我们也不奉陪了。”   江吟不给他留丝毫情面,没说送客,没其余动作,面无表情,让周逸寻自己领悟。   林深自认为老板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犹豫几下,出声说:“周少,不如你们先回去吧。”   第二次无功而返,周氏团队面子上更挂不住。   这次T.K江总表态更明显,原本势在必得的案子估计真的要凉。   走出会议室,经理踟蹰许久,走上前询问,“周总,我们这是触了江吟霉头?”   周逸寻眸中闪过狠戾,路过助理办公室时脚步顿住。   透过玻璃窗能看清里面的所有,漆白的墙壁,布艺沙发搁在落地窗前,旁边放着一排新鲜的绿植,午后的阳光从窗外铺洒进来,半间屋子都被照亮。   女人坐在桌前办公,遇到难处习惯性拿笔戳了下脑门。   懊恼地弯起眉,嘴角无意识间压下。   周逸寻冷冷看着她,黑眸中毫无情绪波动。   半晌,他启唇:“走吧。”   重新坐进车里,周逸寻摘下眼镜,眼帘紧闭着。   忽然想起姜皑第一次到周家,十七岁的小姑娘眉眼间已经张开,红唇紧抿,防备性的盯着客厅里的人。   父亲周亭东之前没有见过姜皑,只听苏阿姨提及,她有个女儿。   那天周逸寻记得很清楚,当亭亭玉立的皑皑站在他们面前,父亲处惊不变的脸突然失去了神采。   苏妤长得像他的母亲,所以爱妻如命却在五十岁失去爱妻的周亭东毫不犹豫再娶苏妤。   只当慰藉。   见到姜皑以后,他才发现,这个姑娘才更符合他心底初遇到亡妻时的模样。   所以姜皑用台灯砸破周亭东的头,引来所有人的注意,瑟缩在床头说他试图侵犯自己时。   周逸寻会选择相信她。   姜皑常说,周家没有一个人信她,可她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他为了逼迫自己的亲生父亲承认过错,被人狠狠打了一顿。   这些是她不知道的,他也不想让她知道。   周逸寻从烟盒中抽出一支烟,摸向口袋没找到打火机。   经理一脸难以描述的神情,“周总你不能再抽了。”   他烦躁地仰起头,这一生他想得到的东西,一定会不择手段握入手中。   就算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可如果,挡在前路的是姜皑——   他忍受不了她喜欢别人。   **   姜皑失眠症复发,一直折腾到天蒙蒙亮才睡着。隔日不需要上班,她一直睡到中午,走出房间发现江吟穿着一身灰蓝色居家服,站在阳台浇花。   她朝他走过去,揉着眼睛,嘴里存留了牙膏的薄荷味,呼吸间一股凉气吸入体内。   江吟听到响动,转过身,“睡醒了?”   来人迷迷糊糊应了一声,从身后环住他的腰,下巴抵住他温热的脊背,翁里翁气哼声:“没醒,还想睡。”   江吟无奈弯起唇角,“姜小姐,现在是北京时间十一点钟。”   姜皑及腰的长发挽成丸子挂在脑后,经过一夜有些松垮,随着摇头的动作一晃又一晃。她打个呵欠,埋怨道:“我都没睡多久。”   江吟放下手中的工具,看到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轻轻搭在眼睑下方的乖巧样子,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发顶。   “失眠了?”   “嗯。”   她不想吃药,便一直捱时间。   “经常性失眠?”他继续问。   姜皑愣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摇摇头紧忙转移话题,“今天下午你要出去吗?”   江吟收回手,没什么停顿,“联系了一家疗养院,准备产品投出前在那做调研。”   精神疗养院,里面有无数管控不住自己情绪的病人。   姜皑眸光一暗,“那你去吧,我在家里等你。”   “不一起去看看?”江吟抬了抬眼帘,“正好出去吃饭。”   姜皑抿下唇角,情绪陡然一颤,静静看着他。   手指卷起衣角,不自觉开始纠结,其实她一向快刀斩乱麻,不想去做的事情坚决不会想第二遍。   半晌,她眼睫垂下,苦恼地鼓起腮帮,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我能只跟你去吃饭吗?”   江吟看出她的抗拒,没强求,“这次去的人挺多的,不想去就算了。”   姜皑前倾身子,微微踮起脚尖,仰起头仔细观察他的神清,眼睛一眨不眨,“江总,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江吟垂眸无奈看她,嘴角扬起,连带着整个人都温柔了。   “不是。”   姜皑眨眨眼,“哦。”   江吟驱车到八百关,没预定包厢,偏头问姜皑坐在大厅可以吗。   她没意见,视线一直在菜单上游荡,没几样她熟悉的菜名,除了谢权前不久点了那几样丰胸壮阳的补菜。   江吟点好菜,忽然想起什么,“再点一份清粥,少加糖。”   姜皑竖着耳朵听到,“都中午了,你还要喝粥?”   “给你点的。”他语气淡淡,“直接吃主食会刺激胃。”   哟,套话说的一套一套的,怎么不见你多养生,还不是一样落下胃病。   粥先上来,江吟手指一动,把瓷碗推到她面前,“趁热吃。”   姜皑垂眸看了眼,米粒晶莹剔透,颗颗饱满,可看起来就轻淡无味,连一层葱花都吝啬地不给放。   忽然想起舅舅做的皮蛋瘦肉粥,她叹口气。   前天去见舅舅,好歹能吃上碗有味道的粥,没想到过了三天,沦落到喝白粥的地步。   她拿起汤匙小口喝着,放入的糖没融开,第一口没有味道。   磨磨蹭蹭喝完小半碗,主菜上桌,姜皑放下汤匙的动作有种下战场的释然。   江吟:“伴着菜都喝完。”   “……”又蔫巴了。   快吃完的时候林深打来电话准备来接江吟,他报了地名,没过五分钟李倩先走进来。   大型商务车停在八百关门前,一整个弄堂差点被占满。   姜皑一噎,这是把所有人都叫来,等他们吃完饭?   李倩今天打扮很日常,毛呢打底小裙,配上及膝的米色大衣。   乍一看有种日系的简约。   不巧,和姜皑撞了一身,米色风衣,打底裙,还有脚上一双黑色小皮鞋。   姜皑咽下嘴里含着的白粥,嘴角压得很直,声音清冷毫无起伏,“李秘书,真巧。”   李倩装作没看见她似的,“江总,约好的时间到了。”   江吟没说话,静静等姜皑吃完。   李倩被晾在那,走不是,不走也不是。   直到姜皑放下手中的餐具,撕开纸巾擦拭了下嘴角,“我和你们一起去。”   江吟手指动了动,“不是说不去吗?”   姜皑:“突然又想去了。” 第24章 甜味蜜糖(8)   S市疗养院位于城西半山腰,前些年新选址的建筑区,远离市中心的喧嚣,环境清新怡人。   从八百关到那,车程一个小时。林深开车,第二排坐着科技部的人,后排留给他们。   三个人并排坐,姜皑坦然坐在正中间,拿出手机玩植物大战僵尸。   科技部经理是个老顽固,刚开始并不认同伊藤提供的治疗仪核心科技,放到往常这种小调研根本不用他亲自到场,一般都是产品投入市场前的最后一次测试需要他认证签字。   一上车,他便开始和江吟探讨核心科技遭泄露的问题,说话间有意无意瞥向对面的女人。   商务车空间大,姜皑交叠起双腿,手机放置膝上,目不转睛盯着屏幕。   江吟声音很凉,言简意赅应付了老顽固几句,低头看姜皑手中的游戏。   “完了,要死了。”   姜皑没眼继续看突围而入的僵尸啃掉她辛苦栽上的花,直接关闭屏幕退出游戏。   车厢里温度高,她挽起衣袖,半靠在江吟身边,忽然想起什么问李倩,“李秘书,最近穿衣风格变了不少啊。”   李倩:“姜助想表达什么?”   姜皑摇摇头,端着打量的视线慢悠悠从她头顶往下,目光定格在那件打底裙上。   “Z家的这款羊毛裙,风格鲜明,模特搭配黑色机车皮衣最显身材,李秘书有空可以去可以去看一看。”   李倩脸上表情挂不住,不满得很明显,“我不走这种路线。”   姜皑低低“哦”了一声,手指放在膝盖上轻点几下,“那要不我给你我这条裙子的链接?国内官网上应该还有售。”   李倩气急,但碍于江吟在场,没敢发怒地太明显,“姜助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姜皑平时穿衣风格固定不变,她自知长相过于凛冽,给人以视觉冲击。为了降低别人因长相对她产生的不友好,选择日系温柔风中和身上的攻击性。   李倩张扬,风格多变,唯独不曾穿过浅色系的衣服。   姜皑轻轻咬了下舌尖,平息住胸腔中涌动起的燥意,“没什么意思。”   只是单纯的不爽罢了。   吃饭的时候看到她今天的打扮,就已经很不爽了。   车中途停了一会儿,林深细心周到,给大家透气的时间。   困意浮上来,姜皑小幅度打了个呵欠,没一会儿就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后半程车子开得很稳,没有颠簸,江吟却依旧觉得她睡得不舒服。   趁大家的注意力没在他们身上,手指微动,偏过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   姜皑睡眠浅,稍稍一动她便醒了。抬起头,下巴垫在他肩膀上,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又缩短不少。   除了顶层几个眼神好的人,公司里没几个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姜皑颇为不赞同地缩回身子。   江吟眉头微微蹙起,她躲什么?   姜皑闭上眼,重新靠回椅背,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悄悄勾住他的手指,寻了个舒适的姿势握在手心里,轻轻喟叹一声。   没缘由的愉悦和安心。   到达目的地,姜皑下车后粗略看了眼周围的环境,倒真如他们所说,清新自然。   瓦白色建筑的表面毫无岁月斑驳的痕迹,绿化带延申至疗养院最里侧,新移植来的四季青依旧郁郁葱葱。   负责接待的护士长带一行人入内。   花园里有不少小孩在家长的陪同下散步。   姜皑看了眼离她最近的男孩,嘴角下意识绷紧,如果没猜错,他应该是自闭症患者。   无论家长怎样逗笑,永远冷着一张脸,沉溺于自己的世界。   她不动声色敛起外漏的神色,跟在人群后走进大楼。   前期受调研的心理疾病患者已经签署好协议,两男两女,年龄各不相同。   护士带他们到302病房,经过走廊最尽头时,一阵压抑的嘶吼声响彻整个楼层。所有人的脚步不约而同定住,科技部今年入职的小姑娘被吓得瑟缩起来。   狭长的走廊,站在入口这端,根本望不清尽头在哪。唯有从窗外泄入的阳光,将所有的阴森可怖全部驱散。   姜皑攥紧垂置身侧的手,条件反射般的后退,这种声音让她像是突然穿越回多年前,暗淡无光的房间中伴着嘶吼传来的器皿破碎声——   “姜助,我们进去吧。”   回到现实。   李倩站在她身旁,面无表情擦肩而过。对于姜皑莫名来的恐惧,她无法理解。   江吟站在队伍最前面,察觉到什么侧过身子,目光越过所有人直直落到姜皑身上。   她硬着头皮走进去。   如果真的害怕的话。   就站到他身旁。   房间里窗帘紧闭,所有的摆件与用品一概使用塑料制成。   看起来年纪不过十八岁的女孩缩在角落,呼吸急促,手指紧紧抓着裹在身上的毛毯,力气很大,指缝中依稀有血渗出来。   护士长交给他们的资料上写,这个女孩早年因为家庭暴力患上双相障碍,后期衍生出躁郁倾向。   大致了解完情况,护士长带他们到下一个病房。   姜皑定在原地许久,江吟离开前,声音放低交代,“如果累了,就去大厅等我。”   她轻轻点了点头,“好。”   一群人离开后,缩在角落的姑娘终于抬起头。   “姐姐,你也快走吧。”   姜皑一怔,抬起头来。   她抱紧自己的肩膀,一双眼睛在微光的映衬下漆黑清亮,“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   紧藏在心底一隅的某些情绪被不轻不重拉扯出来,每一口呼吸都变得艰涩无比,姜皑按住狂跳的心脏,狼狈不已地离开房间。   她以为自己可以面对的,但最后只有扶着墙不停喘息,无法控制脑海中所有的思绪纷杂乱套,甚至抓不住记忆最起始的结点。   好不容易将心绪平稳住,姜皑坐在大厅的沙发里等江吟回来。   一刻钟,男人出现在楼梯口。   她抬起眼,睫毛不停地颤,沉吸一口气恢复平常的表情,“怎么只有你自己下来了?”   江吟垂眸,发现她眼眶有些红,“怎么哭了?”   须臾,姜皑微微歪了下脑袋,唇角翘起,吐字缓慢清晰,“听了段故事,发现太感人了。”   “……之前没发现你那么感性啊。”江吟无奈弯下唇角,“是什么故事?”   “那个小姑娘。”姜皑攥住他的衣袖,垂下头静静地问,“你觉得她像个怪物吗?”   江吟顿了顿,后又平静缓慢的说道:“她不是。”   她只是情绪比平常人激烈一点。   姜皑几乎能猜到他的后话。   攥紧他衣袖的力道逐渐缩小,最后松开,“今天陪你来真的是好累啊。”   叹口气,掰着自己的手指小声嘟念,“不知道江总给不给加班费。”   “你想要多少?”江吟伸手捏了捏她鼓起来的脸颊,“一个吻,够不够?”   姜皑转了转眼珠,“能折现吗?”   “……”   **   隔天上午,江吟带着林深和市场部经理到京州出差,三天后归。   姜皑帮他收拾行李的时候顺带也收拾好自己的,毕竟他不在,住哪都一样。   临别前,姜皑踮起脚勾住他的脖颈,“天气预报说京州比这里冷好多,你注意保暖。”   “我很快就回来。”他顺势拥住她的腰,垂下头,轻浅的呼吸落满她的耳侧,“我不在的时候,好好待着。如果我回来见不到你——”   话语顿住,戛然而止。   姜皑上半身往前倾了倾,“那我不就自掘坟墓了,好不容易追到的又作没了。”   江吟弯起嘴角,逆着光线,侧脸隐在晨光里,只给她一个朦胧剪影。   “知道就好。”   说完,手机铃声响起,林深已经到楼下。   姜皑乖巧地递给他外套,一双漂亮的眼睛里盛着光,“等你回来哦。”   等他身影消失在电梯里,她才关上门。   尹夏知轮休,约姜皑去逛街,她看了眼放在门口的行李箱,挑起眉。   “行啊,来这接我。”   姜皑是个独居不爱外出的离群索居型生物,尹夏知十次邀请九次都会被拒绝,今天倒是转了性。   等她看到拖着箱子的女人站在马路边上,立刻懂了,甚至想就地拐弯自己去逍遥快活。   尹夏知:“怎么,从男朋友家搬出来了,发现只有距离才能产生美?”   姜皑摇摇头,“他出差了,我到你家住两天。”   尹夏知双手砸到方向盘上,“我他妈真是作孽。”   姜皑:“?”   她说错什么了吗。   “姜皑你自己没有房子吗?御河山庄二期现在都卖到五万一平。”尹夏知收敛起怒火,沉吟片刻,选择劝导为主,“你可以卖掉然后到江吟同小区买一套。”   姜皑捋平大衣上一道明显的褶皱,叹口气,“不行啊,既然那么值钱,就得放着它升值啊。”   “你想留着当嫁妆,我觉得人江吟不在乎。”   姜皑附和点头,“只要我人嫁过去就行。”   尹夏知又没忍住,再次按响喇叭,“记着,两次鸣笛,到时候跟我到交管局交罚款。”   经过国贸商厦,姜皑百无聊赖打量周围,目光飘忽不定,从远处的高楼大厦落到近处拥挤的人潮。   忽地,两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姜皑皱眉,那两个人她的确很熟悉,但什么时候掺和到一块去的她无从知晓。   “夏知,倒回去。”   尹夏知哼着歌,猝不及防听到她的声音,“倒哪去?”   姜皑抿下唇角,眼风瞬间变得凛冽骇人。   “我看到周逸寻了。” 第25章 晚来欲雪(1)   马路边,人潮拥挤,而他们两个坐在咖啡厅露天区域,一男一女相视而笑,怎么看怎么像有所图谋。   姜皑半落下车窗,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风从尾椎骨开始往上乱窜。她抿下嘴角,推开车门,刚想迈出去上前打个招呼,突然凝眉思索两秒。   收回手,车门重又关闭。   “我们走吧。”   尹夏知抬眉看她一眼,“不去打个招呼?”   姜皑翘起嘴角,故作深沉地回答:“现在去不是打招呼,是打草惊蛇。”   尹夏知思忖片刻,不明觉厉。   第二天,住在尹夏知家,姜皑能晚起半个小时。   收拾好自己,不需要坐车,步行十分钟到T.K大楼。   进入公司大门,没什么异常,可一到顶层,有几个和她关系不错的员工看到她之后低下头就跑了。   姜皑拧眉,经过茶水间时一堆人站在直饮水机前讨论。   她脚步略顿,站在门口听被围在中央的人发表言论。   “这躁郁症就是精神病,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伤害到别人不说,到最后狂躁期一个不小心从楼上跳下去也不是没可能。”   “看不出来啊,我以为她只是性子比较冷呢。”   “……欸,也挺可怜的。”   姜皑眉眼低垂着,听了一会儿。   表情冷,笑意淡,眼底几乎没有什么情绪。   不知道是谁先注意到她的存在,一个停止讨论,其他人紧接着闭上嘴。   被七嘴八舌搅得乱腾腾的茶水间突然安静下来。   众人不明意味的视线聚焦在姜皑身上,这种略带怜悯与恐惧的眼神让她难受极了。   姜皑不着痕迹磨合几下牙关,将所有的暴戾因子全部压制下去。   她不说话,只是用一种蜻蜓点水的目光掠过每一个人脸上,表情各异,但共同点都像被戳瘪的皮球。   负责传播消息的那位和李倩关系不错。   勾连起昨天见到的情景,姜皑终于晓得他们在打什么鬼主意,脚尖一旋,朝秘书室走去。   谢权最近不来公司,而江吟又出差,原本忙碌无暇的顶层今天成了戏台。   姜皑走进秘书室后,半数的人围拥在房间外,扒着玻璃墙沿观察里面的情形。   “起来。”   姜皑沉吸口气,强压住心底蔓延出来的汹涌情绪,她恨不能现在上手扒下这女人伪善的皮——如果真这样做了,不就正和她意。   李倩阖上办公用的笔记本电脑,指尖开始发麻,抬眼看到姜皑的表情如同凝固住的冰块那般冷然时,压制不住的快感终于升腾而起,一股快意叫嚣着从她体内翻涌而出。   她慢慢站起身,唇畔噙着笑,“姜助,你找我?”   姜皑眼睫低垂,“你和周逸寻的目的达到了吗?”   李倩笑意不减,只问不答,“姜皑,你现在痛吗?伤疤被人一层层的揭开,你应该很痛吧。”   “……”   姜皑绕过桌子,缓步走到李倩身边,淡睨着眼前近乎病态的女人。   “这层的人,可都见过疗养院的那些怪物。”李倩往后退了一步,声音幽幽,“没想到,他们的同事里,也会有这样的怪物。”   “泄露公司文件,私下交予对手公司。”姜皑语调平和,伸出手轻轻抚平对方泛起褶皱的衣襟,“陷害我,但没成功,最后选择这种方式意图赶走我。”   她的目的很明显,那周逸寻呢。   姜皑想不通。   李倩猩红着双眼,“没错,都是我做的。你让我不痛快,我就要加倍让你不痛快。”   姜皑眼睫耷了耷,漫不经心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抱歉,要让你失望了。”   若放到四年前,她说不准会冲进来选择最直接也是最没有效果的暴力解决方式。   但现在,她想变好了。   李倩浑身颤抖,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自保,“江总不知道你的病。”   姜皑转过头,眼底黑沉沉地,“你可以告诉他试试。”   顿了顿,她嘴角漾出似有若无的笑,“我弄不死你。”   林深出差,偌大的办公室只剩姜皑一个。   昨晚上江吟和其他人加班,房间里的窗帘走时没拉开,推门而入,满室的黑暗迎面而来。   她关上门,手包随意仍在地上,而人慢慢扶着墙坐下。   须臾,身后倚靠的门板传来规律性震动。   有人敲门。   外面的人和说有人上门约见姜助理。   姜皑闭了闭眼,又睁开,呼吸声放得很低,仰头活动了下僵硬的脖颈,唇角拉直,“我知道了。”   说完,她站起身,走上前拉开窗帘,淡薄的光线从四面八方涌入。手中握紧窗帘的力道收紧,然后又放开。   有点难以面对屋外的人,会不自觉得去想,他们会不会把她当怪物,会不会因为她的病态心理而疏远她,再或者怕被伤害,更加远离她。   其实最怕的,是江吟知道。   姜皑真的希望,等她完全康复后,再告诉他。   四年前的不告而别是迫不得已,就算不能完全康复,至少是应该由她自己亲口告诉他。   等她走出办公室,门外已经没有人了。   顶层会客室不是每个人都能来的,姜皑推门而入前不由得想是谁主动约见她。   当她旋开门把走进去后,那一刻她的眼睛是刺痛的。   坐在沙发上的中年男人遥遥抬头望过来,四年不见,岁月不见得在他脸上苛责半分,毫无苍老的痕迹。   以至于姜皑瞬间认出他来。   然后怔在那里。   周亭东双手交握搭在膝盖上,笑容慈爱,乍一看真有几分外界所说的那般和蔼可亲。   姜皑眸色渐深,话语奚落,“周董,约见我有事?”   “不是公事,你不必这样。”他拿起秘书给倒的茶水轻呷一口,“找你来是想谈谈四年前的旧事。”   姜皑神色一顿,垂至身侧的手紧紧攥住,心脏仿佛被一双手掐住,让她透不过气来。   午夜梦回时每一次的场景复现,都会不停地提醒她,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那些很不好的回忆,她不想和当事人再重温一遍。   姜皑唇角绷得很紧,“抱歉,我没兴趣。”   语毕,她转身去开门,恰时身后传来周亭东略带讥讽的声音——   “如果你想让所有人知道,姜皑曾诬陷继父试图侵犯,大可现在就离开。”   “……”   周亭东不紧不慢补上最后一句话,“江吟还不知道当年的事情吧。”   姜皑感觉到浑身的血液开始凝结,身后那道灼热的视线就像是吐着信子的蛇,顺着脊椎骨一路上移,她大脑空白许久,浑身开始颤抖。   她只是想和他好好在一起,为什么总有人要逼她回首.   逼她亲手扯掉那层遮羞布,亲眼面对所有难堪。   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   -   江吟从京州回来,上午到公司,开完紧急会议后拿出手机,翻开信息页面,最顶上一条时间截至在前天下午。   给姜皑打电话,起初是无人接听,到最后直接关机。   他得不到关于她的任何消息,不得已将三天的行程缩短为两天,乘夜航回S市。先到御河山庄,提供身份信息向物业询问了她的楼层,按响门铃却无人应答。   谢权好不容易被家里放出来,听闻江吟出差回来,立马跑到隔壁办公室。   推门进来,看到他阴沉着脸,犹豫再三问:“哥,你怎么了?”   江吟开口,声音沙哑,像被烟雾缠绕失去原声。   “你什么时候来的公司?”   谢权不明所以:“昨天啊。”   “那你……有没有见姜皑?” 谢权眨眨眼,更困惑了,“小姜老师没和你一起去出差?”   江吟抬头看他,眸色深沉,浓密的睫毛低落,眼睑下方垂下一层似有若无的影。唇色极淡,一点血色都没有。   这副病态的模样把谢权吓坏了。   “家里也找了?说不准她去了朋友家,或者是亲戚家?”他提高音量,语气有些着急,“大活人怎么可能会说消失就消失。”   话语刚落,江吟起身,不知道是哪个字眼刺激到他了,谢权悄悄打量了眼他的表情。   阴沉沉的,更吓人了。   他正想收回视线,江吟却几步走出他的视野,办公室门重声阖上,男人离开房间。   凭着记忆,江吟驱车来到尹夏知的诊疗室,上午接诊,门口悬挂了闲人免进的牌子。   他坐在沙发上等待片刻,面前的门终于打开。   尹夏知眉眼间深藏了倦意,在看到对面的男人时,一双眼高深莫测,紧紧盯着他。   江吟抬起头,指尖动了动,和她对视几秒,眼中燃起的光瞬间又灭了。   尹夏知转头,让护士去接杯水,随后走过去坐到他身边,“江先生是来看病?”   江吟闭上眼,用一种极尽恳求的口吻问:“她呢?“   尹夏知从护士手中接过杯子,放到他面前,不说话,静静凝视杯中泛起涟漪的水面。   “请你告诉我。”   “……”尹夏知淡淡抬起眼帘,声调平和,“江吟,我可以相信你吗?”   她的眼神郑重,毫无波澜,隐隐含着试探与质询。   江吟嘴唇翕合数下,重复刚才的那句话,“请你,告诉我。”   -   郊区一处僻静的二层小楼,隐在丛丛树荫后,树冠掩盖住门前刺眼的阳光,二楼露台有一角白色窗纱被吹拂出来。   静谧而安详。   江吟在门口站了许久,屈指叩响屋门,骨节泛白,整只手都是僵硬的。   半晌,门口传来响动,“咔哒”一声,木门缓缓打开一条缝。   露出女人苍白的手指,她扣住门沿,拉开门的动作谨慎小心,在看清屋外的人后,黑白分明的眸子开始慌乱,瘦削的肩瑟缩起来,下意识抵住门板,不让他进入。   江吟闭上眼,心脏难受地皱在一块。他看清楚了姜皑脸上的表情,那样恐惧紧张,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四年前,她把自己锁在异国他乡狭小的房间里,背对光线,栖身黑暗。   她需要他的时候,他在哪?   江吟伸手去触碰她的手指,姜皑猛地缩回手,屋门在这股力的作用下阖上。   夹住仍放在门栏上男人修长的手,她低低“啊“了一声,睫毛轻颤,直接拉开半扇门。   姜皑固执地挡在门口,眼眶发红,却抿紧唇不发一言。   江吟嗓子沙哑,声线又紧又低,“我可以进去吗?”   她依旧紧抿着唇,目光很冷,浑身的倒刺全部竖起来,防备着所有人。   包括他。   两人僵持在门口,良久,姜皑握住门把的力道些许松动,嘴唇动了下。   声音轻微细小,“脱衣服。”   江吟喉咙滚动一下,往前靠近她一寸。   姜皑敏锐地察觉他的靠近,神情瑟缩,无意识间皱起鼻尖,“有味道。”   尹夏知诊疗室里的味道。   江吟垂下眼帘,温热的手掌贴上她的发顶,轻轻揉了两下,“皑皑,别疏远我。”   “……”姜皑弯下眉眼,感受到他修长的手指无意穿梭过自己的头发,缭绕间勾地她耳尖发痒。   江吟收回手,开始扯脖颈上的领带,黑色暗格的布料,衬得他颈间的皮肤愈发白皙。   随着他拉扯的力度加大,带起衬衫衣襟,露出一段平直的锁骨。   姜皑看着手中他递过来的大衣。   眸光暗了暗,不着痕迹往后退一步,下一秒。   “彭”的一声关上了屋门。   【关.注.威.x.公.z.号:甜.瓜.推.文】 第26章 晚来欲雪(2)   江吟解领带的动作顿住,望着眼前紧闭的大门眸色渐深。   他摸向口袋,里面有尹夏知给他的备用钥匙,为了防止姜皑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让别人进入,她做足了预防准备。   慢慢将钥匙旋入锁槽,江吟不自觉回想起刚才她站在自己面前时的模样,单薄瘦削的肩无助地瑟缩起,眼眶泛红,像是哭过很久。   尹夏知的话隐隐回荡在耳畔:“江吟,这四年她很努力的想要康复,想回国,但她害怕,怕控制不住自己,怕伤害你。”   她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就算缩在情绪的蜗壳负隅顽抗,沉溺于情绪的阴暗面,也想要向阳而生。   只为了能回来,和你好好地在一起。   江吟沉吸一口气,推开门,毫无光亮的房间仿佛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每处角落都散发出逼仄阴沉的气息。   厚重的枣红色曳地窗帘遮掩住窗外刺眼的阳光,一点儿都不给温和的光线趁机而入的机会。   客厅里没有活人的气息。   他走到窗前拉开半扇窗帘,借着光线将整间房子看清晰。   布艺沙发上依旧套着防尘袋,羊毛地毯一路延申至走廊尽处,壁炉中的火苗微小,渐要熄灭。   周围的温度冷下来,只穿一件衬衫抵不住屋里的寒气。   江吟握住窗帘的手加重几分力道,就要全部拉开始时,角落中传来轻微一声响。   是玻璃器皿掉落在地的声音。   珠子滚落几圈,终于停住,他顺着轨迹往过去,微眯起眼。   “不要……拉开。”   姜皑蜷坐在角落,赤脚踩在地毯上,脚骨线条绷起,与青色脉管交错,衬得周围的皮肤有种病态的白皙。   她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睡裙,脚踝漏在外面,怕冷地往裙摆里缩。   江吟站在原地,将尹夏知告知的一些注意事项又从脑海中循环一遍。   “现在她处于双相障碍,拒绝接触外界事物,还没有发展成躁郁倾向。你需要做的就是,稳住她的情绪,不要让她产生厌弃自我甚至是厌世的悲观态度。”   他蹲下,捡起那颗原本应该在他大衣袖口处的衣扣,放轻脚步走向她。   姜皑漆黑的眸底一片茫然,没有焦距,听到他的脚步声后不自觉环抱住自己。   一种自我保护与防备的姿势。   她抿下唇角,抬头看了他一眼,视线定格在他掌心里的那颗珠子上。   江吟伸出手,把黑色琉璃纽扣捧到她面前,“喜欢这个?”   姜皑仰起头,长睫轻颤,仔细看着他的眼睛,最后喃喃自语般的回应他:“这个,像你的眼睛。”   “很漂亮。”   江吟停顿住,弯起嘴角,静静回视她,黑眸中蕴着点点亮光,像是揉碎了漫天星辰撒入其中的明亮。   “皑皑,我们回家吧。”   姜皑咬了咬下唇,垂头,侧脸隐匿在阴影中,只露出无辜垂落的眉眼。   “这里就是家。”   爸爸没有离世前,他们一家三口住了十年的地方。   江吟眼瞳微骤,没有继续触及她的伤心事。   “哪里是卧室?”   姜皑没说话,寂静片刻,站在面前的男人抬步朝走廊内侧走,她连忙抓住他的衣摆,固执地凝视他,“你要走了吗?”   未等他开口,姜皑松开手,“算了,你走吧。”   别出现在她面前,别试图靠近她,现在最好的情况是两不相扰。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又病了。   说不准哪天,出现躁郁倾向,会控制不住自己,开始歇斯底里。   那种暴躁的样子太丑了。   她不想让他看到。   江吟停住脚步,低下头,语调平和,“我不走。”   “……”姜皑蜷起的脚趾动了动。   他继续说:“光着脚会凉,我去给你拿鞋袜。”   姜皑抓了把头发,试图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冷静下来。   须臾,她撑住地面起身,坐太久猛地站起来,眼前开始发黑。   江吟伸手扶住她,“怎么了?”   他温热的手指擦过胳膊处的皮肤,姜皑眨眨眼,下意识抽回手臂。   江吟手心里霎时空落起来。   “我自己去拿。”   说完,姜皑噌噌噌几步跑进对面的房间,手指扣住门沿,回头看他。   黑漆漆的眼瞳里有很深的情绪,既想接近,却又抗拒。   她收回视线,侧身进入房间。   “咔哒”一声,于寂静的房间内清晰可闻。   门被锁住了。   江吟揉了揉发涨的眉心,忍不住承认一个事实,他又被阻隔在门外,拒绝靠近了。   姜皑从衣橱里掏出棉袜套上,踩在绵软的地毯上趴在门口听外面的响动。半晌,她皱起眉,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忍不住将手搭上门把,稍稍拧开几寸,门还未打开,她回过神来,猛地把手缩回来。   后退几步,整个人埋入被子里。   这个房间没有地暖,连基本的暖气供应都没有,一床薄被裹在身上也保存不了多少温度。   姜皑抬起头,蹭掉眼角的水渍。   过去了十五分钟,他应该走了吧。   又只剩她自己了。   **   “双相障碍是一种心境障碍。患者的状态常常坐在情绪的“秋千”上大起大落,欣喜与悲伤来回交替。欣喜时过度愉悦,情绪高涨,这时他们有异于常人的智商;悲伤时迟滞懒散,睡眠增多。世界上有许多著名人士曾患有这种疾病,艺术界的贝多芬,梵高,舒曼。”   江吟关闭网页,抬眼看向那扇紧合的门,黑眸中有浓重的情翻涌上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握着手机机身的手垂下,手机落入沙发里。   他在客厅里三个小时,其间抖落掉防尘袋上的灰尘,将客厅收拾好。   布艺沙发是前几年的款式,坐垫有些硬,他打电话让谢权帮忙买了新的。   模样相似,却找不到同款。   既然她觉得这里是家。   那他就帮她将这个家规整好,尽最大可能让她开心。   五点半,卖家具的人送货上门,江吟打开门,眸光稍冷,“动作轻一点儿。”   安装工收回刚才叫门的大嗓门,被他的气场压得不由自主点头答应。   客厅大,他们一群人动作麻利抬进来沙发,以及白木餐桌。   窗帘也是新的,和御河山庄同款色调。   江吟坐在阳台,翻出医学上的治疗方案仔细研读。   比照起其他患者,姜皑的症状并不算严重,只是单纯的抗拒外界交流。   或许,这是上面说的第一阶段。   七点钟,万字的分析方案见底。   江吟起身走到卧室门前,轻轻拧开门把,发现锁已经被她打开了。   推门而入,房间内亮着一盏暖黄色的壁灯,将整个房间照的暖洋洋的。   大床上拱起一小团,被子外露出她的一截长发。   他走过去,俯身拉开被角。   姜皑好像感知到什么,手指微动,把被子又扯回来。   长长的睫毛覆盖住眼睑下方,细密的光线穿过罅隙落下一层似有若无的影。   从两点到七点,五个小时,不能再睡了。   江吟沉声叫她的名字,“皑皑。”   “……”床上的人儿翻了个身,背朝外,不理会他。   江吟俯身捏住她的耳垂,声线压低,“再睡,我就要走了。”   五分钟后。   姜皑的睫毛颤了颤,不情不愿睁开眼,看到眼前的男人仍站在这,小声嘟囔,“你怎么还不走。”   江吟知道她现在不会乖乖听他的,索性俯下.身,拦腰抱起她,手臂勾起她的腿弯。   “该吃饭了。”   姜皑挣扎了几下,发现自己很有可能从他怀里摔下去。   眨巴着眼可怜兮兮瞧他,“你放我下来吧。”   “……”   “我怕你跑。”   心思被看穿,她垂下眼帘,被抱到客厅,立刻有一股饭香扑面而来。   厨房里的油烟机也是老款,只要打开声音就响彻到满屋子都能听到。   餐桌上铺着浅绿色的餐步,椅子上的垫子也是同色系。   一下午没出来,整个客厅都变了样子。   姜皑有点难受。   他为她做了那么多,他那么好。   伸手扒了扒头发,她凝眉趴在桌上,猝不及防的,开始落泪。   江吟端着菜出来,看到她委屈巴巴缩在那,“没有想吃的?”   姜皑眼神空洞木然,目光转过一圈,落到他身上。   “沙发我不喜欢。”   “……”   “窗帘,桌布,餐桌,我不喜欢。”   江吟面不改色,给她倒了杯水放到手边,“没关系,等明天——”   “我说了我不喜欢。”   她拔高音量,将桌上的杯子扫落在地,劈里啪啦一通响,客厅重归于安静。   一秒,两秒。   江吟站在原地,他微垂着头,侧脸看不出情绪。   喉结滚动几下,声音沙哑,“皑皑,乖一点儿。“   随即温热的手掌落到她头上,温度透过发顶传递到神经末梢,霎时安抚住她躁动的情绪。   姜皑眼眶发涩,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神情慢慢开始变化。   “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是故意的。   江吟紧抿的薄唇松开一道缝,感觉到她身体的颤动,早有预见的抓住她的手腕。   将她想要逃离的意图全部抹灭。   他把她拥入怀里,轻声安抚:“没关系,我不怪你。”   暴戾因子终于全部平息下去。   姜皑下巴抵住他的肩膀,微微蹭了蹭,“江吟,这样的我,你还要吗?” 第27章 晚来欲雪(3)   江吟环住她的手臂收紧,安抚住她颤抖不安的情绪,“皑皑,你很好很好。”   姜皑略怔,手指紧紧扣住他的腰,男人身上炙热的温度透过一层薄薄的棉质衬衫传递到她的指腹,稍一触碰似乎都能探知到皮肤下层蓬勃跳跃的脉管,其中汹涌流淌的血液,是那样鲜活的存在。   “江吟,我怕我好不了。”   她第一次这样恐惧事情的结果。   姜皑抬起头,眼角蕴着一层水光,“而你可以有很好的未来,会遇到比我更爱你的人,会有美满的家庭……”   江吟俯下身,薄唇落到她的嘴角,吻住她接下来的所有话语。   趁姜皑没有反应过来时,他撤回到平常的距离,眼帘垂下,声音低而缓,“不会了。”   她睁大眼睛,努力去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再也不会有人,比你更要爱我。”江吟伸手蹭去她眼角渗出来的泪,“和我共老的人,也只能是你。”   姜皑抿下唇角,突然难过地捂住心口蹲下身子,突来的心悸让她有种被按在水里不能自由呼吸的不畅快,所有的呼吸通道都被堵住,每一口喘息都艰难无比。   若放到四年前,这种感觉简直太熟悉了。   每次情绪升到极点,过度欣悦带来的窒息难耐。   而现在,只要他一触碰自己,情绪就像翻涌的浪潮一般袭来。   姜皑不相信似的,仰起头,去碰他的手指。柔软的指腹贴到他的手背上,不服输地往上移动,直到握住他整个手。   怦,怦,怦。   心跳声仿佛烟花升空后猛然绽开,强烈而有力,余烬落下的焰尾烫伤她的手指,不安抵触的情绪浸透在血液里流淌至四肢百骸。   姜皑猛地收回手。   好烫啊。   她把手放到嘴边呵出一口气,脸上细细密密都是汗。   江吟侧脸线条绷得很紧,他不能做到感同身受,他甚至不了解双相障碍发作时病人的心理状况。   这种无措感实在太糟糕了。   玄关传来敲门声。   他垂下眼帘,走到门口开门,看到尹夏知站在门外,长舒一口气。   尹夏知捕捉到他眉眼间紧藏的倦色,挑眉问:“不打算回去休息吗?”   江吟凝视她几秒,言简意赅道,“我不放心。”   尹夏知没再多言,绕开他往客厅走,看到窝在沙发旁边的女人,眸色渐深。   按照姜皑的过往病史,波动期已经过了,她却在最安全的时间重新患病。   这是种挺不好的征兆。   打乱紊乱周期,根本没办法推测下一步该要预防什么。   姜皑从臂弯中抬起头,黑漆漆的眸子浸润在暖黄色的灯光中,猫一样的神情,警惕又小心。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声音沙哑,“夏知,让他走。”   房间里一共三个人,刨去她话中的人,和她自己。   很轻易能得知说的是谁。   江吟垂至身侧的手臂动了下,僵持片刻,在尹夏知不赞同的眼神里慢慢点头,“好,我明天再来。”   姜皑望着他的背影,想起什么,“等等。”   她伸手拿起挂在沙发扶手上的大衣,慢吞吞走过去,抓住衣服的力道紧了几分,“外面冷。”   江吟心底一软,缓缓勾起嘴角,伸手去接时,无意间碰到她的手指。   姜皑收回手,人往后退了两步,两只手藏在身后,眉眼温柔的耷下,表情很乖顺。   “不和我说再见吗?”江吟穿上衣服问。   姜皑看他穿好,摇摇头,“不说。”   江吟微弯下腰,和她对视,漆黑的眼睛紧紧凝视她,“你不久前在课上讲,日语里,さよなら是不能常说的。”   “……”姜皑嘴角抿了下,不自觉撇开视线。   “它多用于长久不见的告别。”他笑了笑,没在意她的小动作,“那你能告诉我暂时分别该怎么说吗?”   寂静的房间内只余下钟表指针“咔哒,咔哒”的转动声。   姜皑低头,轻轻咬了下舌尖,在江吟就要转身离开前,淡淡吐出一句话。   “じゃ、また。”   江吟的步子顿住,表情故作疑惑。   姜皑长吸一口气,不自觉拔高声调,“就是明天见的意思。”   此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下来,淡薄皎洁的月光织成一张细密轻薄的网,将男人沉静淡然的侧脸笼上一层光晕。   江吟眉梢上扬,稍微顿了顿叫她的名字,“皑皑,明天见。”   “……”姜皑愣了下,终于反应过来。   被他坑了。   尹夏知正在品尝江吟的手艺,三道菜有两道很合她的口味,突然听到“彭”的一声响,震得她筷子没拿稳,夹起来的一块肉“啪唧”一声掉到茶杯里。   随即看到一道身影快速跑进卧室里,比她大学时候体测八百米的速度都要快。   尹夏知急忙丢下手里的餐具,后脚跟进卧室。   房间里没开灯,黑漆漆的,她摸索着灯擎,没等姜皑出声警告就抬手按开。   乍来的光线让两人都不由自主眯起眼。   姜皑可怜兮兮望向她,“好刺眼啊。”   尹夏知默念三遍“她是病人”,和颜悦色靠近她几步,“皑皑,不想吃饭吗?”   姜皑打量她不怀好意的表情,“你嘴上有菜汁。”   “……”尹夏知笑容一僵,伸手去抹,发现嘴边干干净净,“姜皑,你耍我?”   姜皑爬起来,脚趾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脚尖轻轻蹭了蹭,声音低软,“小傻子,说你傻还真傻。”   