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热爱你所热爱的一切》 作者:诗换花 ================ 第1章 “别怕。”   下过一场雨后,夏天的气温不降反升。   淮海潮起潮落,临海的整座城市都弥漫着海水的咸腻气息,闷热更甚。   淮大附中的教学楼里,一声悠长的下课铃划破了沉寂。   顶层教室里,讲台上的老师对铃声置若罔闻。他动了动嘴边的麦克风,腰间的扩音器高了八度:“最后一题!这就是个送分题,咱们班居然还有人错!”   他意有所指般顿住,冷飕飕的目光落到后排座位上。   在一片无精打采的脑袋顶中,那张神情恣意的小脸格外醒目。她显然没理会老师的话,正忙着收拾书包,动作里透出急不可耐的迫切和愉悦。   窗外的光线跳跃在女孩身上,她整张脸更显生动明媚。   十七岁的少女眉眼如画,白皙的脸蛋上还带着点婴儿肥,天真又娇憨。   “沈惟姝!”   沈惟姝停下动作,如梦初醒般望向讲台,浅茶色的眼眸透出无辜。   老师手里的试卷哗啦作响,“这道题你来说!‘西红柿是水果还是蔬菜?’”   沈惟姝站了起来——她脸蛋稚气,身材却十分高挑,亭亭玉立。   “蔬菜?”   周围的学生哄堂大笑。   沈惟姝抓了下鬓角,又不确定道:“那……是水果吗?”   台上的老师脸黑如锅底,“我是让你中、译、英!”   他指着写满英文的黑板,“你是不压根不知道,这节课是英语啊?”   沈惟姝表情恍然,“啊……”   英语老师把试卷“啪”地拍在讲台上,两手叉腰,“那你知不知道你已经高三了!怎么还一点紧迫感都没有,这样下去……”   沈惟姝垂着眼皮,唇角耸拉下去,一副乖顺的知错脸。   英语老师最后以“给我回去把错题抄三遍”结束了他的批评教育。   “包老师——”沈惟姝没有坐下,反而举起一只手。   “那到底,西红柿是蔬菜还是水果啊?”   班里安静两秒,再次爆发出杠铃般的笑声。   讲台上的老师抽了抽嘴角,猛地吸了口气。   “沈——惟——姝!”   **   “你看老包那样,肯定又找班主任告你状去了!”姜然朝门口探了探脑袋,又扭头对沈惟姝说,“到时候估计还要告到你爸那儿去。”   “告呗。”沈惟姝弯唇,嘴边一对明显的梨涡,“反正我爸又不会说我!”   “也是。”姜然有点羡慕,“上回你英语太拉垮考第二,老包非要请你家长,结果你爸来了居然还帮你说话!把老包气的哟……”   “他不帮我说话也没办法啊。”沈惟姝从桌抽屉里摸出一把棒棒糖,分给姜然一根,“我就是学不好英语嘛。”   姜然:“……”   理不直气也壮。   沈惟姝要想学,英语一定能学好。毕竟在英语严重短板的情况下,她还能考到重点班第二。而且跟镜片比瓶底厚的第一相比,沈惟姝学得很轻松。   老包前两天还阴阳怪气地说什么“某些人的努力程度之低,还停留在拼天赋的阶段。”   当然,除了英语老师被气得够呛,别的老师还是很喜欢这个偏科的学霸的。再加上父母包容,沈惟姝就一直这么肆无忌惮……   “走吧!”沈惟姝加快了脚步。脑后的高马尾也跟着她左摇右甩,活力满满,一点没有补课的疲惫。   他们开学升高三,这个暑假也被无情剥夺。今天是补课的最后一天,几个关系好的同学便商量着放学一起去玩。姜然提议去自家的海钓场。   淮城三面临海,海岸线蜿蜒2000公里,是著名的海滨港口城市,沈惟姝是土生土长淮城人,也是海鲜十级爱好者。姜然家的钓场有市场上买不到的海产,钓上来简单加工直接入口,肥美鲜香。   除了她和姜然,这次一起的还有同班俩男生。几个学生一到海边就吸引了不少目光,附中的校服很独特,女生是全市唯一穿裙装的,男生则是同色长裤,上身都是白衬衫配领带,胸前绣有校徽。   几个学生在岸边忙活了半天,除了一条巴掌大的无名鱼上钩,一无所获。   姜然把小鱼扔回海里,提议出海:“正好有艘船要走,船上有厨房和烤炉,钓上来咱们直接就地烧烤,做刺身也行!”   沈惟姝心动了,其他同学也双手赞同。姜然给爸爸说要一起出海,姜父找船长交代了几句,看着他们跟船离开了。   他们傍晚才走,钓船没有开很远,半小时后在一片礁石区停住了。   沈惟姝站在船头瞭望。   这里的海面并不像岸边一样平静,翻涌的海水被风带到礁石边,荡起一层层白色的浪花。   “现在正涨潮,海水会将大鱼带到岸边。”船长指着礁石跟他们解释,“这个时候在礁上钓,一收竿最少是半斤以上的鱼!”   船长带着装备下了船,两个男生也跟着去了。   沈惟姝和姜然在船上的厨房。架好烤炉之后,沈惟姝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她指着钓鱼的礁石问姜然,“咱们离那儿,是不是变远了?”   姜然抬头看,“呀”地惊叫出声,立刻往驾驶舱去了。   转动方向盘,她脸色倏变,“怎么没动力啊,发动机好像故障了!”   沈惟姝脑中轰地一声。正要去喊船长,她突然听见哐当一声响。   厨房中有红光升起。   着火了。   **   出海前姜父和船长特意查看了天气,确认没问题才让钓船出海。   可现在海上风云突变,转瞬之间就起了风浪。海水浓黑似墨,推着他们这艘钓船随波逐流,失去动力的船在大海中摇摇欲坠。   礁石上的船长变成上下跳动的黑点,厨房里的火光越来越亮。   “我去驾驶室呼叫——”   姜然话还没说完,一记浪头重重拍上船身。她们脚下打滑,同时跌倒在甲板上。   沈惟姝吃痛低哼出一声,又立刻拼命爬了起来。   现在没有喊疼的时间。   低头看见脚边的渔网,她扑过去,两手奋力把网扯开。   “抓住!”沈惟姝把网挂好,回头对姜然大喊,“抓紧——”   她话音未落,又一波高浪打了过来。   沈惟姝浑身都被浇打湿透,冰冷的痛感。   船舷摇晃得厉害,身下的渔网是唯一的着力点。沈惟姝手脚都攀抓在渔网上,全力对抗这股想把自己摇甩入海的力量。   一阵噼啪巨响,火势失控,从厨房蔓延开来。   第二声巨响,坍塌碎裂的声音,伴随强烈的下坠感。   船开始沉了。   沈惟姝望向波涛汹涌的海面,恐惧和无助在心底扩散。   船头黑烟滚滚,她们被呛得咳嗽连连。海上风浪大作,大有吞天没地之势。   水火交加,要不了多久,这艘船就会被吞噬淹没……   远处似乎出现了什么动静,由远及近,直至盖过了海浪声——   “飞机!”姜然高声道,“是直升机!”   沈惟姝应声抬头,看到一架直升机正穿越风浪向她们飞来。   直升机低空飞行,逆风而来。黑沉沉的天空仿佛随时要坍塌下来,红白色的机身却一往无前,在暗沉夜幕下分外显眼。   沈惟姝眼底没由来一热。她仰面定定望着直升机,脸上带着近乎虔诚的热烈和渴望。   飞机渐近,机身上“中国海上救助”几个字愈加清晰。   直升机在她们船只上方盘旋,却迟迟没有悬停之势。后舱门开,有人员探头出来举目。   沈惟姝抓着渔网撑起上半身,四周张望,很快发现端倪。   他们这艘船不知不觉往海岸方向漂,大约一公里的岸边,立着一整排的竖排高压线。   阵风强劲,直升机本就悬停困难,大风还毫不留情地将飞机往高压电线的方向推。   ——飞机一旦撞上高压线,后果不堪设想。   沈惟姝心里倏地一沉。   这样的情况,别说救她们,飞机在这儿停留都太过危险……   果然,下一秒直升机便调转机头,背身飞离。   “他们走了!”姜然绝望道,声音里带出哭腔,“他们救不了我们……”   沈惟姝心里凉成一片,抓着渔网的手也慢慢泄了力气。   绝境之际,那架红白色的直升机突然在空中划出一道漂移,倒飞着再次向她们靠近。   倒飞逆行,动力对抗风力,飞机终于接近了船身。   悬停无望,直升机压着狂风卷起的飞沫,直接降落在甲板之上。   乘风破浪,神兵天降。   沈惟姝头皮发麻,整颗心都为这不可思议的逆行塌陷下去。   求生欲随之被激起,她拉了把身旁的姜然,起身快步向直升机奔去。   风力整合飞机气流,更加强劲,沈惟姝刚跑到机前,脚下就失了平衡。   架势舱门开,一只手伸出来,牢牢揽上她的肩。   天旋地转中,沈惟姝顺着惯性砸入一个怀抱中,鼻尖嗅到凛冽的男人气息。   她抬眸,正对上一个臂章,鲜红的国旗极具冲击力。   “淮海救援飞行队。”   低沉平稳的男音,含蓄力量。   沈惟姝微微屏息。   这一瞬间,海风停滞,浪头止息,周遭的一切都在退后,只有男人低磁的声音清晰地响在耳边:   “别怕。” 第2章 这个男人好像一座神秘雄健……   直升机带着她们飞离危险,又降落在等待接应的救援船上。   海面上风雨飘零,细密的雨点打在皮肤上,针尖般冷锐。   之前在冷水里泡得麻木,沈惟姝这才发现自己受了伤。一道血红色从脚腕延至小腿,在白皙的皮肉上十分扎眼。   “怎么办啊?”姜然弯腰查看她的伤口,“去你爸医院看看吧,给叔叔打个电话?”   “不用。”沈惟姝摇头,她晃了晃受伤的那只脚,“问题不大。”   她爸要知道问题就大了。   虽说爸妈平时宠她惯她,但跟请请家长的小打小闹相比,今天这种差点丢掉小命的事故……就是两码事了。   沈惟姝在姜然的搀扶下走出机舱,机组的人看到了,走到前面拍了拍驾驶舱。   “林机长,有人受伤了。”   沈惟姝心里一跳,立刻偏头看过去。   首先落入视线的是一双笔挺的黑皮靴。   再往上看,长腿,窄腰,宽肩。身型高大,比例极佳。   如果说刚才那一瞥是惊艳,现在看到全貌,毫无预兆的,沈惟姝觉得心里好像被什么击中了。   男人戴着飞行头盔,一身深蓝制服修长挺括。他从驾驶舱里大步踏出,英气勃发。   “有人受伤?”   “是。”旁边的人答道,又问沈惟姝,“你还有哪里伤到了?”   沈惟姝没有回答,只定定望着前面那个身影。   看着男人步步靠近,她清晰地听到自己被放大的心跳声。眼前的景象也变成人像聚焦的慢动作。   他走到她面前,随身投下一片阴影,也带来源自高空大海的疏旷与辽阔。   “是皮肉伤。疼么?”他淡淡问她,飞行头盔下的侧脸硬朗,透出一种锋利的坚毅感。   声音比刚才还要好听,低醇,磁性。   沈惟姝张张口,嘴边的回答转了个弯,“疼。”   她扁起唇角,声线更软:“可疼了。”   沈惟姝边说边抬眼看他,视线略过他肩上彰显身份的四道杠,又落在左胸口的胸章上:   淮海救助飞行队   林尔峥   “要地面医疗做准备。”林尔峥又瞥了眼女孩的校服裙摆,“联系附中,让学校通知家长。”   沈惟姝心里咯噔一下,脱口而出:“不行!”   对上男人询问的眼神,她咽了下嗓子,“我们不是附中的……”   林尔峥又看了眼她的校服,黑眸锐利发沉,明显不信。   沈惟姝硬着头皮狡辩:“这是从网上买的,不是校服,是……JK制服。”   “是么。”男人冷声反问,一侧的唇角很轻地扯了下。   “立刻通知附中,说有人冒充他们的学生。”   **   他们这件事学校还是知道了,但这是非在校时间的意外事故,责任主要在姜然的父亲和船长,几个胆肥的学生批评教育了一顿完事。   让沈惟姝意外的是,老爸并没有责怪她。在医生的照料下,她腿上的那点伤没几天就好全了。   见女儿重新开始活蹦乱跳,沈泽成笑眯眯地罚了她两个月的零花钱。   暑假本来就只有两周,又闹了这么一出,假期就跟不存在一样嚯地过去了。   高三正式开学。清晨,沈惟姝迷迷糊糊睁开眼,听到门外有人高声说话:   “……这样的事,你怎么能不早点告诉我呢?”   “你们不是在比赛么。也不是什么大事,我都说过她了。”   “不成,我一会儿还得再说说她。这丫头,我看她是想上天啊……”   沈惟姝起身,趿拉着拖鞋慢吞吞开门。   “妈妈。”她打了个哈欠,朝面前的高个子女人露出小梨涡,软声撒娇,“你怎么提前回来了啊,我好想你呀!”   叶敏神情松动一瞬,很快又虎起脸,“沈惟姝!你怎么敢——”   “哎呀妈妈。”沈惟姝一听这连名带姓的叫法就头皮发麻,她赶紧过去抱住老妈的胳膊,“你和爸爸派一个代表说我就行了啊,怎么还混合双批呢!”   “老爸都扣我零花钱了,这可是真金白银的处罚。而且——”她踢掉鞋,抬起一只白嫩嫩的脚丫,“我还受伤了呢。”   “扣你零花算轻的!”叶敏嘴上厉害,手上却赶紧拉着女儿坐下,仔细查看她的伤口,“可别留块疤,你看这口子……疼不疼啊当时?”   “可疼可疼了。”沈惟姝扁嘴扮可怜,“当时我害怕极了……”   “你可一点儿都不怕。”沈泽诚当场拆穿女儿,“你下了飞机,不还跟机长聊天呢么。”   沈惟姝表情一僵,“……啊?”   这几天,她总在重复同一个梦境。   梦境中,那架红白色的直升飞机凌越在风暴之上,从天而降到在她身边。跟实际不同的是,梦里的她没有惊惶,也没有惧怕。   她看到驾驶舱门打开,戴着头盔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   他好高啊,一身深蓝色的制服压倒了风浪,仿佛从海面上向她信步而来。   他向她伸出手,说:“别怕,跟我走。”   沈惟姝拉上他的手,另一手碰到他胸口的徽章上,再往上,是四道杠肩章和红色的小国旗。   她抬眸,又撞进他黑沉沉的眼里。他的眼眸漆深似旋涡,一下子就把她吸进去了……   “是不是……那个机长跟你说什么了?”沈惟姝尽量用自然的语气问爸爸。   “也没说什么。”沈泽诚翻开饭桌上的报纸,漫不经心道,“就让我了解了下事故情况。说你的伤问题不大,情绪也很稳定,还和大家展示你从网上买的裙子。”   沈惟姝:“……”   展示网上买的裙子……   他是在讽刺她吧?   是吧是吧?   “你这孩子,胆子怎么这么大呢。”叶敏责备女儿,“那时候还想着买裙子?我看扣你两个月零花钱太轻了!”   沈惟姝委屈低声:“我没有……”   “你妈说的对。”沈泽诚边说,边盛了碗白粥放在妻子面前。   叶敏朝他弯了下嘴角,抬起长胳膊老练地摸了摸丈夫的脑袋。   看了这么多年,沈惟姝还是觉着这派祥和恩爱的画面诡异极了。   叶敏是省女子排球队的教练,退役前是队里响当当的二传手。大概是害怕未来子女窜破屋顶,这位一米八的女运动员拒绝了隔壁男篮队员的追求,转而选择了比她矮五厘米的,一身斯文学究气的沈医生。   也如她所愿,一家三口,沈惟姝最矮。   其实沈惟姝在女生之中算高挑。虽然她承认救死扶伤的沈医生精神伟岸,但她理想中的男朋友还是要高高大大,让她可以鸵鸟依人才行。   高大挺拔……   脑中又浮现出挺立在直升机前的那个身影。男人人高腿长,再一身飞行制服,简直气度爆棚。   脸上没由来微热。沈惟姝赶紧摇摇头,收回思绪。   吃完早餐,沈惟姝背上书包去学校,走到门口时沈泽诚叫住了她。   “带上这个。”他拿着一面卷起来的红色锦旗,“我听说今天飞行队要去你们学校,你替我把这个送给他们吧。”   沈惟姝心头猛跳。   “飞行队?!是救我们的那个飞行队吗?”   “是啊,不都你们闹的,学校还特意请人家来给你们做安全教育……”   “那,来的都有谁啊?”她小心探寻,十分悸动又怕被看出端倪,“那天救我们的人,都会来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沈泽诚把锦旗塞进女儿书包里,“哦对了,你妈说要扣你三个月零花,我帮你讲了讲价,我们最后决定罚你两个半月的。”   沈惟姝:“……”   “爸爸,沈主任,您怎么能出尔反尔呢!”沈惟姝斜眼看老爸,不满撇嘴,“对我好点儿吧,您就不怕你老的时候我收走你的氧气管吗!”   沈泽诚轻哂,“就你?”   “你天天吃甜食喝奶茶,晚上不睡早上不起,放假还跑海上去点火——就你这样的,咱俩谁能活过谁还不一定呢。你可不要太自信。”   沈惟姝:“……”   又是父慈女孝的一天呢!   **   下午三节课后,沈惟姝在所有人之前来到阶梯教室。她朝里面探了探头,又在门口张望了一圈。   并没有看到那个身影。   沈惟姝肩膀塌下来,噘嘴吹了下额前的碎发。   好像没来。   也是,机长应该挺忙的吧……   正要转身,耳边有交谈声由远及近:“……早就听说您是飞行队最年轻的机长。这次除了安全知识,不知道您愿不愿意跟学生们讲讲飞行队的事?咱们淮城的人老能看见直升机,大家其实对飞行队都很好奇。你们总是风里来雨里去的,还那么危险……”   沈惟姝循声望去。   男人正从走廊那端踱步而来。   即便和人交谈,他的脊背也是挺拔的,随意中透着疏离,再加上那身一丝不苟的飞行制服,他的气质与寻常人区别明显。   这个男人……   就好像一座神秘雄健的高峰,威严强势,又偏偏引人心生向往。   沈惟姝攥书包带的手心紧了紧,迈开步主动迎上去。   “林机长!”   林尔峥回头。   实实在在的视线相交,沈惟姝心跳加快。   她定了下心神,朝男人大方一笑,“你之前救过我的,就船坏掉着火那次——”   她眨眨眼,试探中带着期待,“你还记得我吗?”   离得近了,沈惟姝这才第一次看清他的脸。   大概是男人的气质和身形太过出众,她之前都没注意他居然还有一张这么引人注目的脸:   五官硬朗,鼻梁高挺,一头短发干净利落。沈惟姝还从没见过谁能把寸头留得这么好看,男人味十足。   他的肤色也要偏深一些,性感而原始。那是飞行赋予他的烙印。   林尔峥看着她,那双黑眸跟她记忆中一样,冷淡而幽深。   他神色不辨,目光下移至她校服的裙摆,眉梢轻挑起。   “学校里,也能穿JK制服么?”   沈惟姝:“…………”   很好,他还记得她。   就是没记她的好……   沈惟姝小脸垮下去。   林尔峥很淡地弯了下唇,作势迈步。   见人要走,沈惟姝又出声喊住男人。她把书包顺到胸前,拿出那面卷起来的锦旗。   “上次给你们添麻烦了,很抱歉。”她看了眼他的神色,献宝一样递出锦旗,“这个是送给飞行队的,感谢你们。”   林尔峥犹豫了下,接过锦旗。   他手腕轻轻抖落,红色的绒面展开来,两竖排对仗工整的金色大字映入眼帘:   致胸外科沈主任   医德高尚传佳音   爱心呵护似亲人 第3章 最勇敢的人   空气凝滞。   林尔峥敛睫盯着锦旗,表情微妙起伏一瞬。   他又抬眼看沈惟姝,语气平静:“谢谢你。”   沈惟姝也给老爸这通乌龙操作震懵了。反应过来,她轻轻抽了口气。   “不是……”急于解释,却更加语结,“这是我爸让我给你们的。”   林尔峥淡淡“嗯”了声,慢条斯理地把锦旗折起来,懒声:“也谢谢你爸。”   沈惟姝:“…………”   “不是,我是说——”   “林机长?”有人在不远处出声。   男人没有再理会她的辩白,快步走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沈惟姝有些懊恼地抿唇。   越来越多的学生聚集过来。她站在原地犹豫片刻,转身走向教室。   “哟嚯。”余跃一眼就看到林尔峥手里的东西,他笑开了花,“又有人表扬咱们了?”   说着他伸过手去。指尖刚碰到黄色的垂穗,林尔峥就翻转旗头,啪地打开了他的手背。   余跃“嘶”了一声,“怎么还不让看啊?难不成不是表扬,是给你的情书啊?”   “闭嘴。”林尔峥拧眉低叱,拿锦旗的那只手背到了身后。   余跃轻笑,“你又不是没收过。”   他朝前面扬了扬下巴,“那不咱们救上来的小姑娘么?”   “我听说,就是她把渔网铺开的,那天那么大浪,也幸亏她们抓了张网。”余跃赞许啧了下,又道,“哎,你别说,这小姑娘还挺临危不惧的啊……”   林尔峥没说话,只侧眸向教室望去。   女孩已经进了教室,她脑后的高马尾像蹁跹的蝶,走动起来元气满满,连背影都是活泼的。   小姑娘坐到了靠窗的位置上。夕阳的光辉被百叶窗均匀分割,又细碎散落,她的头发,睫毛还有脸颊都被镀上了细腻的金粉,一身明亮。   大约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她突然停下整理马尾的动作,抬眼向他看。   四目相接,女孩朝他展颜一笑,一对梨涡若隐若现。   逆光之下,她的脸目不甚清晰,笑容却明朗可见。眉眼弯弯间少女心态尽显,青春又纯粹。   林尔峥撇开视线,眼睫轻眨了两下。   学生到齐后,这堂有关水上安全知识的讲座便开始了。主讲人是自我介绍叫余跃,是飞行队的救生员。   救生员小哥很有幽默感,寓教于乐。没一会儿,教室里便笑声连连,气氛活跃。   沈惟姝很难集中注意力,她总往讲台偏侧看——林尔峥站在那里,半身隐在阴影中,存在感却极强。   “……剩下的时间都交给我们机长。大家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问他。”余跃结束了他的演讲。   底下的学生拍起了巴掌,又齐刷刷看向讲台另一侧。   男人迈步走上来,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从阴影中逐渐显现,好像蒙面的雕塑被慢慢解开帷幕,视觉冲击力很强。   教室里屏息般默然片刻,随后“嗡”地躁动起来。   “自我介绍下,”林尔峥接过话筒,“我叫——”   “淮城吴彦祖!”后排有人高喊道。   教室里爆发出尖锐的笑声,其中夹杂着女生们的吃吃低笑和窃窃私语。   “我的天好帅好帅!可以原地出道了!”   “比出道的还帅,他还有职业光环!制服我更可以!”   “还是叫空中金城武吧!”   “胡说,明明更像……”   ……   沈惟姝听到那些议论,微微撇嘴。   她并不觉得林尔峥像哪个明星。不管是他有棱有角的侧脸,还是大臂上弓起的肌肉,都带着一种千锤百炼的硬气,即便是在荧屏上也很难看到。   林尔峥置若罔闻,兀自继续:“我叫林尔峥,淮海救援队现役搜救机长。”   学生们自觉重归安静。   台上的男人似乎有种特殊的磁场,能让人轻易听服于他。他的声音敛沉,被扬声器放大后愈加低磁好听:“我们飞行队承担的是我国淮海海域的海上人命救助的职责。”   他说着,身后出现了一架飞机模型。   沈惟姝一眼就认出那架红白色的直升机——流线型的机身,巨大的螺旋桨,正是那天救她脱离危险的那架直升机。   “每一次救援,我们都是团队合作出动,机长负责驾驶,统筹协调机组,副驾驶观看周围环境,汇报信息参数,绞车手控制钢索,救生员沿着钢索下落到水中救人。”   “我们救援的每一分钟都很关键,是和时间争分夺秒的生死大战,快一点,海里的遇险者就多一分生机——”男人偏头看向背投,大屏幕上适时显示出几张照片。台下响起惊呼。   生死救援这样的场面,照片的冲击力更加直观。   乌云压顶,红白色的直升机在紊乱的气流中穿梭,冲锋在风口浪尖。绳索一次次下到荡出白沫的海浪中,将挣扎在生死边缘的求生者救上来。   沈惟姝被这几张照片刺得后背一麻,仿佛又回到那个被泡在海水里的夜晚。   她的视线定在屏幕下方的那张照片上:驾驶舱里戴着头盔的男人伸出手来,在窗外比了个拇指向上的手势。   飞行头盔和麦克风遮掉他部分脸廓,男人的眼神坚定有力,唇线十分凌厉。   他好像一把要出鞘的利剑,意气风发。   “迄今为止,我已经安全飞行了1638小时,参与救助任务408小时,成功救助过105人。”林尔峥顿了下,缓步踱向讲台另一边。   投影仪的光线在他的脸上流转,光影相织交错。   “未来,我也会在一线一直飞下去。这是我的工作计划,也是我的人生目标。”   台下响起比刚才还要热烈的掌声。沈惟姝深深吸了一口气,也跟着拍起了巴掌。   教导主任边鼓掌便走上台:“感谢飞行队今天带来的讲座!我想对于咱们来说,这是很特殊的开学第一课。好了,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沈惟姝没有理会台上的主任,她皱眉看着前排——有两个女生正暗搓搓地打开手机镜头,准备偷拍台上的机长。   “沈惟姝——”   莫名被cue,沈惟姝猛地抬头。   教导主任笑吟吟看着她,“上次你们几个在海上闹出事故,可是多亏了咱们飞行队。你来做个代表,说点什么吧,啊?”   沈惟姝看着主任的脸色,登时明白过来——大概是男人的气场太强,这提问环节有点冷场。现在叫她起来,是示意她说点感谢之类的场面话,来做个漂亮的收尾。   沈惟姝起身,没由来又想起那面坑闺女的锦旗,满脑子都是“传佳音”“似亲人”这样的字眼。   “我……”   台上的男人静默看着她。   对上他又深又直的目光,沈惟姝心中一动。   “我想请问林机长——”她顿住,朝男人粲然一笑。   “如果我经常去海上的话,是不是还有机会碰到你呀?”   教室里轰地炸开了锅,哄笑声和起哄声响成一片。中间还掺杂着主任愤然的吼叫:“沈惟姝,你说什——”   旁边的林尔峥却朝主任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慢慢举起话筒。   底下瞬间噤声。学生们憋着笑等待机长的回应,期待值拉满。   林尔峥神色无异:“是的。”   沈惟姝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男人继续:“但你要碰到我们,大概率也会碰到风暴,沉船,急症或火灾。”   他看着她,唇角多了细微的弧度,“所以,希望你不要再碰到我。”   沈惟姝:“…………”   不愧是你。   沈惟姝跑偏的提问过后,学生们跟受到了鼓舞一样,举手的人越来越多。教导主任依旧心有余悸,只点了前排一个男生起来。   “林机长您好,您刚才的讲话很让我受启发。”男生推了推眼镜,一脸真诚,“但同时我也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原因或者契机,让您成为了一名搜救飞行员?为什么会选择这样小众,又高风险的行业呢?”   林尔峥低垂眼睫,一时默然。   他握话筒的手微紧,骨节分明,手背上筋脉凸显。   片刻后他才缓声:“对我来说,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是很安心的一件事。因为知道有人时刻守护这里,即便遇到危机和灾难,也会有很多勇敢的人挺身而出,主动逆行。”   满室静寂。   此时的沉默,又跟刚才的明显不同了。   空中传来不甚清晰的隆隆声,沈惟姝仰头,看见一道白色的尾迹云拖出蜿蜒曲线,在霞光中久久不散。   她没有看到飞机,却知道它的确刚从她的世界飞过。   第一次坐飞机时她就听说,即便同在一架飞机上,有些风景也只有驾驶舱里才看得到。   比如冰山巅峰上常年不化的积雪,比如云卷云舒,霞光万道。   沈惟姝重新看向讲台,心里倏地升起热烈的无名情绪——是不是在云端之上,人也会变得更加凛然,无所畏惧?   