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桃枝气泡》 作者:栖见 作品简评: 本文背景设置在校园时期,条件优越的陶枝因为家庭原因疏于学业,在开学的第一天邂逅了年级第一的学霸江起淮。两个人因为一见面的误会以及性格不合频生冲突,随着长时间的相处关系逐渐缓和,陶枝在江起淮的监督和帮助下重拾学业,而在小太阳一般的少女的影响下,江起淮也解开多年心结,两人双双为成为更好的自己而努力。本文文笔流畅,故事生动有趣,细腻的文笔刻画出一幕幕真实而熟悉的校园日常生活,主角们各自为了自己的目标奋斗努力,青春热血有笑有泪,引人共鸣。 ======== 第1章 咕噜噜   北方的九月夜风肃冷,西城区灯火阑珊,偶尔有两三行人。   陶枝靠在十字街口竖着的红绿灯柱上,看着不远处蹲在路边的少年点烟。   少年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细小的火苗拢在掌心,夜晚的漆黑被染上一层很薄的暖红色光。   熟练非常。   陶枝掏出电话,拨通上一个未接来电。   过了两秒,百米以外的少年低下头看了一眼手机,接起来:“喂——”   “你到了吗?”陶枝问。   少年嘴巴里还咬着根烟,声音含含糊糊地拖着长调子:“到了啊,等你好久了,也就你能让我等着了。”   “你说,你小时候上幼儿园天天臭美,还要扎辫子,那会儿就让我等,”他在袅袅烟雾里忽然回忆起了过去:“上学了你睡懒觉,我还得等着。”   “就连出生我都他妈得等着你被拽出来,要不是小爷生命力顽强,我憋都憋死了。”   少年最后满目沧桑地总结:“陶枝,你是我等了一辈子的女人。”   “……”   陶枝翻了个白眼,走过去,抬手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有完没完?”   季繁嗷了一声,一手夹着烟,一手举着电话回过头去。   他等了一辈子的女人此时正站在他身后,耷拉着眼皮,没什么表情地睨着他。   季繁仰着头,手里的烟掉下去半截烟灰。   “嘿嘿,”他傻笑了两声,“来啦?”   陶枝挂掉电话拿着手机,也跟着蹲下来。   季繁身子往后侧了侧,把拿着烟的手欲盖弥彰地往身后藏了藏,结果忘了人是站在他身后的。   陶枝低下头,就看着那只夹着烟的手从她的眼皮子底下伸过来,一直耀武扬威地伸到她眼前。   然后啪嗒,又掉下来一截烟灰。   陶枝:“……”   陶枝叫了他一声:“季繁。”   “啊。”季繁哆嗦着,人有点儿慌。   “你知道咱们二舅姥爷最后是得的什么病吗?”陶枝说,“肺癌。”   “……”   季繁赶紧抽回手,烟头在地砖上摁灭,走到垃圾桶旁边丢进去,又乖乖折回来等着训话。   陶枝瞥了他一眼:“不是说戒了。”   “……哪那么容易。”季繁挠了挠脑袋,“行了我戒,你别骂我。”   “骂你要是有用你早品学兼优了,”陶枝翻了个白眼,语气里有毫不掩饰的嫌弃,“我听说你期末考试数学就考九分?你们附中的校霸都这样?”   季繁反问,“你考多少?”   “二十。”陶枝说。   “……”   季繁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也不知道这人考了个二十分怎么就能如此有底气地嫌弃他:“我们附中的校霸都考九分。”   陶枝:“那我们实验的校霸得考二十,你转学过来以后记得想点办法把这十一分补上。”   季繁初中就跟着季槿搬走,当时也是又哭又闹着不想走,现在几年过去了,他在那边有了自己舍不得的朋友和熟悉的生活环境,又要被赶回来了。   他不想回来,陶枝清楚,但这事儿由不得他。   小孩子是没有话语权的,你想不想这种事对大人的决定毫无影响,让你往东走你就没法儿往西去半步。   一时间没人说话,两个人就这么蹲在路边,看着夜晚稀稀拉拉的车流发呆,半晌,季繁叹了口气。   “你什么时候回?”陶枝先开口问道。   “过段时间吧,”季繁说,“好像还差点儿手续。”   陶枝单手撑着脑袋,指尖搭在唇边,看着少年那张和她勉强有个两分相似的脸,难得大发慈悲地安慰他:“往好了想,以后你就能跟我在一个学校了。”   季繁本来情绪已经平复了些许,闻言又是一阵绝望:“你这么一说我是更不想去了。”   “……”   陶枝牙根痒痒,磨牙忍住了想打他一顿的欲望,想了想又说,“我们学校还不用写作业,有的时候老师心情好,就不查。”   季繁侧头,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什么作业?你还写作业?”   “……”   陶枝觉得自己作为不良少女的尊严在他质疑的眼神下被践踏得体无完肤。   “我当然不写,”陶枝说,“我闲着没事儿干吗写作业?我抄都懒得抄。”   -   九月二号,开学第一天。   高二一班。   清晨的风带着些微凉意鼓着窗帘闯进来,七点一刻刚过,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的人。   陶枝坐在倒数第二排靠墙边,左手边铺着一叠试卷,答案密密麻麻,右手边是另一叠一模一样的,空白的。   少女此时正咬着笔帽手里攥着支黑笔,飞快地往上面抄答案。   漆黑的眼珠往左边一扫,右边手里的笔唰唰唰又是一排,中间几乎没有停顿,流畅得像是刚上过润滑油的发动机,十分熟练而迅速。   一页抄完,她哗啦地翻过一页,抬脚踹了一下前排那人的椅子腿儿。   “哐当”一声轻响,坐在她前面的男生椅子往前蹭了一下,赶紧小心地回过头来。   陶枝手上还在奋笔疾书,头也没抬,嘴里叼着笔帽含糊地问:“你以前是老王他们班的啊?”   男生点点头,又“啊”了一声。   “他一般喜欢什么时候来收作业?”   实验一中高二分科,十二个理科班七个文科班,班主任和各个科目的老师也会重新分配。   陶枝以前没上过老王的课,只知道是教物理的,人挺凶,以前在走廊里经常都能听见他在办公室训学生。   新的学期新的气象,至少得从顺利的交了假期作业开始,她跟季繁不一样,她是个积极向上的不良少女。   她很阳光的。   能抄一点儿是一点儿,实在抄不完那也是没有办法。   至少努力过。   分可以低,诚意要到位。   反正季繁现在也不知道。   陶枝本着能抄完一科是一科的想法特地起了个大早来学校写假期作业,她这边飞快地写着填空,他前面的男生说话了:“王老师一般都掐点儿来,不过有时候也会早到看一下早自习什么的,作业就课前收,”顿了顿,男生补充,“今天第一节 课就是物理。”   陶枝笔尖一顿,抬起头来,皱着眉看着他“啊”了一声。   厉双江有点意外。   她在学校里还挺有名的,家里有钱长得好看,还很会打架,是个呼风唤雨还有点儿凶的祖宗。   但这会儿,祖宗正坐在他后排拿着他的语文卷子抄,皱着眉,有点苦恼地看着他,愁着全世界高中生都会愁的问题:“那怎么办,这也太多了,我抄不完了。”   “要么我先抄物理吧,给老王点儿该有的尊重,”陶枝一边把语文卷子扫到旁边一边说,“前桌,物理卷子借我抄抄?”   她还没说完,厉双江物理卷子已经掏出来递给她了。   陶枝接过来,道了句谢,翻开继续奋笔疾书。   她抄得认真专注,抄得旁若无人,俨然是已经抄到了一种无我的境界。   不知过了多久,她隐隐听到班里有点声音,前桌那位借她作业抄的好兄弟一直在咳嗽,她也没在意。   她此时此刻已经完全沉醉于自己的勤奋之中了。   抄着抄着,陶枝觉得有哪儿好像不太对劲。   总觉得旁边站着个人。   陶枝笔没停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对上了一张满是褶子的脸。   陶枝脑子里还记着刚刚看到的前桌卷子上最后一个物理公式和答案,手上的动作没停,也没低头,一边和褶子脸对视着一边把最后一道题给写完了。   褶子看着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陶枝在理化生办公室见过几次,初步判断,他就是老王。   王褶子背着手站在她旁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脸上的褶子都抖了:“抄完了?”   “还没。”陶枝说。   “还差多少?”   “刚抄完一半语文和四张物理。”陶枝陶枝老老实实地说。   褶子脸上的褶子又开始抖了。   陶枝也判断不出来他是气的还是在笑,最后只能保守估计他是被气笑了。   王褶子气得一拍桌子:“拿着你的作业给我去我办公室写,写不完就给我呆那写,哪儿你也不用去了,课也别上饭也别吃了!”   陶枝也早就习惯了这套流程,从书包里乖乖地掏出了剩下的几科卷子,顺便摸出了手机藏在袖筒里。   她以前的班主任教英语,物化生办公室没来过几次,也不知道哪张桌子是王褶子的,干脆直接走到办公室窗台旁边,把手里的卷子都放在窗台上,站着写。   这会儿时间还早,办公室里没什么人,只有角落里坐着一个女老师,窗台旁边那张桌子前坐着一个男生,垂头也在写什么东西。   办公桌是对着放的,陶枝和那男生中间隔着两台电脑,桌面被电脑显示屏挡了个七七八八,看不见他在写什么。   但是看不看得见都无所谓,陶枝见识过太多这种事,她的好兄弟里有一半都是在办公室补作业写检讨互帮互助出来的,几乎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人和她是同路人。   陶枝一瞬间就了然了。   也是个没写作业的。   陶枝老老实实地趴在窗台上翻开了物理卷子,先是像模像样地扫了一圈,发现一道也不会。   于是干脆地掏出手机,对着卷子咔嚓拍了张照,开始搜答案。   写完了四五道题,女老师终于捧着两本书走了。   陶枝侧过头来看了一眼,她的同道中人还在补作业。   低着头,脸也被显示屏挡着,只露出黑色的短发和握着笔的手。   挺好看的一只手,手指很长,手背骨骼削瘦。   她是个手控,对这人的印象顿时就好了几分。   陶枝往前蹭了两步,压着桌沿,隔着显示器俯身凑过去,小声叫了他一声:“好兄弟。”   那男生写字的动作没停,也没应声。   补得还挺专注。   陶枝手肘撑着桌面身子又往前压了压,脑袋从电脑显示屏上面探出来了一半,只露了眼睛:“你也没写作业啊?”   少年笔尖一顿,抬起头来。   陶枝看清了他的脸,眨了眨眼,下意识吹了声口哨。   清脆的哨声在空旷的办公室格外清晰嘹亮。   这人眼睛比手还漂亮,眼窝很深,眼角狭长,轮廓收敛着,眼珠的颜色在日光下有些浅,冰凉透彻得几乎不近人情。   像个琉璃公主。   琉璃公主神情寡寡淡淡,没说话。   陶枝回过神来,也不尴尬,想起了正事儿。   他没吱声,陶枝只当他默认了,直接问道:“我也没写,你还差几科?我物理之前抄完一半了,等会儿可以借你抄,现在还差语文英语和化学生物。”   琉璃公主扬眉,笔尖在桌上轻磕了下,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也跟着略微挑起:“等会儿可以借我抄?”   尾音微扬,音色像薄冷的冰线割破了早秋清晨的日光。   陶枝又想吹口哨了。   她感觉这小伙子正在她的每一个审美点上快乐蹦迪。   果然是个没写作业的!   同道中人!   陶枝有种找到了战友的快乐:“对啊。”   “……”   陶枝脑袋抬了抬,下巴搁在电脑显示器上:“数学和化学生物,咱俩一人查一科,然后换着抄,成交吗?”   琉璃公主:“行啊。”   陶枝一喜:“那我化学吧。”   “那我生物。”   他放下笔往后靠了靠,靠在椅子上看着这小姑娘像个土拨鼠似的露出半个脑袋掰着手指头指导他:“你动作麻利点儿,咱俩数学和理综能在午休之前抄完。”   土拨鼠这边说着,视线垂下来去看桌面上他刚刚在写的东西,刚模糊扫了一眼,办公室门“吱嘎”一声被推开。   她来不及反应,还保持着上半身靠在桌边探头跟他说话的姿势,王褶子走过来,手里的书卷成卷敲了一下她脑袋。   打地鼠。   “让你来写作业还聊上了?哪儿你都能聊是不是?”王褶子把手里的书丢在办公桌上,抬头看向对面的江起淮:“填完了?”   江起淮将桌上刚刚一直在写的东西递过去。   王褶子接过来看了一遍,点点头:“行,我晚点再看看有什么问题,回头帮你交上去,”王褶子抬起头来,始终拧着的眉头放松了几分,“我跟附中的刘老师之前是同事,听他提起过你,上学期的市三校模考,你数学满分啊?”   “……”   陶枝转过头来,一脸茫然看着他。   江起淮不咸不淡地扫了她一眼:“嗯。”   “理综也没扣几分,”王褶子继续道,“附中第一名转到我们实验来了,你们刘老师一直说我捡了个大便宜,舍不得你来着,行了,表格填完也没什么事儿了,你先回教室吧,今天开学第一天,你慢慢适应。”   江起淮应了一声,推开椅子转身走出了办公室,和僵硬的土拨鼠擦肩而过。   陶枝:“……”   陶枝:“??”   陶枝:“????”   作者有话要说:   江起淮:不太聪明的亚子。   本文又名——《美女与野兽之琉璃公主和他的土拨鼠》   太久不见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小宝贝在。   保底是个校园文,别的我也不好说,反正还是我随便写写,你们随便看看,喜欢可以留个言,不喜欢也不可以打我。 第2章 咕噜噜   王褶子转过头来的时候,陶枝还没回过神。   铺在窗台上的卷子被风哗啦啦地鼓起一层,热烈的声音像是对她无情的嘲笑。   一声轻响,王褶子又轻敲了一下她脑袋。   陶枝“嘶”了一声,回过神来,抬头眯起眼,脾气有些上来了。   王褶子:“怎么着?写作业不让你聊天还不服气了?你要揍我啊?”   “……没。”陶枝又重新低下头,干巴巴地说。   “行了,先回去上课吧,”王褶子一边从桌上挑出两本书一边说,“今天刚开学,念你是初犯就饶了你了,下次再抄作业被我抓着,真让你在这儿趴着写完。”   陶枝应了一声,心道不抄是不可能的,不让你抓着不就完了。   王褶子:“课间找时间慢慢写完吧,交还是要交的啊。给你个时限,这礼拜吧。”   陶枝抬起头来,拖长了声:“啊——?”   王褶子:“怎么着,还不想交了啊?”   “没有没有,保证完成任务。”陶枝垮着脸把窗台上的卷子收起来,捏着几叠卷子逃回了教室。   这会儿早自习快结束了,她慢吞吞地晃悠回自己的位置,旁边坐了个小姑娘,正在看英语书。   最后一排也来了人,里面的位置空着,外面坐了个男生。   陶枝漫不经心扫了一眼,顿住。   男生也抬起头来。   陶枝眯了眯眼,表情不是那么的太爽,眼神已然是燃起了战斗的号角。   江起淮冷冷淡淡地看着她,停了两秒。   然后面无表情地垂下了视线。   陶枝差点没忍住把手里的卷子都砸他脑袋上。   她也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能这么若无其事的淡定着,明明就在五分钟前还在办公室里把她当傻子一样耍。   但她没能来得及有什么动作,王褶子已经从前门进来了。陶枝没办法,只能先压着火儿坐下了,手里的卷子“啪”地一声甩在桌面上。   她的小同桌被这一声吓得抖了一下,怯怯地看了她一眼。   陶枝才反应过来,道了个歉:“不好意思。”   “没,没事……”小姑娘缩了下肩膀,又偷偷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那个,刚刚发了这学期的书,你没在,我帮你领了。”   看看!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为什么可以这么大?   陶枝看了一眼堆在自己桌子左上角码得整整齐齐的一大摞教科书,觉得自己暴躁的情绪被治愈了几分。   她侧头看了她的小同桌一眼,小姑娘很瘦,长得白净乖巧,留着个娃娃头,看着就是好学生的那种类型。   面前摆着的英语书皮上写了个名字,付惜灵。   陶枝道了个谢,王褶子在讲台上已经开始做开学动员演讲了,要大家这几天先互相熟悉一下,周五晚自习的时候投票选各个科目的课代表和班长。   陶枝撑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了两句,趴在桌子上准备睡上一会儿,等下课再找她的后桌“讲讲道理”。   “之前三班的同学也都知道,我这人比较严厉,”王褶子声音洪亮,“以前你们被惯出来的那些小毛病什么的,到我这最好给我收一收,啊。能改的赶紧改,不能改的我帮你改。一个个都不看看自己考得那点儿破分,还好意思不长心呢?”   陶枝嫌他吵,遮住耳朵换了一面,脸冲里趴着。   王褶子:“上学期市三校模考有几个能看的啊?咱班我看了一眼也就厉双江考得还行,人附中数学光140以上的就三个,咱们学校呢?拿什么跟人家比?还有物理,那卷子最后一道大题还是我出的,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前排厉双江跟他同桌正在小声说话:“附中现在也就剩一个了,有一个女生,转学去南方了。”   “还一个呢?”他同桌也小声问。   “还一个满分的,就在后头坐着呢,”厉双江说,“回头,看见没,你后边的后边。”   “看见了,我操,这是个学霸啊?”   “附中第一,”厉双江肯定道,“我今天去办公室拿卷子听老王八说的。”   “还是个帅逼,我先硬为敬了兄弟。”   陶枝:“……”   这都什么人啊。   陶枝是再也听不下去了,抬起头来。   厉双江和他同桌还保持着扭着半个身子瞻仰帅逼仪容的姿势。   陶枝:“你们声音有点大。”   “……”   “方圆两排以内我估计都听见了,”陶枝不爽的时候一向没什么素质,面无表情地说,“包括后面那个让你裤裆敬礼的帅逼。”   她的小同桌肩膀非常合时宜的又抖了一下。   前排两个人下意识地越过她往后又看了一眼。   学霸没像想象中那样跟个小学生似的端端正正的坐着,他单手撑着下颚有一搭没一搭地翻书,察觉到他们的视线,掀了掀眼皮子,瞥了一眼过来。   “……”   厉双江被这一眼瞟得浑身都冷飕飕的,人一哆嗦,摁着他同桌脑袋转过去了。   -   物理课是陶枝自封的最好睡的科目,没有之一,又是周一第一节 ,大清早人正困的时候,所以陶枝睡得昏天暗地。   王褶子嘹亮的嗓门儿都没能把她吵醒。   再被铃声叫醒睁开眼睛的时候上午直接过去了,刚好午休,陶枝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抬手拍了一下睡得有点沉的眼睛,缓神。   教室里基本上都已经空了,只剩下几个没走的,陶枝侧过头,看见付惜灵也还坐在里面。   “你怎么没去吃饭?”陶枝问她。   小姑娘看起来有些为难:“你睡着了。”   陶枝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   她坐外面,她的小同桌想出去都得她给让路。   “我睡迷糊了,不好意思,”陶枝一边给她让位置一边嘟哝着,刚站起来又想起件事,“那你今天一上午都没去厕所吗?”   小姑娘脸直接红了:“没,没有想去……”   陶枝眨巴了下眼睛,刚要说话,教室后门有人喊她。   她伸着懒腰走过去,宋江正扒住后门门框伸着脖子往里看。   陶枝拽着他校服衣领子把人拽回来了:“走了及时雨,看什么呢。”   “看看你们班有没有漂亮妹妹,你刚刚说话那个谁啊,好看啊,有没有对象呢,你让她看看我行吗?”宋江被她拖着往前走,校服外套拉链没拉,这么一扯直接拽下来大半,“别拽了别拽了祖宗,衣服掉了掉了掉了,走廊上干嘛呢,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饿,”睡醒就是最让人开心的吃饭环节,陶枝心情总算是稍微好了那么一点,蹦跶了两下往前走,一边催他,“快点快点,吃饭去了。”   宋江三步并作两步下楼梯:“听说你早自习被你们班主任叫办公室去了?”   陶枝:“……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不是祝你开门红吗,”宋江乐了,“新学期第一天就被叫办公室的感觉怎么样?你们一班那个老王可凶了,你以后的日子怕是不比从前了。”   陶枝整个人都蔫巴巴的,懒得理他,两个人出了教学楼又出了校门,坐进学校旁边的一家面馆。   店面不大,已经坐满了,他们走到最里面的那张桌,三个人在等,其中有一个女孩子,朝着她欢快的招了招手:“枝枝!”   面已经上来了,陶枝在她旁边坐下,接过筷子,抬手捞过旁边的醋瓶子,开始往面碗里哗啦啦地倒。   倒完又开始挖辣椒酱。   “酸儿辣女,”宋江在旁边没忍住嘴贱了一句,“儿女双全啊。”   陶枝放下辣椒罐子,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   宋江捂着脑袋“哎哟”了一声:“我开玩笑的,您今天这个脾气怎么有点儿大呢。”   “遇到了个讨厌鬼。”陶枝一脸不开心,一边挑葱花一边嘟哝。顿了顿,又抬起头来:“江起淮,听说过么?”   “没有,”宋江咬着面说,“混哪儿的?”   陶枝无语的看着他:“人附中学霸。”   “……我为什么会知道附中学霸啊?”宋江看起来更无语,“我一个考试考三百分的为什么会认识附中学霸啊?你问我附中校霸我还能帮你打听打听。”   陶枝鼓着腮帮子看了他五秒。   宋江被她盯得有点发毛:“干啥?这人谁啊?这是哪个不长眼的孙子惹着我们实验的祖宗了,小的马上帮您端了他。”   “闭嘴吧你,”陶枝叹了口气,低下头继续吃面,“算了,没什么。”   -   吃完了饭,宋江他们还要去前面超市,陶枝打了个招呼,先回学校。   一班在三楼,她慢悠悠地晃悠回了教室,在班级门口撞见了她的小同桌。   付惜灵背贴着墙站在墙边,头低低垂着,旁边一个男生正在跟她说话,穿着的是高三的校服。   离着有些距离,陶枝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男生笑眯眯的样子俯身靠过去,小姑娘就跟受了惊似的往后缩了缩,然后摇了摇头。   明显就是不太情愿的样子。   男生又抬手去扯她。   哎哎,怎么还跟小姑娘动手动脚的呢?   陶枝捏了捏耳垂,走过去,不动声色地隔开他的手,侧头看向付惜灵:“我要回了,你进去吗?我懒得等会儿再给你让位置。”   付惜灵赶紧点头,垂着脑袋匆匆回了教室。   陶枝把走廊里站着那人当空气,跟着进了教室,顺手甩上了教室后门。   教室里没几个人,早自习时候的那个讨厌鬼已经回来了,正坐在座位上写卷子。   付惜灵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书本摊开着,头垂得很低,娃娃头滑下来,挡住了她的侧脸。   陶枝也不是爱打听闲事的人,还是个刚认识第一天的陌生人。   初秋的正午,日光顺着淡蓝色的窗帘饱满地流淌进来,吃饱了人就有些犯懒。她整个人靠在椅子上,身子往后仰了仰,从桌肚里摸出手机,低头懒洋洋地瘫着玩。   教室里一片安静,只有身后一位公主殿下翻动卷子的轻微声响。   陶枝听着那声音,按手机的动作忽然顿住了。   她把手机重新塞回桌肚里,抬起脚,踩着桌杠微微用力,椅子前腿离地往后翘,只有后面两个腿着地。   椅背轻撞了下后面那张书桌,一声轻响。   陶枝甚至能听到后面琉璃公主写字的沙沙声顿了顿。   她有些恶劣地勾起唇角,开始晃椅子。像是在坐摇椅,晃来晃去。   晃来晃去。   每次晃动都会发出轻微的撞击声,就这么晃了好一会儿,她听到后面的人终于忍无可忍一般,“啪嗒”一声,把笔丢在了桌面上。   陶枝在心里默数了两秒——   “你有事吗?”   江起淮的声音压得有些低,音色冷冽,像寒夜里兜头直下的雨。   Bingo。   陶枝感觉自己很久都没有这么快乐过了。   她觉得本来其实也没什么,最开始就是她搞错了,人根本不是来补作业的,只要他当时简单的说上一句“我不写作业”,那这事儿在办公室的时候就结了。   但这人偏偏话都是顺着她说的。   还他妈说他要负责写生物。   结果全是在逗着她玩?   这不是就有点儿过分了吗。   她是那种有什么事儿不说出来憋着就浑身难受的性格,直来直去习惯了,平时又无法无天的,周围的人都惯着,很久没有受过这种窝囊气。   所以想想还是算不了的。陶枝抬着椅子往前挪了挪,身子转过来,长腿一伸,整个人倒了个头跨坐在椅子上。   她手臂搭在他桌面上,身子往前靠了靠,人凑近,反问他:“你觉得呢?”   小姑娘跟他对视着,瞳仁漆黑,眯着眼时眼型被拉长,翘鼻薄唇,五官显出几分带着攻击性的漂亮。   仿佛博弈一般,两个人谁都没移开视线。   就这么对着互相盯了几秒,江起淮蓦地开口:“对不起。”   陶枝被这个意料之外的展开弄得直接愣住了:“啥?”   江起淮长腿前伸,身子往后靠了靠,整个人舒展开,淡道:“早自习时候的事情,我的。”   陶枝:“……?”   陶枝万万没想到江起淮竟然给她来这一招,只要我道歉道得够快,就能把我的对手噎死。   她忽然沉浸在一种不明状况的茫然和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的憋屈里,一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陶枝震惊地看着他。   江起淮毫无情绪地说:“我的错,对不起。”   陶枝:“……”   作者有话要说:   江起淮VS陶枝——2:0   江起淮:赢了嘴炮输了爱情。 第3章 咕噜噜   陶枝一肚子的话被这一个“对不起”结结实实地全堵回去了。   她买好了喇叭,做好了吹响战斗号角的准备,结果江起淮过来一抬手,直接把她扩音器电源给拔了。   真心实意的也就算了,他这个歉道的,就差在脑门儿上刻上两个字:嚣张。   以及肉眼可见的敷衍。   你道个歉凭什么这么拽啊??   陶枝叱咤学校旁边的、家门口的大街小巷十六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她跟别的小孩儿打架扯头花的时候江起淮这个书呆子怕是还在学ABCD。   江起淮想在嘴炮上面让她吃瘪还是太年轻了。   她迅速反应过来,调整了一下表情,点点头:“行吧。”   “?”   “看你认错态度诚恳,我勉强接受了。”陶枝转过身去,从自己的书桌上抽出了一沓卷子,又转过来,丢到他面前。   江起淮垂眸:“这什么?”   “你的生物暑假作业,”陶枝扬眉,“生物你负责,这不是你今天早上自己说的?你不会打算把自己说过的话当放屁吧?”   “……”   这下轮到江起淮被噎住了。   “赶紧啊,”陶枝手臂撑着他桌边不紧不慢地趴下了,懒洋洋地说,“你动作麻利点儿应该能在放学之前写完。”   江起淮伸手捏起那沓卷子,翻开随便扫了两眼,假期的卷子都不难,除了后面几张大题,剩下的基本上都是基础题:“这你不会?”   “你才不会!”陶枝下意识反驳,说完又有点心虚。   这鬼题谁能会。   为了掩饰这份心虚,她转过身去,又把物理卷子抽出来丢给他:“道歉礼,对不起难道口头说了就完事儿了?既然知道自己错了就来点儿实际行动,江同学。”   江起淮像是在听笑话一样,大概是觉得她的话有点儿过于不可思议了,半晌才道:“你觉得我会帮你写?”   “你觉得你不写我会放过你?”陶枝敲了敲桌角,“我这人呢,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心眼儿特别小。”   这他妈算个优点?   江起淮差点气笑了,他舔了下嘴唇:“行吧。”   陶枝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本来以为他会更难搞一点,她眨巴了下眼睛:“你写吗?这周之内要写完哦?”   江起淮边翻卷子边“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陶枝狐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看着他翻开了她的物理卷子,捏起笔来,垂下眼,真的就开始看起了题。笔尖划过题干,片刻就勾出个答案来,看起来认真又专注。   陶枝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点太斤斤计较了,可能他早上在办公室也没什么恶意,只是随口说的。   琉璃公主其实也没那么讨厌。   但两科卷子解决掉了的快乐让她懒得想这么多,还是心安理得地交给他写了,快乐地转过头去继续玩手机。   -   睡了一上午,陶枝下午精神了不少,第一节 课课间叫来了及时雨,把剩下的几科卷子都给他丢过去了:“写了。”   宋江靠着后门门框翻了翻,一脸懵逼:“我他妈拿头给你写?这我会个几把。”   “文雅点儿,你这人素质怎么这么差?”素质达人陶枝听不下去,“你找他们随便分分,反正这周之内写完给我就行了。”   “我找谁?我找谁能会写这个?”宋江有些无奈,“行吧,我花点儿钱找人给你写了,你们班老王还查这玩意儿?你们班这么严吗,假期作业这不是收上去随便看两眼意思意思就完了么。”   陶枝抬手,指了指前门班牌:“看见没,高二一班,隐形重点班懂不懂。”   宋江乐了:“看见了,这粥里怎么混进了你这个颗老鼠屎的?”   “你才老鼠屎,”陶枝抬脚要踹他,“这问题你问我爹去。”   宋江早有准备,熟练地躲开了,人一下子窜出老远,在走廊那头朝她摆了摆手里的卷子:“尽快给你。”   陶枝把卷子都分配出去了,轻轻松松地过了这一下午,一直到晚上放学,她刚出校门就看见了陶修平的车。   电话刚好这时候响起,陶枝接起来。   陶修平:“对面儿,看见我没?”   陶枝抬头,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驾驶席车窗缓缓降下来,然后伸出了一条手臂,对着她的方向热烈的挥舞。   “……”   陶枝把电话挂了,走过去,打开副驾驶车门上车:“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   陶修平启动了车子,笑眯眯地看着她:“我宝贝这不是第一天开学了,多大的日子,我肯定得亲自来接啊,想不想爸爸?”   陶枝低头扯安全带:“不想。”   陶修平:“后座有杏林斋的蛋黄奶酥,刚做出来的,应该还热着。”   陶枝飞速扭过头去,伸手把后座的纸袋子扯过来,一秒改口:“陶修平同志就是我永远的男神,陶修平同志帅气堪比吴彦祖。”   陶修平笑着抬手敲了敲她的头:“没良心的臭丫头,几个月没见着了,你爹还没个吃的重要啊?”   “你也知道你几个月没回来了,”陶枝拆开一盒蛋黄酥,捏起一块来塞进嘴巴里,“皇上都没你忙。”   “这不是家里有个公主要养,不忙养不起啊,”陶修平打着方向盘,“今天想吃什么,我让阿姨煲了个汤,剩下的爸爸给你做。”   “都行,你就做你拿手的那几个吧,都挺好吃的,”陶枝抬起头,口齿不清道:“季繁今天来不来?”   陶修平把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他那边还有点事儿,办完了你妈妈把他送过来。”   陶枝没说话,侧过头去看向车窗外。   高二刚开学,还没有开始晚自习,这会儿天没完全黑下来,蓝紫色的天空透出浅浅的亮,月亮远远地隐约冒出头来。   半晌,陶枝才问:“爸爸。”   “嗯?”陶修平应了一声。   “季繁以后都跟我们住了吗?”   “嗯……”陶修平想了想,“应该是吧。”   陶枝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他问:“那妈妈以后就自己一个人了吗?”   陶修平沉默了一下,在等红灯的间隙看了她一眼,才小心地说:“妈妈应该是也有自己的打算。”   “那你们俩以后也不会和好了吗?妈妈不是现在也还没有男朋友吗?”陶枝小声说,“她也没嫁人的。”   车子里的空气仿佛突然之间就凝滞了起来。   陶修平叹了口气,抬手拉过她的手,捏了捏:“枝枝……”   “没事,”陶枝飞快地打断他,仿佛很怕继续听下去似的,语速很快地说,“我就随口问问,你们俩自己高兴就行,我没有别的意思。”   -   陶家的宅子还是十几年前的,那时候陶修平赚到了第一桶金买下了这栋房子,从此就再也没搬过。   门口一个不大的小院子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侧边立着个秋千和儿童滑梯,是陶枝之前一时兴起和宋江他们一起搞的。   家里阿姨已经炖好了汤,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食材也准备得差不多,陶修平洗了个手下厨,很快几道陶枝平时喜欢的菜上桌。   父女俩吃个顿气氛挺好的晚饭,陶修平又唠叨了几句,叫她好好读书不要闯祸了,上次打的那个人刚赔完钱下一个又进医院了,陶枝听着嗯嗯啊啊地应声,终于把这尊唠叨神送上了楼。   她喝掉了碗里最后一点汤,也上楼回到卧室里,关上房门,躺在地毯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夜风鼓起窗纱,房间里有些冷,陶枝打了个哆嗦,也懒得起来拿毯子盖。   她怕陶修平不开心,所以晚上一直也没再提起季槿的事了。   但在她记忆中,陶修平和季槿的感情一直还不错,她和季繁初中的那一年,两个人分开也是分得毫无预兆。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频繁的争吵和不满,两个人看起来都是平平静静的样子,陶枝还记得季槿带着季繁走的那天早上。   天蒙蒙亮,她没下楼去送,她站在卧室的窗边,看见季繁不愿意走,站在院子门口哭,一边哭一边喊着她的名字。   陶修平将几个大行李箱搬出来,塞进车子后备箱,季槿站在车边,始终默默地看着。   临走之前,她走过去轻轻的抱了他一下。   陶修平的背都是僵的。   小陶枝不懂,她觉得爸爸妈妈既然还是喜欢彼此的,为什么还是分开了,她不明白大人为什么可以有那么多的理由和原因,即使还喜欢着对方也不可以再在一起。   她前一天其实去偷偷的问过季槿,是不是喜欢别的叔叔了,女人梳了梳她的头发,对她说:“妈妈喜欢爸爸,也很爱枝枝,但是有些时候两个人不是互相喜欢就可以一直在一起的,枝枝可能要很久以后才会明白。爸爸也爱枝枝,爸爸会对我们小枝枝很好很好的。”   那双和她相似的黑色眼睛以及手指的温度都那么温柔。   小陶枝不明白。   她只知道从那一天开始,以后都不会有人每天早上在她起床的时候亲亲她,给她梳漂亮的辫子了。   -   陶枝这人心大得很,忘性也大,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洗个澡睡一觉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第二天又是一个元气满满的不良少女。   学霸的效率也确实很高,隔天物理和生物的卷子就全做完给她了,陶枝还特地看了一眼大题,也是写得满满的。   陶枝放下心来,又等宋江把剩下的几科都给她送过来,周四早上交给了王褶子。   王褶子还挺诧异,这几天的时间他显然是透过表象已经看透了陶枝不学无术的本质,也没想到这作业她真能交上来:“真写完了啊?”   陶枝背着手站在他办公桌旁边,老实巴交的样子。   “哟,还写挺满,”王褶子随手翻了翻,“行,我先看看物理的。”   陶枝应了一声,出了办公室。   回到教室还是早自习,她从后门进去,江起淮刚好坐在最后一排,陶枝瞥了一眼他的桌面。   学霸读书确实还是挺认真的,这一个礼拜看到他的时候几乎都在看书做试卷,有人来跟他说话虽然也会应,但也不主动。   用厉双江的话来说,这附中的帅逼学霸有点儿独。   因为帮她写了物理,陶枝现在对他的印象好了许多,她向来是个一码归一码的人,如果江起淮不那么臭屁的端着装逼,她还是乐意跟这位公主殿下多说上几句话的。   这个念头没能存活四节课。   上午最后一节物理,王褶子沉着脸进来了,昨天的一沓子作业拍在讲台上,照常一本一本翻出来点名挨个骂。   陶枝最开始还没当回事儿,反正王褶子每天都黑着脸,厉双江也被点起来批了一顿,陶枝本来听得还挺开心的,下一秒就听见王褶子:“还有你,陶枝,你给我站起来。”   “……”   陶枝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站起来。   “本来你今天早上给我交作业的时候我还挺欣慰的,我想着你这也是被周围环境影响开始想好好学习了,我还给你批!”   “你看看你这破卷子写的?啊?没有一道对的,一整套卷子,连选择题都没有一道对的!你给我蒙是不是也能蒙对两道?”   “……”   陶枝笑不出来了。   “还有这大题,我看你写挺满挺像那么回事儿的呢,你给我写数学公式是什么意思?”王褶子气得脸都憋红了,“你是不是以为我没学过数学?我不认识啊?啊??还有化学公式?你还挺全面啊,几门功课在我物理上全面发展呗?”   陶枝一声没吭,缓缓地转过头去,面无表情地看向坐在后面的始作俑者,深黑的眼睛里是一片死气。   如果眼神会说话,那这双眼睛里此时只会有五个字。   ——你已经死了。   江起淮完全不惧她,丝毫没有任何心虚和愧疚的意思,长腿前伸踩着桌杠和她对视,手里还优哉游哉地转着笔。   “你看你后桌干什么?我说的是你!”王褶子把手里的卷子啪地一下拍在讲台上,指着卷面怒道,“你还好意思往后看?就这种程度的物理题,人江起淮闭着眼睛都能全写对!”   作者有话要说:   3:0,KO。江起淮胜。   江起淮:兄弟们,这不就好起来了吗(? 第4章 咕噜噜   江起淮就看着他的前桌浑身僵硬,紧绷的表情里透着极力克制的愤怒,像个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似的扭过头来。   那眼神,像是下一秒就会不顾一切忍不住冲上来把他给生吃了。   江起淮难得走了个神突发奇想了一下,他视线往上偏了两寸,想看看这小土拨鼠脑袋上会不会气得冒烟。   如果怒火可以具现化的话。   他不易察觉地微勾了一下唇角,只一瞬,下一刻又恢复成了一副雷打不动的冷淡模样。   陶枝转过去了。   江起淮一边转笔,一边好整以暇地等着听她的解释。   他坐在后面,看不清土拨鼠的表情,只能看见小姑娘肩膀缩了缩。   “老师,我不会写,”陶枝特别小声地说,“我也想把作业写好的,但是我基础太差了。”   还挺能屈能伸。   小姑娘满脸真诚,声音听着也可怜巴巴的,王褶子脸色缓和了几分:“不会写也不能瞎写啊,不会的地方可以问同学,也可以问老师,我天天都在办公室。”   “我也不好意思打扰同学,”陶枝表面上老老实实地承认错误,“我太着急了,怕这周之前交不上,后面一着急就乱写了,王老师,我下次一定好好写,就是可能会写得慢点儿,您别生气就行。”   王褶子本来就是个嘴硬心软的,瞧着她认错态度确实很诚恳,又是个小姑娘脸皮儿薄,火来得快去得也快:“你有这个决心就行,老师不怕你们写得慢错得多,只要心里有学习的念头那老师和同学们都愿意帮你,你前后桌,还有你同桌,不会的就勤问问。”王褶子语气缓和下来,“行了,你坐下吧,你这个基础确实是个问题,我再想想办法。”   陶枝乖乖应了一声,坐下了。   坐的时候膝窝顶着椅子边儿,不动声色地使劲儿往后蹭了一下。   江起淮的书桌猝不及防被顶得往后一歪,桌边呈三十度角往上翘起来,摞在桌面上高高一摞卷子压着书滑下来,哗啦啦地掉到地上大半。   江起淮:“……”   他俯下身去捡。   陶枝也一副不小心的样子,“好心”地回头单手把着桌边弯下腰来帮他。   头一低下,她表情一秒变了个底儿朝天,一边假装帮忙捡卷子一边凑过去,尽量控制着脾气和音量,咬着牙:“我跟你是有什么世仇吗?”   江起淮捡起一张卷子:“没有。”   “那你为什么害我?”陶枝压着火儿小声说。   “你为什么让我帮你写作业?”江起淮也压着嗓子。   陶枝捡了一张卷子,递给他:“你不写就不写,都答应我了你还故意写错,你是个人?”   江起淮接过来:“不是你威胁我?”   “那是不是你在老王办公室先骗我说你也是来补作业的?”   “我没说过。”   “……你他妈?”陶枝是没想到江起淮能这么狗,她捡起最后一张卷子递过去,火大地瞪着他,“你是没说过,但你当时就是这个意思,你故意误导我。”   两个人钻在桌子底下你递一张我拿一张,小声地嘀嘀咕咕,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   江起淮接过来,直起身,将手里的卷子放在桌上。   陶枝也直起身,若无其事地坐回去了。   桌面以上的世界一片平和。   王褶子一边让大家翻开书一边往这边看了一眼,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坐在旁边那排和他们只隔着个过道把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的两位同学:“……”   小学生吗?   -   陶枝觉得这整整一节课都上得没滋没味的。   虽然平时物理课也没什么滋味儿,但是她至少能睡觉,今天是气得连觉也睡不着了。   陶枝胳膊撑着脑袋,手里拿着支笔,假模假样地时不时翻翻书,平均五分钟看一次表,感觉分针像是冻住了。   她抽出手机来,在桌肚里给季繁发了个微信。   枝枝葡萄:【我败了。】   季繁回得很快:【?】   枝枝葡萄:【我们班转来了个狗逼,我斗不过他。】   季繁:【哪方面的?】   枝枝葡萄:【他骗我!他跟我玩头脑风暴!!他真是好深的心机!!!】   季繁:【别自找苦吃,动脑的事儿你又不擅长,扬长避短懂不懂,直接跟他干一仗。】   陶枝:“……”   陶枝不想搭理他了,恨恨地把手机丢回去。想了想,又不得不承认,季繁说得也有那么点儿狗屁道理。   终于熬到了快下课,陶枝抬眼,看着王褶子讲完了书上最后一道物理例题。   “行了,先到这儿吧,今天作业把书上剩下的题写完,还有这课搭配的练习册。”王褶子拍拍手上的粉笔灰,往教室外走:“都吃饭去吧。”   王褶子前脚刚走出了教室,后脚陶枝霍然起身,椅子往里一甩,木腿划着砖面刺耳地“刺啦——”一声。   陶枝转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才合上书的江起淮,杀气腾腾:“打一架。”   江起淮略一扬眉,对她这种直截了当的回礼有些诧异:“我没空。”   “我没问你有没有空,你可能没听懂,”陶枝耐着性子跟他解释,“我换个说法,你得让我揍一顿。”   江起淮从上到下打量她:“你让我跟一土拨鼠打架?怎么打?比打洞还是嗑松子儿?”   “我让你跟——”陶枝一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眯起眼,“跟什么?土拨鼠?”   陶枝觉得自己脑子里仅存的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神经也被拉断了。   几乎同时,教室后门被打开了,厉双江的脑袋从门口探进来:“淮哥,老王找!让你过去一趟!”厉双江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化解了一场灾难,“看他挺高兴,应该是什么好事儿。”   江起淮转身出了教室,厉双江也跟着出去了。   付惜灵坐在那儿,扭头看了看江起淮的桌子,又抬头看向陶枝,琢磨着她会不会趁着桌子的主人不在,下一秒就抬起这张课桌顺着窗子从三楼丢下去。   但陶枝的关注点在别的地方。   她转过头:“我长得像土拨鼠?”   付惜灵愣了愣,赶紧摇头:“没有啊。”   陶枝又指指门口,整个人还沉浸在震惊之中:“他刚刚是不是说我土拨鼠?”   这个问题付惜灵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好半天,才慢吞吞地憋出一句:“土拨鼠挺可爱的。”   “……”   陶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被她这没头没尾还有点儿呆的回答给哄住了。   她像是忽然泄了气一般,肩膀一塌,重新坐回到座位上,蔫巴巴地说:“行吧。”   她侧过头,看着付惜灵从座位底下拿出保温饭盒:“你带饭的啊。”   付惜灵“嗯”了一声,拧开饭盒,她这几天跟陶枝熟悉了一些,话也稍微多了起来:“你要吃吗?”   实验的食堂味道还可以,价格也不贵,出了学校旁边还有一条小吃街,一整条都是吃的店面,大家一般都是在食堂或者出去吃,自己带饭的很少。   陶枝没什么胃口,摇了摇头,趴在座位上掏出手机给宋江发了个微信,跟他说了一声今天午饭不去了。   刚发出去没两分钟,宋江的脑袋就从刚才厉双江探脑袋的那个位置伸进来了:“怎么就不吃了啊祖宗,又怎么不高兴了?”   “别管你爹。”陶枝无精打采地说。   宋江蹦跶进来,怀里抱着两瓶甜牛奶和两盒夹心蛋卷丢到她面前,一屁股坐在她们旁边那排的桌子上:“这不是关心一下我爹,每天人生最重要的追求就是吃和睡一人,突然跟我说中午不吃了。”   付惜灵捏着筷子补了一句:“她上课也没有睡觉。”   宋江肯定道:“失恋了。”   “我失你妈,”素质达人不耐烦地抬起头来,皱着眉忽然问他,“及时雨,我长得怎么样?”   宋江跟陶枝小学就认识了,算半个发小,对着这张脸早就看习惯了,也看不出什么眉目来:“挺好看啊。”   付惜灵咬着一根青菜又说:“她是想问你觉得她长得像不像土拨鼠。”   宋江摸着下巴:“啊?我觉着——”   他还没能觉着出来,高二一班的教室后门再一次被人拍开,木门可怜地“吱嘎”一声,是个不认识的男生。   “付惜灵,”男生熟门熟路走进来,“你今天总能跟我吃个饭了吧?”   陶枝侧头。   男生穿着高三的校服,校服外套要穿不穿地挂在身上,白色的袖口上画了个黑色的骷髅头,下身没穿校服裤子,配了条紧身牛仔裤。   老非主流了。   陶枝又看了一眼那张脸,回忆了两秒,想起这人来。   走廊里对女生动手动脚的傻逼。   付惜灵拿筷子的手收了收,身体明显紧绷了起来,她扭头,有些紧张地说:“我今天带了饭了……”   非主流皱起眉,有些不耐烦:“你怎么天天都有理由,不是说好了今天跟我吃了?”   “对不起,”付惜灵磕磕巴巴地说,“但,我也没跟你说好……”   “那我跟我哥们儿都说了今天带你过去,你这样我多没面子。”男生说着往前走了两步,一把拉开最后一排空着的那张桌子,抬手就要去扯人。   宋江直接站起来,一把按住桌角,客客气气地说:“兄弟,小姑娘说了,不愿意跟你去吃。”   非主流转过头去:“不是,你哪位啊?我跟我女朋友说话跟你有什么关系?”   宋江和陶枝一齐转过头去,看向付惜灵确认。   “没有!”付惜灵慌慌忙忙地说,“我没有答应他。”   宋江乐了:“听见没?人不喜欢你,别死缠烂打了。”   非主流被驳了面子,涨红着脸冲着他直接过来了,抬起手就要推他:“你他妈谁啊,你管闲事上瘾是不是——”   陶枝扫了一眼他的位置,抓着他走过来的空眼疾手快抬脚,朝着江起淮的桌杠往前一踢,桌子连着椅子一齐移了位撞在他身上,宋江趁机一把抓住他伸过来的手腕往前扯,另一只手扣着他脖子把人砰地一声砸在桌面上。   “哎,”宋江喘着气笑着说:“你怎么还动上手了呢?”   非主流应该也是个会打架的,空着的那只手朝着他肚子就抡了一拳过来。两个人直接在教室后头打上了,桌子和椅子撞得东倒西歪地飞,哐当一声,江起淮那张原本就被踢到中间去的桌子又被撞倒了。   倒了!   江起淮倒了!   陶枝快乐地看着他的桌子翻倒在地,试卷飞了满地,还有两个热血男高中生踩在上头互相比划着拳击加柔道,一步一个脚印地打。   那边宋江照着非主流肚子又是一脚踹过来,眼看着战火就要蔓延到她这来了,陶枝赶紧让开位置,下一秒,非主流摔在了她的椅子上。   陶枝靠着墙边站着,不满地指挥他:“及时雨你行不行,你往那边踹啊,我们这儿吃饭呢。”   宋江抽空看了她一眼,又被非主流招呼了一拳。   紧接着,教室后门今天中午第四次被打开。   江起淮推门进来,刚迈开脚,里面的一片狼藉就让他步子一顿。   他站在门口,看起来极为冷静地扫了一圈。   他的桌子翻着,桌肚里的东西全撒了,椅子倒着滑到了教室那头,书包不知道为什么被丢进了墙边洗拖把用的脏水桶里。试卷和书铺了满地,两个男的还踩在上面抱成一团激烈地打滚。   他面前,刚好一张破了洞的物理卷子被风鼓起,在他眼皮子底下打着旋儿飘下去,上面印着两个巨大的黑鞋印。   江起淮:“……”   作者有话要说:   陶枝:这一招,这一招就叫做借刀杀人。   我们枝枝选手!在绝境中重生!终于借助场外援助及时雨同志和非主流同志成功扳回了一局!!让我们一起恭喜她!!!! 第5章 咕噜噜   这一架,终究还是打起来了。   陶枝内心一片安详地想。   虽然我方选手不是她本人,敌方选手也不是江起淮。   不过不要紧,至少江起淮的桌子和所有物都参与其中,而这一切她一根手指头都没动。   有的时候胜利就是来得如此轻而易举。   她靠着墙站在旁边,看着这个平时冷淡得眼睫毛都舍不得抬一下的逼王这会儿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视线跟着他的物理卷子一齐往下瞟,眼皮子也就跟着耷拉下来,唇角微垂,下颚的线条有一瞬间的紧绷,削瘦的手背上青筋鼓了鼓。   下一秒,江起淮转过头来,看向她。   他站在门口,她靠着墙边,两个人很近的距离下,陶枝终于从那双琉璃似的浅淡眸子里看出了几分名为情绪的东西。   他不爽了。   在确定了这件事以后,陶枝整个人都爽了。   陶枝看着他,眨巴了两下眼睛,满脸的无辜,像是在无声地说——别看我,我什么都没干。   她还煞有其事地摇了摇头:“冲动。”   陶枝叹息了一声:“你们男生有的时候就是太容易冲动。”   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那边冲动份子宋江滚起来又给了非主流一拳,脚下的卷子又蹭破了一张,非主流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刚抬起胳膊,王褶子出现在江起淮背后:“干什么呢!干什么!教室里打架!啊?!都给我停了!!”   两位热血男高中生动作被这一嗓子齐刷刷地制止了,宋江脸上挂了点儿彩,相比起来非主流要惨很多,鼻青脸肿地站在那儿。   俩人都不是高二一班的,却在一班教室里打架,王褶子把人带走了,一边找他们班主任。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付惜灵吓得还攥着筷子缩在位置上,不敢说话。   江起淮站在原地,也没动。   陶枝环视了一圈儿教室后面这一块空着的位置,刚刚挤着人还没觉得,现在这么一看,江起淮这满地的东西确实是有点儿惨。   她当时踹他桌杠的那一脚其实是没往这一茬想的,她跟宋江在打架上是老搭档了,配合起来默契没得说。   而且本来打架这事儿,抢的就是个先手。   一片寂静里,她看着江起淮终于动了动,他沉默地走过去,把桌子扶起来踢回原来的位置,又一张一张捡起了卷子和书,丢回桌上。   然后,江起淮去水桶里捞他的书包。   那水桶不大,书包还挺宽的,没全掉进去,斜斜歪歪地卡着水桶边,一小半浸湿了。   江起淮扯着书包带把它提起来,悬在上方,黑色的书包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水滴得差不多,他把拉链拉开,将里面浸湿了的卷子和教材抽出来,丢进了旁边垃圾桶里。   整个过程,他一句话都没说。他校服被书包上的水蹭湿了一些,那水本来就不干净,白色的校服外套上脏了很明显的一片,手指也是湿的。   饶是陶枝这么没良心的人,在爽过以后这会儿心里都难得生出了那么一点不太舒服的愧疚感。   以及心虚,她总觉得江起淮似乎是知道她干了什么的,只是懒得说。   无论她当时是不是存心,确实是她把他的桌子踢过去的。   陶枝几次想开口,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太擅长应付这种陌生的局面。   没人说话,空气中弥漫着僵硬和压抑。   付惜灵终于缓过神来了,抬手隔着桌子轻轻戳了戳陶枝的背。   陶枝转过头去,看见小姑娘从下面偷偷给她递了一包纸巾。   干啥。   陶枝有点茫然地看着她。   我又没哭。   付惜灵朝她挤眉弄眼一顿疯狂暗示,又看看江起淮。   陶枝恍然,终于悟了,把纸巾接过来,转过身去。   她犹豫了一下,将纸巾轻轻地放到他的桌面上。   江起淮垂眸,视线在上面落了一瞬,没有想接的打算。   他本来也不是什么性格好的人,这会儿确实是憋了火儿了,真的有点烦躁。   但前面两个小姑娘一直盯着他看,似乎就在等着他的回应。   江起淮顿了顿。   “谢谢。”他移开视线,冷淡开口,毫无情绪地说。   陶枝摸了摸鼻子,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江起淮似乎也并没有跟她聊下去的打算,他拎着书包转身出了教室。   一片安静里,陶枝回过头,看着付惜灵,确认道:“他是不是生气了?”   付惜灵点点头:“我觉得是有点。”   陶枝也点点头:“他也没有用我们递给他的纸。”   “因为他生气了,”付惜灵哄她,“但他说了谢谢,还是挺照顾女孩子的面子的,所以你也别生气了,这才刚开学,以后大家要当两年同学呢。”   陶枝没说话,视线落在江起淮桌子上那一堆被踩得破破烂烂脏兮兮的书和卷子上,脑子里他之前在办公室填的那张表格一闪而过。   虽然只是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她也只是扫了一眼,但还是看到了上面的几个字。   是一张助学金的申请表格。   -   江起淮中午走了之后就没回来,下午第一节 课下课,陶枝挨个科目的教师办公室都跑了一趟,最后去了王褶子那里。   王褶子和宋江以及非主流他们班的班主任都在,她进去的时候王褶子看到她,叫了她一声:“陶枝,正好,你给我叫一下付惜灵。”   陶枝应了一声,在王褶子扭头的时候瞪了宋江一眼。   ——女孩子你也交代出去了?   宋江脸上挂了彩,刚去校医室处理过,左半张脸贴了一小块白纱布,造型有些滑稽。   他无辜地摊了摊手,做了一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另一只手指了指旁边的非主流。   意思不是他说的。   陶枝心里啧了一声,看了一眼脸肿得像猪头一样的非主流,觉得他挨得这点儿打也是太轻了。   她中午的时候问了一下付惜灵具体情况,非主流脸长得还行,家里应该也有点小钱,据说在高三他们那个小圈子里也是混得风生水起,女朋友换得挺勤。   然后不知道怎么就看上了小白菜付惜灵,死缠烂打天天学妹学妹的叫,午休放学堵教室门,奶茶零食勤勤恳恳地送。付惜灵越拒绝,他就越来劲儿,还经常说一些恶心巴拉的话。   一节课之后,付惜灵红着眼圈回来了,陶枝桌面上白花花的卷子摊了一桌子,她正一张一张地码齐,一边让位置一边抽空看了她一眼:“你哭了?”   “没有,”付惜灵摇了摇头,“我跟王老师解释清楚了,他应该不会罚你朋友,他就是为了帮我。”   “原因不重要,他也是动手了,打架挨骂被罚正常,他早习惯了,”陶枝并不怎么当回事,等她进去以后坐下继续捋卷子,熟门熟路地说,“接下来应该就是找家长看双方家长的态度,写检讨,周一升旗的时候公开承认错误,罚几周值日什么的。他俩打得也不严重,应该不会记处分。”   付惜灵想起非主流那肿得挤成了一条缝都快看不见了的眼睛,也不知道在陶枝心里到底怎么样的架才算打得严重。   整个下午一直到放学,江起淮都没在。   陶修平这两天难得在家里多呆了几天,晚上照常接陶枝放学,小姑娘一上车,陶修平就感觉到这小祖宗今天状态不太对。   心情好像不是那么好。   “今天是板栗奶油酥。”陶修平说。   “噢。”陶枝应了一声,低头去扣安全带,并没有扭头去拿。   也不往后座扑了,也不说他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长得像吴彦祖了。   陶修平单手打方向盘,伸手揉了一下她的脑袋:“怎么了这是?今天谁惹我们公主不高兴了?”   陶枝没说话。   “又跟人打架了?”陶修平猜测道,“进医院没。”   陶枝不满地抬起头来。   陶修平乐了,故意逗她:“怎么,还没打过啊?”   “我没跟人打架,这才开学几天,我哪有那么容易惹事。”   “确实,”陶修平严肃地点头,半真半假地赞同道,“我们枝枝就是一个不爱招惹是非的老实小孩儿,一般都是别人先惹你的。”   陶枝叹了口气:“宋江今天跟人打架了。”   “嗯,然后呢?”陶修平耐心地问。   “他把我那个讨人厌的狗逼后桌的桌子撞倒了,”陶枝没有隐瞒自己的罪行,“是我踢过去的。”   陶修平:“……别说脏话。”   陶枝回忆了一下中午的惨状:“然后他卷子和书什么的都掉在地上了,书都脏了,卷子被踩碎了好多。”   “……”   “书包还掉水桶里了,里面的东西全湿了。”   “……那是挺惨的。”陶修平干巴巴地说。   “然后他生气了。”陶枝最后说,“虽然他挺狗,但我觉得也罪不至此。”   “那他没揍你?”陶修平看着自己家闺女,真诚地问。   陶枝面无表情地说:“他不知道是我干的。”   陶修平有点儿想笑,但他憋住了:“嗯……爸爸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件事,但如果他没有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我觉得你可以稍微大度一点儿,不用跟他一般见识,反正他都这么惨了。”   陶修平太了解她这个闺女的性格了,八成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人家,但心里又别扭着不想主动承认。   他直接给了她一个台阶下,陶枝也就坦然地说服了自己,心安理得的下了:“行吧,我就不跟他计较了。”   -   想通了以后陶枝的心情好了不少,晚上回家吃过饭洗漱以后睡了个好觉,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让陶修平送她去学校。   陶修平都还没睡醒就听着她在那里敲门,迅速收拾了一下,打着哈欠下了楼,去车库开车。   到班级的时候教室里还没坐几个人,陶枝弯腰看了一眼自己桌肚里的东西。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桌肚里搬出了厚厚的一摞书,转过身去,刚要放到江起淮桌上。   教室后门被人推开了,江起淮走进来。   他桌子就在后门前面一点,江起淮一眼就落在她身上,垂眼看着她:“你干什么呢?”   陶枝怀里还抱着一摞书悬在他的桌面上方,动作僵住了。   这个逼为什么今天来得这么早啊!   平时他不都他妈是掐着点儿来的吗!   陶枝尴尬地定在了那里,一时间这书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就这么僵硬地站了五秒。   反正也是被看到了,陶枝干脆破罐子破摔,板着脸咬着牙,一言不发把手里的东西给放下了。   书挺重,落在桌面上沉沉地一声闷响。   江起淮扬起眉梢:“这什么?”   “自己看。”陶枝闷闷地说。   她也不看他,沉默地转身扭头坐下,动作一气呵成。   江起淮也拉开椅子坐下,随手翻开了她刚放下的那些书看了一眼,最上面是本崭新的英语教材。再往后,全是开学的时候发下来的各个科目的书和练习册。   他昨天丢在桌上的那些破烂儿也都不见了。   书刚翻开,前面的小姑娘忽然转过身,面无表情地又砸了两大叠卷子过来。   江起淮看着哐当两声拍在他桌面上的卷子,目测了一下厚度,应该是从开学到现在这一个礼拜所有的。   全部都是新的。   她给他弄来了新的试卷和教材。   江起淮怔了怔,终于反应过来,抬起头看过去。   前面的小姑娘黑色的长发利利索索地扎成马尾,脑袋不自在地晃了一下,露在外面的耳尖有点红。   然后,陶枝第三次朝后头伸出了手。   她这次没回头,只背着手,捏着一张薄薄的纸,摸索着慢吞吞地放在他面前厚厚的卷面上。   似乎是因为背着身看不到,也不确定有没有放歪,那只小手伸出一根细细白白的食指来,指尖抵着纸片,缓慢地朝他的方向推了推。   薄薄的小纸片就跟着往前蠕动了一下,停了停,又蠕动了一下,然后躺在他眼皮底下。   陶枝指尖在纸上轻轻地挠了两下,又点了点,示意他看。   江起淮低垂下眼。   是一张姜饼人形状的便签纸,小人的肚子上面龙飞凤舞地潦草写着两个字,字迹和她本人一样无法无天。   ——休战。   作者有话要说:   起子哥:媳妇儿哄我了哄我了哄我了是哄我了吗!!!!!(不是 第6章 咕噜噜   非常霸道的两个字。   并不是在跟他商量,毫无转圜的余地,仿佛只是通知他一声。   ——我单方面的不跟你一般见识。   正常情况下,江起淮觉得这两个字应该会让他觉得不爽才对。   但是。   他的视线停在那个张牙舞爪的“休战”上面,小姑娘白嫩嫩的食指还停在那儿,她不知道他看没看到,指尖又在上面不耐烦地轻轻挠了两下,像是在催他。   江起淮指节无意识地跟着蜷了蜷,突然觉得不知道哪里好像也被挠了似的,有点痒。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身子往后一靠,开始笑。   这是开学到现在一个礼拜以来,陶枝第一次听见他笑。   她本来就背着身看不到后面,不知道他是什么反应,干等也没听见江起淮发出点儿声音来,等得有些烦躁了。   结果等了半天,这人还笑上了。   什么毛病?   她昨天跑遍了每一个科目的办公室,跟老师说明了情况,要来开学以后发剩下来的多余的教材,本来是想放学的时候偷偷塞到江起淮书桌里,但她没能拉下脸来。   早知道还不如昨天晚上给他塞了。   好不容易做点好事,为什么就要遭受这种奇耻大辱?   陶枝憋不住了,抽手转过头去,有点恼怒地瞪着他:“你这什么反应?”   少年靠坐在椅子里,整个人看起来难得地松弛,反问她:“你哪儿弄来的教材?”   “关你屁事。”陶枝语气很差。   江起淮食指在最上面的英语书上轻敲了一下:“不是给我的吗,见面礼?”   “我跟你第一次见面是在周一早上的办公室里,你确实是送了我一份大礼,”陶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耿耿于怀地说,“江学霸贵人多忘事,可能记不清了。”   她说着偷偷往他的卷子上瞟了一眼,她的姜饼人小纸条不见了。   休战书它不见了!!!   这个狗逼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要撕毁和平条约!!!   陶枝想问,忍了忍,还是憋住了。   她是那种表情藏不住事情的人,心里在想什么一眼就能看得明明白白,她眼珠子一转江起淮就知道她想问什么。   他又想笑了。   开学这一个礼拜他其实也听到了不少关于这位公主的事,家境好,成绩次,学年大榜上回回倒数,打架惹事谈恋爱第一名。   是个叱咤实验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风云人物,非常出名。   就这智商还能当上风云人物。   江起淮觉得实验一中的校霸们也是没什么救了。   他垂眼,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卷子和教材,对于小土拨鼠的认知多了一层。   一朵从小被娇生惯养在玻璃罩里,细心呵护着长大的玫瑰。   -   宋江一直调侃粥里混进了他们这帮老鼠屎不是随口说说的,平心而论,实验一中确实是一所挺好的学校,在整个市挤一挤还是能勉勉强强排上个前三名。   第一名的是雷打不动的帝都附中,常年出高考状元和数学理综满分选手,是那种谁家小孩中考要是能考上附中家长要连着放七天七夜挂鞭,敲破整栋楼邻居家门通知的学校。   而江起淮是附中的第一名,上学期的三校模拟出题组故意出得非常难,打算挫一挫这帮小孩儿的锐气,尤其是数学组,他还是拿了个满分。   这么一个人物转学过来,实验高层非常重视,开学第一天学校领导班子就已经来一班看过两回了,王褶子被校长叫出去开了好几次会。   连带着整个实验的老师和学生都像是被打了鸡血,觉得实验的未来无限好,拼一拼的话这一届的GDP能保三争二。   虽然明面上没有说,但一班的师资力量确实是最好的,任课教师不是年级主任就是学科组长,学习气氛也非常浓郁,就连每天看起来不务正业满嘴骚话的厉双江上课的时候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陶枝是整个班级里唯一的异类。   但陶枝依然咸鱼得不受影响,她的目中无人已经达到了无论身处任何环境,都可以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的程度,看起来是没救了。   王褶子不这么想。   他当了十年的班主任,年年带出来的班级都是拿得出手的,早在开学的时候,他就对每一个学生都进行了了解。   陶枝在初二以前,成绩一直都是学校的前几名。   他私下也联系过陶修平,两个人电话聊了挺久。   陶修平是个非常开明的家长,王褶子从教这么多年,这样的家长几乎没见过几个。陶修平觉得他闺女现在既然不想学习,那他每天硬逼着她也没用,没有什么比让她快快乐乐的长大更重要。但如果王褶子有什么合适的方法能够让陶枝认真起来,他作为家长也十分愿意配合。   王褶子对陶修平的印象非常好,连带着对陶枝也多了些关注。   这小姑娘其实脑子很灵,也有几分小聪明。   明明是找人帮她写的作业,被发现了她就能瞬间编出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来,上课睡觉故意把她叫起来回答问题,给她抛个解题思路她就能顺着这个方向磕磕巴巴地说上几句。   王褶子看过她这一个礼拜交上来的数学卷子,后面的几道大题和提高题,辅助线画得其实都是对的,但她算不出来。   几何的天赋很高,代数差得一塌糊涂。   王褶子叹了口气,琢磨着怎么能让这小姑娘重新意识到她得开始学习了。   -   陶枝不知道她找人帮忙写暑假作业这事儿其实早就被识破了,还以为自己的演技完美无瑕得足以瞒天过海,也不知道平时凶恶的老王八这会儿正在办公室对着她的成绩单发愁。   她这天上课难得没有睡觉,单手撑着脑袋要听不听地发呆。   这节课是数学,付惜灵的卷子摊开放在两个人中间,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笔记,字迹清秀。   陶枝昨天只要到了新教材,但试卷很多都是没有剩下的了,她也懒得再到处问,直接把自己的卷子翻出来,给了江起淮。   反正放着她也不会做。   讲台上老师讲完了这一段的重点和知识点,又讲了一道卷子上的例题,剩下的题要他们小组讨论一起完成。   小组讨论向来都是前后桌,四个人一组,陶枝他们这组就有些奇特。   一班的学生人数刚好是单数,江起淮是没有同桌的,陶枝是个废物,所以他们这一组只有付惜灵和江起淮两个人算。   付惜灵默默地松了口气,还好江起淮是个神仙,做题奇快,不然他们的速度会被别的小组拉下一大截。   两个人转过头去,江起淮正在卷面上全神贯注地飞快地写答案,付惜灵有不会的地方提出来他也会帮她讲,他讲题不急不缓,声音平淡言简意赅,效率很高。   一套题做完,小组讨论还在继续。   江起淮终于抬起头来,抽出空看了她们一眼,才注意到她俩只有一张试卷。   他侧头看向陶枝:“你卷子呢?”   陶枝嘴比脑快,也没多想:“喂狗了。”   “……”   江起淮用了一秒钟的时间意会到了他是那只狗。   他看着转过身来像一团棉花一样大咧咧摊在他桌面上、占了他桌子几乎三分之二的少女,一时间有些无言。   陶枝躺在桌子上:“我好无聊。”   她翻了个面躺:“上课好无聊。”   “一班太不好了,上课没有人跟我玩儿。”陶枝沮丧地说,“我想念及时雨。”   江起淮看着她毫无自觉地霸占着他的桌子,还在上面打滚。   他忽然觉得因为这一套教材和卷子,自己对她的忍耐度是提高太多太多了。   江起淮懒得搭理她,往后翻了一页,继续写后面的提高题。   付惜灵做完了题,也想偷一会懒,小声说:“你可以跟大家一起学习呀。”   “学习更无聊,还没什么用。”陶枝撇了撇嘴。   “怎么没用,”付惜灵想了想,决定给她灌鸡汤,“我们好好学习,人生以后就可以掌握在自己手里了。”   陶枝并不吃这一套,这话她这几年听都听腻了:“再怎么好好学习,人生也不会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江起淮笔尖一停。   付惜灵眨巴了两下眼睛。   喜欢的人还是会离开,也会被重要的人抛弃。   “你的人生你自己是抓不住的,学不学习也没什么区别,学习还那么辛苦,”陶枝反手给她灌毒鸡汤,“所以还不如从现在就开始快乐,快乐一天是一天。”   付惜灵提醒她:“可是现在你也不快乐,你很无聊。”   “因为上课没有人跟你玩儿,”在旁边安静写卷子的江起淮忽然开口,他一边写一边不紧不慢地接话道,“没有一个人跟你玩儿。”   “……你闭嘴。”   -   一个人要是狗,那么无论休不休战他都那么狗。   陶枝一整天都懒得再跟江起淮说话。   周五的最后一节晚自习刚开始没多久,王褶子进来,让大家停了笔。   一个礼拜的时间,班级里的人相互之间也差不多都熟悉了起来,王褶子准备用投票的老方法选一下班干部,每个人一票,在纸上写上自己觉得合适的人的名字,然后交上去,唱票。   教室里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最好的时候,每一个人都在自己的青春里发着光,有好胜心,也有口是心非的腼腆。   先是各个科目的课代表,学习委员,都选完最后轮到班长,正副班长两个人。   厉双江前面一个都没选上,但他看着也并不气馁,一脸快乐地转过头来:“你们觉得我当班长怎么样?合适吧,咱班还有比我更适合的人?我这么对学习充满激情!”   他同桌嘲笑他:“做什么梦呢?你看看你那破逼英语考得那点分儿,让你当班长咱班的英语单科不得把总成绩直接拉成倒数。”   厉双江怼着他的脑袋把他按下去不让他说话,继续对陶枝道:“老大,透个信儿,你选谁?”   陶枝在纸上大气磅礴地写上了“江起淮”三个大字,还大大方方地让他看了一眼:“我选条狗吧。”   厉双江:“……”   纸条由最后一排的人负责收上去,王褶子一张一张拆开,念名字。   每出现一次,黑板上这个名字下面的“正”字就多出一划来,纸条念到接近尾声,江起淮的名字下面的正字一骑绝尘,远远地甩了剩下的人好几排。   一个没什么悬念了,只剩下另一个。   只有那三四个人的名字,一个咬着一个,票数几乎相差无几。   王褶子念到一半,突然说:“对了,忘了跟大家说,两个班长里我一个选这上头票数最多的,”他敲了敲黑板板面,“另一个选票数最少的啊。”   全班:?????   有人忍不住在下面喊了一声:“王老师,为啥啊?”   “知道你们一个个的都觉得自己厉害,谁也不服谁,”王褶子慢悠悠地又拆开一张纸条,“这副班长的票数上上下下的,不也是拉不开吗?差个一两票赢了的,剩下的几个你们服气吗?”   肯定是不服的,只会觉得对方是运气好而已。   “这矛盾不就出来了……厉双江一票,”王褶子一边唱票一边继续道,“而且班长这活儿也不完全是看成绩,学习好我有学习委员,各科特别突出的有课代表,班长么,能出现在这上头的名字,那就肯定是有那么一个人服的,既然除了那个人大家都不知道他值得学习的点在哪里,那就干脆站出来让大家看看,是不是。”   王褶子说着拆开了最后一张纸条,愣了一下,然后乐了:“陶枝。”   一瞬间,上一秒还吵吵嚷嚷的教室突然安静了。   陶枝并没有什么兴趣关注班长竞选,这种浪费时间又麻烦的活白给她她都不想干,她都在收拾书包准备放学回家度过愉快的周末了,忽然听见有人叫她,茫然地抬起头。   然后她看见了教室里几十颗脑袋齐刷刷地扭过来,直勾勾地看着她。   陶枝:“咋了?”   “班长,有人选你。”付惜灵在旁边小声提醒她。   陶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皱起眉,也小声说:“有他妈的病吧?谁选我啊?”   “不知道,你有一票,”付惜灵抬头看了一眼黑板上的那些名字,确认道,“剩下的最少的也有两票了,王老师刚刚说副班长选票数最少的。”   王褶子大概也是没想到会这样,站在讲台上拿三角尺敲了下黑板:“这回没人不服了吧?”   服。   谁敢不服。   这得服得透透的。   “心服口服,”厉双江抱了抱拳,第一个说话,“我他妈直接下跪。”   “那行,那没异议了啊,”王褶子憋住笑说,“来吧,正副班长上来,让大家熟悉一下,下礼拜一开始就正式上岗了啊。”   陶枝开始惊慌了。   她像一个机器人一样机械地站了起来,一步一顿地、不情不愿地往前挪,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到底是谁。   是谁有这么大的狗胆。   她听见她的身后同时传来了椅子被挪开的声音,有人跟在她后面也在往前走。   陶枝:“……”   答案是多么的明显。   陶枝猛地回过头去,她停得很急,江起淮堪堪收住脚,两个人贴得有点儿近。   陶枝鼻尖几乎抵着江起淮的校服领口,闻到了淡淡的洗衣粉味儿。   她刚想抬起头来。   江起淮低声说:“走。”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陶枝不情不愿地转身,继续往前走,跟江起淮一前一后地站上了讲台。   王褶子还在说话,陶枝是一句也听不进去,她背靠着黑板,微微偏了偏脑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你写的我名字?”   “你不也写的我名字?”江起淮也压低了声说。   “……你他妈怎么知道的?”   “我收的。”   “你偷看我写的,老王八都说是匿名的了,”陶枝怨恨地指责他,“你好卑鄙。”   “……”   江起淮想起她那一手跋扈至极,个人风格鲜明到一眼就能认出来的字,也是不知道哪里需要偷看。   他没说话,陶枝默认他是心虚了,她继续道:“但是这能一样吗,选你的人有这——么多,”她拖长了声,“又不差我一个,而且你们书呆子不是都喜欢当班长吗,你又是书呆子里最呆的一个。”   她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没有藏任何的私心,我就是觉得你适合。”   你又是书呆子里最呆的一个。   江起淮品了一遍这句话,点了点头:“我也觉得你合适。”   陶枝:“?”   江起淮意有所指地说:“你这种能折腾别人的人,挺适合当班长。”   陶枝:“……”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我”   一起当班长就是心动的开始,王褶子要勇敢的去面对现实。(?   起子哥这个称呼是前两天看到的,感谢这位观众赐名,非常的精神小伙儿,我喜欢。(严肃脸 第7章 咕噜噜   陶枝的名字,江起淮其实也只是随手一写。   他对竞选班长这种事儿没什么兴趣,也没有高中剩下两年跟同班同学拉近距离的打算,开学一个礼拜,整个一班他说过话的人都屈指可数,江起淮也并不在意他们都叫什么名儿。   唯一一个记住了名字的,也就只有陶枝。   还是因为她实在太能作妖。   王褶子没注意到两个人在背后的小动作,站在讲台前全神贯注地又动员了一通,才终于转过身来:“来吧,新班长说两句?”   他还特地往旁边站了站,让全班都能毫无死角地看到他们。   非常体贴。   教室里顿时安静安静了下来,没人说话,江起淮瘫着张脸站在旁边,看着也没有开口的打算。   陶枝也没指望他真的能说两句,她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一排排的脑袋,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真是久违了。   上一次面对着这么一群脑袋的时候,还是她上学期跟人打架,周一升旗仪式站在主席台念检讨。   这么一晃都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当时的场景似乎还历历在目。   陶枝忽然有些感慨。   她往前走了两步,双手撑在讲台桌桌面上,先是环视了一圈,然后缓慢开口:“同学们。”   陶枝顿了顿。   所有人都在全神贯注地等着她的下文,厉双江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   “时间不等人,”一片寂静里,陶枝摆了摆手说,“到点儿了,都别傻坐着,放学吧。”   一班全体:“……”   王褶子:“……”   -   陶枝晚上到家,第一时间跟她的饲养员分享了这个喜讯。   陶修平抽出时间在家里陪她呆了几天,今天工作有事去了外地,晚上一下飞机就接到了她的电话。   电话接通,陶枝也没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陶老板,我当了个班长。”   陶修平沉默了五秒:“……你当了个啥玩意儿?”   “班长,”陶枝把书包甩到地上,“我被选上当班长了。”   她听见陶修平在电话那头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被选上当你们班的班长了?”陶修平确认道。   陶枝没说话,默认了。   “闺女,”陶修平说,“爸爸可没花钱给你走过这个后门,你们这学校进个好班还带送一班长?”   陶枝单手拿着电话,把校服外套脱了随手丢在一边,不满地说:“你是什么意思?我是凭借着自己的实力被选上的。”   “哪方面的实力?”陶修平顿了顿,不确定地问,“你不会威胁你们老师了吧?”   那语气听起来好像是完全不会怀疑陶枝真的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陶枝不高兴了:“陶修平同志,你这个样子说话很伤害我们之间的父女感情,我这个班长是我们班同学一票一票选出来的。”   陶修平:“你把你们全班都恐吓了一遍?”   “……”   陶枝决定跟他冷战。   她不说话了,陶修平就在电话那头笑,没再逗她:“爸爸开玩笑的,来,详细跟我说说,你拿了几票?让我了解了解我们家公主人缘有多好。”   陶枝:“一票。”   陶修平:“……”   陶枝盘腿坐在地毯上,正准备把王褶子今天的离奇操作跟他说一遍,嘴巴张开声音还没发出来,陶修平忽然说:“枝枝,爸爸接个电话,工作的事,等会儿打给你。”   陶枝眨了眨眼:“那你——”   她还没说完,那边电话已经挂了。   忙音在耳边嘟嘟地响了两声,陶枝眨了眨眼,把剩下的半句话说完:“先去忙。”   没有回应。   手机屏幕已经黑掉了。   陶枝知道,这通“等会儿”的电话无论她等多久今天都不会再打过来了。   她随手把手机丢在地上,起身下楼准备吃点东西。   晚饭阿姨已经弄好了,怕放太久会冷,见她下楼才起锅盛出来,四菜一汤,都是她喜欢吃的。   陶枝拉开椅子坐下,拿起筷子习惯性地戳了戳面前的米饭:“张阿姨。”   张姨正在给她舀汤,瓷白的碗里盛着一颗颗圆润的丸子,番茄切成薄片,汤汁浓香。闻声抬起头来。   “陶老板说了什么时候回来没有?”   “没说,”张姨动作顿了顿,将汤碗放在她手边,“陶先生工作忙,但还是很疼枝枝的,今天走的时候不情不愿的,但工作催得急,也没办法。”   “我知道,”陶枝用筷子插起一颗丸子咬了一口,翘着腿嚼着丸子含糊道,“他这次竟然在家呆了整整五天,整整五天。”陶枝强调,“这也是破纪录了,估计几个月见不到人。”   想了想,陶枝又补充:“几个月也有点儿为难他,还是赌个年前吧。”   张姨:“……”   -   陶枝吃完了晚饭,上楼看了个电影。   小唐尼那版的福尔摩斯,一共两部。全部看完已经凌晨了,陶枝越看越清醒,完全没有睡意,甚至还有点饿。   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干瞪了半个小时眼,放弃了,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给宋江发了条微信。   宋江没回。   陶枝等了一会儿,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   响了几声,对面接起来,大半夜扯着嗓门嚎叫,伴随着键盘噼里啪啦地响:“能开吗能开吗能开吗,我有大我有大——喂!祖宗!怎么了啊——我R了RRRRR了!”   电竞男孩永不为奴。   陶枝:“……”   陶枝抬手拍开了台灯,从床上爬起来:“及时雨,出来吃夜宵。”   宋江:“这他妈几点了你出来吃夜宵——ADADADAD先打AD,切后排啊傻逼!”   陶枝被他吵得耳朵痛:“几点了你还英雄联盟,职业选手训练都没你刻苦,赶紧。”   “行吧,”宋江那边被团灭了一波,看着也是赢不了了,他直接投了,“我换个衣服出门。”   宋江家离得很近,陶枝穿好衣服下楼的时候他已经在院门口等着了,听见声音抬起头来:“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的?有事没事就被你叫出去吃夜宵,你是吃不胖,我胖了没人追了咋办。”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现在也没人追。”陶枝提醒他。   宋江想想也是:“行吧,吃什么?”   “卤煮吧,”陶枝边往前走边说,“万古街那家,好久没去吃了。”   万古街是条挺有名的小吃街,夜宵大排档圣地,几乎没有味道不好的店,下午开始营业一直到下半夜,整条街的街灯都红得喧嚣沸腾,将浓郁夜色割得泾渭分明。   他们打了个的过去,小吃街里面不能进车,出租车停在了路边,走过去差不多五分钟。   两个人下车慢悠悠地往那边走,陶枝顺便问了一下宋江之前跟非主流打架那事儿。   “就还那样呗,写检讨,好好做人改过自新。”宋江说,“不过你的那个同桌也是挺绝的,你们班老王一给她叫过去,她就开始哭,泪珠子跟自来水似的稀里哗啦往下淌,止都止不住。三个班的班主任都在,她就边哭边说那非主流怎么怎么骚扰她,当着他家长的面儿。”   宋江幸灾乐祸地说:“你是没看到非主流他爸妈当时的表情,当时要是有个地缝,我估计他们会想直接钻进去再封上一层502。”   他说着说着,突然发现身边没人了。   宋江回过头去,看见陶枝站在不远处,侧着头,没动。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是一家24小时的便利店,冷白色的明亮光线透出巨大的玻璃落地窗,收银的小哥正在扫码,侧脸挺帅。   宋江吹了声口哨,刚想调侃一下陶枝是不是见色起意了,走近了又仔细看了看,觉得有点眼熟。   刚巧,收银小哥抬起头来。   宋江摸着下巴认了半天:“这长得怎么有点儿像你之前说的那个谁,附中转来那个?”   他之前去一班找陶枝的时候见过一次江起淮,因为这人惹得陶枝开学第一天就发脾气,他就多看了两眼。   宋江转过头来,确认道:“是他吧?他怎么在这儿打工啊?”   “我怎么知道,”陶枝收回视线,转身往前走,“走吧,卤煮卤煮。”   宋江并不知道这两个人已经休战了这回事儿:“你不是讨厌他吗?之前还让我帮你端了他来着。”   陶枝翻了个白眼:“我什么时候让你端了他?而且我跟他已经签了和平——”   她话还没说完,宋江已经冲着店门过去了。   玻璃感应门叮咚一声缓缓打开,宋江大摇大摆地走进去。陶枝没来得及拦,一句脏话憋住,僵立在门口。   我他妈!!!   陶枝表情都凝固了,几次想要进去,腿迈开,又缩回去了。   纠结再三,最终选择躲在角落里暗中观察。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没头没尾地生出了点儿心虚来。   有种偷窥别人的秘密被抓了个正着的尴尬。   便利店里。   宋江正站在收银台前,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即将被他端了的对象:“江起淮?”   他本来长得就不像什么好人,这会儿浑身的恶意蹭蹭地往外冒,就差把“老子来找茬”五个字拿支马克笔写脸上了。   江起淮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   宋江往前走了两步,双手撑着收银台台面靠过去:“听说你挺嚣张的啊,附中第一转个学可把你牛逼死了,没搞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就谁都敢惹?”   江起淮没搭理他,兴趣缺缺地重新垂下眼,鸦翼似的黑睫下压,隐出一片阴影。   宋江独角戏唱得并不寂寞,还在尽职尽责地继续他的角色扮演,完成他的恶霸发言。   他轻蔑地说:“说吧,你想要个什么死法?”   “买东西自己进去拿,”江起淮没什么情绪地开口,声线低淡,带着点儿漫不经心的冷漠,“想打架我四个小时后下班。”   作者有话要说:   流水的男主铁打的便利店。   起子哥现在作话里没外人,你说老实话,倦爷在便利店门口打群架那次是不是你报的警? 第8章 咕噜噜   陶枝侧身靠墙,整个人藏在阴影里,隔着玻璃窗看着里面两个人的乌龙对手戏。   她本来应该第一时间冲进去把宋江给拽走的,但几次想要进去,又总觉得步子迈不开。   她视线停在里面的江起淮身上。   少年穿着便利店统一的衬衫制服,身形挺拔削瘦,动作间,衬衣褶皱被骨骼的轮廓撑起,袖子往上折了两折,冷光下皮肤透出一股近乎病态的苍白,神情冷淡又陌生。   有种和在学校里时截然不同的,与世隔绝的疏离感。   这是另一个世界的江起淮。   是他们之间刚刚建立起来的微弱联系还远不足以让她可以窥探的,他自己私人的世界。   便利店的感应玻璃门开开合合,两个人的对话隐隐约约地传出来一点儿,陶枝叹了口气,抽出手机来给宋江打了个电话。   宋江接起来,背过身去鬼鬼祟祟压低了声音:“怎么了?你怎么没进来?”   “赶紧滚出来,不要再丢人现眼了。”陶枝不耐烦地说。   宋江:“你不是一直想揍他一顿吗?反正现在也是在校外。”   “早休战了,我现在想揍你一顿,反正也是在校外。”   宋江不情不愿地挪出来了。   陶枝挂掉电话揣进外套口袋,抬起头,便利店里,江起淮也突然扭过头来。   两个人视线撞到了一起,陶枝愣了愣。   江起淮视线定了一瞬,漠然地看着她。   那边宋江走过来,大咧咧地说:“怎么了?为啥叫我——”   陶枝一把揪住他的外套袖子,扭头就走。   她步子很急,宋江趔趄了两步才跟上:“哎哎,你急什么,那卤煮又不会跑了。”   一直走出这条街,陶枝才慢下来,扭过头:“你们俩说什么了?”   宋江回忆了一下:“我问他想怎么死。”   “傻逼。”陶枝客观地说。   “他说他四个小时后下班。”宋江有些无法理解,“他是认真的还是在装逼?”   陶枝没理他,算了一下四个小时后,天都亮了。   平时上课的时候也没见过他睡觉,这人不需要睡眠的吗?   他们坐在卤煮摊子外面的位置,陶枝撑着脑袋发呆,店家东西上的很快,宋江还在纠结“虽然你们俩休战了但我战书都下好了就这么跑了会不会显得太怂”这件事,并且第三次看了一眼表,忧心忡忡地说:“只剩三个小时了。”   “……”   陶枝筷子一放,点点头:“你可以坐这儿再等三个小时,反正老板也不会赶人。”   宋江:“那你呢。”   陶枝站起来往外走,背着身摆了摆手:“我回家睡觉。”   宋江:“……”   -   陶枝在家像咸鱼一样不分昼夜地瘫了两天,也不太看时间,睡醒刷刷美剧打打游戏,困了就继续睡,周末很快混过去了。   昼夜颠倒带来的后遗症就是周一她直接睡过头了,张姨在门口敲了几次门才终于把她吵起来。   陶枝不紧不慢地爬起来洗漱下楼,叼着土司片出门的时候司机刚好在低头看表。陶枝爬上车,从倒车镜里讨好地看着他:“顾叔叔,以后我迟到早退什么的这种小事,就不用跟老陶说了,你觉得呢。”   司机忍笑:“知道了知道了。”   到学校的时候升旗仪式已经开始了,操场里全校的师生按照班级和年纪整整齐齐地站着,一班在高二的第一个。   陶枝从队伍的最末尾穿过去,路过了十几个班,走到了一班队末。   江起淮站最后一个,他前面是厉双江。   陶枝站在女生那排的最后一个,女生这排比男生少两个人,她刚好在厉双江旁边,厉双江听见声音扭过头来:“早啊班长。”   陶枝嘴里还叼着没吃完的土司片角角,抬抬手,含糊道:“早。”   “周末作业你写了没?”厉双江问。   陶枝把白色的软面包吃了,外面一圈浅色的角角揪掉,丢到身后垃圾桶里,真诚地提问:“作业留的啥?”   “……上周五发的卷子,”厉双江说,“我就提醒你一声,每周一王二上课前都会弄个十分钟的小测,题从周末作业里面抽,要是有错的他还给你出一道类似的,换个答案,还答不对就继续换,非常变态。”   王二是他们班数学老师,叫王杰,三班班主任,数学学年组长,以折磨学生的手段变化多端闻名,和王褶子齐名并称为王氏双煞。   陶枝没听过还有这样的招数:“一直到做对为止?”   厉双江:“一直到做对。”   陶枝没当回事儿:“那不错不就行了。”   抄抄学霸的。   厉双江看透了她在打什么主意:“你别想了,你的前后桌,包括你的同桌,跟你拿到的卷子,可能题都不一样。”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王二他每次小测,会准备四种不同题目的卷子,不一定每个人发到的是哪套题。”   陶枝:“……”   -   陶枝没想到开学第二个礼拜就遇到了这种残酷的考验,一时间不知道在一班剩下的两年要如何混过去。   每天都在跟各个科目的老师斗智斗勇。   还要面对尴尬的同班同学。   一整个下午每一科的小组讨论,高二一班第一排最后一小组的气氛都有些奇怪。   付惜灵话本来就不是很多,江起淮可以直接约等于是个哑巴,上周的小组讨论,其实都是陶枝在提一些奇怪的问题才让氛围不那么尴尬。   比如如何可以解开根号,以及碳酸钙的化学方程式是什么。   结果这礼拜陶枝连话都不说了,也不趴桌子了,手肘只撑着她窄窄的椅背,偶尔不小心碰到江起淮的桌子,她就收回去。   因为周末的事儿,她有些不自在。   她想解释一下,又觉得好像说什么都挺奇怪的。   上午化学课下课,陶枝再次鼓起勇气,转过头去,指尖在椅背上面点了点,看了一眼后头垂眼看着单词表的人,欲言又止。   “想要什么直接说。”江起淮突然出声。   陶枝眨眨眼:“嗯?”   “上蹿下跳的扭了一上午了,”江起淮抬起头来,“你有什么事儿求我?”   “……什么叫有事求你,”陶枝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只要一开口就能让人这么上火,她不爽的眯起眼,“我有求过你?”   “你数学考试想好怎么抄了?”江起淮反问。   “他不是错一道出一道么,那我全错不就得了,”陶枝满不在乎地说,“他还能耗过我?”   “……”   牛逼。   江起淮没再说话,重新垂头看书。   陶枝也没有上午那么别扭了,她真心实意地好奇道:“你不用睡觉吗?”   江起淮翻了一页书,明显是理解了她的问题:“我只有周末夜班。”   他正面提起了这件事儿,陶枝又开始不自在了。   她清了清嗓子,明知故问:“你那天跟及时雨打起来了没有?”   “没有。”   陶枝看着他不咸不淡的样子,又有点好奇:“你真的会打架?”   江起淮抬眼:“你想试试?”   “你果然是想撕毁和平条约,”陶枝朝他伸出手来,“你把我的诚意还给我。”   江起淮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这个和平条约指的是那只写着个休战的姜饼小人儿。   诚意大概也是指这个。   他点点头,平静道:“你写了个休战,转头就叫人问我想怎么死。”   陶枝想都没想就把宋江给卖了:“不是我让他去问的,他这人就是喜欢打架,”陶枝挺严肃地说,“有时候在街上走着走着,随便看见一个二话不说就冲上去给人一拳,也不知道为什么。”   江起淮:“……”   在一边听墙角的付惜灵:“……”   楼下八班,宋江正跟人吹牛逼,吹着吹着忽然打了个喷嚏。   “一想二骂,谁想我了?”宋江纳闷儿地嘟哝了一声。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数学,王二果然拿着几沓卷子走进来,胳膊下头夹着书把卷子发给了每个小组第一排:“别唠了都,考试了,看看你们交上来的那个破作业做的,我儿子今年初中都错不了那么多题。”   陶枝接过厉双江递过来的卷子,看了一眼。   还剩下三张,果然每一张都不一样。   她随便抽了一张从头看了一眼,一共五道题,都是大题,让人连蒙答案的机会都没有。   考试持续了十五分钟。   王二在前面掐着点,时间一到,拿三角尺敲了敲黑板:“行了,写到这儿吧,这破题十五分钟还写不完啊?卷子从后往前传。厉双江你后桌等你半天了。”   厉双江把最后一道题写完,放下笔转过头来,接过去陶枝的卷子看了一眼。   陶枝卷子怎么拿到手的怎么交上去了,除了最前面多写了个名字以外,下面的大题一片空白。   厉双江:“……”   不愧是班长。   陶枝一手往前举着,一手往后伸,等了两秒,感觉到江起淮的卷子往她掌心轻轻一拍。   她接过来,刚要传上去,瞥见上面还叠着张便签纸。   姜饼小人被人折起来了,从中间腰斩,多了一道折痕。   陶枝把便签纸拿过来,卷子递上去,转头:“这什么意思?”   “你的诚意。”江起淮说。   真就还给她了?   “你这是要跟我宣战?都说了不是我让及时雨去找你茬的,你这人怎么这么——”陶枝一边说着,一边愤愤地展开了小便签,然后话头一顿。   小人身上,在她龙飞凤舞的“休战”下面,多出了两个字。   不是她的字,字体略微斜着,笔锋凌厉,竖和撇的笔划拉得很长。   ——准奏。   陶枝:“……?” 第9章 咕噜噜   字是好看的,整齐到甚至高矮胖瘦看着都一样,陶枝盯着那两个印刷出来似的字看了五秒,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我突然有点儿后悔没怂恿及时雨多等你四个小时,你这个人确实是有点儿欠揍啊。”   江起淮不为所动:“别挑我打工的时候。”   卷子传到第一排,王二一组一组的收上去,一边往讲台上走一边随便翻了两页,翻到一半儿,顿了顿,忽然乐了:“来,陶枝坐哪儿啊,站起来让我看看。”   陶枝正要回嘴,转过身来站起来,脸上的不高兴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王二抬手,抖了抖手里空白的卷子:“这什么意思?跟我叫板?挺叛逆啊。”   陶枝撇撇嘴:“我不会。”   王二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你不会?我上节课刚批到你的作业,我记得你写得挺好啊,一共也没错几个。”   “老师,”陶枝老实巴交地说,“作业写完可以有各种各样的方法,必要的情况下也可以借助其他人的帮助,但考试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她顿了顿,又小声补了一句:“尤其是您这种,前后左右考得都不是同一张卷子。”   王二被她给气得噎了一下:“你还挺实在啊,跟我抱怨上了?行了,我也不耽误大家的上课时间了,你下课去我办公室一趟,坐下吧。”   陶枝刚要坐下,王二低着头一边整理卷子一边又说:“班长哪两个,我听你们王老师说周五刚选完是吧?还有我课代表,站起来我看看。”   陶枝站着没动。   她身后,江起淮也跟着站起来了。   王二抬头,江起淮他不意外,数学满分,但看着这两个挨着的人一前一后站着,他一时间还有些没搞明白,看向陶枝纳闷儿道:“你咋还站着。”   班里都憋着笑,有几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王二也反应过来了:“你是班长啊?”   陶枝开始有点儿不耐烦了。   “你们班王老师挺有才啊,”王二又乐了,看着江起淮调侃了一句,“你俩当一个官儿的,你怎么还不帮着点啊?没事儿给你同事讲讲题。”   他把陶枝的那张卷子抽出来,拍在讲台上:“下课把卷子拿回去吧,五道题啊,一会儿让你同事给你讲讲,给你一下午时间,给我整明白了,晚自习去我办公室,我再考你一遍。坐下吧,先上课。”   陶枝麻木地坐下了,内心非常绝望。   她抽出手机藏在袖子里,给陶修平发微信。   枝枝葡萄:【老爸,我想换个班。】   陶修平难得的秒回了:【我看你像个班。】   陶枝崩溃道:【这个班我是多一秒也待不下去了!我想去个学习不好的班!】   陶修平:【你看我像不像个班,你要不再换个爸?】   “……”   陶枝刚要回。   陶修平:【好好上课,别玩手机。】   -   陶枝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了高二以后她的人生忽然就发生了巨变,原本每天旷课罚站考零分都没人管,突然之间她就又需要学习了。   每一科老师都像盯着出门没拴狗绳的狗一样盯着她。   简直是酷刑。   这一节课她上得没滋没味儿的,下课铃一响,她一溜烟从后门直接窜出去了,速度堪比百米运动选手。还是有天赋进国家队的那种,半秒都没有停顿。   付惜灵目瞪口呆:“她今天干嘛,饿成这样了?”   江起淮的卷子被她带起,卷子角往上飘了飘,不咸不淡道:“怕被我抓着给她讲题。”   付惜灵:“……”   付惜灵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江起淮抓着别人逼着给讲题是什么样。   吃过午饭,陶枝早早地就回了教室。   江起淮中午的时候一般都踩着午自习的点儿回来,她回去的时候教室里只有付惜灵几个平时自己带午饭的。   “枝枝,王老师刚刚来找,说等你回来了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付惜灵看见她坐下说,“那个数学卷子,我帮你拿回来了,你还是让江起淮给你讲讲,不然你晚自习怎么办?”   陶枝趴在桌子上打了个哈欠,下巴搁在桌面上,垂眼看了一眼那张五道题的数学卷。   总有种,她如果让江起淮给她讲题就输了的感觉。   “要么你给我讲。”陶枝蔫巴巴地说。   付惜灵也蔫巴了:“我数学也不是太不好……”   “行吧,”陶枝站起身,“等我下午问问厉双江。”   她起身出了教室,慢悠悠地往王褶子的办公室走。午休的时间走廊里很安静,大多数人都没回来,陶枝走到办公室门口,门开着一半,她抬手刚要敲一下门框。   “助学金的事儿我跟李校长说了,已经批下来了,李校长那边的说法是,只要你的成绩能保持住,学校就帮你申请全额奖学金。”   陶枝动作一顿。   王褶子继续道:“你在附中的时候也是拿全奖的吧。”   江起淮“嗯”了一声,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你放心,学校不会让你因为这些事儿操心,你只管好好学习拿出成绩来就行,”王褶子语气是难得的和缓,“既然来了实验就是我们实验人,可能刚开学融入起来还有点儿困难,但同学们都挺好相处的,熟起来就好了,你有什么不习惯的就直接来跟我说。”   江起淮说了一声“谢谢老师。”   “我之前也给你妈妈打过几个电话,都没打通,你看看你家长什么时候方便,我也想跟她好好聊一聊。”王褶子又说。   江起淮这次接得很快,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明显冷了:“我没家长。”   带着一点这个年纪的少年特有的,硬邦邦的倔强。   陶枝愣了愣。   王褶子也没说话。   陶枝靠在门框上,有些走神,隐约听见里面江起淮又说:“那我先回去了。”   “行,你先去吧。”   陶枝瞬间回过神来,办公室里脚步声响起,她有些慌乱地扫了一圈儿光秃秃的走廊,也是没什么地方可以藏。楼梯口很远,最近的一个教室门离这里也要十几步,怎么都来不及了。   办公室里的脚步声近在咫尺,陶枝几乎来不及思考,她唰地转过身,面朝着墙,整个人紧紧地贴在墙面上。   下一秒,办公室门被人推开,江起淮走出来。   陶枝背对着他,肩膀有些僵硬,一动都没动。   寂静了五秒。   她感觉到左耳那边从上方传来一点浅淡的鼻息,少年淡淡地开口:“你干嘛呢。”   陶枝额头抵着冰凉的墙面,逃避地不想回头,声音有些闷:“我什么都没听见。”   江起淮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你心虚什么?”   陶枝没说话,还是没回头,整个人又往墙面上挤了挤,似乎很希望能够和墙融为一体。   又安静了几秒。   江起淮也懒得跟她耗,转身正要走。   陶枝忽然回过头来,她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又重新垂下眼去,看起来非常心虚。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她小声嘟哝,“对不起。”   江起淮以为自己听错了。   “再说一遍。”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陶枝乖乖地说。   “不是这个,”江起淮勾起唇角,“后面那句。”   ——对不起。   陶枝抬起头来,有些恼怒地瞪着他。   江起淮低垂着头站在她面前,正午的阳光融进窗里,将他一双桃花眼染上了一层温柔的润泽,中和了些许锋利和冷漠。   鼻梁也被点上了一点光,高高的鼻梁中间有一块小小的突起的骨骼,唇角挂起很轻的弧度。   陶枝仰着头,有一瞬间的出神。   她忽然觉得自己身体里某处重重地跳了一下,有什么东西带着未知的重量从高处雷霆万钧地砸下来,余震带着心脏也跟着震了震,血液随之上涌,有小小的火花在脑海里“刺啦”一声,不管不顾地炸了一下。   也只有那么一瞬间而已。   下一秒,这种奇异的感觉消失得一干二净。   陶枝眨了眨眼:“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江起淮并不在乎会不会被谁知道:“无所谓。”   看着他一副不知是不在意还是根本不信任她的样子,陶枝有点儿不高兴了:“我真的不会跟别人讲的,我都替你保守秘密这么久了。”   江起淮瞥她一眼:“什么叫这么久了。”   “我早就知道了,”陶枝干巴巴地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在填那个……申请表,我看到了。”   江起淮没说话。   这小土拨鼠脾气一点就炸,确实是实实在在地被他气得炸过几回毛了,但这件事情,她没提过。   陶枝似乎是怕他不相信似的,又强调了一遍:“我不会用这种事情来攻击你的,那样很不光彩。”   江起淮低垂下眼。   陶枝继续说:“我就光明正大地打败你,让你总有一天对我心服口服,深刻地意识到我的厉害,明白自己根本不是我的对手,然后对我跪下求饶。”   “……”   江起淮眼神奇异地看着她,不知道这小疯子又在做什么梦。   陶枝已然是陷入了自己的幻想中,一时间没能管住自己的嘴,口嗨得停不下来,她乐颠颠地说:“但我并不会原谅你,我就把你打得陷进地缝里抠都抠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把你x得陷进床里抠都抠不出来(我什么都没说   江起淮是真的穷(严肃点头 第10章 咕噜噜   分享过秘密的人总是会觉得两个人的关系不一样了,比如窥探秘密的人,会认为自己跟对方是对等了的关系。   从各个方面来说。   “卷子拿过来。”   “我不。”   “拿过来。”   “我撕了吃了。”   十分钟后的午休时间,陶枝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和江起淮针锋相对。少年靠坐在椅子里,浅褐色瞳仁里那一闪而过的温柔仿佛错觉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是熟悉的漫不经心的冷淡。   江起淮说了两遍,没兴趣再跟她浪费时间:“吃吧。”   他说着,坐直了身自顾自翻开书看,放弃了拯救他无药可救的同事。   也不知道她在倔强些什么。   陶枝撇了撇嘴,也转过身去,最后又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前桌,厉双江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还没有回来。   她不情不愿地从桌肚里摸出今天上午数学课的那张小测卷子,“啪”地一下拍在了江起淮的桌上。   江起淮给她讲题这件事,让她觉得她们之间的平等关系要被打破了。   江起淮看了一眼她空白一片的卷子,又撩起眼皮子扫了她一眼,眼神看起来有些刻薄。   陶枝被他这一眼看得又炸毛了:“你这是什么眼神?”   “为什么这题还能有人不会——”江起淮顿了顿,“的眼神。”   他说着拿起笔来,看了一眼题目。   右侧给出的坐标轴上已经画了辅助线了,江起淮最开始没在意,觉得是随便画着玩儿的,看完题以后他顿了顿,抬起头来。   陶枝正懒洋洋地趴在他的桌子上,下巴搁在臂弯里,对着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注意到他的视线,她含着刚打哈欠打出来的泪说:“看我干嘛,做你的题。”   江起淮:“……”   小姑娘抬手,指尖抹掉了眼角溢出来的一点泪花,然后在试卷上点了点,不满道:“这么半天你怎么一个字还没写?”   江起淮没答,笔尖敲了敲卷面:“你画的?”   “不然你画的?”   江起淮没搭腔,他似乎是在想别的事情,没把注意力放在她的话上,提起笔来开始写题。   陶枝百无聊赖地看着。   这人字很好看,字体长,微微倾斜着,每一个字的大小胖瘦都像是用尺子比着写出来的,整整齐齐一行行排列在纸上。但竖和撇捺这种笔划,他又很习惯性地拉得很长甩出去,多了几分不羁,打破了那种墨守成规的工整感。   陶枝不知不觉视线从他笔下的卷子往上移了移。   少年写得很专注,睫毛乌压压地垂下来一整片,又长又密,跟涂了生长液似的,让女孩子都有些嫉妒。   她忽然又生出了一点没由来地好胜心。   “喂。”陶枝忽然开口。   江起淮没反应,不知道是不是太专注了没听见。   “你把你的睫毛拔下来一根给我看看。”陶枝命令他。   江起淮笔尖一停:“你有什么毛病?”   陶枝气鼓鼓地说:“我比比我跟你的睫毛谁更长。”   江起淮没理她。   五道题他很快写完了,最后一个公式列完写出答案,他习惯性地转了一下笔:“公式都在上面,自己看。”   陶枝身子往前探了探,歪着脑袋看卷面上密密麻麻的字,一脸的茫然:“这都是什么公式?”   整张卷子上五道题,除了最后一道略有些难度,她上面四道题辅助线画得都对。   解题方法和思路她是有的,但公式一个都不会。   没见过这种类型的学渣。   -   陶枝这辈子见过最无聊的老师是陶修平高一的时候给她请的家教,她后来耗时两个礼拜的时间成功地把人给气走了。   现在她觉得,江起淮讲起题来的无聊程度跟那位家教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红色的中性笔在一个公式下面划出一横:“二次函数。”   “三角函数。”   “二倍角公式。”   陶枝眨巴着眼,在旁边指挥他:“你用红笔给我写上,你这么说我也记不住。”   “记不住你就晚自习去数学办公室,让王二陪你背,也不用回家了,”江起淮无波无澜地,“这个,参数方程。”   铃声自走廊响起,午自习终于结束了。   陶枝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抽过卷子转过身来。   下午第一节 是体育课,高二以后,体育课能不能上全看命和当天各科老师的心情怎么样,上周他们的体育就被英语和物理一人占了一半的时间。   这周王褶子看起来没有占课的打算,教室里的人欢呼一声一溜烟跑了个精光。   陶枝把刚刚江起淮说的那几个公式在卷子边缘全都标了一遍,才不紧不慢地晃出去了。   实验学校很大,体育馆和高二的教学楼离着一个对角,陶枝抄了个近路,从食堂穿过去又绕过一小片绿化,走到体育馆的时候刚好打了第二遍上课铃。   陶枝从侧门进去,隔壁室内篮球场地有几个班在打球,她靠边走过去,一班队列已经站好了,体育老师正在前面说话,她偷偷摸摸地站到队伍最末,混进人群。   “今天是咱们班的第一节 体育课,上礼拜没上是吧,”体育老师看起来五十多岁,说话不紧不慢,笑眯眯的,“既然是第一节课就让你们好好放松放松,体委出列。”   陶枝旁边一个高个儿的男生往前走了两步。   “体委什么名儿?”   “赵明启。”高个儿嚎了一嗓子。   “照明器啊,名儿起得挺好。”体育老师笑呵呵地说。   一个班的捧场王跟着笑起来,赵明启脸有点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子。   “行,今天第一天就让你们好好玩玩,体委带着绕馆跑两圈先热热身,”体育老师非常好说话,“跑完就解散自由活动吧,该打球的打球,平时学习也挺累的,今天放你们一马。”   众人欢呼一声,赵明启列队右转出了体育场馆,两圈下来一班这群平时埋在书本里的小娇娇们一个个都坐在台阶上呼哧带喘,只有几个精力好的男生还在上窜下跳。   厉双江在地上坐了一会儿,然后一跃而起,勾着赵明启的脖子:“走啊启哥,打球去。”   青春期的男生对篮球似乎都格外热忱,男生三三两两地站起来,呼啦啦地往球馆里去。   陶枝蹲在体育馆门口台阶上,瞥了一眼旁边的江起淮。   没人叫他。   也没人敢叫他。   转校生无论其他人有意无意,总是会被排除在外的一个。再加上江起淮这种生人勿近,完全不好相处的性格,平时在班级里除了厉双江这种自来熟的,也几乎没人跟他搭话。   她跑了两圈喉咙有点儿干,起身打算去旁边小卖部买瓶水,站起来的时候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江起淮。   少年穿着白色的校服外套,大概是因为刚跑完步觉得有些热,拉链拉得很低,露出里面白色的T恤。   他几乎没出什么汗,短发稍微有些乱,随着他的动作垂下来遮在眉眼上方,唇角低垂着。   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进了体育馆,没进去的也都两两三三地站在一团说话聊天,只有他靠站在墙边,和周围的环境割出两片不同的天地。   看起来像个孤零零的小可怜儿。   陶枝收回视线,手揣进口袋里,慢悠悠地往小卖部走。   这会儿在上课,小卖部里人不多,陶枝买了水回来的时候体育馆门口已经没人了,她从后门进去,看见女生正坐在篮球场边一排排的椅子上聊天。   她走过去把水放在长椅旁边,转身去了个厕所。   体育馆一共四层,一楼有两个很大室内篮球场,旁边是室内网球的场地,洗手间在走廊的尽头。   陶枝在门口就听到了里面有动静。   她没太在意,推开门径直走进去,里面充斥着几个女生吵吵嚷嚷的笑声,声音很大,还有手机相机咔嚓咔嚓的声音。   “哎,别动啊,我再给你照一张。”   “这张挺好的,我喜欢,回头发给我。”   陶枝最开始还以为她们在自拍,她从隔间出来,走到水池旁边洗了个手。   然后她听到有女孩子很轻的哭的声音。   “你哭什么啊,这不是给你拍得挺好看的吗?”最开始说话那个女生笑嘻嘻地说,“勾引别人男朋友的时候那么不要脸,还反咬一口说人家缠着你,现在人都被你搞得停课回家了,你装他妈什么可怜?喜欢跟老师告状?”   陶枝皱了皱眉,走过去。   最里面的一个隔间,有三个穿着高三校服的女生围在墙角。   付惜灵蹲在角落里,整个人紧紧靠着隔板墙,她校服和里面的T恤被扯掉了大半,露出内衣和皮肤,平时毛绒绒的短发乱七八糟的。   她下巴被说话的那个女生狠狠掐着抬起来,豆大的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砸,左脸上有一个红肿的指印,整个人哭得发颤,抽噎着说不出话。   她面前,有两个女生正在举着手机对着她拍,咔嚓咔嚓的相机声混着恶意的笑:“这张也挺好看的,晚上发到学校照片墙上给大家欣赏一下。”   陶枝觉得自己的理智也被咔嚓掉了。   她一脚把半掩着的隔板门踹开,门板撞击着墙面发出“咚”的一声响,在空旷的厕所回荡。   几个女生吓了一跳,举着手机转过头来,陶枝抬手直接把手机抽走,“噗通”两声丢进里面的马桶里。   付惜灵愣愣地抬起眼看,红肿的眼睛看着她。   陶枝低垂着头,小姑娘就这么看着她哭。   凑近了看才看见她唇角破了,渗出一点血丝,白皙的颈子上有指甲抓出的血痕,她的眼睛全红了,泪水无声地往下滑,压抑着狼狈和绝望。   手机咕咚咕咚地沉了低,前面两个女生像噪音制造机一样在尖声骂着什么,陶枝全没听清,她脱掉校服外套劈头盖脸地丢在付惜灵的身上,然后扯着两个女生的衣领猛地往前一推。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突然动手,两个人猝不及防往前栽过去,其中一个跌坐在地上,另一个反应很快地伸出手来向前寻找支撑的地方,然后一巴掌拍进了马桶里。   陶枝按着她的脑袋往里一扎,向前走了两步,捏住最里面那人扣着付惜灵下巴的手腕往外一掰。   女生痛叫了一声:“你干什么!你他妈谁啊!”   陶枝扯着她手腕就往外拖。   女生趔趄着被她绊倒在地,开始挣扎,长长的指甲抓着她的手臂,深深地陷进皮肉里划下来。白皙的手臂瞬间就鼓起血红的痕迹,有血丝紧跟着渗出来。   陶枝像没感觉到似的,扯着她手臂拖出洗手间,拖进走廊。   空旷的体育馆走廊顿时传来女生的尖叫声和咒骂声,陶枝拖着她穿过昏暗的走廊,走进了灯火通明的室内篮球馆。   声音很快就引来了里面的人的主意。   球馆里四个篮架,分成两个场地,每个场地都有人在打球,旁边的长椅上坐满了在聊天的女孩子,此时纷纷回过头来。   左边的那个场地上厉双江一个三分进框,球哐当砸下来,落在地上弹了几跳,没人去接,他一回头,就看见了陶枝拖着个人走过来。   “我操,班长这是干啥呢?”厉双江往前跳了两步。   陶枝拖着人径直走到球场中间,一群汗水淋漓的男生面面相觑,一脸懵逼地看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女生还在骂,尖叫声混着难堪得哭腔,骂得很不堪入耳,指甲深深地抠在陶枝手臂里,指缝里已经全是血了。   走到中间陶枝手一松,女生瞬间恢复了自由,一下子跌坐在原地。   下一秒,没等她反应过来,陶枝拽着她衣领把人半扯起来,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结结实实地“啪”地一声脆响,在安静的场馆里回荡。   力气很大,女生的头顺着那股力道猛地往旁边一偏,骂声戛然而止。   她抬起头来,脸上瞬间浮现出一个鲜红的指印。   女生终于回过头来,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的人:“你他妈——”   “啪”地又是一声脆响,陶枝反手又甩了她一巴掌。   少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漆黑的眼底不含情绪:“逼逼一路了,话怎么这么多。”   女生头顺着她的动作被甩过去,眼前花了一下,耳朵嗡的一声,脸上火辣辣的痛感。   她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在什么地方,只是下意识地回嘴:“我操你——”   陶枝在她开口的时候甩手,第三巴掌狠狠地甩上去,手下一点情都没留。   女生整个人跟着被甩到一边,彻底跌坐在地上。   篮球馆里一片死寂。   陶枝人蹲下去,看着她,眯起眼来:“喜欢打别人巴掌?”   那女生彻底没声音了,两边脸全都肿起来了,眼睛通红死憋着没哭,整个人都在抖。   “还喜欢脱人衣服,那就在这儿脱吧,”陶枝深黑的眼睛看着她,轻声说,“你刚刚怎么脱的别人衣服现在就怎么脱自己的,给大家欣赏一下。”   女生抬起头来,死死地咬着嘴唇,难堪和疼痛一起袭来,眼泪终于滑下来了。   陶枝看着她,再次举起手来。   女生下意识一抖,死死地闭上眼睛。   一双冰凉的手捏着她的下巴,托起她的头,跟她十分钟前一模一样的动作。   她闭着眼,感觉到有人靠近,凑近她的耳畔,声音里带着冷冰冰的恶意,犹如恶魔低语:“你不脱我就揍你,你磨蹭一分钟我扇你一巴掌。” 第11章 咕噜噜   橘色的篮球在地上弹了两下,然后顺着场地滚到边缘。   没人说话,也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中间几个离得距离近的听清了,厉双江隐约听着她们的对话猜了个大概。   类似的事情,陶枝以前也不是没干过。   高一的时候厉双江有一次去老师办公室拿卷子的时候就听说,这届出了两个不得了的闯祸精,跑别人班把人班里的几个男生揍进了医院,因为路过的时候看见他们在班级里把同学的脑袋按水桶里了。   后来好像还是停课了一段时间写了检讨,无论出发点是因为什么,架还是打了。   场地中间,女生浑身哆嗦着哭,漂亮的脸上是鲜红的指印,力气大到几乎渗着血丝。   陶枝蹲在她面前,手臂搭在膝盖上:“三十秒。”   女生整个人剧烈地颤了一下,哭着抬起头来看向周围的人:“救……救我——”   她哭得很惨,旁边一个男生表情里有一丝动容,忍不住抬了抬脚。   又是“啪——”地一声,陶枝抬手,一巴掌打断了她没说完的话,以及那个男生的脚步。   女生像被折断了一样再次被甩到一边。   陶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声音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手上的力道却一分没少:“我让你脱,让你说话了?”   江起淮拎着瓶水,坐在篮球架下看热闹,还看得津津有味。   最让人难以忍受的不是疼痛,而是羞辱。   这种当着近百人的面,大庭广众之下的羞辱,更让人崩溃的是精神上的难堪。   她很明白这一点。   开学一个多礼拜,陶枝这个在实验似乎名声远扬的不良少女表现得始终挺好相处的。跟所有人都能聊起来,懒懒散散,喜欢睡觉,一逗就会炸毛,顺着毛耐心地捋捋又很快就好了,像一只暴躁又好哄的大猫。   是个性格很明亮的人。   没想到咬起人来这么凶。   有人终于回过神来找体育老师,沿着场馆边缘往外跑,江起淮扫了一眼,叹了口气,还是放下水瓶子站起来了。   他走到陶枝旁边,也跟着蹲下:“我不想管闲事,”他声音低淡,丝毫没有被这几乎凝固的氛围影响到的样子,“但老师快来了。”   陶枝瞬间被点醒,她手指一蜷,“啊”了一声,终于露出了一副有点苦恼的样子。   她看了一眼被她扇得甩在地上哭的女生,又扭过头看向江起淮,皱起眉,似乎是刚回过神来似的,后知后觉地说:“咋搞,我打人了。”   你还知道你打人了啊!   我以为你是要把她给打死在这儿啊!!   厉双江站在旁边,心里默默地咆哮。   陶枝拎着女生的衣领子又把她给拽起来了,揉了揉她红肿的脸,又伸手顺了顺她凌乱的长发,最后整了整她凌乱的校服衣领。   她像摆弄布娃娃似的折腾了半天,然后问江起淮:“看得出来刚被揍过吗?”   厉双江:“……”   江起淮:“……”   江起淮也看着她,真心实意地发出疑问:“你有没有测过智商?去医院那种正规的地方。”   陶枝现在没有心思跟他争口舌之快,上头的火气消下去,理智回笼以后,她陷入了全新的烦恼之中。   她又要被陶修平骂了。   陶修平会不会觉得一个孩子他都管不了,两个就更让人上火,然后就不让季繁回来了。   陶枝长长地叹了口气,忽然认真地叫了他的名字:“完了,江起淮。”   她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叫了他的全名,江起淮:“?”   “我弟弟没了。”陶枝说,“全他妈完了。”   江起淮:“……?”   -   陶枝她弟到底是为什么忽然没了江起淮不知道,他只知道她自己应该是要没了。   体育老师跟王褶子来的时候陶枝刚把付惜灵从女厕带出来,篮球馆人很多,她没从篮球馆那边走,特地从网球场的后门绕出来的。   厉双江跟她一起过去的,没进去,只在后门那边等着,看见身上披着外套几乎被陶枝半抱着出来的付惜灵,厉双江瞬间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   “我操他妈。”他没忍住骂了句脏话。   王褶子也皱着眉,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说什么话呢!先带去医务室看看。”   厉双江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又有些手足无措地扶着付惜灵往医务室走,王褶子又回头看向站在旁边的陶枝。   小姑娘低垂着脑袋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看着挺乖巧。   王褶子气笑了:“你跟我回办公室。”   这会儿是上课的时间,办公室里没人,王褶子进门,陶枝跟在他后面,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走过去。   王褶子没说话。   陶枝背着手站着等骂,一声都没吭。   王褶子拍了拍桌子:“怎么回事儿,说说吧。”   陶枝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打人了。”   王褶子挺平静的:“你为什么打人?”   “我看她不爽,”陶枝撇了撇嘴,“想打就打了。”   “是因为上次那事儿吧。”王褶子说。   陶枝抬起头来。   上次宋江和非主流打架,付惜灵被叫去办公室哭了一通,后来也不知是因为觉得面子上难堪还是被宋江揍得不轻,那天以后非主流没来上课。   宋江这人从开学第一天就惹是生非,家里也有几个钱,没人敢惹,付惜灵不一样。   平时乖乖的一个好学生,不熟的时候话都不怎么说,又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没什么朋友,是个完美的欺负对象。   再加上在女厕时候说的话,大概是非主流的哪个前女友来着。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挺委屈的,”王褶子看着她说,“有什么事找老师,跟没跟你说过?”   “说过。”陶枝老实道。   “那你怎么就不知道找呢?”王褶子破天荒地没发火,继续道,“我班里的学生被欺负了,你是觉得我会就这么算了,不能帮她出头?”   陶枝舔了舔嘴唇:“当时有点上头,就没忍住。”   王褶子点点头:“你是上头,你一个没忍住本来咱们占理的事儿现在理全没了,还特意把人拉去球场里揍是吧?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你干的是吧?你挺狂啊,给你爽完了吧?”   陶枝想了想:“……也还行。”   王褶子一砸桌子,没憋住火:“你还个屁行还行!”   陶枝缩了缩脖子。   王褶子被她气得眼前发黑,脑壳跳着疼:“行了,你先回去吧,我想想这事儿怎么办。”   陶枝抬起眼来,巴巴地看着他:“老师,我想去看看付惜灵。”   王褶子揉着脑袋朝她摆摆手:“去吧。”   陶枝往外走。   她出了办公室回手关上门,脑子里还想着季繁的事儿。   不知道陶修平会不会因为这个生气。   她平时被罚得早就习惯了,不在意会怎么样,但是想到这茬,还是有点不高兴。   虽然季繁这人烦得不行嘴又贱,两个人从小打到大,但是他要回家这件事,就算嘴上不说,她心里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开心的。   陶枝站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来。   走廊对面,江起淮背靠墙站在那里看着她。   小姑娘站在办公室门口,唇角无精打采地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没了往日的闹腾劲儿。   如果她有尖耳朵和尾巴,这会儿应该也是耷拉下来的,江起淮突然没头没尾地想。   陶枝看着他眨了下眼:“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听墙角。”江起淮说。   “……”   陶枝想起自己之前听墙角被他发现的事,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这人怎么这么小心眼儿。   她没再接话,转身往校医室走。   “哪儿去。”   “我去看看付惜灵。”陶枝闷闷地说。   江起淮没说话,直起身来跟她一起往前走。   路过的教室里上课的声音隐约传出来,两个人并排沉默地下楼,没人说话。   校医室在高二教学楼和室外篮球场之间,是独立的一栋小房子,他们走过去的时候,看见厉双江蹲在门口的台阶上。   陶枝走过去:“付惜灵呢。”   “里边儿,女生我不方便进去,”厉双江指指身后,“而且我现在火也有点儿大,正好吹吹风。”   校医室有几个房间,平时只有一个校医老师值班,陶枝推开门,里面没人。   隔壁检查室的门关着,付惜灵和校医老师应该都在里面。   陶枝一把拉开帘子,坐在床上,拖着脑袋等。   这张床在最外面,靠着门边儿,门没关,江起淮跟着走进来。   他是第一次进实验的校医室,扫了一眼,看见床边的医务车。   他走过去,背对着她低垂下头,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玻璃瓶子碰撞的声音微弱又清晰,像风铃细腻地回荡。   “你干什么呢?”陶枝好奇地问。   江起淮没答,转过身来,手指捏着几根被碘伏浸透的医用棉签,递过来。   陶枝仰着脑袋,茫然地看着他:“干啥?”   “手。”江起淮言简意赅地说。   陶枝下意识伸出手来,才看见手臂上六七道被抓出来的血痕。   白腻的皮肤上满布深红的抓痕,看起来触目惊心。有的很深,当时应该是流了血,现在血迹凝固了薄薄一层。   陶枝愣了愣。   是之前那女生抓的。   她当时气得理智全无,没顾得上痛,后来跑来跑去的也就忘了。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别的事情上面,也没人注意到这点小伤口,连她自己都没注意。   陶枝傻愣愣地没反应过来,也没接。   她发呆的时间有点久,江起淮就这么举着棉签站在她面前等了一会儿。   好半天。   “怎么,”江起淮低垂着眼淡淡看着她,视线落在她手上,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耐,“还要我帮你擦?”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殿下:老婆手臂伤了,很烦,心情不好,需要哄哄。 第12章 咕噜噜   陶枝努力地想象了一下江起淮手里拿着医用棉签帮人清理伤口消毒的样子,觉得实在是有些难以实现。   这么离谱的画面光是想象都让人觉得挺恐怖的。   江起淮就是那种如果他主动说要帮你,那你就要提防着他是不是在药水里掺了毒的人。   陶枝回过神来,狐疑地看着他。   “……”   江起淮眉心一跳:“你这是什么眼神。”   陶枝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信将疑地接过医用棉签。   “殿下,”陶枝垂头看着手里的棉签叫了他一声,沉声道,“这个药擦下去,我会死吗?”   江起淮对于她时不时蹦出来的奇怪称呼视若无睹:“想太多了,祸害遗千年。”   “这个深色的药水是什么?”陶枝换了个战略手段套他的话。   “碘伏。”   套不出来。陶枝把面前高举着,对着阳光审视,又打了个直球:“你兑了酱油吗?”   “……”   江起淮感觉自己本就为数不多的,仅剩的一点耐心正在燃烧。   他面无表情:“你演上瘾了?”   陶枝撇了撇嘴:“你好没幽默感。”   浸了碘伏的棉签湿湿凉凉的,刮蹭到伤口,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尖锐的刺痛。   她皱了皱眉,第一次清理之后将染了血的棉签丢到旁边垃圾桶里。   江起淮转过身去,抽了几根新的,动作熟练地抽开碘伏的玻璃盖子,浸透,回身递给她。   陶枝抬眼。   “看什么。”   “我在想,我早上起床的时候应该看看的,”陶枝一本正经地说,“今天的太阳是从哪边出来的。”   “……”   耐心耗尽。   江起淮转身就走。   他出了医务室,顺便把门给她关上了。   陶枝挑了挑眉。   还来脾气了。   -   付惜灵没受什么皮外伤,但整个人精神状态很差,被留在校医室没走,王褶子直接通知了她家长。   陶枝陪她呆了一会儿,回教室的时候第二节 课刚下课。   看到她回来,厉双江连忙转过身来:“枝哥,付惜灵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儿,等家长来接了,”陶枝被他这一声叫得满脸茫然,“枝哥?”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大哥,”厉双江双手合十,朝她恭恭敬敬地拜了两拜,“想不到您学习不咋地,成绩稀烂,却有如此一颗侠肝义胆之心。今日近距离一睹我大哥英姿,厉某佩服得五股投地。”   “……”   陶枝一时间也分不清这句话到底是在夸她还是在骂她。   厉双江继续说:“您放心,以后有什么事您只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您一声令下,小的就帮您办得妥妥帖帖,绝无不从。”   厉双江他同桌在旁边翻了个白眼。   陶枝倒是对他这一番中二发言接受得挺流畅的,她踩着桌杠人往后一靠,点了点头:“确实有个事儿交代你。”   厉双江:“大哥您说。”   陶枝抬手把自己桌子上的数学卷子往前推了推,潇洒道:“先给你大哥讲讲题。”   厉双江:“……”   厉双江这人虽然平时看起来不怎么靠谱,但数学成绩还不错,和数学相比英语和语文全班倒数,偏科严重。   他讲起题来跟江起淮那种“意识流之过程写给你自己看”不同,属于很激情澎湃型。   陶枝初中的时候还是会读书的,基础不算特别差,倒也没到听不懂的程度,她用了两节课的时间终于抠明白了五道数学题,暂时放过了她新收来的小弟。   而当时篮球馆里的其他人,用这两节课的时间让全校都知道了,高二的那个问题学生跟高三的打了一架。   说是打了一架也不怎么严谨,完全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一时上头的时候很多,打架之类的事儿其实也时有发生,但就算是平时再浑的,都知道叫人放学别走或者约去校外打。陶枝偏不,她在上课时间特地把人拽到最显眼的地方,当众揍了一顿。   她闯个祸得昭告天下。   教务处,高二年级主任和高三年级主任对视了一眼,然后齐齐叹了口气。   没见过这么无法无天的。   王褶子跟付惜灵和她家长聊了一下午,在征得同意以后把事情的原委跟校方说了:“我们班这个陶枝其实人不坏,平时跟同学相处得也挺好,这次的事儿她出发点本来是好的,就是用错了方法。”   “原因是什么不重要,她这个行为负面影响已经造成了,”年级主任说,“她家长联系了吗?”   王褶子揉着胀痛的脑壳子:“打过电话了,她爸爸现在人在外地,回不来。”   年级主任冷哼了一声:“就是因为这种不负责任的家长多,孩子没人管才这么野。”   王褶子皱了皱眉:“她家长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旁边另一个老师突然问道:“陶枝她家长是不是给学校新图书馆捐款的那个?陶修平吧。”   年级主任意味不明地笑道:“怪不得这么无法无天。”   那老师也笑道:“他跟我一届啊,当年也是实验毕业的,学校荣誉室里应该还有他的照片,我们那届的高考理科状元。”   年级主任被噎了一下,没说话。   “我等会儿亲自给她家长打个电话吧,看看这事儿要怎么处理,能不闹大最好,高三明年就要高考了,高二现在也正是冲刺的阶段,无论如何学生的成绩不能受到影响,”王副校长坐在办公桌前,忽然转头看向王褶子,“你们班是不是又有个新学生要来?也是附中转来的吧,那孩子怎么样?”   王褶子表情僵了僵,又开始头疼了:“副校长您可以打电话的时候直接问问。”   王副校长:“?”   王褶子:“那孩子家长也是陶修平,是陶枝她弟弟,俩人龙凤胎。”   王副校长:“……”   -   陶枝不知道王褶子到底是怎么周旋的,她这次竟然没被记过,也没停课,只让她写了份检讨。   上次她和宋江因为打人可是一人停了一个礼拜的课,这次没有这个环节,陶枝还觉得挺失望。   又少玩了一个礼拜。   还得天天上学。   陶枝战战兢兢地等了几天,也没等到陶修平给她打电话,最后还是没忍住,心虚地给陶修平发了个微信。   一直到晚饭前,陶修平才终于给她打了个电话。   陶枝当时正抱着笔记本看电影,手机响起,她懒洋洋地扫了一眼,看见电话上的名字,顿时一僵。   她盘腿坐在小沙发上,电影按了暂停,接起来了。   “爸爸。”陶枝老老实实地叫了他一声,谄媚道,“您最近好吗?工作还顺利吗?身体怎么样?”   陶修平:“听说你又把高三的给打了?”   “……”   “还是一对三?”陶修平继续道。   “……”   “还把人脑袋摁马桶里了?”   “……”   陶枝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解释一下:“我没摁她,她自己没站稳扎进去的。”   “……你还挺有理,”陶修平幽幽地叹了口气,“想当年,你爹我也是实验一霸,方圆十个班里没人敢惹,没想到我闺女还真就继承了我的衣钵。”   陶枝顿时就来劲儿了:“您也把人脑袋摁马桶里了?”   “不是,”陶修平自豪道,“因为我学习好。”   “……”   陶枝朝着天花板偷偷地翻了个白眼,嘴上老老实实地“噢”了一声。   “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儿上头之前先动动脑,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办法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当时是爽了,事后呢?你说挨罚的是不是你自己?以后无论是在哪里,类似的事情多了去了。你现在仗着自己年纪小还在学校,可以这样,以后呢,你都揍人家一顿啊?”   陶枝抠着沙发垫子上的毛绒,没出声。   见她不说话,陶修平耐心地说:“你现在好好想想,能自己不吃亏,又让欺负人的人受到惩罚的办法,除了揍她一顿还有没有?”   陶枝被他说得叛逆情绪有点儿上来了,也懒得好好想想,倔强道:“有,我把她脑袋套上揍她一顿。”   陶修平:“……”   陶枝把电话挂了,仰头躺在沙发上,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没动。   