尹夏知:“???”   她屏息,眯起眼,“信不信我削你?”   对方毫不畏惧,转身看她一眼,声音惨戚戚的,“尹医生,我是病人啊。”   尹夏知冷笑几声,“我看也就在江吟面前。”   江吟。   听到这个名字,女人明艳的脸立刻布满阴云,她呜咽一声,缓慢地将碰到门把的手缩回来。   尹夏知磨了磨后槽牙,总是管不住嘴说错话怎么办!   **   第二天,江吟到时正碰上要出门上班的尹夏知,昨晚上她不放心姜皑自己,索性和她睡在一起。   当然,她睡地上,姜皑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和具木乃伊似的睡在床上。   江吟停好车,走上前询问她关姜皑的病情,问及治疗方法时,尹夏知上下打量他几眼,苦恼地皱起眉。   “你啊,”她稍作停顿,看了眼今天的天气,“和她多出来晒晒太阳。”   怕他觉得敷衍,尹夏知又添上一句,“有利于抑制抑郁症发作。”   江吟不疑有他。   彼时姜皑还在睡觉,整个人缩在白色的棉绒被里,露出一只脚。   江吟推门进去,轻微的声响惊扰到浅眠的人儿,她小心翼翼掀开被角,看到是谁后,开始一点儿一点儿往床最里侧挪,连带着那一团被子,缩到最角落。   一米八宽度的大床霎时空了半边。   江吟站在窗边,动作轻柔拉动被子,谁知被一股极大的反向力阻止。   他稍一用力,对方力道不及他,败下阵来。   姜皑双手捂住脸,声音很不高兴,“你出去。”   江吟手中捏着被子一角,触感柔软。   房间内为了透气开着小半扇窗,浅绿色的窗纱随着微风轻轻拂动,十二月初,难得有零上的温度和晴朗的天。   姜皑趁他不说话这段时间,尝试从他手中抢回被子。   但无果。   不情不愿坐起身,轻飘飘的身子差点从床沿上跌下来。   江吟眼疾手快扶住她,肌肤相触之际,他清晰的感知到眼前的人顿时僵住。   姜皑收回手臂,定在那,垂着头情绪不明。   “皑皑,你舅舅今天要来。”   刚才尹夏知临走时告诉他的,姜皑每周一通电话延迟了三天,长辈不放心了,打到了她那里。   尹夏知认为接触亲人有利于她的病情好转,告知苏岳宁她在之前住过的家里。   依旧隐瞒了病情。   她觉得姜皑应该不想让他们担心。   江吟顺了顺她额前的头发,捋到耳后,“我们都很关心你。”   所以要快点好起来。   姜皑当然猜到他话中隐含的深意,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覆盖在下眼睑上,落下一片似有若无的影儿。   半晌,她从床上下来,几步走到行李箱前,掏出化妆袋,拿了三四样基础物件,一溜烟跑进内置卫生间。   不能让舅舅担心。   她打开水龙头掬起一捧水洒在脸上,揉了揉发胀酸涩的眼眶,对着镜子做了个奇丑无比的鬼脸。   江吟站在门外等她。   十分钟后,姜皑从房间里走出来,经过化妆品的遮盖,气色好了很多,她乖顺的站在他面前,手里握着几根口红。   “我不知道选哪个好。”   江吟垂下视线,表情犯难,“这两支不是一个颜色吗?”   姜皑皱起眉头,作势要拧开唇釉盖子给他涂,江吟微微一愣,伸出手背,“涂在这里吧。”   她抬眸看他一眼,又拧上了盖子。   自我挣扎了许久,江吟叹口气,“都依你。”   姜皑终于弯起眉眼笑了,仔细给他涂上一层后,满意的拉过他的手朝卫生间走。   里面有镜子,她没想那么多。   但江吟却思绪一滞,望向她主动牵过来的手,习惯性抿下唇角,一股薄荷味袭来。   和她吻他的时候,是一种味道。 第28章 晚来欲雪(4)   姜皑皮肤白,这款421色号通常用作日常通勤,浅浅一层奶茶色涂在唇上,整个人看起来气色会好许多。   江吟看了下镜子里的人,侧脸线条绷得很直,薄唇上涂着唇釉,配上他这板起来的脸。   有种违和感。   姜皑侧过身子,两根手指抵住他的嘴角两侧,用很轻的力道弯出一道弧度,“笑一笑才好看。”   江吟配合她的动作,保持住微翘起的嘴角,连眉梢都向上扬起,这些举动无意间中和掉他身上的凛冽气息。   姜皑眨眨眼,收回手悄悄捏住碰过他的指腹,意犹未尽再看他几眼,心底默默感慨眼前的男人如果是个女生,一定会有许多人喜欢。   江吟从琉璃台上抽出纸巾擦掉嘴上的东西,“选好哪支了?”   她低低“嗯”了声,一直垂在身侧的手抬起,牵住他的毛衣衣角,“江吟,等会儿帮帮我好吗?”   江吟站直身子,眼眸垂下,“好。”   苏岳宁来之前的一个小时,姜皑坐在沙发里,一言不发。   电视调成静音,她呆呆望着屏幕上不停闪动的人影,握住衣角的手指攥紧,骨节泛白。   江吟削好苹果递到她面前,“别担心。”   姜皑抬起头,额角处的碎发被冷汗打湿,好不容易克服掉生理性颤抖,她现在真的好想一头钻进没人的卧室,再也不出来。   就着他的手咬了口苹果,这个季节的水果大多是南方运过来的,不熟,到嘴里满口都是酸涩。   酸到让她皱起眉头来。   “很酸吗”江吟抬眉,在她不停地点头下把苹果送到自己嘴边。   姜皑嘴唇翕合数下,眼睁睁看他将她吃过的苹果咬了一口,硬是没吐出一个字来。   江吟:“是不太好吃,换个橘子尝尝?”   她目光落到果盘里的青皮橘上,味蕾间那股由苹果勾起来的酸涩又重新袭来,“我不吃了。”   恰时,门铃响起,姜皑好不容易松懈下来的神经又猛然绷紧。   她的病,最怕江吟知道,也不想让亲人担心。   如今第一个愿望没法达成,只好尽最大可能瞒住舅舅。   江吟神情微变,询问她,“我去开门?”   姜皑比他早一步起身,“我去。”   走到门口,她手扶住门把,转过身对上江吟漆黑幽深的眼,微微屏住呼吸,在他安抚的眼神下慢慢拧开门。   这时候她掌心里满是汗,面前的木门缓缓打开一道缝,露出苏岳宁关切的脸。   “舅舅。”   因为紧张,姜皑的声线压得很低,苏岳宁乍一听以为她感冒了。   “怎么突然想搬回来了,这不是离你公司很远吗?”   “没事。”她吸了吸鼻子,连忙让开身子请他进来。   这会儿苏岳宁才看见客厅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江吟礼貌地迎出来,“你好,我是皑皑的……”   姜皑打断他的话:“他是我老板。”   “……”   江吟淡睨她一眼,压下眉峰,语气淡淡,“是的,我代表公司来探望她。”   姜皑牙关紧合,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表情,声音低弱,“舅舅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你和舅母也不要担心我。”   苏岳宁皱眉,坐到姜皑对面,从兜里掏出一张卡推到她面前。   “这是你母亲昨天来转交给我的,她说你不肯见她。”   姜皑睫毛轻颤,手指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攥紧沙发坐垫,试图以此来让自己紊乱的呼吸平稳下来。   长吸一口气,神情淡漠地回应他:   “我不要,周家的钱,我不稀罕。”   苏岳宁早已料到是这个结果,当年苏妤做事太决断,没等姜皑走出亲人离世之痛,立刻再婚,逼迫她去适应新的生活,给她心里添上不少阴影。   他叹口气,收回卡片,“那再见她的时候,我还给她。”   苏岳宁今天上午和公司请了两个小时的假,在路上耽搁许久,又嘱托了几句,就起身准备离开。   姜皑送他出门,道别后重新回到客厅。   江吟静静坐在靠阳台最近的单人沙发上,从落地窗外打下来的暖黄色光束将他的身形轮廓烘托得格外柔和。下巴隐在白色毛衣的领子里,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皑原本就是个很敏锐的人,病后本就敏感的神经又纤细不少,此刻她清楚地察觉到了他的不悦。   江吟抬起头叫她,“皑皑,过来。”   即便他很不开心,现在依旧用如此温和的口吻唤她。   姜皑眼帘耷下,心中的负罪感腾升,数着步子走到他跟前,懊恼的开口:“我刚才是一时情急才那么说的。”   江吟抿下唇角,主动去牵她的手,就算她下意识挣扎,依旧强硬地握住。   “是我让你没有安全感了吗?”   “……”她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试着相信我,不好吗?”他顿了顿,复又说,“所有的坏情绪我与你一起分担,你的所有不安和小心翼翼,在我面前,都可以全部卸下。”   姜皑反应了十几秒,抿了下嘴角,忍住心中翻涌的情绪回握住他的手。   “江吟,你感受到了吗?”   她的手在不停的颤,只要她有意识地接近他,心底那捧火苗简直要把她烧灼。   姜皑语气淡淡,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一个连牵手都困难的女人,你要她怎么和喜欢的人拥抱,接吻。”   江吟感受到她的不安,牵住她的力道加大,“我们可以慢慢来。”   “现在你可以忍受,如果我的病一辈子不能好,你就要忍受我一辈子。”姜皑固执地盯着他,“我不想那样,想想就好难受啊。”   江吟黑眸渐沉,攥住她的手顺势把她拉向自己,姜皑没稳住,直接跌到他怀里。   隔着薄薄一层睡裙,坐在他腿上。   男人修长温热的手指搭在她腰间,挣扎之际传来布料摩擦的暧昧声响,姜皑感觉她那颗心简直像被放在油锅上煎,他轻浅的呼吸铺落下来,就像烧烤佐料。   势必要把她最后一丁点理智烧光。   江吟环住她,微挑起嘴角,“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姜皑放弃挣扎,呼气很重,“如果失败了呢?”   他稍顿,下巴抵在她肩窝处,声音闷沉,却带着不可置喙的坚定。   “那就找别的办法,直到痊愈为止。”   他绝不会像四年前那样放开她了。   这辈子都不可能放她走。   **   姜皑睡着以后,江吟将林深发来有关周氏的资料看完,夜色深沉,凌晨一点钟的月光皎洁明亮。   与T.K合作不成,野心勃勃的周氏父子准备另辟蹊径,他们自认为掌握了治疗仪的核心科技,可以赶在T.K产品上市前抢先研制出好占领中国市场。   简直异想天开。   他阖上电脑,语音通话还在继续。   周氏放出消息,与T.K合作不成转为竞争对手,此事在业内是少有的撕破脸皮拉锯战。   “我这里有段音频,你明天交给警方。”江吟从文档中调出今天下午姜皑交给她的录音文件,“不必留情,一切按正规手续办妥。”   林深愣了愣,“一点儿情面都不留吗?”   江吟声音清冷,杀伐果断,“对于出卖公司来满足自己嫉妒心的人,你要给她留什么情面?”   对方不再多问,“好,我明天去办。”   江吟揉着发胀的眉心,看了眼挂钟,“很晚了,今天先到这。”   林深不放心,踌躇片刻终于将心底的疑问说出口:“江总,这次和周氏对抗,您现在真的沉得住气?”   寂静的空间内只余下男人轻敲桌面的响声。   半晌,江吟被他气笑,“林深,之前多艰难的日子都挺过来了,现在你问我这个?”   “……也是。”   林深自打江吟接手T.K以来,便为他做事。   谢董刚去世那会儿,T.K股票下跌停盘,资金链断裂每一步都举步维艰,多少人虎视眈眈要把这块大饼吞食入腹。   比起以前,这些算得了什么。   电话收线,江吟朝卧室走去。   房间里只开一盏柔和的壁灯,照亮床头一隅。白色的棉被缩起一团,依旧是自我保护的姿势。   他掀开被子一角,放轻动作躺进去。   旁边的人儿感受到热源,呜咽一声,试探地靠过来。   姜皑穿着睡裙,随着她的动作,领口敞开,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肩膀。   试探过后,她整个人抱住他。   房间里空调不如壁炉保暖,她睡了四个多小时,被窝里仍是一片冰凉。   好不容易找到热源,侧脸贴在他胸口,挑了个舒适的姿势窝在他怀里。   江吟发现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被她紧紧抱住,手指不小心触碰到她裸露出来的肌肤,碰过的指腹燃起火苗,滚烫炙热。   他眼底涌出异样的情绪,紧紧闭上眼,试图压住身体最原始的反应。   额角的青筋突突乱跳,好不容易稳住呼吸,残留的睡意被驱散,空望着天花板发怔。   江吟敛神,忍不住想。   四年前,那样孤独的夜晚,东京街道繁闹,她坐在狭小的房间里。   背影淡薄无助。   单是听尹夏知的描述,他的心就疼得无法抑制。 第29章 晚来欲雪(5)   姜皑睡得很不安稳,应该是做了噩梦,抱住江吟的腰死死扣住不肯放手。   偶尔呜咽出声,纤瘦的脊背开始颤抖。   江吟不敢轻易叫醒她,只能不停安抚加以慰藉。   冬夜漫长,清晨五点钟,夜幕不见消退。   有微光透过窗帘罅隙泄入,S市第一场雪无声无息降临。   姜皑从梦中惊醒,眼角挂着泪珠,思绪浑浑噩噩,等她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呈一种亲昵的姿势窝在男人的怀里。   她抬头,江吟清浅的呼吸铺落下来,人还没醒。伸出手摸了摸他下巴处冒出来的青色胡渣,稍一触碰,男人皱起眉,凭意识拉回她作怪的手。   二十岁时候的江吟,和二十六岁的江吟,有什么区别?   姜皑想。   大概是藏于心底的温柔会选择一种最妥帖的方式表达出来。   四年的时间,她可以尝试收起浑身的棱角与尖锐,而他亦然。   七点钟,江吟一贯的生物钟将他叫醒,怀里已经空了。   他睁开眼环视房间许久,没找到姜皑的身影,翻身下床,走到门口时脚步有些许迟疑。   他怕打开门之后,所有的地方都找过,依旧找不到她。   怕她消失,怕她不告而别。   踟蹰三秒,江吟旋开门把。   厨房内清晰可闻的水流声传来,他快步走过去,看到站在冰箱前挑选蔬菜的人,高悬的心霎时落下。   姜皑眨眨眼,“你醒了啊。”   江吟眼帘垂下,良久对视后,他说:“火开的有点儿大,面会煮烂。”   “……哦。”   姜皑看着男人交代完,又绕回原房间,估计是去洗漱。   那他刚刚来是做什么的?   -   林深效率高,昨晚交待的事儿今天就办好,下午警方会上门带走涉嫌泄露合作案的员工进行调查。   江吟坐在落地窗前打电话,背影颀长清癯,搭在膝盖骨上的手指曲起,骨节利落分明。   他低着头,表情有些冷,察觉到姜皑的视线,猝不及防抬眼,两人的目光撞上。   姜皑匆匆低头,吃了口极其软糯的面条。   默默感慨,火真的开大了,下次要调小一点。   江吟收线,坐回餐桌前。   “你的工作签证是明年到期?”   姜皑算了算日子,“明年三月份。”   江吟了然颔首,“下午跟我回趟公司吧。”   她握住筷子的力道下意识加大,抿下唇角神色犹豫,“我可以不去吗?”   江吟掀了掀眼皮,静静凝视她,眼神安静又专注,那股无辜感又袭来。   姜皑觉得自己的良心瞬间被扎了一刀。   他为她做了那么多,现在这个小小的愿望,她都没法满足。   可是外面人好多啊,顶层那群知道她病情的人,有意无意间投射而来的怜悯目光,真的让她好难受。   姜皑咬住嘴唇,手指微动,越过半个餐桌勾住他的手。   “我可能没办法面对顶层的那群人。”又往他那挪动几寸,声音低缓,“但我想试试,去接触外面的世界。”   虽然她没有多说,江吟却清楚的知道,她做出的努力与让步,一切都是为了他。   “不过……你可不可以帮我把门外的雪弄干净。”半晌,面前的姑娘揪了下头发,表情苦恼,“早上我出去,太滑了。”   江吟喉结滑动几下,没忍住笑了,“摔疼了?”   姜皑点点头,又立刻摇头,生怕他下一句问“摔哪了”。   没错,是最难堪的臀部着地,那个场景实在太丑了,不想他知道。   江吟看到她别扭的神色,没再多问。   这场雪持续了四个小时,台阶上的积雪已经有四五厘米厚,天气预报上说中午停雪,出行市民做好应急准备。   门前的院子面积大,黑色雕花大门半敞开,他停在院子里的车此刻看不出原有的颜色,遥遥望过去几乎要和雪色融为一体。   江吟拿起铲子先把台阶上的积雪清理干净,又从雪地里辟出一条小路。   姜皑套上棉衣来到他身边,目光落到他泛红的手指上,重又转身跑回屋里,找到一副手套。   许是放置时间太久,皮质表面干黄,失去原有的色泽。   保暖效果却不减,她递到他面前,“戴上。”   江吟含笑看她一眼,“马上弄好了。”   姜皑固执地将手套套到他的手上。   从门口经过不少踏雪追求浪漫的情侣,小女生欣喜地挽住男朋友的手,哪怕脸颊冻得通红也要继续往前走。   姜皑坐在玄关处等江吟扫雪,她对下雪不怎么感兴趣,东京冬天雪天多,只要下雪,留学生宿舍里的暖气必定开到春天的温度。   屋里那么暖和,她可没有闲情逸致出去遛弯。   江吟清理完道路,顺道抖落掉车上的积雪,打开车门试图发动车子。   但发动机好像出了问题,一直嗡嗡作响。   姜皑走到跟前,眼睛里蕴着光,“今天不能出去了吗?”   江吟哪能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掏出手机给林深发条消息,让他派个司机来接。   姜皑看完消息内容,静默几秒。   转身走了。   -   司机到时,雪已经停了,江吟挂断电话,回身看到包裹严实的姑娘站在房间门口。   穿一件粉色羽绒服,及膝,头发散着,垂至腰间,宽大的针织围巾遮住半张脸,只余一双鹿眸般清澈的眼睛露在外面。   江吟走到姜皑身边,微弯腰拉下她遮住下巴的围巾,“收拾好了?那我们走吧。”   姜皑脊背僵直,脸上没有表情。   她不自觉抿起唇,眼中浮现一层戒备的神色。   临出房门前她给自己做过心理暗示,按照尹夏知给的方法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没关系的,外面的人不会触动你的情绪,他们的目光也不要去在意。   可她还是忍不住想逃避,想竖起满身的倒刺去堤防。   江吟察觉出她的反常,握住她手的力道微微加大,“皑皑,别怕。”   姜皑垂下头挣扎几秒,慢慢点头,跟在他身后一步一顿朝外面走去。   司机等得时间有点儿长,耐不住烟瘾,下车抽根烟。   燃到半截,终于等到人出来,掐灭烟立刻迎过去,“江总,姜助。”   姜皑下意识想抽出手来,无奈江吟握的太紧。   她虚虚一点头,躬身进入车厢。   江吟绕到另一侧上车,商务车型空间大,两人挨得却很近,一路上姜皑一直侧头看窗外掠过的景象,试图借此平复好心绪。   高耸入云的建筑被风雪洗的煞白,原本明朗的天际此刻透着一股湿漉漉的灰败。   到达T.K大楼,门前停着两辆警车,引来不少过路人的侧目。   姜皑目光一滞,“这是……怎么回事?”   江吟漫不经心扫了一眼,“警方来了解情况。”   言罢,推门下车,绕到另一侧给她开门。   凛冽的寒风从打开的车门外灌进来,姜皑攥紧衣摆,踯躅片刻,“是李倩吗?”   他眉峰坦荡,不想隐瞒,“是。”   谢权一直等在大厅,临时被拉来撑场子,小少爷很无奈,好不容易等到正主,连忙跑出大厅。   “哥,你可真沉得住气。”   不少好友闻讯打来电话问他T.K是不是要破产倒闭,顺便嘲笑谢小少爷终于要自立更新艰苦创业了。   谢权凑近一瞧,看见许久不见的小姜老师,怔愣几秒。   姜皑牙关紧合,在他关切的目光里下车,全程没有和谢权搭话。   江吟凉凉瞥他一眼,“事情怎么样了?”   谢权被他眼神吓得哆嗦两下,“李倩起初不承认,到最后林深提供了录像和音频,她才松口。”   “泄露文件的原因呢?”   “她没说。”   谢权挠了挠头,语气万分不解:“哥,不过是个员工,核心文件也没真的被泄露,有必要搞这么大?”   江吟轻轻皱了下眉头,眼风凛冽如隆冬寒风。   他就是要借此警告周氏,不要再试图招惹。   他们玩不起。   警方在顶层休息室,李倩被围在中央,负责商业案件的律师向警方提出了T.K的诉求。   泄露商业机密罪,判处三年以下拘役或赔偿商业罚金。   哪一项都足够李倩掂量许久。   江吟进屋与警方交涉,姜皑站在门外,轻靠着墙,和谢权相视而立。   公司的茶水间是最藏不住秘密的地方,谢权在顶层,一些风言风语自然会传到他耳朵里。   如果他问,姜皑不会隐瞒。   谢权却佯装无事,松开领带,“小姜老师,你这么久不来上班,来了还不和我打招呼,我真伤心啊。”   姜皑:“……”她想多了。   李倩被警方带走,一群人走出休息室,被控制的女人看到姜皑,神色狰狞。   她身后的警方连忙阻止住她要扑上前的动作。   姜皑静静站在李倩面前,不躲,也没有别的动作。   任她嘶吼辱骂,最后语气淡漠的回应道:“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既然你管了,就该承担后果。”   李倩头发凌乱,突然狂笑起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现在说什么都是对的。”   姜皑胸腔中翻涌着暴戾因子,明知道她是有意激怒自己,却无法平息住怒火。   直到江吟从休息室内走出,狂跳的心绪霎时平和下来。   姜皑看她的眼神多了讥讽,“如你所言。”   李倩被带走,顶层纷扰的气氛安静下来。   静到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好像对大家而言,李倩不过是机械生活中用来调剂心情的一个起伏节点,她离开了,生活依旧继续。   姜皑活动了几下僵直的手臂,睫毛颤了颤,“江吟,我想回去了。”   谢权抬眉,不明所以,“你们不是要去日本吗?”   江吟:“……”   姜皑眨眨眼,更是一脸困惑,“什么时候?”   谢权反应过来,尴尬一笑,“他还没和你说?”   江吟淡睨他一眼,侧目和姜皑解释,“伊藤那边儿要我过去商量最后入场制造前的事情,把你自己留在国内,我不放心。”   看看,说得多么冠冕堂皇,人家伊藤定的日期是半个月后。   现在去,摆明了就是陪女朋友散心。   这些谢权憋在心里,被江吟瞅的没来由地心虚。   姜皑理清楚了前因后果,怪不得早上他会问自己签证是否到期的问题。   “可是行李还没收拾。”   江吟:“我已经收拾好了。”   “……”姜皑没忍住,嘟囔一声,“所以你是打算直接顺到机场,再告诉我?”   谢权感慨,“心思好深是不是?!小姜老师,千万别被这个男人给拐卖了。”   江吟轻磨了下后槽牙,面无表情,浑身上下差点写满“我很不爽”这几个大字。   谢权接收到他的眼神,自动翻译为“你再多说一句话试试”,自动预测到被踹下楼的惨痛结果,小心翼翼绕过他,脚底抹油前不忘和姜皑说再见。   姜皑脑袋耷拉着,拽住他的衣袖,“是要去东京吗?”   江吟低低“嗯”了声,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想去看看你生活过四年的城市。”   她嘴唇翕合数下,没说话。   其实她想说,过去的四年,生活并不是那么美好。   江吟似乎猜到她所想的,扶住她的后脑,认真的,吐字清晰的补充上后话。   “想把你曾经一个人走过的路,陪你再走一遍。那样,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回忆了。”   姜皑手指松开,又攥紧,嘴角弯出好看的弧度。   那样,就是两个人的回忆了。   无论什么时候再想起,她都不再是孤身一人。   多好啊。   -   昨天订的机票,完全没有料到会突逢降雪。机场能见度降低,航班被迫延迟。   VIP休息区,暖气开得很足。   姜皑靠着江吟的肩膀睡了一会儿,醒来后广播内又传来航班再次延迟的消息。   他递过来一杯水,“喝点儿。”   纸杯温热,透过指腹传来熨帖的温度,她喟叹一声,重新窝进沙发里。   晚上七点三十二分,空姐空少拉着行李出现在视野内,入夜雪停,能见度达到可飞限度。   普通休息区的乘客排好队准备登机。   江吟碰了碰姜皑的脸颊,扶正她的身子,“要登机了。”   姜皑睁开眼,睡眼朦胧,看到排队处的人群,蹙眉。   人太多,难免会发生肢体接触。   现在的她可没有能力处理好冷情的人际关系。   江吟穿好大衣,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我们走VIP通道。”   被他一提醒,姜皑担忧的心落地。 第30章 晚来欲雪(6)   S市到东京航程近三个小时,姜皑往返国内次数不多,多是乘夜航,凌晨的飞机,次日到达目的地。   在她的印象里,作为国际大都市,东京的人潮拥挤不可避免。   灯火辉煌的照耀下,流浪栖息着一群孤独无依的人们,他们顽强的与快节奏抗争,却依旧逃不过循规蹈矩的机械生活,被节奏推着不停前进。   唯独东京的清晨,是安静祥和的。   姜皑坐在靠走廊的位置,另一侧的人正用日语与人交流。   她不免多看一眼,回过头,与那人视线相撞。   男人迟疑两秒,不自觉拔高音量,“哎,姜皑,你不记得我了吗?”   姜皑微眯起眼,仔细打量他几遍,没有什么印象。   男人穿正规的三件套西装,可能是在日本呆的太久,行为做派开始偏向日式,处处透露出一股谦和恭谨。   “我是和你一期的留学生。”   姜皑还是记不得。   男人继续说:“住在你隔壁。”   江吟这会儿才漫不经心侧过头,手指抵住下巴颏,嘴角的笑意很轻淡。   姜皑眼睫微微垂下,不知道怎么去迎合陌生男人的热情,僵持了一会儿也不是办法,索性转过头,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江吟曲起手指,放在膝盖上敲了几下。   语气依旧不紧不慢,“留学生宿舍,可以男女混住的?”   “独立房间,混住也没什么。”姜皑嘴唇动了动,压低声线,“我都不记得他是谁。”   江吟侧目凝视她片刻,“你可以去问,比如,不好意思,我记不太清了,你可以提醒我一下吗?”   姜皑揪着裤子上的破洞,手指牵扯住一根细长的线,皱起眉头,非要把它拽断。   “不想去做,也没必要残害裤子吧?”他无奈地拉过她的手,“我当男朋友的都不介意你去问,算起来该纠结的人是我。”   姜皑手中的动作顿住,抬起头认真地看他。   视线滑过平宕的眉峰,再到弧度正常的嘴角,发现他的神情认真一如往常。   她当然清楚他的用意,主动去和外界交涉,和陌生人交流,是每个正常人都要掌握的社会生存技能。   思及此,姜皑手下的力道没控制住,裤子上冒出来的线头绷断。   她轻轻咬了下舌尖,动作缓慢的再次转过身子。   男人脸上的尴尬还未褪去。   姜皑抿唇,斟酌着说辞,“抱歉,我可能记不太清了,您是?”   他咧嘴笑了笑,“我叫宋浩文,也是日本语言学的留学生。毕业之后你从留学生宿舍搬走,我这个邻居都没来得及和你道别。”   邻居,语言学,宋浩文。   她念了几遍,终于从记忆深处某个节点抓出来残留的影像。   “我记得了,留学生代表。”   宋浩文挠了下头,“当时要不是你放弃上台演讲的机会,我哪担得起这个称呼。”   姜皑出于礼貌回以微笑,抓住江吟的手指下意识曲起。   她不知道怎么结束话题。   江吟不急,也没有要帮忙的意思,挑起眉静静等她回话。   姜皑瘪嘴,愠怒地瞪他一眼。   宋浩文注意到两人交握的手,试探性问道:“已经结婚了?”   又是一个新的话题。   姜皑嘴角的笑意有些僵,所有的话都梗在喉咙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吟掀了掀眼帘,略颔首表示打过招呼。   在她纠结之际,不疾不徐吐出两个字眼:“快了。”   宋浩文讶异过后,送上祝福:“恭喜。”   姜皑一噎:“???”   -   飞机降落至羽田航空港,许是深夜,来往的人不多。   江吟去取托运的行李,留姜皑站在休息区等。   宋浩文站在她身侧,回忆起大学时期的种种,突发感慨:“我记得学部里追你的男生挺多的,但你一个都看不上。”   姜皑垂下眼帘,双手抄在棉服口袋里,听他这么说,有种听别人故事的感觉。   在日本上学三年,超前修完研究生部的学业,再加上工作一年。   四年时间,向她告白的异性却是寥寥。   “大概是因为你不爱交际吧,每次都是出现在别人的话语里。”宋浩文停止回忆,望向远处身姿颀长的男人,“你和你先生,是回国时候认识的吗?总感觉你们认识很久了。”   姜皑眉毛轻皱一下,很快消失无踪,“是很久了。”   江吟站在远处冲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姜皑拢了拢外套,语气淡淡,“那我就先过去了。”   宋浩文点点头,“有空再联系。”   江吟取好行李,两个二十四寸的箱子,姜皑接过来她的,随人流往出口走。   伊藤安排的司机将车停在临时停靠点,江吟上次来东京,也是他接待的。   这次不费力找到人,立刻请上车。   司机没有问临时居住地,直接启动车子。   姜皑推了下江吟的手,“我们住在哪?”   江吟侧目看她一眼,捉住她作怪的手,“到了就知道了。”   离开东京半年,姜皑并不是很怀念这个地方。   司机走的这条路是她从机场到学校的必经之路,绕开繁华地段,车流渐稀。   商务车减震功能不错,再加上司机驾车技术娴熟,车不摇不晃,姜皑靠在座椅靠背上小憩。   司机经由后视镜看她一眼,放轻音量问道:“江总,这是您的女友?”   江吟低低“嗯”了一声,目光放远,眸底光影随窗外景象不停流转变换。   司机没再多问,专心看路开车。   约莫一个小时,姜皑转醒,彼时车已经停下。   周围黑漆漆的,看不清楚状况。   “我们到了?”   江吟颔首,推门下车,司机连忙反应过来,跑到另一侧给姜皑开门。   东京的气温比S市低两三度,同样是寒冷,风却是干燥的。   吹在脸上,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   姜皑躬身下车,看清周围的景象,如果她没有认错,现在他们正处于留学生宿舍楼下。   江吟推着箱子走到她身边,“我们上去吧。”   姜皑犹豫几秒,拽住他的衣摆,“我们真的要住在这里吗?”   江吟没说话,静静垂眸凝视她。   “学校这边,应该不允许随意入住吧?”   况且,也不能确定现在她的房间,有没有别人住进来。   江吟伸手整理好她被风吹乱的头发,微俯身,声音很轻,“你住过的地方,我怎么可能会让别人再住进去。”   姜皑睁大眼,试图去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半晌,她眨眨眼,“你是……买下来了?”   江吟直起身子,没回答她,迈开步子先往楼内走去。   姜皑紧跟上,小声嘀咕,“有钱能使鬼推磨,果然到哪都行得通。”   房间在五楼,江吟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崭新的钥匙,递到姜皑面前。   “开门。”   姜皑抬眼,钥匙在走廊顶灯的照耀下泛出银色的金属光泽.   她默默接过来,借着光线将钥匙旋入锁槽,咔哒一声响,木门与门栏间出现一道缝隙。紧接着动作缓慢的推开门,不足三十平米的房间几乎一眼可以看到全部。   家具只有最简单的三件套,床,书桌,和立在墙壁处的衣柜。   好在有独立卫浴,算是比较人性化的设计。   江吟脱下大衣挂在衣柜里,取出里面准备好的被褥放到床上。   姜皑收拾好行李箱,蹲在地上仰起头瞧他。   “你觉得这张床可以睡下我们两个人吗?”   只有一米三的宽度。   睡惯大床的人都会不太适应,更何况是两个人。   江吟转身,又从柜橱里抱出一套卧具,连带着折叠床垫,一并铺在地板上。   “这样就可以睡两个人了。”   姜皑讷讷地点头,拿起换洗衣服到洗浴室洗澡。   她动作快,十五分钟洗漱干净,穿着看起来很柔软的居家服走出来,头发上升腾起白色雾气,黑眼湿漉漉的。   “水温我调好了,你可以直接用。”姜皑走到他身边,没在意他正在看的K线图,“快去洗啊,十一点钟要停止供应了。”   江吟阖上电脑,捻起她正滴落水珠的发尾,“吹风机有吗?”   姜皑不甚在意,“不用吹的,一会儿就干了。”   江吟无奈,只好嘱托她用毛巾擦干净,起身到浴室,等他身影消失,姜皑拿出清洁湿巾,把桌子,柜子都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好像不是想象中的那么脏。   应该有人来收拾过。   半晌,江吟从浴室里出来。   房间内仅开了一盏落地灯,却足矣照亮整个屋子。   姜皑坐在落地窗前,影子被光线拉的很长,尾端折断在墙壁上。   江吟放轻步子走过去,她没有发觉,依旧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直到他从身后抱住她,姜皑才回过神来。   “现在,是我们两个人。”   他说。   姜皑先是怔在那,脊背绷得很直,仍是有点抗拒这样亲昵的接触。   江吟给她适应的时间,片刻,觉察到怀里的人放松下来,又不着痕迹靠近了几寸。   “这四年,除了东京,还去过哪里?”   姜皑侧脸蹭过他的肩膀,抬起头,仔细回忆了下,“工作的时候陪客户去过北海道,小樽,札幌。”   江吟下巴抵住她的发顶,声音轻柔,“那过几天,处理完这里的事情,我们去北海道?”   姜皑笑着问:“去泡温泉吗”   江吟长久没回应她,目光落至窗外,她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诶,是东京的雪啊。”   他想起她不久前念叨过最讨厌一个人看雪,弯起嘴角缓缓道:“现在,也是我们两个人。”   姜皑眨眨眼,突然间觉得,这样坐在窗前看雪,也不是那么无聊难以忍受。   -   第二天,尹藤派来的人敲门,彼时姜皑刚醒,听到声音从洗浴间探出头来,嘴里叼着牙刷。江吟站在门前,宽阔的脊背挡住来人的身影,她往前走了一步,听见交谈声。   是工作上的事儿。   她不感兴趣,又晃着脚步走进洗浴间。   江吟要出去一趟,穿好大衣后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姜皑擦好脸,随口说:“蟹黄寿司,再要一壶清酒。”   “蟹黄寿司,再要一杯奶茶?”他故意改掉后面的物品。   姜皑撇嘴,“奶茶就奶茶。”   一定是尹夏知嘱咐他不能给她酒喝的!   江吟离开后,她无事可做,准备到东大校园里逛逛,刚下楼,撞上住在后面教职工宿舍的老师。   姜皑脚步顿住,下意识捂住脸。   当时她回国前,这位铃木老师苦口婆心劝导三个小时,最后口干舌燥以为将她耳朵根磨软了,谁料第二天姜皑仍是拉着行李箱飞回了国。   铃木是个眼尖的人。   之前姜皑失眠一整夜睡不着,第二天上她的课,在第一排坐得笔直,趁机打瞌睡。   若放到A大,绝不会有老师看出来。   然而铃木一眼发现,揪她起来探讨《菊与刀》的核心内容。   这次也不例外。   姜皑捂住脸,扭头就走,不料身后传来格外有威严的女声。   老师用中文叫她名字。   姜皑:“……”   现在装傻好像来不及了。   江吟从料理店打包了寿司和奶茶,回到宿舍时姜皑正窝在床上看书,挂在墙上的电视静音,一部电影放到结尾,男女主抱在一起互诉爱意。   姜皑手指捻起页脚,长长长长地叹口气。   江吟解领带的动作一顿,循声望过去,“憋坏了?”   她翻了个身,用一本看起来就很厚重的书遮住脸,声音闷重,“遇到了老师。”   江吟:“然后呢?”   “……”   然后又听了三个小时的唠叨,她坐立不安,像是有一盆火不停地炙烤她的心脏,最后实在忍受不住,趁情绪失控前与铃木道别。   尽管这样做很失礼。   江吟走近,才看清她手里拿的书。   《挪威的森林》,主角纠缠在情绪不稳定且患有精神疾病。   他略垂眸,伸手拿过盖在她脸上的书,口吻听不出情绪,“换本书看。”   姜皑半天不动,保持仰面朝天的姿势,跟他对视几秒,“为什么?”   江吟抿下唇角,轻轻磨了下牙关,“黄色内容太多。”   “……”   他抬眉,复又说:“既然看这些内容不会抗拒,为什么会抵触和我有肢体接触?”   姜皑沉默了会儿,“这些内容,色而不淫。”   江吟两根手指夹住书页,不急不慢翻开一页。   声音低缓清晰,“那你的意思,是我又色又淫?”   她眨眨眼,指尖捏住指腹,表情苦恼,“不是啊……我没有要对比反衬的意思。”   江吟本就是想逗逗她,玩笑适可而止。   “给你买回来了寿司,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第31章 晚来欲雪(7)   姜皑坐到地板上,掀开保鲜盒盖子,两排切好的寿司整齐地放在黑色印花餐盘里。   她牙关咬住木筷,表情纠结。   一旦食物卖相太好看,就容易让人产生不想破坏这份美感的冲动。   江吟没注意到姜皑的小动作,打开奶茶放到她身侧。   回来之前应酬伊藤,吃了几口日本菜,现在他没有食欲,静静坐在一边,翻开手机通讯录用网络联系林深。   周氏为了在医疗器械业抢占席地,赶在T.K前投产抑郁症治疗仪,名为“眷梦”。   江吟翻看着林深发来的文件,漫不经心回复一句:“名字取得不错。”   林深:“……”   江吟:“找人估价周氏投入的资产,已经有结果了?”   留学生宿舍网络不是很稳定,林深那边听到的声音断断续续。   勉强弄懂老板的意思,立刻回复道:“保守估计,是半个周氏。”   姜皑听到他们的谈话,夹起寿司的动作一顿,在犹豫要不要问清事情情况,半晌,抬起手来拽住他的衣袖。   江吟正准备嘲笑如今市场估值都那么保守,感受到身侧人轻微的拉拽,微微垂眸,看到姜皑一直藏在衣袖里的皓腕伸出来一截,白得透明。   江吟对电话那端应付一句“稍等”。   姜皑收回手,眸光渐沉,“周逸寻他们,对你发难了?”   说来说去,她还是担心周家的人会伤害到江吟。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阻碍到他的人生道路。   江吟摸了摸她的发顶,手掌温度清晰温热,“别担心。”   姜皑忍住心底的冲动,平复好心绪,不解地抬头看他。   江吟掀起眼帘,语气淡淡:“是我要为难他们。”   人一旦想要的太多,破绽就会越明显。   周氏的野心多大,若搁到以前,他没兴趣过问。   但现在他们实现野心的方式让他不爽了,也没必要再谦和礼让。   -   东京雪霁的那天,江吟处理好所有的事宜,收拾行李准备带姜皑到北海道。   所有的东西装进行李箱,房间内瞬间又恢复成以往无人居住的空荡模样。   姜皑在门前站住,握住拉杆的手不自觉加大力道。   良久,反手关上房门。   在过去的四年,她有多向往这样一个冬天。   东京下起绵绵的雪,卧室中灯光昏暗模糊,暖壶里的清酒腾腾冒着热气。   大毛毯裹在身上,爱的人在身旁。   姜皑不着痕迹弯下眉眼。   多好啊,两个人的生活。   江吟想从她手中接过行李箱,手指扶上拉杆,却被避过了。   他扬眉,表示疑惑,视线下移落到她侧脸上。   姜皑没说话,手慢慢伸出过长的衣袖,拉住他的大衣衣摆,一点点往上移动,最后握住他垂至身侧的手。   她舔了舔嘴角,“好像,没有那么困难了。”   江吟一向平稳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脸上仍是不动声色。   “我们走吧。”   从东京到北海道,乘新干线,到时夜幕降临,提前约好的车等在出站口,是旅社老板的儿子,趁会社休假来帮旅店的忙。   男人模样不高,一米七左右,知道客人是中国人,特意和家里的服务员学了两三句中文。   不过说出口磕磕绊绊,他挠头,不好意思笑出声。   江吟:“没关系,可以用日语。”   姜皑低头,明显不想搭话。   男人终于放松,一路上和他讲当地有名的景点,说起温泉更是滔滔不绝。   江吟一到听不懂的地方,就用指尖轻敲姜皑的手背。   想闭眼装睡不成,乖乖坐直身子小声给他说。   “他们家是温泉旅社,等会儿到了店里,我们可以先泡个澡舒缓疲劳。”姜皑回想着他刚才的话,“因为我们订的是双人套房,设有专门的淋浴室,不需要到公共浴室。”   谈话之际,车子缓慢停下。   比起东京,新雪谷附近显得寂静许多。   旅游淡季,旅社里人略显稀少,和他们联系的老板坐在廊道温酒,看见人进来,连忙起身相迎。   寒暄过后,服务员引他们到房间,拉开帘门,地板干净一尘不染,姜皑赤脚踩进去,地暖将整个屋子烤的很暖。   服务员帮忙铺好榻榻米,浴衣放在壁橱里,安置好一切后她道别离屋。   