男人的声音好像更清晰了:“我们这支队伍也是如此。希望我们的存在,能让你们每次乘船,渔民每次出海,船员的亲人们在家等待时,能够更加心安。”   “我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中国人总是被他们之中最勇敢的人保护得好,现在——”林尔峥抬起眼帘,黑眸坚定而明亮。   “我也要做最勇敢的人。”   **   下课铃声叮咚响起,学生们如涨潮般的浪花涌上操场。   夕阳正好,余晖为人群新鲜上色,每个学生的白衬衫背后都跳动着闪耀的光芒。   “林机长!”   教学楼门口,林尔峥止步,侧眸看向一旁巨大的桂花树。   女孩从树后轻巧一跃,两步就迈到他面前。   她窈窕灵活,裙摆和脑后马尾一齐摆动,嘴里还咬着根棒棒糖。   沈惟姝停到离男人两步远的地方。两人近距离相对而立,她神色又有点局促。   “怎么。”林尔峥单手抄进兜里,语气寡淡,“还没问够?”   他眼皮窄,目光锋利又深刻,随意一瞥都颇具震慑力。   很少有人能接住他的目光,队里的新人都怕他。   她倒是一点儿不怕。   那双清透的眼睛笔直迎上他的视线,“我是还有问题。”   男人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一侧眉很轻地挑了下。   沈惟姝拿开嘴里的棒棒糖。   “刚才那个男生问你做飞行员的原因,你好像,并没有直接回答他?”   林尔峥抬眼看女孩。   她很敏锐,或许除了她,别人都没有发现他刚才在避重就轻。   沈惟姝眨眨长睫,眼波灵动,“所以,你是怎么当上飞行员的啊?”   林尔峥审视般盯了她两秒,“你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沈惟姝顿住,“我也想当飞行员。”   她说得认真又坦荡,语气里带着宣告般的自信,眼眸明亮而坚定。   林尔峥微怔。   “刚才有几个男生也这么说。”他看着她光洁的脸庞,好像终于有了那么点兴趣。   “你是第一个说要当飞行员的女生。”   “女生怎么了?”沈惟姝立刻反问,“女孩子不能当飞行员?不有女飞吗?”   她不悦抿唇,很不服气,“我爸爸说了,女孩子不比男孩子差的,没人规定女孩一定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之前分科时,沈惟姝毫不犹豫选了理科。班主任知道后,还特意劝她再考虑考虑,因为“到高三女生学理科会越来越吃力,学文的话对女孩子就业也比较友好”。   沈泽诚知道后,在女儿的分科表上一笔一划签上自己的名字。   “女生学不好理科是偏见。只要努力,女孩子什么都能学好,不比男孩子差。”   “没有人规定你应该选择什么职业。”他把签好字的表单还给沈惟姝,“好比我是医生,妈妈是运动员,但我们不会要求你做医生当运动员。爸爸只希望你能够选择自己真心喜爱,并且愿意投入与付出的工作……”   沈惟姝哼了一声,皱眉更深,“林机长,你这叫性别歧视!”   林尔峥摇头,平静道:“我的意思是,女飞行员相对少见。”   “男女天生身体素质有别,飞行对身体素质要求很高,能够达标的女性比较少。”   沈惟姝不见沮丧,笑意反而更深,“我身体就很好呀。”   “我们家有运动员基因的,我身体素质天生就很好。”她再次强调,“真的,我跑得比男生还快!”   桂花树梢间的阳光洒在女孩身上,香气馥郁,比花香还要强烈的,是女孩清新明朗的气息。   林尔峥看着她娇憨的笑脸,缓慢眨了一下眼睛。   沈惟姝像受到鼓励一般,又往男人身前靠了一步,“那除了身体呢?”   她离得有点近,根根睫毛都分明可见。林尔峥盯着那双透亮的茶色眼睛,看到里面有自己的倒影。   他喉结落了一下,“眼睛要好。”   “我视力很好。”沈惟姝的视线在男人俊朗的五官上转动,笑得别有意味,“而且看来,我眼光还很不错……”   林尔峥没有理会她的弦外之音,目光越过女孩的肩膀望向前方的布告栏。   像是为了佐证飞行员的视力有多优异,他盯着那面几米远的公告栏看了好一会儿。   半晌,男人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黑眸缓缓眯起来。   “还有就是,”他转头看她,深邃的目光像在暗示什么,“英语要好。”   沈惟姝一怔,脸上的笑容僵住。   “沈,惟,姝。”林尔峥一字一顿,“对么?”   这是他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低磁的声线咬字清晰,尾音带出轻微暗哑来,直钻人耳廓,嗡嗡酥麻的微妙感。   沈惟姝心尖一跳,很低地“嗯”了声。   林尔峥再次看向公告栏,“沈惟姝,数学,148分;英语——”   他停住,留下意味深长的空白。   “英语,48分。” 第4章 “飞行是我的目标,你也是……   沈惟姝将打开的页面全部浏览了一遍,放下平板,“唉”地叹出口气。   林尔峥没说错,她那48分的英语,是当不了飞行员的。她可能压根连学飞的机会都没有。   从刚才查到的信息来看,考取飞行航校还是学习专业,英语都是有达标要求的。   沈惟姝丧气地抓了把脑袋顶,苦着脸从书桌上抓起一本书。她翻开这本高中英语词汇,指尖点上第一个英语单词:abandon   abandon:放弃   沈惟姝:“……”   她一直都想不通,为什么几乎所有的英语词汇书第一个单词都是这。   难道是在暗示些什么么?   学习英语,从“放弃”开始?   在学了在学了,已经学到“放弃”了!   沈惟姝抱着词汇本又挣扎了一会儿。眼前的小字母通通变成张牙舞爪的拦路虎,她的目光开始涣散,浅色的瞳仁逐渐不聚焦。   男人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又莫名浮现出来。   他挑起眉看她,低低喊她名字时尾音松散又慵懒。   她不喜欢他看自己时似笑非笑的眼神,分明就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沈惟姝刷地合上书,起身站到了落地镜前,细细打量。   她的身型纤长,骨骼感和曲线也更明显。细细的睡衣肩带紧贴平直的薄肩,两条锁骨伶仃精致。   再往上看,一头藻丝样的长发散落肩头,乌发雪肌,比平时穿校服的模样多出几分明丽。   沈惟姝撇嘴,光洁的脚丫在长毛地毯上跺了下,“我哪儿小了呀!”   自言自语完她又想到了什么,抬手勾上带蝴蝶结的领口,轻轻拉开,低头往里看。   绵绸布料的笼盖之下,两道浅浅的弧线对称,隆出两抹软香。   房内的光线被绵白睡裙挡掉大半,那两小团在暗色中粉嫩又酥腻,好像挺翘的花骨朵,隐秘绽放。   沈惟姝皱皱眉,松开了领口。   “妈,我要喝牛奶!”   没几分钟,叶敏推门进来。她一手端着一只冒热气的杯子,另一条胳膊上搭着洗净烘干的衣服。   沈惟姝看着妈妈在床边叠衣服,弯腰抓起那条蕾丝肩带。   “妈妈。”她摩挲着手里轻薄的浅色布料,小声,“我想买新的内衣……”   叶敏有点惊讶,“这不是才买的吗?”   叶敏养女儿向来精细,这两件内衣,还是她前段时间去国外比赛时买回来的。知名的少女品牌,舒适度一流,风格也不幼稚,小小的一件上面都是绸蕾丝,还有精致的刺绣。   沈惟姝摸了摸光滑缎面,这里的弧度就跟她刚才在睡衣里看到的一样,又薄又浅……   她松开手里的蕾丝浅罩,“我不想穿这样的了。”   “我要这样的——”女孩两手扶上自己的乳侧,猛地往中间一推,“我要能聚起来的!”   “那样的对身体不好,也不舒服啊。”叶敏说着往女儿胸前看了一眼,“你又没多大,聚什么聚!”   沈惟姝:“…………”   沈惟姝扁嘴哼了一声,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开始吨吨吨喝牛奶。   叶敏笑了,“不是讨厌喝牛奶么,之前怎么说你都不肯喝,今天是怎么了?”   沈惟姝一口气喝了大半杯也没停下来,只含糊低声:“吃啥补啥。”   **   周六下午的校园,放学铃声为补课的高三生响起。   沈惟姝打开手机里的地图,又搜索了一遍之前查找过的路线。   淮海救援飞行队,基地在长新机场——不是他们平时坐飞机的那个机场,离附中倒更近了些。   沈惟姝满意弯唇,点下叫车的按钮。   “姝姝!”姜然从身后搂住她肩膀,“老街新开了家奶茶店,走呗?”   沈惟姝摇摇头,“不行,我一会儿还有事。”   “啊?你妈不带队去外地比赛了么,你爸值夜班,还有什么事儿啊?”   手机“叮”了一声,司机已接单。沈惟姝把书包甩到背后,走出一种志在必得的昂扬气势。   “终身大事!”   出租车载着沈惟姝一路向南驶出城区,停在了空旷的街边。   沈惟姝下了车,一眼看到对面的基地。   红褐色的迎门石上,那行金色的大字显著:淮海救助飞行队基地   一小时车程的倦意瞬间消散。沈惟姝扯了把书包带子,迈开大步穿过马路。   “小姑娘!诶小姑娘——你找谁啊?”   沈惟姝回头,看到门卫处有人在朝自己招手。   她走过去,“我找林机长。林尔峥。”   门卫大叔了然一笑,“又是找林机长。”   沈惟姝敏锐抓到了重点,“找林机长的人很多么?”   “那可不,林机长可是我们队的门面。再说你看他救上来那么多人——”大叔半真半假地跟她开玩笑,“那可不得有要以身相许的。”   沈惟姝眼皮突突跳了两下,“什么!”   以什么……相许??   门卫看沈惟姝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嗤地笑出声来,又赶紧道:“不过像你这样一个人跑过来的,倒是头一个。”   沈惟姝松了口气,“是么。”   “是啊。我们这里挺偏的,谁没事往这儿跑呢。”   沈惟姝扭头打量四周。   这个位于长新机场的基地在淮城最南边,远在市区之外。   没有高楼大厦的遮蔽,头顶的天空原始而疏旷。沈惟姝第一次发现,原来这样一望无边的蓝色也可以这样透彻,极具视觉刺激。   这里离海更近,风也更大。基地里有旗杆高高耸立,升起的五星红旗被风吹得鼓起,猎猎作响。   骄阳,蓝天,还有基地上方鲜艳的国旗,这便是飞行的主基调,也是这里全部的色彩。   ——也是她之前没有见过的世界。   明明同属一城,却和她熟悉的都市有着明显的割裂感。   可沈惟姝却觉着这样的地方更吸引她,就连单调的画面和色彩都显得隐忍。值得她去感受,去思考,甚至去向往……   “看,人来了!”门卫提醒道。   沈惟姝回头看过去。   男人戴着墨镜走过来,一身制服加板寸,身形高大,轮廓硬朗。日光从他头顶倾泻而下,他墨镜下的鼻梁高挺到投出阴影。   巨大的“哒哒”声响从上空传来,一架红白色的直升机正飞返基地。   飞至沈惟姝头顶时,在她上方卷起层层声浪,她顿时感受到有力量向自己涌来。   林尔峥就在这时走到了她的面前。   视野中的画面逐渐定格。   空中的飞机,眼前的男人,还有他身后迎风飞扬的五星红旗逐渐融为一体。   ——他守护着这里,亦是属于这里的。   这是她十七年来,看到过最壮丽的风景。   **   “给你!”沈惟姝像上次一样,递过一面卷起的锦旗。   来之前她还特意看了好几遍,确认上面的字是“海上救援,英雄无畏”。   林尔峥接过来,视线却在她背后的书包上。   “你专门来送锦旗?”   沈惟姝点头,又摇了摇头,“也不是。”   林尔峥敛目睨她,似是等待下文。   “上次你跟我说飞行员英文要好,虽然我英语现在还不好,但我已经开始努力了。”   “所以——”沈惟姝眨眨眼,目光灼灼,“林机长,你可以帮我补习英语么?”   林尔峥眉心微动,“为什么我要给你补习?”   沈惟姝垂下头,看着男人麦色的小臂和手背小声:“我之前问过你的啊,怎样才能碰到你……我总不能,没事就跑到海上等你救我吧。”   她两手食指对在一起,抬眼悄悄看男人,声音更低:“如果你教我学英语的话,我就可以经常看到你了……”   林尔峥摘墨镜的动作微顿。   说实话,他外形条件好,外加飞行员的职业光环,跟他示好的女孩不少,有暗示只求风花雪月的,也有柔情攻势想要长久的。   可从来没有一个人,像眼前这个小姑娘一样,毫不遮掩自己的意图和心思。   直接又纯粹。   林尔峥摘掉墨镜,深邃的黑眸直直看她。   “沈惟姝。”   沈惟姝抬头,对上男人又深又沉的目光。   “你补习英语,真的只是想当飞行员吗?”他咬重“只是”二字,看穿一切的锋利眼神。   “我是想当飞行员。”沈惟姝大方承认   “飞行是我的目标。”她向他靠近一步,毫不闪避地迎上男人的目光。   “当然,你也是!”   一阵风抚过,女孩的衣衫和裙摆随风轻摆,身后的银杏枝丫也簇簇而动,叶片如金蝶般缤纷而落。   一片黄叶飘飘然落往他们头顶。林尔峥反应奇快,抬手一下子拿住了叶片。   树叶在他掌中流转两圈,又被轻轻丢开。   直到风静,男人才又慢悠悠开口:“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岁。”沈惟姝突然警觉,她好像知道这个对话是个什么走向了。   “十七岁。”林尔峥淡声重复,“我已经二十五了,比你要大八岁——”   “七岁半。”沈惟姝立刻纠正道,“我没几个月就十八了,所以是七岁半!”   ——毕竟数学148分呢,这可得算得明明白白。   林尔峥若有似无地笑了下,“那就七岁半。”   “三岁一代沟五岁一鸿沟,七岁半,就是大裂谷了。”他慢条斯理地收起墨镜腿,意味深长看她,“明白我的意思么?”   沈惟姝皱了下眉,慢慢“哦”了一声。   “你放心——”她朝他粲然一笑,梨涡深深,“我是不会嫌弃你年纪大的!”   林尔峥:“……?”   小姑娘朝他摆摆手,“年龄又不是问题——”   林尔峥沉声打断:“是问题。”   他“啪”摁下一条墨镜腿,缓缓抬眸看她,一字一顿:“我对小孩,没有兴趣。”   面对异性攻势,他一向如此,直截了当地把话说绝,不给女生留下遐想的余地,更不保留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   沈惟姝神色瞬黯,校裙边的手不自觉收紧。   “啧,林机长,果然是凭实力单身的!”   两人同时回头,这才发现门卫处不知道什么时候聚了一撮人,有穿着制服的队员,还有拎着开水壶的打扫大爷,一个个都看戏似的眉开眼笑。   沈惟姝认出喊话的人——正是上次去他们学校讲座的那个大酒窝救生员。   余跃笑着走过来,“峥哥,你别这么吓人,人还是一小妹妹。”   沈惟姝努唇,无声赞同。   就是,小妹妹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就是看上他了而已啊。   余跃又笑着对沈惟姝说:“小妹妹,你看这机长多吓人啊,要不咱别找他了吧?”   他一带头,后面立即有人跟上:“就是。小姑娘你饿不饿啊?我们带你去吃饭!”   “我这儿欢迎小妹妹啊!我们年龄也没差裂谷那么大,最多就一鸿沟,是吧?”   林尔峥没说话,一记锋利眼刀过去,震慑力十足。   众人顿时噤声。   沈惟姝站着没动,她抬手摸了摸平坦的肚子,低声:“其实,我还真有点饿了。我一放学就来了,都没有吃饭……”   小姑娘边说边耸拉下嘴角,一边抬眸瞄林尔峥,少女心态尽显。   对上女孩怯生生又期待十足的眼神,林尔峥阖了下眼皮。   他又抬头看了眼暮色四合的天空,摸出车钥匙。   “跟我走。”   **   林尔峥载着女孩向北行驶。   车子开进商区,沈惟姝抬手指了指窗外麦当劳的牌子,男人靠边停车。   他泊车的空隙,沈惟姝背着书包进了餐厅。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后,她拿出手机扫桌上的二维码。   还没等她点好,便感到周围人的目光突然都聚集某个方向。   沈惟姝抬头,看见林尔峥便端着托盘过来了。   男人长腿阔肩,再加上那身飞行制服,的确十分吸睛。   沈惟姝拍拍小手,感谢投喂。她没急着吃,先从书包里抽出一张英语试卷来。   “我们今天讲了月考试卷,可我还是有好些没听明白……”她抿唇不往下说了,透亮的眼睛溜溜看男人,试探又恳切的目光   林尔峥看了她两秒,垂睫看到卷面上那个红色的“48”,沉默着伸过一只手。   沈惟姝感激把试卷递到男人手里,又想了想,起身直接坐到他身边。   “哪儿不懂?”   “这个,这个……”沈惟姝对英语前所未有的好学,“画圈的这些都不会。”   林尔峥翻到最后面的改错题,颀长的指尖点了下刺眼的红圈,缓声开口:   “My grandpa passed away in his sleep last night....”   一声轻轻的“哇”打断了他的诵读。   沈惟姝瞪大眼睛看男人,“你发音好好听啊!”   “比我们老师的都标准!”   她的赞美是由衷的。男人的英文堪称母语级别,流畅自然不说,口音还十分地道。   跟老包的美音不同,他居然讲了一口纯正的英音。   低磁的牛津音震得沈惟姝耳廓酥麻,她立刻明白为什么英伦腔会被称为“世界上最性感的口音”了——这么简单一句英文,居然可以被他念得这么好听,禁欲又撩人的感觉……   沈惟姝的脑袋凑到男人肩头,“你哪个学校毕业的呀?”   林尔峥侧眸,从那对星星眼里读出好奇和崇拜。   他淡淡撇开视线,“港大。”   沈惟姝更意外,“你在港城上的大学?”   林尔峥没有回答,只抬指弹了下试卷,浓眉微蹙。   沈惟姝会意,乖乖坐直,还在唇上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教学继续:“...He loves me very much. 这两句话连起来什么意思? ”   “‘我爷爷昨晚在睡梦中过世了,他很爱我。’”   “前面‘过世’都知道用过去式,那后面‘loves’为什么不改过去式?”   沈惟姝理所当然:“可爷爷就算过世了,他也还是爱‘我’的啊!”   林尔峥面无表情地瞥了女孩一眼,似乎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考48分了。   “你在用中文的思维学外语。英文表达中,谈论逝者相关的话题,一般都用过去式。”   沈惟姝皱眉,“也包括‘爱’吗?”   林尔峥“嗯”了下,侧眸看她,“听明白了么?”   沈惟姝歪着脑袋慢慢“哦”了一声,眼睛眨巴了两下,“所以——”   “爱是会消失的,对不对?” 第5章 喜欢你!   餐厅里响起悠扬的歌声,歌词居然跟他们的对话很相配:   "Oh my love,my darling,I need your love..."   林尔峥:“…………”   舒缓的旋律声里,男人阖眼的动作都显得缓慢。   他放下手里的试卷,盯着女孩不说话。   狭长幽深的眼中并无不悦,压迫感却十足。   被这么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其实挺怵人的。   沈惟姝就像只被猎人盯住的兔子,她上身一倒,投降般软踏踏趴在桌子上。   “林老师……”女孩软着声音撒娇样,企图萌混过关,“你怎么不说话了呀?”   女孩圆润的脑袋就挨在男人手边,脑后的长马尾散在桌面上,也洒开在他胳膊上。   根根分明的发丝在小麦色的皮肤上刮擦,男人立刻就像受到刺激一般,小臂上都绷出紧致的条状肌肉。   沈惟姝毫无知觉,她拿起薯条往自己嘴里填,脸蛋一鼓一鼓的:“这么看啊,还是咱们中文好。英语里死了就不爱了,咱们是死了~都要爱~”   林尔峥深瞥她一眼,“要不你教我?”   沈惟姝咀嚼的动作一滞,“可以啊!”   她倒是一点不谦虚,立刻就坐直身子,还拍拍手给自己起了个范儿,“我问你啊,26个英文字母里面,最好看的是哪个?”   林尔峥:“……这算什么问题?”   “怎么不算啊?”沈惟姝眨眨眼,目光狡黠又有点得意,“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26个英文字母,最好看的就是——U!”   说着她两手比出手枪的姿势,朝向男人心口的位置,biubiu朝他开枪。   林尔峥顿时感到心脏抽搐两下,像是真被什么击中了似的。   “沈惟姝。”他沉声唤她。可以压低的声线透出严正警告的意味,又男人味十足。   “好嘛好嘛,不开玩笑了。”沈惟姝见好就收,她拿出笔袋来,“我现在就把错题改过来,行了吧?”   林尔峥把试卷放回她面前,“好好改。”   说完他又把她衔在唇边的半根薯条嗖地拿掉,低叱:“认真点。”   被夺食的小姑娘嘟起脸看他一眼,轻哼一声,低头书写。   林尔峥垂目,看到那半根金黄色的薯条躺在托盘上,一端印着一颗清晰的齿痕,月牙般弯巧可爱。   他突然又摸了摸刚被头发碰到的小臂,抬头向对面看。   女孩安静地握着笔,长翘的睫扇低低垂落,眉目间是和刚才完全不同的认真和专注。   餐厅里空调温度很低,但小姑娘两颊依然泛着淡淡红晕,像水蜜桃沁出的水色。和脸颊同色的唇瓣润泽饱满,上面黏了一根发丝……   “我改好啦。”沈惟姝出声。她抿唇不知道在偷笑什么,并未发现男人在她抬眸的瞬间收回了视线。   林尔峥察觉到女孩莫名的笑意,他拧了拧眉,伸手拿过她的试卷。   小姑娘的字迹整齐娟秀,她改正了答案,还把他刚才讲解的要点写上去了。   题目下面多出两行字,是用粉色荧光笔写的,每句话后面还画着个小小的卡通图案——全都是耸拉着耳朵的兔子形状,表情各不相同:   爱是会消失的[悲伤兔],但沈惟姝的喜欢不会[笑脸兔],我昨天喜欢你,今天也喜欢你,明天依旧喜欢你~[爱心兔]   **   从餐厅出来时,室外一片灯火辉煌。   他们身处老城区,地摊夜市与高楼商区并存,有步伐匆匆的白领,也有遛弯消遣的食客,不很规整,却烟火气十足。   林尔峥摸出车钥匙,正想问沈惟姝家的地址,就听到小姑娘突然“呀”了一声。   沈惟姝像发现猎物一样,眼睛都亮了,“我们去玩那个吧!”   林尔峥转头,看到不远处商场的入口处立着一面攀石墙。墙面高至二楼,下方有海面防护垫。   周围聚拢了不少人,应该是有什么活动。   “不去。”男人断然拒绝。   “可是,”沈惟姝不舍探身看,“我想要那个二毛,他们的奖品有二毛……”   “什么二毛?”   “就是我的二毛——呐!”女孩哗啦把包甩到身前。她书包单侧挂着一只垂耳小白兔,另一侧是空的,拉链上只剩一个圆环。   “这是大白。”沈惟姝指着兔子说,她又勾住那个空荡荡的圆环,“二毛丢了,应该就是那次去海上出事时丢的。”   女孩想到什么,仰脸偏头看他,“林机长,你就该赔我个二毛的!”   林尔峥已经对小姑娘的这些招数有所防备了,他不接话,只挑眉睨她。   “因为你没有把我的二毛救上来呀。”沈惟姝理不直气也壮,“不管,你要再给我赔一个!”   林尔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小姑娘已经嗖地跑出几米远了。   他原地顿了片刻,也迈开长腿跟上去。   恍惚间,他居然有一种带孩子的错觉。   带她吃饭,辅导功课,现在还要陪玩……?   这不是带孩子是什么。   林尔峥过去时,周围人都不自觉向他看。   男人这身飞行制服笔挺端正,衬得他英气勃勃,气质沉稳而有锋芒。   他站定在沈惟姝背后,自然抱臂时胸膛上肌肉轮廓明显,闲适中也气场尽现。   “开业酬宾趣味赛,想参加的都可以参加!”一个工作人员过来将宣传单塞到他们手里,“我们奖品很丰厚,能登顶就送毛绒玩具。冠军的奖品是一台手机,价值6999元!”   说着他抬手朝岩一指——上面放着好几个毛绒小熊,中间是一个白色的手机包装盒,上星期才上市的最新款。   沈惟姝仰头望着,心神一振。   她不要手机,不需要拿冠军。只要能爬上去,带一个二毛回家就行。   虽然没攀过,但沈惟姝对自己的身体素质很有信心。   只不过……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膝盖之上的校服裙摆。   穿着这攀岩,效果应该跟她五岁时穿着裙子,倒吊在单杠上那次差不多吧……   “林机长。”沈惟姝转身,试探着小声,“你会攀岩么?”   女孩没明说,但语气和眼神中的求助意味很足。   林尔峥黑眸淡淡,依然没什么兴趣的表情。   “没玩过。”   沈惟姝小脸垮下去,失落落转身。   前方比赛开始。   攀岩墙花花绿绿的岩点看着有趣,但其实并不好攀,开赛后好一阵子都没人能登顶,一个接一个地吊着防护绳下来了。   第一个攀到顶的是个穿校服的男生。男生到岩顶后,拿起手机包装盒兴冲冲地朝下面挥手。   沈惟姝扭头,看到另一个穿校服的女生。女孩子也手舞足蹈的,两手朝男生比了个心。   随后又跟着上去一个,看装备和那架势就很专业。果不其然,他嗖嗖爬上去拍下计时器,时间定格在22秒。   手机被人夺走了,刚才的那个男生看起来很是丧气。   他的小女朋友赶快在下面摆手安慰,依旧蹦蹦跳跳地给他比心。   后面又有几个人登顶。眼看着二毛就要没了,沈惟姝在下面等不住了。   她抿唇想了想,脱下校服外套,系在了腰间。正要上前,手肘突然被抓住,轻轻往后一带。   沈惟姝转头,看到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没看她,迈步径直往墙下走了,“等着。”   沈惟姝愣了下,望着男人高大的背影轻声:“你不是没玩过么……”   林尔峥没有回应她。他站到岩墙下时,四周的目光都立即投向他。   沈惟姝发现了,这个男人身上大概是有什么磁场,轻易就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尽管他本身并不想,也不在意这样的吸引力。   这种磁场还自带一种强大的说服力——即便他刚才说“没玩过”,可沈惟姝就是觉得,他一定可以的。   周围人似乎也有这样的感觉,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看。就连已经登顶的人似乎也感受到了“威胁”,一个个探头向下看。   林尔峥将安全绳扣在腰间,向后调整了下起步的位置。抬头向上看时,他的下颌和喉结上拉出明显的线条。   