她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下楼去吃饭。   晚饭依然是准备好了放在桌上的,张阿姨大概是去忙别的了不在,一楼安安静静的,只有她一个人。   陶枝穿过客厅走到餐桌前,拉开椅子坐下。   米饭也已经盛好了,她捏起筷子戳了戳,抬起头来。   偌大的客厅通亮,深灰色的大理石地面倒映出吊顶水晶灯,冰冷又璀璨。   她把筷子放下,竹制的筷子轻轻地搁在理石桌面上,发出很细微的一声响,陶枝却觉得那声音大到刺耳,在空旷的空间里安静的回荡,然后消散。   就像一块巨石,“噗通”一声砸进了无垠的深海,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然后被吞没,下坠得越来越深,直到消失殆尽。   陶枝低垂下头,视线落在手臂上,几天过去那些抓痕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痂,也感觉不到痛了,但她还是觉得手臂好像忽然痛了一下。   陶枝把长袖往下拉遮住,然后抬手揉了揉眼睛。   她突然觉得有些委屈。   她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如果事情再来一次,她大概还是会这么干的。陶修平也并没有说她错了,也没有责怪她。   他明明就是在很平静的陈述事实,她用这样的方法解决问题太过冲动,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但她就是突然有些矫情地难过,这种难过在下楼独自一人坐在餐桌前吃饭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她的爸爸,从小到大一年甚至也见不到几面的爸爸,在知道她跟人打架了以后,没有问她有没有受伤,没有问她有没有被老师骂,没有问她觉不觉得委屈。   只是非常平静地告诉她,她应该还可以有更理智的做法。   陶枝从来没有怀疑过陶修平对她的爱,他像是每一个爱着自己孩子的父母一样爱她,即使后来她没有了妈妈,也没有弟弟了,但她还有很爱她的爸爸。   即使他工作很忙,没有时间陪她,不会像其它同学的父母一样接送她上下学,给她做好吃的饭菜,陪她学习写作业,听她讲学校里发生的有趣的事。   但她都可以让自己习惯这些。   她可以学着去习惯一个人长大。   只是在妈妈带着季繁离开的这几年里,偶尔,在非常非常偶尔的瞬间,在她回到家面对着空荡荡的房子时,在她一个人吃饭时。   她觉得在长大这条路上,她走得有些孤独。 第13章 咕噜噜   周一清晨,校园里一片空寂,偶尔有几个来得早的站在小卖部门口等人,住校生吃着早饭不紧不慢往教学楼走。   陶枝拎着瓶水坐在校门口,脑袋歪歪斜斜地撑着,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还有三十秒。   二十秒。   陶枝侧过头去,看向校门口的方向。   宋江像被上了马达似的一阵狂奔冲进了校门,过铁门的时候奋力一跃,姿势宛如百米冲刺运动员:“吓他妈死老子了!”   周围一起进校门的同学吓了一跳,直直地往后退了两步。   陶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迟到了。”   “我他妈睡过头了,”宋江喘着粗气,辩解道,“而且我也没迟到,我掐点儿到的。”   这祖宗最讨厌的事情之一,等人。   但是非常离谱,她喜欢让别人等她。   “行吧,”陶枝勉勉强强接受了,把放在旁边的早餐袋子丢给他,“找我什么事儿?”   “没事儿啊,这不是这两天叫你出来玩你也不去,慰问你一下,”宋江接过来扯开,咬了一口包子,含糊道:“你今天是不是要念检讨?”   “嗯。”   “写了吗?”   陶枝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奶糖,剥开塞进嘴巴里:“没写。”   宋江咀嚼的动作一顿:“?”   陶枝也跟着停下脚步:“?”   “不是,大哥,”宋江咽下一口包子,“你现在连检讨都不写了啊?”   陶枝叹了口气:“及时雨同学。”   宋江警惕地看着她:“你又要干嘛?”   “咱们俩这几年,你说写过多少次检讨了?”   宋江想了想,然后严谨地说:“没十也有八吧。”   “这不就结了,”陶枝无精打采地说,“写了这么多次检讨脱稿还不知道说什么的那不是弱智么,翻来覆去也就因为这么个破事儿,换汤不换药的背都背下来了。”   上个礼拜才因为打架老老实实写了检讨并且坎坷地照着念完了的宋江:“……”   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进了教学楼,陶枝班级在楼上,她习惯性从后门进去,一推门就看见了江起淮的背影。   陶枝有些意外,公主殿下今天到的还挺早,没卡着早自习铃的点儿来。   班级里吃早饭的吃早饭,聊天的聊天,补作业的补作业,江起淮完全不受影响,低垂着头,笔下唰唰唰地写卷子。   他做题的时候一向都是这样的状态,整个人都进入了一种“你们这群废物不要靠近我”的气场,连班里最活跃的厉双江都不敢多找他说一个字。   陶枝咬了咬嘴巴里的糖块,悄悄地走过去站在他身后,略微俯身,脑袋伸过去看他桌上的卷子,无声无息。   江起淮几乎是一瞬间就感觉到了靠近的人。   他倏地转过头来。   陶枝没来得及反应,头还悬在他肩膀上方,下意识地转过眼,对上那双浅褐色眸子时愣了愣。   那双透彻的眼睛不同于平时漠不关心的淡漠,他看着她,眼神锋利冷锐,满是警惕,带着几乎是扑面而来的冰冷煞气。   陶枝想躲开,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下的那一秒,她整个人就像被定住了一样僵在原地。   鼻尖只隔了几厘米,睫毛的弧度近在眼前,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吐息。   以及她身上洗发水沐浴露洗衣液等等不知道什么混合在一起的甜味儿。   两个人就这么对着看了几秒,陶枝忽然开口:“我要斗鸡眼了。”   甜味儿混着一点奶香在江起淮的鼻尖弥漫开。   “那你能不能让开。”他面无表情地说。   他上一刻那种杀气腾腾的紧绷感消失得一干二净,又是一副“你谁”“关我屁事”“离我远点”的讨厌样子。   陶枝没动,看着他歪了歪脑袋,悠悠地说:“没看出来,殿下您皮肤还挺好,怎么保养的?”   “……”   江起淮眼皮子一跳。   要发脾气了发脾气了发脾气了。   陶枝见好就收,心情很好地直起身来蹦跶了两下,几天以来压抑着的有些烦躁的情绪在这一刻得到了治愈。   “没写作业啊?”她指了指他桌上的物理卷子:“这个,不是周五留的作业吗?”   附中学神·一班典范·教科书级别试卷摧残者·江起淮没写作业。   陶枝觉得这事儿的新奇程度可以跟宋江考年级第一一较高下。   江起淮没说话,转过头去继续写。   陶枝也没继续问下去,她回到座位上,放下书包拉开拉链。翻了半天,从书包里翻出那张物理卷子,又从桌肚里摸出了一支笔。   “咔哒咔哒”两下,她摁出中性笔笔尖,转过身去骑在椅子上坐,把自己的卷子放在江起淮桌上,就这么对着抄了起来。   非常自然。   江起淮这张卷子写完了一半,她从最开始的选择题开始抄。   小姑娘趴在他的桌子上,手上的动作利利落落,眼睛扫上去字母就跟着勾出来,抄得十分娴熟。   江起淮顿了顿,挑眉:“我的卷子你还敢抄?”   “怎么,你不会为了迫害我连自己的卷子都故意写错吧。”陶枝头没抬,开始抄填空,她照着之前陶修平跟她说过的话有样学样:“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办法对你有什么好处啊。”   江起淮已经开始写大题了,陶枝抄完了填空选择,撑着脑袋按笔,在旁边等着他写。   他做题非常快,眼睛扫过一眼划出几个重点信息就开始动笔,似乎根本不需要思考。陶枝看着就有样学样,他在哪里划线,她就也跟着拿笔在下面划了两道,复制粘贴得非常彻底。   俩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把两道大题写完,厉双江咬着包子哼着歌蹦跶进来了。   即使江起淮的速度已经堪称恐怖模式了,但做题的到底还是要比直接抄作业的要慢,陶枝正等他写等得不耐烦,看见厉双江眼睛亮了亮:“小弟!”   “老大!”厉双江也非常配合,“怎么了老大。”   “物理卷子写了没?”陶枝问。   “写了啊,等会儿,我给你找找,”厉双江一边拉开书包拉链翻一边说,“你直接抄淮哥的不比我靠谱多了。”   “他写得好慢。”陶枝随口说。   厉双江站在过道,把卷子抽出来递过来,陶枝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兄弟。”   “为老大肝脑涂地。”厉双江也郑重道。   陶枝接过卷子,脑袋刚转过来,就看见江起淮抬起头,看着她。   陶枝被他盯得有点儿毛,抖了抖手里的卷子:“怎么了?”   江起淮不说话。   陶枝歪了歪脑袋,满脸的疑问。   江起淮重新低下头,唰唰地继续写:“随你。”   陶枝眨巴了两下眼,后知后觉地觉得公主殿下刚刚瘫着的脸上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微不可查的情绪在的。   ——你为什么不抄我的。   这什么意思?   还嫌我说他写得慢了?   不抄他的他还不高兴了?   这就是学霸令人匪夷所思的自尊心和倔强吗?   陶枝有点儿想笑,她把厉双江的卷子压在下面,没看,重新撑起脑袋等着江起淮写题。   “要抄就转过去抄,”江起淮突然说,“别占着我的桌子。”   陶枝懒洋洋地往下一趴:“我这不是等着你写完。”   “我写得慢。”江起淮淡声说。   “……”   陶枝翻了个白眼,有点无语:“那我不是抄得快就随口说了吗,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小气。”   她不说还好,一说话,江起淮捏起旁边一本书,“啪叽”一下把他刚写完的那道大题给盖住了。   陶枝:“……”   “我这个人,”江起淮划着下面一道题的题干,语气不咸不淡地说,“唯一的优点就是小气。”   “……”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   早自习进行到一半,升旗仪式的准备铃打响,班里的人纷纷停下笔来,拉好校服外套拉链往外走。   陶枝要去升旗台上念检讨,她对这步工序轻车熟路到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从一班的队伍里出来懒懒散散地上去了。   教导主任站在她旁边,看着她满不在意的样子一脸不满地清了清嗓子。   陶枝赶紧端正了态度,腰杆挺得笔直走到了立麦前。   教导主任这才下了台。   操场上乌压压地站满了人,不时有学生在下面交头接耳,陶枝环视一圈,神情肃穆:“各位老师,同学,大家好,我是高二一班的班长。”   “我在上周体育课期间无意中看到有高三某班的学姐犯下了恶行欺负弱小,一时没忍住就把她给揍了一顿,并且给她的心灵和肉体都造成了不小的伤害,”陶枝淡淡道,“为了给她留几分薄面,我就不点名了。”   “……”   王褶子脑门儿上青筋一跳,教导主任脸都青了,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上去打断她。   “但是我的行为无疑也是不对的,面对这种校园欺凌事件,我做出了错误的示范,所以我在此检讨——”   “我不该用暴力来解决暴力,但同时,”陶枝顿了两秒,“我也希望大家以后能够以此为戒,同样的事情不要再犯,要明白厕所并不是法外之地,正义使者无处不在。”   鸦雀无声。   江起淮无声地勾了勾唇角,他旁边厉双江没憋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最后,陶枝还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以上,谢谢大家。”   作者有话要说:   起子哥:《醋》 第14章 咕噜噜   陶枝鞠完躬又想起了什么,抓着麦站起来,吊儿郎当又补了一句:“对了,PS一下啊,这种事儿再碰见我可能还是会一时忍不住。”陶枝伸出食指和中指,分开屈起,往前指了指,“爷看着你呢。”   少女嚣张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了整个操场,寂静和笑声以后,所有人都欢呼了起来。   教导主任铁青着脸上了台,王褶子手臂抖着伸手指着她:“陶枝——你马上给我下来!”   陶枝从后面绕过教导主任偷偷摸摸地摸下来,又特地绕过王褶子从另一边乖乖地站回了队伍最后排。   厉双江还在笑,站在后面边笑边捂着肚子:“不行了班长,你怎么这么牛逼啊,让你检讨你怎么还教育起人来了。”   “科教兴国,有些祖国长歪了的树杈子就是得强行的给她修一修么不是,”陶枝大放厥词一边揪着江起淮的校服袖子藏在他后面怂怂地探出脑袋往外看了一眼,“老王没冲过来打我吧?”   “没有,”厉双江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我们班长说得对,我们班长真是个正义之士。”   陶枝缩着脖子观察着王褶子和教导主任的动向,一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对对,我就是实验的守护者,正道的光。”   江起淮垂头,看了一眼自己被她往下抓得皱皱巴巴的校服外套袖子:“再拽掉了。”   陶枝“啊”了一声,松开了手。   江起淮抬手,整了整往一边斜着的校服领口。   他肩背的轮廓裹在宽大的外套里看起来有些单薄清瘦,但骨架很宽,撑起校服的背影很好看。   陶枝往前凑了一点儿,低声说:“殿下,我刚刚在上面看见你笑了。”   江起淮沉默了一下,淡淡道:“没有。”   “我看到了。”   “你看错了。”   陶枝点点头,也不跟他争:“你没笑,我看见狗笑了。”   江起淮:“……”   -   不出所料,陶枝这一番振聋发聩的自我检讨演讲完,又被王褶子叫到办公室去批了一通。   回来的时候她还挺快乐的,直到看到这节是数学课。   自从上次那个小测以后,王二就跟盯上她了似的,一连好几天对着她一阵穷追猛打,平均一节课要把她叫起来三次。   陶枝是没见过这样的老师,大多数老师在看到她这个德行以后基本上都实行放任态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管她了,这王氏双煞果然是名不虚传。   王二一进教室,“咣当”就在数学课代表桌上又砸下来两摞卷子:“来来来,别唠了,上课了,这都第三周了啊,下周过完又要月考了,一个个的怎么都不知道上火呢?赵明启,你看看你这卷子写的,对的跟错的一样多,你挺讲究平衡啊。但凡把你打球的时间匀一点儿学习对的都能比错的多一道。”   厉双江在旁边呼哧呼哧地笑。   “厉双江,”王二又扫他一眼,“你还好意思笑,你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拿脚写的吧?算的那是什么啊,连第一小问都没写对。”   厉双江瞬间就哑火了。   王二又拉出来几个批了一顿,扭头:“班长。”   陶枝提心吊胆地抬起头来。   “别着急,没轮到你呢,你后面那个,”王二低头翻开卷子,“周末这套题做得不是你平时水平啊,状态不好?”   江起淮没说话。   陶枝有些意外地回过头去,江起淮被点名还是头一回。   “做题的时候别着急,慢慢来,”王二继续说,“还有前面那个你也别看你同事了,抄你也抄得上点儿心,得数都抄错了,我也不给你太大压力,月考你总得给我考个及格吧?”   陶枝估算了一下上学期期末的分数和及格分数之间的距离,觉得难度有点大。   她实在地说:“老师,我上学期期末考了二十分。”   王二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摆摆手:“成吧,那你这次给我考个四十。”   陶枝觉得王二还是想得太多了。   整整四十分!那可不是说考就能考的!   她揉了揉鼻子,付惜灵坐在旁边偷偷看着她,抿了抿唇,没说话。   陶枝没注意,讲台上王二转圈儿都批了一遍,终于开始讲卷子了。陶枝拿起笔来,开始在卷子空白的地方画小人。   一节课下课,她卷子上已经多了一排的多啦A梦了,最后一个还没画完,陶枝正在拿蓝色的中性笔给他脑袋上色。   一张小纸条被推过来,小心翼翼地推到她手边。   陶枝停下笔看了一眼,小姑娘的字迹清秀,工工整整地写了一排——我数学不太好,但是基础的也可以教你,别的科目也可以给你讲。   陶枝转过头去,付惜灵低垂着脑袋没看她,娃娃头把她的侧脸遮得严严实实。   “你怎么不说话,这都下课了。”陶枝好奇地看着她。   付惜灵转过头来,手足无措地看着她,然后眼睛红了。   “我……不好意思跟你说话了,”她声音小小的,带着一点点哽咽,“对不起,我连累你了。”   陶枝摆了摆手:“你要是指被罚念检讨这事儿,那我今天早上玩得还挺爽的,老王没让我停课回家我还有点儿失落,少玩了一个礼拜呢。”   “可是你被王老师骂了,还找了家长,”付惜灵眼圈湿湿的,看起来越说越难过,“你还受伤了。”   厉双江正在发卷子,听见声音转过身来:“谁伤着了?”   他看见付惜灵在哭,愣了愣:“哎,哎,这怎么了?”   “没事儿,付老师说要给我补习,争取让我数学能上四十,”陶枝扬了扬手里的纸条,“然后她被自己的善良感动哭了。”   付惜灵被她说的又想哭又想笑。   “那我也可以给你讲啊,”厉双江对于帮助同学这事儿向来很来劲,他撅着屁股凑过来,“付惜灵英语不是挺好吗,我可以给你讲数学,两门功课同步学,这不是分分钟就六百了。我一会儿跟照明器说一声,放学就不去打球了呗。”   陶枝眼前一黑,想拒绝。   “来,咱们拉个兴趣学习小组,正好付老师也给我讲讲英语,我这个英语天天在及格线下头摩擦,”厉双江兴致勃勃,他掏出手机来点开了班级微信群,把付惜灵和陶枝都拉进去了,班长的微信在群里最前头,陶枝旁边就是江起淮。   厉双江转过头去:“淮哥来不来?”   江起淮正在喝水:“什么?”   “学习小组啊。”厉双江说,“您加入就是一份强大的战斗力,王牌主攻手。”   江起淮把水瓶子塞进桌肚里,兴趣缺缺:“不来。”   厉双江捣鼓着手机:“行吧。”   陶枝就看着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江起淮也给拽进去了。   而另一位没看手机,压根不知道。   陶枝突然有点儿欣赏厉双江过人的胆识。   -   厉双江原本计划得挺好的,他晚自习前半个小时给陶枝和付惜灵讲数学,后半个小时付惜灵给他们讲讲英语语法。   结果晚自习上课铃一打,王二就像一个阴魂不散的背后灵一样拎着卷子又飘进来了。   他跟王褶子来了一场长达五分钟的晚自习争夺战,最终一人赢了半场,把整节晚自习占得满满当当。   厉双江飞速在群里打字:【出大事情了兄弟们,晚自习无了,只能改天了。】   陶枝是个随时都在玩手机的人,第一时间看到这条消息,一时间松了口气。   枝枝葡萄:【那改天吧!真遗憾!】   厉双江有些意外,他没想到陶枝有一天会因为不能学习而如此的遗憾,这是多么难得的瞬间。   厉双江觉得不能打消她这个积极性。   有些时候爱上学习,就是只需要这么几个瞬间。   厉双江飞快地改口:【要么去我家?我一会儿跟照明器说一声晚上就不去打球了,你们晚上有补习班没有?】   陶枝:“……”   枝枝葡萄:【?】   付惜灵也有些迟疑,她其实挺想跟陶枝有一点校外的接触的,她想报答她,也想跟她关系慢慢变好。她想跟她交朋友。   但是去男同学的家里这种事儿,她不是太能习惯。   陶枝侧头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枝枝葡萄:【去我家吧,我爸出差了,家里没人,顺便一起吃个晚饭。】   厉双江顿时一跃而起,转过身来,兴奋道:“什么!去大哥家豪宅吗!”   班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转过头来。   陶枝和付惜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王褶子题讲到一半被打断,手里的粉笔头咔嚓一掰,熟练地对着他后脑勺丢过去:“厉双江,不想听课出去站着,别打扰其他同学。”   厉双江捂着后脑勺坐下了。   -   晚自习下课,陶枝带着她的两个小跟班上了车。   付惜灵有些拘谨地上了车后座,听见陶枝坐在前面叫了一声顾叔叔。   司机笑着应了一声,从后视镜往后看了一眼:“枝枝在新班级里交到朋友了?”   “嗯,”陶枝应了一声,“我们回家学习。”   “干什么?”顾叔以为自己听错了。   “学习。”陶枝一脸严肃地重复了一遍,对他的反应有些不满。   “行,”顾叔忍着笑点了点头,琢磨着今天晚上就跟陶修平打个报告,“学习好啊,好好学习。”   陶枝家离学校不远,不堵车的话十几分钟车程,到家陶枝推开院门带着他们往里走,厉双江在后面一蹦一跳的:“大别野!是大别野!!”   付惜灵有点嫌弃他:“你小声点。”   厉双江没听见,他脚步一顿,指着院子另一头,掏出手机想拍个照:“滑梯!是滑梯啊!!”   付惜灵没搭理他,跟着陶枝后面往前走。   陶枝刷开指纹锁,人先进去,往旁边让了让:“进来吧,我家除了我没人,你们随意就行。”   她刚说话,客厅里就传出来一声——   “你怎么这么慢。”   陶枝:“……”   季繁窝在沙发里翘着二郎腿抱着平板打游戏,听到开门声伸着脑袋往门口瞅,声音拖拖拉拉地:“我等了你一下午了,饿都饿死了。”   陶枝愣了愣,眨巴了下眼睛:“你还挺快,手续都弄完了吗?”   “没,还差点儿,”季繁把平板丢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起身走过来,抬手揉了揉陶枝的头发,乐呵呵地说,“我这不是想你了,坐最早的高铁回来了。”   陶枝:“撒手。”   季繁:“我不,你没想我啊?”   厉双江和付惜灵站在门口,像被人按了暂停键似的,一声都不敢出。   这不是想你了……   不是想你了……   想你了……   厉双江露出了一个跟尖叫鸡非常神似的表情。   他拿着手机跟付惜灵对视了一眼,飞快点开了微信群。   厉双江:【这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   厉双江:【我大哥有男朋友??】   付惜灵:【猫猫震惊.jpg】   厉双江:【他还说想大哥了!还揉大哥的脑袋!】   付惜灵:【猫猫震惊2.0.jpg】   厉双江:【住大别野家里有滑梯!还有男朋友!】   付惜灵:【猫猫点头.jpg】   -   江起淮在去做家教的路上才掏出的手机。   晚高峰路上有点堵车,他从书包侧袋里抽出手机,准备给学生家长发个微信,可能会晚几分钟到。   结果刚把勿扰静音关掉,绿色的图标还没点开,他的手机微信就开始疯狂的往外跳消息。   江起淮随手点开,发现是个群,微信好友拉群是不需要同意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进去的。非常热闹,滴滴答答的不停的往外闪着消息。   群里一共四个人,群名叫【美少女正义联盟】。   江起淮动作一顿,表情空白了两秒。   美少女正义联盟?   这什么玩意儿。   作者有话要说:   美少女正义联盟成员——江起淮(严肃 第15章 咕噜噜 找了个什么破对象。   晚高峰的公交车拥挤, 上班族一言不发地低垂着头玩手机,学生三两一群凑在一起叽叽喳喳。   夜风在车厢里流窜,驱散了些许的沉闷郁气。   江起淮指尖点着屏幕往下滑了滑, 前面基本上都是厉双江在说一些有的没的, 一直拉到最后。   对话还在继续。   厉双江和付惜灵两个人有来有回, 一个聒噪另一个就配合, 聊得非常顺畅。   全程, 这个群里的第三个人都没有出现。   最后一句话是厉双江说的, 付惜灵没再回复了。   厉双江:【我大哥这个男朋友长得也很帅啊, 还有点眼熟, 是不是像哪个明星?】   江起淮的目光在那句话上停了几秒,司机突然一脚刹车踩下来,他拉着扶手整个人跟着一晃, 视线也跟着离开。   公交车到站的广播声响起,江起淮下了车。   他做家教的这家在一片老别墅区, 没有车子可以直达,要走大概十分钟的路程。   江起淮过了人行横道往前走, 垂眼把微信群关掉,点开联系簿缓慢地往下滑, 找家长的微信。   打架惹事谈恋爱。   她还真是一样都不舍得落下。   -   厉双江一句话打完, 刚在微信群里发出去,就后知后觉地顿了顿。   他扭过头去,看向旁边的付惜灵。   付惜灵也看着他, 脸上露出了一个茫然混合着恍然大悟又有点不太确定的疑惑表情。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答案。   确实长得有点眼熟。   跟站在他旁边那个被揉脑袋的。   厉双江“啊”了一声,意识到可能是他搞错了。   他发出的这点儿声音终于引起了季繁的注意,少年转过头来, 有点惊讶:“这你朋友?”   陶枝抓着他的手腕把他乱划拉的爪子丢开:“嗯。”   “你还能交到朋友?就你这破烂性格除了及时雨以外还能交到别的朋友?”季繁伸着脑袋看着门口的两个人,“你们如果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付惜灵眨巴了两下眼睛。   “陶枝,”季繁指着她转过头去,指责道,“你这是犯罪。”   陶枝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不耐烦地说:“有完没完,给人拿鞋。”   季繁揉着屁股“噢”了一声,颠颠地跑过去拉开鞋柜,抽了两双拖鞋出来放在地上:“你们好,我是枝枝的哥哥,比她晚出生二十分钟。”   付惜灵认真地说:“那你应该是弟弟。”   “……”   季繁靠在鞋柜上,不满地看着她:“你这个小姑娘说话很不近人情啊。”   付惜灵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不用搭理他,他就是嘴贱,”陶枝拽着少年头发把他脑袋给摁下去了,“自己去玩你的去,姐姐要跟同学一起学习了。”   季繁被按着脑袋弓着身往前走:“学什么习?你打算垂死挣扎拯救一下你二十分的数学?”   陶枝:“考九分的人就别说话了吧,差的那十一分你想好怎么补了吗?”   “校霸就要有点儿个人特色你懂不懂?”季繁振振有词,“不能随波逐流,你让我考二十我就考二十我校霸的威严往哪儿搁?”   陶枝薅着他的头发:“话怎么这么多?让你戒烟你戒了吗?”   “别拽了别拽了头发要秃了!戒了戒了!”   “放的是什么狗屁,你当我瞎?茶几上烟灰缸里那几个烟头是狗抽的啊?”   厉双江:“……”   付惜灵:“……”   两个人沉默地站在门口看着客厅里一阵鸡飞狗跳,厉双江凑过头去小声说:“我大哥的家庭环境果然非同凡响,家里有两个小孩儿都是这样的?”   付惜灵摇摇头:“不知道,我是独生子女。”   -   陶枝带除了宋江以外的人回家这事儿确实很新鲜,张阿姨连忙兴高采烈地进厨房又加了几个菜。   客厅里两个人终于闹腾完了,季繁躺回沙发里继续打游戏,陶枝带着厉双江和付惜灵上楼进了书房。   厉双江很兴奋,在房间里到处蹦跶,指着墙角展示架上的花瓶:“这是不是乾隆年间的那个唐英制点墨锦鲤青花瓷!”   陶枝:“旧货市场淘来做装饰的。”   厉双江:“顾恺之的画!这得值八位数吧!”   陶枝:“赝品,八百。”   付惜灵从书包里掏出英语试卷:“别八位数了,来看看你八十分的英语卷子吧。”   付惜灵是干什么都认认真真的性格,实验因为学生水平都不差,老师讲课很快,简单的语法也都一句话带过,付惜灵就掏出笔记本来一点一点给他们画。   一直到张姨上楼来叫他们下去吃饭,季繁已经在餐桌前坐好了。   厉双江自来熟,跟学霸能说学习跟学渣能聊球赛游戏,很快跟季繁打成一片,一边啃着鸡翅一边分析英雄联盟最近新出的几个英雄。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饭后厉双江跟季繁打游戏去了,陶枝又被付惜灵拉上去背了篇英语作文,再下楼的时候两个少年俨然已经建立起了革命友谊。   直到眼看着外面天已经黑透了,厉双江才依依不舍地收拾东西,准备走。   陶枝本来想打个电话叫顾叔送他们回去,但两个人都不好意思再麻烦她,要自己走,怕他们找不到路,陶枝跟着一起出去了。   这一片别墅区建了很久,房子都很老,只有小区中间一个喷泉花园去年刚翻修重建。   独栋前面是一排叠墅,陶枝带着他们抄近路穿过去,厉双江还对他新认识的好兄弟念念不忘:“对了,季繁读哪个学校啊,他上学怎么没跟你一起。”   陶枝把手揣进外套口袋里:“他最近刚转学回来,应该也会来实验,之前在附中读了半年吧。”   “附中转过来的,那不是跟淮哥一个学校吗?”厉双江说。   陶枝步子一顿:“对哦。”   厉双江继续道:“那他跟淮哥应该认识啊,两个人感觉都不是那种会在学校里默默无闻的人。”   陶枝翻了个白眼:“这货老风云人物了,打架闯祸第一名,考试回回倒数。可能也不认识,俩人根本不是一条道上的。”   她说完,厉双江和付惜灵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看着她。   陶枝一脸莫名:“怎么了?”   “没,”厉双江说,“我刚刚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你说的是不是你自己。”   付惜灵也跟着点点头:“确实是亲姐弟。”   陶枝:“……”   陶枝把厉双江和付惜灵送到公交车站,看着他们上了车,在公交车里朝她挥了挥手。   天暗下来,街道上流光闪烁,风有些冷,陶枝蹦跶了两下,将外套拉得紧了些,才转身往回走。   这会儿还不算特别晚,有刚吃过晚饭的人下楼来消食遛狗,店面和小吃铺子大多没关门,拐角处便利店透出来的光线亮如白昼。   陶枝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自从上次出来吃夜宵的时候撞到江起淮,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路过这种便利店的时候视线总是会多停两秒。   结果这次,还真被她给误打误撞给撞到了。   少年还穿着校服挎着书包,看来是还没回过家,背影清瘦挺拔,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清晰地映进眼帘。他在里面的冷柜前走了一圈,拿了一盒盒饭去结账。   等着盒饭加热的功夫,他靠站在收银台前,低垂着眼看手机。   便利店里有人出来,门叮咚一声,打开又合上,陶枝站在街边,看着里面的人从收银员手里接过盒饭,略微点了点头,收银的小姑娘了连忙摆了摆手,偷偷看了他一眼,脸有些红。   江起淮垂头,拿着盒饭走到玻璃窗旁边的长桌前坐下,一边看手机一边掀开了盒饭盖子。   他一个人坐在那里,肩膀略微向下塌着,整个人看起来有种微不可查的疲惫。   看起来像一只孤零零的小狗。   他也一个人吃饭。   陶枝眨了眨眼。   家里还有零食吗?   没有了吧。   嗯,没有了。   她出门的时候随手拽了季繁挂在门口的外套穿,尺码大了一圈,冷风鼓起外套往里灌,冻得人一哆嗦。   陶枝缩了缩脖子,走进便利店。   这家便利店很大,她从另一边绕进去,做贼似的在货架间穿梭,手里拎筐捡满了零食,最后走到冷柜前,拎出几瓶柠檬茶和酸奶。   结完账,她从袋子里抽了一连益菌多出来,抽出吸管就这么直接戳开了一瓶,走到窗边桌前,把手里的一袋子零食放在旁边,一屁股在江起淮旁边的位置坐下了。   察觉到身边有人过来,江起淮的目光终于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抬头看了一眼。   陶枝没看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窗外一只拴着粉色狗绳的大金毛停在便利店门口转圈,欢快地自己追着自己的尾巴玩儿,嘴巴里咬着根吸管喝奶。   江起淮捏着筷子挑了挑眉,没说话。   外面那只金毛被他主人拽走了,陶枝才开口:“你怎么在这儿?”   江起淮放下手机:“我还要问你。”   “叫你来一起学习你不来,跑到便利店一个人吃盒饭,”益菌多小小一瓶,陶枝很快喝完,抽出吸管咔嚓一声把旁边那瓶也扎开了,“好兴致啊,殿下。”   小姑娘身上穿着的那件外套明显不是她的尺寸,大了一圈儿,袖子长长一截垂下来,只勉强从袖口探出一点白白的指尖,她费劲巴拉地把袖子往上扯了扯,才露出小半只手来。   江起淮想起了那个什么【美少女正义联盟】里的聊天记录,又扫了一眼这件金红色的男款棒球服外套。   像只花里胡哨的孔雀。   找了个什么破审美的对象。   他唇角低垂着,没说话,捏着筷子继续吃饭。   陶枝侧过头来,撑着脑袋看着他,嘴巴里吸管咬着玩,声音有点含糊:“这个点儿才吃饭,你偷井盖去了?”   “我刚下课。”   “你还上补习班?”陶枝有点讶异。   “家教。”   陶枝反应了一下,意识到他的这个家教不是他自己上家教,而是他给别人上课。   她没再多问,只皱了皱眉:“这家长怎么回事儿啊,给他家小孩儿上课到这么晚都不留你吃个饭吗?”   江起淮瞥了她一眼。   这土拨鼠虽然吵了点儿,但意外的很有分寸感。   上次撞到他打工的时候是,这一次也是,很多事情,在她意识到前面有条线的时候,她就会停。   “所以,”江起淮放下筷子,平静地问,“你为什么还在这儿。”   “我不喜欢一个人吃饭。”陶枝眼巴巴地看着他。   “所以?”   “所以我陪陪你。”陶枝说。   江起淮手指不受控制地蜷了蜷。   他垂下眼,表情淡淡的:“不用,回去陪你男朋友吧。” 第16章 咕噜噜 微臣尚未娶妻。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 陶枝愣了愣:“什么男朋友?”   江起淮没说话,把手机往前推了推。   手机界面停留在他们之前拉的那个小组讨论群里,最后是厉双江和付惜灵刚进家门时看到季繁的对话。   陶枝晚上没有看这个群, 刚看到这么一段儿, 又想起之前这两个人呆愣愣站在门口一副被雷劈了的莫名表情, 一时间有些想笑。   但她更在意的点在别的地方。   “你竟然没有退群?”陶枝划拉了两下把聊天记录看完, 抬起头来, “你还翻阅了起来。”   江起淮指着手机:“这破群一直响。”   陶枝点开右上角看了一眼, 果然屏蔽了。   她把手机放到桌上, 一本正经地说:“殿下日理万机, 这种闲杂野史还是少些参阅为好。”   江起淮:“……?”   “况且,微臣尚未娶妻,”陶枝指尖点了点手机屏幕, 严肃道,“这是臣弟。”   江起淮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好好说话。”   陶枝早就习惯了他这副冷漠无情的样子, 她刀枪不入地继续皮:“殿下您还不赶紧用膳吗,再不吃都凉了, 前台收银的那位是哪位大臣家的嫡女?看了您好久呢,就等着您再去加热一下盒饭。”   江起淮刚拿起筷子, 压低了声音冷冰冰地叫了她一声:“陶枝。”   陶枝缩了缩脖子, 闭嘴了,移开视线看着窗外继续喝她的益菌多。   江起淮吃东西的时候很安静,几乎没什么声音, 陶枝就这么撑着脑袋懒洋洋地看着外面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和人群发呆,也没说话。   刚刚那只金毛又被他主人给牵回来了,旁边还多了一只萨摩耶跟他互动。   陶枝看得津津有味。   两个人之间一时陷入了安静,但也并不尴尬, 甚至还有几分和谐。   这份和谐被电话铃声打破。   陶枝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响起,她不紧不慢地把手机摸出来,开口之前还打了个哈欠:“喂——”   “你什么时候回来,送个人把你自己也送走了?”季繁一接起来就扯着嗓子说。   陶枝又拆开了一包巧克力棒:“别管你爹。”   “你看看,你看看你说得这是什么话,”季繁伤心地说,“小爷我这不是关心你一下,顺便跟你说一声,回来的时候帮我带瓶可乐,要百事可乐,不要可口。”   陶枝跟他产生了分歧:“可口可乐永远的神。”   “可口可乐没有灵魂,”季繁说,“百事才是真正的王者。”   陶枝:“给我喝可口。”   季繁在那头咔哒咔哒地按着键盘:“我现在连喝自己喜欢的可乐的权利都没有了?”   陶枝懒得搭理他,直接把电话挂了。   她起身去货架上拿了瓶可口可乐,结完账把可乐放在桌上,又回来坐下了,继续吃巧克力棒。   江起淮就看着少女坐在她旁边,像只仓鼠似的咔嚓咔嚓嗑饼干,用眼神询问她——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陶枝食指抵着巧克力棒末端,皱起眉来,有些不满:“你怎么总赶人走。”   “不是给你打电话了。”   江起淮也快吃完了,陶枝看了一眼时间,她把可乐丢进袋子里:“行吧,那我回去了。”她起身往外走,自动感应门在她面前打开,陶枝朝他摆了摆手,“明儿见。”   小姑娘手揣在外套口袋里,手里提着个大袋子,蹦蹦跳跳地出了便利店。   外面风有点儿大,树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摇曳,她头发没扎起来,随意地披散下来,顺着脖颈鼓在衣领里,带着一点点自然卷,被光线染上了一层温柔的绒毛,连带着整个人看起来都柔和了不少。   她拐过街角消失在视野里,江起淮收回视线,桌上的手机紧跟着忽然震动了一下。   微信“叮咚”一声响,江起淮垂头,放下筷子盖好盒饭,拿起手机点开消息。   然后发现又是那个美少女正义联盟。   那个已经被他屏蔽了的联盟。   陶枝刚刚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他把屏蔽取消了。   还顺便在群里面发了一句话。   枝枝葡萄:【包装纸忘记丢了,帮我丢一下,大恩不言谢】   江起淮:“……”   江起淮侧头,看见刚刚少女坐过的位置桌子上,丢着一个深蓝色的巧克力棒包装盒。   厉双江第一时间窜出来:【什么什么?什么包装纸?】   枝枝葡萄:【没你事儿,写你的作业】   -   季繁第二天早上是被陶枝砸门的声音吵醒的。   少年昨天晚上打游戏打到凌晨四点多,人刚躺下睡着感觉还没一会儿,门就被人催命似的敲。   陶枝端着杯牛奶,一边慢悠悠地喝,一边以十秒钟三下的频率敲他的门:“季繁。”   “季繁——”   “季繁啊。”   “季繁同学,该起床了。”   “起床上学了季繁。”   就这么敲了差不多有五分钟。   房门被人唰地打开,季繁穿着条黑睡裤,光着膀子站在门口,阴沉着脸发脾气:“干嘛啊!”   一脉相传的起床气。   陶枝慢悠悠地喝了口牛奶:“七点了,起来上学。”   “我才刚回来!刚回来!”季繁顶着黑眼圈揉了揉睡得乱糟糟的头发,“我就不能在家休息两天吗!”   “你这个小同学怎么一点儿都不爱学习呢,”陶枝学着年级主任的语气皱着眉批评他,“既然回来了当然要第一时间好好读书,难道还能让姐姐大人一个人去上讨厌的学吗?”   “从你昨天晚上特地给我买了可口可乐回来那一刻起,我们就恩断义绝了,”季繁靠在门框上,半死不活地看着她:“而且我偷偷回来的,老爸不知道,还没跟学校说吧。”   “说了,”陶枝把杯子里的牛奶喝干净,舔了舔嘴角,“我昨天连夜告诉了爸爸这个喜讯,他说今天就跟老王说一声,让你直接去报道。”   季繁:“老王八是谁。”   “班主任,”陶枝说,“赶紧去洗漱换衣服,不要逼我接盆冷水帮冲个凉。”   季繁把门关上了。   半个小时后,陶枝活蹦乱跳地拽着死鱼一样的季繁到学校。季繁要先去王褶子办公室报个到,陶枝一个人先进了教室。   早自习刚刚开始,班级里安安静静,陶枝昨天在付惜灵和宋江的帮助下开学以来头一回写完了作业,摸到座位上没事情干了,突然觉得有些空虚。   临上课之前,王褶子回了教室,后面跟着季繁。   “要上课了啊,都精神精神醒一醒,困的站起来缓缓,赵明启别睡了,昨天你通宵打球去了是咋的?补作业的也都收敛点儿,趁我没发火之前赶紧收了啊。”王褶子拍了拍讲台桌桌面,“另外咱们班转进来一个新同学,从今天起跟大家一起学习——班长。”   陶枝抬起头来。   王褶子:“下课带新同学去领一下书和外套。”   陶枝应了一声,看了一眼讲台上的人。   新同学靠着黑板站在前面,黑眼圈快跨到嘴角了,困得脑袋一点一点的。   “季繁。”王褶子叫他。   听到被点名,季繁强打起精神来站直了。   “你是困得能站着睡着了啊?”王褶子扫了一圈儿,往后指了指,“你就坐那儿吧先,学习上有什么问题可以问同学,不用不好意思。”   季繁点点头。   班级里只有江起淮旁边一个位置空着,他耷拉着脑袋往后走,拉开椅子坐下,就要往下趴。   手臂刚搭在桌子上,脑袋还没来得及往下搁,季繁的动作顿住了。   他像刚反应过来似的,转过头来,看向他的新同桌。   江起淮也转过头来。   季繁看着他。   江起淮看着他身上那件金红色的,花里胡哨的,看起来非常非主流的棒球外套。   季繁从头发到下巴来来回回地打量了一遍,皱着眉,思考了好半天,迟疑地开口:“江起淮?”   江起淮终于把视线从他那件丑衣服上移开了。   季繁:“我操,真是你啊?你怎么跑实验来了。”   江起淮扬了扬眉。   那表情就好像在说——你谁。   季繁刚要说话,讲台上王褶子开始上课。   江起淮转过头,瞬间进入了“老子在上课谁敢跟我多说一句话就都得死”状态,多一眼都没再施舍给他的新同桌。   他的新同桌只睡了三个小时不到,也困得头重脚轻意识模糊,并没有多做纠结,趴下就开始睡。   中间的小组讨论都没能把他吵醒。   他睡觉占了整张桌子,付惜灵也不敢说话,不得不拿书垫着卷子在上面写。   一直到下课。   陶枝玩了一节课的抽卡小游戏,下课铃一打响,她抽完了最后一张白卡,不高兴地把手机丢回桌肚里,站起身来。   季繁睡得呼噜声都出来了。   陶枝伸了个懒腰,转过身来,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   “我操!”少年睡得正香,被她一巴掌拍醒人吓得一哆嗦,猛地直起身来,“谁他妈打老子!”   这一声骂得震天动地,教室里瞬间一静,所有人都转过身来,厉双江正在往嘴里塞威化,大张着嘴巴扭过头,包装纸跟着塞进去了。   陶枝懒得搭理他,拽着他衣领子把他拎出来,椅子叮铃咣当地响了一通,季繁看清了人,瞬间就怂了,“哎哎”叫了两声,捂住衣后领趔趄着跟着她往外走:“慢点儿慢点儿走,我这衣服刚买的,挺贵呢。”   纪委被这一幕震得目瞪口呆:“这他妈……咱班是不是又转来了个大哥啊,校霸还得校霸医?”   赵明启在旁边勾着他的脖子:“这俩人认识啊?”   “你们俩认识啊?”走廊里,陶枝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季繁小心翼翼地整理他挺贵的衣领子:“谁?”   “江起淮,”陶枝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了一块奶糖,带着他出了教学楼,穿过绿化往图书馆那边走领校服,“刚刚听你不是叫他来着么。”   “哦,他,”季繁想了想,“应该算是认识吧,我俩干过一架。”   陶枝脚下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俩怎么着了?”   “打过一架,我刚去附中的时候,”季繁把她手里那块奶糖抽走了,剥开自己塞进嘴巴里,口齿不清地说,“这个逼非常狂,仗着自己学习好装得没边儿了。”   确实。   陶枝赞同地点了点头。   “我看不惯他,就故意找茬跟他干了一架。”季繁继续说。   这次陶枝没法儿帮他说话了:“……真是贱的你。”   陶枝觉得季繁也有点儿太无法无天了,江起淮这种一门心思学习的书呆子他也要欺负欺负。   “结果这个狗逼差点没把老子干进医院里,”季繁跟陶枝说话向来是不会顾及面子的,他长出口气,心有余悸地说,“还挺他妈能打。”   陶枝:“……”   陶枝:“?” 第17章 咕噜噜 有没有早恋对象。   这跟陶枝以为的有点儿不太一样。   季繁她多多少少还是了解的, 至少初中他走之前是,打起架来跟头小怪兽似的,也是很容易上头的类型性格。   陶枝想象不出江起淮跟人打架打得满地滚是什么样。   他看起来是那种被人碰一下大概都会觉得自己脏了的类型。   没想到还是个武将出身。   “你确定你是跟他打了一架?”陶枝狐疑道。   “我就这他妈还能忘吗?”季繁睁大了眼睛, “你以为附中小霸王回回都能失手?他化成灰我都记得。”   陶枝点点头, 提醒他:“但人家好像不记得你了。”   季繁一噎, 不高兴地皱起眉:“你怎么回事儿陶小枝同学, 你到底向着谁?”   “这不是向着谁的问题, ”陶枝睨他一眼, “你又打不过人家。”   “打不打得过是一码事儿, 气势不能输, ”季繁头头是道地说,“小爷我就封他为我一生的劲敌。”   陶枝:“……”   陶枝带着他去图书馆领了新的教材和校服回教室,少年终于脱掉了他那件嚣张的外套换上了实验高二的校服, 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乖了几分,也顺眼不少。   回来的时候厉双江正在门口跟人说话, 看见他双臂高举:“好兄弟——”   季繁朝他走过来,也举起双臂:“兄弟——”   两个人站在教室后门, 深情地抱在了一起:“今晚峡谷见?”   季繁拍了拍他的肩膀:“可以,我还玩瞎子。”   “让我们来一手令对方绝望的中野联动。”厉双江紧握着他的手。   季繁回握住了:“好兄弟, 我懂你。”   “……”   陶枝翻了个白眼, 侧身绕过这两个神经病,回到座位上准备上课,一边注意着后边儿两个干过一架的。   季繁大概是昨天确实熬了太晚, 困得厉害,也暂时没什么精力跟江起淮计较那些往事。基本上上课铃一打他就开始睡,一直睡了一上午。   期间英语老师就站在他旁边温柔地呼唤了他好几次,都没能把他从温柔梦乡中唤醒。   因为付惜灵每天会自己带饭, 陶枝现在午饭基本上会买了回来陪着她吃,下课铃刚一打响,几科老师怎么都叫不醒的季繁同学就跟脑子里定了闹钟似的睡眼朦胧地抬起头来,叫她:“枝枝。”   陶枝把书堆在桌子左上角,回过头来:“吃什么?”   “都行,”季繁打了个哈欠,“你去哪儿吃?实验有什么好吃的吗?”   “我在教室,”陶枝想了想,“今天吃个麻辣烫吧。”   季繁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那你带我去呗。”   江起淮还没走,陶枝犹豫了一下,侧头,开学头一回问他:“你要跟我们一起吃午饭吗?”   季繁也想起来他的新同桌了。   少年睡得哈欠连天,闻言转过身,眼一眯,看着他,那双跟陶枝有几分相似的黑眸里充满了腾腾杀气。   他用眼神传递信息——你敢答应一个试试。   江起淮垂着眼皮子合上书站起来,看都没看他一眼:“不了。”   他说完从后门出去了。   季繁上一秒的杀气瞬间噎回去了,他转过头,看看陶枝,自我安慰道:“他是不是被我的气场给震慑住了?”   “并不是,你只是透明了。”陶枝毫不留情地说。   “我之前就想问,但我太困了没想起来,”季繁看着她,一脸疑惑,“你怎么看起来跟江起淮关系还挺好的呢?”   付惜灵拧开保温饭盒刚夹起一块牛肉粒,听见这话呛了一下。   陶枝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们关系好了?”   季繁:“他跟你话不是还挺多的么?小组讨论的时候我隐约听着他是不是给你讲题了来着?”   陶枝:“……上课睡觉选手就好好睡,不要关心小组活动。”   “你刚刚还邀请他一起吃饭。”季繁一脸不满。   陶枝也眯起眼来:“你找我茬是吧?我还邀请你一起吃饭了。”   “这能相提并论吗?咱俩不是关系好吗?”   “你是不是脑子睡短路了,我跟你关系好过?”   付惜灵一边吃牛肉,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俩人在这里进行小学生水平嘴仗活动。   教室里人走得差不多了,除了他们只剩下几个人,她咬着筷子扭头,看见旁边有个女生慢吞吞地走过来,站在过道的地方不远不近地停住了脚步,似乎有些犹豫。   付惜灵在桌下偷偷地扯了扯陶枝的手。   陶枝回过头来。   付惜灵朝着那个女生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陶枝转头看过去,小姑娘视线跟她对上,刚迈开的脚步又停住了,她脸涨得红红的,手往后背了背藏起了什么东西,似乎是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小跑着走了。   季繁一脸莫名:“这人咋了?尿急?”   “不知道,”那女生平时在班级里安安静静的,没什么存在感,陶枝一时间没想起来她叫什么名儿,“这人叫李什么来着?”   “李思佳,英语课代表,”付惜灵又塞了块牛肉,鼓着腮帮子说,“上个礼拜自习课,我看见她跟学霸在走廊里说话,脸也这么红。”   季繁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江起淮同学。”付惜灵解释道。   季繁恍然大悟:“他女朋友?”   “肯定就是想告白啊,”付惜灵说,“她刚刚不是想给学霸塞情书来着么?”   这次陶枝也转过头来看着她,似乎理解得有些艰难:“塞什么玩意儿?”   “情书啊,”付惜灵眨眨眼,“你没看见吗,她刚刚藏在背后的,应该是我们都看着她,就没好意思塞。”   陶枝觉得自己对早恋的认知受到了冲击。   这个年头还有人跟喜欢的人告白用塞情书?   -   午饭吃完午休还没结束,厉双江跟赵明启几个人勾肩搭背地回来拿球,看见季繁喊了他一声:“好兄弟!走啊,打球去!”   季繁原本还昏昏欲睡,听见有人叫他玩,立马就精神了:“走走走,让你三个球。”   几个男生闹闹哄哄地出了教室,付惜灵趴在桌子上补觉,陶枝瘫在椅子里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教室里面的人进进出出,她没怎么注意,专注地打了一圈麻将,输了三十万的欢乐豆。   教室里安安静静的没什么声音,陶枝听见后桌有书本翻动了一下的声音,轻轻的,淹没在窗外操场上传进来的说笑声里。   她以为江起淮回来了,摸了张牌打出去,转过头。   后桌没人在,桌上的东西主人走的时候什么样现在也还是什么样儿。   陶枝没多想,扭过头来继续打麻将,又一局她给上家屁胡点了五次炮,把最后一点豆输完,后门被推开,江起淮回来了。   陶枝放下手机丢进桌肚里,转过头来,直截了当地问:“殿下,您选妃了吗?”   江起淮拽出椅子,动作一顿:“你又演的哪出?”   “好奇一下学霸有没有早恋对象,”陶枝大大方方地说,旁边付惜灵还在睡觉,怕吵着她,她声音放得比平时轻一些,“以及,有没有在班级里面选妃的打算。”   “没有,不打算。”   江起淮一边说着一边扯过午休前没做完的那叠卷子,翻开,然后一顿。   卷子里面夹着一个粉色的信封。   陶枝吹了声口哨。   江起淮:“……”   她倒着转过来坐,撑着脑袋故意拖长了声,慢悠悠地说:“没有——不打算——”   今天天有些阴,云层很厚,阳光一直到正午才从云端堪堪探出头来,稀薄的一点儿见了亮。   陶枝有些敬佩地感叹道:“这妹妹什么时候塞的啊,我都没发现,功力了得。”   江起淮听着她不知道在那里佩服些什么,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把信封随手放在一边,继续做卷子。   陶枝瞥他:“你怎么还做得下去题呢?”   “我为什么做不下去。”江起淮垂着眼,笔下勾出一个字母。   陶枝没说话,她脑袋搁在他的桌子边儿上,看看他,又眼巴巴地看看他桌上的粉色小信封,看看他,又看看他桌上的粉色小信封。   视线就这么来来回回地扫了五分钟。   江起淮笔尖停了停,终于抬起头来:“昨天数学小测的五道题弄明白了?”   陶枝看着他眨巴了下眼,摇摇脑袋。   “练习册写完了?”   陶枝又摇摇脑袋。   “那你在这儿看着我能看明白?练习册能自己写完么。”   “无情。”陶枝趴在桌子上指责他。   “……”   “冷酷。”   “……”   “毫无人性。”   “人家小姑娘的心意,你连看都不看,”陶枝叹了口气,“最是无情帝王家,这李淑妃哪哪儿都好,偏偏一双眼睛是瞎了,看上你这种薄情寡义之人。”   “……”   这小疯子嘴里天天一套一套的给他编设定,江起淮也不知道李淑妃又是什么玩意儿。   他搁下笔,人往后一靠:“这么好奇么。”   陶枝:“什么?”   “你的这个……”江起淮顿了顿,头一次顺着她的设定往下说,“李淑妃写了什么,好奇你自己看。”   “那怎么行?这是人家偷偷写给你的,一片心意呢,你得自己看。”陶枝满脸严肃地教育他。   她也没多想,一时口快继续道:“再说本宫大权在握也是清心寡欲惯了,无心参与殿下的后宫之争的。”   她话说完,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话好像哪里不对劲儿。   陶枝定住了。   两人之间瞬间安静,空气里都充满了尴尬。   江起淮眉梢一挑:“大权在握?”   陶枝张了张嘴,想解释,又尴尬得脑子短路了似的,没说出话来。   “不参与我的后宫之争?”   陶枝搁在他桌面上的脑袋往下缩了缩,眼神躲闪开他的视线,耳尖红了。   难得看她吃瘪,江起淮觉得还怪有意思的。   他指尖在桌面上不紧不慢地敲了敲,继续凌迟她:“怎么着,想当皇后?” 第18章 咕噜噜 你上次模考考多少。   我当你妈。   陶枝想把桌上的书都朝他那张嘚嘚瑟瑟的脸上丢过去。   她没想到自己这张神挡杀神的嘴也能有碰壁的一天。   还是自己把自己给绕进去的。   她尴尬得想钻到桌子底下去, 一时间感觉自己说什么都不对,说多了像狡辩,说少了是心虚。   干脆选择闭嘴, 抿着唇瞪着眼前这个逼逼赖赖不嫌事儿大的讨厌鬼, 打算用眼神杀死他。   小姑娘一双黑眸眼型狭长微挑, 板起脸来的时候确实有那么几分气势逼人, 只是红红的耳朵尖没什么说服力。   她凶巴巴地瞪着他, 那眼神看起来是恼羞成怒到恨不得把他给碎尸万段了, 江起淮也毫不在意, 身子略往后懒懒一仰, 疏离冷漠卸去几分:“还想弑君?”   陶枝:“……”   “你怎么还没完没了上了,”陶枝整个人连带着气场一齐塌下去,没好气地说, “我这不就是一时口误,你不要抓着不放, 咱俩都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江起淮点了点头:“我怎么知道你,毕竟对我的信这么好奇。”   陶枝一噎:“我也瞎了吗?”   “不要这么诅咒自己。”江起淮说。   “……”   陶枝一口气噎着差点没提上来。   午休结束的预备铃响起, 走廊里传来厉双江和季繁说话的声音,几个男生抱着球吵吵嚷嚷地回了教室。   季繁一进门, 就看着陶枝人贴在江起淮桌边, 伸着脑袋跟他说话。   陶枝抬头看了他一眼,跨出椅子“唰”地转过头去:“我才不好奇,你自己留着慢慢欣赏吧。”   她动作幅度有点儿大, 坐下的时候还撞了一下椅子,江起淮的桌子被撞着又是往后斜着翘了一下,叠得高高的试卷和书往下滑了滑。   陶枝趴在自己的桌子上,憋着一口气吹出来, 鼓了鼓腮帮子。   江起淮这个人,虽然性格非常垃圾,锱铢必较,小气又讨人厌,仗着自己学习好就肆无忌惮疯狂装逼。   但是长得确实还是有那么点儿看头的。   陶枝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心里默默承认。   在加上成绩好,永远都是那么一副冷淡理智高高在上的样子,很有那么几分学霸男神的假象,会被小姑娘喜欢其实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陶枝在操场上都看到过好几次他被别的班的女生主动搭讪。   但那只是她们没有了解过他,只是被这个人极具欺骗性的皮囊所迷惑了。   而且高中生怎么能早恋?   学生就是要以学习为主!   陶枝鼓着嘴巴随手从桌上拽了本书过来,装模作样地看,然后左边的脸颊被人轻轻戳了一下。   “噗”的一声轻响,陶枝嘴巴里憋着的气儿全数吐了出去。   她转过头去。   付惜灵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睡眼朦胧地看着她,一根食指伸出来,悬在她脸颊边:“你怎么不高兴了?”   陶枝愣了愣,直起身:“我没有不高兴啊。”   “哦,”付惜灵收回手,偷偷地打了个哈欠,“你看起来情绪有点低落。”   陶枝:“我打架打输了。”   “……你什么时候又去打架了。”   “就刚刚,”陶枝重新趴回桌子上,有些闷闷不乐地说,“是我技不如人,反应慢了半拍,让对手钻了空子有可乘之机嘲讽我。”   付惜灵一共也没睡多久,算算这十几分钟的时间怎么想也都不够陶枝去打一架,她左左右右地把她看了一遍,还是问道:“那你有没有哪里受伤了呀?”   “有的,”陶枝说,“我心口疼。”   付惜灵大惊失色:“你心脏被伤到了吗?”   “是的,”陶枝捂了捂胸口,神色认真,“它被言语重伤了。”   付惜灵:“……”   付惜灵的表情也跟着认真了起来,她哄着她:“那你要不要跟老师请个假,去医务室看看。”   陶枝倒是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一招。   去医务室躺着总比在教室里干坐着蹭到下课好。   “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当然是要去的,”她从善如流道,“那你等我会儿帮我跟老师说一声。”   她说着从桌肚里摸出手机,又揣了几块奶糖,起身蹦蹦哒哒地出了教室。   季繁刚把校服外套脱掉,额头上贴着张纸巾擦汗,一抬头看见陶枝没了人影。   “喂。”他抬手拍了拍付惜灵。   付惜灵转过头来。   “枝枝哪儿去了?”季繁问。   “她去医务室了,”付惜灵说,“她说她的心脏刚刚被言语重伤了,心口疼。”   刚刚用言语重伤了某人心脏的江起淮:“……”   这小土拨鼠还真是无论什么事儿都能见缝插针地用来作为逃课的借口。   -   心脏被伤了的陶枝在医务室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节课才醒。   她从高一的时候就是医务室的常客了,跟医务室老师混得熟到不行,小姑娘必要的时候可以让自己变得嘴甜又讨喜。   医务室老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惯着她,象征性地听了听心肺,就由着她自己挑床去里间“休息一会儿”。   陶枝原本是想选最里面的一张床,进去的时候目光落在外侧那张上,又看了看床边靠着墙的那辆医务车。   她脚步顿了顿,蹦到外侧那张床上,拉上帘子坐好。   白色的帘子瞬间隔出一个封闭的秘密空间来,一股消毒水混合着酒精味和药味在鼻尖弥漫开,切割出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小的私人世界。   陶枝地垂下头,坐在床上晃了晃腿,一只手探进另一只的校服外套袖子里,指尖摸了摸之前被抓伤的手臂。   那里的几道伤这几天薄的地方结痂脱落,大概是正在长新肉出来,稍微有一点点痒。   她轻轻地抠了抠,盯着白色的帘子有些出神。   突然之前好像也不是那么气了。   陶枝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她昨晚睡得挺好的,今天一上午也都没有困,大概是校医室的环境太过于安静,她原本打算躺着玩一节课手机的计划被打乱,直接抱着手机睡着了。   一直到下课铃响起,她遮严了的白帘子被人唰地一声拉开。   陶枝挣扎着睁眼开,刚睡醒的时候看得不太清晰,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影站在床尾,手里拽着帘子。   她以为是校医或者季繁,也没在意,打了个哈欠开始揉眼睛,抬起头来打算起身。   “伤养好了吗。”江起淮的声音从床尾传来。   陶枝揉眼睛的动作一顿,指尖蹭了蹭眼角,脑袋重新栽回到枕头里,闭着眼睛说:“内伤,非常虚弱,处于濒死状态。”   江起淮把另一半帘子也拉开了,半斜的日光洒在床上:“那怎么办?”   “心病还须心药医,来都来了,你也别白来,”陶枝闭着眼睛笔直地躺在床上,手交叉放在肚子上,一脸安详地说,“就让我骂一顿吧。”   江起淮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陶枝睁开眼睛:“你笑什么。”   “我在想,你现在这样躺着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江起淮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刻薄道,“脑袋旁边应该再围一圈白花。”   “……”   陶枝愤怒地从床上一跃而起:“你看看你有多恶毒?我这张脸怎么说也是个白雪公主。”   “行吧,”江起淮看了她一眼,赞同得十分勉强,“苹果吐了起来吧,公主。老王找。”   陶枝本来是想继续跟他对着干的,但她被那一句“公主”给取悦到了。   她不情不愿地爬起来,穿上鞋下了床。   她慢吞吞地把睡得有些乱的床整理了一下,枕头摆正,出了里间。   校医坐在外面桌前,正在看书,听见声音抬起头,笑道:“睡醒了?”   陶枝眨巴着眼,一脸无辜地装傻:“我这不是不太舒服吗。”   然而校医一点面子也没有给她留,点点头继续乐:“确实,还睡挺香啊,我进去好几次都没把你吵醒,再睡一会儿都能打呼噜了。”   “……”   被直接揭穿了的陶枝看了江起淮一眼,指尖抓了抓鼻子,小步跑出门:“校医老师再见!”   江起淮跟在后面,关上了校医室的门。   陶枝脚步很快,江起淮也没有追她的意思,但他步子比她大很多,两个人距离倒也没有拉开,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往教学楼走,始终离着不远不近的。   刚穿过室外篮球场走到小卖部前,后面忽然有人把江起淮叫住了。   陶枝下意识脚步一顿,转过头去。   李思佳从小卖部里小跑着出来,脸红红的。   她手里拿着两瓶水,跑到江起淮面前,清了清嗓子,把其中一瓶水递过去:“江同学,你要喝水吗?”   江起淮垂头,神色淡漠:“不用,谢谢。”   李思佳咬着嘴唇,讷讷地收回了手。   她怀里抱着两瓶水,犹豫了一下,磕磕巴巴地小声问:“那个信……你看了吗?”   这种场景,陶枝觉得自己应该回避一下。   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脚下就跟生了根似的,就这么直勾勾地扎在了原地。   她干脆直接原地蹲下,脑袋扭到一边去假装若无其事地看风景,一边偷偷地听着另一边的对话。   “没有。”她听见江起淮说。   陶枝单手撑着膝盖拖着脑袋,指尖敲了敲腮帮子。   一节课过去了,他怎么还是没看。   李思佳沉默了一下,还是努力地鼓起勇气来继续说:“没看也没事的,我就是……其实从你第一天转学过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就……挺喜欢你的,”小姑娘脸涨得通红,小声问,“江同学你有没有女朋友?”   江起淮沉默了。   他没有!   陶枝一边假装看着对面男生打球一边在心里说。   沉默几秒,江起淮突然开口:“你上次模考考多少。”   这个问题过于奇怪,陶枝愣了愣。   李思佳也愣了愣。   “六百八。”李思佳说。   她成绩虽然没有拔尖到数一数二的程度,但是也不差,每次考试在年级大榜上也都是能排上名次的,名字都在前面。   上次三校模考考题每一科都很难,她这个成绩已经非常好了。   而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学习成绩无疑就是最大的信心来源。   想到这儿,李思佳又多了几分自信,补充道:“英语是年级第一。”   陶枝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她模考考了三百,这个分数比她高了一半,还多八十分。   人英语还是年级第一!   陶枝偷偷地用余光往那边瞥了一眼。   学习好。   文静腼腆。   长得也挺可爱的。   最后结论——完美女友人选。   她这边有些出神地想着,就听见江起淮说话了。   “还没到七百。”江起淮嗓音冷淡,嘴上说着奇狗无比的话,语气里却一丝敷衍也没有,“我建议你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陶枝:“……” 第19章 咕噜噜 没人跟你抢。   陶枝知道江起淮狗, 但是也没想到他能狗到这个德行。   虽然是换了一种比较温和的方式,但这话就好像是在说——   你就考这么点儿分还好意思早恋?   你这点儿分我看不上。   语气和态度看起来还非常认真,并没有瞧不起对方的意思, 就是很单纯的拒绝, 理由是你连七百分都考不到, 就别整那些有的没的。   比嘲讽还伤人。   纵然是陶枝这种没什么同理心也不太善良的人, 都为这个李淑妃感觉到一阵心痛。   陶枝觉得要是江起淮跟她说这话, 她可能会忍不住照着他脑袋来一拳。   果然, 李思佳低垂着脑袋, 不说话了, 肩膀抖了抖。   陶枝琢磨着他是不是把人家小姑娘给惹哭了。   好半天,李思佳又抬起头来,脸红红的, 咬着嘴唇说:“我明白了,江同学是喜欢学习好的吗?”   江起淮没说话。   这反应看起来就像是默认了, 李思佳点点头,鼓起勇气来继续说:“那如果我这次月考能考到七百分, 我希望江同学可以考虑一下我。”   她没有再等着江起淮的答复,直接跑走了。   江起淮转过身来, 就看见陶枝蹲在旁边两只手拖着脑袋, 专注地目视着前方,一眼都没看他。   他还没说话,陶枝立刻此地无银三百两道:“我在看高一的打球。”面前室外篮球场里一个少年带球过人飞快跑到对面篮筐下高高起跳, 手里的篮球准确无误地送进篮筐。   陶枝一拍巴掌:“好球!”   江起淮:“……”   江起淮抬手,也在她脑袋上轻敲了一下:“走了。”   陶枝捂着脑袋站起来了,蹲了太久腿有点麻,她原地跳了两下, 蹦跶着跟上去。   她侧着头仰起脸来看了看江起淮,没说话。   少年下颏线条削瘦清晰,蜿蜒到耳际,脖颈修长喉结锋利,肩宽而薄,白色的T恤和校服外套半掩住锁骨的轮廓。   “看什么。”那张淡色薄唇轻启,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冰片一般的棱角感,吐字清晰而冷漠。   “我在想……”陶枝懒散地拖着声音,诚实地说,“如果光看外表忽略你这个性格,李淑妃会对你死心塌地,也还是有那么几分原因在的。”   帅哥陶枝其实见过不少。   高岭之花冷月寒塘学霸型不是没有,但是江起淮不能包括在这个范围内。   他性格里的棱角其实非常明显,并且他完全没有掩饰这种尖锐攻击性的打算,同理心和共情能力很差,刻薄并且不近人情。   陶枝觉得如果把这个人切开,他里面一定是黑的。   但是这画面也太血腥了。   她缩了缩脖子,收回视线:“你讲话倒是委婉点儿,也给人家小姑娘留点面子。”   江起淮侧头:“我以为我已经很委婉了。”   哪里委婉了啊!   你真的不是在装逼吗!   陶枝翻了个白眼:“这也就是我们可怜的李淑妃脾气好性子软,要是换了别的人听着你这个话……”   她说着又有点好奇:“殿下,如果李淑妃下次考试真的考了700分以上,你会考虑考虑吗?”   江起淮垂眸:“我要是你,我现在就关心点儿别的。”   陶枝愣了愣:“别的?比如什么?”   “比如,”江起淮顿了顿,“找借口逃了一节课以后被班主任找的原因,之类的。”   陶枝:“……”   陶枝有些惊慌:“老王上节课来班级里看了吗?”   “嗯,”江起淮眼睛都没眨,“来了。”   陶枝:“……”   两人走进了教学楼,陶枝把着扶手不情不愿地蹭上了楼,站在王褶子办公室前快速地思考了一下该怎么办,她抬手,指尖扯着唇角往下拉了拉,一脸虚弱地敲响了门,然后推门进去,蔫巴巴地说:“王老师。”   王褶子正在批卷子,闻言抬了抬头:“来了?我正想跟你和江起淮问问这周班会的事儿,开学也快一个月了,你们有什么想法没有?”   “?”   陶枝疑惑地抬起头来:“班会?”   “下礼拜就要月考了,我本来打算下礼拜班会动员一下,但你们数学老师刚刚提前把班会课要去了,所以就挪到这个礼拜,”王褶子一边批卷子一边说,“这个就交给你们班长负责,想想什么主题,积极向上一点儿的,没问题吧。”   陶枝本来是挺心虚地进来的,一听不是因为逃课被发现了批评她,立马站直了:“没问题!”   王褶子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她:“平时让你干点儿啥你都嫌麻烦,这回咋这么积极呢?”   陶枝一本正经地说:“这本来就是我作为班长的分内之事。”   江起淮在旁边很轻地,用鼻音嘲讽似的哼笑了一声。   陶枝背着手偷偷地掐了他的手臂一把。   王褶子没发现她们之间的小动作:“行,那你们俩先回去吧,回去和宣传委员也商量商量。”   陶枝应声,先出了办公室。   江起淮跟着出来,带上了门。   他一出来,陶枝就幽幽地说:“骗子。”   江起淮往前走。   陶枝:“江起淮是个骗子。”   “……”   陶枝:“江起淮欺骗单纯少女。”   江起淮:“……”   他转过头:“这不是给你点紧张感。”   陶枝“哼”了一声,甩头从他旁边大步走过去,扎成高马尾跟着甩了甩,发梢擦过他的校服领口。   江起淮抬手,指尖轻轻蹭了下,脖颈低了低。   有点儿痒。   -   宣传委员蒋正勋第五次自我检讨,他觉得自己当时班干部竞选的时候是不是就不应该竞选这个宣委。   之前赵明启也心很大地调侃他,说他一个男孩子,还叫一个这么硬气的名儿,怎么不爱打游戏也不爱打球,天天就喜欢琢磨这些女生才喜欢玩的东西。   蒋正勋觉得赵明启的想法有问题。   男孩子怎么了。   男生也可以喜欢画画,喜欢出版报,喜欢宣传组织班级里的一些班会和活动,个人爱好跟性别有什么关系?这种事儿又没什么冲突。   直到王褶子让他跟正副两位班长合作一下。   蒋正勋抬眼,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两个人,江起淮正把他刚刚出好的班会主题方案递给陶枝:“宣委写的。”   陶枝下巴搁在椅背上,眼也不抬地按手机玩游戏:“不跟骗子说话。”   江起淮:“……”   他把本子推到陶枝面前:“看看,行就定了。”   陶枝看都不看他一眼:“也听不见骗子说话。”   江起淮:“……”   这都几节课过去了。   江起淮的耐心向来有限,眼看着两个大佬的脸都冷得跟冰块似的,蒋正勋清了清嗓子,从江起淮手里接过本子,小心翼翼地递到陶枝面前,小声开口:“那个……虽然可能有点幼稚有点老套,但是我自己还是挺喜欢的,班长您看看。”   连您都用上了。   陶枝按手机的动作顿了顿,觉得也不好迁怒别人,手机揣进校服口袋里抬起头来,接过来看。   蒋正勋这个主题是成长和改变。   每一个人的人生都是分阶段的,没有人能一成不变地成长,小的时候想要成为的人可能长大以后就不想了,现在成绩好也不能代表一切。   确实还挺土的,但是陶枝喜欢。   她敲着本子抬起头来,看向江起淮:“看见没有?”   陶枝翘着腿,一字一字地说:“现在成绩好不能代表一切。”   “……”   江起淮懒得跟她计较。   蒋正勋这个班会主题最后的互动是写下来小时候的梦想以及现在的想成为的人,他眼看着这两个人又要吵起来了,赶紧问陶枝:“班长,您小时候有什么梦想没有?”   陶枝转过头来,想了想:“很小的时候想嫁给杀鸡的。”   蒋正勋没反应过来:“干啥的?”   “杀鸡的,我小时候家里条件挺差的,我也不太记得了,反正就是晚饭吃肉就挺开心的,然后我还有一个讨厌的弟弟,我要分给他吃,”陶枝嫌弃地看了一眼教室另一端睡得正香的季繁,她伸出三根手指,“我五岁的时候就抢不过他,一盘鸡翅我只能抢到三个,剩下的都会被这头猪给抢走。”   蒋正勋:“……”   五岁的鸡翅大战你能记到现在啊!   蒋正勋在心里默默地想,没敢说出来。   “所以我就想嫁给杀鸡的,或者我自己开个卖鸡的铺子,这样我就可以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不用跟我讨厌弟弟抢鸡翅。”陶枝继续说。   蒋正勋心道你主要原因就还是讨厌你弟弟吧。   他点了点头,赞同道:“也是一个很实在的梦想。”   他们正聊着,厉双江的脑袋忽然从江起淮和陶枝身后冒出来了:“哎,今天晚上小爷过生日,你们都去不去啊。”   “你早上不是就跟我说过了,”蒋正勋慢吞吞地说着,把本子收起来,“不去。”   厉双江不乐意,瞪着他:“你不去我就给你绑过去。”   蒋正勋:“那不就结了。”   陶枝转过头来:“今天你生日吗?”   “对啊,”厉双江说,“我没跟你说吗?我可在我们的正义联盟里说过了啊。”   陶枝也把那个群的消息提示给关了,还真没印象。   “我刚打球的时候跟季繁说了,他也来,”厉双江半靠在桌子上摇摇晃晃地说,“大哥来吗?”   陶枝没什么意见:“行啊。”   厉双江又转头,看向江起淮:“淮哥来吗?”   江起淮刚要拒绝。   厉双江皱着眉,一脸严肃地说:“淮哥你这样不行啊,上次团建你就不来,学习虽然重要,但是课外活动难道就不重要吗?你作为我们美少——”   眼见着他就要把那个什么破联盟的傻逼名儿给说出来了,江起淮有点脑壳疼,打断他:“几点?”   “就放学以后,”厉双江兴奋道,“给联盟成员一点儿面子,就这么说定了。”   厉双江说完,又飘走喊赵明启去了。   陶枝看看江起淮,压低了声音:“我没看那个群,没给他准备礼物。”   江起淮看了她一眼:“你觉得我会看?”   陶枝:“你为什么没看?我不是已经把屏蔽给你关了。”   她说完,闭嘴了。   江起淮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干什么,”陶枝挠了挠鼻尖,“你不是早就发现了吗。”   江起淮侧了侧身:“我是发现了,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干脆的承认。”   “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陶枝学着刚刚厉双江的语气,“你作为我们美少女正义联盟的成员,确实应该合群一点。”   江起淮:“……”   陶枝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殿下。”   江起淮没说话,不知道她又要作什么妖。   陶枝故意提高了声音:“美少女正义联盟的扛把子!”   江起淮:“……”   -   厉双江的生日聚餐挑的餐馆离学校不远,走过去大概十几分钟。   厉双江人缘很好,呼风唤雨地叫了一帮子朋友,一群男生在前面勾肩搭背地聊游戏球赛,女孩子跟在后面聊衣服和最新的漫画小说。   陶枝咬了颗奶糖,跟付惜灵走在后面,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到了餐馆,厉双江提前订好了包厢,十几个人的大包圆桌,男生坐一边女生坐一边儿。   陶枝站在门口给顾叔打了个电话跟他说了一声,最后一个进去。   进去的时候众人刚点好菜,桌前已经坐满聊开了,付惜灵在旁边给她留的位置,右边是江起淮。   因为是在包厢里,男生也都肆无忌惮了起来,点了一箱啤酒,男生一人一瓶。   陶枝跟宋江他们一起出去的时候酒也是常点的,她就坐在门口的位置,酒箱就在脚下,她随手抽了一瓶出来启开,慢悠悠地倒进杯子里。   没什么人注意,倒是厉双江看过来了一眼:“大哥喝酒吗?”   陶枝捏着酒瓶子,眨了眨眼:“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这不就是女孩子随意么,不强制,”厉双江赶紧说,“大哥酒量怎么样?”   陶枝想了想,严谨地说:“不是那么太好。”   厉双江平时看着大大咧咧,其实还是挺会照顾女生的,刚想说那要么你喝个椰汁什么的。   “但把你们这一桌人喝进厕所里抱着马桶吐应该也没什么问题。”陶枝继续说。   “……”   厉双江朝她抱了抱拳。   聊天的功夫,服务生推门进来上菜。   十六七岁的男孩子,去食堂打饭都要打满三勺米,胃口大得跟什么似的,厉双江点了满满一桌子菜,服务生一盘一盘地端上来。   陶枝坐的位置就在上菜口旁边,每次她都要侧身让一让,她手撑着柔软的椅垫微微侧了侧头,服务生把手里的两盘菜放在桌子上。   付惜灵扫了一眼,“哎”了一声,说:“姐姐,这个您多上了一盘吧,我们就点了一盘可乐鸡翅。”   服务生垂头看了一眼他们的点菜单:“没错啊,可乐鸡翅两份,”她看了一眼江起淮,“刚刚这个小伙子出来加了一盘。”   付惜灵“哦”了一声,小声跟服务生说了句谢谢。   包厢里乱糟糟的,没人注意到这边。   陶枝侧头,看了一眼江起淮。   这个人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安安静静的,有人跟他说话他就回,没人跟他说话他就在那儿默不作声地吃花生米,跟旁边那一群猴子似的张牙舞爪的男生对比十分鲜明。   陶枝正要问他为什么多点了一份。   江起淮忽然放下筷子倾了倾身,指尖捏着其中一盘可乐鸡翅的盘边儿往前拽了拽,拉到陶枝面前。   陶枝愣了愣。   瓷白的盘子被拉过来,边缘撞到啤酒杯的杯壁,发出一声清脆又微弱的一声响,淹没在笑声和说话声里。   “吃吧,”江起淮淡声说,“没人跟你抢。” 第20章 咕噜噜 你成绩太差。   陶枝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下午她在跟蒋正勋聊到这个的时候, 江起淮全程都没说过话,甚至注意力都不在这边,她以为他根本就没在听。   陶枝四下偷偷看了一圈儿, 没人注意到这边。   但包厢里面一桌子的人, 就她面前端端正正地摆着这么一盘, 好像是她的专属似的, 感觉有些奇怪。   她慢吞吞地伸出一只手来, 把那盘几乎贴着她碗边儿的可乐鸡翅稍微往前推了推, 别扭地说:“你不要这么明显, 好像我很贪吃一样。”   江起淮挑眉:“那你不是抢不过别人么。”   “那都是四五岁的时候的事情了好吗!”陶枝小声抗议, “我都这么大人了,谁还会为了几个鸡翅打架?”   江起淮看了她一眼,怎么看都觉得就算十年过去了, 这种事情现在她也不是干不出来。   他点点头:“那你吃不吃?”   一盘鸡翅盛在瓷白的浅口盘子里,焦糖色的酱汁色泽诱人, 香气混合着甜味儿浓郁鲜美,混着腾腾热气窜上鼻尖, 令人食指大动。   点都点了,不吃白不吃。   陶枝慢吞吞地拿起筷子伸过去, 把最边上的那块鸡翅夹起来, 放进碗里托着,然后低垂着头咬了一小口。   鲜甜酱汁混着鸡肉嫩滑入口,汁水在口腔里四溢开来。   陶枝狭长的黑眸开心地眯起来, 肩膀没忍住轻轻晃了两下,像只吃到了好吃的十分满足的猫。   江起淮看着她,很轻地笑了一声。   他从来没见过陶枝吃东西的样子,也是第一次知道她吃到喜欢的东西会是这个反应。   他靠在椅子里看着她:“喜欢鸡翅?”   “肉我都喜欢, ”陶枝鼓着腮帮子把骨头吐出来,实在地说,“还喜欢红烧肉糖酥排骨和番茄丸子汤。不过我们家阿姨做饭有自己的想法,她要荤素搭配均衡,还要换着来的。”   陶枝又夹了一块鸡翅,一端塞进嘴巴里,一脸哀怨地含糊道:“我爸爸还要家里每周吃一吃素食,明明他自己在外面都不回来吃饭,苦的还是我。”   江起淮看起来也并不同情她要吃一天素食的可怜遭遇,无情道:“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再说话。”   陶枝撇撇嘴,专注地继续跟她的鸡翅奋斗,还顺便给旁边的付惜灵也夹了一块。   陶枝确实是很喜欢吃鸡翅。   整整一盘子的可乐鸡翅,至少八九个,她一个人都吃光了,最后留下碟子里一堆骨头整整齐齐地排着。   直到那盘子里还剩下最后一个。   陶枝正要夹,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从旁边抽了一双新的筷子出来,撕开纸质包装,夹起了那块鸡翅。   她做贼似的,趁着江起淮在跟旁边的人说话,动作很轻地偷偷摸摸放进了他的碗里。   江起淮余光瞥见她的动作,回过头来。   陶枝筷子还没来得及收回来,被抓了个正着,她迅速地抽手,放下筷子,若无其事地说:“最后一个了。”   江起淮下巴微抬:“没吃够另一盘还有。”   陶枝有些无语:“……我难道是猪吗?我都吃了一盘子了,而且另一盘的鸡翅和这个不一样。”   陶枝指着他碗里的可乐鸡翅认真地说:“这个是我的,我的最爱让给了你,这是神圣并且独一无二的鸡翅,意义非凡。”   江起淮垂眸,目测了一下那块意义非凡的神圣鸡翅,怕是她那一盘里个头最小的一个。   这顿饭吃了一半,男生酒也都喝得差不多,酒量不好的已经开始上头了,平时文质彬彬轻声细语的蒋正勋一只脚踩在窗台上,扯着嗓门儿嚎了一声:“同志们!我今天太高兴了!我们老厉今天过生日啊!”   赵明启在他旁边拿着一瓶啤酒直接对瓶吹了,拍桌附和道:“过生日啊!”   蒋正勋张开双臂:“十六岁了啊!可以光明正大的去网吧了!”   赵明启:“去网吧!去网吧!”   付惜灵捧着杯椰奶纠正道:“十六岁也是不行的,十八才能去网吧。”   厉双江目瞪口呆:“这俩哥们儿两瓶啤酒就这样了?蒋正勋你还行吗?”   蒋正勋转过头来:“叫大哥!老子比你大!”   厉双江:“……”   付惜灵夹了一筷子凉菜:“蒋正勋喝了酒以后还挺气势逼人的。”   陶枝在旁边点了点头,赞同道:“终于跟他这个名字能配上号了。”   “季繁倒是酒量挺好的。”付惜灵说。   陶枝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季繁。   他们俩初中就分开了,季繁跟着季槿去了另一个城市,也是上高中之后才回来去了附中。   陶枝还真不知道他酒量如何,喝酒以后什么样儿。   少年难得地没跟那帮男生一起疯,正老老实实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仰着脑袋靠着椅背,面朝着天花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他旁边的男生抬手拍了拍他:“繁哥你还行吗?你看啥呢。”   隔了一会儿,季繁才缓慢地说:“我在想。”   男生:“想啥?”   “天上真的有天使吗?”季繁恍惚地说。   男生:“……”   季繁看着雪白天花板,继续道:“如果真的有天使的话,那天使的胸大吗?”   付惜灵:“……”   陶枝:“……”   一顿饭吃完,赵启明已经趴下了,蒋正勋正在旁边cos超级赛亚人,季繁的病情比刚刚还要严重了几分,拉着旁边那个男生探讨哪个天使胸更大。   女生们结伴去了洗手间,厉双江酒量倒是还行,跟没事儿人似的起身去结账,一晚上终于第一次掏出手机,刚打开支付宝就发现手机微信上多了一条转账消息。   他之前加了江起淮好友,也说了几句话,两个人寥寥数句聊天记录最下面是一条转账,他愣了愣,先把帐结了,回到包厢把着江起淮椅子边儿凑过去:“淮哥,你给我转钱干啥?”   江起淮指了指陶枝位置前面那盘空了的可乐鸡翅盘子:“多点了一盘鸡翅的钱。”   “不够吃就多点一盘呗,没事儿啊。”厉双江说,“寿星请客应该的,你怎么一份鸡翅还跟我客气啊。”   江起淮笑了笑,抬手轻拍了他一下:“寿星破费了,但这盘鸡翅是我的,收吧。”   厉双江是第一次见他笑,还有些受宠若惊,他挠了挠脑袋,“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地收下了。   虽然江起淮是笑着跟他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鸡翅钱不收会出什么大事情。   一行人醒着的搀着晕了的出了餐厅,厉双江左手搀着赵明启,右手挂着季繁,陶枝早早地给顾叔发了微信,车已经在餐馆门口停着了。   厉双江把季繁塞进副驾,季繁还不愿意,扯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走,被陶枝一巴掌拍开了。   季繁脑袋上挨了一下,人还晕乎乎的,一脸神秘地小声问她:“枝枝,你看天使是看胸还是看腿?”   陶枝费力地把他伸在外面的腿塞回去了:“我他妈看圣经,别发疯了,赶紧坐回去。”   季繁被凶了,委屈巴巴地坐回去了。   陶枝甩上副驾的门转过身来,蒋正勋已经cos起了美少女战士,当街就要脱裤子围成裙子穿,被旁边的男生一脸惊恐的制止了。   厉双江还在被赵明启八爪鱼似的扒着,身高将近一米九的的体委这会儿正抱着他嚎啕大哭:“老厉!我命苦啊老厉!我这数学怎么就他妈的写不对呢?”   江起淮站在旁边按手机,幽暗的光线下手机明白色的光将他五官的棱角衬得朦胧而深刻。   旁边厉双江无情地把赵明启甩到了一边,八爪鱼没了人可以缠,又看见了旁边的江起淮。   “淮哥!”赵明启朝他伸出手来,“我他妈命苦啊淮哥!”   江起淮视线离开手机,一抬眼,就看见一个庞然大物朝他冲过来,他下意识往旁边闪了闪身。   赵明启扑了个空,脚下虚浮着没站稳,人直挺挺地倒下去,摔了个狗吃屎。   “……”   陶枝看着这一群鸡飞狗跳的醉鬼有些脑仁疼,他跟厉双江打了个招呼,带着付惜灵先上了车,把人送回去以后才回家。   到家的时候季繁已经在副驾睡着了,顾叔把他背着出来,张阿姨开了门。   一看到季繁,张阿姨“哎哟”了一声:“我的小祖宗们哟,这是什么同学聚会啊喝成这样,快点儿进来。”   顾叔背着季繁上楼,张阿姨又去厨房冲了两杯蜂蜜水回来,递给陶枝一杯:“枝枝没事儿吧?”   陶枝其实酒量没比季繁好多少,一瓶啤酒已经有点儿晕了,但她饭前刚装的逼说自己能喝到一桌子人,也是强撑着到家。   她靠在沙发里蔫巴巴地接过水来喝了一口:“我没事儿,您上去看看季繁,别让他吐了。”   张姨应了一声,匆匆上去了。   客厅里安静下来,陶枝把水杯放在茶几上,横躺在沙发里。   水晶灯晃得人更晕了,她抱了个抱枕过来压在脑袋上,翻了个身侧躺着挡住光线,从外套里抽出手机来,然后点开了厉双江的微信,给他转了个账过去。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厉双江才回。   厉双江:【?】   厉双江:【不是,大哥,您跟淮哥咋回事儿?】   陶枝都快睡着了,被微信消息的声音振醒,扒着手机看了一眼。   枝枝葡萄:【?】   厉双江:【您这个也是鸡翅钱啊?】   枝枝葡萄:【对啊,今天不是多点了一份儿。】   厉双江:【甭给了,淮哥刚刚结账的时候已经给我了,我也收了,您二位这是整啥呢?寿星还请不起你们一盘鸡翅啊。】   陶枝愣了愣。   她退出了聊天界面,点进那个美少女正义联盟的群里。   群成员四个,江起淮在最后一个,头像是一堆散乱的拼图块,陶枝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有什么意思。   学霸可能都喜欢搞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当头像。   她是没加江起淮好友的,这人在班级群和各个群里也没说过话,陶枝犹豫了一下,还是点进了他的头像,添加了好友,给他打备注。   她等了没几分钟,手机一声响,江起淮那边通过了。   陶枝点进去,给他转了个帐。   【美少女扛把子江起淮】:?   【枝枝葡萄】:鸡翅钱。   【美少女扛把子江起淮】:不用。   他没收,陶枝也没再说什么,想了想还是问他:【你到家了没?】   【美少女扛把子江起淮】:没,快了。   陶枝发了个[OK]的表情包过去。   江起淮没再回。   陶枝退出了聊天界面,喝了大半杯蜂蜜水又缓了一会儿,她人也清醒了点儿,没什么睡意,开始刷起了乱七八糟的微信公众号。   -   江起淮到家的时候屋子里一片安静。   晚上不到十点,客厅里灯都关着,只在门口玄关的地方留了一盏昏黄的小灯,江起淮回身,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防盗门,咔哒一声响。   左边主卧的房门虚掩着,从里面透出一点点黯淡的光线,江起淮轻手轻脚走过去,推开了一点儿门,看了一眼。   江爷爷坐在床边,还没睡,带着一副老花镜正在看手里的书,听见声音抬起头来:“阿淮回来了?”   江起淮“嗯”了一声:“您怎么还没睡。”   “这不是等着你,爷爷得给你留着灯,不然我们阿淮回来家里黑漆漆的怎么好?”   江爷爷放下书,瞅着他:“聚会好不好玩?”   江起淮应了一声。   江爷爷把书放在桌上,乐呵呵地看着他:“阿淮交到新朋友了?”   江起淮地垂下眼,睫毛覆盖下来,很浅地笑了一下。   “交到朋友就好,我们家阿淮这么讨人喜欢,同学都会喜欢跟你交朋友,快去洗洗睡觉吧,”江爷爷摆了摆手,“早点休息,明天上课得有精神。”   江起淮轻关上房门,转身回了卧室。   他把书包摘下来放在书桌上,脱掉校服外套,抽出手机丢到床上。   手机亮了一瞬,屏保上面满满地挤满了微信消息。   他刚刚没有看手机,关了静音没听到。   江起淮把校服随手搭在椅背上,走到床边俯身抓起手机,划开看了一眼,全是同一个人推送给他的公众号废料软文链接。   【枝枝葡萄】:【这几个信号要注意:如果你身边有人这四点全中,那么可能是孤僻型反社会人格。】   【枝枝葡萄】:【学生时代最忌讳的五件事,占第一位的竟然是——】   【枝枝葡萄】:【学霸择偶标准——扬言非清华北大美女不娶,最终单身五十年无人愿嫁。】   【枝枝葡萄】:【奇闻!某高中700分以上高分选手,成年后竟去工地搬砖。】   【枝枝葡萄】:【震惊!沿江高校小伙拒绝女生求爱,理由“你成绩太差”,三天后突然因病猝死曝尸街头!】   江起淮:“……”   江起淮:“?” 第21章 咕噜噜 你还怕我抢你的粥喝?   月光像银幕一样顺着木窗洒进卧室, 手机屏幕调低了亮度的光线看起来有些微弱。   江起淮静了静,点开了第二个链接。   【学生时代最忌讳的五件事,占第一位的竟然是——】   【第一位:眼高手低。   笔者发现最近不止社会上, 高校里的男生也普遍都存在这个问题, 那就是眼高手低。在感情中, 自己喜欢的人不喜欢他, 喜欢他的女生他又觉得人家哪里都不好, 配不上他, 于是不停地要求女性进步, 达到自己的标准, 以满足自己的——】   江起淮眉心一跳,把这篇软文给关上了。   他没想到自己当时随口说的一句拒绝,现在已经被陶枝上升到了这个高度。   而且真的会有这种公众号推送?   这他妈是她自己现写的吧。   -   陶枝昨天晚上是在沙发上睡着的, 醒来的时候了凌晨五点。   沙发垫子柔软得能让人整个人陷进去,她睡得肩膀有些酸痛, 房间里开着空调,有些干燥, 她渴得喉咙冒烟,摸着嗓子坐起来。   大概是因为她之前把自己整个人埋进了沙发靠垫里, 张阿姨并没有发现她没有回房间。   客厅灯已经关了, 整个一楼静悄悄的。   陶枝坐起身来,抬手揉了揉酸胀的后脖颈,拿起茶几上已经凉透了的小半杯蜂蜜水, 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缓了一会儿,陶枝上楼回房间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翻滚了一会儿,已经没了困意。   她从桌边摸起手机来, 划开解锁。   手机屏幕上的界面还停留在和江起淮的聊天框,陶枝之前给他发了几个软文链接,没等到回复就这么抓着手机睡着了,划开才看看见,这人回复了。   【美少女扛把子江起淮】:?   陶枝:“?”   【枝枝葡萄】:?   她以为江起淮现在已经睡了,结果没几分钟,微信提示音又是叮咚一声响。   【美少女扛把子江起淮】:?   【枝枝葡萄】:?   【枝枝葡萄】:你不会到现在还没睡吧?   【美少女扛把子江起淮】:醒了。   陶枝看了一眼表,不到六点。   这个人真的不需要睡眠的吗?   【枝枝葡萄】:你起这么早?   江起淮这回没说话,直接拍了一张照片过来。   一张做了一半的物理卷子,台灯的光线昏暗,混着外面半亮的天光,照片的边缘露出一半他握着笔的手。   陶枝才想起来还有作业这回事儿。   昨天玩得太晚,她也是早就忘了这茬。   洗了个澡反正睡也是睡不着了,陶枝索性翻身下了床,点开灯拉开椅子坐在书桌前,把旁边的书包拉链拉开,抽出书和卷子。   陶枝拿起手机,认真地辨认了一下那张模模糊糊地照片上的字迹,然后放弃了。   【枝枝葡萄】:你拍得清楚一点不行吗?   江起淮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好半天没说话,似乎是有些无语,就在陶枝等得快不耐烦的时候,他发过来一张照片。   还是刚刚的物理卷子,这次清楚了很多。   陶枝把那张照片点开,放大,照着一道题一道题地抄。   刚抄完选择,微信又是叮咚叮咚一阵响,江起淮又连着发了好几张照片过来。   陶枝一张一张点开看。   物理卷子的第 二 章,数学,英语,还有两张生物的练习册。   【美少女扛把子江起淮】:语文没写。   陶枝眨了眨眼,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   昨天晚上他多给她点了一盘可乐鸡翅的时候也是,她只说了一句话他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的,此时此刻也是。   就好像,两个人本来是势均力敌有来有回的对手关系,但他突然很莫名的,慢慢地后退了两步,然后不经意之间,就温柔地踩在了什么最柔软的东西上面。   让她整个人都跟着往下陷了陷。   陶枝没回复,飞快地把他发过来的试卷和练习册上的题都抄完了,然后抬眼,看了一眼时间。   刚过六点。   她抬起手来捏了捏耳朵,又抓了抓鼻尖,犹豫了一下,拿起手机。   明明是只有她一个人在的卧室里,她却不知怎么着,莫名地坐直了身子,慢吞吞地打字。   【枝枝葡萄】:要不要出来吃个早餐?我请你。   【美少女扛把子江起淮】:?   陶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只是看着这个问号就一阵心虚,连忙补充道:【不是还欠你一盘鸡翅,回礼。】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   【美少女扛把子江起淮】:去哪儿。   陶枝松了口气,迅速告诉了他地址,然后把作业塞回书包里,起身换衣服。   她像做贼似的,打开卧室门轻手轻脚地下楼,厨房灯已经是亮着的了,张姨在厨房里准备早餐。   听见声音,她回过头来,有些惊讶:“枝枝起来这么早?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就是醒了睡不着。”陶枝说。   “行,”张姨点点头,“那你要么再上去躺一会儿,早餐还没准备好,我这也是刚起。”   陶枝摆摆手,走到门口:“没事儿,我跟同学约好了出去吃早饭了。”   张姨擦了擦手走过来:“那你跟老顾说了没有?”   “没说,”陶枝踩上鞋,“我自己过去就行了,等会儿您跟顾叔叔说一声吧。”   张姨:“行,那你出门注意点儿,外套拉好,这个点儿外面挺冷呢。”   陶枝点了点头,挥挥手,拉开门出去。   初秋的清晨沉淀了一夜的寒气,风也带着冷意,陶枝不知道这个点儿有没有公交和地铁,也不知道要怎么坐,直接叫了辆出租车过去。   陶枝挑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生滚粥铺子,价格实惠离学校也不远,她到的时候江起淮已经到了,少年身形修长挺拔站在晨雾里,挎着书包低垂着头。   陶枝小跑过去,走到一半,江起淮抬起头来。   他看起来像是刚洗过澡,漆黑的短发还没完全干透,刘海柔软的垂在眉角额间,桃花眼半垂着,眸光沉沉,看上去比平时多了几分松散随性。   陶枝跑过去,小口小口喘着气:“你怎么这么快?”   “刚到。”江起淮开口,声音里也带着点儿懒意。   一阵冷风袭来,陶枝缩了缩脖子,先推开了店门:“走走走,我喜欢这家的鲜虾肠粉。”   江起淮跟在她后面进去。   因为时间早,店里这会儿只坐着零星几桌人,店面不大,一个小二层,装修精致,原木色调的装潢,空气中弥漫着温暖的香气,将在室外染上的寒气驱散了大半。   陶枝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服务生递上菜单点菜。foam   陶枝点了个鲜虾生滚粥,又挑了几个早茶和点心,抬起头来看向江起淮:“你没什么忌口吧?”   江起淮撑着下巴:“海鲜过敏。”   陶枝“啊”了一声:“那我点了海鲜粥。”   江起淮一顿,看着她:“你还怕我抢你的粥喝?”   他说这话的时候调子有些散漫,尾音轻缓。   跟平时很不一样。   是没太睡醒吗。   陶枝看着他。   江起淮:“怎么了。”   “没什么,”陶枝摇了摇头,重新低下头,想了想,还是把鲜虾肠粉换成了牛肉肠粉。   服务生很快把早饭送上桌,生滚粥热腾腾冒着香气,海鲜的鲜美味道弥漫上来,小巧的竹子笼屉里盛着豆豉凤爪和蒸排骨,虾饺皇晶莹剔透,奶黄包捏成了小猪的形状,拱着鼻子胖乎乎地挤在一起。   陶枝夹了一颗虾饺皇塞进嘴巴里,一边把那一屉挪到自己旁边,警惕地看了江起淮一眼。   江起淮觉得有些好笑:“我又不吃。”   “那不是好吃吗,”陶枝鼓着腮帮子含糊地说,“万一你忍不住诱惑怎么办,我请你吃个早饭把人请进医院里了。”   江起淮:“东西吞下去再说话。”   “……”   陶枝把嘴巴里的食物咽下去,指责他:“冷漠。”   江起淮不搭理她,安静地垂头喝粥。   陶枝又夹了一块凤爪放在小碟子里:“所以你语文写完了吗?”   “嗯,”江起淮抬眼,“你没写?”   陶枝眨了眨眼,理所当然地说:“你没有拍照发给我啊。”   江起淮:“……”   他顿了顿:“你就不能自己写一科?”   陶枝大大方方:“我不会,那些个古诗词我看都没看过。”   “下周末就要月考了。”江起淮提醒她,“班长这次考试打算考几分?”   “你看看,老毛病又来了不是?”陶枝隔空拿筷子朝他点了一下,“我昨天给你发的公众号推送你都看是没看?”   江起淮:“没看。”   “你怎么看都不看啊,”陶枝皱着眉埋怨他,“那可都是小爷我精挑细选出来的,我挑了好久呢,年轻人要听得进去别人的建议,忠言逆耳懂不懂?”   江起淮点点头:“那我建议你作业还是自己做做,别到时候月考连你弟弟都考不过。”   他拿数学只考了九分的季繁来举例子,陶枝不爱听了。   江起淮慢悠悠地夹了块排骨,把刚刚她说的话还给她了:“忠言逆耳。”   陶枝:“……”   服务生站在旁边,往这边看了几眼。   少年少女穿着旁边实验一中的校服,长相都很出挑,非常打眼。   她侧了侧头,跟旁边另一个服务生小声说:“你看那边那对小情侣,郎才女貌。”   另一个人点点头:“天生一对。”   她们站得远,只隐约听见月考还有成绩什么的:“吃个早饭还不忘了聊学习,有正事儿。”   “地造一双。”   陶枝不知道她现在在服务生眼里已经是“那一对学霸小情侣里的漂亮妹妹”人设了,她跟江起淮一边对线一边吃完了这顿早饭,看了看时间,七点多。   她扫完桌边的二维码结了账,两个人出了店门,往学校走去。   从这边走到实验十分钟左右,他们来得早,这会儿也不急,慢悠悠地沿着路边往前走。   外面有点冷,陶枝本来就怕冷,也冻得不想说话,把校服外套拉链拉到最上头,下巴整个藏进去,安安静静地往前走。   走到快到校门口,后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   陶枝侧了侧头。   厉双江在后面一阵猛跑,风似的窜过来,跑到旁边的时候因为速度太快,差点没刹住车,往前趔趄了好几下,才停住。   “刚才隔着一条街老远看见背影就觉得像你们俩,”厉双江气喘吁吁地说,“季繁呢?”   陶枝抬了抬下巴,把嘴巴露出来:“昨天喝多了,不知道现在起没起。你怎么来这么早。”   “这不是昨天作业没写,早点儿来补,”厉双江说着,转头看向江起淮,“淮哥昨天还行吧?”   江起淮“嗯”了一声。   厉双江点点头,刚要继续往前冲,脚步一顿,又停下了。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看了看陶枝,又看看江起淮。   厉双江一脸疑惑地问:“但是你俩咋一起上学呢?” 第22章 咕噜噜 我带上嫁妆嫁给你。   他这话问得陶枝和江起淮同时顿了顿。   明明也没有什么不对劲, 但是被他这么一说,又觉得莫名其妙地有些别别扭扭的。   “一起吃了个早餐,”陶枝原地蹦跶了两下, 冷得缩着脖子, “就西门前面那家生滚粥。”   “噢!那家粥味道还可以, 米肠也好吃。”厉双江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分散了, 他摆了摆手, “那我先去了, 我看看照明器和老蒋他们来没来。”   陶枝看着他往前跑, 松了口气, 用余光偷偷瞥了一眼江起淮。   一顿早餐吃完,他身上那股有点儿懒散的困劲儿已经褪下去了,整个人又恢复成了那副寡淡冷漠的样子。   因为刚刚不知道为什么的别扭感觉, 陶枝没再跟江起淮说话,两个人沉默着进了校园往教学楼走。   七点一刻不到, 学校里面还没什么人,直到上了三楼, 隔着老远的走廊里,陶枝就听见厉双江在班里哀嚎。   陶枝走到教室门口, 一班人倒是不少, 昨天那群醉鬼这会儿一个个都在座位上奋笔疾书,赵明启左右手一只手上拿着一支笔,忙得满头大汗眼都不抬。   看到江起淮进来, 他也顾不上学霸江同学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场了,不要命地冲过来嚎了一声:“淮哥!”   江起淮走到座位旁边,抬眼。   “淮哥作业写了吗?”赵明启期待地看着他。   江起淮没说话,直接站着拉开书包拉链, 抽出来一沓子各个科目的卷子和练习册,都递给他了。   赵明启欢呼一声,颠颠地跑回了位置上,几个人就跟饿狼抢食似的冲过去,前前后后地围了一圈儿。   陶枝好笑地看了一眼,回到位置上,也拉开书包,想了想,还是抽出了语文作业的练习册,然后慢吞吞地从书包里摸出了一支中性笔。   她翻开了练习册,按着笔端咔哒咔哒两声,垂下头去看题。   她确实很久没有自己真的去做完一科作业了。   陶枝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季繁来了,她觉得作为姐姐总不能连弟弟的成绩都不如,还是因为江起淮的那一句“你就不能自己写一科作业”。   之前关于成绩的事儿,不少人说过她,一直到后来连老师和老陶都放弃了,虽然他们这个年纪还是处于学习成绩和分数说话的时期,但陶枝也并没有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   她隐约地觉得自己产生了一点点很细微的变化,长久被封印起来的,关于成绩上的自尊心突然蠢蠢欲动了起来。   但陶枝找不到令她动摇的源头。   她正握着笔有些出神,突然感觉到脑袋上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   陶枝回过头去。   江起淮手里拿着一本语文练习册悬在她脑袋上,看见她转过来低了低,瘫着张脸,递过来。   陶枝愣了愣:“这什么?”   “语文。”   陶枝没反引过来。   江起淮平淡道:“抄是不抄。”   陶枝侧头看了看教室那头正在表演饿狼扑食的厉双江他们:“你不是把作业都给他们了吗?”   江起淮手里的练习册低了低:“你语文不是没写吗。”   陶枝低垂着眼,安静地看着那本练习册几秒,忽然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江起淮看着她。   “怎么办,”陶枝抬起头来,皱着眉说,“温柔的殿下让人好心动。”   江起淮:“……”   “戏少一点。”江起淮面无表情地说。   陶枝撇了撇嘴,垂下手,非常阔气地朝他摆了摆:“小爷不要,小爷今天语文作业要自己写。”   她说着转过去了,认真地看起了题。   第一题,下列加点字的注音,有误的一项是()。   陶枝:“……”   她看着下面一排排的生僻字,有些纠结。   感觉A和C都对。   她抠了抠指甲,犹豫了一下,还是慢吞吞地抱着练习册转过身去了。   江起淮正在看单词表,听见动静抬眼看着她,挑了挑眉。   那表情好像是在说:你不是自己写么?   陶枝清了清嗓子,把练习册平放在他桌子上,笔尖指着其中一个她不确定的生僻字,小声问他:“这个注音对吗……”   江起淮唇角很浅地勾了一瞬:“错的。”   陶枝“噢”了一声,犹豫了一下,选了个C出来。   她选完,又抬起头来看他。   “别看我,看题,自己做。”殿下靠着椅背,很无情地说。   陶枝鼓了鼓腮帮子,继续看下一道题。   语文和数学物理之类的科目不太一样,物理就是,如果不听课真的就一点都搞不明白,而语文除非基础特别特别差,不然练习题还是可以做一做的。   陶枝几道题做完,还真就投入进去了。   江起淮抬了抬眼。   小姑娘侧着身子趴在他的桌子上,笔的末端抵着下巴尖儿,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嘴唇轻轻抿起来,黑发散下来几缕碎发贴着白皙的脖颈,看起来专注而认真。   写到了古诗词填空,大概是因为没有背过,她皱了皱眉,纠结地咬着下唇,半天没有动笔。   “以尔车来,以我贿迁。”江起淮突然说。   陶枝抬起眼来。   她长了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瞳仁黑漆漆的,睫毛浓密得像小刷子,眼型狭长,眼尾微微挑起,勾出几分媚气和攻击性。   那双黑眸却明亮干净,带着不染纤尘的纯粹感,仿佛能净化世间所有罪孽。   江起淮看着那双眼睛,声线低冷,缓慢地说:“你用车来迎娶,我带上嫁妆嫁给你。”   清晨的风鼓起淡蓝色的窗帘,教室的一端是吵吵嚷嚷,另一端却是一片静谧。   陶枝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两个人对视着,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又仿佛只过了几秒,陶枝反应过来,他只是在翻译这句古诗文的意思。   她眨了眨眼睛,将后半句写下来,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写,脑子里不受控制地盘旋着少年刚刚说出的话,以及这四个字的意思。   ——我带上嫁妆嫁给你。   笔尖顿了顿,停掉的心脏跟着重新开始跳动,然后一下一下,一声一声,波涛汹涌般愈演愈烈。   陶枝没由来地有点儿慌,她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劲,需要制止一下,清醒一点。   她选择了她最拿手的办法。   陶枝没拿笔的那只手偷偷地缩到桌下,然后对着自己的肚子无声地怼了一下。   她早饭吃得本来就有点多了,这么一拳下去,胃里的食物都在搅动。   “呕。”陶枝没忍住干呕了一声。   静谧就这么被打破。   江起淮:“……”   陶枝:“……”   -   陶枝费劲儿吧啦地终于写完了语文练习册的时候,教室另一边厉双江他们也刚好鸡飞狗跳地抄完了作业。   教室里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厉双江屁颠屁颠地把江起淮的作业抱回来还给他,顺便抱了抱拳:“淮哥,大恩大德吾等无以为报,以后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   江起淮还没说话,陶枝抱着写完的练习册转过身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老王来了。”   厉双江飞速窜回到了座位上。   双休日的最后一天课,所有人状态都有些懈怠,就连上课的时候注意力和专注度都降了几分。   付惜灵昨天晚上睡得也有点儿晚,这会儿精神不太集中,撑着脑袋偷偷打了个哈欠。   季繁直接就没来。   陶枝凭借着自己的实力写完了一科的作业,这种感觉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久违了,导致她一上午都很快乐,明明也只睡了几个小时,却也不觉得困,精精神神地上了几节课。   语文课陶枝就老老实实地用红笔跟着对答案。   练习册上没过几道题就要被红笔划上一道改成正确答案,虽然已经有江起淮帮着她做完了,但还是和她平时抄来的正确率相差甚远。   答案对完,陶枝一边翻着页一边欣赏了一下,觉得这个正确率对于她来说已经很牛逼了。   陶枝对自己十分满意。   下课铃刚一打响,她就抱着练习册迫不及待地转过头去,想要跟江起淮分享:“殿下!”   物理课代表几乎同时喊了一声:“淮哥!”   陶枝停住话头,江起淮转过头去。   “老王找,好像是因为物理竞赛的事儿。”物理课代表说。   江起淮点点头,站起来,垂眸看了陶枝一眼。   陶枝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江起淮出了教室。   陶枝抱着练习册又转过身,指尖在本子上敲敲敲,结果一整个课间结束,一直到王二抱着卷子进了教室,江起淮都没回来。   王二作为实验著名王氏双煞一员,细心程度可以跟王褶子一较高下,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犄角旮旯。他站在讲台上,环视了一圈儿,喊了一声:“班长。”   陶枝抬起头来。   “你后桌呢?”王二问。   “被物理老师叫去了。”陶枝说。   王二点点头,又问:“季繁呢?”   这种事儿陶枝可是太熟悉了。   她跟宋江一个班的时候,彼此都没少给对方打过掩护。   “他早上拉肚子拉脱水了,躺在地上起不来。”陶枝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王二摆了摆手:“行,那咱们就先上课吧,昨天你们的作业我看了一眼,我发现你们普遍写得都挺好啊,赵明启——你对一半错一半的气势哪儿去了?准确率这么高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抄的是吧?你好歹抄错两道啊。”   赵明启心虚地挠了挠脸。   王二挨个批了一圈儿以后,江起淮从后门回来了。   陶枝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她从桌肚里掏出语文练习册刚要转过去跟他显摆显摆。   后门又被人胡乱敲了两下,季繁拖着书包进来。   他宿醉之后脸色不怎么好,还有些迷糊,一眼就知道是刚睡醒没多久的状态。   王二转过头去:“你咋不等我下课再来呢?”   季繁站在前面拍了一把脸,哑着嗓子扯着七扭八歪的谎:“老师,我阑尾疼,刚从医院回来。”   王二:“……”   陶枝:“……”   陶枝是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季繁这节课会来,本来想着等会儿就跟她串个供,微信还没来得及发,他就把自己当靶子给送出去了。   王二点了点头:“阑尾炎啊。”   季繁也点了点头。   “那医生跟没跟你说,阑尾炎能拉肚子拉脱水不?”王二继续说。   季繁一脸迷茫:“那也不能吧?”   王二气笑了,指着门外:“出去站着去,等我下课了跟你好好聊聊。”   季繁一脸莫名地出去了。   “班长,”王二又叫了一声,“你出去陪陪他。”   陶枝:“我??”   “我什么我,说的就是你,”王二说,“你们俩还挺团结啊,睡懒觉还帮着打掩护?你什么时候给我弄清楚了阑尾炎能不能拉肚子什么时候再进来。”   “……”   陶枝认命地扯了个本子,又摸了支笔,慢吞吞地出去了。   季繁正靠在墙边玩手机,看见她出来,乐了:“你怎么回事儿啊?”   陶枝一脸不满:“我为什么要陪你出来站着?你自己旷课还要连累我?”   “那你为什么早上自己走了?”季繁说,“抛下我自己来我还没说你。”   陶枝懒得搭理他,她今天心情很好,即使被季繁拖累着出来罚站了也没能影响到她雀跃的心情。   她走到旁边站着,靠着墙也从外套里摸出手机,然后给江起淮连着发了好几条微信。   学霸上课的时候是从来不会看手机的,等了一会儿,江起淮没回。   陶枝掏出本子翻开搁在窗上,捏着笔仰起头,在上面唰唰地写。   实验的教室靠着走廊的那面墙也是有窗的,教室靠前面的地方和靠后各开一扇,一般是王褶子用来偷偷摸摸地监视学生们在别的课上有没有好好上课玩手机。   靠近后门的那扇窗,刚好就开在江起淮和季繁的那个位置。   陶枝抵着玻璃写了一会儿,然后“啪叽”一下把笔记本拍在了窗户玻璃上,发出了很轻的一点点声音。   付惜灵听见了,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然后回手轻轻地拍了一下江起淮的桌子。   江起淮看过去。   付惜灵朝上指了指。   江起淮抬眼,看见陶枝脑袋抵着笔记本,本子上面用中性笔写了字,大概是怕他看不清,她还来来回回地描了几遍加粗了笔划。   那一页上面大大地只写了两个字——殿下!   江起淮:“……”   陶枝等了五秒,把本子拿下来,见他抬头看着了,埋头继续写,然后又贴上玻璃窗。   ——我好开心啊!   陶枝又把笔记本扯下去写字。   窗户有些高,她写得有点儿吃力,手举着笔记本有些酸,她用脸抵着,大大的双开页笔记几乎把她整张脸都遮住了。   ——我语文就错了十九道题!!   江起淮没忍住弯了弯嘴角。   陶枝第四次拉下来本子,又开始写着什么。   王二终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作,他若无其事地继续讲课,一边拿着书慢悠悠地走过来。   江起淮往前瞥了一眼,也转过头来不再看向窗口,低下头继续看书。   但陶枝不知道,她没往里看,只听着教室里王二传出来的讲课声,以为里面一切安全。   她写完,再一次把笔记本贴上玻璃窗。   王二已经走到了江起淮桌前。   窗外的少女用额头抵着笔记本,上面“你看一眼手机”六个大字后面还带着三个巨大的感叹号,字里行间都洋溢着喜悦。   王二讲课的声音终于停住了。   陶枝顶着笔记纸等了一会儿,终于察觉到教室里的讲课声消失了。   她笔记本上方探出一双眼睛来,好奇地往里看。   王二一手拿着书,一手伸出来敲了敲江起淮的桌角:“江起淮。”   江起淮叹了口气,抬起头来。   “你同事在外面让你看手机呢。”王二和蔼地说。 第23章 咕噜噜 隔着个教室跟生离死别似的。   陶枝在看见王二走过来的时候, 第一时间把本子给拉下去了。   小姑娘整张脸都被遮得严严实实,只一双眼睛从上头露出来,被抓包以后露出了一个惊慌的表情, 然后整个人直接窜下去, 瞬间从窗口消失了。   王二看着觉得好笑, 转过头来, 继续问江起淮:“手机呢?”   江起淮从书包侧袋里摸出手机, 递过去。   王二捏在手里摆弄了两下:“没开机啊, 我们班长就是不一样, 上课不玩手机聊天发短信, 靠传小纸条维持同事关系?”   厉双江憋着笑鼓了鼓腮帮子。   “你俩前后桌传传也就算了,一个都跑外边儿站着了还搁这给我传呢?啥紧急信息啊?革命友谊十分坚定啊。”王二继续说。   厉双江憋不住了,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行了, 也别舍不得,隔着个教室整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王二摆摆手,“出去陪你同事站着去吧。”   江起淮:“……”   江起淮随手从桌上抽了一本书, 然后起身出去了。   他一出班级门就看陶枝蹲在墙边,怀里抱着个笔记本, 蔫巴巴地耷拉着脑袋。   听见声音, 她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个有点儿心虚的笑:“来了?吃了吗?”   江起淮:“……”   季繁蹲在另一边,似乎对于江起淮被陶枝连累着拉扯出来了这件事情很满意, 头一次乐呵呵地看着他:“三缺一啊,再整一个出来打麻将去了,老厉呢?赶紧别让他学了。”   陶枝讨好地往旁边蹦了蹦,把自己走廊罚站的宝地让出来一点给江起淮, 仰着头看着他,迫不及待地问:“我给你传的纸条你看见了吗?”   江起淮低垂着眼:“看见了。”   “我就错了十九道题!”陶枝压低了声音,有些兴奋地说,“我可以及格!”   “语文拿个基础分还是很简单,还剩一周也来得及,”江起淮手里的书卷了卷,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拿去背。”   陶枝不满地捂着脑袋,也没来得及跟他计较,抓着书扯过来边问:“这什么?”   “语文书?”陶枝翻开来随意看了两眼,“这么多怎么可能一周背完。”   江起淮也跟着蹲下来,从她手里接过书,又朝她伸出手来。   少年的手干净修长,骨节分明,掌纹很干净,手指微曲着前伸过去,带着几分散漫随意。   陶枝没反应过来:“嗯?”   江起淮手指略曲着,勾了勾:“笔给我。”   陶枝把手里的笔递过去。   江起淮翻开了书,翻到第一篇古诗文,笔尖扫过一行行字,然后在有些句子下面画了一道横。   他速度很快,几乎就是扫一眼的功夫,手下的笔就没有停过,没一会儿一整篇就被他挑拣完了,又翻到另一篇。   “这些句子基本上都是重点,默写一般都会在这个范围里出,你来不及背全篇就先把这些句子默下来,”江起淮一边划一边说,“不能只背,注意有些生僻字要会写。”   陶枝看着他,没说话。   江起淮抽空瞥了她一眼:“干什么。”   “没什么,我在想,”陶枝慢吞吞地说,“我为什么突然要背这些东西?”   江起淮垂着眼:“你想不想下次错十五道题?”   陶枝噎了一下。   “都背下来,可能只错十道。”江起淮低声诱惑她。   陶枝:“……”   她有些心动了。   这种看着卷面上的错题和红笔的字迹一点一点减少的愉悦感,她已经很久没体会过了。   “好吧,”陶枝撑着下巴,闷闷地说,“那你快点画,我背东西好慢的。”   -   江起淮用了半节课的时间,在自己的语文书上将所有的重点句子都给她画了一遍。   直到下课铃响起,季繁被王二拎着耳朵拽走了,陶枝和江起淮因为罪不至此,而且江起淮的手机开机都没开,王二只把陶枝的手机给没收了。   两个人回了教室,陶枝看着江起淮安全躺在桌面上的手机,不服道:“王二为什么只没收了我的?”   付惜灵回过头来,小声说:“可能是因为他成绩好?”   陶枝怒了。   她在学校里的漫长时光现在没有宋江陪她玩了,只有手机陪伴着她度过一节又一节课,结果现在连手机都被没收了,她失去了唯一的伙伴。   陶枝看着江起淮重新把手机丢进书包里,愤恨地说:“成绩好有特权吗?”   付惜灵点点头:“成绩好就是有特权啊,你要是能考年级第一,你就可以去王老师办公室,然后把成绩单拍在他桌子上命令他,”付惜灵清了清嗓子,趾高气扬地说,“把我的手机还给我!”   她声音有点大,江起淮坐在后面抬了抬眼。   付惜灵脸红了,瞬间捂住嘴巴缩成一团。   陶枝也很委屈,明明是她跟江起淮两个人都犯了错,虽然她是主动的,江起淮是被动受害者。   说是这么一回事儿,但陶枝心情还是很难以平静,王二把他的手机也没收了也就算了,但偏偏只有她自己的。   陶枝转过身来,撑着脑袋命令道:“你去把手机给王二送去,让他也没收你的。”   “……”   江起淮用“你在做什么梦”的眼神看着她。   “那你去找王二,把我的手机给要回来。”陶枝任性地说。   江起淮重新低下头,在英语单词表单词下面划线:“自己去要。”   陶枝委委屈屈地瘪了瘪嘴,肩膀往下一塌:“殿下,我没手机了,我才刚冲了五十万的欢乐豆打麻将用,我没有麻将打了。”   “没了正好,”江起淮头都不抬,“这个礼拜把你的语文背完。”   他画完了最后一排单词,把英语书合上了,递给她。   陶枝眨了眨眼,接过来:“干什么。”   “重点单词和基础词汇。”   陶枝翻开看了两眼,表情有些凝固:“你不会觉得我一个礼拜能看完这些吧?”   “没指望你背完,”江起淮放下笔,身子往后靠了靠,活动了一下长时间握笔有些酸麻的指关节,“能看多少看多少。”   陶枝皱完眉头皱鼻子地挑挑剔剔地翻着,半天没说话。   就在江起淮以为她会把五官全部皱一遍的时候,陶枝终于抬起头:“我把这些单词都看完,能考年纪第一吗?”   江起淮扬眉:“志向这么远大?”   陶枝哀怨地看着他,幽幽地说:“毕竟年级第一可以不被老师没收手机。”   “……”   江起淮点点头,风轻云淡地说:“只要有我在,你就不可能。”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再平常不过了,好像这是理所当然没有任何不对的事情。   陶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又开始装逼了。   -   周五最后一节课是班会。   王褶子最后用了蒋正勋之前那个主题,只是最后还加了一个小小的互动环节,给每个人发了一个信封,分别在两张纸上写上自己六岁时候的梦想,以及现在十六岁的梦想。   写好的纸塞进信封里,然后封死保存好,不可以拆开来看,当做送给未来的自己的一封信。   陶枝小时候的梦想是嫁给杀鸡的,这事儿不知道为什么,被班里一半的人都知道了,陶枝合理怀疑是蒋正勋喝醉了以后透露出去的。   写信的时候,厉双江还特地转过来,笑嘻嘻地叫她:“老大,你现在还想嫁给杀鸡的不?”   陶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好大的胆子,你敢嘲笑你老大?”   “是小人冒犯了。”厉双江恭恭敬敬地低下了头,转过去了。   陶枝用笔的末端戳着下巴,咔哒咔哒地摁,撑着脑袋有些走神。   她没了手机,一整个下午都蔫巴巴的,没什么精神。   她是个及时行乐的人,只要现在开心就好了,对未来没有什么规划。   没什么喜欢的事情,没有偏爱,也没什么想从事的行业。   非要说的话,倒是有一个,今天下午才冒出来的,想当年级第一把手机要回来。   陶枝垂下眼,她的笔记纸下面垫着两本书,重点知识点下面有黑色中性笔画出来的标注。   陶枝有些出神,直到王褶子的声音在讲台上响起,她才回过神来,笔尖在纸上点了点,随手写了一行字上去。   陶枝把两张笔记纸折好,塞进信封里,然后封上,随手夹在了下面的那本英语书里。   等到整个班级里的人都差不多写好,王褶子看了一眼时间,提前了十分钟让他们放学。   陶枝还惦记着她的手机,王褶子一声令下,她迅速把书飞速塞进书包里拽上书包带就冲出了教室门。   数学办公室在二楼楼梯口,陶枝背着书包停在门口,扒着门框往里面瞅。   办公室里面只有几个老师在,王二的那张桌子前没人,但东西还没收拾,应该是在上课还没走。   陶枝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一边在脑内演练了一下等一会儿该怎么说,怎么卖惨把手机要回来。   她靠着墙正摇头晃脑地想着,前面忽然阴影一晃,头顶上方传来一道声音。   “等谁呢。”   陶枝抬起头来。   江起淮站在她面前,低垂着头看着他。   教学楼走廊昏黄的光线被他遮挡了个严严实实,少年逆着光,五官都隐匿在阴影里,长睫在眼尾勾勒出长而深的轮廓,浅色的瞳仁因为灯光的原因看起来深得发黑。   陶枝再次被美色诱惑了两秒,才开口:“等王二,我想把手机要回来。”   江起淮点点头:“英语背完了吗?”   陶枝现在心里全想着等会儿要怎么跟王二卖惨,没有心情考虑英语的事情,她看着走廊那头等着王二下课回办公室,心不在焉地说:“没有没有,那么多我还能一下午就看完吗?”   江起淮手揣进校服外套的口袋里,修长手指捏着一部银白色的手机,抽出来,在她眼前晃了晃。   陶枝视线顿了一下,顿住了。   她的手机。   她开学才刚买的,最新款最新型号的手机。   她里面拥有五百欢乐豆的手机。   陶枝抬起眼来,呆滞地看着江起淮:“你什么时候搞到手的?”   “下午。”江起淮说。   陶枝向前走了两步,抬手就要去拿。   江起淮长臂跟着她的动作往上一抬,手机在他手里像坐跳楼机似的“唰”地被提上去,擦着少女柔软的指尖,没被她够着。   少年个子高,手臂往上一抬,手机就高高地悬在她头顶,近在眼前却触手不可及。   陶枝侧眼,恼怒地瞪着他。   江起淮指尖捏着手机,懒洋洋地晃了晃,不紧不慢地说:“书什么时候背完,什么时候给你。” 第24章 咕噜噜 努力过的小朋友。   陶枝一脸震惊:“我为什么一定要全都背完才能拿回——我的手机?”   她特地强调一般加重了“我”这个字。   “你不是让我帮你划重点吗。”江起淮说。   陶枝的脑子有些空白, 她完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让江起淮帮她划这些重点。   “我课时费很贵,”江起淮继续道,“你折现也可以。”   陶枝懒得搭理他, 蹦起来去够他手里的手机。   江起淮手臂轻飘飘地往上提了提, 陶枝再次抓了个空。   放学的铃声响起, 学生们陆陆续续地从教室里出来, 楼上也开始下来人, 少年手臂高举, 指尖捏着手机像逗着她玩儿似的晃来晃去。   陶枝四周看了一眼, 不少人在好奇地往这边看。   她拽着江起淮的校服袖口把他拉下了楼:“殿下, 您能不能稍微讲点儿道理?语文和英语一共有那——么多,”她拖长了声,“今天可是周五, 我肯定是要周末回家背的呀?”   江起淮垂头睨了她一眼:“你回家没人看着会看书?”   陶枝心虚地鼓了一下腮帮子,拒绝正面回答这个问题:“那我总不可能一个周末都不用手机!很不方便的。”   江起淮被她扯着下楼, 没说话。   陶枝看了他一眼,觉得他有些动摇, 有理有据地继续道:“而且我如果有什么不会的问题,没有手机也没有办法问你。”   两个人跟着小波人流走出了教学楼, 高二刚开学, 还没有开始晚自习,夜幕将至未至,云层稀薄, 天空是一种高饱和度的蓝紫色。   校园行道树两边的路灯映出繁杂树影,江起淮踩着碎影想了片刻,平淡道:“那你今晚背完吧,也就这么点儿内容。”   陶枝:“……”   也就这么点儿内容。   讨厌的学霸。   -   晚上七点半。   市中心的街道车流如织, 周五晚上尤其热闹,街灯闪烁行人成群,笑闹声络绎不绝。   陶枝塞着耳机坐在咖啡店角落里的一张沙发椅里,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杯咖啡和几本书。   笔记本摊开在面前,上面抄写的古诗文和英语单词满满当当,字迹凌乱。   再旁边,放着一个MP3。   陶枝垂头默了几行,脖子有些酸,她抬起头来伸手按了按,四周看了一圈儿。   这家店人还是挺多的,隔壁那桌一个男人抱着个笔记本正在噼里啪啦地打字,再旁边两个小姑娘也摊着书在学习。   陶枝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咖啡店学习,成为咖啡店氛围组的一名荣誉会员。   耳机里的音乐声隔绝了周围的噪音,陶枝垂眼,看了一眼手边放着的那个小小的,正方形的,黑白屏的东西。   也没想到江起淮竟然他妈的会随身带着MP3。   她看了一眼咖啡店操作台后正在煮咖啡豆的少年,一时间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到江起淮打工的地方来学习。   但有什么不会的没法儿用手机问他,那就直接在这里当面问,好像合情合理。   陶枝是没料到当她以“店里太吵了我需要安静的环境所以需要用手机来听歌”为由,有理有据地跟他要手机的时候,这人能从书包里摸出一个MP3来给她。   8080年了,还有人会用MP3这种东西。   还是最老式的那种款。   挺复古。   她摘下耳机的一头,揉了揉耳朵,前面一桌几个女孩子笑闹的声音立刻传过来,几个女生一边笑着说话,一边时不时地瞥向另一边操作台前的江起淮。   少年穿着深咖啡色的统一工作装,他肩宽而薄,穿这种衬衣之类勾勒出身形的衣服很干练好看,少了几分在学校里时的少年气,多了一点利落的成熟感。   陶枝看了一会儿,瞅着个江起淮抬眼看过来的空当,举起手来懒洋洋地晃了晃。   江起淮端着咖啡杯看了他一眼,跟旁边的另一个服务生说了两句话,放下杯子走过来:“怎么了。”   陶枝撑着脑袋,翘着二郎腿晃来晃去:“你什么时候下班哦。”   “十点关门,卫生做完差不多十一点。”江起淮站在桌边把她铺得乱七八糟的点菜单之类的东西都码到一起,菜单边在桌面上磕了磕。   陶枝点点头,放下笔,人往沙发椅里一靠:“我用脑过度了,需要补充糖分。”   江起淮垂头看了一眼她划拉得乱七八糟的笔记本:“你背了几个单词了。”   “八个。”陶枝仰起头来,一脸骄傲地说。   “……”   江起淮叹了口气。   “你那是什么反应?”陶枝又不满意了,“学霸瞧不起人是吧?这才过去多久,我背八个已经很极限了,需要一块芝士蛋糕补充一下脑力和体能。”   江起淮没说话,把收拾好的菜单收走了。   陶枝:“……??”   我点块儿芝士蛋糕怎么了!   又不是不付你钱!   陶枝看着他走掉,重新拿起笔来,在刚刚背完的那个单词后面划了一道,又塞回了耳机。   没一会儿,一个穿着服务生制服的女孩子端着一碟小块芝士蛋糕走过来,安安静静地放在了桌上。   陶枝抬眼。   奶黄色的芝士看起来柔滑软糯,下面一层焦糖色薄底,陶枝拿起旁边的小叉子切了一小块塞进嘴巴里,开心地眯起眼睛晃了晃。   心情好的时候投入到一件事情里,效率其实可以很高。   陶枝虽然说着自己背东西慢,但其实她心里明白,她脑子不算笨,如果真的让她用心去做一件什么事情,她也不是不能做好。   江起淮大概没真的觉得她能一天看完这些重点,陶枝也不知是跟他较着哪股子劲儿,等她解决掉书上所有划出来的古诗文和英语单词摘掉耳机的时候,咖啡馆已经安静下来了。   整个店里只剩下了零星几桌还在低声聊天,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夜幕低垂,江起淮正在跟旁边一个看起来跟他年纪相仿的服务生说话。   陶枝手肘支着桌面,撑着脑袋看着他。   他靠站在咖啡机台子旁边,低垂着头听着那男生兴致勃勃地说着什么,唇边挂着一点很淡的笑,不时接上两句,整个人看起来懒散随性。   咖啡馆暖黄色的灯光柔和温暖,角落里一台黑胶片机缓慢地滑出缱绻的纯音乐,整个店都沉浸在一种静谧而柔和的氛围里。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江起淮蓦地抬起头来看过来。   少年浅褐色的桃花眼内勾外翘,眼角略微挑起,冰冷的眸色在那一瞬间突兀地给人一种柔软又暧昧的错觉。   陶枝像是被什么东西电了一下似的,有些慌乱地匆匆移开了视线。   她佯装若无其事地扭头看着窗外,余光瞥见江起淮终于想起她来了,站直了身子走过来。   他走到桌边,垂着眼:“背完了?”   “没有。”陶枝连头都没回,几乎没过脑地脱口而出。   这话说完,江起淮倒是没什么反应,一副无波无澜早知如此的样子,陶枝自己倒是愣了愣。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   就在几个小时前,她还恨不得自己能够得到一只机器猫哆啦A梦,从他那里骗来两片记忆面包吃,让她一瞬间就背下来这些玩意儿。然后拿回手机回家躺在沙发里看电影打游戏,不用在这里坐着当咖啡馆气氛组看这些讨厌的书。   但是此时,也许是芝士蛋糕的味道很好,也许是少年刚刚靠站在咖啡机旁看过来那一眼时,那一瞬间错觉般的,有些温柔的眼睛。   就好像是被蛊惑了似的,她突然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太想走了。   这片刻的功夫,咖啡馆里最后一对男女也收拾好了东西推门离开,刚刚跟江起淮聊天的男生叫了他一声,江起淮走过去,开始整理操作台。   陶枝想了半天没什么结果,干脆地放弃了,她一向不喜欢深究这些事情。   她推开椅子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把空了的盛芝士蛋糕的盘子和空咖啡杯拿起来送过去,隔着台面往里瞧:“你要下班了?”   江起淮应了一声,没抬头。   陶枝抬手,指尖挠了挠鼻子,又清清嗓子:“那,我等你一会儿?”   江起淮动作顿了顿,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那表情,好像下一秒就可以听到他吐出冷冰冰的两个字——不必。   刚刚那一眼果然就是她的错觉。   陶枝不等他说话,直接转身,又重新蹦跶回了她坐了一晚上的位置上。   她百无聊赖地翻了一会儿书,慢悠悠地把堆了满桌子的书和笔记本装好,江起淮那边也差不多结束了。   他推开旁边的一个小门走进后间,换了衣服回来。   陶枝勾着书包站起来,指了指大门。   江起淮抬脚先出了门。   门一推开,室外的冷气扑面而来,和温暖的室内空调形成鲜明对比,陶枝把外套往上拉了拉,垂眼看着矮矮的几阶台阶一格一格地蹦下来。   市中心的夜里人流交织,江起淮站在明亮的咖啡店门口等着她慢吞吞地往下蹦跶,没有说话。   这个点儿应该已经没有公交车和地铁了,陶枝跳下了最后一阶台阶,仰起头来:“你怎么回去?”   “夜间公交。”   陶枝眨了眨眼:“会通宵开的吗?”   “嗯,”江起淮往前走,“到凌晨四点。”   陶枝眼睛眨巴眨巴地,意图非常明显。   江起淮侧头:“想坐?”   “我没坐过!”陶枝立刻说,“跟白天的公交车有什么区别吗?有双层的吗?我想坐第二层!”   “没有区别,也没有第二层,”江起淮无情地打破了少女的幻想,“你家住哪里。”   陶枝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就上次在便利店遇到你的那个地方,那边有停车站吗?”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少女却新奇得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江起淮觉得有点儿好玩:“有。”   “那走吧快走吧,”陶枝催他,急切地快步往前走,“公交站在前面吗?”   几乎没用等,两个人走到公交站点的时候车子刚好开过来。   陶枝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江起淮坐在她后面。   她坐公交车的记忆已经是挺久前了,后来陶修平有了司机,陶枝上下学都有人接送,平时跟宋江他们出去玩也都会打车过去。   晚上的公交车跟白天不一样,车厢里灯光通亮,里面一共也没几个人,不紧不慢地穿梭在街道上,然后城市璀璨的夜晚一幕幕地在眼前铺展开。   陶枝扒着窗户看了好一会儿,正看得入迷后座的人屈起手指在窗面上敲了两下:“你下个站下车。”   陶枝回神,转过身去扒着椅背看着他。   江起淮挑眉。   “那个,那个那个。”陶枝眨巴着眼睛说。   “哪个?”江起淮明知故问道。   “手机!”陶枝拍了拍塑料椅背,“你不打算还我吗?”   江起淮:“你背完了吗?”   背完了啊!!!   陶枝噎住了。   刚刚那样说的时候只是因为当下她不想走,话脱口而出的时候连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自然也没深思熟虑到想起手机这回事儿。   陶枝有些骑虎难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总不能承认她刚刚是骗人的吧。   “重要的是结果吗?重要的是过程,我不是也有努力背了吗。”陶枝愤愤地说,“连幼儿园的老师都会从小教小朋友努力的重要性。”   公交车在红灯前停住,绿灯亮起又缓慢地往前,眼看着窗外的风景开始熟悉起来,江起淮还是没反应。   陶枝脾气有些上来了,甩头重新转过去:“算了。”   她大不了重新买一个!!!   但她的麻将是游客登录的!!!   她损失了五十万的欢乐豆!!!   要整整十块钱!!!   陶枝脑门儿贴在窗户玻璃上,听着公交车广播里温柔的女声报了站名,提醒乘客提前往后门走。   陶枝刚要起身,身后的人朝前伸出手,手指间捏着一部银色的手机,递到她面前。车灯流水一般划过他冷白的手背,掌骨削瘦,手指修长干净。   陶枝愣了下,转过头去。   江起淮见她没反应,拿着手机晃了晃,催她。   陶枝撇了撇嘴,学着他刚刚那副讨厌又冷漠的语气赌气地说:“我书没背完呢。”   她在那里幼稚地耍公主脾气,江起淮作势就要收回手:“那别要了。”   陶枝赶紧飞快地从他手里把手机抽回来了。   五十万欢乐豆重归故里,陶枝刚刚那点儿别扭消失得一干二净,她好心情地把她心爱的手机开机,一边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喜怒无常?我之前发的那个公众号你看了没?你这也是孤僻型反社会人格的一种表现。”   非常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江起淮看着她拿着手机垂头摆弄,开心得摇头晃脑跟个小傻子似的,压住唇角说:“努力过的小朋友应该得到一点儿奖励。” 第25章 咕噜噜 公主大人。   陶枝跳下了公交车, 在公交车站的位置站了站,然后沿着街边往前走。   夜间公交擦着她继续往前行驶,街道两边各有一家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亮着灯, 照亮了昏黄的路。   她以前成绩好的时候, 最开始她已经不太记得了, 可能还是会得到夸奖的, 慢慢的, 这好像就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倒是季繁偶尔有哪一次考试及格了, 季槿就会非常高兴。   没有人告诉过陶枝, 只要努力过, 就算没有得到成绩,也是可以值得得到奖励的。   对于她来说,现实里的每一件事都在告诉她, 始终都是结果比过程更重要。   陶枝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江起淮这里得到不同的答案。   也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因为这种事情, 以这种方式,得到一点点小小的肯定。   心脏还在胸腔里乱窜,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胸口, 像是在安抚着一只慌张的小怪兽。   江起淮只是顺着她“幼儿园的老师都会教导小朋友努力的重要性”那句话说下去了而已, 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无措的。   只是在那一刻,那一瞬间,被他那双琉璃似的透彻眼睛看着的时候, 心脏跳得非常快。   冷风袭来冷却了发热的头脑,陶枝深吸了一口凉气,抬手又揉了揉脸颊,唇角不受控制地, 一点一点扬起。   她哼着歌,心情很好地蹦跶着往家里走。   进家门的时候,季繁正抱着手机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打110报警。   门锁叮铃一声响,陶枝拉开门走进来,就听见季繁的声音严肃而郑重:“对,对,十六岁,女孩子,从放学到现在,失踪了四五个小时了,我怀疑是被人暗杀了。”   “什么自己吓自己?绝对不是警察叔叔,她平时性格还挺招人烦的,树敌不少。”   陶枝踩上拖鞋,伸着脖子往客厅里看了一眼。   季繁声音一顿,直勾勾地看着她:“——不好意思警察叔叔,人回来了,误会一场,麻烦你们了,祝你们事业有成。”   季繁把电话挂了,手机丢到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陶枝。   陶枝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干什么呢?”   “报警,”季繁说,“给警察叔叔打电话跟他们说我姐姐失踪了,四五个小时,不知道还活没活着。”   陶枝:“……?”   “期间微信不回QQ没反应,打电话过去电话还关机。”季繁继续说。   少年板着张脸看着她,声音倒是挺平静的。   “那我电话之前不是被王二没收了就一直关机的吗,”陶枝懒得跟他一般见识,把书包丢在另一边沙发上,抬手去够茶几上的椰奶喝,“而且我放学的时候跟顾叔说过了呀,我去跟同学学习去了,晚点自己回。”   “我知道,”季繁人砸到沙发里,“顾叔说是个男生。”   陶枝拉开易拉罐拉环的动作顿了顿。   季繁又爬起来凑过去,警惕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又交新男朋友了?”   陶枝一口椰汁差点没从嘴里扑出来。   “什么叫又交新男朋友了?”陶枝抬指,戳着少年脑门儿往后一怼,又给他重新戳回沙发里了,“我真的去学习的,你以为我像你呢?正事不干身边花花草草一堆堆的。”   “我这不是转学了,也是啥都没了,”季繁挣扎着再一次爬起来,突然正经地看着她说,“枝枝,你别喜欢男人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陶枝:“……”   陶枝不知道她这个弟弟突然又发什么疯。   “我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好的男人就是老陶同志了,不还是说分就跟妈妈分开了?”季繁漫不经心地说,“男人心里总是会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   这是季繁头一回提起这件事。   他搬回来一个礼拜,没问过陶修平,陶枝也没提起过季槿。   双胞胎之间大概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心灵感应的,虽然她跟季繁的默契度从小就低得令人发指,少年看了她一眼,说:“妈妈现在挺好的,她说她最近有点忙,过几天抽个时间来看看你。”   过几天来看看你。   就好像是对一个亲戚家的小孩儿说的客套话。   陶枝捏着椰汁罐子的手指缩了缩,然后椰汁放在了茶几上,垂眼起身,拽起书包袋子:“困了,今天起太早,”陶枝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早点睡吧你,别没事儿干折磨警察了,你这叫报假警,要被抓起来思想教育的。”   季繁趴在沙发上动作很大地朝她做鬼脸,陶枝假装没发现,上楼回卧室,关上了房门。   她把书包随意丢在地上,走到然后走到床尾的小沙发前,整个人大字型躺倒进去。   之前在外面折腾着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这会儿一个人安静地躺下来,她才觉得累。   陶枝觉得自己这一天实在是过得一波三折。   她抱着抱枕摸出手机,点开,欣赏了一下她重新到手的五十万欢乐豆,然后又点开微信,给江起淮发了个信息。   【枝枝葡萄】:滴滴。   【美少女扛把子江起淮】:1   陶枝双臂高高举起,看着手机屏幕亮了一会儿,然后灭掉。   她把手机丢到一边,翻了个身,脑袋埋在柔软的沙发背里。   心情莫名其妙地,好像比刚刚好了一点儿。   -   陶枝是被闹铃声吵醒的。   柔和的音乐声从她身体下面隐约传出来,陶枝半眯着眼,迷迷糊糊地伸出手来摸了好半天,从屁股下头抽出手机,点掉了闹钟。   手机丢到一边,她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   周末的清晨一片静谧,陶枝嗓子睡得有些痛,浑身都发酸,她撑起手臂抬了抬身,才意识到自己在沙发上就这么没盖被子睡了一晚。   连衣服都没换。   她揉着眼睛坐起身来,缓了一会儿,光脚走进浴室。   理石的地面冰凉冲淡了睡意,她洗了个澡,换了一套居家服,有些头重脚轻地走下了楼。   张姨正在拿着吸尘器打扫卫生,她一般周末都是会睡懒觉的,早餐还没有弄,看见她下来,张姨有点惊讶:“枝枝起这么早。”   陶枝“嗯”了一声,声音哑得有些吓人,张姨赶紧走过来:“枝枝怎么了,感冒了?”   “好像有点儿。”陶枝带着鼻音说。   “那等会儿阿姨给你煮个粥,吃完了你吃点儿药。   她点点头,吸了吸鼻子,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倒进玻璃杯里塞进微波炉。   等牛奶的功夫,季繁晃晃悠悠地下了楼。   少年带着青黑的眼圈儿进厨房倒水,看起来挺精神:“你怎么起这么早?”   陶枝看了他一眼,嗓子疼得不想说话。   季繁有些稀奇地看着她:“精神这么差,你也通宵打游戏了?”   微波炉“叮咚”一声转好,陶枝回身,端着牛奶上了楼。   季繁被彻底无视,打了个哈欠看向旁边走进厨房里的张阿姨:“她怎么回事儿?”   “有点儿感冒,”张阿姨洗着锅子说,“我等会儿煲个粥再冲个冲剂给她送上去,这几天咱们吃点清淡的。”   季繁点点头,举起手来:“我给她送。”   陶枝这一病就病了好几天。   本来以为只是因为换季又一晚上没盖被子着了凉,结果第二天晚上还发起了高烧。   顾叔连夜接人去医院,又找了家庭医生挂了吊瓶,热度才褪下去。   她在家里休息了几天,季繁就给她当了几天的狗。   卧室里,陶枝蔫巴巴地缩进被子,嫌弃地看着小托盘上的一碗白粥:“太烫了。”   季繁舀起一勺来,给她吹了吹。   “都冷了,”陶枝嫌弃地说,“你怎么不放冰箱里拿出来再给我喝?”   季繁:“……”   “我现在脑子里就八个字——忍辱负重,以德报怨。”季繁把勺子放下说,“你还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次发高烧,你是怎么对我的吗?”   陶枝哑着嗓子:“我细心地照顾你?”   “你怕我传染你给我戴了五个口罩。”季繁一边舀着粥一边说,“差点没他妈把小爷给憋死。”   “……”   陶枝有些想笑:“那那时候我不是小吗,你学校里帮我请假了没?”   “请了,”季繁说,“王褶子还不相信我,给老陶打了个电话确认的,这学校也太变态了,怎么连不学习的也管啊,王二现在抓不着你开始来折磨我了,天天让我上黑板做题。”   季繁哀怨地叹了口气:“你这两天能好吗,快点回来帮我分担一下火力。”   陶枝没说话,看着他。   少年一边说屁话一边小心地用勺子搅着粥,热腾腾的雾气后眼睫低垂,看起来难得地安静。   “季繁。”陶枝忽然叫了他一声。   季繁没抬头:“嗯?”   陶枝问他:“你这次回来还会走吗?”   季繁愣了愣,抬起头来,有些嘲讽地笑了笑:“谁知道,我说得算吗。”   “你别走了,”陶枝半张脸缩在被子里,小声地说,“姐姐想看着我们阿繁长大。”   她从来没说过这种话,少年的耳尖瞬间通红一片,他手里的粥碗往托盘上一放,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视线:“只比我大几十分钟的人就别装大人了,快点喝你的粥!不然我就真给你放冰箱里了啊!”   -   陶枝又在家里躺了几天才好利索,周五跟季繁一起去了学校。   实验一中的第一次月考在十一长假前的最后两天,陶枝缺了一周的课,再去学校的时候月考座位表已经出来了。   考场按照上学期期末考试成绩来分,一班的学生基本都在前面几个考场,陶枝上学期的考试差不多都是睡过去的,在最后一个考场,江起淮和季繁是转学来的,没有成绩,跟她在同一个考场。   整个班里就三个人在最后一考场,跟这个好学生扎堆的大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厉双江一见她就直接张开了双臂:“老大!好久不见,你又变漂亮了。”   陶枝抬手,在他背上猛拍了一下。   厉双江被拍得整个人往前窜了一步,捂着胸口咳嗽:“我们老大还是那么的元气十足,我放心了,你不知道你没在这一个礼拜繁哥被王氏双煞折磨成什么样。”   季繁坐在后头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老子他妈在学校被折磨完还要回家被这个病号折磨,我们家枝枝发个烧就是公主,她要星星小爷都得上天给她摘下来。”   厉双江闻言又跑到最后一排去要拥抱季繁,给他一个贴心的来自好兄弟的安慰。   厉双江:“繁哥,你才是真正的男人。”   季繁:“老厉,还是你懂我。”   两个男生在那里深情地抱成一团,旁边坐着个天然大冰柜,连看都没看一眼,不受到任何影响地释放着冷气。   陶枝看了他一眼。   她跟江起淮最后的对话还停留在上次那个言简意赅的“1”上,她人在家的时候也没闲着,在美少女正义联盟和厉双江付惜灵他们俩聊得热热闹闹,也没见这人在里面说过一句话。   厉双江跟季繁抱在一起对着恶心了好一会儿,终于撒开了手,问江起淮:“对了,淮哥,你明天月考是不是不来?”   江起淮应了一声:“嗯。”   陶枝愣了愣:“还能这么光明正大的逃考试?”   “淮哥要去那个竞赛吧,时间冲突了,王褶子说让他晚上来学校单独把上午的考试补上,好像。”厉双江说。   陶枝有些难以置信。   竟然会有人明明能逃掉考试却偏偏不,非得晚上来把考试补上。   就是一定得装这个逼。   这也是学霸的一种修养。   季繁因为几百年前打架没打过江起淮,在遇到他的事情的时候心眼儿就会变得特别的小,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找茬的机会,在旁边也不知道是在嘲讽谁:“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能考三百分就不考三百一,人学霸可是一分都得争取,懂吗?”   陶枝翻了个白眼:“换你能光明正大旷了考试,你逃不逃?”   “一码归一码,”季繁一脸理所当然地说,“我当然逃。”   陶枝:“……”   -   分了文理科以后月考只占一天时间,上午是语文和英语,下午考数学理综,考试时间比平时的到校时间要晚一点儿,八点钟开始。   陶枝和季繁早早到了教室,最后一个考场的氛围在哪个学校都差不多,季繁在一班艰苦的环境下被折磨了半个月,回到了熟悉的环境终于如鱼得水,跟他前后左右的差生们聊得热火朝天。   陶枝按照座位号找了一圈儿,她的位置在倒数第二排靠中间的地方,后面隔着几个人是季繁,季繁再后面的桌子空着,应该是江起淮的位置。   没到考试时间,教室里空着一半的位置,好多人还没来。   监考老师一个坐在前面玩手机,另一个也还没到,陶枝从空空的书包里掏出中性笔和涂卡笔,又抽了张白纸。   监考老师抬头看了一眼,拖着声说:“到了的同学不要大声喧哗,手机该交的交上来啊,后面那个男生,别唠了,一早上就看你上蹿下跳的到处唠,你是交际花啊?”   陶枝从校服口袋里抽出手机划开,刚要关机,想了想,先点开了微信,打算给奖励过她的某人送去一点宝贵的祝福。   【枝枝葡萄】:我怕昨天的祝福太早,又怕上课铃响起的鼓励太晚,因为监考会没收手机,所以在那个时刻即将来临之际,给您送上最真挚的祝福,祝您的竞赛成绩金鸡独立,鹤立鸡群。   江起淮那边应该也还没开始,没两分钟,陶枝的手机就震了一下。   【美少女扛把子江起淮】:看看你用的成语,然后担心一下你自己的语文考试。   还是那么的刻薄。   陶枝撇了撇嘴,继续打字。   【枝枝葡萄】:担心担心自己吧殿下,本宫当然是早有准备。   她一行字打完发出去,想起了之前这个称呼导致的乌龙,脑袋一空,也不知是在心虚些什么,赶紧飞快地解释。   【枝枝葡萄】:我这个本宫是公主大人的意思,公主也都是这么自称的!希望你的想法不要那么肤浅。   她刚想顺便帮他科普一下,其实殿下这个称呼也是公主殿下的意思。她之前关于李淑妃的事情只是发散了一下思维。   其实咱俩是异父异母的好姐妹。   我是绝对没有包藏其它非分之想的。   嗯,合情合理。   陶枝指尖点了点手机屏幕,点亮,刚想继续打字,手机在她手里又轻轻震了一下,打断了她的动作。   陶枝目光往上移了移,看上去。   【美少女扛把子江起淮】:嗯,那考好点儿,公主大人。 第26章 咕噜噜 你现在就跟他谈恋爱!   江起淮的估题非常精准, 卷面上所有需要背诵的题目以及生僻字,基本上都在他给她划出来的范围内。   陶枝以前写语文试卷,是懒得写的。不像别的科目那样, 语文字数又多, 写起来特别累, 末了还要写超过八百字线的作文。   简直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   她很久没有这么专注地写过试卷。   每一道题都看, 每一道题都努力写完, 作文认真地分析了文体, 陶枝回忆了一下初中的时候写作文的几段式模板, 开头引出主题, 中间段铺展开论述,结尾总结抒情,倒也是很流畅的写完了。   放下笔的时候还有几分钟考试结束, 班里几乎没人在动笔了,前面一排排全是趴在桌子上在睡觉的脑袋。   陶枝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手指, 又扭了扭脖子,看见坐在她旁边那排的宋江正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陶枝挑了挑眉, 和他用眼神交流:干什么。   宋江做了个口型:你咋写这么久?   因为我爱学习。   公主大人都爱学习。   陶枝扭过头去,没理他, 把试卷往前翻了两页, 检查了一下她前面写的题。   考试结束铃响起,坐在后排的监考老师起身收卷子。   刚一收完,宋江就蹦跶过来, 一屁股坐在她桌子上:“我他妈观察了你一整个考试。”   陶枝把桌上的笔和纸整理了一下:“你观察我考试干什么。”   “看你最近无声无息的这么出息,连考试都有劲儿了,”宋江上下瞅了她一圈儿,“我们陶总打算重回巅峰了?”   “随便写写, ”陶枝摆了摆手,“这不是季繁回来了,我总得比他多考两分。”   陶枝一脸欣喜地说:“及时雨,季繁数学只能考九分。”   宋江挖苦她:“那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你上次比他高十一分呢。”   陶枝欣慰地看着他:“我的意思是,这个学校终于有人能取代你万年倒数第一的位置了。”   宋江:“……”   -   语文和英语是陶枝唯二有认真复习过的两科,只要有基础还是可以拿到分的。   一天考完,她自我感觉还是十分良好的,上午努力局,下午尽力局,能拿到的分都尽量拿了,理综和数学实在算不明白的东西也不必强求,三短一长选最长就好。   重在参与,分数什么的那些都是虚的。   因为十一长假串休,明天是他们假期之前的最后一天课,最后一科考完,王褶子提前把他们都召回了教室,把桌椅什么的归位。   陶枝和季繁晃晃悠悠回去的时候班里已经回来不少人了,几个人凑一堆地拿着演草纸在那里对答案。   江起淮一进门,就遭到了厉双江和赵明启的围堵。   也就只有他们俩而已。   江起淮以前是附中的,虽然说名声远扬,但他转到实验一中来以后,也没正经的考过一次试,平时的作业和小测看不出来什么。   实验一班的学生,随便拎出来一个也都不是什么成绩拿不出手的,好学生总是有种自己的傲气,虽然平时学霸学霸的叫,但是没有过亲身感受,对于江起淮,也并没有那么亲近和服气。   只有厉双江他们这种缺根筋的,再加上上次生日聚餐和江起淮熟悉起来了,才会觉得我们淮哥就是最牛逼的。   他们说的最多的还是理综和数学,陶枝是一道题都没听懂,从教室后头找到了付惜灵的桌子和自己的,一手一张拉回来,江起淮那头一边跟厉双江说话,一边也拉回了桌子。   他之后要补考,厉双江也没打扰太久,问了几道题就走了。   王褶子还没回来,班级里闹哄哄的一片,陶枝又把椅子拉回来,倒着坐,转过身来:“殿下。”   江起淮垂头。   “这次考试应该是比上学期的模考简单一点的吧?”陶枝问他。   江起淮“嗯”了一声。   “那,”陶枝试探性地问他,“李淑妃平时成绩也挺好的哦?”   江起淮拖着椅子过来,挑着眼梢看着她。   陶枝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那李淑妃这次也可能可以考到七百分的哦?”   江起淮勾了勾唇:“那你去问问她。”   “我干嘛要问她,我是在问你。”陶枝严肃地说,“之前不是你自己说的,要考到七百分才会考虑一下接受人家的告白吗。”   江起淮在记忆里搜寻了五秒,确定自己是没有说过这话的。   他的沉默在陶枝看来就跟默认了似的。   江起淮这人就是喜欢学习好的,李思佳长得也可爱,性格也挺可爱的,如果能再考个七百分,那就是无可挑剔了。   完美符合江起淮的择偶标准。   陶枝根本想不到有什么理由拒绝,如果她是男的她也喜欢李思佳那样的女孩子,乖乖巧巧小白兔,遇到喜欢的人也会勇敢地说出来。   陶枝皱着眉,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该怎么说才能让他打消这个念头时,王褶子进来,叫他出去补考。   江起淮从桌肚里摸出两支笔,跟着王褶子出去了。   王褶子站在门口,拍了拍第一排的桌子:“行了,别对你们那个破答案了,明天就能出成绩,也不差这一天,赵明启你嚎啥呢,有这个功夫嚎下次考试之前多做两道题,收拾好了就都放学吧。”   陶枝最后看了一眼门口,慢吞吞地收拾好了书包。   -   实验一中老师批卷子的效率很高,第二天一早,陶枝刚一进班,就听见厉双江在班级里舞蹈。   “我刚刚去问了一下老王!卷子已经批完了,上午出成绩单!”厉双江兴奋又忐忑地说,“老王今天对我的态度简直就是和颜悦色,我物理是不是考满分了?”   他同桌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不要天天做梦了。”   付惜灵点点头:“你肯定可以考满分的呀,你物理这么好,没问题的。”   厉双江感激地看着她。   他同桌往后指了指:“看见没,专业捧杀选手付惜灵同学,现在给你捧得越高你等会儿就摔得越狠,把你的自尊心从二十楼丢下来砸得稀碎,拼都拼不上。”   厉双江顿时就萎了,表情有些受伤。   付惜灵也挺委屈的,她是发自内心说的这话。   老师卷子拿回家连夜批完,一上午的时间整理拆封列成绩单排大榜,上午最后一节课,王褶子手里拿着成绩单进来了。   王褶子今天看起来心情挺好的,表情不像往常那样皱着,脸上的褶子都少了。   陶枝侧着头,跟付惜灵小声说:“看来考得还行,老王可以改名了,不用叫王褶子,叫王拉皮儿。”   付惜灵捂着嘴没忍住地笑。   王褶子站在前面拿着成绩单清了清嗓子,等班级里安静下来,才开口:“这次考试的题比上次期末模考要简单很多,咱们班的同学成绩普遍也都还可以啊,一共有四个七百分以上的,其中一个数学和物理都满分,总分711,也是年级最高分——江起淮。”   王褶子朝这边看过来。   全班也都跟着他看过来,厉双江在前头啪啪啪地鼓掌,江起淮目光平平,表情半点波动都没有,看起来就跟是在问他今天吃不吃炒饭一样平常。   王褶子说:“还有三位同学,吴楠702,厉双江和李思佳701,厉双江你这个英语可以啊,进步神速,英语老师刚刚还特地来跟我表扬你了,继续保持。”   厉双江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   陶枝什么都没听进去,她脑子里只有刚刚王褶子说得那句话。   李思佳701。   李思佳701。   701。   王褶子清了清嗓子,又继续说:“还有一位同学,我要重点表扬一下,虽然分数不高,但是进步很惊人,陶枝。”   陶枝还在梦游,呆愣愣地抬起头来。   “语文110,英语118!”王褶子大声地说,那样子看起来就跟陶枝考上了清华似的。   陶枝从梦游里清醒过来,反应过来这个分数以后陷入了另一种恍惚里,她心脏在嘭嘭地跳,声音大得让她感觉周围的声音对比起来都小了很多。   她听见季繁在后面“我操”了一声,厉双江转过头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她刚来一班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听到过其他人背地里偷偷议论过她。   说她成绩差,说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进好班,不知道一班的总分要被她这个不学习的拖累成什么样。   学校里总是这样的,好学生看不起差生,差生也看不惯好学生。   这样的议论陶枝听得习惯了,所以当时听着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没什么感觉。   直到这会儿,她才隐约的意识到,她当时可能还是有一点点介意的。   不然她现在为什么会觉得,好像,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开心的。   原来努力过的小朋友,真的可以得到这么一点点,小小的奖励。   王褶子低头又看了一眼成绩单,看着她四十分的数学和加起来才一百多分的理综,叹了口气:“就是你这个偏科偏的有点儿严重啊。”王褶子开玩笑道,“数学和理综上还得下点儿功夫努努力,怎么着,嫌我长得丑,不爱听我的课啊?”   陶枝还陷入在自己的小世界里,都没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只听到还得努努力什么的,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啊。”   全班:“……”   王褶子:“……”   -   月考成绩的事儿王褶子没有耽误太多时间,把成绩单贴在前面小黑板上就开始继续讲课。   陶枝过了差不多半节课才回过神来,王褶子似乎对她三十分的物理非常不满,一节课叫了她好几次。   下课铃一响,陶枝努力克制着从椅子上蹦起来的冲动,一脸淡定地转过头去,抬手拍了拍江起淮的桌子。   江起淮抬起头来。   陶枝趴在他的桌子上笑眯眯地瞅着他,摇摇摆摆地晃着脑袋,看起来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   江起淮合上书,看着她这副摇着尾巴求表扬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刚要说话,李思佳从另一头小跑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椅背:“江同学。”   江起淮转过头去。   小姑娘脸有点儿红,看起来又高兴又有点儿害羞,指了指后门门口:“我能跟你说两句话吗?”   她说完,红着脸低垂着头先走出去了。   江起淮顿了顿,放下笔,椅子往后滑了滑。   陶枝整个人都被按了暂停键。   她刚刚太开心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快乐里,把这事儿完全忘了。   她心里忽然慌了一下,瞬间坐直了身子看着江起淮,少年滑开椅子,不紧不慢地站起了身,就要往外走。   陶枝慌忙中来不及多想,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口。   江起淮脚步一顿,回过头来。   小姑娘死死地拽着他的校服袖子,直直看着他,皱着眉问:“你要早恋了吗?”   江起淮挑了挑眉。   陶枝硬邦邦地说:“江起淮,你不可以早恋。”   她脑子有些乱,一时间也想不到任何可以阻止他的理由,只能硬着头皮,口不择言地胡编乱造:“你不能因为别人考到了七百分就跟人家谈恋爱,你这样是不负责任,难道以后谁考七百分你就跟谁谈恋爱吗?那我要是也能考七百呢?”   她说完,江起淮眼睫轻抬,表情凝固了一瞬。   陶枝的表情也凝固了,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了,然后尖叫鸡在身体里顺着每一个器官乱窜。   我在说什么啊啊啊啊。   正是午休的点儿,教室里乱哄哄的,一堆人挤到前面去看成绩单,厉双江从他们身边一边大吼着“干饭了”一边冲出了教室。   陶枝急中生智,不等他说话,另一只手指着刚冲出后门的厉双江,匆忙地开口:“要是这样,厉双江也考了七百,你现在就跟他谈恋爱!”   江起淮:“……”   陶枝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干脆破罐子破摔视死如归道:“反正男生总比女生好吧。”   江起淮:“……?” 第27章 咕噜噜 服了吗?   江起淮是不知道她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的男生总比女生好。   回忆了一下厉双江那个憨憨, 还不如女生呢。   学生陆续走出了教室去食堂吃饭,走廊外面闹哄哄的,说笑声断断续续地传进来。   门外李思佳还在等着, 陶枝就这么拽着江起淮的袖子, 有些不知所措。   大概可能她现在的行为在江起淮看来, 应该是在完全无理取闹匪夷所思的, 她根本没什么资格管他的事情或者决定, 他们俩之间其实也没那么熟。   他们只是认识了才刚刚一个月的, 对彼此都不太熟甚至最开始关系还不是很融洽的, 普通前后桌同学而已。   她有些, 太逾越了。   在意识到这点以后,陶枝触电般地撒开了紧紧拽着他校服袖口的手指,然后蜷着手指慢吞吞地缩了回去。   她低下头整理平复了一下刚刚突如其来的混乱情绪, 浅浅地吐出一口气,才抬起头来。   江起淮还没走, 耷拉着眼皮子站在她旁边看着她。   陶枝朝他摆了摆手,飞快地转过身去:“殿下快去吧, 别让李淑妃等太久了。”   她一边说一边趴在桌上抽出手机开始玩,麻将APP被打开的声音欢快地打破了让人有些难以读懂的气氛。   陶枝心不在焉地开了一场川麻换三张的匹配, 听着身后脚步声响起。   紧接着走廊传来很轻的女孩子说话的声音, 淹没在脚步声和吵闹声里,听不真切。   陶枝忍不住人往门口稍微斜了斜身子,还是没听到。   “耳朵都要伸到教室外面去了。”付惜灵突然说。   陶枝猛地坐正了, 一边若无其事地继续玩游戏。   付惜灵把保温饭盒拎出来,扭开盖子,自从上次陶枝在女厕帮了她被她妈妈知道以后,每天都会多给她装好多饭菜, 让她邀请陶枝一起吃。   她从里面抽了一层米饭给陶枝,一边好奇地问:“你为什么那么在意学神和李思佳谈恋爱的事情,你是不想让他耽误学习吗?”   付惜灵惯会给人找台阶下。   陶枝接过米饭,赶紧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顺口胡诌道:“这可是我们班的年级第一,恋爱影响学习。”   陶枝拧开了装米饭的盒子,鼓了鼓腮帮子:“不过,是我管闲事了。”   付惜灵又抽了装鸡翅的盒子出来:“朋友劝朋友也不算是管闲事呀。”   陶枝咬着筷子:“我们俩,也只能算是普通前后桌关系。”   “可是我觉得学神是把你当朋友的,”付惜灵垂着头把保温盒一个一个抽出来,一本正经地说,“他也就只有你在的时候才会显得稍微好说话一些,厉双江之前还跟我说,如果不是因为有你,他是不敢跟学神搭话的。”   付惜灵抬起头来:“我觉得,就是因为把你当朋友了,他才开始融入这个班级了。”   陶枝有些心不在焉地咬着筷子,没有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付惜灵关于江起淮把她当朋友了这个结论,好像并没有让她觉得有多开心。   但总比,不算太熟的前后桌关系要强一点儿。   一顿午饭陶枝没滋没味的吃完了,饭后整理好了桌子,陶枝趴在桌上睡了个午觉。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没太死,隐约能听见外面有人回来又出去,听见后桌的椅子被人挪开,又拉动过来,最后没了声音。   陶枝没回头,也没问江起淮和他的李淑妃谈妥了没有,结果怎么样了。   就算江起淮真的同意了,七百分以上选手的学霸爱情故事,郎才女貌,金童玉女,共同进步一起成长,也是一段美谈。   只是她以后,就得避避嫌了,人家是有女朋友的人了,和别的异性总是要保持一点儿距离的,她不能总找他玩儿。   想到这里,陶枝没由来地又有点闷得慌。   正午的日光洒过来,透过薄薄的眼皮,闭上眼睛眼前是一片浅红色的世界,陶枝把校服外套脱下来往上拉了拉,盖住脑袋,继续睡觉。   -   一整个下午,陶枝都没什么精神。   王二下午数学课的时候还特地把她叫起来调侃了两句,对于她语文和英语能考到一百多分,数学只给他考四十分这事儿表达出了极大的不满和醋意。   月考结束,又马上就是十一的七天小长假,所有人都松懈下来,上课讲试卷的效率也不高,王褶子见状干脆地把最后一节课取消了,给他们上体活课。   男生出去打球,女孩子不想动的就窝在班级里聊天,陶枝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穿上外套出了教室,准备去小卖部买瓶酸奶喝。   她出了教学楼,穿过校园里长长的林荫步道走到尽头。   小卖部里闹哄哄的,几个男生抱着球倚靠着玻璃柜台,一边喝水一边聊天。   陶枝绕过他们从冷柜里拎了一瓶芦荟酸奶出来,付了钱,拧开,慢悠悠地出了小卖部往前走。   厉双江他们在另一边的室外篮球场打球,篮球穿过半个球场拍在地面上,季繁抬手捞过来,熟练地带球过人,抬手送进篮筐。   江起淮也在跟他们一起打。   陶枝没见过江起淮打球,这个人平时就像除了学习没有什么其他的娱乐活动一样,他们大概是几个人分了一队在打小比赛,江起淮和他们不是一队。   陶枝往旁边扫了一眼,球场周围花坛旁边蹲坐着一群女生,李思佳也在里面,手里拎着一瓶矿泉水。   这就开始了,你打球来我欢呼,顺便给我男朋友拿着水。   陶枝朝着天空翻了个大白眼,正烦着,听见季繁喊了她一声:“枝枝!”   陶枝回过头来,一颗橘黄色的篮球正对着她的面门直冲而来,在她眼前瞬间放大,眼看着就要砸在脸上。   江起淮长臂前伸,朝着这边速度很快地扑过来,但也还是来不及的。   陶枝下意识侧了侧头,躲开那颗看起来下一秒就会砸断她鼻梁的篮球,没拿酸奶的那只手朝后伸,白皙的手掌勾着球往前猛地一带,卸掉了前冲的速度,球被拍在脚边的地面上,然后高高弹起。   季繁骂骂咧咧地脚步停下来,江起淮站在她面前轻喘着气,额头上有一层薄薄的汗,胸膛随着呼吸低低起伏着。   陶枝眼神很轻地瞥了他一眼,将喝了一半的酸奶放在花坛上,动作娴熟地运球,往前走。   她擦着江起淮一路运球走到篮球场地,走到三分线前站定,两只手抱着球转了两圈,然后轻轻吐出了一口气,高高跳起,抬臂甩出去。   篮球从她手里飞出去,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很弧度流畅的抛物线,然后稳稳地落进篮筐。   “哐当”一声响,打破了球场上的安静。   厉双江和赵明启他们还是一脸被震住了的表情。   季繁站在旁边笑了一声,扯着衣服下摆擦了一把汗:“怎么着?手痒了?”   别人不知道,他挺清楚陶枝球打得挺好的。   她运动天赋从小就好,小时候家旁边没什么同龄的女孩子愿意跟她一起玩,她就跟季繁和宋江他们一起打球。   排球篮球羽毛球,季繁一次都没有赢过陶枝,后来几个人长大,男孩子的体格优势开始占上风,陶枝才一对一打不过他了。直到初中的时候他们开始打台球,陶枝又开始把他按在台球桌上摩擦。   季繁小时候还挺不服气的,总觉得对于这个人来说,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她做不好,他无论在哪一点上都比不过她。   后来他慢慢地开始觉得有点儿自豪。   旁边厉双江终于回过神来,一边嚎叫一边大鹏展翅着扑过来:“我大哥牛逼啊!大哥来打一场不?”   陶枝看了一眼球场上的人,江起淮已经回来了,手里拎着她刚刚放在旁边的半瓶酸奶,俯身垂手放在了她脚边的花坛瓷砖上。   陶枝没看他,问厉双江:“你们人不够?”   “够。”厉双江笑嘻嘻地说,“但是我们可以把季繁踢出去坐冷板凳,你替他打。”   “我操!”季繁震惊地看着他,“你这个人怎么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没了我你们怎么打过江起淮?这逼九个球里他进了一半!”   季繁指着陶枝:“而且她打控球后卫的好吧,跟我的位置又不冲突!你让我们PG去坐冷板凳去。”   被厉双江拉来凑人数打控球后卫的蒋正勋在旁边狂乱点头:“我同意,就让班长来替我打吧,我想回班睡一觉。”   “你想得美,”厉双江指着他,“你有点儿坐冷板凳看饮水的自觉,你就在旁边看着,帮大哥看着酸奶。”   蒋正勋在在球场上到处跑和看酸奶之间权衡了一下,然后果断地选择了后者。   厉双江招呼了其他人一声换人,陶枝被季繁扯着过去时,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的江起淮。   虽然只是体活课随便打打,但他们也还是搞得有模有样的,不知道从哪里整了个口哨来。   因为没有时间限制,他们是计分制的,先进十个球的队算赢。   比赛开始,季繁跳球,少年弹跳能力很强,手臂勾着往后一带抢到,运着球往对方篮下压。   江起淮和赵明启一组,赵明启作为体育委员本来就是全能,反应非常快,两个人迅速靠过去,一前一后把季繁防得死死的,半点空隙都没有。   季繁做事情是那种攻击型的性格,不会考虑任何防守方面的事情,他侧头看了一眼,手臂高高扬起,直接把球猛地砸到了篮板上。   篮球结结实实地砸上篮板,发出巨大的“咚”的一声响弹了出去,江起淮抬起头来伸臂,指尖往前勾了勾,还是没来得及,球擦着他的指尖飞了出去。   他往后看了一眼,在所有人都没赶过去的时候,陶枝已经站在了球的落点上,就好像是她早就知道季繁会这样干了一样。   赵明启目瞪口呆地跟防:“这他妈就是双胞胎的默契?”   江起淮已经跑过去了。   他速度很快,陶枝几乎刚摸到球他人已经压过来了,少女动作迅速而利落,漆黑的眼睛看着他,平静得有些冷漠。   江起淮动作顿了一瞬。   陶枝舔了舔嘴唇,用这一秒的时间擦着他跳出了防守范围。   控球后卫这个位置,在球场上是整个队伍进攻的发起者,通过观察球场上队友的位置分布迅速布置组织进攻和防守,可以算是整个队伍的大脑。   陶枝余光扫了一眼江起淮,速度飞快地往篮下压。   她倒也不是很喜欢打球,小时候还是很喜欢的,长大了以后她打不过季繁了,让人很没有成就感。   而且还会流很多汗。   但这会儿江起淮跟她不在一个队里。   陶枝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反正这一下午心里压着一股憋憋屈屈的气儿,怎么也撒不出来,让她觉得很不痛快。   想赢他。   想让他跪在篮筐下面跟她求饶。   想赢得他心服口服,五体投地叫她爸爸。   想把他踩在脚底下蹂躏。   江起淮他们队回防很快,陶枝接近一米七的个子,在一群男生里就像一个闯入巨人丛林里被包围的小不点儿,她运球重新压回对面篮筐下抽着空回头喊了一声:“厉双江!”   厉双江已经站在三分线前了。   陶枝抬手,做出了一个手背向前掌心勾球朝后的动作。   所有人都往后看向了厉双江的位置。   陶枝手腕倏地一转,瞬间改变了动作,她余光瞥见江起淮朝前伸出了手,正正好好挡在球路的正前方。   陶枝心里一慌。   下一秒,江起淮的手臂往下移了移,陶枝手里的篮球脱手而出,擦着他手指径直前传飞向了篮筐下的季繁。   季繁就像闪现了似的,人站在篮筐下高高起跳捞过来,然后在空中哐当一声砸进筐里。   蒋正勋在旁边扯过哨子手舞足蹈地吹了一声:“这是假动作吗?刚刚那个是什么假动作?我没看到过!”   尖锐的哨声在室外球场响起,远处的厉双江还没反应过来,远远地朝她嚎:“老大!您连自己人都骗的吗!!我以为你要传给我的啊!”   赵明启也没反应过来:“这他妈就是双胞胎吗?啊???”   江起淮撑着膝盖站在旁边喘气。   陶枝也在喘气,她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呼吸,扭头:“这是第几个球?”   “十个!”季繁蹦跶起来,“赢了赢了!照明器你们几个别装死!请客喝水喝水!”   厉双江也在后面蹦着高儿喊:“别装死!哈根达斯哈根达斯!”   陶枝甩了甩马尾,走到江起淮面前。   江起淮撑着膝盖,抬起眼皮子。   她绑起来的长发因为刚刚剧烈运动有些乱,碎发被汗打湿了黏在额前,红润的唇瓣微张着小口调整呼吸。   她像一只斗胜了的猫,翘着尾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服了吗?殿下。”   江起淮看着她,笑了一声。   他声音有些哑,冰棱似的声线被蒙上了一层雾气一般,带着不均匀的喘息声,低低沉沉的:“服了,公主。” 第28章 咕噜噜 我没什么女朋友。   哈根达斯冰淇淋, 八十克小盒装零售价三十九块钱,实验一中的最高礼遇。   小卖部里吵吵嚷嚷,赵明启一边心疼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可怜小钱包一边把厉双江的脑袋往玻璃柜面儿上按, 季繁左手拎着瓶运动饮料站在冷柜前纠结着该选哪个口味。   纠结了半天, 未果, 季繁皱着眉看向赵明启:“我能不能一种口味拿一盒?”   赵明启立刻捂紧了自己的小皮夹子当场炸毛, 也不管对方是不是校霸凶不凶了:“眼珠子长头顶了吧你!贪不贪呐!只准给我挑一盒!!”   陶枝手里拿着一盒草莓味的冰淇淋靠在窗边, 看着另一头鸡飞狗跳, 随手又挖了一小勺冰淇淋塞进嘴巴里。   草莓的清甜味道混合着奶香, 口感绵密, 冰冰凉凉地在舌尖融化开。   陶枝开心地眯起了眼睛。   江起淮站在柜台前准备付钱,拿着手机点开了扫码顿了顿,扭过头来问她:“喝什么?”   说好的输的那组一瓶水一盒哈根达斯, 厉双江和季繁几乎都挑了果汁和运动饮料什么的,准备好好坑他们一笔, 就陶枝还没挑。   陶枝抬起头来在货架上扫了一圈,想了想, 说道:“农夫山泉吧。”   赵明启指着她,愤愤地看向厉双江他们:“看见没有!一块五毛钱的矿泉水!这才是胜者应该有的气度, 王者风范!”   江起淮垂头, 从旁边纸箱里抽了一瓶矿泉水出来,付好了钱,递给他。   陶枝接过来, 说了声谢谢。   她其实很不爱喝水,喜欢甜的酸的有味道的东西,平时也经常买些酸奶果汁之类的喝,江起淮也抬了抬眼, 随口问了一句:“今天怎么喝水了?”   陶枝手里拎着瓶农夫山泉,没拧开,拇指和食指捏着瓶嘴抬起手臂,在他眼皮子下头晃了晃:“知道农夫山泉的广告语是什么吗?”   “味道有点甜。”陶枝优哉游哉地说,“这就是胜利的甘甜之水,懂吗?”   她心情这会儿比上午好了那么一点儿,拎着红白色的瓶子大摆锤似的晃悠,继续羞辱他:“问题不要这么多,失败者没资格提问。”   江起淮:“……”   江起淮不知道这祖宗今天冲劲儿怎么这么大。   小卖部的空调暖洋洋的,几个人窝在里面吃完了冰淇淋,差不多也快到下课时间了,男生抱着球勾肩搭背地回了教室,陶枝吃得慢,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准备回去收拾书包放学回家。   一进教室门,王褶子抱着几大摞卷子站在讲台上等着他们。   桌子上已经铺了好几层刚发下来的其它科目的卷子,白花花地堆了一桌面,赵明启哀嚎了一声:“这比上学期十一的时候多太多了吧?”   “高一和高二能比吗?去年就跟你们小打小闹一下你觉得还能一直这样?”王褶子瞪了他一眼,不怀好意地哼哼笑着拍了拍面前的试卷,“你现在觉得多,等你高三了就会发现,你一天就得做完这么多卷子。物理课代表在不在?物理作业也给他们发下去。”   物理课代表吴楠抱着卷子过来,分给每组的第一桌,一排一排传下去。   陶枝将手里没开的矿泉水塞进桌肚里,撑着下巴等着前面传卷子过来。   王褶子安排完出了教室,临出去之前站在门口叫了她一声:“班长——副的那位,跟我来一下办公室。”   陶枝起身,跟着王褶子出去了。   办公室里没有老师在,静悄悄的,陶枝跟着王褶子走到办公桌前,看着他坐下,从桌子上折起一沓卷子递给她:“刚刚班级里发的那些题可能对你来说有点儿难度,你挑着做就行,做不完我也不说你。这个是从高一开始的物理卷子,我整理出来的一些基础题,你把这个做了。”   陶枝眼前一黑,表情瞬间就垮下来了:“啊?”   “啊什么啊?你语文和英语能考上一百多分是因为有初中时候的基础做积累,理综数学你试试?物理就给我考二十来分你还好意思跟我在这啊?”王褶子卷着卷子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回头复印一份给季繁,让他也做做,进了我一班的门还想把剩下两年混过去?让他趁早认清现实,有我微信吧?”   陶枝把卷子接过来,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有。”   王褶子点点头:“假期的时候也别放松,是提分的好时候,你要是不想上补习班,有什么不会的直接微信找我,打电话也行。这种基础分拿起来都不难,稍微用点功你现在这个阶段的分数可以提得很快,挺聪明的脑子,基础也不差,别浪费了。”   陶枝抱着卷子,霜打茄子似的蔫蔫巴巴地出去了,刚刚那点儿赢了江起淮的喜悦被残酷的现实冲刷得一干二净。   她回教室的时候已经放学了,陶枝把桌上的卷子收拾起来塞进书包里,又摸了一遍桌肚确定没落下什么东西,一个冰凉的触感擦过指尖。   陶枝顿了顿,把那瓶矿泉水抽出来,看了几秒。   她下楼出了校门,季繁坐在车里玩手机,听见车门被拉开的声音抬起头来,往里面坐了坐。   “你怎么还拿着瓶水啊。”季繁放下手机,指了指她手里的水瓶子,“一瓶破水你还要拿回家喝?”   “谁说我要喝了,我要摆在书架上供起来,下面拿笔写上“江起淮手下败将。”陶枝关上车门,扬了扬手,“战利品,懂吗?”   “懂了,”季繁点点头,继续玩手机,“不过江起淮这个逼确实挺他妈吓人的,你那个假动作骗得所有人都以为你球要传给厉双江呢,就他跑前面去了,我当时以为那个球得被这逼截下来呢,结果还是差了点儿。”   陶枝愣了愣,仔细地回想了一下。   她当时离他很近,两个人几乎擦肩的距离,她看得其实比季繁要清楚。   那个球,他大概应该也许,确实是可以截下来的。   只是当时在球场上每一秒都很紧张,她一心想着这个球传出去就能进,所以也根本来不及思考这么多。   本来已经过了的细节,但被季繁突然给提起来了。   陶枝忽然觉得有点儿烦。   连带着手里的这瓶水都显得十分碍眼。   陶枝皱着眉,顿了顿,将那瓶矿泉水随手丢到了车后座角落里。   -   陶枝这个十一长假过得非常无聊。   她把家里上学期高一的物理化学生物数学书从床底下杂物间犄角旮旯里翻出来,从第一课开始翻了三天,还跟付惜灵打电话借来了高一的笔记。   王褶子的卷子整理的确实非常详细,第一页是基础的知识点,后面有配合着知识点出的基础练习题,题型都很常规,倒也不会让人看不懂。   当天下午,沉寂了几天的美少女正义联盟再次有了声音。   厉双江因为这次月考考得不错,假期过得非常悠闲,跟家里人来了一个两日周边自驾游,一天发十条朋友圈,全是老年人游客风景照。   刚回家呆了一天就待不住了,先是在小群里疯狂刷了一波屏。   【厉双江】:兄弟们!!!   【厉双江】:我胡汉三回来了!出去玩吗!   【厉双江】:去不去快乐谷啊!听说十一好热闹的。   然后又在班级大群刷了一波。   【永远的神厉双江】:明天快乐谷团建一日游++++++   他正在那边+++得热火朝天,王褶子从群里冒出来:作业都写完了就快乐谷,厉双江你这两天挺潇洒啊,怎么着,不打算顺便环游个世界?   厉双江瞬间安静如鸡。   他把刚刚群里说要去的拉了个小群,顺便把陶枝他们也拉进去了。   他拉群的时候陶枝还在咬着指尖跟王褶子的卷子奋斗,等再拿起手机看里面群消息已经99+了。   陶枝点进去看了一眼,都是熟人,赵明启对于这种除了学习以外的活动向来很积极,最先响应了他的召唤。   这里面竟然还有江起淮。   厉双江还在群里AT了他俩——   【@枝枝葡萄@江起淮,淮哥和老大别不说话,就等你们俩了,去不去啊。】   陶枝看着她跟江起淮的名字挨在一起被AT出来,觉得有点怪怪的,她不受控制地抬手挠了下鼻尖,才继续往下划。   【江起淮】:不去。   是的是的,人学霸忙着跟女朋友过快乐十一呢。   陶枝捏着鼻子,从嘴巴“噗”地吐出一口气来,想了想,然后垂手打字。   【枝枝葡萄】:几点?   【厉双江】:早上十点咋样,那边人应该很多,我们早点过去,十点多过去应该没啥人排队吧。   【枝枝葡萄】:起不来。   群里顿时出现了两个来自付惜灵和赵明启的+1,厉双江少数服从多数妥协,最后定下十一点钟在快乐谷门口集合。   季繁当天已经提前约了以前在附中的朋友,陶枝跟张阿姨和顾叔都说了一声,张阿姨以为她要去跟同学野餐的,上午给她弄了一堆三明治汉堡和切好的水果,用保鲜袋套着再装进保鲜盒。   陶枝看着她细致地弄了一上午,也不好不拿,背着一包吃的上车过去了。   她到的时候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付惜灵老远地认出了车,小跑过去在路边等她。   陶枝一下车,小姑娘上来就跟她来了个拥抱,她穿着短裙长袜,脑袋上还戴着个米奇的小耳朵,看起来比在学校的时候有活力很多,小小一只笑眯眯地看着她:“同桌!想你!”   厉双江在门口朝她招了招手。   两个人走过去,陶枝跟其他人也打了个招呼,然后看着他们继续聊天,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她侧头问:“还有人没来吗?”   “等淮哥。”厉双江看了一眼表,“应该也快到了。”   陶枝脚步一顿,瘫着张脸:“他不是说不来吗?”   厉双江咧嘴一乐,自豪道:“七百分厉双江同志有搞不定的人吗?我昨天晚上又给淮哥打了个电话,成功地把人给带上了道。”   陶枝整个人都没表情了。   厉双江还在那边一副求表扬的样子,哔哩吧啦地念叨:“我动用我的三寸不烂之舌,还说连我们陶总都来了,我们美少女正义联盟怎么能少了您——”   付惜灵看了一眼陶枝,又看了一眼一无所察的厉双江,偷偷地从背后伸手戳了他的腰一下。   厉双江话被打断,一脸莫名其看着她:“你怼我干啥?”   “……”   付惜灵偷偷翻了个白眼:“蠢死了,你七百分怎么考的。”   无端被人身攻击了的厉双江:“??”   陶枝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们聊天,垂着头摆弄着手里的门票。   薄薄的纸片被卷成一圈套在手指上,又放开,她就这么玩了一会儿,听见旁边厉双江喊了一声:“淮哥!”   她下意识抬起头来。   江起淮从远处街边走过来,十月初的秋天,他穿了长外套,里面是白色的薄毛衣,整个人从远处看显得清瘦修长。   陶枝默默地收回视线,扭开头,漫不经心地看向另一边。   人到齐,厉双江把票给江起淮,一行人过闸机入园。   他们买的是通用票,所有的项目全都可以不限时不限次数玩,陶枝把票递过去,工作人员撕了,给她手腕上贴了一个彩色的手环。   接近中午十一点,整个游乐园里都非常热闹,路边停着一排排卖炸鸡热狗之类小吃的车子,走一段就有人扎着一大把花花绿绿造型各异的气球在路边卖。   陶枝走在最后面的边上,跟江起淮隔着几乎一个斜对角的距离。   平时在学校里总是凑在一起的两个人这会儿中间隔着好几个人分开走,一个冷若冰霜,一个面无表情。   江起淮也就算了,他的脸一直瘫着,陶枝看起来也跟平时不太一样。   即使是厉双江这种脑子缺根弦的,都察觉到了好像气氛有点不对劲。   他默默地侧头,跟付惜灵小声说:“这俩人咋了?吵架了?老大都不主动找淮哥说话了。”   “那学神也不主动跟我们枝枝说话。”付惜灵不满地说。   厉双江左右瞄了一眼,忽然计上心来,指着路边的一家卖炸鸡块的店:“有人想吃吗!”   赵明启第一个举起手来:“我我!老厉请客吗!”   “我请我请,冲,搞它。”厉双江一手勾着赵明启,另一只手拽着付惜灵,把两个人连拉带拽地扯到了旁边的炸鸡块摊子前。   陶枝都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人已经空了。   她扭过头,隔着本应该站着三个人的空气,自进来起第一次看了江起淮一眼。   视线撞上。   少年浅色的桃花眼毫无情绪,平静地看着她。   陶枝皱了皱眉,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移开视线。   总觉得先避开就输了。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赌什么气。   她有些出神,后面冲过来一群小朋友,看起来八九岁的年纪,一人拿着一个气球咯咯笑着从两人之间的空跑过来,跑得很快,陶枝没注意,胳膊被其中一个小朋友擦着往旁边撞了一下,趔趄了两步。   江起淮大步跨过来,抬手拽着她的外套袖子布料,往自己这边扯了扯。   陶枝回过神来,堪堪稳住脚步。   几乎只是一瞬间,江起淮手已经放开了,垂眼看着她:“发什么呆,看路。”   语气还是冷冰冰的,甚至还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责备和不满。   他凭什么责备她啊,又凭什么不满。   陶枝憋了好几天的那股火儿忽然没缘由地窜上来了。   她向来都不是能忍的性格,有什么不痛快不爽的事儿就一定要发泄出来,她抬手,往上扯了下唇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一点儿:“殿下今天怎么自己来了。”   您的李淑妃呢。   江起淮平静地看着她,那表情看起来还有些不解。   其他人已经走在前面了,只有他们俩落单在最后,陶枝也没追:“上周打球的时候,那个球你能拦下来的吧?”   她低垂着头,慢吞吞地说:“你本来都猜到了我是假动作,可以截的,那个球谁进谁就赢了,但你觉得对手是个小姑娘,跟一小姑娘打球,放个水也没什么,是吧。因为是放水了才输的所以就算是当着女朋友的面儿也没那么没面子,是吧。”   他可能跟大多数人的想法没什么区别。   因为是女孩子,所以球一定打得没有男生好,甚至不可以会打球。   因为是女孩子,所以放放水让着点儿,不认真对待也无所谓。   陶枝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顿叫嚣,在江起淮看来可能挺蠢的。   人家都是故意输的,就她在那里认认真真地以为自己真的赢了。   像笑话一样。   空气里都弥漫着甜滋滋的棉花糖味儿和炸鸡的香味儿,旁边旋转木马的欢快的声音清晰入耳,五光十色的光亮在日光下微弱地闪烁着。   少女耷拉着脑袋站在他的面前,完全没了之前在球场上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嚣张,整个人看起来又难过又失落,和周围欢快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半晌,江起淮才开口:“我没什么女朋友。”   陶枝愣了几秒,抬起头来,仰着脸看着他。   她唇角微微向下耷拉着,表情蔫巴巴,漆黑的眼睛却亮亮的。长长的睫毛扬起,在日光下看起来毛绒绒的,让人觉得有些痒。   江起淮顿了顿,叹了口气:“也不是因为对手是小姑娘。”   游乐园里音乐声和笑闹声此起彼伏,江起淮低垂着眼,声音很淡,几乎要淹没进背景音里:“我放水是因为你当时看起来不高兴。” 第29章 咕噜噜 别乱看奇奇怪怪的人。   江起淮后面的话, 陶枝囫囵听了个大概,思维还停留在他的上一句话上面。   ——没女朋友。   陶枝仰着脑袋,克制着没让到嘴边的问题脱口而出。   字面上的意思, 就是我没有女朋友。   但江起淮之前自己说的, 连七百分都考不到的不行, 后来李淑妃说如果她能考到七百让他考虑一下的时候, 他明明也没有说不行。   所以七百分只是一个入门门槛, 基本条件?   不是, 兄弟, 你这人也太能装逼了。   陶枝一肚子的火儿被江起淮前半句“没有女朋友”兜头直下浇灭了一半儿, 另一半在消化他后半句“放水是因为你看起来不高兴”的时候缓慢地燃烧殆尽。   最后还剩下点儿噼里啪啦在灰烬里乱蹦的火星子,名为“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莫名的有点儿尴尬和别扭甚至感觉有些丢人”。   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情绪,眨巴了两下眼, 问他:“李淑妃哪里不好?”   江起淮瘫着张脸,显然是没太明白她这句话到底想表达个什么意思。   陶枝垂头, 掰着手指头给他一条一条列:“长得可爱性格也很讨喜,成绩也好, 能考七百分,全校都没几个人能考到七百分。”   江起淮敛着睫:“确实。”   “但是早恋确实不好。”陶枝一边偷偷看了他一眼, 一边飞快地说, “而且你们俩学习又都这么好,万一之后沉迷女色天天只想跟女朋友谈情说爱无心学习了怎么办?”   陶枝一脸凝重地教育他:“殿下,男人还是要以学业为重。”   远处几个人终于发现两个人掉了队, 站在前面不远处朝他们挥了挥手,隔着人群喊了一声。   陶枝转过头去,厉双江他们已经买了炸鸡回来了,付惜灵手里还拿着两支大大的粉红色棉花糖。   陶枝蹦跶过去, 付惜灵递了一支给她,她接过来,用指尖捏着一小块扯下来塞进了嘴里。   甜滋滋的味道蔓延。   陶枝晃悠着脑袋往前走。   厉双江在旁边和付惜灵对视了一眼,然后挤眉弄眼地好半天,看了看走在前面心情明显好起来了的陶枝,又扬了扬下巴指指从后面刚赶上来的江起淮。   付惜灵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厉双江叹了口气,用很小的声音说:“这两尊大佛这是好了?”   “不知道,”付惜灵也小声说,“可能刚刚和好了吧。”   厉双江摸着下巴琢磨:“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老大看着也不像是好哄的人啊。”   付惜灵也是个会哄人的,陶枝刚开学天天跟江起淮鱼死网破的时候也没少哄着她,很明白陶枝是什么性格。   表面上看着凶,其实成分挺简单的,两句话就能让她重新开心起来,非常好哄。   付惜灵咬了一口棉花糖,追着陶枝往前走了两步:“你要是能看出来世界上就没有直男了。”   被丢在原地的厉双江:“……??”   厉双江不明白,他明明才是为老大和她后桌的关系鞠躬尽瘁,出力最多的那个,但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   十一长假中午的快乐谷就像一个大型的焖锅,用来下饺子,除了天气让人觉得比较凉爽舒适以外。在门口的时候人还不多,越往里面走,人群就越密集起来。   热门的游乐设施前面都排着长长的队伍,巨大的悬挂式过山车吊着一排排的人呼啸着飞速略过钢架,带起上面一片惊声尖叫。   厉双江问了几个大家都想玩的项目,最终确定了在午饭之前希望可以排到最高的那个过山车和鬼屋。   这个游乐场的鬼屋很大,而且排队的人也要少一些,蒋正勋和另一个女孩子死活也不要进去,主动要求去过山车帮他们排队,剩下的人去了鬼屋。   赵明启和厉双江冲在了最前头,付惜灵看着也是一脸淡定,她胆子小,陶枝本来以为她会怕,还特地拉着她站到了自己前面。   排到他们的时候,工作人员微笑着带他们进去,木门吱嘎一声被推开往前走,里面是一个光线幽暗的山洞,山洞的尽头是五扇一模一样的木门。   工作人员简单地介绍了一下。   这个鬼屋一共有五个主题,每一个主题都不一样,游客要两个人组成一个小队依次选一扇门进去,并且也不是成功出去了就算完,每一个小队都有任务,要从里面带一样东西出来,并且按照提示操作,不然是出不去的。   厉双江分了一下队,怕女生组在一起会害怕,所以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一组。   陶枝虽然说刚刚之后心情明显好了起来,但一直到现在也没跟江起淮说过话,厉双江看了她一眼,特地问了一句:“大哥,你跟淮哥一组行吧?”   陶枝看看旁边的付惜灵:“我可以跟灵灵一组,万一她害怕怎么办。”   “没事儿,我跟她一组,”厉双江转过头去,付惜灵正在好奇地抠山洞墙壁上的石灰。   厉双江:“……你看她看着像害怕的样子吗?”   陶枝点点头,也没什么意见。   她塞上工作人员递过来的耳机和对讲机,挑了正中间的那一扇,第三道门走过去,推开。   陈朽的木门发出“吱嘎”一声响,回荡在空旷的空间里,听起来有些渗人。   视线一瞬间暗下来,陶枝小心地往前走了,慢慢地等到视觉适应了光线。   眼前的屋子灯光幽微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石雕的墙壁上只亮着一根白色的蜡烛,整个屋子全部都是石砌的,中间放着一口雕工精致的石棺,墙边还立着另一个。   陶枝环视了一圈,歪了歪脑袋:“这是个……墓室吗?”   “嗯。”江起淮站在她身后,应了一声。   陶枝走到石棺前,拿起上面放着的一卷做旧羊皮纸,丢给江起淮。   江起淮接过来,展开来大致看了一遍:“说是西周的一个地方王太子的墓,后来来了一伙儿盗墓贼偷走了他的冠冕,这太子怨念化鬼,把那群人都困死在里面了,冠冕也不知所踪,墓也变成了死墓,只有带着冠冕的太子本人才能出去。”   他言简意赅,陶枝听得目瞪口呆,指着他手里那卷羊皮纸:“西周墓?西周墓用羊皮纸记笔记?这人历史是赵明启教的?”   江起淮将手里的羊皮纸卷起来:“赵明启历史好像还行,之前打算去学文,没拗过他家长。”   陶枝点点头:“那就是厉双江教的。”   她走到那口看起来肃穆得有些渗人的石棺前,棺盖并没有盖死,她扒着缝隙好奇地往里瞅。   这种主题鬼屋,最吓人的不是鬼,而是任何突然出现的东西。   比如门后,比如这种密闭的狭窄小空间里。   她胆儿倒是肥得不行。   江起淮站在旁边垂着眼看着她,陶枝往里瞅了半天,抬起头来,指着里面:“殿下,这个太子有好多个脑袋。”   江起淮俯身靠过去往里看了一眼,里面是一棺材的人头骨,白花花地堆得满满的,眼窝的地方两个黑漆漆的洞直勾勾盯着露出缝隙的地方。   正常来说,这个设计已经足够渗人了。   两个人就这么跟着一棺材的头骨对视了十几秒。   陶枝扒着棺材边儿突然小声问:“这是塑料的吗?”   “石膏的吧。”江起淮说。   陶枝“哦”了一声,指着头骨旁边埋着的一个金色的圆环状的东西,更小声问,“那个,不是他的王冠吗?”   江起淮朝着她指着的位置看了一眼,淡淡点了点头:“是。”   “那这不是没丢吗?我们找什么?不是他的冠冕吗?”陶枝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了。   “应该是幌子,可能要找别的东西,”江起淮侧了侧头,看着她,“你为什么声音越来越小了。”   陶枝伸出一根食指抵在唇边,凑到他耳边说:“我怕吵醒了沉睡在里面的亡灵。”   江起淮:“……”   藏在另一个石棺里等着的工作人员:“……”   陶枝完全沉浸在主题里,戏瘾上身,继续道:“一山不容二虎,一个墓里有两个活着的殿下,你们俩打起来怎么办?你打不过他怎么办?”   江起淮:“……”   陶枝叹了口气,皱着眉有些发愁:“我可真替你担心。”   江起淮抬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面无表情地说:“别演了。”   陶枝撇撇嘴,撑着石棺的边儿站起身来,朝着墓里另一口直立在墙边的石棺走过去。   藏在里面的工作人员从缝隙看到她走过来,紧了紧手里的道具。   虽然这两个小孩儿胆儿看着确实肥,但是他对接下来的设计还是挺有信心的。   这一口同样没有盖死,而且严格意义来说,比起石棺更像个铁处女,棺盖像一扇门一样,就差在上面贴着一张纸条——翻我。   陶枝乐了,转过头去:“殿下!你看这西周的棺材还有翻盖儿的,比诺基亚手机还高级。”   工作人员:“……”   能不能别墨迹!   你就赶紧翻吧!!   陶枝手扣进棺材盖缝隙里,呼了一口气,将盖子翻开。   即使她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还是实实在在地被里面突然出现的东西吓了一下。   那人形生物大概是个僵尸的模样,整个人就像刚从硫酸海里爬出来的,身上的皮肤全部都猩红地往下滑落,绿色的长发下露出一双黑洞洞的眼眶,勉强能分辨出来的五官往下流着血,滴答滴答地滴在石板地面上。   棺门被拉开,僵尸缓缓地抬起头来,离着咫尺的距离,几乎脸贴脸地看着陶枝。   陶枝顿了一秒,然后张开嘴:“啊————!!!”   她满脸惊恐地尖叫着,刚刚若无其事的样子消失得一干二净,工作人员还没来得及得意地等着她扭头撒腿逃跑,就看见小姑娘一边尖叫着一边甚至还往前走了一步。   她飞速抬手,拽着僵尸脑袋上的绿毛猛地往下一扯,同时抬腿提膝,一边叫着一边将手里揪着的脑袋砸向了自己的膝盖。   “刺啦”一声轻响,僵尸的假发被她扯掉了。   僵尸也发出了一声惨叫。   两个人的叫声叠在了一起,几乎像是一个信号一般,天花板上突然吊下来一群僵尸,他们张牙舞爪的下来,看着面前的场面,又看看蹲在地上捂着鼻子的同类,夸张的动作停住了,有些没反应过来。   陶枝吓得脸都白了,也顾不上其他的,她大叫了一声:“对不起!我没用力的!!”   然后她转身,扯着江起淮扭头就跑,生怕被身后的僵尸们追上。   虽然说理智回来以后知道这是人扮演的,但这扮相也太他妈吓人了,第一时间生理性恐惧下做出的反应根本控制不了。   他们跑过墓室另一端的石砌门斗,江起淮回头看了一眼。   僵尸们并没有追过来,他们正围在那个被揍出鼻血了的同类旁边查看情况。   穿过门斗是一段幽邃的石廊,石廊设计得狭窄而逼仄,几乎没有灯光,墙壁上绿色的人影影影绰绰地飘来飘去,不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渗得人头皮发麻。   因为身后没有僵尸追过来,他们躲过了一段从地下抓过来的手以后顺利地穿过了整条长廊,来到前面另一个石室,踏进去的一瞬间,陶枝听见叮咚一声响,系统提示的女声不知在哪个角落温柔地响起:“——顺利通过黄泉回廊,取得任务物品:西周王太子视若珍宝的假发。”   陶枝:“……”   江起淮:“……”   陶枝垂头,看着手里刚刚打僵尸的时候从僵尸头上抓下来的那顶,翠绿色的假发,沉默了。   这你妈的???   神他妈西周王太子视若珍宝的假发!   他们所处的这个墓室看来就是出口了,里面没有别的东西,尽头有一扇跟进来的时候那扇长得一样的木门,门缝渗进来丝丝缕缕的亮光,是出口的地方。   石室的正中间摆着一张老旧的红木桌子,上面依然放着一卷羊皮纸。   进来的时候工作人员介绍是要按照里面的提示操作才能出去,陶枝和江起淮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那个系统提示没再说话了。   江起淮顿了顿,走到正中间的那张桌前,拿起了桌子上那卷羊皮纸,展开,扫了一遍:“跟前面那张的内容一样的。”   “就一开始进来的那张?”   “嗯。”   陶枝仔细地回忆了一下,之前江起淮说的话。   ——“墓也变成了死墓,只有带着冠冕的太子本人才能出去。”   陶枝忽然福至心灵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向江起淮。   江起淮显然也是猜到了她的想法。   他站在原地没动,眼神冷酷,警告道:“陶枝——”   “殿下,牺牲一下!”陶枝没等他说完就两步蹦跶过去,一手搭着他的肩膀凑上去,拿着假发的那只手臂高高举起来。   少女纤细的身体猝不及防贴上来,隔着衣料带着柔软的触感和淡淡甜香味儿,白嫩的耳廓擦着他的唇角,微凉的。   江起淮僵在了原地。   陶枝趁势将手里的假发扣在他脑袋上。   “咔嗒”一声响,尽头的木门应声开了,提示音的女声再次响起:“石墓将在十秒内崩塌,请探险家们迅速离开。”   陶枝赶紧拽着江起淮的外套袖口小跑到门口,推开木门走了出去。   室外的阳光迎面扑来洒在身上,长久沉浸在黑暗中的视觉被强光冲击着,一时间晃得人有些眼花。   陶枝抬手半遮住眼睛,适应了片刻,才看清外面的景象。   他们出了鬼屋,站在鬼屋后门的台阶上,正对面是一堆卖东西的小商贩推车。   江起淮站在她旁边,在阳光下一双桃花眼浅浅地眯起,头上戴着一顶翠绿翠绿的假发,长及腰间。   再旁边,是厉双江赵明启付惜灵他们,所有人都已经从鬼屋里出来了,靠站在旁边的栏杆上一边等他们一边聊天。   在江起淮踏门而出的那一刻,聊天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扭头看向这边,厉双江正在说话的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上,他看着江起淮,和他脑袋上翠绿的长发,呆滞地站在原地。   他似乎是想说话,嘴巴蠕动了一下,没发出声音来。   沉默。   安静。   一片死寂中——   鬼屋后门卖小吃的铺子前走过来一对母子,小男孩看起来五六岁的样子,一脸惊奇地看着江起淮,肉呼呼的小手指过来,兴奋地大声说:“妈妈!那个哥哥留着绿色的长头发!奇奇怪怪的!”   女人对他们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一手扯着他儿子的手臂匆匆地走过去,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小声说:“低头,别乱看奇奇怪怪的人。”   江起淮:“……” 第30章 咕噜噜 你趁机占了我的便宜。   女人带着小男孩儿逃荒似的走掉以后, 气氛显得更加凝固。   连空气都冻住了。   厉双江他们几个大气都不敢喘,虽然这段时间跟江起淮慢慢地熟悉起来了,但也只是稍微而已, 并不能摸得准这大佬是个什么脾气。   陶枝看了看旁边一脸僵硬的同学们, 又看了一眼站在她旁边的江起淮, 有点儿想笑。   但她憋住了。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圈儿, 那顶假发大概是因为被用过很多次, 绿毛已经很乱了, 刘海儿张牙舞爪地支棱着, 看起来神似初中那会儿走在时尚最前沿的某一群青少年们。   但意外的, 居然还挺帅。   果然发型还是要看脸的。   陶枝清了清嗓子,开口打破了沉默:“殿下,您这个造型还挺别致, 介意我拍张照吗?”   江起淮:“……”   江起淮觉得自己跟陶枝认识以后,脾气好得简直惊为天人。   他面无表情地抓着脑袋上的绿毛扯下来了, 工作人员刚好从前面走过来,找她们归还任务道具。   这个鬼屋设计得很别致, 厉双江他们的任务道具是一个铁牙缸,赵明启那一组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布娃娃。   江起淮把绿色假发递给工作人员, 陶枝在旁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那个, 刚刚我们那个主题里有个工作人员,因为太吓人我就轻轻地打了他一下,他没事吧?”   工作人员愣了愣, 笑道:“他刚刚已经出来了,没什么事儿,流了点鼻血,已经止住了。”   陶枝有些愧疚:“实在对不起, 我就是被吓到了,一时没忍住。”   工作人员:“……”   正常女孩子被吓到了应该转身就跑啊小姑娘!   不说女孩子!男孩子也应该是这样吧!   蒋正勋那边打了个电话过来说过山车排得差不多了,厉双江领着一群人告别了鬼屋,临走之前,陶枝还在跟工作人员对着鞠躬:“实在不好意思,要么叫个救护车去医院看一下吧,费用我来出。”   工作人员也跟着她鞠躬:“真的没事的,其实鬼屋里面扮鬼的工作人员平时有个磕磕碰碰都很正常。”   “真的很抱歉!”陶枝唯唯诺诺。   “您太客气了。”工作人员受宠若惊。   他们走出去老远,陶枝还在朝工作人员挥手。   江起淮看了她一眼,眼神看起来似乎是觉得很稀奇。   陶枝侧头:“你那是什么眼神?”   “没什么,”江起淮收回视线,不紧不慢地往前走,语气漫不经心,“只是没想到你也会道歉。”   “我当然会的好吧,那不是本来就是我无辜的僵尸给打了吗,”她一边倒着往后走一边说,“我之前不是也跟你道歉了。”   江起淮点了点头:“休战?”   陶枝噎了一下。   “我说的是之前在老王办公室门口!”她咬了一下腮帮子里的软肉说,“休战就是休战,殿下,希望你大度一点,以前的事情过去就让它过去吧,我都已经不跟你斤斤计较了,你还有什么不满。”   她一副很大度的样子,支棱着小翅膀在那里扑腾,江起淮看着有点儿好笑。   因为在鬼屋里折腾了一遭,少女白嫩的小脸儿看起来红扑扑的,黑眸明亮。   江起淮忽然想起十几分钟前,她垫着脚偏头凑过来的时候,贴着他唇角的微凉温度。   前边付惜灵站在卖小东西的摊子前面叫了她一声,陶枝转过身去,小跑到她旁边,蹲在一堆花里胡哨的小玩意儿前认认真真地挑拣着。   她长发没扎起来,脸颊两边的碎发被她随意地别在耳后,侧脸的线条看起来柔和又灵动,耳廓白腻圆润。   江起淮抬起手来,拇指轻轻刮蹭了一下下唇唇角。   -   蒋正勋他们排的过山车是悬挂式的,一排大概七八个人,陶枝一上去,就直奔前面第一排的位置。   过山车因为第一排没有阻挡,视野最宽阔,也是最刺激的位置,陶枝坐在最边上,慢吞吞地把上面的防护杠拉下来扣住。   然后,她朝江起淮招了招手。   江起淮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扣下了防护杠。   因为脚是悬空的,旁边不少人怕把鞋子甩掉,干脆脱掉了,陶枝也很干脆地把鞋子丢在下面,看起来很从容。   江起淮以为这小土拨鼠没什么怕的东西。   直到过山车开始倾斜着向上缓缓爬坡。   高度一点一点升起来,过山车的悬挂吊杆随着重力微微向下倾斜,然后下面的人变得越来越小,最后五官变得模糊起来。   耳边机器的声音嘎达嘎达地响,陶枝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套着彩虹色袜子的脚丫子跟着晃荡了两下,忽然开口:“殿下,你要是害怕就叫出来。”   江起淮侧了侧头:“我什么时候说怕了。”   陶枝往下看了一眼,声音开始有些发抖了:“我们今天中午吃的是什么来着?”   江起淮:“……”   “今天中午还没吃饭。”江起淮提醒她。   陶枝脑子有些短路,根本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白着张小脸儿壮胆一般大声说:“我们吃的牛肉面吗!!”   江起淮:“……”   过山车升到了最高点,然后停住了。   两秒钟后,顺着高高的钢架飞快滑下来。   耳边呼呼的风声烈烈作响,陶枝整个人都顺着过山车的轨迹在安全杠里飘荡。   失重的感觉袭来的那一瞬间,她一把抓住了扶在旁边的江起淮的手。   江起淮一顿,侧过头来看着她。   少女漆黑的长发被吹得乱糟糟地往后飞,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前面,唇色浅淡发白,右手死死地抓在他手背上,指尖冰凉,瘦白的手掌上血管的纹路近乎透明,骨骼绷得根根分明。   后排有人在尖叫,有人高举着双手大声地欢呼,陶枝什么都听不见了,眼前的景色在急速后退、旋转,风撞得她眼睛有点疼。   呼啸的风声里,她隐约听见一道平冷而清晰的声音,在她耳边很轻地响起。   “陶枝,闭眼。”   她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听话地闭上眼睛。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所有的感官都变得更加敏锐了起来,她感觉到僵硬的右手手下抓着的东西传来暖洋洋的温度,然后那温度翻转着,很轻地覆盖上了她的手背。   一瞬间的温暖。   陶枝怔了怔。   过山车的速度很快,一圈跑完大概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到后面速度渐渐地慢下来,高度也在降。   陶枝睁开眼睛侧过头。   她的手紧紧地扣着江起淮的扶手,将他的位置霸占了个彻底,少年的手把在后面一点的位置,指关节擦着她的手腕。   指尖明明被风吹得冷得发麻,皮肤触碰到的那一点上却觉得有些烫,像是一簇火苗顺着那一点急促地燃烧起来,透过皮肤渗进血管,然后在她的身体里横冲直撞。   陶枝猛地缩回了手。   过山车缓缓地停下来,压在身体上的安全杠弹起来,车上的人陆陆续续踩上鞋下去。   陶枝坐在原地还有些发愣,被袜子包裹着的脚趾不安又无措地蜷了蜷。   旁边的工作人员手里拿着个大广播喇叭催促着他们尽快离场,陶枝回过神来,慢吞吞地踩上鞋站起身来,跟着江起淮的后面往下走。   他外套因为太长,上来的时候脱掉了,白色的薄毛衣宽松,肩背很宽,从脖颈蜿蜒到肩线的线条削瘦漂亮。   走下台阶,江起淮回过头来。   漆黑的短发被吹得凌乱,露出挺拔的眉骨和额头,平时的清冷感被中和掉,整个人显得有些散漫。   他抬眼看着她,淡声问:“还行吗?”   陶枝的心脏砰砰地跳了两跳,整个人像是被一道惊雷炸醒,脑子里只有两个字。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她梦游般地下了台阶,下面厉双江和赵明启他们还在兴奋地嚷嚷着没坐够,付惜灵没上去,将手里的外套一个一个给回去。   陶枝抬起头来,看着江起淮,喃喃地叫了他一声:“江起淮。”   江起淮平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我以后再也不想吃牛肉面了。”陶枝虚弱地说,“我现在想起这三个字就胃疼。”   江起淮:“……”   -   快乐谷餐厅区主题牛肉面馆。   陶枝瘫着张脸站在门口,店面两边气充的卡通人物气球迎着风欢快地舞动着。   陶枝不知道厉双江这个挨千刀的为什么突然就提议中午想吃个牛肉面,最离谱的是其它人居然还附和了他,觉得这个提议非常精妙。   去游乐园为什么要吃牛肉面啊?   真的有人大中午的在游乐园里找牛肉面馆吗?!   众人快乐地哼着歌进去了,陶枝叹了口气,准备看看这家店除了牛肉面有没有盖饭什么的,就看见江起淮也站在原地,没有动。   陶枝仰头看向他,指指店门:“吃吗?”   江起淮侧头:“你又想吃了?”   语气非常平淡。   但陶枝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在里面听出了几分嘲讽和挖苦的味道。   她清了清嗓子,拖长了音:“如果你不想吃的话——”   陶枝把背上的小包包摘下来,从里面掏出了一盒用保鲜盒装着的三明治,递给他。   江起淮垂眼,接过来,然后看着她抽回手继续翻。   陶枝又从包里拽出来一盒水果,抬起头来,真诚地看着他:“我们可以吃三明治。”   江起淮:“……”   他对吃什么倒是没什么意见,在过山车上小姑娘吓得也是够呛,不像闹着玩儿的,看样子是真不想吃。   店里不让外带,江起淮拿着装着三明治的盒子,走到旁边的休息区找了个空的小桌子坐下。   陶枝也跟着他走过去了,拆掉了保鲜盒的盖子,将里面的包好的三明治递给他。   张阿姨的手艺一直不错,烤得略微有些焦黄的面包片里夹着培根鸡肉蔬菜和蛋,一刀切下来侧面看起来五颜六色的,精致得可以摆到橱窗里卖。   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安静吃,陶枝没说话,江起淮更不会说话。   陶枝忽然开始后悔跟江起淮两个人单独吃东西了。   她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小别扭,这种别扭从刚刚在过山车上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彻底消散。   右手手背的温度似乎还残留着,但当时因为失重带来的恐惧刻下了太深的印象,导致陶枝根本不确定当时那一瞬间的牵手,是不是她的错觉。   她想问问江起淮。   但这问题实在是让人觉得有点儿难以启齿。   小姑娘嘴巴里叼着一小块儿三明治,翘起的腿在桌子下面不停地晃荡,脚尖踢到了对面的人好几次。   她毫无所查,心不在焉地吃着东西,眼神有些空。   焦躁和走神都非常明显。   直到陶枝又是一脚晃过去,江起淮第四次看了一眼自己的裤子,觉得再不提醒她一下,他这三明治吃完就可以给裤子换个颜色。   他开口:“想什么这么走神。”   “我在想……”陶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远处高高的摩天轮,声音还有些飘,“你刚刚是不是握我的手了。”   江起淮动作一顿,掀起眼皮子看着她。   陶枝也暂停了,她眼神慢慢聚焦,然后回过神来,目光终于从摩天轮上移过来了。   陶枝耳尖慢慢地红了。   但问都问出来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陶枝干脆也豁出去了,大着胆子非常理直气壮地指责他:“你趁机占了我的便宜。”   她嘴巴里面还塞着食物,声音有点含糊,腮帮子被撑得鼓鼓的,很像一只嘴巴里塞满了食物的小仓鼠。   让人想对着她鼓鼓的脸颊戳一下,试试是什么触感。   江起淮指尖微动,食指和拇指捏着三明治的保鲜袋子捻了捻,才开口:“谁占谁便宜你搞清楚了没有。”   陶枝张了张嘴:“啊?”   “是你吓得拽着我的手。”江起淮说。   陶枝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我?我?我根本没害怕好吧?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是没坐过过山车。”   江起淮听着她叭叭完,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抬了抬没拿食物的那只左手,给她看罪证。   他手背上还有一点点浅浅的指甲掐进去的时候留下的浅红色印子,那痕迹几乎已经淡的快不见了,但他皮肤白,稍微有一点点红沾上去就非常的明显。   铁证如山。   压得人毫无翻身的余地。   陶枝:“……”   陶枝一脸呆滞地看着他,神情混杂着懊恼震惊以及一点儿大概是她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的窘迫,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   江起淮桃花眼低垂着微扯了一下唇角,语气淡淡的:“小流氓。” 第31章 咕噜噜 谁家的小土拨鼠。   陶枝他们吃好饭回去的时候, 厉双江他们刚好站在牛肉面面馆,掏出手机来,给他们打电话。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两下, 陶枝接起来, 看着厉双江在不远处举着手机, 声音通过听筒传过来:“喂, 老大, 你回来了没。”   “回来了。”陶枝说。   厉双江:“你在哪儿呢, 淮哥跟你在一起没?”   陶枝侧头, 看了江起淮一眼, 面不改色道:“没有啊。”   她刚说完,厉双江转过头来,看见他们走过来。   厉双江:“……”   “老大你咋还骗人呢?!”厉双江对着话筒说, “你们怎么没来一起吃牛肉面啊?”   陶枝把电话挂了,走过去:“太油了, 吃了点儿清淡的。”   厉双江“哦”了一声,点点头, 上下仔细看了她两眼:“老大你没事儿吧,是不是刚刚那个过山车坐得你不太舒服啊, 脸色怎么看起来这么……”   这么红润呢?   厉双江话头一停。   陶枝这会儿脸色实在是算不上不好, 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下午的太阳太足,她脸蛋红扑扑的,连着耳朵都有点儿红。   虽说跟江起淮两个人是一起回来的, 但看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两人之间的气场有点儿奇奇怪怪的,说是尴尬也不像,倒不如说是有点儿心虚。   陶枝单方面的。   厉双江默默地凑到陶枝旁边, 低声说:“你又惹淮哥生气了啊?”   陶枝觉得他这个说法听起来还让人挺不满的:“什么叫我又惹他生气了?难道我还天天找他茬了吗?”   厉双江惊觉自己说错话了,立马高举双手:“绝无此意。”   付惜灵在旁边听不下去了,拎着瓶矿泉水挤过来,递给陶枝:“喝水。”   陶枝接过来,喝了两口。   付惜灵仰着脸看着她:“哪里不舒服?胃吗?恶心吗?现在想吐吗?”   陶枝有些想笑:“没有,就是不是特别想吃牛肉面,去吃了点儿别的。”   付惜灵点点头,走到她旁边去,默默地勾着她的手臂。   游乐园下午人要比上午多一些,热门的项目前排队也比刚刚要长了一截,不过等着的时候大家聊聊天拍拍照,过程倒也不无聊。   他们大概排了三四个项目以后,天开始黑起来了。   园里的灯亮起,厉双江抽出手机看了一眼介绍表说:“八点钟的时候会有烟火秀,看吗?”   “挑个最爽的位置看,高的。”赵明启来劲儿地说,他今天一天都最活跃,东跑西颠儿的撒欢,这会儿看着还十分精神,仿佛完全不会觉得累。   陶枝已经有些累了,她走到旁边的长椅上坐下,听着他们讨论等下去哪里看烟花。   她手肘撑在膝盖上晃荡着手里的水瓶子,看见江起淮在那边跟厉双江说了两句话,然后转身走了。   陶枝站起身来,打了个哈欠走过去:“定好没?”   “去坐摩天轮!”厉双江说,“照明器刚刚算了一下时间,到时候卡着点儿去,八点钟的烟花,我们就在摩天轮的最高点看。”   陶枝应了一声,欲言又止。   “淮哥晚上还有事儿,就先走了。”厉双江又说。   “……”   陶枝别开脸,撇了撇嘴:“我又没问他。”   -   快乐谷的摩天轮据称是整个帝都最大的摩天轮,直径近百米,有四十几个玻璃全景舱位,一个舱位可以坐六个人。   排队的人也很多,赵明启早早地蹲守在排队入口,捏着手机掐着表算点儿。   时间差不多,他直指着前面,一声令下:“兄弟们!冲啊!!!”   厉双江身上背着陶枝和付惜灵两个人的包,一左一右在胸前交叉成一个斜十字打头阵,一群人冲向排队口,那架势像生化危机现场版丧尸围城,吓得摩天轮排队口的工作人员往后退了一步。   夜色里的摩天轮像一个巨大的圆形夜光表盘,霓虹灯缓慢地变换着颜色,照亮了摩天轮周围的一片空地,陶枝跟着付惜灵上了同一个舱位,厉双江和赵明启蒋正勋坐在她们对面。   摩天轮渐渐上升,缓慢地几乎让坐在里面的人感觉不到它在移动,陶枝额头靠在冰凉的玻窗面上,看着外面发呆。   在上升到某一高度的一瞬间,摩天轮左边游乐园的小广场上传来很微弱的声响,烟花从地面升上夜空,然后在半空中炸开,炸开了云层点亮夜色。   舱位里几个人欢呼着贴向窗口,拿出手机来拍照。   陶枝听见有人叫了她一声。   她回过头来,付惜灵正举着手机对着她,手机的闪光灯白光在眼前一闪,紧跟着咔嚓一声响传进耳膜。   陶枝还在愣神儿,并没有意识到她是这张照片里的主角。   直到厉双江的脑袋凑过来,摸着下巴看着付惜灵手机里的照片点评:“我们老大只要不开口说话,那就是实验女神级的人物。”   他这话付惜灵听着不是太满意,认真道:“明明说话的时候更好看。”   “是是是,”厉双江点点头,指着她手机,“这张照片儿你发我呗,我今天把咱们出来玩拍的照整理一下发个朋友圈,刚好凑个九宫格。”   付惜灵很干脆地拒绝了:“不要,我要自己留着。”   厉双江:“付惜灵同学,您这就小气了啊,大家都有欣赏美丽的权利。”   付惜灵举着手机继续拍窗外的烟花:“不要。”   “哎,你拍的烟花为啥也比我好看这么多,你干脆打个包都发我吧。”   “不。”   陶枝听着两个人在那里叽叽喳喳地打嘴仗,扭过头去继续看夜景。   -   付惜灵最终没能抗住厉双江的死缠烂打,把今天一整天出去玩拍的照片打包发到了微信群里,陶枝晚上到家的时候,季繁正坐在沙发上翻着群里的照片儿。   陶枝去厨房倒了杯水走过来,站在沙发后,探头过去看了一眼。   白天的照片里有几张拍到了江起淮,季繁指着照片里的人:“他也去了。”   陶枝嘴巴里含着水,应了一声。   季繁划过几张在摩天轮里拍的烟花,看到她的那张照片:“你这张,还挺有欺骗性的。”   陶枝喝着水说不出来话,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季繁捂着脑袋“嗷”了一声,刚要说话,一楼走廊旁边洗手间的门被推开:“小繁,纸巾放在哪里了,妈妈给你换一下。”   陶枝愣了愣,转过头去。   女人穿着一件藏蓝色的长连衣裙,妆容精致,皮肤好得仿佛岁月在她身上留不下任何痕迹,和几年前陶枝印象里几乎相差无几,熟悉到有些陌生。   两双相似黑眼撞在一起,女人看着她,也愣了愣,好半天,才笑道:“枝枝回来了?”   陶枝端着水杯站在原地,没说出话来。   季槿慢慢走过来,站在她面前:“我们枝枝长大了,现在跟妈妈一样高了。”   陶枝嘴唇动了动,明明刚喝过水,吐出的字节却有点儿哑:“……妈妈。”   时间是最锋利的武器,能将一段关系削得苍白如纸,也能将一个称呼削得生涩晦暗。   哪怕这个人和她血脉相连,是她曾经最亲近的人。   陶枝立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面对这样的情况,自己应该是什么样的反应。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无措,季槿微微倾身,拉起了她的手,往前走了两步:“也变漂亮了,妈妈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   季繁随意地趴在沙发背上,手拍了两下沙发:“你们干嘛站着说话?”   季槿瞪了他一眼,拉着陶枝绕过沙发在季繁旁边坐下。   陶枝僵硬地坐在她旁边,将手里的水杯放在茶几上,转过头来。   “我把小繁转学用的手续送过来,他跟我说你跟同学出去玩了,我就想着等你回来,看看你,”季槿含笑看着她,“看看我们小枝枝变没变样。”   “何止是变样,”季繁在旁边摇头晃脑地说,“还变得更能欺负人了。”   季槿转头,在他手背上轻拍了一下:“你有点儿男子汉的样子,多大的人了,还天天吵吵闹闹的,以后跟枝枝一个班多跟你姐姐读读书学习学习,别一天天就想着玩儿。”   季繁冤枉地抗议道:“那我这个年纪不正是玩儿的时候,大好的青春哪能都浪费在书本里?再说枝枝现在也回头是岸了,她已经悟到了青春的真谛开始享受起了生活,上次考试也没比我高多少分儿。”   季槿愣了愣,下意识看了陶枝一眼,有些意外。   季繁说这话的时候没过脑,说完以后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他抿着嘴唇,也不说话了。   客厅里一时间陷入安静,没人再出声。   陶枝垂着眼,手指蜷在一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   她忽然觉得非常难堪。   她不知道是因为季槿在和季繁相处时那种,在和她说话时小心翼翼的生疏截然不同的熟悉亲昵,还是因为季繁在季槿面前提起了她的成绩。   她成绩不好这件事情,在家长会的时候她没觉得难堪过,闯了祸被学校通报点名批评的时候没有,被同学们背地里说是进好班关系户的时候也没有。   但是在此时,她觉得如果面前有个地缝,她一定会钻进去,连带着她的那点儿被敲得粉碎的自尊心一起。   季槿是该要觉得意外的,毕竟以前,她去参加的所有家长会和看过的成绩单,陶枝都是第一名。   而在离开的这几年里,她也从未参与和了解过陶枝的任何成长,以及变化。   -   季繁自觉自己说错话了,在季槿上手准备掐他的一瞬间从沙发里弹起来,借口尿急飞快逃离了犯罪现场,想给她们俩留下点儿独处的时间。   客厅里只剩下陶枝和季槿。   季槿没待多久,两个人坐在沙发里说了一会儿话,她接了个电话,挂掉以后转过头来:“也挺晚了,妈妈就先走了。”   陶枝点点头,站起身来。   季槿穿上外套,陶枝把沙发上的包递给她,走到玄关开了门,送她一直走到了院子门口。   她跟在女人身后,刚刚还没注意到,这会儿从后面看,季槿比她印象里好像要瘦一些。   两人在院门口站定,季槿转过身来,眼神温和地看着她:“小繁刚刚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成绩对你们来说也不是最重要的东西,妈妈也希望枝枝能快快乐乐的,枝枝如果觉得现在这样更轻松一点儿,那也没什么。”   陶枝垂着头:“嗯。”   季槿的语气始终温温柔柔的:“枝枝要好好吃饭,不要像小时候一样挑食。”   陶枝又点点头,小声说:“你也要好好吃饭。”   季槿看着她。   陶枝还是没抬头,她咬了咬嘴唇,声音很轻地说:“你瘦了好多。”   季槿的手指动了动。   她似乎是想抬手抱抱她,最后还是没有,只是笑着说:“我们枝枝现在学会关心人了。”   直到季槿转身离开,陶枝才抬起头来。   夜雾浓重,她看着女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站在铁门门口没有动。   树影摇曳,秋天的夜里风冷刮起落叶滚过来,陶枝出来的时候没穿外套,只穿了一件薄毛衣,她站在原地习惯性缩着脖子打了个哆嗦,却很奇异地也没觉得有多冷。   她曾经也不是没想过,就算季槿和陶修平分开,对于她来说也许也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她还是她的妈妈,她还是可以和她说话,和她见面,跟她说自己在学校遇见的那些事,只是可能见面的次数会变少,聊天也没办法那么频繁了。   可是事实上,很多东西就是会不一样。   从最开始的一周一个电话,她会滔滔不绝地和季槿说很多话,她会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看她,到后来几个月一次。再然后,除了逢年过节的时候一个短暂的电话或者短信消息以外,再没有其它的联系。   陶枝没有问过为什么,大人的世界里有他们小孩子太多不懂的理由和原因。   即使她内心深处很清楚地明白,季槿大概只是因为不够想念她。   就像当年被她选择的是季繁,不是她一样。   她抱着胳膊靠着铁门缓慢地蹲下去,皱起鼻尖来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眶狠狠地在手臂上蹭了蹭,毛衣的衣料蹭得眼皮有些发疼。   直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然后停住,无声地消失。   有人站在她面前,陶枝刚要抬起头,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线伴着风声在她面前很近的距离响起:“谁家的小土拨鼠。”   陶枝抬起头来。   江起淮还穿着下午走的时候穿的那套衣服,他蹲在她面前,视线平直地看着她,声音清清冷冷的,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调笑:“大晚上不回洞里睡觉,在这儿吹风。” 第32章 咕噜噜 小没良心。   小区里灯光昏暗, 前面不远处小花园里小路上蜿蜒着的地灯像一串串联的荧烛,秋叶拢在路灯下被剪出碎影。   江起淮逆着光,在陶枝抬起头看清了她的表情的时候明显顿了一下。   小姑娘抱着手臂蹲在门口, 漆黑的眼在光线下有湿漉漉的润泽, 眼皮有些红, 眼珠却一片清明地看着他。   少年出现得有些意外, 陶枝看着他, 明显没太反应过来:“你怎么在这儿。”   她声音有些哑。   江起淮往里面那排独栋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我家教在这边。”   陶枝反应慢半拍地“哦”了一声。   上次在门口的便利店看到他的时候, 他好像是说过在这边做家教, 只是没想到是一个小区。   她抬手看了一眼表:“都快十点了, 你怎么这么晚下课。”   “假期,家长加了一个课时。”江起淮说。   陶枝又点了点头,反应有些木讷。   江起淮没再出声, 也没走。   两个人一个不说,另一个也就不问, 就这么蹲在院门口吹风,一时间没人说话。   陶枝忽然之间觉得她跟江起淮之间其实是有一些默契在的。   比如, 他也有很多事情被陶枝撞见,她不会问。   他也不会。   对江起淮而言也许这些事情都不算什么, 但是在陶枝看来, 这大概也算是彼此狼狈的瞬间。   跟在学校里是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而这些瞬间,只有彼此知道。   这个认知让陶枝从进家门那一刻起就有些糟糕的心情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   刚刚的情绪一点一点地平复下来,陶枝后知后觉地开始有些冷, 她吸了吸鼻子:“那你吃饭了没。”   “还没,”江起淮看着她,“找不着家了?”   陶枝抬手,指了指身后。   江起淮往后扫了一眼, 半真半假地说:“我以为你出门夜跑,在家门口迷路了。”他看着她,顿了下,“还不穿外套,体质不错。”   陶枝撇撇嘴:“殿下,嘴巴不要那么毒,我本来刚刚打算邀请你进来吃个晚饭的。”   江起淮点点头:“现在。”   “现在,”陶枝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蹲得太久腿有些麻,她靠在铁门边儿单手撑着膝盖揉了揉发麻的小腿,“要来吗?”   江起淮抽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时间。   将近十点。   “不了,”他站起身来,低垂着眼,“等下随便吃点儿。”   陶枝琢磨了一下他这个随便吃点儿,大概就是像上次一样去便利店买个盒饭饭团什么的吃。   “行吧,”她原地跳了两下,“等我一下。”   她转身推开院门往里跑,飞快地跑进家门,从玄关门口随便扯了件外套套上,又跑出去。   江起淮没走,垂着手站在门口,眉目低垂等着她,看上去莫名地有些乖。   她走过去,他抬起眼来。   陶枝抬手往前一指,大步流星走在前面:“走吧,小爷今天心情不好,请你吃个晚饭。”   -   说是晚饭,这个点儿大部分餐馆都已经停止接客了。   但陶枝是个夜猫子,经常大半夜跑出去跟宋江他们出去吃吃喝喝,对于哪些好吃的馆子几点关门熟门熟路。   出了小区大门沿街走了差不多十来分钟,拐进一个小胡同,穿过胡同,是一片老式居民楼。   江起淮就这么跟着她七拐八拐地走,老居民区的光线很暗,路灯时不时滋滋啦啦地响起一声来,朱红的墙皮脱落得斑驳,墙边堆着报废的自行车。   猫咪趴在破旧的纸箱子里,听见声音懒洋洋地抬起头,眯着眼看过来一眼。   陶枝走在江起淮旁边,指着旁边最里面的一栋老房子说:“以前我家就住这栋,后来卖掉了,搬到现在住的地方。小时候,我跟季繁就在楼下这个自行车棚里玩捉迷藏,跟邻居家小孩儿打架,没人能打得过我们。”   “那群小孩儿打输了就只会回家哭,然后邻居阿姨就会跑到我们家来找我妈,”陶枝继续说,“我妈妈从来都不会骂我,邻居阿姨也不会跟女孩子计较这些,反正无论闯了什么祸都是季繁的错。”   直到后来,陶修平和季槿准备分开,陶枝那天晚上早早地上了床,睡到半夜醒过来,她觉得肚子饿,想下楼去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吃。   她轻手轻脚出了房间,路过主卧的时候,听见陶修平和季槿在说话。   “枝枝这孩子一直懂事,成绩什么的都不用操心,你照顾她我很放心。”季槿温和地说。   陶修平沉默半晌,才哑声道:“枝枝是女孩子,跟着妈妈会被照顾得细致一点儿,我不会照顾人,而且比起我这个一年也见不到几次的爸爸,她更喜欢你。她现在也大了,我觉得我们要问问她,还有小繁,也尊重一下他们的意见。”   季槿叹了口气:“但小繁跟枝枝不一样,从小就是个不让人省心的,我不亲自看着他放心不下,我一定是要带着他的。”   陶枝那天晚上在门口站了很久。   后来季槿和陶修平说了些什么,她已经听不进去也不记得了,她一直站着,听着他们交流的声音慢慢地停下来,整个房子里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她回到房间里,关上了门,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也没有哭。   季槿很努力地做到了一碗水端平,她有两个孩子,她十年来一直将自己的爱平分给了他们,没有让任何一个小孩子觉得自己是不被爱的。   陶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调皮捣蛋的孩子更容易被偏爱,但是直到那时候,她才明白,其实很多事情即使你已经非常想要做到了,心里面也总是立着杆秤的。它非常清晰以及残酷,给每一个人都标注着他在你心中的地位和重量。   而这种重量,唯有在面临离别的时候,你骗不了自己。   -   陶枝跟江起淮说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她好像在每一个路过的墙角都有回忆,江起淮话不多,她说他就安静地听着,偶尔应声。   他们穿过了小区走到街上,前面的路亮起来,两边的小商铺鳞次栉比,每一家都亮着灯,多数是吃的,沿街道两边的小吃车一辆接着一辆,拥挤得几乎没有可以通行的地方。   夜色深浓,整条街却亮如白昼。   江起淮跟着陶枝在人群中穿行,走到尽头的一家烧烤店。   这家店店面不大,生意很好,只有最里面一张小桌子空着,老板在食客之间穿行,不时跟他们开开玩笑聊两句,看起来关系熟络。   陶枝一进门,老板就看见她了,朝她摆了摆手:“小陶枝来了,好久没看见你了,”他看了一眼跟在陶枝身后进来的江起淮,“带朋友来的?小宋呢?今天怎么没来。”   “没叫他,带我朋友来吃点儿东西。”陶枝笑眯眯地走进去,在最里面那张桌坐下,江起淮坐在她对面。   陶枝从老板手里接过菜单,递给江起淮一份,自己的那份没看,就掰着手指头噼里啪啦地点了一堆。   点完,她转过头来:“你要主食吗?他们家炒牛河特别好吃。”   江起淮点点头,看向店老板:“要一份炒饭吧。”   陶枝:“……”   陶枝朝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店老板哈哈大笑:“这小伙子挺有意思的啊,放心,我家炒饭也一样好吃,你们坐着先等会儿啊。”   陶枝回身,从身后的啤酒箱子里抽了两瓶啤酒出来,递过去一瓶:“烧烤就是要配啤酒。”   江起淮接过来,放在桌子上往前推了推:“明天有家教。”   陶枝启开了自己的那瓶:“明天也有?那这不是晚上才上课吗。”   “上午有个英语。”   “还真是九门功课同步教学,”陶枝抽了个空玻璃杯倒了一杯啤酒出来,“你有多少个家教要上啊?”   “就这两个,”江起淮说,“假期上课会有额外的课时费。”   陶枝小口抿了口啤酒,抬起头来,看着他:“殿下,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缺钱?”   “不要问这种何不食肉糜的问题,”江起淮也看着她,“你为什么大晚上不穿外套出来夜跑?”   江起淮这种市里都能排上一二的,各个学校肯定抢着要,助学金估计不用申请也是学费全免。再加上实验也算是财大气粗,奖学金最上面的那一档数额不低,他平时学习教辅材料甚至包括基本生活开销大概都是够了的。   就算家里条件不是特别好,他也不至于要这么拼。   除非还有什么别的理由。   陶枝没再问下去,两个人之间那种微妙的,互不关心的默契之墙被推着晃悠了两下,然后稳稳地继续耸立着。   食物很快上来,陶枝撸串,江起淮吃炒饭,他似乎对肉类的兴趣不大,更喜欢烤蔬菜。   陶枝拿的那两瓶啤酒全进了自己的肚子,她今天喝酒的速度比平时快了很多,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开始上头了。   她托着下巴看着对面的人,开始和他谈心:“江起淮,你有没有后悔转到实验来了。”   江起淮拿着勺子:“为什么。”   陶枝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比如,实验的教学质量相对于附中来说,确实还是要差一点点的。”   “没所谓,哪里都一样考。”江起淮语气平平。   陶枝扩写翻译了一下他这句话。   ——无所谓,哪里第一名都是一样考。   陶枝抬手,又指指自己:“那还比如,认识了个很麻烦的人。”   江起淮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面前已经空了的两瓶啤酒。   小姑娘看着和平时没什么不同的地方,黑眼微扬,唇角微微向上翘着抿起来,指尖搭在脸颊上一下一下地敲。   就是眼皮红了。   江起淮第一次见有人喝了酒会红眼皮。   之前厉双江生日听她放出去的豪言壮语,还以为酒量多好,结果也就两瓶。   他视线落在她的指尖上,说了一句什么,店门口吵吵闹闹地走进来几个人,声音很大,淹没了他的话,陶枝没听清。   她好奇地探身过去,酒精的作用下舌尖已经开始发麻了,含含糊糊地问:“你说什么?”   店门口那几个男生走进来,其中一个认出了她,叫了她一声:“陶枝?”   陶枝转过头去。   男生长得是那种有点儿硬气的帅,戴着银色的耳钉,黑外套,身上的衣服从头到脚全是名牌的logo,就像一个行走的人民币。   人民币走到他们的桌前,近距离确认了一下,确实是她。   “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人民币面无表情地说。   陶枝一脸茫然:“什么电话?”   “什么电话?”人民币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老子他妈给你打了五十几个电话,五十几个!”   陶枝想了想,一脸认真地说:“那可能是因为我把你拉黑了。”   “你他妈——”人民币气得一脸要被她噎过去的表情,对上少女一脸无辜的样子,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   对面瓷白的勺子和盘子碰撞,发出微弱而清脆的声响,人民币侧过头去,看见了对面的江起淮。   他直接气笑了,指着江起淮质问道:“你一句分手就想轻轻松松把老子给甩了,结果没两个月又换了个新的?”   他这话信息量很充足,江起淮抬起头来:“前男友?”   一句话问得无波无澜,陶枝却莫名地有些心虚,她小声说:“分手了的,分手了。”   “五十多个电话,”江起淮指责她,“小没良心。”   “我哪里没良心了?”陶枝不满地嘟哝道,“那不是都分手了嘛……”   两个在那里旁若无人地你一句我一句,人民币被无视得很彻底,他气得想笑,抬手要去扯人:“你单方面说要分手我同意了?陶枝,你出来我们好好聊聊。”   陶枝衣服袖子被人扯住,反应慢半拍地眨了眨眼睛,人民币力气不大,她手臂跟着被提着软绵绵地往上抬了抬,人站起来。   江起淮看着她被拉住的袖子,平静问:“你要去吗?”   陶枝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把手往回抽了抽,看起来还迷迷糊糊的:“不要,没什么想聊的。”   江起淮椅子往后滑了滑,站起身来,不动声色地挡在两个人之间。   陶枝顺势往后退了一点儿,整个人藏在少年身后,手指揪着他背上的衣料,只探了个脑袋出来。   人民币看着他,耐着性子说:“兄弟,我是她前男友,没打算干什么,就想跟她聊几句。”   他看着不像什么坏人,说话也客客气气的,一副商量的语气。   江起淮点点头,也看着他:“人是跟着我出来的,我也得看住了原原本本给送回去,就算你现在还是现男友,也得等她酒醒了再来跟我要人。” 第33章 咕噜噜 他只有一米六。   人民币跟陶枝认识得挺巧的, 也是因为一次出去玩,陶枝跟着朋友一起去的,他那天刚好也被朋友叫去。   他们约在了一个小广场的篮球场碰头, 陶枝跟她朋友先到了, 蝉鸣声聒噪的盛夏, 少女靠站在篮球架子下面玩手机, 抬起头看过来的时候表情冷淡眼神高傲, 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坨屎。   人民币被惊艳了, 人民币一见钟情了。   人民币觉得自己活了十七年, 头一回明白什么叫心动的感觉。   他向来都是个行动派, 既然喜欢第二天就去追了,陶枝答应得也很爽快。   两个人确定关系以后吃了三次饭看了两场电影拉过一次手,人民币还沉浸在恋爱的快乐中无法自拔的时候, 陶枝把他给甩了。   人民币当时的心情是崩溃的。   他觉得自己遇到了情场骗子。   他给陶枝打了五十个电话,被拉黑以后想去她家找她死个明白, 结果发现他连她家住哪儿都不知道。   上天待他不薄,让他在几个月后和她在这个小小的, 破旧的,不起眼的烧烤店里偶遇, 人民币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   陶枝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这样发展。   烧烤店破破烂烂的四人小桌前这会儿围坐着五个人, 陶枝坐在最里面,看了看坐在她旁边的江起淮,又看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前男友。   人民币和他的两个朋友跟他们挤在一张桌子前, 又点了一大桌子的烧烤,还扯了一箱酒过来。   他这两个朋友也是自来熟的,除了最开始的对峙有些尴尬以外,一坐下就如鱼得水了起来, 一副在座的各位都是兄弟的样子。   人民币悲情地一言不发,喝酒连杯子都不用了,直接对着瓶吹。   几瓶酒下肚,人民币话开始多了起来,看着陶枝:“陶枝,我真的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跟我分手。”   陶枝撑着下巴,困得眼睛都要合上了:“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人民币不同意她的看法,“你看,你家有钱,我家也有,门当户对。”   这个是实话,人民币家条件挺好的。   陶枝点了点头。   “我长得不差吧,你也好看,从颜值上,咱俩旗鼓相当。”人民币继续说,“不然你当时为什么答应我?”   这个也是实话,陶枝又点点头:“因为你长得是我喜欢的类型。”   “你当时说我长得像金城武!”人民币沉痛地说,“你说你想感受一下跟明星谈恋爱!结果你把明星给甩了。”   陶枝耷拉着眼睛,嗫嚅道:“那我后来近距离仔细看看你,发现也不是那么的太像……”   “而且,你学习也不行,”人民币一拍桌子,提高了声音,“以后我考二十你考二十五,你倒第二我就倒第一,有来有往,其乐融融。”   人民币的朋友:“……”   江起淮:“……”   江起淮从来没听过有人能把成绩差这件事儿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这么唯美凄婉,一时间觉得这前男友在脑回路上面跟陶枝还是有那么点儿共通之处的。   陶枝想说我现在不考二十分了,我上次月考四十呢。   但她眼皮子已经开始打架了,脑子里混混沌沌地开始冒星星,只朦胧地瞅着他,没说出话来。   “陶枝,我想不到我们哪里不合适,”人民币最后总结,“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是良配。”   陶枝点点头,强打起精神来:“是我一时鬼迷心窍,被你的皮相迷惑了答应了你的告白,但后来相处下来我觉得……”   人民币抿着唇,紧张地看着她:“你觉得?”   陶枝歪着脑袋,苦恼地想了一会儿。   她当时本来是觉得这人挺好的,长得确实有点儿像金城武,而且那会儿连宋江都谈过恋爱了,她还没谈过。   直到后来俩人约会去看了场电影,陶枝正津津有味地深陷在剧情中无法自拔,人民币在一片黑暗中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陶枝当时第一反应就是拽着这个不知好歹的给他来个过肩摔摔进马桶里清醒一下。   然后她反应过来这人现在和她是男女朋友关系。   陶枝当时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有点儿不妥的。   男女朋友这种关系,和她和宋江,和季繁之间的那种联系都不一样,和她本来以为的那种,有一个人一起聊天一起打游戏一起看电影就可以了也不同,他们是要有其它接触的。   她之前没谈过恋爱,也没人教过她这些,这种事情她也没法儿问陶修平。   所以她亲身体会了一下,这种特殊关系和她一直以为的的那样之间的不同。   当天晚上,她给人民币发了八百字的小作文,诚恳地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和错误,希望两个人可以回到朋友关系。   陶枝觉得她这辈子都没这么诚恳过。   烧烤店里,陶枝看着人民币,努力地想了一会儿,最后费劲巴拉地说:“我觉得你个子太高了,站在一起让我很有压迫感。”   人民币:“……”   人民币从来没因为这种原因被人甩过,一时间也迷茫了,他指着江起淮:“他不也挺高的吗?”   “他……”陶枝也看了江起淮一眼,犹豫道,“他就是看着显个子,其实穿了二十多厘米的内增高呢。”   陶枝一脸严肃地说:“他只有一米六。”   人民币:“……”   江起淮:“……”   -   饭吃得差不多,陶枝起来跟老板说结账,顺便把人民币他们的也一起结了,当做赔罪。   结果到了小吧台才反应过来,她出门的时候走得急,手机放在沙发上没拿。   因为跟店老板很熟,陶枝和宋江他们常来,之前店里办了个私人小会员,留了钱在里面,直接报手机号从上面扣钱就可以了。   收银算了一下,里面剩得钱还差个零头,老板挥挥手直接给她抹了。   人民币和他朋友已经喝高了,这会儿正在致敬他逝去的青春,顺便在他朋友的怂恿下加了最近正在追他的小姑娘的微信号。   加完把手机往旁边一丢,又一把扯住了他朋友的手,沉重地说:“你说一米六多好。”   “……”   “老子也他妈想就长一米六。”   江起淮:“……”   陶枝仰着脸哼着歌,已经默默地溜出了店门。   江起淮跟上去,刚一出门,就看见小姑娘拐着S弯在往前走,眼看着就要往墙上撞。   江起淮指尖拽着她外套袖子把人拉回来了,陶枝歪歪斜斜地往前走,走着走着就一点一点靠过来。   两个人距离越来越近,她手臂靠着他的手臂,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   接近十二点,夜市上也没什么人了,街上空荡荡的,只有路边的大排档还开着,陶枝垂着脑袋,打了个酒嗝,看见一家便利店,直冲过去。   刚好有一辆车呼啸而过,江起淮拽着她袖子的指尖改抓着她手臂。   他语气很冷:“干什么。”   “我想喝个酸奶……”陶枝小声说,看起来有点儿委屈,“你那么凶干什么。”   “……”   江起淮手松了松。   陶枝慢吞吞地跑进便利店,走到冷柜前面,背着手领导似的巡逻了一圈儿,然后指着最上面那层的酸奶,指挥道:“我要喝那个。”   江起淮看了一眼:“自己拿。”   那个酸奶在最上面那一排,陶枝想拿到得稍微垫一下脚,平时也就是一抬手的事儿,但是喝了酒,陶枝就比较矫情,她不想动:“我够不着。”   “我也够不着,”江起淮说,“我只有一米六。”   “……”   陶枝鼓着腮帮子看着他,不开心地说:“殿下给我拿。”   声音带着喝醉了以后黏糊糊的味道,尾音翘着,像在撒娇。   江起淮顿了顿,明明一晚上一滴酒也没碰,却觉得指尖有点儿麻。   他半天没反应,陶枝撇撇嘴,放弃了,走过去刚想自己拿。   手臂抬起,从她身后更高的地方,少年的手臂自她身后伸过去,在她之前拿起了那瓶酸奶。   陶枝整个人被他拢在冷柜和身体之间,洗衣粉的味道带着点清洁感混合着体温从身后传来,陶枝本来就反应慢了半拍的大脑停摆,她定在原地,几秒钟之后才回神。   江起淮已经拿着那瓶酸奶走到收银台结账了。   他抽出手机,点开微信,陶枝那边已经跑过来拿走了酸奶,塑料盖子掀开,又撕开了上面的锡纸层:“你怎么又给我拿了?”   “不跟酒鬼一般见识。”   收银员在收款码上扫了一下,江起淮收回手机退出付款界面,然后看见微信群正往外噼里啪啦地弹消息。   是之前厉双江组织出去玩拉了班里十几个人进去的那个大群,他一晚上没看微信,群消息已经99+了。   江起淮本来以为大概都是去游乐园玩儿的内容,结果就看见季繁在里面发了一条:【她也没带手机,不知道人去哪儿了,再不回来我要报警了。】   江起淮一顿,点进去,从最新消息顶端开始翻。   季繁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进来的,在群里聊了已经有半个小时了,原因是陶枝不见了。   季繁本来打算下楼看看季槿和陶枝聊完没有,结果一下去客厅里没人,陶枝外套不见了,手机丢在沙发上没带。   他以为是因为他说错了话,陶枝心情不好出去逛了,结果等了一个小时也没回来。   他发微信给了厉双江,厉双江又发给付惜灵,然后把季繁给拉进群里了。   微信群的消息还在往外跳。   季繁:【我刚刚问了及时雨,也没去找他,这人人间蒸发了?到底是干嘛去了???】   江起淮侧头,看了一眼人间蒸发了的某人。   陶枝倒着坐在便利店窗前桌边的椅子上,像个小朋友一样两只手捧着酸奶盒子,低垂着眼喝得认认真真,看起来有点儿乖。   江起淮重新垂头,打字。   【江起淮】:喝酸奶。   【季繁】:?   【蒋正勋】:?   【付惜灵】:?   【赵明启】:??   【厉双江】:???   厉双江不知道江起淮今天为什么如此亲民,连喝酸奶都在群里通知他们一声。   【厉双江】:淮哥,那您先喝着。   江起淮:“……”   陶枝的酸奶喝得见底,她仰着头,努力地喝着盒子里的最后一点儿酸奶。   江起淮举起手机,对着她咔嚓拍了一张照片,发到群里。   群里顿时又是一排排的问号,一个一个蹦出来刷屏。   厉双江:【淮哥,老大跟你在一起?】   江起淮:【嗯。】   季繁发了一串问号以后开始发省略号了。   不是,你俩为什么在一起?   你俩为什么凌晨十二点还在一起?   你俩大半夜的都不回家在外边儿约好了一起喝酸奶??   季繁努力地咽下了一肚子的咆哮,最后很艰难地挤出了一句语音:“行吧,她什么时候回来?”   江起淮公放了这句话给陶枝听。   陶枝把最后一点儿酸奶喝干净,胃也舒服了不少,她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角:“我喝完就回去。”   江起淮继续垂头打字。   江起淮:【她说喝完就回去。】   江起淮:【喝完了。】   季繁:“……” 第34章 咕噜噜 再给我写八百字的检讨。   江起淮这条微信在群里发出去, 过了几秒,微信又响了一声。   季繁发了个好友申请过来。   江起淮对他这个同桌也还是有几分印象的,这人是他一个朋友的朋友的朋友, 非要说的话大概就跟二姨夫家大表姐的堂哥家小孩那么远, 俩人之前好像打过一架。   江起淮通过了季繁的好友申请, 少年那边发了四个字过来:【你们在哪。】   江起淮发了个定位过去。   【季繁】:我十分钟到。   江起淮抬头, 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陶枝。   小姑娘酸奶喝完了, 盒子放在旁边桌子上, 正撑着脑袋笑眯眯地看着他, 抬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 示意他过去坐。   江起淮走过去,把空酸奶盒子丢进垃圾桶,在她旁边坐下。   陶枝伸长了脖子看着他的手机:“你有没有看到我们发在群里的照片?”   江起淮:“没有。”   “里面有你呢。”陶枝困得打了个哈欠, 抬手揉了揉眼睛,“你错过了晚上的烟花, 我们在摩天轮上看的,大家都看了, 你没有看见,不过我们拍了照片。”   她在那里絮絮叨叨地对他说:“你应该看看的, 很好看。”   江起淮没说话, 手机放在一边儿,也没有要去翻的意思。   陶枝看了他一会儿,有些失落地垂下了脑袋, 用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很小声地嘟哝:“枝枝也很好看。”   -   季繁对这一片熟门熟路,过来没用十分钟。   他一脚踏进便利店陶枝就看见他了,陶枝蹲在椅子上喝酸奶,朝他招了招手。   季繁喘着气走过来, 撑着桌边儿等气儿喘匀,看向江起淮:“她不是喝完了吗?”   “又买了一盒。”江起淮说。   季繁:“……”   季繁点点头,掏出手机来:“一共多少钱,我转你。”   “不用。”   季繁也没强行给,道了声谢,抬手揉了一把陶枝的脑袋,拽着她胳膊把人拽起来了:“行了别喝了,喝那么多酸奶你也不怕闹肚子啊?回家了。”   陶枝被他拽着站起来拉出了便利店门,临出门之前回头看了一眼。   江起淮坐在桌前看着她,眼神静静的。   他看着少女出了便利店的感应门,在街上七扭八歪地蹦跶,然后被少年不耐烦地一把捞回来,最后消失在街口。   -   十一的黄金周过得很快,在所有人觉得假期才刚刚开始的时候七天已经过去了,寒假前最长的一个假期逝去得无声无息。   陶枝的后三天过得也非常无聊,她用了一天时间醒酒,剩下两天看书。   宋江来找她约的所有娱乐活动她全部推了,理由是十一人太多,懒得挤。   “不去。”   “怎么就又不去?”   “我有社交恐惧症,有点儿怕生,”卧室书桌前,陶枝咬着根棒棒糖一边翻物理卷子,电话放了免提放在旁边,“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性格比较孤僻。”   宋江:“……”   宋江一句脏话噎在嗓子里,最终还是没忍住:“你他妈有个锤子的社交恐惧症,怕个球的生!你最近天天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陶枝转着笔,笔尖在最后一道选择题上停了停,勾了个字母出来,悠悠地说:“为了更伟大的事业。”   “……”   宋江憋憋屈屈地把电话挂了。   -   开学的头一天,陶枝终于把王褶子单独给她的那一套试卷给解决掉了。   虽然都是一些基础题,她依然做得头发掉了一把,就着付惜灵的笔记才勉勉强强做完,因为没有答案,也不知道正确率怎么样。   错就错吧,反正也是给糊弄完了。   陶枝得过且过的想。   周一一早她一到教室,就看见厉双江他们在黑板前忙活,讲台上摆了一块小小的黑森林蛋糕,黑板上用粉笔画了一个大大的日历,赵明启他们一人拿着一根蜡烛,站成一排面对着黑板上的日历一眼严肃。   厉双江一声令下:“一鞠躬。”   一排人齐刷刷地对着黑板拜了一拜。   他们二鞠躬的时候,陶枝凑过去看了一眼:“他们干嘛呢?”   “祭奠他们已经逝去了的美好的十一长假,”付惜灵在旁边说,“早上还特地跑去买了块蛋糕回来。”   “……神经病。”   陶枝不能理解这些男生的行为艺术,翻了个白眼回到座位上。   假期结束,日复一日的学习生活再次重启,第二节 课下课,八卦小能手蒋正勋带了个最新消息回来。   隔壁文科一班的年级第一作弊被发现了,所有考试成绩全部取消,被拉下了学校的百名榜。   蒋正勋进班说这事儿的时候,陶枝正趴在桌子上听着厉双江跟他同桌斗嘴,赵明启在旁边添油加醋,俩人为了一道数学题的答案争得脸红脖子粗,从得数到底是多少日常上升到了人身攻击。   “我刚去语文组拿卷子的时候听到的,具体是怎么回事儿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是这个叫赵什么桥的文综作弊,然后不知道怎么让人发现了,被匿名举报了。”蒋正勋坐在桌子边儿一边咬着薯片一边说,“然后学校调了监控啥的吧,还把他叫过去问了,确实是作弊了。”   “赵百桥,”厉双江说,“以前是我们班的啊,成绩也还行吧,但确实也没到年级第一这个程度,我以为他是最近进步神速呢,而且这人是年级主任她儿子吧?”   “对对对,咱们这一级的年级主任,”蒋正勋说,“据说年级主任在办公室当时就扇了他一巴掌,当时各科老师什么的全都在呢,给好一顿骂,这个赵什么桥——”   厉双江:“赵百桥。”   “赵百桥,”蒋正勋说,“当时哭得地动山摇的。”   这个事儿虽然是文科那边的,却闹得不小。   考试作弊这事儿常常会有,但是年级前几名是作弊得来的,这情况在实验还是第一次见。   一般学习好的,都不屑于靠这种作弊得来的分数拿成绩,一拿还是个年级第一。   而且这人又是年级主任的儿子。   年级主任这人,平时严厉又刻薄,平时逮着一点儿茬都能把你叫到办公室去骂一顿,几乎整个高二没人喜欢她,她又喜欢穿粉裙子,坊间人送外号实验乌姆里奇。   实验每次月考会贴前一百名成绩单,当天中午,实验乌姆里奇黑着个脸站在高二教学楼一楼百名榜前,指挥着两个学生把榜单撕下来,换了新的。   一群人大中午的不吃饭,说说笑笑地在后头围观。   厉双江拉着江起淮他们,路过的时候也看了一眼,赵明启在旁边“啧啧”两声:“这乌姆里奇的脸这次也是丢尽了。”   他们旁边刚好站着一班另外几个刚下来的女生,还有李思佳和吴楠,吴楠一向是很严肃的性格,皱着眉说:“这种突然进步几十分的情况听起来就很不靠谱,学习是稳扎稳打的事儿,怎么可能一飞冲天。”   李思佳在旁边挽着她的手,小声说:“那咱们班不是也有这种的吗,平时也没见怎么学习,一下就能从五六十分考到一百多……”   她声音不大,但也足够旁边的人都听见了,厉双江他们愣了愣。   她这话指向性太明显,一班放眼望去整个班,横着竖着数能对上号的也就只有一个。   原本一直在看手机的江起淮蓦地抬起头来,情绪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李思佳目光和江起淮对上,她慌乱地移开了视线。   旁边另外一个女生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那位,人家花钱进的,跟年级主任的儿子怎么能是一个咖位,说不得。”   厉双江皱了皱眉:“老大不是这种人。”   女生翻了个白眼:“怎么就不是?每天作业不也都是抄的,考试就能改邪归正了。”   赵明启在旁边“哎”了一声,笑嘻嘻地说:“这话不对了啊,我也抄过淮哥的作业。”   “作业归作业,这是两码事儿,”厉双江也有点儿不乐意了,“那我有的时候没写完还会抄一下呢,按你的意思我700分也是作弊来的啊?咱们班谁没早自习抄过作业?你没补过?”   女生一脸不屑:“男生嘛,颜值就是正义呗,反正长得好看就行了。”   厉双江说不过她,憋得脸都红了,半天没想出来怎么反驳,赵明启在旁边扯了扯他:“老厉,算了。”   江起淮转身,往楼上走。   他逆着人群上了三楼,一班教室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几个人,陶枝和付惜灵坐在一起吃盒饭,两个小姑娘不知道说起什么话题,咬着筷子笑成一团。   看见他站在门口,陶枝抬起拿着筷子的那只手朝他招了招:“怎么着殿下,忘拿东西了?”   江起淮没说话,似乎只是确认一下她在不在,转身关上后门又走了。   陶枝和付惜灵面面相觑。   陶枝眨巴了两下眼:“这人什么毛病?”   付惜灵也眨巴了下眼:“天才的世界,我们凡人可不知道。”   -   陶枝不知道中午楼下发生了什么,但也不是傻子,一下午的时间,她也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比如一到课间,那些围在一圈儿的女生看向她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每次一对上她的视线就赶紧移走,继续说话。   陶枝对于各种视线的注视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无关紧要的人她也并不在意,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并不受这些闲杂人等的打扰。   连厉双江他们对她的态度都明显殷勤了起来。   整个下午,一会儿赵明启过来给她送个酸奶,厉双江给她送包软糖,连蒋正勋这种平时长在座位上动都懒得动一下的都跑过来跟她谈心:“班长,您下午没听到什么吧?”   “听到什么?”陶枝一边打麻将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蒋正勋松了口气:“没什么。”   陶枝:“说我月考作弊?”   蒋正勋:“……”   坐在前面的立着耳朵的厉双江瞬间转过头来,一脸紧绷地看着她。   陶枝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打出去一张三万:“我又不是聋子,他们那么大声,生怕班里还有人不知道似的,听见了一半,另一半猜出来的。”   蒋正勋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你别听他们的。”   陶枝抬起头来:“你怎么不也怀疑一下?我这个分儿——”她顿了顿,然后一脸满意地说,“嗯,考得是挺好的。”   厉双江:“……”   付惜灵在旁边没忍住抿了抿嘴角,偷着笑。   蒋正勋有些一言难尽:“你连平时班会主题都懒得想,班长该干的乱七八糟的活儿全丢给我了,估计也是懒得作弊。”   陶枝刚想说话,赵明启抱着球冲进了教室走过来:“班长,老王找。”   班里的人顿时齐刷刷地扭过头来。   陶枝放下手机,没什么表情地站起身来出去,走到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王褶子正坐在桌前写教案,听见敲门声抬起头来:“进来吧。”   陶枝走进来,老老实实地站在桌前,等着领导发话。   王褶子放下鼠标,划着椅子转过来:“有同学跟我匿名反应了一下,说是对你月考语文和英语的成绩有一些质疑。”   陶枝点点头:“我知道,估计分数刚出来那会儿就有了,只是因为文科班这事儿今天才有人敢说出来。”   王褶子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你倒是也稍微委屈一下啊。”   陶枝也学着他的表情:“那您倒是也怀疑我一下,毕竟我开学头一天就抄作业被您给逮着了。”   王褶子被她气笑了:“老师相信你的人品,而且你之前的成绩单我都看过了,也跟你爸爸沟通过,你能考这个分数我觉得是情理之中。叫你过来是想跟你说,不要受到一些言论的影响,另外——”   王褶子表情一变,把旁边的一沓卷子往她面前一拍:“你这个物理写得是什么玩意儿,基础题还能给我错成这样?回去都给我改了,错的题在错题本上再做十遍,明天我查。”   陶枝:“……”   陶枝抱着卷子面如死灰地回了班,一推开教室门,就看着吴楠和厉双江正在吵些什么。   两个人都站起来了,厉双江气得面红耳赤,吴楠一脸冷静地抱着手臂:“我从来没背后说过别人坏话,但这件事情你问问班里有几个人觉得没问题?你跟她关系好就能不分黑白了?”   “我他妈什么时候——”厉双江声音都提高了,付惜灵在旁边拍了拍他的胳膊。   厉双江转过头来,看见门口的陶枝,没说完的话吞进肚子里,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   吴楠也转过头来,看见她进来,冷笑了一声:“班长既然回来了,那就自证一下清白,如果确实是我们误会你了,我跟你道歉。”   陶枝把王褶子给她的物理卷子放在桌子上,走过去。   她个子跟吴楠差不多高,隔着张桌子,眼神不避不让地看着她:“所以是你举报的吗?”   陶枝本来长相就有点儿凶,平时话多说说笑笑的时候看起来机灵又好说话,好像对什么事情都不太在意,这会儿安静下来,深黑的眼窝直勾勾看着人的时候,压迫感才出来。   吴楠没说话。   教室里没人说话,该看热闹的看热闹,半晌,桌椅轻轻碰撞的声音轻轻响起,李思佳在吴楠旁边站起来,小声说:“是我跟王老师说的。”   陶枝转过头去。   “不是吴楠说的,是我上次去英语办公室整理成绩,看到你上学期期末考试的英语试卷,”李思佳抿着唇看着她,眼睛有些红,“我觉得你的进步幅度不合理。”   所有人都有些意外。   吴楠本来就是那种平时有什么看不惯的就会直接说出来,谁都不惯着的性格,但李思佳平时不声不响,连话都很少,是班里公认的乖宝宝。   陶枝也挺意外地看着她:“李淑妃,怎么是你啊?”   李思佳有些茫然。   厉双江也挺茫然地转过头来:“老大,你叫谁?”   江起淮叹了口气,手里的卷子卷成卷儿,抬手从后面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好好说话。”   陶枝“嘶”了一声,抬手揉了一下头发,撇了撇嘴:“李思佳同学,你是不是英语最好来着?”   