房间内燃着香薰,姜皑凑过去,仔细闻了闻,“樱花香。”   江吟走到窗边,透过玻璃窗能看清后院的温泉,水汽氤氲,白雾缭绕。   姜皑这才反应过来,套间,内置温泉,就代表没有隔栅。   她要去拿浴衣的动作顿住,喉咙发涩。   窗前的男人转过身,看到她局促的神情,没弄清楚她的意思。   姜皑指了指窗外,声音涩然,“只有,一个池子。”   “……没关系,你先去。”他抬腕看了眼时间,“八点钟我有个电话会议。”   他在迁就她。   姜皑抿下唇角,攥紧手中的衣服,沉下心思往淋浴室走。   脱掉厚重的衣服,打开喷头,热水从头顶浇下来都没能拉扯回她的思绪。   他们明明是男女朋友,认识六年,彼此熟知。   在今天之前,她却抵触他的牵手,拥抱,两人之间的关系虽然一直在缓慢升温,但依旧达不到她患病前的程度。   他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没有必要在她身上耗费时间。   思及此,姜皑眼眶酸涩,汹涌的情绪从心底一股脑涌上来。   忘记现在是赤着脚,直接踢上身侧的墙壁。   痛感袭来,反作用力震得她五官皱在一起。   姜皑喘了口粗气,裹上浴衣走进后院,来到温泉旁,伸出脚试探了下温度。   耳畔有溪流缓缓流过的声音,清脆悦耳,霎时安抚住她暴躁的情绪。   彼时,江吟拿着电话站在窗边,目光落至姜皑露出来的白润肩头,不自觉撇开视线。   “你刚才问我什么?”转过身,揉着酸涩的额角,他复又问。   林深:“以朋友的身份,问你的目的是什么。”   他咬字清晰,以朋友的身份。   一直放任不管,绝对不是江吟一贯的作风。   江吟轻靠在桌沿上,耷下眼睫,声音高深莫测,“我的目的很简单。”   “收购周氏,并入T.K?”林深试探地问。   “不是。”他重新掀起眼帘,黑眸沉沉,“怎样才能让周家一无所有,用最惨痛的方式。”   林深闻言,呼吸一滞。   他从未听过江吟的声音沾染如此重的戾气。   江吟挂断电话,到吸烟区抽了支烟。   再回去时,姜皑已经不在后院,他蹙眉,还没走进屋,重又退出去。   顺着廊道走到大厅,看见熟悉的身影裹着浴袍正和老板喝酒。   姜皑背对着他,晃了晃手中的酒盏,期间一口闷掉三杯清酒。   老板先发现江吟,“你男朋友出来找你了。”   姜皑在想事情,一时没缓过神来,“什么?”   下一秒,略带凉意的手指搭在她肩膀上,冷意顺着肩线嗖嗖往她怀里冲。   “……”   完了,被逮住偷喝酒了。   气氛冷场几秒钟。   姜皑泡完温泉,又喝了酒,此刻脸颊泛红,黑眸湿漉漉地瞅他,是个男人都把持不住。   江吟看着她,微不可察叹口气,“该回去了。”   姜皑向老板道谢,跟在江吟身后亦步亦趋回到房间。   他席地而坐,开始解领带,手指抚上衬衫成排的镶花纽扣,解开第一粒,第二粒……露出平直的锁骨。   姜皑舔了舔干涩的嘴角,背过身摆弄那盏精致的香薰灯。   身后传来细细簌簌的布料摩擦声,她的神经霎时绷紧,连呼吸都乱了。   江吟穿衣服的手停住,舌尖卷起顶了顶牙膛。   “男士浴衣是左片在上吗?”   姜皑回头看他一眼,神情微动,起身走到他面前。   没吭声,低敛起下颌,伸手拉住浴衣两片衣襟,固定好后,双手顺着衣线滑至腰侧。   被薄薄一层布料包裹住的身躯正散发着温热。   姜皑手指蜷起,有点儿后悔给他帮忙,现在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江吟低下头,从四肢百骸袭来的燥意简直要把他烧灼。   他没敢再看一眼正半蹲下给他系腰带的姜皑。   脑海中仅存的理智不停的提醒他,她没有痊愈,她抗拒你的接触。   江吟紧闭上双眼。   再看一遍,怕是要被折磨到疯。   姜皑在日本读书的时候,修过日本传统礼节及服饰穿戴这门课程,大型和服的步骤她记不得了,但这样日常式浴衣她勉强可以应对。   她系好腰带,站起身,手指抚上衣襟,动作轻柔的捋平褶皱。   最后,检查完,“可以了。”   四目相视,江吟没移开目光,静静凝视她。   姜皑猝不及防被他漆黑的眸子攥住视线,一时怔在那,直到男人温热的身躯渐渐靠近,她才猛然回神。   他压低声线,嗓音低哑,像极力忍耐着什么。   “如果不行,要告诉我。”   “……”   既然能迈出第一步。   既然可以接受牵手,拥抱。   那亲吻,也没关系吧?   姜皑紧紧抓住他浴衣两侧,拼命忍住生理性不适,目光掠过他漆深的眼,越过高挺的鼻梁,最后到近在咫尺的薄唇上。   江吟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试探性的靠近几寸。   唇瓣相碰。   姜皑紧绷的神经“啪”的一声绷断。   她猛地推开他,朝洗漱间跑去,身影匆促狼狈。   江吟扶住发胀的眉心,退后一步,轻靠在桌沿上。   洗漱间的隔帘被猛地掀起,现在轻飘飘回归原位。   姜皑双手撑在木制洗手台两侧,眼眶泛红,突来的胃痉挛,似乎挺破坏气氛的。   她整理好自己,掀开帘布一小角,无措的站在原地。   该怎么面对他。   与此同时,一道清冽干净的声音落下,不带任何情绪,“出来。”   姜皑重新掀开帘子,低着头走到他身边。   房间里灯光昏暗,照的人影也不甚清晰。   她沉口气,声音带着些许鼻音,“我刚刚,不是故意的。”   江吟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是道歉,神情稍怔,片刻恢复原状。   “皑皑,我没生气。”他又回到最初的牵手,拥抱,动作很轻地摸了下她的发顶,“我们以后有很多次机会去尝试,你也不必介意。”   他的这种包容与谅解,瞬间让姜皑红了眼眶。   “江吟,我非常喜欢你。”   安抚她不停颤抖的动作停顿一下,江吟声音很轻,“我知道。”   她在日本的每个夜晚都会想。   江吟,我还是非常非常喜欢你,所以你可不可以转过身,回头看看我。   用力抱住我,用熟悉的声音告诉我。   皑皑,我们好好在一起。 第32章 晚来欲雪(8)   阳光透过窗幔打在眼皮上,光线跳跃之际,姜皑转醒。   江吟还睡着,一条胳膊搭在她身上,薄唇稍稍抿起,呼吸均匀清浅。   姜皑凑过去,指尖碰了碰他乖顺耷落的睫毛,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觉得,男生的眼睛一旦长得太好看,不管是有意无意地凝视,都会让人有种心头小鹿撞的心动。   忽然想起昨晚上那个不成功的吻,姜皑长长叹口气,手指滑落到他的发际边沿,脑袋放空地捻起他的一撮头发。   发丝柔软,微微打着卷。   可能是睡了一夜的原因,谈不上什么好看的造型。   姜皑翻坐起身,从枕头边掏出手机,给大陆上的尹夏知发了条短信,简单讲述了昨晚的事情经过。   不一会儿那边回复。   【失败了?那再亲一次试试。】   姜皑面无表情。   【尹医生,我是认真的。】   隔了很久,尹夏知没再回复。   姜皑扒了扒头发,重新躺下,睡惯了床,现在躺在榻榻米上有点硌得慌。   她翻来覆去几次,最后把身侧的男人给吵醒。   江吟伸出手勾住她的腰,姜皑瞬间不敢动弹了。   “再躺一会儿。”   声音中带着刚睡醒的鼻音,尾音上扬,有点儿蛊惑人心的意味。   “哦……”   姜皑蜷起腿,悄悄拉上因为睡觉不老实大敞开的浴衣衣襟,动作不小心碰到他,整个人怔在那里。   小心翼翼抬起头,发现江吟仍闭着眼,又开始小幅度的系腰带。   把自己包裹严实后,乖顺地窝进他怀里,重新找回睡意。   -   上午十点钟,大厅里聚集着跟团来的游客,老板和姜皑他们解释,新雪谷滑雪场每年都会吸引来自全国各地的滑雪爱好者,正逢北海道冬季,每周都会接待这样大规模的旅行团。   老板给江吟斟上酒,“如果你们有兴趣,也可以去看看。”   “谢谢。”他淡淡一笑,继而问,“会滑雪吗?”   话是对姜皑说的。   她正盯着他手里的那杯酒,这家老板酿的清酒格外醇香,只是闻一闻,就让人嘴发馋。   “不会。”   意料之中的答案。   江吟将酒盏从手指间转了一圈,最后推到她面前,“尝尝?”   姜皑抿下唇角,抬眼打量他,试图从他浅淡的笑意中窥伺到内心深处的想法。   按照以往,江吟绝不会那么轻易松口。   她手指微动,慢吞吞接过杯子,“你该不会有别的想法吧。”   “有。”   “……”杯子边沿碰到嘴唇,姜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一口闷下,怨气十足地瞅他,“不会要拉着我去滑雪吧。”   江吟扬眉,递给她个赞许的眼神,“陪我去看看?”   姜皑轻轻咬了下舌尖,清酒后劲辛辣,炸开每一个味蕾,她思忖片刻,最后点点头。   主动与社会接轨,多运动,有助于病情好转。   新雪谷滑雪场年降雪量平均21米,新雪覆盖住山头雪道,疏密不齐的树木枝桠挂满即将坠落的积雪,排队进场不时听到“咔嚓”断裂的响声。   姜皑站在入口等江吟租来雪具,她天生不爱运动,初高中上体育课一定是躲在队伍后面伺机溜出操场的那个。   半晌,江吟和另一名陌生男人一起回来。   姜皑看到男人的铭牌,滑雪场的教练。打过招呼后,教练帮姜皑戴好安全设施,蓝色的头盔戴在头上,视野不是那么开阔。   教练检查好两人的雪具,领他们到开阔无人的雪道上。   姜皑脚步虚晃,紧紧拽住江吟的衣摆不放手。   教练先给她示范一遍,“不要心急,慢慢滑落。”   他停在中途,给斜坡上的两人打个手势,示意他们可以自己试一试。   姜皑抿下唇角,在江吟鼓励的眼神下慢慢放开他的衣角,用滑雪杖支住地,从平地上滑动到雪道起始地,她抬起头,表情为难。   “江吟,你到下面接住我。”   江吟系统学过滑雪,但不会教人。   听到她可怜巴巴的哀求,缓缓勾起嘴角,“好啊,我接住你。”   言罢,抬起滑雪杖,姜皑还没看清他的动作,人就已经滑出去了。   滑雪板印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流畅的印记。   最后动作利落地停住,借势转过身。   “……”   姜皑缓缓支住地,身体前倾,滑雪板顺势往前动,随着斜坡陡度变化,速度越来越快。   滑雪板开始不受控制,她不知所措地回想教练说过的那套理论。   最后发现实战面前,理论根本派不上用场。   就要到雪道终点,滑雪板磕上被雪覆盖住的一块石头。   棱角将轨迹撞歪,姜皑下意识停住所有动作,整个人往前倒去——   完了,脸朝地。   江吟眼疾手快,扶住她倾倒的身子往怀里一拽。   没有预料中的疼痛。   姜皑抬起头,看到他嘴角隐忍的弧度,伸手捂住脸埋进他胸前,声音闷闷的,“你不准笑!”   江吟板起脸,“我不笑。”   姜皑站直身子,看到他眉眼间未来得及敛起的笑意,“你还笑。”   这会儿他恢复以往清淡的神情,揉了揉她的发顶,安抚住她要炸毛的势头。   “我们再试试。”   姜皑抓紧滑雪杖,像是和这项运动犟上了,心底不甘心和不服输的劲儿被勾出来。   漆黑的眼睛看了眼周围,金发碧眼的小孩都可以在雪地上行动自如。   她为什么不可以。   来来回回练习了五六遍,除了最开始几次直接撞进江吟怀里,后面几乎可以稳住到终点。   教练去带别的人,留下江吟和她独占这个雪道。   姜皑第八次从陡坡上滑下,动作流畅,最后稳稳停到江吟身边。   患有双相障碍的人,短暂性时间内会处于极其兴奋的阶段。   在这种兴奋的引导下,他们的学习能力非常人能及。   也被称为“暴躁中的天才”。   江吟回想起医学报告中的段落,整个人停顿了一瞬。   他抿下唇,不发一言。   姜皑歪着头,缓慢地眨了眨眼,“是我学的太慢了吗?”   借着雪色的映衬,此刻她白皙的皮肤略显病态,鼻尖有些红,睫毛轻颤。   江吟回过神来,伸手拂去落到她肩膀上的雪,“你已经很好了。”   姜皑若有所思,“你当时学了多久?”   “三个小时。”   她点点头,“三个小时学会全部吗?”   江吟眉眼一抬,静静看着她,仔细回忆了会儿,“没有那么厉害。”   顿了顿,他复又问,“要喝水吗?”   姜皑舔了舔干涩的唇角,“我还想再滑一会儿。”   江吟遥遥望向休息区,垂眸看她一眼,蹲下解开滑雪板,“我去拿。”   她低头研究他那双短板的构造,一时分神,半晌才恍神回复:“噢,好。”   到休息区最快的方式是乘缆车,队伍排成两队,江吟绕过这些人,准备徒步走上去。路上花费的时间比较多,刷卡打开存储柜,再回到雪场,一刻钟过去。   期间林深打来电话汇报公司情况,雪山里信号不稳定,他站在开阔的地方大体了解周氏的动向后,语气淡淡回复:“继续跟进吧。”   林深停顿片刻,话锋一转,“你可以把姜助带回来了。”   江吟低低“嗯”了一声,“都交代好了?”   “知道姜助病情的人都选择保密,没人敢去触霉头。”   “我知道了。”   收线后,又有个电话打进来。   是尹夏知。   她开门见山道:“后天把她带回来吧,需要复查各项指标。”   江吟沉吟片刻,“好。”   “你该不会对二人世界流连忘返了吧。”尹夏知笑出声,忍不住打趣,“皑皑现在是病人,我觉得你靠近她都难。”   江吟一时没懂她的意思,“嗯?”   “算了。”尹夏知瘪嘴,和个闷葫芦讲话真是心累,“后天下午一定要让我见到她。“   江吟收起手机,迈开步子朝雪道走,刚在斜坡上站定,目光触及雪道间围绕的一群人,左右环视一圈,没在人群中找到姜皑的身影。   快步走过去,从人群中央看到她。   另外还有一个金发女人抱着个孩子。   他蹙眉,走上前,“怎么了?”   姜皑肩膀轻颤着,坐在雪地里仰头看他,干涩的嘴唇被咬出血迹,与冷白的皮肤一对比,格外显眼。   江吟蹲下,视线和她齐平,又重复一遍,“怎么了?”   姜皑眼风凛冽,神情很冷,“你走后不久,那孩子冲出雪道,没戴头盔,额头撞到石头棱角上了。”   抱着孩子的女人不停聒噪,江吟警告性地扫她一眼。   “我跑过去想帮忙,但他母亲冲过来一口咬定是我撞上她孩子才导致他受伤。”   姜皑扶着他的手臂站起身,刚才被女人突然推了一把,没稳住直接倒在雪地里。   还崴了脚。   江吟俯身,拂去她身上的雪,声音轻柔,抚平她竖起的棱角。   “我去交涉。”   姜皑点点头,等他走出几步,突然不放心的跟上来。   她不想让他一个人面对恶意的责难,也不甘心只缩在他身后承受庇护。   江吟垂头,看到她主动牵过来的手,眸光渐沉。   姜皑踮脚站住,清冷的目光蜻蜓点水掠过周围起哄众说纷纭的人,忍耐住心底的怒意,绷直嘴角。   “这里有监控,你完全没必要在这和我理论。”她先开口,用英语,话语生硬,仿佛藏了一团火。   女人睁大眼睛:“我的孩子每年都会来滑雪,不会出这样的差错!”   她作势要扑上来,孩子额头的血迹沾染到她白色滑雪服上,触目惊心。   江吟不着痕迹护住姜皑,“等医护人员到场后,我们再争论也不迟。”   五分钟后,雪场的医护人员开车赶到,人群自动散开一条道。   医生是日本人,英语水平也不怎么样,和女人交涉很困难。   姜皑站在不远处,手指攥紧。   看到女人焦急的神情,因为语言不通更为急躁。   姜皑忽然想起,她小时候有次受伤,苏妤也曾这样催促医生。   不过后来,她都没能再见过这样关切的眼神了。   须臾,她碰了下江吟的手背,“我能不能,去帮帮他。”   怕他不理解,又急忙补充道,“帮医生。”   江吟表情没变,没说话。   姜皑视线重又落回那女人瘦削的背影上,“好吧,也有帮她的意思。”   他眼神微动,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去吧。”   她眨了下眼睛,缓慢地转过身,沉吸一口气迈出一步。垂至身侧的手握成拳,在场的人唯独江吟能知晓她现在的心理。   姜皑恐惧站在人过多的视野聚焦点。   每一种视线汇聚在一起简直能将她烧灼。   可她想要去尝试,想要快点好起来。   “她说,她孩子有严重的过敏症。”姜皑站在女人身后,声音微颤,“她希望你可以救好他。”   医生审视地看她一眼。   姜皑:“我曾在日本做过翻译,请你相信我。”   女人眼角挂着泪,环住孩子的手收紧。   姜皑淡睨她一眼,“孩子具体的过敏原您清楚吗?”   女人垂眸,摇摇头。   姜皑叹口气,压住心底的不耐,身体里有一股交错的力不停地冲撞。   “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吗?”   她谨慎地皱起眉头,“我可以相信你吗?”   “……”   这样她怎么答。   做完初步诊断后,需要到医院做复查。   姜皑将医生的消息一一传递,直到女人和孩子坐上救护车,她站在车边,手指紧紧攥住,试图平稳住自己的情绪。   车门关闭前,女人抬起头,“谢谢你。”   “……”   “你会有好报的。”   姜皑扯了下嘴角,起初她可不是这么个语气。   车开走,驶出视野外,她紧绷的肩线霎时松懈下来。一直支撑住的脚踝终于受不住,从骨节深处泛出酸痛感。   江吟上前,揽住她的腿弯将她抱起。   姜皑挣扎了一下,不小心扯动伤处,疼得她龇牙咧嘴。   江吟垂眸看她,“手指疼吗?”   姜皑翻开手心,指腹内侧有明显的血印。   她不自觉掐的,如果不是他提醒,估计要很晚才发现。   “我刚才,很紧张。”   江吟:“我知道。”   姜皑轻轻咬了下舌尖,苦恼地弯起眉。   “我表现地有那么明显?”   江吟抱她走到临时救治点,声音缓慢,有点哑。   “皑皑,你做得很好。”   -   入夜,半山腰处的温泉宾馆亮起霓虹,连绵一整个山际的彩灯将雪场照亮。   姜皑脚伤,没法徒步下山,只好排队等缆车。   正赶上下山高峰期,等了半个小时,终于轮到他们。   江吟弯腰,递出来一只手,“慢点。”   姜皑照顾到受伤的脚踝,动作幅度很夸张,好不容易坐下,长吁出一口气。   缆车启动,透过透明玻璃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   她凑到窗前,用手指抹去窗上的雾气,试图将景色看得更清晰。   姜皑如今的模样就像是个对什么都充满好奇的孩子。   江吟唇角弯起,带出很淡的笑意。   须臾,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握成拳,黑眸湿漉漉的,看着他。   江吟手背抵住下巴,没明白她眼神中的含义。   “什么?”   姜皑往前凑了凑,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几寸,近到呼吸相贴。   她看了他一会儿,静静地说:“昨晚上,没有成功的事。”   江吟呼吸一滞,挑起眉,伸手碰了下她火烧般的耳垂。   姜皑没有后退,反而是抬手勾住他的脖颈,整个人凑上去,动作迅速的吻住他的唇。   温热的唇瓣贴上来,有股淡淡的薄荷香。   她的所有动作霎时被按下开关,整个人顿在那,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抬眼,对上江吟漆黑的眸子。   被他眼底浓郁的情愫吓到,姜皑下意识要退回来。   江吟扣住她的下巴,阻止她后退的动作,指尖带着凉意,力道却是轻柔的。   姜皑脊背僵直,闭上眼,有种慨然赴死的既视感。   江吟含住她的唇,低低笑出声。   没有做进一步的侵略,额头相抵,声音中的笑意没及时敛起。   “你慌什么?”   姜皑唇齿间似乎还存留着他清冽的气息,抿下唇角,看着他,脸颊有些红。   最后一通电话打破这旖旎的氛围。   江吟对她比个口型,他妈妈。   姜皑眨眨眼,想说的话悉数咽回去。   “嗯,在日本。”江吟牵住她的手放到膝盖上,他侧过脸,轮廓隐在暗色中,似乎听到什么有趣的,笑出声,继而看了眼对面的姑娘,“嗯,是女生……她很好,不过现在还不行……会吓到她的。”   挂断后,江吟抬头看她,“想问什么?”   姜皑摇摇头,她的妈妈,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他的家庭,一定比想象中还要和睦温馨。   “我母亲很期待见到你。”江吟伸手给她整理好被风吹乱的头发,“你现在没法接受,没关系。她挂电话前跟我说,好的姑娘,都是需要等的。”   姜皑仰头凝视他,神情慢慢发生变化。   听到他清晰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那么好,我多等等,也没有关系。” 第33章 向你而生(1)   姜皑行动不便,下车后就被江吟一路抱进旅社。   老板看见他俩,连忙迎出来,语气焦急,“这是怎么了?”   “脚伤到了。”江吟想起什么,对上老板关切的眼,“请问您有药酒吗?”   老板:“有的,我去给你们拿。”   空荡的大厅只剩下他们两人,姜皑挣扎着要下来,她不习惯被人一直抱着。   “我能自己走的。”   江吟面无表情,一板一眼道:“自己走,然后明天脚踝肿成馒头?”   姜皑:“……”   好像有这个可能。   江吟推开房间门,把怀里的人放下,复又转身走回大厅,接过老板递来的药酒。   “这酒最好是泡会儿温泉,等舒筋活络后涂上,药效才好。”   老板一连串说了很多江吟听不懂的词语。   通过肢体语言表达,最终弄清楚他的意思。   “谢谢,我知道了。”   回到内间。   姜皑脱下鞋袜,轻轻活动了一下受伤的关节,酸痛感传来,没动两下就放弃了。   江吟蹲下身,手指抚上她的脚踝,姜皑体寒,一到冬天手脚冰凉,小巧的脚跟握在手心里,像攥住一块冰似的。   他动作轻柔地揉了几下,“疼么?”   姜皑忍得眼泪汪汪,觉得矫情没表露太明显,也不敢抽回脚,半晌哼出声,“挺疼的。”   江吟低敛起下颌,声音沉静,“老板说,泡会儿温泉活血,再涂药,效果会好一点。”   姜皑点点头,“好,那我去泡。”   他抬头看她一眼,紧抿的唇线松开,“不需要我帮忙吗?”   帮忙……帮什么忙?   姜皑神情有些茫然,他的意思是要帮忙洗澡吗。   她下意识缩了缩脚趾,表情复杂,“这不太好吧?”   “我的意思是,里屋到后院有一段距离,你确定你能单脚跳过去?”江吟叹口气,随即起身,“你换衣服吧。”   对比他这过分冷静的模样,姜皑觉得自己刚才那种心理简直亵渎了他。   她低头,开始忏悔。   措不及防听到走到门口的男人说:“你以为是什么?”   姜皑慢吞吞抬起头,对上双过分清亮的眸子。   牙齿咬合轻轻磨擦了一下,脸颊不经意间泛红。   “没以为是什么。”   江吟静静站在那,手搭在腰间,斜斜垂下视线,嘴角弯出淡淡的笑,表情中是明显的玩味。   “是吗。”   “……”   你这种不相信的语气闹那般?!   姜皑面无表情,眼底的愧疚感淡去,转过身开始解衬衣扣子。   江吟饶有兴趣挑起眉,关上推拉门,朝室外吸烟区走去。   给她留一支烟的时间换衣服。   时间过得有些漫长。   姜皑换好浴衣,蹲在落地窗前,透过一扇玻璃能看到不远处的吸烟区。那边有不少年轻男人聚焦,三三两两叼着香烟,谈笑间吞吐烟雾,唯独江吟安静地站在一旁。   期间有人去和他搭讪。   但都被他一脸冷漠的避之千里。   江吟最后让那些人吵得心情烦躁,索性走进竹门,将隔栅关上。   姜皑没来得及收回视线,与他淡然的目光从空中撞上。   她怀里抱着挡风的衣服和毛巾,仰头看他,隔着一扇玻璃,仍能感受到对方炙热的眼神。   片刻,江吟掐灭手中的烟,快步向她走来。   姜皑站起身,摇摇晃晃的,“我感觉这伤好多了。”   言下之意,她可以自己去洗浴间,哪怕是蹦跶着。   江吟垂眸,仔细端详着她的脚踝,骨节处比上午刚扭伤时肿了不少,隐隐泛起青紫色,与周围白皙的肌肤一对比,显得格外骇人。   “你确定它好多了?”   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太阳穴突突的疼。   随后,没等她回答,自顾自弯腰抱起她,“和大学时一样不让人省心。”   姜皑垂着眼,没作声,牢牢勾住他的脖颈。   一直安静到淋浴室门口,江吟把她放下,“我在外面等你,有事叫我。”   他的声线依旧压得很低,整句话没有什么波澜起伏,落到她耳朵里,奇异的添了几丝暖意。   姜皑推开淋浴室的门,进去后又慢慢关上。   水声哗哗响起,像是带着生命力,不停砸到他心尖上。   江吟站在门外,拼命压住心底蔓延出来的燥意。   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含到嘴里,他习惯用打火机,但来的匆忙,给忘在家里的茶几上了。   现在只能将就用旅社提供的火柴。   “嚓”的一声,火光瞬时亮起,烟头被点燃。   他深吸一口,缓缓吐出。   尼古丁的气息霎时平复住他狂跳的心绪——之前抽烟的频率没有那么勤,自从重遇到姜皑,总是有不同的理由逼他借此“消火”。   最初,是想知道她四年前不辞而别的原因。   知道原因后,隐忍的心情逼他不停忏悔。   为什么不能早一点知晓她的苦衷。   就在江吟吞吐烟雾之际,淋浴室内传来一声尖叫。   他立刻掐灭手中的烟,几步走上前敲门,“皑皑?”   隔了不久,里面传来细微的声音,“没事,摔了一下。”   江吟紧拧眉头,按捺住马上推门而入的心情,耐下性子问:”我能进去吗?”   姜皑颤着声音说:“……可以。”   她是穿衣服的时候不小心踩到泡沫滑倒的,浴衣下摆湿哒哒的贴在身上。 江吟听她这么说,才推门进去。   狭小的淋浴室里雾气朦胧,有凉气顺着打开的门灌进来。   姜皑瑟缩起肩膀,扶住地板,试图站起身,纤细的手臂从宽大的袖子里露出来。   江吟站得高,视线下落,甚至能看清她胸前若隐若现的白嫩肌肤。   他沉吸一口气,没说话,蹲下先看了眼她的脚。   “还是摔得左脚?”   姜皑摇摇头,声音细微:“不是。”   顿了顿,她抬眼,眸底氤氲着水光,“摔屁股了。”   “……”   江吟默默收回想要拦腰抱起她的动作,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   最后试探性地扶住她的肩下,另一只手勾住她的腿弯,将她整个人抗到肩膀上。   姜皑顿时懵了。   视野颠倒,她眼前只有他笔直的长腿,西装裤板正毫无褶皱。   回过神来,意识到现在是以怎样的方式被他扛起来,姜皑睁大眼,“江吟你放我下来啊。”   江吟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别乱动。”   闻言,她不停乱动的两根纤细白皙的腿终于停下,委屈又可怜的叫了他一声,“江吟,我浴衣翻上去了。”   “……”   折磨人。   他伸出手给她整理好衣服下摆,不自觉加快脚步。   到温泉旁边的台沿上,江吟把她放下,身上闷出一层薄汗。他双手搭在腰间,牙关不着痕迹磨擦几下,表情有些无奈。   姜皑反手揉了几下摔疼的地方,秀气的眉皱在一起。   江吟挑起眉,“还知道疼?”   她咬了下嘴唇,慢吞吞停下手中的动作。   转了个身,将脚探进温热的池里。   脚踝处的酸疼感瞬间得到缓解,她用手撩起一捧水,洒到腿上,再任由其顺着膝盖流下去。   随着她的动作,本就宽松的浴衣衣襟滑下,露出她白皙的肩头,从江吟所站的侧后方,女人胸前那团柔软若隐若现。   他不自然地转过身,语气生硬,“我去拿药酒。”   姜皑低低“嗯”了一声,安静坐在那,垂眸看鼓起来一块的脚踝,明天该不会真的会肿成馒头吧?   江吟取药酒回来,就看到她正拿毛巾擦干腿上的水。   他坐到比她矮一阶的台沿上,抬起她的脚搭上自己腿。   手指轻轻按了一下骨节,姜皑没忍住条件反射,下意识抬起小腿。   江吟伸手按住她,“想踢我?”   “不是。”她舔了下嘴角,拽住他的衣袖语气讨好,“你轻一点可以吗?”   他表情瞧着冷,心里面还是不自觉柔软下去。   从瓶里倒出红色液体,双手合住磨擦生热后敷到她脚踝处。   姜皑仔细观察他的动作,抬起眼认真的对他说,“好像不是那么疼了。”   江吟动作轻柔地转动手腕,没忍住拆穿她,“心理作用。”   “……哦。”   她瘪嘴,往后一靠,整个人摊下去,头朝天。   “今天没月亮哎。”   江吟:“要下雪。”   他松开手,侧脸线条绷得有点紧。   “起来,地上凉。”   姜皑没动作,拉住他的手,指尖动了动,蹭到他手心里残留的液体。   她问:“我们回去之后,也会继续在一起吗?”   她话里有担忧,也有期待。   她怕这几天美好的只是梦一场,回到中国,她又要回到空荡的房间,没有温度,没有人情味。   江吟将她从地上拉起来,黑眸中情绪深浓。   姜皑被迫凝视他的眼睛,她眼底的所有担忧一时无处遁形。   江吟伸手,温热的掌心贴上她的侧脸。   “会的。”   简单的两个字,却瞬间撩动她的心弦。   姜皑轻轻咬了下舌尖,慢吞吞凑上去,“亲一口,可以吗?”   江吟登时被她逗笑了,“应该是问你自己,可以吗。”   “我觉得,应该可以。”   姜皑神情严肃,手臂勾住他的脖颈,不紧不慢蹭过去,嘴唇落到他的嘴角。   她伸出舌尖舔了下上颚,不经意碰到他的嘴唇。   软肉蹭过去,江吟瞬间僵住,所有的举动全都发乎情,他反手扣住她的后脑,唇舌压下去,吞吐间全是两个人交缠的气息。   最后,姜皑喘不过气来,江吟才放开她。   伸手把她揽入怀中,下巴抵住她的发顶,声音中略带笑意,“我觉得等回国,尹医生会很惊讶。”   姜皑一愣,过了几秒明白他的意思。   来日本前,她还像个刺猬似的,对外界竖起防备的倒刺。   这才不过几天……就……   抱也抱了,亲也亲了。   江吟嘴角的笑意更浓,“好皑皑,别让我等太久。”   -   回国的机票定的是经济舱,尹夏知的通知太紧急,头等舱已经售罄。   一排三个人,姜皑靠窗,她将遮光板落下,靠着窗迷迷糊糊打瞌睡。昨晚上旅社老板请他们喝酒,她趁江吟留在房间办公的空隙多喝了几杯,最后酒劲上来,热的她睡不着,现在困意缠上来,难受极了。   江吟向乘务员要了毯子,展开铺到她身上。   姜皑揪住毛毯一角,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下午三点钟落地,江吟牵着她的手随人流往外走,停到通道口,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   恰时,林深开车过来,半降下车窗,“江总。”   江吟打开车门,让姜皑先上车。   林深帮忙把行李箱放进去,期间不忘说:“周氏的发布会提前到今天下午五点,我们要直接过去吗?”   江吟抬眉,思忖片刻,“既然他们等不及,我们就去看看。”   林深:“不问问姜助的意思?“   江吟淡睨他一眼,眼风凛冽迫人,“问。”   林深啧声,果然,恋爱中的男人就是不一样。   行至半途,江吟放置膝上不停轻敲的指尖突然停下,他斟酌了半路,不知道如何开口。   林深接受到老板的眼神示意,轻咳一声,“姜助,周氏抢在我们前面入市了一部抑郁症治疗仪,今天下午开发布会,我们去凑凑热闹?”   姜皑蹙眉,周逸寻什么时候来得那么大的野心。   看样子势必要在医疗器械业争一分席地。   “好啊。”她轻飘飘的回答,侧目看了眼身旁的男人,怪不得从上车开始就欲言又止。   江吟不自然地撇过头,假装看窗外的风景。   会场选在国贸大厦一层,平时下班时人流较多。   周氏是S市知名企业,进军医疗器械业受到不少媒体关注。   这一消息放出来,不少精明的媒体工作者立刻把T.K拉出来对比,与日企合作,技术领先又有很好的口碑,两家的竞争势必会格外激烈。   江吟不以为然。   坐在车里有一搭没一搭听着新闻,最后淡淡开口:“关上吧。”   姜皑自然知道,周氏研发的这款”眷梦”是融合了伊藤提供的技术核心方案。   当然,如果她翻译准确,一字不差,T.K现在才是真的有危机感。   姜皑:“周逸寻应该不会直接用那套偷来的方案。”   林深转过头,“这个案子后来由周亭东操刀,好像不允许周逸寻参与进来。”   她轻嗤一声,儿子当贼防,除了周家没别人。   下午五点钟,江吟他们一行人进入国贸,一楼大厅被围得水泄不通。   升降台上摆放着周氏的产品,外形仿照睡眠治疗仪,采用低频电子脉冲,舒缓病人紧绷的情绪。   主机是半个手掌大小的椭圆形,和T.K制作的相似。   江吟掀了掀眼皮,毫不留情讽刺,“模仿的不像。”   林深哼声,“像跳/蛋,周氏以为谁都和他们似的那么有情趣。”   姜皑:“……”   周亭东亲自到场,年近五十,儒雅的身段依旧引来不少女生侧目。他站到台上,请来的主持人立刻出声介绍,“欢迎我们的周氏董事长,周亭东先生。”   姜皑象征性拍了两下手,眉眼间的讽刺简直要溢出来。   江吟无奈,拉下她鼓掌的爪子,“别勉强自己给这种人捧场。”   周亭东简单介绍了几句“眷梦”的用处,轮到记者提问时间。   “请问周董,您研制这项器械的初衷是什么?”   周亭东温和一笑,“我的女儿,也就是我的继女,是心理疾病患者,我很了解这类人群的痛苦与无奈,所以想为他们做些事。”   话音刚落,姜皑牙关紧合,手指攥紧,指甲盖几乎要嵌进肉里。   “虚伪。”   两个字眼是哼出来的,她不屑用过多的词语去形容他。   江吟拉开她紧攥地手,下巴抵在她发顶上,轻声道:“我们继续看。”   姜皑若有所思盯着他,“我怎么觉得你留有后招?”   江吟扬眉,但笑不语,笑容阴测测的,她从未见过他这样阴沉的表情。   为配合宣传,周氏录制了临时调研时的短片,指不定是否存在造假行为。   姜皑兴致寥寥,林深却眼睛一亮,语气中是压制不住的欣喜,“来了。”   姜皑眯了眯眼,看着开始播放的短片,起初四个患者配合戴上治疗仪,一切进展都很正常。   到最后,黑幕降下,其中三个人开始发狂,嘶吼声响彻整个大厅。   许多小孩都被这声音吓哭。   记者们抓紧时间捕捉第一线新闻,周亭东脸色骤变,眼神狠厉。   姜皑往后退了一步,终于明白江吟的后招是什么。   要让周氏,在最受瞩目的时候,毁掉自己。   无异于将这款偷来的“眷梦”当成最厉的匕首,狠狠扎入周氏的心脏。   “这还不算完。”江吟语气淡淡,“后期会有政/府部门介入,调查这项技术来源。”   姜皑沉下心思,“他们还是用了错误的科技方案?”   江吟点点头,“因为太急功近利,得到方案就以为万无一失。仿照原产品制出仿品后,没有认真调研,急忙赶在T.K前投入市场。”   场内秩序混乱,有些慕名而来的患者家属纷纷表示拒绝购买这款产品。   短片最后停在写着四位调研者产品用后的治疗测试上。   抑郁情况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进一步恶化。   公众混乱引来警方关注,周亭东被迫离开舞台,背影暗淡到无人关注。   林深不停叹气,“商业大佬如今沦落到这样的境地,还有坐牢的可能。”   姜皑紧抿的唇角松开,心中热的发胀,像是积怨已久的那股恶气,突然冲破紧压住的桎梏。   江吟摸了摸她的发顶,“爽快吗?”   姜皑睁大眼睛,神情无辜又纯真,“当然。”   诚然,她不是个完美的人。   没法做到看见心中所恨之人遭到报复后,还有同情怜悯的心情。   周亭东被警方带走调查,发布会直播到此结束。   往后几天,甚至一周,新闻报道都会提及他一生以来的第一次败笔。   姜皑眼眶突然酸涩起来。   四年前,就算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信她,好在,不久后的将来。   有人愿意一直护着她。   多幸运的事情。 第34章 向你而生(2)   车停到诊疗室楼下。   江吟要推门下车,却被身边的姑娘拉住衣袖,他侧过头看她,“怎么了?”   姜皑对上他漆黑的眸子,抿下嘴角,斟酌了一会儿开口:“让我自己上去吧。”   江吟稍楞,掀了掀眼帘,“自己可以吗?”   姜皑拽住他衣袖的力道极大,骨节处微微泛白,“应该,可以。“   江吟神情莫辨,眼底的情绪黑沉沉地,抓住车门把的手臂有些僵硬。   片刻,就听到她清朗的声音响起。   “如果是好消息,我希望能亲口告诉你。”   这会儿他才放心,收回手重新搭到膝盖上,话中带笑,“去吧。”   姜皑忍住心底的不安,推门下车。   总有一些事情,是需要自己去面对的。   凛冽的寒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吹得她鼻尖酸涩,伸手捂住口鼻呵出一口热气,趁温度未消搓了几下手心。   高悬的心终于镇定下来。   尹夏知送走最后一波病人,终于等来姜皑。   她停住手中的笔,凉凉开口,“哟,知道回来了?”   姜皑站在门口,顿了一下,视线习惯性环视两圈,发现她把窗台边上的懒人沙发给撤了。   上班时候尹夏知穿白大褂,本来就冷情的长相,现在看起来更显难以接近。   她拿笔尖敲了下桌面,静等姜皑的回答。   “不是你让我们回来的么”   “……”   尹夏知拼命保持冷静,听到她这句话,脑袋中紧绷的那根理智的弦,“啪”一声断掉。   姜皑反身关上门,“其实也应该回来了。”   尹夏知哼声,“算你有自知之明。”   她说完,起身去书柜取出SDS抑郁自评表放到姜皑面前,“简单写写。”   姜皑垂眸,手指按住页脚,声音平静,“如果按照病期阶段,我现在是不是该抑郁了?”   尹夏知抬眼,没摸清她话里的情绪,叹口气照实回答:“是。”   面前的人长久没有别的举动,也不言语,只是静静看着那张纸。   从她的角度,仅能看到姜皑微抿起的唇角,以及被长发半拢半遮住的侧脸。   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这个模样,和四年前在日本时简直太像了。   “皑皑,可以治好的。”尹夏知不自觉放软语气,越过半张桌子牵住她的手,“没关系,我们都会陪着你。”   她不会安慰人,这几秒钟简直要把肚子里为数不多的安慰话语倒腾出来仔细择选,生怕不留神说错话。   温热的手心触碰到冰凉的手背,尹夏知咬住嘴唇,最怕看到她这样了。   “……”   姜皑缩了缩手指,长睫颤动几下,突然,笑出声来。   尹夏知:“???”   姜皑抬起头,紧攥起的手松开,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其实,我感觉我好多了。”   尹夏知面无表情收回手,“胆肥了啊。”   姜皑往后靠进椅背里,拾起桌上的圆珠笔,大体浏览了遍题,开始勾画答案。   就算现在好不了,以后她也会努力,尽一切可能去生存。   因为她真的,好想好想继续和江吟在一起啊。   十分钟,姜皑没犹豫,答完最后一道题把纸推过去。   笔盖扣上,放回原处。   尹夏知若有所思看她一眼,低头看纸上的答案。   SDS分界线是53分,53分以上,以62,72为分界,其间分别为轻度,重度抑郁。   这份答卷不但没有高于53到达轻度抑郁,反而45分,远远低于抑郁标准。   虽然其中精神性和情感症状达到正常人偏低的水平,抑郁心理障碍中的自我贬值,无价值感的问题比较突出。   但每个正常人都会有失望带来的无望感。   这根本不足以判定一个人是否有抑郁症。   尹夏知收好测试表,又问了姜皑几个常见性问题,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你的躁郁倾向控制住了。”   她表情微变,口吻不敢置信,“……真的?”   尹夏知抬起下颌,笑眯起眼,“该好好感谢江吟啊。”   走的时候还是郁郁寡欢看破尘世的人儿,回来竟然真有好转的迹象。   姜皑收拾了下情绪,不自觉屏住呼吸。   指甲盖嵌入皮肤里,勉强让她找回真实感。   尹夏知斟酌着说辞,良久说:“今天下午的直播我看了。”   顿了顿,将下巴抵在手背上,声音温柔,劝导她,“所有的事情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现在有人疼惜你,爱护你,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记在心上让自己为难了。”   姜皑轻轻咬了下舌尖,以后,应该不会再犯了吧。   不要再这样了。   她好不容易,才挺过来。   -   姜皑走出诊疗室时,夜幕已经落下,天边呈现浓稠的黑蓝色,一轮皎月挂在上面,尖端从云缝中凌厉地扎出,刺破厚重的天幕。   她走到车前,屈指敲了敲玻璃。   江吟半落下车窗,一脸担忧的样子,“上车说,外面冷。”   姜皑倾身,将手搭在窗沿,在车厢顶灯的映衬下,眼底似乎有光。   “我们走回家吧。”末了,又添上,“像普通情侣那样。”   