一声哨响,男人踩住一个岩点,一跃而上。   他好像飞起来了一般,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向上攀。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林尔峥已经越过最后一块凸起的岩壁,登顶拍下计时器。   红色的数字瞬时停住——   九秒。   现场也跟被摁下暂停键一样,安静了好几秒种,又一下子炸开锅来。   “我去这是专业的吧!大神啊!”   “应该不是吧,他还穿着制服,是不是部队上的?”   “那是飞行员的制服,肩上四道杠,是机长吗?”   “唉,许哥的手机没了啊!还以为稳了,结果半路杀出来这么一个……”   沈惟姝没有理会四周的议论。她唇瓣微微张着,怔然望着岩顶。   男人就这样游刃有余地拿到了大奖,可他看起来还是那么平静淡定,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这个结果。   林尔峥走到穿校服的男生跟前,说了句什么。   男生一下子瞪大眼睛,又难以置信地点了点头。   林尔峥把那个作为大奖的手机给了男生,又从对方手里拿过一个毛绒小熊。   沈惟姝心里一震,随之而来的是更为强烈的悸动。   林尔峥没有沿着岩壁下来,而是直接从高处吊着绳索,跃身而下。   一片诧异的低呼声中,男人平稳落定到女孩身前。他什么都没说,只抬手将小熊递给她。   沈惟姝没有伸手接。她屏息怔怔看着林尔峥,脑中骤然跳出一个声音: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   有一天,他开着直升机从天而降。   来到我身边。 第6章 她的青春里终于出现了这样……   手机在半路?没电自动关机了,沈惟姝也不知道自己具体是几点到家的。   她刚把拇指贴到指纹处,大门突然从里面被推开。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   沈惟姝吓了一跳,“妈,妈妈?”   她下意识背过手,把小熊往身后藏,“你不是明天才回来吗?”   “比赛时间改了,就提前回来了。你去哪儿了啊?”叶敏低头换鞋,没发现女儿的小动作,“我都准备出门找你了,这孩子……电话也不接。”   “手机没电了嘛。”沈惟姝斜着身子往里走,遮遮掩掩的,“我,我就和朋友在外面写作业!”   说完她便嗖地钻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沈惟姝呼出一口气,把小熊从背后拿出来。   小熊瞪着两只黑鼓鼓的圆眼睛看着她,一脸无辜。它的背带裤有些松垮,一晚上都露着半拉屁股。沈惟姝给小熊提好裤子,又戳了戳它软软的大肚子。   “二毛……”她小声自言自语,唇角慢慢翘起来,“林、二、毛。”   既然是他赢来的,就跟他姓吧。   林二毛。嘿嘿。   林尔峥……   沈惟姝抿唇笑了下,把小熊放到书桌上。她一手撑住下巴,另一手轻轻rua上熊脑袋。   她的手小,不像他的。男人单只手就把整个熊脑袋包住,五指颀长有力,骨节力量感十足。   沈惟姝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有的女孩子会喜欢手好看的男生。   他还不止手好看……   沈惟姝又想起林尔峥攀在岩壁上的画面。   男人的肩膀又平又宽,背部是个紧致的倒三角。一条安全绳环在飞行制服上,勒出他紧峭精悍的腰身。   踩蹬岩点时,那双长腿结实而敏捷,制服都掩不住的肌肉贲张,雄性荷尔蒙鼓涨……   他身材真的好好哦,是那种常年训练有素造就的精悍和强健,不是健身房里用蛋□□堆砌出来的。   当他从上面一跃而下落到她面前时,她能感受到男人炽烈的气场,笼得她发晕……   沈惟姝突然啪地盖住涨红的脸,使劲晃了晃浮想联翩的脑袋。   她把小熊揽到胸前,向后倒在床上,然后也不知道是被自己甜到了还是羞到了,整个人扭麻花一样在床上翻滚起来。   “二毛,二毛~”她把小熊揉进怀里,熊脸都被挤变形了,“林二毛,妈妈的好大儿——”   房门“哗啦”一下被推开,沈惟姝瞬间僵住。   叶敏端着杯牛奶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满床打滚的女儿。   “你在……做什么?”   “啊,我……”沈惟姝从床上坐起来,十分尴尬。   “哎呀妈妈!”她灵机一动,立刻转移话题,“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你,你这是侵犯我隐私!”   叶敏嗔了女儿一眼,“我刚喊你你没出声,我以为你在洗澡呢。”   沈惟姝心虚无言。   刚才,她怕是自己脑补得太入戏了……   叶敏进来把牛奶放到桌上,又嘱咐了句早睡。正要出去,沈惟姝突然喊住了她。   “下个星期,你和爸爸就结婚二十周年了,对吧?”小姑娘爬到床尾,像只猫一样蹭到妈妈身边,两手抱上她的胳膊,“那你能不能给我讲一讲,你们俩当初是怎么谈恋爱的呀?”   小姑娘兜了好大一圈子才挑起话题,没想到妈妈还是敏锐地嗅到了什么。   “怎么?你有喜欢的人了?”叶敏一脸的八卦求知欲,“快给妈说说,是谁啊?你们班那个学习委员?上次我接你还看到他——”   “不是,没有!”沈惟姝打断妈妈。她垂下头不看人,发丝间的耳廓微微泛红,“我就只是好奇而已……”   沈惟姝和父母关系很好,以前也会跟妈妈聊这些女生话题:学校里哪个男生喜欢她啊,她收到了无名情书啊,今天又有男生等她放学云云。   大概是因为那些人她并不喜欢,讲起来反而坦然。   可现在……   是不是喜欢上一个人,就有了心事?也有了难以宣之于口的小秘密?   “哦……”叶敏还有点失望,“我和你爸啊,就他追我,然后我俩好了,然后就结婚,生你。”   运动员讲故事的方式就是这么硬核。   “可是,当时不还有别人也在追你吗?你还说——”沈惟姝掰着指头道,“说那人比爸爸高,比爸爸殷勤,比爸爸会哄人——那你为什么会和爸爸结婚啊?”   “这个问题……这么说吧,假如有天你要想和一个人结婚,就问问自己:这个男人身上,有没有什么,是我想让我的孩子传承的。我想孩子将来像他一样吗?”   沈惟姝慢慢“哦”了一声,似懂非懂。   她还没有办法想象自己有孩子,那太遥远了。   不过,要是将来……   男人强健高大的身躯浮现眼前,她好像又闻到他身上热烈的雄性气息了……   沈惟姝脸上一热,赶紧止住思绪。   “那妈妈,当初你想让我像爸爸哪里啊?”   “我啊……”叶敏笑笑,伸手捏住女儿的小脸蛋,“我想你像你爸一样矮啊!”   沈惟姝:“…………”   哦,沈主任,您终归是错付了:)   **   十月,国庆假期,附中的高三生补课一直补到四号下午。下课铃响,老师又刷刷发下来好几套卷子。学生们骂骂咧咧又迫不及待地离开了教室。   姜然收好东西,回头看见沈惟姝还在座位上。   “姝姝,还不走吗?”   “不啦。我一会儿不回家,要去基地。”沈惟姝说完,又垂头继续,“courage,c-o-u-r-a-g-e,courage...”   她课桌上倒扣着本高中英语词汇,一手还伸出食指在空中默写,认真到小巧的鼻尖都皱起来,“couple,c-o-u-p-l-e...”   姜然:“……”   这段时间,“沈惟姝居然在学英语!”成为班里一大奇谈。她现在连课间和午休都在刷题背单词,一副拼命三妹的架势。   别人只以为是高考的缘故,只有姜然清楚其中缘由。   “姝姝,”姜然转身跨坐到椅子上,和沈惟姝面对面,“你真要考飞行员啊?”   “对啊。”沈惟姝没抬头,拿着红笔在词汇书上做标记,“你当我说着玩儿呢。”   “没有。可这……”姜然一时语塞。   女飞行员,听着就很高大上。也很……不现实。   别说他们学校,现实生活中也没见哪个女生真的当上飞行员了啊……   小时候她们还会纠结“将来要上清华还是北大呢”,现在才发现真是想多了。人长大了,自然就会权衡实际了。   何况对沈惟姝来说,上清华北大,远比当女飞行员要实际许多。   姜然想了想,换了种问法:“那……你是因为林机长,才想当飞行员的吗?”   沈惟姝偏头思索,“是,但也不是。”   她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姜姜,你还记得你之前给我说你喜欢的那个隔壁班长么?”   姜然“呀”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说你呢,干嘛又说我。”   “当时我并不理解你。你绕路经过他们班门口,就为看他一眼;每天踩点去上学,因为那个时间他也会在校门口;还偷偷看他的朋友圈和说说,一遍遍翻你们的聊天记录……”沈惟姝顿住,轻轻叹了口气,“我不理解,因为我没有喜欢的人。”   “好像每个女孩子都有喜欢的男生,只有我没有……我都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样的感觉。”   她不知道想到什么,唇角慢慢扬起来,眼里也有了光,“但现在,我知道了。”   沈惟姝低头,看到自己的笔尖恰好指向一个单词:crush   crush,碾碎,压碎的意思。   它还有一个名词含义:乍见之欢。   乍见之欢往往来势汹汹。   或许只是因为那天天气不错,他穿了一件你喜欢的白衬衫;或许只是因为他笑起来很好看;又或者他唱了一首你喜欢的歌……   于是你怦然心动,并且忍不住幻想与他有关的一切:幻想和他牵手的温度,和他拥抱的姿势,和他一起度过的漫长岁月……   对于沈惟姝来说,乍见之欢,便是有一天,有个男人仿佛传说中的盖世英雄一样,将海浪和乌云踩在脚下,救她于水火。   林尔峥便是她的乍见之欢。   沈惟姝眨眨眼,在这个单词写下一行英文:I have a crush on him.   写完后她又突然丧气,趴倒在了桌子上。脑后的马尾散开,黑丝散落一纸。   “可是,他好像就只把我当小孩儿看……”   “可能……林机长不是学校里的男生,考虑的也跟咱们不一样吧。”姜然想起上次林尔峥来学校,女生们被蛊得五迷三道,学校贴吧论坛里有关机长的帖子飘了好一阵。   “而且他还这么招女生喜欢。这样的男人,很难动心的吧……”   沈惟姝趴在桌子上没说话,唇边细微翘了一下。   是很难。   可正因为如此,她才更想知道,这样一个人动了心,会是什么样的。   男人的脸又在脑中涌现。   让她印象最为深刻的,还是他那双眼睛。   看向她的时候,那双黑眸深邃深沉,幽亮而满有力量。   像深海下隐藏的旋涡,又像火山下埋没的熔岩。   那么,当他喜欢上一个人时,是不是也就像海面掀起巨浪,火山迸发出热源——毫无预兆的凶猛,轰轰烈烈的炙热。   光是想象一下,沈惟姝就觉得心都酥了一半……   她居然,遇见了这样一个男人!   真好,她的青春里,也终于出现了这样一个人。   她向他奔去,眼中的光亮尽数落在他身上。   **   一小时后,沈惟姝坐车到了基地门口。   一回生二回熟,门卫一见到她就探出脑袋来,笑道:“哟,林机长的小妹妹来啦!”   沈惟姝很喜欢这个称谓,她笑得眉眼弯弯,“是呀大叔,你还没下班呢?好辛苦呀!”   门卫给嘴甜的小姑娘唬得“嘿嘿”笑:“天凉了,别站这儿了,我带你进去吧。林机长下午出任务了,这会儿刚回来。”   沈惟姝笑眯眯道谢,跟着门卫往里走。   她被带到了一个像停机坪的地方,一眼就看到静立在平地上的直升机。巨大的螺旋桨在地面上投下阴影,暗色中的机身微泛寒光,好像一架蓄势待命,等待和海洋怪兽搏斗的机甲战士。   能掌控驾驶它的人,当然也是最厉害。   沈惟姝四周看了一圈,除了几名检修直升机的机务外,并无他人。   “诶?沈小妹妹?”   她扭头,看到是谁这样诡异地称呼自己。   余跃走了过来。跟往常比,这位救生员看起来精神不太好,脸上没了一贯的嬉笑。   “找峥哥?”   沈惟姝点点头。   “峥哥今天带我们出任务了,不太顺利……”余跃顿了下,浓眉微蹙,“有人没救上来。”   沈惟姝怔住,“啊……”   “渔船触礁,我们到的时候人还都没事。那个船长人很实在,他年纪最大,还主动让船员们先上飞机。等船员都上去了,一个浪头突然打过来,一下子把那个老船长卷走了……”   沈惟姝轻轻抽了口气。   余跃又摇摇头,声音稍低:“做我们这行,其实见惯生生死死了。虽说神仙也不保证每次救援都能成功,但要是人没救上来,大家心里都会很难受。峥哥又是机长,责任感更重。而且你知道吧,那是个老船长了,跟我们也算认识的……”   沈惟姝垂头沉默了几秒。   “那林机长现在在哪儿?”   **   基地向南不过十几分钟,居然就有一片海滩。   这片孤僻的海滩显然少有人来,一眼望去,码头上只有男人一人的背影,高大而突兀。   沈惟姝沿着栈道缓步过去。走近了,她才看到林尔峥身前有烟雾缭绕。   男人坐在木栈尽头,长腿慵懒前伸,嘴里衔着半根烟。   他没穿制服,单薄的黑T被风吹出褶皱,肌肉轮廓明显。   沈惟姝的脚步跟猫一样轻,可还是刚到跟前就被察觉了。   男人起身回头,唇片同时轻启吐出烟团。   他在袅袅升起的雾气中缓慢抬眼看她,黑眸更加深邃迷离。   “你怎么过来了?”   他问完便立刻掐了烟,剩下的半根扔进垃圾桶,一边又抬手挥散沈惟姝面前的烟雾。   视野恢复清晰,男人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他额前有碎发被风吹散,柔和了过于锋利的轮廓。   沈惟姝没有回答他,只反问:“你在这儿做什么啊?”   林尔峥撇开视线,淡淡向前看。在他的目光尽头,一轮橙炙的落日正缓慢接近地平线。   “我看海。”男人的声线被烟草熏过,微哑。   沈惟姝“哦”了一声,跨步到他对面,也坐了下来。   她两手撑膝托上腮,浅褐色的眼睛眨巴了两下,声音松软:   “那我看你呀,林机长。” 第7章 “我不想叫你林机长了。”……   一层小浪花悠悠漾过来,撞上他们脚下的栈道,激起珍珠般细碎的白沫。淅淅波浪声也吞没了沈惟姝的尾音。   林尔峥盯着对面的女孩看了几秒,又淡淡撇开视线,“你回去吧。我今天没法帮你补习。”   他摸出手机,“我让余跃送你回家。”   “我不。”沈惟姝嘟嘴小声道。她转了个方向坐到男人身边,下巴磕进膝盖里,姿势更加执拗,“我不要走。”   林尔峥侧眸看了她一眼,意外没有继续说什么。   两人并肩沉默,且听风吟和浪声。   夕阳贴着海平线缓慢下坠,日落的轨迹清晰可见。余晖把一切都染成了自己的颜色,海面由近到远从蔚蓝过渡至金黄,波光粼粼。   “我爸以前,给我讲过这样一件事。”沈惟姝轻声开口。   她扭头,看到自己身后的影子拉长,和男人同样被拉伸的黑影叠在一起,好似亲密依偎。   女孩说了这么一句便没下文了。林尔峥微偏头,长眼睨着她。   余晖浸润男人脸侧,他黑眸不似往日漆深,里面仿佛有霞光细碎散落。   沈惟姝捋了把腿侧的裙摆,又慢慢继续道:“他以前收过一个病人。那人病得很重,手术不好做,别的医院都不愿意收他,他才跑来这边,最后是我爸给他做的手术。我爸说,手术成功后,那个病人和家属看见他,就跟见到神仙一样,我爸说什么他们都鞠躬。”   “病人恢复也快,没几天就准备出院了。可是……”她垂下眼睫,声音也低下去,“有一天晚上,那个病人突然就不好了。我爸那天正好值班,赶紧就去抢救。他抢救时一直看着病人默念,说活下去活下去,可那个人最后还是走了……不明原因的术后大出血,前后不到二十分钟。”   最后一丝落日也被地平线吞没,海面重归深沉凛然,唯有天边还余缕缕霞色不愿落幕。   “我爸说,他永远对那个病人和他的家属抱有愧意。每一个他没有挽救的病人,都是他的遗憾。”   “但他还说了,他不能一直留在愧疚和遗憾中,因为还有别的病人在等他。对于那些煎熬的病人来说,医生,便是他们和命运抗衡的最大筹码。林机长——”   沈惟姝扭头看男人,她鬓角的小碎发被风吹散,前额毛茸茸的,像柔顺的小动物。   “你一样也是啊。对于那些在大海中命悬一线的人,你,就是他们和死神抗衡的唯一筹码。”   “林机长。”她朝他扬唇,梨涡深而小巧,“我希望以后,死神永远慢你一步。”   暮色四合。   静坐在暗色中的男人一动不动,宛如一尊棱角分明的雕像。   沈惟姝轻轻咬唇,也不知道该对这毫无反应作何反应。   对她来说,他一直都是晦深莫测的。静时漠然,动时凌厉,此刻男人敛目沉默,长睫在眼处投下一片浓重阴影,让本就深邃的眉眼更加暗昧,情绪难辨。   就在她以为自己把天聊死了的时候,头顶突然有重量落下来。   林尔峥抬起一只手摸上她的脑袋。   男人的手大而温厚,掌心的底侧正好抵上她前额——炙热又粗粝的触感。   他修长的指尖浸在她浓密的发丝间,稍一抚动便牵出丝丝沙沙的细微声。   沈惟姝后背一僵,触电般的酥酥麻麻从头皮爬满脊柱。她抬眼怔怔看他。   男人眼底有细小的波纹暗涌,眨眼的动作好像被放慢了。   夕阳早已落下帷幕,可沈惟姝却分明在那双眼中看到了余晖的色彩。   “谢谢。”   他低低开口,气音沉哑,几不可闻。   林尔峥说完便收回了手。沈惟姝怔愣片刻,小心脏后知后觉地突突快跳。   “所以——”她从地上站起来,又抓上男人结实的大臂晃了晃,“你就不要不开心了嘛好不好!”   林尔峥扯了下唇边,也跟着站了起来。他正想问她饿不饿,就看到沈惟姝嗖地一下,跳到了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   小姑娘跟登台似地起了个范儿,虽说看起来十分抓马,但她四肢修长腰肢纤细,举手投足间似乎还有点舞蹈基础,裙锯旋转在腿间漾开时,也引得人移不开眼。   “左边的旁友在哪里!”沈惟姝单手搭耳,一人也炒出了演唱会的气氛,“让我听到你们的呐喊声!”   不远处适时传来几声高昂的“欧欧——”声,几只白色的海鸥拍动翅膀,赶紧买站票逃跑了。   石头上的巨星丝毫不慌,她一手又比了个yoyo,直直戳向旁边的男人,“右边的朋友你准备好了吗yoyo!”   林尔峥:“……”   林尔峥阖了下眼,抬起一只手盖上前额。男人摇头的样子颇为无奈,唇侧却有低低笑意溢出来。   “你的热情在哪里!”岩石巨星对这样的反应还不满意,她嘴撇下来,“来啊,举起你的荧光棒为了摇摆!”   林尔峥:“……”   林尔峥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两秒,真的慢慢举起了一只胳膊。   他高举的拇指轻划手机屏幕,闪光灯骤亮,一道荧白色的光柱打到了女孩脚下。   戏精这才满意笑了,“既然你诚心诚意地请求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为你演唱一曲——”   看这癫狂的架势,林尔峥觉得小姑娘张口就会来个“大河向东流啊”之类的。可下一秒女孩开口,歌声居然出人意料的轻柔——   “我已越过生命最高的地方   征服了孤单   世界停下忧伤为我安静下来   像天堂   犹如婴儿初生那般美好   纯洁又坚强   就像彩虹划过千山万水   为你灿烂……”①   她的声音清透甜美,唱起歌来居然有种娓娓道来的感觉,像少女深夜在月光下独自祈祷,空灵又虔诚。   海面之上,连风都变得小意温柔,仿佛在为她驻足侧耳。   “我已飞离命运玩弄的囚笼   看见无穷的希望——”①   歌声的尾音将将落下,路灯突然一盏一盏亮起来。   灯光从漂浮薄雾的远方而来,在女孩的头顶倾泻而下,她被光裹挟,一身明亮。   沈惟姝对这个舞台效果满意极了,她拍了拍巴掌,“灯光师!今晚加鸡腿!!”   林尔峥没有动,他依然抬着胳膊。   闪光灯的亮度在路灯下变黯,却依然执拗地为她而亮。   男人定定看着女孩,黑眸慢慢聚焦,嘴角也不自觉有了细微的弧度。   海面暗沉,月光泠然,他却好像看到了一道光。   温暖而明亮。   **   从餐厅出来后,天已经黑透了。林尔峥看了眼手表,加快了脚步。   走到车边他回头看,小姑娘依然不紧不慢的。她嘴里咬着根棒棒糖,出神般若有所思。   林尔峥拍了拍车顶,出声提醒。   沈惟姝回过神来,走到车门边,她突然开口:“林尔峥。”   林尔峥拉车门的手滞住,讶异抬眸,“你叫我什么?”   沈惟姝偏头,故作不知,“我不能叫你名字吗?可我也不想叫你林机长了诶。”   之前他一直对她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但经过今天,沈惟姝明显感觉两人之间拉近了。   而且他还给她呼噜呼噜毛了——这绝对是突破性进展了好么!   可“林机长”这个称呼一出来,她又觉得他们之间远了……   “你要不让我叫你名字的话,那我就叫你——”她眼眸狡黠轻转,分明算定了他会有这样的反应。   “我就叫你哥哥吧!”   女孩说着身子前倾,小脸凑到男人肩头,眼睫忽闪两下,“哥哥~”   林尔峥顿时感到胸腔里有重量突兀跳动,像被这松软的两个字烫到一样。   他喉尖轻滚,沉声低叱:“别乱叫。”   沈惟姝“哼”了声,失落又不满:“那我就要叫你的名字了。”   “林尔峥!”她扁嘴,报复一般喊他,“林尔峥,真讨厌!”   坐进车里,女孩又想起什么,“对啦,你也可以叫我姝姝。”   林尔峥没接她的话,反问:“你的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我爸。我妈生我后训练伤到了身体,没法再有孩子了。”沈惟姝揉了揉自己的脸蛋,“所以,我是他们惟一的小宝贝儿~”   林尔峥眸光轻动。   姝,美好之意。   惟姝,惟一的美好。   “我的家人和朋友都叫我姝姝。”沈惟姝提醒男人。   林尔峥没有看她,只淡淡道:“我普通话不太好。”   沈惟姝惊讶“啊”了一声,“哪有?”   他分明一点口音都没有,字正腔圆。再加上磁醇的声线,这个男人开口就算没有撩拨的意思,也常让人耳廓发麻。   沈惟姝突然想起他上次说自己是港大毕业的,难道他是港城人吗?   不过,这跟叫她“姝姝”又有什么关系?   “我普通话不好,有些字音咬不准。比如……”林尔峥偏头看副驾,一侧浓眉挑起来,“猪、猪。”   沈惟姝瞪圆眼睛,有被冒犯到,“你说谁是猪!”   她抡起小拳拳愤然锤男人,“你才是猪!”   男人轻笑了下,“那是谁刚吃了两盘海鲜两大碗饭?”   沈惟姝摸了摸肚子,理直气壮:“我还在长身体。再说了,谁让你买那么多的!”   还倒打一耙。   林尔峥摇摇头,拉过安全带,“对了,以后你不要跑来基地了。”   “英语上还有问题的话,我们可以在市里见面。”   沈惟姝愣了下,心里快跳了一下。   “好啊!”   林尔峥再无多话。他单手搭在方向盘上,被安全带箍住的腰身更显强劲。侧头看向后视镜时,男人的脖颈拉长,喉结突兀。   看了一眼他就收回视线,一手猛地把方向盘打到底,一下就把车倒了出去,干净利落,行云流水。   沈惟姝看着男人握在方向盘上的手,不由想象他在驾驶舱里的样子。   车开到第一个路口,遇见红灯停了下来。沈惟姝突然朝男人伸出一只手。   她掌心摊开,“林老师,学费。”   女孩的手掌铺了层雪似的白嫩,上面躺着两根棒棒糖。   林尔峥轻嗤了下,“我不吃糖。”   沈惟姝神秘眨眼,“还有比糖更甜的。”   林尔峥再次垂眸,这才看见棒棒糖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他腾出一只手把字条捡起来,指尖轻轻展开。   上面写着一串字母,备注是微信号。   女孩娟秀的两行小字跟在后面:   【沈姝姝才是坠甜的!】   【你想尝一口吗:p】 第8章 “我不是小孩子了。”……   淮城南部的新区。   临海的住宅区作为国内首个开盘的第四代住宅,这两年颇有名气。   第四代住宅,也称空中庭院住宅。每栋楼的每一层都有公共院落,内设灌木和树丛,春意盎然。院里还设停车位,可以将车直接开到自家屋前。   除了公共庭院,每一户还有一个三面环景的私家大露台,海景视野宽阔无死角,真正意义上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夜晚的海水浓厚暗沉,林尔峥立在露台上,黑眸比海更深。   他手中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个打火机。黄白色的火焰随着“咔嚓”声,一次次在他掌中闪烁跳跃,再熄灭。   他想起什么,伸手摸进夹克的外衣兜,拿出那两根裹着字条的棒棒糖。   一根草莓牛奶味,一根橙子味。   和她靠过来时,身上萦绕的清甜气息很像。   林尔峥把糖放到一边,又展开那张字条。之前车里光线不好,他现在才看到上面还画着只卡通兔子,手里握着根棒棒糖。   林尔峥拿出手机,照着纸条搜索微信号。屏幕上跳出一只露牙笑的兔子头像——和小姑娘咧嘴笑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微信ID:是姝姝不是珠珠   林尔峥又瞟到字条上那句“姝姝才是坠可爱的”,扯了下嘴角,点击添加好友。   几分钟后,验证通过。随后“叮”地一声,一条消息紧跟了过来。   【加好友真快,给你奖品!】   林尔峥回了个“?”过去。   是姝姝不是珠珠:【图片】   林尔峥点击那张照片,女孩白净的小脸被放大。   这张自拍和她平时有点不一样。小姑娘穿着荷叶袖的睡衣,头发用发箍别到后面,怼着镜头做了一个鬼脸。她鼻尖微微皱着,佯凶的小表情像只奶凶的猫咪。   小猫的下巴和鼻子上还粘了两条便利贴,上面用荧光笔写着英文单词——全是他今天检查她没有背上来的。   林尔峥气音轻笑,指尖敲出几个字。   Arthur·L:【我要弃奖。】   沈惟姝发了个猫猫头流泪的表情包过来。   林尔峥没有再跟女孩继续玩笑。   Arthur·L:【错题整理好拍照给我发过来。单词按照计划往后背,下次见面我要抽查。不许偷懒。】   Arthur·L:【明白了吗?】   是姝姝不是珠珠:【喵嗷~】   林尔峥“呵”出一声,没再回复。   他拇指上划到消息尽头,又点开了那张自拍。   看了两秒,男人唇边翘起,点进了资料设置,给“是姝姝不是珠珠”修改备注。   