付惜灵侧头,小声说:“英语课代表,上次单科年级第一。”   陶枝点点头:“那就英语吧。”   李思佳愣了愣:“什么?”   她比陶枝要矮了一头,陶枝垂眼看着她,不紧不慢地说:“我下次月考英语单科成绩如果比你高,你就去学校广播室开麦给我道歉。”   陶枝想了想,还觉得不够得劲儿,补充道:“再给我写八百字的检讨,班会的时候朗读一遍。” 第35章 咕噜噜 想起我来了?   “我他妈真是操了!我就操了!”   课间休息, 厉双江撑着江起淮的桌边站在过道,满脸的震惊过了一节课都没缓过来:“你知道李思佳月考英语考了多少吗?老大?143啊老大!”   厉双江指指付惜灵:“付惜灵英语多好你亲身感受过吧?她上次也才考了140!”   付惜灵在旁边有些委屈,小声地说:“什么叫才140, 也挺好的了好吧……”   陶枝趴在江起淮的桌上, 表情恹恹地看着他:“你先不要那么激动。”   “我不激动?我他妈——143!大小作文加起来一共就扣了六分, 听力错一道!”厉双江又指着坐在陶枝后面的江起淮, 继续说, “你后面这位, 年级第一六科扛把子无所不能的这位, 英语142!比她还少一分!你居然去跟她打了这个赌?!”   “那她不是英语最好吗, ”陶枝慢吞吞地说,“我当然是要在她最拿手的领域赢了才更有成就感。”   付惜灵在旁边赞同的点了点头:“就是就是。”   厉双江眼前一黑,差点没被她俩气得厥过去:“问题是——”   “问题是到高分段想要提分很难, 一个月想从118考到140几乎不可能。”付惜灵接话道。   厉双江在旁边打了个响指。   “不过,”付惜灵想了想继续说, “我觉得这个赌也没什么,枝枝考得比她高的话就最好, 就算考不过她,能拿个一百多分也是足够证明她这次真的没作弊了呀。枝枝也没损失什么。”   厉双江闻言, 瞬间抬起头来。   他眼睛都亮了, 整个人像是重回了人间:“原来是他妈这个道理?”   “不是这个道理。”陶枝抬起头来说。   厉双江和付惜灵转过头来,疑问地看着她。   “这人要面子得很,”一觉睡醒错过了大戏刚从赵明启那儿听来了个前因后果的季繁打了个哈欠, 替她翻译道,“她既然说了她要考过这个姓李的就不会考虑第二种办法钻这个空子。”   陶枝看向厉双江,也学着他刚刚的样子打了个赞同的响指。   厉双江懵逼地看着她:“所以……”   “所以,”江起淮写完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 把卷子折起来丢在一边,放下笔,人往后靠了靠,“你还是赶紧看看你考得稀碎的卷子,想想一个月内这二十多分要怎么提。”   陶枝:“……”   陶枝又重新趴回去了,没骨头似的长在江起淮的桌子上,恢复成了刚刚那副死鱼相。   她几年没怎么认真学过英语了,突然一下让她考个这么高的分儿,心里也开始没底:“殿下,我这个逼这次是不是装大发了。”   江起淮笑了一声:“我看你说的时候挺爽的。”   陶枝想了想,还是点点头:“是挺爽的,如果再来一次我估计还是会选择先装完。”   “这不就结了,”江起淮靠在椅子上,风轻云淡地说,“考就行了。”   语气自然得就好像是在说:不就是个清华,上就完了。   厉双江:“……”   厉双江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   学校总是藏不住秘密的地方,两节课以后,高二一班整个班包括全体教师团队都知道,一班的倒数第二和英语单科年级第一打了个赌,扬言要在下次月考考到140。   其中大多数人都在等着看笑话。   下午第三节 课是英语,英语老师蒋倩一还特地注意了陶枝一下,一节课点她起来念了几次课文。   蒋倩一教了十年的英语,也是个挺有经验的特级教师,几乎学生只要站起来说两句听发音她就能大概听出来这个学生是个什么水平。   她之前没关注过陶枝,也只跟王褶子他们老师聊天的时候聊起过几句。   结果叫起来一听,蒋倩一还有些意外。   虽然有些单词读得还是磕磕巴巴的,但是一口英式发音居然非常的标准流畅,学校课本教的是美式,高中的学生接触得也大多是美式发音,蒋倩一很少听见有学生喜欢说英式。   但想起她的月考英语卷子,蒋倩一摇了摇头。   跟李思佳的距离也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英语课一下课,宋江就直奔一班,他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后门,降落在陶枝面前。   陶枝英语书还没合起来,宋江一把拍在她桌上:“听说你跟你们班英语第一打赌,说英语考不过她就跪在广播室门口扇自己十个巴掌?”   陶枝:“……”   陶枝也不知道为什么去广播室道歉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传成了去广播室门口扇自己巴掌。   她面无表情地纠正他:“不是我们班第一,是年级第一。”   “操,”宋江说了一句脏话,“那你心里到底有底没有?”   “没有。”陶枝老老实实地说。   “我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宋江爆发出了一阵毫无人性的大笑,“那你他妈很牛逼啊大哥。”   他跟陶枝是发小,大概是学校里除了季繁以外唯一知道陶枝以前也是个小学霸的人,宋江很没有同情心地说:“没事儿,不就是个英语,你初中英语考满分作文回回被复印下来给全校当例文的时候这年级第一还不知道在哪儿玩儿泥巴呢,你怕个几把,干她就完了。”   顿了顿,宋江补充道:“虽然你现在就能考五十分。”   “……”   陶枝翻了个白眼,指着他:“及时雨,在我耐心耗尽之前我希望你识相点儿自己消失,不然老子就把你脑袋给你塞桌肚里。”   宋江朝她敬了个礼,麻利的滚了。   陶枝把手里的书和本子推开,手臂前伸着,整个人瘫在桌子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个她一时兴起的赌,似乎就这么板上钉钉了。   陶枝在装完了逼爽过以后,终于后知后觉地开始忧郁。   她有点儿后悔了。   她的英语确实本来也是她最拿手的一科。   是她每次学校里市里各种比赛,大大小小所有考试里的成绩单上都可以拿到的最漂亮完美的分数。   但那已经是以前了。   陶枝很清楚地明白,时间不会给任何一个人特殊优待,它看到你拿出多少努力,就会给你多少回报。   而在她荒废掉的这三年里,时间不会将这份被她抛弃的回报返还给她。   -   陶枝进入了一种全新的,近乎癫狂的状态里。   一大早,季繁洗漱完毕哼着歌刷完牙,下楼准备吃个早饭去学校,卧室门一打开,就听见一楼正公放着英语听力。   优美而公式化的女声字正腔圆地从餐厅传来:“请根据你听到的对话和问题,选出最恰当的答案……listen to the dialogue……”   季繁:“……”   季繁抓着头发下楼,看见陶枝坐在餐桌前,面前摊着张试卷,她一边咬着面包片一边拿着支笔,在上面勾选项。   张阿姨站在一边,看见他下来,打了个手势。   季繁走下来。   张阿姨走到他旁边,低声说:“起来啦?今天想喝牛奶还是和粥?我都做了一份儿。”   季繁也小声说:“皮蛋瘦肉粥?”   “嗳,”张阿姨凑到他耳边,“咸菜要不要?”   “行,我今天早上还想吃酸黄瓜,”季繁继续小声道,“您为什么这么小声说话?”   “这不是怕打扰到枝枝学习,”张阿姨快钻进他耳朵里了,“头一回见她这么用功呢。”   季繁心道我他妈也是头一回见。   以前她天天考第一的时候我都没见过她吃早饭的时候还要做听力。   季繁走到餐桌前,特地很大声地拉开椅子。   椅子腿儿划着大理石地面“滋啦”一声,陶枝像没听见似的,毫无反应,低垂着眼盯着卷子上的题。   季繁脑袋凑过去:“你不是吧,还差这一会儿吗?”   “闭嘴。”陶枝头也不抬地说。   季繁闭嘴了,接过张阿姨端过来的粥,安静地吃饭。   他一顿早饭伴随着女人叽里呱啦的天书声吃了一半,陶枝一套听力终于做完了,她把听力关掉,卷子折起来塞进书包里,终于抬起头,看了他第一眼。   陶枝一脸讶异:“你今天怎么吃得这么慢?”   “我没胃口,”季繁指着她的手机,“这女的磨叽的我现在有点儿犯困。”   “早上听听力效果最好,”陶枝站起身来,走进客厅抓起校服外套套上,“行了别吃了,破酸黄瓜天天早上吃,你也吃不腻。”   季繁三两口解决了碗里的粥,小跑过去跟在她后头穿鞋。   等他上了车,陶枝已经坐在车后座掏出了英语书,在背单词。   季繁:“……”   季繁没有想到,这匪夷所思的清晨,只是个开始。   到学校以后,陶枝早自习在做英语卷子。   物理课在背英语课文。   数学课在写英语作文。   语文课,陶枝头也不抬地做阅读理解,付惜灵终于有点儿看不下去了,凑过去小声叫了她一声:“枝枝,你要不休息一会儿。”   陶枝没听见,飞快地在文章中挑出题干里出现的关键词,下面画了一横。   付惜灵抬手,伸出一根食指来,轻轻地戳了一下她的手臂。   陶枝才扭过头来,有些茫然:“嗯?”   付惜灵:“你休息一会儿,你都看了一上午字母了,你不晕吗?”   陶枝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也还好。”   付惜灵撑着脑袋:“你其实也不用压力这么大,李思佳上次也是她考得最好的一次了,估计是因为作文压得比较准,她英语正常应该是跟我差不多的。”   陶枝点点头,然后继续垂眼做题:“那也跟我差了很多。”   付惜灵愣了愣。   她跟陶枝认识的时间不长,却也见过她的很多面了,第一次知道她原来是会因为这种事情这么较真的性格。   付惜灵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英语笔记和重点单词本都找出来放在她的桌子上。   -   陶枝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几天。   期间她借来了付惜灵的英语笔记,要走了厉双江的词组本,骗来了蒋正勋的满分作文范文精选集。   季繁这几天每天伴随着播音腔女声朗读英文起床,整个人从惊讶到崩溃现在已经逐渐趋于麻木了,并且他惊恐的发现,陶枝非但没有腻歪的迹象,甚至还越战越勇,每天单词背得有滋有味的。   这天下午第三节 课,王褶子大发慈悲给他们串了一节体育,男生们欢呼一声,抱着球冲出了教室。   十分钟不到,教室里人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几个平时喜欢长在椅子上的坐在座位上弄自己的东西。   陶枝出了教学楼,去小卖部买了瓶果汁和一点小零食,上楼的时候刚好看见李思佳进了王褶子的办公室。   办公室门没关死,她路过的时候隐约听见王褶子的声音传出来:“我也联系教务处那边调了当时最后一考场的监控录像,陶枝同学当时没有任何的违纪作弊行为,她的成绩……”   陶枝脚步没停,眼睛往里面瞥了一眼。   李思佳背对着她,低垂着头,看不见是什么表情。   她没在意。   就算李淑妃现在知道了她没作弊,赌也已经打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没有她没作弊打赌就不算数了的说法。   李淑妃怎么觉得,陶枝从一开始就不在意,无论被别人怎么想,她的行为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进了教室带上门,班里剩下的那两个人也已经走了,江起淮背靠着墙坐在季繁的位置上,正在看书。   陶枝有些惊讶:“你怎么没出去跟他们打球?”   江起淮头也没抬:“不想动。”   陶枝点点头,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拧开果汁盖子喝了两口,然后翻出了之前没做完的那套英语卷子。   她刚写完了阅读理解,该轮到大小作文。   陶枝掏出手机,打开闹钟的APP定了个时间,开始写作文。   她脑子里挺清楚自己的优势和薄弱的地方在哪儿,阅读除了词汇主要也是靠技巧的东西,她语感不错,因为喜欢看英美剧和电影,听力也不差,虽说听力做起题来跟看电影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但提高起来也可以很快。   但她几年没怎么好好背过单词了,词汇量的积累还停留在初中阶段,大小作文不太行,写出来的作文用得语法和单词都简单得跟小学生看图说话似的。   这几天她也看了不少作文集,每天投入的时间最多的一块儿就是大小作文,写完了就让付惜灵帮她修改。但这会儿付惜灵不在。   她写完了最后的一个大作文,手机上的计时器还剩下两分钟不到。   陶枝放下笔,抖了抖手里的卷子,把自己刚刚写的从头又看了一遍。   夕阳低垂,云层厚重而艳丽,火烧云染红了半边湛蓝的天。安静空旷的教室里,她的身后传来轻微一声书页翻动的声响。   陶枝拿着卷子的手指一顿,犹豫了一下,转过头去。   江起淮垂眼看书,神情专注而认真,睫毛柔软的压下来,被落日染成了温柔的金棕色。   陶枝把手里的卷子举起来,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转过身看着他,然后很刻意地清了清嗓子。   江起淮抬起头来,淡淡看着她。   少女露在卷子外面的黑眼对着他眨巴了两下:“殿下,忙吗?”   江起淮扬起眉梢。   “不忙的话,看看作文?”她有些讨好地说,“please。”   江起淮将手里的书搁在桌上:“想起我来了?”   陶枝有些不明所以。   江起淮懒洋洋地直起身来,语气低慢:“你找蒋正勋,找厉双江,恨不得每天二十四小时扒着付惜灵过日子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起我来?”   江起淮身子往前倾了倾,抵着桌边儿凑近了看着她:“求求我就这么难?” 第36章 咕噜噜 思春。   他说这话的时候, 语气很淡,和他往常的样子没什么区别,也没带着什么别的情绪。   陶枝却觉得心里没缘由地乱了两拍。   少年上半身靠着桌子, 校服外套拉到一半的金属拉链碰到木制的桌边儿, 发出很轻微的一声响。   十月中旬, 秋风带着冷意刮着窗外金黄的树叶, 教室里开了空调, 暖洋洋的。   她举着卷子人往前凑, 很近的距离下, 看见了少年一双桃花眼里含着的浅淡色泽。   江起淮长了一双多情的眼睛, 尾睫微长上扬,眼睑的弧度略微弯起,专注地看着人的时候很容易给人一种很微妙的温柔的错觉。   但他五官凌厉清冷的棱角感, 以及整个人的气质和性格,却跟这双眼睛南辕北辙。   陶枝藏在卷子后面的唇角不自然地抿了抿。   “那, 你帮不帮我看……”她小声说。   江起淮伸出一只手来,掌心向上摊开, 修长的手指动了动:“拿来。”   陶枝把手里的作文递给他。   江起淮接过来,翻了一页, 先从小作文开始看起, 他低垂着眼,神情专注。   陶枝两只手臂靠在他的桌面上,下巴搁上去, 眼巴巴地等着。   江起淮看完了小作文,不咸不淡地评价道:“我小学就不用这种语法了。”   “……”   陶枝不想听他刻薄,翻了个白眼:“别装逼,这至少还是初中的语法。”   “基础还可以, 病句不多,但语法和单词用得都太简单,作文想拿高分光能正确叙事不够。”江起淮抬起头来,指尖屈起轻弹了一下她的卷面,“新颖观点输出,高级词汇词组和语法,高光点,你全没有。”   陶枝决定收回之前的想法,这个人就是跟温柔之类的词沾不上半点儿关系。   她被他从头打击到尾,有些蔫巴巴地:“你干脆说我写得就是坨屎。”   “那也不是,你这作文放在初中还是够看的,”江起淮顿了顿,补充说,“初一吧。”   陶枝:“……”   羞辱谁啊!!!   老子高二了!!!   陶枝冲着他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子,被连消带打地点评了一通以后也不端着了,趾高气扬地说:“那你给我改改。”   江起淮被她命令式的语气弄得好气又好笑:“课时费二百。”   陶枝一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做家教做上瘾了?谁的钱你都赚啊。”   “友情价,”江起淮悠悠道,“正常工作日要加钱。”   陶枝没说话,在心里把“友情价”这三个字来来回回地滚了几遍,尤其重点读了“友情”两个字,突然有些不是那么的太爽。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杠,教室门突然被推开,李思佳大步冲进了教室。   陶枝抬起头来,看过去。   李思佳似乎也没想到教室里有人,她愣愣地看着她,眼睛通红,眼角还挂着泪珠。   陶枝也看着她,眼神很平静。   江起淮看都没看她一眼,甚至没有抬头,并不在意她进没进来在不在场,他抽了一支红笔出来,在陶枝的卷子上划出一句,帮她改作文:“第一段太平了。”   就好像她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她也确实,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江起淮这个人心高气傲,有着足以和他实力相匹敌的自负和傲气,他站在山巅,是顶点,所以站在他下面的人,他是看不见的。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这样的人,就是值得最好的。   所以她很努力很努力的学习,她考到了七百分,她在年级大榜也排上了前几名,少女情窦初开的怦然心动让她想要变得更好,让他有一天能看见她。   但他看不见。   他根本不在意她的存在和她的进步,却愿意帮根本不值得他关注的另一个人学习。   他给她改作文,帮她划重点,给她拿酸奶和她一起打篮球,课间跟她聊天,偶尔可以看见他对她笑。   甚至在陶枝无理取闹地缠着他的时候,在每一次李思佳都以为他已经开始不耐烦的时候,他只是有些头疼的叹了口气。   就好像,陶枝对于江起淮来说是个例外。   她明明没有站在山巅,她只是在山脚下,却依然可以张扬又强硬地挤到他眼前,得到他所有的关注。   李思佳承认自己是有私心的,她从来没有做过跟老师举报这种事情,但是当怀疑的对象是这个例外的时候,她有些忍不住地觉得不甘心。   明明是个每次考试都只有五六十分的人,明明每天上课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玩手机,明明就没有付出过任何努力。   李思佳非常清晰地记得,当老师在讲台上说陶枝英语考了118的时候,江起淮笑了一下。   他极轻极慢地勾了一下唇角,也勾出了她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一点儿从未有过的阴暗。   她咬住嘴唇,含在眼角的眼泪不争气地,一股脑地滚落下来。   陶枝看着她哭,“诶”了一声。   江起淮终于抬起头来。   李思佳抬手使劲儿抹了一下眼睛,深吸一口气走过去,站在他们面前。   少女哭得梨花带雨,鼻尖通红,声音也带着哽咽:“是我误会你了。”   陶枝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自顾自地觉得你平时不努力,觉得你的成绩不真实,觉得你的分数是抄来的。”李思佳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看着她说,“我只是……我当时只是……”   她说不下去了,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陶枝转过身,从桌肚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包纸巾来,递给她。   李思佳接过来,小声说了声谢谢,她脸涨得通红,羞愧得再也待不下去了,拿着纸巾冲出了教室。   陶枝有些傻眼了:“哎,我想让她拿一张呢,怎么全给我拿走了?”   江起淮:“……”   陶枝重新转过身来,看着江起淮给她改作文。   他看得很快,红色的笔尖在作文里穿梭,划掉了太简单的句子,圈出了语法用错的句子,勾掉了可以替换的单词。   满满一篇黑色字迹的作文很快被红色代替,几乎是通篇的红。   陶枝撑着脑袋,想起了刚刚李思佳哭得惨兮兮的样子,叹了口气:“李淑妃给我道歉了。”   江起淮没说话。   “李淑妃还哭了。”陶枝继续道。   “你还有心思关心别人,”江起淮头也没抬地说,笔下迅速给她改了个病句,“这破作文儿。”   陶枝又想翻白眼了:“那我不是没想到她会道歉的。”   江起淮终于抬起眼来:“那赌还打不打?”   “打,”陶枝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过就不用去广播室道歉了。”   她想了想,补充道:“但八百字的检讨还是要给我写的。”   江起淮不知道这公主哪儿来的自信就觉得自己一定会赢,明明前几天还在前面趴着桌子哀嚎说她后悔了。   他开始看她的作文结尾,实在写得太烂,他看不下去了,干脆在下面空白的地方另起一行给她写了个新的。   写完,卷子往前一推,朝她扬了扬下巴。   ——拿去。   陶枝接过作文,又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刚好下课铃打响。   一班的同学陆陆续续地回了教室,陶枝也没转过去,就着他的桌子看被他修改后,黑色的字迹被红色海洋淹没了的作文。   “词汇量不行,”江起淮从旁边拿起刚刚看了一半的那本书,继续看,“慢慢来。”   “我现在每天背300个,”陶枝一边看他新写的末段一边说,“加上复习的。”   江起淮看了她一眼:“你背得完?”   陶枝没抬头,只略微扬了扬眉,露出了一个毫不掩饰的嚣张表情:“还行。”   江起淮轻笑了一声,垂头继续看书。   等他低下头,陶枝低垂着的眼微微地抬了抬,偷偷地看了他一眼。   她藏在桌子下面的那只手,在大腿上轻轻抠了抠。   -   人一旦专注地陷入到某件事情当中,就会觉得时间过得非常快。   北方十月干燥的秋风吹到月底,隔周又是月考。   季繁现在已经练就了一副金刚不坏之身,经过了漫长的英语听力的摧残,陶枝下次能不能考140他不知道,他现在就是有一种蜜汁自信,觉得自己也能考140了。   第二天是周六,季繁通宵打完游戏睡了个懒觉,起来的时候已经快一点了,楼下静悄悄的,没有女人念英文的声音。   季繁听习惯了还觉得有些寂寞,打着哈欠支棱着鸡窝头下了楼,张阿姨看见他给他去热午饭。   季繁环视了一圈,没在餐桌前看见陶枝,一回头,看见她整个人瘫在客厅沙发里,面前茶几上铺得满满一桌面卷子。   季繁吓了一跳,揉着脑袋走过去,随便扫了一眼她的卷子。   基本上都是作文,上面密密麻麻的红笔批改,陶枝最近的卷子和语法基本上全是江起淮给她讲的。   陶枝躺在一边,一张试卷盖在脸上,整个人悄无声息。   季繁俯身,拽着她的卷子边儿牵起一点儿来,好奇地看着她:“您在这儿干嘛呢?”   陶枝睁开眼,目光幽幽地看着他:“思春。”   “……?”   季繁:“大姐,这都秋天了。”   陶枝叹了口气,拽着卷子又重新盖回去了:“别理我。”   “不是,”季繁坐在她旁边,“你谈恋爱了?”   “没有。”陶枝的声音闷闷的。   季繁:“那就是有喜欢的人了?”   “……”   等了半天,陶枝不说话了。   季繁悟了,点点头:“单恋?”   沉默两秒。   陶枝抬手,一把把卷子给抓下来,撑着柔软的沙发垫子扑腾着坐起身来,一脸恼怒地看着他。   季繁笑了:“你瞪我干啥,瞪我也没用啊。”   陶枝还是瞪着他,不说话。   季繁凑过去:“真有喜欢的人了?”   陶枝一口气泄出来,她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发,表情还有些茫然:“我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下意识地装作不知道。   之前在过山车上的时候,从过山车上下来的时候,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完了。   也许就是从那一个瞬间开始,又或者是在更早的之前。   总之在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对那个人已经不是单纯的,简单的前后桌朋友关系。   见到他会开心,见不到会好奇他在做什么,甚至连在听到别人聊天的时候提起他的时候,她都会想要凑过去听听。   在他这段时间帮她改卷子的时候,她偶尔看着他,脑子里会冷不丁地冒出:这个人真好看。   ——诸如此类的念头来。   陶枝垂眼,看着茶几上被她铺得满满的卷子,每一张上面都是相同的两个人的笔迹,一个黑色一个红色。   这人明明就不在这个房子里,但是他的气息此刻又好像在她眼前铺天盖地的,肆无忌惮刷着存在感。   她烦躁地重新栽回沙发里,拽过旁边的卷子,再次把脸盖起来。   卷子上红色的笔迹柔软地贴上她的嘴唇。   陶枝又触电似的,唰地一下把那张卷子给扯下来了,她从沙发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冲进了洗手间,连拖鞋都来不及穿。   洗手间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伴随着少女有些懊恼的嚎叫。   季繁坐在沙发上,一脸懵逼地听着她在里面神经病似的扑腾。   -   陶枝洗了把脸出来,人已经冷静下来了,季繁坐在餐桌前,一边看直播一边吃午饭。   她上楼,冰冷的指尖掐了一把脸蛋上的肉,深吸口气,坐在书桌前抽出一套卷子开始做。   一套卷子做完,她抽出英语书开始背单词。   她背东西很快,手里捏着笔在草稿纸上写几遍划一行,几页背完,太阳已经垂垂落入地平线。   陶枝放下书本,人往后靠了靠,闭上眼睛揉了揉酸痛的脖子。   她起身下楼。   厨房里张阿姨正在做晚饭,哼着歌穿梭在冰箱和操作台之间,看见她下来喊了她一声:“枝枝下来了?晚饭马上好了。”   陶枝应了一声,视线不受控制地移到茶几上那一堆卷子上面。   她在原地站了两秒,几乎是没过脑,她走到玄关,随手拿了件外套,朝厨房喊了一声:“张阿姨,我晚上不在家里吃了!”   张阿姨探出头来:“怎么了?约同学了?”   “嗯。”陶枝踩上鞋,出了家门,穿过小区走到大街上,抬手拦了辆车。   她在上次和宋江去吃宵夜的那条街下了车,前面就是遇到江起淮打工的那家便利店。   天色昏暗发红,路灯亮起,陶枝沿着街边踩着自己朦胧的影子往前走。   前面便利店的灯光明亮。   陶枝忽然意识回笼,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她刚刚甚至没有多想,只是看着茶几上的卷子,想起了这个人,几乎没有思考直接就冲出了门。   她想亲眼看看他,就好像看着他,有什么东西就能完全确定了似的。   她忽然有些后悔,没有带着刚做完的那套卷子出来。   这样的话不是就什么理由都没有了吗。   陶枝懊恼地站在街边,停住了脚步。   要么就干脆点儿直接问他算了。   殿下,您还纳妃吗?   您看您现在后宫如此空虚,我们俩一个公主一个殿下,要不凑一块儿将就将就?   这也太傻了。   她站在路边垂着脑袋叹了口气,顿了顿,继续往前走。   一直走到便利店门口。   陶枝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的墙根下,然后做贼似的,伸出一颗脑袋,偷偷摸摸地往里面看了一眼,很快又缩回去了。   便利店里跟之前没什么变化,收银台后站着一个小姐姐,并没有看到江起淮。   她也只上次在这里碰见了他一次,只知道他在这里打工。   她往外站了站,趴在玻璃上再一次往里看,里里外外地找了好半天,就差把脑袋穿过玻璃伸进去了。   身后车流来来往往,夜色一点点地被刷下来,陶枝余光瞥见便利店玻璃上映出后面停了一辆车,车门打开,有人下来。   她没在意,额头贴在玻璃上,一个一个挑着里面的店员,想看看有没有自己没看到的死角。   正在她想着要不要去之前市中心江起淮打工的那家咖啡店看看的时候,身后传来“砰”地一声车门关上的声音。   她再次在玻璃面儿上扫了一眼,两个人影站在路边,一个高一点儿,肩背宽阔挺拔,身形有些熟悉。   陶枝顿了顿。   她视线从店里面彻底收回来,看着那个人影慢慢地走过来。   距离拉近,他的五官也在玻璃窗面上逐渐清晰。   黑色短发,高挺鼻梁,轮廓棱角削瘦的下颌线条。   还有那件熟悉的,上次去游乐园的时候穿的长外套。   那人走近,然后停住脚步。   陶枝整个人都僵硬了,她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直挺挺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顺着脚底板直窜上脑瓜顶,带着被抓包的慌张和心虚,耳尖热得发烫。   江起淮站在她身后,清冷的声音在她耳畔无波无澜地响起:“你找什么呢。” 第37章 咕噜噜 一个人的秘密。   陶枝在“假装没听见没看见他转身就走”和“转过身来直面痛苦”之间犹豫了三秒, 觉得前者稍显刻意,更为尴尬一些。   她抵着玻璃窗面静了两秒,然后一格一格地回过头来, 她甚至觉得身体僵硬到能听见自己转动间骨骼发出的“咔哒咔哒”声。   陶枝转过头来, 看着江起淮, 露出了一个假笑:“来啦?”   江起淮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   陶枝维持着笑容强勾起发僵的嘴角, 抬起手臂来, 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 自然道:“好好干, 啊。”   “……”   江起淮那一瞬间以为她是这家便利店的老板。   陶枝下意识就想溜, 刚刚的那点儿什么上头什么冲动什么满腔的孤勇全被他吓得没了个一干二净,她也不知道明明自己都还没彻底缕明白的事情,是非要找到人家来, 看着他然后确定些什么。   都怪他给她改作文的时候样子看起来太好看了。   都是他的错。   陶枝有些气鼓鼓地想。   她脚还没迈开,江起淮身后走过来一个老人。   老人六十多岁的样子, 看起来精神矍铄,一双笑眼笑眯眯地看着她, 开口问道:“这是同学?”   江起淮“嗯”了一声。   陶枝才反应过来,连忙朝老人问好:“爷爷好。”   “哎, 你好, ”老人慈祥地看着她说,“你是来找阿淮玩儿的?”   “……”   不是,我就是来看看他的工作进展。   江爷爷一句话让陶枝再次进退两难了起来, 她想了想,还是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见她点头,江爷爷看起来似乎很高兴地样子:“来玩好,阿淮在新学校也交到朋友了。”   陶枝下意识看了江起淮一眼。   少年低垂着眼, 冷冰冰的气息消失殆尽,看起来很安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站在老人身边的时候,他会给人一种,收敛起锋利的壳,变得柔软起来了的感觉。   孤狼变成了小金毛。   陶枝有些稀奇,她惯会讨老人欢心,笑着道:“爷爷,江起淮在学校里人缘很好的,大家都喜欢找他玩。”   在早自习抄作业的时候。   江爷爷更高兴了:“阿淮性子好,从小就讨人喜欢。”   “……”   陶枝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她根本无法把江起淮跟“性子好”以及“讨人喜欢”这两个词联系起来。   江起淮抬眼,一看她那副一言难尽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叹了口气:“外边儿风大,先回吧。”   江爷爷点了点头,又看陶枝:“小姑娘晚上吃饭了没?”   “还没呢。”   江爷爷:“那走吧,上去吃个饭再跟他玩儿,爷爷给你做好吃的。”   陶枝:“啊?啊……”   啊???   -   江起淮家就住在这条街上,从便利店旁边拐进一条小胡同,老式居民楼朱红色的墙漆斑驳,水泥砌成的步梯上面贴满了小广告,层高略低,楼道里狭窄逼仄。   他家在三楼最后一户,陶枝站在门口看着江起淮用钥匙开门,跟在最后走进去,也还没反应过来事情为什么发展成了这样。   江起淮站在门口开了灯。   客厅吸顶灯暖黄,客厅很小,一眼就能看到头,餐桌摆在门口,红木旧茶几,沙发上铺着洗得发白的沙发布。   陶枝只扫了一眼,就没再乱看,乖乖地低头换鞋。   她进去脱掉外套,也不乱丢了,叠好放在一边,然后坐在沙发上,两只手放在膝盖上。   像个老老实实的小学生。   江爷爷洗了个手,问她有没有忌口,然后进了厨房。   江起淮跟在后面进去,倒了杯水给她。   陶枝接过来,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水温热,驱散了刚刚站在外头满身凉意,陶枝抱着玻璃杯小口小口地喝,偷偷地往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门没关,江起淮站在水槽前垂手洗菜,又从冰箱里掏出一块红红的什么肉出来。   他关上冰箱门往外看。   陶枝赶紧缩回脑袋,低头看着自己水杯里的水。   厨房里不时传出说话声。   陶枝犹豫了一下,放下杯子,走到门口探着脑袋:“要我帮忙吗?”   江起淮拖出砧板正在切菜:“回去坐着吧。”   “你也出去,这么大的个子占地儿,”江爷爷不乐意地赶他,“人家来找你玩的,今天老爷子给你们露一手,你别在这抢我风头。”   陶枝“噗嗤”一声笑出来。   江起淮无奈,放下手里的东西洗了个手出了厨房。   陶枝靠在墙上,笑吟吟地看着他。   “笑什么。”   “没什么,”陶枝还是笑,“只是没想到我们平时拽到天上去的殿下,在家里是个乖宝宝。”   江起淮没忍住“嘶”了一声,抬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往里走。   陶枝捂着脑袋跟着他:“你干嘛总敲我脑袋!会敲笨的!”   “我打地鼠。”   陶枝不乐意了,跟在他后面张牙舞爪地无声做鬼脸。   江起淮突然转过头来。   陶枝动作立马静止,脸上表情一绷,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江起淮无声勾了下唇角,走到卧室门口,推开门往旁边让了让。   卧室属于比较私人的地方,陶枝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没进去:“我可以进去吗?”   “还要我请你吗?”   “也不是不行?”陶枝认真道。   江起淮没搭理她,径直走进去。   陶枝跟在他后面进去。   他卧室的空间也不大,窗边摆着一张床,床头是书桌,墙边立着衣柜。对面一整面墙立着一个巨大的书架,上面的书塞得满满当当。   比起陶枝摆满了破烂的卧室,他的房间看起来整洁干净又平平无奇。   唯一的亮点是书桌旁边的墙面上贴得满满的照片。   陶枝没想到江起淮还有这样的一面。   她感动地说:“没想到我们殿下这种冷漠又孤高的少年也有如此一颗细腻脆弱的文艺青年心。”   “别犯病。”江起淮走到桌前,从桌上堆的一堆卷子和书里翻找了一下,然后抽出一本来,递给她。   “这什么?”陶枝接过来,看了一眼。   《王前雄365系列——英语作文精选集》   陶枝:“……”   陶枝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神像是看着一只地狱里的魔鬼:“我来你家玩,你让我看作文精选集?”   “你还有时间玩?”   “……”   行吧。   陶枝走到书桌前坐下了,翻开了他的那本作文精选。   江起淮出了卧室。   陶枝有些看不下去,一想到自己现在坐在江起淮的书桌前,待在他的卧室里,就觉得心里痒痒得不行,她装模作样地翻了两页,书放在桌子上,站了起来。   她走到他的那一小块贴照片的墙边。   他选的照片都有点儿奇怪。拼了一半的拼图,玩具赛车的遥控器,小胡同里趴在围墙上晒着太阳睡觉的狸花猫。   浅色底色的照片的话,能看见左下角用黑色的笔写了几个小小的字,要近看才看得清,她没有去看,总觉得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   最下面贴了一排夜空。   陶枝一眼就认出了他们上次去游乐园,在摩天轮上面拍的那张。   当时付惜灵在群里发了一串,十几张照片,里面也包括了偷拍的那张她。   江起淮只挑了一张贴上去,透过摩天轮舱位的玻璃窗,天空中举行着盛大灿烂的仪式,明净的夜色里绽放出大朵璀璨的花,将夜空染上斑斓的光点,星火闪耀。   除此之外,镜头里再没有其他的。   他没有选有她的那一张。   陶枝垂下眼睫,抿了抿唇。   虽然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虽然是她意料之中,但当下亲眼确认了这个人并不喜欢她的时候,她还是觉得有些闷。   好像有一根细细小小的刺在心尖上轻轻扎了一下,不明显,甚至稍纵即逝,但那种细微的小小痛感却在身体里蔓延开,让人从头到脚都难过。   她也确实没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地方。   性格不可爱,成绩也不好,长得好像还可以,但他长得那么好看,大概这个世界上,外表是他最不在乎的东西。   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能拿得出手,让他刮目相看的东西了。   陶枝重新走回书桌旁边,拉开椅子坐下,垂头看面前摊着的英语作文书。   一个个字母在她眼前飘过,她却忽然都不认识了。就好像江起淮就高高站在她的面前,冷眼看着她,嘲笑着她的不自量力。   卧室门被推开,江起淮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少女趴在桌子上,面前的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翻。   听见声音,她懒懒地抬了抬眼,瞥了他一眼。   少年身上还带着点儿凉意,大概是刚出过门,陶枝没问,收回视线继续发呆。   眼前的书桌上被放下了小小的一盘草莓。   陶枝愣了愣。   鲜红的草莓一颗颗摆在透明的玻璃果盘里,上面挂着剔透的水珠,颗颗饱满,颜色嫣红,只看着仿佛就能感觉到甜酸的汁水在口腔里溢开。   她很喜欢草莓,在学校里也经常会买草莓味道的糖果和牛奶什么的。   她眨了眨眼,抬起头来:“你出去买草莓了?”   江起淮“嗯”了一声,坐在床边随手也扯了一本书,瞥了一眼她手里的作文:“十几分钟了,还是这篇?”   陶枝没注意他说什么,只觉得刚刚扎在心里的那根小木刺突然扎了根,然后慢悠悠地长出了一株小小的,嫩绿色的芽芽出来,然后抖了抖。   刚刚那股憋得人整个人发闷的难过一点一点地,缓慢消散掉了。   她放下书,捏起一颗草莓咬进嘴巴里。   冰冰凉凉的甜味。   她吃了两颗,就没再吃了,抵着盘子往他的方向推了推,继续看书。   卧室里点着明亮的台灯,两个人凑在灯下各看各的书,一时间都没说话,卧室里的气氛静谧安静。   陶枝看完了两篇作文和逐段分析的点评,有些困了,她撑着脑袋打了个哈欠,偷偷地抬眼看了他一眼。   她占了他的位置,所以他坐在床边,长腿向前伸展开,低垂着眸,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东西。   果然还是很好看。   他就是很好看。   专注做事情的时候就尤其更特别最好看。   陶枝收回视线,默默地想。   他照片上的小字是他的秘密,她现在也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一个人的秘密。   就好像两个人又多了个共同点。   这个认知让陶枝又开心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江起淮余光都没看到她再拿草莓了。   他抬起头来:“不好吃?”   陶枝趴在桌子上,“唔”了一声,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她看了一眼那盘漂亮的草莓,依依不舍地说:“挺好吃的。”   江起淮以为她是因为马上就要吃晚饭了什么的。   “但这个很贵,”陶枝抬起头来,深黑色的眼睛看着他,睫毛柔柔地扬起来,慢吞吞地说,“我想留给你吃。” 第38章 咕噜噜 ——江。   江爷爷做饭味道非常好。   陶枝的嘴巴是被张阿姨从小养刁了的, 吃东西很讲究,此时有些狭小的四方小餐桌上,三个人各坐一边, 几道简单的家常菜, 陶枝闻着香味儿才觉得饿。   厨房里, 江起淮把最后一道菜盛盘端出来, 红烧鸡翅裹着酱汁堆在盘子里, 陶枝眼睛放光, 忍不住笑眯眯地看着他。   江起淮特地把那盘鸡翅放在她面前。   “阿淮说你喜欢这个, ”江爷爷也笑眯眯地看着她说, “尝尝爷爷的手艺。”   陶枝“嗳”了一声,筷子还没用,拿起来先给老人家夹了一个:“您先吃。”   江爷爷笑得眼睛弯弯, 连说好。   陶枝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江起淮, 这人冷冷淡淡地一言不发,坐在那里吃青菜。   跟江家爷爷性格一点都不像。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陶枝本来就是话多的性格,把老人家哄得一晚上嘴角就没放下去过。   饭后, 陶枝陪他下了会儿棋。   她象棋下得很烂, 小时候跟陶修平学过,陶修平完全不让着她。她下不赢,就气得直哭, 陶修平就在旁边看着自家闺女放声大哭一边哈哈笑。   江爷爷会让着她,两个人下得有来有回,陶枝终于感受到了一点点象棋带来的乐趣。   江起淮从卧室出来,看着客厅里一老一少坐在棋盘前说说笑笑, 停住了脚步。   客厅里光线温暖柔和,电视柜上淡淡的檀香燃出一条细线弥漫,少女撑着脑袋皱着眉看着棋盘,细白的手指搭在棋子上,想动。   “哎,”江爷爷道,“考虑好了啊,你炮过来,我可要跳马的。”   小姑娘被提醒了,动作又顿住了,有点儿苦恼的样子。   客厅里的空调烘得人暖洋洋的,有些发懒,江起淮站在那里,斜靠着墙面看了一会儿。   某一刻,他突然觉得眼前的画面温馨又和谐。   是他十几年来从没见过的光景。   -   陶枝一直待到了晚上八点多。   她玩得正开心,但老人家睡得早,而且在男生家里呆到太晚也不合适,几盘棋下完,陶枝看了一眼时间,起身告辞。   江爷爷舍不得她,把人送到了门口,一直让她过几天有空再来玩。   陶枝笑着答应下来,江起淮关上门。   楼道里瞬间安静下来,棚顶钨丝灯泡光源很暗,陶枝站在门口,看着江起淮转过身来。   少年高高大大的,将她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陶枝垂着眼,看着水泥地面上两个人重叠在一起的影子,有种隐秘又快乐的满足感。   她走在前面,江起淮跟在她后面下楼,陶枝故意走得很慢,一步一步踩着影子往下走,江起淮也不催她。   两人沉默着一路走到胡同口,没人说话。   穿过小胡同,眼前的街道明亮起来,周末的晚上正是热闹的时候,人群穿行。   陶枝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便利店,才开口:“你不在这里打工了吗?”   “嗯,没时间。”   陶枝点点头,没再问,站到路边等着拦车。   江起淮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本书递过来。   他一直走在她身后,陶枝刚刚都没看见他有拿什么东西,她接过来,看了一眼,是她刚刚在他家看的那本英语作文精选集。   陶枝仰起头来看着他:“我家里有一本了,从蒋正勋那儿骗来的!”   “这本更适合你,”江起淮没什么反应,顿了顿,又说,“他的那本你可以还回去,性价比不高。”   “哦,”陶枝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那我周一还给他。”   刚好有空车过来,陶枝招了招手,上了车。   她坐在后排,跟司机报了个地址就重新靠回去,翻看手里的书。   直到车子从江起淮面前驶过。   陶枝从车子后视镜瞄了一眼,远远地看见少年转身离开。   她到家的时候,季繁正躺在沙发里玩平板吃水果,听见开门声,少年仰着脑袋看了她一眼:“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舍得回来了?”   陶枝怀里抱着作文书,走到他旁边坐下,美滋滋地翻了翻。   茶几上的卷子还摆着,她的东西一般没有人动,陶枝把书放在旁边,将卷子一张一张地收起来。   上面的红色批改痕迹从最开始的满篇到后面已经越来越少了,陶枝将卷子立起来在茶几上磕了磕,码整齐,然后堆在旁边。   她重新靠回沙发里,继续看她的宝贝作文书。   季繁探头过来:“这啥东西。”   “看不懂就不要看了,”陶枝悠悠地说,“这不是你这种智商水平能理解的东西。”   季繁看着那书眼熟,认了半天,想起来了:“这不是江起淮的书么,那天我看他看过来着。”   就像是少女的小秘密被戳中了似的,陶枝顿时不自在了起来,她抬手一巴掌拍在季繁的脑袋上:“我就不能自己买了一本一样的吗?”   “我他妈——”季繁捂着脑袋坐起来,“你买一样的就买,你打我干啥?!”   陶枝没理他,自顾自地翻开,她之前都是跳着随便翻的,这会儿到家打算一页一页慢慢地欣赏。   她翻开书皮,干净的扉页上黑色中性笔随意写了个字。   ——江。   季繁:“……”   陶枝:“……”   季繁抬起头来,狐疑地看着她。   陶枝面无表情,抬手指着他:“闭嘴,别多话,闭上你的嘴。”   -   下周就是月考。   依然是只考一天,只剩下一周的时间,陶枝把时间分块,用了两天来重点看了作文,又单独分模块把剩下三天平均分给了阅读和单选听力,她没再做整套的试卷,怕做出来以后成绩打不到标准影响到月考的考试心情。   付惜灵看起来比她还要紧张。   平时上课比谁都认真的小姑娘这会儿连课都听不下去了,一会儿抓着她讲讲语法,一会儿又问她今天份的单词背完了没有。   陶枝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但付惜灵本来理综就稍微有些薄弱,陶枝也不想她因为她影响了自己的成绩,只能摆出非常有自信的样子,好像她能考150。   一班的人和老师就看着她每天都优哉游哉地,看着跟没事儿人似的,一副好像完全不觉得紧张轻轻松松的样子。   考试前一天晚上,陶枝失眠了。   临睡前,季繁敲门进来给她送了杯牛奶,陶枝没喝,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翻滚了两个小时以后,她沮丧地坐起来。   原本这只是跟李淑妃打的一个赌,陶枝觉得没什么,但是现在,这件事情又变得不止是一个赌这么简单了。   陶枝想能尽量地,考得稍微好一点儿。   她这次必须要考好。   这样她才能让自己稍微有那么一点儿闪光的地方。   只有这样她才能变得,稍微配得上江起淮那么一点点。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起身下床,拿起桌上的牛奶杯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   牛奶已经凉透了,冰冷冷的液体顺着喉管滑进胃里,陶枝觉得更清醒了。   她拍开台灯,坐在书桌前背了一会儿单词。   直到眼睛开始酸涩,她抬起眼来,看见了桌面上的那本作文精选集。   陶枝放下笔,拿起了那本书,翻开。   少年平时卷面上的字迹印刷出来似的工整漂亮,大概是为了尽可能的不扣分,私底下写的字就随意了很多,笔锋凌厉大气,一个江字被他写得气势磅礴,仿佛江河湖海都包容了进去,波涛和浪潮全都画卷一般在眼前铺展开来。   陶枝盯着那个字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理解李思佳的执着。   喜欢一个很优秀的人的时候,就是会觉得有些自卑,会想拼命地追赶上的脚步,和他并肩。   即使她这一个月几乎没干别的,每天就是在做卷子做题背单词,还是觉得不够。   她拿着那本书走到床边,想了想,拉起枕头将书放在了枕头底下,躺在上面,盖好被子,闭上眼。   高密度会向低密度的地方流,等她一觉睡醒,书里所有的内容就全都流向她的脑子里了。   嗯。   -   五个小时后,陶枝在闹钟响起之前醒过来。   她眯着眼睛,躺在床上缓了一会儿神,清醒过来的第一反应——高密度流向低密度是骗人的,脑子里明明根本没有作文。   因为上次月考她的英语和语文把总成绩往上拉了不少,陶枝这次不在最后一个考场了,考场里没有熟人,连闹闹腾腾的季繁都不在了。陶枝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把手机交上去,等着监考老师进教室发卷子。   英语考试在下午,陶枝上午考完,没有再临时抱佛脚看书,回考场趴在桌子上补了个觉。   考场里静悄悄的,她睡得很熟,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江起淮吃完午饭路过的时候往里看了一眼。   少女侧头趴在桌子上,脸颊藏进臂弯里,脸上软软的肉被压着,嘴唇微微嘟起来,长长的睫毛覆盖下眼睑。   考场里的窗开着,正对着她的位置,压在手臂下的草稿纸被风吹得哗啦啦的卷起来,她睡得似乎有点儿冷,皱着眉缩了缩脖子,脑袋一偏,换了个面儿。   陶枝被考试预备铃吵醒。   她抬起头来的时候考场里的人已经都回来坐满了,后面那位兄弟打了一中午的球,脱掉了校服外套只剩下里面一件,正嚷嚷着:“谁把窗全关了。”   他俯身过来抬手开窗的时候,监考老师走进来。   陶枝坐起身来,抬手拍了拍脸,又喝了两口水,清醒过来。   一下午的考试结束,静谧的实验又重新活过来了。   照例是要回班级里把桌椅摆齐,陶枝回班的时候,教室里一堆人凑在一起拿着张草稿纸对答案。   季繁看了她一眼,非常自动自觉地把她的桌子和椅子都给拖回来了,做了个“请”的手势。   陶枝扬眉看着他:“何事让你如此殷勤?”   “这不是考了一天试,觉得你辛苦,”季繁小心地观察着她的表情,“感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陶枝装傻。   “就感觉啊,”季繁说,“你这人不是感觉最准了吗,觉得能行不?”   “不知道,”陶枝打了个哈欠,拽着他的书包带往外走,“回家了回家了,饿死了。”   -   一连几天,家里早上照常放着英语听力,区别只是在于陶枝没再吃早饭的时候做听力题了。   季繁有些懵逼:“不是,这考试都结束了,你怎么还听着呢。”   “习惯了,”听力刚好切到下一段,陶枝咬着三明治抬起头来,“学无止境懂不懂。”   季繁不懂这个,他只知道学海全是涯,他成天痛苦地往涯里跳,还跳不完。   陶枝看起来跟平时也没什么区别,依然该干嘛干嘛,她把借来的笔记和作文书挨个还回去,江起淮那本,她出于私心留下了,去教辅店找了一圈儿,买了一本一模一样的还给他。   她还书的时候,江起淮没接。   陶枝拿着那本书在他面前晃了晃:“那我放这儿了啊。”   江起淮抬起眼来,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蒋正勋的那本,你还了没?”   陶枝歪了歪脑袋:“还了啊,怎么了。”   江起淮收回视线,唇角无意识勾了勾:“没事,拿回去吧,这本我看完了。”   您的脑子是机器么。   存档备份保存了就忘不掉了啊?   陶枝翻了个白眼,把作文书给他放桌上了。   江起淮翻开看了一眼,顿了顿,表情没什么变化。   陶枝有些心虚。   这本一看就是新的,上面也没有他的名字。   但江起淮没说什么,她也就没问,偷偷藏着他的作文书一个人抿着唇,心里的小人扎上草裙跳起了舞,像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   实验的卷子批得很快,隔天,月考成绩就下来了。   当天下午最后一节课,王褶子拿着成绩单进来的时候,甚至都没像平时那样整顿纪律,整个班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这次的题整体都比上次要难一些,上次看你们刚开学网开一面给你们点儿甜头尝尝,果然,有些同学就开始飘了啊,考个七百分觉得自己是成仙了是吧。”王褶子说,“厉双江,倒退二十分的感觉怎么样啊?”   厉双江下午已经被王褶子找去谈过话了,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成绩,他挠挠脑袋,看着也没啥失落的样子,小声说:“六百八不也挺好的么……我的真实水平也就这样了。”   他同桌在旁边笑了一声。   foam   王褶子:“成绩我就不念了啊,总体上来说分数都没有上次高,咱们班七百以上的只有一位,我也不用说是谁了,你们心里都清楚。”   所有人扭过头来,看了一眼江起淮。   被注视的对象八风不动地靠在椅子里,没任何反应。   王褶子继续道,“不过我们班长——”   江起淮和陶枝一起抬起头来。   “副的那个,”王褶子看着她说,“你们王老师让我问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意见,你上次那个数学成绩还能有退步空间呢?”   王褶子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也想问问你,你这个物理,满分一共就一百分,还没考到你最低分的极限呢?”   季繁在后头笑出了声,陶枝仰头望天,站起来乖乖地听训。   “行了,学委下课把成绩单贴前面,你们自己看吧。”王褶子把书翻开,“先上课。”   陶枝坐下了,抽出了物理书和练习册。   她一节课上得神游天外,心里像是长了草似的,又像里面有一只小爪子,左挠挠,右抓抓,一会儿盼着快点儿下课让她去看看成绩,一会儿又觉得这节课干脆就这么上下去算了,让她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考了多少。   一节课好不容易熬过去了。   下课铃响起,没人像往常一样急着收拾书包赶紧放学回家,所有人都一窝蜂跑到前面去。   学习委员先看了一眼成绩单,愣了愣,走过去把成绩单贴上墙。   一堆人头凑过去看,不时有人视线在她和李思佳之间来回扫。   陶枝慢吞吞地装好了书包,正犹豫着是要装个逼直接走回家问季繁还是过去看看。   “走呀。”付惜灵先忍不住了,小声催她,见她没反应,站起身来扯着她的手把她拉到成绩单前。   陶枝站在人堆后头,抿着唇看了一眼。   实验的成绩单列得很细,班级排名,各科成绩,每一科后面一排是单科学年排名。   第一行还是那个名字,江起淮就像一座山一样稳稳地压在上头,名字后头跟着整整齐齐的一排阿拉伯数字1。   陶枝垂眼往下扫过去,在第六的地方看到李思佳,英语141,单科跟江起淮并列年级第一。   她心里猛地一跳,视线再往下,在倒数的位置看到了自己。   她直接忽略了其它科目,找到英语。   139。   单科年级排名:3。 第39章 咕噜噜 然后等着被我骑在上头。   清晨, 高二教学楼走廊里读书声阵阵传来,李思佳站在讲台上,带着大家读英语单词。   班级里的人趴着的趴着, 吃早饭的吃早饭, 一排单词读得稀稀落落, 李思佳是好脾气的, 没说什么, 学委听着站起来, 说了一声:“大家都好好读啊, 小心点儿一会儿王老师过来发现你们偷懒。”   赵明启闻言赶紧把没吃完的包子装进纸袋子里塞进桌肚, 拿起英语书装模作样地读。   厉双江举着书挡住脸,转过头去,看着身后空着的桌子问:“老大还没来?”   付惜灵摇了摇头:“发微信了, 没回。”   她扭过头去,看了一眼, 季繁也没来。   厉双江叹了口气。   昨天成绩单一贴出来,全班都震惊了, 厉双江在前面直接蹦起来“我操”了一声,他趾高气昂地看着吴楠和李思佳, 自豪和得意都写在脸上了:“看见没?我们家班长一个月能进步21分, 年级第三!请问您们上次进步21分的时候是哪年哪月?”   吴楠表情有些僵,李思佳低着头,没说话。   旁边还有个女生不服气地说:“她说她能考过佳佳, 也是确实没考过,有什么好嚣张的。”   吴楠皱着眉拉了她一下:“别说了,确实是我们的错。”   蒋正勋坐在旁边桌子上,笑着用和和气气的语气说:“除了淮哥和课代表, 也没看还有人分儿比139高,我看看啊……”他找着刚刚说话那女生的名字,“顾娜娜,120,考得挺好啊,也就跟我们副班差了小20分吧,一个月就也能考到了,加油。”   顾娜娜被他阴阳怪气得脸色青一阵紫一阵,不说话了。   没人觉得陶枝没考过年级第一是什么笑话,这是意料之中,但她能一个月直接飙到139,拿到整个学年仅次于江起淮和李思佳的分数,这是个大意外。   她的分数短时间内能有这样的跨度,就算一直看着她有多用功的厉双江他们,都觉得震撼。   赵明启在旁边长长地松了口气,说了一句“牛逼”。   所有人都齐齐往后看,去找陶枝人的时候,发现后面连人影都没了。   付惜灵一个人站在后面,人还有点愣。   厉双江有些疑惑:“老大人呢?没来看成绩?”   “看了,”付惜灵讷讷地说,“然后走了。”   她都没反应过来。   她看到陶枝的英语成绩的时候,开心得差点叫出声,结果侧头一看,少女低着眼,唇角低低地垂着,一句话没说,转身走了。   她背上书包,走得无声无息。   她想要去追,被后头的江起淮拦了拦。   付惜灵又看了一眼陶枝的成绩,除了英语这一科,她剩下的所有学科分数都比上次要低,总成绩跟上次月考也差不多。   她抿了抿唇,听着旁边厉双江手舞足蹈地炫耀,高兴得就好像他这次自己超过了江起淮拿到年级第一了似的。   男生的神经总是有些大条,大概无法马上理解。   陶枝把这一个月所有的时间全部都给了英语,她没有觉得自己在追逐一个根本不可能赢的赌,在所有人都不相信她能成功的时候,她是真的倾尽全力地在努力,想要实现她说的话。   甚至可能她根本没有去想,这只是打了个赌而已。   她现在一定非常非常的难过。   -   一直到早自习结束,陶枝都没有来。   王褶子进教室的时候也只是看了一眼后面的空座位,没说什么,若无其事地开始上课。   但是很明显的,班级里大多数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厉双江隔一会儿就回头看一眼陶枝的空桌子,王褶子也一反常态没有骂他。   男生粗到堪比长江黄河的神经终于开始上线,一直到下课,厉双江叹了口气:“老大现在是不是挺不开心的。”   “也会觉得没面子吧,”他同桌也叹了口气,“感觉班长一直就是挺要面子的一人,但她这次考得很好啊,也没人觉得她输了丢脸,咱班除了付惜灵跟她同分,还有上头那俩,整个学年也找不出更高的了。”   厉双江一拍桌子:“她要是今天真不来了,咱们放学就去看看她吧,告诉她她就是最牛逼的!”   他同桌白了他一眼:“你别在这儿瞎热心了,我要是遇到这种事儿,我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好好静一静。”   一直到放学,陶枝果然没来。   付惜灵收拾好了书包,想了想,还是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坐公交车过去了。   她照着记忆走到陶枝家小区门口,跟门口的门卫解释了一下,进去了。   站在陶枝家院子门口,付惜灵想了想,没给陶枝发微信,发给了季繁。   没几分钟,少年开门出来,走过来。   他穿着件睡衣打着哈欠,给她开门:“进来坐坐?”   “不了,”付惜灵低着头说,“我就是想来看看,但是也不知道枝枝想不想看见我……”   “别想那么多,屁大点事儿这是,”季繁大咧咧地摆了摆手,“她这人从小就这样,一不高兴了就自闭,面子比天大,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狼狈,过两天就好了。”   付惜灵点了点头,坚持道:“我不进去了,你让她好好吃饭就行。”   季繁也没再说什么,也点点头:“那你等一会儿。”   两分钟,少年拿着张纸出来了:“她今天早上让我把这个给李思佳,但她不去上学我也不想去了,一个人没意思,你帮忙转交一下。”   付惜灵应下来,拿着东西走了。   她上了公交车,找了个座位坐下,看着手里薄薄的一张纸,折着。   她没打开看,没看都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   陶枝这个人就是这样子的。   谁输了谁写检讨谁道歉,她不会因为自己考得超过了别人的预期就赖账。   虽然在付惜灵心里,她就是赢得很漂亮,是最厉害的,但在陶枝自己看来,输了就是输了。   付惜灵突然觉得非常非常的憋屈。   凭什么啊。   凭什么她的枝枝都那么努力了,明明是别人误会她的,她们捧着一桶脏水泼在她头上,最后她还要道歉。   第二天,陶枝还是没来。 第一节 课下课,付惜灵拿着季繁给她的那张纸站起来,往李思佳那边看过去。   江起淮在后头合上书,注意到她的视线,看了她一眼:“这什么?”   付惜灵愣了愣,说:“枝枝给我的,让我转交给李思佳。”   教室里很静,李思佳旁边几个女孩子在说话,声音也没收敛着,隐隐约约传过来。   “今天也没来,所以是觉得不来就可以逃掉不用道歉了呗,”顾娜娜说,“她倒是挺有心计的。”   “她这次考得挺好的,”吴楠说,“是我们误会了有错在先。”   顾娜娜翻了个白眼,嘟哝:“那谁知道她这次的分是怎么来的,没准儿也是作弊了呢……”   李思佳低垂着头,把桌上的书收进桌肚里。   她本来想说,陶枝上次也没有作弊,但这话说出来,她就要当众承认自己的错误,把自己阴暗的一面明明白白地暴露出来。   李思佳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话。   付惜灵听得气得不行,她咬着牙,想冲上去跟她们对峙,刚要过去,听见后面椅子腿划着地面,发出刺耳的一声响。   她扭头看过去。   江起淮表情没变,眼睛微眯了一下。   付惜灵跟这大佬打了两个月的交到,算是比较熟了,虽然他看着一直是没什么情绪的,但是这一刻,连她都感觉到了,江起淮也不太爽。   她都能猜到陶枝写了什么,江起淮自然也想到了。   他椅子往后滑了滑,站起身:“给我吧。”   付惜灵“哎”了一声,想了想,把纸递给他。   江起淮直接走到李思佳的位置前,轻轻敲了一下她的桌角。   几个女孩子正在聊天儿,少女和好朋友之间,秘密是藏不住的,陶枝她们是因为看见了,知道李思佳喜欢江起淮。   而李思佳平时几个玩得好的朋友自然也全都知道。   江起淮一过来,顾娜娜就“噢噢”挤眉弄眼地叫了两声,吴楠也跟着笑了笑。   李思佳嗔怪地瞪了她们一眼,转过头来,小声说:“有什么事吗?”   江起淮没说话,将手里的纸递过去。   顾娜娜在旁边直拍桌子,开始起哄。   李思佳脸瞬间涨得通红,她接过来,结结巴巴地问:“这是什么啊?”   “还能是什么,”顾娜娜在旁边一唱一和地,“男生写给女生的信呗。”   她们在那里瞎乱起哄,江起淮也不出声阻止,只冷淡道:“我的副班写给你的道歉信。”   李思佳的表情僵住了。   顾娜娜一瞬间就不说话了。   江起淮平静地看着她:“她脸皮薄,没自己给你,我代劳。但当初怎么说的她就会怎么做,不会不认,是我们输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带任何情绪,只是在平静地叙述。   李思佳的表情越来越难看,手指捏着那封信一点一点收紧,没说话。   江起淮懒懒地,嘲讽一般勾了勾唇角,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轻飘飘地丢下最后一句话:“你赢了,恭喜。”   他说完转身就走,背过身去的时候皱了皱眉。   李思佳绷不住了,捏着信塞进桌肚里,趴在桌子上。   付惜灵看得叹为观止,这真是字字诛心。   赵明启在旁边伸着个脑袋,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虽然还是没啥表情吧,但淮哥怎么看着像是……发火儿了呢?他还会发火儿呢??”   蒋正勋叹了口气:“这叫杀人诛心。”   既表达出了我是站在她那头的,又暗讽了一顿她们给别人泼完脏水还缩着头不敢道歉,尤其是这话是江起淮说出来的,杀伤力加倍。   和喜欢的人对立,听着他为了维护另一个女孩子说出这些话,感觉应该不会特别好。   厉双江情商比赵明启高点儿,他也悟了,摸着下巴沉思道:“淮哥真是,发起火儿来对女生也这么的毫不客气,残忍。”   付惜灵和蒋正勋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   厉双江和赵明启这种傻子看不出来,但这一段时间以来,付惜灵他们多多少少也看出了一点儿门道。   大概对于江起淮来说,人是没有性别之分的,他根本不在意这人是男是女,喜不喜欢他。   只有她,和其他人,这两类区别。   -   陶枝不知道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江起淮这个全班公认的没有感情的天外谪仙学习机器当着全班的面儿第一次发火。   她在房间里自闭了两天,难过的感觉已经过去了,只觉得非常丢脸。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立下豪言壮誓的是她,输了的人也是她,不仅输了,还灰溜溜的钻回洞里逃避了。   陶枝觉得自己太跌份儿了,输都输不起。   输了也没什么,没考过就没考过,她努力的时候别人也在努力,她想赢,李思佳也不会想输。   更何况在她无所事事耗费掉的时间里,别人也在努力。   她有什么资格赢呢。   从她每天打架逃课和宋江他们去网吧一泡就是一天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了。   但是一想到,她喜欢的人和别人并肩站在一起,她只能站在他们身后默默地看着的时候,她就觉得非常非常烦。   有人赶在她之前,追上了她的少年。   这个事实让陶枝整个人直接跌进了谷底。   正是晚饭的时间,陶枝撑着脑袋,手里的筷子戳着碗里白米饭半天也没吃下去一口。   她低气压了两天,家里连话都少了,张阿姨端着鸡翅盘子放在桌上,小声问季繁:“枝枝这两天是怎么了?饭也不怎么吃,学校也不去。”   “她考试没考好,”季繁夹了块红烧肉说,“没事儿,您让她自己静静就好了。”   少年说着,把鸡翅往她那边稍微推了推。   晚饭后,陶枝接到了陶修平的电话。   老陶这阵子很忙,上次来电话还是季繁刚回来的时候,陶枝脑袋埋在沙发里接起来,没说话。   陶修平在那边清了清嗓子。   “干嘛。”陶枝开口。   “你们班王老师给我来了个电话,”陶修平顿了顿,只字未提她两天没去学校的事儿,“听说你这次英语考得挺好的。”   陶枝:“好个屁。”   “别说脏话,”陶修平叹了口气,“你们王老师挺喜欢你的,一直跟我夸你。”   “夸我什么,夸我物理就考了十八分?”陶枝闷声闷气地说。   “什么?我姑娘物理现在都能考十八分了?”陶修平语气十分惊喜,“厉害啊!”   “……”   陶枝烦躁地踢了踢腿儿,提得沙发垫砰砰响,没说话。   陶修平在那边笑出声:“行了,多大点儿事呢,烦两天够了啊,我家枝枝不是这种会被这点小挫折打倒的小孩儿啊,还是说因为有喜欢的人了,觉得在人家面前丢脸了?”   陶枝心思被自己亲爸戳得透透的,瞬间从沙发上扑腾着抬起头来,怒视着季繁。   季繁别开眼,吹着口哨望天逃上了楼。   陶枝坐在沙发上,蔫巴巴地垂着眼。   好半天,小声说:“他跟别的女生一起考第一了。”   陶修平明白了,别扭的地方原来在这儿呢。   “那你想想,你是想跟他一起考第一吗?”陶修平琢磨着该怎么顺着他闺女的脑回路说,“跟他一起考个第一你就满足了。”   陶枝想了想,也不是。   “你不得超过他让他臣服了,”陶修平佯装严肃地说,“喜欢的人,就是给你用来踩在脚下蹂躏的,你跟他站一块儿能有什么意思?”   一语惊醒梦中人。   陶枝觉得陶修平说得对,这李淑妃还是没能占了她的位置,她只是其中一步终于跟上了江起淮的脚步了,仅此而已。   但陶枝想骑他脑袋上。   想通了以后,陶枝的心情好了起来,她挂了电话,撑着脑袋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   两天都没怎么吃过东西,她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了,陶枝跑到厨房去看了一眼,晚饭已经凉了,她也不想再麻烦张阿姨起来弄。   她穿上外套出了门,准备去便利店买点零食回来吃。   她推开门出去,院门虚掩着没关,陶枝推开院门,脑袋缩进围巾里往外走,一抬头,看见前边站着个人。   江起淮拿着手机站在地灯边上,身型被光线自下而上笼着,修长挺拔。   同时,陶枝的手机微信响了一声。   她从口袋里摸出来,看了一眼。   【一个秘密】:出来。   她抬起头来,秘密也抬起头,远远地看着她。   陶枝慢吞吞地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垂着头,没说话。   才两天没见,江起淮就觉得小姑娘好像看着瘦了点儿,她戴了一条红色的薄围巾,衬得小脸白白嫩嫩的。   长发被围巾缠着在领口鼓起来,有点儿可爱。   江起淮到嘴边的话顿了顿,眸色沉沉,安静地看着她。   陶枝清了清嗓子,慢慢开口:“我想了一下。”   她看着他皱了皱眉:“你这个成绩,还是不行。”   “……”   江起淮:“?”   江起淮怀疑她这个“你”是不是弄错了,好像应该是“我”。   “你才考141分,你怎么这么容易就被别的女生追上了?”陶枝皱着眉教育他,“你得努力学习啊。考个谁都追不上的分儿,然后等着被我骑在上头,这次的这种情况,以后不许再有了。”   “……”   江起淮眼神奇异地看着她在那里胡言乱语些奇奇怪怪的话,闷了好久的,莫名其妙的脾气像是找到了出口,窜出来,然后散了。   半晌。   他从喉咙里溢出一丝笑来,低声说:“公主教训得是。” 第40章 咕噜噜 我做对题你就抱我一下。   陶枝说完又开始琢磨着这话说得会不会有点儿太满了。   江起淮这人本来就是个变态, 万一再给自己开个挂,连她也追不上了该怎么办。   她顿了顿,又摆了摆手说:“也不用特别努力, 你自己控制一下度就可以了, 希望你心里有数。”   等了一会儿, 没见江起淮应声, 陶枝抬头不满道:“你怎么不配合我了?”   秋天的夜风卷起落叶, 江起淮抬手, 拉着她外套帽子往上一兜, 把她脑袋整个罩在里面, 拽着边边上的绒毛往下扯了扯:“差不多行了?”   “行吧,”陶枝见好就收,从外套帽子里重新探出头来, “所以,你叫我出来干嘛?”   江起淮:“……”   少年沉默着, 陶枝有些好奇地看着他:“嗯?嗯嗯?”   江起淮没说话。   好像也没什么事情,只是在学校里看着前面那个突然空出来的座位的时候, 听着付惜灵他们说她现在一定很难过的时候,就觉得非常烦。   她一直是个娇娇气气的人, 半点儿事情都受不得, 开学从他这里吃了丁点儿大的亏就得找回场子,但撞翻了他的桌子真的觉得自己做了错事也会别别扭扭地补救,不动声色的道歉。   她真的就像城堡里的公主, 玻璃罩里的玫瑰,从小在疼爱和呵护下长大,有很漂亮干净的明亮灵魂,直接又鲜活, 真诚而热烈,让人舍不得让她受委屈。   江起淮拽着她外套帽子上的绒毛往下拉,又把人脑袋给罩进去了:“哪儿那么多问题?”   陶枝眼睛鼻子都被遮住帽子里,眼前一片昏暗,她脑袋往外拱:“行吧,我不问了!你撒手!”   江起淮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陶枝赶紧把帽子揪下来,视线里的人重新出现:“那……”她顿了顿,试探地说,“我先回去了?”   江起淮没什么反应:“嗯。”   陶枝转身往回走。   她走到院门口,拉开门进去,没回头,垂着脑袋装模作样地走,脑子里想着怎么退场可以让自己的背影看起来最好看。   模特一般都是怎么走台步的来着?   算了,太蠢了。   陶枝原地蹦跶了两下,走到门口,拉开门进去的时候余光偷偷往刚刚江起淮站的地方扫了一眼。   这人早就走了。   陶枝撇撇嘴,脾气很大地“嘭”的一声甩上门。   还在那里想怎么好看呢!   人家根本就不会看!!!   她靠在门板上翻了个白眼,肚子咕噜一声轻轻叫了起来,她才想起自己是打算出去买零食的。   结果碰见江起淮,就给忘了。   她也不想再出去一趟了,干脆脱掉外套进厨房,从冰箱里翻出一盒牛奶来撕开,塞进微波炉里加热了喝掉。   厨房里暖洋洋的,牛奶加热加了两勺糖,陶枝靠在岛台上,端着牛奶杯小口小口地喝,一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刚刚江起淮拽她帽子的时候,手指碰到了。   冰冰凉凉的。   她站在那里发呆,季繁一边玩着手机一边下楼,走过来打开冰箱门拿可乐,侧头看她一眼:“你一个人在这儿站着傻笑什么呢?”   陶枝下意识抬手,扯着嘴角往下拉了拉,面无表情地说:“谁傻笑了?”   季繁拧开可乐,咕咚咕咚灌了两口:“明天去学校吗?”   “去啊,为什么不去,我可是年纪第三。”陶枝扬着下巴说,“是要去接受殊荣的。”   季繁瞅着她开屏的样子,提醒她:“单科。”   陶枝把杯子里最后一点儿牛奶喝完:“对了,陶老板说他过两天回国,还给你带了礼物。”   季繁的眼睛亮了亮。   “奖励你跟他打小报告的英勇行为,”陶枝眯眼看着他说,“让你以后再有任何我喜欢的那个小男生的动向都要及时跟他汇报。”   “……”   季繁一口可乐呛住,别开眼装模作样地咳嗽。   -   陶枝睡了个好觉,第二天一大早,消失长达两天之久的英语听力声音再次在一楼大厅回荡。   季繁打着哈欠下楼:“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个聒噪的女人在这儿逼逼小爷我竟然还有一种怀念的感觉。”   陶枝咬了一口三明治,没抬头:“你丫就是欠虐。”   他们到学校的时候班里早自习刚开始,今天是语文古诗文朗读,语文课代表正在前面站着整顿纪律,后门被推开吱嘎一声,很轻的声响。   靠后排的人听到动静,转过头来。   陶枝含着颗奶糖,若无其事地回到座位上,厉双江听见声音转过来,看见她眼睛亮了亮,嘴巴刚张开:“老——”   陶枝食指抬起来,低声:“消声啊。”   厉双江一顿点头,放下心来,转过去继续读课文。   陶枝摘下书包,抽出语文书,一扭头,就看见付惜灵直直地看着她。   陶枝也看着她,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付惜灵眼睛红了。   陶枝愣了愣:“诶……”   小姑娘突然靠过来,抱住她的腰,闷闷地说:“想你。”   陶枝抬手,犹豫了一下,摸了摸她的脑袋。   季繁在后边儿看得匪夷所思,他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同桌,难以理解道:“你们女的都这样?”   他同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是女的?”   “哦,口误,她们。”季繁连着过了两天昼夜颠倒的幸福生活,一时间还没从自己的时区转回来,脑袋有些懵。   第一堂课是数学,陶枝果不其然被王二叼了一顿。   王二这老师很有自己的性格,他也不管学生前两天为什么没来上课,成绩见真章,你没考好,有再合理的理由天王老子都不惯着你,陶枝站起来乖乖地听训,下课又被他叫到办公室去继续。   数学办公室比物理办公室要大一点儿,老师也都刚上班,泡茶的泡茶,聊天的聊天,陶枝老老实实地站在王二桌子前。   隔壁数学老师推门进来,跟王二打了个招呼,看见陶枝,笑道:“这小姑娘不是你们班那位,英语一个月考到140的?怎么了,犯事儿了?”   “139,完了数学给我考一30分儿,”王二翘着腿在一堆卷子里挑挑拣拣,“你这个偏科给我偏到马里亚纳海沟里去了,我数学你哪怕考个英语的零头也行啊,怎么着?这9分你还看不上?”   陶枝觉得王二有些瞧不起人:“您对我要求也是挺低的。”   王二气笑了:“我倒是想对你要求高了,你要是数学考英语那个分儿我倒立着上课,你们英语老师这几天嘴角都快乐天上去了,单科年级前十和进步最快的全是她教出来的,你倒是也让我感受感受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抽了一沓卷子丢过来:“基础题,不会就问,暂时不给你那么大压力,期中考试至少给我考及格了。”   陶枝把卷子抱过来。   王二:“听见没!”   陶枝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   王二一看见她装乖就头疼,面上说什么是什么,出了这个门儿还是怎么想怎么来,他摆了摆手:“去吧,别白瞎了你的英语成绩。”   陶枝抱着卷子出去了,一回班,就看见赵明启在那边飞奔,手里拿着个表格满教室乱窜。   她把卷子放在桌子上:“这干啥?”   “运动会。”付惜灵言简意赅。   陶枝点了点头。   实验的秋季运动会在第二次月考之后,十一月中上旬,是期末考试之前的最后一个大型活动。   陶枝兴趣缺缺,拿起笔来开始做数学卷子。   数学和英语不一样,英语凭着语感和基础她还能自己做一做,数学理综这种,大量知识点和公式的缺失让她有些无从下手。   她把卷子放到一边,还是决定先从看书开始,一边琢磨着让陶修平给她找个家教。   读书的时候时间总是很神奇的存在,课如果听不下去,那一个小时就过得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只要听进去了,那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陶枝从来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快。   实验的老师讲课效率非常高,重点知识抓得也很准,基本三分之二的时间用来讲课本上的知识点,剩下十几分钟让大家做提高题。陶枝有些地方听不懂,她也没闲着,还是将听不懂的地方在书里标出来,全部都记在笔记上。   最后一节课照常是自习,陶枝下课的时候转过头去跟季繁说了一声,两人换了个位置。   江起淮一回来,就看见小姑娘坐在她旁边,桌上摊着一堆卷子,她正在翻数学书。   他垂眼站在她旁边。   陶枝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好半天,才注意到他已经回来了,仰着脑袋拍了拍他的位置。   江起淮坐下。   陶枝放下书凑过来,眼巴巴地看着他:“殿下,课时费二百,工作日加钱。”   江起淮明白了。   他踩着桌杠懒洋洋道:“三百。”   陶枝瞪大了眼睛:“你不如去抢,我找个清华的都不用这个价儿。”   江起淮挑眉:“你又知道我考不上清华?”   “……”   你能。   你最牛逼了。   陶枝翻了个白眼,把数学卷子推给他。   她一整天磕磕巴巴地就写完了一张,没有答案可以对,也不知道写成了什么狗样。   果然,江起淮看了两眼,表情都凝固了。   陶枝撑着脑袋:“你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江起淮拿起笔,不紧不慢地说,“你提升空间大得让人敬佩。”   “……”   陶枝想把他脑袋塞进桌肚里。   江起淮继续道:“你总成绩现在想提分非常容易,不用再像上个月一样死磕英语,每一门的基础题分数拿到,至少可以拿卷面上百分之六十到七十的分数,比你英语拔高要简单很多,而且理科本来就是会就会。”   “不会就不会,不需要长期的词汇量积累。”陶枝蔫巴巴地说。   江起淮看了她一眼。   脑子还挺清楚。   他没拿书给她讲,直接从题开始了。   每一道题涵盖了什么知识点,用了哪些公式,他列得清清楚楚,陶枝遇到不会的就直接圈出来,他再针对性讲一遍。   效率最高的一种办法。   他讲题的时候语速不急不缓,条理分明逻辑清晰,听进去以后陶枝终于明白为什么付惜灵说听学神讲题是一种享受。   一个讲得明白,一个理解的快,只一节自习课,陶枝就做完了两张。   陶枝飘了。   陶枝觉得就照着这么稳步下去,她下次期中考试数学能考150。   两张卷子做完,她放下笔伸了个懒腰,人也从刚刚紧绷的状态里放松下来,身子往后靠了靠,从斜后方看着江起淮。   少年正在看她刚刚做完的那张试卷,低着眼睫,目光沉静。   他视线停在其中一道题目上面,笔尖在过程上一点,低淡开口:“这道,公式用得不对。”   半天没人搭理他。   江起淮抬起头来。   小姑娘两只手臂往前一伸,上半身趴着,整个人大字摆开瘫在桌子上:“我累了,我脑子都冻住了,好累,无法思考。”   江起淮瞅着她,没说话。   见他没反应,陶枝两只手摆了摆,趴在桌子上耍赖:“需要一点奖励。”   江起淮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她是给谁学的:“什么奖励。”   陶枝侧过头来,想了想说:“比如,我做对一道题你就夸我一句。”   “……”   江起淮眼神刻薄得明明白白:你在做什么梦。   他这个人本来就不会说话,陶枝思考了一下,让他夸人确实也是有点儿太难为他了。   她撑着脑袋直起身,人凑过去,和他拉近了距离。   江起淮没躲,垂眼看着她凑近。   距离近到连睫毛都变得清晰起来。   陶枝仰着头,深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神明亮又直白:“或者我做对题你就抱我一下。” 第41章 咕噜噜 那小畜生抱上了?   陶枝本来就是个干干脆脆的人, 性子直,不喜欢弯弯绕绕地憋着,心里面如果装着事儿, 就会直截了当地表达出来。   既然已经确定了, 既然已经明白了自己心中所想, 那也没什么好瞒着的。   配不上就努力配, 追不着就慢慢追。   暗恋有什么意思, 暗恋又不能让人梦想成真。   如果她这边儿正一个人不声不响地默默恋着呢, 她的少年被别人给追去了, 那她后悔都找不着地儿去。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 在等着江起淮的反应。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要是再听不出来,那他就是傻子。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 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来,惊讶或者是惊吓都行。   但江起淮没反应。   他垂眼看着她, 逆着窗外的夕阳,一双桃花眼被拢下一片阴影, 眸色渐深。   两个人对视了半晌。   陶枝抿了抿唇,还是先忍不住了。   她小声说:“你怎么没反应?”   江起淮顿了两秒, 才开口:“我要同意吗?”   他的声线很低,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哑。   到底是女孩子,脸皮儿薄,陶枝觉得自己耳尖有点儿烫, 她敛下睫:“你要是同意了,我今天就把那些卷子全都做完。”   她嘟哝:“我总能对上一半儿吧。”   陶枝想了想,只要她每张卷子能写对一半的题,就能让江起淮今天晚上抱着她不撒手。   不过这样, 好像显得太痴汉了。   她琢磨着自己这个直球打得是不是过于突然,应该给他一点儿缓冲的时间的。   毕竟江起淮这个人,应该在男女关系上还是挺腼腆的。   陶枝抬眼,偷偷地看了一眼某位冷若冰霜的腼腆男子,还是退了一步:“你当真了吗?我开玩笑的。”   江起淮看着她,唇角缓慢地抿成平直的一条线。   看起来怎么好像更冷了。   陶枝有些后悔没经大脑说了这话了,她手指抱着桌边儿抠了抠,觉得有些懊恼。   江起淮到底在想什么,她不知道。   也拿不准她这么直白的表达他到底喜不喜欢,介不介意,会不会觉得烦。   陶枝不说话了,江起淮也没说话,安静地帮她改完了卷子,两个人陷入一种莫名的沉默氛围之中。   晚自习最后十分钟,赵明启上到讲台上,说起了之后运动会的事儿,呼吁大家积极报名,为班级争得荣誉。   陶枝一句话都没听进去,一直等到王褶子进来,发了今天的作业放学的时候,她才不情不愿地从季繁的位置上站起来,慢吞吞回自己的位置收拾书包。   她东西都装好,转过头去,江起淮还没走,他的东西也都收拾完了,坐在座位上划着手机,不知道在等什么。   陶枝刚想跟他说话。   季繁两步跨过来,一手拎着她的书包一手揪着她校服外套,头也不回把她给拽走了。   陶枝趔趄着跟着他出了教室,依依不舍地回头去找江起淮,季繁步子很快,几乎是拎着她往前走。   没跟江起淮最后说上话,陶枝有些恼火:“你跑这么快干嘛!”   “不走等着你继续跟人家打情骂俏?”季繁放缓了脚步,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稍微收敛点儿,那还在教室呢?你是当你前面坐的俩人都是聋子是吧?”   陶枝一顿,后知后觉地脸红了。   她结结巴巴地:“你们听到了?我声音很小呢。”   “我们,他妈的,就坐你前边儿啊祖宗,”季繁一字一顿地说,“所以,你喜欢那人真是江起淮?”   陶枝没说话,当默认了。   “我真是操了,”季繁看起来一副又震惊又早知如此的样子,“我之前也猜是他,跟你关系好的一共就这么几个,你总不可能喜欢厉双江那个二缺。”   陶枝气势有些弱地反驳道:“怎么就不可能了,厉双江长得也还行,成绩还挺好的。”   季繁看起来有些郁闷:“江起淮这个逼,前脚把我揍一顿,后脚我姐就喜欢上他了,我他妈要在这人身上栽两次?”   “不能这么说,”陶枝纠正他,“你想没想过,可能就是因为他把你揍了一顿,我才喜欢上他的呢?”   季繁:“……”   两人一路边走边说,出了校门找车。   来接人的车子还停在老地方,但换了一辆。   季繁还没反应过来,以为顾叔今天停到别的地方去了,陶枝眼睛一亮,直奔着那辆黑色轿车过去了。   她拉开车门,陶修平趴在方向盘上,皱着眉发呆,看起来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听见车门声蓦然回过神来。   他眉心松开,笑呵呵地看着她:“这是谁家的公主放学了?”   因为季繁回来了,陶枝没有坐副驾驶,乖乖地爬到后座坐进去:“你不是过两天才回来吗?”   “这不是赶着来接我们家少爷和小姐,”陶修平抬手指了指后面,“栗子酥,小繁不爱吃太甜的,还买了点儿肉松蛋卷,尝尝好不好吃。”   季繁也上了车,他还郁闷着,没接:“可能听说你非礼人家小男生,特地回来查岗的。”   陶修平那边刚发动了车子缓慢上路,听见这话被口水呛了一下:“昨天还别扭呢,今天都动上手了?”   季繁翻了个白眼:“她让人家抱她一下。”   陶修平猛地一个急刹,车子堪堪停在学校路口的红灯前。   他直接转过头来:“那小畜生抱上了?”   陶枝:“……”   季繁:“……”   陶修平清了清嗓子,重新转过头去,放缓了语气:“爸爸的意思是,那个男生。”   “没有,人家没搭理她。”季繁幸灾乐祸地说。   陶修平暗暗地松了口气。   陶枝坐在后面怼了季繁一拳。   季繁捂着肚子弯下腰,“啊”了一声:“我负伤了!”   陶枝不想搭理他,脑袋扭到一边去,闷闷地看着车窗外。   江起淮哪里有没搭理她。   季繁耳朵不行就去治,明明就是回话了的,还问了她要不要同意呢。   多么的尊重她。   -   陶修平提前回来,他在家照例是他掌勺,张阿姨打下手,季繁坐在沙发里摆弄着陶修平从德国给他带回来的机器人,陶枝的礼物放在旁边,人坐在沙发上看书。   菜做得差不多,陶修平走过来,本来以为她是在看什么小说,结果垂头一看,是本语文书。   陶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客厅虚空的某一点,嘴里小声念叨着,正在背古诗词。   她注意力很集中,根本没注意到陶修平走过来,男人一脸愕然,跟他儿子来了个眼神对视:她现在天天这样?   季繁点点头,对他做口型:她喜欢的那个小畜生,年级第一。   陶修平的心情有些复杂。   既欣慰,又觉得嫉妒。   他闺女为了他都没认真学习过,现在因为另一个男生,决定重新开始好好学习了。   晚饭的时候,陶枝跟陶修平提了一句,想要找个家教。   找家教这事儿陶修平以前说过,在陶枝初中成绩跟坐了滑翔伞似的直线下滑的时候,陶枝当时很抵触,说了两次不欢而散,两人之后就再没说过了。   这次她自己提出来了,陶修平立刻答应下来。   他效率很高,周六上午十点,家教上门。   对方是个大二学生,名校在读,叫蒋何生,是陶修平一个朋友的儿子。本来是打算把季繁也给拉起来听课,但是少年宁死不屈,最后还是陶枝一个人上课。   蒋何生长相温和俊逸,在校期间的履历也很是漂亮,学生会副主席,校辩论队核心成员,讲起题来也有自己的一套方法。   跟江起淮那种言简意赅多半个字废话都不会说的划分重点题型按知识点来不同,他讲东西非常细腻,基础知识会翻来覆去换着花样反复地滚,陶枝问再简单的问题他都不会不耐烦。   用他的话来说,万丈高楼平地起,地基是最重要的一环,基础掌握好,再看很多原本不知道从哪里下手的题目会茅塞顿开。   因为是熟人,上课时间也随意了很多,没有固定,陶修平让两个孩子加了联系方式,时间他们自己安排。   一上午的家教结束,午饭过后,陶枝坐在书桌前欣赏上午上课的时候做完的卷子。   她拿着笔,笔尖对着题目一道一道地数,算着自己这张卷子能得到多少个抱抱。   算着算着,她又有点儿坐不住了,心里发痒。   这次,陶枝长了个脑子,出门的时候带上了卷子。   一回生二回熟,她在江起淮家楼下下了车,去旁边的小超市里买了点儿东西,两只手提得满满的凭着记忆走到他家门口。   楼道里光线很暗,东西特别重,陶枝两只手都勒出了红印子,她站在门口,脚步却突然停住了。   有点儿唐突。   她甚至都没想起来跟人家打个招呼,脑袋一热直接就到人家家门口来了,这算怎么回事儿,半点礼貌都没有。   陶枝靠在冰冷的扶手上,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回去,等下次打个招呼再说。   她正要转身走,面前的防盗门咔哒一声开了,江爷爷手里提着一袋垃圾站在门口,看见她,愣了一下,笑道:“小陶来了?”   陶枝拎着东西眨巴了下眼,反应过来。   走也走不了了,干脆上前,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我想吃爷爷做的菜了。”   江爷爷哈哈大笑,身子往旁边让了让:“快进来,外边儿冷。”   陶枝进去,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旁边餐桌上,又看见老人家手里提着的垃圾:“爷爷是要去丢垃圾?给我吧。”   江爷爷连说不用,陶枝那边已经接过来了。   小姑娘穿着件红色的外套,蹦蹦哒哒地往下跑,看起来欢快又活泼,跟他们家的那个闷葫芦是一点儿都不一样。   江爷爷开着门等了一会儿,楼道里传来脚步声,陶枝缩着脖子蹦跶回来。   屋子里暖洋洋的,她揉了揉勒得有些疼的掌心,换了鞋子,舒服地长长出了一口气。   江爷爷倒了一杯温水给她。   陶枝道谢接过来,小心地往里看了一眼。   “阿淮没在家,得下午回来。”江爷爷说。   陶枝坐在沙发上,乖乖地捧着水杯。   江爷爷叹了口气:“阿淮是个懂事儿的孩子,就是没生个好家庭,性子闷,跟同龄人也很少能玩到一块儿去,要操心的事儿多,还要照顾着我这个老头子。”他顿了顿,没往下说,只含笑抬起头来,“你能过来玩爷爷很高兴,跟你在一块儿的时候阿淮看着要活泼些。”   陶枝点了点头,横竖也没感觉出来江起淮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到底哪里活泼了。   这人跟活泼这两个字就完全是绝缘体。   她陪着老人聊了一会儿天,少女话题多,讲话又有趣,逗得老人一直笑。聊累了,两个人就各自做点儿事儿。   江起淮回来的时候临近傍晚,进门抬起眼,就看见客厅里多了个人。   江爷爷坐在窗边的摇椅里戴着眼镜看书,陶枝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茶几旁边,面前摊着张卷子。   他没在家,她就没进他的卧室,直接趴在茶几上拿着笔做题。   夕阳透过玻璃窗被旧窗框切割成一块块整齐的斜方格,她的发梢被笼罩在昏黄色的余晖下,那一刹那,她整个人都非常明亮。   像光一样。   江起淮恍惚了一瞬,回过神来,陶枝刚好听见声音抬起头。   她隔着一个客厅的距离,逆光看着他,嘴角扬起了很大的笑容:“你回来啦!”   她欢快地说。   江起淮的心脏跟着一跳,手指垂着蜷了蜷。   光直接穿透躯体柔软地,不动声色地包裹着心脏,然后缓慢一点一点扩张。   有什么东西混着陌生的情绪不受控制往外涌。   他抿着唇没说话,换了鞋子走进客厅。   “我有东西给你看。”陶枝坐在小板凳上回过身,手臂伸长了从沙发上勾着带子拽过她的小包包,然后垂着脑袋在里面掏啊掏。   好半天,她抽出了一张试卷,那卷子被她塞得有些皱巴巴,她把它展开来,迫不及待地高高举到他面前。   这张卷子是蒋何生特地给她出的,上面都是简单的基础题,陶枝脑袋从卷子下面探出来仰着头看着他,眼睛亮亮地:“你看,我都写对了!”   客厅里一片静谧,只有女孩子欢快的声音,江爷爷从书里抬了抬眼,悄悄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身子往旁边转了转,背对着他们。   江起淮对上她期待的眼神,唇角终于忍不住弯了弯。   他抬手,掌心停在她头顶,顿了一瞬落下来,轻轻揉了揉。   “我看到了,很厉害。”他低声说。 第42章 咕噜噜 一道题都不再问他了。   陶枝连呼吸都屏住了。   少年的身上还带着晚秋室外的冷气, 手指冰凉,掌心却是温温热的,修长的手指穿过发丝, 属于他的矛盾温度和重量在头顶轻飘飘的压下来。   很舒服, 又有些痒。   她想伸手挠挠, 但又怕她抬手, 江起淮就不会摸摸她的头了。   她不受控制地微微晃了晃头, 脑袋抵着他的手掌, 轻轻蹭了蹭。   少女柔软的发丝缠绕着指尖, 漆黑的发和冷白肤色纠缠在一起, 极鲜明的对比,江起淮手指微屈,片刻, 收回了手。   头顶的重量倏地卸下来,空空的, 陶枝有些意犹未尽,遗憾地看着他, 小声说:“你不再摸摸我了吗?”   江起淮“嘶”了一声。   陶枝立刻老实了:“我瞎说的,我错了。”   江爷爷背对着这两个小年轻, 视线落在书上, 眼观鼻鼻观口,努力把自己融入进客厅背景墙里,假装自己不存在。   江起淮抬头看了一眼过去。   陶枝终于想起来这客厅里还有江爷爷在, 手里的卷子“唰”地放下去了,扒着她的小板凳默默地转回了茶几那一面儿,继续做卷子。   茶几桌有些矮,腿也没地方放, 她屈着腿,下巴抵在膝盖上,整个人弓成一团小虾米,装模作样地老实巴交写卷子。   江起淮脱了外套挂在一边,侧头:“怎么不去里边儿写。”   陶枝笔尖划过一道题干,哼哼道:“你没在家呀,未经允许不擅闯私人领地,小动物都知道。”   江起淮俯身,拿上她放在沙发里的小书包,往卧室走:“进去写吧。”   陶枝收拾起了自己的卷子,颠颠地跟着他。   起身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江爷爷。   老爷爷也转过头来正看着她,视线视线对上,江爷爷朝她挤了一下眼睛。   陶枝揉了揉脸,有些不自在。   总有种当着江爷爷的面儿占了人家孙子便宜的心虚感。   江起淮的房间和上次来的时候没什么差别,依然是收拾得干净简洁,床上的被子铺得整整齐齐,让陶枝想起了自己那张被子永远叠不起来的床。   她不喜欢被子叠起来,并且也不让张阿姨叠,早上起来就把被子堆堆堆,堆成一坨中间鼓起来的小山,晚上洗好澡睡觉直接把自己埋进去。   北方的十一月已经开始供暖,卧室里温暖而干燥,夕阳柔和的光束里能看见空气中沉浮着细细的小小灰尘颗粒。   陶枝将卷子放在书桌上,没坐下,又跑到门口,神秘地朝江起淮招了招手:“你过来。”   江起淮跟着她走出去。   陶枝进了厨房,里面堆着两个大大的袋子,陶枝打开其中一个,从里面翻出来了大大的两盒草莓,转过头来献宝似的说:“我买了好多草莓。”   江起淮扫了一眼台面上的东西:“都是你买的?”   “总不能每次来都白吃白喝的,”陶枝将草莓盒子上面的一层保鲜膜拆开,走到水池前,江起淮已经开了水龙头洗手:“我来。”   他顺手接过了他手里的盒子,陶枝也没坚持,撒了手,站在旁边看。   他从碗柜里抽出果盘,又把草莓的叶子一颗一颗摘掉丢进去冲水,洗得细致又熟练。   陶枝靠在墙上看着,突然想起,这是她喜欢吃的东西,因为她喜欢,所以就也想分给他吃。   但江起淮自己的爱好,她一点儿都不知道。   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爱吃的东西,这些似乎全部都是空白的,这个人的生活中似乎除了学习和赚钱以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偏好。   陶枝突然觉得很不舒服,他们在相似的年纪里,似乎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她什么家务都不用做,不愁吃穿和金钱,不必考虑生活的重担,每天活在陶修平的庇佑之下,却依旧有那么多让她觉得难过的瞬间。   江起淮比起她来,这种瞬间只会多不会少。   他会不会也有一个人的时候,觉得生活非常非常辛苦。   陶枝情绪有些低落,抿着唇看着他:“殿下,你有喜欢吃的东西吗?”   江起淮把洗好的一颗草莓装进果盘:“没有。”   陶枝伸着脑袋:“水果呢,也没有吗?”   “嗯。”   陶枝舔了舔嘴唇,犹豫了一下,还是大着胆子问:“桃子呢。”   江起淮动作一顿,抬起头来。   她眨巴着眼看着他,一脸无辜:“也不喜欢吃吗?”   水流声在厨房里哗啦啦地响,她的声音轻轻的,似乎不带有任何内涵。   江起淮看着她,桃花眼微微眯起。   这小姑娘就像一只机灵又狡猾的小猫咪,伸出爪子来试探性地碰他一下,又很快收回去,消停一会儿,又忍不住伸出来扒着他轻轻挠挠抓抓,然后再次晃着尾巴溜开。   她倒是非常熟练。   熟练得让人心里无端地有些窝火。   江起淮气压又低了两度,他端着洗好的草莓转过身来:“伸手。”   陶枝乖乖地伸出手来。   江起淮把草莓盘子往她手上一搁,转身走出厨房声音轻飘飘的:“我桃子过敏。”   陶枝:“……”   -   陶枝把草莓分了两盘,一盘给江爷爷留着放在了客厅,另一盘拿进卧室里放在书桌上。   等晚饭的时候,她继续写刚刚在客厅没做完的那张卷子。   没一会儿,江起淮又被江爷爷给赶出了厨房,老人家似乎对他抢了他表现机会非常执着地介意,他一进卧室,就看见陶枝正用笔戳着鼻子,对着一道题苦思冥想。   江起淮走过去,坐在床边,随手拿起了她刚刚给他看的那张,全部写对了的卷子。   基本上都是大题,陶枝的字迹非常好认,在她的解题过程旁边,不时会出现另外的一行小字。   相同颜色的笔,笔迹却截然不同,那字工整而漂亮。   江起淮顿了顿。   陶枝这头一道题做不出来,就扭头看他,视线顺着落在卷面上,指着那字开心地说:“这是我家教给我写的另一种解题方法。”   江起淮抬眼:“请了家教?”   陶枝点点头,手指头比了两根出来:“大二的,也是实验毕业出去的,我本来还觉得找学生太年轻了,想让我爸找个老师比较好,更有经验嘛,结果这个学长讲题特别细。”   学长。   江起淮也点点头,没再说话。   陶枝不觉有异,继续做题。   她卡在上一道题上面了,想问问江起淮,结果这人已经从书桌上抽出了一本练习册,垂头开始写。   他笔下唰唰地写,流畅又迅速,陶枝不想因为自己的问题打扰到他学习让他分心,想了想,还是跳过那道题,继续往下做。   江起淮就这么一直等到了江爷爷叫他们出去吃晚饭,陶枝都没有开口问他。   他余光瞥了一眼她的试卷,刚刚不会的那题她直接空着了没写,下面的都做完了。   他就这么活生生地坐在她旁边,结果这个小没良心的有了她的学长家教,连一道题都不再问他了。   一道都不问了。   她是觉得他水平不如她的学长好。   江起淮垂着嘴角,放下笔合起练习册,起身出去。   一整个晚饭的时间,他都没再说话。   连陶枝这种神经不是特别细腻的,都能感觉到他有点儿不对劲。   江爷爷瞅了一眼自己一声不吭的孙子,又开了一眼陶枝,无声比了个口型:吵架啦?   陶枝摇了摇头,抓着筷子,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在回到家看到她的时候,应该还是挺高兴的。   还摸了她的脑袋,说她很厉害。   陶枝有些烦躁,她觉得男生真是太难懂了。   如果是平时,她肯定就直接问了,但这会儿江爷爷也在,什么话都不好说。   几个人安静地吃饭,只有陶枝不时跟江爷爷说笑两句,江起淮始终没什么声音。   一顿饭吃完,陶枝的情绪也有点儿低了,她没多呆,帮江爷爷收好了碗筷,就装上了自己的东西告辞。   江起淮送她下楼。   楼道里安安静静的,陶枝闷着头一口气下去,推开防盗门,冷风嗖嗖地顺着外套往里灌。   陶枝也开始有些赌气。   这个人性格真的很烦。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到他了。   出了居民楼走到小胡同口,陶枝越想越闷,还是忍不住。   她脚步一停,猛地转过头去,有些恼火地皱着眉看着他:“我又哪里惹你了?”   江起淮跟在她身后,脚步差点儿没收住,身子往后偏了偏,才没撞到她。   “没有。”   “那你在这里冷着脸发什么脾气,”陶枝烦躁地说,“吃饭的时候也不说话,下楼来也不跟我说话,你这个人性格怎么这么讨厌。”   江起淮没说话。   胡同里瞬间安静下来,猫咪蜷缩在墙角睡觉,时不时抬起头来,警惕地看他们一眼。   半晌,江起淮忽然没头没尾地说:“我讲题你听不懂?”   陶枝火儿憋在嗓子眼儿,愣愣地仰着头,没听懂:“啊?我听得懂啊。”   江起淮抿着唇:“听不懂你不问。”   她愣了两秒,突然明白了。   学霸觉得自己被比下去了。   学霸他自尊心又受挫了。   这个人平时看起来明明挺冷酷无情的,偏偏在有些地方又让人觉得有点儿幼稚。   “那你当时不是在做题,”陶枝委屈巴巴地说,“而且你也没有理我,你看到我有不会做的题都不会主动给我讲。”   小姑娘委委屈屈地看着他,江起淮跟她对视了片刻:“你的学长家教会。”   “那不一样,”陶枝撇嘴。   “哪儿不一样。”   陶枝皱起眉:“哪儿都不一样,家教只是家教,你跟他怎么能一样。”   他们声音有点儿大,趴在墙角的猫咪似乎是受到了惊吓,喵的一声窜进了胡同深处。   老旧的路灯滋滋啦啦地响,黯淡的光线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江起淮垂着眼,小姑娘也低下了脑袋,长发柔软地披散下来,头顶有一个小小的旋儿。   “陶枝。”他突然叫了她一声。   陶枝抬起头来,腮帮子还不开心地鼓着。   江起淮淡淡看着她。   “你喜欢我?” 第43章 咕噜噜 很喜欢你。   陶枝鼓着的腮帮子里一口气儿全撒出去了, 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够直白的了,没想到江起淮比她还要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地问。   虽然她最近表现得挺明显的。   但他这么直截了当的问出来还是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陶枝屏住了呼吸, 低垂着的脑袋倏地抬起来, 在路灯下看着他。   下一秒, 她像刚刚角落里窜走的猫一样, 整个人几乎是在原地窜了一下, 然后后退了两步, 背靠着冰冷的墙面, 漆黑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他。   跟刚刚那只受了惊逃走的猫咪几乎一模一样。   陶枝不是“要不要做我女朋友?”这类的问题, 而是“你喜欢我?”。   疑问句,她可以有两个回答。   如果她说喜欢,那江起淮也有两个回答。   我也喜欢你。或者, 我不喜欢你,也请你不要给我造成困扰不要继续喜欢我。   陶枝心里其实已经大概有了那么一个偏向, 关于这两个答案哪一个中奖的几率大点儿,但她不是特别想承认自己会被拒绝。   但是让她否认自己喜欢他, 陶枝也不愿意。   至少现在来看,她的心里是很喜欢这个人的, 就算只是口头上说说骗人的, 陶枝都不想否认这个事实。   喜欢就是喜欢。   她皱着眉看着他,绞尽脑汁地想了好半天,才有些艰难地开口:“这不好说。”   “……”   江起淮声音平缓:“怎么不好说。”   “就是, 不好说,”陶枝手指抵在墙上,纠结地抠了抠墙皮,吞吞吐吐地说, “我得考虑考虑,我过几天再给你答复。”   江起淮:“……”   一句问话,被她瞬间反客为主了,闷着的情绪憋在那儿又被她给怼回来了,江起淮又气又想笑,他不动声色地,缓慢往前走了一步:“你喜不喜欢我这个事儿,你还得考虑考虑?”   陶枝看着他,紧张地舔了舔嘴唇。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要我问你,你才开始考虑?”   胡同本来就窄,两三人宽的距离,陶枝紧贴着墙壁,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深长的影子整个包围着她。   江起淮把她圈在墙壁和身体之间,上半身倾下来,垂头低眼看着她,气息一瞬间笼罩环绕:“你今天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跟我炫耀一下你的学长家教?”   少年的气息温暖,和室外冰冷的空气形成鲜明的对比,咫尺距离,他的声音就伏在她的耳畔,温热的吐息一股一股扑在耳廓,陶枝呼吸有些乱,指尖发麻,大脑开始短路。   不是。   我想来要个抱抱。   陶枝垂下眼睑,心脏跳得又急又快,声音大得她觉得已经在耳边砰砰作响,她忽然动了动,整个人向前了小半步。   江起淮还维持着俯身靠过来的动作,陶枝突然抬起手臂,环着他的脖颈整个人凑上来。   柔软的身体隔着外套贴上来,她额头抵着他的肩膀,轻轻抱了他一下。   鼻尖萦绕着她发丝间清甜的洗发水味道。   江起淮僵在原地。   陶枝脑袋蹭了蹭,埋在他肩头蹭了蹭,小声说:“我来干这个的。”   她说完,瞬间松开手臂重新拉开距离,顺着他和墙壁之间的空隙窜出他的包围圈蹦出去,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巷子的一端是一片昏黄,另一端是灯火通明的夜。   她的背影挑开黑暗,像是午夜钟声响起的仙度瑞拉,逆着光有些慌乱地飞快逃走。   江起淮站了良久,直到陶枝的影子已经彻底在视线中消失。   他抬起手臂来,手指覆上裸露在外套外面的后颈,指腹轻轻蹭了蹭。   她的手指刚刚就拢在那块儿,指尖冰凉,带着柔软的力度,透过皮肤,残留的身体里。   -   陶枝逃回家的时候家里刚吃好晚饭,陶修平坐在沙发里抱着笔记本处理工作邮件,季繁抱着本漫画书横躺在沙发里看。   陶枝摘了包,脱掉外套丢在旁边,踩着拖鞋走进客厅,一抬眼,就看见这父子俩齐刷刷地看着她。   季繁的眼睛从漫画上面露出来,陶修平略低着头,视线从金丝边框眼镜上方看过来。   季繁:“你去哪里了?”   陶修平:“晚饭都不回来吃?”   “……”   陶枝有些心虚地抓了抓鼻子,随口道:“我去找及时雨吃了。”   “哦,那没事了。”季繁放下心来,继续看漫画。   陶修平一眼就看出她在说瞎话,也没说什么,推了推眼镜,继续工作。   陶枝松了口气,走过去拎着书包丢在沙发上,在季繁旁边坐下,抽了本练习册出来。   她屈起腿踩在沙发上,练习册搁在腿上看。   陶修平噼里啪啦打着字,没抬头,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喜欢的那个小男生,叫什么名字来着。”   季繁眼睛看着漫画书,翻了一页,懒洋洋道:“小畜生。”   陶枝抬手照着他脑袋拍了一巴掌。   季繁“嗷”地一声,捂着脑袋:“江起淮!行了吧。”   陶修平赞同道:“姓江?名字起得不错。”   “主要是人家老爸姓的好,”季繁撇撇嘴说,“再看看咱们家的这位,姓了个水果的名儿。”   陶枝写字的笔一顿,被他这么一提醒,想起了今天下午在厨房的事儿。   江起淮对桃子过敏。   然后她还姓陶。   就好像冥冥之中,俩人就注定了不是那么相配一样。   她为什么就一定得姓桃?   她就不能姓个梨姓个杏姓个葡萄什么的吗?   陶枝皱了皱眉,有些不开心,她抬起头来,看向陶修平:“爸爸。”   陶修平抬起头:“嗯?”   “我不想叫陶枝了。”陶枝看着他,严肃地说。   “那你想叫什么?”陶修平也很尊重她的意愿,问道,“陶小枝?陶美美?要不叫陶大胖吧,你小时候挺胖的。”   “叫什么不重要,随便叫什么都行,”陶枝有些忧郁,叹了口气,“我主要就是不想姓陶。”   陶修平点点头:“你主要就是不想姓陶,我看你是想上天。”   “你可以姓季,叫季上天,”季繁说,“我们来孤立老陶。”   “行了啊你俩,没完没了是吧?”陶修平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陶枝,“跟爸爸说说,怎么就突然不想叫这个名儿了?是有谁说你的名字不好听了?”   “没人说,”陶枝不想承认自己是因为这么幼稚的原因,“我就是突然不想姓陶。”   “她就是突然想上天。”季繁来劲儿地说。   陶枝随手抓了个沙发靠垫怼在他脸上。   季繁挣扎着把靠垫拽下来。   陶修平把笔记本电脑放在旁边,俯身端起茶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咱们家公主最近很多奇思妙想啊。”   “单恋中的女生是这样的,没办法。”季繁抱着靠垫说。   陶修平叹了口气:“过两天爸爸也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帅的男人了。”   季繁:“过段时间就要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   “女大不中留。”陶修平说。   “留也留不住。”季繁悠悠道。   “……”   陶枝不想听这俩人在这儿一唱一和地演,脑子里也乱糟糟的一片,做不进去题,她抱着练习册上楼回了房间。   卧室安静,陶枝抱着练习本站在床边,然后直挺挺地往前倒,一声闷响栽倒在床上。   她脑袋埋进被子里,抱着被角蹭了蹭。   陶枝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之前过于怂了,错失了一个跟江起淮示爱的大好良机。   但陶枝也不想这么贸贸然表白,然后被拒绝。   她得想个办法,让江起淮就算不同意,也不会说出拒绝的话。   -   一连几天,陶枝都没提起这事儿。   赵明启最近特别活跃,平时他出去玩儿找人聊天打球是不务正业只知道玩,最近运动会近在咫尺,他做任何事情都有了理由,打球是强身健体为接下来的运动项目做准备,聊天是苦口婆心劝说同学报名参加比赛。   一班的学生学习成绩各个都拿得出手,运动方面和各种课外活动搞得都一般般,除了几个男生,其余的人都兴致缺缺,赵明启连请客诱惑带零食勾引,好不容易才把所有项目的报名人数凑齐,报名表给体育老师交上去了。   陶枝也在他的软磨硬泡下报了两个项目。   运动会在十一月中,因为学校里的室外体育场在扩建,所以临时借了旁边帝都二医大的场地。   陶枝前一天查了一下地图,发现这个学校离江起淮家不远,从她家过去的话刚好可以路过。   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爬起来洗漱完直接把季繁和陶修平也给敲醒了,提前了半个小时出门。   父子俩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地打,她精神奕奕地坐在后头,包里背着一堆零食,紧张地抿着唇。   车子驶上江起淮家的那条街。   陶枝眼睛亮了亮,直起身来,拍了拍驾驶座的座位:“爸爸,停一下车。”   陶修平平缓开到路边,停下,转过头来:“怎么了?有东西忘了?”   “没,我去找我同学,”陶枝打开车门下车,又回过头来,“你们先走吧,我等下跟同学一起过去!”   陶修平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姑娘已经背着她的小包包跑到了前边人行道,刚好是绿灯,她一跑一颠地过了马路,然后一路往前跑,很快没了影子。   陶修平回头,看了一眼季繁:“这小孩儿咋回事?”   季繁打了个哈欠,挤眉弄眼地说:“还能咋回事儿,找那个谁谁谁去了呗。”   -   深秋的清晨霜露浓重,天气阴沉沉的,云层蔽日。   陶枝一路小跑到江起淮家那条胡同前,停下步子,手撑着膝盖弯下腰,小口小口地喘着气,调整呼吸。   心跳很快,不知道是因为刚刚跑了一路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陶枝站在巷子口,直起身来靠着墙面,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   街道上没了晚上的热闹,整条街都空荡荡的,胡同上方天光倾洒,照亮了幽暗狭长的路。   陶枝搓着冻得有些僵的手指,站在里面等了一会儿。   大概十几分钟,尽头拐出一个人影。   他裹着雾气向前走,直到两个人隔着几米的距离,他脚步停了停。   陶枝抬起头来,看过去,隔着晨雾,她影影绰绰地望着他。   江起淮慢慢地往前走。   陶枝站在原地,看着他越走越近,心跳又开始加速,唾液腺瞬间变得活跃起来,一直到他走到她面前。   他似乎是刚洗过澡,发梢一点儿没吹干的潮湿,身上带着似有若无淡淡的沐浴露的味道。   陶枝吞了吞口水,仰起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我考虑了一下,我喜欢你。”   “很喜欢你。”   她的声音跟着冷气一起撞进耳膜。   陶枝脚尖在水泥地面上蹭了蹭,手指紧紧地抓住外套袖口,不知是因为冷还是紧张,她觉得自己连声音都在发抖。   他是那么优秀的人。   成绩好,运动好像也还行,长得全世界最好看。   唯一的缺陷就是性格有点儿犄角。   但是没关系,她性格好,她可以弥补他的这一点无伤大雅的小小不足,唯一的问题就是——   陶枝垂着眼,心里忽然涌上了一点点从未有过的自卑情绪,她觉得有些闷,心情就像这天气一样,见不到太阳。   她很小声地说:“但是我现在考不到700分。”   江起淮看着她。   小姑娘鼻尖红红的,长长的睫毛垂下去,颤了颤,看起来又低落又难过。   让人忍不住又想摸摸她的脑袋。   他垂手站着,没动,只问:“所以呢。”   “所以,”陶枝舔了舔嘴唇,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看着他眨了眨眼,试探性地说,“你能不能让我多考几次?” 第44章 咕噜噜 手疼,脚踝疼,屁股也疼。……   江起淮没有想过, 陶枝会因为他之前随口说的那么一句拒绝李淑妃的理由而如此执着于这个700分。   还执着了这么久。   总成绩至少700,在她那里莫名就变成了他的择偶基本条件。   并且,她似乎觉得考到这个分数只是早晚的事, 对自己非常有信心。   风顺着胡同口呼啦啦地灌进来, 江起淮身子往旁边侧了侧, 站到冷风吹过来的方向, 将她整个人遮在面前, 顺着她问道:“你打算考几次?”   这问题让事情一下就从笼统变得具体了起来, 她的机会有限了, 陶枝认真地想了想, 这次期中考试肯定是没指望的,甚至期末考试之前都没什么可能。   她高三之前,能有一次考到这个分儿, 都要烧香拜佛感谢祖宗显灵。   陶枝有些心虚,她别开视线, 干巴巴地说:“就,多考几次, 你不要多问。”   小姑娘虚得眼珠子乱滚,薄薄的眼皮和长睫毛也跟着动, 江起淮看着她, 目光深长。   她永远都是这样。   一往无前的,灿烂热烈的,喜欢的人就去追, 说过的话就努力做,坚定并且毫不迟疑,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阻挡她追求“我想要”的脚步。   他们本来不该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在不同的生活环境里一天一天的分别长大, 然后成长为截然不同的两种人格。   鲜艳的玫瑰是没有办法在贫瘠的土地上盛开的。   对于江起淮来说,她是过于滚烫的一簇光,反常又突如其来,跟他平淡的生活矛盾得格格不入。   但却又让人忍不住,想要抓住那一缕光亮。   陶枝说完,偷偷地观察着他的反应,等了片刻,见江起淮还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准备在他回神之前开溜。   她清了清嗓子:“反正我就过来通知你一声,在我考到700分之前,你也不可以喜欢别人哦。”   陶枝说完转身就想跑。   她扭过头,刚迈开步子,身后少年忽然叹了口气,背上的书包被人抓住,传来一阵阻力。   江起淮叹道:“你要从这儿走到二医大?”   陶枝转过头来:“不是就十分钟的路吗?我昨天看地图了的。”   江起淮瞥她:“开车是十分钟。”   “……”   陶枝表情有点儿呆滞:“啊,走过去要很久吗?”   “半个小时吧,”江起淮往外走,侧头看着少女在后面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他走到巷口墙边的自行车架前,转过头。   陶枝已经乖乖地跟着他过来了。   江起淮将其中一辆自行车锁打开,书包丢进车篮里,推出来,低声问她:“会骑自行车吗?”   “会啊,”陶枝抬起头来,看着他有些震惊地说,“你打算让我载着你?我们是不是搞反了什么?”   江起淮指着旁边另一辆老式自行车,淡声说:“我有两辆。”   “哦,”陶枝表情瞬间一片平静,从善如流道,“那我不会骑。”   江起淮:“……”   陶枝手指紧紧把着他自行车的车后座不肯撒手了,伸着脑袋摇头晃脑地故意拖着声音:“殿下载我嘛。”   “……”   江起淮牙槽咬着,下颏轻微动了下:“好好说话。”   他扶着自行车往前推了推,没有去开另一辆车子的锁了。   陶枝开心地跳上车后座,校服裤子很宽大,她长腿大咧咧地叉开来踩在两头,手把着车座的边边,晃了晃腿:“走吧走吧。”   江起淮推着车子上了路,然后跨上来。   运动会的时间比早自习还要早一个小时,清晨车流不多,他们沿着自行车道在马路上穿行,江起淮骑得很稳,陶枝甚至两只手可以不用抓着座位。   少年宽阔的背弓成一道流畅的弧度,宽大的校服外套被风鼓起来,柔软的布料擦着她的鼻尖,洗衣粉的味道带着干净的整洁感。   耳边风声吹拂,陶枝坐在后面晃荡着腿,身子往前靠了靠,人渐渐放松下来。   车子已经骑进了二医大的校园,实验一中已经很大了,却跟大学的校园没得比,江起淮似乎对学校里的路熟门熟路,甚至没看路边的牌子,车轮滚着满地橙红色的落叶在林荫小道中穿行。   不时可以看见穿着实验校服的学生三两一堆说笑着往体育场的方向走。   前面不远的地方,陶枝看见了厉双江他们。   她刚想着要不要打个招呼,江起淮的声音从前面淡淡传来:“抓紧。”   他的声音在前面,音量不大,陶枝没听清,她伸着脑袋:“什么?”   “前面有个下坡。”江起淮说。   他话音刚落,车子速度陡然加快,顺着斜坡笔直地往前滑,陶枝人在后面被晃得人猛地往前一斜,她叫声憋在嗓子眼里,化成了一声慌乱的呜咽,手指下意识缠上前面人的外套抱着他的腰,鼻尖顶着他的背,整个人贴上去。   少年脊背僵了一瞬:“都告诉你抓紧了。”   “那我不是没听清楚吗!”陶枝脑袋还抵在他背上,声音闷闷地,“大点声音说话就是能累着你。”   江起淮轻笑了一声,没说话。   自行车滑过斜坡,重新平稳下来,陶枝后知后觉地开始有些不自在。   她手臂慢吞吞地收回来,冰凉的指尖搭上发烫的耳坠,捏了捏。   厉双江站在坡上,看着前面慢慢拉开距离的那辆自行车,有些呆滞:“刚刚那是,淮哥和……?”   蒋正勋点了点头:“和班长。”   厉双江虽然反应迟钝,但也开始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他俩怎么又一块儿来了啊?”   蒋正勋没说话,看着他。   “你看我干啥?”厉双江纳闷儿地说。   蒋正勋:“我看傻子。”   “你他妈,”厉双江不服气地说,“老子上次考六百八!”   蒋正勋打了个哈欠,继续往前走:“你考七百八也不耽误你是个傻子。”   厉双江:“……”   -   陶枝到体育场的时候,里面已经热闹起来了。   实验的秋季运动会只有高一和高二两个学年,高三只剩下半年高考,停了所有娱乐活动,被关在学校里专心读圣贤书。   大学的体育场比实验要大一圈儿,高一高二各占一边儿,中间的空地上来帮忙的大学生志愿者开始布置跳高标枪之类的运动项目了,田径跑道上学生穿梭,两边看台有老师在组织自己班的学生。   陶枝跳下自行车,江起淮把车锁在体育场门口,两个人进去找一班的位置。   高二一班因为打头,位置分布靠近看台,看台的防护栏前,赵明启和几个男生正在绑条幅口号,红色的底色配上黄色的字,被风鼓起来猎猎作响。   付惜灵在看台上拖着一个大袋子,挨个给来的人发小拍手。   她个子小,那个黑色的大袋子几乎有她半人高,非常重,小姑娘吃力地拖着往前走,旁边玩手机的季繁百忙之中抬起头来,有些看不下去,起身接过她手里的袋子,没怎么费劲儿就提溜起来:“行了,玩你的去。”   付惜灵闲下来,看见陶枝走过来,朝她挥了挥手。   陶枝也蹦跶着隔着场地跟她打招呼。   等人到齐方阵列队结束,学校领导开始在主席台上讲话,太阳才迟迟地从云层中探出头来,泻下几缕冰冷日光。   场馆里热热闹闹,吃零食的吃零食,准备比赛的下去热身。陶枝作为副班也没闲着,所有参加比赛的同学的号码全都在她这人,她靠坐在看台第一排,腿上放着装号码布的袋子,懒洋洋地叫学号:“18号,18号在不在。”   厉双江从后面探出头来:“这儿呢老大。”   陶枝把手里的号码递过去,又给他丢了两个别针:“自己别。”   厉双江接过来,一边别号码一边说:“哎,老大,您今天怎么淮哥一起来的,繁哥呢。”   陶枝一个哈欠没打出去,张着嘴巴定住了。   季繁在旁边手里拿着个彩色的塑料巴掌晃了晃,发出啪啦啪啦的清脆声响,他冷笑了一声:“繁哥怎么会有存在感呢,繁哥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路人罢了。”   陶枝一把抓过他手里的巴掌玩具照着他脑袋拍上去,把手里还没发掉的号码条放到一边:“发你的破巴掌吧。”   季繁翻了个白眼,往后走。   号码差不多都发完,剩了个她自己的,一班女生运动普遍都不太擅长,陶枝被赵明启软磨硬泡报了两个项目,女子四百米在上午,下午还有一个接力。   她拿着别针正垂着头往自己衣服上别号码,看台下有人叫了她一声。   陶枝抬起头来。   蒋何生手里拿着张表格,身上穿着二医大志愿者的统一制服,站在看台下朝她招了招手。   男生肩宽身长,志愿者那身丑丑的橘黄色衣服也穿得很是帅气,他平时的衣服多数是浅色,陶枝第一次见他穿了亮色,带着几分年轻人特有的活力。   陶枝站起身来,跑到护栏前顺着楼梯跑到他面前,觉得有些新鲜:“你怎么也来当志愿者了?”   “学生会的干部硬性规定都得来。”蒋何生有些无奈。   几次课下来,两个人已经熟悉起来了,陶枝笑着朝他比了个拇指:“你这不是挺适合亮色的么,比你穿白衬衫帅。”   “枝枝穿校服也很好看,”蒋何生看了一眼她衣服上的号码,“要去比赛了?”   陶枝点点头:“女子四百,等下应该要检录了。”   “正好我负责那边,”蒋何生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笑容温和,“加油。”   他旁边几个同样穿着橘色志愿者制服的男生笑嘻嘻地发出“哦哦哦”的起哄声。   不知道为什么,陶枝忽然觉得有些心虚,她下意识朝看台的方向看了一眼。   江起淮站在台子上面,毫无情绪的视线和她撞上。   场地上方广播声想起,提醒女子四百米的参赛选手到检录处检录。   蒋何生已经收回了手:“走吧,一起过去?”   陶枝也来不及细想,收回视线点点头,跟着他一起往前走。   江起淮就看着小姑娘走在男生旁边,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她笑起来,眼睛跟着小小弧度地弯起,侧脸柔和,唇边露出一个小小的虎牙。   他轻皱了下眉,然后移开视线。   -   田径赛道一圈是四百米,要跑到赛道内侧边儿检录。   陶枝起点的位置在一班的斜后头,终点就在看台下方。   陶枝在检录处填好了自己的班级和号码,站在起点的地方做热身运动。   她脱掉了外套,只穿了里面一件毛衣,号码别在毛衣上,远远地看过去一个雪白的小人站在朱红色的赛道上蹦蹦哒哒地压着腿。   陶枝在靠里圈的第二个赛道,位置比外圈的后面一点。   预备枪声响起,陶枝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平静下来。   虽然她不喜欢跑步,长大了以后也不爱运动了,但是名字报都报了。   总归还是要拿个第一回 去。   随随便便的。   第二声枪响响彻天际,陶枝在听见枪声的那一瞬间整个人猛地冲出去,各个班级的欢呼呐喊声,小道具发出来的整齐清脆加油声瞬间飘得很远,陶枝耳边只有呼呼风声。   她定定地看着跑在她前面的几个人,飞快地拉近了距离,然后一点一点超过去,一直到前面只剩下一个。两个人几乎是并排往前跑。   到中后段,陶枝开始加速。   女生也同样开始加速,她刚超过一点儿,又被追回去,距离始终拉不开,陶枝皱了皱眉,觉得有点儿烦躁了。   一直到最后的冲刺阶段。   陶枝咬牙猛着劲儿往前跑,旁边的女生似乎中段用了太多力气,速度没有跟上来。   厉双江扒在看台栏杆上疯狂咆哮:“老大冲啊!!干他妈的!!!!”   眼见着终点的线近在眼前,陶枝半点儿余力都没留,只看着那条红色的线往前猛冲,跟第二名拉开距离,一直到终点。   终点线尽头忽然走过来两个女生,两人说笑着从中间穿过去,刚好走到她的赛道上。   陶枝速度太快,已经反应不过来减速了,眼见着马上就要撞上去,她喊声都还没来得及出口,那女生整个人已经近在咫尺。   女生终于扭过头去,看见她,她往后退了两步,还是没躲开,陶枝迎着她冲过去,两个人对着撞了个结结实实。   “砰”的一声闷响。   陶枝整个人被强大的冲击力撞倒在地上,在摔倒之前,她迅速反应过来用手掌撑着地面卸掉了大半的力,尾椎骨却还是钻心的疼,脚踝也火辣辣的痛,痛得她眼前一黑。   周围乱哄哄的,脚步声一阵一阵地传过来,陶枝耳畔嗡嗡响,眼前的视野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有人轻轻握着她的手臂在她身前,气息干净,声音清冽:“还好吗?”   陶枝努力地眨眨眼,回过神来,视线慢慢地聚焦。   江起淮跪在她面前,低垂着眼看着她,浅色眼眸一片晦涩的暗影。   他似乎是刚从看台上跑下来的,还带着轻微的喘息。   陶枝忽然就觉得更痛了,连带着人都矫情了起来。   她眼睛蒙上了一层水汽,瘪着嘴,小声地说:“疼。”   江起淮手指紧了紧,一瞬又放轻了力度,唇角抿得很紧,声音微微的哑:“哪儿疼?”   “哪儿都疼,”陶枝吸了吸鼻子,抬起手来,她手心擦破了,伤口混着赛道上的碎沙,往外渗着血,她哽咽着,娇娇气气地说,“手疼,脚踝疼,屁股也疼。”   江起淮人往下移了移,小心地抬起她的脚腕,指尖捏着校服裤子宽松的裤管往上卷。   陶枝瞬间顿住,眼泪含在眼圈儿里直接给憋回去了,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被抓着的那只脚猛地往上缩了缩。   江起淮抬起头来。   小姑娘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缩着脚,一副惊慌的样子,像是他刚刚干了什么非常冒犯的事情一样。   江起淮深吸了口气:“我看看。”   “不行!”陶枝拒绝得很干脆。   气氛有些僵硬。   陶枝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因为现在天气冷,她又一向很怕冷,所以穿了秋裤。   非常非常丑的秋裤。   这么丑的秋裤,怎么能被喜欢的人看见!!!   更何况她早上才刚刚告白完。   这个年纪的少女莫名其妙的,让人无法理解的自尊心突然在奇怪的地方上线了,陶枝非常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就随便买一条纯黑色的,偏偏听了陶修平说这条比较暖和厚实就买了这条。   如果被江起淮看见她穿着这种丑不拉几的秋裤,她宁愿当场痛死。   江起淮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这么抵触,他耐着性子,放缓了语气说:“我就看一下,然后送你去医务室处理。”   陶枝执拗地抱着腿,不动,无声拒绝。   两人僵持着,几个志愿者已经从起点那头跑过来,蒋何生跑到陶枝面前蹲下身,他皱着眉,看着陶枝:“哪儿受伤了吗?头撞到没?脚扭伤了?”   陶枝看着江起淮,还没反应过来,她慢吞吞地转过头去。   蒋何生不由分说,拽过她的另一只脚,一把拉起了她的裤管,低头去看她的脚踝。   陶枝毫无防备。   校服裤子的遮挡之下,她的秋裤瞬间露在三人眼前。   非常鲜艳的,饱和度高到有些刺眼的粉红色秋裤,上面还印着大朵的黄黄绿绿的花朵,裤腿的地方,一只翠绿色的兔子踩在金黄色的花上咧嘴笑,露出两颗长长的大门牙。   五颜六色,斑斓地在阳光下闪耀,十分夺人眼球。   江起淮:“……”   蒋何生:“……”   “……”   陶枝闭上了眼睛,心里被绝望淹没了。   就在这一瞬间。   她失恋了。   她的青春彻底结束了。 第45章 咕噜噜 她拿什么跟你比。   体育场上人声沸腾, 因为突发情况,学生和老师纷纷跑过来,几个志愿者搀扶着另一个女生站起来, 先往医务室的方向走。厉双江和赵明启跑得快, 已经跑过来了, 王褶子一路小跑着往这边跑。   陶枝双目阖死, 心里一片死灰。   反正已经被江起淮看到了。   剩下的人无论再被谁看到, 她都已经不在乎了。   这一瞬间, 十六岁的少女在她短暂又漫长的十六年里飞快地搜寻了一遍, 发现她的人生中, 没有比此时更社会性死亡的时刻。   不会有比被告白对象看到自己的丑秋裤更让人绝望的事情。   不会有。   少女直接闭着眼躺在了赛道上,一脸的安详。   厉双江大惊失色:“老大躺下了!她倒下了!繁哥呢!季繁!!!”   “他在对面检录,”赵明启说, “先送医务室吧,看看头撞没撞到, 如果没撞到头只是皮外伤应该没啥事。”   “她都倒下了!!”厉双江吓出鸡叫,差点儿破音, “快快快赶紧送去。”   江起淮扫了一眼少女红得透彻的耳朵,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校服裤腿拉下去, 一手揽着她膝弯另一只手上移, 打横将人抱着刚要站起来,蒋何生抬手,手指轻轻搭上来, 温声道:“我来吧。”   江起淮动作顿了一下,抬眼。   蒋何生皱着眉担忧地看了一眼陶枝,抬起头:“你应该也不知道医务室在哪儿。”   江起淮移开视线,直接抱着人站起来往前走:“知道, 忙你的吧。”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冷硬不耐,蒋何生愣了一下,手指滑下去,看着他的背影挑了挑眉。   陶枝闭着眼被少年抱在怀里。   临近正午,日光带着浅浅的温度在眼皮上罩下,视野里是一片暗红色,陶枝睫毛颤了颤,听着耳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远,周围的环境慢慢安静下来。   她头贴在他胸腔,少年温热的体温就贴在耳际,心脏跳动的声音隔着衣料和肌理传过来,他走得很稳,脚步声轻轻落落。陶枝开始思考,最近这几天她吃得多不多,有没有长胖。   她正懊恼着昨天晚上是不是应该少吃点儿红烧肉的时候,江起淮低声说:“没人了,睁眼吧。”   陶枝佁然不动,垂着手缩在他怀里,装死。   江起淮手臂突然松了松,作势要把她丢下去。   陶枝感觉自己整个人往下一坠,她下意识唰地睁开眼,赶紧抬起一只手臂紧紧地勾着他后颈,生怕自己掉下去。   身体往下稍微窜了窜,又被他勾着稳稳地抱住了。   陶枝抬起眼,恼火地瞪着他:“你怎么还逗伤员玩儿啊!”   江起淮垂眸瞥了她一眼,还挺精神,看来应该是没撞到脑袋:“你怎么还装死?”   “我哪里有装死,”陶枝硬着头皮倔强道,“我刚刚就是晕过去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把手缩回去,掌心不小心蹭到了他的校服衣领,疼得“嘶”了一声。   少女的睫毛上还带着一点儿潮湿的痕迹,她可怜巴巴地把手摊开在眼前,对着掌心小心地吹了吹气。   这公主虽然有的时候小脾气很大,但是并不是矫情的性子,之前打架手臂被人抓伤,她眉头都没皱一下。   看样子这次是真的摔狠了。   江起淮抿了抿唇,没有心情再开口说话。   医务室离体育场不远,江起淮似乎对这个学校熟门熟路,抄近道走过去。   里面之前横穿赛道被撞到的那个女生坐在床上,她大概是学校啦啦队的,穿着啦啦队统一的制服短裙,长袜破了,膝盖被蹭破了一大块皮,校医正在帮她处理,一边清理伤口一边絮絮叨叨:“比赛的时候横穿赛道,你们这些小孩儿现在胆子是真的肥,你蹭破这点儿都是好的,万一撞到头怎么办?还哭?现在知道疼了?当时脑子想什么来着?”   小姑娘红着眼啪嗒啪嗒往下掉眼泪,小声道歉。   江起淮将她放到另一张床上:“屁股还痛不痛?”   尾巴骨的痛感淡了不少,但被他这么问,总觉得有点儿羞耻。   陶枝摇了摇头,瞥了一眼旁边的女生,人家裹着白色长筒袜的腿细长又好看。   她想起自己身上这条丑不拉几的秋裤。   对比之下,伤害更甚。   她坐在床上,脚丫子晃了晃:“她腿好好看。”   