江吟视线落到她弯起的眉眼上,抿紧唇,没有立刻回答。   推门下车时,心底隐隐然有个期待的想法冒出来,嘴角翘起来一些,挥手让林深驱车离开。   两人相视而立。   姜皑舔了下嘴角,笑意很浓,“尹医生说,我的躁郁倾向控制住了。”   一切尽如他意。   江吟牵起她的手往前走,融入街边的人流中,步履放缓。   “是不是过不了多久,就可以痊愈了?”他尾音压得很低,依旧控制不住话语中的欣喜。   姜皑嘴唇翕合数下,低了低头,声音很小,没有底气。   “可能吧。”   江吟轻描淡写带过这个话题,“现在的你,已经很好了。”   姜皑怔愣,随即意识到这是江吟的情话。   想说点什么你来我往,脑海中却空白一片,话到嘴边觉得太矫情,又咽回嗓子眼里。   她眨了下眼,回握住他的手。   胸腔里所有的郁气仿佛一瞬间都被满心满眼的爱意取代。   两人心情都不错,步伐也轻快,市中心距离江吟的公寓近,步行二十分钟到楼下。   夜色深浓,却带着人情味。   林深守着行李箱站在房间门口,一脸哀怨地看他们悠哉游哉乘电梯上来。   他回到家,突然想起老板的行李,作为单身狗,没人惦记没人记挂,从沙发上爬起来给送行李。   江吟有点意外,“行李明天取就好,没必要专程跑一趟。”   “但是姜助的行李……”   被点到名,姜皑抬起头,“没关系,这里有几件衣服。”   林深讷讷地回:“可能是我疏忽了。”   姜皑:“……”   疏忽什么?   疏忽掉她已经住过男朋友家了?   江吟抬头望了望天,从他手中接过行李箱,随口一提,“前天阿姨给你介绍的姑娘,不合心意?”   林深无意间被戳到痛处,长长叹口气。   江吟平淡补充,“年终奖的名额已经拟好了,总不能让你两样都得不到。”   林深捶胸顿足:“老板,我想放假。”   江吟输入密码打开门,侧身让姜皑先进去,淡淡睨他一眼,“可以啊,我记得T.K婚假有一个月。”   林深不准备继续和他说下去,皮笑肉不笑说了句“再见”后朝电梯走去。   几秒钟,电梯到达。   江吟轻靠在门栏上,淡声道:“林深,谢谢。”   走到门口的人脚步一顿,漫不经心笑了笑,“应该的。”   姜皑把行李箱拉到卧室,找出换洗的衣服准备去洗澡。   彼时江吟已经洗漱完,身上沾染着从浴室带出来的柔和水汽。   深蓝色的毛巾搭在头顶上,水珠顺着发梢缓慢滴落。浴衣衣襟敞开,漏出一片蜜色的肌肤。   姜皑稍愣,下意识舔了舔嘴角。   江吟:“去洗吧,水温记得调高一点。”   她点点头,绕过他走进浴室。   琉璃台上放着干净的毛巾,她上次来用过的,粉色边,摸起来手感很好。   浴室干湿分离,玻璃壁上挂着水珠,正不停往下滑。   姜皑速度快,一刻钟洗漱好,用毛巾裹紧头发走出去。   卧室里只开一盏顶灯,柔和的光线倾落而下,铺满整个房间。   江吟坐在窗前的沙发里看文件,手边放着吹风机。   时过半年,姜皑原本就及腰的头发又长了不少。   夏天还好,气温高,洗完头发不一会儿便可以自然干。但一到冬季,这头长发像是累赘,她想剪却舍不得。   江吟放下手中的文件,将吹风机插上电,用手心试了下温度,出声叫她过去。   姜皑松开毛巾,长发散下来。   “这头发,要吹好久。”   江吟垂眸,目光沉静,“没关系。”   她仰起头看他一眼,“要不我抽空去剪短?”   江吟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捻起她的发尾,“还是留长吧。”   姜皑不解的抬眼回望,他指尖的温度很低,偶尔碰到她的脖颈,传来一阵凉意,让她不自觉避开。   江吟有条不紊地给她吹头发。   直到最后,吹风机声音消失,耳畔仅余留下他清冽干净的嗓音。   “穿婚纱,还是长发好看。” 第35章 向你而生(3)   姜皑所有的动作霎时被按下静止键,整个人的感官瞬间放大到最敏感的程度,有残留的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到背上,透过一层薄质家居服渗透入里,所有的声音都顷刻消湮,静到呼吸可闻。   她眨眨眼,仰起头看他,“江吟,你知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   江吟视线垂了垂,声音毫无波澜,像是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我记得,在去日本的飞机上就说的很明白了。”   去日本的飞机上。   姜皑习惯性轻咬舌尖,他是指遇到宋浩文,敷衍的那句马上就结婚?   可那……不是替她解围才说的吗。   江吟慢条斯理缠好吹风机的电线,声音压得很低,“我是认真的。”   他将手搭到她肩膀上,表情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和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   语速缓慢,尾音稍扬,撩拨得人心一颤一颤的。   姜皑耷下眼帘,伸手拉住他的浴袍衣摆,往他怀里凑了凑,“明天我可以回去上班吗?”   江吟沉默了会儿,“不多休息两天?”   “不了。”她将头埋在他怀里,僵直的肩线松懈下来,抱住他的手指不自觉一点点收紧力道,压住起伏的情绪,轻声说,“我想快点好起来。”   然后,嫁给你。   -   翌日,江吟到公司顺带捎上姜皑,他不来T.K有一阵子,刚踏入公司大门,保安先是怔愣住,片刻喊了句“江总好”。   这一声引来公司大厅里所有人的视线,随即响起此起彼伏的问候声。   江吟下颚微绷,轻轻颔首表示打过招呼。   又是一副冷淡的模样。   姜皑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光明正大打量他颀长的背影。   中国有十几亿人口,偏偏选她与之相配,从大学时候跟在身后的小师妹,到四年后能继续站到他身边的女人。   何其有幸。   走到电梯口,她不紧不慢收回视线,微弯起嘴角。   几秒,直通顶层的电梯到达。   江吟侧身让姜皑先进去,随后按下关门的按键,电梯快速上升。   每到一层,她的心就沉下一寸,侧脸线条绷得太紧,很难想像此刻脸部表情有多难看。伸出手活动了几下腮帮,透过身侧的玻璃窗依稀看到自己的倒影。   五官差点皱成一团,原本清秀的小脸布上一层郁色。   江吟注意到她对着玻璃龇牙咧嘴,没忍住笑出声。   姜皑停住所有的动作,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地瞅他,“你是不是也觉得,太难看了。”   她微抬起下巴,眉头紧蹙,很像即将要踏入考场紧张不已的学生。   “不难看。”他微微歪了下头,一本正经打量她,清凉的视线从头顶下滑,到小巧的鼻尖,最后落到紧抿的红唇上,平淡补充,“只不过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很紧张。”   姜皑:“……”   “甚至比面试时还要紧张。”江吟若有所思,想起她几个月前面试时的模样,“之前像是职场老油条。”   “……”   姜皑不理他,扭过头继续调整表情。   语气干巴巴地,“你说他们会不会以为,我那么长时间没来是犯病了。”   江吟抿下唇角,没说话。   他当然知道她紧张什么,越是骄傲的人,越怕别人怜悯同情的目光。   电梯到达,姜皑瞬间收敛起所有外漏的神情,眉梢眼角都挂着一股冷冰冰的劲儿,和之前来上班时的模样没有差别。   有种山雨欲来的平静。   反正,都知道了。   她也没别的办法,消除他们的记忆。   江吟从姜皑身边走过,不着痕迹捉住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指腹揉了下她的手腕。   “不会有人议论什么。”他笑了笑,递过去一个安心的眼神,“随意讨论老板女朋友的私事,是不想混了啊。”   姜皑睁大眼,“啊”了一声,没等调整好表情,就被他牵着往前走。   经过大厅,格子间依旧忙碌如往昔,新聘请的秘书长怀里抱了五六分文件,见到他们,平淡问好。   “江总,姜助。”   偌大的空间仅存留敲打键盘的声音,没有人抬起头移来疑惑的目光。   很反常,很不符合顶层这群秘书的做事风格。   思来想去,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解释,最后姜皑用脚尖摩擦了下地板,小声问身边的人:“你是不是嘱咐过了?”   江吟扬眉,视若未闻,“我去工作了,如果你实在呆不下去,就让谢权送你回去。”   言罢,抬脚进入办公室。   姜皑没多留,回到办公室简单收拾好堆积成山的文件,放到最上面的是周氏曾经投递来的合作意向书。她目光稍作停留,片刻移开。   整理完废弃文件,一并投进碎纸机里。   周氏抢在T.K前投市的“眷梦”无疑是周亭东最大的败笔,商人最忌疏漏,他却为了野心忽视掉最主要的问题。   精明一世,糊涂一时。   姜皑重又坐回椅子里。   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亮,屏幕显示苏妤的来电,她任凭铃声响起,不接也不挂。   苏妤现在打电话来,无非是求她,放过周亭东。   最后屏幕熄灭,五分钟后一条短信收入。   姜皑兴致缺缺翻开看,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到苏妤发消息时的紧张与窘迫。   苏妤:【皑皑,放过你周叔叔吧,如果你们再施压,他会坐牢的!】   ……   苏妤:【可不可以和我谈谈?我们好好谈谈,都是一家人。】   多难堪啊,到最后沦落到求自己放弃的女儿。   她是不是觉得,姜皑是没有心的,不会痛也不会受伤,所以不管是四年前还是如今,谁都可以朝她心上猛扎一刀。   将手机扔到桌上,机身与桌面磨擦发出清脆的响声。   余音回荡在心尖,每一声都不停提醒她,不能心软,不能动容。   这群人,他们曾经怎样对你。   姜皑用手背蹭掉眼眶酸涩,打开电脑输入“周氏新品发布会”几个大字。   引擎中的相关搜索全是有关周亭东的□□,现在只要有证据,证明周氏涉嫌窃取T.K的商业资料,他就彻底败了。   “……”   姜皑闭上眼,脑海中又浮现出周亭东狰狞的脸,粗糙的指腹覆上她的肩膀,和那样令人作呕的气息。   她勉强控制住生理性的反胃,拿起水杯仰头吞了口凉水。   澎湃的情绪被压住,缓慢地,靠回椅背,拾起手机回复:   【好。】   -   苏妤比约定时间来早十分钟。   姜皑坐在办公室,而她则是被请进了一墙之隔的会客厅。   高三毕业的时候,姜皑成绩优异,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那天是高考动援大会,级部里所有人的家长都被要求到场。   苏妤前一天晚上答应会来,姜皑听出她话中勉为其难的语气,其实不来也可以。   没关系的,她可以自己上台,发言完毕后回到教室做题。   一个人也没关系的。   然而学校突发奇想,准备了一个感恩环节,感谢父母的陪读与支持,学生要与到场家长牵手,在舒缓的钢琴中向家长道谢。   姜皑作为代表,是要站在台上,完成这一环节。   发言完毕,苏妤还未到场。   她自己站在备受瞩目的台上,垂着头,脸上表情淡淡的,毫不在意台下各怀心思的打量。   最后苏妤姗姗来迟,环节被迫延迟十分钟开始。   那是姜皑平生做过最虚伪的事情,她牵着苏妤的手,在其他人泪眼朦胧的道谢中,冷眼打量眼前的女人。   发尾打着卷,发色光泽柔亮,的确比在座的每一位女性家长光彩亮人。   就是这样美丽的女人,在丈夫离世后不久,再嫁他人,在亲生女儿差点被继父侵犯时,口口声声说,皑皑,你病了。   你周叔叔,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姜皑睁开紧闭的双眼,起身离开办公室。   到会客厅前,去茶水间亲手给苏妤泡了杯绿茶。   手指碰到门把,她长睫微颤,沉吸一口气后推门而入。   苏妤恰时抬起头,两人的目光从空中撞上,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在碰撞间燃起火花。   姜皑撇开视线,把杯子推到她面前,“你习惯喝的。”   苏妤点点头,神情很不自然,她不知道怎么开口,甚至不知道要如何称呼姜皑,怕说错了话,惹得她不开心。   姜皑看出她的顾忌,唇角向下抿着,露出一个很淡的表情。   “周夫人,你想和我谈什么?”   她咬字清晰,用格外陌生冷淡的语气的叫她“周夫人”。   苏妤猛地抬起眼,嘴唇翕动数下,声音涩然难听,“皑皑……”   姜皑不动声色,侧眼瞥她,“还是要劝我放过周亭东?”   苏妤:“……皑皑,他毕竟是我的丈夫。”   她话中蹦出来的字眼,刺痛了姜皑的耳朵,她说,那个人是丈夫。   那她父亲,何尝不是。   姜皑被她气笑了,话语生硬,“不久前,在这间屋子里,周亭东威胁我,如果T.K继续和周氏作对,他就要将我试图诬陷继父侵犯的消息散播出去。”   苏妤一怔,不知道如何开口。   姜皑顿了顿,继续说,“这样的人,你让我怎么放过他?” 第36章 向你而生(4)   苏妤双手握成拳放到膝盖上,紧紧蹙起眉头,她听得出姜皑话中的决绝,甚至不知如何出口反驳。   姜皑察觉到她的神情变化,弯起嘴角,“再说,您算我什么人呢,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去原谅周亭东?”   苏妤面如死灰,精致的指甲扣住单薄的打底裤,深深陷进其中也毫无反应。   姜皑抬起手腕看了眼表盘,“抱歉,我还有其他的事情,就不陪您聊了。”   言罢,起身朝会客厅门口走,偌大的房间寂静反常,没有以往与谈判方竞争时剑拔弩张的嚣张气焰,更没有和合作伙伴谈笑风生的怡然。   现在坐在沙发上的人,对她而言,早已失去了“母亲”的含义。   她甚至,不清楚该如何定位她。   姜皑压下门把手,压制在心底的情绪排山倒海袭来,深吸一口气准备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夹杂哭腔的声音。   “皑皑,算妈妈求你,放过他好不好。”   姜皑侧过头,目光瞬间滞住。   苏妤说这句话,是跪着的,昂贵的纱质裙摆铺满地,透过镂空的玫瑰花样图案能看到她发红的膝盖。   姜皑站在那,腿脚开始不听使唤,再也迈不出一步。   细细密密的麻木感从脚后跟开始蔓延,一直啃噬到尾椎骨,这种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她慢吞吞地动了动脚尖,心底一隅抑制不住开始发涨发痛,像是有双柔软的手细密包裹住不停跳动的心脏,让她喘息困难。   所有的话语全部梗在喉咙里,姜皑紧闭上双眼,她凭什么啊。   受这一跪,好像受尽委屈的是苏妤,一直责难周家的人反倒是她姜皑。   凭什么到头来,生她的母亲,要让她心里不安。   姜皑扒了几下头发试图冷静下来,上前几步,居高临下睨她:“起来。”   苏妤不为所动,仰起头,试图抓住她的手,“皑皑,放过他,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当初做错了……我不该抛弃你,不该不相信你,皑皑,是我错了。”   姜皑眼眶猩红,所剩无几的理智在听到她这句话后顷刻消失,“我让你起来,你凭什么跪我?摆出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来指责我,你凭什么啊?!”   声音近乎嘶吼,尾音嘶哑回荡于房间各处。   拼命隐忍的眼泪终于有了突破口,冲掘出酸涩的眼眶。   姜皑伸手拉扯住她的肩膀,直到苏妤站直身子才收回手。   苏妤被她这副样子吓坏了,怔怔望着她,嘴唇翕合数下,懦弱地不敢再说一句话。   姜皑往后退一步,靠住墙才勉强稳住颤抖的身子。   沉吟片刻,对苏妤说:“我不会放过他的。”   “还有你,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   苏妤垂着头,斟酌许久后,没有再继续留。   空荡的房间只剩下姜皑一个人,她扶着墙坐到地上,把头埋进臂弯里,深吸一口气,鼻腔中充斥着淡淡的柠檬香。   江吟家沐浴露的味道。   奇异的平息住她胸腔中汹涌的情绪,手撑着地板坐直身子,望向远处发了会儿呆。   马上到岁末,又是每年合家团聚的时候。   自从爸爸去世后,她第一年住进周家,他们热闹他们的,和她没有关系。   之后到了舅舅家,记忆中终于有了热腾腾的年夜饭和鞭炮残留的刺鼻烟味。   再后来。   日本的夜,那样清冷。   ……   “咔哒”一声,惊扰到姜皑的思绪。她转过头,看到侧身进来的男人。   冬夜渐长,吞蚀掉残余的白昼,天边薄光逐渐隐却,淡淡的光线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尖锐的尾端折断在墙壁上,她看到的只有温暖柔和的身形轮廓。   姜皑弓起身,舔了舔干涩的下唇,没说话。   江吟蹲下身,动作轻柔地整理好她凌乱的发丝,随后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干她脸颊上的泪痕。   姜皑垂着头,鼻尖又开始发酸。   她不想在苏妤面前哭,也不想让江吟看到她哭。   本想着缩在这房间里收拾好情绪,再和他一块回家。   到最后,还是让他看到自己最狼狈的一面。   江吟看到她又开始发红的眼眶,停住给她擦脸的动作,收回手,往前靠了几寸。   清冽的气息迎面而来。   他揉了揉她的发顶,轻轻抱住她,“我不看。”   然后,你可以哭,在他面前,你不必小心翼翼,不必骄傲怕被嘲笑。   姜皑下巴抵住他的肩膀,眼前浮现出的雾气逐渐清晰,她紧紧扣住他的脊背,指腹触碰到温热的触感,那样鲜活生动。   鲜活到让她瞬间觉得,过去的种种已经不再重要。   她今后的人生,不会被放弃,不会再孤独无依。   有个人会对她说。   皑皑,你很好很好。   我们两个人,也可以很好的在一起。   姜皑发出几声呜咽,从江吟怀中离开,看到他紧闭的双眼,心底最后一道防线崩坏。   窗外倾泻而入的微光照亮他的侧脸,线条立体深刻,浓长的睫毛耷着,于眼睑下方布上一层细密的影。   她伸手捂住他的耳朵,固执地抿紧唇瓣不发出声音。   江吟的睫毛颤动几下,最后缓缓睁开眼。   姜皑依旧保持原来的动作不肯撒手,一双黑眸像浸在泉里,明亮清澈。   她紧咬着嘴唇,一副憋坏了的小样子,肩膀一颤一颤得,固执又可爱。   江吟拉下她的手,凑上前想吻她。   实际上也这样做了。   细密缠绵得吻,落到姜皑的嘴角,没有急于攻城略地,而是辗转反侧地不停试探,清冽的气息一寸寸逼近,他的手指抚上她的后颈,趁她放松戒备之际,含住她的舌尖。   姜皑整个人僵住,单手勾住他的脖颈,手指有点抖。   最后的气息被掠夺完,江吟才心满意足放开她。   “果然,这样你才不会去想别的。”   姜皑没说话,眼瞳漆黑,片刻哑着声音问他:“江吟,你要我吗?”   江吟愣了愣,闭上眼,沉吸口气,“皑皑,别冲动。”   “我没有冲动。”她的表情很认真,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味,“难道,你不想吗?”   姜皑直勾勾地看着他,手指搭到他的裤沿,随后往下滑动,掌心能清晰的感受到炙热的温度。   她缓慢地垂下头,声音细微,“可是我觉得你想。”   江吟卷起舌尖顶了下牙膛,生理性涌起来的燥意马上冲破防线,连声音都被烧灼,嘶哑低沉。   “皑皑,现在不是对的时间。”   他握住她的手腕,额角青筋绷得很紧。   姜皑表情有些委屈,“我没有别的办法去暂时忘记这些事情了……”   江吟手上的力道微松,薄唇抿起,垂着眼看她。   尹夏知曾和他说,在日本的时候,一旦情绪濒临崩溃,姜皑就会不停地工作,让自己处于一个无休止的运转中,过度劳累能使她暂时忘记难过的事情。   既然已经选择了她。   既然这一天迟早都会到来。   姜皑察觉出他的妥协,小心翼翼去试探,手指灵巧的解开他衬衫最下方的纽扣。   江吟没动。   她便趁机将衬衫衣摆从裤腰中拽出来,柔软的手指不经意间滑过他的腰腹,带来一阵接一阵的灼热冲击。   姜皑正研究皮带扣如何解开,突然被他抱起,急忙中挽住他的脖颈。   没等她说话,江吟就抬脚朝门口走去。   姜皑扣住他的手腕,“有人,会看到……”   江吟笑着舔了下嘴角,凑到她耳畔说:”已经下班半个小时了,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   他咬字清晰,低低的声音落到她耳中。   两个人,多普通的字眼如今都染上暧昧的气息。   一路走到总裁办的独立休息室。   顶层的灯光全部暗下,江吟的脚步声清晰可闻,一步又一步,像踩在她心尖上似的。   姜皑不自觉抓住他的衬衫,直到被放到床上时才松开手。   江吟站在床边,修长的手指扯掉脖颈上松开的领带,布料滑动发出细簌响动,于暗色的房间中突兀又清晰。   姜皑感受到胸腔中汹涌起伏的情绪,脑海中所有的记忆都霎时中断,她眼前,只有他的存在。   江吟单膝跪倒她的身侧,拉起她的手搭到他的衣襟处。   声音藏在夜色里,蛊惑动人。   “皑皑,解开它。”   姜皑愣了愣,抿下嘴唇开始解他的衣扣,手指却僵住,怎么解也解不开。   江吟将头埋在她肩窝处,低声笑出来。嘴唇碰到她脖颈间的肌肤,轻轻吻了吻。   姜皑的手更不听使唤了,捏住纽扣的力道加大,几秒钟后解开,露出他平直的锁骨。   她哼了哼声,凑上去使坏地咬住那处肌肤。   江吟环住她的手紧了紧,指尖碰到内衣边缘,金属扣在他的探索下轻易松开。   姜皑身上的衬衫半褪,露出白皙的肩头,她缩了下肩膀,最后内衣和衬衫一起掉落。   江吟眼底像蕴着很浓的墨,黑到难以看清情绪。   夜幕全部落下,有点点荧光照在玻璃上,皎洁的月光落满床榻一隅。   寂静的空间中响起金属扣崩落的声音,姜皑下意识闭上眼。   江吟单手撑在她身侧,手指探到最隐秘的地方,感受到身下的人儿一僵,“皑皑,看看我,嗯?”   姜皑颤着睫毛,抬眼,与他四目相对。   被他漆黑的眸子紧紧攥住视线,猝不及防陷入其中,那样清亮动情的眼睛。   姜皑从未见过。   江吟伸手捂住她的眼睛,温热的唇瓣顺着她的嘴唇开始下滑,停到柔软白皙的地方,像报复她似的,牙齿轻轻捻咬。   姜皑缩起脚趾,无意识的哼出声,尾音婉转,不受控制。   江吟拉起她的手环住自己的腰,在她放松后,试探地顶进去。   异样感传来,姜皑紧紧扣住他的脊背,指甲陷入皮肤里,“停,停下啊。”   江吟终于放开遮住她眼睛的手,低头凝视她,眼眸深沉。   他怕看到她的眼睛,会不忍心。   她那么好。   过了一会儿,姜皑勾了下腿,疼痛感消失大半,主动挽住他的脖颈。   “我可以了,你试试看。”   江吟俯身,咬住她的耳垂,窄腰重重地顶入,撞碎了她的声音。 第37章 向你而生(5) 最后姜皑累到连掀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任江吟抱到内置浴室冲洗。   休息室装潢简约,浴室没有浴缸,姜皑站在花洒下面,浑身没劲儿,整个人靠在他身上,酸痛感从脚后跟一路蔓延到腰窝。   江吟给她冲洗好,把之前留在休息室的衣服拿来帮她穿上。   姜皑坐在琉璃台上,白皙的腿耷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晃,等江吟冲洗完,伸开双臂要他抱。   江吟无奈:“我身上是湿的。”   休息室里唯一一条干毛巾此刻正搭在她头顶上。   姜皑闭着眼,视若未闻,依旧保持张开双臂的动作,自顾自找到他的身体,双手双脚缠上去。   江吟身上残留的水渍尽数被她蹭干。   他叹口气,抱住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身上的姑娘,抬步离开浴室。   掀开被子一角,姜皑钻进去,把自己裹成一个团子。   江吟找到空调遥控器,这时候公司里的中央空调早就停了,不开内置空调,室温冻得人浑身打颤。   刚才倒没怎么感觉到。   调好温度后,他垂眸,看到耸起的那团不明物体只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发顶,怕她憋得慌,伸手压下被角。   姜皑睡觉时有个习惯,喜欢遮住下巴,手指无意识间勾住被子边沿。   这些都是江吟最近才发现的。   果然,累极了便不会去想伤心的事情。   可以倒头就睡,还不会被噩梦困扰,累到连做梦的力气都没有。   江吟披了件外衣到外间抽烟,站在落地窗前,俯瞰凌晨时分的S市,灯火辉煌依旧,却缺少人情味,纸醉金迷,不分昼夜。   他忽然想起六年前,在S市刚见到姜皑,她是个大一的新生,机缘巧合编入他的队伍,嘴上说不要他“特殊照顾”,可每次都比别人让他费心。   那时候的小姑娘啊,心怀坦荡,总想着有满身的倒刺,不怕被伤害。   却害怕一个人,被当成怪物,被孤立。   简直是个问题的矛盾体。   如今他记挂了许多年的人儿,坦荡荡依旧,为了满心满眼的爱试图拔掉防备的倒刺。   勇敢地,走出困住她多年的黑暗桎梏。   被这样的姑娘深深爱着。   多幸运啊。   **   姜皑一觉睡到次日中午,醒来身边已经没人了。   她探手摸了摸床单,温度还在。从被子里探出腿,骨头里传出来的酸疼感提醒她昨晚到底有多激烈。   休息室隔音不太好,能听清外面的交谈声。   低沉沙哑,有条不紊。   和昨天晚上……不太一样。   姜皑第一次见动情时的江吟,黑眸清亮,其中蕴着的情绪又浓又深。   她伸手拍了拍微热的脸颊,穿好衣服忍住不适到洗浴室洗漱。   等人收拾好,江吟和市场部经理的谈话告一段落。   他签署好文件,忽然想起什么,“产品名选定了吗?”   经理迟疑两秒:“前几天取的名字,您都给毙了。”   江吟抬眼看他,嘴角的笑意很淡,“继续回去想,今天下班前再交十个精品上来。”   经理汗涔涔地抹了把汗,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   办公室没再有声音响起后,姜皑才慢吞吞出去。   江吟屈指在桌面上轻敲了几下,“睡醒了?”   都十二点了,能不醒么。   她走到他对面坐下,懒洋洋弯下腰,将下巴垫在桌上,抬眼瞧他。   江吟看着对面的姑娘,长发披散垂至腰间,发尾打着卷,有点凌乱。脸颊红润,没有昨天那股子颓靡。   姜皑不说话,就任他打量。用上目线直勾勾盯着他,目光无辜娇软。   江吟微扬眉,左手托着下巴学她懒洋洋的神态,四目相对,“睡得好吗?”   姜皑噎了一下,不自觉撇开视线,“……挺好的。”   江吟略沉吟,心思微动,“做个游戏吧。”   话题转的太快,姜皑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拿出一枚硬币放到手心里,轻轻咬住舌尖。   大学和她谈判无用时,他才会选这种赌博的方式。   “这次,赌注是什么?”   江吟掀起眼皮,声音沉静,“你。”   姜皑眨眨眼,没明白他的意思。   江吟合住手掌,仔细观察她的表情,稍不留神两手分开,攥成拳移到她面前。   “选吧。”   姜皑没动作,神情假装认真,“我要是选错了,你还不要我了?”   他但笑不语,又把手往前伸了几寸。   姜皑盲狙,下巴点了点右手,“打开。”   江吟卷起舌尖顶了下上颚,薄唇抿紧,半晌开口:“确定?”   “……”   刚开始还自信满满,他一说话,又不是那么坚定了。   姜皑对上他漆黑的眼,大眼瞪大眼互相凝视了良久,“确定啊。”   江吟缓缓打开,手心里是空的。   姜皑瘪嘴,伸手去抠他另一只手,江吟没故意加大力道,任由她耍赖。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最后,姜皑把修长的手指一根根打开,露出手心,目光触及里面放着的环状物体,所有动作瞬间顿住。   她眨眨眼,心底的情绪热的发烫,他的速度快到让她根本没发现,硬币什么时候被调换成戒指的。   回过神来,姜皑低声说:“你再来一遍,这次我肯定选对。”   她神情像是在谈判桌上那样严肃认真。   江吟手腕一转,拉住她的手。   “不管你选不选对,它都是你的。”他的声音清润正经,停顿片刻,神情突然变得柔软,“而你,是我的。”   姜皑抬眼,眸中氤氲了一层水光。   嘴唇翕动几下,“江先生,你是在求婚吗?”   江吟起身,绕过宽大的办公桌走到她身边,双手撑在座椅两侧,微微俯身。   “姜皑,我的性格不热情,做事又古板,怕方式太平淡,让你厌倦。但我想把我最纯粹的爱意用一辈子说与你。”他顿了顿,前半生从未向人弯曲过的膝盖终于弯下,在她面前缓缓单膝跪下,捧上满腔浓烈的爱意,目光柔暖,“所以,你要听吗?”   “……”   姜皑吸了吸鼻子,哑着嗓音问:“算是先上车后补票?”   江吟没忍住笑出声,干脆利落地把戒指套到她指尖。   论起破坏气氛,她姜皑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   **   周亭东涉嫌生产伪劣商品,被警.方立案调查,周氏股市下跌停盘,周逸寻向董事会请辞,一众叔伯挽留,但无果。   姜皑在谢权敞开的电脑上看到这样的新闻报道,表情淡淡,放下手中的文件,“小谢总,签个字。”   谢权前不久才被绑回来,现在心里一千个不情不愿,掀开文件看都不看,直接签名。   最后期待地问她,“小姜老师,你看我这次的show了吗?”   听林深说,谢小少爷最近迷上了艺术工作,仗着自己一身腱子肉,被选进国内某场专业秀场。   穿一件灰色底裤,留出巧克力板的腹肌,迷倒万千少女。   其中不免有夸张成分。   姜皑收好文件,声音淡而缓,“看了。”   谢权得意的翘起嘴角,“怎么样?是不是比我哥帅多了。”   后半句他无意识减小音量,眯起狐狸眼饶有兴致等她的回答。   姜皑蜻蜓点水的目光从他身上掠一圈,语气平淡:“还差一点。”   谢权:“……”   回到办公室,姜皑放下手里的东西,仰头靠在椅背上。   周氏要倒了。   她抿起唇,垂眸思忖片刻,拿起手包走出办公室。   正碰上开完会出来的江吟,他打发走身旁的经理,径直走上前,“要出去?”   姜皑点点头,“我想,去看看周亭东。”   江吟垂眸安静看着她的表情,“需要我陪吗?”   姜皑攥紧拿包的手指,沉默了会儿,“我自己可以。”   他颔首,“好,那快去快回。”   周亭东被暂时看管在公安局,与看管方说明来意后,被允许到审讯室外的房间和他见面。   一刻钟的时间。   姜皑走进来时,周亭东已经坐在那,身上的衬衫有些发黄,看得出来有些时日没有换衣服。   她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冷眼瞧他,“周董。”   周亭东抬起头,表情高深莫测,“来看我笑话?”   姜皑双手交握放在桌上,声音淡漠没有情绪,“算是。”   周亭东往后一靠:“周氏百年基业绝对不会毁于一旦,这次是我败了,但并不代表你们T.K赢了。”   姜皑垂下眼帘,长睫颤了几下,“我今天来,是个人的名义,看看曾经那么好的周先生,是怎么沦为现在这种地步。”   周亭东突然笑起来,“皑皑,不要摆出那么凶狠的姿态,这不适合你。”   姜皑缓慢地抬起眼,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他是她的人生轨迹的弯折,亲手推她落入深渊。   到头来,输的一败涂地。   她看了看手心,不紧不慢说道:“刚才我进来时,周逸寻在外面,他向警方提供了你涉嫌偷盗T.K商业资料的证据。”   周亭东睁大眼,“这不可能!”   姜皑看到他这副模样觉得好笑,“被亲人背叛的滋味,是不是挺不好受的?”   她尝过那种苦涩,不被理解,不被信任。   周亭东挣扎着要起身,但被冲进来的警方按住,时间才过去不久,姜皑却没有要和他继续聊下去的想法了。   彼时周逸寻已经做完笔录,站在走廊尽头抽烟。   看到她出来,目光稍滞,掐灭烟头。   原本俊逸的脸上也添了不少愁容。   姜皑在他面前站定,微弯起嘴角,“为什么这么做?”   周逸寻敛神凝视她,半晌移开视线,语气轻快道:“为了自保。”   姜皑不疑有他,恰时口袋中的手机响起,江吟的来电。   周逸寻靠在墙上,语气淡淡,“姜皑,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到周家,苏阿姨怎么介绍我的吗?”   她说,皑皑,这是哥哥。   姜皑皱起眉,没明白他的意思。   片刻,周逸寻摇头,“算了。”   他走过她身边,擦肩而过,没有过多停留。 第38章 向你而生(6) T.K产品制出到最关键的入市前调研测试,江吟每天都有会议连着开,姜皑最初没能跟上这个案子,这时候听得也云里雾里,索性在办公室整理文档。   市场部递交上来十个备选产品名,与市场上的治疗仪名称大差无几,实在没有特别亮眼的选择。   谢权坐在林深的位置上看秀,自从被抓回来,小少爷没断掉艺术工作的念头,偏偏他办公室的电脑上网总被拦截,于是趁江吟开会,偷摸到她这,托着下颌欣赏屏幕中的自己。   姜皑抱着水杯凑过去看了一眼,啧声。   谢权埋怨:“小姜老师,你不觉得我哥把我捆在这,真的是太浪费人才了吗?”   姜皑淡淡挑起眉,但笑不语。   谢权沉默一会儿,长叹口气,“就知道你们俩一条心,我这为艺术献身的理想肯定要在暗无天日的办公室中被埋没。”   姜皑:“……”   她没继续搭话,走回办公桌前继续翻阅这段时间漏下的文件,手指触及薄薄一层纸,标题用五号宋体写着“入市前最后一次调研跟进名单”。   上下看了四五遍,确定没有自己的名字在上面,姜皑长吁一口气,心里闷闷地。   江吟在担心什么?   虽然说调研要接触和她病症相仿的人,但并不代表仅仅几次见面就能引起她的不适。   他这样小心翼翼,会让她觉得,是刻意的迁就。   姜皑垂眸,指腹无意识地摩擦着页脚,踟蹰半晌,拿起手底下的纸到隔壁办公室。   彼时,林深正和江吟商量明天到诊疗所的事情。   见姜皑敲门进来,两人谈话终止,江吟把手中的文件递给对面的人,“你去通知名单里的人吧。“   林深颔首,转身离开总裁办。   偌大的房间剩下他们两个人,江吟冲姜皑招手,“过来。”   她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到他对面打算坐下,他复又说,“只有我们两个人,也要离我十丈远?”   姜皑眨眨眼,绕过办公桌到江吟身边,刚站定猝不及防被他抓住手腕。   力道权衡之际,江吟不着痕迹将她脸上细心遮掩住的神色收入眼底。   再看她手中的一纸文件,立刻了然。   姜皑没能拼过他的力气,被拉到他怀里,身后的男人用手臂牢牢环住她,清浅的鼻息铺落在脖颈处,勾绕着耳后的发丝,有些痒。   江吟将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声音低沉,“生气了?”   他话落到耳中,姜皑发觉自己的情绪太莫名其妙。   满肚子的气随着他这句话,一下子瘪了。   江吟抽出她紧握的纸,单手摊开,声音沉静缓慢,“我问过尹医生,她说最好不要让你去。虽然你现在情绪很稳定,但为了避免不可知的事情发生,我擅自做主,是没有顾及你的想法。”   姜皑侧目,目光落到他眼睑下方那层不深不浅的青色,以及眉眼中深藏的倦意。   这些天他那么忙,忙到每天晚上她睡醒一觉,还能看到他坐在电脑前的身影。   “我没生气,我怕你还担心顾忌我。”她垂下头,手指勾住他的,“江吟,我可以站在你身旁了,现在的姜皑,已经不会再被打倒了。”   江吟神色微动,环住她的手臂紧了紧,“你想跟我去吗?”   姜皑眼皮动了动,勾起眼角问:“江老板,我想去,那你会让我去吗?”   江吟轻笑出声,阖上眼帘靠在她身上,不说话。   姜皑歪了下身子,却被他环得更紧,话语中隐隐带着倦意。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闻言,她用脚尖磨擦地板的动作也顿住了。   乖的像只布偶娃娃,鼻尖蹭了几下他的毛衣。   江吟休息了十分钟,问:“下面交过来的产品名,有适合的吗”   姜皑想了想,如实相告:“大众化,脸谱化,没有什么创意。”   他伸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颏,“如果市场部的经理听到你这句话,得被气死。”   姜皑表情无辜,“我没有说错啊,周逸寻不知道从哪取了个那么文艺小清新的名,倒是挺戳年轻人的。”   江吟垂眸,拿笔在纸张的空白处写下一个字。   “你看,这个大众吗?”   愈。   姜皑眨眨眼,“是伤痛愈合的意思吗?”   江吟沉吟片刻,捏着她腰侧的软肉,“和周逸寻那上不了台面的名字比,我取得,是不是新奇很多?”   姜皑睁大眼,手指曲起轻点了下膝盖,抿下唇角淡声说:“江吟,我之前没发现,你还挺幼稚的。”   她不过是夸了一句,而已,而已!   **   姜皑接到舅舅的电话,临近年关,她只打电话回去,却不见人影,舅母念叨了好几遍,让她回去吃饭。   苏岳宁反复叮嘱几句,忽然想起什么,“你舅母碰见之前住对门的那男孩子,你还记得吧?”   姜皑轻轻咬了下舌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冒出来。   支支吾吾应声,“时间太久,记不太清了。”   苏岳宁:“记不清没关系,吃顿饭热络热络,人家现在也是T.K的职员,你们两个应该有共同话题。”   起初还不敢确定,现在姜皑探准了长辈两人的心思。   她这是遭遇中国式相亲难题了?   没等她把自己的感情情况交代清楚,苏岳宁先挂断电话。   姜皑:“……”   江吟从办公室出来,看到姜皑一脸苦闷坐在沙发上。   中午休息时间,顶层没多少人,他到茶水间泡了杯清茶,坐到她身边。   姜皑扒了下头发,意识稍有回笼,好半晌才出声唤他:“江吟。”   顿了顿,接收到他疑惑的目光,把后话说出来,“今天下午,你要不要陪我去舅舅家吃饭?”   江吟卷起舌尖顶着上颚,落到她眼中就是一副为难的表情。   姜皑心思微动,试探地问:“今天晚上,没有时间?”   “不是。”   “……嗯?”   两人大眼瞪大眼,良久,姜皑长叹口气,抓住他胳膊的手收回来。   小声嘟囔:“说什么陪我都有时间,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江吟晚上的确有事,伊藤那边派来专员和他们一起调研测评,再加上投资方那边的催促,一场应酬避免不了。   交代林深把姜皑送到苏岳宁家,顺带一后备箱的礼品。   只不过,人没到。   姜皑临进门前,牙关磨合几下,转过身对林深说。   “回去告诉江总,马上开春了,抓紧把墙垒得高一点。”   林深没懂她话里的意思:“……然后呢?”   姜皑皮笑肉不笑:“没有然后了。“   说完,推门进去,苏岳宁在厨房炒菜,客厅里坐着两个人,舅母听到姜皑回来,立刻迎出来。   她身后还有个男人,面生,姜皑一时没想起来。   忽然回忆起舅舅打电话说的,高中时候的对门,脸上的笑意微僵,开始庆幸江吟没来,不然场景要有多尴尬,她想象不到。   舅母拉过她的手,“这是你宋阿姨的儿子,宋昀,你们高中关系挺好。“   男人个子很高,长相俊秀,看起来儒雅谦逊。   姜皑却想不起自己认识这个人,略一颔首表示打过招呼。   三个人坐下,姜皑无所事事,为了避免接不上话,假装专心看电视。   舅母识眼色,坐了一会儿便到厨房帮忙。   气氛僵持片刻,宋昀开口:“听阿姨说,你也是在T.K工作?”   被问到,不回答也不好。   姜皑点点头,没多说话。   宋昀见她接茬,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继续问,试图从同公司这个角度作为切入口,和姜皑搭上话。   “我是技术部的,今年刚进去,你呢?”   姜皑忍住心中的不耐,“我在顶层。”   “那就是,总裁秘书?”他不着痕迹靠近几寸,意兴盎然,“听说我们公司的老板不是很好接触,脾气很冷,真的是这样?”   