他先是输入“猪猪”,又立刻删掉。   Emoji里的那个粉猪显得笨拙,他点进颜文字,选了一个带翅膀的小猪,点击确定。   做完这些,他又顺手点开下端的红点。   最上面的朋友圈是翅膀小猪发的,配图是一张黑暗中的手环照片,数据显示五千米。   【今日份:夜跑单词一会儿回去做做眼保健操[开心]   我要努力快点长大   希望有一天,能和你在最高点相遇】   林尔峥垂睫盯着屏幕。   手机屏的背光中,男人平静的神色起伏一瞬,又很快如常。   他举起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路尧?我,林尔峥。”   对方明显意外又激动,听筒里的音量都高了几个度。   林尔峥淡淡应着,单手抄进兜,背身倚在靠杆上。等到对面和自己寒暄完,他才切入正题:“我有个事情想问问你。”   “你们今年,有招女飞的计划吗?”   **   沈惟姝回完微信消息,唇角一直弯着。   她点开男人的头像,看到一片通透又纯净的天蓝——没有任何遮挡的辽阔视野,那是只有驾驶舱里才能看到的风景。   她点了下保存。   这样视野的蓝天,她以后也会亲眼看到的。   存完头像,沈惟姝又点进备注页面。输入“林尔峥”后她想了想,又把那三个字删掉了。   光标闪动,女孩的手指滞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她居然找不到一个满意的称谓。   他不让她叫他哥哥,她亦不想只叫他的名字或者机长。   没由来的,沈惟姝又想起男人今天在车里叫她“猪猪”的场景……   “哼。”小姑娘撇嘴,依然忿忿,“你才是猪……”   嗔着嘀咕完,她又一下子嗤地笑出声来。   她想起班里有对小情侣,每次女生生气的时候,男生都会趴她座位边好声好气地哄,边哄还边叫着“小猪”还有“宝宝”之类麻死人的腻味称呼。   那这么看,“猪猪”这样的叫法,也算挺亲昵的吧?   算的吧算的吧!   他那时心情明显转好,看她时微挑的眉梢显出玩味,漆深的长眼里居然还有一丝她之前从未见过的戏谑。   虽说她当时闹着锤他,可当男人那把低低的磁嗓似笑而非地喊她“猪猪”时,她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加速快跳……   哼。好吧。   猪猪就猪猪吧。   沈惟姝捏了捏自己弹性十足的小脸蛋。   就算是猪猪,那也是坠可爱的猪猪……   “姝姝啊。”叶敏在门外高声,“下来吃点水果吧!”   沈惟姝应了一声,走出自己的卧室去到餐厅。   爸妈今晚都在家,沈惟姝还没到跟前就听到说笑声。   见女儿来了,沈泽诚立刻把果盘推到她面前,满满一盘都是沈惟姝喜欢的水果。   “小姝啊,我听你们老师说,你最近开始认真学英语了?”   沈泽诚“嘶”了下,语气有点夸张:“他说的时候我还特意拉开帘子看了看——原来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啊!”   沈惟姝叉上一颗巨大的车厘子,横了老爸一眼。   老阴阳人了。   “以前,我是想着英语不好总分高就行,反正高考看总分的呀。但现在不行了。”沈惟姝吞掉那颗车厘子,有点口齿不清,“因为我要考飞行员。”   沈泽诚愣了下,“你要考什么?”   “我要考飞行员,飞行员英语有达标要求。”沈惟姝吐出果核,自顾自继续吃,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话引起了什么样的效果。   一室静寂。   沈惟姝抬头,这才看到爸妈都怔怔看着自己,脸上带着同款的错愕表情。   “你想当飞行员?”沈泽诚问,“你还真想上天啊?”   “是啊。”沈惟姝点点头,“不是你跟我说要选择自己喜欢的工作么,我之前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现在我想好啦,我就是想当飞行员!”   她停下手里的叉子,敏锐抬眼,“爸,你不会也要说女孩子不能当飞行员吧?”   “爸爸知道有女飞行员。”沈泽诚拧了下眉,似乎在寻找最为妥帖的措辞,“可是小姝,女飞是非常稀有的。我们身边从没哪个女孩子考上飞行员,换句话说,可能咱们这儿压根不招女飞啊。”   “招的啊,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说不定……”沈惟姝眨眨眼,笑了,“说不定我就是咱们这里的第一个女飞行员呢!”   “姝姝,据妈妈所知,招飞的标准很严苛,真的是万里挑一。”叶敏开口了,又赶紧补了一句,“我不是说你一定不行啊。只是那个考核在高考之前,到时候万一你选不上,再耽误了复习,怎么办呢?”   “是啊。”沈泽诚默契接上,“高考可是大事,不是玩笑啊。”   沈惟姝垂睫不语,放在桌上的手微微收紧。   沈泽诚和叶敏对看一眼,两个人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样的困惑:   是不是他们把女儿宠爱保护得太好了,所以她才会这样……无畏又天真?   “姝姝,你现在还小,有些事情,不是想当然——”   “刺啦”一声,椅子和地板摩擦发出尖锐声响,沈惟姝嚯地站了起来。   “我不是小孩子了。”女孩一字一顿道,声音窄而紧。   她抬头看向对面的父母,执拗又不服气,“我没有在开玩笑。我是很认真地在告诉你们:我想考飞行员。而且我已经在努力了。”   “你们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呢?”   这是继林尔峥上次以年龄为理由拒绝她后,她再一次十分讨厌自己“小孩”的这个身份。   是不是这些大人,就不会把小孩说的话当回事啊?   沈惟姝转身兀自离开。走到门口时她又收住脚步,“反正,我是不会放弃的!”   回到卧室,沈惟姝关上房门,靠着门板深深吁出一口气,慢慢垂头。   刚才的好心情和粉红泡泡荡然无存。   她趿拉着脚坐到床边,上半身软踏踏倒下去。视线瞥到床头,沈惟姝把那只小熊抓了过来。   林二毛同学还是那副瞪着眼睛的无辜脸。   看到小熊邋里邋遢的裤子,沈惟姝又想起什么,拉开了抽屉。她取出一个快递盒,哗啦啦倒出来一堆小玩意。深蓝色的布料,小拉链,还有剪刀针线之类的。   她没找到制服样的玩偶小衣服,便从网上找齐了材料,准备给好大儿做身新衣服。   沈惟姝拿起那块印着金色条杠的迷你肩章,在手里轻轻摩挲。   手机轻轻震动,只是一条无意义的推送。沈惟姝解锁屏幕,又划开了微信。   点进最上面的头像,男人的对话框依旧停留在【明白了么?】,再无消息。   沈惟姝打出几个字,又立刻摁住删除键。   对着空白的屏幕愣了一会儿,她最后还是扔开了手机。   当初,她第一次告诉他自己想当飞行员时,他又是怎么想的呢?   想起男人敛目悠悠叫她“小姑娘”的样子,沈惟姝心里又是一沉。   他是不是也觉得,这不过是小孩子的心血来潮啊?   **   周六下午,基地门口。   林尔峥第三次抬腕看表,皱眉更深。   来往进出的人见到他都忍不住调侃:   “林机长,等你小妹妹呢?”   “哟沈小妹妹咋还不来啊!”   “峥哥,今天又要带孩子了啊?”   “怎么还带出瘾来了呢……”   ……   林尔峥没有理会他们,他的关注点在别处——这个小姑娘好像,还挺招人喜欢的?   一个个都喊她妹妹小妹妹的,真跟叫自己的妹妹一样。   “林机长,那小丫头还没到呢?”门卫探出头来朝他喊,“今儿周末,这个点,市里估计堵得正厉害。”   林尔峥不悦抿唇,“我说了叫她不要来。”   门卫“唔”了一声,“我听余跃说,他今天要带那小姑娘看直升机还是什么。”   林尔峥眉心轻跳。   所以,不是来找他的?   看机长的表情,门卫“嘿嘿”笑了下,小声嘀咕:“以往都是人家女孩子找你等你,没想到你也有等别人的一天啊,还操心的跟个爹似的。这就叫什么,一物降一物……”   林尔峥抬眸看他,“你说什么?”   “没有没什么。我就想,要不你接她去得了,你今儿不正好骑摩托来的么,又不会堵——”   他话还没说完,林尔峥的手机便响了。   他垂眸,看见屏幕上陌生的号码。   “哪位?”   对方说了什么,男人黑眸微翕,“你说谁?”   “她现在在哪儿?” 第9章 “他扒拉我!”   周六放学比平时早。去基地前,沈惟姝照例在教室背单词。   林尔峥昨天在微信上发了一个地址给她,距离学校步行不到一刻钟。   想起余跃上次说可以带她参观直升机内部,沈惟姝还是想去基地。   男人不答应,她接连发了好几个表情包萌混过关。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沈惟姝收起单词书。   微信语音突然响起,看到姜然的头像,她接起来:   “姝姝,你还没出来吧?我天我给你说,之前那几个小混混又来了!”   沈惟姝愣住,“什么?”   “不在校门口,我在公交站这边看见他们的,感觉又是找你去的……”   沈惟姝一听头就大了。   女孩子大概都遇到过类似麻烦事,沈惟姝也不例外。   上学期不知道怎么,校外的几个小青年莫名纠缠上了她,先是通过学校里的人天天来传话递东西,被拒绝后他们干脆来校门口堵人。   沈惟姝把这事告诉了家长和老师。学校也挺重视,上放学时间在门口安插了安保。那几天沈惟姝由妈妈队里的队员陪着上下学,两三个二米的运动员人墙般走在她周围,牌面又气势。   小青年们也消失了。   今天怎么又来了啊!   “你要不在学校在呆会儿吧,他们走了我给你发消息。”姜然帮忙出主意,“要不要,给你爸妈也说一下?”   “我爸妈今晚都不在家。”沈惟姝想了想,又说,“姜姜,我给你发一个号码。我出去十分钟后你再给我打电话,我要是不接,你就打这个号码……”   挂掉语音后,沈惟姝重新拿出词汇书。   过了一会儿,姜然传过来一条消息:   【他们走了,没往学校那边去】   沈惟姝松了口气,这才收拾书包往外走。   那些人是从公交站那边走的,就算要来,大概率也会去学校前门。她如是判断着,一边往学校东门走去。   出了校门没走几步,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嘹亮的口哨。   “美女——”   沈惟姝后背一僵。她没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   “喊你呢!”叫声越来越近,背后的书包被猛地一扯,“沈惟姝——”   沈惟姝被拽的转过身来,“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闪光灯强烈的明灭,她被刺得睁不开眼。   紧接着,一股浓烟又冲着她的面门喷过来,带着火星的烟灰飞落。   沈惟姝被呛得连连咳嗽,连连后退好几步。   一头发型和发色都很像她家鸡毛掸子的人出现在面前。   “跑什么啊?这么久没见,一点不想我的啊。”   他身后传来哄笑声。   看清眼前后,沈惟姝心里又是一凉。   不是一个人,是五个。   五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站在她面前,为首的就是一直纠缠她说要跟她“处对象”的鸡毛头。   鸡毛头笑了下,把手里的烟头扔到地上。   “美女,哟,又变漂亮了啊。”他上三路下三路地打量她,视线最后停在她的腿上。   女孩校裙下的小腿笔直纤细,膝盖骨圆润,皮肤更是半点瑕疵没有,莹白如玉。   他轻佻的目光让沈惟姝非常不适。她冷冷看了对方一眼,转身继续往前走。   没走两步,两个人就过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鸡毛头跟上来,嬉皮笑脸的,“去哪儿啊?要不要哥哥送你一程?”   这样的称呼从他嘴里出来,沈惟姝一阵反胃。   “不需要,我有朋友一起。”   越怕恶鬼越难缠。沈惟姝定了下神,扭头直直迎上对方的目光,“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她厉声:“你要再这样,我就立刻报警!”   小青年们不怕反笑。   “啧,够辣!”   “哎哟我好怕怕哦!”   “哈哈哈浩哥你不行啊人家找警察叔叔都不叼你!”   ……   “闭嘴!”鸡毛头怒声。   面子被折,他脸上的嬉笑不见了,脸色十分阴沉。   “沈惟姝。”他阴恻恻喊她,“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实话给你说了吧,你平时一块儿的那些同学我今天都盯了,他们早走了,根本没人跟你一起。”   沈惟姝心里一沉。   “我就想跟你吃顿饭,玩一玩。”鸡毛头手里抓着一只空水瓶,他猛地一挤瓶身,瓶盖子“噗”地弹出来,啪地打在沈惟姝手背上。   “你跟我走,咱们就高高兴兴的。你要还这么拧——”鸡毛头把水瓶扔开,突然笑了。   这个笑容,跟他刚才看她腿时的含义一样,又更加露骨,“我就再给你多拍几张照片!”   说着他朝沈惟姝伸过手,指尖刚碰到她脸边的发丝,沈惟姝猛地后撤,“你别碰我!”   “拍照片”这样不堪的暗示让她恶寒又恐惧,还很愤怒。   沈惟姝抿了下唇,抬头看他们。她眼角微微泛红,表情却十分执拗。   对峙几秒,她倏地笑了下,“给我拍照是吧?”   鸡毛头给她这一笑也有点愣了,“啊。”   没等他反应过来,沈惟姝突然跳起来,一记标准的排球扣杀,一巴掌打上鸡毛头的脑袋顶。   “你不如先照照自己什么嘴脸!”   鸡毛头后面的四人齐齐抽了口气。   鸡毛头“嗷”地捂住脑袋,再抬头时眼睛都气红了,“我操——”   他抡圆胳膊,眼看就要打下来,一声轰鸣突然划破天际。   几人同时转头,又被直射过来的白炽光闪了眼睛。   一盏大灯在向他们挑衅般闪烁。   灯光明灭中,男人骑摩托的身影从街道尽头飞驰而来,引擎声震耳欲聋。   他一身黑衣低伏在车身上,后背紧绷耸成小山,腰部线条仿佛猎豹一般矫健强劲,火力全开。   风驰电掣间,摩托已经驶到他们面前,不等人反应,驰骋的男人猛地直立挺身,翘起了车头。   巨大的黑色前轮高高抬起,铁骑一般,径直冲着鸡毛头的脑袋劈下去——   “卧槽!”鸡毛头惊呼一声,闪身摔倒在地。   等他从地上爬起来时,摩托车甩出了一个利落的横漂,挡在沈惟姝身前。   轮胎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擦过地面,声音刺耳。   林尔峥摘下头盔,露出寸头和硬朗五官。   他身躯高大,两条长腿跨坐在摩托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对面几人。   男人眼底含怒,目光凌厉似鹰隼,攻击性十足,令人望而生畏。   对面明显被震慑到了。   鸡毛头摔了个大马趴,却敢怒不敢言。几人你看我我看你,始终无人开口。   沈惟姝也看呆了。   她的一颗心在狂跳,奔出胸口一般。但这不是因为刚才的恐惧无助,也跟巨大的引擎声无关。   她定定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一个人挡在她身前,她却好像感受到了千军万马的气场,还有安全感。   他背影高大宽阔,跨坐的双腿修长而遒劲,钳握车把的小臂上肌肉线条尽显,圆实的臀因为俯身微微挺起……   看不到他的脸,但她可以想见他此时的样子——不怒自威,气势十足。   “沈惟姝!”鸡毛头突然大声。对上林尔峥的眼神,他又一下虚了,“这……你男人啊?”   沈惟姝心里一阵悸动。   她走到林尔峥身边,不知道为什么不太敢抬眼看他,只伸出两根指头揪住男人的袖口。   “是啊!”她脸颊开始发烫,底气倒是很足,“你们现在可以滚了吧!”   鸡毛头的脸更黑了。   他身后的小弟赶紧凑过去低声:“哥,要不咱们还是……撤吧?”   说着他又忌惮地看了眼林尔峥。   鸡毛头明白小弟的意思。   面前的男人这气场,这身板,明显不好招惹。   别的不说,就说他□□这车,这个型号的重型机车,一般男人根本控不住,力量跟不上不说,上去可能都够不到脚蹬。再看这蝙蝠翼头罩,看这大灯……   这车很贵。比他妈四个轮子的都贵。   鸡毛头瞪了小弟一眼,“你在教我做事?”   说着他提起小弟的领子,一副准备教训人的架势,转身就走。   惹不起就以退为进。开溜也不能跌面子。   “站住。”   林尔峥冷声开口。   刚迈步的几人后背一僵,定在原地。   林尔峥反手抓上沈惟姝的手腕,把她往身前轻轻一带。   “他们刚才,对你做了什么?”   男人语气淡淡,可沈惟姝立时就有了被撑腰的底气。她抓他袖口的手更紧。   “他们在骚扰我!”   “在校门口堵我,朝我吹口哨!”   “还往我脸上喷烟!”   女孩微微昂着下巴,脸上带着被骄纵的小得意,边说还边横了鸡毛头一眼。   “他扒拉我!”   “沈惟姝!”鸡毛头抬起一只手指过去,“我他妈什么时候——”   “你看,你看!他还指我!”沈惟姝两手都搭上男人小臂,气鼓鼓告状,“他指我!”   林尔峥侧眸,一记眼刀冷冷戳过去。   鸡毛头立刻放下了手。   沈惟姝“哼”了声,继续告状:“他还拿手机照我,用瓶盖子弹我——”   说着她抬手到男人眼前。林尔峥敛睫,看到女孩白嫩的手背上有一小块红印。   他没说话,表情细微起伏了下。   可他越是这样不动声色,对面几人心里就直打鼓。   沈惟姝还在旁边叭叭叭:“……然后我想走,他们不让我走,还威胁我。”   “对了,他还摸我——”   她话音没落,就先感受到了不对。   身前的男人气场骤降,浑身的肌肉好像都一下子紧绷起来。   空气也跟着凝固。   林尔峥松开了手把,转头向对面看去,黑眸中淬了寒意。 第10章 “心疼了吧。”   在林尔峥的死亡凝视下,鸡毛头有点慌不择路。   “沈惟姝,你他妈瞎几把扯!”他亮开嗓门喊道,一边抬起手指向她,“老子什么时候碰——啊啊啊!”   沈惟姝只看到男人高大的侧影一闪而过,下一秒,鸡毛头的两条胳膊就被反剪到身后。   “嘴里干净点!”林尔峥低声警告。   说完他一手抓着鸡毛头的两条胳膊,一下就把对方的头摁到了车杠上。   脑壳撞击钢铁,“咚”的一声后,鸡毛头的嗷叫跟着响起。   “兄弟,不是,哥,大哥!有话好好说!”他的脑袋还被摁在车杠上,毫无还击之力,脸都被压变形了。   “哥我错了哥!我真不知道沈惟姝是你的——”   “手机拿来。”   “啊……啊?”   林尔峥压着他脑袋的胳膊更用力,手背上有青筋鼓起。   “手、机。”   鸡毛头交出手机解锁,林尔峥拿过来后直接打开相册。   看到照片后他愣了一下。   屏幕中,女孩精致的小脸被闪光灯打得惨白,瞪圆的眼睛也被照得红亮。一脸惊恐的表情,好像某种被吓到的炸毛小动物。   男人的嘴角止不住上翘,又很快拉平。   他点击删除键,又在“最近删除”里永久清除了这张照片。   做完这些,林尔峥才放开车杠上的人。   “以后,”他把手机抛还给鸡毛头,站到了沈惟姝前方,“离她远一点。”   声音不大,一字一顿里都是震慑力。   沈惟姝盯着林尔峥宽阔结实的后背,很慢地眨了下眼。   这个男人甚至不需要什么特定的动作,她就这样站在他身后,被他投下的阴影和气息笼罩,就觉得很安心……   鸡毛头连步后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忌惮又狼狈。   “你给我等着!”他忿忿跟林尔峥道,很明显的恼羞成怒,“以后再找你算账!别让老子知道你是谁——”   “我叫林尔峥。”   男人打断他的叫嚣,黑眸深深盯住那几个人。   “淮海救援飞行基地,欢迎来算账。”   他轻嗤了声。   “随时奉陪。”   **   鸡毛头一行人走了。   沈惟姝轻快跳到男人面前,抬头看他的眼睛亮亮的,“你今天怎么骑——”   她还没说完,头上就有重量压下来,眼前一暗。   林尔峥把头盔扣到了她头上,佩戴牢固后,他又放下风镜。   黑色的大头盔罩在女孩的小脑袋上,完全不协调,又透出几分滑稽的萌感。   沈惟姝冲男人轻轻晃了晃脑袋,头盔后的笑声有点闷。   林尔峥长腿跨上摩托,偏头向后示意,“上来。”   引擎声响,他载着她往商区驶去。   街道上的车拥堵成片,他们却依然前进自如。男人的机车像锐利的刀片一样杀过每一个弯道,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没有安全带的束缚和铁皮的阻隔,沈惟姝看到公路在脚下飞驰而过,快到模糊。晚风从她耳边呼啸而过,她感受到风砸到身上的触感,也第一次清晰地嗅到空气的味道。   两手攀上面前宽阔的肩背,男人硬挺的三角肌熨帖她掌心。   她拍拍他肩膀,凑近他耳边,“快一点嘛!”   身下的铁兽发出更为高昂的嘶鸣。沈惟姝上半身顿挫一瞬,又被加速度往前一甩,完全趴在男人后背上。   速度大概也刺激了多巴胺的分泌,她的兴奋和愉悦感也在急速飙升。   刚才被骚扰的不快,高考的压力,招飞的困难,和父母不快的谈话,包括她自己那些百转千回的情感,都在此时烟消云散——前所未有的自由。   “你再快一点!”女孩清脆的笑声从头盔里溢出来,“快一点啊!”   林尔峥无奈摇头,一声低低的闷笑被风吞没。   “抓紧我。”   沈惟姝掀开头盔的风镜,一张笑脸更加明朗。   “你说什么?”   男人向后偏头,声音盖过风啸:“我说——”   “你、抱、紧、我!”   沈惟姝的心突突快跳了两下,她听话抱上他腰身。   男人的腰窄而紧实,她两手环绕过去,胳膊慢慢收紧,感受到的全是他腰间强劲的筋肉。   就在她以为林尔峥要继续加速时,他突然腰部发力,猛地抬起了车头。   摩托车翘起前轮,只后轮着地,一直向前滑行好几米。   路边车里有人探出头来,目瞪口呆,“卧槽——”   他的惊叹未完就被他们甩在身后。   沈惟姝也发出一声惊呼,随后笑得愈发张扬恣意——她喜欢这种可以让她尖叫的速度和失重感。   她紧紧抱着男人的腰背,兴奋不已,“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林尔峥也被她的笑声感染,唇边弧度更深,“你胆儿还挺肥。”   “什么?”沈惟姝把下巴磕在男人的肩上,“你说什么?”   “我说——”他转头,被女孩清甜的气息扑了满面,“你不怕吗?”   他们在这时驶进了一条长长的隧道。   沈惟姝抬头,看到隧道顶部的两排路灯正在飞速后退。   灯光渐渐串连成两条明亮的射线,向远方延展开去。   前面的道路深邃黑暗,他们的头顶却明亮一片。   “我不怕啊!”沈惟姝两手抱男人更紧,脑袋慢慢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才不怕。”   有他在,她就不觉得害怕了。   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这条隧道永远没有出口。   她不去想路的尽头是什么,也不在乎明天到底会如何。   此刻,只要他在她身边,她便觉得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   **   约一刻钟后,他们停在了一家便利店前。旁边便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吃饭的那家麦当劳。   沈惟姝摘下头盔,抬手整理脑后的高马尾。她额前的碎刘海都飞起来,脸蛋因为兴奋红扑扑的,笑意盎然。   “林尔峥,我们——”   男人突然一把抓上她手腕,拉着她走到便利店外,把人往墙边一放。   “沈惟姝。”他沉声唤她。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跟他们动手?”   沈惟姝愣住。   她甚至没想到那么远他是怎么看到她打鸡毛头的,只注意到他好像……在生气?   确实是不高兴。   男人拧着浓眉睨她,深邃的黑眸中隐忍,压迫感十足。   “是他……”沈惟姝摸不到头绪,却也在这样的目光下莫名心虚,“他先骚扰我的啊。”   “那你就敢直接动手?”男人声线更低,压着嗓子问她,“那些人要被激怒,脑浆都是烧干的,你想过后果没,嗯?”   他说着又往前靠了一步,整个人将她罩在墙边。   浓烈的荷尔蒙气息也跟着压过来,铺天盖地。   沈惟姝怔怔看着男人。   他分明在训她,可她的心却跳得更快。   他隐忍含怒的眼神,低沉暗昧的磁音,还有压在她脸前的,微微鼓起的胸膛,都让她觉得好有侵略性。   侵略性十足的男人味。   就好像他有保护她的能力,却也随时能够将她生吞活剥。   想要被他保护,又害怕被他生吞活剥。   甚至还……有点期待被他生吞活剥。   沈惟姝嘴唇莫名发干。她咽了下嗓子,声音有点发涩:“可不是,不是有你么?”   她抬手勾上他衣摆,很细声:“你不是过来了么?”   不管在家还是学校,沈惟姝都很少被训斥。即便被教育,她绝不会像现在这般乖觉,非要梗着脖子分辩一番才行。   可面对林尔峥她不行,她真的不行。   在他面前,她自觉柔软。   林尔峥冷哼一声,“那我要不在呢?”   沈惟姝眨眨眼,别有意味地笑,“那你一直在,不就好了么。”   林尔峥:“……”   “站好!”他毫不留情地扒开勾他衣角的小手,抓上女孩两条胳膊,把她又往墙边放了放。   罚小学生站的既视感。   “沈惟姝,你——”   话还未完,被罚站的小姑娘突然刷地背过身去。她面朝墙壁,抬起两手“啪”地捂住了脸。   几秒钟后,一声很轻,但足够清晰的抽泣声响起。   林尔峥一愣,训斥的言辞堵在嘴边。   他盯着女孩轻轻耸动的肩背看了片刻,眸光闪动。   “沈惟姝?”   和刚才一样的称呼,语气却缓和了不少。   怒气也消失殆尽了。   女孩依旧背着身子不搭理他。   男人缓慢舔了下唇边,拧眉,“你哭什么。”   “谁让你说我的。”女孩哽咽着出声,“你还凶我……”   林尔峥:“……”   “明明是他们欺负我,你还说我。”她抽噎更甚,声音都抖了,好像受了无尽委屈,“别人欺负我,你也来骂我……”   林尔峥呵出一声:“我那叫骂你?