江起淮顺着她的视线看了那女生一眼,眉心皱了皱,眉眼间又明显的不耐戾气。   他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过去了,陶枝更郁闷了。   男生都是视觉动物,比起漂亮的长筒袜,谁会喜欢丑秋裤呢。   她忽然低落地,用很小的声音说:“我的腿也很好看的。”   江起淮转过头来,看着她。   小姑娘无精打采垂着脑袋,像个蔫巴巴的小动物。   他抬起手臂,抓着床边垂着的白色帘子,“唰”地一声拉上,隔绝开了这边和那头的视线,半蹲在床边,抓着她的脚踝,脱掉了运动鞋。   “她拿什么跟你比。”他声音轻淡。   陶枝愣愣的垂下眼来。   少年低着眼,将她的运动鞋放在地上,然后掀起她的裤脚。   陶枝撑着床面,又往上缩了缩腿,有些抵触。   江起淮低声:“别动。”   她不动了。   粉红色的秋裤再次露出来,陶枝觉得惨不忍睹,干脆移开视线,不去看。   江起淮动作很轻地卷起她的秋裤,一截纤细的脚踝露出来,红红的。他抬眸,看着她一脸舍身赴死的表情,不理解这小姑娘脑子里装得都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这有什么好不能看的?”   陶枝扭着头,撇撇嘴:“明明就很丑。”   “哪儿丑。”   “哪儿都丑。”   绿色的兔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两只爪子插着腰,耀武扬威地站在花上,神态跟某个人越看越像,江起淮勾了勾唇角:“那你给她取个名字。”   陶枝别别扭扭地扭过头:“谁?”   “兔子,”江起淮说,“就叫丑丑吧。”   陶枝:“……”   -   陶枝脚踝有一点点轻微的扭伤,不严重,几天就能好,手上蹭破的伤更深一点儿。   校医检查的动作很快,伤口清理消毒以后做了包扎,她两只手都被缠上了纱布,乍一看像是两只雪白的小馒头。   疼劲儿过去了以后,少女又重新活泼了起来。   江起淮跟王褶子说了一声,陶枝下午的比赛就全当弃权,四百米虽然以小组第一名进了决赛,但也没有办法参加了。   运动会还在继续,她躺在校医室的床上,翘着脚,有些无聊:“殿下。”   江起淮抬眼。   陶枝百无聊赖:“我没事情做。”   “那你睡觉。”   “我睡不着,”陶枝拖长了声,为难他,“你讲个故事。”   “……”   江起淮坐在床边,背靠着床尾挑了挑眉。   陶枝用眼角余光瞥他,等着这人脾气上来开始阴阳怪气的毒舌她。   等了一会儿,江起淮缓声开口:“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   “……”   陶枝转过头来,有些一言难尽:“你这是讲故事?”   “六国覆灭,天下归一,阿房宫殿建成。”江起淮不紧不慢道,“这怎么不是故事。”   学神就是学神,跟她们普通人的觉悟不一样。   陶枝翻了个白眼,朝他抱了抱拳。   一直到运动会结束,陶枝都待在校医室。   季繁的比赛项目结束以后到校医室看她,一见到她惨兮兮的样子,少年就对她一阵嘲笑,陶枝抬手就要打他,少年又赶紧抓住她的手臂,动作很轻,皱着眉:“你省着点儿闹腾,手都这样了还不闲着呢?再不老实我可给老陶打电话了啊,让他直接来把你接走。”   陶枝满不在乎地说:“他才没时间,忙着呢。”   陶修平最近一段时间罕见地没有出差,一直呆在家里,只是好像也很忙,有的时候一直到晚饭的时间也不见踪影。陶枝有的时候学习到很晚,肚子饿下楼去觅食,才看见他回家。   他不说,陶枝也就不多问,大人的世界里总是会有很多烦恼。   更何况她现在也有自己的目标,每天追赶自己之前落下来的那些知识点,拼命地想要触碰到那个人已经让她觉得很吃力了。   -   运动会过去,高二上学期的娱乐活动宣告终结,短暂的快乐时光结束,大家重新投入到机械的学习当中,准备期中考试。   蒋何生一周基本上会来上两到三节课,陶枝学得飞快,进步惊人,不仅是在校的各科老师,就连学生都明显感觉到了她的变化。   陶枝再没跟谁借过作业和卷子来抄。   她每天要补齐自己落下的功课,又不能忽略现在学校里正常在进行的进度,期中考试近在眼前,她只觉得时间总是不够用,恨不得一个小时劈成两个小时来用。   蒋何生有的时候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几次跟她说可以慢慢来,她现在才高二,还有一年半的时间,可以不用那么急。   陶枝听着,也没说什么。   如果只是重新回到正常的成绩范围,她不用有那么大的压力。   但她的目标不在那儿。   江起淮站在顶点,她也必须要爬到顶峰去。   时间窜得飞快,深秋的枯叶扫尽,冬日将至。   期中考试安排在十一月的最后一个礼拜,和月考的时候一天考完所有内容不同,为了让学生能够尽早的习惯做题节奏,从高二开始,实验一中期中和期末考试完全按照高考的时间安排走,分两天时间考完。   考试前一天,连季繁都有点儿紧张,陶枝却平静下来了。   跟上一次拼命地想把英语单科提升到140不同,她这次每一科每一门都不能忽视。   陶枝的考场编号和上次相同,座位号比上次往前提了十几个,同考场里依然没有认识的人。   第一科的考试时间比月考的时候要晚许多,陶枝到考场一口等得无聊,她跑到第一考场去看了一眼。   第一考场里,所有人基本上都已经到了,有的在考前最后看书,有的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江起淮坐在靠门边的第一个位置上,李思佳是第一考场最后一个。   两个人一头一尾,倒是很和谐。   陶枝撇了撇嘴,有些不开心。   她只偷偷往里面看了一眼,江起淮就看见她了,陶枝靠着墙站在走廊,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   陶枝抽出手机来,看了一眼。   【一个秘密】:进来。   陶枝慢吞吞地打字。   【枝枝葡萄】:那你怎么不出来。   她等了一会儿,竖着耳朵听。   教室里轻微声响,江起淮走出来,看见她靠着墙边儿有些无奈:“不好好在自己考场呆着,跑过来干什么?”   陶枝眨眨眼,忽然踮起脚尖抬起手臂,指尖轻轻搭在他的额头上。   学校里给了暖气,少女的手指暖洋洋的,指腹柔软,触感温热。   江起淮没躲,一动不动站在她面前任由她摸,低垂着眼:“你干什么呢。”   “汲取一下学霸的神威,”陶枝闭着眼睛,神神道道地说,“毕竟我这次是要考700分的人。”   江起淮眯眼:“这次能考到了?”   陶枝放下手,睁开眼睛摇了摇头,实在地说:“我觉得不行。”   “但是你可以给我打个折,”她眼巴巴地看着他,“你补课都有亲情价,考试打个折不是合情合理?一碗水要端平,你总不能厚此薄彼,就给我打个九折吧?”   她歪理一套一套的一本正经的来,听得人有些想笑。   江起淮侧靠着墙看着她,唇角掀起溢出一声笑来,眸色浅淡透彻:“行吧。”   他抬起手来,食指微微屈起,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打给你了,好好考。” 第46章 咕噜噜 她的少年踏上了云端。   第一科语文考试铃声打响, 监考进考场拆掉了试卷封袋发下来。   陶枝拿到手以后先扫了一眼题目。   语文也属于更看重积累的科目,急不得,所以她这段时间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在上面。而期中的语文试卷也没有多少以前的知识点, 古诗文背诵默写和文言文翻译全部都是这个学期学过的, 阅读题的答题方式和技巧课上讲过的也可以通用, 作文主要是立意精准以及素材的积累。   她目前的这个阶段, 语文其实拉不开太大的分差, 没办法一口气提高很多, 只能慢慢来。   陶枝心里挺清楚自现在的水平想达到700分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但是如果打个九折。   数语英各120, 理综240的话,加起来可以有600。   她的理综应该是拿不到这个分数的,但英语和语文做题的时候谨慎一点儿, 加起来应该可以往上拉个三十分左右,补上这个空缺。   如果题目简单的话, 在这个基础上九折她或许还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希望可以梦一下。   但是这样,她的数学就一定得拿到120以上, 理综也不能差太多。   大概吧。   她心里又开始没底了。   陶枝有些后悔,她干嘛刚刚一时上头要跟江起淮说九折?   八折不也挺好的吗, 再不济八五折也行啊。   她叹了口气, 抬起手来胡乱地揉了一把脑袋,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都甩走。   算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考虑, 她现在也没那个时间分心思想这些事情。   她重新拿起笔,专注于眼前的考试。   期中考试时间要宽裕很多,下午的数学考试时间在三点钟,五点结束。   不允许提前交卷, 考试结束桌椅不用复原,明天要继续理综和英语。   陶枝直接出了校门,拉开车门进去,跟顾叔问了声好。   等了一会儿,季繁才出来。   少年一脸困意,打着哈欠爬上来:“竟然不允许提前交卷,学校还有没有人性,我他妈睡了一天,快无聊死了。”   陶枝有些一言难尽:“多写两道题就能累死你。”   “我写了好吧,”季繁挠挠头,“我这次可没偷懒,作文我都写完了,会的也全都写上了。”   “就是会的不是很多。”陶枝悠悠道。   季繁瞥她一眼:“蒋正勋他们在群里对答案呢,你不去看看?”   陶枝隔着外套捏了捏口袋里的手机,顿了顿,还是说:“不了。”   反正她也没有记答案。   考过了就过了,就算知道哪题写对哪题写错,已经扣掉了的分又不能因此就回来。   第二天周五,英语考试结束,陶枝回班摆桌椅。   她在考场收拾东西的时候还在思考刚刚写的作文,动作有点儿慢,直到考场本班的学生回来了,她才收拾完走,回教室的时候她的桌子已经被拽回来摆好了。   陶枝把书包甩在桌子上,伸手拉着一起往后一拖,跨坐在上头看着后面的江起淮:“殿下,要不你给我打个八五折,你看怎么样?”   江起淮还在找自己的桌子,闻言转头:“讨价还价?”   陶枝想了想,又保守道:“你要是愿意,八折也是可以的。”   江起淮眉梢扬起:“还没完没了。”   “我这叫对自己的实力有正确的认识。”陶枝一本正经地说。   江起淮找到自己的桌子,单手拽着桌边拖回来:“怎么,没考好?”   陶枝叹了口气,趴在他刚扯回来的桌子上,实在地说:“我不知道,我觉得应该还行吧。”   她撇了撇嘴,小声说:“但我这不是本来就水平有限吗。”   用季繁的话说,会的都答了,反正卷子是填满了。   虽然她这两个半月都没有再出去玩过了,几乎每天从早到晚都在对着书本,而这两天的考试,和之前比起来确实让她轻松不少。   那种看到某一道试题之后会觉得游刃有余,心里很清楚地明白这题可以做对的感觉,让陶枝觉得非常好。   就好像这几张试卷组成的一方天地,是属于她的天下。   -   期中考试结束是双休日,陶枝决定给自己放个假。   她跟蒋何生发了条微信,取消了这两天的家教课,久违地过了一个颓废的双休日,缩在房间里看看书,和季繁一起打了个一下午的游戏。   晚饭的时候,陶修平回来,闲聊几句之后,状似不经意地看向陶枝,问道:“对了,你和你喜欢的那个小……男生,最近怎么样了?”   陶枝舀了一勺番茄丸子汤,美滋滋地说:“我们俩现在是不纯洁的普通同学关系。”   “……”   陶修平表情一变,看了她一眼:“怎么个不纯洁法儿?”   陶枝慢悠悠地说:“就是,我喜欢他,他也知道我喜欢他,但是还没有在一起呗。”   陶修平长长地松了口气。   老陶觉得现在的小年轻脑子里装的这些个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他已经理解不了了。   他刚放下心来,也盛了碗汤,陶枝又继续说:“不过我们说好了,我这次期中考试如果能考630,我们就可以谈恋爱!”   季繁在旁边翻了个白眼。   陶修平一口汤差点儿没喷出来。   他举着勺子再次抬起头:“多少?”   “630。”陶枝手指往前一比,严肃地说。   陶修平以为自己听错了:“是630还是360?”   “……”   陶枝非常不乐意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老爸。”   “爸爸错了,爸爸开玩笑的。”陶修平咳了两声,放下汤碗,抽出旁边的纸巾擦了擦嘴,又重新端起碗来,准备继续喝汤。   他瞥了一眼坐在对面一脸理所当然毫不担心的陶枝,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又问:“你打小抄了?”   “……”   陶老板精准踩雷,陶枝炸毛了。   陶修平连哄带骗地忍着笑给她顺毛,好不容易才把这公主的脾气给哄下去了。   饭后,陶修平上楼进了书房工作,陶枝跟季繁窝在沙发里继续打游戏。   陶枝技术稀碎,全靠季繁的神仙操作带着她一路往前杀,她只负责送,打着打着队友忍不住了,开始打字喷人。   陶枝来了兴致,翘着腿直接开始跟对面的人不带脏字的互相切磋国骂技术,季繁眼睛盯着手机屏幕,等了一个大以后冲进红名堆里一顿飘逸操作,打了个完美1V3全身而退,一边开口:“最近老妈联系你了没?”   陶枝正噼里啪啦地打字,没抬头:“没有啊,她怎么会联系我?就算要找也肯定找你啊。”   她这话说得太过自然,连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脱口而出之后,两个人动作齐齐顿了顿,季繁愣愣地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陶枝没看他。   季繁抿了抿唇,移开视线,低声说:“她最近也没找我,我给她打了两次电话都没接。”   少年心思并没有那么细腻,但也不是傻子。   他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小的时候,季繁总觉得季槿跟陶枝更亲一点儿。   会给她扎漂亮的辫子,会给她买喜欢的小裙子,陶枝小时候会闹觉,很难哄睡,季槿就靠在床边给她讲故事。   虽然有的时候,还是会有些羡慕,但他是小男子汉,每天调皮捣蛋的,皮实一点儿也没什么,女生都是娇气鬼,更依赖妈妈,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更何况从那个时候开始陶修平工作就很忙,经常不在家,比起相处时间比较少的爸爸,他们都跟季槿更亲一些。   但后来,季槿却选择了带他走。   她抛弃了陶枝。   她不要她了。   季繁不想这样,闹了好长一阵子,没什么结果,后来他也再没提过。   他们走的那天,陶枝没有露面,季繁哭了。   他本来是不想哭的,他不是爱哭的性格,跟人打架受伤进医院都没有掉过眼泪,但那一天,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总是止也止不住。   双胞胎之间大概是真的会有一些无法解释的联系的,就像他偶尔可以非常敏感地察觉到陶枝的情绪。   那一天,季繁觉得除了他自己以外,他深切地感受到了另一个人的悲伤。   -   两天假期结束,陶枝给自己的休息时间正式拉闸,周一一大早,季繁下楼吃早餐再次听见了熟悉的英语听力声音。   老师们把订好的期中试卷带回家里批改,两天的时间足够出成绩,陶枝一到班级,就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   月考都是小打小闹,期中和期末的成绩才是重点,是可以作为学校里市里各种评选的加分项的。   她到的时候已经快要早自习了,江起淮的位置空着,人还没来。   他一般很少会到的太早,几乎都是掐着点儿来,陶枝没在意,坐在座位上挑出早自习打算做的卷子,垂头写题。   一直到上午几节课上完,江起淮的位置始终空着。   连季繁都问她:“我同桌怎么没来?”   陶枝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是你同桌又不是我同桌,我怎么知道。”   季繁抱着臂,嘲笑她:“这不是你俩是不纯洁的普通同学吗,情报怎么也比我这个同桌多点儿不是?”   他特地在“不纯洁”三个字上面加重了读音。   陶枝不想搭理他。   一整天过去,江起淮都没来,陶枝憋着也没去问,下午自习课,王褶子带着成绩单进了教室,随手撕了块透明胶带,把成绩单往黑板旁边一贴:“我先去开个会,回来再给你们做期中总结,不多说了啊,自己看吧。”   静悄悄的。   王褶子说完,出了教室。   门关上的一瞬间,教室里瞬间沸腾,一群小孩儿也顾不上是不是在上自习课了,放下书本一窝蜂涌到成绩单前,开始了他们每个月的日常。   陶枝心里装着事儿,坐在位置上犹豫了一下,才动。   她突然觉得江起淮今天没来,也许是一件挺好的事儿。   如果她没考到呢。   反正让他晚知道一天她成绩不够,也挺好的。   她慢吞吞地走到前面去,成绩单前已经围了一群人,陶枝站上讲台,从他们的脑瓜顶眯着眼看。   她习惯性地从后面往前找自己的名字,一眼扫过十几排,没找到。   陶枝心跳如鼓,身体里像是藏了一只小兔子,上蹿下跳地蹦跶。   她继续往前看。   越过了顾娜娜,赵明启,一直到班级第39,她看到了自己。   陶枝屏住呼吸,视线从那长长的一条成绩条上滑过,落在最后的总成绩上面。   ——583。   没够。   她又没有考够。   她的英语和语文跟标准的120相比确实帮她往上拉了二十几分,但还是补不上她数学和理综上的缺。   但,是看得到希望的。   陶枝没觉得难过,甚至还莫名地有点儿开心,她已经朝着江起淮往前跨了大大的一步了。   周围的学生都在议论,蒋正勋叹了口气,看着成绩单第一行的那个熟悉的名字:“真服了,这人是个妖怪吧,都这样了总分还能比月考往上蹦啊,考不过考不过。”   “跟我们跟本不是一个等级,”吴楠摇了摇头,“这种题对于他来说应该没什么难度。”   “毕竟都去集训了,”厉双江这次考得还行,他活蹦乱跳地说,“区区一个期中考试,淮哥看不上眼,我们围在这儿对着成绩单唉声叹气的时候人家在准备全国奥赛呢。”   陶枝愣了愣,转过头去:“什么全国奥赛。”   厉双江也愣了愣,有些意外:“就数学竞赛啊,之前淮哥不是去参加了吗,过了一试和复试,要参加冬令营集训准备全国决赛啊。应该要去一个礼拜吧,我还以为淮哥跟你说了呢。”   厉双江有些兴奋地继续说:“如果决赛拿到名次,淮哥可以保送吧,肯定很多强校抢着要他。”   陶枝抿着唇,好半天,轻声说:“他没有说过。”   他没有。   他什么都没有跟她讲过,好像也是合情合理的,她根本不知道决赛的事儿,也都没有问过。江起淮也不会无缘无故突然来跟她说,喂,我要去集训参加竞赛决赛了。   陶枝很清楚,就算是全国决赛,江起淮也一定可以拿到很好的成绩。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   陶枝咬了咬嘴唇,垂着眼,眼睫轻轻颤了颤。   她刚刚的那一点开心像一缕抓不着的烟雾,缓慢地升腾,然后一点一点烟消云散了。   她以为他们之间的距离正在快速的缩短,陶枝尽了最大的努力,拼了命地想要追上他的脚步,她终于取得了一点点成果。   她抬起头,终于朝着山巅伸出手。   然后逆着光,看着她的少年踏上了云端。 第47章 咕噜噜 我考够分数了的。   奥赛冬令营集训队每年都会选择一所学校作为集训地点, 今年刚好在帝都附中举行。   决赛的内容范围和深度通通远高于高考难度,更不是期中考试这点儿高二的知识点可以比的,这种考试, 江起淮确实不用在意。   他随便答答的题, 已经是陶枝现在能力的极限。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距离。   遥远又现实的差距。   说没有被打击到, 那是假的, 陶枝甚至有些后悔曾经荒废了三年。   每一个人在每一个阶段所做的每一件事, 都会影响到人生的轨迹。她不知道如果回到当时, 她会不会同样近乎于自暴自弃的任性。   陶枝想, 如果命运让她早一点儿, 再稍微早一点点遇到江起淮就好了。   在她情窦初开的年纪,甚至根本不知道男女之间的这种喜欢是存在着的年纪,如果是他的话, 她心里的那朵花一定会因为他盛开,然后喜欢上他。   这样她是不是现在就能够跟他并肩了。   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点开微信,看着江起淮的头像发了一会儿呆。   在察觉到自己喜欢他的时候, 她给他改了备注——一个秘密。   然后置顶了。   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停留在期中考试,她去第一考场找他, 让他出来。   陶枝手指搁在屏幕上, 好半天,点进了那个头像,然后把置顶取消掉了。   他已经站得太高了。   不可以连在社交软件里面, 都高高地占据着她的顶端。   -   陶枝成绩提高的速度非常惊人,就连王褶子都说,她是他从教这么多年教过的进步幅度最快的学生,王二特地把她叫到办公室去, 送给她了一个小相框作为奖励。   旁边有老师在批改作业,闻声转过头来,笑道:“王老师,你上次怎么说的来着,要给你学生倒立是吧?”   另一个老师也转过来,一脸的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还有这种事儿,王老师,那你可不能食言啊,我们当老师的得给学生做个表率。”   王二:“……”   他一扭头,看见陶枝期待地看着他:“王老师,您真要倒立吗?”   “我倒个屁!”王二脸都涨红了,笑骂她,“行了啊你,这才哪到哪儿?考个110你还挺满足的,我可告诉你了,在我这儿只能进,没有退的说法。你这对我来说才刚刚有资格开始,别被眼前这一点儿小甜头给冲昏了头。”   陶枝应了一声,抱着相框和一大堆卷子出了办公室。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确实只是刚有资格开始而已。   整整一周,陶枝都没再给江起淮发过微信。   小姑娘自从表明了自己的心意以后,做事和说话都愈发的肆无忌惮了起来,经常有事儿没事儿就骚扰一下她追求的对象,一般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废话,有的时候会拍不会的题目来发给他问。   虽然在有了家教以后这种情况少了很多,但闲话还是会找他说。   结果就这么整整一周,她像是消失了一样,完全安静下来。   江起淮猜测她是因为期中考试没考好。   临决赛的前一天傍晚,他给厉双江发了条微信。   【成绩出来没。】   实验晚自习临近结束,厉双江正在跟题海里的最后一道题奋斗,收到消息的时候还反复确认了几遍是江起淮发给他的。   【厉双江】:您还在意这种事儿呢。   【厉双江】:出来了,放心,您状元的位置屹立不倒,甚至跟第二名的分差又拉大了一截。   江起淮坐在宿舍的桌边,抿了抿唇。   此时宿舍里就他一个人,室友两个在图书馆,另一个去洗澡还没回来,寝室安静空旷,江起淮指尖悬在屏幕上,顿了顿,还是打字。   【江起淮】:我们副班呢。   【厉双江】:成绩进步得令小的感到惊恐。   江起淮唇角无声弯了弯。   他还没有看过成绩单,也不知道陶枝考了多少,等了一个礼拜等着小姑娘来找他要表扬,结果干等也没等到。   还以为她是因为考得不好。   江起淮想看一眼她的各科成绩。   【江起淮】:拍个照给我。   厉双江那边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一张照片很痛快的发过来了。   教室里光线明亮,少女手里捏着笔趴在书桌上写卷子,眉头轻轻皱在一起,长睫低垂着,似乎是遇到了难题,表情看起来有些困扰。   江起淮:“……”   他有点儿不太理解厉双江这个人的脑回路,他这个说法,正常人应该不会看不明白,他要他拍的是成绩单,而不是陶枝这个人。   江起淮眉眼低垂,视线落在照片上的小姑娘上面,定住。   寝室门被人推开,室友一手抱着书慢悠悠地走进来,他将手里的书搁在旁边的桌子上,随意扫了一眼江起淮的手机屏幕。   陆嘉珩第一眼还以为自己这个八竿子打不出半个屁的孤狼室友正趁他们都不在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偷偷看美少女图片。   他微微倾身,人往前凑了凑,看清了照片,才发现这明显是一张毫无水准的直男偷拍,并且还是在教室里。   少年乐了,仿佛找到了新的乐子一般:“这你对象?”   江起淮侧头,划掉了微信,少女的脸在手机屏幕上消失:“不是。”   陆嘉珩眯了眯眼,靠站在床边的梯架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不是你盯着人照片儿看个没完没了的呢,脑袋都快钻屏幕里去了。”   江起淮没说话。   陆嘉珩觉得这事儿真是稀了奇了。   他们认识了一年多,关系不近但也不算远,后来江起淮转走,虽然住在一起做室友的时间只有这短短一周,但也足够摸清江起淮这人的性子了。   对人对事都漠不关心,没朋友没感情没人性,不吃软也不吃硬,非常难搞。   陆嘉珩是个对女孩子非常绅士的人,但江起淮不。   他十分的一视同仁,在他的世界里,可能无论男女,除了他自己以外其他人在他眼里都是垃圾。   陆嘉珩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继续问:“这小姑娘挺好看的呢,实验的?”   江起淮看了他一眼:“你很闲吗?”   “了解一下江老板来之不易的感情生活,”陆嘉珩划着椅子凑过来,难得有兴致,“兄弟帮你支支招?”   “离我远点儿。”   陆嘉珩又要说话,寝室门再次被打开,大冬天,少年只穿着条四角裤,上身肌理线条流畅,他手里抓着条毛巾扣在湿漉漉的头发上走进来。   “贺老板,”陆嘉珩朝他招了招手,“你有对象没?”   “没有,”贺知峋把脑袋上的毛巾扯下来,漫不经心,“我要那玩意儿干什么。”   陆嘉珩指着江起淮说:“你对床有。”   贺知峋定住,转过身来,真心实意地感到迷惑:“还有人能看上他?”   “还是个漂亮妹妹。”陆嘉珩吊儿郎当地说。   贺知峋:“深藏不露。”   陆嘉珩:“人不可貌相。”   “……”   江起淮“咔哒”一声把手机锁了丢在桌面上,面无表情:“说了不是。”   贺知峋:“没追上?”   江起淮沉默了片刻:“还差点儿。”   陆嘉珩:“差点儿是差多少?”   江起淮将桌上的书抽过来,拿起笔,淡道:“350分吧。”   陆嘉珩:“……”   贺知峋:“……”   -   陶枝一整个礼拜都没什么精神,在学校的时候还看不出什么,在家里就尤其明显。   一放学就钻回房间,不到吃饭的点儿都见不到人,晚饭一吃好,一声不吭地又重新跑上去了,话也不说几句。   季繁有些看不下去了。   晚饭吃完,陶枝刚要上楼,被他一把拽住,扯回来了。   “你怎么回事儿。”季繁皱着眉。   陶枝吃得有点儿饱,她打了个嗝:“什么怎么回事?”   季繁:“你跟江起淮吵架了?”   陶枝眨眨眼:“没有啊。”   “他欺负你了?”   “没啊。”   “那你这几天干什么半死不活的,”季繁有些烦躁地说,“就因为他这一个礼拜没来学校你就思念成这样了?想见他直接去找他不就得了?”   陶枝撇撇嘴:“我干嘛要去找他,我分又没有考够。”   季繁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不是吧?喜欢个人连自己什么样都忘了?你不是一直这样,想干什么就去干,天天在这儿想这么多干什么?”   陶枝没说话。   季繁继续说:“再说江起淮这逼要是真就看分儿他直接跟李思佳在一起不就完了?还拒绝她干啥?你当他大学招生办主任呢,700分才能报名?”   陶枝愣了愣。   季繁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你听见没?”   陶枝舔了一下唇角。   好像是这样。   她为什么就突然钻了牛角尖,觉得自己一定要达到这样的高度,才有资格和他在一起呢。   这两件事她明明是可以同时进行的。   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一件非常纯粹简单的事情,因为是他,所以就喜欢了,就算江起淮哪天成绩一落千丈,回回考300分,她还是喜欢他。   这是因为他是江起淮,只这一点就足够了。   可以的话,她希望他也和她一样,不考虑什么别的原因和条件,只是因为她是她。   如果可以的话。   陶枝忽然抬起头来,她走到玄关门口抓起外套,踩上鞋就往外走:“我出去一下,你跟爸爸说一声!”   话音未落,门“嘭”地一声已经被她关上了。   “……”   季繁翻了个白眼。   -   冬令营集训今年在附中,是江起淮以前的学校,和实验隔着几乎一个市的距离,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离陶枝家也很远。   正是晚高峰的时候,路上有点儿堵车,耽搁了一个小时,陶枝到的时候已经八点多。   因为明天就是决赛,集训队晚自习取消,所有参赛学生各自回去做准备,陶枝问了门卫的保安,往集训队宿舍楼的方向走。   一路上安安静静的,高三的教学楼灯火通明,寒风卷起,陶枝缩着脖子顶着风往前走。   她站在宿舍楼下,摸向口袋,想给江起淮发个消息,才发现自己出门的时候走得太急,没带电话。   她犹豫了一下,直接走进宿舍楼。   集训临时宿舍楼单独辟出两层,是混寝,二楼是男生寝室,三楼是女生寝室。   她进去的时候阿姨只扫了她一眼,大概以为她也是集训队的学生,没有说什么。   陶枝上了二楼,在楼梯间就听见有男生说话的声音传过来,她犹豫了一下,推开楼梯间的门,走进走廊。   两个男生抱着水盆和毛巾正往走廊尽头的浴室方向走,看见女孩子突然在楼道口出现,愣了愣。   陶枝一脸平静,十分淡定地问:“打扰一下,我想请问你们认识江起淮吗?”   其中一个男生看向另一个:“你们宿舍的吧?”   男生“啊”了一声,转过头来:“你找他吗?”   陶枝点点头。   男生把手里的毛巾递给另一个人拿着:“我去叫他,你在这儿等一会儿啊。”   陶枝长出了口气,靠着墙边垂头站着,安安静静地等。   另一个男生已经抱着东西先进了浴室,走廊里空空荡荡的,银灰色的暖气片就在手边,陶枝往旁边挪了挪,冰冷的手指贴在温暖的暖气上。   她舒服地长出了一口气。   走廊里一声响,其中一扇宿舍门被打开,陶枝听见声音抬起头来,明亮的灯光下,那扇门边突然冒出了一颗脑袋。   紧接着又冒出了一颗。   然后,刚刚去帮她叫江起淮的那个少年的脑袋也跟着伸了出来。   三颗男生的头,就这么隔着半个走廊,扒着门边儿探究地看着她。   “是她?”   “嗯,照片儿上就是这个妹妹。”   “操了,还真有啊。”   陶枝:“……”   她靠着暖气直起身子,看见江起淮从那三颗脑袋后头走出来,顺手一巴掌拍在了其中一颗头上。   脑袋们缩回去了。   江起淮回身关上门,走过来。   他踩着影子一步一步地靠近,陶枝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慢慢缩短,不受控制地紧张起来。   直到他站到她面前,在她眼前打下一片阴影,扬眉:“夜探男生宿舍?”   陶枝紧张得已经感觉不到暖气片的热度了,她清了清嗓子:“我想了一下——”   “……”   她又想了一下。   江起淮“嗯”了一声,耐着性子:“你说。”   “我这次期中也没有考到700,打折也不够,但是你自己答应的,我可以考好几次。”   一回生二回熟,开了个头以后,陶枝觉得呼吸变得畅通了起来,“所以你就让我考两次,如何?”   江起淮奇异地看着她问:“两次就够了么。”   “够的,”陶枝伸出两根手指来,“我上次考了350,这次考了580,加起来有930了呢。”   江起淮:“……”   陶枝抬了抬眼,小心地观察他的表情:“比你还高二百多分。”   “……”   “所以?”江起淮继续问。   “所以,”陶枝慢吞吞地说,“我考够分数了的,你什么时候答应做我男朋友?”   片刻安静。   江起淮垂眸看着她,唇角一弯,忽然笑了。   他往前走了半步俯下身,抬手撑着她身后的暖气靠过来。   高度降低,距离倏地拉近,暖气的温度烫着掌心往上窜,他整个人都开始燃烧。   江起淮低身将她圈在身前,抬着眼,视线平直:“你提醒我一下。”   少年温热的吐息近在咫尺,气息极具存在感与压迫感,铺天盖地包围过来,陶枝脑袋有些发懵,结结巴巴地小声问:“……什么?”   江起淮直直看着她,浅淡的眸色拉暗了几分,他低声说:“我到底是什么时候说过,要你考够了分数才做你男朋友?” 第48章 咕噜噜 你不要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暖气的温度升腾, 温暖又缱绻的气氛让人忍不住有些发懒。   人好像也比平时反应慢了半拍。   陶枝脑子里好像在炖着一锅粥,小火架在火炉上,细火慢炖, 直到锅里的水沸腾烧开, 洁白的米粒翻涌着软糯糯鼓起来, 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   热气蒸腾, 清甜的香气四溢。   她试图翻译江起淮这句话的意思, 但是两个人距离太近, 陶枝根本就静不下来去思考他说的任何一句话。   视线里只有他的眼角眉梢, 鼻尖萦绕着的全是他的气息。   陶枝觉得再这么下去, 自己要对眼了。   她吞了吞口水:“所以。”   江起淮缓声:“所以。”   “你这是什么意思?”陶枝有些无措地说。   “字面上的意思。”江起淮说。   陶枝努力地消化了一下他所说的话,觉得自己之前几个月的认知受到了冲击。   她努力地想要捋清思路:“但是你之前跟李淑妃就是这么说的,如果成绩不够的话你不会考虑, 所以你不是拒绝她了吗?”   陶枝觉得他的要求合理并且理所当然。   两个人在一起总要有一些共同点,一些可以相匹配的成就。   喜欢这种感觉是非常缥缈空泛的, 两个人思想上的共鸣,旗鼓相当的能力, 这些可以作为稳定的感情基础。   而且江起淮是值得这些的,他大概是瞧不上那种毫无内涵的喜欢的, 他想要选择和他同一个世界, 同样高度的人。   这没什么不对。   他自己说出来的话,现在突然被他自己全数推翻了。   陶枝有些弄不明白了。   “我拒绝她跟她考多少没关系,只是因为我不喜欢, 你在意她干什么?”   江起淮眼见着小姑娘现在有些混乱的样子,他耐着性子说:“没人让你一定得考到什么成绩,300也行500也行,700也行900也行, 喜欢学习就学,不喜欢就去玩,我来努力就行了。”   “你只管走你想走的路,我会跟着你,”他笑了一下,声音很淡,眼神却极认真地看着她,视线平直,带着理所当然的傲气,“我会拥有一切,全都给你。”   陶枝怔怔地看着他,终于终于理解了他的意思。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信息一点一点被整理出来:“所以。”   江起淮怀疑她现在是不是只会说这两个字。   他叹了口气:“你又所以什么。”   陶枝眨了眨眼,慢吞吞地说:“你想让我给你当皇后?”   江起淮:“……”   陶枝的心情重新变得明朗了起来,对于江起淮来说她是不一样的,这个认知让她抿起嘴忍不住地想要偷笑。   好像两个人的位置颠倒了过来,她莫名其妙地忽然从被动的一方变成了主动方。   陶枝清了清嗓子,矜持地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说:“那我可得好好考虑考虑。”   江起淮有些好笑,他直起身子,点点头,顺着她说:“那你考虑。”   陶枝觉得自己嘴角都要跑到太阳穴上去了,她忍不住晃悠着脑袋,垫起脚尖抬起手臂,整个人凑上来轻轻地抱住他的脖子。   江起淮垂手站着,人僵了僵。   陶枝下巴搁在他肩膀上,鼻尖在他颈侧蹭了蹭,声音又轻又快:“我考虑好啦。”   她一秒钟都忍不了。   怕晚一点点,江起淮就要反悔了。   陶枝实在是不知道自己有哪里值得他喜欢,对于自己喜欢的人也愿意喜欢她这件事,她觉得是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   她的心脏砰砰砰地跳,抑制不住的开心几乎满得要溢出来了。   从现在起,他真的可以是她的了。   她的少年。   尽头的浴室里有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出来,两个人站在楼梯通道口极其显眼,两个少年的说话声戛然而止,安静如鸡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一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刚刚那是江起淮?”   “他有对象了啊?”另一个人啧啧道,“你们附中的失恋少女又要多上一个连。”   走廊安静,他们声音不大,也清晰地传进了陶枝的耳朵里。   陶枝后知后觉地开始感觉有些羞耻,她顿了顿,老老实实地垂下手,后退了一点点,重新靠回墙边儿站。   她脸颊有些烫,连带着耳朵也烫,身后的暖气片也烫着她的尾巴骨,大冬天的哪哪儿都觉得热得不行。   陶枝别开眼,小声说:“那你现在就是我男朋友了。”   江起淮咬了一下男朋友这三个字,缓慢地“嗯”了一声。   “那,”陶枝地位转正,重新抬眼,不满地看着他,“你为什么来冬令营不跟我说?”   江起淮:“……我忘了。”   他独惯了,确实没有什么事情都要跟人报备一声的习惯。   “你就是看不上我,”陶枝撇了撇嘴,“反正我成绩也不行,都不知道这个冬令营是干嘛的,你就是对我很不屑。”   “……”   陶枝有些上头,她哀怨地说:“没有关系的,我可以自己调整情绪,你以后也什么事情都不要告诉我。”   江起淮有点儿脑仁疼:“演什么呢你。”   “我在悲伤!”陶枝愤愤道,“你以后什么事情都得告诉我。”   江起淮没说话。   陶枝瞅他:“我在跟你说话呢,你听见了吗?”   小姑娘一副翻身做主人了的模样,趾高气扬地命令他,小脸上全是不满。   江起淮笑了:“听见了,公主。”   陶枝板着脸:“那,我要回去了。”   江起淮抽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点点头:“送你?”   他说着转身就要回宿舍拿外套。   陶枝赶紧拦住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呀,打个车就回去了,现在又不晚,你回去好好准备明天的考试,”她严肃地说,“正事儿不能耽误,江起淮,你不要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江起淮又笑,声音低低沉沉的:“嗯。”   陶枝保持着一本正经的样子,面无表情地转身,拉开走廊通道的门,进去,关上。   江起淮看着被关死的通道门,站在原地没动。   安静了十几秒。   不停蹦跶的沉闷声响混着少女的尖叫,隔着门板隐隐约约地从里面传出来。   叫了一会儿,她开始哼歌,声音越来越轻,最后消失不见了。   江起淮轻笑了一声,低下头,舔了一下唇角。   -   陶枝快乐的出了宿舍楼。   在江起淮面前她得顾及着自己的偶像包袱,不敢表现得太过于明显,她得矜持一点儿。   一直到进了楼梯间关上门,陶枝屏住呼吸,等了一会儿,直到觉得江起淮差不多已经回宿舍了。   她忍不住原地蹦跶,然后开始转圈儿跑。   狭小的楼梯平台让她不太能施展开手脚,陶枝转了几圈,然后哼着歌蹦蹦跳跳地,不紧不慢下了楼。   室外的温度和寝室楼里温差很大,冷风卷着枯叶滚过来,陶枝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甚至背后还出了一层薄汗,她站在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从来没觉得市区的空气原来有这么好。   陶枝克制地抬手,指尖抵着唇角用力地往下拉了拉,发现克制不住。   她继续哼歌,手舞足蹈地下了几阶矮阶,一边转着圈儿。   一楼寝室阿姨眼神怪异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现在的小孩也是太辛苦,学习都学疯了。   陶枝正下了台阶,正准备往校门口走,身后的宿舍门再次被人拉开。   她保持着抬手臂高高抬起虚空悬着跳桑巴舞的动作转过身去。   江起淮穿了件外套站在门口,正看着她。   陶枝的动作静止,大大的笑容僵在嘴角,整个人凝固了。一瞬间,她倏地背过手去:“你怎么下来了?”   江起淮装作没看见她刚刚一个人像个小傻子似的在门口跳舞:“送你上车?”   陶枝转过头,老老实实地:“哦。”   两个人并排往前走,都没再说话,陶枝垂着眼,偷偷地看了一眼江起淮垂在旁边的手,有些蠢蠢欲动,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们走到校门口,江起淮跟门卫说了一声。   高三晚自习差不多也要结束了,校门口听着长长的一排出租车,陶枝拉开车门,似乎是因为刚刚偷偷跳舞被抓包的事情觉得有些丢脸,飞快地窜上去,然后嘭地一声关上车门。   一直到车子开出去好远。   她扭过头,往后看了一眼。   少年的身影修长挺拔,远远地融进夜色中,他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转身往回走。   陶枝美滋滋地靠回位置里。   到家的时候一楼没人,陶枝做贼似的,轻手轻脚跑上了楼,回到自己的卧室里,第一件事就是去书桌上捞手机。   她拿着手机走到小沙发旁边,缩进去,给江起淮发了条微信。   【枝枝葡萄】:到家了!   【一个秘密】:嗯,早点休息。   “……”   这就完了?   陶枝有些难以置信,他们才刚刚在一起呢,为什么这个人的反应如此的冷漠,至少稍微聊上个两三句,然后再说点儿甜甜蜜蜜的话吧?   陶枝鼓着腮帮子,一个视频电话就给他打过去了。   等了一会儿,江起淮接起来。   视频一通,陶枝也不等他说话,直接道:“你这个人太冷漠了!你为什么不跟我聊聊天。”   江起淮沉默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   陶枝趴在沙发上,鼓着腮帮子继续说:“而且早点休息也太官方了,你怎么这么没有情趣啊,”陶枝批评他,“你不应该这么说。”   江起淮看着屏幕里小姑娘鼓鼓的脸颊,想戳戳:“那我应该怎么说?”   陶枝认真地想了想,又觉得有些害羞,她小声说:“你应该说宝宝晚安。”   江起淮顿了顿:“现在吗?”   陶枝立马就来精神了,她直接从沙发上坐起来,抿着唇角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睛亮亮的:“可以吗?”   “也不是不行。”江起淮微微侧了侧头,把手机偏了偏。   他寝室里的三颗脑袋此时正整整齐齐地凑在他后面,瞬间出现在了屏幕里,盯着瞅。   陶枝:“……”   眼见着摄像头直接对着他们怼过来了,三个人也不躲在后头了,大大方方地凑过来。   其中一个少年笑得眼角弯起,非常正式地跟她打招呼:“妹妹你好,我叫陆嘉珩,是你男朋友的室友。”   视频里突然出现了这么多个脑袋,屏幕里的小姑娘还没反应过来,表情有些死机,没吱声。   陆嘉珩替她打抱不平:“妹妹,江起淮这逼太冷漠了,这样的一人你跟他谈什么恋爱啊。”   贺知峋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谈不下去,赶紧分了吧。”   “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下我的发小,”陆嘉珩看着手机屏幕,不紧不慢地说,“风趣,幽默,有情调,还活泼开朗,下家的最佳人选。你考虑一下,今天分了,明天我人就给你打包送实验去。”   陶枝回过神来,安静两秒,啪叽一下把视频挂了。 第49章 咕噜噜 我做运动。   陶枝没想到她跟她一个小时前确定了关系的男朋友打个视频还要被抓包。   她没住宿过, 但宋江倒是有过住宿经验,初中的时候因为打架旷课让人十分不省心,宋爷爷一声令下, 把他送到看管非常严格的寄宿学校去呆了两个学期。毫无成果, 没辙, 又把人给接回来了。   按照宋江的说法, 他们寝室之间的相处非常冷漠, 各自有各自的事情做, 在寝室里也是自己玩自己的, 除了必要的交流和偶尔聊天, 其他人也不会去管室友都在干什么。   江起淮这才呆了一个星期,怎么就好像跟室友混熟了。   就他的那个破性格。   她跟他认识一个礼拜的时候,两个人还是多余的话不会讲上半句的生死之仇。   而且哪有人在寝室里接电话视频什么的不戴耳机的!   那她说的话不是都被他的室友给听去了。   陶枝翻了个身, 颓丧地仰面躺在沙发上,有些哀愁地叹了口气。   算了, 总不会比运动会上的丑秋裤还要丢人,反正以后应该也没有接触到他室友的机会了。   她男朋友现在可是实验的人!   她的男朋友。   想到这三个字, 陶枝又重新开心了起来,手机在她屁股底下震了一下, 陶枝摸起手机, 看了一眼。   【一个秘密】:怎么挂了。   陶枝一想到他的室友们在那头可能不知道怎么调侃着她呢,就觉得耳朵开始发烧,她愤愤打字。   【枝枝葡萄】:晚安!!   她这边大发慈悲地退了一步, 没想到江起淮反倒还来了劲儿。   【一个秘密】:冷漠。   【一个秘密】:不再聊聊天了?   陶枝:“……”   陶枝点开表情,精挑细选了好半天,点了从付惜灵那里偷过来的猫猫头表情包。   【枝枝葡萄】:猫猫跌倒.jpg   【枝枝葡萄】:不打扰你学习,好好考试!   她发完消息, 手臂高高举起,盯着眼前微信屏幕上江起淮的那个聊天框看了一会儿,抿着嘴忍不住笑。   她慢吞吞地再次点进了他的微信,给他改了个备注,然后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对话框重新置顶了。   高就高吧。   他那么好的人,合该在她的微信里以及她的人生中,都霸占顶端。   -   江起淮竞赛考试结束,第二天照常来学校上课。   厉双江前一天听到了风声,特地用零花钱去学校旁边的复印店订做了个加急的横幅。   一大早,陶枝刚一进班级门,就看见几个人站在黑板前又开始忙忙叨叨地折腾,她走过去,伸头看了一眼:“你们又干什么呢?”   厉双江一脸神秘地回过头来,嘿嘿笑:“给我们枯燥的学习生活找点儿乐子。”   赵明启沉重道:“无论我们的生存条件是多么的严苛,人活着,就不能忘记及时行乐这四个字。”   一直折腾到了早自习开始。   横幅被他们挂在黑板正上方,用一根绳子绑着卷在一起,没有放下来,长长的一卷和黑白朱红色的边框几乎融为一体,也看不见是什么字。 第一节 课是王二的数学。   陶枝现在勉勉强强能够跟上上课的节奏了,一旦讲课的内容可以听懂,那上课这件事情就会变得有趣很多。   她像一块在日光下暴晒了许久,被风干的海绵一样,迫切地汲取水分,然后迅速地膨胀起来。   讲台上,王二讲完了昨天的作业卷子,开始准备这节课新的内容。   他站在台面上翻开书,一边拖着声:“来,都把书给我翻开,五十六页,这节课带你们玩儿点好玩的。”   下面的同学稀稀拉拉地翻开书本,王二回过身来,找三角尺。   教学用的巨大木制三角尺今天没放在桌上,被挂在了黑板旁边,上头一根绳子吊着,系了个很容易解开的结。   王二一边抬手解那个活结,一边说:“谁把我的三角尺给系这儿了?啊?你们一天天闲得就没有别的事儿好干了是吧,一个破尺子都能给玩上——”   他话说到一半。   绳结被解开,没了三角尺的重量坠在下面,细细的绳子飞速往上窜,上面坠着的横幅上绑着的一圈一圈绳子像条小蛇似的迅速松开,然后“唰”地一声,整个横幅坠了下来,展开在全班的面前。   王二刚好站在那条横幅的正下方,被兜头盖脸地直接蒙住了脑袋。   鲜红的横幅,上面是明黄色的字,中间一个被蒙住的王二,半身的人形鼓起一块儿来,但是并不耽误看清楚上面的字。   ——热烈庆祝我实验精英江同学荣归故里。   ——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唯有借此壮烈发声。   最右边儿还有一句话。   ——江起淮牛逼。   安静了两秒,然后教室里整齐地爆发出一阵大笑。   赵明启眼见着计划成功进行,他猛地一拍桌子,激动地站起来:“好耶!”   陶枝看得叹为观止,她自觉作为不良少女叱咤多年已经很皮了,但没想到还有这种不要命的皮法儿。   “……”   王二缓慢地抬起手,拽着横幅边儿掀起来,从里面钻出来。   他出来的时候,赵明启正和厉双江俩人隔着中间几排的座位高举双手隔空击掌。   王二先是回头看了一眼上面的字,也不知道是不是气过了头,反倒还笑了,他转过脸,面无表情地指着赵明启:“赵明启,厉双江,你们两个先给我滚出去,等我下课再慢慢的收拾你们。”   “……”   确实是很壮烈的发声。   陶枝也不知道他们这到底是图点儿什么。   -   厉双江跟赵明启被王二叫出去一整节课,隔着一层楼感觉都能听到王二暴躁的怒吼,直到快下课了,两个人才回来。   这事儿说严重不算严重,性质也算不上恶劣,王二在找到王褶子跟他告状的时候,王褶子也是板着脸憋了半天才忍住没笑出声。   最后写两人一人写五百字检讨并且罚抄数学公式结束。   厉双江对于写检讨这事儿不太在行,自习课的时候,他虚心地转过来请教专业人士陶枝。   “这还不简单啊,”陶枝靠着墙边儿坐,懒洋洋转着笔,“先陈述一遍你干了什么,然后说一下下次不再犯了,就完事儿了,才五百字,还没语文考试作文长呢。”   厉双江皱着眉,仍然有些不得要领:“您展开说说。”   陶枝耐心地说:“我在数学课上绑了个横幅,由于王老师自己粗心大意一时不察——”   “等会儿,”厉双江掏了个本子出来,拿着笔记录,“您说慢点儿。”   “由于王老师粗心大意,一时不察,所以把绑横幅的绳子解下来了,导致横幅当着全班的面扣在了他脑袋上变成了全班的乐子铸成了大错,”陶枝手把手教他,“接下来就忏悔一下就完了,希望王老师以后细心一点儿,不要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厉双江看了一遍自己按照陶枝的话写完的草稿,悟了,他真心实意地说:“老大,您就是盼着我早点儿死。”   陶枝无辜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厉双江想起之前陶枝打人那事儿当着全校的面发表的那次检讨感言,也觉得自己问她这东西怎么写是愚蠢过头了,他扭过头来,看了一眼旁边的江起淮:“虽然但是,淮哥咋跑前边儿来坐着了呢?”   这节自习之前,陶枝就让付惜灵和江起淮换了个坐,她自己靠里坐在付惜灵的位置上,江起淮坐在她的地儿。   被厉双江这么一问,陶枝有些心虚,她扬扬手里的卷子:“班长给我讲题。”   厉双江了然,点点头,转过身去继续琢磨他的检讨书。   陶枝松了口气,一扭头,就看见江起淮看着她。   她佯装淡定:“看我干嘛?看题。”   江起淮就老老实实地继续看题。   陶枝视线落在卷子上,用余光小心地瞥了他一眼。   前后桌的感觉,和同桌的感觉就是完全不一样,而且他还坐在她后头。   陶枝都看不到他人,但一直一直往后转,又有点儿奇奇怪怪的。   他就坐在她旁边的话,她都不用转头,眼睛稍微往旁边转转就能看到他的轮廓。   但是这样,眼睛也还是挺累的。   陶枝看着看着,不自觉地脑袋也跟着转过来一点点,看着他的侧脸。   从侧面看,他的睫毛也很长,密密地盖下来,鼻梁挺直,下颌的线条棱角分明,喉结锋利,冒出一个小尖尖。   陶枝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是她没有的东西。   想摸摸看,是什么触感。   她盯着他的喉结看得出神,直到它轻轻地滚动了一下,江起淮蓦然开口:“看我干什么,看题。”   陶枝一下子回过神来,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女流氓,赶紧收回了视线,继续看题目。   她有些心不在焉,盯着题目好一会儿也没落笔,脑子里全是他的喉结,正发着呆,视线里突然多出来一只手。   江起淮将她的卷子抽过去,扫了一眼题目,落笔开始写过程。   陶枝看着他不急不缓地写,突然想起来:“殿下,你之前在我们小区上的那个家教课,还在上吗?”   江起淮笔没停:“嗯。”   “这周六吗?”   “嗯。”   陶枝想了想,问他:“那你几点下课?”   “十一点半。”   陶枝算了一下,蒋何生的课差不多上到十二点,时间上好像也差不多。   她看了一眼前面的厉双江和他同桌,两个人都在奋笔疾书,应该也注意不到后面的声音。   她趴在桌子上,小声说:“那你下课以后,要不要来我家?”   江起淮笔一顿,转过头来看着她。   陶枝生怕他看出了她有什么非分之想,赶紧说:“来给我补个习,我觉得我这个成绩提升的速度还是不行。”   江起淮毫不留情地揭穿她:“你这个成绩提升速度还不行,那就没有行的了。”   陶枝板着脸,义正辞严地说:“我这个人对自己的要求就是有点儿高。”   江起淮看着她,没说话。   陶枝被他盯得又有些虚了,她移开视线,催道:“行不行啊?”   江起淮弯起唇:“行。”   -   跟江起淮定好了过来以后,周六那天,陶枝没睡懒觉,七点多就自然醒过来了。   蒋何生十点钟过来上课,她爬起来洗了个澡,然后开始收拾房间。   跟江起淮比起来,她的房间实在有些乱。   东西多到塞都塞不下,书桌旁边的书架里放满了漫画,边上乱七八糟的摆着小手办,墙角一台电视,旁边是她放游戏机的架子,再旁边另一个木架上全是CD和电影光碟。   沙发上堆着衣服,被子没叠,床上横七竖八地倒着一大堆毛绒玩具,占了整张床差不多一半的空间。地毯上也堆着零食。   陶枝有些无从下手,想了想,干脆把床上和地上的娃娃捡起来,和零食以及衣服一起全都胡乱塞进了书桌旁边的衣柜里。   塞完柜门一关,世界都清净了。   她满意地拍了拍手,又把床上的被子铺好,丢掉垃圾,等着江起淮过来,见识到公主大人干净的房间。   蒋何生十点钟准时过来,下课不到十二点。   陶枝把人送到院门口,没进去,直接在院门口等着江起淮。   天气阴沉沉的,正午才能见到一小会儿的太阳冒出头,陶枝在院门口一边转着圈儿一边等,没一会儿,就看见人走过来。   陶枝朝他招了招手。   江起淮走过来,她推开院门,给他带路:“你下课的时间怎么比我还晚。”   江起淮:“我给你发了微信。”   陶枝有些惊奇地转过头:“咦。”   “不是你说的,”江起淮垂头,“以后什么都要跟你报备。”   确实是她说的。   只是没想到他会听进去。   陶枝没说话,美滋滋地推开了门。   厨房里张阿姨正在准备午餐,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陶枝给江起淮抽了拖鞋,然后站在楼梯口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跟着她走。   她轻手轻脚地带他上了楼,进卧室里。   江起淮看着她,觉得有些好笑:“你怎么跟做贼似的?”   “被张阿姨知道了,她会告诉我爸爸,”陶枝轻声说,“我爸话很多的,他肯定会拉着你问东问西。”   她一边说一边把门关上,说完,突然意识到了自己为什么这么小心。   他们现在这样,是在早恋啊!   江起淮现在是以男朋友的身份,进了她的卧室。   还是偷渡进来的。   她就这么靠着门站着,表情一会儿一变,江起淮把外套脱了搭在沙发扶手上,转过头:“想什么呢。”   “我在想,”陶枝慢吞吞地说,“殿下,我们现在是在早恋啊。”   “是早恋,”江起淮说,“那怎么了?”   陶枝严肃地重复道:“我们这可是早恋。”   “你又不是没早恋过,”江起淮瞥她一眼,“前男友不是挺多么。”   陶枝被噎了一下:“哪有很多,也就只有一个。”   江起淮点点头:“还对你念念不忘。”   陶枝的声音有些弱,不是很有底气地说:“……那关我什么事。”   江起淮:“小没良心。”   “……”   陶枝无法反驳,眼神郁闷地默默看着他。   再逗下去怕是要炸毛,江起淮没再说话,扫了一眼她的房间,意料之外的还挺整洁的。   她就不像是个喜欢整理房间的人,江起淮本来已经做好了要来帮她捡破烂的准备。   foam   她的书桌上摊开着一堆试卷和练习题,他走过去看了一眼,上面有做完的,也有一部分红笔批改,看样子刚刚是在学习。   至于那个红笔的字迹,不用想都知道是谁的,她的那个学长家教。   江起淮双手撑着桌子,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没说话。   一转头,陶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凑过来了。   柔软的地毯吸收掉脚步声,她靠近得无声无息,就站在他侧后面伸着脑袋看过来,差点跟他撞在一起。   他略低着身,女孩子唇角蹭着他的脸颊不着痕迹地刮过去,触感柔软微凉。   江起淮顿住。   陶枝也静止了,她反应了好几秒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然后人直接僵在了原地。   江起淮看着她,没什么表情,眼底带着沉沉的光。   陶枝屏住呼吸,抿起了唇。   墙壁上的挂钟秒针缓慢地往前行走,发出了轻不可闻的咔哒咔哒声,卧室里一片安静,她身体贴着江起淮的手臂,呼吸轻缓,某种尴尬又暧昧的气氛一点一点蔓延。   正在陶枝绞尽脑汁地想着是不是要说点什么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两声敲门的声音。   “枝枝,”陶修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下课了吗?”   陶枝眼皮猛地一跳,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她一瞬间慌了神,整个人下意识蹦开了一步的距离。   江起淮没动,看着她挑了挑眉。   陶枝清了清嗓子,赶紧提高了一点声音:“下,下了!”   陶修平:“那爸爸能进来吗?”   “不能!”陶枝立刻大声喊道。   陶修平沉默了一下,似乎也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怎么了吗?发生什么事儿了?”   陶枝忽然有一种在卧室里偷情被家长抓包了的感觉,她看了一眼站在桌前还一脸悠闲的始作俑者,害怕得汗都出来了。   陶修平还在门口耐心地跟她商量:“有什么事情跟爸爸说说?谁惹你了?又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了?考试没考好?”   陶枝不知道怎么说,无声地对江起淮做口型:怎么办。   江起淮好整以暇看着她:什么怎么办。   “……”   陶枝急得直上火,这个人还能不能有点儿早恋的自觉!   房间里半天没声音,陶修平皱了皱眉,有些担心:“枝枝,爸爸进来了。”   他话音未落,没锁的门把手轻轻地被转动了一下。   陶枝脑子一懵,她手忙脚乱地伸出手一手抓着江起淮,另一只手拉开身边的衣柜门直接一掌把他怼进了衣柜里。   江起淮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保持着满脸愕然的表情,被她重重一下拍在了肚子上。   他闷哼一声,后退了一步,脚绊上衣柜下面的边儿,重心不稳整个人直挺挺地往后栽进去,一脑袋扎进了一排排挂着的衣服里。   陶枝“砰”地一声拍上了衣柜门。   卧室门几乎是同时被推开,陶修平走进来,往里看了一眼。   陶枝站在衣柜前,两只手撑着柜门,满脑袋汗。   陶修平愣了愣:“你在屋里干嘛呢?出这么多汗。”   陶枝长长出了口气,紧张地舔了舔嘴唇:“我做运动。”   陶修平纳闷儿地看着她:“做运动你撑着衣柜干什么?”   陶枝掌心死死地抵着柜门,伸直的手臂忽然屈起,弯下去了,连带着整个身子都靠上去。   她脸贴着柜门,一脸凝重,声音紧紧巴巴地说:“我……做个俯卧撑。” 第50章 咕噜噜 ——枝枝的 江   陶枝觉得自己这一招极其完美。   怕陶修平不信, 她还趁热打铁,撑着柜门又做了两个,一本正经地说:“在地板上躺着做太累了, 我撑不起来, 微博上说这样也可以锻炼上臂肌肉, 还有视频教程呢。”   陶修平依然是愣住的样子, 他觉得现在的小孩儿这些个奇奇怪怪行为艺术让人很不能理解, 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行, 没什么别的不开心的事儿?”   陶枝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没有, 我怎么会有不开心的。”   陶修平继续点头, 他视线一扫,指着沙发上刚刚江起淮搭上去的那件外套。   陶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脏猛地一跳。   千算万算, 忘记把江起淮的外套也藏进去了。   他脱外套的时候她也没想到这茬,本来没觉得什么, 是在意识到自己在早恋的时候,心虚感才油然而生。   她严丝合缝地撑住柜门, 想去拿外套,但又怕手一松开, 江起淮直接从里面掉出来了。   “外套挂起来, ”陶修平的视线没在上面做太多停留,“你这房间今天倒是收拾得挺干净的,衣服怎么还是到处乱扔。”   陶枝一顿猛点头, 一动不动。   陶修平有些好笑的看着她:“行了,别撑着你那柜门儿了,当你爹舍管查寝呢?等一会儿下来吃饭,啊?”   “……”   陶枝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陶修平走出了卧室, 顺手关上门。   陶枝竖着耳朵安安静静地听了片刻,直到微弱的脚步声消失,她长长地松了口气,手臂滑下去,拉开大衣柜的柜门。   衣柜里带着洗衣液和茉莉香薰的味道,上面一层横杆上挂着一排排满满当当的长裙和外套,江起淮坐在下头叠着的裤子上,整个人被毛绒玩具包围着陷在了毛衣堆里。   他背靠进一只棕色泰迪熊怀里,左手边压着她今天早上刚刚丢进去的毛衣,腿上缠着一条运动长裤,怀里抱着只彼得兔,手边还有一堆零食。   听见柜门被人拉开,江起淮抬起头,浸在衣柜黑暗中的眼睛迎上外面的光线,微微眯起,适应了一下,开口:“这是你的秘密基地么。”   陶枝:“……”   江起淮捏着怀里的兔子耳朵丢到一边,又捡起手边的一包薯片,黄色的包装袋被他捏的咔嚓咔嚓响,江起淮把那包薯片提溜在眼前,盯了片刻,不紧不慢地说:“你喜欢在衣柜里吃东西?”   陶枝面无表情地垂头看着他,手臂一扬,重新把衣柜门给甩上了。   她走到床边,然后坐下,近乎于自暴自弃地扑进床里。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陶枝也不知道自己今天起了个大早特地收拾这个房间还有什么用。   衣柜那边传来轻微的声响,江起淮从柜子里钻出来,顺手摘掉了脑袋上的那件毛衣重新挂回去,然后他蹲在柜子前,把里面的毛绒玩具和零食一个一个全都捡出来。   数量不少,光娃娃就有十几个,零食一大堆,衣柜的角落里还有一些手办之类的小破烂儿。   江起淮回头,看向扎在床上的少女:“有袋子吗?”   陶枝脑袋埋进枕头里,不肯抬头,腿悬在床边左右不情不愿地胡乱晃了晃。   意思没有。   他这个拾荒者,最后还是要做。   江起淮长臂一伸,把她柜子底下铺着的那一层破烂儿全扫出来,看了一圈,走到床边五斗橱柜边一个一个整整齐齐地摆在柜面上,又从角落里拉出来一个小的,被压扁的布收纳筐,将零食丢进去放在墙角。   然后,他抱着满怀的毛绒玩具走到床边,垂眼看着躺在床上挺尸的少女。   江起淮把手里的娃娃一个一个摆在她身上。   脑袋上顶着个兔子,背上放个熊,腿上放体积小一点的,十几个整齐地摆了她满身。   即使毛绒玩具的重量都很轻,这跟铺桌布似的摆下来,陶枝还是觉得被压得有些闷。   她翻了个身,身上的玩偶一股脑掉下来,围着她一圈儿躺在旁边。   陶枝躺在娃娃堆里,觉得自从认识了江起淮,她的人设怕是已经崩得稀碎了。   她安详地闭着眼睛:“你就当我死了吧。”   江起淮站在床边,悠悠道:“早恋一周,我女朋友就让我守寡。”   “你也别等着我,”陶枝摆了摆手,疲惫地说,“如果遇到了好姑娘就嫁了吧,大好的青春不要浪费在我一个将死之人身上。”   江起淮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她这个提议,顿了顿说:“那也行。”   “行个屁!”陶枝“唰”地睁开了眼睛,整个人从娃娃堆里弹起来,随手抄起一只小袋鼠丢过去了,怒视着他:“我就知道,你这个人没有心。”   江起淮一把抓住直冲他面门的小玩偶,重新丢回床上:“诈尸了就起来吧,下去吃饭,回来看看你那拿脚都写不出来的数学卷子。”   陶枝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想起什么,又扭头:“你午饭吃了没?”   “没有。”   陶枝点点头,走到书桌前坐下:“那我也先不吃了。”   她拍拍旁边的椅子:“坐?”   江起淮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这个椅子大概是之前蒋何生给她补课的时候一直坐的,眼前就是他刚批改完的卷子。   江起淮垂眼,视线落在上面,皱了皱眉,有点儿烦。   他抬手将那些卷子全都扫到一边儿,重新抽了张新的,推给她:“做吧。”   陶枝眨了眨眼:“刚刚那些不讲了吗?”   “你家教给你讲的,我凑什么热闹?”江起淮毫无情绪地说。   陶枝点了点头,乖乖地“噢”了一声。   两个人确实方法和风格都不一样,如果让蒋何生知道他给她布置的作业找了别人来讲也不太好,好像她对他的水平不是很信任似的。   陶枝拿起笔来,老老实实地做题。   她做卷子的时候,江起淮没什么事情做,随手拿了桌面上的一本英语作文书来看。   抽出来的时候,他才觉得有些眼熟。   那书大概是经常会被人翻来看的,边角已经有点儿旧了,被摩擦着泛起了一点点毛毛边,江起淮翻开封面,看了一眼扉页。   黑色的中性笔在空白的地方,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个字。   ——江。   江起淮动作顿住。   陶枝一道题做完,抬起眼,正看见他对着本书愣神。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眼皮子一跳,瞬间丢下笔,手伸过去,手掌一下子把那个字盖住了。   江起淮抬起眼来,挑了挑眉。   偷偷藏别人的书被当事人发现,陶枝不自在地别开视线,嘟哝:“我还给你一本一模一样的了。”   江起淮没做声。   当时,她是偷偷藏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可以光明正大的拥有。   陶枝抿了抿唇,慢吞吞地拽着书边儿把那本作文书从江起淮手里抽出来,摊开在她自己眼前。   她拿起笔,想了想,开始在扉页上写字。   他们笔迹风格差别很大,陶枝写完,举起书欣赏了一下,然后献宝似的推到他面前。   江起淮垂眼。   扉页上面本来只有一个“江”字,她刚刚又在前面加了三个字。   ——枝枝的,江   江起淮喉结滚了滚,抬眼,眸色深深沉下去。   陶枝撑着脑袋看着他,眼睛弯起来:“这本书我也看完了,”她学着他之前的话说,“你想要的话,我可以送给你。”   她指着扉页最前面的“枝枝”两个字,声音倏地低下来,轻轻落下,小声说:“这个,也是你的了。”   -   江起淮一直呆到了下午。   基本上一下午的时间,两个人就是在做各科的卷子,陶枝写完一张,江起淮就给她讲一张,倒也没有分心去想别的事儿。   几个小时脑子始终持续着连轴转下来,陶枝终于开始觉得饿了,她放下笔揉了揉眼睛,人靠在椅子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楼下一片安静,陶枝偷偷地推开卧室门,扒着扶手栏杆往下看了一眼,客厅没人。   陶枝朝江起淮摆了摆手,小声说:“没人在了。”   江起淮拎起外套,刚要往外走,被陶枝一把拦住了。   陶枝疑惑地看着他:“你干嘛去?”   江起淮也疑惑了:“我回去。”   “你不吃饭就回去?”陶枝把他手里的外套拽过来了,站在门口远远地往沙发上一丢,“我每次去你家江爷爷都给我烧那么多好吃的,我总也不能让你饿着肚子回家吧,等着。”   江起淮看着半猫着腰,一边警惕地扫着走廊两边,一边偷偷摸摸小步小步往外挪的陶枝:“你干什么?”   “你小点儿声,被发现了怎么办?”陶枝不满地瞪了他一下,悄声说,“我下楼去给你偷点儿吃的。”   江起淮:“……”   她确实是用了偷这个字。   江起淮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在自己家里能整出一副入室抢劫的风范来,也不知道他今天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干什么了吗?这一下午除了给她讲题,做卷子,看作文书,好像也什么都没干。   非常纯洁,以及正能量的早恋交流。   他站在门口,就看着陶枝身手矫健敏捷,几乎无声无息地下楼,溜进了厨房,然后没一会儿,端了两桶泡面上来。   陶枝飞快地重新回到卧室,关上门,一手拿着一桶泡面,尊重地询问他的喜好:“你想吃海鲜还是红烧牛肉?”   江起淮叹了口气:“有没有排骨的?”   “有,但是得现偷,”陶枝严肃说,“风险非常高,你二选一凑合一下吧。”   -   江起淮勉为其难地凑合了一下,选了个红烧牛肉面。   陶枝把书桌上的卷子收拾起来放面桶,两人吃完,陶枝还特地把剩下的面汤都倒进了马桶里,毁尸灭迹。   江起淮觉得这小姑娘是有点儿演上头了,已经深深沉浸在“被家长所阻挠的早恋”环节无法自拔。   他耐着性子配合着她。   冬日光照渐短,两桶泡面吃完,天也差不多开始暗下来,江起淮琢磨着再这么待下去,他还得继续陪着陶枝玩过一个晚饭的时间。   他起身重新拿起外套,准备走。   将外套搭在手臂上,他顿了顿:“叔叔以为这是你的外套?”   陶枝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他连我今年上高几可能都不确定,怎么会知道我有什么外套。”   他们走到玄关门口,江起淮准备穿鞋。   陶枝看着他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摆在鞋柜旁边的鞋子,忽然顿住了。   季繁的鞋子跟他的性格一样,几乎全是十分花里胡哨的亮色,上面还带着各种夸张的配饰,江起淮干干净净的白球鞋摆在其中,显得非常格格不入。   恐怕是个有脑子不瞎的人,就不会觉得这双鞋是季繁的。   江起淮大概是跟她想到了一块儿,也停了停,低声说:“那鞋呢。”   “……”   陶枝抬起头,面色苍白地看着他。   一楼没开灯,只有玄关亮着一盏,光线昏暗,江起淮侧头看她,唇角略略勾着,眼角翘起。   “往好了想,”他毫无同情心地安慰她,“叔叔可能会觉得,你43码的脚。”   陶枝:“……” 第51章 咕噜噜 为了我们枝枝。   把江起淮送走以后, 陶枝心如死灰。   陶修平大概是回来的时候看到了那双白色的球鞋,所以才忽然突击检查来她的房间看看的,她自觉自己当时表现得天衣无缝, 没出什么差池。   而陶修平的反应也非常自然, 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让陶枝无从判断, 他到底是知道了这件事情没有。   如果他真的发现了, 那他应该直接去她房间里找人才对, 但陶修平没有, 他问了几句话, 就不动声色的走了。   之后一段时间里,陶枝一直在暗中观察着陶修平的反应。   老陶依旧该干什么干什么,回到家以后吃晚饭, 工作,跟她和季繁闲聊几句, 而对于周六的这件43码白球鞋事件,他只字未提。   甚至在跟他陶枝说话的时候, 都没有什么旁敲侧击问起她最近暗恋的那个小畜生的进展的举动了。   那边敌不动,陶枝反倒先忍不住动了, 晚饭的时候, 她夹了一只虾到碗里,她不想弄脏手,就拿筷子戳着虾头, 慢吞吞地剥,一边剥一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我们班的江起淮,前段时间参加了一个那个全国奥林匹克的数学竞赛。”   闻言,季繁和陶修平都抬起头来。   季繁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觉得这人用了“我们班的”江起淮,而不是“我们家的”也算是挺克制了。   “昨天我们老师说,好像是拿到了一个挺厉害的成绩,”陶枝继续说,“学校礼拜一升旗还要公开表扬他。”   她说完,瞅着陶修平,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蛛丝马迹。   陶修平点了点头,露出一个赞许的表情:“那这孩子很优秀啊。”   “……”   陶修平叹了口气,目光忽然变得深远了起来,他开始回想当年:“我上学的那会儿大家都是死学习,哪知道参加什么竞赛,当年我要是参加了,应该也能拿个第一什么的回来玩玩。”   滴水不漏。   姜还是老的辣。   陶修平才是真正的特工。   不愧是白手起家从一无所有走到了现在的男人。   陶枝甘拜下风。   -   进入了十二月以后,天气冷得越来越明显,月初的时候下了一场小雪,体感温度几乎隔几天就感觉又降了个两三度。   到了十二月中旬,陶枝的秋裤开始不太顶用了,她翻箱倒柜地从衣柜的最里面把冬天穿的棉裤翻出来。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不太喜欢穿厚厚的裤子,厚度一上来,腿就显得很臃肿,不好看。   好在校服裤子裤管宽大,也看不出来什么。   因为圣诞节的临近,原本有些沉闷的,每天都围绕着试卷考试和学习的班级又重新活跃了起来。   厉双江和赵明启之前被王二罚得不轻,连着一个礼拜天天去他办公室里默写数学公式,结果消停了没到半个月,又开始闲不住地蠢蠢欲动起来,准备搞点儿幺蛾子。   圣诞节的那天是周四,要上课,没办法出去玩,所以只能在学校过。   前一天晚上平安夜,厉双江跟陶枝商量着要不要来点儿什么娱乐活动。   【厉双江】:圣诞节这可是,一年只有一次!   陶枝有些不理解他这个脑子,打字:【厉老板,这个世界上的所有节日呢,全都每年只有一次。】   【厉双江】:那不一样,圣诞节这不就是第二个儿童节啊,我们老大还小,可得过。   陶枝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她其实不怎么喜欢过这些乱七八糟的节日,小的时候可能还会挺喜欢凑热闹的,长大了以后连热闹都不想凑。   虽然一些很重要的传统节日,陶修平都会尽量串出时间回来陪她过,但是也有很多时候,他是回不来的。   陶枝就一个人吃月饼,一个人吃元宵,一个人订上大早的闹钟,天蒙蒙亮就爬起来,然后出门去早餐铺子买两个茶叶蛋和包着蜜枣的白粽,跑去江边踏青看龙舟。   去年,她连这种□□都懒得走了,干脆睡到大中午,该干嘛干嘛。   但厉双江和赵明启都很积极,就连付惜灵这几天都活跃了起来,头天还给他们一人送了一个拿漂亮彩纸包着的苹果。   除了她以外,唯一一个不被节日氛围影响到分毫的人,大概只有江起淮。   如此的波澜不惊,陶枝觉得真不愧是她看上的男人。   -   圣诞节当天,陶枝除了书包,还提了个大大的袋子来学校。   王褶子也明显感觉到了这群小孩儿躁动的情绪,上课回答问题都没有那么积极了,在厉双江转过来找陶枝和付惜灵说话被叫到黑板上写了两道题以后,王褶子终于板起脸来:“你们这群小孩就喜欢过些什么洋节,那圣诞节有什么好过的?是别人过年又不是我们过年。厉双江你上黑板这两道没一道对的,还有你今天交的那个作业,半角公式留着我给你推呢?就你这样数学还能考140?”   厉双江站在讲台上唯唯诺诺,转身下来的时候背对着王褶子做了个鬼脸。   最后一节课照例是自习,下课铃一响,班里瞬间空了小半的人,走廊里陆陆续续地有别的班的学生跟着往外走。   厉双江他们坐着没动,一回头,发现陶枝也不见了。   厉双江:“老大呢,说好的一起过圣诞节呢。”   “她出去买点儿东西,”季繁说,“让你们自己玩一会儿。”   “得嘞。”厉双江等着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   十几分钟后,负责监视教师办公室动向的赵启明从外头进来,站在门口敬了个礼:“报!老王撤了!”   厉双江摩拳擦掌地站起来,招呼赵明启,从桌肚里掏出一大堆东西来:“老赵,开工了。”   基本上全是装饰用的小破烂儿,彩色的圣诞球,塑料上面黏着泡沫碎做出来的小雪花,小彩灯珠串似的被他抽出来,沿着黑板挂了一圈儿。   他们今年不打算出去玩儿,要在教室里过圣诞节,说是这样比较有氛围。   付惜灵刚好今天值日,负责跟纪委要班级钥匙,她平时乖乖巧巧的,跟那些每天闯祸捣蛋的男生不一样,纪委也很痛快,直接给她了。   付惜灵和蒋正勋在黑板上拿彩色的粉笔画了个大大的Q版圣诞老人,厉双江一边往空调上挂彩球,一边转过头去,看见季繁瘫在椅子上大爷似的玩手机,也招呼了他一声:“繁哥,你把雪花贴窗上啊。”   季繁收起手机,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人,手一指,不满道:“你怎么不让他干活儿?”   厉双江没回头,摆摆手,非常有领袖风范:“淮哥,来都来了,干点儿活。”   季繁拎着一袋子雪花走到窗边,朝他挑了挑眉:“同桌,搭把手?”   江起淮:“……”   陶枝回来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   满眼的红白,讲台上还摆着一颗小小的圣诞树,上面挂满了松果和彩色的灯串。   陶枝手里拎着两个袋子,重量看起来不轻,她“砰”地把袋子放到桌子上,开始往外拿东西。   一盒冷冻的鱼丸,一盒虾饺,两大盒羊肉卷和肥牛卷,午餐肉,蟹棒,一袋红虾,香菇,肥牛粉,速冻虾滑,豆皮,以及一颗大白菜。   火锅底料,麻将蘸料,辣椒油,以及一次性的碗筷和杯子。   一群人就这么看着她变戏法似的一样一样往外掏,最后,陶枝走到自己的桌前,把桌角放着的那个袋子提溜出来,从里面掏出来了一口电煮锅,以及一个非常长的拖线板。   众人:“……”   厉双江目瞪口呆:“老大,这就是你昨天晚上说的吃的你来准备啊?”   陶枝抬眼,理所当然瞥他:“大冬天的,不吃火锅吃什么?”   江起淮也没想过陶枝直接把火锅搬到教室里来了,他以为她最多叫个外卖什么的。   唯一知道的季繁已经把几张书桌拼到了一起,铺上了一层一次性餐桌布,拖线板拉过来插了电。   陶枝把大瓶的矿泉水倒进去,又拆开了火锅底料,指着桌上那颗大白菜看向江起淮:“你也别闲着,去把白菜洗了。”   “……”   江起淮沉默了下,居然就很听话地,抱起了那颗大白菜。   淮哥洗白菜!   淮哥洗大白菜!   厉双江兴致盎然,立刻高举双手积极道:“我也去!”   这会儿教学楼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水房里安安静静的,厉双江就看着江起淮一片一片地把白菜叶撕下来洗干净,然后放在旁边干净的袋子里,动作熟练又迅速,仿佛他经常干这事儿一样。   厉双江看得叹为观止。   等他们洗好回来,火锅已经开了,麻辣鲜香的味道直扑鼻尖,在整个教室里四溢开。   陶枝拖了椅子在桌边坐好,听见声音回过头来,看见江起淮拎着一袋子白菜,笑眯眯地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快来抢肉吃。”   江起淮走过去,把手里的白菜放下,坐在她旁边。   因为第二天还要上课,而且到底是在学校里,还是要收敛些,赵明启去买了可乐和橙汁,一杯一杯地倒上。   付惜灵把陶枝买来的鱼丸虾饺全都下进锅里,吃到一半,夜幕降临。   灯关了一盏,在夜色中教室里面布置的灯串像坠着的一颗颗小星星,雪花一片片地贴在窗上,圣诞老人白色的胡子下面藏着大大的笑脸。   教室里暖气蒋正勋和赵明启正在抢锅里的肥牛,两个人的一次性筷子悬在锅上方进行着对弈,缠斗得不可开交。   厉双江掏出手机,放了一首圣诞歌,然后他举起装着可乐的一次性纸杯站起来:“兄弟们,为了我们正在流逝的青春。”   他脸颊发红,眼睛明亮。   前面是黑板,旁边是课桌,从窗户望出去是生活学习了一年多的,熟悉的校园。而面前,麻辣火锅在拼着的书桌上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   这种奇异的感觉让所有人都情绪高涨,赵明启也跟着站起来,高高举着杯子:“为了篮球!”   “你这种运动白痴一天天除了篮球还能想点儿别的吗?”蒋正勋严肃道,“我们要为了大家以后的梦想。”   付惜灵小口喝了一口果汁,然后才慢吞吞地,一本正经地说:“为了高考。”   季繁在旁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说你是个书呆子,这种时候为了什么高考?”   付惜灵鲜少情绪外露,她看着他点了点头,有些嫌弃地说:“你不懂,反正你也只会为了德玛西亚的。”   “他还会为他二十分的数学。”赵明启说。   “还有五十分的英语。”厉双江点了点头。   季繁不乐意:“行了啊你们,怎么还攻击别人成绩呢?做人最基本的道德,不要人身攻击,懂不懂?”   厉双江哈哈大笑,蒋正勋笑得倒在一边直拍桌子。   季繁更恼了,筷子朝着他们一伸:“火锅面前人人平等,有本事我们锅里见真章,谁能抢到肉谁才算是真牛逼好吧。”   几个人立刻响应,投入到新一轮的战局。厉双江挽起袖子:“来!今天爷不抢到最后一片肉就是你孙子!”   男生们在那头你一句我一句地斗嘴,几双筷子对着锅里的鱼丸和肥牛进行争夺,杀得刀光剑影。   幼稚得没眼看。   陶枝翻了个白眼,放下杯子,继续吃塑料碗里的白菜叶,余光瞥见一只冷白修长的手从旁边伸过来,江起淮手里捏着纸杯子,在她的杯子上面轻轻碰了一下。   杯口嘴唇会触碰到的地方相撞,陶枝愣了愣,咬着菜叶子转过头去。   江起淮也侧着头,眼睫微抬。   在这样的氛围影响下,他身上冰冷的壳被卸掉些许,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少年气的鲜活肆意,浅淡的眼瞳里藏着彩色灯串映出来的璀璨流光。   他看着她,声音低慢,带着些许错觉般的温柔:“为了我们枝枝。” 第52章 咕噜噜 没不喜欢你这样。   有时, 在非常偶尔的时候,陶枝会觉得江起淮展露出了一点和他本人的性格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矛盾的温和。   季繁他们一群人对着一锅肥牛杀红了眼, 付惜灵早就吃饱了, 在旁边玩手机, 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作, 听到他们说话。   陶枝连呼吸都停了一拍, 愣愣看着他, 杯口相撞, 近乎无声地碰在一起。她没胆子做的事情, 纸杯倒是替她完成了。   还是江起淮来操控的。   她没想过江起淮会主动做点儿什么或者说些什么,本来人就是她追来的,他又是这种性格的人, 陶枝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可能不会那么太积极,要由她来占据主导地位。   陶枝早就想好了。   期末考试结束之后, 她就主动跟他牵个手。   江起淮拿着杯子的手已经抽走了,陶枝的视线却还始终跟着, 她直勾勾地盯着纸杯杯口,眼睛一眨不眨。   江起淮察觉到她的视线, 拿着杯子顿了顿:“看什么。”   陶枝目光还落在上面, 抬手,食指指了指,小声说:“你不喝吗?”   少年眼皮子跟着她的话跳了一下。   陶枝别开眼, 耳朵发烫,低声嘟哝:“不喝就算了,也没什么。”   江起淮盯着她通红的耳尖看了片刻,笑了笑。   他抬手, 食指抵着她的脑门儿轻轻戳了一下:“我要是喝了,你是不是得红到这儿?”   周围桌上一圈儿人,他这个动作有种毫不掩饰的亲昵感。   虽然之前两个人没确定关系的时候他也会敲敲她脑袋什么的,但是换了个关系,陶枝反而开始心虚起来。   她非常心虚地拽着他的指尖扯下去。   小姑娘温温软软的掌心只握着他的指尖,小力拽开拉到桌下,撒娇似的捏了捏,只几秒,就撒了手,然后拿起筷子,佯装若无其事地继续啃她的白菜帮子。   江起淮手悬放在桌下,停了好几秒,然后拇指缓缓蹭了蹭食指指腹刚刚被握住的地方。   她力气明明不大,他却觉得指尖有点麻。   旁边付惜灵把头别开,季繁翻了个白眼,蒋正勋默默地把视线重新移回锅里的肥牛身上,三个人十分默契地齐齐装瞎。   啥也没看见。   根本没注意到刚刚这俩人旁若无人没眼看的互动。   只有赵明启和厉双江两个傻子在激烈地舞动着筷子,心无旁骛抢肥牛。   蒋正勋叹了口气,觉得有的时候活成个傻逼可真好,不用吃饱了火锅又要被迫再吃顿狗粮。   -   一顿火锅吃完将近八点,电煮锅里除了点儿底料汤以外啥都不剩下了,众人开始打扫战场,各司其职毁尸灭迹。   付惜灵擦黑板,厉双江摘灯串儿,赵明启捧着锅把剩下的火锅汤倒进了厕所。   桌椅摆整齐,又把雪花摘下来,教室里重新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仿佛刚刚圣诞节的放肆作妖只是他们脑子里幻想出来的。   厉双江拍拍吃得鼓鼓的肚子,还有点遗憾:“刚刚应该拍几张照片的。”   “我拍了呀。”付惜灵说。   厉双江眼睛一亮:“那你晚上发小群里。”   付惜灵点点头:“回家发,我调个色调。”   折腾到现在,大家都有些累了,坐在桌上闲闲聊了会儿天。   高二教学楼里此时空无一人,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赵明启耳朵尖,最先听到,他抬了抬手,厉双江马上闭嘴了。   保安哼着歌,从楼梯口慢悠悠地往前走,检查各个教室还有没有学生留在学校。   陶枝最先反应过来,没骨头似的整个人往下一塌,飞快钻到了桌子底下,赵明启瞬间跑到门口,一巴掌把灯拍灭。   教室里倏地暗下来。   一片漆黑里,江起淮感觉到自己校服外套被人猛地扯了一下,重力向下,他整个人往下滑了滑。   他垂下眼。   月光下,少女黑眸明亮,看不清脸上表情,只看着他。   江起淮明白过来,顺从地也跟着钻下去。   他们前面那排,厉双江平躺在椅子上,付惜灵还慢吞吞地慌张着,被季繁扯着脖子一把勾下去猫着腰,赵明启闪进了门口墙角的阴影里。   保安大叔哼着走了调的老歌,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到了一班班级门口。   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怎么有股火锅味儿呢……”教室外,保安大叔站在门口纳闷儿地念叨了一句,他探头往里看了一眼,没什么异常,抬脚重新往前走。   几个人屏吸缩在桌椅下边儿,陶枝抬手扯着江起淮的校服,两个人之间隔着桌杠,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月光下少女白净的脸变得清晰起来。   保安大叔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渐渐听不到声音。   陶枝看着他,长眼弯起,意味不明地朝他眨巴了一下眼睛。   江起淮愣了愣。   下一秒,她拽着他校服的手指忽然松开了,顺着袖管滑下去,直接抓起他的手,推开椅子站起身来。   桌椅被撞开的声音发出哗啦哗啦的响,陶枝理也没理,握着他的手转身冲出了教室。   走廊也关着灯,月光像银沙透过玻璃窗扬进来,她脚步又轻又快,像一只灵活敏捷的猫咪,飞快穿过走廊,跑下楼梯,跑出了教学楼的大门。   她靠在门口的柱子上,一边笑,一边小口小口地喘着气:“不赶在保安之前出来,等会儿他要锁大门了。”   江起淮站在她旁边,没说话,只垂眸,看着两人相握的手。   她的手小小一只,只堪堪包住他的半个手掌,掌心相贴的地方湿湿热热,不知道是谁的汗。   陶枝跟着他的视线垂下头,紧张和害羞的情绪来得后知后觉。   她舔了舔嘴唇,故作镇定地说:“本来是打算期末考业绩达标了再……牵手的,作为奖励给我,这样就提前,所以你就当我赊个账。”   江起淮没动,始终没什么表情。   大概是,不喜欢的。   陶枝默默地垂下眼,她努力克制住了心里一点点难过和失落的情绪,慢吞吞地把手一点一点松开,准备收回来。   微凉的温度撤离掌心,她刚刚要收回手,下一秒,江起淮忽然抬手,重新抓回去了。   少年的手比她大了一圈儿,修长的手指上扣,轻而易举将她的手整个地包裹进去。   陶枝怔愣抬眼。   江起淮抓着她的手,指尖微动,指腹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背,动作带着几分亲昵的暧昧。   “已经是你的了,还赊什么账。”他声音淡淡。   陶枝压抑住想要上扬的嘴角:“哦。”   “哦什么。”   “就是想哦一声,”陶枝抿着唇角,“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我答应一下也不行吗。”   江起淮掀起眼:“也不知道刚刚是谁,牵都牵了,跑什么?”   十二月底,地上铺了一层薄雪,刚出来的时候还没太觉得,在外面呆得久了,陶枝有些冷。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嘟哝道:“那我不是以为你不喜欢这样。”   江起淮看了她一眼,牵着她往回走。   陶枝亦步亦趋跟着他:“你干嘛去?”   “去里面,”江起淮说,“等着季繁把你的外套拿下来。”   教学楼一楼的大厅空荡昏暗,两边的玻璃展墙上挂着前段时间奥赛的获奖名单以及各种表彰奖状,陶枝抬起头,就看见了他的名字。   江起淮,高二一班,全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一等奖。   实验一中在帝都硬挤才能勉强能挤进前三,早年还有过几年竞赛班,后来也不设了,在全国数学竞赛强校的对比下毫无威胁,每年的一等奖基本上全都被隔壁附中和怀城一中包圆。   江起淮是第一个。   王褶子为此特地开了个班会,王副校长恨不得把他写进自己每一周的升旗仪式发言稿里激励大众。   陶枝长久地看着那个名字,有些出神。   楼梯口渐渐传来季繁的声音,看样子保安已经去楼上了,几个人拎着东西一边说话一边往下走,陶枝回神,抽了抽手,然后欲盖弥彰地背到身后去了。   少女柔软温热的手脱出,江起淮掌心一空。   他疑问扬眉:“地下恋情?”   陶枝严肃地看着他,没说话。   她总是会有些小小的,奇奇怪怪的在意和坚持。   江起淮叹了口气,有些无奈:“行吧。”   两个人就这么保持着小半米的距离,没人再说话。   直到楼梯那边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混杂着脚步声和少年们的说笑声中,江起淮很突然地开口:“没不喜欢。”   陶枝侧过头去:“什么?”   他没看她,目光虚虚地对着前方空荡的大厅,停在了某处。   “没不喜欢你这样,”他声音淡淡,“我说过了,你想做什么,做就是了。”   她这样就很好,直白又干脆的。   想得到就抓住,想达成就努力,想追逐就不会停下脚步。   江起淮忽然意识到,也许就是因为这样。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明明知道自己无法给予她汲取充足养分的土壤,却依然舍不得放开她拼命地往前探向他的指尖。   她好像总是能够时时刻刻地迸发出惊人又耀眼的光亮,带着足以夺走他全部理智的吸引力,让踟蹰行走在黑夜中的人忍不住想要贪婪地,不知餍足地靠近。   像太阳一样。   -   没人发现前一天晚上有人在教室里干过什么荒唐事,一夜的时间过去,火锅味道散尽,第二天照常上课。   圣诞隔几天就是跨年,陶枝前一天晚上玩了个尽兴,也不再作幺蛾子了,老老实实地学习。   认真得连王二都有些不适应,上课的时候还特地调侃了她两句:“班长?这马上就跨年了,你们不再计划计划?”   陶枝眼睛都不眨一下,庄重地说:“学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学习,学习大过天,跨年哪有数学题重要。”   王二并不吃她这一套,哼哼笑了一声,到底想见识见识他们这一堆皮猴凑到一块儿能消停几天。   陶枝就真的没再折腾。   虽然江起淮说了让她不要纠结成绩那样的话,他们现在也已经是不纯洁的同事关系了,但这件事情对于陶枝来说并没有想象中的,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追到他,和追上他的脚步这两点,在陶枝看来并不矛盾,完全可以同步进行。   还是想骑在他脑袋上。   -   跨年夜当天,江起淮放学早早回了家。   江爷爷已经准备好了晚饭,餐桌上摆着几盘菜,小小的电饭煲放在桌边,米还没盛。   老人家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对着眼前的棋盘一动未动,目光空空落在某颗棋子上出神,没有注意到他回来。   江起淮回身,关上了门。   防盗门的声音轻响,打断了老人的思绪,他抬起头,空落落地看过来。   几秒钟后,他才回过神,神色缓和下来:“阿淮回来了。”   江起淮“嗯”了一声,进了客厅,没多问。   他摘下书包挂好外套,洗了手出来,走进厨房,拿了碗筷出来,盛饭。   江爷爷闭了闭眼,才起身,走到餐桌前坐下:“没想到你今天这么早回来,炖了只鸡,也不知道这会儿好没好。”   江起淮把米饭放在他面前,回身进了厨房:“我去看看。”   砂锅座在煤气灶上小火煲着,鸡汤的鲜香味儿浓郁,江起淮掀开盖子用筷子戳了戳,确定熟了,拿了个大瓷碗盛出来。   他转身出了厨房,江爷爷坐在桌前,筷子未动,笑吟吟看着他:“今天上学好不好玩儿?”   江起淮坐在他对面:“没什么区别。”   江爷爷继续笑:“有小陶在也没什么区别?”   江起淮不出声了。   江爷爷瞅着他:“我看这姑娘挺喜欢你的,性格也好,你对人家到底有没有意思?”   问是这么问,他看着江起淮长大,少年什么性格,江爷爷比谁都清楚。   记得人家爱吃鸡翅,喜欢草莓,小姑娘有点儿冒冒失失的,不一定哪天突然就来了,江起淮虽然从没说过什么,但自从上次以后,家里的冰箱里就一直冻着一大袋鸡翅中备着。   江爷爷叹了一声:“这姑娘家境也挺好的吧。”   虽然陶枝几次来都没什么架子,哄得他乐呵呵的,娇养着长大的小孩儿,身上的那股矜贵劲儿是藏不住的。   少年手里的筷子顿了顿。   江爷爷看着他,欲言又止。   有些话,不必说出来。   他这个孙子心里面比谁都有数。   他生来就该是天之骄子的,有天赋也有傲气,不该生在这样的家庭。   一顿饭沉默的吃着,江爷爷几次想要开口,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直到吃完。   江起淮放下筷子,安静地等着他开口。   老人有些浑浊的眼看着他:“你……”   他顿了顿,还是没能把那两个字说出口。   对于江起淮来说,那个人大概是不算他的父亲的。   “他出来了。”江爷爷缓声说。   江起淮唇角紧紧绷了一瞬,他倏地抬眼:“他来找你了?”   “没有,”江爷爷赶紧说,“他也不知道我们现在住哪儿,说是回了老家,到处在打听。”   少年唇线绷得平直,眸底暗色沉沉翻涌,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戾气:“他敢再来骚扰你一次,我让他一辈子都没法儿再出现。” 第53章 咕噜噜 感觉有点儿粘人。   江起淮记事非常早, 别的小孩儿好像幼稚园的时候的事情都只能朦朦胧胧地记个大概,但他总觉得自己的记忆好像从两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记忆的最初是黑白的,有挤满了几十个床铺的大房间, 墙漆斑驳的昏暗走廊, 高大老旧的铁门, 穿着统一白色衣服的小孩儿成群结队地跑, 还有板着脸从没笑过的院长阿姨。   色彩开始出现, 是遇见江清和的那一天。   那是午饭后难得的活动时间, 小孩子们在草地上围成一圈儿做游戏, 江起淮远远地一个人在墙角的树下看蚂蚁。   小小的昆虫排成整整齐齐的一条线, 细细爪子举着比他们身体还大的白色东西,一只只在树底消失不见。   看起来只有三四岁大的小朋友老老实实地蹲在树下,抱着膝盖低垂着头, 就那么默不作声地看了好久。   直到有阴影在眼前投下。   小江起淮抬起头。   老人蹲在他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在看什么?”   小江起淮没说话, 默默地抬手,指了指树底。   江清和视线看过去, 说:“这是蚂蚁,他们在运食物。”   小朋友肉肉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漂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一眨不眨。   老人笑着解释道:“你看到那些白色的东西了吗,那是食物,他们就把这些带回家里吃, 不让自己饿肚子。”   小江起淮垂下头,认认真真地盯了一会儿,然后奶声奶气地开口:“他们的食物比身体还大。”   老人点了点头:“是很厉害,他们可以搬起比自己重很多的东西。”   小江起淮不再出声了, 小小一只在树下抱成一小团,默不作声地看。   江清和也没开口。   一老一小就这么默默看着蚂蚁群一排排往洞里钻,直到太阳斜斜,最后一只消失不见了。   小江起淮盯着藏在土壤里那个小小的洞,好半天,才小声说:“蚂蚁回家了。”   “嗯,”老人应了一声,“蚂蚁回家了。”   小孩儿又不出声了,直勾勾地看着那个小洞,眼睛里有藏不住的渴望。   老人看着他,眼角弯弯:“你想回家吗?”   “我没有,”小江起淮摇了摇头说,“院长阿姨说,有人喜欢的小朋友才可以有家。”   他没表现出任何一点儿难过或者委屈之类的情绪,江清和眼睛却红了。   他抬手,摸了摸他软软的头发:“阿淮也是有人喜欢的小朋友。”   小江起淮还是摇头,固执地,慢吞吞地说:“我没有的。”   “那从今天开始,爷爷喜欢你,好不好?”江清和眼睛湿润地看着他,声音和缓,“爷爷带你回家,阿淮以后永远跟爷爷在一起。”   江起淮记得那一天,日头很大,晃得人睁不开眼,绿树遮天蔽日,草地上大片大片毛绒绒的,嫩绿色的芽。   老人的手掌温暖宽厚,身上有好闻又让人安心的味道。   那是他生命中的,第一抹色彩。   -   江起淮睁开了眼睛。   月光轻薄,在地板上铺下一层淡白色的纱,卧室里悄无声息,他盯着天花板视线长久地停住。   床边的书桌上摊着两本书和一张卷子,墙上的挂钟悄无声息地走,“咔哒”一声轻响,时针和分针重叠在一起。   桌边手机屏幕亮起,然后开始震动,嗡嗡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锲而不舍地刷着存在感。   江起淮撑着床面坐起来,他靠在床头定了一会儿,才抬手捞过手机,接起来。   “殿下!”少女的声音一刻不停地,迫不及待响起,“你在干嘛呀,我打了好久。”   “嗯?怎么了。”他声音沙哑。   “你刚醒吗?”陶枝难以置信地说,“跨年夜你居然不到十二点就睡觉了?”   江起淮抬颈,脑袋抵着床头:“你不是不过节吗?”   “那不一样,”陶枝说,“你快起来,到窗边来。”   江起淮一顿,然后掀开被子快速翻身下床:“你在楼下?”   他毫无情趣地,直接戳破了她的小心思,陶枝有些不满地说:“你这个人怎么一点情趣都没有,这个时候你应该问我为什么,你可一点儿都猜不到我在哪里。”   她说话的功夫,江起淮已经走到了窗边。   夜色深浓,看不清人影,他却一眼就看到了她。   小姑娘穿了件白色的羽绒服,红色的围巾几乎裹住了半张脸,她站在居民楼老旧的路灯下,冷得嘶嘶哈哈原地不停地蹦跶。   她仰着脑袋不住地往上看,直到看见了窗边出现的人影,抬手把围巾往下拉了拉,露出鼻尖和小巧的下巴。   她影影绰绰看着他,长长的眼睛弯起,隔着窗户朝着他扬起大大的笑脸,声音透过手机欢快地传到耳畔:“新年快乐,男朋友。”   江起淮没说话。   陶枝站在路灯下蹦了蹦,呵出白色的气来:“你怎么不理我,我特地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这么冷的天儿!”   她夸张地说:“结果就遭遇了你这样冷酷的对待。”   江起淮缓慢开口:“为什么偷偷从家里跑出来?”   “跟你说新年快乐啊。”   “电话里不是也能说。”   “那不一样,”陶枝理所当然地说,“我希望在新的一年里,第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   江起淮拿着手机的手指蜷了蜷,呼吸停了一拍。   陶枝霸道地继续说:“你第一眼看到的人,也得是我才行。”   老居民楼的暖气给得并不那么充足,夜晚出了被子乍一起来还是有些寒气,他走到窗边的时候没穿拖鞋,赤着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却忽然之间感受不到冷。   江起淮笑了一声:“这么看一眼就行了么?”   陶枝站在楼下,歪了歪脑袋,似乎有些不解。   江起淮嗓子发干,他盯着路灯下那个小小的身影,声音发哑:“上来。”   -   陶枝觉得,江起淮跟她混在一起时间久了,好像有些学坏了。   连这么出格的事情都干得出来。   凌晨邀请女朋友去他家里!   她本来还有些顾虑,考虑到时间太晚,江起淮都睡下了,江爷爷又在家里,好像有点儿不合适。   不过来都来了。   面前的防盗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江起淮穿着薄薄的棉质长衣长裤站在里面,侧身让了让。   陶枝悄悄地进门,然后把着门把手,动作非常慢地,小心翼翼关上了房门。   即使她已经慢道了几乎一秒挪一寸的程度,房门磕上门锁的那一瞬间,还是发出了“咔哒”一声脆响。   陶枝立刻不动了,她紧张地舔了舔嘴唇,整个人静止在原地,竖着耳朵听有没有什么别的动静。   江起淮靠着鞋柜垂头看着她:“你怎么——”   她飞快地抬手,比了个虚的手势。   江起淮闭嘴了,从鞋柜里抽了双拖鞋放在她脚下。   陶枝踩上拖鞋,几乎是垫着脚尖跟着他走进了卧室。   卧室门关上,她才终于松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江起淮走到书桌边,打开了台灯。   卧室跟着亮起来,陶枝抬起眼。   少年就站在她面前,应该确实是刚睡醒,黑发凌乱,眼皮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比起平时多了几分柔软单薄。   看起来不太高兴。   陶枝忍不住多看了他一会儿。   江起淮察觉到她的视线,抬眼:“怎么了?”   “没什么。”她慢吞吞地一圈儿一圈儿把围巾摘掉,折了两折搭在桌前的椅背上,然后继续脱外套。   江起淮看着她一颗一颗解开外套扣子,忽然问:“吃不吃草莓?”   “……”   陶枝晚饭吃得早,晚上也没有吃零食,这时候也有点饿了,但这都十二点了。   她摆了摆手:“这个点儿了你上哪儿去买草莓?”   江起淮重新拉开卧室门,走出去。   陶枝有些怕被发现,但还是飞速脱掉了外套跟围巾放在一起,然后轻声跟着他一起出去了。   他走进厨房,开了灯拉开冰箱门,从保鲜层拿出来了一盒草莓。   塑料盒子上严严实实地包了一层保鲜膜,江起淮拆开,走到水池前。   陶枝在他身后关上厨房门,这盒草莓大概已经放了几天了,深绿色的叶子有点儿皱巴巴的,但还没有坏,果实饱满鲜红。   陶枝脑袋凑过去:“你们家有啊。”   “嗯,”江起淮拧开水龙头,“前几天买的,忘记吃了。”   陶枝拍了拍他的手臂:“你水关小点儿,声音太大了。”   江起淮侧头:“你怎么在我家也像做贼一样。”   “把江爷爷吵醒了怎么办,”陶枝小声嘟哝说,“这大半夜的跑到男生家里来,江爷爷对我印象会不好的。”   江起淮看着她忧心忡忡的样子,叹了口气:“不会不好的。”   他重新转头,将盒子里的草莓叶子摘掉:“他喜欢你。”   “我当然讨人喜欢了,”陶枝立刻开心了起来,她美滋滋地说,“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我。”   江起淮没说话,眼睫压下去,把摘掉了叶子的草莓放在水下冲洗。   确实是,不会有。   -   陶枝已经习惯了半夜吃东西,江起淮没这个习惯,所以一大盒全都归她。   这草莓再放下去也要坏了,陶枝也就没客气,坐在床边捧着盒子吃了小半盒,一边吃一边看着江起淮坐在桌前写作业。   他作业没做完,写了一半的卷子摊开来放在桌上,生命中只有学习两个字雷打不动的劳模没做完作业,陶枝觉得这事儿很稀奇。   她吃得有些撑,将盒子放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晃荡着腿,扫了一眼他墙上的照片。   好像也没有多的,还是之前那些张。   文艺少年最近没拍到称心的秘密吗?   他们俩现在都是这种关系了,她总该在他的照片墙上留下一块位置了吧。   陶枝撇撇嘴,想着等回家之后她就要用拍立得拍一张自拍,然后等下次来的时候偷偷把自己的绝世漂亮脸给他拍墙上,贴在最中间。   -   许是状态不太对,江起淮题做得有些久,等他两张卷子写完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一点半多。   陶枝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少女侧着脑袋,半张脸埋进臂弯里,脸颊贴着手臂压进阴影,长长的睫毛密密覆盖着下眼睑,睡得香香的。   江起淮将卷子合上,轻放下笔,坐在椅子里侧头看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梦见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她唇角微微翘着。平时活蹦乱跳嘴巴讲个不停的小姑娘睡着以后终于消停下来,恬静的睡颜被台灯的光笼着,柔软的发丝在光线下泛起一圈儿细细软软的小小绒毛。   额前碎发滑落,发梢扫在挺翘的鼻尖上,似乎觉得有些痒,她闭着眼皱了皱鼻子。   江起淮抬手,动作轻缓地将那几缕发丝勾起,别在她耳后。   他这么一动,陶枝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脑子大概还蒙着,就这么趴了一会儿。   江起淮收回手:“醒了?”   陶枝慢吞吞地直起身子,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声音黏糊糊的问他:“几点了?”   “一点多。”   “我该回去了,”她声音小小地嘟哝,“你怎么两张卷子做这么久。”   江起淮椅子往后滑了滑:“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陶枝这次没拒绝,她坐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人清醒过来,站起身拿刚刚挂在椅背上的外套。   这也太亏了。   跨年夜夜探男朋友家深夜约会,然后陪着他做完了两张卷子?   说出来谁信啊。   她穿上外套,又拿起围巾来一圈一圈地缠好,越想越觉得自己亏了个底朝天。   陶枝围好围巾转过头来,江起淮还坐在椅子上没动,陶枝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你要是困的话,我自己回去也行的,反正打个车就到家门口了。”   “不困,”江起淮站起身来,走到衣柜前,把衣服拿出来,“刚刚睡了一会儿了。”   “殿下。”陶枝忽然叫了他一声。   江起淮回过头来。   从进门开始一直憋到现在的话最后还是没能憋住,陶枝眨了眨眼,仰头看着他:“你今天不高兴吗?”   “怎么不高兴。”   “就是看起来……”陶枝皱了皱眉,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说是不安或者焦躁好像也不太准确。   她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最后干巴巴地说:“感觉有点儿粘人。”   江起淮:“……”   他本来以为没有,但是现在看来,江清和今晚的话,以及那个人,还是对他造成了一点影响。   少年沉默地站在衣柜前,喜怒不辨看着她,陶枝忽然之间就有些后悔问这个问题了。   “也没什么,可能是我困迷糊了,”她晃了晃脑袋,把下巴藏进围巾里,然后朝他伸出了手,“牵个手吗男朋友?”   小姑娘掌心摊开在他面前,红色的围巾裹着小半张脸,露出白嫩嫩的耳尖在外面,漆黑的眼睛亮亮的。   江起淮抿着唇看着她,目光定了几秒才说:“牵个手就行了么。”   陶枝眼巴巴地看着他,连着点了好几下头:“我这个人很容易满足的。”   “我不太容易。”他低着声,意味不明道。   陶枝眨巴了下眼,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江起淮往前走了一步,忽然抬起手,拽着她围巾的两边朝着自己的方向轻轻一拉,陶枝猝不及防,身体被他带着前倾,撞进他怀里。   然后,他抱住了她。   少年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干净的气息环绕,陶枝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   江起淮手臂紧紧环着她,俯身低垂下头,头深深地埋在她颈间,声音闷在毛线围巾里:“你别那么简单就想打发我。” 第54章 咕噜噜 足够温暖了。   少年细碎黑发蹭着她耳廓, 声音抵进围巾,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鼻尖蹭着她颈间,吐息间的热气赤裸裸地, 毫无阻碍地贴着她的皮肤, 酥酥麻麻的痒。   他整个人, 连带着气息将她覆盖包围。   陶枝顿了顿, 而后抬手, 掌心扣在他后脑, 轻轻揉了揉。   他的发丝意料之外的柔软。   “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吗?”陶枝轻声说。   江起淮没说话, 手臂紧紧收着。   她的身上有好闻的味道。   像那一天, 灼热的阳光烘烤大地,绿树成荫洒下阴影,嫩绿色的, 毛绒绒的芽生机勃勃地大片大片生长。   江起淮长长地吐了口气,手臂松了松, 抬起头来。   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就好像陶枝敏感地察觉到了的那些异常全部都只是她的错觉一般。   “没有, ”江起淮抬手,将她有些乱的围巾拉上去, 低声说, “走吧,送你回家。”   -   陶枝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   她轻手轻脚进门溜上楼,洗了个澡。   明明困得眼睛酸涩, 有种睁都睁不开的感觉,却非常奇怪的没有半点儿睡意。   陶枝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想着今天晚上的江起淮。   确实是, 很不一样。   和平时的他太不一样了。   他是那种情绪鲜少会外露的人,就算再不爽几乎也不会特别明显的表现出来,就像带着一面厚厚的面具,没人知道面具下的他在什么时候,是什么样的状态。   面具戴久了,是会摘不下来的。   可能就连江起淮自己有的时候,都察觉不到自己情绪上异常。   但陶枝却看得清清楚楚。   她仰起头,看着他脸上的面具裂开,朝她露出了一丝缝隙来。   但她却没有办法问下去了。   陶枝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脸,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屏幕的亮光让她忍不住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点开微信。   她看着顶端的那个拼图的头像,良久。   陶枝叹了口气,把手机重新锁屏,塞回了枕头下面。   -   时间跨进新的一年,教室黑板前的日历也换了新的一本,上面一个一个大大的阿拉伯数字被用红色的笔划掉,生活好像也依旧如前,没有任何变化。   江起淮也没有。   陶枝连着不动声色地小心观察了几天,这人依然该听课听课,该刷题刷题,该毒舌她的时候就毫不留情地开嘲讽,课间和午休偶尔被厉双江他们拉出去打球,在各种随堂大小考中像一个机器人一样虐待着一班全体人员的心灵和眼球。   仿佛跨年夜那天的那些热烈又克制的主动只是她的错觉。   慢慢地,陶枝也就忘了这件事情。   她把精力都放在了即将到来的月考上。   陶枝这小半年的时间基本上都在赶进度,补基础,虽然现在做起卷子来没有之前那么吃力的感觉了,至少一张卷子百分之七十的题她差不多都可以会做,但又陷入了新的吃力当中。   她卡在了这个阶段,遇到了瓶颈。   有些题目,她总觉得自己是写对了过程,得到了答案,但结果又总是错的。   刚开始,她还很有耐心,把做错的题目全部都复印剪下来贴在每一科的错题本上,但是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下去,感觉没有什么太大的好转,做模拟试卷的时候分数也没什么提高。   眼见着月考临近,她开始觉得有些焦躁。   蒋何生发现了她状态不对劲,在一次课后留下来跟陶修平聊了一下,又给陶枝的每一科都单独找了一个家教,全都是有教学经验的老师。   老师对于题目的解读和教法跟学生之间存在着明显的区别,但蒋何生的课她也还继续上着,只是这样,她周六和周日两天的时间就全部都被家教课给占满了。   周日晚上,她送走了物理老师,运转了一天的大脑濒临死机,陶枝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整个人栽进床里。   她脸朝着床面,脑袋埋进被子里,闭着眼睛歇了一会儿,疲惫的困意一点一点袭来。   学习是很累的事情。   陶枝不喜欢累,放假了能在床上躺着就不想坐起来,连体育课跑个八百米都是能逃就逃,一个月能来三次例假,一点儿苦头都不想吃。   但追逐着,触碰到的那一瞬间,成就感却也能够切实地获得。   只是,她双休日都没有时间去找江起淮玩儿了。   算起来,她都好久没有吃到江爷爷做的好吃的饭菜了。   这个点儿江起淮在干什么呢?   周日的话,他好像是要打工的。   她瘫在床上,只脖子转了转,看向窗外。   还没到晚饭的时间,天已经黑下来了,帝都前几天又下了一场雪,未化的积雪挂在枝头树梢上,压下了一层明晃晃的白。   陶枝看了几秒,忽然一跃而起。   她飞快地换了衣服,然后从角落里拎出了包,把书桌上没做完的试卷折起来塞进去,出了卧室下楼。   晚饭已经快做好了,陶修平和季繁都在客厅,看见她穿戴整齐出来,陶修平斜眼看着她,明知故问道:“干什么去?要吃饭了。”   “你们吃,我不在家吃了。”陶枝摆了摆手。   “还能干什么去,找她的意中人呗,”季繁正在看漫画,屈尊降贵地抽空看了她一眼,开始刻薄,“你就这么去?不换套新衣服盛装打扮一下啊,涂个红嘴唇再画个蓝眼皮子。”   陶枝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抄起玄关上放着的手套往前走了两步,做了个棒球手投球的姿势晃悠着手臂,然后朝他丢过去了。   季繁手里还拿着漫画,反应不及,手套直冲着他面门,软软地,“啪叽”一下砸过来。   陶枝:“homer!全垒!”   季繁捂着鼻子夸张地叫唤:“我鼻子断了!老陶,她对我使用暴力!”   陶修平看着两人在那鸡飞狗跳地闹腾,叹了口气。   儿子不好管,女儿长大了也开始天天往外飞了。   养孩子真难。   他指着陶枝,板住脸说:“九点之前回来。”   陶枝朝他敬了个礼:“遵命!”   季繁见状,捂着鼻子的手放下了,他捏着手里软了吧唧的手套凑过去,一脸渴望地说:“爸,我也想出去玩,我明早九点之前肯定回来。”   陶修平:“你,给我歇着。”   季繁:“……”   -   除了家教以外,江起淮便利店的工作辞掉了,咖啡馆因为时薪比较高所以应该也还没有,陶枝打车去了市中心的那家咖啡馆。   她在手机上定位了那家店的具体位置,周日是人流高峰,那附近商圈很多,堵得挪不动路。   陶枝干脆在一条街外下了车,然后自己走过去。   她没有跟江起淮说自己会过来。   她都想好了,等一会儿,她就假装成去消费点单,然后在江起淮抬起头的时候,她就突然出现,杀他一个措手不及,然后装作不认识他。   陶枝自顾自地盘算着自己内心的小九九,她想象了一下江起淮到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忍不住有些想笑。   她抿着笑,按照记忆找到了那家咖啡馆的路,靠着街边儿往前走,一边抬起头。   她没记错,那家店就在前面不远处,只是事情没有按照她的预想表演,店面门前站着两个人。   冰天雪地里,江起淮只穿着件工作制服,薄薄的衬衫料子看着就觉得冷。   他垂着头,唇角紧绷,不同于以往的那种,没什么情绪的淡漠,他警惕又暴躁地盯着面前的男人,眼神锋利得像屋檐下没来得及清理掉的冰锥。   那男人穿着厚厚的黑色棉外套,个子应该是很高的,但身形有些佝偻,看起来显得比江起淮要矮上一截。   他的声音被掩藏在灯红酒绿里,嘶哑古怪,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让人浑身难受的恶意:“你成年了吗就出来打工?怎么,那老头没钱养你?”   江起淮嘴唇动了动,只说了一个字:“滚。”   男人慢悠悠地说:“也不应该吧,退休金加上养老金,钱应该也不少了,他是不是故意藏着钱不给你花啊。”   江起淮还是说:“滚。”   男人对他的态度完全视若无睹,他发出一声阴冷冷的笑:“那个老不死的以为自己藏得挺好的是吧,还不是被我逮着了?你觉得我能找到你,会找不着他?至于你——”   他话音未落。   江起淮忽然动了。   他瞬间向前一步伸出手来,一把揪住了那人的衣领猛地往上一提,男人骨架看着壮,身上却好像没多大力气,被他抓着鸡崽子似的提溜起来。   厚实的衣领紧紧勒住脖颈气管,他脸涨得通红,两只脏兮兮的手抬起,死死地抓住那只揪着他的手,猛烈地挣扎了两下。   江起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自己手里无谓挣扎了一会儿,下颌的线条紧紧绷住,声音冰冷:“我怎么,你以为我还像小时候?”   那人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弱。   陶枝心里一紧,拔腿就往前跑。   她一边跑,一边惊惧大声喊他:“江起淮!”   声音穿透了嘈杂热闹的人流,像是周围与世隔绝的屏障被打破,少年动作僵住,转过头来。   陶枝直直扑到他面前,死死地抱住他的手臂,语速很快:“你撒手!先冷静下来!”   男人脚尖悬垂着,眼睛已经开始往上翻了,露出眼白。   江起淮触电般地松开了手。   那人直接跌坐在地上,颤抖着手捂住脖子猛烈地咳嗽,大口大口地急促喘着气。   见人没事,陶枝长长地松了口气,抓着他手臂的手指缓缓放松下来。   江起淮垂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眼神像是看着一坨垃圾:“我说过了,你再敢出现在他眼前,我不会放过你。”   江起淮蹲下身,嗓音低哑,带着难以掩藏的暴戾:“你可以试试。”   男人瘫在地上,贪婪地吸取着冰冷的空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陶枝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拉开,转身往前走。   一直走出了很远直到街口,陶枝才停下脚步,少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   陶枝回头朝远处看了一眼。   那男人匍匐在地上,已经有人在围观了,有路人靠近跟他说话,那人也没吭声,坐起身来,靠着墙边儿。   陶枝拉着江起淮走过拐角,直到男人从视线里消失。   她转过身,看着他。   少年压着眼睫,一声不吭地站在她面前,本该是浅淡漂亮的眼眸沉沉地压抑着暗色。   他不说话,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手指垂在身体两侧一点一点地蜷在一起。   比起其他任何,被她看见的这件事让冰冷的寒意和不安传遍整个身体。   陶枝眼睛红了。   平静下来以后,才感觉到有些后怕。   她想说什么,想骂他一顿,但是却没有办法开口。   她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也不知道江起淮为什么在看见他的时候,会有那样的反应,甚至不知道,如果当时没有人阻止,他能不能收得住手。   冷风扫过繁华的街道,刮起树梢上压着的雪花,小片小片的洋洋洒洒落下来。   没人说话。   陶枝深吸了口气,然后抬手,将脖颈上的围巾摘下来,踮起脚尖挂在他脖子上。   温暖的温度一瞬间包围,江起淮怔怔抬起眼。   陶枝没看他,视线专注地落在围巾上,她手指捏着红色围巾的两边,慢吞吞地,一圈一圈缠在他身上:“冷不冷?”   她跟他说了第一句话。   江起淮呼吸屏住。   陶枝叹了口气,有些发愁地批评他:“这都几月了,这么冷的天,你就穿着个破衬衫出来,真当自己体质这么好呢?”   小姑娘眼睛还有些红,在明亮的光线下有湿润的光,她将围巾给他戴好以后又解开外套扣子,一刻不停地嘟嘟哝哝批评他:“前天才下的雪,要是没有我你就会变成雪人了知道吗?我可不想过几天在学校里听到年级第一在街上变成冰雕的新闻。”   她说着,解开外套,拉着宽大外套的两边儿凑上来,将他包裹进去。   外套还是有些小,陶枝没办法把他整个人全部裹上,只紧紧巴巴地勉强可以盖住小半个身子。但还是足够温暖。   她吃力地环着他不撒手,下巴抵着他胸口抬起头来,笑眯眯地看着他:“我暖和吧?”   少女的身体贴合,体温隔着柔软的毛衣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树梢上的落雪落在她漆黑的发丝间,在街道上璀璨的灯光下晶莹一闪,片刻后缓慢地融化,然后消失不见。   她眼睫弯弯,漆黑的眼明亮看着他。   确实是,足够温暖了。   江起淮喉结滑了滑,深深地看着她,然后脖颈一低。   冰冷的嘴唇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贴上她温暖的眼睛。 第55章 咕噜噜 阿淮也陪着爷爷长大。   陶枝领着江起淮回去的时候, 男人已经不在那儿了。   咖啡馆门前依然张灯结彩,行人说说笑笑,地上没来得及清理干净的雪堆在墙角。   除了深色地上的一小块体温滚过薄雪融化掉的痕迹以外, 没留下任何。   陶枝侧头看了江起淮一眼, 扯着他往前走。   推开门的一刹那, 店里暖气瞬间包围,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香味儿, 陶枝几月没来, 这家店没有什么变化, 黑胶片钢琴曲舒缓。   这会儿刚好是晚饭时间, 店里客人不多,店员一共三个人,也不太忙。   陶枝把江起淮拉到角落里的小沙发前, 抬手去牵他的手。   少年的手冻得已经有点儿红了,手指冰冰凉。   她两只手将他的手严严实实地包进掌心里, 捂了一会儿才问:“几点下班?”   “十点。”   他声音还有一些哑。   陶枝还想再跟他聊聊,但他在打工, 她也不能耽误他太多时间,只得点点头:“那我在这儿等你?”   江起淮看着她, “嗯”了一声。   关于今天晚上的事情, 她一句话都没有问。   江起淮也没有说。   陶枝也不知道她该不该主动问起。   如果不算那个跟过家家似的处成了好兄弟的前男友的话,她其实是没有什么谈恋爱的经验的。   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 会不会有些逾越,会不会多管闲事。   她不太能掌握好,男女朋友之间的距离。   她慢吞吞地把书包里的卷子翻出来,写了几道题, 又划掉答案,脑子里却空空一片,总也写不进去。   晚饭时间过去,店里热闹起来了,女孩子和朋友说笑闲聊,互相展示今天在街上买来的战利品,江起淮站在咖啡机后面点单,语速不急不缓,长身而立,气质清淡冷冽。   明明是年级相差无几的少年人,却总会被分割成两个世界。   有些人天真烂漫,衣食无忧,父母疼爱,人生中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考试成绩和作业。   有些人一地鸡毛,要操心生活开销,要照顾老人,他在本应该受到照顾的年纪早早地长大了,然后成为整个单薄家庭里唯一的一根脊梁。   陶枝本来是打算等到江起淮下班,结果不到九点,准时接到了陶修平的电话:“回来了吗?”   陶枝干巴巴地说:“还没。”   “我就知道,我不催你你就不带有反应的,”陶修平一副果然如此的语气,“枝枝,说到做到啊,你答应我几点回来来着?”   “这不是还没到点儿吗,”陶枝犹豫了一下,“爸爸,我能不能多呆一会儿,我朋友今天不太开心。”   陶修平:“是你朋友还是你男朋友?”   陶枝:“……”   她不出声,跟默认了似的,陶修平就更不想松口了:“赶紧,不要在这里跟我打感情牌,九点钟回不来以后门禁就改到八点了啊,你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陶枝鼓了鼓腮帮子,有些泄气地闷声答应了。   她挂掉了电话以后抬头看了一眼,江起淮还在忙,没注意到这边。   她收拾好东西,给他发了条微信,走出了咖啡馆。   -   江起淮直到下班的时候才看见陶枝给他发的微信。   九点多的时候,小姑娘先是连着发了好几个猫猫头的表情给他,最后才说了句话。   【枝枝葡萄】:我先回家交个差,晚上再偷渡出来找你!   江起淮看了一眼角落里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空无一人的桌子,勾了勾唇,打了几个字。   【偷渡违法。】   后间里一起打工的男生走出来,站在门口催他:“阿淮,走了!”   江起淮收起手机,出了店门。   男生把门锁好,回身勾着他的肩膀,八卦道:“今天后面跟你一起进来的那个女孩儿,是你女朋友?”   江起淮“嗯”了一声。   “你他妈,你动作倒是挺快啊,上次你们来的时候我们问你怎么说的来着?”男生板起脸,学着他的语气说,“不熟,同学。”   “本来你那么说我还寻思着等她下次来要个联系方式交流交流来着,”男生摸着下巴,“要是你没动作,就我这张脸,不说能让她一见误终生吧,怎么也能稍微芳心暗许一下吧。”   江起淮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瞥他一眼:“能不能芳心暗许看不出来,脸皮厚倒是真的。”   男生勾着他的脖子使劲儿往下压了压,笑道:“怎么跟你学长说话呢?”   江起淮身子往下低了低,没什么反应。   两人一路往公交车站走,男生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对了,今天那个男的,叫你出去没干什么吧?他谁啊?”   江起淮皱了皱眉,脸色难看起来,只硬邦邦说了一句:“没事儿。”   男生看出他不想多说,点点头:“行。”   说话的功夫走到公交车站,俩人不坐同一班车,男生的车来了,跟他打了声招呼,走了。   江起淮站在空荡荡的车站牌下,手揣进外套口袋里,盯着站牌上面贴着的一层层小广告出神看了一会儿。   -   江起淮四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江治,是被江清和带回家的那天。   院门口,院长阿姨第一次对他笑,他牵着江清和的手,背着一个小包包出了大大的院门。   江清和要帮他拎:“重不重?”   小江起淮摇了摇头。   是真的不重,整理起来才发现他根本没有东西,书包里只放了一条毛巾和一支牙刷,空空荡荡装在布包里。   他只身来,也只身走。   但是他从此以后,就有了一个愿意喜欢他的人,也可以有家。   就像蚂蚁一样。   小江起淮站在朱红色的房门前,看着那扇将会属于他的小小洞口,眼睛发亮地想。   江清和打开了门,往旁边让了让,笑眯眯地看着他:“进来吧。”   江起淮紧紧抓着小书包的带子,忍不住紧张地抿着唇,小心翼翼地,无声地往里迈了一步。   这间屋子比他以前住的地方要小很多,也没有大大的院子,但却是有温度的。   这温度随着一道声音扑面而来:“太慢了吧?干什么去了?”   江清和表情瞬间变了,他皱着眉:“谁让你回来了?”   “我回我自己家怎么还不行啊。”男人拖着声音说。   小江起淮偷偷抬眼,往里面看进去。   客厅沙发上躺着一个男人,他手里拎着瓶啤酒斜斜地躺进沙发里,直起身子看过来,目光落在江起淮身上。   江治定定看着他,然后将手里的酒瓶子放在茶几上,散满地开口,声音有些嘶哑:“这谁家小孩儿让你给带回来了?”   江清和忍着火气:“这是你儿子!”   “老子没儿子。”江治说。   小江起淮低垂着头站在旁边,一声不吭。   江清和看着他小小的,柔软的发顶,忽然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说:“阿治,孩子我找回来了,以后你就跟那些人断了吧,那些荒唐事儿也都别做了,你找个工作,好好生活,咱们一起把孩子养大,行不行?”   江治没说话,只看着小小的孩子。   江起淮不安地咬着嘴唇,小小的身子不动声色往后缩了缩,努力地想要把自己融入进背景板里。   屋子里沉默片刻,江治移开视线,嗤笑了一声:“都不知道是谁肚子里出来的,养什么养,我自己都快活不起了,不知道你这死老头一天天做什么梦,爱养你自己养着吧。”   他烦躁地一把捞起茶几上的包,转身往外走。   他的腿擦过江起淮小小的身子,看都没看他一眼走出去。   防盗门“砰”地一声被摔上。   一片安静里,小江起淮转过身,仰起头来看着江清和。   老人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肩膀塌下来,似乎是在用全部的力气支撑着什么。   “爷爷。”小江起淮小小地叫了他一声。   江清和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抹了一把脸,蹲下来:“嗳,爷爷在呢。”   “那个是我爸爸吗?”小朋友奶声奶气地问。   江清和笑着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小孩儿抬起头,眼睛清亮亮地看着他:“他不要我,爷爷要把我送回去吗?”   四岁大的小孩子,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却连一丝难过的情绪都看不出。   江清和哭了。   他揽着江起淮,把他抱在怀里,细细地捋着他的背:“爷爷不送你回去,爷爷说了,要陪着我们阿淮长大的。”   “让我们阿淮读书,工作,长大以后娶媳妇儿,变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爷爷会教给你做人的道理,会看着你成为一个好人,”老人声音哽咽,“爷爷不会再重蹈覆辙。”   那个时候的江起淮年纪还太小,他不太明白重蹈覆辙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他只缩在老人怀里,然后轻轻地点点头,用奶奶的声音说:“阿淮也陪着爷爷长大。”   -   江治不出现的时候,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江清和会教江起淮读书,认字,小朋友无论学什么都特别快,基本上看过一遍的故事书,他都能完整的,一字不差地背下来。   江清和还会教他下象棋。   老人把他抱在怀里,一个棋子一个棋子地告诉他,只是偶尔,他会对着某个棋子发呆,眉眼间都是深深的哀伤:“爷爷以前也教过你爸爸下象棋,他和你一样聪明,学得特别快。”   小小的一团窝在他怀里,手里拿着木制的棋子欢快地问他这是什么。   江清和给他起名叫江治,希望他长大以后能够成为一名医生,治病救人。   但他没能看住他。   在他忙着工作赚钱,忙着各种各样事情的时候,那颗未经修剪的小树苗一点一点的歪了根子,从此再也正不回来了。   小江起淮安安静静地被老人抱着,听他说那些往事。   他其实对江治这个人并没有多大喜欢,因为每次提起他,江清和都会不高兴。   他觉得,只要他不出现就很好。   但他还是会回来。   有的时候是隔几周,有时候是几个月,他回来跟江清和要钱,江清和不给他,两个人就会发生争吵。   他回来的时候江起淮一般已经睡了。   县城里的老房子隔音不好,江起淮有时候会被吵醒。   他听见隔壁江清和的房间里出现争吵的声音,以及撞击声,他跑出房间,看见酩酊大醉的江治一把将江清和推倒在一边,然后不顾摔在地上的老人,疯了似的,翻箱倒柜地找。   他丢出了衣柜里所有的衣服检查柜底,拉出抽屉,打碎花瓶。   江起淮冲上去抱住他的腿,像只发狂了的幼年小野兽一样不停地咬他,使劲儿地打,而高大的男人只是伸出一只手,拽着他的衣领子把他拎起来,醉醺醺的酒气扑面而来:“你这个小野种还要反天?”   他像个小鸡崽子一样毫无还手之力,抓着他的手奋力想要挣脱,指甲抠进皮肉里。   男人大叫一声撒开手,狠狠地把他丢在一边。   