姜皑凉凉瞥他一眼,“你说的哪个老板?”   “当然是江总啊。”   “……”   门铃响起,苏岳宁边开门边嘀咕,这个点谁还会来。可打开门,看到外面站着的人,一时怔愣住。   姜皑趁机躲过宋昀的追问,跑到玄关,侧过头看来人是谁。   男人浑身裹着风尘仆仆的气息,白色毛衣遮住半个下巴,嘴角噙着笑,礼貌谦恭。   “你好,我是姜皑的未婚夫。”   “……”   苏岳宁没缓过神来,被江吟这句话炸得很懵。   姜皑像看到救星,急忙把他拉进来,“不是在应酬吗?”   江吟但笑不语,递上带来的酒,口吻捎带歉意,“今天晚上有应酬,所以来晚了。”   听到谈话声,舅母和客厅里的宋昀也走出来。   宋昀吞咽的动作有点大,“江总?”   江吟闻言,抬起头看向他,眼风凛冽摄人。   姜皑嘴角微僵,对在场的人说,“我们不如进去再说?”   舅舅和舅母依旧云里雾里,先一步走进客厅。   姜皑趁没人注意,戳着江吟的胳膊,“不是说好不来吗?”   “不来,等你红杏出墙第二春?”他压低声音,刻意将尾调拉得很长,小声逼近她耳畔,“能耐了啊。” 第39章 向你而生(7)   姜皑眨眨眼,嘴角噙着的笑意不减,“所以你是专程过来垒墙的?”   江吟伸手捏了下她小巧的鼻尖,“这不是你让林深告诉我的?”   “……”   谁能想到一向忙碌的江总会放下工事来陪她。   姜皑拉住他的衣角,指了指客厅,“那位,是舅舅他们拉来给我认识的,我也没料到他会在。”   江吟顺着她的方向再次望过去,刚才进门时的一眼,他就大概摸清了情况。   姜皑见他不说话,又没办法解决客厅里的尴尬,撒开他的手跑到厨房沏茶。   索性撂摊子。   江吟抬眸,无声笑起来,脱下大衣挂好走进屋里。   宋昀正局促地坐着,等江吟站定,他腾得站起来,表情不安。   “江总。”   江吟淡睨他一眼,抬起手腕指了下腕表,声音淡而冷,“现在是下班时间。”   言下之意,没必要这样称呼他。   宋昀战战兢兢,第一次和老板说上话,心里感叹果真和传闻一样,性格冷漠,避人千里。   苏岳宁轻咳出声,“江先生,你和我们皑皑到底是什么关系”   江吟垂眸,双手交握放到膝上,神情认真再次重复来时的那句话。   “我是皑皑的未婚夫。”   苏岳宁和舅母面面相觑,最后狐疑地看了眼在厨房沏茶的姑娘,“皑皑她事先也没有和我们说啊。”   江吟微低下头,“是这两天的事情。”   苏岳宁点点头,“既然皑皑同意,我们也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   舅母看他一眼,顺着话往下说,“皑皑的家庭,你的家人可以接受吗?这个时代虽然不讲究什么门当户对,但一些遗留下来的问题做家长的都会替孩子考虑,我们不求皑皑余生能多么富贵,只希望她能幸福。”   江吟沉吟片刻,半晌,才缓慢开口:“皑皑她很好,再说,我要的是她的人,只是她而已。”   顿了顿,他复又说,“我相信我的家人会善待她,所以请你们放心。”   姜皑自小独立,苏岳宁从不会过问她的私事。   这次,既然他们两个态度坚决,他一个做舅舅的不好多说什么,最后长叹口气,“既然来了,就吃完饭再走。”   江吟紧绷的肩线松懈少许,淡淡笑开:“好。”   五个人吃饭,最难耐的却是宋昀。   他高中时候的确暗恋过姜皑,碍于对方性格冷,怕被拒绝,到最后没能表白。从外地上完大学,进入社会历练几年,好不容易回到S市,托关系到了顶好的公司。   回家,听说姜皑也回来了,于是瞅准机会向苏岳宁打听。   以为这样能离学生时代的女神近一点,甚至痴心妄想和人家在一起。   直到看见江吟那刻,鼓足的勇气就像梦里的粉红泡泡似的,劈里啪啦全爆了。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临走前迎着笑脸给他们告别,随后回到对面家里。   姜皑又陪舅舅他们说了会儿话,没留夜,穿好衣服准备跟江吟离开。   舅母趁苏岳宁和江吟说话,悄声问:“你和他,已经住在一起了?”   姜皑弯起眉眼笑道:“我和江吟大学时候就认识,他对我很好,舅母你们放心吧。”   楼道里的声控灯常年失修,光线忽明忽暗,姜皑走出几步,差点被台阶上堆积的杂物绊倒。   江吟扶住她,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给她照明。   到了楼下,姜皑想拉开车门,但被身后的男人伸手按住。   他长臂支在她两侧,黑眸狭长清亮,视线懒洋洋垂着。   姜皑眨眨眼,声线娇软,有种无辜的示弱感,“你这是做什么?”   江吟没移开目光,清冷的眸子带着明晰的笑意,“还能干什么……”   修长的手指轻抚上她的下巴,动作缱绻缓慢,故意学她将尾音挑起,“当然是算账啊。”   姜皑轻轻咬了下舌尖,主动勾住他的脖颈,“我错了。”   江吟又逼近几分,直接把人儿抵在车门上,怕窗框硌得慌,伸出一只手垫在她脊背处。   没等她后话,凛冽的唇舌压下去,寂静的夜色中彼此的呼吸相贴,唇齿相依的声音清晰可闻。   楼道中的声控灯乍然亮起。   姜皑回过神来,哼了几声,“有,有人。”   江吟漫不经心抬眼,往后瞧了一眼,看见隔壁楼拎着垃圾下来的宋昀。   “……”   对方咽了口唾沫,被男人眼底漆黑的情绪给吓着。   江吟拉开车门,让姜皑坐进去,转身看到宋昀仍站在那。   垂头整理了下衣袖,似笑非笑问:“还想看多久?”   宋昀闻言,下意识呈九十度弯腰鞠躬:“老板对不起,老板我这就走。”   车内,姜皑把头埋进手心,好不容易平息住躁动的情绪。   江吟启动车子,良久,缓缓说道:“这个第二春,挺有意思的。”   姜皑猛地抬起头:“??!”   你是认真的么。   事实告诉她,这个男人的确认真了。   一个深吻实在不能满足他。   凌晨一点钟的月光皎洁明净,姜皑忍住生理性的颤抖,试图扯过被子遮住裸露在外的肩头。   温热的嘴唇顺着腰窝向上蔓延,她不满的曲腿去蹬他,但被握住脚踝。   姜皑浑身酸胀,最后勾住他的脖颈软声唤:“江吟,你最好了,明天还要上班啊。”   对方不为所动。   她眯着眼,凑上去主动吻他,“老公……”   骤雨将歇。   -   次日,产品入市前的调研测评开始,为期一周。   公司里派车送一行人去诊疗所,中型巴士,姜皑找到最后一排的位置。   江吟和林深姗姗来迟,上车时没剩几个空位,只有副驾驶和姜皑身边的位置还空着。   林深自觉到副驾驶,坐下后打开电脑看几个月前的测评数据。   姜皑头靠着窗,揪起一缕头发绕在手指间把玩,她头发长,发梢有些脆,没绕几圈,从手里面绷断了。   她没抬眼,继续揪,江吟从旁边坐下,一股熟悉的香味袭来。   姜皑往窗边靠了靠,但没动几寸,被抓住手腕。   她暗地里挣了几下,对方没反应,开口叫他:“江吟。”   “嗯?”他没别的动作,牵住她的手指握在手心里,置物架上有准备好的矿泉水,熟练地拧开后递过去,“你嗓子哑了。”   姜皑睁大眼,他还好意思说?   江吟接收到她不满的视线,垂眸看她:“下次我会注意。”   他的语气一本正经,姜皑舔了舔嘴角,信了男人的话才有鬼。   车停在诊疗所门前,各部门的人依次下车,因为负责的方面不同,到病房前只剩下寥寥几人。   江吟需要去和院方拿资料,本来想带着姜皑一起,却被拒绝了。   她站在楼梯口,忽然想起不久前那个小姑娘,垂至身侧的手握成拳,沉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你去吧,我想去看看病人。”   江吟迟疑片刻,仔细凝视她的眼睛,最后妥协,“但要答应我,不能让自己不舒服。”   姜皑点点头,“你放心。”   那样的黑暗,她再也不会经历了。   那样残忍凶猛的野兽,从内而外将人吞噬的痛,她再也不会有了。   308房间。   她敲门,听到应答声后推门进去,小姑娘坐在窗边的椅子里,手中捧着一本书。   头上缠着厚重的绷带,隐隐可见血色。   小姑娘看到姜皑,警惕地放下手中的东西,缩到角落里。   “姐姐……”   她还记得她。   姜皑顿住脚步,不想刺激到她的情绪,目光迅速扫视过周围的一切摆件,全是塑料制品,不会有威胁生命的尖锐器皿。   姜皑沉口气,语气平常,“可以和你聊聊天吗”   她没说话,小心翼翼抬起头,嘴唇颤抖。   姜皑坐到离她很远的地方,指了下门口,“你看,我离外面很近,你不用怕伤害到我。”   “……”   “我听护工说,你叫心怡?”   “……“   姜皑没有在意她的沉默,垂头从包里拿出前不久买的装饰品,“这是小夜灯,晚上等护工熄灯了,你可以悄悄打开它。”   小姑娘依旧不出声,紧绷的嘴角却松开不少。   “不喜欢吗”她作势要收回包里,“那我带走了哦。”   缩在角落的人影颤动,慢慢伸出脚尖,往前走了一步。   “姐姐,你不怕我吗?”   姜皑停住手中的动作,极其缓慢的,抬起头。   “为什么要怕你。”她轻轻咬合住牙关,一字一顿,“我们可以变好的。”   “……我们?”   姜皑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从窗外泄入的阳光铺满房间一隅,唯独这个角落,漆黑阴暗。   “你才十七岁,未来的路还有很长很长,这间屋子困不住你的。”   身后传来脚步声,一群人经过房门前,姜皑好不容易牵住她的手,这突来的声音吓到面前的人儿。   手心里瞬间空了。   姜皑垂眸,心底一隅不可抑制的传来酸痛感。   这种落空的感觉,简直太难受了。   忽然想起她犯病时,江吟也是这样,想靠近,却被无形的推远。   须臾。   门外的脚步声全部散去,一双手扶住她的肩膀,隐隐有温热的温度传来。 第40章 向你而生(8)   心怡往后退了几步,看向江吟的目光带着警惕,一双湿润的眸子怯生生地。   姜皑转过头,表情无奈,“你吓到她了。”   江吟眉心微蹙,语气十分不自然,“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姜皑唇角弯了弯,复又转身抚慰受惊的小姑娘,“他不会伤害你的。”   心怡看着她没说话,漆黑的眼瞳里盛满了敌意和戾气。   浑身的倒刺瞬间竖起,时刻防备着外界的一切。   江吟目光一顿,他实在太熟悉这种神情了。   不久前,姜皑也是这样,单薄瘦削的肩无助地瑟缩起,眼眶泛红,缩在狭小的蜗壳中抗拒外界交流。   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心理疾病患者。   他们的情绪变化和行为功能的差异会被身边的人清楚地感受到。   坐在冰与火的跷跷板上不停跃动,狭小杂乱的房间中,只有他们默默发呆的身影。   每个人都有脆弱和迷茫的时候,社会需要给予足够的尊重和呵护。   而不是将他们认定为与世界脱节的怪物。   江吟抬起头看了她们一眼,放轻声音对姜皑说:“我出去等你。”   言罢,离开病房到走廊尽头的吸烟区,摸向口袋才想起他已经有好久不随身带烟了。   林深从楼上下来,看到他,“江总,没带烟?”   江吟点点头:“你带了吗”   “刚才院长给了一包,你可能抽不惯。”   江吟懒得掀起眼皮,从他手里接过烟盒,撕开外包装熟练地抽出一支,“借个火。”   “……”   林深一动不动看他几秒,没发现什么异常,按捺住心底的异样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   江吟轻靠在墙壁上,修长的手指捻着烟,和他道谢后垂下眼帘。   片刻,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T.K已经好多年没有参与公益事业了吧?”   林深思绪略顿,“除了几个照例的项目,最近两年没有举行大型公益。”   时间是够长的。   江吟垂眸想,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姜皑和那个女孩对话时,会有将这个项目投入公益的念头。   即便这样会使T.K损失一笔巨额收入。   林深认真凝视他片刻,猜透了他的意图。   “如果得到日方的允许,也不是没有可能。”   江吟终于抬起头,和他相视几秒,掐灭烟头,把手抄入口袋里。   “太麻烦。”   林深一噎:“那你是要以自己的名义建立基金会”   江吟不发一言,抬起腕表看了下时间。   林深注意到他的动作,忽然发觉和院方预约一上午的时间已经到了。   于是开口:“我去叫他们集合。”   江吟颔首,打算到对面的病房找姜皑一块离开。   刚到楼梯口,看到熟悉的身影。   纤瘦的身子被黑色大衣包裹住,唇畔呵出一点热气,低着头正在玩手机。   还有几天,就要过阳历新年了。   姜皑打算找件新年礼物送给江吟,抽空看了几家的衣服,新上的衬衫有不少适合他的风格。   江吟走近,她关上手机,鼻子灵敏闻到一股烟草味。   他紧缠住的思绪没来得及舒展开,便听到姜皑皱眉问:   “你抽烟了?”   江吟嘴唇动了动,不久前,他的确答应她会减少抽烟的次数。   因为姜皑说,会伤身体。   若是放到青春年少不懂事的时候,说不准她会宽容大度,那个时候,女孩都觉得抽烟的男人荷尔蒙爆棚。   姜皑掩下眼帘,手指搭上江吟的肩头,顺着平滑的肩线慢慢移动,替他拂去落到大衣表层的细小尘埃。   动作轻柔,却有种隐隐的威胁感在里面。   江吟记得,她一共这样做过两次。   第一次是大学,她装作若无其事警告他,作为军训连的副教官,千万不能对她“特殊对待”。   第二次是重逢后,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依旧警告他,不要重蹈覆辙,栽她身上两次。   可他仍旧栽了。   还栽得死死的。   江吟伸手攥住她的手指,俯下身,鼻尖抵住她的,“下次不会了。”   姜皑眉梢扬起,双手捧住他的脸颊两侧,“如果有不顺心的地方,你可以和我说。”   “嗯。”   她捧住他的手力道紧了紧,微眯起眼,“江吟,我怎么会那么喜欢你。”   告白突如其来,江吟无奈一笑,正打算说句什么,身后传来幽怨的声音。   “江总,我们该回去了。”   林深不知道从那边站了多久,身后还跟着三四个顶层的秘书。   江吟嘴角抽搐,脸上的表情很吓人。   “我知道了。”   姜皑被牵着走下楼,中途拉了下他的衣角,“你刚才想和我说什么?”   江吟面无表情,“想提醒你有人在。”   她愣了愣,“不可能,你骗我。”   他的表情,明显也是被吓到。   撬不开江吟的嘴,姜皑有点小小的挫败。   坐上车后问他:“后天来的时候,我能多陪陪那孩子吗?”   江吟没有意见,“可以。”   姜皑眨眨眼,讨好地牵住他的手,又回到最初的起始点,“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江吟舔着唇笑出声,手掌完全覆盖住她的手,凑到她耳畔,轻轻吹了一口气。   “……”   清浅的呼吸落到她的敏感部位,浑身的寒毛都被他这一个动作给撩起来。   下意识哆嗦了几下,姜皑咬住舌尖,一脸正色:“我不听了。”   她不想知道了还不行?!   江吟看到她炸毛,眉眼间的笑意浓到化不开。   伸手摸了下她的发顶,眸光清亮,“我也是。”   很喜欢你。   姜皑顿了顿,抬头看他,眼角微微扬起,浑身炸起来的毛瞬间嗲了。   **   调研测评初步送到上头审核,受疗的四个患者在使用产品后病症开始改善。   有意透露给媒体方入市时间,记者立刻拿起笔开始与周氏被迫收回的“眷梦”对比。   本以为两家会产生激烈竞争,谁知周氏还未开始就已落败。   周亭东入狱,要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待八年。   周逸寻被迫召回接手周氏,进行大刀阔斧的企业内部革新。   在未来的十年内,将无力与T.K抗衡。   姜皑关闭网页,目光落到桌上摆放的那款治疗仪。   莹白色的外壳,外连接一副耳机,形状小巧别致,是比“眷梦”好看不少。   江吟今天下午开会,不随他们一同去诊疗所。   姜皑没有别的事情,下车后一路走到308,房间里却没有人。   一向安静的走廊突然响起匆乱的脚步声,她离开房间,看到一群人神色慌张的朝顶楼跑去。   落到最后的护士看到姜皑,又瞥了眼门牌号。   “你是308的家属?”   姜皑凝眉,“出什么事了?” 护士:“这屋里的小姑娘要跳楼。”   姜皑松懈的神经突然绷起,松开护士的手连忙跟在他们身后跑上楼梯。   护士想拦住她,但无果,姜皑动作快,到楼顶时,一群人围在楼梯口。   没人敢轻易靠近,生怕刺激到小姑娘的情绪。   最边上的护士还在玩手机,和身边的人闲谈。   “这是这个月第几个了?”   “你没看见连电视台记者都懒得来了。”   “……”   姜皑抿紧唇角,视线冷冷地撇过他们,从人群散开的一条道走到最前面。   小姑娘站在边沿处,寒风凛冽,却只穿着蓝白条的病号服。   她看到围拥起来的人,神情更是惊恐,“你们都走啊。”   身边的院长交代助理找家属的联系方式。   语气义愤填膺:“家庭因素造成这种后果,逼疯了多少孩子。”   姜皑扯动嘴角苦涩笑了笑,他说的没错。   负责劝导的心理治疗师不停劝慰她,但每靠近一步,她的情绪就越临进崩溃边缘。   院长阻止住治疗师,不赞同的摇头。   姜皑往前走了几寸,沉声叫她:“心怡,小夜灯不好看吗?”   院长拽住她的手臂,“无关人等不能靠近!”   姜皑扭头看他,表情坦然,“请您相信我。”   院长不理会她,直到站在边沿处的人发出细微的声音:   “姐姐……”   姜皑察觉到院长的力道松懈下来,摆脱掉他的桎梏后慢慢靠近她。   最后站到和她一条水平线的地方,五楼,足以让一个生命顷刻消失。   姜皑每走一步,脑海中就有场景闪过。   她患躁郁症的初期,控制不住情绪,每次路过高层建筑,都会想如果从上面一跃而下。   是不是就可以解脱了。   尹夏知很怕她有轻生的念头,怕到每时每刻都要和她在一起。   但每次站到边沿,却总有个声音提醒她。   ——姜皑,有人还在等你。   也许就那么一顶点光亮,也许,只有那么几个人在等你。   没关系的。   站到她对面。   姜皑伸出手,“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几年前,我和你一样,觉得人间不值得。”   “……”心怡眨眨眼,不敢相信。   姜皑继续说:“但我想努力变好,不想去承受他们怜悯的目光。”   她喉咙微动,怯怯地问:“那你,变好了吗?”   姜皑扬起嘴角,“你觉得呢”   “……”   她根本没有看出来,眼前的女人竟然也曾患过这种病。   可为什么她……看起来那么幸福。   姜皑与她之前只隔着最后一道栅栏。   “我们先下来,好不好?”   小姑娘对上她坚定澄澈的目光,抿下嘴角,慢吞吞离开危险的边沿。   一点点走到楼层中央。   猝不及防的,原本寂静的气氛被尖锐的男声打破。   中年男人一出现,姜皑敏锐地感知到身旁的人又有跑到原处的冲动,比她早一步抓住她的手,固执地让她停在这。   心怡浑身翻滚着戾气,尖锐的手指甲陷入姜皑的皮肤里。   “你让他滚啊,滚啊!”   曾经家暴她的父亲,姜皑忍耐住疼痛,不停安抚她的情绪。   中年男人往前几步,“心怡,心怡,是爸爸错了。”   他膝盖一软,直接跪到两人面前,“是爸爸的错,爸爸不该打你。” 第41章 向你而生(9)   姜皑沉吸口气,按耐住心中隐忍的怒意,即便他有错,即便他想认错,现在都不是最好的时机。   心怡的情绪临近崩溃,如果没有及时拉住她,说不定现在才十七岁的姑娘就会从楼层一跃而下。   成为今日的头条,随后引来所有人的关注。   姜皑压低声音说:“请你离开。”   中年男人没有理她,反倒上前试图拉住心怡的手。   “孩子,别寻死,是爸爸的错,以后爸爸再也不喝酒了。”   不知他话中的哪些字眼触碰到心怡敏感的神经,她猛地甩开他的手,“你一直都这么说!可是你什么时候兑现过!”   男人沉默,嘴唇翕合数下,没能吐出一个字反驳。   心怡抓着自己的头发,仿佛不知道疼痛似的紧紧揪着,“你们为什么都要逼我。”   她说这话时,姜皑能够感知到她浑身散发出的戾气,那样清晰浮现出来。   姜皑一时愣怔,没能抓紧牵制住她的手,身边的姑娘趁机摆脱她的桎梏,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嘶吼出声。   她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院长挥手让几个护工上前按住她。   姜皑站在心怡身侧,下意识出手复又拉住她的手臂。   对方开始挣扎,纤瘦的身躯中所有的力量蓄满,却仍旧摆脱不掉外界的桎梏。   情急之下,心怡开始对来人拳打脚踢,尖锐的指甲划过姜皑的脖颈,留下许多道不深不浅的印子。   最后,四个人按住她的肩膀,有护士拿来镇定剂给她注射。   中年男人意图上前,却被姜皑挡住。   他抬起头,对上一双清冷的眼,被她凛冽的眼风骇到,不敢出声辩解。   心怡被迫跪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针头扎入血管中,她不停挣扎,直到意识完全抽离,浑身的戾气才平息下来。   护工送心怡回病房,非院内工作人员不允进入。   姜皑也被拦在门外。   她歪了下头,脖颈处的肌肤传来一阵刺痛,拿出手机用屏幕看了一眼,裸漏在外的脖颈上有肉眼可见的三道血印。   收回手机,脑海中浮现出踩在楼层边沿的场景,几十米的高空处,寒风凛冽。   她浑身的力气霎时被抽离,扶着墙壁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腿弯。   发生这种事,院方婉言请T.K的员工离开。   不少人目睹了事情经过,除却顶层知晓姜皑病症的几位秘书,这次余下的技术部和市场部员工,亦是对姜皑亲口说自己也曾是躁郁症患者而感到震惊。   震惊么?   姜皑懒洋洋拖着下巴,目光转移之际对上由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   其中蕴含的情愫,怜悯,同情,悲哀,不敢置信。   姜皑都曾见识过。   只不过现在,她不想再去理会这种目光。   她不是怕,而是释然了。   心理疾病治愈后,会有种奇异的免疫力。   以往能击败她的,只要挺过来,就再也不是阻碍她的障碍。   江吟打来电话,应该是知道了现场发生的事情。   姜皑撇撇嘴,思忖片刻后接通,没说话,等对面先出声。   几秒,江吟问:“走到那么高的地方,不怕吗?”   话中没有责怪,没有质问,他语气故作轻快,试图消减她心底沉重的情绪。   姜皑眨眨眼,一直紧攥住衣摆的手指松动几分。   “怕,怕得要命。”   江吟愣了一下,声线压得极低,“皑皑,你做得很好。”   姜皑舔了舔干涩的唇角,喉间溢出轻微的声音。   “江吟……”   她以为自己会不惧怕生死,但当踏上楼层边沿的那刻,她突然恐惧起来。   如果她失败了。   最坏的结果无异于两个人同时从五楼跌落。   可她舍不得。   一想到他,一向坚硬的人就有了软肋。   车停到T.K大厦门前,对面久久没有回应,姜皑拿下手机,发现通话已经中断。   她坐在最后排,等前面的人都下车后再起身。   慢吞吞走到车门,抬眼却见站在台阶下的男人。   姜皑垂着眼,面无表情:“你挂了我的电话。”   江吟缓慢露出一个笑容,张开双臂,眉梢微扬起,“所以我来接你了。”   姜皑抿下嘴角,学他的样子伸开手臂,站在两层台阶上看他。   暗示意味很浓。   江吟得到指令,上前两步直接把面前的姑娘抱下车。   这一举动惊呆了身后一众员工。   林深眉梢抽搐,轻咳出声:“都散了啊,散了回去吃饭。”   说完,自己也脚底抹油溜了。   下班高峰期已过,中心商务区人烟逐渐稀少起来。   姜皑微歪了下头,牵扯动脖颈处的划痕。   江吟凝眉,牵她上车后,驱车到临近的药店,下车买好紧急处理的药,再回到车里。   熟练拧开装消毒酒精棉的盒子,拿附带的镊子夹出来。单手抬起她的下颌,棉球碰到伤痕,立刻有血色泛出来。   姜皑呜咽出声,不自觉拿手去碰伤口,还没碰到,就让江吟拍掉了爪子。   他神色严肃,有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给她处理伤口时,这男人惯常都是这副唬人的表情。   姜皑瘪嘴,小声哼哼,“你可下手轻点,万一明天让别人误会了……”   江吟垂眸睇她:“误会什么?”   姜皑轻轻咬了下舌尖,没什么好怕的,对上他漆黑的眼吐字清晰道:“外表禁欲的江总下嘴没轻重,你说别人误会什么?”   江吟若有所思点头,语气淡淡,“你是在暗示我什么?”   姜皑眼睛一眯,不说话了。   江吟点到为止,处理完伤口系上药包扔到置物架里。   姜皑看他一副不好惹的模样,自觉噤声。   T.K新品发布在即,不少媒体捕风捉影跑到诊疗所下蹲点,不巧撞上心怡要跳楼,成了S市新闻频道的头条。   拿T.K调研测试点作噱头,生怕没人关注。   记者在楼下录像,有一段是姜皑站在心怡对面试图劝说的片段。   江吟剥橘子的动作稍顿,抬头看电视屏幕。   气氛沉寂下去。   姜皑掰了块橘子送到嘴里,酸涩感自舌尖蔓延开,她当然知道,江吟多么担心她。   于是往后靠,下巴垫在他的肩膀处,软着声音说:“你说我这算不算给T.K做免费广告?”   江吟淡淡看她一眼,把橘子塞到她嘴里,“下次,不能这样了。”   姜皑抿下嘴角,翁里翁气回他:“我没想那么多,看到她那个样子……”   她一时没忍住。   江吟伸手扶住她的后脑,两人间的距离瞬间缩短不少。   他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皑皑,我没有怪你。”   反而,她那么善良,会在大家无动于衷的时候,主动站出来。   那种孤绝的勇气,让他似乎能联想到,日本无数个漆黑无垠的夜晚,她是如何熬过汹涌的情绪,艰难地,重新站回到他面前。   他捧在心尖上的小姑娘啊,即便前路蒙上一层雾,她也能在雾里发着光。   让人带着欢喜向她走过去。   姜皑眨眨眼,没懂他的意思。   江吟与她额头相抵,温声道:“下次,不要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我会担心。”   当林深给他看在场员工发回来的录像时,他的心猛然间狠狠地揪在一起。   那种感觉,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姜皑闭上眼,长睫微颤,“好,下次我会选安全的方式。”   江吟垂头吻了吻她的嘴角。   真正的喜欢,是可以感觉到的。   -   临近元旦,三天假期,姜皑赖到床上不肯动,江吟拉她去爬山,结果捱到中午,她懒得动弹,最后只能随她,一起摊在家里。   一波寒潮袭击了S市,落地窗表面覆上一层薄薄的冰晶。   姜皑从网上订的衬衫送到家里,听到敲门声她爬起来,赶在江吟开门前跑到玄关。   江吟正愁怎么把她叫起来,还没有思绪便看到不肯下床的姑娘一溜烟跑出来。   姜皑签好单子递给对方,道谢后关上门。   一抬头,江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她身后。   姜皑下意识地,藏起手里的东西,“猜猜,我买的什么?”   江吟很配合地笑了笑,“买了什么?”   她扬起眉梢,“七周年礼物。”   他垂眸睨了一眼,手臂搭上她的肩膀,“可是我的礼物还没准备好。”   姜皑抬头,男人微微侧着脸,光线自驼峰滑落到唇边,眉眼间被镀上一层似有若无的影。   她歪了歪头,“没关系,我可以等等。”   江吟低低“嗯”了一声,“我的礼物,你应该会喜欢。”   下午江吟临时接到日方高管的电话,对方并不赞同将产品投入公益事业,市场波动性激烈,伊藤表示在不能确定盈利前,做这些无异于豪赌。   江吟静静听他们说完,搭在膝盖骨上的手指微动,口吻波澜不惊。   “如果,以我个人的名义购买后投入公益呢?”   “……”   伊藤像是听到笑话一样:“江总,我们是商人,不是慈善家!”   江吟:“如果——我想当一次慈善家呢?”   伊藤气到不顾礼仪挂断电话。   他之前一直觉得,江吟和他一样,都是无利不起早的商人。   可现在,他认为得好好想想要不要和他续约签订下一款产品了。   【关.注.威.x.公.z.号:甜.瓜.推.文】 第42章 向你而生(10)   最后一天假期,姜皑无事可做,掀开笔记本电脑继续大战僵尸。   游戏对她来说仅是无聊时的消遣品,无奈智商不够用,大型游戏玩不来,只好玩玩这些益智小游戏。   江吟看起来却有点忙。   姜皑玩完一局,凑到他跟前,“放假三天,你工作三天,江老板的敬业程度需要让全公司的人学习。”   江吟不紧不慢掀开眼皮瞧她,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她继续往前凑的脑门。   “你很无聊?”   姜皑端起杯子小口喝水,“都要长毛了。”   他了然颔首,抬眼看了看时间,“那我们出去吃个饭。”   姜皑顺着他的话继续说:“去哪吃饭?”   “我爸妈家。”   “咕嘟”一声。   姜皑被水呛到,抚着胸口猛烈咳嗽几声,对上他面无表情的脸,泪眼婆娑道:“不带你那么吓唬人的。”   江吟眉梢微翘起,给她顺好气,“现在这个点,我妈应该和家里的阿姨做好饭菜了。”   姜皑垂下眼帘,没答腔。   他顿了顿,继续说:“都怪这几天太忙,没提前告诉你一声。”   什么太忙了,这语气一听就是存心的。   捱到这个时候,她要是不赴宴,哪哪都说不过去。   姜皑从地毯上爬起来,拢了拢针织外衫,抬脚走去卧室,进门前踟蹰片刻。   重又转过身,和江吟四目相对。   她佯装淡定开口:“叔叔阿姨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呀?”   江吟支起腿,手肘抵在膝盖骨上托着下巴,视线懒洋洋的。   毫无要告知她情报的意思。   姜皑歪了下头,“江吟,你坑了老婆还不帮忙,这事真的有违良心。”   江吟起身,走到她面前,声音沉静,“你不用担心这些,他们会喜欢你的一切。”   姜皑长叹口气,脑袋一耷,额头抵住他的胸膛,不停的乱蹭。   “我姜皑这辈子就没怕过什么……”   “嗯,我知道。”他按住她作怪的发顶,口吻无奈,“快起来,额头要蹭红了。”   姜皑目光哀怨,转身飘进了卧室。   打开衣柜,视线扫过里面为数不多的衣服,大多是职业装,剩下一件毛呢大衣,一件羽绒服。   无比后悔搬来时不把衣柜清空。   内搭的裙装比较适合大衣,她没别的办法,穿上身照镜子,左右看了看,倒是不差。   江吟敲门,问她换好衣服了吗,家里打电话催了。   姜皑打开门,手里提着一双半高筒的小皮鞋,绕过他,一脸生无可恋。   坐到玄关台沿上穿鞋,突然想起什么,抬起头认真地说:“你说,我现在去买件迷彩外套,会不会更正式一点?”   江吟:“……”   姜皑见他不说话,右手握拳放到心口处,声音绷得很紧,“我始终热爱祖国母亲。”   江吟瞧她紧张的样子,轻咳一声,“这不是阅兵。”   姜皑无辜的看她:“这是检阅未来的儿媳。”   两人出门,江吟到地下车库取车,姜皑站在门口,收起玩笑的神情。   她爱江吟,所以会努力去接受有关他的一切。   之前是,如今病症好转,她更没什么好惧怕的。   甚至很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父母,能教养出这样优秀的孩子。   目的地有些远,避开堵车的高峰路段,也要二十分钟的车程。   到时夜幕完全落下来,星垂月皎,半山腰处的空气比市内清新怡人。   江吟把车停到临时泊车点,门口有哨兵站岗,看到他,咧开一口白牙笑。   “我说怪不得江叔今天回来的那么早。”   江吟弯唇,但笑不语。   小兵又说:“哥和嫂子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糖啊?”   姜皑皮笑肉不笑,一声不吭,努力维持安静的好形象。   江吟捏了捏她的手,言简意赅吐出两个字:“快了。”   小兵给打开门,“好嘞。”   大院里的建筑相仿,瓦白色的二层小楼,独门独院,每家都亮着灯,烟火气很浓。   没有姜皑想象中的那样庄严肃穆,像平常小区入夜后一般,有人间灯火,亦有漫天的星。   江吟牵着她停到门前,黑色雕花的铁栅栏半开,院子里停了一辆车,看牌号应该是他爸的座驾。   姜皑舔了舔嘴角,“叔叔比你低调多了。”   江吟笑了声,推开铁门继续朝前走,发现身边的人无意识攥紧他的手,“江吟,你说我是叫阿姨还是……”   尾音还没消失,她便看到从门内走出来个人。   借着院子里的微光依稀能看出她的模样,眉眼间的风韵依旧很足,江吟遗传了七八分。   身形轮廓隐在夜色中,有种遥不可及的矜贵。   姜皑抿下嘴角,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打招呼。   江吟叫了一声:“妈,这是姜皑。”   江母抬起头,这会儿嘴角的笑意才露出来,“我知道呀,皑皑刚刚都叫我妈了。”   姜皑一噎,“??!”   反差有点大,容她先缓缓。   江母上前拉住姜皑的手,原本带笑的表情霎时消失。   姜皑心一咯噔,“阿姨……”   没来得及弄清楚变脸那么快的原因,就听到未来婆婆转身对江吟说:“皑皑的手那么凉,你不会让她多穿一点?”   江吟凉凉地瞥了眼突然得意的姑娘,自愿背锅:“下次我注意一些。”   江母牵着姜皑的手进屋,说话细声细气,听得出来江南一带的口音。   “皑皑,你先坐。”她说完,交代儿子,“吟吟,你去书房把你爸叫下来。”   姜皑闷了一口气,拼命忍住上扬的嘴角。   江吟按了按发胀的眉心,走到走廊一侧的房间敲门,应声后侧进半个身子叫人。   片刻,穿衬衫的江父走出来。   姜皑起身,温声称呼了一句,“江叔叔。”   年近六十的男人,前半生的历练给他整个人添上不怒自威的威慑感。   大抵是慈母严父,江吟和她提过两句。   那时候大学,时隔久远,她却默默记了五年。   江父点点头,神情缓和不少,“开饭吧,今天你们有口福了。”   江吟挑起眉,“妈亲自下厨?”   江父:“我求过她多少次啊,都觉得麻烦不肯进厨房,医生的职业病太严重。”   顿了顿他看了眼姜皑,“要不是今天你领儿媳妇回来,我估计只能等到过年才能盼到咯。”   儿媳妇。   这算是认可了吗。   姜皑眨眨眼,紧绷的肩线霎时松懈下来。   江父和江母先一步到餐厅,姜皑跟着江吟到卫生间洗手。   琉璃台上摆放着医用消毒的洗手液,姜皑视线转了一圈,最后落到身旁男人的脸上。   江吟弯腰,从抽屉里拿出块香皂,“用这个,我妈职业病。”   她弯起嘴角,细声细气叫他:“吟吟。”   江吟按开水龙头的动作一顿,不紧不慢抬起头,溢出一个鼻音,“嗯?”   姜皑轻轻咬了下舌尖,“没事儿,就叫叫你。”   她低下头,冲好手,没忍住又叫他,“吟吟。”   这次声音压得更软,尾音像是哼出来的。   江吟卷起舌尖顶住上颚,双手抵在琉璃台两侧,把怀里的人紧紧锁住。   姜皑肩膀一颤,从镜子里看他。   没敢转过身。   江吟:“转过来。”   她牙关紧合,慢吞吞回过头,继而整个人面对他,鹿眸般的眼睛眨啊眨。   “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吗?”   江吟垂下头,话音落到她耳侧,“你再多叫几声,我们现在就回家。”   赤.裸裸的威胁。   姜皑吃瘪,手指滑上他的衣襟,试探地问:“我们出去吧,不然他们等急了。”   江吟没继续为难她,收回手,抽出纸巾给她擦干净残留的水渍。   “走吧。”   餐桌上,江母不停给姜皑夹菜,和江父谈论起院里其他小辈带回来的姑娘,“隔壁魏家小儿子,带回来个姑娘,我看着啊,有点小家子气。”   姜皑握住筷子的力道不自觉收紧,长睫颤了颤,没吭声。   江母得意地看了眼身边的姑娘,“我们家这个,真的是顶好的。”   姜皑心思微动,眼睛眨巴两下。   江吟低笑出声,坐在对面冲她比了个无声的口型。   顶好的。   所以,他的好女孩,不用担心会有人不喜欢你。   皑皑,你很好很好。   晚上吃完饭,家里的阿姨收拾好桌子,江母要到厨房切水果,姜皑起身一块去帮忙。   江母从冰箱里拿出葡萄,一颗颗摘下来放到水果盘里,“皑皑,你不必有负担。”   顿了顿她继续说:“我们都很喜欢你,所以你不用介怀你的家庭,你的过往,你现在很好,未来和江吟在一起,我相信你们会很幸福。”   姜皑搭在琉璃台边沿的手指微动,“阿姨,你们都知道,是吗?”   所以在吃饭聊天时,有意地避开有关家庭的话题。   江母笑了笑,“江吟从小心思细,他当然会顾及到你的感受。我和他父亲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会让他那么喜欢,直到今天看到你,我才明白他的喜欢是有原因的。”   姜皑抿下嘴角,静静听她说完,眼眶有些湿润。   “阿姨,谢谢你。”   江母擦干净手,含笑看着她,“以后就是一家人,不需要说谢谢的。” 第43章 向你而生(11)   姜皑又和江母说了会儿话,两人端着水果出去,客厅里只剩下江吟一个人,江母左右打量片刻,“你爸呢?”   江吟抬了下眼皮:“去书房看文献了。”   江母无奈,端起茶杯走去书房,“整天就知道看书看书看书,不见他忙别的事。”   姜皑静静听着,剥开一个橘子,掰开两瓣递到江吟嘴边,感叹道:“你爸妈感情真好。”   他就着她的手将橘子吞下去,手臂搭到她腰间,舔着唇止不住笑意,“我们也不差。”   姜皑手没放下来,手指微微动了动,凑过去近距离看他,半晌缓缓吐出几个字眼。   “我发现叔叔比你帅多了。”   江吟:“……”   一脸又酸又憋屈的表情。   姜皑扬起眉梢,唇畔的笑意散不开,有温度顺着她的视线爬升到目光所及的地方。   江吟面无表情道:“太酸了。”   姜皑把剩下的两瓣塞到嘴里,除了刚开始有点酸涩,最后甜味上来遮住涩意,“我觉得不酸啊。”   江吟嘴角绷得很直,垂眸看她一眼,趁她不注意唇舌压下来,吞掉她残余的尾音。   气息交缠之际,传来门把落下的“咔哒”一声响。   姜皑回过神来,想起现在是在哪,手抵住他的胸膛推开他。   江吟黑眸中蕴着很深的情绪,仿佛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嘴唇,转身又恢复一派正经。   江母走出房门,瞧见他们两个之间隔着三丈远,“这是怎么了?”   姜皑咬了咬嘴唇,“没事。”   江母笑了笑,闲着无聊便开始拉着姜皑说江吟上学时候的事情。   比如高中有不少追求的姑娘跟到家门口,却被门口的哨兵拦住,之后江吟住机关大院的消息不胫而走。   再比如大学,一向不谈情爱的江吟,裤兜里竟然会有女生的学生卡,只不过扔到洗衣机里甩了几圈,上面的照片看不出模样了。   江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吟吟,你是不是该向我们解释解释?”   江吟掀了掀眼帘,“解释什么?”   姜皑接收到未来婆婆的眼神,负责煽风点火,“收藏着哪位小姐姐的照片哦?”   “……”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八点一刻,“妈,我们该走了。”   江母皱眉,“不留夜吗?”   江吟一板一眼回应:“离公司太远,不方便。”   江母没办法,只好送他们出门,临别前嘱咐姜皑有空来找她聊天,轮休的时候一个人怪无聊。   姜皑一一应了,上车后落下车窗冲她挥手。   门口的小兵还没换岗,朝他们敬了个礼,黑夜里一口白牙着实亮眼。   驶出半道,姜皑撑着身子坐直,“江吟,我那张丢掉的学生卡,你悄悄藏起来了?”   江吟侧目,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敲了敲,语气有些生硬,“没有藏起来。”   姜皑兴致盎然继续问:“那怎么会在你那?”   还被阿姨发现了。   他没有立刻出声,而是静静凝视她。   气氛霎时安静下来。   姜皑轻轻咬住舌尖,拼命回想当时的情景。   