我是——”   他突然顿住了。   说不出口。   沈惟姝也不说话,依旧面壁捂着脸,两个肩头颤抖得更厉害了。   现在正值晚高峰,便利店里顾客来往不绝。进出的人都往他们这边看,眼神各异,意味却是相同的。   ——一个大男人,把一小姑娘堵在墙边。   小姑娘还哭哭啼啼的……   林尔峥:“……”   林尔峥阖了下眼皮,无声叹息,彻底放弃了和她理论的打算。   他缓慢抬起一只手,像是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那只手在半空中滞了两秒,才落到了女孩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诶。”   沈惟姝赌气般扭了下身子,双肩抖得更厉害了。   女孩的发尾好像荡漾的海藻,丝丝缕缕刮擦着男人的手。   林尔峥手背发痒,扬手又拨了拨她的马尾,“沈惟姝。”   他顿了下,语调稍扬:“猪猪?”   这次回应他的,是一声很轻的啜泣。   “我要吃棒棒糖……”   “好。”林尔峥应下,前所未有的和颜悦色,“你要是不哭,我就给你买两个。”   “要买一排!”   男人完全是哄小孩的语气了:“嗯,买一排。”   刚说完,他就听到“噗嗤”一声轻笑。   沈惟姝再也忍不住了。她转过身来,脸上满是得逞的笑,哪有半点眼泪的痕迹。   林尔峥眼皮突突跳了两下:“沈惟姝!”   他黑眸虚眯了下,不气反笑,“能耐了啊,还装哭?”   “我是装的呀。”   沈惟姝认得坦率,没一点不好意思。   不等林尔峥说话,她突然抬手,毫无预兆地抵上他胸口。   指尖摁住坚硬的胸肌往下压,感受到的尽是男人的体温,以及明显加快的心跳。   “可是林机长——”女孩笑出深深梨涡,眼睛眨巴了两下。   “你是真的,心疼了吧。” 第11章 “女孩子不能随便穿男人……   小姑娘的手指纤细白嫩,按在他胸口上几乎没有力量感。   可林尔峥却感觉被人攥住了心脏。   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迸出噼里啪啦的电流,他的四肢百骸似乎都在悸动。   林尔峥吸了口气,抬手抓向身前,拧起眉,“你给我——”   他还没碰到那只越界的小手,沈惟姝便娇笑着抽回胳膊,小鹿般灵活跑开了。   细腻的指尖若有似无地刮过男人粗粝的掌心,好像火柴头摩擦火柴盒侧,升起温,着了火。   林尔峥垂眸盯着自己滞在半空的手,突然像被烫到一样,掌心倏地握紧合拢。   沈惟姝进到店里,回头发现男人还没有跟上来。她朝他挥了挥手,又隔着玻璃门吐了下舌头。   林尔峥轻嗤了声。   ——这个小姑娘,伶牙俐齿的,满脑袋小心思和小九九,套路还颇多。   他无奈摇头,迈步跟了过去。   ——可他居然,一次又一次地中了她的套。   沈惟姝笑眯眯站在货架前,指了指挂着的棒棒糖串:“这一长~条,我都要!”   林尔峥望着女孩满是光彩的笑眼,轻“嗯”了下。   斥责的话也出不了口。   ——对于她,他的戒备和理性似乎总是失效。行为都凭情绪,甚至是冲动。   林尔峥把那串棒棒糖取下来。   沈惟姝扭头看到了旁边的气泡水,扯了下男人的袖口,“我想喝这个!”   ——她主动靠近他,追逐他,看似他才是主动权在握的掌控者。   林尔峥顺着女孩手指的方向,又拿起两瓶汽水放进篮子里。   ——可他却觉得,自己才是在不知不觉中,被牵引的那一个……   沈惟姝朝他仰脸露出梨涡,“谢啦林机长。哦不对——”   她笑得像只小狐狸,目光灼灼看他,“谢谢哥哥!”   林尔峥拿零食的手一顿,眸光微动,“都了别乱叫。”   女孩“哼”了一声,扭身就走,“别人想听我还不叫呢!”   看着女孩跳动飞扬的马尾,男人嘴角弯了下。   ——他也发现,自己似乎并不排斥这样的牵引。   付过款后,沈惟姝把买来的那串棒棒糖从中间撕开,又拿出一瓶汽水,全部塞到男人面前:“咱俩一人一半!”   林尔峥不吃零食,却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或许,这不该叫被牵引。   女孩撕开棒棒糖放进嘴里,扭脸对上他深深的目光,她眨眨眼,笑得有点暧昧,“你今天怎么老看我呀?”   林尔峥撇开了视线,心里却古怪地动了一下。   ——这应该叫做,被吸引。   **   英语补习之后,两人从餐厅里出来,又站到了那辆摩托车之前。   林尔峥照例把头盔往女孩脑袋上口,套到一半时,沈惟姝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你今天为什么会骑摩托来啊?”   男人挡开她的胳膊继续戴,“周六我通勤容易堵。”   沈惟姝“哦”了一声,“你把这个给我了——”   她依然托着头盔不往下,“你怎么办呀?”   林尔峥没有回答,一手直接把头盔摁下去,套住了女孩的脑袋。   沈惟姝没再说什么,单脚踩住摩托车的脚蹬,抬腿坐了上去。   林尔峥突然跟被刺到眼睛一样,立刻偏开视线。   过了一会儿他才重新看回去。   女孩正忙着整理头盔下的马尾,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不妥。   她分开\腿跨坐在车上,膝盖微曲。这样的姿势,平时齐膝的校裙便向上跑了一大截,快到大腿根了。   蓝黑格子裙堪堪裹住臀部,勾勒出圆润的曲线。裙摆下的皮肤光洁如玉。   林尔峥不自然地眨了下眼,喉结微动。   他一把扯开身前的拉链,脱下了自己的外套。   男人走到车前,什么都没说,只抬手递过衣服。   沈惟姝怔了一下,眼中划过讶异,还有掩不住的惊喜。   她抿住上翘的嘴角,傲娇努唇:“我不冷。再说了,女孩子……”   她抬眸看他,娇憨含情的模样,眼中又流露狡黠,“女孩子不能随便穿男人衣服的,只能穿自己男朋友的。”   林尔峥:“……”   “想多了。”他敛睫睨她,视线扫过她裙摆时,又僵硬撇开。   “我有点热,你帮我拿下衣服。”   沈惟姝:“……哦。”   女孩一脸失落地接过外套,放到自己腿上。   那片刺眼的肤白暂时被遮盖,林尔峥暗自松了口气,也跨上机车。   刚握上车把,背后就有气息贴过来。   少女的身躯娇柔如羽,靠过来时似乎没有重量。   林尔峥浑身一僵。   没了外套的阻隔,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一小团柔软正蹭过自己的后背。   “沈惟姝。”男人忍耐般闭了下眼,声线又低又窄,“你往后。”   “嗯?”沈惟姝没听清,又往前靠了靠,两手自然环上男人腰身,“你说什么?”   林尔峥低眸,看到女孩分开的两膝抵着他臀侧。   那两块小巧圆润的膝盖骨蹭过裤料时,他的小腹都不自觉绷起来。   林尔峥放开车把,抓上腰间的小手,不由分说把女孩从自己背上拉开。   “我说我热。”男人的声线发哑,一贯平静的语气也泛起波澜,似是不耐,“你离远点。”   沈惟姝愣住,满头雾水。   现在都快十一月了,这大晚上的,他哪儿热了啊?   她盯着男人紧绷的侧脸,犹豫着问:“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林尔峥蹙了下眉,“我生什么气?”   沈惟姝索性摘掉了头盔,小脸凑到男人眼前,声音不由自主地降下来:“你气我之前装哭骗你……”   林尔峥:“……不是。”   “就是!不然你干嘛突然这样……”不知不觉间,沈惟姝又贴到男人脸边,清甜的气息全部扑进他耳廓里。   “那我现在给你真哭,可以了吧!”   林尔峥:“……”   林尔峥侧头向后看。小姑娘的下巴尖就磕在他肩上,近得不可思议。   她扁嘴幽幽看他,浅色的眼中有他的倒影,还有不解和委屈。   见男人看过来,沈惟姝长睫轻动,澄净的眼眸表面迅速聚集一层水汽,眼角也泛出微红。   林尔峥的太阳穴突兀跳了一下。   明明刚才才被她套路过,明知道她可能又在故技重施,可他的心还是有一块地方,不受控制地凹陷下去……   林尔峥缓慢阖了下眼皮,挫败又克制的感觉。   他抬手替女孩戴好头盔,发动机车时,又拉过她两只手放到自己腰间。   “抱好。”   **   “小姝,你起来了吗?出来一下。”   沈惟姝被喊醒,懵了好一会儿后意识才慢慢清晰。   她把脸埋进枕头里,轻轻叹出口气。   这好像是这些天来,爸爸第一次主动来敲她的房门……   上次和父母谈话过后,沈惟姝除了心情糟糕外,自信和热情也被打击到了——她自己爸妈都是这样的态度,那还有谁会支持她呢?   这些天,家里的氛围也低迷至谷底。   沈惟姝不是和父母没交流,只不过,她不再像之前跟小鸟一样围着爸妈叽叽喳喳了。   现在回家,她连笑脸都少了很多,多数时候不是把自己关在房里学习,就是在外面夜跑练体能。   沈惟姝的叛逆期虽迟但到。十七岁,她生出了第一根反骨,整个人反叛到执拗。   他们要反对,她不放弃的态度和行动就更加明确;他们觉得她做不到,她的决心就越坚定,胜负欲也前所未有的强烈。   可到晚上躺在床上,她又会躲在被子里偷偷叹气,越想越伤心委屈。   即便所有人都觉得她不可能做到,都觉得她在异想天开,可她的爸爸妈妈,也该相信她的呀!   她并不想得到所有人的支持,却没想到,自己的父母居然不在其中。   爸爸妈妈不是应该什么时候都和自己的孩子站在一起么?   家,不才是一个人最后的高地和庇护所吗……   起床洗漱完毕后,沈惟姝走出卧室去到餐厅。   父母并排坐着不知道在说什么,两人面前的餐盘都是满的。见她过来,他们又立刻停止了谈话。   沈惟姝默不做声地坐到桌前,拿过了自己的餐具。   她和父母没有任何目光交流,却能感觉他们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   沈惟姝装作不知,木着脸默默吃早餐。   餐厅里没有人说话,落针可闻的安静。   半晌,几张纸页突然推到她面前。   沈惟姝瞟了一眼,立时愣住。   ——中国民用航空飞行学院初检表 第12章 “你说姝姝加油么么哒~……   沈惟姝怔怔抬头,“……爸?”   沈泽诚没说话,只抬抬下巴示意她继续看。   沈惟姝“啪嗒”放下汤匙,抓起表单时手都有点微微打颤。   中飞院初检表下面,还有其它几所飞行院校的表格和招生简章。每一张表格都已经填写完毕,连学校的公章都盖好了。   沈泽诚抬手点了点那些单子,“除了明确标注不招收女生的,最近要来初检的学校,都在这里了。”   “学校那边,我也已经去帮你说过了。”   沈惟姝看着表单上自己的名字和照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这两天正为这个发愁   这个月月末,各大航空院校就要在淮城进行初检了。想去初检,需要拿到盖着学校公章的表格才能参加。   她之前还在纠结要怎么跟老师说,没想到爸爸已经去过了……   沈惟姝抬头看爸妈,很小声:“那你们是……同意了么?”   沈泽诚“嗯”了声,很轻地叹出口气:“小姝,爸爸之前跟你说过这样的话:‘人们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物,总会衍生出过于夸张的印象。’这次,我也犯了这样的错误。”①   他推了推镜框,夜班后的眼下乌青更加明显。   “你说想当飞行员,我在没有足够了解这方面前,就直接否定了你的这种想法。这一点,是爸爸不对。”   沈惟姝张了张嘴,唇瓣无声翕合。   沈泽诚继续:“我们也低估了这件事对你的重要性。”   叶敏点点头,接上:“如果你真那么想当飞行员,那就去试试!”   “可是……”沈惟姝声音有点发涩,“你们不是担心,这会耽误我高考复习么?”   叶敏笑了下,“高考也是你考啊,你的事情,我们把选择权交给你。相信你能做好!”   沈泽诚看着女儿,目光的意味有些复杂,“有时候,我们还是会忘记你已经长大了。你有自己的选择和想法……”   “这次,我们支持你。你就放开了去试试吧!”叶敏伸手拍了拍女儿的小脸蛋。   “有爸妈在呢,不管结果怎么样都不要紧!”   沈泽诚不满“啧”了一声,“你这话听起来没士气。结果还能怎么样?我看结果就一定行!就算别人都招不上,咱们女儿也可以!”   叶敏伸手掐了丈夫一把,“你会说,就你会说!”   沈惟姝看着爸妈,喉咙发紧,眼底也开始泛酸,越来越热。她轻轻抽了下鼻子,起身走到对面去。   “爸爸妈妈……”女孩扑到爸妈身前,扭着身子撒娇发嗲,“你们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妈妈!我好爱你们哦,我怎么这么幸福呀!”   沈惟姝搂上父母的脖子,一家三口的脑袋都靠在一起。   “我一定会努力的。等我当上飞行员,就挣好多好多钱给你们!还要带着你们到处去飞!”   沈泽诚“哼”了一声,抬手弹了下女儿的脑门,“你还是自个儿飞去吧!赶紧考上走人,等你上了大学,我和你妈就解放喽!”   “我才不,我就要一直赖着你们!”沈惟姝把脸埋进爸妈身前,也把眼里的水汽偷偷蹭到他们肩上。   她眨了眨湿润的眼睫,很轻声:“姝姝永远都是你们的小宝贝。”   很奇怪。   她一直都很迫切地想要长大。但在爸妈面前,她又希望自己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子……   沈惟姝抬眼,越过父母的肩看向窗外的天空。   现在,她可以大胆飞了。   不会害怕飞得太高摔下来,也不害怕飞得太远会迷路。   再高,她的爸爸妈妈都会托住她。   再远,她也可以回家。   **   吃完早餐,沈惟姝拿着初检表回到卧室。   快乐到想要跳舞。她提着睡裙在房里来了几个魔力转圈圈,还是没能平复雀跃。   沈惟姝拿起手机划开微信,点开置顶的那个天空头像。   正犹豫着怎么开头,对话页面顶端突然出现了一行字:   对方正在输入中   沈惟姝呼吸一滞,眼都不眨地盯着手机。   等到那行字消失,对方传过来一个文档。   Arthur·L:【之前跟你说的招飞初检,准备了么?】   Arthur·L:【文档里有各个航校的面试时间和地点,还有初检的流程,注意事项等。最后面的是你英文面试需要的自我介绍,以及可能会被问到的问题,面试前记熟。】   这应该是他给她发过的最长的一条消息了。   打开那个文档,沈惟姝又愣了下。   满满当当几十页Word,不仅有目录说明,条条项项还都用不同的颜色和字体标注出来了,事无巨细,简直就是一本招飞的详解大全!   是姝姝不是珠珠:【这资料也太厉害了吧!!】   是姝姝不是珠珠:【我在网上查了半天也没这么全的,你从哪儿找的啊?】   Arthur·L:【我自己整理的。】   沈惟姝怔住,盯着这行字看了好几秒,看到唇角扬起,笑容慢慢漾开。   她嚯地往后跳坐到床上,又把床头那只小熊抓到了怀里。   林二毛同学的新衣服昨晚刚做好。   沈惟姝的手工不怎么样,小熊身上的针脚有点歪,但那身深蓝制服和四道杠的肩章还是挺像模像样的——活脱脱一个迷你版的他。   手机又震了下,沈惟姝翻过屏幕来。   Arthur·L:【我打印出来了一份,寄到你们学校了,应该下午就到。】   沈惟姝发了一个小兔子点头的表情包,回复道:   【我一定会好好准备初试的!】   她rua了把熊玩偶的脑袋,想了想,又发出一句:   【我的林老师就是坠棒的!】   男人好像选择性地忽略掉她的第二条消息,只淡淡回过来一句“好好准备”。   沈惟姝上下翻了翻两人的聊天页面,又想到了什么,抿唇一笑。   是姝姝不是珠珠:【林老师,你难道不要再鼓励一下你可爱的学生嘛[可怜][可怜]】   对面回很快:   【加油。】   沈惟姝:“……”   是姝姝不是珠珠:【好敷衍[哼]】   Arthur·L:【那还怎么鼓励?】   沈惟姝笑了一声,换了个趴在床上的姿势,翘起了两只脚丫,晃晃悠悠的。   是姝姝不是珠珠:【你跟我说一句:姝姝加油么么么么哒~】   Arthur·L:【…………】   沈惟姝看着那一串省略号,脑中自然浮现男人阖眼的无奈表情,笑出了声。   她更来劲了。   是姝姝不是珠珠:【我需要的是爱的鼓励!懂吗!!】   点击发送后,沈惟姝托住下巴,轻轻咬唇。   她不仅想要爱的鼓励。   还想要爱的抱抱,爱的……   是姝姝不是珠珠:【爱的鼓励么么哒—乌他—乌他拉—姝姝巴啦啦能量提升!】   林尔峥那边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半晌,他的消息才回过来:   【什么意思?】   Arthur·L:【要唱出来?】   沈惟姝一个激灵,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是姝姝不是珠珠:【你要唱歌给我吗??】   是姝姝不是珠珠:【好呀好呀[哇哦]】   过了一会儿,林尔峥真的发过来一个链接。沈惟姝满怀期待地点开——   屏幕上跳出一个在天上飞的小猪,清脆的童声齐唱充斥整个房间:   “噜啦噜啦咧, 噜啦噜啦咧,   勇敢向前进,前进有奖品,   我要开飞机,我要当经理,   我要拿高薪,还有冰淇淋……”②   沈惟姝:“…………”   对面发来一张图片,一双手托着一只粉红色的卡通小猪,   配文:我的掌上明猪   Arthur·L:【猪猪加油。】 第13章 “你说我是什么?”……   日历很快又翻到一年年底。   十一月下旬时,沈惟姝通过了北航和中飞院的初检。作为招飞队伍中的万绿丛中一点红,很多人都对这个活泼自信的女生印象很深。   十二月底,沈惟姝决定参加中飞院的复检。   之前爸妈帮她分析过:相比中飞院,他们更建议她选择北航。对于学飞的人来说,考上飞行学院并不意味能顺利毕业。而一旦停飞转专业,北航的选择相对较多。   可沈惟姝坚持要去中飞院,不想还没开始就留后路。中飞院号称“飞行员的摇篮”,她很想去那儿。   而且,林尔峥当初就是在中飞院学飞的。   想到再一个夏天就要离开家,也没那么容易再见到他,她就开始提前难过。   可如果要去的地方是他曾经停留过的,远方好像一下就不那么远了,也不陌生了。   复检那天早晨,沈惟姝在闹钟响之前醒来。   划开手机后,她看到林尔峥凌晨三点发过来一条信息:   【猪猪加油。】   沈惟姝撇嘴哼了一声,唇角弯了下。   是姝姝不是珠珠:【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最近西南发生了地震,淮海救助飞行队第一时间就去支援了。   他们似乎很难接收到讯息,这条加油微信,是这些天来他唯一发给她的消息。   算一算,她都有半个月没见到他了……   这么一想,沈惟姝突然有点落寞。   今天她要复检,妈妈还在外地带队比赛,本来说好陪她一起去的爸爸昨晚半夜接到急诊,现在还在手术台上……   是姝姝不是珠珠:【家里没人,我今天要自己去复检了,呜呜呜[泪]】   没有回信,手机彻底安静下来。   沈惟姝突然又有点后悔发这条消息了。   复检还非得要人陪……   他看到后,不会更加觉得她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儿了吧?   盯着天花板愣了一会儿,她一个打挺利落起身。   自己去就自己去!   两小时后,沈惟姝带着体检本准时报道。   相对初检,招飞的复检就严格多了,外科,内科,眼科,耳鼻喉心电图B超等等都会查到,沈惟姝眼睁睁看着原本浩荡的队伍在经过一轮轮筛查后,剩下的人越来越少。   来复查的女生一只手就数得过来,沈惟姝被一位女医生单独带进一间房,准备进行内科检查。   沈惟姝隐隐有点激动。到了内科,她就十拿九稳了。   早在两周前,老爸就已经带她去医院把要检查的项目提前测了一遍……   女航医突然“哟”了一声,“你血压怎么这么高啊?”   沈惟姝一个激灵:“什么?”   “你这血压——”航医朝电子屏示意,“有点高啊。”   沈惟姝望过去,看到屏幕上显示的血压是“140/80”。   她愣住了,“我没高血压啊!”   “可能有误差,再测一遍。”航医道,她看了眼沈惟姝攥紧的手,又嘱咐,“你放松点。”   她这么一说,沈惟姝反而开始紧张了。   航医拉过她的手放进气袖中,“放轻松,深呼吸。”   沈惟姝深深吸了口气,挺秀的胸脯慢慢起伏。   血压仪启动的声音细微,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臂上的压力噗地消失,电子屏上跳出数字:145/90   航医瞪大眼睛:“怎么还越来越高了?”   沈惟姝脑中轰的一声,“怎么会?!”   航医叹了口气,抬眸看了眼目瞪口呆的女孩——惋惜的眼神。   她摇摇头,拿过桌上的体检本。正要落笔,纸张突然被挡住了。   “老师!”沈惟姝的脸涨红,什么都顾不上了,语气恳切,“您能让我再测一次吗?”   “我的血压不会有问题的,之前在医院都测过。我真的很想当飞行员!”   航医犹豫了。   体检出问题请求重测的不是没有,但这个女孩子,有点不一样。   她的眼中没有惧怕恐慌,反而充盈着对未来的渴望和期盼。   还有一种与年纪和外表不相符的坚定,甚至透出点决绝的意味……   门外响起两声短促的“笃笃”,有人推门进来。   “结束了吗?”   “哦,路老师,这个学生她的血压……”   航医简单把事情解释了一遍。   被称作路老师的人看了沈惟姝一眼,拿过她的体检本。   翻开第一页,他眉心跳了下,“沈惟姝?”   沈惟姝应了一声,总觉得对方的语气有点怪异。   她抬眼打量眼前这位年轻的男老师,犹豫着开口:“我……认识您吗?”   男老师笑了声,摇摇头。他稍作沉吟:“这样吧——”   “你去外面坐一会儿,然后再来测一遍。”他把体检本合上,递回给她。   “放松一点,你没问题的。”   **   沈惟姝坐在走廊里,一直在深深浅浅地吸气呼气。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她总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了……   想到以前听说过的“白大褂恐惧症”,她拿出手机。正想给爸爸打电话,来电突然跳了出来。   屏幕上的名字让她浑身一振。   电话接通,男人熟悉的声线传出来:“沈惟姝。”   他们不过半个月没见,可她却觉得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听到他低低叫自己的名字,她如释重负,却又莫名有种想哭的冲动。   “林机长,我……”一开口,沈惟姝都被自己吓了一跳,她的声音都在发抖,带着哭腔一般……   “你听我说。”男人的声音低磁沉稳,“别紧张,你根本没有高血压。”   沈惟姝一惊,嚯地从椅子上坐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她下意识四周张望,“你在哪儿?”   “你现在要放松下来。”林尔峥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继续道,“按摩下太阳穴和手掌,你之前学习累时我告诉过你的方法,还记得吗?”   他的声音里好像揉了一抔沙,颗粒感分明,沿着电流汩汩刮动她的耳廓:“还有,要是今天不合格,他们会让你去医院测动态血压。是有复查的机会的。”   沈惟姝立刻松出口气,“真的吗?”   男人“嗯”了一声,“一会儿重测的时候,你闭上眼什么都不要管,想一些开心的事情就好。”   沈惟姝应了声“好”,紧绷的双肩也松垮下来。   她相信他。他这样说,她的一颗心便彻底归位。   “姝姝。”   话筒里突然响起很轻的一声。   沈惟姝怔住,茶色的眼眸慢慢睁大,“你,你叫我什么?”   “姝姝。”男人的咬字更清晰,声音也更低柔。   “别怕,加油。”   **   两小时后,沈惟姝走出体检中心。   浑身好像都被托了起来,无比轻快。   她站在原地跳了两下,止不住地咧嘴笑,口中哈出团团雾气。   拿出手机,微信里蹦出许多关切问询的红点。她先回了爸妈的微信,又点开置顶的头像。   他们的聊天页面,还停留在早上她发的消息。   沈惟姝敲出几个字,又在发送之前删除,索性直接回拨了最近通话。   响了两声对面便接起来。   “你回来了吗?”她问。   男人好像是笑了下:“你回头。”   沈惟姝转身,一眼就捕捉到街对面的身影。   男人正倚在车边,两手自然抱臂。他身形本就出众,一身飞行制服更显挺拔醒目。   见她看过来,林尔峥眉梢微扬,唇角也慢慢翘起来,笑意氤开。   冬日的午后阳光洒在男人身上,他锋利的脸廓被光线浸润,敛沉的黑眸都显得温柔。   他们隔着街道和层层人群相望,她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目光在她身上。   ——就好像在她转身之前,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就一直在注视她了。   沈惟姝也绽开笑脸。她朝对面挥挥手,迈开腿向他跑去。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到了跟前,她才发现他跟以往有点不一样。   男人锋利的下颌上冒出一层淡淡的青茬,脸上好像也粗糙了些——不邋遢,反而更有男人味了。   林尔峥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扬扬下巴,“血压过了?”   “嗯!”沈惟姝点点头,又笑开了,“我就照你说的做的!”   小姑娘眉眼弯弯,昂头挺胸的模样像只骄傲的小孔雀,就差把“夸我啊快夸我啊”写脸上了。   林尔峥但笑不语,只拉开车门,“那走吧。”   沈惟姝小脸一秒垮下来。   “林老师!你难道不该表扬一下你听话的学生吗?”   她不满扁嘴,“现在提倡鼓励式教育!”   林尔峥看了她一眼,“又开始了”的眼神。   “怎么个表扬法?”   不等她回答,他又立刻道:“之前说的不行。”   沈惟姝:“……”   她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有么么哒了。   “我也没说要之前那样啊。你就……”她歪歪脑袋,唇边勾起来,眼角悄悄观察男人的反应。   “你就把刚才在电话里说的那句,再说一遍就好了。”   林尔峥扬着语调“嗯”了一声,眉角挑起来,“哪一句?”   沈惟姝板起脸:“就最后一句!”   “最后一句是什么?”男人敛目,故作思考状,“猪猪加油?”   说完他嘴角翘起一瞬,满意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跳脚。   “你才是猪!”沈惟姝一巴掌拍到男人大臂上,“你就是故意的!”   林尔峥慢条斯理地抬起手,把被女孩打歪的四道杠戴正。   “你说我是猪!”沈惟姝伸出一根手指向男人,气鼓鼓的,“那你天天跟猪呆一块,你是什么啊?”   “你说我是什么?”   男人悠悠反问,突然又抓上女孩的手腕,轻轻翻了个面,让她的掌心向上。   沈惟姝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林尔峥的手在她的掌上慢慢展开——真的有重量落下来。   她缩回胳膊,手上多了根棒棒糖。   男人闷笑了声。   “我是你的饲养员。” 第14章 男朋友   我是你的饲养员。   你的饲养员。   你的……   男人轻飘飘一句话,漫不经心的语调,沈惟姝却感觉后背都软了。   抬头对上那双漆深的眼,她心里又重重跳了一下。   “你想得美!哼,一根棒棒糖就想打发我……”嘴上虽然这么说,沈惟姝手上已经把糖纸撕开了。   冷空气好像都变成了甜丝丝的草莓味。   “还要怎么样?”林尔峥顺着女孩的话反问。   他眼睫缓慢眨动,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依然是不经意的:“蛋糕?”   “我不喜欢蛋——”沈惟姝顿住,猛地反应过来了,“对了,我生日快到了!”   她一下子兴奋起来,眼睛亮亮看男人,“你是要陪我过生日吗?”   “你生日快到了?”林尔峥看起来毫不知情,“几号?”   “二月二号。”沈惟姝算了算,更高兴了,“我们补课到一月底,我生日那天正好放假诶!”   二月二号……   林尔峥心算了下,一时没有接话。   见他没有反应,沈惟姝的热情一下子熄了大半。   “这可是我十八岁的生日。”她小声嘟哝,极力暗示,一面用眼角观察男人的反应,“我可就这么一次十八岁啊……”   十八岁,她就成!年!了!   他要陪她过完十八岁生日,是不是就不会再把她当小孩了?   林尔峥开口:“二月二号那天我当值。”   飞行队二十四小时待命,队员们全部三班倒,没有节假日和周末。   沈惟姝失望“啊”了一声,嘴角慢慢耸拉下去。   “你父母肯定会帮你庆祝。”林尔峥转向女孩,“这么重要的生日,也应该和家人一起过。”   沈惟姝看了男人一眼,小眼神怨怼又失落。她转过身不看他,也不说话了。   看着小姑娘嘟下来的脸蛋,林尔峥缓慢眨了下眼睛,神色松动。   他低低清了下嗓子,“二月一号,我休息。”   沈惟姝立刻扭过头看男人,眼里又有了期待。   林尔峥脑中突然跳出一个画面:如果小姑娘脑袋上有耳朵的话,那两只耳朵现在肯定倏地立起来了……   他忍不住轻笑了下。   “我陪你送别十七岁,怎么样?”   **   二月一日中午。   “怎么样怎么样?”沈惟姝凑近平板镜头,“这个颜色是不好点?”   “你再靠近一点我看。”   屏幕里的姜然瞪大眼睛,远程观察好友的妆容,“诶,你是不是又卡粉了啊?”   “而且你的眼影好像被人打了一拳。”   沈惟姝:“……”   沈惟姝扔开化妆刷,“我放弃了!”   姜然笑出声来,“我早跟你说不要化了嘛,你明明素颜就很好看!”   大概是因为有运动的习惯,沈惟姝皮肤非常好,细腻到毛孔都看不见。   她毛发也挺茂盛,一头长发浓密黑亮不说,连眉毛都是不描自浓。   “可是,”沈惟姝举起镜子,捏了捏自己的脸蛋,“我还是想打扮下嘛。”   今天吃过午饭,她就在卧室翻箱倒柜的。衣服散了一床,之前老妈给她买的那套化妆品也翻了出来,摆满一桌子。   虽然她和林尔峥已经一起出去很多次了,但今天,是他们头一回不因为补习见面。   是为了提前给她庆祝生日。   沈惟姝不可避免地期待,还有点小紧张。   电视剧里小说里不都这样的么,女主第一次和男主约会,不都是要化妆打扮的吗。   那反过来说,她今天精心打扮后再去见他,那他们这是不是,也算约会了?   算的吧算的吧!   “你涂个口红就好了。”姜然帮忙出主意,“你底子好,别的也用不着,一个口红就很提气色。”   沈惟姝打开那套崭新的口红套装,“哪只好呢?”   “我看看色号……”   沈惟姝拿出好朋友挑选的那只口红,拔开口红帽。   她对着镜子,手法生疏地给自己涂色,“姜姜,林机长这次主动陪我过生日,你说——”   女孩咧开涂了一半的红嘴唇,笑得娇憨又滑稽,“他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啊?”   “嗯,我觉得是!”姜然一本正经地分析道,推论全凭一脑袋的粉红泡泡和言情小说,“不都这么说么,一个男人愿意花时间陪你才算喜欢。林机长那么忙还给你过生日,应该就是喜欢你啊!你感觉呢?”   “我感觉啊……”沈惟姝没拿口红的手捂住心口,语气做作,“他现在,就是在努力压制着对我的感情,其实心中早已情深难抑!”   姜然忍不住对着屏幕翻白眼,“我的天!你没救了!”   沈惟姝哈哈笑着,扯出一张纸巾来,擦掉早已冲破唇际的口红。   意-淫过后,沈惟姝又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装扮完毕。   她跑到下楼站在客厅中央,当着爸妈的面转了个圈,“怎么样?”   女孩一脸求表扬,“好看吧?”   叶敏“呀”了一声,满面笑容,“真漂亮!”   小姑娘选了件米白色的针织连衣裙,裙摆在膝盖上方,裙子的领口是不对称设计,平直的锁骨连接小半个肩膀,全部暴露在外面。   沈泽诚看得直皱眉,“你不冷吗?”   沈惟姝小脸垮掉,“不好看吗?”   “别听你爸的。”叶敏白了丈夫一眼,“男人懂个屁!”   叶敏笑眯眯走到女儿跟前,眼里都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她抬手理了下女孩的领口,又把人脑后的发带摘了。   沈惟姝的马尾松开,藻丝样的头发散在白色针织的肩领上,称得发更黑,唇愈红。   叶敏又变魔术般拿出一个红色的小链条包,“妈妈送你的生日礼物,直接背出去正好!”   沈惟姝撅起红唇冲妈妈“mua”了一下,把小包包斜跨在腰间。   走到门口,沈泽诚跟过来嘱咐:“别玩太晚啊!”   说完他突然朝女儿伸过手,神秘兮兮地使了个眼色。   沈惟姝立刻反应过来,她侧过身子打开包,父女俩跟地|下|党一样老练完成交接。   手拿开时她偷瞄了一眼——嚯,硬挺挺的一叠,比平时的可厚了不少。   沈泽诚又给女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向叶敏那边示意。   沈惟姝秒懂——这些钞票,怕又是沈主任背着老婆藏的私房钱。   她嘟嘴也朝爸爸“mua”了一下,转身跑了。   关上大门,沈泽诚慢步踱到阳台上。   望着女儿一跳一跳的背影,他慢慢皱起眉头。   “你说,”他问妻子,“这小丫头最近怎么这么高兴?”   “招飞基本都过了,她文化课又不成问题。只要英语稳住,姝姝可真要成咱们这边的第一个女飞行员了!”叶敏嗔了丈夫一眼,“你不高兴啊?”   “我看没那么简单。”沈泽诚皱眉更深,“她别是谈恋爱了吧?”   叶敏笑了,“怎么,这么怕有人拱你家大白菜啊?”   沈泽诚鼻腔里“哼”出一声:“我这还是小白菜,不能拱!”   “我看你就是瞎操心。”叶敏无奈摇头,“老师上次不都说了么,没见她和哪个男生走得近。再说,哪个少女不怀春啊,就算她有这样的心思,也正常。而且姝姝有分寸的,她知道现阶段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沈泽诚回头看向窗外,女孩灵动的身影刚拐了弯,消失不见了。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希望如此吧。”   **   出租车停到商场边,沈惟姝一眼就看到立在入口处的人。   她站在原地望着他,一时没有走过去。   男人今天穿了件及膝的长大衣,也只有他的身形和比例,才能撑得起这样的版型。   黑色的长大衣挺括,还是金属双排扣的设计,称得他好像黑骑士般气势,腿长二米八的既视感。   来往进出的女性都在看他。   像是感受到她的视线,林尔峥突然扭头看过来。   她正想过去,就看他已经迈步向她走来了。   走近看清女孩的打扮,男人脚步稍缓,表情也微妙起伏一瞬。   沈惟姝立刻捕捉到他眼中的异色,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抿唇,又忍不住迎上去刺探:“怎么样?”   她像在家里一样转了个圈,一脸期待看男人,“好看吗?”   她这条针织连衣裙的裙摆漾不开,垂感却极佳,纯白色的毛料顺直而下,在前襟处隆出浅浅曲线,又束得腰身盈盈一握。   这裙子比她平时穿的校裙还短,裙摆下好像裹着一颗初熟的水蜜桃,饱满,又嫩色难掩。   她好像还化了妆,两瓣唇小玫瑰般殷红饱满,称得肤色更加白皙。   平时束起的马尾放了下来,一头长发散在身后,竟然也平添了几分韵丽。   林尔峥的眼皮突突跳了两下,心头却没由来拂过燥意。   他一直都把她当小孩子,或者说想把她当小孩子看待。   可现在,她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不断提醒他,她已经趋向成熟……   见男人半晌不说话,沈惟姝神色稍黯,“……不好看么?”   林尔峥斜睨她,目光又落到她松松垮垮的领口处。   女孩大半个右肩都露在外面,一条锁骨伶仃精致,几缕发丝落在白嫩的颈窝里,墨般晕染开来。   他眸色拉深,刻意撇开了视线。   “一般。”男人淡淡评价,“不对称。”   沈惟姝:“?”   老妈说得果然没错。   男人懂个屁!   “你懂什么呀!”沈惟姝不满反驳,“就是设计成这样的!”   她说着,抬手拉住左边衣领,轻轻往下扯了把,“这下对称了吧。”   林尔峥:“……”   很好,这下俩肩膀都出来了。   沈惟姝的这一举动引得旁边两个男生频频回头,她自己却毫无知觉。   林尔峥不动声色地瞥了那两个男生一眼,靠过去,抬手勾住女孩后颈处的衣料,往上一提——   两个肩膀一下子都被遮严实了。   “这样才对称。”   沈惟姝:“……”   有毛病!   沈惟姝白了男人一眼,没好气地把衣领扯回去,迈步往商场里走。   林尔峥两步就赶上她,他没再继续衣服的话题,只问:“想吃什么?”   打扮了半天扮了个寂寞。   沈惟姝还没从打击中缓过来,兴致缺缺,“随便。”   吃什么吃什么,他还真把自己当成她饲养员了啊……   林尔峥看她一眼,“你是寿星,你说。”   “我说了算?”沈惟姝精神又回来了,“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不等男人回答,她两手就揽住他的胳膊,整个身子都依偎上去,“那我——”   女孩侧眸看男人,目光灼灼,红唇缓缓扬起来。   “我想要一个男朋友,可以吗?” 第15章 “我就要谈恋爱!”……   林尔峥的眉心很轻地跳了下。   他睨着她, 把被抱住的胳膊缓缓抽出来,平静开口:“沈惟姝。”   沈惟姝紧张抿唇,期待, 又有点害怕男人接下来的话——   林尔峥朝窗外偏了下头, “天还亮着。”   ——别做梦了。   沈惟姝:“……”   “我已经十八岁了!”说完她又底气不足, 赶紧补充, “还差一天……”   “十八岁就成年了,成年人谈恋爱有什么不可以!”   她觉得自己有理有据, 可男人听后只扯了下嘴角, 笑得漫不经心:“除了谈恋爱,你现在难道没别的要紧事?”   沈惟姝默然,垂头细细琢磨他这句话, 逻辑思维上线:   一、高考在即, 她需要把全部精力放在高考上, 所以他不能和她谈恋爱;   二、他现在有别的要紧事,所以还不能和她谈恋爱;   还有一种可能性……   沈惟姝的心一下子沉到肚脐。   那就是他根本不想和她谈恋爱。   无论她成年没成年, 无论他们有没有别的要紧事, 他都不会和她谈恋爱。   因为他压根不喜欢她。   这样的推论让沈惟姝的好心情瞬间跌至谷底。   她偏头看他,男人神色无澜, 脚步未停,已经带着她走进一家餐厅。   沈惟姝心不在焉的, 都没有意识到这家餐厅就是她之前提过的“他们家有水晶生蚝好想吃呜呜”。   两人在侍者的引导下落座。   沈惟姝迟迟没有翻开面前的菜单,她看着对面的男人, 那句话在心里酝酿半天,就是没有勇气问出来:   那,你喜欢我吗?   她在他面前一向肆意直接,唯有这句话从不敢出口。   她没有一丁点办法, 承受不合期待的答复。   患得患失,又很想确认……   憋了半天,沈惟姝不自然地清了下嗓子:“等我上了大学——”   她兜了个绕到南极的圈子,“等我上了大学,我就要做点,没做过的事……”   比如现在不能做的事。   比如一些,成年人才能做的事……   林尔峥的目光滞住,像是敏锐察觉到什么。   他从菜单上方抬起眼皮,直直看她。   沈惟姝将男人的神色尽收眼底,继续试探道:“反正,反正上了大学时间就多了,学习也没那么紧张了。”   “是么。”男人语气淡然,就像在跟她讨论今晚的菜品,“那你打算,做什么?”   “很多啊,可以去旅游,可以做兼职,还可以——”   沈惟姝拿起面前的菜单,尽量让语气平淡:“谈个恋爱啊。”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男人,故意继续激他:“到时候,我可能会是唯一的女生,中飞院里男生那么多——”   “我要找个最帅的男朋友!”   沈惟姝说完眼都不眨地看着男人,不想错过他的任何反应。   林尔峥看起来依然一派平静,他慢条斯理地又翻过一页餐单。   “中飞院里除了飞行学员,还有别的专业的学生,学空管空乘的女生也很多。”   沈惟姝:“?”   什么意思?是让她不要太自信吗??   林尔峥继续道:“中飞院是准军事化管理,课业压力很大,不努力随时会被淘汰。”   他放下菜单,如是总结:“所以,为了能够顺利毕业不停飞,你还是不要恋爱了。”   沈惟姝:“…………”   不该是这样的啊。   她是想听他说“不许跟别人恋爱”。可他应该是生气地说,吃味地说,很在意地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点危机感没有,还有理有据,逻辑严密。   他越是冷静,她心里就越失落。   沈惟姝板起脸,“你凭什么管我!”   “凭我比你大八岁。”男人悠悠作答。   “……是七岁半!”   “谁说比我大就能管我的。”她不死心,还在旁敲侧击:“你算我什么人啊?”   林尔峥扯了下唇角,似笑非笑,“你不是叫我林老师么?”   沈惟姝:“……”   沈惟姝抿唇瞪着男人。   这个男人,绝对是故意的。   他明知道她在问什么,偏偏避而不答。   他说的话都滴水不漏,她根本无从反驳。   沈惟姝“啪”地放下菜单,小脸一垮,“那如果,我非要非要谈恋爱呢?”   她太急于求证,言辞开始偏激:“就算停飞我也要!”   这是为了激男人的气话,刚一出口,沈惟姝就后悔了。   林尔峥周身气压骤将。他慢慢坐直,隔着桌子审视般看着她,黑眸沉沉。   “你可以试试。”   没什么温度的语气,沈惟姝从中读出了“试试你就逝世”的意思。   “怎么?”她梗着脖子和他对视,“难不成,你还能去中飞院打断我的腿?”   林尔峥轻嗤了声,“我不打女的。但是——”   他直勾勾盯住她,“我可以去打断你男朋友的腿。”   沈惟姝的心突突跳空了好几拍,脸颊也立刻热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怕不是有什么毛病。   这个男人分明是在不讲道理地威胁她,可她为什么……还挺高兴呢?   鸡毛头那次也是,他明明在沉着嗓子训她凶她,可她居然还觉得,呜呜呜他好A好帅她好喜欢!   这个男人身上气场太戾太强,常常会让人有压迫感——可沈惟姝却偏偏好吃这一款。   她就喜欢这种能轻易镇住自己的男人。   而且,他都说要打断她未来男朋友的腿了,这就代表他是在意她的啊!   那他算不算有点……喜欢她?   算的吧算的吧!   沈惟姝压了下上扬的嘴角,嘴上还是不肯服软:“哼,你能不能打得过还不一定呢……”   林尔峥只轻呵一声,不屑回应。   他已经脱掉了那件黑色长大衣,里面只一件同色的薄衫。   沈惟姝看着男人大臂上明显的肌肉轮廓,还有被撑得饱满的领口……   是啊,他怎么可能打不过。   她很轻地叹了口气。   中飞院男生再多,她怕是也找不到最帅的男朋友了。   因为,最帅的已经在这儿了……   林尔峥叫来服务员点了几个菜,最后合上菜单,“再来两份水晶生蚝。”   他看了眼对面弯着唇边的小姑娘,又改正道:“三份吧。”   服务员应下来,又转向沈惟姝:“请问您还需要什么呢?”   沈惟姝指着菜单上的图片,跃跃欲试:“这个香槟——”   “不行。”男人径直截断她的话,“你不能喝酒。”   “为什么啊?”沈惟姝不服反驳,“我已经十八岁了!”   林尔峥深深瞥她一眼。   “只要我在,你八十都不行。”   沈惟姝撇撇嘴,“切”了一声。下一秒她转了转眼眸,好像想到什么,一下子又笑起来。   “那你的意思是说,等我到了八十——”   她朝男人眨了眨眼,“你还会陪我过生日?”   林尔峥:“……”   林尔峥气音轻笑,“沈惟姝,逻辑鬼才,说的就是你吧?”   沈惟姝“哼”了一声,“你想陪我到八十还不能够呢。”   她捏了捏自己弹性的小脸蛋,“因为我是小仙女,永远十八岁!”   旁边的服务员都忍不住轻笑出声。   林尔峥也摇头笑,嘴角舒展开来,无奈又纵容。   “那请问仙女,”他朝她手里的菜单示意,“你点完了么?”   沈惟姝合上了菜单。   服务员带着蜜汁微笑退下,一脸“磕到了磕到了”的满足。   服务员走后,沈惟姝才转着脑袋打量周围。   这间餐厅位于商厦顶层,最近才新开业。此刻正是饭点,这里人却不多,服务和环境都是一流的。   他们坐在临窗的卡座里,扭头即可俯瞰整座CBD,视野极佳。   没一会儿,服务员端着盘子回来了。   圆托盘直接放在了沈惟姝面前,不是生蚝,而是——   “蛋糕!”沈惟姝惊讶出声。   等看清蛋糕的样子,她更意外:“是个小飞机诶!”   粉白色的小飞机立在纯白的奶油坯上,机头高高昂起,似乎下一刻就要冲上云霄。   威风,气派,还少女心满满。又甜又酷。   机身上还有编号,是她的生日0202。   两条机翼上分别写着“沈惟姝”,“生日快乐”的字样。   沈惟姝“哇”了一声,又凑近看了看,眼睛笑成小月牙。   “是冰淇淋蛋糕!”   她一向对蛋糕挑剔,但这个生日蛋糕,她喜欢极了。   从造型到口味,都很合她的喜好。   当然,最让她欢喜的,是他的心意。   沈惟姝抬头看男人,浅色的眼中聚集小星星,“你什么时候准备的呀?”   林尔峥没有回答,只拿出蜡烛来点燃,插到了机头上。   他抬眸看她,眼底有火光跳跃,明亮又温暖。   “许个愿吧。”   沈惟姝望着男人眼中的流光,心里好像也被蜡烛烫到了一样,一片火热。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慢慢闭上眼,双手合十,嘴角还带着笑。   “我的第一个生日愿望:希望我的爸爸妈妈身体健康,工作不要那么累。”   “第二个愿望——”女孩合掌更紧,神情也更虔诚,“我希望,林尔峥每一次出任务救人,都能够平安回来。”   林尔峥微怔,缓缓抬眼看向女孩。   男人的半张脸被火光浸润,每一处棱角都是温柔的。   “不管是遇险的人,还是他们参与救援的队员,都要平平安安的。”沈惟姝顿了下,又继续:“第三个愿望:我希望我自己今年能够考上中飞院,然后顺利毕业成为飞行员!”   “还有,我还希望……”   林尔峥突然很轻地咂了下唇,忍不住出声提醒:“做人不要太贪心。”   沈惟姝努唇哼了一声,固执地闭着眼继续:“还有——”   她突然停住,一只眼睛眯开一条缝,歪头看男人,“我大学,真不能谈恋爱啊?”   女孩扁嘴,可怜兮兮的,“我真的,不可以拥有一个男朋友吗?”   林尔峥挑了下眉,“你说呢”的表情。   沈惟姝忿忿瞪了男人一下,重新闭眼许愿:“那我希望——”   “我要是谈不了恋爱,林尔峥也一直找不到女朋友!” 第16章 十七   吃过晚饭从餐厅出来时, 夜色正浓。   春节将至,商区到处都在张灯结彩,年味十足。今天又是周末, 不少品牌在商场外设了展台, 广场上一派灯火辉煌, 宛如不夜城般热闹。   沈惟姝兴致很高, 她扯了下林尔峥的袖子,“我们去看电影吧!”   吃完饭看电影, 约会的标配都是这样呀。   而且姜然说了, 看电影,是很好地拉近距离的方法——昏暗的环境,相邻的座椅, 如果再看个爱情片, 那暧昧气氛不分分钟上来了, 那到时候,勾勾小手靠靠肩膀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呀!说不定还会酱酱, 酿酿……   “不去了。”   男人淡淡一句话, 一下子戳破女孩满脑袋的粉红泡泡。   沈惟姝放下查看场次的手机,抬头看男人, “为什么啊?”   林尔峥在自己的腕表上点了点,“看完都几点了。”   说着他摸出车钥匙, 像是打算现在就送她回家。   “那——”沈惟姝转身指向商场,“我们再去攀岩?去抓娃娃?”   林尔峥:“你的二毛又丢了?”   沈惟姝摇头, “没有啊,我还给林二毛做了新衣服……”   男人滞住脚步,“你管它叫什么?”   他看着她,一侧眉梢缓缓抬起来, 颇为玩味:“林?二毛?”   沈惟姝自知说漏了嘴,赶紧转移话题:“我想去喝咖啡!”   小姑娘心虚得太明显,林尔峥扯了下唇边,也不继续追问,只道:“晚上不睡了?”   “那……”沈惟姝语塞,脑中搜寻一圈,竟也再找不到合适的去处。   其实去哪里不重要。   她只不过,想跟他多呆一会儿而已。   可是……   沈惟姝看了眼拿出车钥匙的男人。   他似乎一点都不想……   林尔峥攥着车钥匙在手里转了几圈,扭头看到女孩依然站在原地不动。   “不走么?”他问她。   目光又落到那个不对称的领口上。   小姑娘纤细的脖颈全部暴露在冷空气里,锁骨窝深刻,好像盛了两抔雪。   视线一偏,又看到她微微泛红的小鼻尖。   他皱了下眉,又催促一遍:“走了。”   沈惟姝抬眼看男人,脸上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果然,他一点都不想和她在一块儿。   刚才餐厅里累积的好情绪,还有那些浪漫的臆想,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不知道,她对于今晚的期待,远胜于明天的十八岁生日。   为了今晚这个自以为的“约会”,她花了好大的心思打扮,来之前还在脑中一遍遍幻想:她十八岁了,那他对她,会不会跟以前有些不一样?她过生日,他会跟她说什么,做什么呢……   结果他就只急着走走走!   他并不像她一样在乎他们在一起的时间。   沈惟姝觉得自己不仅打扮了个寂寞,也十八了个寂寞……   沈惟姝拖着步子和男人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她定定看着前面不远处。   一对小情侣站在那儿,女孩子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大,而且应该也是今天过生日。因为她的男朋友刚变魔术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水晶球来,对她说“宝贝生日快乐”。   女孩惊喜尖叫,一下子跳起来抱住了男朋友,他们开始亲亲抱抱举高高……   沈惟姝移开了视线,扁了扁嘴。   哼,不就一水晶球么。   她自己可以买十个!   但是,自己买的,跟收到的生日礼物又怎么能一样呢。   她连水晶球都没有……   沈惟姝偏头看男人,怨怼两秒,又慢慢垂下头去。   他并不是她的男朋友啊。   那她又凭什么要求,他会对她,做那个男生对女朋友做的事呢?   而且他刚才才说了不会和她谈恋爱。   所以,就是不喜欢她吧……   这样的情绪一上来,沈惟姝顿时觉得天更黑了。   她转过身子,克制着憋了好几秒,发紧的喉咙里还是涌上来一声很轻的呜咽。   林尔峥扭头,敏锐看她。   盯着女孩轻微起伏的肩膀看了两秒,他脸上的神色转为了然。   “沈惟姝。”   他绕到她身前,磁音低低唤她,“你不该考中飞院,该去考电影学院。”   沈惟姝抬眸瞪了男人一眼,又赶紧低头。   林尔峥的神情立时僵住。   小姑娘眼角上通红一片,浅色的眼眸表面湿漉漉的,睫毛上还泛着水光。   是真的哭了。   林尔峥一下子不太能反应过来。   上次他说她,语气重了点,他以为小姑娘被吓哭了,结果她在装哭。   这次,他根本不明白她的情绪从哪儿来,只以为她在装哭——结果她却真的哭了?   他还发现了,不管这小姑娘是真哭还是假哭,为了什么哭,都会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两人相对而立,静默片刻。   林尔峥舔了下唇边,轻声:“又怎么了?”   他语气放缓,声音有点哑:“你哭什么?”   沈惟姝抽了下鼻子,“我……”   她觉得自己有一肚子的委屈,但这些委屈,似乎又来得都很没有理由。   沈惟姝想了想,只很小声:“你都没有跟我说生日快乐。”   她的嘴角撇下去,“你也没有给我唱生日快乐歌……”   这些总是不过分的吧。   