他只觉得头撞到什么坚硬的东西,然后眼前是一片暗色的模糊,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额头流下来,从下巴滴落,啪嗒啪嗒在地板上凝成猩红色的一滩。   江清和扑到他面前,抱着他叫他的名字。   眼睛闭上的瞬间,江起淮听见江治在笑,看见他终于从柜子底下翻出了一个棕色的钱包,然后带着满身酒气晃晃悠悠地走了。   ……   江起淮在老家的房子里住了两年。   隔年,江清和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带着他搬走了。   房子被卖掉,里面的东西全部做二手处理,房子不值什么钱,到手的钱也不够他们重新买一套新的住。   江清和的卡和存折早就被江治掏完了,他们换了一个城市,在房租便宜的地方租了一个小房子。   搬家以后,隔壁再也不会有争吵和砸东西的声音在半夜响起。   他们都逃离了地狱一般的生活。   搬了新家以后没几个月,江清和接到了一个电话,江治伙同几个县城里有案底的小混混入室抢劫重伤两人被捕,受害者还没脱离危险。   电话那头说了很多,老人始终没什么反应。   他拿着电话,表情木然听着,手却在抖,然后挂掉。   江起淮仰头,看着老人通红的,浑浊的眼睛绝望又悲伤地看着他。   他抬起手,用指尖抹掉他苍老的脸上挂着的泪,六岁的小朋友用稚嫩的声音一字一字清晰地说:“爷爷,我会照顾你的。”   江清和哽咽着叹了一声:“命啊,都是命。希望他有机会出来的话,以后能痛改前非吧,有机会的话。”   江起淮握着老人的手,抿起唇,眼神暗沉沉地垂下去。   江治是江清和的儿子,他舍不得,但江起淮从没觉得他是自己的父亲。   他希望江治永远不会出来,他最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监狱里,用他的余生来赎罪。 第56章 咕噜噜 他老阴逼了。   陶枝踩着九点整的分针窜进了家门。   陶修平和季繁一个捧着茶杯一个捧着可乐罐:“回来了啊。”   季繁喝了一口可乐:“回来了啊?”   陶枝下了出租车一路从小区门口狂奔回来的, 她撑着膝盖站在玄关门口大口大口喘气,没说话,朝他们摆了摆手。   陶修平看了一眼表, 从容地放下茶杯:“九点, 你还挺准时。”   “还挺准时。”季繁刚把他手里那听可乐喝完了, 做了个篮球投抛的动作夸张地丢进他脚边不到一个手臂距离的垃圾桶里。   陶枝气儿终于喘匀了, 她脱掉鞋子走到沙发前, 一屁股栽进了沙发里, 不想说话。   到家了终于歇下来以后, 她才觉得有些累, 明明这一晚上什么都没干。   她抱着沙发靠垫儿坐了一会儿,肚子很是时候的咕噜噜叫了两声。   陶修平看了她一眼:“没吃饱?”   “没吃饭。”陶枝老老实实地说,她起身, 往厨房走,“家里有什么吃的吗?”   “晚上的菜都冷了, ”陶修平放下手里的笔记本,也跟着走过去, “爸爸给你下个鸡蛋面?”   陶枝应了一声。   她靠站在厨房中岛台旁边,看着陶修平从冰箱里拿出了鸡蛋和番茄:“你去找你那个小男朋友, 怎么还没吃晚饭?”   陶枝没说话。   陶修平注意到她情绪不太高, 故意开玩笑道:“他不给你饭吃啊?”   男人眼底一圈儿青黑,从上次回来以后,他就没再出过差了, 但是好像也并没有因为这样就清闲下来,甚至好像每天都有更多的事情要忙。   陶枝没接话,忽然叫了他一声:“爸爸。”   陶修平把鸡蛋敲进碗里,打散:“嗯?”   “你要破产了吗?”陶枝忽然没头没尾地问。   “……”   陶修平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忍不住笑道:“人别人家小孩儿都想让爸爸赚多点儿钱,你怎么天天就盼着我破产呢?”   陶枝皱了皱眉:“就感觉你最近,好像每天都很累。”   陶修平笑容敛了敛,深深看了她一眼,他张了张嘴,又顿住。   片刻后,他重新笑起来,将打好的鸡蛋放在台面上,抬开水龙头洗番茄:“成年人总是这样的,连你现在不是都有自己的烦恼,爸爸怎么不能有?”   陶枝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所以你是有喜欢的女人了吗?你要结婚了吗?”   陶修平被她的语出惊人呛了一下。   陶枝非常体贴地说:“如果你真的有了喜欢到想要娶回来的阿姨,我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就是了。”   她对这方面看得很开,她想做什么事情陶修平全都由着她,那到了陶修平这里,如果他真的有了喜欢的对象,陶枝也没有理由阻止。   那样的话,她就太自私了。   她有自己喜欢的人,有想做的事,也有属于自己的人生,陶修平也应该有。   即使心里可能多多少少会有一点点不舒服,但她可以努力让自己去接受和克服。   多么无私又善良的一颗桃。   陶枝被自己的善解人意打动了。   陶修平就看着他闺女在那里表情一会儿一个变,从纠结到坚定,最后居然还释然了,觉得有些好笑。   小孩儿小时候可爱,长大了青春期稀奇古怪的想法多了起来,又挺好玩儿。   他抬手,手上沾着的水渍对着她掸了:“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除了枝枝和阿繁,爸爸没有喜欢的人。”   陶枝摆了摆手,一脸“你就装吧”的表情:“知道了知道了。”   陶修平:“……”   -   陶修平做饭很好吃,虽然很少能吃到,番茄剥了皮切丁,甜酸的味道混进带着鸡蛋碎的浓稠面汤里,手擀面劲道十足,即使没有肉只是一碗素面,陶枝也吃得津津有味。   吃到一半,季繁也颠颠跑过来,伸着脖子往厨房瞅:“老陶,这面还有吗?”   男生食量足,刚吃完晚饭几个小时又饿了,陶修平煮了一锅,又盛了一大碗给他。   季繁就坐在陶枝旁边吸面条。   陶修平坐在对面,看着他们吃。   有种无法言喻的,奇异的满足感。   虽然难管,有的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教育他们,会反复的考虑自己这样讲会不会反而产生了反效果,又很难去平衡家庭和工作两者之间的重心天平。   但在这种静谧的瞬间,又会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幸福。   大概,季槿也是这样的。   只要看着他们吃饭睡觉,看着他们学习成长,就会觉得非常幸福。   在他全身心投入到工作和赚钱当中的那些年,她一个人在这栋房子里,身边所拥有的的,也就只有这两个孩子了。   某一刻,陶枝和季繁忽然同时抬起头来,看向他。   陶修平回过神来:“怎么了?”   “你刚刚叹了口气。”季繁嘴巴里含着面条,口齿不清道。   陶枝点点头说:“果然是快破产了。”   “……”   陶修平眯了眯眼睛:“小屁孩哪儿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没有!老子没破产!”   季繁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可能只是因为你男朋友不给你饭吃。”   陶枝:“……”   “对了,那小……男生,叫江起淮是吧?”陶修平问。   陶枝埋头吃面,装聋作哑。   陶修平:“附中那么好的学校怎么转到实验来了?听说从小是跟他爷爷生活在一起?”   陶枝拿着筷子的手指顿了顿,她抬起头来。   陶修平状似不经意地问:“他父母是做什么的?”   “你怎么知道他跟他爷爷长大的?”陶枝说。   陶修平“啊”了一声,看向季繁,还没说话。   “别说是听季繁说的,”陶枝打断他,“我也从来没跟季繁说过他家里的情况吧?”   她在一瞬间变了脸,连季繁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陶修平深吸了口气:“枝枝……”   “你去查了吗?”陶枝一股火儿不由分说地往上窜,“就因为你女儿跟他谈了个恋爱,所以你连人家家底都给翻了个底朝天了是吧,陶总?”   陶修平也提高了声音:“就是因为我女儿要跟他谈恋爱,所以我才得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   餐厅里忽然安静下来,季繁看了一眼陶枝,又看看陶修平,默默地把面碗往后挪了挪。   陶修平叹了口气:“我今天问你,就是想知道你了不了解这些,你知道他家里什么情况吗?”   “我不管他家里是什么情况,”陶枝硬邦邦地说,“我喜欢的是他这个人,他有没有钱都跟我没关系。”   “你以为爸爸会在乎他家庭条件好不好,有没有钱?”陶修平深吸了一口气,人站起来,“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陶枝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她想起今晚的那个男人,还有江起淮当时的反应,忽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陶修平拉开椅子走上楼,进了书房。   没一会儿,他拿着一个档案袋下来,放在陶枝面前:“看看吧。”   陶枝犹豫了一下,放下筷子,捏着档案袋上的绳子,一圈一圈拆开来。   她捏着那几张薄薄的纸,一行一行的看,每读一个字,攥着她心脏的那只手就缓缓收了几分。   “四岁之前在孤儿院,后来被他爷爷找到领回去了,不知道妈妈是谁,他爸是个混混,没工作,因为入室抢劫伤人入狱,所幸受害者后来没死,判了十几年,又因为在里面表现良好,减了几年刑最近放出来了。”陶修平捏着眼角,缓慢地说,“这些他有没有跟你说过?没有吧。”   陶枝脸上最后一点儿血色彻底褪掉了。   怪不得。   一直不怎么太会管她晚上几点回家的陶修平突然给她设了那么早的门禁。   怪不得明知道她早恋也始终没说过什么。   陶枝捏着纸张边缘的手指一点一点收紧,她低垂着头,眼睛一点一点地红了。   她倏地把手收回来,纸张锋利的边缘瞬间划破脆弱的皮肤,血丝在手指上一点一点渗出来。   她捏着流血的指尖说:“你给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我想知道你了解到什么程度,”陶修平没有再掩藏,“而且你容易因为一时冲动做事情,爸爸希望你也能理智一点儿看待问题,你得明白,你性子太简单了,而有些人是不适合你的。”   陶枝沉默了一下,然后缓慢地点了点头:“你确实,一直都是特别理智的。”   陶修平皱了皱眉:“枝枝……”   “我跟人打架,我被老师找家长,你最关注的从来都不是我的感觉,而是告诉我怎么样解决问题更好。我已经习惯了,你一直都是这样的。”   她低声说:“但他不应该是最辛苦的那个吗?”   陶修平定定地看着她。   陶枝的声音带上了一点儿哽咽:“以为自己终于也可以有一个家的,结果却不得不面对那样的爸爸,小时候明明最开心了,小时候明明最肆无忌惮了,他为什么就得一直一直这么辛苦的长大?”   陶枝忍不住想她五六岁的时候在干嘛。   缠着妈妈撒娇要听睡前故事,跟爸爸要好多好多新的毛绒娃娃,和季繁调皮捣蛋到处惹事打架。   闯了祸就缩在妈妈怀里,不必担心任何事情,反正无论发生什么,总是会有爸爸和妈妈帮她处理好。   她的头顶,始终会顶着一片无坚不摧的天。   但江起淮从一开始就不曾拥有过天空。   他一无所有。   所以他得到的每一样东西,每一份爱,甚至可能每一颗糖,在他看来都是一种慷慨的施舍,是命运的眷顾,是他偷来的,对于他来说很奢侈的幸运。   陶枝眼圈通红,眼泪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掉下来:“他真的很好,他无论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好,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他已经那么那么努力地想要让自己变好了,他那么拼命地想要从那片泥沼里逃出去……”   “但你却要这样简简单单就把他拖回去吗?你要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他根本不需要努力,因为他就算做再多的挣扎,做得再好,这辈子也都摆脱不掉吗?”   陶修平愣愣地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陶枝眼前视线一片模糊,她抬起手来,用力地擦了一下眼睛,然后站起身,抽噎着说:“爸爸,你这样不公平,你这样对他太残忍了。”   她没有去看陶修平是什么表情,推开椅子转身冲出了家门。   夜晚的街道灯影绰绰,陶枝下了出租车,横穿过马路,在尖锐得有些刺耳的车笛声中,用尽全力朝着江起淮家的那条胡同的方向跑。   在前面不远处的公交车站,远远地,她看见了他的影子。   江起淮下了公交车,路灯光线下人影扑朔,他五官隐匿在夜色中看不清表情,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他一身一成不变的挺拔傲骨。   他站在公交车站牌前面一点,忽而抬起头来,远远地看着她,然后脚步停住。   陶枝拼尽全力朝他跑过去。   冷风像是混杂着冰碴,混着泪水刮在脸上生疼,陶枝却好像没什么感觉。   她直直地扑进了少年的怀里。   强大的冲击力带着江起淮跟着往后撤了撤,他一脸错愕,下意识张开手臂接住她,被她撞得往后退了半步才勉强稳住身形:“怎么了?”   陶枝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脑袋深深埋进他怀里,近乎贪婪地汲取他的温暖和味道。   她摇了摇头,用鼻尖蹭他,声音还带着哭过的沙哑:“冷。”   江起淮皱了皱眉:“你怎么不穿外套就出来了?”   “我来不及,”她又蹭了蹭脑袋,“我急着想见你。”   “撒手。”江起淮说。   陶枝摇了摇头,死死地抱着他不松手。   江起淮叹了口气:“你先松开,我又不会跑了。”   陶枝慢吞吞地,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别动。”江起淮拽着外套拉链拉下来,脱掉,然后劈头盖脸地把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温暖在瞬间隔绝了冷意。   他的外套对于她来说很长,一直垂到小腿,陶枝乖乖地站着一动不动,任由他俯着身将她套进去,立起领子,拉好拉链。   把人包好,江起淮才直起身,看着她。   女孩子眼角红红的,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江起淮抬手,带着凉意的指尖轻轻地刮蹭了一下她通红的眼皮,低声说:“偷渡出来的?”   陶枝想了想,觉得更像是吵崩了出来的。   她点了点头:“嗯。”   “挨骂了?”江起淮又问   她又摇头:“没有。”   “怎么突然急着见我?”他最后问。   陶枝又不吭声了,她眼巴巴地看了他几秒,然后再次凑上来紧紧抱住他的腰,黏黏糊糊地贴着他不肯撒手。   江起淮笑了,他任由她抱着,似乎有些无奈:“干什么啊?”   “我想变成一块年糕。”陶枝小声地说。   江起淮垂下眼,摸了摸她的头发,顺从问道:“嗯?为什么想变成年糕?”   “这样我就可以一直黏在你身上,让你扯不下来。”陶枝闷闷地说。   “我为什么要把你扯下来?”   “我怎么知道,那你一直就是很嫌弃我,都是我缠着你的。”陶枝不满地抱怨,“你有什么事情都不会跟我讲。”   江起淮手指顿住,沉默了下来。   陶枝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   她就是很简单,脑子一根筋,没有办法做到像陶修平那么理性,也不想去思考那么多。   陶枝只想靠着自己的想法和冲动做事情。   因为喜欢所以就靠近了,因为喜欢所以就去努力了,因为喜欢所以不想让他一个人。   他没有的,她都给他,他失去的,她就帮她补回来。   他如果必须要一个人承受所有的东西,那么她就变成他的天空。   她手撒开了一点儿,仰起头来看着他,很认真地说:“殿下,如果有讨厌的人再来找你茬,你要跟我说,我会保护你的。”   江起淮眼睫颤了颤,然后垂下去:“嗯?你要怎么保护我?”   陶枝没有向他隐瞒自己的计划,她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却十分干脆地放着狠话:“我找季繁,让他揍那个人一顿,打到爬不起来住院半年。他老阴逼了,最擅长干这样的事,保证让人根本察觉不到是谁动的手。”   江起淮:“……” 第57章 咕噜噜 我会保护你的。   陶枝没跟江起淮呆太久。   她在了解到了那些事情以后, 也只是想见见他,想看着他,想告诉他自己始终都会在这里。   人见到了, 陶枝犹豫了一下, 觉得没有必要跟他说这些事情, 她不想再给江起淮带来任何多余的, 毫无益处的压力。   她就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而陶修平的反应, 在她可以理解的范围内。   陶枝有挺大的信心自己可以说服陶修平, 毕竟从小到大, 无论是什么事情, 陶修平几乎都会依着她的想法,默认她做出的任何决定。   她穿着江起淮的外套回了家,刚下了车, 就看见季繁在小区门口来来回回地反复横跳,到处蹦跶。   她关上车门, 季繁刚好抬起头。   少年皱着眉,一脸不耐烦的样子:“等你好久了, 怎么这么慢。”   陶枝瞥他一眼:“你怎么出来了。”   “老爸让我出来找你,本来他要自己出来的, 但不想今天再因为这事儿跟你吵架, ”季繁来来回回地扫了一眼她身上明显不属于她的外套,挑眉,“偷偷告密去了?”   陶枝也扬起眉:“这么怕我告密怎么没跟去?”   季繁摆摆手, 往小区里走:“没那个兴趣做电灯泡,虽然我大概知道他家在哪儿了,就上次运动会你突然下车那附近吧?”   陶枝脚步顿了顿:“爸爸也知道吗?”   “……老陶他又不是个傻子,”季繁叹了口气, “就他把江起淮老底儿掏的,详细得就跟求职简历与生平似的,还能不知道这点儿小事儿,而且那房子好像也是租的,他家没钱在帝都买房子。”   他说完,看了陶枝一眼。   少女一脸毫不在乎的样子,季繁继续说:“反正你是觉得,只要咱家有钱买就行了。”   “就是可能要跟陶老头打持久战了,”陶枝说完,突然勾着季繁的脖子往下拽了拽,不放心的问:“季小繁,以防万一我还是问一嘴,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吧?”   季繁被她拽得身子往下弓了弓,实在地说:“说实话,我打算站在老爸这边。”   陶枝呲牙咧嘴地勒住他的脖子:“你再!说一遍!”   季繁咳嗽了两声,奋力往下钻:“我实话实说啊!虽然我因为某些原因跟江起淮是不太对付,但公平客观来说吧,他也确实是不错,如果他家只是穷点儿,那我觉得你跟他谈也没啥,这逼拼成这样,以后条件不会差的。”   “但今天那些东西看完,我其实也不太支持了,”季繁从她的魔爪里挣脱出去,难得稍微严肃一点儿,看着陶枝说,“老陶的想法虽然说残忍了一点儿自私了一点儿,但是也有他的道理,说白了,咱家的本事能有多大?也就只是条件相对稍微好点儿的普通人家而已。你说江起淮那个挨千刀的人渣爹,老陶是能重新把人能弄局子里去还是让他无声无息人间蒸发?都做不到吧。又不是演电视剧,十个数以内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这不可能。”   陶枝垂着眼不吭声,季繁继续说:“所以老陶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保护好你,让你离这种不确定因素远点儿。江起淮是无辜,也是受害者,但每个人最先考虑的,不会是别人家的小孩儿,只会是自己的亲人,这人之常情啊。”   “自己疼大的小孩儿长大以后喜欢个啃老的杀人犯的儿子,你想想这事儿换成你你能支持?他就是再无私再尊重你的想法,这种事儿换成任何一个父母都不可能接受吧。”   “而且老陶这人本来就是理性派的,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么。”   季繁的声音忽而低下来:“他那么喜欢老妈,当年老妈和事业,他最后不是还是选择了事业。可能对于他来说,爱情本来就不是生活必需品,你指望这事儿主角换成了你,他就能突然想法转变了吗?”   不可能的。   陶枝一句反驳的话都想不到。   季繁说的就是事实,陶枝性子轴,认准了的事儿就会不管不顾往前冲,这性格完全遗传了陶修平。季槿以前就经常开玩笑地说她,家里男孩儿性格不像爸爸,女孩儿倒是像。   说是坚定也好,固执也罢,反正既然做出了决定,就算前面横着座山,陶枝也非要在山体里凿出条路来。   -   陶枝原本已经决定之后要跟陶修平据理力争,心里草稿打了三千回,陶修平却没有再来找她说这个事儿了。   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该干嘛干嘛,陶枝反倒有点儿不安了。   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这老特工又在酝酿着什么奇招妙术。   她干脆暂时放下这事儿,把全部精力放在了考试上。   一月初,考试出了成绩。   这次试卷总体比上次要难上一点儿,陶枝总分还是在580没什么变化,但在学年里的名次倒是稍微小幅度地提了十几名。   考试之前,明明焦躁得不行,就好像每一次的考试都是战场,而每一战她都要急着去证明什么似的,但现在,陶枝忽然又平静下来了。   和有些事情相比,成绩真的是最简单,也是最真实坦荡的东西。   你给出多少,它就会还给你多少,公平又冷静,和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   这个世界上你明明那么努力,却依然看不见任何回报和光亮的东西原来有那么多。   而江起淮一直在这样的事实中,不信命地,日复一日地挣扎。   陶枝鼻子忽然有些发酸,她转过头去,看向后桌坐着的少年。   注意到她转过来,江起淮抬起头来。   陶枝撑着脑袋,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有些走神。   江起淮合上了试卷。   一点轻微的响动让陶枝回过神来,短暂的怔愣之后,她露出了一个笑脸,身子低了低,懒洋洋地趴在他桌子上,看着他。   江起淮被她盯了一会儿,才问:“看什么。”   “看看我英俊帅气的年级第一男朋友。”陶枝大大方方地说。   “……”   季繁受不了这种明目张胆的秀恩爱,他翻了个白眼,手比了个刀,悬在自己脖颈上,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陶枝完全当他不存在,她手从桌子下面伸过去,偷偷摸摸地,掩人耳目地用指尖在他的膝盖上轻轻点了点。   江起淮手也跟着伸下去。   教室里的人都在讨论刚刚出来的成绩,厉双江因为马虎答题卡涂错了两道,正在两排桌子间的过道里悔恨得咆哮着狂奔,桌子下面的这点儿小小的动作,几乎没人注意。   陶枝摸索着,慢吞吞地抓到了他的手指。   她握着他的指尖轻轻捏了捏,然后朝他眨了眨眼。   江起淮抿了抿唇。   这一段时间以来,尽管陶枝已经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差别,但女孩子明显比之前安静了不少。   没了之前吵吵闹闹折腾着的样子,更多的时候,她只是看着他发一会儿呆。   江起淮心里的不安一点一点扩散。   他其实是很自私的人,大概是天性或者本能,从小到大,他好像都没有“善良”这种品质,无论什么情况,只要不涉及到他自身以及江清和,他都能冷眼旁观。   而陶枝,即使知道这样不对,即使已经被她看到了那样的场面,他依然什么都不敢告诉她。   江清和是他的亲人,是家人,是血脉相连的羁绊,但陶枝不是。   她既然可以靠近,同样的也可以选择离开。   一点罪孽又阴暗的心理在作祟,江起淮没有那个信心,陶枝在知道了所有,在知道他和他身后带着的那一片连着血缘斩不断的狼藉以后,还愿不愿意再像现在这样,对着他笑。   他有的东西很少很少,所以哪怕有一点点可能,他都不想要去冒这个险。   他想要稍微地最后自私一次,想拼命去抓紧,那道从裂缝里挤进来的光。   -   陶修平不仅仅是表面上做做样子的不再过问,在那天晚上之后,他不仅没再提及,甚至行动上都没怎么限制过陶枝,除了晚上的门禁。   陶枝几次想要跟他说这件事儿,却始终没能开得了口。   谈到的话,很大概率会被反对。   但是不聊这个,又好像一个炸弹一样埋在那里,不知道哪天引线一牵,还是会爆炸。   周六晚上家教下课,她提前给江起淮发了个消息。   他周六也有家教,回去要很晚了,陶修平这天晚上没在家,季繁也跟以前附中的朋友一起吃去玩儿了。没人看着,陶枝一个人也闲不住了,她准备去江起淮家,陪江爷爷吃个晚饭。   老人每天白天一个人在家待着,江起淮又是那种性格的闷葫芦,没人陪着聊天也无聊。   她跟张阿姨打了个招呼,特地挑了一件颜色鲜亮的外套出门,打了个车过去。   下车的时候晚上五点多,这个点儿江爷爷应该还没开始做饭,陶枝跑去旁边的小超市买了一点儿牛肉和水果,拎着袋子拐进了小胡同里。   江起淮家的这一片儿和陶枝家附近的风景有着截然不同的差距,楼房都不高,五六层的样子,街上的门市每隔几个就有一个悠长的两人宽小胡同。   墙头挂着晶莹的冰碴,废旧的老自行车和摞成高高一堆的纸箱子被厚厚的雪覆盖着埋在下边儿。   陶枝穿过悠长的胡同走进小区楼下,听见前面有一点稀疏的响动。   她绕过自行车棚探头走过去,看见前面有两个人影。   头发花白的老人跌倒蜷缩着躺在雪地上,他旁边另一个人正蹲在他面前。   陶枝第一眼看上去以为是有人跌倒了另一个人在帮忙,直到她认出了那个老人是江爷爷。   而另一个蹲在他旁边的,是之前那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男人,男人嘴里一边骂骂咧咧说着脏话,冻僵的手在老人身上里里外外不停的翻找。   陶枝几乎是下意识,往后退了小半步。   鞋底踩在蓬松的雪地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嘎吱”声音,男人瞬间转过头来,路灯下眼神冰冷阴翳。   跟平时在学校里打架是不一样的,跟那些惹是生非的小打小闹也都完全不同,陶枝在一瞬间意识到了这一点。   眼前是一个成年的犯罪者,在他眼里,陶枝甚至感觉不到任何一丝名为人性的东西,只有疯狂而偏执的欲望。   她整个人像是被冻在了原地,全身血液凝固,牙齿都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揣进兜里,手指抖得差点儿摸不住口袋里的手机。   江治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几秒,认出她来:“你是上次那个小姑娘?”   陶枝死死地咬了咬嘴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点:“我已经报警了,警察就要过来了,你现在马上就走。”   “哦,”江治嗤笑了一声,冷冰冰地说,“我害怕死了。”   “你想要什么可以直接说,”她尽可能地想要拖延一点点时间,“没有必要伤人。”   “我处理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小姑娘别没事儿找事儿逞英雄。”   雪地里,江清和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痛苦的呻吟,他撑着地面想要起身,很微弱地挣扎。   江治再次回过头去,他用膝盖抵住老人的手臂限制住他的行动,手捂着他的嘴,声音嘶哑:“你这老不死的,老老实实痛快点儿不就完了!”   江清和一口咬住他的手。   男人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惨叫:“啊——”   昏暗的环境下,陶枝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能听见羽绒服和肉体碰撞的闷响。   江清和费力地转过头来,视线跟她对上的那一瞬间,陶枝看清了他的眼睛。   他在哭。   温柔又和蔼的江爷爷,会烧好吃的鸡翅给她吃,会听着她讲话哈哈大笑,喜欢看书,也喜欢下棋。   是江起淮生命里最最珍贵的人。   陶枝牙齿死死地咬着,也顾不上什么拖延时间,她几乎是没经过大脑思考,猛地跑过去。   手里的两个袋子被丢在地上,她直直冲过去,用了最大的力气一脚把那人踹开,然后跑到老人面前,吃力地搀扶着他想要往前走。   江治毫无防备被她一脚踹翻在地上,他跌进雪堆里,嘴里冒着一连串的脏话挣扎着站起来。陶枝一个人根本负担不起两个人的重量,她跌坐在地上,看着一步一步走近的男人。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只找这老头一个人,不想惹事儿,你也别找我麻烦,让开。”   陶枝死死地把江清和抱住,整个人扑到他身上,将他护在身下,一动不动瞪着他。   江治“啧”了一声,他好像忽然烦躁了一起来,整个人开始失控,抬起脚恶狠狠地说:“你这个眼神怎么跟那个死小孩——”   陶枝闭上了眼睛。   “一模一样——”   尖锐又沉重的痛感随着骂声一下一下撞击在脊背和后脑,手臂被人拉扯着,她却怎么都不撒手,像一堵坚固的墙,固执地挡在老人面前一动不动。   袋子里的水果全洒了出来,大颗大颗色泽鲜亮的草莓被踩碎,汁水混合渗进雪里,雪地被染成一小块一小块浅浅的红色。   血液的腥甜味道像铁锈一样在口腔里蔓延开,陶枝死死咬着牙,一分一秒地算着时间。   某一刻,她隐约听见胡同口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警笛声远远近近地传来,男人丢失的理智像是忽然回笼,他后退了两步,然后仓皇往外跑。   叫骂声,挣扎声,警笛和脚步声,乱七八糟的声音全部都混成一团,陶枝吃力地抬起头来,看见有人影朝她跑过来。   那人动作很轻的,小心地抱起她,熟悉的气息笼罩,陶枝吸了吸鼻子,手指紧紧地攥着他的袖子,急道:“爷爷,爷爷……”   “爷爷没事,”少年声音沙哑,呼吸有些急促,他温暖的手心贴着她的脸,指尖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枝枝也没事了。”   陶枝放下心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笑了笑,嘴角一扯,连着耳根疼得有些发麻:“说好了的,我会保护你的。”   她很小声地,轻轻地说:“阿淮还有对阿淮重要的人,我都会保护好。” 第58章 咕噜噜 像个小英雄。   陶修平匆匆赶到医大二院的时候, 走廊里空荡寂静,已经没什么人。   门口几个热心的邻居在跟警察叙述事情经过,蒋何生靠在墙边, 正在跟医生说着什么。   走廊的尽头, 手术室门口, 少年坐在冰凉的长椅上, 手肘撑着膝盖, 低垂着头, 像是听不见这周围的任何声音。   消毒水的味道充斥在空气中, 医院里苍茫的冷白色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落寞细长。   这是陶修平第一次见到江起淮。   在此之前, 他对他的了解仅限于照片资料,学校的荣誉墙,以及陶枝的叙述中。   少年面容苍白冷峻, 脊背低弓,漆黑的额发遮住眉眼, 扫荡出暗沉沉的影。   是个挺拔而端正的少年。   陶修平远远地看着他,来的路上满腔的愤怒和焦急着想给谁定罪的冲动被理智强行压下去几分, 他忽然想起了陶枝那一天晚上说过的话。   江起淮确实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命运原本就是这样, 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 他在承受着一切的同时,也在努力地想要摆脱一切。   他比任何人都更辛苦,陶枝说的很对, 他的自私对于江起淮来说,是很残酷的一件事。   但人本来就是自私的。   蒋何生第一个看见陶修平,他转过头来,喊了一声“陶叔叔”。   陶修平回身,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枝枝怎么样了。”   “大多数都是皮外伤,后耳有一块伤口稍微有些深,可能需要缝几针,”蒋何生犹豫了一下,还是保守地说,“您别着急,我妈在里面,她叫您放心,枝枝不会有事的。”   陶修平缓缓地点点头,刚要说话,走廊的另一边,季繁像是一阵风一样冲了过来。   他擦着陶修平的肩膀冲过去,猛撞了一下,却像是没感觉到一样,直直地走向走廊尽头的那人。   江起淮无意识抬起头来,浅褐色的眼底沉着,空茫茫的看着他,什么情绪都没有。   季繁冲到他面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另一只手高高扬起,朝着他的脸猛地抡了一拳。   沉闷地一声响,江起淮头偏了偏,连带着半个身体都跟着往旁边斜,他撞着长椅发出“刺啦”的一声刺耳声响,然后跌坐在地上。   季繁居高临下看着他,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打不过江起淮。   从他们在附中第一次遇见开始他就知道了,他找过三两次茬,从来没如此顺畅地对他挥出过一拳。可是当这一下真的砸在他脸上了,他却没感受到半分原本想象中的那种痛快。   季繁蹲在他面前,牙槽咬得死死的看着他:“我知道你惨,你也是受害者,”他低声说,“但枝枝做错了什么?”   江起淮一动不动垂着头,半晌,他缓慢地抬手,拇指抹了一下破裂渗血的唇角,声音低哑:“对不起。”   季繁眼睛红了。   “我知道你是好人,所以我从来没阻止过你们,她跑出去找你,我还会帮她在老爸那儿打掩护。”   少年抓着头发,头忽然深深埋在膝盖上:“我以为你可以,我以为如果是你,无论是再操蛋的情况你都会照顾好她,我那么相信你,我把我们全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交给你了……”   江起淮喉结动了动:“对不起。”   他知道这事儿不能怪江起淮。   但心里就是有一个火,烧得噼里啪啦响愈演愈烈,让他找不到出口可以发泄。   明明是他没有看好她,明明老陶都说了让他这段时间稍微看着她点儿。   “操,”季繁低声骂了句脏话,他深吸口气,用力地搓了把脸,抬起头来,“爷爷怎么样?”   江起淮抬起头来:“没事。”   老人家身子骨一直硬朗,只是上了年纪的人,骨头脆,往雪地里那么一跌还是小臂骨折了。   江起淮进病房的时候,江清和刚醒过来,旁边的护士正在给他盖被子,一边温声说他:“您这手都这样了,还可哪儿跑什么呀,就老实躺会儿歇着吧,等下您孙子来了找不见人不是让他干着急吗?”   江清和笑了笑:“我想去看看跟我一起的那个小姑娘怎么样了。”   “没事儿,人活蹦乱跳的,精神着呢,”护士安慰他,说着转过头去,看见江起淮,“喏,您孙子来了。”   江清和转头看过去。   老人满头花白的头发有些乱,平时看上去精气神十足的小老头一瞬间就仿佛老了几岁,他嘴唇动了动,喊他:“阿淮……”   江起淮快步走过去,站在床边,低身帮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陶丫头怎么样了?”江爷爷问。   江起淮掖着被角的手指顿了顿:“睡着了,她没事。”   江爷爷好像终于松了口气,整个人垮下来,喃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行……”   “我看见她了,她看着我,我想让她快走,别管我了,”老人声音颤抖着说,“但我说不出话来,我没说出来。”   江起淮手指捏着被单,一点一点收紧。   江清和红着眼,掉了眼泪:“我老命一条了,没什么可惜的,她还那么年轻,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可怎么好,爷爷……爷爷没能好好护着我们家阿淮重要的人。”   江起淮闭上了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陶枝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麻药的劲儿还没完全过去,只隐隐约约感觉得到一点点尖锐的刺痛,手臂延展到指尖都有些发麻,不听使唤。   病房里一片寂静,灯关着,只走廊里的光悠悠地透过四方的玻璃洒进来。   她躺在床上,安静了片刻,缓慢地整理了一下脑子里混乱的信息。   在意识和视线彻底陷入一片黑暗之前,陶枝感觉到脸上有什么东西砸在脸上。   温热,滚烫。   他哭了。   她怔怔地,空茫茫地看着天花板,片刻,她挣扎着坐起身来,吃力地转过头。   陶修平坐在床边看着她,他握着她的手,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疲惫和沙哑:“睡醒了?”   陶枝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爸爸……”   季繁窝在床尾的小沙发上惊醒,他瞬间蹦起来,两步走过来:“醒了?还有哪里痛吗?头晕不晕,渴不渴,肚子饿吗?”   陶枝:“……”   季繁伸出了一根手指悬在她面前,紧张地看着她:“这是几?”   陶枝翻了个白眼,哑着嗓子:“我又不是傻子,神经病。”   季繁长长地舒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床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吓死老子了。”   陶修平倒了杯温水递过来。   陶枝接过来,大口大口咕咚咕咚喝掉了一整杯水。   干痛得仿佛要冒火的嗓子舒服起来,她拿着杯子,看着陶修平,刚要说话。   “那个爷爷已经没事了,”陶修平知道她想问什么,抬手理了理她散乱的头发,放轻了声音,“枝枝好好保护了他,枝枝很勇敢。”   陶枝眨了眨眼,忽然非常迟钝地,觉得有些委屈,以及害怕。   十六岁的小姑娘,就算平时再怎么调皮,也是怕的。   在冲上去的那一瞬间,陶枝怕得浑身都在发抖。   她以为自己很会打架,她不怕痛,从小到大她不知道跟人打了多少次架,但是只有这次不一样。   那种成年人的力量和压迫感她根本没办法抗衡。   陶枝强忍着想要哭的冲动,朝陶修平伸出了手。   陶修平抱住了她。   她埋在他怀里,靠着他温暖宽厚的胸膛,她几乎很少感受过来自父亲的拥抱,小的时候还会撒着娇往爸爸怀里钻,长大了以后就再没有过了。   陶修平摸着她的头发。   他的孩子小小的一团缩在他怀里,仿佛一瞬间就回到了久违的她小的时候一样。   粉雕玉琢漂漂亮亮的小小奶团子,看见他的时候会喊着爸爸跑过来,然后要他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的交流就仅限于,她打来电话跟他讲最近发生的事情,跟他说她最近闯了什么祸,而他只是客观的评价这件事情她做得对不对。   那个时候,她应该是很难过的。   在长大的过程里,道理和对错她已经听过太多了,她只想听到一句可以撒娇的安慰而已。   “以前啊,我总觉得要利用每件事教会你做人的道理,要教你怎么处理问题,教你不可以冲动,教你长大。”   陶修平安抚地,动作轻缓地拍了拍她的背,他叹息了一声:“结果爸爸的枝枝怎么一不留神就长大了,已经可以保护别人了,像个小英雄。”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陶枝压抑了很久的疼痛,恐惧,以及很多很多年的孤独,在那一瞬间全数爆发了出来。   她手指紧紧地抓着陶修平的衣服,埋在他怀里放肆地大哭。   病房门外,少年搭着门把手的手指一点一点松开,他低垂着唇边站了片刻,然后转身离去。   -   陶枝的伤养得很快。   麻药彻底过了劲儿,她才终于感觉到了疼,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她也没表现出来,不想再让大家担心更多。   季繁拉着她把所有的检查上上下下全部都做了一遍,确认了确实没别的事以后,才终于放下心来。   学校那边陶修平也已经给她请了假,周末休息那天大清早,厉双江付惜灵他们一帮人全都涌了进来。   厉双江还是咋咋呼呼地上蹿下跳,也不管什么老大和小弟之间的阶级差异了,一冲进病房直接劈头盖脸地骂了她一顿。   “知道你打架厉害,你在实验所向披靡,但那能一样吗?那可是社会人!你报个警就完了你还冲上去干什么!就你能逞英雄!”   陶枝抬起手来,指尖轻轻地碰了碰耳后的地方,那里养了一周刚刚拆了线,已经没什么疼的感觉了。   “那哪儿能做到就那么报了警干看着,”她小声嘟哝,“我不是没事儿吗。”   厉双江气得脸红脖子粗:“你牛逼!你可真是宇宙无敌棒棒锤的牛逼!”   付惜灵叹了口气,默默地伸手掐了他胳膊一下,生怕他再多嘴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厉双江他们都不知道事情原委,还是刚刚季繁跟她简单说了两句,她才知道当时出事的是江起淮的爷爷。   几个人吵吵嚷嚷地闹腾了一会儿,又怕打扰到她休息,也没有多呆,起身走了。   病房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陶枝笑容敛了敛,低垂下头,看了一眼床边的手机。   整整一个礼拜,她都没有见到江起淮,甚至给他发的全部微信都石沉大海。   每次问起来,陶修平都只告诉她没什么事,现在先不用操心这些事情。   陶枝只能从季繁那里套套话。   江治涉嫌故意伤害现在暂时还在被拘留当中,江爷爷没受什么伤也没大碍,江起淮在照顾他。   陶枝想问问他江爷爷的病房号是多少,季繁也不肯告诉她。   病房门被人轻轻推开,陶枝瞬间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浅绿色的房门。   季繁送完了人回来,他进屋,回手关上了门。   陶枝看见是他,满脸失望地:“啊……”   “啊什么啊?啊什么?”季繁没好气地说,“是我!让你失望了吧。”   “我哪有,”陶枝睁着眼睛说瞎话,她讨好地看着他,“阿繁,想吃个火龙果。”   “……你也就现在能指使指使我,等明天出院回家我就要好好虐待你一下。”季繁翻了个白眼,颠颠给她剥火龙果去了。   陶枝看着少年默默地跑到柜子里拿刀子切水果,再次低下头。   她悄悄地撇了撇嘴。   江起淮这个没良心的。   明明就在同一所医院!   他就连过来看看她的时间都没有吗!!!   -   陶枝出院的那天,阴沉了几天的天气终于见了光。   温暖的日光融化掉表面一层厚厚的积雪,本来是可以提前一天就出院的,但陶修平和季繁说什么都不让,陶枝就这么被摁着多住了两天。   小姑娘已经重新活蹦乱跳了起来,只是偶尔会有些低落,原因大家全都心知肚明,但没人说起。   季繁跑去排队办出院手续的时候,陶修平看了她一眼:“走吧。”   陶枝回过神来:“不等阿繁吗?”   “等下再回来,”陶修平说,“爸爸带你去看个人。”   陶枝想着大概是要去看江爷爷的。   她一下子就精神起来了,乖乖地跟着陶修平绕过了医院绿化广场,走到了另一栋住院部,上了三楼。   医院里的味道让人说不上喜欢,到处都是忙碌杂乱以及与之相矛盾的肃静和清洁感,他们穿过了长长的走廊,陶枝抬头看了一眼挂在上面的指示牌。   放射科住院部。   她愣了愣。   走到最尽头的一个病房门口,陶修平停下了脚步,侧过头:“就是这间。”   陶枝跟着往里看进去。   病房的门没关,里面是很标准的单间,两章床位,其中一张床上躺着个女人。   季槿半坐在床上,她穿着医院雪白的衣服,脸色和身上的衣服一样苍白,看起来比上一次陶枝见到她的时候更瘦了。   她一只手上打着吊瓶,另一只手拿着一支彩色的笔,正在本子上专注地画着什么。   她旁边,一个五六岁大的,同样穿着白色病号服的小男孩半趴在床边,乖巧地撑着脑袋看着她画画。   季槿的声音温柔:“你看,这样狮子就画出来了,耳朵应该是短的。”   小男孩儿眨了眨眼,欢快地说:“我会画了,谢谢季阿姨!”   季槿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阿砾喜欢狮子吗?”   “喜欢!”小男孩晃着手臂,“狮子看起来就很强壮,不会生病,也不会像阿姨和阿砾一样看医生。”   他说着,表情不开心了起来,皱巴巴的一张小脸:“阿砾明天又要去照那个光,那个好痛,而且照完好几天都好痛。”   “但是那样,阿砾的病才会好,才能变成狮子。”季槿说。   “那好吧,”小男孩不情不愿地说,他仰起头,小心翼翼地问,“那阿姨照那个光也会好吗?阿姨痛不痛?”   季槿沉默了下,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她看向窗外,安静了几秒,才笑道:“嗯,阿姨也会好的。”   小男孩又重新开心了起来,他抱起画画的小本本站起身:“那我拿给妈妈看!等一会儿再来找阿姨玩儿!”   他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季槿的视线也跟着滑向门口。   陶枝猛然回过神来,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堪堪避开了她的视线。   她背靠着走廊冰冷的墙壁,阳光透过窗子笼罩在她身上,冰冷的,仿若无物。   “这是……什么意思?”她眼睛瞪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看着陶修平,“妈妈怎么了?”   陶修平沉默地移开了视线,他红着眼,半晌,才艰涩地低声说:“晚期,已经扩散到淋巴了,现在只能靠放化疗来抑制癌细胞进一步扩散。”   “我本来是,一直想跟你和小繁说的,但你妈妈无论如何也不让我告诉你们。”   在陶枝还没意识到的时候,眼泪已经先一步地滑出了眼眶。   季繁那么突然被送回来了。   女人上次来的时候,削瘦的背影。   始终联系不上的人。   陶修平莫名其妙地开始长时间待在家里,以及他越来越疲惫,越来越沉默的倦容。   明明有那么多的信息。   明明有那么多的不对劲的地方。   她却什么都不知道,她什么都没注意到,她和季繁就像两个傻子,每天为自己一点小小的烦恼怨天尤人,觉得全世界都不公平地上蹿下跳。   隔壁病房的小男孩儿又抱着他的画画本跑出来了,他打开了季槿的病房门,没有关。   病房里的女人始终安静地看着窗外,一瞬间的安静中,陶枝听见她似乎喃喃地说:“不知道阿繁和枝枝现在好不好。”   小男孩蹦跶过去:“季阿姨!你再教我画画老虎!”   季槿被他打断,回过神来,笑着应声。   陶枝单手捂住了眼睛,她背靠着墙,一点一点地滑下去,蹲着身子。   她死死地咬住嘴唇,努力压制住几乎要不受控制溢出来的哭声。 第59章 咕噜噜 她听见他说。   陶枝和陶修平走出放射科住院部的时候, 谁都没有说话。   办手续的人很多,季繁排了十几分钟,前面才走完了三分之二的人, 少年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手里拿着小住院本左扇扇右扇扇, 一回头, 刚好看见等在门口的她。   少年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 朝她招了招手。   陶枝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 绝对不能让季繁知道这件事情。   和她不同, 季繁从小到大, 从没离开过季槿,她看着他从牙牙学语到蹒跚行走,从小小的男孩子长成挺拔少年, 每一天,他都在她的陪伴下成长。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 陶枝不受控制地有种非常非常浅的,被留在原地的失落感, 然而更多的事实是,季繁对于季槿的感情和依赖, 恐怕要比现在的她要深得多。   陶枝抬起手来, 冰凉的手指使劲儿按了按发烫的眼睛,然后轻声说:“我的事情,你跟妈妈讲了吗?”   陶修平远远地看着人群中的少年:“没有。”   陶枝点了点头。   她明白陶修平是什么意思, 也知道为什么这种瞒了这么久的事情,他今天突然就告诉她了。   这件事情如果被季槿知道,她会是什么反应,陶枝甚至都不用猜。   陶修平可能不再会像之前那样强硬的反对, 他只是在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劝阻她,告诉她,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不能不懂事儿。   明亮的大堂里挤满了人,每一个窗口前都蜿蜒成一个长长的蛇形,他们纵横交错,横冲直撞,有序又杂乱地在自己的地盘上扭曲着穿行。   像小时候玩的贪吃蛇小游戏,一颗一颗豆子咬下去,然后看着那条长蛇缓慢地挤满了屏幕,心里就充满了满足。   只是这一次,咬到最后,看着满满当当的屏幕,陶枝忽然觉得有些茫然。   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才是对的了。   无论选择哪一条路,好像都会撞到那条冗长地拖坠着的尾巴,然后全军覆没,一切归零。   -   陶枝在家里呆过了一个周末。   张阿姨每天换着花样儿的给她炖各种滋补的汤品,恨不得三餐都送上楼来让她不要下床,还一定要盯着她全部喝完才行。   那阵仗严重得陶枝差点儿以为自己是全身粉碎性骨折了。   她本来就已经没什么事儿了,除了耳朵后面最深的那道伤口拆了线,正在缓慢的愈合。   周一,她迫不及待地冲去了学校。   一周没有来上学,一切好像都没有什么变化。   除了寒假将近,因为备战期末考学习氛围比起平时格外紧张浓郁以外。   教室第一组的最后两排终于来了个人,不用一个人孤零零地看着三个空座位的付惜灵快要喜极而泣了,在看到陶枝的一瞬间,小姑娘直接冲上来抱住了她:“枝枝。”   陶枝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直白的欢迎,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她匆忙忙地拍了拍她的背:“哎,在呢在呢。”   付惜灵说什么也不撒手:“枝枝。”   陶枝耐心地应声:“回来了回来了。”   付惜灵脑袋蹭了蹭,小声说:“你胸好软。”   陶枝:“……”   空座位单打独斗一人组变成了一个干部加一个半吊子还有一个废物三人组,江起淮的位置始终是空的。   如果是之前,她在出院逃出陶修平的视线以后,第一件事肯定是威逼利诱季繁说出江爷爷的病房去见江起淮,但是现在,她却有些望而却步。   她的贪吃蛇在牢笼里漫无目的地转,在坚硬的墙壁上撞得头破血流,却依然找不到前进的路。   整整一周,她第一次没再给江起淮发微信。   周六的上午,陶修平去公司开会,陶枝这两个礼拜的家教课全部都暂时停课了,她穿戴整齐跑到门口穿鞋,准备出门。   季繁刚刚起床,一下楼就看见她站在门口戴手套。   少年抓头发的动作停了停:“你要去医院吗?”   陶枝低着头,沉默地把手伸进柔软毛线手套里,五指分开,撑起。   季繁没再说什么,他走下楼梯进了厨房,路过玄关的时候只丢下了一句话:“603。”   陶枝愣了愣,抬起头来看过去。   少年没回头,背对着她很帅气的摆了摆手:“自己注意安全。”   陶枝抿了抿唇,出了门。   到医院的时候接近正午,陶枝先去了放射科的住院部。   她站在病房门口往里看,季槿没在,病房里空荡荡的,窗台上摆着两小盆不知名的植物,嫩嫩的叶子缓慢地伸展开腰肢,沿着窗台攀爬。   陶枝等了一会儿,走廊里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她回过头去。   季槿一个人低着头往前走,陶枝不知道放化疗是不是都会掉头发,但她的头发好像没有掉,依然是乌黑的长长一把,被整齐扎在脑后,显得她苍白的脸更小。   她身形削瘦,几乎撑不起医院里宽大的白色衣服,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疲惫,很慢很慢地往前走。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季槿忽然抬起头来。   她看着她,先是愣愣怔怔的样子,然后缓慢地回过神来,有些不确定地喊了她一声:“枝枝?”   陶枝张了张嘴,声音还没来得及出来,眼泪已经开始不争气地往下掉。   她强忍住哽咽,轻声说:“妈妈。”   季槿闭上了眼睛,整个人跟着晃了晃。   陶枝赶紧一把抹掉眼泪,她惊慌地跑过去,扶住她,碰到她手臂的一瞬间,陶枝直观又鲜明地感受到了她此时的脆弱。   她的指腹隔着衣料,像是能够直接触碰到她骨骼的轮廓。   陶枝低着头,死死地咬住嘴唇,眼泪砸在女人苍白的手背上。   季槿叹息了一声,然后抱住了她。   “哭什么,”她的声音虚弱,却依旧轻缓温柔,“能在这里看到枝枝,妈妈其实很高兴。”   “虽然一直瞒着你们,不告诉你们,不想让你们担心,让你们不开心,但是现在真的看到你出现在这里,妈妈却非常,非常的高兴。”   女人的怀抱还是温暖又轻柔,带着药味和医院消毒水味都掩盖不住的熟悉味道。   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那一瞬间,曾经所有的事情,那些孤独冰冷的夜晚与别扭的隔阂陶枝一点儿都想不起来,只剩下曾经被她陪伴着的温暖的点滴全数涌进脑海。   温柔笑着的妈妈,发愁地捏着她鼻子的妈妈,轻柔地给她唱歌,帮她盖好被子的妈妈,摸着她的头发,说着枝枝是最懂事的小孩的,爱着她的妈妈。   陶枝抱着她,几乎泣不成声,她抽噎着,含糊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一直都让你一个人,对不起,对不起……”   季槿也跟着哭,她紧紧抱着她:“枝枝没有对不起妈妈,是妈妈对不起你,枝枝很乖巧,一个人也照顾了爸爸。是妈妈没有尽到责任,没有好好照顾你,没有关心你,没有看着你长大。”   隔壁病房的小男孩听见声音跑出来,他歪着脑袋看着她们,似乎有些害怕,也不敢过去,只站在原地小心地叫了一声:“季阿姨?”   陶枝松开手臂,吸着鼻子慢吞吞地转过身来。   小男孩儿抿着嘴唇,慢慢走过来,然后小声地安慰她说:“阿姨去照了那个灯灯,那个灯灯痛痛的,不过没事情的,照了那个病就会好了。”   陶枝胡乱地抹掉眼泪,一边点头。   她扶着季槿回了病房,小男孩抱着他的小画本亦步亦趋地跟着,被他妈妈又给叫回去了。   他有些依依不舍,不情不愿地说:“那姐姐先陪阿姨玩,阿砾一会儿就回来。”   季槿笑着应他。   陶枝跑去病房里自带的小洗手间洗了把脸,冷水拍在脸颊上,整个人冷静下来了不少,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撩了一把冷水拍了拍眼睛。   不可以不开心,她是家里的小开心果。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走出来。   季槿已经躺在床上了,陶枝从桌子上挑了一颗大大的苹果,坐在床边笨拙地一片一片给她削。   她削苹果跟削土豆似的,果皮连着大块的果肉跟着掉进垃圾桶里,季槿也不说什么,只看着她,忽然问:“你爸爸说,你最近有一个有好感的男孩子?”   陶枝手一抖,咔嚓一下,苹果被她削掉了一大块。   季槿笑了:“我们枝枝确实长大了,也会有喜欢的男孩儿了,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陶枝垂着头,她情绪还有些低落,小声地说:“就,很好的人。”   “很厉害,每次考试都是我们学校第一名,数学总能拿到满分,也很努力生活。”   “家里条件一般吗?”听到她这么说,季槿问。   陶枝闷闷地点了点头:“他爸爸……不太好。”   季槿叹了一声:“我刚认识你爸爸的时候,他家里条件也不好,穷小子一个,但很努力,我当时就只是觉得他有一种冲劲儿,很吸引人。”   “后来我们两个在一起,结了婚,有了你和阿繁,虽然我们两个步调不太一致,我想要的生活和他想要的生活差距太大,又无法调解,导致我们两个还是分开了。但是现在想一想,我还是不后悔当时选择和他在一起。”   季槿转过头来,看着她:“枝枝也是,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好了,去做那种就算过了几年几十年,你再回头看,还是觉得当初的选择是很值得的,那种事情。”   -   大概是因为治疗消耗了太多的体力,等她一颗苹果削完,季槿已经睡着了。   陶枝将自己这辈子削的第一颗苹果放在了小碗里,起身洗了手,又帮她盖好被子,关上了病房门。   从放射科住院部出来的时候日头正盛,正是午饭的点儿,住院部食堂的小推车停在主楼大堂墙边儿,食堂阿姨站在推车后面给排队的人一碗一碗打着粥。   陶枝走到电梯间,按了六楼。   她找到了603,门虚掩着,她站在门口,抿着唇轻轻敲了敲门。   等了几秒或者是几分钟那么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江起淮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小巧的保温水壶,看见她,目光停了停。   近半月没见的少年,看起来没什么变化,除了稍微瘦了些,下颌的线条棱角感显得更加分明。   他定定地看着她,一动不动,陶枝只看了他一眼,就低垂下眼,手指紧紧地抠在一起。   这是第一次,她在看见他的时候,像是忽然患上了失语症似的说不出任何一句插科打诨的话。   片刻,江起淮侧了侧身,声音低缓:“进来吧。”   陶枝走了进去。   季繁跟她说了江爷爷大概的情况,陶修平本来说要出住院和治疗所有费用,数目不小,江起淮不同意,最后还是他自己拿了钱出来。   好在这时候病房不紧缺,蒋何生的父亲又是骨科主任,安排了一间两人的病房,另一个患者上周出院,于是病房里只剩下江爷爷一个人。   老人正在睡觉,除了手臂上绑着石膏,看起来没其它伤处,陶枝稍微松了口气,小声问:“江爷爷精神怎么样?”   “挺好的,”江起淮将烧好的热水倒进保温水壶里,“上午还跟隔壁的老太太打了牌,这会儿可能有点儿累了。”   陶枝坐在空床上,晃悠着腿儿,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其实是知道的。   只是她不敢问罢了。   本来她在医院里一直没等到江起淮来看她的时候,陶枝是没想到这些的,但是时间久了,她觉得自己有些明白了他的想法。   所以不敢再给他发微信。   所以不敢再找他。   但她不想让自己后悔。   你是不是害怕了。   你是不是后悔了。   你是不是觉得对不起我,所以要离开我了。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她有一筐的话想要问他,她想得到明确的答案,想知道他的想法。   她想告诉他没关系的,她又没有受什么伤,她现在是小英雄了,她很勇敢。她愿意陪他一起,也可以跟着他一起克服所有的困难。   长大本来就是这样的。   长大就是要吃很多苦,要一直受伤,要在所有人质疑的目光下做到不可能的事,要拼命地摆脱掉各种各样的枷锁和缠得人几乎无法呼吸的茧,然后冲向天空。   陶枝揪着雪白的床单,咬了咬嘴唇,还是艰难问他:“你为什么都不来看我?”   大概是因为房间里有人在睡觉,小姑娘的声音轻轻的,带着难以掩饰的低落情绪。   江起淮将水壶放在两张床之间的小桌子上,转过身来看着她。   她手臂僵硬地紧紧绷着,指尖因为用力而抓得苍白,眼睫低垂颤抖,唇角抿得很紧。   冬日里的日光冷漠又温柔,刚烧好的热水还在水壶里咕噜噜地冒着热气,病房里只剩下静谧而平缓的呼吸声。   江起淮没说话,他只沉默而专注地,长久看着她。   最初的感觉到底开始于什么时候,江起淮已经分不清了。   可能是女孩子别别扭扭地抱着满怀崭新的书本和试卷给他,然后从前头递了一块姜饼人过来,按在桌子上左扭右扭催他看的时候。   亦或是他站在操场上,看着她站在升旗台前,在清晨日光的笼罩下,张扬跋扈地说出正义使者无处不在这种幼稚又嚣张的话。   那个时候江起淮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和他截然不同的人。   不同的成长轨迹,不同的命运,不同的性格,不同的世界。   她做着他这辈子都不会做的事,说着他不会说的话,想着他不敢想的念头,然后一直往前。   那种两个人之间巨大到极致的差异,让他像昆虫一般被火光吸引,想要一探究竟。   一边想要远离,一边忍不住地,不停地一点一点靠近。   直到吃力地飞到了燃烧着的火光边,他才真切地感受到,原来在这个世界上,他还一直奢望着可以拥有这样的温度。   江起淮垂着的手指动了动,然后缓慢抬起,覆上她的脖颈。   他拇指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耳后,那里有一道缓慢愈合的伤口。   只轻轻触碰了一下,他就移开了手。   他温热的手掌覆在她后颈,然后叫了她一声:“枝枝。”   陶枝抬起头来。   有阴影笼罩,江起淮躬身低下脖颈,唇瓣贴上她柔软的嘴唇。   冰冷,细腻,小心又温柔的触感。   陶枝睁大了眼睛。   他的吐息和味道铺天盖地笼罩下来,在身体里流窜,一片空白中,他的唇瓣紧紧贴着她的,他嗓音低哑,像被湍急的河流碾碎的沙缓缓沉进河床:“别再来了。”   她听见他说。 第60章 咕噜噜 尽情地绽放。   陶枝始终都没有哭。   她觉得自己这段时间泪腺足够发达了, 像是被拧开了的水龙头,她对着陶修平会哭,看到季槿会哭, 而唯一的见到江起淮的时候, 她没有想哭。   她很确定, 以及确信地觉得, 自己听懂了他这句话的意思。   她听着他说的话, 感受着他的呼吸和温度, 鼻尖萦绕的气息, 唇畔残留的触感, 耳膜回荡的声音像交响乐团的指挥家,将他们之间的这段关系定了最终的篇章。   陶枝一直以为他们两个之间,主导权始终是在她手上的, 但并不是。   他看着她小心翼翼的靠近,绞尽脑汁的试探, 横冲直撞着向前,然后选择了冷静沉默的远离。   占据着主导位置的人, 其实始终都是他。   陶枝忽然觉得这几个月的自己,就像个笑话一样。   她没有怀疑过江起淮对她到底有没有过喜欢, 她很清楚他是喜欢她的, 他不是那种会委屈自己的人,如果真的不喜欢,他不会给她任何机会。   只是他对她的喜欢, 和她对他的,大概从来都不是一个量级而已。   她其实有很多话都还没有说,想问他为什么,想拒绝, 想反驳,想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她胡搅蛮缠着撒娇,然后满心欢喜地看着他无奈的样子。   她想告诉他,我可以坚持下去的,所以你能不能也不要妥协。   她捧着她破碎的自尊心站在悬崖边,努力地克制住了那么那么多的想以及愤怒,最终还是把他们拼在一起,然后全都塞回了身体里。   她是骄傲的公主。   公主就应该轰轰烈烈地来,也干干脆脆地走。   死缠烂打从来都不是她的性格。   我不要了。   喜欢这种心情,和喜欢的你,我全都不要了。   她低垂着头,费力地笑了一下:“行啊。”   话音落下的瞬间,在江起淮还没有任何反应的时候,她忽然抬起手臂,勾住他的脖子。   原本已经拉开的距离重新被拉近,陶枝仰着头,重重地咬住了他的嘴唇。   唇片贴合着,牙齿斯磨,直到血液腥甜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她才轻轻松了手。   少年唇瓣上染着猩红的血色,多了几分妖艳,他垂着眼看着她。   陶枝舔了舔唇瓣上残留的他的血,漆黑上扬的眼一如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样,澄澈又明亮地:“我爸爸说,成年人在面对一些暂时无法解决的事情的时候,总是会选择妥协,”她轻声说,“恭喜你,你已经提前长大了。”   陶枝垂手,跳下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到了门口。   拉开门把手的时候,她脚步顿了顿:“祝你前路坦荡。”   -   病房的门“咔哒”一声轻响被关上,房间里再度陷入一片寂静。   紧闭的门窗隐隐约约传出外面的声音,热水壶里的水蒸气已经散尽了,滚烫的温度一点一点降下来,逐渐冷却。   江起淮站在床边,看着雪白床单上那一点点的塌陷,那里一分钟前还坐着人,上面甚至有她残存的温度和气息。   他抬手,指尖轻轻地触碰在床单的褶皱上,舍不得抚平。   陶枝住院昏睡着的时候,陶修平来找他聊了很多。   他和他讲儿时的她,她的童年,她第一次学会说话,第一次上学,第一次在学校考了满分,第一次有喜欢的人。   季繁说的对,她是被全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无忧无虑地长大,却凭什么要在他这里受委屈。   陶枝什么都知道。   他的私心,他的丑恶,他不想被人窥视到分毫的那些阴暗的狼藉,她早就一清二楚。他隐瞒着的,他逃避着的,她都全盘接受。   他其实是配不上她的。   但在她朝他笑的那些日子里,连天气都好得发光。   他原本就是一个自私的人,无法舍弃那种深入骨髓的贪念,他不想放手,也绝不放手。   江起淮不怕黑暗,他从出生起就在感受黑暗,了解黑暗,挣脱黑暗。他可以辛苦一点,可以垂死挣扎,可以万劫不复。   可他的玫瑰不行,她本就应该被坚固的玻璃罩保护,在温室里盛开。   他可以等,他有很多的耐心和时间用来耗。无论要用多久才能摆脱这一切,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无论你选择了哪条路,我都会跟着你,我会去找你。   所以你别再来了。   我会踏平荒山孤岭,淌过滚滚冰河。   我会变得足够明亮,直到有一天能够触碰到光。   而你只需要一往无前地,尽情地绽放。   -   陶枝没有再去过603,也没有再去过那条热闹街道上的小小胡同。   除了每个周末会去医院陪季槿,她的生活再没别的变化。   依然每天比之前提前半个小时起来听英语,然后在优美又聒噪的女声中把季繁吵醒,两个人一起去学校。   宋江时不时会到一班来找她,经过半个学期的骚扰,宋江和厉双江他们也已经混熟了,几个男生本来就是自来熟的性格,后来就经常结伴去打球或者打游戏。   王褶子还是喜欢板着个脸严肃地说冷笑话,王二时不时被赵明启气得捂着胸口说自己早晚要得心梗,付惜灵胆子变大了些,会在季繁抢她笔的时候生气地拍他脑袋。   小姑娘劲儿小,软软的小手拍上去跟按摩似的,季繁也不恼,笑嘻嘻地道了歉再还给她。   只是江起淮的位置始终空着,人再没来过。   他的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好像是这个位置半年来始终是这样。   厉双江最开始的时候大概有几次想要问起,被付惜灵一个眼神制止,也不再提这件事了。   没人因为一个同学的突然消失而无所适从,地球还在转,生活也在继续。   只是偶尔,厉双江在没做完作业的清晨,习惯性转过头来伸着脖子喊:“淮哥,物理作业借我抄抄。”的时候,目光落在空荡荡的位置上,会稍微愣一下神,然后再一边嘟哝着“我这个脑子”一边转过身去,然后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   陶枝低垂着头写卷子,像没听到似的毫无反应。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之间大概是发生了什么,却没有人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陶枝每天都像没事儿人似的,只是很偶尔,在吃饭或者缩在沙发里看书的时候,她会非常长久地发呆。   她没有问过陶修平江起淮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转了学,转去了哪里,陶修平也不会跟她主动说起这件事情。   只是在某次晚饭的时候,他问陶枝要不要转学。   陶枝戳着米饭,空茫茫地抬起头问:“为什么?”   陶修平有些心疼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其实知道是为什么。   实验一中的教学楼,食堂里,水房,教室,体育场。   小卖部的玻璃柜台前,一楼大堂的荣誉墙,满是消毒水味道的校医室,偷偷地,掩人耳目牵过手的书桌底。   到处都是他的影子。   良久的沉默后,陶枝慢吞吞问:“去哪里啊?”   见她松口,陶修平也跟着松了口气:“去三中吧?等这次期末考试考完,下学期开学过去。我托人打听了一下,师资力量比实验要稍微强一点儿。”他特地避开了附中这个选项,说,“离家里也不远,和实验顺路,以后每天早上你还是可以跟小繁一起上学。”   季繁闻言抬起头来:“我不去吗?”   “你就给我待在实验老实点儿,”陶修平抬手敲他脑袋,“人三中转学也得看看成绩,你看看你这分儿,倒也没让你考太高吧,你什么时候能考个五百,我都给你塞进去。”   季繁撇撇嘴:“那我还是在实验吧,至少朋友多,还好玩儿点儿。”   -   转学的事情似乎就这么定下来了,陶修平抽出空来帮她联系人脉,准备处理各种手续,整个过程,陶枝始终十分配合。   一月近底,期末考试结束以后,是北方漫长的寒假。   陶枝的期末考试成绩比之前月考的时候掉了将近一百分,原本拔尖的英语这次也惨不忍睹,家长会结束以后,陶修平回来,却什么也没说。   陶枝坐在沙发前,被季繁拉着打手游,看着陶修平泡了杯茶放在茶几上,然后抱着笔记本坐在他们对面,小心地问:“家长会怎么样?”   “嗯?”陶修平抬了抬头,“挺好,你们王老师还特地找我单独聊了聊,说你下学期要转走,他挺舍不得你的。”   陶枝抿了抿唇,小声说:“我这次总成绩比上次低了快一百分了。”   陶修平乐了,他板着脸,忽然严肃道:“爸爸看见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陶枝不吭声了。   陶修平继续说:“我闺女现在都能考四百多分了,怎么偷偷瞒着爸爸学习变这么好的?”   季繁翻了个白眼,幽幽地说:“你放心,就算你哪天上厕所便秘把马桶给堵了,老陶都会说——”他顿了顿,学着陶修平的语气绘声绘色道:“我闺女现在都能把马桶给堵上了?也太牛逼了!”   陶枝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季繁夸张地叫了一声:“老陶!你闺女天天打我!她是不是有暴力倾向?”   陶修平:“别说脏话。”   季繁丢下手机,苦涩地叹了口气:“我算是看明白了,我在这个家里就是没一点儿地位。”   陶枝忍不住抿了抿嘴,抬手去薅他的头发,陶修平也跟着乐。   他看着对面沙发里闹成一团的两个孩子,忽然放轻了声音说:“小繁,你能回来,爸爸真的很高兴。”   季繁的手还揣在陶枝的咯吱窝里,闻言顿了顿,他不自在地别开眼:“你干嘛突然搞这些煽情的……”   “我以前大概是穷怕了,就觉得经济条件比什么都重要,我有家庭,有妻子有孩子,我要赚钱,然后给你们最好的生活,我也有能力做到。”陶修平叹了口气,“但现在,可能是因为老了,人老了想法就会变。钱赚多少都不嫌多,够花就行了,爸爸现在呢,就只想看着你们快快乐乐长大。”   季繁疑惑地看着他:“老陶,你是不是真要破产了,先提前搁这儿给我们打预防针呢?那我可得要钱的啊,我刚在外网拍了双限量款球鞋呢。”   陶修平:“……”   -   上学的时候总觉得日子过得太慢,到了寒假,时间又总是会走得很快。   陶枝的学籍档案和各种手续全部陆续办完,下学期,她要到一个新环境开始新的生活。   临开学的前一天晚上,她在房间里一点一点地整理半年来用过的所有学习资料,卷子和笔记。   她以前的卷子总是空白的,几乎没几张会写,写的也基本上都是抄来的,现在,几乎每一张上面都写满了满满当当的字。   两种颜色的笔写成的答案,黑色的那个龙飞凤舞,红色的自己大气简洁。   她盯着那个红色的笔迹看了一会儿,这是她几个月来,第一次看到他切实留下的痕迹。   都说字如其人。   陶枝一直觉得江起淮的字有种矛盾着的内敛和狂气。   所以她一直不觉得他是那种会屈服于命运的人,妥协的唯一原因,大概只是因为不够喜欢。   她垂着眼,一张一张地把试卷叠在一起,敲齐,厚厚的一叠推到桌角,然后又去整理资料书。   满满当当的资料书被她一本一本地摞起来,最后一本数学讲义掀开,露出下面的英语作文精选。   陶枝的手指顿了顿。   她那一天本来是打算送给他的,结果后来做贼似的偷偷摸摸藏来藏去,两个人都把这本书给忘了。   这一忘,就再没想起来。   陶枝将那本书拖到面前,想起少年把书给她的那天晚上。   卧室小而整洁,书桌上台灯明亮,草莓大颗大颗地装在盘子里,墙面上的照片一张一张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个隐藏了也挑明了太多少年时光心事的房间,再也不是她有资格涉足的领域了。   陶枝吸了吸发酸的鼻尖,慢吞吞地翻开了磨损的书皮,露出里面的扉页。   那上面有四个字。   曾经她认认真真,满足而虔诚地将自己的心意写在上面。   她热情地把自己满腔满怀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欢都剖开来捧到他面前,现在看来,每一个字都显得苍白而荒诞。   陶枝紧紧地抓着书边,低垂下头,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那一排就像是昨天才写出来的字,强忍了几个月的眼泪终于完全不受控制,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泪水滴落在薄薄的纸上,她拿出笔来,想要将她的自以为是划掉,笔尖却悬在纸上,好半天都不舍得落下去。   她抬手抹了一把眼睛,一笔一划地,在那四个字前面慢慢地又写了几个字。   字迹落在被洇湿的纸上,有些难写,她来来回回,一遍一遍地顺着上一遍的笔迹描画,就好像要强迫自己认清什么事实一样。   直到最后一遍,那张书页已经脆弱得不堪重负,锋利的笔尖穿透了纸页,在她的心口上一下一下钝钝的划。   她只在前面加了三个字。   ——不属于,枝枝的,江 第61章 咕噜噜 照片。   帝都三中以崇尚学生全面发展出名, 教学风格偏西方化高度自由,一直以来坊间评价毁誉参半。   有些人觉得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挖掘出孩子们深藏的潜力,让他们感受到学习的快乐, 有些家长也觉得这个年纪的孩子多数没什么自控能力, 应试教育大环境下这种宽松的管理方式学生根本无法约束自己。   这一独树一帜的教学特点, 也造成了帝都三中的学生成绩两极分化非常严重。   牛的是真牛, 光上次奥赛国家集训队各科都进去好几个, 菜的也是真菜, 估计成绩能跟季繁厮杀一番。   陶枝到校的第一天, 就听到宣委和学生会宣传部部长在说话, 张罗着办冬日文化节。   陶枝震惊地看了一眼日历,确定现在确实已经二月底快三月份了。   高二下学期,即将步入高三的前一个学期, 这帮学生会干部的心思还放在办冬日文化节上。   她突然觉得陶修平把她搞到这个学校来,就是看不惯她成绩有进步。   但这样轻松的学习环境下, 陶枝确实觉得自己整个人也跟着被感染,轻松了不少。   三中的学生也并不是不学习, 校方资金雄厚,师资力量强, 老师讲课也都生动有趣, 至少陶枝在的这个班,上课的时候气氛居然出乎意料的好。   她的新同桌是个磨磨唧唧的男生,叫林苏砚, 开学第一天就热情地跟她做了自我介绍。   陶枝听着他这个富有诗意的名字,猜测道:“‘笔墨纸砚,韩海苏潮’的那个苏砚?”   “不是,”少年自豪地说, “我爸姓林,我妈姓苏,我姥姥是个书法家。”   “……”   陶枝觉得有些时候,想问题也不能想得太深。   出于礼貌,以及对新同学简单头脑的关爱和怜悯,陶枝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就继续看刚发下来的教材。   林苏砚等她吐槽等了半天,什么也没等到,觉得他这个新同桌真是好高冷。   没几天,高二学年就传遍了,五班来了个沉默寡言的高冷美少女,每天除了看书就是做卷子疑似小学霸。   开学不到一周,陶枝已经被不太官方的男生群体挂上了高二新级花的牌子。   直到第一次月考,大家才发现,这个平时看起来像个小学霸的级花成绩平平。   除了英语一骑绝尘以外,其它科目的分数都没有什么亮眼的地方。   三中本来就牛人辈出,再加上少年人都喜欢新鲜,热闹劲儿过了,也就再没掀起什么太大的风浪。   叱咤风云的实验校霸隐姓埋名,就此沉寂,变成了一个努力学习的漂亮小级花。   陶枝没想到,没了那些血雨腥风的传闻,追她的人反而多了起来。   她开始频繁地收到一些男生的告白和小情书,课间的桌子里会莫名其妙出现零食之类的礼物,陶枝一样不留,全部送去学校失物招领处。   “你的到来,就像一个支援贫困山区的阔绰慈善家,现在咱们学校的人没事儿就去失物招领处拿点儿小零食吃。”某天,林苏砚一边吃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心形果冻,一边口齿不清地评价道。   陶枝瞥他一眼:“我看就你每天跑得最勤。”   “那没人去拿,都觉得丢脸,放着也是放着,”林苏砚满不在乎地说,“他们也是太不了解你了,我们桃子生命中只有学习。”   他说着,又有些好奇地问:“不过说真的,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啊,昨天来教室堵你门儿那个,不是挺帅的么。”   陶枝愣了愣,笔尖停在卷面上,没动。   她以前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而现在,她心里的标准,每一点都能和某个人对应上,每一条好像都有雏形。   半晌,她平静道:“700分以上的吧。”   林苏砚睁大了眼睛:“你自己也才考500多。”   “那怎么了?”陶枝翻了个白眼,“我就是喜欢比我强很多让我一辈子都追不上的男人,然后享受骑在他脖子上的快感,不行吗?”   “……”   林苏砚朝她抱了抱拳:“太行了,是我小瞧你了,你就是真正的女王。”   -   陶枝在新学校的新生活比想象中要愉快很多,日复一日的上课,下课,周末去医院陪季槿聊天。   季槿一个阶段的放疗已经结束了,她转去了肿瘤科,每天做化疗的药物治疗。   化疗的药物非常刺激血管,药液冰冷,陶枝就拿一个小塑料瓶装满热水,压在静点的软管上面,让药液能变得稍微暖一点儿,试图用这样的方式稍微减少一点儿刺激感。   下午回到家的时候,季繁正坐在沙发里看电影,听见声音抬起头:“回来了?”   陶枝“嗯”了一声,有些犹豫地看着他。   她不知道现在这样到底好不好,最开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不想让季繁难过,但是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   他总不可能始终不知道,一直不知道。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是有独立判断能力的成熟个体,所有的事情,他都该是有权利知道的。   陶枝脱掉了外套丢在一边,站在沙发前,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点:“我去看了妈妈。”   季繁的目光顿住。   他视线长久地停在平板的屏幕上,像是看电影剧情看得入神,又像是什么都没看。   半晌,他缓慢开口:“她情况现在怎么样?”   陶枝愣住了:“什么?”   “在住院吧,”季繁闭了闭眼,“我之前给她打电话一直没人接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了,不是打不通,而是不接。老陶那段时间的反应也一直很奇怪,所以我就跟踪他了。”   “我本来是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要破产了背着我们偷偷捡破烂去了,”季繁吃力地扯了扯唇角,“结果就看到他一直往医院跑。”   陶枝站在原地,甚至有些手足无措,她不知道该说什么:“阿繁……”   “反正,就大概猜到了是那么回事儿,”季繁深吸口气,“所以老妈真的生病了?是什么病?”   陶枝抿了抿唇。   季繁从小就无法无天的长大,调皮捣蛋,没心没肺,时间久了,让陶枝几乎忘了,他其实考虑问题很深,偶尔会显露出一种敏感而细腻的特质,在她钻牛角尖的时候让她醐醍灌顶。   他们两个确实是分开继承了陶修平和季槿的性格特点,一个固执又直白,另一个总喜欢把心情藏在心里谁也不告诉,然后状似若无其事地说些无关痛痒的玩笑话。   他并不是个脆弱又不懂事的少年。   他甚至比她要坚强很多。   陶枝眨了眨眼,然后俯身抱住了他。   她轻轻地拍了拍少年的背:“你去看看她吧。”   季繁头埋在她肩膀上,声音闷闷地说:“她不想,她不想让我知道,我可以假装不知道。”   “她想的,”陶枝哽着嗓子,忍住哭腔,“她想见到你,她最想见的就是你,你一直知道的,她最喜欢你。”   陶枝不知道季繁有没有去看过季槿。   只是后来的某一天晚上,少年忽然很晚才回家,陶枝带着一边耳机正在客厅里来回转圈儿被英语单词。   他抬起头来看着她的时候,眼睛是红的。   “枝枝。”他哑声叫她,“我会保护你的。”   耳机的一端是舒缓安静的英文歌,另一端,少年的声音低沉,他红着眼睛,坚定地看着她:“我会长大的,会变成男子汉。老妈,老陶,还有你,这个家,我都会好好守着。”   是谁说过,每个人长大,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在某一瞬间,忽然意识到了自己不再是小孩子,不再能依着自己的情绪和性子做事,明白了这个世界其实对每一个人都很残酷。   它清醒又明白的告诉你,你总有一天要走出自己头顶这片被保护着的安宁土地,然后成为别人的守护者。   -   陶枝在三中度过了比她想象中更加自在的日子。   家教依旧在上,上课的时候的专注和一张一张做不完的卷子仿佛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她卷面上的红色越来越少,做题的速度从慢到快,错题本的厚度从薄到厚又到薄。   这些都习惯的统统让她有些不太记得,自己最开始拼命的努力是为了什么。   江起淮这个名字好像只是成为了一个契机,而不是目标。   她再没有在任何地方碰到他,她刻意避开了所有他出现过的地方以后,然后意识到,原来在偌大的城市里,想要偶遇一个人,是件很难很难的事情。   高三的一模,她第一次拿到了700分。   她站在山顶,想起自己第一次立下豪言壮志的时候。   那时候她总觉得,如果能够完成这个目标,她就走到了终点。   现在,她站在这里看着下面翻滚的厚重云层,看着下面的人成群结队地向上攀爬,忽然觉得有些茫然。   她用了将近两年的时间,终于站在了这里。   可是她却不知道,她的终点去哪里了。   -   六月底,高考结束的最后一次到校,三中的高三教学楼热闹得可以把窗户挤碎。   林苏砚紧紧地握住陶枝的手,热泪盈眶地说:“桃子!我解放了吧?我是解放了吧?”   陶枝拍了拍他的手背,谦让道:“也不用叫爸,叫爷爷就行了。”   林苏砚并不跟她争这一时的口舌之快,他整个人都沉浸在喜悦里:“叫祖宗都行!怎么样,今儿个晚上咱俩整一顿去?怎么也是情深义重一年半的同桌情,再过一个月就要各奔东西了。”   陶枝叹了口气,手机一直在口袋里震个不停,她掏出手机来,沉寂了很久很久的微信群忽然全都炸起来了。   陶枝将聊天列表拉到最后,那个叫美少女联盟的群里厉双江他们每天还会说几句话,只是另一个人的微信再也没出现过。   她虽然转到三中来了,但跟实验的人联系没断,只是高三的这一年各自都忙得焦头烂额,连聊天的时间都没有。   高考结束,厉双江彻底复活,开始张罗搓局子。   他叫了高中玩得好的几个,还特地at了陶枝。   陶枝把手机举到林苏砚面前:“今晚有约了。”   林苏砚看了看:“你以前在实验的朋友?”   “嗯。”   “行吧,”他点点头,“那有时间再聚。”   厉双江选的饭店还是那家中餐馆。   这人倒是非常长情,十六岁和十八岁一样的喜好,陶枝到的时候满桌子人已经坐满了,付惜灵站在门口探着头等她。   陶枝上次跟付惜灵见面也已经是几个月前,小姑娘变高了点儿,脸上肉肉的婴儿肥褪去,她一把抱住陶枝,脑袋在她胸口蹭了蹭,然后扬起头来。   付惜灵眨巴着眼,老实巴交地说:“枝枝又长大了。”   陶枝抬手在她额头上点了点:“收声。”   付惜灵:“嘿嘿。”   她正要说什么,季繁从包厢里走出来,看了她一眼:“怎么这么慢,”他提溜着付惜灵的衣领子,“傻笑什么,人都来了,进去吃饭。”   付惜灵“哦”了一声,不依不舍地拽着陶枝的手,把她拉进去。   厉双江和赵明启还是老样子,两个人一唱一和跟唱双簧似的,蒋正勋的吐槽更犀利了,付惜灵和她太久没见,跟块小年糕似的黏着她说话。   昔日坐在同一个教室里的少年少女即将各奔东西,有新的环境新的朋友和自己新的世界,大家不舍又兴奋,喝起酒来也没了节制。   陶枝不知道自己喝了几瓶,甚至不知道自己醉了没有,她靠坐在椅子里,看着季繁和蒋正勋勾肩搭背地争执到底谁是奥特曼,赵明启握着付惜灵的手痛哭:“灵妹啊,我这两年的英语作业全都多亏了你啊。”   她在一片喧闹里站起身来,无声地走出了包间。   六月初夏,蝉鸣声聒噪,晚风包裹着温柔的温度,她低垂着眼站在门口,然后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不远处是一个公交车站,距离她上一次坐公交车,又是近两年。   她走到公交站牌前,手指指着那上面的所有车和站点,一个一个划过去。   她以为记忆已经模糊了。   她以为自己过了这么久,也该不记得了。   她很快乐的过完了高中的两年,交了新的朋友,遇见了不错的老师。   她一如他所愿,骄傲又顺遂地往前走,并且没想过要回头。   但在她坐上明亮而空旷的末班车时,当她下意识选了前面靠窗的单排座,然后忍不住看向后面的座位时,当她站在那条热闹的街道,那条幽深又狭窄的小小胡同口时。   记忆又那么清晰地告诉她,她其实一分一秒都没有忘记过。   陶枝低垂着眼,一步一步走进胡同,穿过蓝色的车棚,走进那栋老旧的居民楼。   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大概是酒精上头,她不管不顾地,冲动地只想凭着欲望行事。   她站在那扇灰色的防盗门前,然后敲响了门。   等了一会儿,里面的人开了门。   女人一边开门,一边抱怨地说:“怎么这么慢?让你买瓶酱油你给我开酱油厂去了是吧?”   她看见陶枝,愣了愣:“哎,你找谁啊。”   陶枝懵懵然抬起头来,看着那个女人陌生的脸:“这里,不是江起淮家吗?”   “哦,小江啊,他退租啦,年初就从这儿搬出去了,我是他房东,也是这两天才搬回来的,”女人看着她,问道,“你是他朋友吧?”   陶枝犹豫了一下。   “正好,他跟江老爷子搬得急,落了东西,我给收起来了,我还想着过几天给他打个电话呢。”女人干脆地说,“你现在能联系上他吧?”   陶枝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女人又说:“你等一下啊。”   她说着,转身进了屋,然后搬了一个小小的纸箱子出来。   “喏,”女人把手往前一伸,“东西不沉,就是些照片儿啥的,我都给他收了,只是也不知道小江他们现在住哪儿,你要是方便直接给他吧。”   酒精的影响下,陶枝觉得自己脑子似乎慢了半拍,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箱子已经被交到她手上了。   陶枝垂下头:“您怎么知道我是他朋友?”   “肯定是啊,”女人笑了笑,抬手点了点那个小小的纸箱:“这照片儿上有你呢。”   女人把门关上了,陶枝捧着箱子站在门口,愣愣地发呆。   晚风顺着破旧的木窗灌进走廊,陶枝慢吞吞地走到楼梯旁,坐在肮脏的楼梯阶上。   那箱子放在她腿上,明明很轻,却仿佛有沉甸甸的重量。   她抿着唇,抬起手,指尖捏着箱子的盖子,一片一片轻轻掀开。   里面是很多很多照片。   它们曾经整整齐齐贴在他卧室里的墙壁上,现在散成一堆,安安静静地躺在纸盒子里。   陶枝讲那些照片一张一张拿出来,街角的猫,斑驳的墙,破碎的拼图。   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拿在手里看这些照片,借着昏暗的灯光,她看见上面角落里的小字。   最开始是有些稚嫩的,歪歪扭扭的字体:   ——第一份礼物。   ——总偷吃我的鱼肠。   ——家里的墙。   陶枝一张一张看着那些曾经她趋之若鹜,却不敢去触碰的秘密,他幼时那些陌生的时光像电影的片段,一幕一幕在她眼前铺展开。   最后一张是在摩天轮上拍的,烟花之下的天空,明亮的花火照亮了大片深紫色的天。   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的那一天,她刚刚意识到自己可能喜欢江起淮。   她冲动地跑到便利店门口偷偷找他,却被抓了个正着,小心翼翼地跟着他回了家,然后,看到他的照片墙上并没有选有她的那一张。   陶枝盯着那张照片,第一次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   她记得那次付惜灵拍了好多张,这张其实拍得不太好,大概是角度和距离没有选好,烟花只拍到了很小一块,摩天轮的舱内占了更多。   镜头里主要是她的后脑勺,摩天轮里光线明亮,玻璃窗像镜面似的映出舱里小小的,像背景板似的其他人。   笑着的厉双江,歪着脑袋的赵明启,举着手机的付惜灵。   然后,她看到了自己。   她当时就坐在窗边,这个角度里,玻璃窗面上她的脸占了一大半的空间,女孩子的五官轮廓朦胧又清晰,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惊叹似的看着窗外,眼角翘翘,唇角弯起小小的弧度。   陶枝睫毛颤了颤,捏着照片的指尖用力得泛起了白。   她视线移下去。   那张照片角落里深色的地方,就在玻璃窗面她手边的位置,同样深色的笔迹写了很小的字:   ——太阳。 第62章 咕噜噜 好巧。   帝都一连下了三天的雪。   厚重绵密的雪花遮天蔽日, 将这座五光十色的城市染成纯净的白,没清的积雪没过脚踝,北风裹着冰粒刀子似的刮在脸上。   这种破烂天儿没人愿意在室外呆着, 但总有神经病例外。   陶枝坐在三脚架前, 看着相机镜头里的一对情侣穿着抹胸婚纱白衬衫站在雪地里吵了十分钟。   还光脚。   红墙白雪里, 天仙似的小姑娘穿着一抹红裙赤着脚站在雪地里, 美好得像是坠入凡尘的冬日精灵。   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美好:“老娘有钱有颜什么也不图嫁给你, 你现在连一个婚纱照都不听我的是吧?我是眼睛里塞了屁了才会看上你!我就想这么拍怎么了?我说什么你听着就行了, 你凭什么管我?”   男人有些头疼, 他看了一眼这边撑着脑袋的陶枝和她旁边一脸尴尬的助理, 压低了声音:“能别闹了么?这么多人看着呢,你不嫌丢人?”   “你现在嫌我丢人了啊?以前你都说我这样特别率真特别可爱!”   “那时候你十八!现在你都快二十八了!能不能稍微成熟点儿?”   “我就想让你配合我拍个照就不成熟了?你说的是不是人话!”   “行了,你差不多得了!这照还拍不拍!”男人耐心告罄。   “拍个几!把!婚也别他妈结了!分手!你去找个成熟的吧!”   女人脾气上来了, 收也收不住,她转过头来, 看向陶枝:“你让人家评评理,我这要求过分吗?我就想拍一个你跪下亲我的脚的镜头, 怎么你膝盖镶金还是嘴上带钻啊?我找了这么贵的摄影师来就是为了拍出最完美的照片!现在让你配合一下你都不愿意,我错了?”   战火莫名其妙地蔓延到她这边儿来, 陶枝慢吞吞地抬起眼, 她靠在折叠椅上,耐着性子提议道:“要不你先穿上鞋?这大冷的天儿,脚都冻红了。”   女人瞪着眼睛看了她几秒, 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僵硬地说了句“谢谢”。   陶枝关了相机,折好三脚架收起配件塞进包里递给助理,往前面的咖啡馆指了指:“我在那喝个咖啡暖暖, 你跟客户交涉一下,吵好了叫我,最多一个小时,再晚光就不行了,拍不出效果。”   助理小锦点了点头,缩着脖子战战兢兢过去了。   陶枝晃晃悠悠地进了咖啡馆。   她点了杯咖啡,抽出电脑打开了PS和LR处理昨天的照片。   暖气隔绝掉外面的冰天雪地,稀薄的阳光透过巨大落地玻璃窗淡淡落进来,然后忽然被一道人影遮住。   一道清润好听的男生在她身边响起:“你好,介意给个联系方式吗?”   陶枝头也没抬,熟练地说:“介意。”   男人笑了一声,也没走,陶枝余光瞥见他在她对面坐下了。   还坐下了?   这人什么毛病。   她皱了皱眉,抬起头来看过去,这人穿着件驼色大衣,相貌清隽,笑眯眯地看着她。   陶枝眨了眨眼:“小林子?”   “无情,老同学跟你要手机号你都不给啊?”林苏砚伤心地说,“我以为我会有什么特殊优待,结果是我想多了。”   陶枝好笑地看着他:“你要我什么联系方式?微信手机号你都有了,要QQ啊?”   “也行,”林苏砚从善如流,掏出手机,“现在年轻人都用企鹅。”   陶枝翻了个白眼。   她跟林苏砚高考后吃了个诀别饭,这人当时还是个感性又脆弱的纤细少年,哭着说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何夕,结果高考成绩出来以后到学校报道那天,俩人齐齐在C大报到处碰了个头,大学又在一个学校呆了四年。   陶枝学电影学,林苏砚学了金融,毕业以后去英国读了一年硕,前段时间才回国。   当年他报这个专业的时候陶枝还觉得很新奇,林苏砚家算是书香门第,一家子的艺术家老师大学教授,但他从小到大最大的目标就是把人民币玩弄于股掌之中。   大学的时候他就不止一次说,如果陶枝是他家女儿,他爸估计会高兴得把自己绑窜天猴上飞天上去。   两个人一年多没见,话说不完的多,林苏砚本来就是个磨磨唧唧的话痨,聊完了近况开始吹起他新入职的老大。   “三年从国内top本科毕业,综合专业GPA双料第一,9个月念完宾大硕士,华尔街呆了一年,发表过得国际论文比我高三做过的卷子还厚,年薪——”他顿了顿,比了个手势出来,“这个数。”   陶枝面无表情地听着他吹牛逼。   林苏砚见她毫无反应,不甘寂寞地强调道:“年薪这个数!而且你敢信,这人跟我同岁,他一天估计不睡觉,脑子24小时都在运作。”   陶枝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波动。   林苏砚手都举酸了,半天,放下手叹了口气,有些寂寞没人给他捧场:“差点儿忘了,你是缺了一情一欲的周芷若。”   陶枝有些不忍心他冷场,还是决定配合着他聊两句:“是个卡西莫多吧。”   林苏砚:“真的帅,你信我。”   “200斤?”   “身材比拳王都好。”林苏砚夸张地说。   “那确实200斤了。”   “……”   林苏砚又叹了口气,做出最后总结:“你完了,你成仙了。”   天南海北的聊了一会儿,咖啡馆的门铃叮铃铃地响,小锦拎着个大包站在店门口找了一圈儿,看见了陶枝。   小姑娘呼哧呼哧地跑过来,将包放在了旁边空椅子上:“客户说今天先不拍了,让我跟您说声抱歉,钱还是按今天已经拍好的片子给,再给您加5%的补偿费。”   陶枝“啪嗒”一声合上电脑,快乐地说:“好耶,下班下班。”   林苏砚一脸颓然地看着她兴高采烈地收拾东西:“男人都没有下班让你快乐。”   “男人算什么东西,”陶枝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我就奇了怪了,你这么喜欢给人做媒,都大学磨叽到毕业了,还干什么金融?明天转行去婚介所上班得了。”   “我不是喜欢给人做媒,我就喜欢给你做媒,”林苏砚撑着下巴说,“我就是想知道你谈恋爱什么样儿。”   陶枝摆了摆手,转身往外走:“那你想着吧,我要回家睡觉。”   小锦把大包从桌上拎起来,看看已经出了门的陶枝,赶紧朝着林苏砚躬了躬身,小声说了句再见,然后屁颠屁颠地跟着跑出去了。   -   “她想要仙子那种感觉,雪地里的芍药花精灵,”陶枝肩膀夹着手机,一边把牛奶杯塞进微波炉里一边说,“她未婚夫是个误入仙境的普通人,拜倒在精灵冻得通红的脚丫子下,我真服了,就为了这么个破事儿也能吵上一架。”   电话那头,付惜灵笑得前仰后合:“你之前不就说这活儿麻烦,不还是自降逼格接了。”   “人家钱给得多,”陶枝靠在中岛台前说,“给钱的就是爸爸,在人民币面前谁还管逼格。”   付惜灵:“你又不缺钱,摄影界天才少女。”   陶枝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她这个年龄怎么算都不算少女了,但还是非常流畅且满意地接受了这个称呼。   “我得给我们灵灵攒份子钱,到时候给你包个大的,”陶枝把热好的牛奶端出来,笑着说,“今天晚上加班吗?”   “不加!”付惜灵的声音顿时欢快起来了,她小声说,“我们主编今天出差了,大家都在偷懒,我整理完手上的素材就走。”   付惜灵大学读了新闻,在一家报社做记者,起早贪黑三天两头的加班,用她的话说,菜鸟记者只配拿着最少的工资干最多的活儿。   并且干得毫无怨言。   大到煤气泄漏爆炸,小到隔壁刘翠芳奶奶家丢了狗,她都兴致勃勃地走街串巷采访上报。   挂了电话以后,陶枝将牛奶喝完,杯子丢进水池里,转身走进了数码暗房。   大学毕业以后,她跟付惜灵合租了这个房子,从家里面搬出来住,小区新建没几年,治安环境地段都挑不出毛病。   房子三室,她交房租的大头,把多出来的一个房间改成了暗房用来洗照片。   推门进去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只有小小一盏红色的灯发出微弱光亮,陶枝借着微光扫了一眼墙上挂着的一排排照片,不知怎么莫名想起了完全不按照家里安排的道路走的林苏砚。   她突然觉得有些神奇。   她选专业的时候,班主任推荐她可以选理工或者法律方向专业,陶修平也希望她读金融经管,这样以后也好到公司来帮忙,可是陶枝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谁的话也没听,热着脑袋想要去学摄影。   她没有艺考过,没参加过校考没有办法选择摄影专业,最后选了有摄影相关课程的电影学。   她以前从没玩过相机,电影倒是一直很喜欢看,人生轨迹这个事儿,没人能说清楚,就连她自己,即使是在拍板决定的那一刻,也没想到自己之后会成为一个摄影师。   照片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   它永远忠于事实,不会欺骗任何人,它能够记录曾经,铭刻时光。   开心的,难过的,讨厌的,喜欢的。   就算泛黄褪色,在看到的第一眼,那些记忆就会像碎片一样拼接组合,然后重新涌入脑海。   陶枝一直觉得自己大概只是一时兴起,直到大二的时候,她把一张照片投到美国《国家地理》全球摄影大赛,拿到了中国赛区地方类一等奖,并且在参送国际角逐的时候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她才觉得,原来这条路,她是可以走下去的。   -   陶枝在暗房里呆了整个下午,在里面的时候不知道时间,直到她终于做完了手里的活儿出来以后,才意识到夜幕已经开始降临。   第二天周六,付惜灵叫了陶枝和厉双江几个人约了个晚饭,工作以后,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聚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少,能够在双休日空闲的时候到齐吃个饭已经是奢侈。   陶枝洗了个手,回房间补好妆换了衣服出门,到了约好的日料店又是最后一个。   好在认识这么多年,大家早就已经习惯了她的姗姗来迟,陶枝拉开包厢门的时候里边儿的人已经喝上了。   赵明启大学学了运动医学,蒋正勋顺了自己的意做了策划,两个人都因为工作没来,厉双江跟高中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变化,看见她扯着脖子喊了一声“老大”。   小壶清酒烫过以后温暖贴胃,陶枝只喝了一小杯,就老老实实地吃刺身和寿喜锅。   自从五年前高三毕业的那次聚会以后,她就很少喝酒,大家知道她这个习惯,也就都不劝。   这家日料店选址偏僻,装修高档,占了单独一个小独栋,三层,一楼散客,二三楼都是这种一间一间的小包间,每个包间带独立厕所和一个小阳台。   店里地暖给得很足,酒过三巡,陶枝觉得有些闷,起身去小阳台上透了透气。   拉开木制拉门的一瞬间,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小小的阳台两端挂着朱红色的灯笼,上面精致描画着穿着艳丽和服的日本歌姬,唇红面白,眉眼上挑。   陶枝靠着木栏杆,抬眸往上看。   这一片几乎都是这种几层高的低矮独栋,视线宽阔一览无余,浓重雾气中的远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灯火朦胧在夜雾中。   陶枝深吸了一口气,冷空气灌进肺里,她整个人都清醒起来,站了一会儿,刚要转身进去。   隔壁另一个包厢的门“哗啦”一声被人拉开,从里面走出个男人。   陶枝下意识看过去一眼。   男人没穿外套,身上只一件黑色毛衣,他从烟盒敲出一根烟咬在嘴里。   打火机火石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手微抬,修长的手指拢着火苗点燃,猩红的一点微光在他指间明明灭灭地亮起,男人微扬起头,颈线被拉得修长,锋利的喉结滚了滚,丝丝缕缕的灰白烟雾在夜空中飘散。   他小臂抵在木栏杆上面,低垂着眼,神情漠然。   木门明明完美地隔绝掉了包厢内的喧闹,陶枝却觉得眼前的夜色似乎都在沸腾燃烧。   也许是因为她的注视停得太过长久,也许是因为安静的空间里除了他和她以外别无他人,江起淮倏地抬起眼,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陶枝感觉自己像是舞台上的牵线木偶,脑子停止了思考,手脚都被钢丝的线束缚着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她不动声色地吐了口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控制自己的声音,轻声说:“好巧。”   江起淮桃花眼深深,在昏暗的红色光线下显出一种错觉般浓郁的黑,他就这么看着她,仿佛透过她在看什么其它的东西,又似乎只是看着她。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他终于垂了垂眼睫,唇角牵动了一下。   那把冰棱似的嗓子经过时间的沉淀也跟着褪去了青涩干净的少年气,缓慢而低沉地,带着些微的哑:“嗯,好巧。” 第63章 咕噜噜 你这个厚脸皮的盗号狗!   在进入大学的很长一段时间里, 陶枝都在想,会不会有一天在偌大的校园里和他偶遇。   就像她跟林苏砚那样,在某个时间, 某个地点, 相遇这件事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女孩子大概都会这样, 脑海里无数次的编排过如果和把她甩了的前男友偶遇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会旁若无人擦肩, 干脆利落走人, 或者冲上去噼里啪啦扇他个十个巴掌, 还是坦然自若地像老朋友一样打声招呼。   结果真的遇到的时候, 招呼是打了, 但其实并没有那么坦然。   近七年的时光,当年占了她满心满眼的少年连面容都变得模糊陌生了起来,他指间的烟红光星星一点寂静的燃, 灼烧着她脆弱而紧绷的神经。   陶枝想进去了。   正当她想着是要走走形式说句再见还是直接扭头走的时候,木制拉门从里面再次被人“哗啦”一声拉开, 厉双江大咧咧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安静的小阳台:“老大!在外边儿站一个钟头了!再不回来刺身都要被我们吃完——”   他说到一半,才注意到阳台上还有个人, 在看清对方的瞬间,他愣了愣。   他嘴巴还张着, 好半天, 他回过神来。   “淮哥!”他大吼了一嗓子。   陶枝吓得一哆嗦。   厉双江直接冲进阳台,小小的阳台连着,中间只隔了个长得坠地的红灯笼, 他一把撩开灯笼,冲上去抱住了江起淮。   “我他妈要哭了!你这个畜生!”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这会儿眼圈通红,他的手在他背上用力地拍了拍,“这都多少年了!联系也联系不上, 给哥们儿玩人间蒸发是吧?”   他声音太大,包间里的人几乎都听见了,赵明启和蒋正勋下了班以后火急火燎的赶过来,刚进门就听见他在阳台上嚎。   几个人一个接着一个地从里边儿伸出脑袋,赵明启瞪大了眼睛:“我操!”   他一巴掌拍在蒋正勋的背上,只能说出两个字来:“我操?!”   江起淮夹着烟的那只手伸出去,他淡笑了一下,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手臂。   厉双江松开他,抬手搓了一下鼻子问:“和朋友来的?”   江起淮“嗯”了一声,顿了顿,又说:“刚准备散。”   厉双点点头,问他:“那等会儿还有安排没?”   陶枝心里冒出了点儿不好的预感。   厉双江没等江起淮说话,就继续说:“没有过来喝两杯?就赵明启我们几个,都老熟人。”   不好的预感成真了。   别来,别来,别来……   陶枝低垂着眼,没看他,心里默默念叨着。   下一秒,江起淮把烟掐了,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淡道:“行啊。”   陶枝:“……”   这么多年没见了!您别上来就这么自来熟行吗!   高冷一点儿啊!   -   江起淮回包厢的时候,里边儿的人正吃得热火朝天。   程轶端着酒杯,正感叹着人生不公。   “林妹有对象,顾总编有喜欢的姑娘,老陆这傻逼我估计着连孩子都快有了,我呢!”程轶愤恨地砸桌子,“我可爱的小对象在哪呢?!我都快三十了!”   “你八十估计也是这个德行,”陆嘉珩低着头在旁边发微信,头也不抬地说,“十分钟前刚跟服务生要完电话号码,你配个有个几把对象。”   程轶指着他:“这又不是你以前手机里一堆妹妹电话的时候了?”   “别瞎说话啊,要出人命的,”陆嘉珩严谨地纠正他,“而且,我以前也是别人跟我要电话号码。”   程轶顿时就颓然了,他看见江起淮进来,暗下去的眼睛再次明亮了起来,仿佛濒死之人看到了新的生机:“江总监!”   江起淮走到自己刚刚坐的位置上,俯身拿起外套。   程轶看着他,展开了双臂:“盟友!以后只有咱俩相依为命了,你不能背叛我啊!”   江起淮身子往后撤了撤,让程轶这一抱扑了个空,他掀了掀眼皮子:“我先走了。”   “你有啥事儿,”程轶纳闷儿道,“这不刚吃上么。”   江起淮起身走到门口:“你们吃。”   他手把在门边儿,刚要拉开拉门,又转过头来,看向陆嘉珩:“你别出来。”   陆嘉珩挑眉:“我今儿睡这儿?”   江起淮没搭理他。   “哗啦”两声,包厢拉门被拉开又关上。   程轶看着门口的方向,还没反应过来:“他不让你出去是啥意思?”   “怕我被熟人看见啊。”陆嘉珩倒了杯酒,悠悠道。   程轶:“这又是啥意思?”   陆嘉珩看着他,突然对这个弱智升起了一股怜爱之情,他叫了他一声:“老程。”   程轶:“啊?”   “你这盟友怕是要没了。”陆嘉珩语重心长地说。   程轶:“啊??”   -   陶枝捏着筷子,闷头夹了最后一片三文鱼刺身。   她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吃得认真专注又旁若无人,仿佛对面喝得龙飞凤舞的赵明启他们并不存在。   厉双江正勾着江起淮脖子和他碰杯,陶枝有的时候觉得男人之间的友谊真是简单又神奇,无论多少年没见,多久没联系,再见面只要两杯酒,就能重新开始交心。   厉双江高中的时候就没见他醉过,工作以后酒桌上被客户磨炼了一轮,酒量明显见长,赵明启已经在旁边趴着了,他还跟没事儿人一样。   而江起淮。   陶枝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他又被斟满的酒杯,这人从坐下到现在就没停过。   “对了,你现在做什么呢?”厉双江问。   江起淮手指捏着小巧的清酒杯:“投资。”   “操,那你他妈现在不是富爆了,”厉双江摆了摆手,“我对这一块是一窍不通,到时候你给兄弟推两支股。”   陶枝有些意外地抬起眼来。   江起淮不像是会做这行的人,他向来懒得跟人打交道,只喜欢埋头做自己的事,她以为他会选工科研究型的工作。   她刚一抬头,正对上对面人的视线。   不知是巧合或是无意,她看向他的时候,他也正看着她。室内明亮的光线下,他的眼睛依旧是透彻冷感的琥珀色,看人的时候带着浑然天成的淡漠疏离。   陶枝不避不让地和他对着看了几秒,视线才轻飘飘地移开,若无其事地从寿喜锅里挑了几根乌冬面出来。   这寿喜锅煮得有点久了,汤汁全部浸入到乌冬面里,鲜甜的味道冲着舌头和喉咙。   即使是她这种嗜甜如命爱好者,都觉得这味道有点儿齁了。   陶枝咬了下舌尖,倒了杯柠檬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压住了那股过分浓郁的咸甜味。   果然有些东西,就是不能放太久。   -   这一顿饭吃得尽致尽兴,分开前,厉双江扛着已经昏迷了的赵明启要了江起淮的家庭住址。   “你这次要再敢跟老子玩失踪,我直接去你家砸门了。”他警告道。   陶枝站在一边翻了个白眼。   你砸他家门有什么用?   这人能直接搬家。   厉双江他们都喝了酒,车子丢下打车走了,付惜灵双休日要回家,走之前,她有些犹豫,跟陶枝说:“要不我明天再回去也行。”   她话刚说完,旁边厉双江拽着她衣领子把人拽走:“走着!灵妹,厉哥顺路送你回家!”   他一手一个拎着两个人跟个猴似的蹿上了车,速度快得像个犯罪分子迫不及待逃离案发现场。   等陶枝反应过来的时候,留给她的只剩下出租车尾气。   以及站在旁边的前任本任。   接近十二点,室外的气温直降几度,陶枝抬手将围巾往上拽了拽,然后手塞进大衣口袋。   顿了顿,还是礼貌地说:“那我也先走了。”   朱红色围巾衬得她肤色白得近乎透明,江起淮看着她习惯性地拽上围巾捂住下巴的动作,有一瞬间出神,他顿了顿说:“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这话熟悉得让陶枝紧勒了一晚上的神经几乎绷断。   在哪一个冬夜里,哪一间温暖狭小的卧室,少年也是这样,呆在她身边,说着同样的话。   陶枝揣在衣袋里的手指蜷了蜷,她面上不显任何情绪,侧身靠在日料店木门框上,懒懒地说:“不用,我叫好车了。”   江起淮收回了要拦车的手,点点头,从善如流道:“顺路吗?”   陶枝:“……”   你真的是江起淮吗!   快点现出原形吧!你这个厚脸皮的盗号狗!!   陶枝深吸口气,抬起头来,叫了他一声:“江起淮。”   “我呢,并不是一个喜欢跟前男友分手以后还做朋友的人,今天晚上很高兴遇见你,看见你现在过得还不错我也非常欣慰,老同学大家一起聚个餐无可厚非,但是多余的接触就不必了。”   她不紧不慢地,平静地说:“我们稍微保持点距离,好吧?”   这话说得干脆明白,甚至还有点儿自作多情的意思,陶枝不想让他误会,又补充道:“虽然我知道你并没有别的意思,但总得避个嫌,是吧。”   江起淮没说话,低眼看着她。   女人斜靠着门边儿,日料店暖色的光线笼罩着她白皙精致的脸,上挑的眼带着攻击性的漂亮,目光散漫而冷淡。   她似乎变了很多,又似乎并没有变。   曾经怕冷得入秋就要穿秋裤的少女现在大衣下只穿着条铅笔裤,露出一截笔直纤细的脚踝,却还是喜欢红色的围巾,还是喜欢吃甜食,还是懒得隐藏自己的任何情绪。   喜欢就靠近,讨厌就拒绝,直白又果断。   汽车压着路面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打破了长久的沉默,一辆黑色轿车缓慢停在路边,几乎同时,陶枝手机响起。   她抽出手机接起来,没再看面前的人,一边应声一边直起身来朝那辆车走过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陶枝手臂忽然被人一把抓住。   她脚步被带得收了一步顿住。   夜风刮起落雪,江起淮背着光,眉眼隐匿在黑暗之下看不清情绪,嗓音紧绷发哑:“如果我有呢?”   陶枝愣了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回过头:“什么?”   江起淮握着她的手腕,力道很大,却小心翼翼地,像溺水的人拼命抓住漂浮在海面上的最后一根浮木。   “别的意思。”他低声说。 第64章 咕噜噜 兄弟给你支个招。   冰天雪地里, 他的掌心带着灼烫的温度,像唯一的热源。   暖意顺着手腕处皮肤的神经末梢传达给大脑,极其温暖的触碰, 陶枝却莫名地有些颤抖。   她整个人转过身来, 低垂着的眼抬了抬, 大脑一格一格地缓慢转动, 试图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   几年没见, 他倒是一点都没有变, 直球打得干净利落, 一如他当年察觉到自己对他的喜欢时, 那句直截了当的问话。   在确定了自己不是自作多情以后,她笑了笑:“我从高中开始,无论回家多晚, 每一天的夜路都是自己走的。”   江起淮握着她的手指松了松。   “后来有一个人陪我走过了很短的一段路,但那已经过去了, 江起淮,我听了你的话向前走了, ”陶枝声音平淡,没任何情绪, “你也不能总再回头看了吧。”   他抓着她手腕的手已经没了之前的力度, 陶枝轻轻抽了抽手,看了一眼停在路边已经等了一会儿的车子。   她转身走过去,没再回头。   坐到后排, 车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司机跟她确认了一下号码。   陶枝“嗯”了一声,出声的时候才察觉到,声音已经染上哽意。   陶枝没有回头, 她怕自己回过头去看他一眼,坚持就会功亏一篑。   她没想等着江起淮回来。   她甚至都没想过会再见到他。   大学没谈过恋爱只是因为再没遇到喜欢的人,毕业工作以后没和异性发展出除了朋友以外的关系只是因为工作忙并且嫌麻烦。年少时喜欢过的少年只是一场美好而荒唐的梦,惊艳时光足矣,梦结束了,就该走回现实。   陶枝原本以为,只是这样而已。   可是为什么再遇见他的时候,在见到他的那一刹那,心里还是会有烟花炸开,然后绽放。   为什么听见他说话,触碰的瞬间,体温的传递,都会让她眼睛像是被浸泡在温水里一样,酸涩得无法控制。   直到车子开出很远,她才回过头透过后车窗看了一眼。   江起淮依然站在原地没动,皑皑白雪中,他挺拔削瘦的身影被暖色的灯光拉得长而孤独。   陶枝低垂下头捂住了眼睛,眼泪无声地顺着指缝滑过掌心。   陶枝从没觉得江起淮做错了什么,长大见识到了更多,了解到了更多的世界以后,她就很清楚的明白,当年的事情,他们之间的性格差异注定了两个人会走向不同的路。   江起淮始终是个谨慎的完美主义者,从小生活的环境让他习惯性地做事之前会先考虑结果,他不会不负责任地带着她走连他自己都毫无把握不知去向的那条路。   他们当时太小了,他和她都太年轻了,他们没有办法解决任何问题,甚至客观来讲,江起淮当时的选择才是对的。   他将她送回了安稳的归途。   但陶枝就是不信邪,她不想先去考虑结果,即使前路荆棘缠绕,纵然会被刺得鲜血满身,她也想和他一起闯过去。   他没错。   他只是低估了她对他的喜欢而已。   -   陶枝这一晚睡得不太安宁。   脑子里被杂乱无章的梦境塞得满满当当,有谁声音冷淡平缓地念着缱绻的诗句,有谁的身影穿过墙壁泛黄窗帘飞扬的教室和现在重叠,有谁在黑暗狭窄的书桌下握住了她的手说,为了我们枝枝。   一觉惊醒,她全都不记得了。   日光透过窗帘的缝隙丝丝缕缕地渗进卧室,陶枝撑着床面直起身,揉了揉胀痛的脑袋,起身去浴室冲了个澡。   温热的水流冲走了困倦的茫然,她裹着浴袍出来的时候,手机在床上嗡嗡地响。   陶枝拿着毛巾抓了一把滴水的头发,走过去俯身接起电话。   刚一接通:“嘛呢!!打三遍了,你不会还没起吧?这都几点了?”   陶枝把手伸出半臂远,隔着这距离都能听见季繁的吼声:“赶紧起来吧,这都几点了,不在家里没人管你你就日夜颠倒起来了是吧,趁着现在——还行,来得及吃个午饭,你收拾收拾在家里等我,我一会儿去接你。”   陶枝翻了个白眼,这人以前天天打游戏打到凌晨四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底气现在学会教育别人不要熬夜了。   她把毛巾随手丢在床上:“你回来了?”   “嗯,刚下飞机。”季繁那边声音很大,隐隐有机场广播声传过来,他毕业以后跟几个朋友合伙创立了一个独立运动潮牌,每天忙着走各种厂子渠道投资方和各国时装展,天南海北的飞,经常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   “老万这次在西班牙想了点好玩儿的回来,等图纸出来了我先送去打个样,”季繁说,“要是行的话你来给拍套图。”   陶枝干脆道:“没空。”   “别啊,家里有人不用白不用,”季繁拖长了声,“放心,知道你什么价儿,给你好处。”   听到好处,陶枝有些心动:“什么好处?”   “新鲜花美男!”季繁兴奋地说,“我在西班牙新认识的外国友人朋友,是个业余的摄影爱好者,我跟他提起你的时候他特兴奋,说是看过你的一个什么展子,非常爱慕你。”   沉默两秒,陶枝把电话挂了。   她慢吞吞地擦头发,吹干,一层层往脸上拍护肤品,化了个淡妆,选唇膏的时候季繁到了。   陶枝给他开了门,拿了两支口红堵在门口,问道:“哪个颜色好。”   季繁就算现在天天和时尚界打交道也分不出女人差别微乎其微的口红色号,随手指了一个:“这个吧,适合你,这壳子一看就贵。”   他一边说着一边挤开她进门,往客厅扫了一圈儿:“付惜灵呢。”   “今天周末啊,人回家,”陶枝对着玄关前的小镜子细细描好了唇,斜他一眼,“醉翁之意不在酒?”   “醉什么翁醉翁,酒什么酒,老子酒量不好,”他嘟哝着催她,“赶紧,收拾完了没,老陶在家等着了。”   -   陶枝现在住的房子离家不算太远,开车过去不堵车十几分钟的功夫。   接上陶修平以后,季繁开了个导航,往订好位的中餐馆开。   陶修平年轻的时候太拼,现在反而整个人都佛了很多,除非必要很少出差,一上车就捧着平板看起了最近很火的一档老父亲看女儿谈恋爱综艺。   四五个女明星的老爸坐在演播室里,一边看女儿和男朋友日常的那些鸡毛蒜皮一边点评。   陶修平最近看这个看得很上瘾,不止要看,他还要自我代入跟着爸爸们一起发表感言,他手撑在车窗框上拧着眉,听着里面其中一位爸爸吐完槽,赞同道:“确实,这小伙子一看就不太行,赶紧分了吧。”   等红灯的功夫,季繁伸过头来看了一眼:“这综艺有什么看头?”   陶枝捧着电脑一张一张筛选之前给那位芍药花精灵拍的几张片子,头也不抬地接话:“能引起共鸣,现在老头儿都爱看这个。”   陶修平悠悠道:“我自己闺女儿子一个两个都不找对象,我还不能看看别人家姑娘谈男朋友?”   “……”   季繁立马闭嘴了,陶枝努力地把自己陷进车后座里,假装不存在。   -   到中餐馆的时候刚好正午,陶枝刚跳下车,就看见蒋何生人站在门口。   见她下来,男人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走过去跟陶修平打招呼。   陶枝看见他的时候愣了愣,扭头看向季繁,眯起眼。   季繁把手里的车钥匙丢给旁边的泊车员,仰头望着天,一脸无辜地吹口哨。   这是一家环境古典安静的中式庭院,绕过一方庭院曲折小路,入口的室内种着两排竹林,后面隐约可以看见方正木桌。   陶枝跟季繁走在最后面,穿过布置风雅的走廊,她低声:“什么意思?蒋何生怎么也来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全是听老陶的,”季繁低声说,“而且,不止他来了。”   陶枝还没来得及细品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穿着旗袍领路的服务生微笑着推开了包厢的门,里面坐着个男人。   陶修平看见他,笑道:“老蒋!”   蒋父也抬起头来,笑着拍了拍他:“等你等得我肚子都饿扁了,好长时间没看见你了,快来,坐。”   陶枝:“……”   即使反应再迟钝,她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了。   她站在旁边,乖乖地叫了一声蒋叔叔。   蒋父笑着应声:“快来,都坐下,看看想吃什么。”   陶枝在季繁旁边坐下,一抬眼,正对上对面蒋何生的视线,男人同样有些尴尬的样子,他抬手摸了摸鼻子,笑得有些无奈。   陶枝心里叹了口气。   陶修平一直挺想撮合她跟蒋何生,他们两家父母相熟,彼此知根知底,蒋家往上数三代都是医生,蒋何生自己也是二医大高材生,本硕连读毕业以后在省医院工作。   之前季槿的事情,他也是跑上跑下地帮了不少忙。   等菜的时候,陶枝就听着两个老头在那里商业互吹。   蒋父倒了杯茶,笑眯眯说:“听说枝枝现在在摄影界也是一枚冉冉升起的新星啊,何生跟我说了,前段时间还拿了一个什么挺厉害的奖来着。”   “就是国内的一个水奖。”陶枝谦虚道。   蒋父笑着开玩笑说:“有能力是好事儿啊,年轻人就要嚣张一点儿。”   季繁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接话说:“我姐这个人就是比较低调。”   陶枝在桌子底下不动声色地狠狠踩了他一脚。   这一顿饭吃得没人提起什么事来,但也心照不宣。饭后,季繁将两个长辈送回去,上车的时候,蒋父还特地提了一句:“这旁边有个什么茶楼,我们岁数大的跟不上你们的话题了,你们年轻人自己好好聊聊,啊。”   陶枝微笑着把人送走,等车子一消失,她长长地松了口气:“脸都笑僵了。”   蒋何生在旁边好笑地看着她:“有那么夸张吗?”   “当然,我可是冰山人设,”陶枝理所当然,她不满地转过头来,看向他,“蒋医生,您打算什么时候找个对象,这我爹和你爹天天把咱俩往一块儿拉,你也不嫌累。”   “嗯?”蒋何生含笑说,“这怎么累,不是挺好玩儿的么。”   他指指旁边那家茶馆:“去么,聊点儿年轻人的话题?”   陶枝点点头,一边往那边走一边说:“我跟你实在是聊不起来什么年轻人的话题,你给我做家教补课的时候给我留下的阴影太深刻,咱俩真凑一块儿,感觉跟师生恋似的。”   蒋何生没说话,唇边的笑意淡了淡。   他们走进茶馆,陶枝看着他点了一壶毛尖,跟服务生要了一大杯冰糖。   蒋何生看着她拿小镊子夹了好几块丢进茶杯里,摇了摇头:“你这样喝茶本身的味道都没了。”   陶枝喝了一口,加了糖还是苦,她皱着脸吐了吐舌尖:“老陶天天在家也喜欢喝茶,这东西到底有什么喝头?”   女孩子的表情在这一刻变得异常生动,带着一点稚气,让人忍不住想起她少女时代的欢脱。   蒋何生没忍住笑出了声。   两个人认识太多年,已经很熟了,彼此聊天说话都没什么好顾忌的,天南地北什么都能聊,从蒋何生的病人到陶枝去各地采风遇到的当地趣闻,聊到某一刻,有人影擦过眼角,门口的迎宾温柔轻细的声音同时响起:“欢迎光临,您一位吗?”   陶枝莫名地,下意识看了一眼门口。   他们没去包厢,坐的是一楼窗边散客的桌,陶枝的位置侧对着门口,她刚好看清了站在门口的人。   她声音一顿。   男人穿着件深色大衣,灰色羊绒围巾松垮搭着,黑色短发利落干净,唇角平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江起淮视线落在她身上,停了几秒,看见他对面坐着的蒋何生。   上一秒,她还在笑着说话,蒋何生就静静地听,一手执着茶杯帮她的杯子里添茶。   两个人一个说一个听,气氛和谐得再融不进第三个进去打扰。   江起淮强忍着不管不顾走过去的冲动,他移开视线穿过大厅,走进走廊手边第一间包间。   陆嘉珩坐在茶案后,听见拉门声:“挺快啊。”   江起淮抿着唇,走到一边坐下,大衣随手丢在一边,发出一声沉闷的响:“怎么碰见的?”   陆嘉珩挑了挑眉:“我想找的人有找不着的么,犄角旮旯的日料店不是都能给你翻出来了么。”   “不过今天是凑巧,”他指尖点着茶案,“这茶楼,我给我老婆开的。”   顿了顿,他手又往外指了指:“对面那家私房菜,程轶家的,顺便告诉你一声,两家人今天在那边儿吃了个饭,带家长的那种,不用谢。”   江起淮又不说话了。   他低着眼,紧绷的下颌轻微动了动,像是极力克制着什么情绪。   陆嘉珩看着他这幅样子,心情顿时就愉悦了起来,但他还是好心地说:“不过我帮你观察了一下,应该是暂时还没成,男女朋友之间的氛围完全没有。”   他话音还没落利索,江起淮倏地抬起眼来。   陆嘉珩“啧”了一声:“你们几个怎么一个个的遇见个姑娘都这副德行,一个钱不赚了回来当什么漫画总编,另一个华尔街也不要了一天天跟个跟踪狂似的。”   他手臂搭在茶案上,身子往前倾了倾,不紧不慢地说:“你这样,兄弟。”   江起淮:“?”   “你要是信得过我这个……怎么说,爱情生活幸福美满的人追姑娘的技术,兄弟就给你支个招。”陆嘉珩说。   江起淮:“……” 第65章 咕噜噜 什么时候来给我拍生活照?   江起淮不指望陆嘉珩能给他支出什么奇招来, 按照之前程轶的说法,他自己那小对象都是当年靠着死不要脸骗来的。   江起淮瞥他一眼,兴致缺缺:“信不过你。”   “……”   陆嘉珩本来已经准备脱口而出的下一句话直接被他堵在了嗓子眼儿里。   “不是, 你怎么这么油盐不进呢, ”陆嘉珩说, “就按照你这么个吭吭巴巴的性格, 等你让人家意识到了你是真的喜欢她, 人可能早跟外头那位双宿双飞了。”   他伸着脖子, 纳闷儿道:“你说你一走这么多年, 也没给她留句话什么的?”   江起淮:“没有。”   “中间也没给人家打个电话发个短信?”   “嗯。”   陆嘉珩被他噎住了:“那你怎么就那么断定等你回来了人小姑娘还单身呢?你至少给她留条消息, 让她等等你吧。”   江起淮转过头去。   隔着古秀雕花的木窗,他看着外面陶枝和蒋何生拿起外套起身走了,女孩子围巾搭了一半, 尾巴垂在背后,蒋何生抬手, 拽着她的围巾给她绕到前面来。   陶枝笑着跟他说了句什么,然后将围巾塞好。   门铃叮铃一声, 两个人说笑着走出了茶楼的门。   人从视线里消失了好半天,他才收回目光垂下眼, 眸光低低沉下去:“我不想吊着她。”   陆嘉珩张了张嘴,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哑然了半晌,叹了口气:“你这人怎么这么死脑筋呢。”   江起淮不想绑着她, 在没有自信自己什么时候可以挣脱的时候,在不知道需要耗费多少年的时候,他无法说出任何要她等待自己的话。   她那么好,他凭什么让她等。   他是不配被等的。   江起淮从来没生出过想要让陶枝停下脚步等着他的念头, 她只管走她的路就是了,他会努力的追上去。   如果可以,他绝不放手,万一他真的来迟了,她遇到了另一个值得她托付终身的人,那就是他的命,是他为自己做过的决定该付出的代价。   他毫无怨言地接受任何结果。   没什么遗憾或者后悔,原本就是他配不上她的,他明明从一开始就清楚地明白这一点,却还是忍不住自私地想要拥有她哪怕一小会儿。他曾经不管不顾靠近了她一次,直到现实将他的阴暗披露得支离破碎,将他的不堪放大了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   陶修平虽然没有直接反对,但是他把她曾经的美好一点一点剖开来给他看,让他放弃的从来不是别人的阻挠,而是曾经灿烂的玫瑰,差一点点就要在他手里凋落了。   和她一起那半年的时间,对他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在那段短暂得稍纵即逝的时光里,日子美好得每一天都像是从别人手中偷来的。   他不该奢求更多。   只愿我喜欢的你岁岁皆安好,无疾亦无忧,只愿我爱着的你能找到自己的太阳,前路有光茫照耀。   而给你幸福的那个人,不必是我。   她若是神明,他便愿意匍匐在圣坛下的阴影里,做最虔诚的信徒。   但是人就会有贪念。   信徒也不例外。   -   周末一过,生活又重新忙碌了起来。   陶枝这个工作是没有周末的,她给自己放了两天假,周一上午十点准时去了工作室。   毕业以后,陶枝和大学时期认识的摄影系学长一起搞了个工作室,开在北城区二环旁边的一个艺术园区,规模不大,加上实习生也才不到十个人,但每一个单独拎出去都是高水准的选手。   陶枝到的时候所有人都忙忙碌碌,出外景的出外景,做后期的忙着在电脑前修图,小锦早上八点钟就到了,看见她过来,颠颠地跑上前来递了一杯咖啡。   陶枝接过来说了声谢谢,脱掉外套坐在电脑前开机。   许随年捧着杯茶佛爷似的走过来,慢悠悠地说:“早啊陶老板,一大清早就工作啊。”   陶枝看了一眼时间,提醒他:“十点了。”   “我这不是闲着也没事儿,之前跟你顾师兄约了去冰岛,昨儿个晚上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急性阑尾炎,要动手术,也吹了,”许随年散漫道,“为了这个我连下周的展子都给推了,也是什么都没准备,再报名也来不及,不就闲下来了。”   “对了,”许随年顿了顿,问她,“瑟瑟联系你了没?”   “没有,”陶枝看他一眼,“她又怎么了?”   安瑟瑟跟陶枝大学的时候在摄影社认识,这人是个狂热的追星族站姐,学摄影只是为了能更完美地拍出她家哥哥的盛世美颜,做自由摄影师接接各大杂志社和街拍公众号的外包零活,钱够了就继续去追她哥哥。   许随年含糊道:“嗯……也没什么,等会儿你可能就知道了。”   十分钟后,陶枝果然接到了安瑟瑟的电话。   刚一接起来,安瑟瑟就火急火燎:“枝枝!!!枝枝大神!江湖救急!!!”   陶枝:“十张三千二十张五千,包后期调色,给你的友情价了,别讨价还价。”   “你一天天就知道钱!”安瑟瑟唾弃她,“钱有帅哥重要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小时候吃不起饭。”   “我爸说了,想赚钱的人,首先要贪财。”陶枝一本正经地说。   “行行行,给你给你都给你,我这不是前几天刚接了个财经杂志的外包,但我哥哥行程有变,我现在就得去机场!”安瑟瑟说,“姐妹帮帮忙,好人一生平安。”   陶枝皱了皱眉,有些嫌麻烦:“可我不想去机场人挤人。”   “谁让你去挤了,我当然要亲眼见着我哥哥!我说的是外包的活儿。”   陶枝靠在椅子里,拖腔拖调地说:“啊,最近好疲惫,身体好虚弱,无心工作。”   “再加一盒乐高街景系列最新出的那个。”安瑟瑟说。   陶枝扑腾着从椅子里直起身来,干脆道:“成交,地址微信发我。”   安瑟瑟:“……”   -   安瑟瑟动作很快,电话一挂地址就给她发过来了,后面还附带一个可爱颜表情:下午两点哦,爱您。   【枝枝葡萄】:什么人物啊,还要外包,杂志社里随便找个摄影拍两张不就得了。   【安瑟瑟】:一个什么瑞盛史上最年轻投资总监,高价从国外挖回来的,讲究呗,我打出咱们工作室的旗号才搭上线的,金融圈的人都人傻钱多,反正给钱就是爸爸。   【安瑟瑟】:我这儿还有他的资料,是一口很帅的锅。   安瑟瑟说着,直接发个条网页链接过来。   陶枝没点开,只发了条语音:“帅哥你不去,不是便宜我了?”   安瑟瑟也回了条语音过来,声音严肃:“我对我哥哥一心一意忠贞不二。”   陶枝按照地址导航到写字楼的时候一点过三刻,她下了车仰头看了一眼,反光玻璃折着刺眼日光,建筑的最上端立着个恢弘简约的大牌子,上面写着“瑞盛投资”四个大字。   她关上车门走过去,一楼大堂门口站着个女孩子,正在左顾右盼地来回张望着。   陶枝走过去以后,小姑娘看见她大大的设备包,不确定问道:“安瑟瑟小姐?”   陶枝也懒得说明情况,直接点了点头。   女孩子礼貌地笑了笑:“我是《明日财经》的员工,您叫我小温就行了,这栋楼没有工作证明进不去的,我下来接您。”   陶枝看了看她胸前挂着的工作牌,温明月。   她侧了侧头:“不去你们杂志社吗?”   “因为想要直接拍出最真实的工作状态效果,所以特地跟瑞盛商量了,直接在他们的工作地点进行拍摄,”温明月小声跟她说,“本来我们主编还想要几张生活照的,不过被那位总监拒绝了,说不想私生活照片被拍到,连这次专栏都是商量了好久才谈下来的。”   陶枝“哦”了一声。   还是匹挺独的孤狼,这么低调你还上什么财经杂志?   温明月领着她上了电梯,按下楼层,陶枝以前没来过投资公司,这么一看倒是比她想象中的人仰马翻许多,电话声络绎不绝,打印机前一刻不停地站着人,所有人的办公桌上几乎都摆着两三台电脑。基金经理们恨不得长出两双手来,一双接电话记笔记一双敲键盘。   在最靠窗边的那张办公桌前,陶枝看见了个熟人。   林苏砚正看着她,他一手拿着电话正在跟人说着什么,看见她似乎有些惊讶,隔空对她招了招手,然后噼里啪啦地继续打电话。   陶枝朝他眨了眨眼睛,跟着温明月走到最里面的一间办公室,巨大的磨砂玻璃窗隔绝了外面人的视线,大概已经提前打好招呼了,温明月跟门口的秘书打了声招呼,秘书推开了门。   陶枝走进去。   