抓破头皮抓住一丁点思绪,应该是大二时候的事,她重新患病后为了避免和江吟正面相遇,故意绕远路去第二餐厅吃饭,买完饭回到外面租住的房子,后知后觉才发现学生卡丢失了。   没来得及找,也没有补办。   月末就离开了S市。   江吟淡淡说:“你相信吗,我跟踪过你一段时间。”   姜皑攥住手,力道不自觉加紧。   “那段时间我几乎陷入病态,我想知道你的一切,想探究你怎么突然变得冷淡,我开始不停的跟踪你,从你上课到下课,你走过的路都有我的身影。”   他突然笑了一下,抓住她的手,指尖交缠住,漫不经心把玩。   “我想啊,这样跟着你也不错,可是有一天你不来学校,经常去的地方也不见身影。我突然惊醒了,发现这样做实在太不符合我的作风了。”   姜皑垂下眼帘,长睫轻颤。   是啊,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想,骄傲如他,怎么会放低身段去跟踪人。   江吟牵起她的手,薄唇落到指尖处的银环,“所以我想永远栓住你,这辈子,你都不能再跑了。”   姜皑忍住鼻尖酸涩,哑声说:“好,我再也不跑了,你可要牵紧我啊。”   **   T.K新品上市在即,今早九点放出来的短片,简要概述了“愈”的功能及治疗模式。   发布会现场选在T.K大厦一层的会客厅,外联大楼顶层的LED播放屏,将全方位向市民展示这款为缓解心理骄躁消除压力的治疗仪器。   到场的媒体数量太多,姜皑帮忙安排好坐区后到一层单独辟出来的员工休息间。   房间里有台负责转播的电视,她拉开座椅坐到秘书长身边,“是要开始了?”   秘书点了点头,语气颇为感慨,“今天来的记者是上一场发布会的三倍之多。”   姜皑翻开手机,无声笑了笑。   大概有周氏这个败笔在前,记者们都比较在意T.K的成果展示。   江吟上台之前,大屏幕缓缓降下,短篇开始播放。   开篇中规中矩,将治疗仪的调研测评展示完。   屏幕突然暗下,三秒钟后渐渐亮起,镜头定格在女孩抱膝缩在角落里的情景,继而,她慢慢抬起头,开始歇斯底里的狂叫。   视频是没有声音的。   但只靠眼睛,足以感受到女孩的难过与悲恸。   那样摄人心魂的表情,隐忍,不甘心……   场内所有的声音全部消湮。   所有人静静看着屏幕,最后女孩掀起桌上的水杯,狠狠朝自己头顶砸去——   鲜血淋漓。   姜皑手指无意识间抠紧手里的衣角,陷入这种曾经最熟悉的情绪里难能自拔,等回过神来,脸颊已是湿润一片。   短片放到最后,江吟上台,场内的灯光点亮。   男人穿一身三件套黑色西装站在屏幕下方,黑眸深浓沉静,他静静环视一周大家的表情,“大家了解这种疾病吗?”   “医学领域将它称为双相障碍,是精神疾病的一种。它比单纯的抑郁症难愈百倍,比抑郁症痛苦百倍,患者会时时刻刻担心伤害到对方,会把自己紧紧裹起来。社会上很多人觉得患有这种病的人是怪物,猜测他们会不会对家属拳打脚踢,实际上却不然。”   他声音绷得很紧,展示出下一张PPT,“有百分之七十的患者,是因为家庭内部因素产生抑郁倾向。”   在座的人面面相觑,前排的人怯生生问:“那这种病真的可以治愈吗?”   江吟掀了掀眼帘,脸上的表情突然温柔起来,“与其说这是一种病,我们为什么不能当作他们的情绪只是比常人剧烈一些?”   为什么不能给她们多一点的关心与爱护。   多一点细心耐心去抚慰。   一味的躲避与责问,对他们来说,是不是太苛责了一些?   姜皑不动声色敛起外漏的情绪,起身离开休息间。   来到场内,不比屏幕中看得那样气派,一眼望去,她能看到的,只有这个男人。   他试图劝服这些人固化的思想,试图通过今天这个大场面,改变平常人的看法。   哪怕效果微乎其微。   谁说T.K的江总薄情冷漠,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有蓬勃的血脉。   这股鲜活的热望,让她情不自禁想要与他并肩。   姜皑走到台上,拉过台式麦克风,与江吟对视之际开口。   “大家好,我是T.K的一名员工,不久前,也是双相障碍的患病者。”   她说完,长吁出一口气,紧绷的肩线霎时松懈下来。   “我今天站上来,是想告诉大家,我们可以痊愈,可以像大家一样生活,工作,甚至是找到相爱的人。”姜皑闭了闭眼,嘴角弯出弧度,“其实,所有心理疾病抑或是精神疾病患者,都需要关爱的。只要得到稍微一点爱护,就不会产生自杀倾向了。”   只要一点温柔的爱意,他们就可以重新振作起来。   姜皑眨眨眼,看向身侧的男人,他给她的,是满心满眼的爱,捧上最好的真心给她。   她多幸运啊。   江吟抬手擦去她眼角的湿润,又摸了摸她的发顶。   复又转身直面镜头,“‘愈’不仅是这款治疗仪的名字,不久后以我个人名义组建的基金会也会以此命名。”   ……   一群接一群的记者涌到侧台,挡住了他们两个人的去路。   林深帮忙避开这些人的阻隔,还以公式化的回答:“十五分钟后有留给大家专门采访的时间,请稍等片刻。”   回到休息室。   姜皑抿下嘴角,拉了拉他的衣袖,翁里翁气的问:“江先生,这就是你要送给我的礼物吗?”   江吟把她一把抱起,放到桌子上,双手顺势撑在桌沿两侧,抬起头,俊朗的眉眼中笑意很浓,“不喜欢?”   姜皑勾住他的脖颈,“不,我很喜欢。”   这比珠宝首饰更合她心意,更喜欢,他知她心意。   他的这份喜欢,让她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所有人的目光,不管未来有千难万难,她都没有理由再舍弃。 第44章 正文完   T.K新品发布受到业内广泛重视,同期在日本的产品上市发布会邀请江吟到场。   临行前一天,姜皑拉着他看基金会筹备的文件,她对慈善事业这方面没什么研究,有些术语和数额都不懂。   江吟耐心给她讲解完,揽过她的腰想讨个赏,结果被一把推开。   姜皑打算重新看一遍资料,完全没搞清楚身边这个男人的意图。   江吟眉梢一僵,手指搭到文件表面,接收到她疑惑的目光后不紧不慢把文件从她手底下抽出来。   然后,看也不看丢到地毯上。   姜皑眨眨眼,“你这是做什么?”   江吟垂眸睨她,“你不觉得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伸手试探地去摸被残忍丢掉的文件。   江吟握住她的手腕,声音压得很低,“皑皑,什么时候给我个名分?”   名分……名分?   姜皑轻轻咬着舌尖,他的意思是那个小红本本?   “要不等你回来?”   江吟抿下嘴角没吭声,允许她再想几秒钟。   “今天是不是太匆忙了?“她指了指腕表,”现在都十一点钟了。”   “没关系,下午我准你假。”   办公室里拉着百叶窗,微光透过页片罅隙落进来,能看清他身后飞舞的大片尘埃。   清晰可明的光线滑过他的眉眼,驼峰,越过薄唇停到下颌处。   脸上是那样认真的神情。   让姜皑突然想到初次见面时,他绷直的嘴角,和毫无情绪的话语。   那时候,她从没有想过,缘分这种东西,会把两个人紧紧拴在一起。   江吟牵住她的手指,指腹轻轻摩擦了下指尖的指环,“想好了吗?”   姜皑闭了闭眼,微微俯身靠近他,声音清晰笃定,“好啊,就现在吧。”   工作日,来民政局登记的人不多,程序走下来,姜皑只记得途中公证员小幅度打了个呵欠,手中的杂志翻得哗啦哗啦响。   签名时她握笔的力道有些虚浮,签字却是流畅有力。   然后江吟接过笔,从她名字旁边签下名。   两个人都写行楷,一个笔锋凌厉,一个纤细柔软。   拍照,念誓词,等待,拿到证书。   整个过程不过二十分钟,姜皑却能回忆起这六年,不,这七年,经历过的种种。   她曾和他并肩看过蓝蓝的天和飘荡的云,那时候很年轻,在以“十”为开头的年岁里,所有的喜欢都很热烈,她有满腔的勇气去追逐他的脚步。   虽然中途,他们走散了。   她一个人在暗夜里踽踽前行,曾深陷泥淖无法自拔,也曾想起他的眉眼开始挣扎。   好在,不久后的将来,她又能和他一起,看绵绵的雨和雨后的虹彩,看皑皑雪花和雪后初霁的云彩。   他们以后会有许多个四季,这样想想,也不亏。   姜皑捏住小红本的一角,抬起眼对眼前的男人笑,“江先生,以后请多指教。”   江吟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皑皑,谢谢你。”   ** 临近年关,江吟受邀飞到日本参加发布会,只留下谢权这个不靠谱的老板,T.K众人像放了假一样轻松,早晨瞧见小谢总,都要问一句今年的奖金会不会增多。   谢权哪管这些,随口一答,“看你们表现哈。”   姜皑作为这样闲散老板的助理,手里的活堆积成山,晚上好不容易空出时间来约进修回来的尹夏知吃饭,还被临时喊去帮秘书室挑选年终的礼物。   晚到二十分钟,尹夏知坐在座位上止不住翻白眼,“我说你都成老板娘了,那么辛苦干什么?”   姜皑脱下大衣挂到椅背上,双手合十表示歉意,“让尹博士久等了。”   刚晋为博士的尹小姐,白眼翻得更畅快,“别叫我,容易叫老了。”   姜皑扬起眉梢,“点好菜了吗?”   尹夏知不知道看见什么,眼睛直勾勾的,也没听到她说话。   姜皑伸手从她眼前晃了晃,“看什么那么入神。”   尹夏知猛然转过头,一脸纠结,“皑皑,我看到你……苏妤了。”   姜皑嘴角的笑意微僵,顺着她的视线朝外面看去,昨晚上下过雪,路面上积攒一层肉眼可见的冰晶,而那女人站在冰天雪地里,为了美观只穿针织裙,一双手冻得通红,依旧拼命保持脸上的微笑。   而她面前站着的男人一脸不耐,挥开她的手坐车离开。   苏妤叹口气,紧绷的肩线缓慢松懈下来。   姜皑垂至身侧的手攥成拳,周氏败落,周亭东入狱,她现在肯定想尽办法来找关系减轻刑法。   曾经衣食无忧的富家太太。   为了美好生活不惜抛弃家人。   如今换得的是什么?   姜皑扯了扯嘴角,收回目光,“我们吃饭吧。”   尹夏知犹豫几秒,“你去帮帮她吗?”   她眼底的动容明明那么清晰。   姜皑抬起头,没忍住又看向窗外,恰时,苏妤转过身,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撞上。   彼此皆是一愣。   须臾,苏妤搓了搓冻僵的手指,牵强地朝她露出一个笑容。   只不过几月未见,她却像霎时老了许多岁。   姜皑心思稍动,试图把残余的怜悯心全部割除。   苏妤抱紧胳膊,搂在外面的肩头被烈风吹的发抖,她没有进来说话,而是静静站在窗户外面,   再看姜皑一眼,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晚,她把自己的女儿伤的太深。   她甚至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她。   远远看一眼,也好。   她该知足。   姜皑低头切牛排,刀尖遇到难切的骨头,一直切不开。   发出轻微的响声,像打在她心上似的。   吱嘎吱嘎。   她放下刀具,招来侍者,拿起椅背上搭着衣服递给他,“麻烦,交给外面的女人。”   空荡荡的街上只站着苏妤一个人。   侍者往外看了眼,立刻了然。   如果爸爸看到,他一定不忍心。   他们曾经是一个家,他那么喜欢她。   姜皑掩下眼帘,重新拿起餐具,胃里突然涌出一股不适,她起身跑去卫生间。   尹夏知被她的反应吓到了,连忙跟过去。   姜皑撑住琉璃台,勉强稳住身子。   尹夏知推门进来,满脸担忧,“你这是怎么了啊?”   说着,帮她整理好散乱的头发,忽然想起什么,惊恐的看她,“皑皑你不会是……有了吧?”   姜皑噎住,和她大眼瞪大眼许久,心里盘算着日子。   尹夏知看到她的表情,“可千万别让我猜准了。”   姜皑声线压得很低,也有几分不敢相信,“夏知,明天和我去趟医院吧?”   尹夏知:“……”   **   江吟和林深的日本行程只有四天,分别在大阪,东京开设发布会,伊藤的公司主办,他只需要临场给个面子。   到最后一天,乘夜航回国,凌晨三点的飞机,到S市临近七点钟。   姜皑得知消息,非来接机,江吟拦不住,最后妥协。   飞机落地后,机场内来往的人不多,不算多拥挤,提好行李到出口,姜皑坐在等待区看手机。   江吟打发走林深,独身走过去。   “等很久了?”   姜皑听到声音,顺手将手机塞进包里,抱住他的腰,额头蹭了蹭他的毛衣。   有种没有睡醒的慵懒,毛茸茸的像只小动物。   江吟没忍住抵住她的发顶,声音轻柔,“明明可以多睡一会儿的。”   姜皑揉了揉眼睛,抬头看他,“所以回去你开车。”   晨光透过机场顶层的玻璃天窗倾泄下来,光线穿过她细密的睫毛于眼睑下方布上一层细密的影。   江吟凝视她片刻,“好。”   临时停泊点,渐渐驶入许多车辆,好在江吟开车技术不错,稳稳驶出监控密布容易冲撞交规的地界。   这几天降温,姜皑裹上羽绒服,下巴缩到高领毛衣里,乖巧又温顺。   可能只有犯困的时候是这样的。   半晌,她转醒,托着下巴朝窗外看了良久,复又转过身。   状似不经意的问:“江先生,你什么时候让我当新娘啊?”   江吟平静地和她商量:“你体寒,冬天穿礼服会受凉。不如等到开春四月份?”   姜皑垂下眼帘,声音听不出喜怒,“可是那个时候就穿不上婚纱了。”   江吟一时没反应过来,低低溢出一声鼻音,“嗯?”   车厢内寂静无比,甚至能听清车轮碾压过路上残余冰渣的细微响动。   姜皑抬起头,神情认真又遗憾,“江先生,你要做父亲了。”   江吟猛地踩下油门,车停到街角处。   面前的姑娘弯起眉眼,“我们要有一个完整的家了。“   若放到八个月前,甚至七年前,多么遥远又不敢想像的事情。   我经历你的青涩张扬,陪你度过迷茫放肆的岁月,和你一起成长,到彼此最好的模样。   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份爱意,但所有的喜欢,都与你有关。   尝遍人间酸甜,却还想抱抱你。   从情窦初开,到白发两鬓。   何其有幸。   -END 第45章 曾是少年(1)   在这所名为”大学“的小社会里,如果太过显眼,就会有人背地诋毁说坏话。枪打出头鸟,或者是得意忘形,谁都知道,一旦这样的舆论开始发酵,便再也无法控制住。   ——姜皑的日记本。   -   夏末秋初,身上被热气严严实实包裹住,加上不透风的军训服布料,站在烈日当头下,连呼吸都困难。   姜皑难耐地眨了下眼,有汗珠顺着额头滚到眼眶里。   疼得她直接眯起眼来。   军姿十五分钟,如今艰难过去一半。   眼眶中的酸涩感好不容易消解,她睁开眼,用指腹摩擦着其他手指甲盖。   作训鞋底子硬,硌得脚疼。帽子太大,遮住视线她什么也看不见。   姜皑自认为自己不会有这么些矫情的事儿,结果刚站第一轮军姿,浑身上下的不适感狠狠地打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面前掩下一片阴影。   江吟走到她跟前,“帽子整理好。”   姜皑用手指托了下帽檐,看到他面无表情的脸。   她放下手,帽檐又垂落回到原来的位置。   在他下达新指令前,姜皑没擅自乱动。   连长是个和他们同龄的兵,十八岁,不如江吟给人的威慑足,而且实行放养政策,前两天先让这些小崽子们知道他的好,过两天程度加强,不至于让他们骂他。   他瞧见一众小姑娘的眼神都跟着江吟跑了,咧开嘴佯装生气骂了一声:“都看啥呢啊?”   队伍里有人笑出声来,黏在江吟身上的视线更肆无忌惮。   姜皑感知到众人投射过来的目光,心中蔓延出一股子燥意。   江吟转头凉凉瞥了他们一眼,“谁想加时?”   “……”   说完,没人敢吭声,连长挑眉,蹲在地上数秒。   江吟重又看向面前的姑娘,“帽子尺寸不合适?”   姜皑点点头,“有点松。”   他停顿片刻,“摘下来我看看。”   姜皑依言,把马尾从帽扣里掏出来。帽子摘下来的那刻,她都能感受到有热气顺着头发蒸腾。   帽扣卡到最后面,不能再紧了。   江吟抬眸,漆黑的眼瞳中浮现出她缩小的影儿,“你等会儿。”   这一等,临到下午解散他都没回来。   姜皑没别的事儿,就站在原地等。   五分钟后,江吟逆着人流走到她跟前,修长的手指勾住帽扣,“连长又放你们早回去了?”   他声音习惯性压得很低,声线冷而清冽,像朗姆酒,姜皑第一次听到时,就这样想。   她眨眨眼,想起身边那姑娘怎么形容他——春日冰融时的晚风。   暖而不刺骨,冷而不骄矜。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饶是给她再多一个脑子,也想不出这样的形容词。   姜皑语气格外认真:“江学长,如果你能多笑笑,她们应该会很听你话的。”   江吟淡睨她一眼,对上她清亮的眸子,突然移不开眼。   四目相对之际,姜皑没弄清他直勾勾看自己的眼神里有什么含义。   江吟伸手,直接把帽子扣到她头上,“小一码的。”   姜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用指腹轻轻磨擦着帽檐边缘,最后支起帽檐,抬眼瞅他。   “江学长,你是真把我当朋友了?”   “……”   “不然你为什么要帮我?”   江吟抿下嘴角,转身就走,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仿佛这只是件任务,只要完成了,便没有让他可留恋的。   姜皑翻个白眼,好吧,她自作多情了。   江吟一路朝一餐厅走,姜皑亦步亦趋跟上,他腿长步子大,到最后她小步快跑到身边,“现在去也只有残渣剩饭,你太低估我们大一的实力了。”   江吟停住,不紧不慢侧身,双手抄在兜里,眉眼间有股懒散劲儿。   “不是被孤立了么,我教你怎么受欢迎。”他顿了顿,复又说,“今天晚上七点钟,级部负责人会突击检查内务。”   姜皑福至心灵:“你是要我告诉别人,笼络人心?”   江吟笑了笑,“随你怎么理解。”   “我偏不想这样。”她歪了歪头,嘴角的笑意纯良无害,“查住不合格就扣分,我为什么要告诉他们。”   兜里的手机嗡嗡作响,他回神。   “我还有别的事,你回宿舍吧。”   姜皑挑眉,不多问,还有几步到宿舍楼,后知后觉他其实不是要去餐厅吃饭。   而是送她回宿舍。   走出三步,转身冲他摆摆手,“江吟,谢谢你。”   江吟卷起舌尖顶住上颚,这姑娘,连最基本的敬称都一并省了。   -   回到宿舍,其他三个人都已经洗完澡躺到床上,看见姜皑进来,面色有几分不自然。   首先是舍长,她没把姜皑拉入班级群,甚至以不知道她联系方式为由告知班长,最后直接导致姜皑没有收到军训守则,被拉出列整理仪表。   剩下的两个人,一个性格卑怯,一个随大流。   姜皑关上门,大致扫了眼她们的一亩三分地。   默默从心底估算着,这分,得扣狠了吧?   随后走到自己床位前,抚平床单上的褶皱,搬来马扎坐到床边,舍友们对她的行为感到不解。   正常人不应该回来就躺尸吗,还有把床铺整理好的闲工夫。   对床姑娘怯怯地问:“姜皑,你怎么不躺一会儿休息休息?”   “我不累,而且辅导员也没说晚上休整。”   “……哦。”   七点钟,宿舍楼层响起异动,不少人探头出去观望,瞧见导员领着一队卫生自律部的学姐们挨个宿舍拍照。   突击检查搞得人心惶惶,舍长得知消息开始领头收拾卫生。   奈何床铺倒腾太乱,以至于导员她们进来时,三个人神色慌张手忙脚乱。   姜皑翘着腿坐在椅子上,看到她们进来,没什么反应,垂头继续玩手机。   辅导员皱眉,学姐们立刻看眼色行事,掏出手机拍好照片到下一个宿舍检查。   舍长扔掉手里的东西,“坏了,刚刚导员那脸色黑成铁了。”   S大重视内务整理,每次分数计入综合评定。   扣分到85以下,舍长要到办公室喝茶。   姜皑躺回床上,正准备闭上眼休息。   舍长突然发声:“你知道会检查是不是?”   对床姑娘拉了下她的衣袖,“欣欣姐你别这样。”   舍长不服气:“都是一个宿舍的,她为了自己好,凭什么这样做?”   姜皑懒洋洋侧过头,意味深长道:“你也知道是一个宿舍的。”   “我……”她心虚地撇过头,“没有及时通知你消息是我的问题,对不起。”   姜皑随口一应,算是承下她的道歉。   反正没打算在宿舍常住,只要院里把外宿通知批下来,她马上卷铺盖离开。   今天这么一出,的确是看这位舍长不爽。   既然让自己不爽了,凭什么要让她好过。   姜皑翻身朝里,拼命压制住心中的不适。   她厌烦这种群居生活,所有人的生活轨迹交织在一起,甚至连个人情绪都息息相关。   暴躁因子涌动。   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仿佛有双柔软的手紧紧裹住不停跳动的心脏,让她喘息艰难,每一口呼吸都像从胸腔中挤出一样。   姜皑躺不下去了。   甚至觉得再躺下去,就有在床上了结此生的荒唐想法。   -   从外面待到九点半,教官连的哨声响起。   姜皑咬着奶茶吸管蹲在大路口,瞧见解散的人走出来,眯起眼寻找江吟的身影。   猝不及防的,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吓得她蹭地站起来。   军训后遗症。   姜皑后知后觉自己反应太过剧烈,僵住的嘴角颤了颤,“我来看看你。”   江吟冷淡地睨她一眼。   凛冽的眼风冻得姜皑一抖,马上改口:“谢谢你?”   “……”   还不对。   姜皑抿下嘴角瞅他,“单纯想见见你?”   有人大咧咧搂住江吟的肩膀,凑出头,“哟,我说你怎么跑得那么快,原来是来这边找小师妹啊。”   姜皑身上穿着作训服,又是荣登外院院花第一把交椅的热门人物。   稍微关注学校论坛的人都认得出来。   江吟抖落他不规矩的爪子,“不是让你去点名么?”   “我要是乖乖去了,还能看见这么……不可思议的一幕?”   姜皑随口问:“怎么不可思议了?”   “你们江学长,从来不会和女生面对面交谈超过一分钟。”   他夸张地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江吟牙关咬合住,后槽牙磨擦,连带着深刻立体的下颌线微动,脸部轮廓隐在夜色中有种莫名的性感。   姜皑舔了下嘴角,心底盘算了会儿。   江吟面无表情,对那位学长说:“九点四十表格交不到活动中心,明天早上出早操四十个俯卧撑准备。”   学长捂着心口:“学长,你太狠了~”   耳根子终于清净,江吟揉了揉发涨的额角,“找我有事?”   姜皑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眼神认真,“江学长,你看我超过三分钟了。”   面前的姑娘眉梢扬起,清亮的眸子里像浸着一汪月色,嘴角的弧度张扬又得意。   江吟很难看懂她。   明明初次见面时,浑身倒刺竖起如刺猬,神情冷淡又拒人千里。   这会儿却巧笑倩兮站在他面前,话语讨好试探,顺着他给的杆子往上爬,一点都不顾忌旁人的眼光。   简直是个矛盾体。 第46章 曾是少年(2)   江吟默了默:“女生宿舍几点查寝?”   姜皑轻易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她从这边蹲守半个小时,一句话就能轻易打发她回宿舍?   想得太美。   “明天还要训练,早点回去休息吧。”   江吟绕过她准备离开,没走出几步被身后的姑娘拉住作训服的腰带。   “……”   姜皑手指扣住腰带内侧,指腹轻轻磨擦了几下粗糙的布料,须臾,又煞有介事地加重几分力道。   江吟掀了掀眼皮,“别闹,松开。”   姜皑抿下嘴角,神情颇为严肃,“学长,这月黑风高我一个小姑娘回去不安全。”   他闻言,拿清凉的视线上下打量她,把玩着她话中突兀的字眼,慢条斯理重复一遍,“小姑娘?”   姜皑知道他是在反讽。   都敢拿脚踢垃圾桶算什么小姑娘。   最后仍面不改色点点头:“我上个月才满十八岁。”   江吟不疑有他,“已经满十八岁,是个成年人,该对自己行为负责了。”   姜皑一噎,反口否认:“不对,我永远活在十八岁前夜。”   若放到往常,其他女生死缠烂打,他一句客客气气的礼貌话就能劝退好多人。   到姜皑这里,所有的方法全部失效。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起初只是觉得,他们是两个不同性质的同类人,擅长消磨孤独,虽然到现在依旧这样认为。   江吟眉眼间没有半分不耐,“我送你回去。”   姜皑嘴角翘起,“谢谢学长。”   他掩下眼帘,语气淡淡,“现在可以松开了?”   姜皑不动,勾起的手指保持原状,垂眸笑了笑。   “学长,你腰挺细的。”   作训服腰带这么一扣,紧紧勾勒出他细长的腰线,单是靠腰部的力气就能抵住她手上的力道。   平时运动量不可小觑。   腰对一个男人来说的重要程度,无异于女生们对胸部尺寸的执着。   江吟眉梢抽动,“赏鉴完了?”   姜皑松开手,小声嘀咕:“就是不知道摸起来什么感觉。”   江吟眉梢抽动更厉害,压住起伏的声线,“走吧。”   回宿舍楼途中,两个人没有主动开口说话,姜皑踩着他的影子慢吞吞走,有个疑问一直憋在心里,堵得慌。   想问,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到宿舍楼下。   开学不过半周,已经有不少暑假勾搭上的情侣抱成团亲的难舍难分。   姜皑扒了扒头发,看向面前的人,有点尴尬。   江吟对此见怪不怪,双手抄在裤兜里,下颌扬起,“进去吧。”   姜皑:“学长,你难道不想问问我为什么会踢垃圾桶吗”   她说这句话时,表情认真,没有一点玩笑的成分。   江吟心思微动,手臂抬起搭在栏杆上,“为什么要问?”   语气颇为云淡风轻。   姜皑眨眨眼,她料到这种回答了——他们又不是多好的关系。   只不过是普通,再普通不过的校友。   她轻扯了下嘴角:“也是。”   说完,耷拉下脑袋转身朝宿舍里面走。   江吟出声叫住她:“姜皑。”   他直起身,一向冷淡的语气终于有了波澜起伏,“每个人都有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你只不过是比正常人剧烈一点而已。”   姜皑脚步霎时顿住,江吟说的这句话不停回荡于脑海中,将她捋好的思绪搅得一团乱。   他把她的这种病态宣泄,看作正常人也会有的行为方式。   姜皑垂至身侧的手握成拳,心中那块窟窿开始奇异地聚合。   -   军训过去一大半,剩下的时间除了准备检阅仪式和军体拳外,训练内容增加了匍匐前进和卧倒等对女生不是很友好的非常规性动作。   连长分解动作教完,喊口号让大家分步训练。   江吟今天上午有课,没来跟训。大家的懒散劲儿上来,随哨声练了好多遍都不达标,最后连长没有耐心了,到隔壁连队找他好哥们来教。   隔壁连长是出名的辣手摧花,被人戏称为“炸药包”,队伍里传来不小的哄闹声。   身边的姑娘怨念:“副教官怎么还不来啊,我们马上被摧残死了。”   有人附和:“现在才知道学长多么温柔。”   姜皑听着姑娘掐细的声音心底膈应,侧目看了她一眼。   没想到对方也在看她,四目相对,那女生先别开视线,自觉噤声。   姜皑苦闷,她有那么吓人?   炸药包摇着口哨走过来,“今天你们副连长不在,就集体撒泼了?”   队里静悄悄的,不少人偷偷拿白眼剜他。   两三个姑娘翻白眼的技术不到家,被他抓住,于是逮住机会开始奚落,“看我也没用,现在哪个队不知道十九连训练最轻松,副连长人帅又会怜香惜玉,别人可羡慕着呢。”   这话名义上是埋汰她们,实际上锋芒都对准了江吟。   落到耳朵里很不舒服。   姜皑小声哼了句,“怪谁呢。”   炸药包突然拔高音量:“别给我和蚊子哼哼似的,不服就大声说。”   姜皑沉了一口气,“我说,江副教官长得比你好看,怪谁呢?”   空气中死一般的寂静。   蝉鸣胶着着夏末的余温,柏油马路升腾起来的雾气有股刺鼻的味道。   炸药包的脸色很难看。   “你,出列。”   姜皑走出队伍,几步上前到他面前,她个高,气场足,仅一个抬眸就有冷飕飕的眼风袭来。   炸药包看了眼她,“知道在部队里多说一句话有什么后果吗”   姜皑脚尖抵住台阶边沿,伸手支起帽檐,清亮漆黑的眼瞳凝视着他。   炸药包伸出又粗又短的手指头,“你会被揍得很惨,不会管你是男是女,长得好看还是丑,就因为你不怂,多说一句话。”   姜皑听倦了,煞有介事点点头,“你说的很对。”   炸药包:“在部队里,只能服从,你懂不懂?”   姜皑懒洋洋掀起眼帘,“知道在社会上惹人不爽有什么后果吗?”   炸药包猝不及防被她的问题噎住。   他一当兵的,年纪不过比她们大一两岁,整天待在部队里,还要恪守纲纪,哪有机会体验社会上的事儿。   姜皑淡睨他,“我既然敢站出来,肯定有全身而退的方法,而你不行,我是学生,你是军人,事情传扬出去,对谁的损失大,彼此心里都清楚。”   她话搁这,所有人都听着,炸药包也不敢多为难。警告两句放她回去,带队到操场练习匍匐前进。   隔壁连是男生队,平常被炸药包训得不敢多说话。   如今瞧见姜皑淡定又无畏的形象,一个个差点把她供到神龛里当神尊起来。   炸药包演示了一遍分解动作,不过速度太快,大家没看清楚。   他大咧咧说:“隔壁男生都能看清楚,你们看不清楚?”   言罢,招手找人上前示范。   姜皑心里一咯噔。   果不其然,预感成真。   炸药包指了指她,“你过来。”   现在是作训时间,他一没故意为难,二没有偏离军训内容。   姜皑轻轻磨了磨牙,还真和她玩阴的。   好在记性不错,听他的口号开始动作,当趴下后,她头皮发麻,开始往前移动。   三步外,有散乱的玻璃碴子。   姜皑顿了顿,就听到身后粗噶的男声:“没有停,继续!”   他想让她主动示弱。   姜皑卷起舌尖顶住上颚,回头看他一眼,眼神冷而傲,不再多想抬起胳膊压到碎片上。   炸药包口号声停住。   姜皑又按频率朝前动了三步,最后拔高音量问:“报告,还要继续示范吗?”   他不说话了,寂静许久,“归队。”   作训服有内外两件,胳膊碰到玻璃渣那里只有一层布料。   姜皑清晰的感觉到尖锐的棱角划破皮肤,现在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小臂沾染到外套上。   她捏了捏指腹,举手打报告。   炸药包正单独教训,连长从树荫底下过来,“怎么了?”   “受伤了。”姜皑挽起衣袖,露出一寸长的划痕,“伤口有点深,需要包扎。”   连长凝眉,想找个人陪她去,结果被打断。   姜皑:“我自己去。”   -   江吟上完专业课,回宿舍换好衣服,准备离开时,舍友提着饭菜回来,“江吟,你们连有个小姑娘受伤了。”   他抬了抬眉,“送去医务室了?”   舍友唏嘘不已:“你怎么能那么冷静?我可听说那姑娘是为了维护你的名誉和那东北哥们刚,最后不认怂,被东北大炮给收拾了。”   江吟抖落作训服上的纤尘,“叫什么名。”   “就那外院的,姜皑。”   “……”   舍友掀开保鲜膜盖子,还想说什么,却见江吟套上作训服离开寝室。   他拔高声喊:“这不到晚训时间,你干什么去啊?”   江吟脚步顿住,不放心交代:“我要是晚到,你帮忙盯着点十九连。”   炸药包脾气不好,又因为训练进度跟不上,总是挨骂。   他们队长偏偏拿十九连和他对比,趁机撒气也不是不可能。   舍友比个手势,“O98k,您放心。”   这个时段,校医院排队的人多,姜皑等在走廊的排队区,手臂上的创口已经停止流血。   她撸下袖子,长腿舒展搭在一块,翻出手机玩小游戏。   没玩到一半,手机突然长翅膀飞起来,姜皑眨眨眼,才看清拿住它两侧的修长手指。   再往上,是江吟的脸,神情分不出喜怒,单纯觉得他紧绷起来的唇线有些性感。   “袖子挽起来,我看看。”   她下意识摇头,不想给他添麻烦。   脑袋里瞬间想好说辞,今天的所作所为,单纯是看不惯炸药包的德性,明明戴那样高尚的军徽,行为做派和地痞流氓没什么区别。   江吟叹口气,坐到旁边,“哪只手?”   姜皑:“已经包扎好了。”   他抬眼瞧她,那高冷孤绝的眼神似乎在说:你放屁。   迫于淫威,姜皑不情不愿伸出左手。   江吟放轻动作,把作训服过长的袖子挽起,怕碰到伤口,神情格外谨慎。   姜皑稍吸一口气,他的动作立刻停住,皱眉问:“碰到伤口了?”   她眨巴几下眼睛,“不是,看着你我有点紧张。”   “……”   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一寸长的伤口。边缘残留着细碎的玻璃渣,看起来鲜血淋漓,不过伤在表皮,不深。   江吟起身,准备去和里面的医生借工具,这么等不是办法。   万一表层感染发炎,小姑娘家的,留下伤疤总是不好。   姜皑以为他要走,“你真的是来看我一眼就走?”   江吟垂眸,目光落到她抓住衣角的左手上,“你受伤,我有责任。没有处理好伤口前,我不会走。”   姜皑福至心灵,松开手目送他一路走进旁边的诊室。   教官连教授过紧急处理方法,平常舍友跌打损伤,都是江吟处理,一来二去熟能生巧,他拿脱脂棉蘸着酒精给她消毒,期间面前的姑娘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问:“不疼?”   姜皑摇摇头:“还好,可以忍受。”   面上云淡风轻,实在让人找不到撒谎的痕迹。   江吟语气淡淡,“这都可以忍受,为什么今天下午不能稍微忍一下?”   他指的是炸药包那件事。   姜皑愣怔片刻,神色稍许不自然,“他说你。”   江吟停住手里的动作,微抬起下颌,一向凛冽的目光突然柔和了几分,“他说我,所以你气不过?”   这话经他口说出来,变得缠绵悱恻,缱绻多情。   姜皑咬了下舌尖,唤回飘飞的思绪,不说话,就拿清凉的眸子瞅他。   江吟给她缠好纱布,“以后别拿自己的安全赌气。”   她溢出一个鼻音,声音闷闷的,“嗯。”   江吟垂眸,看到她耷拉着毛茸茸的脑袋,像只受伤的小动物,没忍住抬起手,直到温热的掌心落到她发顶上。   彼此皆是一怔。   江吟清咳两声,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回去别碰水,发炎了会留疤。”   姜皑弯起眉眼,“谢谢你啊。”   -   姜皑拿到江吟的微信是军训汇演当天,连长破例留下私人联系方式,反观一直要和后辈保持距离的副教官,江吟的作风是太高冷了些。   最后迫不得已,他说了个微信号,队里的女生难掩雀跃,全部添加。   汇演是连队绕操场一圈,经学校领导以及军队营长的考核,评选出军训连嘉奖以及表彰个人奖项。   十九连当选,奖状发到连长手里,队里的人商量,让连长把奖状带回去当成留念。   可这些话没等说,教官们就要立刻乘车到下一个训练学校。   朝夕相处两周,临别依旧会有伤感的情绪。   其他人都在合影,姜皑对这些不感兴趣,自己捧着手机准备回宿舍。   江吟的微信设置添加好友直接通过。   头像是个卡通形象,朋友圈空空如也。   姜皑随手翻了翻,撇撇嘴按灭屏幕,怕不是小号,不想被打扰私人生活,专门设个号加他们这些麻烦人。   她抬头看了看远处连绵的山,十四天的艰难日子熬过去,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   目光下落,看到树下站着的人。   穿着作训服里面的短袖,腰带松松挽在手腕上,他抬眼,和对面的人视线交织。   姜皑和他对视,弯唇笑了一下,几步走到他跟前。   上下打量他一眼,“学长,你做人可不厚道啊。”   江吟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眸漆黑,闻言微微抿住唇,“什么?”   “微信,是小号吧?”   他怔愣住,掩下眼帘,神情很淡,“是。”   姜皑捏着手里已经空掉的塑料瓶,声音轻脆,很能理解他,“我猜对了。”   江吟手抄进兜里,脱掉规矩的作训服,他们之间的距离又近了许多。   现在只不过是学长和学妹的关系。   没错,也最容易发生奸情的那种关系。   姜皑:“对了,我们开始选课了,你们经院有什么选修课吗?”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道,“最好是大一大二一起上的那种。”   江吟淡睨她,手抽出来,连带着手机,调出个人联系方式递给她。   言简意赅:“选课的时候可以联系我。”   姜皑低头,屏幕上的二维码是微信号,中间的头像与刚才的小号不同。   她语气听起来有点诧异:“你这是要加我?”   江吟把手机转了个圈,正面朝她,“工作号,不是私人号。”   姜皑还在为自己轻而易举要到联系方式庆幸,乍然听到他这句话,整个人蔫巴了,“你到底有多少个号啊?”   江吟低低笑出声,“没多少。”   姜皑扫他,个人资料蹦出来,这边网络异常,没能加载出他的头像。   教官连集合,江吟被队友叫走,还是前几天的那男生,露出讨喜的小虎牙揽住江吟的肩膀,“学妹,我们要集合,江吟我就带走啦?”   姜皑点点头,“带走吧。”   江吟揉了揉眉心,她话语中那股自然劲儿怎么那么明显呢。   走出姜皑视野范围内,小虎牙阴测测笑道:“炸药包有个内定的奖项,突然没了,是不是你搞的鬼?”   江吟装作听不懂皱起眉,“什么?”   对方瞪大眼睛,“你别给我装,炸药包是他们的班长,奖项肯定得看面子给他,我昨天瞧见江叔来接你去吃饭,指不定你嘴皮子一掀,说出什么话来……”   江吟侧目睇他,“太聪明不是好事。”   小虎牙自觉噤声,不再提这件事,话锋一转到迎新晚会。   A大每年一度的盛会,轮到他们这届学生会承办,压力不小。   -   学校周围有不少出租房,价格高低不一。   姜皑找中介帮忙,最后敲定一间,下午房东来开门,她早到十五分钟,从小区的绿化区闲逛。   房东晚到十分钟,中介先找到她,在门口等着。   屋子在十二层,两室两厅,中介和姜皑闲谈:“你们是几个人住?”   最近几年,大学生不习惯宿舍条例外宿并不罕见,他一周能接待三四位。不过外宿有外宿的隐患,男生还好,几个女生住在一块也挺不安全。   姜皑淡淡开口:“我自己住。”   中介愕然,端详她一会儿,“两室两厅,会不会太大了?”   姜皑抬眼,声音中隐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不会。”   中介明显感知到她话中的情绪,不再自讨没趣,安静站到一旁等房东。   片刻,一个中年女人气喘吁吁从电梯里出来,“不好意思,路上堵车。”   是电话里和她联系的声音没错了。   姜皑微扬起下颌,让开道请她开门。   主卧朝阳,装潢偏西式,有扇落地窗,视野不错。   姜皑随意逛了逛,拉开客厅的窗帘,向外能看清A大的楼宇建筑。   房东走到她身边,“这间房子买下就没住过,挺干净的,不知道你满意吗?”   姜皑掩下眼帘,“蛮好。”   房东喜笑颜开,她这房子租价比较高,靠着学校,没几个大学生能租得起。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愿意租的,自然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中介把拟好的合同递过来,“你们两位看看,没什么问题就签字吧?”   姜皑掀开扉页,指腹轻轻摩擦着页脚,耐心从合同的第一条往下看,她越是字斟句酌,中介越是难耐。   他摸不清这姑娘的脾性,往常的推销话语到她这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所有的精明算计,对她,一概没用。   姜皑连眼都不抬一下,拾起桌面上的笔签好名。   等房东签完,收起她那份合同。   晚上要到辅导员办公室签外宿协议,姜皑没多留,和房东道谢后乘电梯离开。   -   A大迎新晚会开始招募主持人,文艺部部长想请新传学院的师哥来主持,据说那位师哥,已经拿到央视某个频道夜晚直播间的邀请,只要一毕业就可以上岗工作。   江吟颔首应允,“那女生呢?有人选了么。”   “……有的形象好,但气场压不住台面。”   江吟垂眸思忖,“要不票选吧。”   文艺部部长:“万一选出来人家不想干呢?”   边上的人嬉笑道:“这种上台面的事儿,有谁不想干。”   “那就先票选吧。”江吟认真地想了想,上台面这种事儿,他还真认识一个不愿干的,“愿不愿意,另说。”   既然是学校里的迎新晚会,每个院都会往上推人选,按例是选新生主持,这届的话题人物也就那么几个。   江吟回到宿舍,洗完澡出来,学校网站上已经放出来投票栏。   