他不是她的男朋友,她没有资格要求他送她礼物,给她惊喜,对她亲亲抱抱举高高。   但说句生日快乐,唱生日歌,总是可以的吧……   林尔峥一下子嗤出声:“就为这个?”   他下意识的惊讶,落在情绪正敏感的女孩眼中,就变成了满不在乎。   沈惟姝默默低下头,使劲眨了眨睫毛,眼中的湿意又重了一层。   林尔峥莫名其妙,还有点啼笑皆非。可看女孩垂着脑袋默默泛泪的样子,他又笑不出来了。   他盯着她看了好几秒,语气认真起来:“真因为没给你唱生日歌?”   沈惟姝咬住下唇,指尖轻轻抠上裙摆。   是,也不是……   半晌,她听到面前的男人重重呼出一口气,“好。”   “生日歌是吧?”   等了几秒还没有下文,沈惟姝抬头,看到男人的背影已经在几米开外了——他正往广场上的一个展台走去。   她愣了下,赶紧跟上去。   林尔峥走到台边,俯身和工作人员耳语几句。工作人员往沈惟姝这边看了一眼,笑着点点头。随后林尔峥拿过旁边的吉他,跨步上台,站到了话筒后方。   站定之后,他的目光遥遥看向她。   沈惟姝猛地抽了口气,这才反应过来——   难不成,他是上去给她唱生日快乐的?!   沈惟姝想起上次姜然过生日在海底捞,店员站成一排举着喇叭唱生日歌的场景了。   要代入一下自己……   我的天,现在可是在广场上啊!   她已经开始头皮发麻,脚趾抓地了!   沈惟姝赶紧又是摆手又是摇头的,示意男人赶快下来。   可林尔峥只翘了下唇边。他把吉他背在身上,指尖轻轻拨动琴弦,立刻带出一段流畅的旋律。   沈惟姝怔住——不是生日快乐歌?   前奏很快过去,被话筒放大的歌声响起:   “为我心中开一扇窗   是谁让我心安不再慌乱   如果说成长未经患难   爱的重量也变得简单   摇摇晃晃梦想和牵绊   迎着风生长开了花……”   沈惟姝不由屏息,眼睛微微瞪大。   他会弹吉他?他还会弹唱??   他唱歌居然这么好听的!   男人本就一把好嗓子,低磁醇厚,唱起歌来更是揉进一把沙一样。他的歌声没有过多技巧,却足够真挚动听,声线里都是平时少有的温柔。   温柔,且有力量。   轻易便融化凛冬,带给她最温暖的侵袭。   不知道是被歌声还是男人的外形吸引,周围人纷纷驻足向台上望。看着看着他们又都顺着男人的视线看沈惟姝——他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只在她身上。   沈惟姝对旁人的打量毫无知觉,她的眼中也只有他。   她也再忘不了他弹着吉为她歌唱的模样。   “……满天都是小星星   闪闪放光明   好像微笑的眼睛   看着我和你   星星数也数不请   代表我的心   星星闪闪亮晶晶   满满的爱都给你   ……”   旋律消散,林尔峥放开吉他走下台。   男人腿长步伐大,身后生风,膝盖附近的衣摆都被微微带起来。   他大步向她走来。   沈惟姝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也变成了人群里的焦点。周围人都在看他们,包括之前她看到的那对小情侣。   那个收到水晶球的女孩正拉着男朋友朝林尔峥示意,娇声嗔道:“你看人家……”   她脸上满满都是歆羡——就跟沈惟姝刚才羡慕她收到水晶球一样……   林尔峥走到女孩身前,黑眸深深睨她,“不哭了?”   沈惟姝抿唇看着他,心跳如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男人弯唇嗤了下,一只手突然抬起来,握成拳放在她眼前。   他掌心慢慢展开,一条亮晶晶的银链变魔术般落下,上面缀满了闪闪发光的小星星。   “生日快乐。”   **   十七岁的最后一个晚上,夜已深。   沈惟姝房间里的灯一直亮着。   她在床上躺成个大字,举着手机。   凭着记忆输入歌词搜索,页面上跳出歌名时,沈惟姝怔了一下——   《17》   戴上耳机,轻柔又熟悉的旋律响起:   “满天都是小星星   闪闪放光明   星星闪闪亮晶晶   满满的爱都给你   ……”   沈惟姝抬起胳膊,今晚第N次打量手腕上的手链。   银链上一共有十颗星星,每颗中间都镶有透明的闪石。   就像歌里唱的那样,星星闪闪亮晶晶。   在她17岁的最后这个晚上,她喜欢的男人为她唱了一首,名叫“17”的歌。   还送了她一条闪闪亮亮的星星手链。   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星星闪闪亮晶晶,满满的爱都给你……   沈惟姝捂着嘴笑了一声,又把脸埋进枕头里,扭麻花一样在啵啵床上打起滚。   房里都静悄悄的,她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晃晃,跳动热烈。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不过一个晚上,她的心情就已经起伏好几次,前所未有的跌宕。   喜欢一个人就会这样么?   他予她欢喜,也予她忧怖。   她的心绪情思不由自主为他牵动,苦苦猜测,小心试探,却也甘愿这样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门外墙上的挂钟突然叮咚轻响,整点报时。   零点了。   她十八岁了。   手机接连嗡嗡震动起来。   沈惟姝划开微信,先点开了置顶的那个头像。   Arthur·L:【十八岁生日快乐。】   沈惟姝弯了下嘴角,正想回复,屏幕上端突然又跳出“对方正在输入中”。   Arthur·L:【之前在餐厅没有说,是因为时间还不到。】   沈惟姝下意识又看上一条消息发送的时间:   00:00   所以,是想卡着点祝她生日快乐?   对着屏幕笑了半天,沈惟姝也不知道要回什么。   他陪她过生日,给她准备惊喜,送她礼物和蛋糕,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为她弹吉他唱歌,现在,还卡着点祝她生日快乐……   就算,就算他不是她的男朋友,他也是喜欢她的吧……   是不是?   沈惟姝抛开手机,一把抓过床头的林二毛,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小熊的肚子,娇嗔又甜蜜:“烦人!”   她又使劲晃了晃林二毛的脑袋,很小声:“你只是不说而已,对吧?”   没有回应。   林二毛跟他一样沉默,只会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看她。   沈惟姝哼唧了一声,把熊抱进怀里,暴力揉搓熊脑袋,“哎呀你说是不是是不是嘛——”   床上的手机又震了一下。   Arthur·L:【看下你的包。】   沈惟姝立刻跳下床,光着脚踩上地毯,跑到衣柜边拿出那个红色的链条小包。   从外面回来后她顺手一放,便没有再打开。   包里除了出门前老爸塞的一叠钞票和那只黑管口红外,还多了一个天鹅绒的首饰盒。   她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打开来,手链的位置是空的,里面却躺着一张小卡片。   卡片的表面有一架飞向星空的飞机,翻开来——字如其人,他的笔迹也跟他的人一样硬朗遒劲,刺破纸面的力量感。   姝姝:   十八岁生日快乐。   愿你成为勇敢而快乐的大人,在你热爱的世界里闪耀发光。   飞吧,整片天空都是你的。 第17章 有女朋友有什么了不起   黑板旁边高考的倒计时牌, 终于翻到了尽头。   沈惟姝一直遵循沈主任教导的“低调做事”的原则,参加招飞这个事情,除了几个关系好的同学和相关老师外, 她都没有告诉别人。直到上站检通过要政审时, 其他人才知道消息。   学校里还轰动了好一阵子。考飞的学生每年都有, 但一个女生考上中飞院, 还是头一回。沈惟姝在学校本来就小有名气,现在一提到她的名字, 都知道是那个“要上天的女生”了。   上完高中的最后一节课, 沈惟姝收好课桌里所有的东西,抱着厚厚一摞书走出教室。   “沈惟姝!”   沈惟姝闻声回头,有点吃惊, “包老师!”   英语老师走过来, 笑眯眯的:“感觉怎么样啊?考试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吧?”   沈惟姝点点头, “都准备好了,到时候会再好好检查一遍的。”   “那就好。”包老师思索片刻, 又问, “你英语达标要多少分来着?”   “九十分。”沈惟姝回答。   “那你肯定没问题!”包老师大落落挥手,“你最近几次模拟考都在一百以上了。”   沈惟姝轻“嗯”了下, “我会努力好好考的。”   “也别太紧绷,放轻松点儿, 没问题的。”   沈惟姝应下。   包老师笑着站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   沈惟姝张了张嘴, 也不知道要说啥。   气氛突然开始尴尬,有点她以前上英语课,被老包喊起来挨批内味儿了。   招飞过关后,沈惟姝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英语上。   她自儿个学得起劲, 倒没也想过找老包帮忙辅导。不是沈惟姝记仇,而是有点心虚——毕竟以前,她常把老包气得跳脚。老包每次给他们班上课,保温杯里常泡枸杞加参片,也不知道是不是沈惟姝的“功劳”。   她不找老师,可没想到老包主动找了上她,那个架势,恨不得让沈惟姝一夜之间就英语直冲150。此后,沈惟姝的午休,自习,甚至课间几乎都让老包的小灶承包了。   那三个月,沈惟姝算是把这三年的英语课都补回来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没有老包这样尽心,她恐怕也没这么容易从49分大飞跃到100分……   老包突然摇了摇头,开口了:“怎么?最后一天上课了还不高兴?”   他咂了下嘴,“以后你就解放啦,不用再看见我这张老脸了!也没人再逼着你做卷子背单词罚抄写,也没人天天给你爸告状,请你家长了!”   沈惟姝:“……”   沈惟姝抓了抓鬓角,冲老师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包老师……”她抬头,发现老包虽然故意虎着张脸,但眼里却是带着笑的。玖拾光整理   “包老师,其实我知道,您让我背单词做卷子,罚我抄句子,请我家长,都是为了我好。我都是知道的。”   她抿抿唇,更小声,“不好的是我……我以前老从不好好上课,还老是气你……”   老包哼了声,没有说话,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沈惟姝呼出口气,突然往后退了一步,弯下腰深深鞠了一躬。   “包老师,谢谢您。”   “这段时间您费心辅导我,辛苦了。”   “哎你这孩子——”老包抓了把沈惟姝的胳膊,让她直起身来。   “我这不是看你过了招飞嘛。女飞行员啊,这多少人里才挑出一个你来,多不容易,是不是?总不能最后卡死在英语上吧。”他顿住,思考片刻,又道,“其实做老师的,也不是说只喜欢成绩好的,听话的学生。”   “不管你们考得怎么样,但只要看见你们肯用功,愿意努力,能考上个好大学,将来都有个好前程,我就满足了,也很有成就感了。”   说着他又咧嘴笑了笑,拉开身侧的挎包,从里面掏出本书来递到沈惟姝面前。   “听说在飞行学院,英语也是有考核标准的。你将来要是学习上有什么问题,随时都可以跟老师联系!”   沈惟姝跟老师道谢,伸手接过书来。是一本《飞行员英语考试900句》。   翻开扉页,包老师居然写了满满半页的寄语给她。   三条感悟,与你共勉:   要过一种优雅的生活,而读书,永远都是优雅人生不可或缺的内容;   正视自己的内心。无论是事业还是情感,面临抉择时,遵从内心最强大的呼声;   珍惜生命,珍惜爱你的人吧。   以上,写给勇敢,坚定,热情的,我最欣赏,最看好的沈惟姝。   愿生活精彩,前途似锦!   沈惟姝捧着本子看了两遍,眼眶莫名发热。   包老师最后又嘱咐了她两句,离开了。   沈惟姝一个人站在走廊里,出神般望向窗外。   他们的教室在顶层,每到傍晚时分,扭头便能看到窗外成片的绮丽彩霞。   语文老师刚才下课前,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字:霞光蔚然,前程灿烂。   沈惟姝心里突然没由来空了一下。   这样灿烂的晚霞,以后都不会在学校里看到了。   她一直盼着高考结束,渴望快点毕业摆脱压力,摆脱高中生的身份。   可等倒计时的牌子真翻到最后一页时,她发现自己居然有点舍不得了。   舍不得同学和老师,舍不得学校。   更舍不得这段叫做青春的日子……   紧了紧怀里的书本,沈惟姝垂睫,看到最上面的那张英语试卷,男人锐利的字迹引入眼帘。   他的字很好看,应该是练过的,笔笔中锋,行云流水,一般人根本写不出来。   她高三时期的每一张英语考卷上,几乎都有他的笔迹……   对啊,她怎么把这个老师给忘了。   沈惟姝拿出手机,翘着唇角发出一条微信。   是姝姝不是猪猪:【林~老~师~】   没一会儿,男人便回了消息:   【放学了?】   沈惟姝回了个小兔子点头的表情包过去,又摁出一行字:   【林老师,你可爱的学生就要高考了】   她发过去这样带有暗示的半句话,故意没有下文。   林尔峥很快回复:   【嗯,高考加油。】   白色的气泡刚发过来,又立刻被撤回。   沈惟姝愣了一下,抿唇盯着屏幕。   对面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他编辑的时间不算短,最后发过来的只有四个字:   【姝姝加油。】   沈惟姝握着手机轻笑出声,得逞的笑很是得意。   她眼睛转了转,得寸进尺。   是姝姝不是猪猪:【林老师,这可是高考啊!】   是姝姝不是猪猪:【普通的爱的鼓励是不能让姝姝的能量提升的!】   Arthur·L:【……】   瞥到手腕上的星星手链,沈惟姝很慢地眨了下眼睛,笑出两个小梨涡。   是姝姝不是猪猪:【如果……现在有个人能过来抱抱我的话,我觉得我可以考650!】   她等了两秒,继续打字:   【要是那个人姓林的话,我觉得我可以考680!!!】   发完这条消息后,沈惟姝咬住下唇,心情就跟她生日那天跟男人说要谈恋爱时一样,期待又紧张他的回复。   他的回复意外的快,短短两个字:   【可以。】   沈惟姝的心猛跳,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不等她反应,林尔峥又发来一条消息:   【你可以让林二毛抱你。】   沈惟姝:“………………”   啊啊啊啊这个男人!!   是姝姝不是猪猪:【我要给二毛改姓!![再见]】   是姝姝不是猪猪:【它现在叫沈二毛了[微笑]】   Arthur·L:【跟你姓也可以。】   看着这句话,沈惟姝心里很微妙地悸动了一下。   他们这怎么有点像,像讨论孩子跟谁姓呢……   Arthur·L:【就让沈二毛先抱你。】   Arthur·L:【至于姓林的】   沈惟姝屏息,握着手机等待。   林尔峥却迟迟没了下半句,就像她刚才一样。   “叮”的一声,带着红点的语音消息弹进来,只有两秒。   沈惟姝点击那个红点,男人沉稳醇厚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等你考完试我去接你,怎么样?”   **   淮海救援飞行基地。   男人立在窗前,敛目看着手里的屏幕。   就算是回复消息,他的身形也挺拔如松,轮廓分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严肃得像是在查看任务报告。   手机“嗡”地震动了一下,对面不知道发来什么消息,林尔峥唇边上翘一瞬,气音轻笑。   这个小姑娘,把所有的意图都写在脸上,可心里的弯弯绕绕还很多。   每次都是她先明晃晃地招惹他,等他遂了她的愿后,她又偏偏不干了。   好比他刚才提出高考完去接她,沈惟姝立刻又说考完和同学约好了要去看演唱会,要他晚上去体育馆门口等。   就是非要拿他一把……   “峥哥,你这都什么啊?”余跃走进来翻了翻桌上的书,看到书名后,他有点诧异,“这你看的?”   “不是。”林尔峥走过去挡开救生员的脏手,把书收起来,“送人的。”   看机长这个样子,余跃恍然“哦”了一声,别有意味的语气:“这送给沈小妹妹的吧?”   他啧啧两声,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人家刚高考完,肯定不想看书,你送这……”   林尔峥抬眸瞥他一眼,淡淡的:“我了解她还是你了解?”   余跃:“……?”   余跃有点无语,“不是,我就这么一说,你怎么还——”   怎么还开始彰显起主权来了呢??   他赶紧双手合十认错,“你了解当然你了解!”   毕竟你家的!   你的!!   “行,我不了解你家沈小妹妹。可我起码知道女孩子喜欢什么啊。我上次给你推荐那手链,人家喜欢吧!”余跃再次邀功,他有点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比起峥哥你,我还是更懂这些的。毕竟我有女朋友啊!”   林尔峥扯开唇边嗤了一声,似是不屑。   有女朋友有什么了不起的。   很快,他也会有了。 第18章 “我以为你在追我。”……   高考那两天, 淮城阴雨连绵。最后一科考完英语时,天空豁然放晴。   直至夜色降临,空气里的潮热不增反减。   高考期间, 林尔峥几乎没怎么和沈惟姝联系。   下午考完, 小姑娘倒是先给他发了微信:   【我觉得我考得还不错耶!!】   看到这句话, 他的一颗心落定, 回了个“针不戳”的表情包。   是姝姝不是猪猪:【噗】   是姝姝不是猪猪:【你还是别发表情包了,人设都崩啦!】   林尔峥呵了下, 点开自定义的表情栏。   这些, 都是之前和小姑娘聊天时她发过的。   他以前是从不用表情包的。   “针不戳”这样的词,也不会知道是什么梗。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也在被她影响。   过了一会儿, 沈惟姝又传来一条消息:   【有点后悔没让你来接我了】   【刚才我从考场出来时突然想到, 如果第一眼看到的是你, 那该很好】   林尔峥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   他没由来想起上次沈惟姝复检时,他在外面等她的场景。   那时, 他刚完成的地震赈灾任务返回淮城, 三十多个小时没有合过眼。   身体上的疲惫是其次。   深入灾区,山摇地动之中, 满目疮痍,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漫天布满灰尘和尸臭——这种精神上的冲击力之大,即便离开灾区, 心绪也久久难以平复。   救援工作风险高,重压更难以排解。   无人可诉,也无药可医。   时间久了,情绪便容易麻木, 不易喜也不易悲。   可那天看到小姑娘拿着手机转着脑袋张望,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倏地笑了。   冲着话筒轻声唤她的名字,她立刻转身,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看见他的时候,女孩整张脸的表情都生动起来,眼中也有了光。   她笑着向他跑来。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空气之中也有了她的气息。   呼吸之间,温暖满胀他的肺腑,心脏仿佛被重新注入新鲜的血液。   某个瞬间,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鲜活而剧烈。   咚。   咚咚。   **   晚上不到九点,林尔峥的车就停在了体育馆外。   他到的时候演唱会气氛正热,一道光束从场地上方映射出来,夜空都被照出了颜色。馆内时不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全是女孩子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林尔峥皱了下眉,拿起手机搜索演唱会的信息。   网页还没出来,沈惟姝的名字倒先出现在屏幕上。   林尔峥看了眼表,有点意外。他接起来还没说话,话筒里的女孩就先开口,语气有些急切,声音还微微打着颤。   男人浓眉蹙起,“我现在过去。”   他推开车门,语气又放缓:“你别怕。”   **   林尔峥推门进去的时候,里面的人正在互相嚷嚷。   他略略扫过一眼,发现除了三四个女孩子和安保人员外,在场的还有几个家长模样的人士。   他一眼就看到了沈惟姝。小姑娘个头高,穿着无袖连衣裙,圆润的肩头和胳膊露在外面。   别的女生身边都有家长,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儿。   旁边有家长瞪着眼睛冲她大声嚷些什么,她也垂着脑袋不吭声。   林尔峥大步过去站到沈惟姝身后,伸手轻轻抓上她的手腕。   回头看到男人的瞬间,女孩脸上的惧怕和无措一秒转为安定。   她仰脸看他,抿唇不说话,眼中却分明有“你终于来了啊”的意味。   林尔峥睨着小姑娘微微泛红的眼角,看了几秒才缓声道:“怎么回事?”   他一开口,周围立刻就归于安静,所有人的视线都聚拢过来。   男人身材高大,宽阔的腰背和坚实的胸膛上都透着力量感。   他看上去年轻,但身上带着种锤炼过的沉稳和强悍,这样的气质,轻易就让人有畏惧感。   沈惟姝抿抿唇,小声开口:“我们今天找到座位刚坐下,她们——”   她朝对面两个女生示意,“她们就过来要换位置,说一会儿要集体举灯牌什么的。我不想换,她们还来拉我——”   “哎你这小姑娘怎么说话呢!”旁边一个家长尖刻大声,“你们座位票价都一样的,换一下怎么了?就算你不想换,也不能动手,那么高台——”   林尔峥侧眸瞥了她一眼,眸光冷如利刃。   她顿时噤声。   他又看沈惟姝,“你继续说。”   男人的语气和眼神,就跟上次她被鸡毛头骚扰,他赶给她撑腰时一模一样。   沈惟姝莫名有了底气,稍稍提高声音:“不是我先动手的,是她们先来扯我的。而且我也不是故意推她的,我一甩胳膊,她就倒了,但我立刻就把她拉起来了。我也道歉了,可她还是……”   “什么叫你一甩胳膊就倒了?你看——”对面一男家长抓上孩子的胳膊,“你看给我们家姑娘摔的,都吓坏了!”   沈惟姝不说话了。   她是心虚的。她力气比一般女孩子大,就算是无心的,但毕竟把人推翻了啊。   沈惟姝伸手,轻轻捏住林尔峥的袖口,又往他身边凑了凑,眼角偷瞄男人的脸色。   讲真,这个男人并不是一个护短的人。   她平时做错了事,他也会说她的……   林尔峥看了眼缩在他身边的小姑娘,转头对旁边家长道:“她不是道过歉了么。”   沈惟姝愣住,抬眼看男人。   对面的家长也愣了,“不是,道个歉就算完了?”   大概同为男性,他也拿出对线的架势,单手叉腰,“你还讲不讲理!”   林尔峥嗤了声,“我本就不是来讲理的。”   对方懵了,“啊……啊?”   “你们硬拉人换座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讲理?”男人沉声反问,掷地有声,“这事儿谁错在先?”   “你们家姑娘摔到了吓到了,我们家小姑娘也被你们耽误看演唱会了。我觉得她更委屈。”   沈惟姝怔怔望着男人,脑中嗡地一声。   他刚说什么?   我们家小姑娘?   他说她是他、家、的、小姑娘!   她心跳加速,所有的坏情绪顷刻烟消云散。   沈惟姝扯着男人袖口的手动了动,伸出一根食指,尝试般慢慢勾住那根近在咫尺的拇指。然后中指,无名指,连带着整个小手都贴了过去,轻轻握住了男人的虎口。   他的手干燥炙热,温度熨帖她的皮肤。她手心慢慢收紧,指尖磨上他掌心的薄茧。   林尔峥手指猛地收劲,反手握住了她。   只一下,他就松开了。   沈惟姝抓回男人衣摆,嘴角止不住上翘。   他今天怎么,和平时不一样了呀?   突然不讲道理,并且开始双标。   可是,她好喜欢……   “要是觉得道歉不够,也没必要继续耽误时间。”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沈惟姝站在他身后,可以听到他胸膛中醇厚的共鸣声。   “请警方介入,去医院鉴伤,我们都奉陪到底。”   他顿了下,语气倏地泠然:“只怕到时候,责任在谁,还不一定。”   林尔峥的态度强硬。这样的话一出,满室又是一阵沉默。   刚才对线的家长完全没了底气,几次张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哎呀报什么警啊。”有人开口打破僵局,语气有意缓和,“孩子们的小矛盾而已。”   “就是就是,他们刚高考完,可别留下什么不好的记录……”   又有几人跟着附和。   稀泥和了一阵,林尔峥不再理会他们,反手抓住沈惟姝的手腕往外走。   安保人员跟了上来,言语客气,说是他们需要记录,想再多问两句了解下具体情况。   沈惟姝配合着回答了两个问题,安保一一记下来。他又翻了一页,有点迟疑地看向林尔峥,“您是……这学生什么人啊?”   林尔峥没有立刻回答,余光瞥到小姑娘正在看他。   目光猝然相碰,短促一瞬,撞出无声而暗昧的电流。   两人同时移开视线,沉默了两秒,又一起开口——   林尔峥:“哥哥。”   沈惟姝:“叔叔。”   “……?”   **   事情处理完毕,演唱会也散场了。   他们从场馆里出来时,停车场只余稀稀拉拉几辆车。   错过了演唱会,但沈惟姝心情却意外很好。   她一跳一跳走到闪着亮光的车旁,手刚拉开副驾的车门,男人却突然过来,猛地摁住了门把手。   