偌大的办公室宽敞明亮,完全不同于外面的狭窄忙碌,极具现代感的简约风格装修,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落在深色地毯上,办公桌后立着两排巨大的黑金书架,茶几上随意放着两本书,旁边一个空茶杯。   屋里没人。   陶枝将手里的包放在茶几上,掏出相机慢条斯理地装镜头。   配件全部装齐,也没见这金贵总监的人影。   陶枝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三分钟。   她靠进沙发里百无聊赖地随意扫了一圈儿,视线落在那张黑色木制办公桌上,上面摆了个名牌,职称后面跟着一个冒号和三个大字:江起淮。   “……”   陶枝:……?   她呼吸停了一拍,反反复复地盯着那三个字瞅。   就这么远距离看着她还不敢确定似的,陶枝将相机放在沙发上,站起身来走过去,两只手撑在桌边,弯下腰来整张脸怼在那个名牌前面看。   她刚把那个名牌拿起来,办公室里洗手间门“咔哒”一声被关上的声音很突兀的响起,陶枝吓得缩了下脖子,回过头去。   江起淮手里拿着张纸巾走过来,他一根一根将手指上的水渍擦掉,然后抬起头。   视线对上,陶枝还保持着抓着他那个死沉的牌子的姿势,愣愣地看着他。   江起淮扬了下眉梢:“安瑟瑟?”   陶枝有些呆滞地看着他:“啊?”   “啊……”   江起淮将手里沾了水蔫巴巴的纸巾丢进垃圾桶里,走到她旁边,垂眼看着她手里的东西:“喜欢就送你。”   陶枝将那牌子放下,嘴巴合上,直起身来,干巴巴地说:“海龟总监?”   “卡西莫多?”   “二百斤拳王?”   “……?”   江起淮歪了下脑袋,面无表情的脸上充满了平静的疑惑:“你说谁?”   “我说那匹明明要上财经杂志专访了还非得装个低调逼的孤狼。”陶枝没好气地说。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她给他的人设,江起淮向来愿意毫无条件地接着,他点点头:“所以,你艺名叫安瑟瑟?”   “艺名个屁,我替我朋友来的。”陶枝板着脸转过身去,走到沙发前把相机拿起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就有种莫名其妙的暴躁,她现在无比后悔帮了安瑟瑟这个忙,就算再白给她十盒街景系列乐高这活儿都血亏。   她重新坐回到沙发上,转过头来:“过来。”   江起淮走过来。   陶枝举起相机,指着自己对面的皮沙发:“坐下。”   江起淮在她对面坐下了。   他肩宽腿长,穿着正装的时候更显身材,陶枝大学期间在时尚杂志社实习,拍过的男模数不过来,但从镜头里看过去,她竟然觉得江起淮是她拍过的所有男人里面最上相的一个。   就好像,她这么多年见识过这么多男人,却还是觉得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他。   这个认知让陶枝忽然之间更郁闷了。   她从镜头上面探出头来,面无表情地说:“傻坐着干嘛?看看书。”   江起淮就听话地俯身从茶几上捡了本财经杂志翻开看。   他低垂着眼,唇角随意地向下撇着,长腿交叠舒展着前伸,好看得人模狗样。   陶枝找了几个角度拍了几张,看着相机屏幕翻看,点了点头,又命令他:“去办公桌后头坐着去。”   江起淮抬眸看了她一眼,合了杂志放下,走到办公桌后,坐进椅子里。   他这种任由她随意摆布的乖巧状态让陶枝的心情变得稍微舒畅了一些,她起身拖了把椅子过去,单膝跪在椅面上,弯下腰来找角度。   平心而论,江起淮是个非常称职的模特,他话不多,而且非常配合,让他干嘛他就干嘛,多一句废话都没有。   陶枝一边指使他做各种各样的事情一边缓慢地进入了状态,她工作的时候很认真,长发被扎成马尾束在脑后,露出侧脸漂亮的线条和白皙耳廓,红唇轻抿,深黑色的眼睛专注地只看着镜头里的画面。   江起淮靠坐在椅子里,手里拿着钢笔,视线直直地,半寸不离地看着她。   她歪着脑袋捕捉到了最后一个镜头:“行,差不多了。”   江起淮坐在椅子上没动:“拍完了么?”   “嗯,”然后拿着相机往前一张一张翻看,“我回去再挑挑,后期处理一下直接发给杂志社那边。”   江起淮有些意犹未尽。   他不太想就这么让她走了,回忆了一下之前助理跟他说的话,淡声问:“什么时候来给我拍生活照?”   陶枝翻相片的动作一顿,她抬起眼来,奇怪地看着他:“你不是不愿意被拍工作状态以外的私生活,所以拒绝了吗?”   江起淮点了点头,表情平淡:“本来是不愿意。”   他放下手里的笔,看着她说:“因为没想到摄影师是你。” 第66章 咕噜噜 要枝繁叶茂。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瞬。   陶枝原本因为顺利并且称心如意的拍摄而缓和下来的心跳, 又开始躁动了起来。   她面无表情地关掉了相机,点点头:“挑你方便的时候吧,你直接跟杂志社那边联系就行了。”   她说着走到沙发前, 将东西装好, 没有再说什么, 看起来是准备走了。   江起淮沉默地看着她拉上了包链, 抬手去拿搭在沙发靠背上的外套, 突然说:“喝杯茶再走?”   “我不爱喝茶, ”陶枝干脆道, “而且我很忙, 还有事。”   “我以为你现在喜欢了,”江起淮没什么情绪地说,“所以才往茶馆跑。”   陶枝眨了眨眼, 转过头来无辜地说:“那得分人,看跟谁喝了。”   这话说得明明白白, 很不给人台阶下。   陶枝其实算不上特别尖锐的人,除了真的惹到她那种, 她讲话一般都会稍微留些分寸。随着年龄的增长,比起高中的时候, 她现在也温和了很多, 这话其实很不符合她的性子。   但是面对现在的他的时候,陶枝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情绪会变得突然尖锐敏感起来, 迫不及待地想要离他远一点儿,再远一点儿,就好像是在害怕些什么。   江起淮没说话,他耷拉着眼皮子, 敛住眸光沉默了几秒,“嗯”了一声。   陶枝将大衣外套穿好,转身的瞬间,唇角微微沉下去。   她将围巾挂在手臂上,拎起包,没再说什么,沉默地走到门口推开磨砂玻璃门,走出了办公室。   温明月正在对隔壁的助理做简单的采访,陶枝出来的时候刚好结束,她收起录音笔,从笔记本电脑上方抬起头来:“完事儿了?我这边也差不多了,素材也够了。”   她合上笔记本,朝陶枝挤了下眼睛,小声说:“这总监难搞吧?我做采访的时候真是十杆子才能打出他五个字来。”   “……”   陶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露出了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好在温明月瞬间就心领神会了,她拍了拍她的肩,一脸的感同身受:“我懂我懂,惜字如金,不过你只拍照不需要他开口就还好,应该没有我这么绝望。”   她收拾好了东西一边往外走一边小声说:“不过这总监闷成这样,长得帅又有什么用,跟他谈恋爱肯定无聊死了。”   谈过恋爱并且没觉得无聊甚至还很快乐的前女友本人:“……是这样。”   -   出了瑞盛写字楼的时候下午四点,陶枝刚上车就收到了林苏砚的微信,说他今天有点儿忙,没时间招呼她,改天再来一起喝杯咖啡。   顺便问了她今天为什么突然到他们公司来了。   陶枝懒得解释太多,只简单说了下是工作上的事情,并且打了三个感叹号重点强调了一下,改天也不会再来了。   回工作室的时候许随年还站在他那一套破设备前磨咖啡豆,见她进门露出灿烂的笑脸:“回来了?工作怎么样?顺利吗?”   陶枝现在正郁闷着,许随年却偏偏还要往枪口上撞,她顿时把今天遇见江起淮的事情全部归罪于他没帮安瑟瑟这个忙上,沉痛道:“学长,您能不能有点儿事业心呢,我们这种刚毕业没几年名不见经传的小摄影正是要出作品磨炼水平的时候,您这天天搁这儿磨咖啡豆,哈苏奖能自己找到你头上么。”   “我这不是想着让你再坑瑟瑟一盒乐高么,”许随年摆摆手,非常看得开,“事业心你有就行了,一个工作室哪能出两个代表性人物,等以后扬名立万了记得给我打打广告。”   陶枝习惯了他这副咸鱼不愿意翻身的样子,摆摆手:“我明儿就不来了,有什么事儿给我打电话。”   许随年应了一声,见人走了,才侧头看了一眼日历,叹道:“时间过得快啊。”   小锦捧着洗好的咖啡杯给他递过来,好奇问:“年哥,老大明天是有事吗,去年这个时候咱们去哈姆丹她也没去。”   许随年转过头来,笑着打岔道:“小锦也长成大姑娘了,”他用老父亲一般沧桑的口气说,“我还记得你第一次来工作室的时候,才21呢,一晃都这么大了。”   小锦:“……我今年也才22。”   许随年:“是吗,啊哈哈。”   -   陶枝在闹钟还没响起之前睁开了眼。   隆冬里的天五点多钟还半黑着,屋里连一丝光亮都见不到,陶枝躺在床上,看着黯淡的天花板眨了眨眼。   今年已经是第几年过去了?   她还记得几年前的那个寒假,她从睡梦中被陶修平叫醒,踩着半黑的夜色慌乱地赶到医院。   到的时候季槿已经要不行了,她眼底青黑一片,身体消瘦得整个塌进病床里,精致漂亮的脸难掩病容,鼻间插着氧气管。   听见人来的时候,她吃力地半睁开眼,漆黑的眼看着她,弯弯地笑了一下。   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吐字间带着嘶哑的呼吸声,和缓地叫她的名字。   她说枝枝,妈妈有些累,想睡一会儿了。   她说枝枝现在是大人了,要照顾好小繁,听爸爸的话。   她说很对不起妈妈没有看着你长大,可是妈妈也很高兴,看到你长大了。   她说我没有什么遗憾了。   都说亲人如果生前心里有什么未了之事,走之后会托梦给自己的亲人,陶枝却很神奇的,在这四年里从未梦见过季槿一次。   她大概是真的没有遗憾了。   她从来没有梦见过她,但在最开始的很多个夜晚,她会在半夜突然惊醒过来,然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是流着泪的。   生老病死是道再正常不过的轮回,她不断的长大,父母却在变老,每个人的人生里这种事情似乎总是要扛上这么几次,只是早和晚的区别而已。   陶枝只是觉得有些舍不得,季槿当年给尚在襁褓中的他们取了枝繁两个字做名字,开玩笑说希望看着他们从小小的幼苗成长为苍天大树,要枝繁叶茂。   这样她和陶修平功成身退以后就可以在树下乘凉,好好地偷偷懒,享受被儿女养着的悠闲日子。   而现在他们已经绿树成荫遮天蔽日,却没能来得及让她待在树下乘凉。   陶枝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慢吞吞地掀开被子爬下床,洗漱过以后换了件黑色的羊绒长裙出了门。   她站在玄关门口,挑了一条暗红色的围巾。   小时候,季槿总喜欢在冬天给她穿红色,喜欢给她买红色的帽子和围巾,小姑娘皮肤白,搭着红色俏生生的站在雪地里,漂亮得像年画里的女娃娃似的。   她慢吞吞地,一圈一圈把围巾围好,下了电梯走进地下车库,发动车子往郊区走。   到了陵园的时候天色亮起,陶枝看着大理石台阶上刻着的名字拼音首字母,穿过一排排的墓碑往前走,在季槿的墓碑前远远地看见了另一道影子。   季繁安静地伫立在墓前,低垂着头,不知道站了多久。   陶枝脚步顿了顿,走过去。   听见声音,少年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抬手,用手背抹了把眼睛。   陶枝假装没看见,走过去弯下腰将手里的百合花束立在旁边,然后肩抵着肩站到他旁边。   她没有磕头,也没有说任何怀念的话,只是安安静静地那么站着,看着照片里女人褪去了鲜艳颜色却依然温柔的笑脸。   季繁哑声开口:“你怎么这么晚,我都到半天了。”   陶枝垂下发红的眼睛,平静说:“我可连早饭还没吃。”   “干嘛,你减肥啊,”季繁吸了吸鼻子,抬手搓了把脸,“早饭该吃就吃,别学现在的小年轻赶时髦,你又不年轻了,老人家就有点儿老人该有的样子,你不一顿能吃八碗小馄饨么。”   “对你姐姐尊重点儿,非得逼我当着老妈的面儿揍你一顿是吧。”   “反正老妈也只会由着你对我使用暴力,看着我被你揍她还会笑。”   “足以说明你是个多欠揍的人,我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陶枝转过头:“陶老板呢,先走了?”   “没一起来,我起床的时候看见他刚回家,”季繁指了指放在最中间的第三束花,那束玫瑰大概是在冰冷的室外暴露得时间有点儿久了,最外面的一圈花瓣有点皱巴巴的,“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啊你,给老头儿留点儿私人空间吧,人俩谈心还能带我们两个当电灯泡么。”   陶枝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两个人待了一会儿,季繁揉揉冻得发僵的鼻子,抱着她的肩膀转过身:“走吧,吃小馄饨去,今天爷看着你一个人吃八碗。”   陶枝抬手,照着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他们走过一座座墓碑,在某一座碑前,陶枝余光捕捉到了什么,忽然停下脚步。   她愣了愣,转过头垂眼看过去。   来过这么多次,她从未注意过,在同样的J姓开头的那一排里,距离着季槿大概十几个的位子,灰白色墓碑上,老人熟悉而慈祥的笑脸撞进视线。   他苍老的脸上布满了褶皱,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浑浊的笑眼弯弯,安静又温柔地看着每一个注视着他的人。   照片的下面,熟悉的字迹纂刻出黑色的字。   ——江清和。   ——其孙,江起淮立于20xx年。   -   市区的气温明显比郊外要高上一些,陶枝和季繁在家附近的老街早餐铺子吃了碗小馄饨以后打道回府。   到家的时候付惜灵刚准备出门,小姑娘看见她回来没多话,絮絮叨叨地让她午饭记得吃,牛奶要加热后再喝,又嘱咐了冰箱里还有洗好的草莓和早上她刚做的三明治,掐着点儿看着时间实在来不及了才风风火火地赶出门。   陶枝笑着送付惜灵出门,回到家里以后坐在沙里开始发呆。   不知道过去多久,她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了。   她洗了个澡缓了缓有些低落的情绪,然后换上了套居家服,从冰箱里拿出付惜灵早上弄的三明治。   将三明治里的煎蛋和蔬菜先挑出来吃掉,陶枝咬着面包片挽起头发,拿出相机和电脑坐进沙发里,准备处理一下之前给江起淮拍的那些照片。   照片一张一张闪过去,陶枝看着男人冷冽淡漠的眼,有些出神。   再一次遇见江起淮以后,陶枝只觉得他现在应该过得很好。   大学跳级,美硕只用了一年毕业,被国内顶尖投资公司高价挖回国的最年轻投资总监,他展露出来的,以及所有人眼里看到的,似乎都只有他很高光很潇洒的一面。   导致陶枝从来都没有细想过,这些年里他是怎么过来的。   她只是觉得危险,只是不想再一次地被他吸引,不想重返覆辙无法控制地朝他靠近,所以一见到他就会烦躁,一想起他就会下意识想着要怎么逃离。   陶枝抱着笔记本,一脑袋扎进沙发靠垫里。   她这些年其实过得算不上不好,偶尔会哭,更多的时候是笑着的,有过难过的事,但开心的时候更多,有失去的人,但却也始终有朋友陪同,有陶修平和季繁一路呵护着她。   江起淮呢。   他本来就是很独的人,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始终一个人,性格一塌糊涂,跟别人相处不好,也懒得跟人相处。   他家里发生过什么,他在这六年多短暂又漫长的岁月里,究竟付出了多少才达到了现在的成绩。   他有没有朋友,有没有开心,有没有像她希望的那样,顺顺遂遂,前路坦荡。   陶枝不知道,没有了江爷爷,这一路还有谁可以陪他一起走。 第67章 咕噜噜 我很想你。   隔天上午, 追星归来的安瑟瑟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工作室。   她一手拎着包,另一只手上抱着一盒大大的乐高,进门走过来, “嘭”地一声闷响放在了陶枝的桌子上。   陶枝手里端着杯咖啡, 笑眯眯地看着她:“来啦?”   许随年站在她旁边, 也端着被咖啡, 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来啦。”   “谢礼, ”安瑟瑟指指乐高盒子, 又从包里抽了张照片出来, 小心翼翼地双手奉上放在盒子上, “附带一张我哥哥签名的盛世美颜,这可是珍品,我忍痛割爱才给你的。”   “我又不追星, 你割这个没有意义的爱是为了啥,”陶枝又往咖啡里加了一勺糖, “照片我已经处理完大包发到你给我的那个邮箱了,什么时候打钱了记得转我。”   “《明日财经》说等生活照拍完了一起打过来。”安瑟瑟说。   陶枝转过头来, 迷茫的说:“什么照?”   “生活照啊,”安瑟瑟说, “你不是说服了那大佬愿意拍了么, 杂志社还好一顿夸我,说给加钱。”   陶枝故作镇定地点点头:“那你去拍吧。”   安瑟瑟:“我去?”   “不然还我去吗?”陶枝无比自然道,“你又有空中飞人哥哥二号要去机场?”   “没有倒是没有, ”安瑟瑟讷讷地说,“但是你是不是跟杂志社那边的人说你叫安瑟瑟啊。”   陶枝静止了两秒。   她纠正道:“我没有说我叫安瑟瑟,是她们以为我是安瑟瑟。”   安瑟瑟点点头:“然后你也没否认。”   陶枝撇撇嘴:“那我懒得解释嘛,谁知道还会有后续。”   “那今天再换我去我怎么说?”安瑟瑟茫然了, “‘没想到吧?我才是安瑟瑟’?他们不会说我们欺诈不给钱吧?”   陶枝也茫然了:“应该不会吧,这么大的杂志社还会计较这点儿小瑕疵?”   许随年看着两个涉世未深的小学妹在那里大眼瞪小眼地对着瞅,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他看向陶枝:“那你就去给人家拍完呗,反正就一个小时的事儿。”   安瑟瑟:“就是就是。”   陶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鼓着腮帮子皱起眉,好半天才不情不愿地嘟哝:“我不想去。”   “那大佬骗人,其实长得丑?”安瑟瑟凑过来问。   “不是。”   “他行为不端?”许随年说。   陶枝赶紧否认:“没有!”   安瑟瑟:“你俩吵起来了?有过节?老仇人?”   “没吵起来!”   “看这表情,前男友吧。”许随年随口胡诌道。   “……”   “……”   “……”   沉默。   陶枝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地抠了抠手。   安瑟瑟:“我操!”   她瞪大了眼睛:“真是前男友啊?你俩大学谈的?不对啊,高中?你早恋啊。”   陶枝抬起头来,不满道:“早恋怎么了!那时候不都流行早恋吗,我可时髦着呢!”   安瑟瑟啧啧出声:“怪不得大学被校草追出八条街都春心不动。”   许随年摸着下巴:“怪不得这么多年男朋友也不谈一个,念念不忘啊。”   陶枝走到办公桌前坐下,闷闷地趴在桌子上,努力维持的冷漠事业型女强人形象在大学好友的连番打击下碎得渣都不留:“那我这不是没遇到……”   “没遇到什么?”安瑟瑟说,“我们学校艺术院那几个,个顶个的帅哥啊。”   陶枝没出声,她默默地看着电脑显示屏上贴着的那张小小便利贴出了一会儿神,半晌,才小声说:“没遇到觉得比他好的。”   安瑟瑟大咧咧地摆了摆手:“那就说明还喜欢呗,那你更要去了啊,这不是个挺好的机会吗。”   她说着,忽然福至心灵,大彻大悟了:“所以他才会同意拍生活照的啊!人家这不摆明了对你还有意思的。”   陶枝慢吞吞地撑起脑袋:“他回来以后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表达了这个意思。”   安瑟瑟:“直球,我喜欢,然后呢。”   陶枝:“然后我拒绝了。”   安瑟瑟:“……”   安瑟瑟面无表情:“为啥?你还喜欢人家,人家还喜欢你,然后人家想追你,你为啥还拒绝了?”   “我不敢。”陶枝干巴巴地说。   许随年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   安瑟瑟震惊地看着她:“你还有不敢的呢?”   陶枝趴在桌子上,指尖拨弄着那张贴得有点儿久了,边边翘起来的便签纸,没说话。   说实在的,这些年遇到的人里面,其实各个方面能跟江起淮旗鼓相当的男生当然还是有的,只是有些感觉,是解释不清楚的。   心动这种事情,好像总是当局者迷,无论如何也说不明白。   就好像她解释不清楚当年在第一眼看见少年那双剔透又淡漠的眼睛的时候为什么想要搭讪,在看着他帮她修改试卷的时候为什么想就这么一直一直看下去,在听着他平缓安静地说出“以尔车来,以我贿迁”这四个字的时候心脏为什么不受控制地像是要跳出来了似的。   她清楚的明白自己不是在找一个足够优秀的人。   只是她再也没能遇到一个能够让她怦然心动的“殿下”。   -   安瑟瑟中午留下来吃了个午饭,下午的时候接到了《明日财经》打来的电话,约好了下次拍摄时间,温明月将地址发过来,顺便给了她江起淮的联系方式。   不知道江起淮跟杂志社那边说了什么,温明月态度比最开始交涉的时候随和欢快了不少,也没提那么多的要求,只说让她随意发挥,按照补签合同的时间把照片发过来就好。   安瑟瑟收到以后,把手机往陶枝面前一举。   陶枝嘴巴里塞着满满当当的西班牙海鲜饭,含糊道:“干啥。”   “地址,还有电话,”安瑟瑟说,“周六我就自己去吧,你也好好想想,有什么好不敢的,你大学的时候都敢趁着院长睡着给他胡子上扎小辫儿,现在怎么勇敢追爱就不敢了?”   陶枝咽下了嘴里的海鲜饭,平静说:“当年,我追的他。”   “然后,他把我甩了,离开我了。”陶枝言简意赅。   “现在,他又回来了。”   安瑟瑟:“……”   陶枝把勺子举到她面前,采访她:“你怎么想。”   安瑟瑟满眼冒火:“让他去死,他凭什么甩了你??”   陶枝点了点头,满意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但你还喜欢他,”安瑟瑟叹了口气,很愁,“这可怎么办呢,我一边想让你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一边又觉得不能这么便宜他。”   陶枝一言难尽地看着她:“我感受到你内心的矛盾了。”   “因为能够喜欢一个人这么多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啊,你还对他余情未了说明你是真的喜欢。但我们绝大多数人,其实人生里是没有爱情的,时间久了,年龄大了,更看重的就是合适了吧。”安瑟瑟说,“就算可以有,也不一定有这个好运气就能碰到那个人啊。”   陶枝愣愣地眨了眨眼。   “你既然这么好运遇见了能让你喜欢好多年的人,现在又要放弃,他难不难受我管不着,但你自己这不是也挺折磨的,”安瑟瑟继续说,“所以你别意气用事,也别因为一时上头就不管不顾的拒绝,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你到底是怨他离开你更多还是想继续和他在一起更多就行了。”   -   周六上午,安瑟瑟按照温明月给她的地址找到了江起淮现在住的小区。   温明月这次没来,想着安瑟瑟上次来没出什么岔子,这次又只是补拍几张生活照,跟江起淮那边也都认识了,只发了几条微信确认她到了,就忙着在杂志社写专访稿。   小区是前几年新建成的楼盘,绿化和设施都很完善,安瑟瑟按照微信上的地址穿过小区绿化一栋一栋地找,按了电梯上楼。   她按照门牌号按响了门铃。   门铃响起不到十秒,里面的人甚至没有问人,门被打开。   江起淮一推看房门,就看见门口站着个陌生女人,他平静看着她,明显顿了顿。   女人笑得一脸明媚:“江先生您好,我是《明日财经》杂志的摄影安瑟瑟,提前跟您约好了时间补拍几张专访用的照片。”   安瑟瑟说完,就看见江起淮视线不动声色地往她身后扫了一眼。   空荡荡的楼梯间里,除她以外再没其他人。   男人眼底的光明显地暗下去了。   安瑟瑟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忽然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您好。”江起淮抿着唇点点头,然后从玄关衣架上随手扯了件灰色大衣外套,换上鞋,直接出了门,“走吧。”   安瑟瑟愣了愣:“不进去拍吗?”   江起淮走在前面,按下了电梯:“旁边有家咖啡厅,环境很好。”   安瑟瑟:“……”   合着你以为是陶枝来所以才直接给了家里的地址的啊!   因为人不对就直接家门都不进换地方是不是也太真实了!   安瑟瑟一边默默腹诽,一边翻了个白眼跟上去。   咖啡厅确实很紧,就在同小区楼下的门市店,出了小区门走五分钟到。   环境清幽,这边地段不算热闹,上午的时间人很少,大多数都是来这边安静喝喝咖啡看书,消磨掉周末的闲暇时间。   只是安瑟瑟在看都这家咖啡店的瞬间,心里就开始打鼓,她向前了两步,勉强笑道:“这儿人也太多了,要么换一家?”   江起淮已经推门进去了:“二楼没什么人。”   安瑟瑟:“……”   她视线在一楼扫了一圈儿,才飞快跟着上了二楼,点过餐之后,开始工作。   只需要补拍几张他工作状态以外的样子,安瑟瑟手脚麻利,动作很快,江起淮也算配合,只是有些心不在焉,她不做要求的时候,他就撑着下巴看着楼下发呆。   咖啡馆的一楼人来了又走,临近过年,玻璃门上方做旧铃铛上绑着红色的长丝带,随着空调风在空中摇摆。   某一个瞬间,江起淮游离的视线忽然定住。   一楼靠窗的桌边坐了一个人,女人漆黑的长发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从侧面看只露出挺翘的鼻尖,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低低地压下去。   江起淮蓦地站起身来,安瑟瑟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出了镜头,直接下楼朝那桌走过去。   他站在桌边,长长的影子斜斜刷在深色的木桌上。   陶枝头也没抬,仿佛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随口说了句:“在等人。”   “等谁。”江起淮淡淡道。   陶枝人一僵,带着被抓包的惊慌,她下意识抬仰起头来。   男人居高临下看着她,唇角向下撇着,眸色在日光下显得比平时更为浅淡几分。   他手指抵着桌沿,走到她对面坐下来,语气平淡:“在我家楼下的咖啡馆,等人?”   陶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好半天才干巴巴地说:“那是挺巧的。”   江起淮看着她,叹了口气。   他声音低下来,咬字很轻:“枝枝。”   当这个称呼横跨了时光和岁月再次清晰地在耳畔响起时,陶枝藏在桌子下面的手指忍不住紧紧蜷在一起。   他语速缓而耐心,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生怕下一句话就会把她吓跑一样,商量似的说:“我们谈谈,行么。”   陶枝垂下眼,长长的睫毛覆盖下去:“谈什么。”   “对不起。”江起淮说。   陶枝睫毛颤了颤,指尖死死地掐进掌心。   他只是将这三个字说出口,她的眼睛就红了。   江起淮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平静而认真:“我没想吓到你,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是……”   他似乎绞尽脑汁也无法在贫瘠的大脑里找出任何语言对她说出任何漂亮的话,他顿了顿,再次开口,叹息似的说:“我很想你。”   陶枝的眼泪已经砸在了桌面上。   江起淮无法控制地抬起手,指尖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她湿漉漉的睫毛,声音低哑而压抑:“枝枝,我每一天都很想你。” 第68章 咕噜噜 3821号。   江起淮从小就不太喜欢说话。   大概是性格和生活的环境养成的习惯, 他始终话很少,最开始刚被江爷爷接回来去上幼儿园的时候,班级里的其他小朋友会吵吵闹闹地围成一圈, 朝他身上丢布娃娃, 说他是个哑巴。   他不在意, 也不想跟无关紧要的人交流, 反正只要有爷爷在就好了。   就算他不说, 江爷爷也总会明白他。   遇见陶枝以后, 他们两个人之间, 似乎也总是她在说。   她好像永远有说不完的话, 永远有新鲜的事情要跟他讲,她像一棵郁郁葱葱的小植物一样围着他,始终生动饱满而生机勃勃。   所以当再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当她突然缩起所有叶子,不再朝他探出细嫩的枝芽的时候, 江起淮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不知所措。   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还来不及组织处词语来,她就已经转过头要走了。   他慌乱之下来不及思考, 只凭本能地一把抓住了她即将抽离的叶片, 可是那叶子薄而脆弱,江起淮不知道,自己的冲动是不是扯痛她了。   他像一只围着玫瑰无所适从原地转圈儿的大狗, 尾巴焦急地在土地上扫来扫去,却只得到了飞扬的尘土,他想伸出爪子来小心地稍微碰碰她,却笨拙地只会在娇嫩的花瓣上留下划痕。   而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眼泪已经先意识一步滑出眼眶的时候,陶枝才意识到,她其实还是怨他的。   即使她清楚地知道两个人之间的性格差异,思考问题的不同方式会导致他们站在分岔路口的时候会做出截然不同的选择,即使觉得他其实并没有错,她还是忍不住地有些怨他。   怎么会不怨呢,怎么会不委屈,就因为还喜欢,所以才觉得怨。   就因为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将这个人从心里抹去,所以再次见到的时候才依然会觉得委屈。   我也一样。   在过去的上千个日夜里,我也很想你。   陶枝抬起手来,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她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说:“我不要原谅你。”   江起淮扣在桌面上的指尖动了动,而后慢吞吞地蜷起来,他似乎还想碰碰她,却很克制地压抑着这股冲动。   他低低“嗯”了一声。   “你也不准跟我凑近乎,”陶枝继续说,“我这个人很怕生,不喜欢不熟悉的人跟我走得太近。”   江起淮收回了手,又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还有,现在追我的人可多了,你要是也想加入,得先排队,领个号。你不要觉得不服气,”陶枝抬起头来,瘪着嘴瞪着他,她眼睛还红着,委屈巴巴地控诉道,“当初是你先不要我的。”   她这句话像是有人拿着一把锋利的叉子,插在他的心脏上用力地搅动了一下。   江起淮看着她通红的眼角,他清了清发哑的嗓子,目光冷淡却认真:“我没不要你,无论你去哪儿,我都会找到你的。”   陶枝眼睫轻轻颤动了下,她视线别别扭扭撇开,不开心地小声嘟哝:“你才不会找我,你这么多年都没有找过我。万一等你回来找我的时候我孩子都有了,你怎么办?”   江起淮还没来得及开口,陶枝就凉凉地继续道:“到时候我就让你给我家小孩儿当干爹,让你天天看着我跟我的真命天子秀恩爱。”   女孩子鼻尖还红着,嗓子哑哑的,情绪却看得出比之前欢快了不少,像是玫瑰干枯的枝叶藤蔓再次被养分和充盈,重新缓慢地舒展开了叶片。   虽然并没有接受他,但是至少也没有再跑开了。   江起淮吐出了一口气,人往椅子上靠了靠看着她,他眼睫低低垂下来,目光被柔软的睫毛覆盖着,让人总有种带了几分柔软温柔的错觉:“所以,我现在领到号了吗?”   陶枝指尖在桌沿上刮蹭了两下,视线来回飘了两圈儿,看见桌边摆着的店里准备着用来随时让顾客写评价和心情的小咖啡杯形状的便利贴。   她从上面撕了一张下来,抽出旁边小木盒里的铅笔,垂着头在便利贴上唰唰唰写了一串数字,递过去。   江起淮接过来看了一眼,是一串手机号码。   她换了新的号码。   怪不得微信什么的再也没有过声音了。   陶枝收回了手,将铅笔重新放进木盒子里,然后故作严肃地说:“你等通知吧。”   “……”   那一刻,女生努力维持着表情的模样熟悉又可爱,江起淮没忍住,唇边很小幅度地翘了翘,一本正经地回应道:“我明白了。”   陶枝点点头,抬起手将鸭舌帽往下压了压,然后一脸高冷地站起身。   她站在桌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有缘再见。”   她身后,安瑟瑟在二楼看完了整场戏,看见陶枝要走,她一路小跑着跑下来跟在她后头出了咖啡店。   陶枝板着脸一直走到了街口,才终于松了口气,她转过头来,忐忑地说:“我刚刚表现得怎么样?他突然就出来了,吓死我了。”   安瑟瑟给她比了个大拇指:“完美,女王,有气场。”   她直接忽略了陶枝哭得稀里哗啦眼睛通红的那一段儿,毕竟有些反应是最直接真挚的,估计当事人也控制不了,不是很想重新复盘自己这种丢人的画面。   安瑟瑟笑眯眯地看着她:“不过见个面稍微聊几句是不是感觉比自己憋着要强点儿?”   “那也没聊什么,就说了两句话。”陶枝小声嘟哝,她忽然转过头来,狐疑地看着她,“你是不是故意带他过来这家咖啡厅的?”   安瑟瑟一脸无辜高举双手:“真的是凑巧,是他带我过来的,我要知道他会来这家咖啡厅,我肯定不会让你在这里等我。”   陶枝勉为其难地相信了:“行吧。”   -   江起淮在给陶枝的新号码发了条短信并且加了她的新微信以后,这一个“通知”一直等到了晚上,他追求的对象都没有再给他任何消息。   一直到隔天早上,面试官才终于通过了他的好友请求,高贵冷艳地给他回了两个字:【姓名?】   江起淮十分配合地打字:【江起淮。】   十分钟后。   面试官说:【你排第三千八百二十一号。】   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她这号码没用阿拉伯数字,还特地用汉字打出来的。   可能是为了看起来显得多点儿。   江起淮将毛巾搭在还在滴水的脑袋上,赤着脚踩着地板,拿着手机:【你这号排的比我家楼下第一火锅城都长。】   面试官:【?】   面试官:【你被刷下去了,跪安吧。】   江起淮:【?】   江起淮手指顿了顿:【我想早点儿见见公主。】   面试官:【你想得美。】   陶枝把手里的手机“啪叽”一下丢在床上,银色的小手机陷进柔软的被子里,她鼓着腮帮子气鼓鼓地盯着看了一会儿。   还嫌弃她队排得长!!   她当年追他的时候和他差了那——么多分都还没嫌弃呢!   一直到人到了工作室,陶枝的气压都很低。   安瑟瑟今天难得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见她进来,招了招手:“来了?我看了一眼之前给你前男友补拍的那几张,你看看色调还要怎么调更自然点儿。”   “不看。”陶枝没好气地说。   安瑟瑟扭过头去,跟旁边的许随年对视了一眼。   陶枝走到桌前坐下,再次抽出手机来,看了一眼微信上那位备注为【第3821号】的追求者。   就没再回话了。   安瑟瑟的脑袋突然从后面伸过来:“3821号,这啥?监狱编号么?”   陶枝被她吓得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地上,她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我的追求者。”   “……”   安瑟瑟不知道这帮前任男女们为什么都喜欢玩这些花花哨哨的玩意儿,这可能就是她不了解的情趣。   安瑟瑟点点头,明知故问:“你是一共3821个追求者,还是只有一个3821号追求者?”   陶枝不想理她,她放下手机转身去了工作室后院。   这间工作室分前后两院,前面主要负责接待客户和做日常工作,后院被改成了一个小花园,两栋独立的小房子挨着建在旁边,一间是暗房,另一间是临时休息室。   陶枝将头发扎起来,看了一眼时间,走进暗房里。   里面两间屋子,一间数码暗房,另一间胶片,现在大多数照片全部都是用数码暗房来进行后期调整,但陶枝其实更喜欢老式的胶片多一点儿。   她手头没别的工作要处理,闲下来的时间就看看自己最近一段时间拍的所有照片,弄点儿感兴趣的东西,顺便看看有没有拍出让她满意的东西。   在里面这么一呆,再出来的时候中午已经过了,陶枝出了暗房洗了个手,回到工作间,她前脚刚踩进门,后脚安瑟瑟和许随年就转过头来齐刷刷地看着她。   陶枝被看得发毛,一句“干嘛”没有问出口,她视线从门口接待处沙发上刚刚飘过,又被上面坐着的那人给拽回来了。   江起淮坐在深棕色的皮沙发上,低垂着头,正在玩手机,神情专注,并没有往里面看。   “不到十二点就来了,等你好久了。”安瑟瑟凑过来小声说。   陶枝:“……那你怎么不叫我?”   “你在暗房里谁敢去叫你?我怕你说我打扰你工作把显影液都泼我身上,”安瑟瑟说,“而且我跟他说了你在忙,他说不用叫你,他等一会儿就行。”   她们在里边的声音很小,中间又隔着一道木拉门,但江起淮似乎还是听见声音了,他蓦地抬起眼来,透过室内的落地玻璃隔断往里面看过来。   陶枝和他视线对上,赶紧闭嘴了,她皱了皱鼻子,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江起淮看了一眼表:“来找你吃个饭。”   “你要自称3821号,”陶枝打断他,她皱着眉,不是特别满意地说,“说明你是谁,还得盛情邀请我才行,有点儿作为追求者的自觉。”   “……”   江起淮垂着眼,平静淡漠的脸上似乎划出了那么丝丝不易察觉的裂痕:“……枝枝。”   陶枝她眨巴着眼看着他,不说话,漆黑地眼睛亮亮的,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按照陶枝对他的了解,一般正常情况下,她这么故意找茬,江起淮应该马上就要开始刻薄她了。   但他没有。   江起淮只是叹了口气。   半晌。   “本人,3821号,”陶枝听见他面无表情地说,“盛情邀请公主赏脸吃个饭。”   “……”   陶枝努力地憋着笑,双手合十,一脸圆满地闭上了眼睛。 第69章 咕噜噜 来偷东西的?   仔细地回忆一下, 似乎就算是从高中的时候开始算起,陶枝跟江起淮一起吃饭的频率也不算太高。   除了她跑去他家里的时候,还有厉双江组织大家一起聚餐什么的。   单独两个人出去吃东西, 好像确实没几次。   更别提是他主动来的, 几乎每一次的单独相处, 全部都是陶枝不忍心看着他一个人吃饭, 于是屈尊降贵愿意主动提出陪他。   所以直到上了车, 陶枝还沉浸在“本人3821号盛情邀请公主赏脸吃个饭”这种十年等一回的快乐之中。   有些话, 就是那么的一生一次, 要在特殊的情况下才说得出口, 值得用录音笔录下来回味终生。   可惜,刚刚身上没有录音笔。   陶枝遗憾地叹了口气,扭过头去看了一眼驾驶座上的男人。   她虽然对车不太熟悉, 但是最基本的几个牌子的标志她还是认识的。   陶枝看了一眼他方向盘正中央的那几个套在一起的圆圈圈,忽然有些感慨:“江起淮, 你现在好有钱,你有车了。”   她语气非常单纯直白地说。   江起淮被她直截了当不带任何遮掩的话冲得没忍住弯了下唇角:“公司配的。”   陶枝点点头, 继续感慨道:“我上次坐你的车的时候,坐的还是自行车, 没想到这才第二次, 就能有蓬了。”   江起淮:“……”   陶枝忽然有些怀念那时候的青葱了,她继续回忆道:“你骑得特别快,然后到下坡的时候还不提醒我。”   江起淮犹豫了一下, 还是忍不住说:“我提醒了。”   陶枝没想到他居然还会狡辩:“你那叫提醒,你再晚点儿提醒下坡都过了。”   “那你自己不看着点儿。”   “我看着什么?你有没有看过青春文艺片儿啊,女主角都不看路的,我们只负责美就行了。”陶枝面无表情地瞅着他, “你现在是在把锅甩给我?”   等红绿灯的功夫,江起淮手腕搭在方向盘上,他转过头看看着她:“没有。”   陶枝表情很严肃地和他对视着,又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幼稚。   事情一重新提起,那些陶枝本来以为自己忘了的,明明离得很远很远了的,尘封在脑海深处落了灰的记忆再次像古老的胶片似的连成一排。   它们一卷一卷地摊在眼前铺展开,连曾经已经晦暗褪色了的画面都跨越了漫长的时间轴和现在相连,缓慢地重新变得鲜活生动起来。   不算温暖的秋色里,清晨的大学校园林荫下,自行车的车轮沙沙地碾过满地金黄色的落叶,少年的校服外套在背后被风鼓起,干净的洗衣粉味道和一股很特别的,他的味道就迎着风直扑鼻尖。   那一天,她第一次认认真真地跟喜欢的少年告白。   她不知道江起淮是不是也在和她想着相同的一件事情,只是他看着她的表情几乎是同时沉静了下来。   他搭在方向盘上的那只手,指尖微微抬了抬。   十字路口的交通指示灯闪烁着缓慢变成绿色,从身后传来的清脆的车笛声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两个人像是同时从幻境里被唤醒,陶枝眨巴了下眼,倏地转过头去。   江起淮抬起的手指悬在空中,顿了一秒,而后重新搭上方向盘,缓慢发动了车子。   -   江起淮挑的餐厅离陶枝的工作室不算太远。   这一边一大片艺术园区。挨着的几条街基本上全是画廊木雕和各种稀奇古怪的艺术展,再往前是国艺馆,属于潮人密集区。   江起淮挑了一家西班牙菜,浓墨重彩的装修风格处处透出热情而热烈的异域风,跟冷着张脸的某人从里到外各个方面的格格不入。   他们坐下点餐,陶枝偷偷看了他好几眼。   江起淮被她盯着看了几次,从菜单上抬起眼:“怎么了。”   “没什么,”陶枝实在地说,“只是没想到你会喜欢西班牙菜。”   “我不挑,只是觉得你会喜欢,”江起淮重新垂头看菜单,平淡道,“之前有次开车路过,就想带你来了。”   “哦。”陶枝眨了眨眼睛,然后别开视线,唇角忍不住翘了翘。   陶枝确实很喜欢西班牙的风土文化,美食也很和她的胃口,江起淮挑得这家餐厅味道很正宗,饭后,陶枝大口挖着玻璃杯里的冰淇淋,享用饭后甜品。   甜品也下肚,江起淮将陶枝送回了工作室。   他们本来吃饭的时间就晚,回到工作室已经将近三点,陶枝本来想说,要么今天就直接出去玩算了。   但她矜持地忍住了。   车子停在工作室门口,陶枝下了车,她绕过车头往前走,她没回过身去看,闷着头慢吞吞地一步一步往前。   一直走到快门口,身后车子里,江起淮突然叫了她一声:“枝枝。”   陶枝脚步顿住,她调整了一下表情,而后板着脸,装模作样地转过头来:“干嘛。”   江起淮将车窗摇到最底,手臂搭在车窗沿,看着她问:“3821号下次排到号是什么时候?”   陶枝顿了一下,似乎是努力想了想该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而后,她故作高冷地扬着下巴:“你继续等通知吧。”   江起淮盯了她几秒,而后蓦地低下眼去,他舔了下唇角,忽然笑了一声。   陶枝有些不自在:“你笑什么。”   “没什么,”江起淮收起笑,重新抬起头来,唇边还带着点儿没来得及敛起的弧度,“那我等通知吧。”   陶枝朝他挥了挥手,而后硬邦邦地说:“再见。”   她转过身去,背着手大摇大摆地,大爷似的晃悠进了屋里。   站在门口,陶枝隐约听见外面车子重新发动开走的声音,等了一会儿外面彻底安静下来,她才转过头。   江起淮车已经不在门口了,陶枝抿着唇,几乎是开心得原地蹦跶了一下,然后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她背着手转过身来往里走,许随年刚好从里边儿端着个咖啡杯走过去,陶枝赶紧抬起手来,指尖戳着唇角,然后掩饰般地往下拉了拉。   -   之后的几天,陶枝依然没有主动给江起淮发过消息。   只是江起淮也没有再发给她,问她什么时候可以面圣了。   陶枝什么都没有表示,只不动声色地给林苏砚发了个微信,询问了一下老同学最近的工作生活还顺利不顺利,快乐不快乐。   她下午发的微信,林苏砚那边晚上很晚了才回复:【刚看到,钱包是很快乐,别的不快乐,最近每天忙得恨不得自己能长出三头六臂来。】   陶枝横躺在沙发上敷着面膜,看见这条微信之后把手机丢在沙发上,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个原因。   行吧。   林苏砚都忙成这样,江起淮大概也很忙。   她掀起面膜的时候,手机再次震动了一下,陶枝用没沾到面膜液的小拇指划开了屏幕,界面还停留在刚刚和林苏砚的对话框上。   【林苏砚】:我老大都忙病了,拼到发烧快四十度吃了退烧药在家里办公。   陶枝:??   她“唰”地一下将脸上的面膜片整片扯下去,然后从沙发上爬起来,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打字确认道:【??四十度??你们老大?你上司?这没去医院的吗?】   林苏砚:【对啊没去,今天请了个假,在家里工作,刚刚还给我发了新客户资料来着。】   付惜灵抱着电脑走进客厅里的时候,就看着陶枝满脸没洗的面膜站在沙发前,一脸纠结地看着她。   付惜灵愣了愣:“怎么了?”   “灵灵,江起淮生病了,”陶枝忧郁地说,“很严重。”   付惜灵:“……”   “啊,”付惜灵顺着她的心意说,“那你要去看看吗?”   “这合适吗,”陶枝皱着眉,严肃道,“他只是我前男友而已。”   付惜灵和陶枝多少年的交情了,对于她的心思和性格,付惜灵不说拿捏得分毫不差,至少也八九不离十,她点点头说:“虽然只是你前男友,但好歹大家也是老同学,而且学神现在一个人住吧,生病了也没个人照顾,就很可怜,我觉得去看看也是可以的。”   陶枝被她完美的逻辑说服了。   她沉吟了两秒,认真道:“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陶枝一边说着,一边飞速冲进洗手间洗掉了面膜,出来的时候只丢下了一句话:“我去换衣服。”   “……”   付惜灵叹了口气。   -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刻意,陶枝穿得很低调。   米白色羊绒连衣裙配着件深色外套,她刚洗完澡,也顾不上化没化妆脸色看起来好不好这回事儿了,直奔地下停车场掏出车钥匙,将江起淮的地址导入导航。   晚上将近九点,二环高架下面的那一段路堵得水泄不通。   半个多小时以后,陶枝蛇似的绕过拥挤的车流过了二环高架,将车子停在小区地下收费停车场,然后按照安瑟瑟上次给她的地址站在了江起淮家门口。   他家的这一栋属于小高层,总层数不高,两梯三户,进户门和进户门分别开在不同的方向,中间软隔断,隐私性极好。   陶枝叹了口气。   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长大了多少岁,她都依然是那个会因为想去就去做的不管不顾冲动性子。   因为想见,所以就来了。   似乎,跟几年前的自己毫无变化。   陶枝就站在那把密码锁前,低垂着头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凑过去按响了门铃。   等了一会儿,她听见电梯发出很轻地“叮咚”一声,然后缓缓打开,有人从里面走出来,大概是江起淮同层的邻居。   她人往里面站了站,努力缩进墙角里,抬起手又按了一下门铃,一边皱起了眉。   这人怎么不开门的啊。   晕倒在里面了吗?   陶枝有些着急了,她抬了抬眼,指尖抵着门边眼睛凑到猫眼的地方,半眯着一只眼不住地往里看,却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刚刚下电梯的那位江起淮的邻居脚步声停住了,大概是觉得她举止鬼祟,不像好人。   陶枝转过身来抬起眼,刚想说话,就见着这位邻居侧身靠在旁边的软隔断上,垂着眼看着她,有些散漫的抬了下眉骨:“来偷东西的?”   “……”   陶枝张了张嘴,指尖抵在门上往里指了指:“你没在家?”   江起淮直起身走过来:“我为什么会在家?”   “你不是生病了在家办公吗?”   “嗯?”江起淮抬手按亮了密码锁,一个一个输着密码,最后一个数字按完,他转过头来,语气平缓,“我办公室里,还有你的小密探?”   陶枝心里咯噔一下,她噎住了,然后心虚地别开眼。   房门“嘀嘀”两声应声而开,江起淮拉开门,往旁边让了让:“进来吧。”   见他没纠结上一个问题,陶枝松了口气,进了门。   他的新家跟以前的房子很不一样了。   装修风格简洁明亮,开放式的厨房很大,餐桌不再挤着门口的地方几乎落不下脚。客厅宽敞,沙发茶几前的那一块墙壁没放电视,只靠着墙立着两排大大的书架,书架旁边落地窗前依旧摆着一张单人的小懒人沙发,旁边一张方形小木桌,上面摆着套象棋。   棋没下完,棋面上車直接杀过了楚河汉界,炮隔岸端端正正地架中间,黑棋被将军了。   陶枝垂眼站在桌前,有些出神,恍惚间好像又看到窗台前的单人小沙发上坐着个白发垂髫的老人,老人家架着个老花镜,手里捧着本书,笑得眼睛弯弯,游刃有余地对她说:“考虑好了啊,你炮过来,我可要跳马的。”   她匆匆地垂下眼,抬手揉了揉有些酸的鼻尖,视线从棋盘上移开,转过身来。   江起淮已经脱掉了外套,他走到厨房,打开了冰箱门拿了什么出来,然后在水池边洗了手,身上衬衫的布料随着动作隐约勾勒出骨骼和肌理的形状轮廓。   这哪里有发烧到四十度的样子?   陶枝从口袋里抽出手机,给林苏砚发微信:【你不是说你老大发烧四十度在家办公吗?】   【林苏砚】:对啊。   陶枝歪着脑袋,上上下下地又看了江起淮一圈儿:【他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林苏砚】:?   【陶枝】:?   【林苏砚】:你在说谁?   【陶枝】:我说你们总监。   【林苏砚】:?   【林苏砚】:我说我们组长。   陶枝:“……”   你几个老大啊!同样是海龟回来的金融硕士你怎么官儿这么小啊??   【林苏砚】:但是你,为什么会认识我们总监?你不是之前还说人家卡西莫多?说人家200斤?   陶枝一脸安详地点进了他的头像,勾出来了屏蔽此人对话,然后退出了微信,将手机锁屏。   她做完这一系列,江起淮刚好出了厨房,手里一盘刚洗好的草莓。   陶枝愣了愣,垂着头。   玻璃果盘里,草莓颗颗饱满鲜红,末端的叶子依然被摘得干干净净,陶枝看着水滴顺着红艳艳的尖尖滚下去,滴进盘子里,小声嘟哝:“你们家怎么一直有草莓的。”   “凑巧就有,”江起淮将盘子放在茶几上,侧头,“晚饭吃了么。”   陶枝老实巴交地点点头:“你没有吃吗?”   “嗯,刚下班,”江起淮再次折进厨房,从冰箱里抽出一条挂面,拿了几个番茄和鸡蛋出来,打算简单煮个鸡蛋面吃。   陶枝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前吃了两个草莓,有些坐不住了,她咬着草莓屁股跑到厨房去,脑袋凑上来往他面前的锅里瞅。   即使只是简单的鸡蛋面,连点儿肉味都没有,陶枝依然闻着一股香味儿扑着鼻尖。   她咬着草莓,指着那沸腾的汤锅,声音含糊地对着他指挥道:“3821号,我也想吃一点儿,你给我也煮一碗。”   江起淮侧过头来。   女孩子的脸极近的距离靠过来,她今天没妆,素白干净的漂亮脸蛋细腻得像剥了皮的水煮蛋,眼珠漆黑,睫毛根根分明。   她嘴里半咬着颗草莓,浅红的汁水溢出来染红了柔软的唇瓣,还没被吞下去的草莓尖尖悄悄地在唇齿间露出了头。   江起淮视线落在那草莓尖上停了一瞬,锋利的喉结不受控地滚了滚。   他匆匆垂眼撇开了视线:“老实点儿出去等着。”   陶枝被他赶出了厨房,一脸莫名地撇撇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不老实了。   她将草莓吞进肚子里,又晃悠进了客厅。   他这房子面积看起来其实不算大,好在格局很好,装修也舒服,客厅另一头走廊右手边第一间就是卧室。   卧室门没关,床边的台灯也开着,陶枝没进去,只站在门口想给他关上卧室门,手搭上门把手的时候随意往里看了一眼。   依然是很简单的房间,没了书桌比高中的时候看起来更干净了,暗色墙壁上没任何装饰,只床头挂着一张照片。   陶枝在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动作顿住。   她手指搭在门把手上,怔在原地。   那是张很小的,很普通的落日海边,是她第一次参加国内的一个私人的摄影拍卖展的时候展出的作品。   因为太普通了,所以当时无人问津。   但即使再普通,即使过去很多年,但因为是自己的孩子,所以陶枝一眼就能认出来。   照片里,天边火烧云红得像是有人往天上挤了一瓶番茄酱,浪花卷起细沙冲向沙滩,照片最边缘的下方沙滩上,一只纤瘦白皙的脚丫子探入镜头,脚面黏着细沙顽皮地踩进薄薄的海水里。   那是她的脚。   而这张照片,现在应该在当年那场拍卖展上,唯一愿意买下她的照片的人手里才对。 第70章 咕噜噜 一直喜欢你。   陶枝将卧室门关上再次走进厨房的时候, 面已经煮好了。   番茄蛋花的清汤面汤,挂面细白柔韧,汤面上葱花炒得青绿, 面碗上头铺着一个小小的溏心煎蛋。   江起淮回身, 将面碗放到桌上推到她面前, 又递了她一双筷子。   陶枝坐在作为厨房隔断的长桌前, 用筷子戳破了煎蛋。   嫩黄色的流心从被戳破的薄薄蛋白下面冒出来, 流淌到挂面面条上。   陶枝吃了两片番茄, 放下了筷子。   江起淮坐在对面抬起眼来:“怎么了?”   陶枝托着脑袋撑着桌子:“不想吃了。”   江起淮也跟着放下筷子:“不好吃?”   “没有不好吃, ”陶枝有些心不在焉, 看起来就好像蔫巴了起来似的,“就是突然不想吃了。”   “想吃什么?”江起淮问,“要吃鸡翅吗?”   陶枝愣了愣, 她抬起头来:“有的吗?”   “凑巧有,”江起淮看了一眼表, “只是稍微要晚点儿才能吃了。”   陶枝没说话。   草莓是凑巧,鸡翅也是凑巧。   在日料店偶遇是凑巧, 多年的好朋友直属上司刚好是他也凑巧。   就连她没人要的照片,都刚巧在他手里。   陶枝看着他, 忽然低声道:“真的就只是凑巧的吗?”   江起淮刚起身拉开冰箱门, 他从冷冻层抽出来了一袋冷冻的鸡翅中,捏在手里,闻言转过身来。   陶枝走过去, 将他手里的那袋鸡翅拿过来,垂着眼:“你为什么回来了?”   江起淮看着她,没说话。   “你为什么放着美国大好工作不要,回国来了?”她轻声问, “是因为被高薪挖角吗?”   江起淮垂眼:“不是。”   陶枝深吸了口气:“上次,在日料店重新遇见,是凑巧吗?”   “不是。”   “照片,”陶枝再次问,“你卧室里那张,拍下来的时候,你不知道摄影师是谁吗?”   江起淮默了下,淡声答:“我知道。”   陶枝使劲儿地捏了捏指尖,黑眼直直看着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还,喜欢我吗?”   江起淮看着她。   他浓密的睫毛低低压下来,琉璃似的浅棕色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有什么激烈而压抑的情绪控制不住地向上翻涌,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来,只轻轻地,喘息似的吐出了一口气来。   半晌,他低声说:“喜欢。”   他声音发哑,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着,吐字很轻,又似乎带着很沉的重量重复道:“一直喜欢你。”   陶枝没有说话,捏着指尖的手指一点点放松,而后垂下来。   她大概,一直在等着的,就是这个了。   陶枝有的时候会忍不住的想,如果当年她跟江起淮不那么年轻,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原本有那么多话想说,有那么多的没来得及说出口,只是当她听到他的那句别再来了的时候,她所有的理智和耐性被一种难以言喻的被背叛的愤怒冲撞得粉身碎骨。   她从来没有恨过他选择离开,她只是怨他没有选择相信她,也相信自己一次。   她当时是带着不再相见的决然离开的,没有再幻想过有什么以后了,只是她没有想到,再次见到江起淮的时候,她的心脏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悄悄苏醒。   就连她自己,都低估了她对他的喜欢。   安瑟瑟之前跟她说,觉得不能这么便宜他,陶枝当时处于还有些懵的状态,还有些不能理解。   她还喜欢江起淮,其实只要有这一点就够了,只要她还喜欢他,那么到底是吃亏还是占便宜,又有什么关系,谁又说得清呢。   有什么好逃避和不安的,有什么可委屈和抱怨的,本就没有谁做错了什么,两个人之间只要还相互喜欢,只要她喜欢他,他也还喜欢她,陶枝就觉得不必计较这么多。   她是不避不退的勇士,是一往无前的太阳,既然整理好了之前的混乱情绪,那就继续朝前走就可以了。   陶枝将手里的鸡翅重新塞回他手里,然后背着手靠在餐桌上,清了清嗓子瞥着他,严肃地说:“那,你还有什么别的话要说的吗?3821号。”   她板着脸看着他,漆黑色的漂亮眼睛里忍不住隐隐地透出一点点期待。   这情绪转变得太快,江起淮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被她重新塞回手里的冷冻鸡翅中,抬起眼来,一时间也不知道她想听什么,或者他可以说什么才不会又把她吓跑。   她那么爱吃,说吃的相关的话总该是没有错的。   江起淮耐着性子,试探性问:“鸡翅还要吃么?”   陶枝:“……”   陶枝被气得眼前一黑,她闭了闭眼,踩着拖鞋走到客厅沙发上坐着去了。   江起淮将那一袋子冻得死硬的鸡翅丢进水池里,鸡翅撞着水池壁发出“咚”的一声,他也没理,冲了个手走过去。   陶枝听见他过来,直接拽了个抱枕过来抱在怀里,脑袋整个埋进去,不想搭理他。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闷的人!   她暗示的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她抱着抱枕闷了好半天,也没听到旁边有什么声音。   陶枝指尖揪着抱枕柔软的布料,脑袋从上面探出来,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江起淮正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半身微微前倾着,手臂搭在膝盖上,侧头看着她。   视线对上,他突然开口:“照片不只是因为摄影师是你才买下来的,你拍得很好看。”   陶枝愣了愣,下巴搁在柔软的抱枕上看着他。   离开实验一中以后,江起淮没跟实验的任何人联系过。   除了季繁。   说起来也很神奇,江起淮一直觉得两个人属于那种互相看不对付的关系,季繁也从不吝啬于表现出自己对于他这个同桌的不爽,但是私下交流起来,很多地方却又能让人觉得相处起来非常流畅。   他们的联系里,往往是季繁说的比较多,他只偶尔问问,季繁会跟他讲各种事情。   比如她最近一次的考试退步了一百分,她学习比之前还不要命,每天几乎都不休息,她第一次考到了700分,整个人要在家里飞起来了。   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学校只按照文化课成绩来招生,可以学自己想学的专业了,她第一次有作品参了展,第一次将照片投给国际规模的比赛拿了奖。   那张照片是陶枝第一次参加的,只是一位摄影爱好者举办的很小规模的私人性质拍卖展,参展的也都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业余爱好者。他当时就远远地看着她蹲在那张照片的相框下,两只手拖着脑袋,认真又耐心地看着她的孩子,等了好久,也依旧没有人为这孩子停下脚步。   她就这么等了一下午,从日头正盛到夕阳西下,江起淮看见她站起身来,揉了揉发麻的腿,眼睫低垂着,像老家的小胡同墙上蜷着的那只猫咪似的,看起来孤单又失落。   那张照片因为不是出名的摄影师,又没人抬价,所以其实不贵,但还是花掉了江起淮当时身上所有的余钱。   他看着展上的工作人员精致地一层层将那照片包好,照片里暖红色的夕阳染红了大片的海,少女的脚背和小腿却像是不肯被这种浓郁的色彩淹没了分毫,就像她整个人一样,显眼又生动,温暖而鲜活。   一如以往,一如现在。   江起淮侧着头,看着愣愣地看着他像是还完全没反应过来的女孩子,继续说:“回国来,也是为了找你,去日料店,是因为知道你去了。至于鸡翅,这个确实只是习惯,”江起淮有些无奈地说,“因为你总喜欢一声不吭地就往我家跑。”   他一句一句说下来,陶枝的耳朵已经开始烫了,直到听到这句,她才忍不住小声地反驳:“谁总是一声不吭地往你家跑了,我还不是以为你生病很严重。”   而让她彻底坐不住的,是付惜灵的那句“学神他一个人”。   她慢吞吞地将他上面那些乱七八糟左一下右一杆的直球全部都理解吸收掉了,指尖揪着抱枕上的毛毛穗穗,然后说:“所以呢?”   她第二次期待地看向他。   “所以,”江起淮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我不是一时兴起,从走的那天起,我就想着回来,我知道你暂时可能没办法再接受——”   他话还没说完,陶枝抬起手来,掌心对着他高高地举起。   她闭着眼,心平气和地说:“你赶紧闭嘴吧,你再说下去我怕我气得这一巴掌就直接拍你脸上。”   陶枝急得想直接冲上去咬他一口。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如此不解风情的男人?   是她的意思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可是陶枝也很享受他现在主动献殷勤的样子,像只大狗狗似的,万一她主动起来,狗狗江又变回以前那个讨人厌的刻薄狼了可怎么办。   她正有一茬没一茬乱七八糟地想着,举在他面前的手指尖忽然被人捏住。   陶枝愣了愣,睁开眼来。   男人的手指有些凉,捏着她的指尖拉过来一点儿,然后拢在掌心里,轻轻地握住。   指间交缠,陶枝心猛地跳了一下。   江起淮微微倾了倾身靠过来,将她怀里的抱枕往上拉了拉,隔在中间,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极近,中间似乎只有一个柔软的抱枕作为遮挡。   江起淮下颌靠着抱枕,连带着半个身体的重量似乎都跟着压上去了:“枝枝,我一直喜欢你,”他额头往前抵了抵,眉眼收敛着看着她,目光幽深而绵长,声音听起来低低的,有些闷,“想重新跟你在一起。” 第71章 咕噜噜 狗逼!   客厅光线黯淡, 只沙发旁立着的落地钓鱼灯散发出明白色的亮,厨房灯没关,透过线条简单的软隔断点亮了客厅另一端大半个空间的影。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 吐息间的气息顺着柔软的沙发靠垫雾气般缭绕着包裹上来, 仿佛带着滚烫热气, 让人下意识地想要往后躲。   连空气都是烫的。   陶枝觉得江起淮新家的暖气和以前的那个旧居民楼相比, 也实在是给得太足了些。   她指尖揪着抱枕角的花边边, 下巴压进去,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睫。   他睫毛其实应该是没有她的长的, 却浓浓密密的, 读书的时候经常看得她心痒得很,让人很想揪下来几根研究研究。   陶枝盯了一会儿,才匆匆别开视线, 他垂着头,嘴巴也跟着捂下去, 小声说:“你就很没诚意。”   江起淮轻轻揉了一下被他抓在手里的那只手指肚,虚心求教道:“怎么样才算有诚意?”   轻轻的力道揉捻着她的指尖, 陶枝整个人一麻,想说的话瞬间被从大脑里清得一干二净。   江起淮跟没察觉到似的, 很耐心地说:“现在不能接受也没事, 你要多久我都等。”   他一边说着,一边捏着她的指尖慢条斯理地捻。   小姑娘的手跟男人不一样,明明看着细细的全是骨头, 捏在手里触感却软得跟面团似的,让人舍不得松开。   就像她整个人一样。   江起淮不受控制地想起很久之前,将她拥入怀中时的温度。   柔软温暖的,就好像轻轻抱着她, 甚至只是看着她,心里的那一块黑洞洞空着的地方就已经被全数填满了。   陶枝终于忍不住抽了抽手,她舔了舔嘴唇,将抱枕又往上拽了拽,大半张脸遮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别等了。”   江起淮顿了顿,看着她。   陶枝眨巴了下眼睛,声音被闷在抱枕后头:“也没什么好等的。”   江起淮的呼吸滞住了。   他半晌未动,似乎是有些受宠若惊,还在缓慢地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好半天才开口:“我以为我得追上几年。”   陶枝早就已经被他的榆木脑袋闷得没脾气了,她点点头,一本正经道:“你要是想再追个几年,我也不是不可以配合。”   江起淮低着眼笑了一声:“晚了。”   他忽而抬手,将两个人之间隔着的那个碍事了好久的抱枕一把扯掉丢在地上,牵着她的另一只手往后带了带。   陶枝手臂被她拽过去,连带着半个身子都跟着往前靠,她额头撞上他的锁骨,还没来得及直起身子,被人轻轻地捏住后颈,脑袋往上抬了抬。   江起淮覆在她颈后的手指缓慢上抬,指腹划过脖颈处细腻的肌肤,穿过发丝扣住后脑,陶枝微仰着头,眼睛都没来得及眨,只看着他低垂着靠过来的眼睫。   唇瓣被人轻轻咬住,舌尖抵着唇缝温柔而细腻地舔舐,像是耐心的狼一下一下地敲响木门,等待着里面的白兔开启门扉。   他和第一次的时候蜻蜓点水一般的小心触碰截然不同的,深入而绵长的吻她。   陶枝顺从地张了张嘴,男人扣在她脑后的掌心重重地往前按了按,大张旗鼓地登堂入室。   他握着她的手十指交缠,掌心灼烫,指尖用力地扣住柔软的手背。   陶枝控制不住地,从喉咙里溢出很轻的一声呜咽。   而这声音像是催化剂一样,不停地挑拨着他脑子里那根紧绷欲断的理智神经。   江起淮长腿微曲,膝盖抵住沙发坐垫,身体跟着前倾低下来,将她整个人压进沙发里。   他缠着她手指的那只手抬了抬,扣在她头顶压在柔软的沙发上。   力气太大,陶枝手指从他的指缝中逃出来,没忍住挣了挣。   江起淮感觉到了,他动作停下,小心地撤出刚刚侵占的根据地,抬起头来。   他有些顾虑自己的行为会不会太突如其来,她是不是不喜欢。   舌尖还残留着柔软地被牵扯着勾出又卷起的微弱痛感,男人近在咫尺的喘息灼热滚烫,陶枝从耳尖到耳根都是红的。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平躺在沙发上自下而上看着他,认真问道:“你真的没发烧吧,会传染的啊。”   她声音娇娇的,带着喘息和细微的哑。   江起淮再次低下身,头埋在她脖颈间,闷闷地笑出声来。   陶枝平复了一下呼吸,指尖揪着他衬衫脊背处的布料,不满地说:“你笑什么?”   他没说话,抵在她耳畔的呼吸一点一点慢慢地平复下来。   男人好大一只压在她身上,看着没多少肉,重量一压下来才感觉得到骨架子死沉,陶枝拽着他往上提了提,小声抱怨:“你别压着我,重死了。”   江起淮翻身下来,沙发上本来空间就窄,后头还搁着两个抱枕占着空间,江起淮伸臂拎着那两个抱枕通通丢到地上,然后侧身躺着重新把人勾进怀里。   陶枝被他像抱娃娃似的抱着,不老实地动,她抬手,捏着他挺翘的鼻尖,又戳戳他的唇瓣。   她微凉的手指戳着他的唇角,江起淮头一偏,叼住她的指尖轻轻咬了一下:“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陶枝撇撇嘴:“为什么突然要抱一会儿。”   为什么不接着亲亲了。   就亲一下吗。   就亲这么一下下就够了吗。   她正像个女流氓一样心不在焉地想着,就听见江起淮缓声说:“重新熟悉一下你。”   陶枝愣了愣,仰起头来。   江起淮阖着眼抱着她,眉眼淡淡地舒展开,终于放松下来的样子。   即使她不说,他也没提,他们之间还是隔着漫长的时间和距离,就连血亲几年不见都不会突然之间重新变得亲近,更别提其他关系。   陶枝抵着他胸膛撑开一点距离,垂下眼说:“我变了很多吗?”   “嗯?”江起淮伸手勾着她的脑袋揉了揉,然后重新摁回去,他说话的时候喉结轻微震动着,蹭得人有点儿痒,声音低沉,带着些难得会有的放松下来的懒散,“没有,还是我的枝枝。”   陶枝愣愣地眨了眨眼,然后抿着的唇角悄悄地翘起来一点点。   即使他们都一个人孤独地走过了很漫长的岁月,江起淮也依旧是江起淮。   是她再一次见到的时候,依然会怦然心动的那个风华正茂的少年。   是她依然想要一笔一划将他写在本子上的那个枝枝的江。   陶枝之前一直觉得他们之间存在着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的遗憾,因为他们错过的是彼此最好的年岁。   可是这一刻,她突然觉得,最好的时光这个定义是不应该用年纪来判断的。   十几岁的时候可以是最好,二十几岁也可以,如果到三十岁才能遇见最值得去做的事和最爱的人,那最好的年龄就是三十岁。   不是我在最好的时光遇见你,而是从遇见你的那一天开始,余生的每一天,都将是我生命中最好的时光。   -   江起淮最近似乎确实很累,陶枝只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没说话,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耳边已经传来了他均匀平缓的呼吸声。   陶枝抵在他怀抱里的脑袋蹭了蹭,小声叫他:“江起淮?”   没反应。   陶枝小心地在他怀里翻了个身,仰面躺了十来分钟,没有睡着,并且开始觉得有些无聊了。   她犹豫着要不要把他叫醒,侧过头来,小心地仰着下巴,人稍微往下窜了窜,想起来。   结果刚慢吞吞地蹭下去,江起淮呼吸轻了轻,睁开眼来。   他感受着自己怀里一空,垂下眼去。   陶枝跪坐在地毯上趴在沙发边儿,看着他:“你睡得也是太快了,我刚刚安静下来五分钟有吗?”   江起淮目光低垂着,看了她好几秒,像是为了确认一下她还在这里,才撑着沙发靠垫儿慢吞吞地直起身,坐起来。   他一只手手臂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伸到她面前。   他声音沙哑,带着未醒的倦意:“地上冷不冷。”   “十分钟就睡傻了,有地暖呢,”陶枝拍拍毛绒绒的地毯,顿了顿说,“有点儿晚了。”   江起淮抬眼,看了一眼书架上方的挂表:“嗯。”   陶枝瞥他:“我要回家了哦。”   江起淮目光垂下来。   他眼底带着点儿还未完全消散的困意,眼角微微耷拉着,似乎是反应有点儿迟钝,他看了她一会儿,才低声问:“鸡翅还吃吗?”   陶枝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为什么对鸡翅有如此的执着?”   “因为你喜欢。”江起淮淡淡道。   顿时,陶枝心头一阵暖意袭来,她手指动了动,忍不住想起身。   “而且,我都拿出来化了。”江起淮继续说。   “……”   陶枝刚要朝他伸出去的手缩回去了,她一屁股坐回地毯上,面无表情地说:“冻回去吧,我要回家了。”   江起淮“嗯”了一声,站起身来:“我送你。”   他回卧室换衣服的空,陶枝又塞了两个草莓在嘴巴里,然后去厨房把那袋半化开了的鸡翅重新丢回冰箱速冻层。   江起淮换好衣服出来,她也刚好站在玄关伸手拿外套。   陶枝穿上外套开门先站在门口,她出门的时候出的急,没有戴围巾,江起淮瞥过一眼,随手从门口架子上扯了条围巾下来。   他拽着围巾一端,穿过后颈压着长发从另一端扯过来,然后拽着两头王前进扯了扯,垂头亲了她一下。   防盗门开着,她人站在门外,而他就这么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地做这事儿。   陶枝不自在地用手背轻轻搭了一下嘴唇,小声说:“没完了啊你,这儿有没有监控啊。”   江起淮点点头,朝着天花板角落的一个小监控摄像头抬了抬下巴:“有。”   陶枝顺着那方向看过去,然后瞬间将他的围巾整个拉起来,遮住脸,然后闷着脑袋头也不抬地往电梯方向走。   -   江起淮家离陶枝家不算近,好在这个点儿不堵车,比来的时候要快上不少。   她车子没开回来,暂时停在他家停车场,江起淮开车送她回来,一路连导航都没开,对路况了解得像个出租车司机。   直到车子停在她家楼下,陶枝跳下了车,然后看着他从驾驶位上下来,关上车门锁了车,直接朝小区里走:“走吧,送你上去。”   陶枝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冬夜里的风冷得像是能吹透人的骨头,陶枝闷着头,脑袋几乎抵在前面的人背上,像个跟脚怪似的黏在他后面让他帮忙挡风。   一直到进了楼栋,她才终于探出头来。江起淮侧头,看了一眼她块拽到脑门上的围巾:“有这么冷么。”   “本来是没这么冷的,”陶枝走进电梯里按了楼层,头头是道地说,“但是科学研究表明,有男朋友的女生一点儿冷都受不得。”   江起淮看着她一脸严肃又一本正经的样子,很轻地笑了一下。   电梯停下梯门打开,陶枝率先出去走到房门前,她站在门口转过头来,指了指门:“我进去了?”   江起淮看着她:“嗯。”   陶枝转过身来,有些依依不舍地按密码锁,因为刚刚一直在外面,她手指有些僵,慢吞吞地才按了四个数字,门从里面“唰”地被人拉开了。   季繁大咧咧地站在门口,扯着嗓子教育她:“这都几点了?几点了才回来?有没有点儿时间观念?”他一脸疑惑,“大半夜的你干啥去了,问付惜灵她也吭吭巴巴地不跟我说。”   陶枝看着他,被他的嗓门惊吓过之后也疑惑了:“大半夜的你为什么还在我家呢?”   季繁的表情凝滞了一瞬,然后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我这不是关心关心你,也是好几天没见了——”   他说到一半,视线飘到陶枝身后,声音戛然而止。   他心虚的表情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难以置信的恼火。   陶枝转过头来,见江起淮还没来得及走,她扯着他手臂把人拉过来,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可能还不认识吧——”   季繁终于从震惊和愤怒中回过神来,他大吼一声打断她:“我不认识个屁!”   陶枝完全不为所动,悠悠道:“这位呢,就是你头回见到的,你姐姐的男朋友。”   她说着,使劲儿地拽了一下江起淮的外套袖子。   被她如此明确的暗示着,江起淮叹了口气,他配合地朝季繁点了点头,毫无情绪地说:“初次见面,你好。”   季繁被这俩人一唱一和的完美配合刺激得暴跳如雷,半点儿形象都不讲了:“我初次见你妈的面!”   即使这个人表现得惨不忍睹素质叼差,陶枝依然不受任何影响,她抬手照着男生后脑勺拍了一下:“怎么还说脏话呢,叫人。”   “叫什么?哥哥还是姐夫?”季繁一脸暴躁地看着江起淮冷笑了一声,然后抬手指着他说,“狗逼!” 第72章 咕噜噜 这他妈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季繁上次见到江起淮, 是一年前在美国的时候。   他其实不知道江起淮当年为什么走,但有的时候偶尔会觉得,可能也有一点儿他当年揍了他一拳, 说了那些话的原因在里面, 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会有些心虚。   所以江起淮走的这几年, 季繁跟他始终有联系。   不知是为了弥补还是安慰, 季繁有时候会跟他说到陶枝的近况, 他说, 江起淮就听着, 也不会多问。   而陶枝那头也没有任何失恋之后的后遗症,时间久了,季繁也就觉得两个人大概都释怀了。   有些时候, 只是互相喜欢是不够的。   缘分和时机似乎都更重要一些。   而陶枝和江起淮,大概就是有缘无分, 没能在一起也是一个遗憾。   季繁本来一直是这么觉得的。   而此时,他看着两个人站在他面前勾肩搭背地眉来眼去着没完没了还一唱一和的。   遗憾个屁!   江起淮这个狗逼就是跟他装样子!一副清心寡欲不做他想的老实样子跟他装了六年, 原来搁这儿等着他呢!   而他居然还对他充满了愧疚和同情,甚至愿意主动跟他说说陶枝的事情。   这他妈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季繁觉得自己被利用了。   他深吸了口气, 冷静下来, 他看向陶枝,像个大家长似的严肃地说:“你进来。”   陶枝看了他一眼,想了一下, 还是决定配合他先安抚一下炸了毛的这位。   她轻轻地拽了拽江起淮的大衣外套袖口,进屋去了。   季繁看着她进去,目光移到江起淮身上:“你先滚。”   他说完,“砰”地一声在他脸上把门甩上了。   在房门发出一声巨响的时候, 季繁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   从高一到现在,八年过去了。   他终于头一回给了江起淮一点令人身心舒畅的颜色。   他背着手转过身来,陶枝正在脱外套,付惜灵在旁边小声地跟她说话。   “呆这么久都聊什么了?”付惜灵问。   “就随便聊聊。”陶枝把外套搭在一边,笑眯眯地说。   “咳咳。”季繁清了清嗓子。   付惜灵坐到陶枝旁边,了然地点点头:“你们俩和好了。”   陶枝:“我们还——”   她顿了顿,凑到她耳边,很小声地说了几个字。   季繁:“喂,哎哎——”   付惜灵听见陶枝说的话,眨眨眼说:“学神这效率真让我意外。”   陶枝眼睛弯弯地:“他这样我还挺喜欢的。”   季繁被无视了五分钟,就这么干站在客厅中间,无奈道:“姑奶奶们,理理我?”   付惜灵抬起头来,一脸奇怪:“你怎么还没走?”   “没开车来?”陶枝往外扬了扬下巴,“你腿脚利索点儿现在下楼江起淮应该也还没走,你可以让他送你回去。”   “不是,”季繁一脸暴躁地抓了抓头发,“你跟江起淮怎么回事儿啊,和好了?”   “是的。”陶枝说,“我俩不能和好?”   她表情平静又淡定,仿佛这是理所当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反而让季繁噎了一下:“那你俩都这么多年没见了。”   陶枝:“他有女朋友了?”   “没有……”季繁顿了顿,“吧?”   “我也刚好没有男朋友呀,”陶枝一摊手,“单身男女谈个恋爱,不违法吧。”   季繁瞪着她,一时间确实也想不到江起淮有哪一点让他非要说不行。   但有些事情,他不在意,也不代表所有人都可以不在意。   好半天,季繁叹了口气,他摸了摸鼻子,侧身靠着墙边儿说:“你爱跟谁谈恋爱谈恋爱,我管不着,也觉得没什么,但老陶那边怎么说?”   陶枝表情凝滞了一下,试探性地说:“我看陶老板最近思想似乎开明了不少,这不还天天看恋爱综艺从别人家闺女的CP上抠糖呢么?”   季繁冷笑一声:“那你试试,你看看这人如果换成他自个儿的闺女,他还能不能抠出糖来。”   -   陶枝没顾得上去打探陶修平现在的想法,第二天上午,陶枝刚到工作室就接到大学实习的时候认识的杂志社副主编的电话。   对方开门见山,丝毫不拖泥带水,直截了当邀请她来拍《SINGO》三月份的杂志封面。   三月刊正处于换季潮,是每年仅次于九月刊的重头戏,往往封面人物从半年前就会开始挑选,剩下的时间则全部用来敲创意设计,并且要留下足够的时间重拍。   《SINGO》这次的三月刊封面,陶枝是他们找的第三个摄影师。   因为时间比较紧,对方合同发过来小锦确认过没问题以后,陶枝晚上要来了封面模特的照片和资料,隔天就去了杂志社。   副主编任莹已经在摄影棚门口等着了,俩人关系不错,任莹一上来就抱了她一下。   陶枝跟着她进去,一边小声说:“怎么回事儿啊,一般哪有换摄影师的,成片不行重拍不就完了,这不得罪人呢吗。”   “换了美国刚毕业回国的太子爷坐镇呢,倒也没明面上赶人,摄影师自己走的,”任莹无奈道,“反正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她一边说着,两个人已经走进了摄影棚。   《SINGO》的摄影棚很专业,里面专业设备一应俱全,边上白茶桌前坐着个男人,粉衬衫,锡纸烫。大概是任莹提前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知道陶枝是谁,小锦跟在后面刚放下包,他视线就扫过来了:“陶老师?看着很年轻啊。”   陶枝假装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拉开包链取出相机,平静道:“年轻有为。”   锡纸烫:“……”   锡纸烫也是惊了,从来没见过如此坦然自夸的人。   他扭过头,很大声地问:“这位陶老师干这行几年了?以前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啊。”   陶枝看了他一眼:“我毕业一年了。”   锡纸烫故意做出了一副很惊讶的表情:“一年啊,那您应该现在还处于跟着老师做学徒学习的水平吧?”   里外都是觉得她经验不足,怀疑她水平的意思。   这人阴阳怪气起来确实是很讨嫌,不过比起许随年讨厌起来的样子还是差了一个段位。   陶枝挑了个定焦镜头,不紧不慢地装着:“小太子,对摄影如果有什么不满呢,我建议你上门请人之前先筛一遍再说,不要人都到了你才在这里穿着个袍子又画符又念咒的。把圈子里的摄影都得罪一遍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啊?以后你打算自己上手给自家杂志拍照还是随便找点儿三流摄影应付应付?”   陶枝装好镜头,前前后后地走了两步,找了一下距离和角度:“我工作的时候不喜欢旁边有无关紧要的人念经,你如果对我有什么不满,成片出来你一张别要,到时候再来质疑我业务能力,行吧?”陶枝好脾气地跟他商量着,顺便空出一只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SINGO》家大业大也扛不住你这么败,手下留点儿情吧。”   她说完,直接走到前面跟封面模特交流去了。   锡纸烫一脸懵地看着她,又转过头来,看向小锦,不可思议道:“她敢这么跟我说话?”   小锦也挺奇怪地看着他:“你又不是皇帝。”   “……”   锡纸烫觉得这摄影师和她助理都挺有意思。   锡纸烫有些来劲儿了:“行,我就看看她能拍出什么花儿来,”他顿了顿,坐直身子又问道,“你老板有男朋友吗?”   “没有,”小锦说,“但她也看不上你。”   “你又知道她看不上我,欢喜冤家知道吗?这叫不打不相识,”锡纸烫捏着刘海往下捋了捋,又左右甩了两下头发,“而且我长得也还行吧?”   小锦目不斜视地说:“她不喜欢留锡纸烫的,说看着像泰迪。”   锡纸烫:“……”   -   大概这太子爷确实是个吃硬不吃软的,这一整天,陶枝耳边都没再有这位阴阳师聒噪的声音出现了。   一直到傍晚终于闲下来,她才有空给江起淮发了个微信。   他那边应该也还在忙,过了十几分钟才回复:【接你?】   陶枝一边喝水一边看了一眼表,随手发了个定位给他。   他公司离杂志社不远,陶枝将东西收拾好递给小锦,搭上外套下了楼,准备在一楼大厅等。   写字楼大厅落地窗前几排沙发围着圆桌,右手边一家咖啡,绿植隔出一块休息区,陶枝一边低着头玩手机,坐在最边上的一个空沙发上面等了一会儿,感觉到旁边的位置轻轻一陷。   陶枝抬起头来。   锡纸烫甩了一下刘海:“陶老师,等人呢?”   陶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飞扬起来的狗毛:“等男朋友。”   锡纸烫愣了愣:“你小助理不是说你没男朋友吗?”   陶枝懒得跟他多说,转过头来继续玩手机。   她点开微信里江起淮的聊天框,开了一个位置共享。   刚开始只有她一个人的小点点,等了一下,江起淮的位置小坐标也挤了进来。   陶枝看着他的图标离她就只有一点点的,几乎要重叠的距离,然后慢慢地靠近,她“咦”了一声,转过头去。   手机上两个小小的坐标重合在一起。   陶枝仰着头,看着后面站着的人,忍不住抿起嘴角:“饿了!”   江起淮垂着头,在看见她的时候,眉眼似乎也跟着柔和了下来:“想吃什么?”   “都行都行,路上再说吧。”陶枝站起身来,绕过还坐在旁边的锡纸烫。   她刚走过去,锡纸烫突然出声:“江起淮?”   陶枝愣了愣,转过头去。   江起淮侧头看了他一眼。   锡纸烫不确定道:“是你吧,我操,好巧啊,你不是在华尔街吗?怎么回国了?”   江起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平静的脸上写着两个字:你谁。   像极了当年季繁转到实验一中来第一天认仇人时候他的反应。   陶枝有些想笑。   但锡纸烫并不在意,他兴奋地自我介绍了一番以后开始寒暄,陶枝勉强从他一堆废话里提炼出了少得可怜的有用信息——   江起淮硕士时候的同班同学,刚毕业回国。   人都毕业工作了一年多了你才刚毕业回国,你咋还好意思说呢。   陶枝就看着锡纸烫跟江起淮要了个微信,俩人加完以后道了个别,出写字楼门的时候,陶枝好奇地问:“你真不记得他了呀?”   江起淮:“不记得了。”   陶枝脑袋往下缩了缩,躲进围巾里看着他开了车门:“我还觉得他还挺容易让人印象深刻的。”   她钻进副驾驶的时候江起淮看了她一眼,绕过车头坐上车,没说话。   陶枝起初没注意,直到车子开出好一会儿了,她收起手机抬起头来,才发现他唇角向下撇着,始终一声不吭。   等红灯的功夫,陶枝凑过去看着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下撇的唇角:“你怎么了?”   江起淮顿了一会儿,才忍不住淡淡问了一句:“他怎么容易让人印象深刻了。”   陶枝:“……”   就为了这事儿闷一路呢。   陶枝忍着笑瞅他:“就,话挺多的,性格很活泼。”   江起淮点点头,表情也没什么变化:“话少的就让人印象不深刻。”   陶枝也是一脸郑重其事地跟着点头:“是这样,那怎么办?”   江起淮侧过头来。   冬天日短,两边路灯已经亮起来了,温暖的黄色光线顺着车窗和挡风玻璃透进车里,朦胧而明亮。十字路口的直行红灯很长,红色的阿拉伯数字不停地跳。   江起淮耷拉着唇角看了她几秒,忽而单手撑着方向盘靠过来,他低下脖颈侧着头凑上来,力度不轻地咬了一下她的下唇。   陶枝痛得“嘶”了一声:“你干嘛呀!”   江起淮含着她的唇瓣舔了舔,低喃道:“加深一下印象。” 第73章 咕噜噜 她拍了两轮太阳。   江起淮咬得这一下用了点儿力道, 闷声不吭地,像是带了点儿郁闷的小不开心和不满。   红灯跳绿,陶枝同时抵着他将人推开, 江起淮扫了一眼路况, 直起身来跟着车流向前。   他原本低垂着的眉眼微微扬起了, 看起来心情好了起来。   陶枝抬手用指尖碰了碰嘴唇, 痛感减轻, 但还是觉得有点儿麻麻的。   “说说话就咬人, ”她无语道, “你是狗吗?”   江起淮从容道:“这不是怕你记不住我。”   车子开出去这一路, 天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下来,一月即将走到尾巴,眼见着离过年就只剩下小半个月, 街上已经开始布置起了鞭炮形状的灯串儿和贴着倒福的红灯笼,年味儿十足。   陶枝被这景象提醒着, 想起件事儿来,她侧过头, 想问问他今年过年的时候怎么安排。   刚要开口,目光落上他淡漠冷冽的侧脸, 犹豫了一下, 没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江爷爷不在了,不知道他家里现在的情况到底是什么样的,他是不是一个人过年。   江起淮余光瞥见她的动作, 看着前面的路没回头:“怎么了?”   “没什么,”陶枝转头,懒散地靠回副驾驶,随口说, “你们美硕是不是要读两年的?”   “正常来说要,”江起淮说,“不过学分修够了就可以毕业。”   大概是江起淮一直是个学神级别的人物,陶枝早就已经习惯了,所以对于他成绩好大学硕士都跳级这事儿,她反而没什么实感,直到今天遇到锡纸烫以后,她才意识到,能在宾大不到一年读完两年的课程,是一件强得很离谱的事情。   “理论上是可以,但实际几乎不可能吧,”她感慨道,“你到底怎么做到不到一年就毕业了的啊?”   江起淮单手打方向盘上了高架:“我不休息。”   陶枝反应了一下才问:“那你一直在学习工作吗?”   江起淮“嗯”了一声。   陶枝有些难以想象,她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问:“那你每天睡几个小时啊?”   “三四个小时吧,”江起淮随意道,“我觉一直很少。”   陶枝愣住了。   即使心里还有一车的话想说,她却没能问下去,也没法儿再问下去了。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话,还是他说着这话的时候毫不在意的样子,她忽然觉得舌尖像是被碳酸汽水淋着,涩涩的,有点儿发炸。   虽然只是几句话,没有更多的描述,但陶枝大概也能够想象到他这几年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她甚至只囫囵猜了个大概,就及时制止掉了自己脑海里所有活跃着脑补出的画面来。   不能细想。   他一个人觉不觉得辛苦,会不会孤单,累不累,都让她不能去想。   在和他重逢以后,陶枝一次都没有问过江起淮,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起初她以为是自己没想起来,直到这一刻,她想起了墓园里江爷爷褪去了颜色的慈祥笑脸,陶枝才忽然想明白。   她不是忘了,她只是始终不敢问。   她怕听见他说自己这几年过得不好。   -   之后的一路上,陶枝都没再说话。   让行的功夫江起淮侧头看了她一眼,小姑娘歪着脑袋抵在车窗上,闭着眼,浓密的睫毛盖出一片阴影,呼吸轻而均匀,像是睡着了。   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她几乎是惊醒过来。   “到家了吗?”她揉着眼睛伸了个懒腰问。   江起淮靠过来,伸手帮她把安全带按开了:“不吃饭了?”   “噢,”陶枝含糊地嘟哝了一声,“我忘了。”   她拉开车门下了车,车外的冷风吹醒了睡得有些发沉的脑子,陶枝站在街边来回看了一眼,才反应过来这条街。   沿着街边走到拐角处就是夜市街,街口一家便利店,再往前走是烧烤店,以前她带他来过的那家。   陶枝:“咦?”   江起淮将车锁好,随手揪着她的围巾往上拽了拽:“走吧。”   陶枝跟着他走到了那家烧烤店,这家店她后来就没怎么来过了,上次过来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陶枝站在门口看了一圈儿。   店面比以前大了一倍,大概是把隔壁也盘下来了,服务生也多了几个,不再是老板一个人在前堂忙活。   陶枝和江起淮挑了个靠墙边的位置坐下,然后看着他先点了一份炒饭。   她忽然想起高中的时候,她带着他出来吃烧烤,少年什么也不吃,只安静地点了一份炒饭。   东西点完,江起淮把菜单递给服务生,顺手从后头箱子里抽了两瓶啤酒,起开以后往前一推。   陶枝:“?”   “知道你的习惯,”江起淮说,“小酒鬼。”   撸串必喝酒,还是她那会儿告诉他的。   虽然她很多年不喝了。   陶枝只犹豫了一下,就很干脆地接过来,涮了个干净杯子倒满。   江起淮要开车没喝,陶枝倒是很来劲儿,大概是因为戒酒太久了,突然一下被他拉开了闸门,就有些收不住。   她酒量一直很差。   只不到两瓶啤酒下肚,她眼皮就开始发红,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着筷子,努力地想要戳掉盘子里的烤虾头。   江起淮就这么看着她戳了半天:“你干嘛呢。”   “我给他脱衣服。”陶枝说。   “……”   江起淮叹了口气,把她的虾夹到自己盘子里,他抽出湿巾擦手,然后手指捏着虾将皮剥掉。   他把剥好的虾丢回她的盘子里,又抽了一张干净的湿纸巾擦拭沾了酱汁的手指。   陶枝默默看了一眼自己碗里的虾,然后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着他。   江起淮将手指擦干净,抬眼:“怎么了?”   陶枝皱着眉看着他,不满地说:“你为什么脱我的衣服?”   江起淮:“……”   他面无表情地捏着她还剩半瓶的啤酒瓶颈拎走,然后端起茶壶给她倒了一小杯茶水:“喝茶吧。”   烧烤摊子的茶大多数很淡,几乎连茶味都没有了,跟温水也没什么区别,但陶枝听到这个字的时候,还是连鼻子都皱起来了:“我不喜欢喝茶。”   “嗯,你喝茶要分跟谁。”江起淮了然地说,一边抬手叫了服务生。   陶枝这会儿脑子有些迟钝,也没想起来自己之前为了气他都说过些什么,一时间没听明白他的话。   她嫌弃地看了一眼那杯茶,然后看见服务员端着一碟子蜂蜜走过来,递给江起淮。   江起淮拿着小勺子舀了两小勺蜂蜜在她的茶杯里,又重新放在她面前:“甜的了。”   陶枝愣了愣。   她捧着小杯子看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我朋友说,甜的茶水是不对的,会喝不出茶的味道。”   江起淮低着眼,漫不经心说:“无所谓,你想怎么喝就怎么喝,不用管什么是对的。”   陶枝看着他,眨巴了一下眼睛。   她喝酒稍微有点儿上脸,这会儿不止眼皮,连着鼻尖和脸蛋儿也跟着微微红了,她翘着腿,突然没头没尾地说:“我很久没喝醉了,上一次喝醉酒,是高考完以后聚餐的时候。”   江起淮抬眼,耐心地应声:“确实很久了。”   陶枝微抬了下巴,看着他说:“那天我去找你了,但我没找到。”   江起淮愣了愣。   陶枝将面前的盘子和杯子往前一推,趴在了桌子上,声音低落地重复道:“我没有找到,你不见了。”   她下巴垫在手臂上,歪着脑袋回忆起来,语速很慢:“那天特别热,还有好多好多蚊子,我就坐在那里,”她虚虚往前一指,“坐在那里看照片,你给我留了好多照片。”   她看了很久。   他的小时候,那些她不曾参与过的时光,他珍贵的秘密,他藏在心里从未跟任何人说过的,最重要的东西。   他走的时候都没有带走,仿佛这些东西对于他来说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因为不再重要了,所以被他弃之如敝履。   因为都不重要了,所以他不要了。   陶枝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睛有些红,声音不受控制地哽着,带着一点点委屈的怨:“你连照片都不要了,是不是打算永远都不要我了?”   江起淮看着她,喉咙动了动,没说出话。   像是坐久了压麻了身体,四肢百骸连带着心脏都像被一排排极其细小的针尖扎着,细细密密,泛着酸麻的疼痛感。   江起淮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理。   他们分开的那一天,他有太多话想告诉她,但最后,他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他不想让她等着,他想让她一路潇洒大步向前,走向更宽阔的天空。   但万一,她对他还有一丝留恋。   如果真的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她有一天突然一时兴起,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他将照片一张一张取下来,又一张一张重新贴回去,它们整整齐齐地码在墙上,耐心地等待着它们的主人想要等来的那个人。   那是他无法跟任何人诉说的期盼,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放开的抓着她的手,是他最后的一点点,仅剩的阴暗和私心。   他想让她知道,我是如此的喜欢你。   我在很早之前,在我们在一起之前,在你喜欢上我之前,我就一直喜欢你。   少年时期的江起淮一直以为,在他们这段关系里,陶枝是很游刃有余的。   她有过男朋友,她轻车熟路地靠近他,自然而然地和他亲昵,然后轻而易举地让他臣服。   所以他当时选择了离开。   他以为自己对于她来说其实还没那么重要,江起淮从没感受过成为其他人“最重要的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就连江清和,他心里很清楚地知道,对于江清和来说,最重要的人其实是江治。   他没有想到,真的有一个人会觉得,他也是那么重要的存在。   是他做错了事。   他完全低估和轻视了她当时的决心和一片赤诚的喜欢。   陶枝眼睛通红,执拗又坚持地看着他,就好像这是横在她心里的一根刺,她在喝醉的那一天种下了,所以从那以后,她都不再喝酒。   直到再一次喝醉,她固执地要将它拔出来。   江起淮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清楚。   他说不出任何话,半晌,才哑声开口道:“我想留给你。”   陶枝吸着鼻子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打了个酒嗝。   “你想要我,等着你回来吗?”她磕磕巴巴地说。   “想,”江起淮说,“但我希望你不要等我。”   陶枝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费劲儿吧啦地整理了一下思路,发现捋不顺。   她放弃了,不开心地瘪瘪嘴,闷闷地,哽咽着说:“可是你这么这么久了,都不回来,你这么久都没有想回来。”   江起淮目光很轻地在她身上落下,声音低着:“枝枝,我每天都想快点回来找你。”   所以将睡眠时间压缩到极限,然后把剩余下来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和工作。   在离开她的那段日子里,哪怕只早一个月,只早一天也好,他都想快点回来。   但他不能心急,既然已经决定了要走上这条路,他就只能一路朝着出口的方向走,他不能回头,只能竭尽全力地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朝着路的尽头跑。   在江清和去世以后的一段时间里,或许几周,又或许更长的时间,江起淮曾一度觉得自己钻进了绝望又偏执的死胡同。   他生命中的色彩消失得太突然,太让人措手不及,甚至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过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十几年过得就像场笑话。   他的所有坚持都像是无用功一样,他没有办法保护任何人,最终也没能做到任何事。   江起淮忽然就不想再往前跑了。   他放任自己被沼泽一点一点吞噬,累得连手指都懒得再挣扎。   直到他接到了季繁的电话。   他跟他说陶枝没听家里的话跑去C大读了个奇怪专业,说她花掉了几乎全部零花钱买了死贵的相机和镜头,说她成天跟大学社团里认识的朋友世界各地的跑,到处拍下一堆乱七八糟的照片。   说她兴致勃勃地参加了一个摄影拍卖展,信心满满地觉得自己的照片能被名家争抢,美滋滋地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摄影少女。   那天,江起淮坐在床边一直等到了天亮。   他茫然的抬起头,然后看见了窗外熹微的晨光。   他去了季繁说的那个拍卖摄影展。   他当时已经不知道熬过了多少个晚上,各个方面的状态其实都很差,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大概只是最后的这一点力气,他下意识地想要抓住点儿什么。   甚至他是怎么看着地图找过去的,她的那张照片拍的究竟是黄昏还是黎明,他都辨认得有些恍惚。   他只知道,她拍了两轮太阳。   一轮伴着滚滚红云,遥远地挂在天边的海平线上。   另一轮踩着海水,踏着光。   然后,再一次明朗地照进了混沌的泥沼里,朝他走来。 第74章 咕噜噜 殿下抱抱我。   江起淮说的很多话, 陶枝觉得自己是听不懂的。   可是恍惚之中,她又觉得自己好像还是从中听懂了些什么。   烧烤店里氛围热闹沸腾,暖气开得很足, 靠着墙边热乎乎地烘着, 一片喧嚣里, 陶枝半垂着眼趴在桌子上, 像是睡着了。   江起淮起身去结了账, 帮她把外套披上, 微微弯下身子说:“枝枝, 回家了。”   陶枝偏着头, 皱着眉扁了扁嘴:“枝枝为什么要回家。”   “太晚了,枝枝回去早点休息。”他耐着性子说。   陶枝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有, 好半天,她慢吞吞地站起来, 披着外套也没穿,直接往外走。   江起淮拿着她的围巾跟在后面。   陶枝沿着街边笔直往前, 江起淮一路跟着,走出十几米远, 她忽然转过头来, 趾高气昂地说:“我想喝酸奶。”   江起淮垂着头,忽然没由来地笑了。   陶枝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江起淮指了指街对面的便利店, “要去买吗?”   “要。”陶枝眼睛亮了亮,小跑过去直接进了便利店。   江起淮进去的时候,陶枝正站在保鲜冷柜前,她手里已经拿了五六瓶酸奶, 还仰着脸盯着冷柜里的另外一瓶,她抬手想拿,发现两只手都被占满了。   于是将刚刚拿好的全都抱在怀里,伸手继续拿。   她指尖刚探出去,从她身后更高一点儿的地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在她之前将那瓶酸奶拿走。   陶枝转过头去。   江起淮将那瓶也堆在了她怀里那满怀的酸奶上头,他看着她吃力地抱着满怀的酸奶瓶子,有些好笑:“抱好了,别掉了。”   陶枝用下巴抵着酸奶瓶盖,含糊地说:“你不是一米六吗,怎么能够着了。”   这实在是时隔太久之前的事情。   江起淮看着她,唇角一松:“你这是喝醉的时候能把以前喝醉发生过的事情全都串起来?”   “我这是喝醉以后就记性好,”陶枝眼底含着朦胧的醉意,一脸懊恼地小声嘟哝,“我高考之前应该先喝一瓶啤酒再去的。”   江起淮:“……”   等她终于挑好,抱着满怀的瓶瓶罐罐颠颠跑到收银台,江起淮结账。   她挑了十几瓶的酸奶,收银员拿了个袋子一个一个全都装好,陶枝美滋滋地拎过来,走在前面出了店门:“走吧。”   江起淮在后面跟着她,看着她往前走,走歪了就抬手往旁边带一带,把她掰回正确的方向。   陶枝就被他这么带着走了一路,走到了车边。   她在副驾驶门前站了一会儿,看着他:“江起淮,我要开车。”   江起淮:“?”   他直接拉开车门:“明天再开。”   陶枝不愿意,她坚定地说:“我今天就要开。”   江起淮直接把她塞进车里:“你今天开只能开去警察局。”   陶枝不情不愿地被他塞进了副驾驶,江起淮绕过车头上车。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江起淮车钥匙捏在手里还没来得及插,她忽然动了。   她踢掉了高跟短靴,单膝跪在副驾驶上倾身凑过来,然后跨过中间的阻挡直接跨坐在他身上。   她手臂勾着他的脖颈,膝盖分开两边跪在他腿边,拇指指腹抵住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视线对上。   下一秒,陶枝忽然低了低身,女孩子柔软的胸脯压下来,带着温暖的体温,身上有淡淡的酒气扑过来,呼吸像羽毛刮蹭着,暧昧而绵长。   “阿淮。”她叫他。   江起淮眼神沉沉地看着他。   “我很喜欢你,”陶枝轻声说,“一直很喜欢。”   江起淮怔了怔,很低地应了一声:“嗯,我知道。”   虽然他知道得有些迟了。   但万幸,还来得及。   “所以,”陶枝看着他,深黑色的眼睛静静的,薄薄的眼皮透着红,连眼角都是红的,不知是因为醉了还是什么其它的原因,“你别丢下我了。”   她的声音轻轻的,语速很慢,咬字有些含糊:“你别再丢下我了,我会伤心的。”   她像一个被欺负了委屈得不行的小朋友,固执又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字说。   江起淮的喉咙滚了滚,有什么情绪像这隆冬里深而厚重的雪,铺天盖地压下来,压得人生疼而压抑。   他抬起手,掌心落在她头顶,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将她抱进怀里:“对不起。”   陶枝仰起头来,歪着脑袋看着他:“你为什么道歉?”   江起淮低了低头,亲她发烫的眼皮,移到稍凉的眼角:“让我的枝枝伤心了。”   陶枝不知道被他哪个字取悦到了,她眼睛弯起来,睫毛眨动扫着他的唇,有点儿痒:“但你的枝枝是很宽容的枝枝。”   江起淮低笑了一声,顺从道:“嗯,我的枝枝最宽容。”   “说是这么说,”陶枝话锋一转,“我也不可能这么简单就原谅你。”   “……”   陶枝微微抬起头来移开了一点儿距离,瞥他一眼,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得让我今天开车才行。”   江起淮:“……”   -   小酒鬼喝醉了酒以后向来非常难伺候,看着跟平时区别不大,讲起话来也条理分明思路清晰,但总会提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任性要求。   直到车子开到家门口,陶枝还在因为江起淮不允许她酒驾的事情而发脾气。   她明明最后都退了一步了,表示愿意只踩油门刹车,由江起淮来把方向盘,俩人默契配合,完美上路。   他还是不同意。   陶枝眯缝着眼,看着车子开进地下停车场,找了个车位停下以后熄了火,江起淮转过身来。   她迅速把眼睛闭死。   四周悄然无声,眼睛紧闭着透不见半点儿光亮,连感觉都在酒精的麻痹下而有点迟钝。   好半天,陶枝都没听见任何响动,她忍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再次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朝旁边看过去。   江起淮靠进位置里,冷着的一张脸,毫无情绪地看着她。   陶枝被抓包,和他对视了几秒,然后若无其事地歪着脑袋,靠在副驾里,重新闭上了眼睛,继续装睡。   坦然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江起淮忽然很低笑了一声。   陶枝睁开眼,不满地看着他:“你笑什么?我正在发脾气呢,你不哄哄我就算了还笑。”   “那要怎么哄?”江起淮虚心求教。   “这还要我教你?”陶枝撇嘴。   江起淮顿了顿,似乎是思索了一下,解开安全带下车,绕过来。   他拉开副驾的门,站在车门旁,两只手臂向前朝她伸了伸。   陶枝看着他的动作,愣愣地问:“干什么?”   “哄哄你,”江起淮侧着脑袋,下巴往电梯那边儿微抬了下,“抱你上去。”   陶枝眨眨眼,嘟哝着说:“就这么一段儿路,你矫情不矫情。”   “那要不要。”   “要,”她瞬间坐直了身子解开安全带,仰着脑袋笑眯眯地朝他抬起手,声音黏黏糊糊地说,“殿下抱抱我。”   -   靠着电梯近的车位一般都是私人的,江起淮停的地方就有点儿偏,走到电梯其实也还要走一段路。   本来说好了抱着她的,但抱起来之后陶枝又觉得有点儿别扭,最后还是让他背着往前走。   她下巴搁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手臂搂着他的脖子,鼻息浅浅地喷洒在他裸露在外面的颈侧皮肤上,带起酥酥麻麻的触感。   陶枝手指垂在他胸口,指尖绕在一起:“江起淮。”   “嗯?”   “我那天去看我妈妈的时候,看见江爷爷了。”陶枝说。   江起淮的步子微微停了一瞬,而后,他继续往前走。   “爷爷是生病了吗?”她轻声问。   喝了酒之后,她的话更多了一些,总是能说出平时没办法问出口的话。   “意外,”江起淮说,“煤气爆炸。”   他声音有点儿哑。   陶枝没说话。   这种意外事故,她只在报道和新闻里看见过,前几年旧居民小区煤气管道年久未换磨损严重,煤气泄露造成的爆炸火灾发生过几起,后来政府重视大批排查全部换掉了,最近几年都没再听说过这样的新闻。   江爷爷是那么好的人。   凭什么好人都要遇见这么多不好的事情。   陶枝忽然觉得难过,她晃了晃腿,情绪很低落地说:“那那个讨厌鬼呢?”   她没有明说是谁,但江起淮知道她问得是谁。   “死了,”他低垂着唇角,毫无情绪地说,“煤气爆炸。”   陶枝愣了愣。   她没有问下去,江起淮就也没再说话,他背着她平稳地往前走,按亮电梯按钮的时候,陶枝身上的冷汗几乎浸透了背上的衣料。   她到现在还记得这些新闻,是因为大一的那年假期,付惜灵在一家报社做假期实习生打杂。每天跟着带着她的老师跑来来去,晚上回来一整天去了哪儿,接触到了什么事件都要跟她说一说。   陶枝当时全身心地投入在自己新买的一堆镜头上,也就都随便听听,没太在意。   但其中一场煤气泄漏爆炸事故还是给她留下了一点点印象,据说当天上下左右的邻居全部都幸运地没在家,只有出事的那一户,父子两人死亡。   陶枝当时怎么怎么也没有把这件事情和江起淮联系到一起。   而这个意外,恐怕也不一定真的只是个意外。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恍惚间听见耳边有人在叫她,陶枝猛然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家门口了,江起淮站在门锁前,耐心地看着她:“密码。”   陶枝咬着嘴唇,报了一串密码。   江起淮按开了门锁,推门进去,付惜灵大概今天晚上又在加班,屋子里一片漆黑,没人在。   陶枝回身关上了房门,晃了晃腿。   江起淮将她放下来,侧身看着她拍开了廊灯。   玄关光线幽微,陶枝背靠着门,没进去,她仰着头看着他,声音有些哑:“是江爷爷吗?”   江起淮逆着光,头垂着,看不清情绪:“是吧。”   陶枝眼眶有些发热,她往前走了半步,抬手抱住了他,脑袋埋进他怀里。   她一手环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在他背上很轻地一下一下顺着:“没事了。”   她的手柔软温热,声音很浅,低柔又轻缓地:“爷爷老啦,也累了,所以只能保护阿淮到这儿了。”   她仰起头来,在昏暗之中看着他,深黑色的眼睛明亮而湿润:“以后就轮到枝枝接班了,”她说着抽手,踮起脚尖来,手指摸了摸他漆黑的短发,轻声说,“我会一直一直陪着我们阿淮的。”   江起淮看着她,听着她温柔的话,感受着被她指尖触碰着所传递过来的力量。   少年时年轻气盛,又似乎总有点儿英雄情结,觉得事情要做到最完美才行,觉得自己要保护全世界,要做心爱的姑娘的英雄。   殊不知其实没有哪一条路是可以做到完美的,在做出选择的时候,就已经在面临失去了。   也没明白没有谁能彻底成为谁的天空。   他们都要在对方的搀扶下披荆斩棘,做彼此的英雄。   -   陶枝本来就忙了一整天,晚上喝了酒以后又哭又作的折腾一晚上,应该是很累了,江起淮去厨房冲了个蜂蜜水的功夫,她已经倒在床上睡着了。   衣服没换,妆没卸,澡也没洗。   小姑娘脸埋在枕头里只露出小半张脸,眉头皱着,嘴巴瘪起来,不知道梦见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江起淮将蜂蜜水放到床头柜上,在床边的地毯上坐了下来。   他垂眸看着她,而后抬起手来,指尖顺着她拧在一起的眉轻轻捋了捋,然后划过挺翘的鼻梁,落在柔软的脸颊上。   江清和事情出的很突然。   陶枝的那件事情之后,江治故意伤人被抓,因为是前科犯,被判了几年。   再次被放出来的时候,江起淮已经读大学了。   江治被释放的那天,江清和一反常态去接了他回来。   他瞒着江起淮把江治带回家,做了很多好吃的,给他买了身新衣服,带他去洗澡理发。   江治有没有变化,江起淮不知道,他只是后来才知道,江清和让他在家里住了一个星期。   一周后的一天下午,江起淮接到了江清和的电话。   老人的声音没什么不对,依然是不急不缓,笑呵呵的语气,让人听着仿佛就能想象到他眼镜后笑得弯弯的眼睛。   江起淮那段时间趁着假期在外地跟着系里一个研究院的学长做项目,要学的东西太多,每天都很忙。江清和只跟他讲了几句话,在挂掉之前突然问:“阿淮,上次你给我申请的那个微信,视频要怎么打?”他慢悠悠地说,“爷爷想看看你。”   江起淮应了一声:“好,我晚上回酒店教您。”   江爷爷连说好,顿了顿,又突然说:“算了……还是算了,不看也行。”   他声音很低地喃喃道:“爷爷想最后帮帮你,看见你,爷爷就舍不得了。”   江起淮当时没来得及细想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晚上回酒店以后给江清和打了电话,又发了个视频过去,江清和全都没有接。   第二天,他接到了医院和警局的电话。   江清和是当场死亡的,消防赶到的时候江治还剩下一口气,他被送到医院抢救,没几个小时,也断了。   警察说,江治当时是被江清和护在身下的,大概是父母在孩子面对危险的时候,出于本能的条件反射。   江起淮当时站在医院苍白的灯光下,看着医生递过来的死亡通知书,还茫然地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前一天才刚刚通过电话,老人家还兴高采烈地跟他说隔壁楼赵老头家多了个孙女儿,白白胖胖的很招人喜欢,还兴致勃勃地让他教他怎么用微信视频。   为什么只过去了一夜,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后来的几天,他接到了几个邻居的电话,他出事的那天本来就是工作日,会待在家里的人很少,而江清和早在很多天之前就提前用各种理由在当天把可能留在家里的邻居全都支走了。   江起淮想起老人呢喃着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看见你,爷爷就舍不得了。   江起淮不知道看见他,江清和会不会真的舍不得。   他只知道,他最后终究还是舍得了。   -   陶枝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起先做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梦,后来就一直梦见有一只狗不停地舔她的脸,从眉毛舔到眼睛,又到鼻梁,最后湿润的鼻尖抵在她的脸上。   陶枝睁开了眼睛,看见江起淮坐在床边地上,手指搭在她脸上,他唇线紧绷,眼睫低低垂着,浅淡的眼眸幽暗,仿佛看不到尽头。   她一动,他像是猛然被惊醒了,近乎茫然地转过头来,视线像失了焦一样,空空地看了她几秒,才抓住了实景。   “醒了?”他声音沙哑。   陶枝朝他眨了眨眼睛:“我睡了多久?”   江起淮看了一眼表:“没多久,”他将床头柜子上的蜂蜜水递给她,卧室里暖气很足,水还是温的,“先喝点儿水,然后洗个澡再睡。”   陶枝没动,侧身躺在床上看着他。   江起淮也没催她,只耐心地等着她缓神儿。   陶枝手肘支在枕头上,撑着下巴抬起头,忽然看着他说:“殿下。”   这个称呼尘封了太久,江起淮顿了下:“嗯?”   “没事,我就是觉得,”陶枝黑眼弯起,微挑的眼角还带着惺忪睡意,她看着他叹了口气,满足又依恋地说,“虽然过去很多年了,但你还是枝枝的江起淮,这种感觉就很好。”   江起淮愣了愣。   他微低着眼笑了一声,原本锋利冷然的眉眼被黯淡夜灯笼着,看起来淡漠而温柔。   “我永远是枝枝的江起淮。” 第75章 咕噜噜 江起淮是不是不行!   年少的时候, 最大的愿望无非是“希望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   长大以后很多时候就会变了,可能会无奈地变成“希望我喜欢的人也能遇见他喜欢的人”。   陶枝一度觉得她的愿望从前者变成了后者,并且始终在洗脑般地安慰自己, 这没什么的。   生活本来就像一部电车一样, 到了某一站停下来, 总是会要下去一些人。   她没想过他会回来。   甚至这些年, 她始终都连这样的期望都不敢有。   因为有些想法就是只要开了个头, 就会失控一般没完没了地朝外翻涌。   昏暗的卧室里只开了床头柜上放着的小小一盏星空夜灯, 星星点点明白色的亮光映在天花板和墙壁上, 陶枝脑袋撑在枕边看着床边的人, 然后忽然倾身探过头去。   她伸长了手臂,两只手捧着他的脸往上抬了抬,然后闭着眼吻上他的唇。   江起淮静了几秒才回过神来反应, 他随手将手里的蜂蜜水放到一边地板上,掌心扣着她的后脑反客为主站起身来, 弓着腰低垂着头。   他力道很重,动作却绵长。   不知道怎么, 陶枝从趴在床边主动探身过去的姿势变成了半靠在床头,仰着头, 被动地接受他的亲吻。   腰肢发软, 身体滚烫。   舌尖被他抵着撤开一点距离的时候,陶枝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仰起头看他, 眼神有些迷茫。   他的声音同样带着喘息,嗓音沙哑低沉:“要洗澡吗?”   陶枝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她顺从地点点头:“要。”   江起淮垂头,轻轻啄了一下她的唇:“去吧。”   陶枝稍微回过一点神来, 她舔了舔嘴唇,然后结结巴巴地问:“那,洗了澡以后要干嘛……”   她这话暗示得直白又明显,江起淮碰着她唇瓣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笑了。   他笑得低低沉沉,连眼里都含了点笑意,看着她说:“洗了澡以后睡觉。”   陶枝抿了抿唇,慢吞吞地蹭下床,走进了主卧洗手间。   她心跳快得像是要整个蹦出来了一样,耳道里像是在开飞机,轰轰地震着响。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因为过于紧张,脑子还有些晕晕的,整个人飘乎乎,甚至有点儿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她将头发盘起来飞快地洗了个澡,赤着脚出来的时候轻轻敲了下洗手间的门。   “你给我拿件睡衣。”陶枝隔着门一边小声说,一边想着为什么这种时候了她还要在乎穿不穿睡衣出去。   但是就让她直接这么出去,还是有些艰难。   “在哪里。”江起淮问。   陶枝跟他说了,过了一会儿,洗手间门从外面被敲了两下,然后门把手被旋开,江起淮并没有进来,只从门缝里伸进一只手,手里拿着一件粉色的睡衣递过来。   她什么也没穿,两个人只隔着一道虚掩着的门,她在门里,他在门外。   陶枝脑子跟着脸颊耳朵一起沸腾,她根本顾不上也没心思去看江起淮给她拿了什么,飞快拽过来“砰”地一声压上了门。   她靠在门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做了两次深呼吸,抖开衣服直接往脑袋上套。   粉白色的睡裙将她整个人从头到脚的盖住,长袖,领口只露出一截脖子,其他地方严严实实。   陶枝:“……?”   陶枝满腔紧张的热血和醉酒以后的冲动被疑惑稍微浇灭了一些。   她歪着脑袋出了洗手间,江起淮正坐在床边,听见她出来,抬起头看过来。   他朝她招了招手。   陶枝刚刚才浇灭了一分的冲动重新燃起来了。   她走到床边,慢吞吞地爬上去躺好,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然后咽了咽口水。   江起淮拉着被子扯上来,然后将她整个人盖进去,一直盖到脖子,然后隔着柔软的被子拍了拍:“睡吧。”   陶枝被他捂得只有一颗脑袋露在外面:“啊?”   江起淮:“睡觉。”   陶枝:“……”   -   陶枝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起初是难以置信,后来又心情复杂,再后来大概是真的累了,她感受着他的气息在她周围笼罩,忽然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心安,眼皮几乎撑也撑不起来。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眼睛还没睁开,太阳穴微微的胀痛感就先一步在黑暗中一蹦一蹦地传来,陶枝趴在床上,脑袋扎进枕头里,被角盖着嘴巴打了个哈欠。   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窗帘半拉开着,陶枝眯着眼,手背搭在眼皮上适应了一会儿明亮的光线,昨天的事情一点一点,慢吞吞的在脑子里倒带。   从烧烤店到车里,从车里到家,从家门口又到卧室。   陶枝抬手抹了一下眼角,转过头看向床边。   没人在了,江起淮应该是早就已经走了,毕竟他今天也还要上班的。   也是没想到,这人所谓的睡觉,真的只是字面上意思的睡觉。   陶枝忽然觉得跟正直的江同学比起来,她实在是太龌龊了。   她仰起头,又看了一眼床头柜,蜂蜜水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的小毫升保温水杯放在亮着的小夜灯旁边。   陶枝伸手把夜灯关了,又拿起了旁边的保温杯。   掰开扣子按开杯盖,里面轻飘飘的一点儿热气从杯口升出来,陶枝将杯子斜了斜,用嘴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里面的水。   温温热热的,并不烫。   她撑着床面坐起来,靠在床头,捧着杯子小口小口慢吞吞地喝。   嗓子干哑的感觉缓解下来,陶枝捧着保温杯掀开被子光脚下了地,在看到身上睡裙的时候,她稍微顿了下。   澡被人连哄带骗地赶去洗也就算了,还要想些有的没的。   陶枝捂着眼睛懊恼又丢脸地呜呜了两声,才将保温杯扣好放在桌上,进了洗手间里准备洗漱。   她昨天偷懒没有洗头发,干脆直接进浴室洗了个澡,一边继续回味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虽然某些细节让她觉得自己像个色魔一样丢人,但是总体来说,她跟江起淮的进展让人觉得心情舒畅。身体里像是住了一只小鹿一样在草地上撒了欢欢快地狂奔。   湿漉漉出来的时候,陶枝垂下头,看了一眼搁在旁边架子上的,江起淮挑的那件睡衣。   这件棉睡裙她很多年没穿过了,好像还是高中的时候买的,因为布料很舒服,陶枝也一直没丢。   长长的裙摆垂到脚踝,泡泡袖娃娃领,领口袖口还有裙摆上都坠着软软的花边儿,像那种中世纪的洋娃娃裙。   看起来清纯而幼齿。   她让他去她放睡衣的那层衣柜里拿,他就给她挑了这么一件。   江起淮居然喜欢这种类型的?   陶枝用指尖捏起来那睡裙看了几秒,对于江某人的审美颇为嫌弃,手指一松,重新丢回架子上了。   她裹着浴袍出来,哼着歌拉开衣柜柜门打算抽一套居家服出来穿,刚拿出衣服来,目光一扫,看见了旁边的一件黑色的睡裙。   陶枝视线顿了顿,在那一团黑色上面停了两秒,然后抽出来了。   纯黑色蕾丝情趣睡衣,只关键部位遮着几块布料,剩下的地方全是若隐若现的黑色纱料做做样子地遮挡,有跟没有没什么区别。   像维密模特在T台上走秀的时候穿的最新款性感内衣。   这睡裙还是她二十岁生日的时候安瑟瑟送的,陶枝刚收到的时候看了一眼,觉得颇为辣眼睛,而且实用性基本是零,就一直放在柜子里没有穿过。   用安瑟瑟的话说,二十岁了,也是时候接触一下肮脏的成人世界。   可惜陶枝一直也没来得及肮脏一下。   她居然连昨晚那种气氛都没能成功地肮脏一下!   江起淮是不是不行!   她歪着脑袋将这件勉强可以称作睡衣的东西拽到身上比划了一下,又想起江起淮给她挑的那件幼齿风格睡袍,直觉这种极端成人世界的风格,他应该不会喜欢。   但大概是昨晚的事情燃起了一点点她在某方面小小的兴趣,陶枝自己觉得还挺新鲜的。   房子里静悄悄的一片,上午十点,付惜灵应该也已经去上班了,家里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在。   陶枝忽然就坐不住了。   她跃跃欲试了。   还蠢蠢欲动的。   她将浴袍扯掉,指尖勾着那些黑色的蕾丝带子研究了好一会儿这东西要怎么穿,然后费劲巴拉地套上了。   穿完,她蹬蹬地跑到洗手间,照了照镜子。   镜子里的人细腰长腿,肤色被纯黑的布料衬着白得有些晃眼,露得性感又不显得低俗,脸也素净漂亮。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脑袋上顶着一团粉红色的吸水毛巾包着刚洗好的头发,像《功夫》里的包租婆,给整幅画面扣掉了不少的分数。   陶枝抬手,将脑袋上的厚毛巾扯掉了丢在一边,一头半湿的长发散下来,她在镜子前来回转了几圈儿,欣赏了一下自己的绝美身材,然后欢快地垫着脚小步又跑出了洗手间。   她拿起手机,点开了一个维密秀的T台音乐歌单,将手机音乐调到了最大声,然后挑了一首《Sexy back》。   播放键按开的同时,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在整个卧室回荡,沙哑而磁性的男低音伴着Bbox和大量节奏感极强的复古风格合成电音,性感又激烈地挑逗着空气和耳膜。   陶枝瞬间觉得自己维密秀王牌名模附体,她此时正身处于灯光闪烁人潮滚滚的秀场,而她就是整个场子里最闪亮的star。   她甩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伴着音乐的节奏感开始在卧室里走台步,垫着脚尖从窗边走到床头,然后一个潇洒的回头,又走到了洗手间门口。   她把洗手间门口作为T台的终点,单手搭着门框摆了几个pose,一头长发一通狂甩,然后看着前面的虚空眨了几下眼睛,对着空气一顿疯狂的wink,连着抛了十几个媚眼。   走完一圈儿,手机里的歌已经顺着歌单自动切了下一首,陶枝还觉得有点儿没爽够,光着脚没穿高跟鞋让她觉得总少了那么一些感觉。   她准备去鞋柜挑双高跟鞋回来。   她从卧室那头绕过来,一边往门口的方向走,一边跟着音乐的节奏摇头晃脑地抬起眼来。   然后,在视线落在门口的瞬间,她整个人都静止了。   她的卧室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开了一条不宽的空,江起淮斜歪着身子倚靠在门框上站在门口看着她,手里托着个陶枝平时摆拍用的木托盘,盘子上面放了杯牛奶和三明治。   他没走。   他竟然没走。   他为什么没走。   陶枝根本半点儿声音都没听到,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站在这儿的,也不知道他已经在这儿看了多久。   她只是忽然觉得,江起淮的这张淡漠到毫无情绪的脸竟然也有掩藏不住表情的一天。   比如他此时此刻看着她时,那种仿佛看动物园大猩猩一样的奇异眼神。   大概是陶枝脸上的呆滞尴尬混杂着绝望的情绪太过于强烈,江起淮还是动了动,非常体贴地率先打破凝固的空气。   他推开门走进卧室,将手里的托盘放到床头桌子上,然后扫了一眼她丢在地上的浴袍,床上的居家服,以及枕头边音乐声还在轰隆作响的手机。   最后,他视线落在她身上,扫过她湿漉漉的长发,白腻柔软的胸口,柔韧纤细的腰,笔直修长的腿,最后回到她灰败绝望的脸上。   “往好了想,”江起淮沉吟了片刻,若无其事道,“至少你高中的时候那个秋裤,现在想想也没那么尴尬了。” 第76章 咕噜噜 以后就天天穿给我看。   陶枝忽然觉得, 人活着,果然就是不能低估了人生。   比如她高中的时候觉得难看的秋裤被喜欢的人看到大概是她人生中最绝望的事情,没有想到喜欢的人时隔七年, 还看到了她穿着情趣内衣走台步。   他还要提起来。   陶枝面无表情看着他, 指着门口:“出去。”   江起淮没动, 他抬了抬眼, 似乎刚想说什么。   陶枝瞬间三步并两步扑到门口, 垫起脚来抬手, 两只手捂着他的眼睛凑到他面前。   “你什么都没看见, ”她压着声音威胁道, “你瞎了,知道吗?”   女孩子温热的身躯贴合,少了一层布料的阻隔, 触感更加鲜明,压上来的时候身上不知哪里的柔软纱料刮蹭了一下他的虎口和指尖。   触觉和刚刚的视觉相结合, 一下一下撩拨着紧绷着的脆弱神经。   江起淮喉尖一滚,低声应了:“嗯。”   陶枝深吸了一口气, 脸上尴尬得发烧,她死死地捂着他的眼睛, 生怕从指缝里露出半点儿亮来让他看见:“那你出去!”   她糊着他的眼睛摆弄着他让他背过身去, 然后把人往外推,直到推出了卧室。   江起淮刚被退出去,下一秒, 陶枝抵着门“嘭”的一声,砸了个严严实实。   “……”   江起淮背靠着卧室房门,听着里面音乐声停下来,然后安静下来。   他低着眼叹了口气, 抬手揉了揉发涨的眼眶。   江起淮洗了把脸,走进厨房,将冰箱里的葡萄洗好装在果盘里,又看了一眼冰箱里的食材,煲了个牛肉汤。   烫小火座上,他看了一眼卧室门,想着让陶枝一个人缓缓,下楼从车里取了笔记本上来,坐在客厅沙发上处理工作。   牛肉的香味儿逐渐飘荡出来,等事情都做完已经是中午,里边儿卧室里依然半点儿声音没有。   江起淮抬起头来,合上笔记本放在旁边,起身走过去。   他站在门口敲了敲卧室门:“枝枝。”   没声音。   江起淮又叫了她一声:“吃饭了,饿不饿。”   卧室里面依然没人吭声,一片死寂。   江起淮等了五秒说:“我进来了。”   这回,陶枝低低的声音瞬间从门里响起:“不许进来。”   江起淮没管她,直接压开了门把手。   她门没锁,江起淮将门压开推开了一点点儿以后等了几秒,才走进去。   陶枝整个人摊成一片躺在床上,被子从脚丫子盖到脑袋,只露了一点小小的漆黑脑瓜尖在外面。   江起淮抬手,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脑袋顶,无奈道:“陶枝。”   陶枝整个人蒙在被子里像个小动物似的蠕动了一下,手指抓着被边儿往上拉了拉,把露在外面的脑瓜尖也罩进去了。   江起淮拽着被子边,缓慢地掀起了一点儿。   陶枝埋在枕头里的小半张侧脸露出来。   她衣服已经换掉了,穿了一件柔软的白色棉质短袖居家服,两只手臂压在身体下头,把自己整个人卷成一条。   看起来非常自闭。   江起淮笑了一声。   陶枝听见了,她脸依然扎在枕头里不肯抬起来,只是不高兴地在被子里扭动了两下,然后抬脚就踹他。   江起淮一把抓住她白嫩的脚丫子,捏着脚踝重新塞回了被子里,扯着唇角问:“你干什么呢。”   “我自闭。”陶枝的声音闷闷的。   江起淮忍着笑问:“为什么自闭?”   “我不想跟你说话,”陶枝憋憋屈屈地说,“你不要管我,我想一个人呆着。”   江起淮:“也不是什么大事——”   陶枝一把扯开了被子,转过脸来,愤怒地打断他:“你还说!你为什么提我的秋裤!”   江起淮:“……”   “这都多少年的事情了!都这么多年的事了,你还要提!”   陶枝是真的觉得自己丢脸,越说越觉得没面子,说到后面,连眼睛都红了:“那我怎么知道你还在我家,我就以为家里没人,我就是没有穿过才想试试的。”   陶枝瘪了瘪嘴,矫情地哽着嗓子:“你还笑我,我都这么丢脸了你还嘲笑我。”   江起淮都愣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因为觉得丢脸而委屈成这样,还自己差点儿把自己给气哭的。   江起淮坐在床边,耐着性子说:“丢什么脸,不是挺可爱的。”   他说着想起陶枝在房间里一个人自嗨的快乐样子,没忍住,又笑了一声。   陶枝彻底恼了,她两只脚探出被窝踢在他身上:“你还在笑!你就是想我出丑!”   江起淮忍着笑舔了舔唇角,任由她踹他,然后抬手轻轻拽着她的两只脚脚踝把住:“这怎么算出丑。”   “就是算,”陶枝小声地,委屈地嘟哝,“等下就把它丢掉,我一辈子都不会再穿。”   “怎么不穿,”江起淮手指蹭了蹭,指腹摩擦着滑腻的肌肤,带起小小的一点酥麻,“穿起来那么好看。”   陶枝忍不住轻轻缩了缩脚,没能抽得动。   江起淮扣着她脚踝,指尖划过纤细踝骨,动作轻缓,低声道:“以后就天天穿给我看。”   -   江起淮没去公司,在家里面陪了她一整天,只是人也没闲着,终于把祖宗请出卧室吃了午饭以后就一直抱着电脑在工作。   陶枝也将昨天在《SINGO》摄影棚拍的照片都导出来,她几乎在棚里泡了一天,照片拍了一大堆,陶枝在大量的照片里一张一张挑,而后打开软件后期处理。   一整个下午,两人各做各的事情,一个靠在沙发上,另一个坐在落地窗前小榻榻米矮桌前,气氛和谐又静谧。   直到六点多,付惜灵回家的时候,寂静被打破。   付惜灵今天难得没加班,防盗门密码锁滴滴滴响过一阵被打开,小姑娘背着个包先进了门,一边进来一边道:“你做饭真的能吃吗?会不会中毒的。”   “你瞧不起谁,你以为我在国外的时候是怎么活下来的?”季繁跟在后面,两只手各提着两个大大的塑料袋子道。   屋里,陶枝和江起淮几乎同时转过头去。   季繁顿住了。   付惜灵:“咦。”   陶枝:“咦。”   付惜灵:“学神来了。”   陶枝指着她身后的那位欠的:“你怎么来了?”   季繁在看见江起淮的那一瞬间,表情就变了,他眯了眯眼:“你来我姐家干什么?”   江起淮其实有点儿懒得搭理他幼稚得宛如三岁的挑衅。   但这么多年过去,作为唯一一个跟他始终有联系的高中朋友,并且还让他了解到了那么多陶枝的情况,江起淮还是决定配合他一下。   江起淮:“你来你姐家干什么?”   季繁不爽道:“这是我姐家,我来怎么了?”   