他点开链接,往下滑动界面,看到姜皑的名字时,手指一顿。   舍友抱着篮球进来,“女主持还没选出来?”   说完,就要坐到床上,谁知正认真看数据的人支起腿,硬是撑住他下沉的臀。   “……”   江吟冷冷撇他一眼,“我说过多少次。”   舍友举手投降:“不换衣服不能坐你的床。”   文艺部部长发来消息:【老大,我记了记票,现在前两位是新传的宋瑶和外院的姜皑。】   江吟看了眼这句话,视线似有若无的定在后面的名字上,没多久收回。   【那你去联系一下宋瑶。】   文艺部部长:【姜皑呢?】   江吟也不知怎的,对这个认识不过两周的姑娘有了充分的认识。   她应该不喜欢这种抛头露面的事。   喜欢坐在最后一排,喜欢独来独往,对一切事情懒怠却有能力做得很好。   即使故意隐匿自己的光芒,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吸引住别人的目光。   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   -   票选第一的是姜皑。   当事人却兴致寥寥,没有关注学校网站论坛,走到街上时不时接收到四周投来的目光。   中午有个讲座,规定所有人都要到场,她慢吞吞走到报告厅,突然被告知讲座临时换了地方,因为迎新晚会要排练。   姜皑刚要出去,经常和江吟走一起的那位有小虎牙的学长正巧从外面进来,两人打个照面,他问:“你是来找江吟的,还是来排练的?”   她眨眨眼,想说“都不是”,却被打断,他促狭道:“女MC选的是你吧?”   姜皑一脸懵,她不过是走错了地方,要到隔壁……听讲座。   谈话间,江吟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沓文件,都是各学院报上来的节目单。   今晚上遴选择优,确定最终名单。   他看见她,目光稍顿,“你怎么到这来了?”   姜皑抿下嘴角,神色有些尴尬,“讲座换了地方,我来错报告厅了。”   江吟颔首,跟身边的干事交代了接下来的事情,顺便打发走小虎牙学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有没有兴趣试试晚会主持?”   姜皑当即摇头,“我不适合。”   江吟垂下眼,察觉到她抵抗的情绪,眉梢扬了扬,“可是我听说,你在高中当过主持。”   对于抛头露面这种事,初高中的时候她是非常乐意的,欣然接受大家羡慕的目光和赞美。   直到高三。   她最后一次站到目光聚集的舞台,发现原本那些视线落到身上,突然有种灼烧感。   这种难耐,让她站在那,所有的台词都卡在嗓子眼里,一个字都吐不出。   后来,她能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反常。   情绪大起大落,变得躁动易怒。   知道了名为“双相障碍”的一种精神疾病,然后被医生诊断确认。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想。   气氛冷场几秒。   姜皑点点头,坦然承认:“之前喜欢,现在不喜欢了。”   江吟抬眸看她,“是吗。”   排练舞台上出了事故,有人从台阶上不小心摔落。   台下围着一圈人,干事来叫江吟去看看。   临走前,他又用那双漆黑的眸子凝视她,似乎要透过她层层竖起的倒刺看清她内心深处的想法。   姜皑被他的眼风冻得颤了颤,捏住指腹,生硬地说了句“再见”。   江吟突然拉住她的手腕,“你等等。”   攥住她的手指修长有力,指尖微凉,沾染着秋季的凉意。   已经找不到夏天的踪迹了。   姜皑稍稍挣了下,没挣开,随着他的步子走到台前。   摔倒的是新传的宋瑶,她为了和学长搭配身高,穿十厘米的高跟鞋,下台时脚步没稳住,摔得有点狠。   小姑娘长得娇小,哭起来梨花带雨惹人心疼。   已经有人打电话给校医院,马上有医生到场。   宋瑶哭得鼻尖通红:“学长,我不是有意耽误排练进度的。”   江吟薄唇紧抿,微不可查拧起眉。   姜皑小幅度动了动手腕,小声说:“你好歹安慰一句啊。”   他不说话,宋瑶更委屈了。   气氛一直僵持到校医院的医生过来,和宋瑶一起的同学把她扶到座位上,白皙的脚踝肿起一个包。   刺眼的很。   江吟站在人群外围,神色淡淡,终于松开她的手,低下头看手里的纸张。旁边有人一直和他说话,他完全不搭理,周围有人窃窃私语——   “宋瑶这意思够明显了吧,可惜神女有心啊。”   姜皑装作没听见,视线一瞥,瞧见江吟的眉头松开,转身走去后台。   她不知道要不要跟上。   须臾,听到他说,“过来。”   “……”   时间过的有点慢。   后台人不多,偶尔道具组来拿衣服,中途被打断的彩排又有序开始进行。   姜皑坐到化妆镜前,这突来安静搞得她心慌不已。   江吟放下手中的东西,语气淡淡,“是不是想说我不近人情?”   她“啊”了一声,“没有啊。”   宋瑶肯定不能上台,后天晚上正式排练,根本没时间再找临时替补的人。姜皑以为他在发愁这个事情,轻轻咬了下舌尖,漫不经心说,“如果你实在找不到人,我可以试试。”   她说话时,手捏成拳,骨节泛白。   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之前又不是没做过。   下一秒。   江吟高深莫测的眼神看向她,“你确定?”   “……”姜皑一噎,眼睛不自觉睁大,顶灯洒下一点光,落到眸底,深深浅浅像汪清泉。   “就当是谢礼。”   -   姜皑收到江吟发来的主持词,需要她念的地方全用红字标注出来,仔细看完一遍,她有种挖坑自己跳的悔意。   第二天下午彩排,姜皑坐在最后一排闭着眼回忆串词,中间有一段卡壳,睁开眼看了一遍又苦恼的耷拉下眼帘。   和她搭词的学长架子大,出场晚,自从彩排开始,一直没露脸。   毕竟术业有专攻,这种小场面,人家不care。   姜皑收回注意力,默默背完一遍串词。   文艺部部长找她要了三围,礼服要修改,姜皑接过笔从纸上一一写完递回去。   对面的男人神色略古怪,却也说不出哪怪。   他走后,姜皑觉得串词有处地方需要修改,紧跟在他身后到后台。   文艺部部长没注意到身后,一踏进后台扬声:“完美身材,真的太美好了。”   偌大的空间里只有江吟和两个学长。   江吟的目光越过他,径直落到门前的人儿身上。   姜皑不甚在意,轻咳两声,试图唤来他们的注意。   文艺部部长的背影瞬间僵硬,随后,慢慢慢慢地转过头。   拥有“完美身材”的姑娘似笑非笑,“我谢谢你啊。”   大学里,单身男性对女性的谈论,无非是“脸蛋”和“身材”。   对于姜皑这种两项都占齐全的幸运儿来说,实在无可厚非。   她晃了晃手里的稿子,“学长,我想改个词。”   江吟踹了踹负责写稿子的,”去看看。”   打游戏正起劲的小虎牙不满,“我马上就赢了。”   姜皑眨眨眼:“到底谁来?”   江吟走过来,伸手从她手中抽走卷成筒的稿子,“哪里有问题?”   她指了指圈出来的地方,“这边,舌头不好用,转不过来。”   三个“S”开头的词,姜皑怕他不信,还当面念了一遍。   从江吟的角度,能清晰的看到她擦过上颚的舌尖,似乎卡住了,有意停顿了会儿。   姜皑:“这真不是我的问题。”   江吟:“发第二个字的时候,舌尖不要上翘。”   她狐疑地看他一眼,又发了一遍。   还是不行。   江吟叹口气,两只手指抬起她的下颌,“再发一遍试试。”   姜皑猛地颤了一下,眼神飘忽不敢和他对视,“我回去再练练……”   他掀了掀眼皮,两人就这么定了几秒,松开手。   “如果不行,你可以改。”   姜皑小鸡啄米地点头,脑子里全是他漆黑的眸子,神情有些微妙。   盼望着,盼望着,新传学长终于露面了,没见过本尊的女生手捧的小心心全部碎了——说好的清隽无双,结果是眼镜平头;说好的衣着光鲜,结果是裤衩背心。   姜皑憋住笑,收回视线。   负责人递过去稿子,“学长,你看看串词,哪里不合适你跟我说。”   他点点头,格外专业地托了下眼镜。   “词写得不错。哎,对了,你们主席呢?”   “他在后台看节目回放呢。”   学长啧啧嘴,“我这几天都在电视台没空回来,不过我会尽快跟上进度的。”   -   正式彩排走一遍。   熟悉的音乐响起,姜皑从左侧上台,走到中央,刚想开口,对面的学长才反应过来,不过踩错步子跟不上乐点。   坐在控制器前的江吟歪了下头,挥手暂停,“再来一遍。”   学长抱歉地解释:“坐在凳子上录节目太久了,不太习惯。”   听到解释,江吟的表情更差,眸色深沉,不说话。   第二遍。   学长好不容易踩上乐点,声音绷得太紧,新闻腔调太浓,江吟又喊了暂停。   其他人几乎是瞬间噤声。   姜皑拿稿子当扇子扇风,重又走回台下准备再来一遍。   谁知江吟目光未动,“你可以回去了。”   话是对台上的人说的。   姜皑看着他的侧脸,神情怔忪。 第47章 曾是少年(3)   新传学长第一次处于被请下台的尴尬境遇,他看着坐在控制台边的人,迟钝的神经终于绕回来。   ——他叫一个傲慢的后辈给请下台了。   这传出去让他怎么混?!   江吟翻阅主持人的备选表,当初选择这位学长是看在他业务能力强,允许他不跟排练,也是看他专业素质高。   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文艺部部长很难办,人是他主动推荐的,这会儿出岔子,江吟却一句不怪罪。   他自己心里不安生。   姜皑不了解情况,选择安静坐在台下,调成震动的手机嗡嗡作响,她翻出来看了一眼。   来电显示是一串熟悉的号码。   她不习惯给人加备注——或者可以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些人。   对方锲而不舍,像是一道又一道催命符。   最后姜皑耐心全部削磨光,起身到走廊接听。   “皑皑,下午我和你哥哥到S市,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姜皑扯了扯嘴角,“不了,下午没时间。”   “逸寻好不容易回国一次,有什么事情不能空出来?”   说得多么好听。   姜皑深呼吸,突然觉得十分疲惫。闭上眼,对面娇柔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敲打着紧绷的神经。停顿片刻,她缓慢开口:“那是您的家人,不是我的。”   对面一时没了声音。   姜皑:“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挂了。”   “皑皑,逸寻是妈妈的家人,也是你的哥哥。”   如果,在丈夫因公殉职后的半年改嫁他人,不顾亲生女儿意愿重组家庭的人,可以称之为“妈妈”的话。   那苏妤的确可以要求她,尽义务去做这些事。   姜皑按捺住胸腔中即将喷涌而出的暴戾情绪,压低声音说:“好,我陪你们吃。”   收线后,她握紧手机看向远处,试图平息住浑身涌动的暴力因子。   黄昏时分的天空像撕裂一个大口子,有融金色的颜料沿着边缘印染,将蓝白色的原色驱赶到中间,两侧徒留下猩红色的火烧云。   ——皑皑,妈妈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过后半辈子。   ——你周叔叔他人很好,妈妈很喜欢他。   你不是一个人啊。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   可是你为什么,要那么着急的,去寻找新的家庭呢。   ……   姜皑压抑不住躁动不已的情绪,拳头要砸到墙壁上时,手腕被人截住。   江吟叫来备选的主持人,却不见她的身影,出来寻,就看到她这种近乎自虐式的解压法。   纤细的一截手腕攥在手里,软若无骨。   两股力道僵持良久,姜皑先败下阵来。   他垂眸看她,“好了?”   江吟说话时没多少表情,眼神淡,神情冷,和平常区别不大。   姜皑和他对视两眼,发现这男人倒是挺败火的。   她先移开眼,拧着瓶盖问:“选好人了?”   江吟颔首,清凉的视线缓慢滑过她的发顶,似是无意的说:“看来还要找个女生备选。”   姜皑猛地灌口水,听到他的话呛到,“你存心气我呢?”   他的语气颇为难,“没有啊,这次手撞墙,万一下次拿头去磕,怎么办?”   “……”   您太看的起我了。   新找的搭档长相白净,是学姐们喜欢的那一款。新传学长还不服气,依旧留在排练现场。   姜皑大体和搭档说了下走位,对方扒了扒头发,“我尽力试试吧。”   她看了眼江吟,眼神询问他可以试一遍吗。   对方挥手,立刻让工作人员准备。   熟悉的音乐响起,乐点清晰可闻,姜皑走到舞台中央,与对面的搭档配合良好。   新传学长脸色刹变,趁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了。   下午彩排结束,姜皑换下来礼服,揣到裤子口袋里的手机收入一条简讯。   是苏妤发给她的餐厅地址。   没来得及回复,后台的顶灯霎时暗下。   眼前除了手机屏幕泛出的淡淡荧光,周围一片漆黑。   姜皑懵然,紧忙套上衬衫和裤子,由外面射进来一道光束。   “里面还有人吗?”是几个男生。   她大声喊:“有人,在换衣服。”   之后只剩下一道脚步声,停到布帘前方,颀长的身影落在蓝色纱布上,深深浅浅看不真切。   姜皑试探地问:“…江吟?”   影子晃了下,低沉的声音传来,“需要手电筒吗?”   她嗓子紧了紧,“没事,我快好了。”   江吟一直等到姜皑完全整理好才放下手中的灯筒。   入夜,气温稍低,她只穿一件薄衬衫,出门打了个寒颤。   整个会场都陷入黑暗,姜皑走在他后面,步子踩得小心翼翼,“怎么突然停电了?”   江吟放缓脚步,侧身说:“正在安装明天的灯光设备,可能是线路出问题了。”   她只顾着听,没注意脚下的台阶,被翘起的红地毯绊住,下意识抓住身前人的胳膊。   额头径直撞到他的胸膛上。   姜皑疼的眼泪汪汪,忽然想起对江吟有意的一群姑娘,不由自主感慨:“投怀送抱也不找个怀抱温暖点的。”   偌大的空间内漆黑安静,江吟垂眸,没能看清她说这句话时的表情。   姜皑从兜里翻出手机调亮屏幕,微光由下往上,映衬得脸惨白一片。   抄近道离开会场,苏妤又打电话来催。   江吟淡睨她一眼,“晚上有事?”   “出去吃饭。”姜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麻烦死了。”   彼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下来。   江吟皱起眉头,行道树间的挂灯落下明灭光斑,衬得他脸上的神情隐晦不明。   片刻,他说:“到家后给我消息。”   姜皑点点头,走出几步又定住,“学长,我只有你的工作号。”   江吟看到她认真地过分的表情,心底升腾起一股无力感。   这姑娘的聪明劲儿去哪了。   他言简意赅解释:“也是常用号。”   “常用号?”她不信,“连张照片都没有,你骗谁呢?”   “……”   江吟薄唇抿紧,抬起手腕给她看了眼表盘,“再不走就晚了。”   七点过五分。   姜皑淡淡收回视线,不咸不淡道:“既然他们请我去,多等等有什么关系。”   江吟看得出她情绪中的抵抗,随口问:“不想去,为什么要勉强自己?”   “很明显吗?”   姜皑问完,也觉得自己脸部线条绷得过紧,伸手拍了拍脸颊两侧,嘟囔一句,“没办法,都答应了。”   这世界上有很多种事情,不能以“想”或“不想”去做出选择的。   也许对于像他这种人,是可以凭自己意愿去选择。   但她不行。   特别是牵扯到家庭的问题。   姜皑垂下头,长睫微颤,“江吟,你一定有个很美满的家庭吧。”   他嘴唇动了动,但不发一言。   “我也曾经有。”她捏紧手机,想了想,弯起嘴唇笑道,“但现在没有了。”   江吟噤声,平静无波的眸子愈发深邃。   面前的姑娘继续说,“这些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过。”   她歪着头,声音像浮在空气中一样轻弱,“所以,是秘密呀。”   **   选定的餐厅位于市中心繁华地界,姜皑拿出手机再次确认后推开门走进去。   北欧式装潢,大厅内光线不强,柔和地铺落于奶白色地毯上。   处处矜贵。   见她进来,立刻有服务员询问是周先生的客人吗。   姜皑细细品了品他话中的字眼,扬起眉梢,不是客人是什么,他们是主,她是客。   得到答案,服务员引路到走廊尽处的包厢,礼貌性敲了两下门,侧身请她入内。   姜皑道谢,推门而入。   正对大门的是西装革履的青年男人,算起来,不过比她大三岁,却有种极为老成的压迫感。   她一向不喜欢这个哥哥。   苏妤放下手中的茶杯,握住姜皑的手嘘寒问暖:“穿这么少不冷吗?”   “不冷。”她抽出手,语气冷淡,“学校有活动,让你们久等了。”   苏妤手心里一下子空落,神色变得不自然,抬头看了眼面前的姑娘,所有关切的话全堵在嗓子眼里。   周逸寻按住菜单,转到她们跟前,“点菜吧,苏阿姨非要等你来了才肯点。”   姜皑掀起眼皮瞧了一眼,兴致寥寥。   苏妤迅速调整好表情,打开菜单,“皑皑,你想吃点什么?”   “都行。”   姜皑刚说完,敏锐地感知到对面男人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带着灼热的温度,简直要把她烧灼。   实在不习惯这种场合,就借口去卫生间暂时逃离两人的视线。   周逸寻屈指敲了敲桌面,随即起身,“这儿卫生间不好找,我陪你去。”   姜皑握住门把的动作霎时顿住,力道加重几分,皮笑肉不笑道:“好啊。”   男人步伐比她大,本来走在身后,没几步便越过她。   姜皑跟着他左拐右绕,到卫生间门前。   周逸寻:“我在外面等你。”   “……”她轻笑一声,口吻中嘲讽意味十足,“怕我跑了,特地来监视我?一顿饭而已,周少爷太谨小慎微了。”   言罢,不等他回答,抬脚绕开他走进洗手间。   几分钟,姜皑洗完手出来。   看到周逸寻仍在外面,神情明显更难看了,声音绷得很紧,“你这么做是为了谁?”   他下颌微抬,琢磨不透她的心思,自从苏妤到周家,认识姜皑也有两年,不明白她的情绪为何会无故变化。   明明是骄傲又倔强的姑娘,理应承受别人艳羡的目光,却活得像只刺猬,倒刺满身,神经敏感纤细。   不过,他根本没有指责她的立场。   “苏阿姨是你母亲,你对她的态度并不好。”   姜皑和他对视良久,不答只问:“你难道不介意她进入你的家庭吗?”   周逸寻喉结滚动几下,语气淡淡,“她对我很好。”   “……哦。”   算她多问。   回到包厢时,菜已经上桌,口味偏向姜皑的喜好,辣菜没有几个。   她大致扫了一眼,本着早吃完早解脱的念头,开始动筷。   期间苏妤问了不少学校里的事儿,比如宿舍关系,课程安排,用过来人的经验教她要和同学处好关系。   姜皑喝口茶,“我搬出来住了。”   苏妤一愣,“不住宿舍了?”   “不住。”她托着下巴,捡起青菜送到嘴里。   苏妤和周逸寻相视两秒,表情很不自然,作为一个母亲,连孩子最基本的生活都无权知晓。   是不是太悲哀了些。   周逸寻抬眼,眸中锋芒毫不收敛,似乎是在责怪她。   姜皑无辜地眨眨眼,瞅她做什么,苏妤问,她说实话给她听。至于话落到耳中会带来多少心酸难堪,都不是她能管的。   一顿饭吃得谁都不开心。   姜皑走出餐厅,时间还不算晚,八点钟,打车到楼下不过十分钟车程。   她到路边招来计程车,躬身而入前,看到玻璃窗上倒映出苏妤的身影,捏了捏指腹重又转身,礼貌客气地说:“饭菜很好吃。”   苏妤紧绷的肩线霎时垂落,仿佛松了一口气。   **   江吟发了条朋友圈,内容简单,只有一张照片,单看角度,是从图书馆顶层拍的。   姜皑思忖许久,没弄懂他这张照片的含义。   照片中糅杂的灯光有催眠效果,她看得时间越久,眼皮越是沉重。   陷入沉睡前,江吟低沉干净的声音猝不及防在耳畔回响。   ——“到家后给我消息。”   她猛地睁开眼,目光落到他的头像上,停滞片刻,很认真的问自己两个问题。   他们是什么关系啊。   什么关系需要向他告知平安与否。   恋人,相熟的朋友,再如何推及,都到不了学长学妹的关系上。   最后,没有想出所以然来,姜皑索性关掉手机塞到枕头底下,蒙上头继续酝酿睡意。   隔日,上一级的师哥师姐亲自指导选课系统的使用方法,公选课可以从不同学院选取,每学期一节。   姜皑打开选课栏,经济学院的课在首页,可能学院里认为,小语种加经济比较好就业才这样安排。   往后翻了两页,心理学院的课比较少,有一节社会心理学研究导论。   活动群里发来的通知自动蹦出来。   迎新晚会定在下午六点钟举行,所有演员及工作人员需要提前一个小时到场。   发消息的人是江吟。   姜皑盯着他的名字看了很久,垂下眼,趴回桌子上。   昨天晚上到最后也没有回复他,因为捋不清关系。   想用“学长学妹”的关系麻痹自己,反观江吟对待其他大一学生的态度,实在不单纯。   从一开始他目睹她踢垃圾桶好心解围,再到军训期间的多加照顾,有她的蓄意接近,也有他的纵容。   还有他对她的谅解和宽容。   ——“姜皑,你不过是比平常人情绪剧烈点而已。”   好像一想到这个人,她坚硬的心就能突然软下去。   **   大一新生正有序进场,姜皑坐在后台的椅子上翻弄台本,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她换好衣服化完妆,过程一个小时,从头到尾没见到江吟的身影。   倒是小虎牙学长进进出出三四趟,怀里抱着满满的道具设备。   临近上场,姜皑掀开厚重的枣红色布料偷偷瞧一眼,底下坐着满满当当的人,最前排留给校领导。   音乐响起,台上的灯光霎时点亮,舞台灯由会场最后径直投射到舞台侧方,两道明晃晃的光束随主持人的进场缓慢移动。   姜皑沉下气,嘴角的弧度上扬到僵硬。   直到站到舞台中央,她心底紧压住的恐惧顺着光线侵入的罅隙,不停朝外流露。   如果是两年前的她。   绝对不会允许这种情绪控制住自己,也绝不会出差错。   爸爸经常说,皑皑长得那么漂亮,适合站在最显眼的地方。   可现在,姜皑忍不住承认,她的骄傲让自己过分在意后果,她变得敏感又懦弱,她怕自己的情绪危及他人。   音乐收尾,满场的观众屏息凝神,所有的目光聚焦到舞台上,她甚至能感受到视线所带来的灼热温度。   第一句话是什么?   姜皑攥紧手卡,嘴角的笑意僵硬,她接收到搭档的眼色,他提醒她可以开始念词。   但她想不起来,整个人顿在那里。   活像个笑话。   底下开始窃窃私语,姜皑睫毛轻颤,目光回荡,定格在边缘处的座椅上。   江吟正垂头翻手机,淡淡荧光照到他脸上,柔和了深刻的轮廓线条。须臾,他抬起头,无声地说:“我相信你。”   她狂跳的心脏突然安定下来。   聚光灯闪过,照亮台上女生清丽干净的脸,几乎是同时,姜皑开口,脑海中的串词勾连出来,声音没有颤抖,字正腔圆,语速不疾不徐,回荡在会场四周。   轮到搭档串词,姜皑遛神,看到分管学生会的老师侧身和江吟说话。   江吟闭上眼,又睁开,不经意间抬头捕捉到她的视线,嘴角微微上翘,看起来心情不错。   ……   一站就是两个小时。   晚会谢幕下台,姜皑回到后台立刻甩掉脚上的高跟鞋,搭档跑过来贼兮兮地问:“你刚开始是不是紧张了?”   她睇他一眼,不想多解释,“嗯。”   搭档直接一屁股挨着坐下,“你台风很稳啊,我还以为你不会紧张呢。”   姜皑往旁边挪,“没想到大一那么多人。”   搭档又贴近几寸,“听说今年扩招了。”   “……”她咬住舌尖按捺住不耐,十分和颜悦色对他说,“你靠这么近,是想坐我腿上吗?”   他白净的脸霎时红了,“不,不是。”   姜皑翻个白眼,起身提着高跟鞋去换衣服。   晚上有庆功宴,姜皑不打算去,换完衣服找文艺部部长说明情况,对方遗憾的叹口气,“今天老师还表扬你们了,真不去庆祝一下?”   她摇摇头,态度坚决。   文艺部部长:“那你去和江吟说一声吧。”   姜皑顿了顿,“需要专门和他说吗?”   “嗯,你和他说吧。”   姜皑喉咙有点痒,等江吟和老师交涉完,她手里一瓶矿泉水喝见底。   正犹豫着怎么和他开口,对方先走过来。   她站起来,保持装聋作哑的态度,低垂着脑袋,心底一直期盼他不要提前昨晚的事情。   转念一想,说不准他也不过是说说罢了。   片刻。   江吟抬眉看她,没有提开场时的BUG,而是——   “昨天晚上,我没有收到你的消息。”   姜皑不紧不慢扬起头,目光猝不及防陷入他漆黑的眸子里。   她微眯了眯眼,有点不敢置信。   江吟清冷的表情中,竟然有那么一丁点的无辜和委屈。   “学长,我昨天晚上一直在想,什么样的关系需要转达平安的消息。”姜皑没有选择继续僵持下去,表情放松许多,“如果是正常的前后辈关系,根本没必要。”   江吟迟疑了一下,“所以?”   姜皑静静和他相视,眸底澄澈一片,“我不想和你做朋友了。”   “……”   她声音压得很低,后一句话,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清。   江吟垂至身侧的手攥紧,又无奈地松开。   姜皑已经转身往外面走,连他的答案是什么都不甚在意。   -“江吟,我想追你。”   如果她非要他的答案。   江吟缓缓松开皱起的眉头,答案,好像不需要纠结。   **   十月中旬开始正式上课,姜皑没能抢上经院的热门课程,最后索性选了寥寥无人的社会心理研究导论。   专业课老师是个四十岁出头的男人,曾在日本大使馆工作,许是受日本人温和气质的影响,说话细声细语,不少同学直呼男神。   姜皑对比自己矮的男性,抱有莫名的同情心。   于是避免和老师同时站立的次数。   姜皑语言学习能力快,上课听一遍,回家放录音,每天放到学业上的时间不过半个小时。   老师布置的造句练习,她觉得无聊,每个句子重复改动,太索然无味。   一来二去老师也摸透了她不受拘束的性子,只要能考出成绩,作业不过是占百分之二十的平常分。   不知不觉到十月底,学生会纳新开始。   在网上下载好表格,姜皑看到志愿填报那栏,填写的笔尖顿住。   翻出手机联系江吟。   【学长,什么部门和主席团联系最紧密?】   发完,支着下巴等他回复。   十分钟过去,迟迟没有动静。   她从床上翻身,划开手机屏幕再三确认,空白的通知栏的确没有消息通知。   烦躁的抓了把头发,神情紧张,这人该不会是唬她的吧。   时间一分一秒流淌,姜皑目光黏在屏幕上,不舍得移开一分半秒。   说不准他现在正上课,像江吟这种人,怎么会上课玩手机。   她沉吸一口气,不停告诫自己不能多想。   下午六点半,是时候收拾收拾去上晚自习了。   放眼整个A大校园,除了苦逼的数院和外院,还有几个当代大学生需要强制自习的?   当初为了不学高数,姜皑不顾苏妤阻拦,把A大所有的小语种都填报了一遍。   除却日语。   志愿查询那天,她登陆网页,看到显示结果。   日语,东亚语系。   没错了,就是每个二次元生物都能说两句“雅蔑蝶”“可猫奇”的日语。 第一节听力课,女老师比较注重师生和睦交流,让每个人轮着自我介绍。   最后不忘问一句,日语是你自愿填报的专业吗?   好巧不巧,姜皑前面的同学都是热爱这门语言或者热爱动漫的萌妹子。   到她这。   姜皑绝望的闭了闭眼:“我没报日语,是被调剂的。”   全场静谧无声,听力老师迟钝几秒,连忙出声打圆场,“是这样,每年都有很多调剂进来我们专业的。”   “……”   得到江吟的回复,晚自习已经过去大半。   姜皑趴着头,笔尖抵住桌面,五点半到八点,两个半小时,一百五十分钟,高考时一场语文考试的漫长时间。   她掩下眼帘,打出一行字,想问他去做什么了。   思忖许久,又删掉。   【我知道了,谢谢学长。】   几乎是同时,江吟发来第二条消息。   【下午上课,没拿手机。】   他这是……主动向她解释?   姜皑轻轻咬住舌尖,坐直身子,瞅了眼正埋头认真写作业负责记录出勤的班长。   偷偷摸摸逃自习课绝对不是她的作风。   姜皑脚尖抵住桌脚,慢慢蹭了蹭,轻声站起来,面不改色从他面前晃出去。   离开教学楼,到图书馆顶层的咖啡厅买杯咖啡坐下,掏出手机回复江吟:   【那我报秘书处。】 第48章 曾是少年(4)   迎新晚会结束后的一个月,按照A大的惯例举办秋季运动会。十一月中旬,早就不适合进行户外运动,不知道校领导是怎么想的。   班长把消息发到班级群,希望大家踊跃报名。   但三十个人的班级,只有三个男生,剩下的多半女生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报名观众。   运动员名额空缺,负责项目的同学便开始四处张罗。   姜皑长得高,人又纤细,不免给别人造成她能跳高也能跑短跑的假象。   她洗完澡走出浴室,浑身携带着暖洋洋的水汽,擦干头发听到消息通知,目光垂落,瞧见临时对话框里对方哀求的话语。   这个小姑娘她有点印象,长得小小的,笑起来有双虎牙,让人讨厌不起来。   姜皑抿下嘴角,来来回回编辑四五条拒绝理由,都不是很完美。   指尖停到屏幕下方,沉吸一口气,索性关闭退出聊天软件。   不是她故意留下避人千里不近人情的冷漠印象。   而是根本不知道像她这样的人该如何去交际。   算了。   校园论坛里传出小道消息,江吟会代表经院参加接力赛,贴子底下跟着一串评论,想去报名志愿者,说不准撞大运被分到陪护江吟。   去年是一个志愿者陪同一位运动员,负责递水拿毛巾,约等于两个人几乎一整天的时间要黏在一起。   姜皑表情开始变得复杂。   她运气可不是很好,千分之一的概率,肯定砸不到自己头上。   说不准……可以走个后门?   在别的学长那摸到江吟值班的时间表,周三早上第一大节和周六上午第2节 。   隔日,姜皑到学校后直奔行政楼大学生活动中心。   早上七点钟,清晨未醒。   她来得太早,办公室的大门紧锁,寒风穿堂而过,阴冷无人的走廊不时传出怪声。   等了十分钟,楼梯口传来脚步声。   江吟和一个女生相伴往这走。   女生很漂亮,穿着毛衣马甲,下面搭配上学院风的裙子,白球鞋。   看起来很乖的模样。   姜皑看着他们由远及近,眼神很淡,看不出情绪。   江吟眉眼间有种似醒未醒的倦怠,修长的手指间圈着一串钥匙,随脚步移动叮铃作响,连带他整个人,都有种不真实感。   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人。   江吟和身边的女生说了句“稍等”。   走到姜皑面前,“有急事?”   她抬眼,目光有些不友好,“打扰到你们了?”   “……”   姜皑越过他的肩膀和身后的女生四目相对,凝视几秒不紧不慢问道:“你喜欢这种乖乖的类型?”   她穿的单薄,在走廊冻了那么久。   鼻尖泛红,声音也掺杂着冷意。   江吟动了动嘴唇,但没说一句话,反而转身将钥匙交给那姑娘,“你先进去吧。”   对方笑吟吟接过,临进门前转头看了眼门外别扭的两个人,也不多解释。   姜皑直勾勾盯着他,忽然软了语气,“学长,如果我打扰到你们了,你可以和我说。”   江吟没答。   他能透过女孩这句话,清晰感受到其中强忍住的情绪,为了避免露出狼狈的一面,声线绷得很紧。   到最后尾音忍不住发颤。   姜皑低下头,继续说:“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   江吟垂眸,眸底平静毫无波澜,温热的手掌抬起放到她发顶上,温声说:“姜皑,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女生。”   狂跳的心脏骤然一顿。   姜皑缓慢抬起头,嘴唇微张,“我好像,不太懂你的意思。”   江吟叹口气:“明明是你喊了开始,没有结果却要喊停。要追人的时候不听对方的回答,擅自结束难道也不顾忌我的想法吗?”   姜皑眨眨眼,好像是他说得这样,不过她也是第一次喜欢人。   “那你……是怎么想的?”她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江吟收回手,恢复一贯的平淡冷然,“里面那位,是你的直系学姐,刚交换回来,有个交往八年的男朋友。”   怪不得打扮偏日系。   姜皑脸颊微热,回想起来女生进门前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她垂下脑袋,声音模糊说:“抱歉,误会你们了。”   江吟微微往前倾了倾身,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几寸,近到能细数彼此的睫毛。   姜皑下意识退了一步,结果被自己绊到,伸手拉住面前人的衬衫衣袖,视线不自然躲避开。   “我,我道歉了。”   她以为他这是要算账的架势。   江吟看到她红透的耳尖,忽然低笑出声,“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是什么事?”   姜皑犹豫片刻,才敢颤着眼帘抬头和他相视。   “运动会你不需要志愿者吗?”   江吟直起身,实话实说:“不是很需要。”   啊。   姜皑鼓了下腮帮,仰着素净的小脸,神情认真,“不需要人帮忙拿水杯递毛巾?”   江吟面不改色:“这些我可以自己来。”   她保持原来的姿势,清凉的视线滑过他清隽的侧脸,落到自然抿起的嘴角上。   接收到她的目光,江吟转过头来。   熹光铺洒在他偏深的眼窝,流转到锋利干净的脸部轮廓,整个人都显得温柔起来。   姜皑弯起嘴角,气势足了不少。   “那你可能需要我给你加油。”   江吟扬起眉,学着她刚才的语气说:“我好像,不太懂你的意思。”   姜皑脸上的笑意很浓,“没事,你肯定懂。”   第一大节有公选课,她没再多留,心情莫名其妙好到爆棚。   下课到体委那报上志愿者的名字,男生接过报名表,就看到一向不爱搭理他们这些人的姑娘毫不吝啬冲他微笑。   这世界有点幻灭。   **   周五上午运动会开幕式,姜皑提前半个小时到主席台领工作牌,顺着名单找到负责的运动员号码,第一页最下角。   运动员:经济学院,江吟。   项目:院4*100米接力,候场区,篮球场休息室。   志愿者:外国语学院,姜皑。   姜皑满意地转身,谁知和那天的学姐迎面撞上。   她今天换了条裙子,两人辨识度都挺高,互相打量一眼立刻认出彼此。   学姐手里拿着一沓运动会通讯稿,声音温软:“昨天江吟特地让我拟的负责表。”   姜皑脸上表情很淡,看不出喜怒,“谢谢。”   言罢,她微微弯腰,礼貌地和学姐告别后离开主席台。   篮球场与田径场相隔不远,休息室单独辟出来,时间还早,到场的人不算多。   姜皑绕过做训练的人群,站到休息室门前。   木门虚掩,她屈指敲门,但里面无人应声。   姜皑推门进去。   房间里窗帘紧闭,将窗外的自然光全部遮挡住,细细簌簌的声音传来,她循着声走过去。   隔间,气温有点阴冷。   姜皑犹豫了一会儿,掀开布帘小心翼翼望进去,目之所及处,有个裸上身的男人背对她。   穿着裤子,手指搭在裤腰间,手背上的指骨分明清晰。   裸男侧过头,前额的黑发尽数捆到发带中,露出挺阔好看的额头和眉毛。   姜皑眨眨眼,这位裸男,看起来相当眼熟。   收回目光前,她又多看了一眼,不是白斩鸡,六块腹肌结结实实,和她预测的不差。   江吟刚想开口说话,就见门前的姑娘脸不红心不跳,十分镇定地把帘子放下。   “……”   姜皑平复好狂跳的心绪,扬声问:“你换好了吗?”   半晌,才听到里面传来低淡的声音:“进来吧。”   姜皑沉吸一口气,掀开帘子走进去。   江吟套好半袖的T恤,头上的发带摘下来,额前的碎发有种凌乱美。   两人大眼瞪大眼,直到姜皑受不住这种磨人的寂静,她松开紧抿的嘴唇,语气郑重:“学长,你不仅腰细,腹肌也挺美观的。”   江吟正打算喝口水,拧开瓶盖的动作一顿,牙关咬合住,默默又将盖子拧回去。   若放旁人身上,肯定忍受不了一个长相漂亮,表情冷漠的姑娘在你跟前品鉴你的身材。   但他是江吟。   姜皑吃准了他的性子。   4*100米预赛时间在上午九点,现在八点半,运动员需要去检录。   田径场外围被一群妹子包围,姜皑拿着江吟的毛巾和水杯顺着人群走,想找个人少的地方。不知不觉走到终点,管理人员一脸不耐:“跑道终点不允许围观。”   姜皑瞥了眼周围的几个女生,“为什么她们可以?”   管理员:“她们是志愿者。”   姜皑低低“哦”了一声,“我也是。” 管理员上下打量她几眼,“牌儿呢?”   姜皑按捺住心底的烦躁,掏出志愿者证给他看,结果老大爷非说志愿者已经够了,她想混进来,没门。   几个女生面面相觑,算了算人数,的确少一个。   不过少的是江吟的志愿者。   “江吟好像从来不要志愿者……”   听到这句话,管理员更有底气,“听见了吗?到别处看,快去。”   姜皑垂至身侧的手握成拳,表情冷下来,“你们有完没完?”   爆脾气上来前,江吟低低淡淡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她是我的志愿者。”   气氛沉寂下去。   刚才不停质疑的女生被江吟的眼神骇到,不自觉缩了缩脑袋。   这句话落到姜皑耳朵里无异于庇护与包容。   她拼命忍住心底汹涌的情绪,掩下眸中升腾起的水汽,“我刚刚……”   江吟抬起手腕看了眼表盘,还有十五分钟开始比赛。   他摘下腕表递到她面前,“以后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在心底默念三遍,我是全世界最温柔的人。”   “??!”   姜皑心头积压的情绪被他这句话全部驱散,哑着嗓子问:“你是认真的?”   江吟垂头,侧脸隐在光线背面,只能看清模糊的轮廓。   他没什么反应,撇开头,语气有些不自然:“我试过,很有用。”   姜皑嘴唇翕合,不确定地反问:“你是全世界最温柔的人?”   江吟脸一黑,转身走去田径场起点。   他最后一棒,应该到对面等。   姜皑快走几步跟在他身后,好心提醒:“你走错方向了。”   江吟脚步顿住,深深睨她一眼:“要去签到。”   姜皑为随意质疑大佬的智商感到抱歉:“……那你加油。”   -   “砰”的一声枪响,围在跑到外面的观众呼声震天,每年最受期待的院接力,虽然仅是一眨眼的事情。   草坪上的人赶在最后一棒交接前一窝蜂跑到对面。   江吟站最外道,交棒时经院第二,不过一拐弯的功夫,便超过前面的人。   距离越拉越大,胜负毫无悬念。   江吟冲过终点缓冲了几步停下,双手叉腰平复喘息声。   有群经院的女生围上去,姜皑被困在外面,晃了晃他的水杯,自顾自走到边上坐好。   江吟皱眉,礼貌地拒绝她们递过来的水。避免肢体接触,不停避开伸过来的手,视线越过她们,径直落到姜皑身上。   她单腿伸开搭到台阶上,手指放在膝盖骨,有一下没一下敲动。   江吟看到她无声的口型——   “我是全世界最温柔的人。”   他眉梢抽动一下,嘴角的弧度有些僵硬,“麻烦让一让。”   言罢,从人群让开的空隙离开。   姜皑没想到他能这么快摆脱那群人。   江吟跑完步嘴唇泛红,不过面色寡淡,眼风压抑锋利,眉眼间的不耐还未来得及褪去。   她慢吞吞站起来,细心周道地给他拧开水杯,然后把毛巾搭到他脖颈上。   姜皑站到台阶上比江吟高半头,微微俯身,长发搭落,发尾清新的香气缭绕。   好像是茉莉花香。   江吟不动声色地想。   姜皑抿了抿唇,故意放慢手中的动作,低头看他。   从这个角度能看清他高挺的鼻梁,长睫低垂,莫名乖巧。   她憋住一口气,心跳变得有点儿快。   “你刚才没要她们递过去的水。”   江吟仰头,说话时语气平静冷淡,毫无情绪波动,“不接她们的水,就不温柔了?”   姜皑一噎,心虚到不行:“我那是在稳定自己的情绪。”   他轻轻“哦”了一声,“回去吧。”   姜皑如释重负,紧绷的肩线松懈下去,“下午决赛,中午吃点好的。”   江吟眼皮微掀,“好啊。”   运动员休息区,一排志愿者正分发盒饭,姜皑从队伍里探出头,望着遥不可及的长龙叹口气。   江吟领回两瓶纯净水,拧开盖子递给她。   姜皑目光幽怨:“我们明明可以去餐厅吃。”   江吟隐住眉眼中的笑意,“盒饭是她们打包回来的,和餐厅里一样。”   