江起淮点点头,下巴往旁边沙发的方向轻抬了抬,平淡道:“没怎么,随便坐吧。”   季繁:“……”   这是你家还是怎么着??   付惜灵看了一眼江起淮,又看了眼季繁,最后看看陶枝。   陶枝朝她眨了眨眼睛。   付惜灵了然地点头,扯着季繁的外套链子就往厨房拉:“快点,鱼还在袋子里呢。”   季繁被她拽着进了厨房,将袋子里的食材一样一样拿出来,然后去水池边洗手。   付惜灵已经洗完了手,正在拆一捆菠菜,她一边摘出来放在水盆里一边低声说:“你为什么不喜欢学神啊?”   季繁低着头:“我没不喜欢他。”   付惜灵“噢”了一声,小声说:“那你一看见他跟枝枝待在一块儿就跟炸了毛的猫似的。”   季繁皱了皱眉,理所当然道:“那是因为他配不上枝枝。”   付惜灵一噎,一时间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她顿了顿说:“那我看你还挺支持枝枝和蒋医生的呢,还帮着忙把人骗出去吃饭。”   季繁从袋子里将鱼掏出来,满不在乎道:“吃再多顿饭也没用,枝枝又不喜欢他。”   所以江起淮就不一样,人家喜欢。   付惜灵翻了个白眼,心道你这不心里挺明白的么。   “我也觉得学神配不上枝枝。”付惜灵赞同道,“不过就是什么最年轻投资总监,这么多年也只喜欢枝枝一个人,然后工作好,赚得多,长得帅,个子么……”   付惜灵停了停,抬起头来打量了他一番,慢吞吞地说:“也就稍微比你高点儿吧,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好的。”   季繁:“……”   季繁也不知道为什么,听着江起淮被付惜灵这么一说,他更讨厌他了。   不巧这个上一秒才被他更讨厌的人这会儿跟着进了厨房,垂着眼不紧不慢地卷起了衬衫袖子:“我来吧,弄什么?”   付惜灵看了一眼季繁,放下手里的菠菜,跟他说了几道菜名。   江起淮视线从流理台上摆着的食材上扫过去,点了点头。   付惜灵出去了,陶枝正抱着手机窝在沙发里,听见她出来,她抬起头来,朝她招了招手。   付惜灵坐过去,凑上前看了一眼,眨巴着眼:“你干什么呢?”   陶枝手里的手机停在了微信修改名字的界面,她指尖点着屏幕,一个字一个字地输进去,然后操作了一通,最后锁了屏。   付惜灵看了一眼她手里的手机,没有保护套。   她指指厨房:“学神的手机?”   陶枝点点头,一脸正色道:“我刚刚有拿他手机吗?”   付惜灵摇了摇头,严肃地说:“没有的。”   -   季繁一个人在国外的时候学过做菜,陶枝吃过几次,味道勉强过得去,但遇到江起淮,明显只有打下手的份儿。   两个人动作很快,陶枝和付惜灵综艺才看一半,正窝在沙发里探讨哪个小鲜肉更帅的时候已经开饭了。   陶枝把平板关了,跳下沙发蹦跶过去,脑袋凑到江起淮旁边往前瞅,五道菜一碗汤,可乐鸡翅和清蒸鱼占了大盘。   几个人落座,陶枝忙了一下午早就饿了,都是熟人也没什么规矩要注意,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率先夹了个鸡翅到碗里啃。   啃到一半,她想起什么似的,嘴巴里叼着个鸡翅抬起头来,然后伸筷子又夹了一只,放在江起淮碗里。   “尝尝你自己的手艺。”她咬着食物含糊不清道。   江起淮抬手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咽下去再说话。”   季繁坐在对面被迫欣赏了一分钟情侣腻腻歪歪的无聊互动,翻了个白眼,拿起手机对着桌子拍了张照,然后点开微信,发了个朋友圈。   配字——小爷的手艺。   完全把江起淮透明化,功劳全部占为己有。   发完,他刷新了一下朋友圈,随手往下拉了拉。   一条一条看过去,直到刷到某条朋友圈的时候,季繁动作停住了,他面无表情地对着手机屏幕看了长达三分钟之久,然后抬起头来,一脸被雷劈过似的表情看向江起淮:“不是,兄弟,你谈个恋爱都能这样了?”   江起淮认真地夹着陶枝给他的鸡翅,视线专注地落在上面,头也不抬道:“哪样?”   “还哪样?”季繁乐了,他再缺心眼儿也不觉得江起淮会发这种东西,但这也并不影响他依然想恶心他一下,“你自己看看你朋友圈呢?自己才发的怎么就不记得了呢?”   江起淮放下筷子,拿起桌边手机点开微信,打开了朋友圈。   他的微信很干净,基本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这会儿却多出了点儿不一样的东西。   他的微信名被改了,四个字两两叠在一起,后面还多了一个粉粉嫩嫩的桃子形状小图标。   ——枝枝桃桃[桃子]   点开朋友圈第一条。   ——LOVE LOVE!我女朋友世界第一可爱![心][心]   下面一张陶枝的自拍照片,小姑娘坐在电脑后面歪着脑袋托着下巴看向镜头,一头漆黑长发年娃娃似的扎了两个丸子,唇角翘翘,狭长微挑的眼笑得弯起来。   发表于一个小时前,下头已经一堆评论了:   【厉双江】:???   【蒋正勋】:…………?   【赵明启】:我他妈??   【王褶子】:老师恭喜你们。   【林苏砚】:啊??????   后头还跟着他公司里的同事们对领导迟疑却不失亲切的祝福,言语之间甚至还包含了些微不易察觉的惊恐。   江起淮:“……”   陶枝咬着鸡翅安静如鸡,眼神若无其事地看向一边,一边忍不住偷偷用余光瞥他,想看他是什么反应。   她看着江某人就坐在她旁边垂头看着手机里那条,和他的画风完全分裂成两个极端的朋友圈,至少沉默了一分钟。   然后,他手指动了动,平静地点在她发的那张自拍上长按保存,在她热切的注视下设置成了朋友圈封面。   “……”   陶枝:? 第77章 咕噜噜 也有不穿衣服的。   就江起淮看微信这么一会儿的功夫, 不到十分钟,他这条朋友圈下头就又多出了许多条留言。   这人平时独得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别跟他说话才好,没想到朋友圈下头还挺热闹。   陶枝翘着的唇角往下压了压, 指着他刚设置好的朋友圈封面说:“江总监, 你这么张扬的吗?”   一副刚刚什么张扬事都没干的无辜样子。   江起淮盯着那封面, 指尖点着屏幕划着刷新了两下说:“我看他们都这样。”   陶枝没反应过来:“谁们?”   江起淮:“有女朋友的。”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认真又平淡, 好像关于谈恋爱这事儿, 他从别人那里看来了什么觉得这样挺正确, 就开始一丝不苟地跟着学习。   陶枝忍着笑, 严肃点点头:“确实, 而且这上头还得加几个字。”   江起淮侧了侧眼,看着她:“嗯?”   陶枝指着那张照片上面空白的地方说:“这儿得P上——别乱看我男朋友朋友圈。”   江起淮:“……”   两个人在那里你一句我一句的,看得季繁眼眶子涨得直突突, 他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我真是闲得慌非得来吃这么顿饭。”   “那还好你来了,我也不是特别想单独跟他们两个一起吃饭, ”付惜灵在旁边小声说,“得一个人当电灯泡。”   -   这一顿饭吃得几家欢喜几家呕, 季繁眼睛都快被恶心瞎了,饭终于是吃完了。   男人做了饭, 陶枝和付惜灵收拾了碗筷端到厨房去洗碗, 瓶瓶罐罐地都洗涮完了从厨房出来,就看见季繁和江起淮分坐在沙发两端,一人盘踞着半壁江山, 一个看电视一个玩手机,气氛安静肃穆得宛如坐在人民大会堂。   听见人出来,江起淮放下手机抬起头来,陶枝走过来的时候无意扫了一眼他的屏幕。   尽管他屏幕切得特别快, 陶枝还是隐约看见了自己刚刚那张自拍照一闪而过了。   就这么要看的啊。   陶枝挑了挑眉,觉得自己又找到了点儿新鲜事儿。   付惜灵洗了水果端过来,陶枝的工作还有最后一点儿没做完,抱着电脑在旁边忙自己的去了。   季繁像屁股下头粘了胶水似的一动不动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肥皂剧,似乎打定了主意,只要江起淮不动,他就不走。   陶枝后期折腾了一会儿,始终没什么灵感,又嫌季繁的肥皂剧太吵,抱着电脑进卧室去了。   她进去没多一会儿,江起淮去了个洗手间,刚一起身,季繁瞬间反应,一脸警惕地看着他:“嘛去?”   “……”   看在陶枝的面子上,江起淮觉得自己还能再多忍他两分钟。   他指指厕所门,冷漠地邀请他:“想一起?”   季繁噎了一下,扭头重新坐回去了。   付惜灵看着他这一系列神奇反应,有些无法理解地说:“人家谈个恋爱你也要看着。”   季繁靠进沙发里,没出声。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要这样。   大概是因为他隐约地感受着陶枝这些年来始终在当年的那段感情里沉浮,因为江起淮的离开。   又看着她时隔多年仿佛终于再一次地找回了遗失了很久的,最鲜活的那一片灵魂,也因为他的回来。   他原本就跟江起淮不怎么对付,当年是看在陶枝的面子上才勉强接受了他,后来时间久了,两个人相处起来倒也还和谐。季繁虽然从没说过,但其实对于他来说,已经把江起淮当成了朋友。   我拿你当兄弟,你表面上跟我勾肩搭背哥俩好,背后回手就又成了我姐夫。   你还曾经让她那么难过。   季繁绞尽脑汁想了想,也没想出什么合适的说法来跟付惜灵解释,有些话他一大老爷们儿,说出来就显得矫情。   好半天,他绷着脸干巴巴地吐出了几个字:“我就是见不得江起淮幸福。”   “……”   付惜灵脑子里瞬间闪现出了一百本强取豪夺相爱相杀霸道总裁折磨我等等的小那啥文。   付惜灵喃喃道:“也不知道是你不对劲还是我不对劲。”   -   晚上九点多,季繁和江起淮走人,临走之前,季繁还特地提醒了陶枝周末记得回家和陶修平吃饭。   季繁没搬出去住,不过忙起来出差会好几个礼拜不在家里,他不在帝都的时候,陶枝一般就一周回个三四次家,陪陶修平聊聊天吃个晚饭。他回来,陶枝也会每周至少回一次家庭聚餐。   季繁说着这话的时候,陶枝一边应声,一边下意识看了一眼江起淮。   她原本想着今年过年带着江起淮一起回去,倒也没有别的想法,只是不想让他在这样的日子也一个人。   他现在已经有她了。   但见家长,还跟着回去过年这件事,本身就会给人带来一种无形的压力。   陶枝还没来得及跟江起淮商量,也还没跟陶修平说。   甚至连江起淮已经回来了这件事,陶修平都还不知道。   ……   陶枝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个事儿,接下来的几天始终有点儿心不在焉。   周五晚上,她从工作室走车直接开回了家,张阿姨几年前辞职回了老家,陶修平新请的阿姨话不多,做饭倒是一样好吃。   陶枝到家的时候,晚饭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陶修平正坐在沙发里拿着平板看他的新综艺。   几个单身的男男女女在同一所房子里共同生活一段时间,一起做饭做家务聊天,然后配对儿。   陶修平看得兴趣盎然,一手端着紫砂壶倒茶,眼睛都不舍得离开屏幕,遗憾道:“怎么就没人选三号,小姑娘多好一人。”   陶枝脱了外套坐过去,伸头瞅了一眼:“您这提前步入老年期呢,快过年了,公司不忙?”   “哪能天天都忙,这不得劳逸结合,”陶修平说,“这节目我落下俩礼拜的没看了,这不是好不容易有点儿空了。”   “您上次看那个爸爸座谈会呢。”陶枝问。   “播完了,一对没成,还分了一个,”陶修平幸灾乐祸道,“我一早就看那小伙子不行。”   乐完,他又悠悠道:“我看这节目里别人家姑娘都换好几个了,我闺女倒是一个还没有呢。”   陶枝就等着他这句话了。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季繁从楼上下来,闻言翻了个白眼,扯着嗓子道:“甭急了,她有了!”   陶枝:“……”   陶修平沉默了几秒,转过脸来,看向陶枝问:“你什么玩意儿了?”   “……我有男朋友了。”陶枝老实巴交地说。   她说完,看见陶修平隐隐地舒了一口长气。   陶修平心脏重新从嗓子眼落回去了,他点点头,继续看综艺。   一时间没人说话,陶枝陪着他就这么看了五六分钟,陶修平忽然又转过头来说:“其实爸爸细想了一下,你还小,谈恋爱这事儿也不是那么着急。”   “……”   陶枝眨眨眼:“那您不是一直催着么。”   陶修平手一摊:“那我这不是闲着没事儿么。”   陶枝点点头,从茶几果盘里揪了一颗葡萄,翘着腿说:“那关于我的新男朋友,您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有什么好问的,我有什么好问的我?”陶修平手一摆,潇洒道,“你谈恋爱是你的事儿,我好奇你对象干什么?”   陶枝:“真不问?”   陶修平:“多大了,哪儿人啊,做什么工作?家里父母都干什么的?”   “……”   陶枝不想再跟他卖关子,只实在地说:“爸,您认识的。”   陶修平“嗯?”了一声。   “我吧,长这么大,只有过一个男朋友,”陶枝看着他,慢吞吞地说,“就,始终只有那一个男朋友。”   陶修平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似乎一瞬间了然,甚至并没有多少意外的情绪,只是表情明显比刚刚淡了些:“还是那个小伙子?”   陶枝抿了抿唇:“陶老板,这都什么年头了,你不会还因为家庭搞连坐吧?”   陶修平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这就开始了?我这还一句话都没说呢啊,我让你分手了还是怎么着?”   陶枝撇嘴:“您是不会直说让我分手,您就会拐弯抹角的给我下绊子。”   陶修平“嘿”了一声,将手里的茶杯放在茶几上,抬手敲她的脑袋:“爸爸不是搞连坐,我只问你,你拿什么跟我保证,他的家庭和成长环境对他的性格没影响?你又拿什么保证他一定不会有你不知道的不好的另一面?”   “枝枝,爸爸一直知道你是个性子很热烈的孩子,”陶修平叹道,“但你是我女儿,我也有自己的自私,爸爸希望你以后能跟一个可以给你温暖的男孩子在一起,而不是让你还需要把自己的温度分给他。”   “我愿意分给他,”陶枝咬了一下嘴唇上的肉,固执地说,“而且,是他先改变我的,因为是他我才会想学习,想努力,想变成更好的人,这怎么看都是我赚了。”   陶枝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会觉得江起淮不好。   他明明温暖而有力量。   即使是在那些没有他的年岁里,他带来的温度也依旧坚定地,恒久地影响着她。在她偷懒的时候,在她想要放弃的时候,在她觉得辛苦的时候,在她几乎走不下去的时候。   陶枝曾经在孤独地站上山顶时,以为自己再也找不到她的终点了。   直到很多年后她才明白,江起淮从来不是她的终点,他始终是那座无声地将她托起,支撑着她一路攀登而上的山川。   他不吭一声,也不发一言,却沉默而厚重地,成为了她的全部力量。   陶枝明白,如果没有他,那她的余生里,大概根本不会存在什么山顶。   -   陶枝这话说完,陶修平没再接话,一直到晚饭快结束,父女俩都默契得没再谈论过这个话题。   直到陶枝放下筷子,拉开椅子准备上楼的时候,陶修平才突然出声:“有时间带回来吃个饭。”   陶枝动作定在原地,她愣愣地转过头来,慢吞吞地理解了一下他的意思。   然后,她抿着唇,努力地绷着表情看着他。   “别憋了,那眼睛都快弯得看不着了,”陶修平叹了口气,“你也别美得太早,我这可不是表态啊,那我不得先接触接触了解了解。”   陶枝笑眯眯地猛点了两下头,然后忽然绕过餐桌小跑过去,伸开手臂重重地搂了一下陶修平的脖子。   力气大得陶修平差点儿没憋过气儿去。   “爸爸最好了!”陶枝抱着他欢快地说,然后撒开手,颠颠地跑上楼了。   陶枝美滋滋地回了卧室,趴在床上迫不及待地点开了微信,找江起淮玩。   直到小姑娘影子已经在楼梯上消失了,陶修平还没回过味儿来。   他扭头看向季繁:“她几年没这样了?”   “二十来年了吧。”季繁说。   陶修平摸着脖子回味了一会儿他可爱闺女的热情抱脖杀,突然有些后悔了:“你说这事儿,我是不是应该早点儿同意?”   季繁:“……”   -   江起淮一连加了几天的班。   临近年关各个行业本就都忙,办公室里几个礼拜晚上九十点钟依然灯火通明。   陶枝发消息过来的时候,江起淮正在开会。   林苏砚站在投屏前,对着PPT进行激情演讲,江起淮的手机在口袋里连续震动了好几下。   刚开始,他没理,对方等了几分钟,大概是因为没有等到他的回应,又开始疯狂持续地震。   这个频率,基本上除了某位公主不会有别人。   江起淮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机来,点开消息垂头看了一眼。   入眼的就是某人一波怼脸自拍九连弹。   并且还在持续的弹。   一张张动作姿势表情各异的自拍照不断地刷着他的聊天界面屏幕,穿长裙的,大衣的,牛仔裤的。   最新的一张刷出来,海边的泳装照,小姑娘穿着件白色分体泳装趴在沙滩上,身上披了块淡色纱巾,半湿纱料贴在身上,腰肢的曲线若隐若现。   江起淮:“……”   前头林苏砚语气认真地在那里分析数据,旁边秘书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专业术语和严肃的氛围充斥着整个会议室。   而他们的投资总监,在会议桌下头偷偷看自己女朋友的湿身泳装照。   江起淮眼皮子一跳,终于忍不住,敲了个问号过去。   见他回复了,陶枝那边儿照片终于不发了。   【枝枝葡萄】:桃桃子!你醒啦!   江起淮消化了三秒这个名字,然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新微信名,了然了。   他还没来得及打字。   【枝枝葡萄】:下次呢,想看女朋友照片不用偷偷摸摸只盯着那一张看,我相册里有一万三千张照片,你想看多少都行。   【枝枝葡萄】:有穿衣服的。   江起淮还在理解这句话。   陶枝继续发。   【枝枝葡萄】:也有不穿衣服的。   江起淮:“……” 第78章 咕噜噜 见个家长吗?   江起淮发现陶枝在微信上倒是脸皮不薄了。   他靠进椅子里, 垂着眼盯着手机上的那几行字,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到这个胆儿肥的现在是什么表情。   江起淮觉得也是不能就这么惯着她。   他指尖捏着手机边缘转了一圈儿,又抓回来, 顿几秒, 打字:【只有照片?】   陶枝秒回:【?】   江起淮继续:【没当面的么。】   陶枝:【??】   江起淮慢条斯理地打字:【我晚上下班过去。】   【枝枝葡萄】:???   【枝枝葡萄】:哥, 我现在在家里, 您摇了我吧。   江起淮反应了一下, 她的这个家里, 指得应该是陶家老房子。   他看了一眼她语气里全是“低头认错”的回复, 将手机放在桌上, 继续开会。   -   陶枝本来就只是想着跟江起淮皮一下,等着他要么刻薄要么沉默的时候再调侃调侃,结果没想到这人直接顺着她丢出去的下限往下破, 嘴巴里一颗话梅糖差点没呛嗓子里。   她将手机丢在床上,怀里抱着的装糖果的小盒子扣好了放在一边, 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琢磨着礼拜一的时候看看去接江起淮下个班。   有些事情比起在微信上讲, 她比较想当面跟他说。   结果计划的事情没能实施,不仅江起淮忙, 连陶枝自己也持续地忙了起来。   《SINGO》的封面照片比她想象中的还更磨人一点儿。   锡纸烫也不知道是不是沾了江起淮的光, 态度终于没那么讨人厌了,陶枝还算愉快地和他进行着合作,她结合着三月刊的主题和封面模特妆发气质挑了几张不同角度姿势的照片尝试了各种后期, 却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商业杂志的封面照和其他不一样,陶枝投去参加国际各种摄影赛事展览的照片,看重的是内容和技巧,是照片本身所记录下来的生动和瞬间, 而商业杂志所需要的,是第一眼就让人移不开视线的浓郁冲击感,要拥有让放在它旁边的所有同类型杂志瞬间黯淡下来的极具攻击性的张力才行。   两个人各忙各的,也有近一个星期没能见到面。   周四晚上,陶枝终于调整出了最满意的后期效果,把成片全部发出去。   她椅子往后一滑,高举双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打了个哈欠,瘫在椅子里放空了一会儿,而后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江起淮最近每天都在加班,陶枝看着林苏砚的朋友圈天天大骂金融民工生不如狗,还截图给江起淮看过,江民工回复他这边没看到。   大概是屏蔽了所有的同事领导老大们,却唯独忘记了陶枝这个老大家属。   看着时间还早,陶枝坐在位置上转着圈儿发了会儿呆,才慢吞吞地抓起车钥匙出门。   这会儿晚高峰已经开始了,陶枝跟着长蛇似的车流挪到瑞盛的写字楼已经是一个小时后,她停在地下停车场,想着时间还早,抽出手机正要给江起淮发个消息。   结果一抬头,刚好看见他从前边儿电梯里出来。   陶枝“咦”了一声,轻按了两下喇叭。   江起淮转过头来,看见了她的车,以及她探出车窗来瞅着他的一颗小脑袋。   他远远走过来,走到车窗旁抬手,食指一根手指抵着她脑门将她的脑袋往车里按了按:“怎么来了?”   “怎么这么早下班?”陶枝说。   江起淮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陶枝笑着看着他:“哦,是不是想我了,打算早点下班去找我?”   江起淮身形明显滞了一瞬,但面上半点儿表情都没有,他顿了顿说:“我来开?”   “不用,”陶枝完全没被他这个蹩脚的打岔转移注意力,她再接再厉道,“你看,你一想我我就来找你了,传说中的心有灵犀是这么回事儿吧?”   江起淮笑了一声,绕过车头上了副驾驶,扯着安全带拽过来扣死,看着她发动了车子。   -   陶枝的车技其实不怎么样。   倒也不是不熟练,而是她开起车来让人看着就觉得非常的不沉稳,她总喜欢放些重金属摇滚风BGM,听着听着整个人就忍不住跟着晃,人跟着晃也就算了她手也跟着晃,连带着方向盘也晃。   付惜灵曾经坐了一个小时她的车,下车以后干呕了十分钟。   江起淮看着倒是个见过世面的,就算陶枝把车子开成蛇形他都依然八风不动波澜不惊,甚至连问她去哪儿都不问,就乖乖地坐在那儿,任由她滴滴叭叭往前跑。   陶枝甩开方向盘上高架,车流排成一排规律地往前缓慢爬行,她侧了侧头:“你怎么不问我带你去哪儿啊?”   江起淮抬了抬眼,淡淡道:“总不能卖了。”   “……”   陶枝忽然有些惊叹于他的敏锐。   她跟着前面的车停住堵着,转过头来,眨巴了两下眼,看着他叫了一声:“男朋友。”   江起淮听着着称呼,抬起了头。   “见个家长吗?”陶枝继续说。   江起淮看着她,表情依旧无波无澜地,好像没什么反应似的,只眼睫微不可查地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语速很慢地问:“现在吗?”   陶枝点了点头说:“就现在吧,我本来是想着要先跟你商量一下,问问你的想法,然后再跟我爸那边打个招呼,定个日子。”   陶枝顿了顿,继续说:“但我突然又觉得没必要,家里人见面吃个饭而已,不想搞那么多讲究。”   江起淮心尖仿佛被人轻轻地拨动了一下。   “我什么东西都没准备。”他低低道。   陶枝想想也是要拿点儿东西的,至少带些水果之类的,于是点头道:“那等下回去去超市买点东西吧。”   车子开到了陶家老房子那一片儿,江起淮高中的时候在这里上了半年的家教课,对这一片也是熟门熟路。   两个人先去了最近的一家大型超市将车子停了,然后上了楼。   三层的超市,生鲜零食日用等等东西一应俱全,江起淮推着车子在后面跟着,看着陶枝以“第一次登门买点儿东西”为由,往购物车里疯狂地丢零食。   她丢的巧克力果冻软糖之类的东西比较多,喜欢甜度高的酸奶,薯片只拿了两包,膨化食品吃得很少。   年关将近,超市最中央的货架上一箱箱包装精美的年货礼盒装整整齐齐地堆摞在一起,江起淮提了几个放进车里,想着下次拜访的时候再正式地带些东西过去。   陶枝抱着一袋焦糖饼干走过来,丢进车里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小声说:“这样是不是太突然了?”   “嗯?”江起淮视线还落在货架上的礼盒上,“怎么突然。”   “就,也没提前跟你打招呼,”陶枝说,“你如果不太喜欢,或者觉得需要准备一下的话下次也可以,我就是今天突然一时兴起,其实本来也没打算的。”   她这话说完,江起淮转过头来,看她一眼:“这可不行。”   陶枝愣了愣:“什么不行?”   “一时兴起,”江起淮抬着眼皮,睨着她,淡声道,“对我也是么。”   陶枝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她仰着头语速很快地说:“当然不是,我说的一时兴起是指今天就带你回家这事儿,我如果对你——”   她解释到一半,看见男人无声弯起的唇角,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陶枝瞬间闭嘴,朝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懒得搭理他了,摆着手大步往前走。   江起淮眼看着把人逗得有点儿炸毛了,笑了一声,推着车子跟在她后头。   两个人买了满满一车的东西,排队结账的时候,陶枝随手翻了翻车里的东西看了一遍,视线一瞥,飘到了旁边货架上最上面两排的东西。   以前逛超市的时候十几几十次看见这玩意儿也没觉得什么,也不知道这回哪里出了问题,陶枝莫名地觉得有些尴尬。   她匆匆地,莫名心虚地移开视线,脑袋刚转向一边去,发顶忽然被人轻轻抓了一下。   陶枝瞬间凝固,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抓包了一样,她无意识地轻轻缩了一下肩膀。   江起淮的掌心覆在她脑袋上,声音也从上面传过来:“没有不太喜欢。”   “……”   你喜欢什么啊你!别乱喜欢啊我什么都没看!   陶枝更慌了。   江起淮继续说:“不过这次确实没有准备,只能下次登门的时候再补了。”   陶枝怔了一下,然后愣愣地仰起脸来,抬着下巴从下头看着他。   江起淮垂着眼,语气平缓,音色很低:“枝枝愿意带我回去,我很高兴。”   -   陶枝领着江起淮回家的时候,陶修平正在客厅里跟着电视上的视频做天鹅臂。   两个人手上都提得满满当当地进了门,就看见陶修平背对着玄关的方向站在瑜伽垫上,手臂高举着伸展开,看着面前的电视。   电视机里磁性的女声平缓而温柔:“调整呼吸,跟着我的节奏一起律动,来,让我们一起念——1234,2234。”   陶修平深吸了口气:“12……34……”   陶枝:“……”   江起淮:“……”   陶枝将手里的袋子放在地上,走过去歪着脑袋瞅他:“爸,你干什么呢?”   陶修平听见声音转过头来,有些意外:“嗬,你怎么回来了?我以为小繁呢。”   他一边说着,视线往后一扫,看见了站在后头的江起淮。   陶修平差点儿没被嗓子眼儿里的口水呛着。   他还保持着丹顶鹤似的单腿站在瑜伽垫上的姿势,双臂高举展翅欲飞,本来就有些拉胯的平衡性彻底被突发情况影响到,陶修平另一只脚落地,险些没站稳。   但他瞬间就调整好了表情。   毕竟是坊间陶校花的基因提供者,陶修平面容英俊,又在商场上打拼了这么多年,板着脸不笑的时候自有一种上位者的肃冷气场。   他平静看着江起淮,沉声道:“小江来了?”   江起淮点了点头:“打扰了。”   电视上视频里的女人还在舒展着手臂1234,陶修平也没关,仿佛四十几岁的老男人没事儿在家里做天鹅臂是一件十分正常并且普遍的事情。   他甚至若无其事地看向江起淮,指着电视问他:“这个,做过吗?”   “没。”江起淮平缓说。   陶枝忽然生出了一点儿不太好的预感,她上前一步:“爸爸——”   陶修平看过来,父女俩谁都没说话,用眼神进行了几个回合的对话。   ——你干什么突然把人带回来不跟我说?   ——那谁知道你天天自个儿一个人在家整这些玩意儿?   ——那谁知道你今天带人回来?   ——您还不如像平时那样继续看综艺呢。   陶修平转过头,拒绝跟陶枝继续眼神交流。   然后,他朝江起淮招了招手说:“不会也没事儿,这个简单,跟着电视学就行。”   他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今晚不能让他自己一个人尴尬,势必要把江起淮这个罪魁祸首也拖下水,眼神和善地看着他说:“来,叔叔教你。”   江起淮:“……” 第79章 咕噜噜 在房间里做的事。   陶修平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和缓眼神真挚, 甚至还带着某种原因不明的坚持和试探,好像江起淮下一秒敢说不他下下秒就会直接把他轰出家门一样。   陶枝抿着唇站在旁边,看看陶修平, 又看看旁边这位, 忍笑忍得脸有点酸。   虽然她是挺想看江起淮跟着爹一起做天鹅臂的, 但是看着他木着脸站在旁边的样子, 陶枝莫名还觉得有点儿可怜巴巴的。   就在江起淮人晃了晃, 刚想走过去的时候, 陶枝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她扯着江起淮的手臂直接往楼上跑:“行了陶老板, 您自己玩吧, 我带他参观一下我的卧室。”   陶修平斜她一眼:“你那狗窝有什么好参观的?”   “这不是第一次来,总得看看女朋友的闺房长什么样。”陶枝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陶修平也懒得揭穿她,哼哼着笑了两声, 摆摆手,从瑜伽垫上下来, 踩上拖鞋把电视关了。   陶枝面不改色拽着江起淮往楼上跑,为了体现真实性, 嘴上还念叨着:“你不知道哪个是我房间吧?”   江起淮:“……嗯。”   陶枝往楼下瞥了一眼,做作地大声说:“这边这间才是我的, 旁边是季繁。”   江起淮叹了口气。   陶枝压开房门将他拉进去, 她的房间跟以前几乎没什么差别,除了乱七八糟的娃娃少了一些——那几个毛绒公仔江起淮之前已经在她现在住的家里见到了,搭在沙发上和椅背上的衣服也都没了。   书桌干净, 旁边书架上的书摆得整整齐齐,那些高中时期用的复习资料教材和练习卷被小说摄影方面的读物和影集取代,书桌另一边的墙壁上,贴着一块照片墙。   江起淮在视线落在那块照片墙的时候脚步一顿。   他看着那块儿有些愣神, 只占了书桌旁边空出来的很小一块墙面,上面贴了照片和便利贴,中间一块小小的软木板,上面用小图钉扎着几张照片。   陶枝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她扒在门口再次往下瞅了一眼,才缩回脑袋来关上门,转过身来。   江起淮目光已经移开了。   陶枝靠在门板上看着他,悠悠道:“怀念吗,早恋对象。”   江起淮低下头,笑着舔了一下嘴唇:“挺怀念的。”   陶枝站在门口,没有说话。   虽然江起淮只来过一次,但在很长时间里,陶枝偶尔会觉得这间卧室到处都是他的影子。   角落里有他装起来的零食,书架上有他摆放好的手办,有的时候陶枝大清早起来睡意将消未消脑子不清醒的拉开衣柜,恍惚间会不自觉地想起少年跌坐在衣柜里时茫然又错愕看着她的脸。   而此时,他切实地再一次站在了这里。   陶枝搭在门板上的指尖动了动,直起身来走到床边坐下,颇有些遗憾地说:“可惜现在不用偷情了,就总觉得,好像少了那么点儿刺激。”   “……”   江起淮瞥她一眼:“要多刺激?”   陶枝想了想,说:“就是罗密欧与朱丽叶那种,两个人相爱却不能在一起,但是克制不住地被对方的荷尔蒙疯狂吸引了,于是深夜偷偷在房间里秘密幽会。”   她越说越起劲儿,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地冒出来,嘴巴也开始没个遮拦:“还有那种,不是有那种小黄文吗——爸爸妈妈都在家,我和哥哥却在房间里——”   陶枝顿了顿,没往下说下去,只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江起淮麻木地看着她:“在房间里什么?”   “……”   陶枝有些无语:“你懂不懂情趣啊,这里要留白才更有韵味。”   江起淮很平静的侧了一下头,淡声说:“所以是什么。”   “……”   陶枝面无表情坐在床边,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江起淮走过去。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高领毛衣,没打领带,陶枝上下扫了两眼,有点儿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她皱着眉想了想,抬起手来,手指缠着他的毛衣往下拽了拽。   “低一低啊。”陶枝指挥他。   江起淮顺从地弯下腰。   陶枝单手拽着他,脊背直起略微向上顶了顶,仰起脖子,亲他的唇。   她身上的羊毛连衣裙贴身,勾勒出女孩子纤细曼妙的曲线,下巴高高扬着,纤细的脖颈拉得修长。   大概是来自于男人与生俱来的本能,江起淮单手撑着床边低下去,另一只手无意识扶住了她的头,往上压了压。   唇齿之间缠绵着靠近,又分开,陶枝缠着他毛衣的手指渐渐软下来,她缩着发麻的舌尖费力地吞咽了一下,身子往后倾了倾,想要拉开距离。   她往后退一分,他就进一分,几乎完全不给人喘息的空间。   陶枝仰躺进柔软的大床里,纤细的手指被有力的指节夹住扣着按进羽绒棉被,唇舌舔吻在安静的卧室里发出低而暧昧的声响。   半晌,江起淮抬起头,喘息声就滚在她耳边,温热低沉。   陶枝舔了舔发麻的嘴唇,微张着嘴小口小口地平复呼吸,被压住的腿下意识地抬了抬。   她膝盖刚刚屈起。   “别动。”江起淮哑声说。   陶枝动作一顿,老老实实地放下了,腿窝卡在床边,小腿顺着垂下去。   “就是这个。”她声音软绵绵的,小声说。   江起淮有些心不在焉,低着嗓子:“嗯?”   陶枝抬了抬手臂,勾着他的脖子轻轻往下拉了拉,在他耳边说:“在房间里做的事。”   她柔软湿润的唇瓣贴着他耳廓,然后明显感觉到,压在身上的男人整个人都比刚刚更僵硬了。   陶枝有种得逞了的奇怪满足感,她抿着唇放松下来,自下而上看着他眨巴了两下眼睛:“江起淮,你怎么不说话。”   江起淮眼皮子一跳,闭了闭眼。   陶枝继续道:“你为什么不理我了。”   江起淮倏地睁开眼,眯着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睛深而黑。   “就这样么。”他忽而哑声说。   陶枝有些没反应过来:“嗯?”   “在房间里做的事,”江起淮自上而下逆着灯光看她,眉眼遮掩在阴影里,声音低缓,像危险的暗示,“就这样够了么?”   陶枝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见人好像有点儿被惹毛了,她飞速认怂:“够了够了,就算不够现在时间地点也不合适。”   “……”   你也知道不合适。   江起淮看着她这副搞完事情以后想要息事宁人的样子,顿了几秒,他忽然低垂下头埋在她颈间,剥开衣领泄气一般地在她细腻的脖颈上轻轻咬了一下。   陶枝颈侧一凉,紧接着一点尖锐细小的疼痛袭来,她小声地“啊”了一嗓子,捂住脖子,瘪着嘴不满道:“你怎么咬人啊。”   江起淮翻身而起,站在床边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就好像在说:为什么你心里有没有数。   陶枝有数归有数,面上却半点儿看不出,她撑着床面坐起来,毫无愧疚之意地往卧室里面指了指,善意提醒道:“洗手间在里面,殿下您自便。”   江起淮:“……”   -   江起淮从洗手间里出来的时候,卧室里已经没人了。   楼下晚餐准备得差不多,陶枝率先下了楼,江起淮推开门下楼的时候,看见她正站在沙发旁边跟季繁扭打在一起。   说是扭打在一起也并不准确,陶枝手里拿着一个细长的蟒蛇形状毛绒玩具,季繁手里举着个抱枕,一边把抱枕往她身上拍,一边灵活地躲开陶枝往他脖子上套企图勒住他的毛绒蟒蛇。   边打还在边互相辱骂:“你一回来——就打我!你还不如不回来!”   季繁:“我要是知道——你喂狗粮喂到家里来了!我就冻死在外边儿!”   江起淮:“……”   陶枝看见他下来,一边拼命地用布偶殴打季繁,一边抽空回过头来:“下来啦,来吃晚饭。”   季繁手里的抱枕被陶枝拽走丢到一边去了,他灵活地压着沙发又抽了一个抱枕过来,再度加入战局。   客厅里抱枕毛毯毛绒玩具满天飞,大概是碍于江起淮在,陶修平终于看不下去了,走过去抬手一人照着脑袋敲了一下:“二十好几的人了还当自己十来岁啊,赶紧去洗手,过来吃饭了!”   陶枝的蟒蛇被抢走丢到一边,她撇撇嘴,跑过来扯着江起淮往餐厅走:“来吃饭。”   江起淮被她安排在了自己旁边的位置坐下,又起身帮阿姨将饭菜端上了桌。   陶枝看见他过去,也蹦跶起来自告奋勇地跑去厨房拿碗筷。   -   这一顿饭吃的意料之外的和谐。   江起淮本身就没话,听着陶枝和季繁在那边吃饭边闹腾也没什么反应,只陶修平问话,他就答。   陶枝一边跟季繁说话一边注意着他这边的情况,陶修平没问任何关于他家里之类的事情,只聊了些关于工作的事和无关痛痒的家常,态度也很正常。   没有说半句陶枝担心的话。   相安无事地吃完,陶枝松了口气,饭后,她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江起淮帮阿姨把碗筷捡进厨房,然后被阿姨赶了出来。   陶枝看着他被推出来,开玩笑道:“你怎么抢我们家阿姨活儿干啊。”   “有点儿不习惯。”江起淮平淡道。   他这话说完,两个人几乎同时,顿了一下。   陶枝说的时候没想那么多,江起淮也没想,只是他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到她平时的生活环境,而她的日常生活中那些在她看来所有理所当然的被照顾,对于江起淮来说都是让他浑身不自在的不习惯。   厨房里阿姨将碗筷丢进洗碗机里,响声若隐若现,陶枝仰起头,看着江起淮站在餐厅酒柜旁的阴影里,眼睛低着垂下去,表情很淡。   她抿了抿唇,慢吞吞地抬起手来,牵过他的手指:“不用习惯这些。”   江起淮抬眼。   陶枝握着他的一根食指,指尖在柔软的指腹上捏了捏,她耳尖有点儿红,声音很轻地小声说:“反正以后家里的碗都要你洗。” 第80章 咕噜噜 伺候你。   这话说得让江起淮心里一软, 又有点儿想笑。   他反手握住她捏着他指尖的那只手,揉面团似的揉了揉:“我洗碗,那你干什么?”   “我陪你洗, ”陶枝正色道, “我在旁边给你爱的鼓励。”   江起淮:“……”   他沉默还不行, 陶枝一定要得到他心服口服的赞同和肯定:“怎么样, 这买卖是不是很划算。”   江起淮笑了一声。   “确实, 是我赚了。”   能把她骗进家门。   怎么想都是他占了天大的便宜。   ……   饭后, 江起淮在客厅里陪着陶修平聊了会儿天, 陶修平对这一方面很有研究, 两个人什么融资,什么ABCD东南西北股,什么板块, 陶枝一个都听不懂。   她坐在旁边百无聊赖玩手机,耳边两个男人说的话像天书似的略过。   刷完手游体力打开微博开始云吸关注的一堆猫舍主发的猫片, 最后点进几个平时关系比较好的摄影师看了一眼他们最近的照片。   刷微博的间隙,陶枝抬眼, 看了一眼陶修平。   男人这种生物,似乎无论年纪, 只要能有一个共同话题跟对方聊得来, 彼此之间的印象就能够自然而然的上升一个等级。   但实在是太无聊了。   她正仰头靠在沙发上抱着个抱枕玩手机,抱枕下被遮挡着的地方,忽然有人伸手过来, 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   陶枝一顿,余光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江起淮,在抱枕下也不动声色地侧手也偷偷捏了他一下,而后“咔哒”一声锁了手机, 若无其事起身上了楼。   她蹦蹦哒哒地跑上了楼梯,正站在二楼楼梯口前扒着扶手往下看,身后冷不丁有人出声:“看什么呢?”   陶枝吓得一哆嗦,瞬间转过身去。   季繁手里拿着听可乐站在他卧室门口,看起来是刚出来。   “看这俩人聊到什么时候,”陶枝撇撇嘴,“金融民工的话题无聊死了。”   “老陶高兴吧,”季繁也凑过来,手臂搭在扶手上弯腰低着头往下看,“平时咱俩也没谁能跟他聊这个,都不感兴趣,也不懂。”   他顿了顿,转过头来:“你也应该挺高兴。”   陶枝点点头。   她当然希望老陶愿意跟江起淮聊天,陶修平虽然这几年变了很多,但对江起淮他接受得依然很勉强。   如果江起淮自己能讨他喜欢,那陶枝做梦都要笑醒。   她摇头晃脑地想着,然后听见季繁在旁边冷笑了一声。   陶枝转过头来,看了眼他手里的可乐:“哪儿拿的?没看冰箱里有。”   季繁往后指了指:“我屋。”   陶枝二话不说站直了身子推门进去。   季繁:“嘿?”   他跟着进去的时候,就看着陶枝蹲在他的小冰箱前,对着里面一堆瓶瓶罐罐的汽水啤酒挑拣,最后挑了瓶桃子味儿的汽水出来,启开了。   陶枝开了汽水,将小冰箱门关上,转过身来喝了一口,纳闷儿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这么不喜欢江起淮啊。”   “因为我打不过他。”季繁走过来靠在她旁边站,吊儿郎当地说。   陶枝:“……”   陶枝瘫着张脸看着他,抬起手来作势要打他。   季繁笑着往旁边躲了躲,陶枝白眼一翻,垂下了手。   季繁笑容敛了敛,重新站过来。   他坐在小冰箱上喝了口可乐,静了几秒,才说:“倒也没有针对他或者不喜欢他,只是我答应过老妈,我会保护你。”   陶枝愣了愣。   “我知道你一直觉得老妈更喜欢我,就像我也始终觉得陶老板更喜欢你,但老妈临走之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保护好你,”季繁说,“有些感情呢,我觉得父母是不能控制的,能完完全全保证一碗水端平是一件多难的事儿啊。我觉得吧,更爱一个,也不代表不爱另一个,相反的,她可能直到走都觉得自己对你有亏欠。”   季繁将手里的最后一点可乐喝了,转过头来:“所以吧,也不是真的多不喜欢他,可能是看见他打算来抢我的活儿,就下意识觉得有点儿不太爽。”   陶枝侧着头,忍不住笑了一声。   看着她笑,季繁纳闷道:“不是,我难得认真一回,你怎么还笑啊。”   陶枝:“因为你认真的时候就是特别好笑啊。”   “……”   季繁叹了口气。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冰镇过的桃子汽水酸甜冰凉充斥口腔,刺激着味蕾和喉管,陶枝捏着玻璃瓶仰头喝了几口,听见季繁忽然叫了她一声:“姐。”   他很少很少这样叫她,上一次还是季槿去世的时候。   陶枝顿了顿。   季繁将手里的空可乐罐放在桌上,他耳朵有点儿红,似乎很不自在,却极其认真地说:“虽然我活儿被抢了,但是有人能代替我的位置保护你,我还是挺高兴的。”   陶枝看着那双和她相似的漆黑眼睛,静了一会儿。   双胞胎真的很神奇。   他们不明说也能大概猜到彼此的想法,甚至有非常偶尔的情况,在其中一个人情绪波动很大的时候,另一个也会心神不宁。   他们就像本该是属于一个的灵魂,因为上帝的作弄被分成了两个。   她跟季繁其实小时候长得很像,一两岁时候的照片两个人几乎完全一模一样,随着一点一点儿长大,反而越来越不像了。   到现在,就只剩下眉眼的轮廓有几分相似。   汽水冰凉的玻璃瓶将凉意一直传递到指尖,陶枝低了低眼睫,笑了一下。   “姐姐也很高兴,看着我们阿繁长大了。”   -   江起淮上楼找人的时候,陶枝没在房间里。   她在下面坐得无聊,江起淮本来以为她回房间玩自己的了,结果一推开门,卧室里一片安静,连灯都没开。   他开了灯,走到洗手间门前,抬手屈指敲了下门。   没声音。   江起淮走到她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下,抽出手机点开微信。   字打完消息没发出去,他椅子一转,手肘抵着书桌的边缘发送。   等了一会儿,陶枝没回,不知道跑去哪里干嘛了。   这人连在自己家里都能跑得不见人影的。   江起淮将手机放到书桌上,随手抽了本她桌上摄影相关的书来看。   她房间桌上书很少,几乎都整整齐齐地竖立着码在桌边儿,大概是因为不常回来住很久没看,书上边落了薄薄的一层灰。   江起淮手里拿着那本摄影书翻看了两眼,目光从面前立着的一排书书脊上面扫过。   少了一本挤在那,那些书松散了很多,歪歪地斜过去了两本,露出了原本被挤在最里面的薄薄的一本。   江起淮视线停在上面,手指顿了顿,放下了手里的书,将那一本抽出来。   一本封面泛了黄的英语作文集,书页的边缘也已经磨损出了毛毛边,页脚有一道卷起来的折痕,不知道已经被人翻开了多少次。   他低垂着眼,翻开了已经有些软的封面。   然后,他看到了里面的扉页。   江起淮捏着书页的手指一寸寸收紧,僵硬得像埋在寒冬雪夜里的冻枝。   几乎只是瞬间,少女垂着头拿着笔,抿唇一笔一划地将自己名字写在上面的画面直接窜进脑海,他甚至清晰地记得那天下午的阳光落在她身上时她黑发上泛起的柔软绒毛,低垂着的长睫上有光粒掉落。   只是上面的字,和他记忆中的比起来早已面目全非。   扉页上几处椭圆形状的水渍在泛黄的纸上留下更深色的痕迹,洇得那一块儿的书页都微微泛起褶皱。   而她就那么执着又倔强地在这些痕迹里写下了她曾认了命的不属于,笔笔刻骨,字字铭心。   -   陶枝回房间的时候江起淮人坐在沙发上,他闭着眼仰躺在沙发上,手背搭在眉骨上,悄无声息,像是睡着了。   晚饭的时候陶修平拉着他喝了一小杯白的,陶枝以为他酒劲儿上来了不太舒服,轻轻走过去俯身看他。   她刚凑过去,江起淮手腕一抬,睁开了眼睛。   他眼神有些散,空茫茫地看了她几秒,眼角微微发红。   陶枝愣了愣坐在他旁边摸了摸他的脸,凉凉的,也并不热。   “你不舒服吗?”她凑过去问。   江起淮很慢地回过神来。   他转过眼,喉结动了动,声音低沉干涩:“枝枝。”   陶枝应了一声。   他没动,还是叫她:“枝枝。”   他咬字又低又慢。   “在呢在呢,”陶枝不明白他怎么了,只以为是他不能喝白酒,她拍了拍他的背,“你先穿个衣服,我跟我爸说一声,我们回家了哦。”   江起淮闭了闭眼,站起身来:“我跟你一起下去。”   他起身先出了卧室,陶枝跟着他下去和陶修平打了声招呼,这时候,他又看起来神思清明语气平淡,没有半点儿喝醉了的样子。   两个人出了门,陶枝掏出车钥匙开车,一边狐疑地转过头来:“你真的没事吧?”   江起淮盯着门口地灯的光源点有些出神,隔了几秒才“嗯”了一声。   陶枝:“……”   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江起淮喝了酒不能开车,陶枝本来是打算帮他叫个车直接塞进去滴滴回家,自己走自己的,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直接开到他家把他送回去了。   到家的时候晚上九点多,陶枝扯着江起淮上了电梯,一进门,她插着腰指挥他:“外套脱了。”   江起淮将外套脱掉,随手丢在一边。   看看,喝点儿酒就开始胡乱丢衣服了。   陶枝往客厅沙发方向一指:“去坐着,我给你冲点儿蜂蜜水喝。”   江起淮看了她一眼:“我没醉。”   “信你了。”陶枝十分敷衍地说。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厨房,一个个掀开了他们家厨房的各个柜门:“你们家蜂蜜放哪儿的?”   江起淮叹了口气,走过去打开冰箱门,拿了一小罐蜂蜜出来递给她。   陶枝接过来,电热水壶里接满了水,座上通电。   她靠着流理台站,皱着眉看着他教育道:“你说你不能喝白的刚刚怎么不说呀,之前看你啤酒清酒一杯接着一杯的来,还以为你挺能喝的呢。”   江起淮没说话,他唇角垂着走过去,抬起手臂抱住她。   头埋在她颈间,呼吸频率平缓,声音有些闷地重复道:“我没醉。”   他的情绪有很明显的低沉,似乎是不太高兴的。   但陶枝也想不出他为什么忽然不高兴。   这么被他圈在身前,他黑发刮蹭着她的耳廓,有些痒。   她略歪着脑袋不自在地稍微蹭了两下,刚要说话,人僵了一下。   江起淮轻轻地咬着她颈侧的软肉,顺着淡青色的动脉血管一路舔吻上去。   “枝枝。”他在她耳边低低叫了一声。   陶枝人一颤。   他一寸一寸勾勒她耳廓,到唇角,然后咬她的舌尖。   陶枝整个人都发软,她抬起手臂勾着他的脖颈,江起淮顺势扣着她的腰将人轻轻往上一提,坐上了中岛台面。   水壶里的水烧开,轻微而刺耳的沸腾声音响遍了整个厨房,水面咕噜噜地冒着泡泡,热气顺着壶嘴一股一股地扑出来。   陶枝长裙裙摆胡乱地翻上去,修长的腿勾着江起淮后腰,她含着他舌尖轻咬了一下,往后撤了撤,漆黑漂亮的眼睛像是刷了一层朦胧的雾。   她看着他舔了舔嘴唇,声音软而勾人:“做吗?”   江起淮笑了起来。   “做什么?”他低声问。   陶枝浑身的热度都在蔓延,耳尖儿像是要烧起来了一样热,她再说不出更过火的话,不知是羞耻还是恼火地瞪了他几秒,然后愤愤地垂下头,含着他的喉结轻轻地吮了一下。   江起淮仰起头,笑意被她全数吞了下去,喉咙间不受控制地溢出一声沉沉的喘息。   陶枝大仇得报一般,再次抬起头来,江起淮还没来得及开口,她手已经探下去了。   江起淮腹部肌肉一瞬间绷紧。   他低下眼,小姑娘雪肤红唇,深黑的眼睛满意地笑得眯起看着他,眼角带着绯红的艳色。   “这不是挺乖的吗?小殿下。”她意有所指道。   江起淮听见了自己脑子里最后一根神经绷断的声音。   他闭了闭眼,声音已经很沙了:“枝枝。”   陶枝软软哼了一声当做回应。   “我没准备。”   陶枝愣了一下,抬眼:“什么?”   “外套。”   “……”   陶枝用了十秒钟的时间消化了这件事。   一个有女朋友,目前看来硬件设备也十分正常的成年男人,家里竟然没有备着这等重要的生理用品。   这一瞬间,陶枝很想郑重其事地问他一句:江起淮你是不是真的不行。   陶枝茫然地看着他,真心实意地好奇道:“你难道不想跟我睡吗?”   江起淮有些无奈:“没有男人会不想。”   “那你为什么……”陶枝艰难地斟酌了一下措辞,“没准备?”   “我没打算现在,”江起淮抬起手,指尖轻轻刮蹭了一下她染着红痕的眼角,动作轻慢地,“怕把你吓跑。”   因为失而复得,因为问心有愧,所以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而谨慎。   怕她不喜欢,怕她不愿意,怕她经历了太多年的陌生,对他已经变得不再适应和习惯了。   江起淮本来打算慢慢来,一步一步,缓慢地重新靠近她。   陶枝听懂了。   刚刚被欲念冲得混混沌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她点点头道:“所以,你要征求我的同意才打算开始准备。”   江起淮没说话。   陶枝权当他默认,她别开眼,指尖在他手臂上轻轻划了两下,慢吞吞地说:“那我同意了。”   她这话说完,房子里没了声音。   江起淮沉默看了她几秒,身子忽然往后撤了撤,而后转身走出了厨房,将她一个人丢在中岛台上坐着。   陶枝:“……”   陶枝:?????   她看着他走到客厅,拿起刚刚随手丢的外套,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低着头摆弄了一会儿。   摆弄完,他将手揣进裤子口袋,重新折回来。   “你干什么去了?”陶枝一脸懵逼地问。   江起淮走到她面前,像抱小孩儿似的竖着把她抱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叫个外卖送外套,得三十分钟。”   “……不是,”陶枝还有点儿懵:“我其实觉得改天也可以的。”   “嗯,”江起淮应着声抱着她出了厨房,穿过客厅走进卧室,“不改了。”   陶枝晃了晃腿,手撑着他肩膀往后仰了仰,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他:“那你这三十分钟干嘛?”   她话说完,被人丢在了床上。   陶枝整个人陷进了柔软的羽绒被里,周身都被被子上清冽干净的气息笼罩。   下一秒,这味道的主人欺身而上,灼热的指尖挑起她身侧长裙拉链,一寸一寸划下去。   空气中些微的凉意带起一阵颤栗。   江起淮低下脖颈,侧头含住了她软软的耳垂,声音低哑:“这三十分钟伺候你。” 第81章 咕噜噜 她将神拽入凡尘。   卧室里没开灯, 光线隐隐约约从半掩着的门口透进来,浅白色窗纱后万家灯火犹如一盏盏小小天灯,井然有序地漂浮在漆黑的夜空。   一片寂静中, 所有的感官都变得更加敏锐, 微凉的空气滚烫的触觉是两个极端, 激起人无边颤栗。   陶枝下巴尖扬起, 脖颈被拉得修长, 半被动地承受着亲吻, 舌尖发麻, 耳边响起清晰又微弱的吞咽声。   她半眯着眼, 影影绰绰间,看见了床头挂着的那张相片。   大片滚滚红云泼墨似的在浅紫色的天际散开,浅红色的海面上细浪翻涌, 仿佛滚进了此时此刻的现实,所有的思绪以及身体, 都跟着在那一片浪潮中不受控制地沉浮。   陶枝吸了吸鼻子,指尖死死地缠着柔软的被单, 费力地微微抬起头。   江起淮感觉到她的动静,撤开抬起头来, 他眼睫低低压下去, 眼尾微挑,漂亮透彻的浅棕色瞳仁此时被笼在昏暗的阴影里呈现出一种浓郁的暗色。   他看着她发红的眼角,湿漉漉的漆黑眼睛, 下颌的线条绷住,压抑地喘息了一声,嘴唇贴着她的耳垂,声音沙哑:“枝枝。”   陶枝抓着他的肩膀, 视线跟着看过去,迷茫地找他。   他冷然淡漠的眉眼染上欲色,平静低淡的声线变得滚烫,他舔了舔嘴唇,修长漂亮的手指像是点燃了火苗,在触碰过的每一寸土地上烧灼。   陶枝忽然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畅快。   她从未想过江起淮会有失控的一天,也无法想象他失控时的样子。   他看起来永远理智冷静,永远谨慎漠然,永远站在高远的云端,俯视睥睨着众生和万物。   陶枝忽然抬起手来。   她勾着他的脖颈扯下去,吻住他的唇,将他拉到了尘世间。   ……   在某一个瞬间,她难耐地揪住被单忍不住弓起腰背时,江起淮突然停住了动作。   他身子低了低,虚虚压在她身上,然后将她抱在怀里,近乎无声地叹了口气。   陶枝睁开眼,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   江起淮头埋下去,声音很低:“半个小时有这么久?”   陶枝:“……”   江起淮发泄似的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脖颈,声音里带着很淡的不爽和烦躁:“比开会的时候过得都慢。”   “……”   陶枝直接笑了起来。   陶枝实在忍不住,瘫在床上笑得纤瘦的肩膀都在颤,她一边笑一边抱他,在他背上顺了顺:“你怎么这么急啊,高冷禁欲江起淮?”   江起淮抬起头,眯眼看着她。   小姑娘眼角还带着动情的红痕,唇瓣嫣红,她身子往上缩了缩,用膝盖蹭着他,催道:“快点儿,说好了伺候我的,你行不行啊。”   是真的无法无天。   无论过去了多少年,无论在任何事情上,她都不知道收敛两个字怎么写。   江起淮低着眼,指尖湿软。   陶枝整个人紧绷地缩成一团,刚刚嚣张的笑意戛然而止。   他垂头,亲了亲她温热颤抖着的眼皮:“这伺候得还不行?”   她很小声地说:“行了。”   她这激将法相当有效,江起淮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声音低缓说:“行了么?”   陶枝指尖掐着他的手臂:“行了行了。”   江起淮虚着眼:“这就行了?”   陶枝像某种动物的幼崽一样呜咽了一声:“江起淮……”   他似乎有些不满:“叫我什么?”   她声音都发颤了:“殿下,殿下,求求……”   江起淮笑了一声:“求早了。”   陶枝整个人都被完全陌生的感觉支配,浑浑噩噩地在浪潮里沉浮,直到某一刻,手机铃声在卧室里响起,打破了满室的旖旎。   两个人同时停住。   江起淮顿了两秒,直起身来。   陶枝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睁开拽着枕头睁开眼睛,看着他下床走到床边,然后从床头柜上的抽了两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手。   纸巾蔫巴巴地被丢到一边,陶枝红着脸别开头,然后将枕头拽下来捂住眼睛。   一片黑暗里,她听着他一边接起电话,一边走出卧室。   等了一会儿,陶枝偷偷地掀开了一点点枕头边儿,往外看了一眼。   门外有人说话的声音,没几句,防盗门被关上,江起淮拎着他刚到的外卖走进来。   他站在床边,将外卖袋子丢在床上。   陶枝从枕头上面露出一双眼睛,眨巴着看着他:“我想了一下,要么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   江起淮将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慢条斯理地拆:“说点儿我能听懂的。”   “我爽了,”陶枝老实巴交地说,“感谢您的伺候。”   江起淮点点头,翻身上床,捞着她手腕翻上去一扣,亲了亲她的嘴唇:“那你伺候伺候我。”   ……   一整个晚上,陶枝对于很多细节都感受得隐约到趋近于模糊,只有他的声音带着喘息的低哑,一声一声上瘾了似的,不厌其烦地叫着她。   以及她无论如何都不起任何作用的求饶。   他极其温柔而克制,却又冷漠强硬地一遍一遍亲她的额头眼角,咬着她的耳垂嘴唇。   他像一只压抑了许久终于脱出牢笼的野兽一般禁锢着她,将她拆吃入腹,优雅又缓慢地进食。   他把他的食物从床榻移到窗边又走到浴室,将她放在洗手台上,看着镜子里的人迷茫又艳丽的眉眼,听着她软而轻的声音叫他,一点一点将他潜藏着的瘾头和暴戾全数勾出来。   她将神拽入凡尘,然后以自身作为祭品献身于神明,完成最纯净的祭典。   -   深浓夜色中,江起淮抱着她走进浴室,将她从头到脚洗干净。   温热的水流冲刷,陶枝舒服地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像只树懒一样挂在他身上,揪了一下他半湿的黑发,声音懒懒的,有些哑:“江起淮。”   江起淮应了一声,声音里有饱餐一顿后有些倦怠的懒意:“嗯?”   “我错怪你了,”陶枝说,“你是真的行。”   江起淮:“……”   陶枝真诚地夸奖他:“我很满意。”   “……”   陶枝想了想,继续道:“除了第一次吧。”   “……”   江起淮将花洒挂回墙上,叹了口气:“消停一会儿吧,嗓子不疼么。”   “有点儿疼,”陶枝撇了撇嘴,软趴趴地说,“我想喝水。”   江起淮用浴巾把她包起来擦干净,抱出浴室,放在床上,转身出去倒水。   厨房里刚刚烧开的水现在已经凉下来了,温热的温度刚好可以直接喝,他端着水杯回房间的时候,看见陶枝正坐在床边,有些嫌弃地看着床面。   他将水杯递给她:“怎么了?”   陶枝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了小半杯,才说:“我不想在这张床上睡觉。”   江起淮从善如流:“你也可以睡沙发。”   “……”   陶枝震惊地看着他:“你能不能说点儿人话,这就是你现在对我的态度?”   她指着一片狼藉的床说:“你就不能换套床单?”   江起淮挑眉:“我以为你说这床会让你回想起不那么美好的记忆。”   陶枝将水杯递给他,不情不愿地承认:“那也说不上是不美好。”   江起淮看着她有点儿红的脸,低笑了一声。   陶枝有点儿恼。   他走到衣柜前,拉开柜门,抽出了一套新的床单,抬了抬下巴:“去旁边等一会儿。”   陶枝乖乖地下了床,坐到窗边的单人小沙发上,托着下巴看着他把床单扯掉丢到地上,换了新的铺上去:“江起淮。”   “嗯。”   “你今天是不是不太高兴。”陶枝忽然说。   看着他今晚这样子,也不像是喝醉了。   江起淮顿了顿,将床单上的褶皱抚平,转过头来。   他坐在床边朝她抬了抬手:“来。”   陶枝颠颠走过去,钻进他怀里。   他身上有很好闻的味道,不是什么烂大街牌子的男士香水,洗衣液混着他自己的气息,就像他整个人一样,清冽冷淡的干净。   陶枝非常喜欢他的味道。   她抱着他的腰,将脑袋埋进他怀里蹭。   江起淮任由她蹭着:“小狗么你。”   陶枝皱了皱鼻子:“所以你不开心吗?”   江起淮抱着她,指尖缠着她长发微湿的发尾,下巴搁在她发顶:“嗯,不太开心。”   陶枝将他的另一只手拖在怀里抱着,玩他的手指:“怎么不开心?”   江起淮将她身上的浴巾扯下去,然后拽了被子过来把她包进去,低缓说:“我觉得,我对你做了残忍的事。”   这话陶枝可太赞同了。   她深沉地点了点头,沉痛道:“我刚刚服软的时候,你就应该停下的。”   江起淮:“……”   陶枝指控他:“你这个人真的是太冷酷了。”   江起淮唇角略弯:“你指这个?”   “那你指的是什么?”陶枝莫名。   江起淮低了低头,很平静地说:“我在想,我当初是不是应该给你一个交代。”   陶枝怔住,愣愣看着他。   江起淮不知道,如果当初能够更自信地确信未来的某一天,他还能如此幸运地拥她入怀,他会不会做出和当时完全截然不同的选择。   少年时太幼稚,太不成熟,总是容易想得太多,又想得太少。   会担心过去,会计划将来,会自以为理智地做出自己觉得最合适的选择,唯独忘记了坦诚,忘记了眼前的此时此刻,这个选择会不会伤害到他想要守护的人。   江起淮轻轻抱着她往上抬了抬,头抵着她的颈窝,声音低低的,呢喃似的说:“我在想,如果我当初像我的枝枝一样勇敢,是不是就不会让你哭。” 第82章 咕噜噜 下了床准备翻脸不认人?……   卧室里荒唐的气息散尽, 满是静谧。   陶枝垂着头没说话,抓着江起淮的手玩,从指尖到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 掌骨明晰的手背到削瘦手腕, 然后抓着他的腕骨。   对于陶枝来说, 其实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 没有必要再提起, 有过委屈和埋怨, 但更多的还是心疼和舍不得。   人似乎都是这样, 自己受了伤可以执着又坚定地走下去, 但一旦是因为自己的原因间接性地影响到了重要的人,就会开始质疑,会迷茫, 会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走下去,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的还是错的。   陶枝甚至设身处地地想, 如果她是当时的江起淮,会不会跟他做出完全相同的选择。   她不想让他被禁锢在过去的事情里, 她所期待着的,是他们将要一起走过的以后和未来。   “那谈恋爱就是这样的, ”她轻声说, “会哭,会不开心,两个人性格不同想法不一样也要磨合, 齿轮要一点一点的咬,但更多时候还是开心的呀。”   “而且,你干嘛把所有的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本来就不完全是你的问题, ”陶枝仰起头来,不满地看着他,“你觉得自己做错了,那我也没觉得我当时就是完全对的,我那时候不是也有点儿冲动。”   她不情不愿地,勉为其难地说:“我当时就是一时间觉得自己被你背叛了,本来就知道你是那种别人不问你就一个屁都放不出来的狗屁性格,也知道你是为什么才会那样说,我还是因为一时赌气什么也没问。”   少年时的江起淮缺了一份坦诚,而她其实也多了一点冲动。   想要成为一个完美的人,是一件太难的事。   就是因为难,就是因为会碰壁,会做错事情,会后悔,会不甘,所以人才会不断不断地长大。   哪有人从一出生就能做到面面俱到的完美。   她握着他的手腕微微抬了抬,手指钻进他的指缝里,十指交缠,温热的掌心贴合在一起:“你看啊,我们两个明明都有过错和错过,但最后还是走到现在了,这件事情本身就够难得的了,说明我得有多喜欢你。”   她重复道:“江起淮,我很喜欢你。”   江起淮睫毛微颤,眼神很深地看着她。   她一直活得透彻又清醒。   不拘泥于已经过去了的事,不纠结无关紧要的人,只跟着自己最纯粹的欲望一路向前。   正因为如此,她才像不灭的焰火,永远温暖又明亮。   他没说话,陶枝扣着他的手晃了晃:“你怎么不说你也很喜欢我?”   她手一甩扭过身来,抬起手来揪住他的耳朵,不满地说:“快点儿,你不喜欢我吗?”   江起淮任由她捏着耳朵,耳廓立起来,看着像只大狗狗。   他被她捏着往前拽了拽,顺势低下了头,微凉的唇瓣贴了贴她的额头,顿了顿,声音轻得像是要融化在空气里:“我很爱你。”   陶枝静了一瞬。   她走神了片刻,有种自己甚至没有听到的错觉,反应过来以后睁大眼睛看着他:“你再说一次。”   江起淮扯了扯唇角:“说什么?”   “就刚刚的那句!你别装傻。”陶枝扑腾着从他怀里钻出来,长腿一跨坐在他身上,大腿处拉扯着,酸痛。   她“嗷”地叫了一声,力度卸下来,软趴趴地重新趴在他身上。   江起淮叹了口气,手探进被子里不急不缓地帮她揉腿:“你就不能老实一会儿么。”   “这到底是谁的错?”陶枝郁闷道。   江起淮语气悠悠的:“我的。”   陶枝抬着脑袋,面无表情地指控道:“江起淮,你每次承认错误的时候都很没有诚意,尤其是说‘我的’——这两个字的时候,一点都不认真。”   “……”   江起淮想收回之前关于她不拘泥过去的想法,这小姑娘明明一直记仇又爱翻旧账。   “这不挺认真,本来就是我的。”   他低着眼笑了一声:“公主永远不会有错。”   -   陶枝第二天睡了个懒觉,天蒙蒙亮的时候感受到旁边的人起身的动静,她睁了睁眼,下意识地往旁边看了一眼。   江起淮坐在床边,注意到她醒,俯身过来亲了亲她:“我去上班,你再睡一会儿。”   陶枝缩进被子里,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江起淮继续说:“等下给你煮个粥,冷了的话就热一下再喝。”   她将脑袋埋进枕头里,困得不想说话,晃悠了两下脑袋表示听见了,就再次入睡。   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   她打着哈欠坐起来,看着有些陌生的卧室和身上的被子,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反应了一下自在哪儿,以及昨晚发生的事情。   陶枝决定自己给自己请一天床假休息。   她给许随年发了条微信跟他说了一声今天不去工作室,然后身体蠕动下去,重新钻进被窝,又点开了付惜灵的微信。   【枝枝葡萄】:我睡到了。   【付惜灵】:?   【付惜灵】:好睡到,爽吗。   陶枝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发了一个字过去。   【枝枝葡萄】:啊……   【付惜灵】:好了,不必多言,我明白了。   陶枝心情愉悦,她玩着手机舒舒服服地赖了一会儿床,起身下床洗漱完,去厨房盛了碗番茄蛋花粥,慢条斯理地喝。   喝完,她去江起淮书架上挑了几本书,窝在沙发里看。   闲暇下来的时候,时间就过得格外快。   中午点完外卖,陶枝接到了蒋何生的电话。   她一边看书一边接起来,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喂。”   “电话接的倒是快,”蒋何生说,“微信怎么没回?”   “没看手机,”陶枝书页翻过去,“蒋医生今天怎么有空找我?”   “我明天要去A市进修,下次回来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有点儿话想跟你说,”蒋何生说,“中午一起吃个饭?”   陶枝:“明天就走了?这不是都快过年了。”   “嗯,过年就不回来了,要值班,假期也没几天,”蒋何生笑道,“医生哪有年可过?”   “辛苦,”陶枝抬眼看了一眼表,“我中午吃过了,你今天晚上不值班的话我请你吃个晚饭吧,等会儿发你地址。”   蒋何生应了一声。   -   陶枝餐厅选在了江起淮公司附近,江起淮今天要加班,她算了一下时间,刚好晚上吃完可以直接去他公司接他下班。   她回家换了套衣服化了个妆,到餐厅的时候刚好踩着约好的时间。   蒋何生向来是会早到十分钟的那种人,陶枝到的时候他已经坐在那里等了。   两个人点好菜,一边吃饭一边随意聊了一下近况。   蒋何生能力强,性格也好,不到三十岁被派出去进修,等个一两年回来前途也是一片大好,陶枝调侃他:“蒋医生金龟婿,长得帅工作好,医院里大把小姑娘追,你也找个喜欢的,省得蒋叔叔天天催你。”   蒋何生失笑:“哪有什么大把小姑娘追啊,真没人。”   陶枝喝了一口西瓜汁,一本正经说:“老陶最近对相亲市场研究可是太透彻了,现在相亲市场上最吃香的两种,女老师,男医生,天天念叨得连我都知道。”   “所以之前不是已经拉我跟你相过了吗,”蒋何生看了她一眼,开玩笑似的说,“我爸一回家就跟我念叨你,说把你当亲闺女看了,跟你比起来我这个亲生的都一点地位没有。”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习惯就好,”陶枝笑眯眯道,“毕竟我人见人爱。”   “他还问我觉得你怎么样。”蒋何生说。   “嗯?你怎么说,”陶枝漫不经心说,“你说我高中找你当家教的时候就能考四百分?”   蒋何生:“到四百了吗?三百五吧我记得。”   “……”   陶枝面无表情看着他,警告道:“蒋医生,我劝你珍惜我们这段友谊。”   蒋何生笑了起来。   他看着她垂下眼撇了撇嘴,小姑娘睫毛长而浓密,像两把小刷子,看得人有些心痒痒。   他笑意淡了淡,温声说:“我跟他说,我觉得你很好。”   陶枝摆摆手:“我当然好啊。”   蒋何生继续说:“只是我胆子有点儿小,等了很多年,也没敢表白过一次。”   陶枝筷子一顿,抬起头来。   蒋何生含笑看着她,神色认真:“最开始的时候觉得你年纪小,我也勉强算是你的老师吧,想这些总会有些罪恶感,后来你高考完上大学,因为认识太久,反而更不好开口。”   他低下头,苦笑了一下:“总觉得有些话说出来,是不是就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饶是陶枝这种对这方面极度不敏感的人,也完全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愣愣地看着他,有些意外,还有点儿受到了惊吓。   他们认识这么多年,蒋何生从未对她有过任何暧昧的表现,两个人甚至联系都不会特别频繁,微信上有时聊聊天,有时候约个饭。   他就像一个温和的大哥哥,会解决她的烦恼,耐心地聆听她的诉说。   陶枝放下筷子,有些不知所措。   “前段时间吃完饭,我跟我爸说了这件事,”蒋何生继续说,“我觉得我们家里相互了解,人品上也算是彼此都知根知底了,我没什么不良嗜好,进修回来以后工作前景应该不差,性格也还算可以吧,而且我始终……都喜欢你。”   他深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说:“我这一走也是挺久都不会在帝都,我就在想,如果我再不说,以后说不定就来不及了。”   陶枝手指搭在桌边上轻轻蹭了下,手足无措地说:“我……”   看着她的反应,蒋何生又笑了一下:“你干什么这么紧张,我就是觉得这事儿应该告诉你让你知道,如果没有遇到觉得喜欢的,要么你就稍微考虑一下我?”   陶枝低下头,舔了舔嘴唇,声音很轻:“我有男朋友了。”   蒋何生怔了怔。   对于不熟悉的人,陶枝向来都可以拒绝得很干脆,但面对这么多年的朋友,她忽然觉得自己连句话都整理不通顺。   “我一直把你当成特别特别好的朋友,就,我最好的朋友之一,遇到什么想不通的事儿也会想跟你说,”陶枝慢慢道,“我妈妈出事的时候,你和叔叔阿姨都帮了很多忙,我一直记得,很感谢你,但是……”   陶枝顿了顿,有些艰难地说:“我有喜欢的人的,高中的时候就喜欢他,喜欢了他很多年,最近也重新遇到了。”   她这样说,蒋何生莫名地就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她还在读高中的时候的某次运动会上,少年毫不掩饰充满敌意的冰冷眼神,和抱着她大步离开的模糊身影。   “啊……”蒋何生飞快地掩饰住了瞬间的失态,重新笑起来,“这样吗,我们枝枝也遇见了自己喜欢的人了。”   陶枝抿着唇,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样,没有说话。   “没事,”蒋何生摆了摆手,好笑地看着她,“表情别这么严肃行吧?这也没多大事儿,表白被拒绝,这多平常,你以后就也还把我当哥哥,当朋友,有什么事儿都可以跟我说,跟以前没什么不一样的。”   陶枝点了点头。   他这么说,她也没说话,但是两个人都清楚地知道,有些关系就是会不一样了。   -   这顿饭后面,陶枝的情绪明显比之前低,但蒋何生依然像没事儿人一样,该怎么样怎么样,陶枝也不想表现出来,强打起精神吃完了饭。   因为饭桌上发生的事情,结束的时候比预计的时间要晚了很多,期间也没有看手机,江起淮发了好几条消息给她,陶枝全都没看到。   出了餐厅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雪,两个人站在门口,陶枝将围巾往上拉了拉,想道个别。   她看着他欲言又止。   “唉,我真没事,”蒋何生失笑,“我明天就走了,估计之后见面的机会也不多了,抱一下?”   他看着她张开了手臂,开玩笑说:“朋友性质的那种,就当给我还没来得及开始的恋情划上一个安慰性的句号。”   陶枝犹豫了一下,还是往前走了一小步。   他的动作礼貌而有分寸,身体保持着一点距离,只手臂虚虚地碰着她的手臂,手轻轻在她背上拍了两下,温声说:“行了,我圆满了,就祝小陶枝以后心想事成,永远跟喜欢的人在一起。”   “谢谢,”陶枝小声说,“也希望你可以找到喜欢的人,以后你结婚我一定给你包一个超级大红包。”   蒋何生撒开手,后退了一步。   陶枝跟他道了别,没再说别的话,转身往前走。   她没有回头去看,却始终觉得身后有人一直在注视着她,她不自在地从大衣口袋里抽出手机,才看见江起淮给她发的消息。   还有两通未接来电,最近的一通在两分钟前。   陶枝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什么都没干,却忽然有点儿心虚。   她刚想回过去,第三通电话响起。   手机在她手里突然震动起来,陶枝手一抖,赶紧接起来,她清了清嗓子开口:“喂?”   江起淮没说话。   陶枝:“hello?莫西莫西?萨瓦迪卡?”   “回头。”江起淮说。   陶枝心里“咯噔”一声。   她回过头去,看见蒋何生还在餐厅门口站着,他低着头站了几秒,然后转身走到旁边的那辆车旁,上车开走。   “没让你看他,”江起淮毫无情绪地说,“看对面。”   陶枝战战兢兢地再次往另一头转过身去。   江起淮车子就停在餐厅大门口斜对面的那条路边,他人靠着车身站在车边,在这个距离下看不清表情,只能看见他举着电话看过来的身影。   陶枝的心,突然就开始慌了。   她小心翼翼地说:“你下班啦?”   江起淮没说话。   陶枝心慌得突突开始跳,又说:“那你下班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呀?”   江起淮非常冷漠的笑了一声。   陶枝想起自己手机上的几通未接来电,更心虚了,她也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到这的,看没看见什么,虽然她刚刚跟蒋何生抱的那一下完全是保持着安全距离,只象征性的碰了碰手臂。   她放软了语气,试探问道:“你等很久了吗?”   江起淮没直接回答她,只说:“你看看我头上落的雪。”   陶枝:“……”   江起淮:“看见了么。”   “看见了。”陶枝干巴巴的说。   “看没看见是什么色儿?”江起淮继续说。   陶枝:“……”   “你可以,陶枝,”江起淮的声音通过电话传过来,冷得像是能在这寒冬雪天儿里掉下来冰碴子,“下了床准备翻脸不认人?” 第83章 咕噜噜 我会对她一辈子好。   陶枝作为江起淮特殊表达方式首席翻译官, 用了两秒钟的时间飞速翻译了一下他这一系列话里话外的意思。   ——我头上都落雪了,你说我等了多久?   ——我看见你和别的男人抱在一起了,你最好在十秒之内解释我被你绿了这件事。   陶枝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刚刚被认识了七八年的朋友表白, 在不忍愧疚以及难过等等多方面的情绪影响下才和他来了个诀别的拥抱。   陶枝当机立断, 半句废话都没说, 直接挂掉了电话将手揣进兜里, 然后一路小跑着过了马路蹦跶过去, 一脑袋扎进他怀里。   北方的冬天肃冷, 寒风冻得外套都发硬, 陶枝脑袋抵着他胸口蹭了蹭, 然后仰起头来,额头擦过他的下巴尖。   江起淮完全不为所动:“还挨个抱一遍。”   “……”   陶枝从下往上瞅着他,眼巴巴地说:“这不是他要去外地了, 等他回来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才稍微抱了一下。”   她顿了顿, 补充道:“礼节性的,为了我们的友谊。”   江起淮点点头:“只有跟他在一起才愿意喝茶的友谊。”   陶枝单手高举, 伸出了三根手指郑重道:“我跟蒋何生清清白白,真的, 什么事情都没有。”   雪花大片大片的飘落, 冷风鼓着枯枝吹起外套的边角,江起淮看了一眼她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尖和手指,下巴抬了抬:“上车。”   陶枝撒开抱着他腰的手, 乖巧地绕过车头跑到副驾驶钻上去,拉过安全带扣上。   江起淮发动了车子,没说话,只闷声往前开。   车子里气氛有点儿僵硬, 陶枝偷偷看他一眼,清了清嗓子:“那个。”   江起淮没反应。   “你吃饭了吗?”陶枝问他。   江起淮“嗯”了一声,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吃了公司食堂。”   陶枝挠了挠鼻子:“那我们现在去哪啊?”   “去喝茶。”江起淮冷淡道。   陶枝:“……”   小脾气还挺大。   她没再说话,江起淮也始终安安静静的,他唇角低低地垂着,一声不吭,看起来有些不开心。   陶枝刚开始还会时不时看看他,后来就完全不搭理他了,只低着头玩手机。   她放了一首舒缓的英文情歌,干净的女声温柔而缱绻,歌词简单却真挚,像娓娓道来着诉说着一个故事。   有好几次,陶枝总觉得自己余光瞥见了江起淮在看她,结果等她转过头去,发现他视线平直看着前面,半分都没移过。   她一路听着歌,想着要怎么哄哄他。   要么干脆直接献身一下,不是都说男人生气的时候勾引他上个床就好了。   可是她还想再休息两天。   陶枝有些郁闷地鼓了鼓腮帮子。   蒋何生的事情,说是完全一点儿感觉都没有那是骗人的,这会儿平静下来,她还是感觉有一点难过。   那种,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并且以后都要保持距离避免多余的接触的感觉,让人实在不怎么好受。   朋友能做这么多年还始终有联系的实在很少,除了付惜灵他们以外,蒋何生是其中一个,无论如何,他这个朋友陶枝是用心去交的。   她单手撑着下巴,无意识地,不自觉叹了口气。   江起淮听见,看了她一眼。   陶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没什么反应。   一直到车子开进了地下停车场,灯火辉煌的夜色被昏暗的地下空间取代,陶枝才回过神来,她看着江起淮将车子开进车位,停下,然后没动。   陶枝打断了自己短暂的抑郁心情,重新开始思索要怎么哄吃醋了的男朋友。   她一边想着,一边慢吞吞地解开安全带,瞅他。   江起淮也不搭理她,直接解开了安全带下车。   陶枝颠颠地跟着他下去,进电梯,上楼,进屋,然后径直往卧室走。   陶枝蔫蔫巴巴地把围巾摘了挂在一边,又脱掉了大衣外套,她走进客厅,看着紧闭着的卧室房门,觉得这门跟他的主人一样自闭。   仿佛在说:谁都不要碰我。   陶枝洗了个手,然后窝进沙发里,想了想,抽出手机来,打开了搜索软件,开始打字:男朋友生气了怎么——   她还没打完,自闭着的房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   陶枝抬起头来,江起淮瘫着张脸,不知道为什么又径直折回来了,他把手里的外套往旁边沙发上一丢,走到她面前撑着沙发背弯下腰靠过来。   “你干什么呢。”他眯着眼,语气冷冰冰的,看起来很不爽。   陶枝眨巴着眼,将手机举到他面前,老实道:“查查要怎么哄你。”   “……”   江起淮沉默了片刻。   他在房间里等了能有一分钟了,她居然还在这儿坐着查什么手机。   江起淮气得有点儿想笑。   他垂着眼看着她,然后忽然低下头,咬了咬她的嘴唇。   刚开始本来只是发泄不满似的咬着,后来渐渐的,他略绷着的情绪松松垮垮地荡下来,舌尖不受控制地钻进口腔,勾住柔软的舌,绵长而细致地吮吸。   陶枝扬起脖颈,和他接吻。   唇齿分开的时候,两个人的气息都有些乱。   江起淮手掌抵着她纤细的后颈,看着她眼神有些乱地看着他,红肿的唇瓣轻启着细细地喘息,昨晚美好的味道勾得他有些发痒,身体里某处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指尖蹭着她脖颈细腻的肌肤,声音跟着哑下去:“这还用查?”   陶枝:“……”   陶枝瞬间悟了。   她直接将手里的手机丢到一边,朝着他张开了双臂,闭死眼睛,视死如归道:“来吧。”   江起淮:“……”   他无奈地,几近挫败地叹了口气。   陶枝趁势抓着他手腕往下一拽,将他拉着坐在沙发上,然后拱进他怀里哄他:“你别生气啦,我下次跟男生吃饭都跟你报备一声,行吧?”   她想了想,继续说:“而且绝对不会有肢体接触了,真的只是普通朋友,也没有因为是他我就愿意喝茶,这对象无论是谁我都不爱喝茶,我们殿下大度一点儿。”   江起淮看着她像个小土拨鼠似的往他怀里钻:“我没生气。”   陶枝点头:“是是,你只是吃醋了。”   江起淮抿着唇,没说话。   “你老陈醋了。”陶枝说。   江起淮抬手,指节屈起,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   陶枝抬起头,继续问道:“江起淮,你老家是不是山西的?”   江起淮不想听她在这里胡言乱语。   在陶枝要再次开口的时候,他手指已经顺着她毛衣衣摆探进去。   陶枝人一僵,叫唤了两声,隔着衣服按住他的手。   那位置有点儿尴尬,陶枝按着以后才反应过来,匆匆撒开了手,苦着脸道:“殿下,今天我想歇歇。”   她说话间,人已经被摁在了沙发上。   “今天可能不行,”江起淮屈膝向上抬了抬,他顶着她,低声道,“改天吧。”   “……”   -   陶枝一连给自己放了三天的床假。   江起淮这天一改,也不知道打算让她改到哪天去,她只觉得他当时说自己每天睡几个小时就够了这话可能是认真的,白天上班去那么早,晚上加完班回来还有精力过夜生活。   没几天,陶枝就直接趁着他上班去的功夫逃回了自己家。   江起淮也没说什么,非常大度地放过她了。   隔周,陶枝接到了《SINGO》的电话,主编和总编辑最后从她发过去的成片里敲了两张做三月刊的封面,据说《SINGO》的太子爷在看见她成片以后一反平时刻薄常态,对她赞不绝口,还表示了希望有机会可以建立长期合作关系的意愿。   陶枝说了几句客套话四两拨千斤应付过去,对方又说希望杂志整体风格一致,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可以再来重新拍个封底。   陶枝应下来,排了个时间,休息几天以后重新忙起来。   去杂志社那天,陶枝给江起淮打了个电话。   两人彼此各忙各的,也有几天没见过面了,甚至天都没好好聊过几句,她坐在影棚里一边等着封底模特补妆一边打电话,等了好半天,江起淮才接起来。   陶枝:“在忙吗?”   江起淮在那边应了一声:“有点儿。”   “行吧,我刚好到《SINGO》这边工作,离你公司很近,晚上你有空的话一起吃个晚饭?”陶枝看了一眼四周,大家都在忙着,她小声说,“我有点儿想男朋友。”   江起淮笑了一声,冷淡的声音跟着多了一点儿温度:“我尽量早点儿,想吃什么?”   “都行,等你有空再说吧,”陶枝说,“那你先忙,我挂了啊。”   江起淮又应,听着她挂掉了电话,才放下手机,重新抬起头来。   “枝枝打来的?”陶修平坐在对面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   江起淮点了点头。   “这丫头一天天就知道吃,”陶修平忍不住说,“工作到一半还得打电话约个饭。”   江起淮没说话。   陶修平看着他这一副淡定的样子,笑道:“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我会单独找你。”   江起淮确实不意外。   从他那天被陶枝带回家,趁着她上楼的时候陶修平单独跟他要了电话的时候,江起淮就知道陶修平之后会找他。   即使陶修平今天不约他见面,江起淮也打算主动单独拜访一次。   他微微颔首:“本来该是我主动找您的。”   陶修平继续说:“你没跟枝枝说。”   “问题在我。”江起淮平静道。   他不想再因为这种事情让她为难。   陶修平抬眼,透过镜片审视地看着他。   平心而论,江起淮这种年轻人,其实是他最欣赏的类型,沉着冷静,八风不动,遇事会率先理性思考利弊得失,又有掩藏不住理所当然的淡然傲气。   陶修平点点头:“那你应该也大概猜得到,我今天找你来是因为什么。”   他这话说得不急不缓,仿佛问他今天天气怎么样。   陶修平早年白手起家,在他的这个年纪成立了现在的公司,几年内垄断收购了当时业内近三分之一的小型企业上市,手段雷厉风行。   他在陶枝口中,是个喜欢喝喝茶看相亲综艺,没事儿就在家踩着瑜伽垫做运动的有趣父亲,但是在面对子女以外的人时,却有着极其锋利的压迫感。   江起淮顿了顿,不卑不亢道:“我不会跟枝枝分开。”   陶修平挑了挑眉。   “我知道您对我有不满,也因为各种原因并不赞同我和她在一起,您不想因为这件事情让枝枝为难,我也是,所以才想单独和您聊聊。”   “您应该已经了解过我的家庭情况了,但我觉得还是要自己坦白地说一下,我四岁以前生活在孤儿院,后来一直跟爷爷生活在一起,现在是一个人。父亲因为入室抢劫有过前科,后来因为意外去世,母亲是谁,我不知道。”   江起淮顿了顿,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唇角:“我知道这样的条件实在是配不上枝枝,我曾经也确实觉得自己应该放手,我做了自以为对的选择,但却做错了。”   他低着眼说:“我试过了,但我放不下。”   “我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原生家庭和成长环境,能做到的只有尽力改变自己,您对我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尽管提。无论是什么样的条件,要我达到什么样的高度,我都会做到,除了离开枝枝。”   他抬起头,对上了陶修平的视线,眼神认真而平静:“我知道只靠说对您来说可能没什么说服力,我会证明给您看。”   “所以,希望您能给我一点时间,也给我一次机会,”他深深地低下了头,缓声说,“我的所有和全部,都会给她,我会对她一辈子好。”   陶修平良久没说话,深深地看着他。   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在很多年前他还是少年时,在陶修平在医院里第一次见到他,就瞧见了他一身天不怕地不怕磨不烂的傲骨。   陶修平那时候就明白,什么样的威胁和阻拦对他来说都没用。   他得在他面前把灿烂的东西捏碎给他看。   而此时,他从挺拔的少年长成为能够顶天立地的男人,却心甘情愿地低着姿态弯下脊梁,来祈求一次机会。   陶修平叹道:“你是个好孩子。”   江起淮没说话,他垂着头,唇角平直,每一根神经都脆弱的绷紧。   陶修平看着他的样子,笑了笑:“你不用这么严肃,我其实今天叫你来没有别的意思,既然答应枝枝了,那我就不会做这种当她一面背后一面的事,那不成坏蛋了么,被枝枝知道了得多怨我。”   “叫你来除了想听你跟我说说心里话以外,其实还有一层原因,”他语气和缓下来,温声说,“叔叔想跟你道个歉。”   江起淮怔了怔,抬起头来。   “叔叔也是个自私的人,当时的想法和态度确实是没考虑过你的,我没去考虑过你这个孩子本身的能力和性格,只看到了对枝枝不利的方面,确实对你有些残忍了,也不太公平。”   “其实后来枝枝自己虽然从来不说,但是我这个当爸的从小看着她长大,她眼珠子一转我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过得也一直不高兴,我是始终都有些愧疚的。至于你们家的事情呢,我这些年也一直都有在关注,包括你自己的发展。”   陶修平将手里的茶杯放在桌子上,镜片后锐利的眼睛含笑看着他,“不要觉得自己配不上谁,也别被不可抗的那些因素束缚住了手脚,你是个很好的孩子,也是个优秀的男人。”   陶修平抬手,越过桌面拍了拍他的肩膀,开玩笑道:“男人想要成功就得自信点儿,要觉得自己可以配得上最好的女人,我们家枝枝可不就是最好的。”   江起淮喉咙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陶修平想了想,又瞅着他悠悠道:“不过我的宝贝闺女交给你吧,我还是觉得有点儿亏,所以你也别放松,要是哪天我觉得你又配不上枝枝了,那该踢还是得踢。”   他笑眯眯看着他说:“所以,改天来我家得陪叔叔练天鹅臂,啊?”   江起淮:“……” 第84章 咕噜噜 殿下的公主。   季繁到家的时候, 江起淮正在和陶修平下棋。   两个人坐在象棋前,陶修平一边摸着下巴看着棋盘沉吟:“你这小子给我下套啊。”   江起淮笑了一下,没做声。   “不过呢, ”陶修平拖长了声, 捏着个炮往旁边移了两个, 扫了一眼, 笑道, “教教你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江起淮目光落在棋盘上, 似乎是陷入了苦战, 半晌没动。   陶修平哼哼道:“还是年轻, 进攻意图太明显了,你倒是藏着点儿啊。”   季繁:“……”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突然看起来就变得其乐融融了起来。   他换了鞋走进来, 居高临下地站在旁边。   江起淮走了个車。   季繁清了清嗓子。   陶修平吃了他的象。   季繁将外套脱掉丢到一边,在旁边左晃右晃地站了半天。   然后看着江起淮淡定地跳马了。   他这一动, 陶修平再次拧起了眉,敲着桌面上已经被吃掉的棋子, 陷入了沉思。   季繁忍不住说:“我回来了。”   “消停会儿,”陶修平头也没抬地说, “下棋呢。”   “……”   季繁震惊了:“不是, 你这老头儿怎么有人陪你下棋就不认亲儿子了呢?我在家里是一点儿地位都没有了?”   “你又不陪我下棋,一天天就知道出去玩,还要什么地位, ”陶修平眼见着这战局无力回天了,将棋子往前一推,抬起头来看着他悠悠道,“来一盘?”   “……”   季繁看着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棋子脑袋疼, 他二话不说大步走上了楼:“我细想了一下,其实也不用有什么地位,你们下吧。”   陶修平哼笑了一声,抬眼看了下时间:“也差不多了,你是不是还要跟枝枝去吃饭来着?”   江起淮点头:“嗯。”   “行了,”陶修平一边收着棋子一边说,“辛苦你陪我下棋,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不太喜欢这个。”   江起淮帮他把棋子都收起来:“没有,以前我爷爷也经常叫我陪他下,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陶修平愣了愣,叹道:“可惜没机会跟他老人家下一盘。”   江起淮顿了顿,沉默垂着眼。   陶修平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端起茶杯道:“以后有空就陪叔叔下,季繁那臭小子这方面的额细胞也是半点儿没有。”   江起淮应声。   陶修平乐呵呵地看着他:“没事儿的时候枝枝回来吃饭,你也跟着她常来。”   -   江起淮到杂志社写字楼的时候,陶枝刚好下楼。   她一边推开玻璃门往外走,一边低头按着手机,旁边一个小姑娘拎着个大包小跑着跟上来,和她说话。   陶枝应了几句,不知道说起什么,她垂着头很淡的笑了一下,唇角轻轻地翘起。   江起淮的手机微信同时响了一声。   他坐在车里看了她一眼,抽出手机,看见她给他发了信息。   江起淮回道:【抬头。】   陶枝:【?】   陶枝直接发了语音过来:“我这次可没和别的男人抱在一起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来,看见他的车子停在路边,上一秒还高冷的维持着的形象顿时不见踪影,她原地蹦跶了一下,高举着手臂朝他的方向挥了挥,然后转过头去跟旁边的小姑娘说话。   那小姑娘点了点头走了。   陶枝一路小跑着过来,上了副驾驶,江起淮看着她将包丢在车后座,回手拉安全带,好笑道:“让你抬头,又不是回头。”   “那不是都有个头字,”陶枝一边扣好安全带一边心有余悸地说,“我现在看见这个字就害怕。”   江起淮哼笑了一声,发动了车子。   他挑了一家中餐馆,点了她最喜欢的几道菜,吃过以后送她回家。   回去的路上,陶枝看了他好几眼。   江起淮专注地看着前面,单手松松垮垮搭在方向盘上,整个人看起来有种莫名又难得的松弛感,似乎心情不错。   陶枝想了想,叫他:“江起淮。”   “嗯?”他懒散地应了一声。   陶枝歪着脑袋:“你今年过年要不要跟我一起过?”   陶枝琢磨着,上次他去的时候,陶修平的态度似乎也还可以。   虽然不确定是不是完全被接受了,但多接触接触,让陶修平了解一下他总是很好的。   她舔了舔嘴唇说:“他好像还挺喜欢跟你聊天的,你可以多跟他聊聊。”   听她提起这茬,江起淮也没再瞒着她,平淡道:“我今天见了陶叔叔。”   陶枝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   她睁大了眼睛,急道:“他找你了?他跟你说了什么吗,你不用听他说,他都答应我了同意我们在一起的。”   江起淮看着她有些焦急的样子,安抚道:“什么也没说,只陪他下了会儿棋。”   陶枝皱着眉,半信半疑看着他:“真的?”   “嗯。”   陶枝微松了口气,点点头,突然有些好奇:“那你赢了还是输了。”   “有输有赢,”江起淮侧头,“有什么讲究么。”   “讲究太多了,”陶枝说,“我们家老陶是个小公主,你要是输给他,他也不会觉得爽,只会觉得你这人很菜,不配和他同台竞技。”   江起淮虚心求教道:“赢了呢?”   陶枝:“赢了他就会觉得没面子,不开心,更不爽了。”   江起淮挑眉:“那还挺难伺候。”   “可比我难伺候太多了,”陶枝叹了口气,语气闲散地说,“所以呢,你就得好好取悦我,把我哄高兴了,我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地稍微在陶老板面前美言几句,说点儿你的好话。”   江起淮点了点头,车眼看着就要开到她家,到下一个路口的时候,他忽然打了转向灯挑头,从另一条道上原路开走了。   陶枝看着自己家小区离她越来越远,不解道:“怎么了?”   “回我家。”江起淮说。   陶枝:“?”   “取悦你一下。”   “……”   -   江起淮从另一条路上直转开走,却也没有真的带她回家。   他走的路线从熟悉到陌生,从陌生又到熟悉,直到车子开过了二医大分校区门口的那条街时,陶枝才开始认出这条路。   算下来,她从高中毕业以后,就再也没有来过这边。   路边的建筑变化很大,又似乎没怎么变过,门市的商铺几乎全都变了,拐角处的一家复印社变成了牛肉面馆,胡同口处的那家小便利店倒是还开着,只是换了一个牌子。   江起淮将车子停在路边的停车位上,熄火下了车。   陶枝跟着他下去,眼前依然是熟悉的小胡同,她看着旁边那一排停在路边的扫码自行车,有些出神。   江起淮转过头来,看着她:“走吗?”   陶枝回过神来,点点头。   她跟着他走进了狭窄的胡同,本就有些逼仄的空间,墙边还停着辆破三轮车,上面一层一层地堆着很多纸箱子和一些废旧的家具小玩意儿,上面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墙面上暗红色的漆几乎脱落光了,露出里面深灰色的水泥。   她踩着雪,在路灯昏黄的光线下和一片静谧中跟着他往前走,出了小胡同口,走进小区,上楼。   然后她看着江起淮掏出钥匙,开了门。   房子里面漆黑一片,陶枝进去的时候,闻到了里面有一点点久不住人产生的灰尘味儿。   江起淮开了灯。   里面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分毫未变,几乎顶在门口只能一人过去的餐桌,古朴而有质感的老式木家具,厚重的茶几,大屁股老电视机。   所有的东西都是她意料之外的干净,半点儿灰尘都没有,客厅阳台前摆着几盆绿植,有的顺着窗帘杆和墙角的暖气水管一路向上攀爬,郁郁葱葱地狂野生长,看得出被人照料得很好。   陶枝愣愣地走进去,看着她曾经坐在上面写过试卷的沙发前的小板凳,看着阳台窗边安静摆在那里的摇椅,所有的这些都熟悉得忽然让她觉得鼻尖有些发酸。   她掩饰般地抬起手来,揉了揉鼻子:“这房子不是房东搬回来住了吗?”   “搬走了,”江起淮走进去说,“儿子毕业去了南方,一家人就跟着一块儿去了,临走之前卖了房子。”   “然后,你买了吗?”陶枝问。   “嗯。”   这房子本就老,没法儿拆迁,地段又不太好,就算出租租金也很便宜。   江起淮本来就是认识人,房东出手的时候也很干脆,甚至给他的价格也低于市场价。   江起淮从大学开始跟项目,去美国以后跟着导师做项目,入股市,在华尔街呆了一年,所有这些都只是因为想赚钱。   他想以最快的速度赚到最多的钱,他不能时隔这么久一穷二白的回来,什么都没有就妄想期望着陶枝能跟着他。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意外地发现其实自己很适合这一行。   江清和想让他做医生,他把对江治的期望寄托在了江起淮身上,后来因为陶枝母亲的事情,江起淮也曾想过考医。   可是也是因为江治的前科,他这辈子无论多努力都没办法进医院拿到正式编制。   所以在看到陶枝和蒋何生在一起的时候,他有一种很微弱轻细的,却像刺一样鲜明存在的在意。   陶枝指尖擦过餐桌桌角一路往前走,越过客厅,走到第一间卧室门口,然后推门进去。   仿佛时光一瞬间穿梭回了高中的时候,少年的房间干净而简洁,东西不多,一张书桌,一张床,衣柜和一个小书架就是所有了。   她明明来的次数并不是特别多,但却觉得这个小小的,现在看来几乎拥挤得走不开几步的小房间牵扯住了她和他从头到尾的所有联系。   第一次明白自己的心意时,想要靠近他又忍不住退缩时,跨年雪夜,不辞而别。   他书桌前是一片空白的墙壁,那里本来贴满了照片,上面甚至还有一点点胶水的痕迹,现在已经干干净净,只留下了中间的一张。   陶枝走过去,低着眼看。   照片里的她还穿着实验一中那套丑丑的运动校服,长发扎成利落的马尾,稚嫩的脸上定格住一个苦恼的表情,她埋着头拿着笔,正在做卷子。   陶枝甚至都不知道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她下意识地去寻找照片角落里的字迹,却发现这张照片上面什么都没写。   她站在原地愣神,忽然有人张开手臂,从后面将她抱进怀里。   江起淮低着眼,视线也落在那张照片里的少女身上,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沉静又清晰:“我现在还没有能力给枝枝买大房子住,但是至少,我想把这个地方留下来。”   这里存留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的痕迹。   这里是让他能够走近她的地方。   在很多年前的那个黄昏,在看见她搬着张小板凳坐在茶几前,举着试卷仰起头来笑着看着他时,在饭菜的香气充斥温暖又明亮的房子里,她和江清和坐在窗边下棋时,江起淮第一次朦胧又透彻的觉得,他是可以拥有一个家的。   他不再是四岁的时候那个蹲在孤儿院的小朋友,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长大,偶尔羡慕树下有家可以回去的蚂蚁。   江起淮抱着她,缓声说:“这里对我来说很重要。”   陶枝的眼睛忽然就红了。   她匆匆地垂下眼,小声说:“谁要你买大房子了。”   江起淮低声笑:“公主是要住在宫殿里。”   陶枝转过身来,仰头看着他,慢吞吞地说,“那也不是所有的都得这样,莴苣公主也只住塔楼里的。”   她抬起手臂勾着他的脖子,微微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下巴,又亲他的唇,声音轻轻地,含糊地送进去:“殿下的公主也愿意住在小房子里。” 第85章 咕噜噜 我有一个想娶的姑娘。   一切都仿佛还是从前的样子。   他的气息, 他的味道,他的体温。   他们在充满曾经记忆的少年时期的堡垒,不带任何情欲地接吻。   等江起淮直起身来的时候, 陶枝目光已经有些散了, 她喘息着坐在旁边的书桌上, 背靠着桌前的墙面缓了一会儿。   卧室里安静, 她舔了舔有些发麻的嘴唇, 扭头看墙上的那张照片, 好奇道:“这张你是什么时候拍的?”   “不是我拍的。”江起淮说。   陶枝:“啊?”   江起淮言简意赅:“厉双江。”   陶枝又“啊”了一声。   这张确实是从她前面拍的, 江起淮坐在后面, 要拍照也只能拍到她的后脑勺。   “厉双江什么时候拍的?”陶枝狐疑道,“他没事儿拍我照片干什么?”   蒋何生的事情刚发生,还给她留下了点儿心理阴影, 她说着,像是忽然联想到了什么, 惊悚道:“他以前不会暗恋过我吧?”   “……”   江起淮眼皮子一跳,手指又有些痒, 想敲她脑袋。   这么想着,他就这么干了。   陶枝脑门儿被他敲了一下, 叫了一声, 捂住脑袋抬起头,愤愤地看着他:“你又敲我干什么!”   “我打地鼠。”江起淮面无表情道。   陶枝眯起眼:“江同学,你不想要女朋友了是吧。”   江起淮默了默, 在承认自己的小心思和让陶枝误会厉双江曾经暗恋过她之间抉择了一下,发现还是后者更让人不爽一点。   他顿了顿,垂下眼,语气波澜不惊:“我让他拍的。”   陶枝眨了眨眼:“什么时候啊。”   “集训的时候。”   陶枝回忆了一下, 想起他高二参加数学奥赛的寒假集训冬令营。   她笑眯眯地拖长了声:“哦,就是我跟你告白的时候。”   “原来你那个时候就喜欢我了?”陶枝美滋滋地,悠悠地说,“有些人呢,表面上装出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实际上却让同班同学私底下偷偷拍我照片儿。”   江起淮瞅着她得意洋洋的样子,没出声。   “看来之前给你发的那些你女朋友的照片也不是很够,”陶枝坐在桌上,下巴微抬,抬手抓了一把头发凹了个造型,“来吧。”   江起淮疑问抬眉。   “掏出你的手机,打开相机,”陶枝矜持地说,“今天就满足你一下,让你拍个够。”   “……”   -   因为时间还早,两个人没急着走,在老房子里呆了一会儿。   陶枝像个刚得到新玩具的小朋友一样,兴奋得到处转,看了一圈儿之后去洗手间端了个小水盆过来擦桌子,又跑去给客厅阳台窗前的一大堆绿萝挨个浇水。   她像个小陀螺似的左转右转,江起淮也没拦着,就这么靠在墙边儿看着她。   陶枝用小水杯盛着水回来浇花,来来回回地跑了好几趟,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端着水杯走过来,有些担忧道:“江起淮,我是不是浇太多水了?这些花水太多根会不会烂啊。”   “不会,”江起淮懒懒道,“它们喜欢水。”   陶枝还是皱着眉,指着窗边落地放着的一颗仙人掌说:“我刚刚浇的时候也把它给忘了,一块儿都给浇了,用不用换土啊。”   “浇你的,”江起淮乐意看着她折腾,眼也不眨地说,“你就当它是水生仙人掌。”   陶枝有些无语地白了他一眼,又颠颠地跑到窗边那颗仙人掌旁边蹲下,给它换土。   等她终于忙活完,换上干燥蓬松的新土壤,已经接近十点了。   江起淮在旁边把换出来的湿润土扫进袋子里:“偶尔浇多一点儿水其实没事,之后都别再浇就好了。”   陶枝手臂长长地举着,手上脏兮兮地沾着土壤,鼻尖上也多了一小块小小的黑泥巴,看起来狼狈又可爱。   “我想尽量把什么都弄好一点儿,”她蹲在地上仰着头看着他,认真地说,“这里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这里见证过我的胆怯,也目睹过我的孤勇。   也是我在绞尽脑汁地想要走进你的世界里时,无意中发现的你面具上的小小裂痕,然后让光照进来的地方。   -   江起淮把陶枝送回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一点,忙了一整天,之前的那股兴奋劲儿过了以后,她后知后觉地累到眼睛都差点儿睁不开。   飞速洗了个战斗澡以后,躺在床上几乎是几秒钟就睡着了,连江起淮到家的信息都没来得及看。   隔周,她将拍好了的封底成片发到《SINGO》,又收到了他家大少爷以及编辑部一系列的彩虹屁,陶枝通通坦然接受了。   副主编发微信一边哭着一边找她吐槽,真情实感地哭诉她救了编辑部的狗命,称这是她入职以来最晚定片时间最赶的三月刊。   临近过年,工作室的人几乎全都懈怠下来,许随年不是本地人,今年早早地准备回老家,临走之前跟陶枝交代了一下合作方的事和年初摄影展,顺便八卦了一下她和江起淮的感情进展。   他问到最后,陶枝实在有些忍无可忍,直接一手拖着他的行李箱,一手推着他把他往外赶:“别像个gay蜜一样在这里问东问西的了行吗?再之后我是不是还得跟你交代一下他往上数三代的家庭情况啊?赶紧走吧,不怕你赶不上飞机吗?”   她这话提醒了许随年,他一边被他推着往外走一边侧头问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他爷爷是干什么的?”   陶枝笑着将他推出了工作室的门,隔着玻璃朝他招了招手:“明年见了您!”   -   今年年过得有些晚,一直到二月中下旬,除夕将至。   江起淮年前一天都没休过,一直到除夕夜当天才放假,除夕当天的下午,他到陶枝家门口接了她,两个人一起回了陶家老房子。   陶修平给家里的阿姨放了假提前回家过年,于是年夜饭和饺子只能自己解决,陶枝和江起淮来的时候,陶修平拉着一直睡到中午迷迷糊糊刚起来不久的季繁进厨房,准备年夜饭。   他大清早买了一堆食材回来,他负责硬菜,季繁处理生鲜,两人一进门,就看见季繁穿着围裙戴上了手套,追着爬了满地的螃蟹鸡飞狗跳地抓。   六七只螃蟹活蹦乱跳地横着在厨房门口穿行,越过餐厅爬到玄关门口,尖锐的爪子扎着江起淮拎来的年货和补品往上爬。   江起淮将东西放在地上,捏着螃蟹屁股把它揪起来,走到厨房丢进水桶里:“我来吧。”   陶枝震惊地看着季繁演话剧似的追着几只螃蟹满屋跑:“你这干什么了,能让它们都跑干净?”   “我下蒸锅的时候忘盖锅盖了,”季繁说,“谁他妈知道那么高的蒸锅它们都能翻出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最后一只螃蟹丢进水桶里,江起淮拎着桶拿到厨房去冲洗,重新下锅。   “我突然发现江起淮还有点儿用啊。”季繁一边头也不抬地按着手机噼里啪啦打字一边说。   陶枝冷笑了一声:“反正是比你有用多了,”她侧过头,瞥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你跟谁聊天呢聊这么欢?”   她视线刚一扫过来,季繁“咔嚓”一下锁了屏,扭过头来不满地说:“我还能不能有点儿私人空间了?”   他动作很快,但陶枝还是看见了他手机屏幕上一闪而过的猫猫头表情包。   “提问。”她满脸严肃地高高举起了手。   季繁低下头重新看手机:“说。”   陶枝:“你准备什么时候追我们可爱灵灵?”   “我追……”季繁的表情呆滞了两秒,而后从呆滞转到了震惊,最后莫名地暴躁了起来。   他猛地往旁边退了半步,涨红了脸说:“我什么时候说要追她了?!”   “那你这天天没完没了的在这儿干嘛呢?”陶枝下巴朝他手机抬了抬,“聊着玩儿啊?不打算负责啊?”   季繁红着脸沉默地瞪了她好半天,肩膀一塌,忽然泄了气一般地说:“要是追能有用我还说什么了,她又不喜欢我。”   “她之前说了,喜欢温柔的。”他一脸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指着自己问道,“你看我,跟温柔这两个字沾半点儿边么。”   陶枝认真地上下打量他,点点头,赞同地说:“温和柔都看不出来,倒是挺油的。”   “我他妈?”季繁又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早上刚洗的头。”   “又不是说你头发油,”陶枝真心实意地说,“你但凡把你身上那些个破破烂烂的衣服换掉,颜色稍微少点儿别跟个大蝴蝶似的,都不至于大学毕业了人还看不上你。”   “你懂个屁时尚。”季繁不服道。   陶枝:“你懂个屁女人。”   -   季繁感觉自己的审美被侮辱了,不想再跟陶枝说话,宁愿跟讨厌的江起淮待在同一个厨房里准备年夜饭。   陶枝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吃吃水果,也觉得没意思,跑到厨房去看着几个男人忙活。   陶修平第一次见江起淮见厨房,有些意外他还会做菜,意外之后也就心安理得的让他掌勺。   陶枝叼着颗葡萄跑到他旁边,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将各种洗切好的食物下锅,含糊道:“我怎么感觉我带你回来过年是骗了个免费厨子呢。”   “免费不行,”江起淮平静说,“记得打钱。”   陶枝把葡萄皮儿丢了:“你现在怎么这么认钱啊?”   “毕竟缺钱,”江起淮一边掀开砂锅盖子,用筷子戳了戳里面的牛肉一边说,“还欠着女朋友一个宫殿。”   陶枝侧头看了一眼,厨房另一边,陶修平正靠在中岛旁边指挥着季繁洗菜,没注意这边的动静。   “那女朋友不是说了,不要宫殿也行。”陶枝小声说。   江起淮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没有宫殿怎么跟公主求婚?”他不紧不慢道。   陶枝差点被刚吞下去的葡萄给噎住。   她愣愣地看着他,然后耳朵慢慢红了。   陶枝抬手捏了一下有些发烫的耳朵,垂下头去,小声嘟哝了一声:“我去看电视了。”   然后小步蹭出了厨房。   江起淮回头看了一眼她急匆匆的背影。   落荒而逃。   他低下头笑了一声。   -   这一顿年夜饭做得像模像样,江起淮掌勺,季繁打下手,陶修平乐得清闲,就站在旁边动动嘴皮子当他的总指挥。   饭后,几个人坐在沙发上看春晚,大多数时候是江起淮和陶修平听着陶枝和季繁在旁边吵吵嚷嚷地拌嘴。   陶修平侧头,看向江起淮:“这俩人吵不吵?”   江起淮:“没有。”   “这俩祖宗一直这样,虽然有时候烦人了点儿,但倒也热闹,”陶修平语气平淡,“你习惯就好。”   江起淮笑了笑,低声说:“这样挺好的。”   这大概是他过得最像新年的一个除夕夜。   温暖明亮的客厅,两个人小朋友似的吵嘴架,热热闹闹的年夜饭,陶枝笨拙地在旁边满手面粉学着包饺子,结果煮的时候饺子全都漏了,成了一锅肉汤煮面片儿。   他看着被季繁无情嘲笑以后鼓着嘴巴一脸不高兴的回击过去的小姑娘,平冷的目光不自觉地缓下去。   这大概是他始终所期盼着的,最好的光景。   不会有比这更好的了。   -   新年过后,江起淮有一周的假期。   陶枝一整个二月都有空,江起淮难得在家里陪她腻歪了几天,大多数时候都比较安静,两个人在沙发里窝着各做各的事情,一直到初八正式上班。   年后没那么忙,陶枝就隔三差五地拽着他去小胡同里的老房子收拾,她把一些实在已经旧得不太用得了的家电换了新的,没事儿就蹲在绿萝小盆栽前看着它们,给它们浇浇水。   元宵节那天,陶枝和江起淮起了个大早,开车去了郊区的墓园。   隆冬的清晨天才蒙蒙亮,陶枝跟在江起淮旁边踩着青灰色的石板台阶往前走,一直走到江清和的墓前。   昨天夜里落了雪,老人的墓碑前落了一层薄薄的雪,江起淮抬手,动作轻柔地将积雪拂开,陶枝走过去蹲下来,抬手用指尖轻轻擦了擦那张灰白色的照片。   陶枝蹲着身子:“江爷爷,我和阿淮来看您啦。”   “一直不知道您就住在这儿,以前蹭过那么多顿饭,结果这么多年也始终没来看过您,”她轻声说,“阿淮现在已经过得很好很好了,您把他培养成了特别优秀的人,已经可以好好休息了。没事儿就串串门,和我妈妈聊聊天,她什么都会,也可以陪您一起下象棋的。”   时隔多年,江爷爷再次和蔼地看着她。   像是在笑着对她诉说些什么话。   陶枝笑起来,眼睛浅浅地弯起:“您辛苦了这么多年,从现在开始就轮到我接您的班了,您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他,一直和他在一起的。”   墓园里肃穆又安静,陶枝说完等了一会儿,转过头来。   江起淮在她身后站着,没说话,陶枝扬起脸,眨眨眼睛说:“江爷爷说就把你交给我了,如果你欺负我,就让我打你。”   江起淮低笑了一声,朝她伸出手:“嗯。”   陶枝搭着他的手站起来。   两个人将花束放下,陪了老人一会儿,继续往前走。   季槿的墓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陶枝每次跟季繁一起来的时候,两个人都会沉默得不想把矫情的情绪暴露给对方看,但只要独自一个人过来,季繁会哭,陶枝会跟季槿说上很多话。   会跟她说学校里发生的事,交了哪些新朋友,吃到了一家很好吃的火锅,最近新投到国外的作品拿了一个小小的奖。   会说老陶之前一直很沉默,不过最近慢慢地开始重新变回了那个活泼的老头儿,还喜欢上了看恋爱综艺,说季繁暗恋了一个姑娘很多年,却一直不敢追。   也会告诉她,小时候的事情我已经不怪你了,虽然作为没有被偏爱的那一个,当年你的选择还是会让我有点儿伤心,但是我不怪你。   我会难过,但不怨你。   陶枝小的时候确实跟妈妈更亲近,但是陶修平给她的爱和呵护却给她带来了更深远的影响。而对季槿遗憾或者怨恨诸如此类情绪的存在,就仿佛是在抹灭和否定父亲这么多年来给她的爱。   有的时候,她甚至会很庆幸季槿的选择。   让陶修平能够看着她长大,而她陪着他变老。   陶枝在季槿的墓碑前站了很久,直到说完了最后想说的话,才转过头去,轻轻扯了扯江起淮的手指:“走吧,好冷好冷。”   江起淮看了一眼她发红的眼圈,反手握住她的手,揣进自己外套口袋里。   陶枝冰凉的手指缩进他掌心里,被一点点地温暖,心情变得明朗起来,忽然想起还没有跟季槿说江起淮。   她侧过头,讷讷道:“我刚刚忘记跟我妈提你了。”   江起淮神色平静,不太在意的样子:“没事,我刚刚跟阿姨说过了。”   陶枝侧头,笑着说:“你跟她聊天了吗?”   “嗯。”   “那你跟她聊什么了?”她好奇道。   江起淮没说话。   他牵着她的手,踏着铺满了薄雪的石板路往前走,一直走下最后一个台阶,陶枝才听见他缓声说:“我说,我有一个想娶的姑娘。”   陶枝愣了愣,看着他。   江起淮捏了捏她的手指,垂下眼来:“不知道她能不能认可我做女婿。”   他神色很淡,冰刻一般冷厉的眉眼,眼神却在这一刻变得柔和:“也很谢谢她,把我的枝枝带到这个世间。”   以及如此幸运的让他遇到。   从此以后,他会永远守着她。   看着她开心的时候笑,陪着她难过的时候哭。   和她一起度过未来的每一天,越过崇山峻岭,跨过沟壑万丈,彼此相携而行,照亮前途。 第86章 咕噜噜 来时路。   元宵节过后, 许随年回帝都,连带着陶枝也结束了她漫长的新年假期,开始重新忙起来。   她跟许随年合办了一个新锐摄影展。   陶枝以前都自己一个人埋头在暗房里玩自己的照片, 第一次搞这种大型的展, 所有事情都陌生, 所有流程又都觉得新奇, 每天跟着许随年上跑下跑, 被介绍着认识了很多摄影圈拿奖拿到摆满家里展柜的大牛, 看起来比江起淮还忙。   两个人基本保持着一周见个两三次面的频率, 江起淮会接她下班, 然后两个人一起吃个晚饭,回到家里基本上也是各忙各的,彼此之间交流并不太多。   周末, 陶枝会带着江起淮回家陪陶修平吃饭,陶枝跟季繁依然跟长不大似的你一句我一句地怼, 江起淮会陪着陶修平下棋。   每一天的日子好像都没有任何的惊心动魄,普通又平凡地度过着。   但又会让人觉得舒服而温暖。   好像他真的多了家人, 也终于可以不用到处租房子搬家打工学习,能够有资格享受这种拥有名为“生活”的人生。   三月底, 气温升得明显快起来, 银装素裹的城市积雪成片成片的大面积融化干净,天气回暖,春意初初绽出了头。   陶枝某天在跟许随年选片子的时候, 接到了厉双江的电话。   厉双江依然是元气十足的大嗓门:“老大!忙吗?”   “忙,”陶枝一边翻弄着手边的照片一边说。   “年后都忙,抽几分钟时间,”厉双江大咧咧的说, “我这也刚出差回来,昨天下的飞机,周末有没有空啊,出来约个饭。”   “几点啊。”   “老时间吧,”厉双江说,“顺便你跟淮哥转达一下啊。”   他啧啧道:“等来了好好交代交代,你们俩,啊,怎么我们高中单身狗联盟里一个不小心就出了叛徒呢?还一出直接配对出俩。”   “那你自己跟他说啊,”陶枝好笑道,“干嘛要我转达。”   “我要是能联系上他还用你转达吗,”厉双江不满道,给他发好几条微信了,没见他回过我。   陶枝应下来,挂了电话以后将手边的东西往前推了推,趴在桌上拿着手机,给江起淮发消息。   【小枝枝】:江总监!   江起淮秒回:【?】   陶枝忍不住弯起唇角。   她继续打字:【厉双江说给你发了好多条微信,你都不回他。】   江起淮:【忙忘了。】   被差别对待秒回了的陶枝美滋滋地发语音道:“那你给他回一下,他有事儿跟你说。”   她发语音,江起淮也回语音:“嗯。”   陶枝放下手机,继续做事情。   -   厉双江作为毕业以后大部分活动的主要发起人,爱去的餐馆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地方,所有人倒着按照排除法,闭着眼睛都知道他下次想去吃个什么。   赵明启第一个提出抗议,提出今天大家去吃个火锅,得到了热烈的支持。   江起淮来接陶枝的时候她刚好忙完手边的事儿,两个人到火锅店的时候依然是最后一个。   推开包厢门的时候里边儿正在点菜,蒋正勋朝他们招了招手:“我们万年迟到来了。”   江起淮跟在陶枝后面走进来,回手关上门。   包厢里安静了片刻,众人的视线从陶枝瞅到江起淮,又从江起淮瞅到陶枝。   厉双江拖长了声:“哦——”   付惜灵干巴巴地配合:“哦——”   赵明启:“哦哦哦哦哦——!”   陶枝被他们起哄起得又尴尬又好笑:“照明器,你能不能别跟个猴子似的?”她眼珠子一转,看向季繁,“还有你啊,别在那头翻白眼,当我看不见啊。”   付惜灵闻言转过头去,看见季繁在旁边白眼翻得黑眼仁都看不见了。   她在桌子下边儿不动声色的狠踩了他一脚。   季繁闷哼了一声,一脸痛苦地弓了下腰,转过头去。   “注意一下你的表情管理。”付惜灵严肃地说。   季繁不敢吭声,默默地收敛了夸张的表情。   陶枝暗爽地看着季繁吃瘪,在留出来的空座位上坐下,一圈人的菜已经点得差不多了,菜单递过来,她加了两盘肉,让服务生把菜单收走。   巨大的铜火锅咕噜咕噜地煮,大家自从之前一起吃了日料以后几个月没见过面,再次凑到一起仿佛有说不完的八卦和牢骚。   明明平时在微信上几乎很少聊天,甚至高中毕业各奔东西以后忙起来几个月半年都见不到一次面,但每次聚首的时候,那种熟悉的亲密感却从未因此而冷却下来。   -   一顿火锅热热闹闹的吃完,时间还早,因为第二天是周末不用上班,赵明启提出去唱歌续下一场。   陶枝跟着他们出去,侧头小声说:“你明天要加班吗?不想去的话跟他们说一声就行了。”   江起淮挑眉:“我看上去那么不合群么。”   陶枝表情有些复杂地看着他:“你这句话是认真说的吗?”   江起淮:“……”   火锅店刚好在商圈,周边好几个KTV,赵明启打电话订了个包厢,走过去大概十分钟。   天气凉爽舒适,几个人一路聊着天往那边走,陶枝和江起淮走在最后面,所有人也都识相地跟他们拉开一点点距离。   走过一段路口,陶枝忽然转过头来。   江起淮的眉眼拢在辉煌的灯火里,五官的轮廓更显得深邃,街上车流行人来来往往,气氛热闹又安静。   他注意到她的视线,转过头来:“怎么了。”   “没什么,”陶枝笑眯眯地看着他,“江起淮,我们之后晚饭之后都出来散散步吧。”   江起淮不知道她为什么突发奇想,但还是说:“嗯,好。”   “再养只猫,或者狗狗,”陶枝继续说,“每天晚上就出来散散步,遛遛狗。”   江起淮点点头:“看看街上的老人家跳跳广场舞,再浇浇花,你提前进入退休期了。”   “……”   这个人刻薄起来的时候就是很讨厌。   陶枝撇撇嘴,听见他在旁边慢条斯理问:“想养什么狗?”   陶枝想了想:“阿拉斯加吧。”   “比你还大。”   “那泰迪?”   “太吵。”   “哈士奇呢?”   “会拆家。”   “你怎么屁事这么多,”陶枝不满道,“养只柯基行了吧?可可爱爱的。”   “腿短了点儿,”江起淮勉为其难地说,“行吧。”   陶枝不想理他了,往前快走了两步。   江起淮垂着头弯起唇角,扯着她手腕把人拽回来,顺势揣进自己外套口袋里,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他不受控制地想着她向他描述的光景。   他们会有一个房子,养着几盆花,一只狗,他们会一起散步,看着她吃到喜欢的东西像猫咪一样满足地眯起眼,看到什么感兴趣的东西兴奋地扯着他的手朝他笑。   他终于可以每天睁开眼,都能看到她安静的睡颜。   江起淮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雄心壮志,他只想有一天自己可以变得足够坚固,成为为他的玫瑰遮风挡雨的玻璃围墙。   然后就这样平凡地度过每一天,陪着她一起,渐渐变老。   -   厉双江和赵明启拿起了麦以后就成了人来疯,季繁捧了一堆骰盅过来,又开了几排酒。   本来吃火锅的时候就喝了不少垫了个底,这会儿几轮筛子玩下来大家都有些上头,赵明启本来就是个胆儿肥的,现在全世界已经全都变成了他的天下。   他唱歌的间隙把着立麦往前一指:“梭什么哈梭哈!光喝酒有什么意思,来玩点儿土的!”   他从台子上窜下来。   游戏的名字叫“国王”,规则很简单,五个筛子摇到清一色相同的数量最多的那个最大,是国王,可以提出一个要求,但不能点名,要说清楚条件,满足这个条件的人就要按照他的要求来做。   第一个赢的是厉双江,一把就直接摇出了五个一。   他眼神在江起淮和陶枝之间来回飘了一会儿,不怀好意地嘿嘿一笑说:“在场正在谈恋爱的,说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陶枝叹了口气,总觉得江起淮是什么都不会说的,正在她绞尽脑汁地想着自己有什么无伤大雅的秘密的时候,就听见旁边这人一把冷淡的嗓子不紧不慢说:“我早恋过。”   陶枝:“……”   还能这样?   她迅速接口:“我偷过情。”   “……”   江起淮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疑问地看着她。   “你看我干什么?”陶枝小声嘟哝,“你明明也偷过,还被藏进衣柜里了。”   众人勉强放过了他们。   紧接着轮到蒋正勋。   蒋正勋这人向来不声不响,但都蔫儿着坏,他抱着酒瓶子说:“在场初恋还在的,就亲一个吧。”   他话说完,所有人都看向付惜灵。   大学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谈过恋爱,就连赵明启都跟隔壁音乐系系花展开过一场为期一周的短暂恋情,只有付惜灵始终是一个人。   “除了付惜灵应该没了吧?”厉双江问。   他话音刚落,就看见季繁在旁边懒洋洋的站起来了。   陶枝:“……”   真是为了占便宜连脸都不要了。   厉双江震惊了:“繁哥你一天天跟个花花蝴蝶似的满世界的飞,没谈过恋爱?你说出来你自己信不信?”   “我他妈的?”季繁也震惊了,他暴躁道,“什么叫花花蝴蝶?老子很洁身自好的好吗!”   厉双江有些迟疑地又看了一眼付惜灵:“那……”   陶枝正想着是帮帮亲弟弟加把油还是帮帮闺蜜打个圆场,坐在沙发上的付惜灵倒是已经大大方方的站起来了。   季繁扭过头去看着她,没忍住抿了抿唇,开口道:“要么算……”   他话还没说完。   付惜灵忽然踮起脚尖仰着头,在他的脸上飞快的亲了一下。   季繁:“……”   一片安静,季繁像个傻子似的站在沙发前,连眼神都散了。   赵明启把差点儿掉下去的下巴重新掰回来了,清了清嗓子:“继续继续。”   一直到散场,季繁都还呆滞着。   他像失了魂儿似的跟着人群走出了KTV,同手同脚地走到马路上,然后站在马路边,忽然抬起头来,仰望着天空。   看起来已经不太正常了。   厉双江和赵明启脑袋凑在一起:“繁哥还行吧。”   “繁哥不会第一次被女生亲吧。”   “我懂我懂,”赵明启老神在在道,“那感觉真的是,如坠天堂。”   厉双江转过头来看着他:“你也就谈了一个礼拜,装个屁的过来人。”   赵明启:“……”   -   初春刚至的时候,摄影展的一切事宜准备妥当。   工作室包下了西区艺术馆的整个三楼,由业内的几个前辈提供资金支持,主要是为了鼓励圈子里的新生代摄影师,让他们有一个平台能够展示出更多的自己。   所有圈子都是这样,很多人一飞冲天,但更多的人籍籍无名,始终不为人知。   江起淮到的时候,陶枝正在旁边跟人说话,他没叫她,径自走过一面面雪白的展板。   陶枝这些年去过很多地方。   她去张掖拍丹霞地,去云滇的小山村里拍不知名的小小村庄,去天子峰拍过夜月和云海,去极地拍过融化的冰川。   这里满是他不知道的她的眼睛曾看过的世界,有他不在时她一个人走过的足迹。   无论身边有没有其他人存在,她的人生都始终色彩纷呈,充实明朗,就像她整个人一般,灿烂到极致,盛大而辉煌。   江起淮一路走过去,直到站在最后一面照片墙前。   这面照片墙上挂的不是她的作品,署名上只写了两个字:匿名。   上面是一张张老旧的照片,被人细心呵护着塑封保存了起来,那些照片江起淮太熟悉不过,它们曾经在他狭小卧室的墙壁上,安静地陪伴他度过了数个日夜。   猫咪蜷缩着趴在街角,墙壁灰败脱落露出水泥,卷了边的儿童拼图摆在老式拼花木地板上。   以及漫天烟花之下,身影朦胧地倒映在摩天轮窗面上的少女。   江起淮视线垂了垂,照片旁边雪白的墙面上,铅黑色的油印是他熟悉的张扬笔迹,上面写了一排小字。   ——我的起始,和我的终结。   江起淮长久地伫立在那些照片前,在某一个瞬间,他忽然侧过头去。   陶枝正站在不远处,她大概是刚看见他,表情有些意外,很快地露出笑脸来,明艳漂亮的眉眼弯弯看着他。   她跟旁边的人说了两句话,然后,踩着满地破碎斑驳的阳光朝他走来。   -   江起淮会来这里,陶枝其实有些意外。   她前一天跟他提起过这件事,江起淮反应冷淡,一副完全没什么兴趣的样子,跟她说要上班。   这是她的第一个正经的展,虽然是有些失落,但陶枝没表现出来,也没想到他会来。   跑到他面前,仰起脑袋:“你怎么来了?”   她跑得有些急,碎发扫着脸颊垂下来,江起淮抬手,指尖挑着她的头发勾到耳后:“我怎么会不来。”   “你不是要上班吗?”   “请假了。”   陶枝笑眯眯地“哦”了一声,拉着他到那些照片面前,一张一张地看。   她给他讲了她在每一个地方见过的有趣的人,发生过的事。   “你去没去过俄罗斯?你不知道俄罗斯有多冷,”陶枝喋喋不休地说,“咱们这边儿冬天的那点雪在俄罗斯就跟小雨似的,不痛不痒的。尤其是佩韦克,在俄罗斯的最北边,北极圈里。”   她一路说,江起淮一路安静地听着,等她终于说累了才停下来。   “要喝水么。”江起淮看她。   陶枝摇了摇头,又眯起眼来:“你是不是在暗示我话多呢?”   江起淮无奈道:“别这么不讲理。”   陶枝撇撇嘴。   这会儿人没那么多,她四下看了一圈儿,看到了站在窗边的许随年,抬手朝他摆了摆,然后又指指楼梯口。   许随年远远地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   陶枝扯着江起淮往外走:“走吧,我们早退。”   江起淮唇角一松:“还能早退?”   “反正有许随年在这里看着就行了,”陶枝一边下楼一边说,“你这不是好不容易放假了,我们出去逛逛,而且这不是也快中午了,刚好一会儿吃个饭。”   江起淮跟着她下了楼。   说是要出去逛逛,但陶枝对于去哪里也没什么想法,倒是江起淮没做声,只是坐上驾驶座一路往前开。   直到眼前的景色越来越熟悉,他将车子停在了实验一中门口。   陶枝顺着车窗往外看,“咦”了一声:“怎么突然来学校。”   江起淮松了安全带熄火:“突然想来看看。”   陶枝跟着他下了车,跟门卫打了招呼,走进校园。   他们进来刚好上午的最后一节课下课,操场上一片热闹,穿着一中校服的少年少女一股脑地朝着食堂方向狂奔,小卖部门口两两三三坐在一起说笑聊天,篮球场上男生的笑容张扬肆意,手里橘黄色的篮球划破湛蓝的天空落进篮筐。   陶枝一路往前走,一直到高二的教学楼。   她走进教学楼,站在一楼前厅看。   两边的荣誉展柜上已经换了不知道多少人,现在全部都是年轻稚嫩的陌生脸孔,其中占了最大空间的少年照片贴在最前头,下面甚至拉了条横幅。   ——热烈庆祝高二一班许白森同学入选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国家队。   陶枝转过头来看着江起淮笑:“殿下,您后继有人了啊。”   她凑近了看着那少年,啧啧道:“你别说,这小孩儿长得还挺帅。”   江起淮“啧”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扣着她脑袋尖把她脑袋给掰回来了,不让她看:“你也知道人家是小孩儿。”   陶枝不情不愿地被他按着脑袋往前走。一路上楼,走到高二一班门口。   刚刚下课,学生鱼贯而出,一边往外走一边忍不住好奇地看向他们。   他们站在教室门口等了一会儿,陶枝忍不住感慨道:“这里已经不是我们的教室了啊,我们这样进去算不算私闯民宅啊。”   江起淮没说话,直接进去了。   教室里面的人已经走空了,只留了零星两个好奇地看着他们。   这届高二一班的人大概比较少,靠墙这边最后一排的两张书桌空空的摆在那里,没人坐。   陶枝拉开了靠墙边的那把椅子坐下,坐在她以前位置上的那个女生刚好没走,回过头来。   陶枝笑了笑:“你好,我们是以前一班的毕业生,想回来看看,打扰了。”   “哦哦,没事,学长学姐好。”女生文文静静地说,转过头去。   陶枝身子前倾趴在书桌上,她托着下巴,看着前面还没来得及擦的黑板,忽然叹了口气:“江起淮。”   江起淮站在旁边,应了一声。   “我忽然好想回到高中的时候。”她有些惆怅地说。   江起淮看着她,笑了一声。   “那就回去。”他淡声说。   陶枝眨了眨眼。   江起淮往前走了两步,走到前面那个女生旁边,垂下头:“你好。”   女生匆忙地抬起头来,有些惊慌。   江起淮指着她桌上的便签本:“能借我纸笔用一下吗?”   女生点点头,将自己的便签本递给他,又抽了一支笔给他。   江起淮接过来,道了谢,走到陶枝旁边,拉开椅子坐下。   他撕了一张便签纸下来,然后捏着笔垂头写字。   陶枝脑袋伸着,好奇地探头过去看。   他低垂着头,写得很慢,每一笔每一划都认认真真,字迹大气锋利,四个字整齐地落在浅黄色的便签纸上。   ——以我车来。   他故意,将“尔”写成了“我”。   我用车来迎娶。   陶枝眼睫微微抬了抬。   仿佛一瞬间,那些过去的时光全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拽着,一寸一寸往回拉,回到那间熟悉的教室里,回到她少年时,回到她见到他的那一天。   回到她第一次写这句默写的那个清晨,凉风鼓起浅蓝色的窗帘,浅薄的阳光大片大片斜着铺撒在书桌上。   少年眸色清淡,声音低凉平淡地看着她说出的那句话。   那时。   少年时的喜欢被揉进夏末清晨的蝉鸣和日光中,青涩冷漠拔丝抽茧后,剩下的都是温柔。   陶枝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从他指间将笔抽出来,在那四个字的后面接着写。   ——以我贿迁。   既然如此。   我就带上嫁妆嫁给你了。   最后一个笔划落下,陶枝皱了皱发酸的鼻尖,抬起头来。   江起淮正看着她。   他眼神很静,目光片刻不移,带着一点柔软的笑意。   “那就这么说好了。”   他说。   学校的广播站放着一首古风气息很浓重的歌,温柔的男声娓娓道来地讲述着那一片不为人知的江湖,以及那些陌生的,或波澜壮阔或平凡淡漠的人生。   ……   他道故事便至此,无余酒。   中天明月,已落山丘。   在经历过所有的最后,仿佛一切都终于可以尘埃落定。   从此,我做你的来时路,也做你的不归途。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