领完饭,两人找到空着的马扎坐下。   寒风一吹,姜皑觉得更凄凉了。   江吟捏住水瓶,静静看着她,“晚上可能有庆祝活动,要不要一起去?”   “庆祝活动?那也是你们院里的吧。”她垂下眼,无精打采,“而且,我都不认识。”   他煞有介事点点头,“那倒也是。”   姜皑用筷子戳了下软趴趴的米饭,神情郁闷,他这邀请别人也太不走心了。   她沉吟片刻,故作淡定,“你确定今天下午你可以赢?”   江吟点头,不急不缓吐出三个字:“差不多。”   “……”   如他所说,下午的决赛赢得很轻松。   姜皑坐在观众席,视线放远,定格在第一道疾驰的身影上,似乎比上午还轻松,她掏出手机,想拍个照片。   每个人跑步的时候表情各异,反正都称不上好看。   当她举起手机对准即将冲过终点的人时,放大的镜头中出现江吟清隽的面容,表情从容自然,好一会儿,她才眨眨眼,兴致寥寥收起手机。   没有黑照的人,简直太无趣了!   接力赛结束后是闭幕式,忙碌一天的行程终于画上休止符。   姜皑本就没打算和经院的人去庆功,但走到半路,摸向口袋里装着上午江吟递给她的手表。   她小声嘟囔一句,脚步拐个弯,仿佛有什么感应似的,被人群包围住的男人抬起头,正对上姜皑的目光。   江吟越过人群走过来,眸光稍沉,“忘东西了?”   她摇头,伸出手,黑色机械表安静的躺在手心里。蓝宝石表盘反射出她的面容,眉梢垂着,看起来不太开心的小样子。   有几个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熟悉的小虎牙走过来嬉笑道:“学妹不去吗?”   姜皑嘴角的弧度僵持,尴尬地摇头,“我不是你们学院的。”   小虎牙看了眼江吟,“今天是他生日,不是学院聚餐。”   姜皑思绪一顿,慢吞吞抬头,拽住江吟的衣角悄声说:“你怎么不和我说清楚。”   他开口解释:“一般不过阳历生日,今年是例外。”   姜皑稍加犹豫,“那我现在能反悔吗?”   江吟长睫耷下,没说话。   小虎牙贼兮兮拉过人儿,“江屁屁这人太闷,本来就订了你的位置,今天去的人不多,你都认识,不用担心哈。”   姜皑反复把这句话品味了三四遍。   毅然决然把手从对方手中抽出来,侧头对江吟说:“学长,他骂你。”   小虎牙一愣,脊背不由自主僵直,“我没有。”   江吟挑了下眉,口吻意味深长,“晚上六点半,学校门口集合。”   姜皑算了算时间,剩下一个小时,足够她回家冲个澡换身衣服。   地方定在“八百关”,离学校不远,以满洲家常菜扬名。   姜皑来过一次,是苏妤决定要嫁到周家,第一次见到周逸寻和她现在的养父的地方。   八个人拼了两辆车。   姜皑坐后一辆,和几个女生一起,其中只有一个她熟悉。   新传院的宋瑶。   车厢里三三两两说着话,姜皑没话聊,静静低头玩手机。   宋瑶和学姐聊完,侧目看了眼旁边的人,“姜皑,你迎新晚会上主持的很棒。”   这都过去一个多月,旧事重提,有什么意思。   姜皑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敷衍的笑,“那你的伤好些了?”   说着,目光停到她穿高跟鞋的脚上,语气淡淡。   宋瑶的表情僵住,“学长给我送了药,挺好用的。”   姜皑懒洋洋闭上眼,有必要提伤是怎么好的吗,真多此一举。   到时,那群人站在门口聊天。   江吟独自一伙,其他人指尖夹着烟,他揉了揉额角,被尼古丁的味道熏得头昏脑胀。   小虎牙知道他不抽烟,非要凑上前挑衅摸老虎屁股上的毛,点燃一支塞到他唇边,结果被踹了脚屁股疼的嗷嗷叫唤。   “江屁屁,学妹知不知道你这么暴力!”   江吟面无表情掐灭烟头,扔到垃圾箱,转身,看见姜皑直勾勾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   单身的已经走进大厅,余留下等待家属的人。   他不动,任凭她打量。   良久。   姜皑笑了一下,拉下遮住半张脸的口罩。嘴唇涂上一层口红衬得气色好了许多。   她长得高,站在女生堆里显眼出众,打眼就能看见。   宋瑶主动迎上去,将手里的礼品袋递到他眼前,“学长,这是我给你选的礼物。”   江吟不动神色收回视线,“都进去吧。”   *   包间很宽敞,一进门有股淡淡的熏香扑面而来。   一行人落座,江吟自然坐首位,小虎牙不怕惹毛他,紧挨着坐下,随后冲姜皑招手:“学妹,你坐这来。”   宋瑶坐江吟的右手侧,垂头和他说话,巧笑倩兮的模样好不让人心生怜爱。   姜皑靠在椅背上,手指蜷着,视线肆无忌惮端详对面的情形。   须臾,她撇开视线,不小心冷笑出声。   小虎牙倒果汁的手一顿,像被她笑声中的冷意给冻住了。   宋瑶抬起头,表情不是很愉悦。   姜皑面不改色,端起玻璃杯仰头喝了口果汁,格外大气的解释:“不好意思,笑出声了。”   宋瑶隐忍住小性子,只有女生才能感知到对方的不悦。   姜皑在嘲笑她。就算和江吟离得再近,人家依旧一个眼神都吝啬的分给你。   是不是很可悲啊。   江吟被身边的香水味熏得有些头晕。   手肘拐了下舍友,眼神示意他换个位置。   小虎牙视若未闻,斟满果汁端到他面前,“大寿星喝果汁。”   江吟刚想接,对方自顾自又说:“是不是觉得喝酒特没意思,咱们换酒!”   “……”   姜皑附和道:“喝果汁真的太没意思了。”   江吟坐在斜对面,抬头望向她,隔着不过一米的距离,他浑身浸在淡黄色的光线里,平静寡淡的目光,莫名有种疏离又压抑的感觉。   姜皑眨眨眼,心虚的垂下脑袋。   包厢里空调开得温度太高,不一会儿姜皑浑身难受,趁没上菜前出去透个风,谁知前脚刚出门,宋瑶后脚便跟上来。   姜皑用余光瞥了眼身后的小尾巴,凭着不错的记忆左拐右拐到洗手间。   八百关是独立厕所,她停下靠在琉璃台边沿,漫不经心看向宋瑶,眼风冷而烈,又有种懒散偏向看不起的傲然。   和整个人的气质浑然一体。   每个动作,每个眼神都像告诉别人,劳资就是看不起你。   “……”   宋瑶咽了咽口水。   姜皑:“你先。”   宋瑶定在原地不动。   姜皑懒得抬眼,“你不是来上厕所的?”   宋瑶一噎,起初跟姜皑出来,的确是想明里暗里套点情报,谁想这个人比想象中还要不好接近。   她说了句“谢谢”,装模作样走进去拉上门。   姜皑俯身洗了把手,不紧不慢烘干后离开卫生间。   宋瑶掐着时间出门,却没找到姜皑的身影,她对这饭店不熟悉,试图走了好几条路,没找到包厢。   她跺了跺脚,耐心全部耗尽前,听到另一侧传来交谈声。   男人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成熟人士的笃定。她露出头悄悄看了眼,对方穿挺拓的西装背对她,身姿挺拔,严严实实遮掩住身前的人。   宋瑶叹口气。   要离开时,被男人遮住的人出声:“周逸寻你算我什么人呢?”   女生的声音分辨度很高,音调冷而硬,大脑急速倒带,最后和姜皑的声音奇妙重合。   于是她重又转过身,小心翼翼掏出手机对准他们。   男人侧过身子,露出姜皑的脸,两个人的神色称不上好,空气中充斥着硝烟味儿,感觉下一秒就能开战。   这是,前任相遇?   不过这个男人看起来比她们年长不少岁。   宋瑶颤着手收起手机,张望了一圈儿,不由自主加快脚步逃离现场。   *   姜皑不知道会在这遇到周逸寻,如果能提前预知,打断她的腿都不会来。   对于这个哥哥,她难以定义,表面上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实则肚子里全是坏水,若没点城府,怎么有能力单凭自己将周氏年度营业额提高一倍不止。   下周是苏妤的生日,他碰见她,自然要提醒一句。   姜皑心不在焉听完,“我知道了。”   周逸寻拧眉,眼眸漆黑阴沉,“你需要我强调多少遍,苏阿姨是你的妈妈。”   她抬起头,语气奚落:“周逸寻,你是我什么人呢?”   又是以什么身份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她。   周逸寻抿紧唇,不置一词。   姜皑冷笑几声,转身要走,手腕突然被他抓住,接着整个人以不可抵抗的力道压到墙壁上。男人的五官在眼前放大,他单手压住她的手腕,一字一顿说:“我是你哥哥,有权利管你。”   姜皑紧紧看着他的眼睛,嘴角的冷意没来得及收回。   “你姓周,我姓姜,周少爷别乱攀关系。”   她用力抽出手腕,白皙的皮肤红了一圈,胸腔中有股汹涌的情绪要翻涌而出,马上压制不住。   江吟似开玩笑的声音陡然从脑海中响起。   姜皑掩下眼帘,默念了一遍他教给的话,想起说这句话时江吟脸上认真的表情,狂跳的心绪渐渐平稳下来。   走出几步,发现周逸寻仍跟着。   她拔高音量说:“别跟着我。”   回到包厢,姜皑敏锐的感知到气氛变了,一向爱闹腾的学长也不开玩笑,大家的视线聚焦到她身上,直到宋瑶开口:“姜皑,我刚刚去找你,结果看到你和别人说话呢,就没叫你一起回来。”   姜皑沉默了一下,没说话。   她看了眼江吟,以及他手边的手机,屏幕大亮,依稀能到看上面的照片。   被摆了一道。   姜皑走到他跟前,微微俯身,手指搭到他肩膀上,人整个靠过来。   宋瑶变了变脸色。   下意识去看江吟,据她所知,学长最讨厌女生和他有肢体接触,但姜皑靠过来,他毫无反应,甚至懒得抬一下眼皮。   从她给他看了那张偷拍的照片开始。   便一直是这种寡淡的神情,看不出喜怒,该有的情绪起伏也没有。   姜皑按住手机机身,目光转动,毫无征兆地,捏起薄薄的手机,下一秒,扔到宋瑶面前的玻璃杯中。   她生气了。   做这件事前,暗自默念了六遍“我是全世界最温柔的人”也没有效果。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姜皑站直身,无波无澜道:“不好意思,手滑了。多少钱,我赔你新的。”   宋瑶大气不敢出,垂下头,不一会儿眼眶发红,“姜皑,我不是故意的。”   她抿下嘴角,轻轻吐出口气,“对啊,你不是故意的,你就是觉得好玩,随便拍了张我的照片而已。”   经过这一番轻描淡写,姜皑把自己的无辜抬到令人怜悯的制高点。   宋瑶呼吸停顿几秒,百口莫辩,“我没有……”   她站起来,看向不发一言的江吟,“学长,我只是想……”   姜皑打断她:“只是想什么?留个证据,凭空捏造我和别的人有关系,前情未了就开始勾三搭四?”   小虎牙喝水呛到,怪不得江吟对这姑娘留有好感,长得漂亮也有脑子,虽然她不在场,宋瑶所说的话竟猜对了一半。   看在宋瑶是女生,面子薄,有人出来打圆场,但这饭肯定是不能好好吃下去了。   宋瑶朝江吟道歉,先行立场。   关门声响起,其他人低头吃菜,没人出来打破僵局。   直到江吟拉开一旁的椅子,言简意赅:“坐。”   姜皑捏了捏指腹,积攒的郁气轻易因为他这句话消失得无影无踪。   **   一顿饭吃到晚上八点,还有学长喊着要去KTV续场。考虑到大家的宿舍门禁,江吟打车送喝醉的人回学校,之后留下姜皑两个人等下一趟车。   路上行人寥寥,昏黄的路灯铺洒下柔和的光束,将街头一隅点亮。   姜皑闷声不说话,脚尖抵住台沿,心里这种感觉说不出来。   就像小时候做了错事,有人不管对错只选择袒护你。   但她明知道自己是错的。   江吟微侧着头,声线沙哑,受酒精影响,话语也软了几分。   “姜皑,我记得我和你说过……”   她轻轻咬住舌尖,很委屈地垂下头,“我今天说了六遍,但没效果。”   江吟弯起唇角,浓黑的眸子仿佛浸染了团墨,有柔光落到其中,眼底清亮无比。   片刻,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既然这句话不管用了,那就换一句吧。”   姜皑讷讷地点头,安安静静听他说完,“换成什么?”   “你是江吟的女朋友。”   姜皑呼吸霎时停顿住,脸上多是不可置信。   几辆私家车飞驰而过,带起满路的尘烟。   寒风乍起,吹红她的鼻尖。   姜皑今天穿了件白色的高领毛衣,小巧的下巴藏在毛绒的领子里,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像森林深处觅水的鹿,看到小溪露出欣悦的表情。   这世界不会只关注你的不好。   在不可预知的将来,会有等待你的人。   抱紧你,对你说:   ——你很好很好。 第49章 番外 亦想寻她(1) 【1】   周逸寻第一次见到姜皑,是南城一高的入学典礼上。他被邀请回母校当观众,在一排秃顶老师中分外显眼。教导主任溜须拍马,从他的高考辉煌聊到课题研究获得国家金奖,他不动声色听完,懒洋洋伸了下腿,一串学生演讲遵循套路毫无新意。   直到,有个不戴校服领结的女生上台,神色稍显慌张。   她站到演讲台,漆黑的眸子转了转,“大家好,我是新生代表姜皑。”   周逸寻抬眼,准备听后句。   结果台上的小姑娘继续说:“我今天是临时被抓上台,没有准备演讲稿,所以接下来我说的一切都不是我的真心话。”   “……”   场下的人哗然,坐在他身边的老师想上台控场,周逸寻按住他的手,“听她说。”   老师哑然,重新坐好。   姜皑笑了笑,“之前的学长学姐念得稿子套路满满,我猜往上数三届都是一样的演讲稿。”   周逸寻眉梢微动,不可否认,她猜对了。   往上数三届,正巧是他毕业那年,开场白的确是那年他写好的。   女孩眨眨眼,赶在老师上台前从侧台下来,结果被班主任堵住,双手合十求饶,“我不是故意的。”   班主任把她领到教导主任面前,她委屈巴巴站着,肩膀塌下去,真一副认错的模样。   唯独周逸寻能看清她拼命隐忍的嘴角弧度。   她憋得很辛苦,好像下一秒就会笑场。   他天生不是善人,而且自认为可以划分到心机深沉的一类人中。   但今天,喜欢看戏置身事外的想法突然消失,片刻,赶在姜皑破功前,淡淡说:“学校需要敢于质疑的人。”   说出口,他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   姜皑嘴角笑容僵住,慢慢抬起头和他对视,仅一秒,他快速捕捉到她眸底闪过的狡黠。   毫无怯意。   像只小狐狸,被猎人捕捉后想尽办法逃脱,有机会逃脱,偏要搞个破坏,然后兴致盎然大摇大摆离开。   简直太恣意了。   活得那样鲜活生动。   周逸寻温和一笑:“你回去吧。”   她点点头,离开前不忘向老师道歉,“抱歉,下次不会了。”   教导主任严厉斥责:“学生就要有学生的样子,你的领结呢?!”   姜皑慢吞吞从口袋里掏出来,“我回去就系上。”   主任明显不想放过她,“当着我的面戴!”   姜皑低低“哦”一声,将领结套到纤长的脖颈上,匆匆系住,不过缠住衬衫衣领。   她鞠一躬,抬脚离开。   周逸寻开口叫住她:“等等。”   女孩紧绷的肩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下来,“请问,您还有什么事情吗”   用得敬称,知道卖乖了。   他勾起嘴角,微倾身,手指搭到她衣襟处,快速整理好,“领子乱了。”   “……谢谢。”   教导主任讶异于周逸寻的温和态度,悄悄问:“认识的人?”   他笑了笑,摇头:“不认识。”   【2】   不久后周逸寻又回到南城一高,学校交代要给高一没有及时确定目标以及考学方向的人开宣讲会,抓紧时间笼络人才。   舍友开车,一路飙油门进入校门。   已经是上课时间,操场上零零散散几队上体育课的学生。   舍友去停车,周逸寻来草丛边的石凳旁,手指摸到口袋里四方的盒子,最近课题临近瓶颈,烟瘾不知不觉重了不少。   他抽出一支,不点燃单纯含到嘴里解解馋。   正打算闭眼休息一会儿,身边传来清朗的女声。   “我刚刚看到教导主任来了,你别抽了!”语气带着几分急切。   周逸寻睁开眼,觉得眼前的女生有点熟悉。   依旧不打领结,白衬衫扣子也不系到最顶,露出一截平直的锁骨。   凭着过人的记忆,他试探性的问:“姜……皑?”   她眨眨眼,神情怔忪,“你认识我?”   周逸寻笑了笑,摇头:“不认识。”   既然人家不记得,又何必自讨没趣。   他当时也不过是伸出援手拉她一把,可能在她过往的十几年中,这样的好心人数不清,他不算最有特点的一个。   姜皑见他仍不紧不慢含着烟,偷偷露出一个头看向远处走来的教导主任。   不管他的意愿,直接上手夺过扔掉。   周逸寻眉梢一动:“……”   他今天只穿一件白衬衫,下面日常牛仔裤,和南城一高的校服看起来没什么差别。   这姑娘怕是把他当成同学了。   周逸寻摸了摸下巴,昨晚上熬夜沧桑了不少,些许胡渣冒出来,这姑娘识人年龄的眼光有点差。   还是他真的有那么年轻?   姜皑这节体育课,怕被抓住,匆匆说了句再见,从小路猫回操场。   周逸寻放远视线,定格在不停移动纤细的背影上,像只小兔子,身姿轻盈地藏进跑步的队伍里。   叹口气,转身看见当年的班主任。   老师拍了下他的肩膀,“长得越来越帅了,大学追你的女孩很多吧?”   周逸寻弯起嘴角,“老师你就别开我玩笑了。”   要是长得出众,那怎么还会有人记不得他的样子。   老师:“我记得高中时追你的人就不少啊,难道上了大学魅力下降了?”   教导主任陪着这位老学究打趣,三人一并往行政楼走,等学生们下午自习课再宣讲。   班主任现在带最好的班级,里面不少人的成绩是南城数一数二的优秀,对此他仅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周逸寻:“选文科的多,还是理科的多?”   “大部分是理科,除了一个小姑娘梗着脖子非要学文。”   能让一向冷静的老师说出这种程度形容词的小姑娘,他竟然能凭空想象出是个什么模样。   不听劝,执拗,活得肆意热烈。   至于长相。   他闭了闭眼,脑海中渐渐浮现出姜皑的脸,他觉得自己有点魔怔。   【3】   下午五点钟,高中最后一节课的自习开始,多半数的学生选择快点解决作业后晚上自习复习,紧紧抓住每分每秒不肯落后。   周逸寻停在窗前,忽然有感而发,如果当时他不那么努力,活得恣意潇洒一点,说不准现在过得也不算差。   至少在该辉煌的时代疯狂过。   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坐在窗边的人正拿着一本厚厚的读物,不是字典,不是教科书。   看封皮,像日本作家的作品。   周逸寻看清女生的脸,稍显一怔。   他和她的碰面次数未免太巧合了些。   姜皑敏锐的感知到一片阴影落下,手指捏住页脚,慢慢抬起头,和窗外的人四目相对。   不是班主任,不是巡查老师。   她松一口气,朝他晃了晃手中的书,顺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周逸寻无声开口:“老师马上到。”   姜皑立刻收好书,如果被发现,就是这个月惨遭灭绝的第五本书了。   班主任走进来,用黑板擦敲了下讲台试图唤来大家的注意。   等所有人将视线从手中的课本中□□,移到门前站着的人身上,不少女生开始和身边的同伴窃窃私语。   按照大家的审美,周逸寻绝对是夜晚偷偷看过的小说中温润如玉的男主角。   就连弯唇一笑透露出的温和气质,都可用那些作者的描写词汇加以修饰概括。   这么说可能夸张了些。   不过青春期的女生惯常喜爱一切美的事物。   老师察觉到底下气氛的变化,抚掌笑道:“这位是我交过的学生,现在在A大读书,今天是来给大家讲讲高中学习方法及目标报考的。”   周逸寻走上台,手指按在课桌边沿,平常打过招呼后,开始按着PPT上的内容讲。   无非是教大家如何利用管理时间,以及懂得取舍。   到最后他问:“我想知道大家分科后的选择,选文科的举个手。”   众人面面相觑,在无数人的印象中,文科难就业,只要理科不差,都不会选文。   但真正喜欢理科想要投身科研事业的没几个。   她们难以直面自己的心。   周逸寻大致扫了一眼,窗户边的女生懒洋洋举起手,手指纤长,微微蜷着。   对于大家的打量毫不在意。   班主任长叹口气,“姜皑我说了你多少次,别轻易做决定。”   她无辜的抿下嘴角,“我没有,我不是。”   班主任瞪大眼:“你不是啥!”   对方慢腾腾站起来,直言:“我想了很久才做的决定。”   班主任:“很久是多久?”   姜皑讨好地弯起眉眼笑着说:“大概晚自习上课前的十分钟吧。”   话刚落,班主任手中的黑板擦没拿稳,要不是离得距离太远,周逸寻真以为他会直接掀了桌子教训这小姑娘一番。   毕竟他又不是没做过。   当年他选文科的时候。   班主任年轻啊,掀桌子的力气还是有的。   不过三年,桌子掀不动了,人也骂不狠了。   失败,失败。   遗憾,遗憾。   班主任出门冷静,把整个场子丢给他,周逸寻讲了些笑话,有人问:“学长,你当时是选的文理?”   周逸寻轻靠在桌沿,不紧不慢抬眼扫过台下,一字一顿却笃定万分。   “是文科。”   姜皑终于吝啬的将目光从书页移开,“你该不会就是老班经常说的,掀了桌子也不听话的那学生吧?”   周逸寻和她的视线在空中撞上。   他动了动嘴唇,语气温和又无奈:   “是我。”   【4】   再往后,就是他毕业第一年的冬天,进入周氏后,许多事情不需要费脑记,儿女情长这码子无聊的事全部抛掷脑后。   他母亲去世的早,算是病美人,初中时走的,很安详。   当时父母相爱,即便是病了,父亲依旧不离不弃。   直到有天,他回到家,案子谈判失败,没有吃饭的心情。和家里的阿姨说了句“不用做他的饭”打算上楼休息。   坐在客厅看报纸的周亭东叫住他。   “逸寻,我和你商量件事情。”   阿姨自动走进厨房,不打扰他们谈家事。   周逸寻重又转身,坐好,揉着发涨的眉心问:“怎么了?”   周亭东放下报纸,手指摸索着,“我想再婚了。”   他猛地睁开眼,不太相信自己听到的。   当初母亲临危前,他是多坚定地说,这辈子我只要你一个。   我只要你。   这才不过寂寞了十年。   他想了想说:“爸,你可以有女人排解寂寞,但娶回家是不是太对不起我妈了?”   周亭东双手捂住脸:“我就是太想她了,逸寻,你见见她,你会理解我的。”   周逸寻冷笑连连,“好啊。”   他倒想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能把他爸迷得七荤八素找不到北,甚至一度试图忘记心头的白月光。   隔日,下午七点,周亭东接来那位和她的女儿。   周逸寻忙完公司的事儿赶过去,八百关离周氏地方太远,驱车一个小时到达。   风尘仆仆推开包厢门,正对门口的座位坐着穿校服的姑娘,她侧着头望过来,脖颈上系着规规矩矩的领带,嘴角没有笑,就那样静静望着他。   周逸寻敏锐地捕捉到她眼中闪过的愕然。   他站在门口,仅是这一个照面便将只见过三次的姑娘留下的记忆轻易勾连出来。   但她好像不一样了,至于哪里不一样,他说不出来。   周亭东想再娶的女人叫苏妤,姜皑的母亲。   周逸寻打量着对面的女人,虽然已经三十八岁,身上风姿依旧,眉眼间依稀有他母亲的影子,加上穿衣风格,有五六分像。   思及此,他思绪猛然顿住。   再看向一直垂头不发一言的姜皑,终于明白心底那种情绪是怎么回事。   如果说苏妤像他母亲五分。   正值青春的姜皑,便是周亭东与母亲相遇时最好的模样。   所以第一次见面,他能一眼看见她。   以至于此,念念不忘。   周逸寻屈指敲了敲桌面,“苏阿姨是离异?”   苏妤没答,动了下嘴唇看向周亭东。   一直垂着头的姑娘突然抬眼,声音冰冷毫无情绪,回答他:“是丧偶。”   说完,姜皑兀自一笑,语气讥讽:“你们不用担心会有复合的机会。”   她浑身的锋芒与倒刺毫无保留全部竖起,她将心底一隅最不为人知的情绪显露出来。   她的嘲讽与不甘,无望与孤绝。   人间苦楚,皆预料不到。   不久后,苏妤带着姜皑搬到周家,他特意起大早帮忙搬运行李,明亮的大厅中,苏妤指着他说。   “皑皑,以后这就是哥哥。”   姜皑闻言,淡淡应下,纤瘦的身影被光线拉长,看起来却孤独无依,整个人都沉浸在颓败的灰色气氛中。   周逸寻第一次觉得,客厅中的灯光不再晃眼,有种揭开一切伤疤的效果。   【5】   苏妤第一次作为周夫人参加周氏的年会,姜皑不情愿,但还是穿好礼服跟着他们到场。   周亭东携苏妤到处介绍,把姜皑丢给周逸寻,他拿盘子捡了些品相好的蛋糕放到她手里:“中午没见你吃饭,不饿吗?”   姜皑淡淡睨他,没有动作,“不饿。”   言罢,她抬脚朝露台走,背后束带的礼服紧紧包裹着她姣好的身姿,一双蝴蝶骨仿佛下一秒就开始盘旋飞舞。   周逸寻能感知到,姜皑走过的地方,有男士意欲探究的目光紧随。   她的美好,众人皆知。   他也不例外。   宴席结束,周亭东喝了不少,回到家苏妤连忙去做醒酒汤。   单就贤惠这一方面,她是个非常好的太太,细致到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周逸寻敬她,当然也能理解他父亲非要再婚的原因。   入夜,他批改完堆积成山的文件,想下楼吃点东西,途中路过姜皑的房间,猝不及防传出尖叫声以及玻璃器皿破碎的声音。   他连忙推开门。   入目的却是他父亲满头鲜血倒在床上,而姜皑惊恐到麻木地缩在角落,手中握着台灯,上面地灯管全部破碎。   意图侵犯。   在这天之前,周逸寻再如何都不会将这个词用到自己父亲身上。   苏妤走进房间,听姜皑解释完,同样不可置信,反应过来后她说:“皑皑,你周叔叔不是这样的人啊。”   周逸寻看到姜皑的眸子一点点暗下去。   她不信。   作为亲生母亲,如何爱第二任丈夫,她都可以无所谓。   到最关键的时候,她却不信任自己。   隔着很远,他几乎都能感受到她的无望和悲哀。   等周亭东苏醒,他坐在偌大的病房中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周亭东霎时恼怒:“为什么你不肯相信我!”   周逸寻没来得及说话,对面飞来烟灰缸,狠狠砸到他的眉骨处,他说:“爸,姜皑再也不是你喜欢的样子了。”   那天之后,姜皑离开了周家。   听苏妤说,搬到了她的舅舅那里,周逸寻不放心,开车偷偷去看过一次,正巧撞上她放学回家。   那天之后,姜皑的情绪更加暴躁。   他从熟悉的医生那里得知,她患上了双相障碍。似乎早有抑郁的苗头,爆发只是时间问题。   他知道她有个很喜欢的男生,到最后却分手。   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可以说是释怀,或者是希望——   等冷静下来,周逸寻嘲笑自己的不淡定。   就算姜皑分手了,她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再后来,姜皑离开了S市,离开了中国。   她明明不喜欢国外的生活,逼迫自己硬融进日本快节奏的社会里,她接受治疗,想要好起来。   周逸寻出差时到东大的留学生宿舍楼底,越过雪幕看到正拒绝一位男生告白的姑娘。   清冷的眉眼,毫不留情的话语。   最后那男生落魄而归。   周逸寻忍不住想,如果当年没有发生那件事,她会不会比现在过得好百倍。   不会伤心离开故土,甚至因病分手。   他点燃一支烟含到嘴里,忽然又想到那次见面,女生怕他被老师发现,急匆匆夺过烟头扔进垃圾桶。   可能那样的姜皑,这辈子他都见不到了。   【6】   四年后,姜皑回国,他像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在酒吧遇到她,这些年他明明知道她过得不好,却依旧礼貌询问一句:   你过得好吗。   对面的姑娘微弯嘴角,称他一句周总。   口吻客气疏离,让他积压住的火气腾腾腾的窜上来。   他忍受不了她对他冷漠。   周亭东密谋了T.K的秘书长,意图赶在T.K前生产出同款医疗器械。   周逸寻觉得这样赢得太不光明,私下见过那位女士,希望她能放弃和周亭东合作。   但最后无果。   周氏破产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江吟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偷偷切换视频这种事情他早就看出破绽,为什么不阻止呢。   周逸寻站在人群外围,看到姜皑轻靠在江吟怀里,浑身的尖刺收起,露出初遇时的笑容。   周家欠她的太多了。   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父亲入狱,周氏股票跌停,他不紧不慢送上最后一纸证明,彻底断送了周亭东后半辈子的辉煌之路。   董事会的叔叔伯伯说他大义灭亲,可谁不知道他们在心底骂他不孝。   如果这样可以减轻一些姜皑心中的难受。   又何尝不可。   姜皑常常问他,周逸寻,你是我什么人呢。   到现在他依旧想不出明确的答案回复她。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根本不想当这个哥哥,因为一眼喜欢上的人,如何甘愿放弃。   -   周逸寻离国前,江吟曾专程到机场见他。   两个男人彼此开门见山,江吟问他,“甘心吗?”   周逸寻无所谓一笑,“你赢了。”   飞往洛杉矶的航班开始检票,周逸寻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江吟注意到他的表情,轻声开口:“皑皑她不会来了。”   周逸寻淡笑,“我没有在等她。”   这辈子大概都等不到了。   她的锋芒,她的倒刺,有个人可以全盘接受,叫他满心欢喜。   只要她在身边,那个人会好好爱护,包容,释怀。   这样足够了。 第50章 番外 亦想寻她(2)   美国,洛杉矶。不同于S市的四季分明,这座城市能让贫穷的人找到梦想,让富有的人继续荣耀。周逸寻收到大学舍友的offer,来到他从事的公司工作,从最底层的职员做起,半年,到了和舍友同样的位置。   公司高层表示不敢相信,然而他的确做到了。   帮迈克挽回与英国公司临近破产的case,拉来三件跨国商贸的合作案,工作起来曾两整天不眠不休,直到晕厥被送进医院。   位于南加州的城市,虽然气温并不高,每经阳光底下,一股强烈的热浪却清晰可明。   周逸寻坐在病房的阳台,迈克用纽约腔调滔滔不绝阐述健康对于一个公司经营者的重要性。   他有点魔怔。   可能是觉得,如果自己倒下了,就没有那么拼命给他打工的人了。   周逸寻如是想。   护士走进来帮忙把输液管拔掉,葡萄糖流进脉管里勉强又让他整个人鲜活起来。   周逸寻很讨厌医院里的味道,酒精挥发成气体充盈在各个角落,其中夹杂着不知名的花香,奇怪难闻。   迈克不是当地人,家族势力盘踞在纽约,他自言只不过是个私生子,被派遣到这阳光充裕适合养老的地方。   用父亲的话说便是“安享晚年”。   周逸寻换上自己的衣服,睨他一眼,“你今年才二十五岁。”   迈克笑啊笑,“你也不过比我大四岁。”   “嗯哼。”他轻轻哼声,习惯性观察对方的脸色,“那你是想让我叫你老板,还是小弟?”   迈克无语,长久生活于开放式的国家,思想教育不是周逸寻能赶得上的。他挥手,拎起西装外套走出病房门,“小弟,有兴趣和我去喝一杯吗?”   迈克:“Eason,你竟然也会喝酒。”   周逸寻淡漠地点头,“会喝一点。”   迈克饶有兴致揽过他的肩:“那泡妞呢?蹦迪呢?这世界上有那么多好玩的事情。”   他但笑不语,拍开他的爪子。   抛开身份不谈,迈克是娱乐场中的高手,辗转三个有名的酒吧,再到洛杉矶最繁闹的夜场酒会,周逸寻算开了眼界。   灯光变幻之际,迈克搭上今晚的第四个女伴。   他挽住女人的细腰,回头挑衅似的看向轻靠在桌沿处的东方男人。   “Eason,你有底线吗?”   说完,他侧头吻住身边女人的红唇,辗转反侧旖旎万分。   底线吗?   周逸寻端起酒杯小口抿着酒,就像他那样和每个女人都可以逢场作戏,甚至可以上床泄欲?   他不知道,在清楚的知道自己爱上姜皑后,有种束缚感狠狠的制约住他。   因为喜欢,所以想尽可能保持所有的美好与期待。   倘若有一天可以如愿以偿,他便可以尝到爱情最美的滋味。   现在看来,似乎是不可能了。   周逸寻转过身,酒劲上来,闹的他睁不开眼。正想离开这刺眼的舞池,身边挤过来一个人,有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先飘进鼻腔中,缓解了他紧绷的神经带来的疼痛。   随即,他睁开眼。   骨节分明的手指攥住淡蓝色的衬衫衣袖,往上,女人脸上画着浓重的烟熏妆。   她眨眨眼,手指软弱无骨的勾住他的领带,说的是中文。   “今晚有约吗?”   周逸寻唇边弯出一道浅淡的弧度,“成年了吗?”   她像是听到好笑的事情咯咯笑起来,“先生,你觉得呢?”   下一秒,周逸寻感知到自己手掌包裹住一团软绵绵的物体。   他所没有的柔软。   -   宿醉醒来的感觉并不好受。   周逸寻揉着太阳穴坐起身,身边已经没有人了。伸手探了探温度,指腹依稀能触摸到残留的余温。   酒店里的窗纱厚重,遮挡住窗外的自然光。以往清晨的洛杉矶,充盈的阳光早就毫不吝啬的普照大地。   昨晚的姑娘,叫什么来着。   他穿好衣服下床,走到浴室打开花洒,沁凉的水流洒下,终于降宿醉的倦意驱散。   到底是谁睡了谁。   周逸寻关闭花洒,抹掉镜子上的水汽,拉下浴袍裹住自己走出去。   正碰上保洁员进屋收拾床铺。   “先生,还要续房吗?”她卷起灰色的被单,一抹鲜红的颜色映入眼帘。   周逸寻一怔,随即拧起眉。   “不需要,谢谢。”   助理送来干净的衣服,周逸寻换好,问:“今天有什么行程吗?”   助理拿出pad:“新一期毕业季的面试,老板让你去盯场。”   周逸寻轻轻“嗯”了声。   -   黑色商务车在柏油路上快速行驶,十五分钟的车程到达公司。   面试已经开始,周逸寻下车前穿上西装外套,清隽的面容稍带倦色。   面试教室定在十三层,一进大厅,全是年轻面孔。   金发碧眼,偶尔有两三个东方面孔。   周逸寻兴致寥寥收回目光,推门走进面试房间,迈克正晃着笔有一搭没一搭问着面前的姑娘。   看到他进来,迈克枯燥无比的表情瞬间丰富起来,“嘿,Eason。”   周逸寻没搭理他,坐下揉着眉心。   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面试继续进行。   不知道轮到第几个,清脆的女声传来,这次不是金发碧眼,审美疲劳后有朵小白花调剂也不错。   迈克用手肘拐了下周逸寻,“华裔哎。”   女生说完英语,又特地用中文说了自己的名字。   肖霭。   周逸寻霎时睁开眼,他想起来昨天晚上的姑娘,当尖锐的刺痛感产生,她难受地抱住他的腰。   “我叫霭霭。”   霭霭。   aiai。   周逸寻端着审视的视线打量她,黑色披肩发,淡妆,嘴唇稍稍抿着,神色有几分不安。   肖霭觉察到他的视线,眨眨眼,弯唇笑了一下。   周逸寻鬼使神差地开口:“你有双胞胎姐妹吗?”   肖霭一愣,用中文回复:“没有,是独生女。”   迈克戏谑的勾唇,准备把这姑娘调去给这万年老树当助理,男人啊,要是不及时排解,会憋出病来的。   -   姜皑要结婚了,婚期定在三月份,虽然定的匆忙,却依旧圣洁宏大。   消息是从苏阿姨那得知的,姜皑送了请柬给她。   打来电话,他问:“太匆忙了。”   苏妤犹豫道:“有点意外呢...皑皑怀孕了。”   周逸寻停止话语,将落地窗的百叶窗掰开一个缝隙,他以为像姜皑这样的姑娘,不会那么快结婚,生子,还是说,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办公室的门“咔嚓”一声被推开。   肖霭正式上班的第一天,她穿着规矩的工装,黑色一步裙长达膝盖,和那天晚上不一样。   周逸寻目测,那天的衣服,堪堪遮住半个大腿,一弯腰就能走光的短。   肖霭捧着一堆文件,神情犹豫,“总监,这是今天的case。”   周逸寻径直朝她走过去,颀长的身影停在她面前,肖霭下意识后退一步。   “总监...”   熟悉又陌生的花香。   周逸寻擒住她的手腕,力道极大地将她压到墙上,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寸,近到呼吸交缠。   “还要装不认识我么。”   肖霭抿了下嘴唇,“总监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睡过一次,就忘了?”   肖霭抵住他的胸膛,表情瞬间转变,如果说上一秒是迈克口中的清纯小白莲,现在就应该是心间蚊子血。   她挽住周逸寻的脖颈,轻轻吹出一口气,“我没忘啊,但是一睡睡出感情来了怎么办?” 周逸寻拧眉,把她整个人提溜起来。   肖霭眨眨眼:“总监,你自己说的,喜欢乖一点的姑娘。”   周逸寻长叹口气,“我什么时候说的?”   肖霭眯起眼,掐细的声音温软娇俏,“做,爱的时候。”   “.....”   -   苏妤给周逸寻发来了姜皑结婚现场的照片,曳地长礼服,白纱遮住姣好的面容,含笑看着对面的男人。   他第一次知道“相配”这个词的含义。   紧握住的手机猝不及防被抽走,周逸寻抬头,对上一双棕黑色的眼瞳。   肖霭两根手指捏住手机机身,漫不经心转了一圈,看到屏幕上的姑娘,“前女友?怪不得总监你旧情难忘,真漂亮。”   周逸寻按捺住内心的不耐,“还给我。”   肖霭认真的看着他:“但是她已经结婚了。”   周逸寻站起身,一步步朝她走去,“肖秘书,是不是我太纵容你了?”   肖霭见好就收,“纵容是喜欢的开始。”   她虽然是华裔,但长在美国,有些字词不熟悉只能说英语。   周逸寻费劲翻译成通俗易懂的汉语才勉强弄懂她的意思。   积攒的怒气突然消解了。   “不生气了?”她放软语气和他打商量,“你看我都没有前任,和我在一起你根本不亏。”   周逸寻按了下胀痛的眉心,“那为什么要去酒吧约会?”   肖霭眼神暗下去,“因为寂寞难耐啊,成年太久了,却没有值得去爱的人。”   “得到的只是性,不是爱。”   肖霭坚定的摇头,“性和爱不可分。”   周逸寻深知多说无益,掏出签字笔在她拿来的文件签署好,“回去吧。”   女孩顿了顿,离开办公室前抬高音量问:“周逸寻,你不要再去想她了。”   周逸寻抬头看她,刚想说句讲礼貌要叫总监,她继续说,“你看看我,好不好?”   -   又是一年冬,临近年关,姜皑的预产期到临,周逸寻本以为自己心如止水,但听到苏妤说的,平安夜当天姜皑入院,疼了一晚上。   最后生出个男孩儿,叫江久。   长长久久,挺好的寓意。   美国平安夜比国内隆重,迈克放了公司三天假,而他一个异乡客留在公司加班。公司顶层的我咖啡厅,平常人气爆棚,今晚却寥寥无人。   连服务员都下班了。   周逸寻到茶水间自己泡了咖啡,准备休息一会儿,闭上眼,神经松懈下来。   忽而,有人从背后搂住他。   周逸寻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肖霭,放手。”   小姑娘撇嘴,坐到他面前,献宝似的指着新发型,“你看,好看吗?”   长卷发,为了切合某种目标,她染上了栗色。   姜皑是长卷发,因为头发太长发尾泛黄。   周逸寻一眼识出她的我心思。   肖霭趴下,用上目线可怜兮兮瞧着他,“难道不好看吗?”   街边有人放烟花,砰的一声炸开,余烬落下,燃亮她的眉眼。   周逸寻弯唇,清俊的眉眼带笑,“你啊,还是黑发好看。”   肖霭愣住,揉揉眼眶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等她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反而又觉得自己幻听了。   “你这是要接受我了?”   她惊讶的要跳起来。   周逸寻恢复原来的不动声色,“我没说。”   “可是你说我之前好看。”   “我只是想表达不必刻意去模仿别人。”   肖霭拖着下巴看向窗外,“总监,姜皑的皑和肖霭的霭有什么区别吗?”   -   白雪皑皑,是年轻时的梦想。   所有的最执著,所有的最美好。   而以后,他要走出来了。   从此山长水阔,人间山河,他想再爱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