车门“咚”地重新闭合。   “我问你——”   林尔峥一手搭在车顶上,身子稍稍压低。这样的姿势,像是把女孩完全笼在身前。   沈惟姝被男人投下的阴影所笼罩,心里开始打鼓。   果然,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她看见林尔峥拧了拧眉。   “你刚为什么说我是你叔叔?”   沈惟姝怔了下。   她以为他要说的是她和人起冲突那事儿,没想到……   就这?   “不是你不让我叫你哥哥的么?”沈惟姝一脸无辜,说完还很小声嘀咕,“怎么刚才又反倒说是我哥哥了……”   林尔峥扯了下嘴角,“所以,我就是你叔叔了?”   “那不然呢?你看啊——”沈惟姝掰着指头,理直气壮地跟他数算,“你不让我叫你哥哥,你一看也不是我爸,那里面有我同学,所以也不能说你是我老师——”   “那不是叔叔,还能是什么?”   林尔峥盯了她两秒,眼神有些意味不明:“你觉得还能是什么?”   小姑娘疑惑“嗯”了一声,垂睫思索,“是什么啊……”   “啊!”她突然想到什么,故作惊讶地抬起眼。   “我不要男妈妈!”   林尔峥:“…………”   男人的太阳穴突突跳了好几下。   “沈惟姝,”他虎着脸沉声,“你又在胡说些什么!”   沈惟姝哈哈笑出声来,“哎呀我开个玩笑嘛!”   男人没有笑,按着车把的手没松开,肩膀不动声色地又压低了点。   他沉沉看着她,“今天别的学生都叫家长来,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我家长都不在家啊。再说了……”她扁扁嘴,“我爸妈要真来了,会说我的。”   “哦?”男人慢慢挑眉,“那你就不怕我说你?”   沈惟姝看着他,嘴角一点一点扬起来,梨涡显露,“你会吗?”   她声音松软,拖腔带调的:“你舍得嘛?”   小姑娘浅色的眼眸轻转,像只狡黠的小狐狸。她眨着眼看他,笃定又骄傲,颇有些持宠而娇的意思。   林尔峥舔了下唇边,没有说话。他睨着她,黑潭般深不见底。   在这样的注视下,沈惟姝突然又开始没底气。   “你,你要是说我的话……”   她垂下头,唇瓣努起来,一手又轻轻拉上男人袖口,“我会哭的。”   林尔峥气音笑了下,声音有点哑:“沈惟姝,你是不是觉得,现在只要你一哭,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难道不是嘛。”沈惟姝低头小声,捏着男人袖口的指尖轻轻搓了搓,又晃悠两下。   林尔峥喉尖下沉,慢慢抬起被女孩牵引的胳膊。   沈惟姝以为男人要把手抽开,他却突然捏上她脸蛋,不轻不重地掐了两下。   “我有的是办法。”   大概是掐脸蛋这样的姿态有些暧昧,沈惟姝总觉得男人的声音也变得溺人又玩味:“以后,你就知道了。”   她还没有来得及琢磨这句话什么意思,林尔峥就松开她的脸,转而在她后颈上轻轻拍了下。   “上车。”   脖子上被男人碰到的地方酥酥麻麻的,沈惟姝又抬手摸了下被他掐过的脸蛋,总觉得这个男人今天哪里有点不一样……   她懵懵然坐进车,身侧的链条包开了都不知道。直到里面的东西全掉出来,她才赶紧弯腰去捡。   她把纸巾和口红抓在手里,正伸手要够专辑,身旁的人胳膊更长,抢先一步。   林尔峥把那张专辑捡起来,扫了眼封面。   “你今晚看的就是他们的演唱会?”   他对这些知之甚少,只从封面上并排的六个男人推测,这应该是个偶像男团,爱豆组合之类的。   视线略过封面中间那个裸着上半身的男爱豆,男人眉心微不可查地皱了下。   “你还追星?”   沈惟姝拔开口红盖准备补妆,她对着前视镜,没看男人。   “怎么了?追星不是很正常的。”   “哦。我还以为——”林尔峥拉过安全带,语气淡然,眼睛却一直盯着前视镜。   “你在追我。”   沈惟姝描绘口红的手滞住,脸颊和耳尖迅速红起来。   她心跳大乱,眼睫颤了好几下,开口还有点没稳住:“追、追你太辛苦了!还是追星快乐。”   她故意不看他,又重新举起口红,“听过这么一句话么:只要哥哥换得快,没有悲伤只有爱!”   林尔峥偏头看向她,一双黑眸又深又沉,眼中没有不快,却给人莫名压迫感。   沈惟姝心里正嘀咕,身侧的人突然欺身过来。   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在她眼前骤然放大,随之席卷而来的,是他身上海水的潮意,以及熟悉的雄性荷尔蒙。   沈惟姝屏住呼吸,浑身僵住。   车内空间狭小,他们的鼻尖几欲相触,呼出的气息也相织交融。   林尔峥直勾勾看着女孩,慢慢抬起一只手,伸向她脸侧。   沈惟姝的心也跟着男人的动作被提起来。   心跳之间,她脸边的大手突然转了方向,拉过她身侧的安全带。   “那如果——”林尔峥沉沉开口,又顿住。   “咔”的一声,安全带被扣住,在安静的空间内,响得出奇。   “我不用你再追了呢?” 第19章 “不信,你碰一下试试?……   沈惟姝心头一跳, 手上跟着一抖。   口红脱离唇线,一道殷红的印迹划过下巴。   身旁的男人坐回驾驶位,低低笑了一声。   他的眉目舒展开来, 愉悦又得意, 微勾的唇角流露平时少有的痞意。   沈惟姝怔怔举着口红, 这才回过神来, 她偏头瞪男人,“你笑什么笑!”   说着她还不解气, 又掐了把男人的胳膊, “不许笑!”   只掐了一下就缩回了手。   男人的身上,太硬了。   筋骨强劲,软中带硬的皮肉触感……   沈惟姝靠回到椅背上擦掉口红, 气鼓鼓的:“我化妆的时候你不要跟我说话!”   她噘嘴小声:“本来我就化得不好……”   林尔峥拉过自己的安全带, 淡淡的:“不化不就行了。小姑娘化什么妆。”   “你怎么又说我是小姑娘?”沈惟姝不满看他, “我已经成年了!”   林尔峥闷笑了声,侧眸深深瞥她一眼。   “在我这儿, 还是小姑娘。”   沈惟姝的那点郁结瞬间消散。   男人的这个回答, 又让她想起他之前那句“我们家小姑娘”……   一直以来,她都很排斥他把她当小孩子看。   她希望他能把她当成一个女人看待。   一个成熟的, 和他对等的,可以与他这样的男人相匹配的女人。   可如果“小姑娘”是指“他的小姑娘”的话, 她又觉得也无妨……   沈惟姝舔了下唇瓣,抹掉嘴角处最后一点红色, “小姑娘怎么就不能化妆了呀?”   ——语气不像刚才那样激烈,取而代之的都是少女的娇嗔。   “没说不能。”林尔峥淡淡道。   顿了几秒,他突然又开口:“你不化妆也挺好看。”   沈惟姝再次愣住。   男人插好车钥匙。   车子发动的声音也盖不过车内突如其来的暧昧。   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   沈惟姝两手搭在腿上,指尖微微收紧, 余光悄悄打量身旁。   林尔峥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   车里光线昏暗,将他的侧脸勾勒得更加明晰。突出的眉骨流畅连接直挺的鼻梁,再到唇锋和下颌……   这个男人真是,哪儿哪儿都没有缺憾。   丝毫不逊她今晚看的那些爱豆。   身形和气质甚至比他们还要出众。   追星,好像还真的不如追他哎……   思绪至此,沈惟姝猛地又想起来了——刚才他说,不用她再追了。   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啊?   是不要她再追了,反正追也追不到的意思?   还是说她不用继续追了,因为他已经……   喜欢上她了??   心里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悸动,手都又有点抖了。   沈惟姝撇撇嘴,在心里责备太不争气。   害,至于么?   一句话而已,至于她这样反复揣度,又是忐忑又是心跳的么……   沈惟姝,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啊啊啊!   ……   林尔峥瞟了眼女孩变化丰富的脸色,扯了下唇边,开口打破沉默:“后座上有一个袋子。你拿过来看看。”   沈惟姝回头,看到后排座位上躺着一个纸袋——很少女的粉红色。   她伸手把纸袋拿过来,笑了,“是给我的吗?”   男人轻“嗯”了下。   沈惟姝兴冲冲打开来,表情又僵住,“啊,是书啊……”   林尔峥笑了下,像是早料到这样的反应,“不喜欢?”   沈惟姝微微努唇,不置可否。   “你什么时候能知道成绩?”男人又问。   “十几天后就可以查分了。”她看他,“怎么啦?”   林尔峥没看女孩,一手打了把方向盘,“等你收到录取通知书,带你去个地方。”   沈惟姝来了精神,“去哪儿啊?”   “附近有个航空产业园,开车一小时就能到。里面有各式各样的飞机,还有模拟器。”   他偏过头,朝她扬了下眉,“到时候带你去开飞机。”   沈惟姝眼睛刷地亮了,“真的啊!”   她还没开始学飞呢,但只要想一下能和男人一起坐在驾驶舱里,亲眼看到他驾驶飞机……   沈惟姝就觉得一颗心已经飞上了天。   林尔峥侧眸看她,目光柔和又纵容。   “这下高兴了?”   沈惟姝望着男人,有一瞬的恍神。   大概是光线的缘故,他的眼中像是有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雾色。   暧昧又温柔。   就连他说话的语气怎么也像……哄着她一样?   林尔峥看着女孩呆怔怔的,挑了下眉,轻笑的语气有点戏谑:“这就高兴傻了?”   他扭过头重新望向路面,别有意味的:“我还能让你更高兴。”   沈惟姝胸口猛地起伏了一下,咬住下唇。   以前,她总是腹诽这个男人太寡言,可今天他的话明显比平时多。   而且每一句话,都这么意味深长,让她根本回不过味来……   又转了个大弯,林尔峥靠边停车。   他扭头,看到小姑娘依然咬着嘴唇,出神般一动不动。   他摁开她的安全带扣,又抬手拨了拨她脑后的马尾,出声提醒:“到了。”   沈惟姝如梦初醒。   林尔峥嗤了声,故意问她:“想什么呢?”   沈惟姝没说话,直接推开车门下车,眼睛一直忽闪忽闪地回避他的视线。   林尔峥也跟着下车,打算送她到楼下。   走了几步他回头,看到沈惟姝依然站在车边。   她一手揉着眼睛,小脸皱成一团。   他立刻折回,“怎么了?”   沈惟姝还在揉眼睛,眉心拧出细褶,“我的隐形好像掉出来了。”   林尔峥也皱起眉,“你又不近视,戴什么隐形。”   “是美瞳……”   “手别揉了。”林尔峥沉声。他拉开车门拿了什么东西出来,走到女孩身边,“我看。”   他拉开她的手,另只一手搭上她脸侧,指尖抵住她下巴,轻轻一挑,“别动。”   沈惟姝乖乖仰起脸。   泪眼模糊中,男人的脸目不甚清晰,可他身上的气息就在她鼻尖上萦绕,很近。   男人的手贴在她耳侧,粗粝的拇指正好抵住她细嫩的耳垂。   不知道是不是视觉不清晰的缘故,他指尖处任何细微的摩擦,她都能敏感感知。   眼睑处突然有轻柔的触感落下来,沈惟姝有点意外:“你还随身带棉签?”   林尔峥没回答她的问题,只说:“以后少戴美瞳。”   他的声音贴着她的脸,低低的:“这玩意儿对眼睛不好。”   沈惟姝“哦”了下,“我今天也是头一次戴——啊!你轻点!”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她一时找不到词,只拍了下男人的手臂表示抗议,“你就不能绅士点么!”   林尔峥没吭声,默了几秒后,沈惟姝好像听见一声轻微的吞咽音,也可能是喉结重重下沉的声音。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绅士。”   男人声线微微发哑,他又轻嗤一声:“我不你叔叔么。”   沈惟姝:“……”   棉签又轻巧一动,上睑处的异物感消失了。   沈惟姝松出口气。   她眨了眨眼,哼了一下,很小声:“谢谢叔叔了……嘶——啊!!”   刚刚离开她脸颊的那只大手,一下子又掐住她的脸蛋。   “你叫我什么,嗯?”   沈惟姝给掐得龇牙咧嘴的,她不解又无辜地看着男人,不明白他今天怎么就跟“叔叔”杠上了。   “我,我说,姝姝谢谢您嘞!”   林尔峥笑了下,手心转了个方向,钳住女孩小巧的下巴,“还嘴硬……”   男人手上稍一用力,沈惟姝的嘴唇就被捏了出来。   她嘟着金鱼嘴,口齿含糊不清的:“哦、呃德水很甩!”   林尔峥松开了她的下巴。   沈惟姝揉了揉被掐红的小脸蛋,瞪着男人,清楚说道:“我的嘴明明就很软!”   说着她慢慢舔向唇瓣,抬眼看林尔峥,目光顿住。   澄净的眼眸灼灼,透出试探和狡黠。   “不信,你摸一下试试?”   换做平时,沈惟姝是不敢堂而皇之地说出这样的话的。   今天不知道是因为男人的反常,还是他们明显更加亲密的姿态,她突然就有了试探的胆子。   林尔峥动作一滞,明显也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深深盯着她的脸,黑眸虚眯了下。   沈惟姝心跳加快。还没反应过来,唇上就有重量落过来。   灼热,有力。   男人摁上她嘴唇,由左向右一抹。   突兀的唇珠被拇指碾压而过,唇瓣都被轻轻拉扯变形。   唇上像有火焰在跳动,热辣辣的感觉,又好像有很多小虫子在打转。   这种微妙感攀爬至头皮,又沿着她的脊柱向下……   “没擦干净。”男人低声,尾音发涩。   沈惟姝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在屏息,她松出口气来,不明所以:“什、什么?”   林尔峥没回答,视线直勾勾还在她唇上。   的确,是软的。   他刚才,仿佛亲手揉碎了一朵鲜艳的小玫瑰……   “口红。”林尔峥稍稍提高声音,表情重归自然。他伸出手来,给她看自己指尖上沾染的颜色,“没擦干净。”   沈惟姝这才明白过来。她打开身侧的链条包抽出一张纸巾,动作有些慌乱,草草在嘴上抹了下。   “好了吗?”她问男人,一边又舔了舔唇,稍仰起脸来给他看。   女孩娇嫩的唇瓣上沾着水亮,好像一颗裹了糖浆的饱满樱桃。   不知道是口红残色还是他刚才揉得太重,她唇线周围都泛出一圈暧昧的粉红。   林尔峥眸底拉深,偏开视线没说话。   “还不干净吗?”沈惟姝又问了一遍。   林尔峥没看她,只抬手点了点自己的下巴。   沈惟姝举起纸巾想继续擦,手抬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你给我擦一下呗。”   她朝男人眨了眨眼,说着尝试性地朝他身前靠了靠,微微努起唇,撒娇一般小声:“我看不见嘛,好不好?”   林尔峥睨着她,很慢地眨了下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根根分明的阴影,眸色似墨般浓稠。   沈惟姝抬眸,不避不让地和男人对视,眼中有羞怯,有刺探,还有难以掩饰的期待。   林尔峥喉结滚了下,缓缓迈开长腿,向前踱了半步。   这下,他们之间彻底没了距离。   他黑眸深深睨着她,缓缓抬起手。   指尖刚触到女孩脸上的皮肤,她突然偏头躲开了。   沈惟姝的目光越过男人肩膀,浅色的眼眸倏地瞪大。   林尔峥也转身看过去。   一街之隔,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正站在对面,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   沈惟姝倒抽了口气,舌头打结:“爸、爸爸!” 第20章 月色很美   林尔峥眼中划过一丝诧异。   对面的人已经横穿马路向他们走来。他步伐不急不缓, 嘴边还带着笑意——几秒钟前他脸上无比错愕的神情,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小姝,演唱会看完了?”   走到跟前, 沈泽诚柔声问女儿。   沈惟姝出神般看着老爸, 唇瓣微微张开。老爹的这个反应跟她预想的太不一样了——他怎么一点不惊讶的?   她根本不知道爸爸在家, 可他怎么好像和她说好一样来这边接她。   沈主任的语气也跟平时没差, 父慈女孝,一派祥和的……   沈惟姝僵硬地点了点头, “看完了。呃, 爸爸,这,这是——”   她看了眼身旁的林尔峥, 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心虚和紧张, 耳尖红得都要发亮了。   “这是林机长。他, 他就,送我回来的……”   沈泽诚就跟完全没发现女儿的不自然似的, 他点点头“哦”了一声, 又看向林尔峥。   “林机长啊,真是麻烦你了!”   他伸出一只手来, 笑容不减,“抱歉, 耽误您时间了吧?”   他这个态度,就像沈惟姝在大街上走丢了, 然后被执行公务的人送回家似的。   林尔峥锋利的唇锋微微拉紧,神色莫辨。他握了下那只手,颔首直视对方,“您好。”   “我们之前, 在医院见过的。”   他不动声色地盯了沈泽诚片刻,发现对方虽然一直在微笑,但眼底却笑意全无。他也敏锐地察觉到,这位沈主任并非不记得他们之前的见面……   “啊对,你们有时候会往医院送伤员的么。”沈泽诚客套回复,看起来并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他转向女儿,“走吧,回家了。”   沈惟姝还懵着:“啊……”   沈泽诚跟林尔峥道别,又拍了拍女儿肩膀,笑眯眯示意:“也谢谢林叔叔!跟叔叔再见!”   沈惟姝:“???”   林尔峥:“………………”   沈惟姝咽了下嗓子,僵着脸看男人,“谢,谢谢林……机长。”   林尔峥:“……不客气。”   看着父女俩的背影渐远,直到他们走进小区大门里,林尔峥才拉开车门坐进去。   偏头扯过安全带的瞬间,他并没有注意到远处那道投向自己的视线。   沈泽诚扭头,深深瞥了眼对街那辆车,镜片后的目光晦深莫测。   他回过头,又看了眼耸拉着脑袋的沈惟姝,“小姝啊。”   沈惟姝正在出神,像只惊弓之鸟一个激灵。   沈泽诚还是那副闲聊的语气:“你是正好,碰到林叔叔了吗?”   沈惟姝含糊“唔”了一声,她抿抿唇,吸了口气:“就那次,我在海上出意外,是林机长他们机组救的我们。然后……”   她声音低下去,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了。   她可以和林尔峥理直气壮地说“我是成年人了可以谈恋爱”。可面对父亲,她还是无从开口……   “不是,爸爸,”沈惟姝注意到什么,皱起眉,“什么林叔叔林叔叔的啊,林机长也就比我大七岁。”   她现在也有点明白,为什么林尔峥会对“叔叔”这个称呼这么敏感了……   “大你七岁?”沈泽诚惊讶反问,“那还不够大啊?都跟你二叔差不多年纪了,你不叫人家叔叔叫什么。”   沈惟姝:“……”   老爸口中的这个二叔,是爷爷奶奶的老来子,比她老爹小了将近十八岁。   算起来,还真跟林尔峥是同龄人……   “哎呀,这哪里是一回事嘛!”沈惟姝不满道,她又小声嘟哝道,“再说了,对于机长来说,二十五六岁就是很年轻啊。林机长是飞行队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机长呢……”   她以为父亲没有听见自己的碎碎念。   沈泽诚脚步一顿,偏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女儿一眼,什么都没说。   到家之后,沈惟姝说了句“我睡啦”便蹬蹬上楼钻进自己的房间。   关上房门,女孩贴着门板深深吁出一口气。   依然还是,心乱如麻。   刚才大脑一片空白,现在她才发现自己还有很多疑问:   老爸怎么突然出现了?他今晚不是在医院值班么。   还有他。   他今晚……有点不一样。   不,是特别不一样。   沈惟姝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就是觉得不管是男人说话的语气还是他看自己的眼神,就连他们之间的氛围,好像都跟以前不同了。   他跟她说以后她就知道了,还有什么,他能让她更高兴……   即便她当时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也不由的脸红心跳,浮想联翩……   不过,他说以后。   那是不是代表,他们会有以后啊?   沈惟姝抿唇,抬起一只手,纤细的指头轻轻碰上唇瓣。   她的指尖微凉,不像他的。   过电一般的触感似乎还在唇上。   男人炙热的,粗粝的纹理,不轻不重地划磨过娇嫩的唇珠,拉扯着周围细腻的皮肉都变了形状。   所以,他也应该觉得……   挺软的吧……   沈惟姝“啪”地抬手盖住脸,小猫一样赧然哼唧了几声。   她又在想什么啊!   放下胳膊后,女孩的耳朵和脖子都染上了绯红。   她红着脸坐在地毯上,打开了今天在车上收到的粉色纸袋。   里面装了两本书,一本是《操纵杆和飞行舵》,沈惟姝之前就听过很多飞友推荐过这本,说对学飞很有帮助;还有一本,居然是精装版的《小王子》。   这本书沈主任的书架上有,她很早之前就读过一遍。   他送她这个做什么啊?   是因为作者也是个飞行员么?   沈惟姝翻开扉页看了看,又哗啦啦大致翻了一遍书页,没看出什么端倪。   她又想了想,提起两本书的书脊,轻轻抖了抖——   无事发生。   没有字条,也没有什么卡片掉出来。   是她想多了么……   桌上的手机传来一声消息提示音。   Arthur·L:【睡了么?】   沈惟姝抱着手机趴到了床上。   是姝姝不是猪猪:【还没呢。你到家了?】   男人很快回了个“嗯”字。   屏幕顶端又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沈惟姝盯着手机等了片刻,输入中那行字闪烁了两下,突然消失了。只剩下男人的微信名字静止在屏幕上。   沈惟姝蹙眉。   他想说什么啊?   她咬了下唇瓣,敲出几个字:   【我看到你给我的书啦~】   点击发送,对方在同一时刻传来一条消息:   【看袋子里的书了么?】   沈惟姝咧嘴轻笑了下。   她很容易为这种不经意间的小细节心动。   是姝姝不是猪猪:【[耶][耶]】   是姝姝不是猪猪:【你喜欢《小王子》吗?】   Arthur·L:【嗯。】   Arthur·L:【你看过小王子和狐狸那章吗?】   沈惟姝托着下巴想了会儿。这本书是很早之前看的了,具体内容她已经记不太清了,狐狸那块儿是说什么来着……   手机又轻轻响了一声。   Arthur·L:【回家之后,你爸爸说你了吗?】   是姝姝不是猪猪:【没有啊~】   只不过就“林叔叔”你的年龄小小讨论了下……   沈惟姝翻了个身躺在啵啵床上,盯着对面页面看了会儿,她还是犹豫着打出一行字:   【你今天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啊?】   对面回很快:   【什么话?】   沈惟姝:“……”   明知故问!   她现在算是明白了。   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谁要急谁就输了!   无论是起初她的剃头挑子一头热,还是现在两人之间慢慢开始的,有来有往的试探,他好像一直都这么不紧不慢。   是性格使然,还是……   他还没有那么喜欢她?   好嘛,那她也不急就好了。   沈惟姝切了一声,绷着脸发过去一句话:   【不说算了,我现在还不想知道了呢。】   手机安静了片刻,才收到回复:   【你不明白?】   沈惟姝瞟了眼屏幕,不打算回消息。   男人又发来一条:   【行。那我说点你明白的。】   看着这句话,沈惟姝深深吸了口气。   心跳又开始加速了。   “叮”的一声,对面发过来一张照片。她点开放大——   海平面之上,一轮饱满的圆月悬于天际。   夜空朦胧,月色很美。   Arthur·L:【晚安,小姑娘。】   **   翌日。   接到门卫电话时,林尔峥正在午休。   自从余跃那个大嘴巴天天嚷着“林机长可能要脱单了”后,以往那些在基地大门企图邂逅的“桃花”,也都朵朵凋败了。   林尔峥划开手机看了眼,并没有小姑娘的消息。   他调转前往食堂的方向,朝大门走去。   正午的日照强烈,基地空旷,门口等待的身影跟他期待的不一样。   是他昨晚看到的那个背影。   林尔峥脚步稍缓,心里很快有了大致的猜测。   他走过去,“沈主任。”   沈泽诚转过身。   “林机长。”   “我冒昧过来,耽误你时间了,抱歉。”他还是像昨晚一样客气,但脸上微笑不在。   “不会。”林尔峥摇摇头,他朝里面示意,“进去说。”   “不了。”沈泽诚摆手,“你们工作性质特殊,也不好耽误太久,我就有话直说了。林机长——”   “飞行队美誉在外,咱们住在海边的人,对你们一直是多一层感激的。你愿意做这样的工作,我打心底佩服。”   说着他的视线又在面前人身上略略扫过。   不知道是不是这身制服的缘故,男人看起来比昨晚还要高大落拓。   他双脚站定,身姿钢铁般挺拔,气质凛然又沉稳。   林尔峥没有接话。他并不为这般好听的说辞所动,因为知道这不过是欲扬先抑。   果然,下一秒——   “但是,如果林机长在工作之余……怎么说,想要寻求一些消遣或者乐趣的话,你怕是找错人了。”   沈泽诚顿住,镜片后的眸光倏地冷淡,“我女儿不是你可以消遣的人。”   林尔峥:“……”   林尔峥看了他两秒,平静开口:“沈主任,你可能误会了些什么。”   沈泽诚轻笑了下:“你不用否认。小姝或许不清楚,但同为男性,你在想什么,我还是能看出来的。不过,我也是一个父亲,你大概不知道——”   他抬眼紧紧盯住对方,“一个父亲为了保护他的女儿,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林尔峥扯了下唇边,似是无奈。   昨晚在那样的情景下和她父亲碰面,实属意外。   他知道他不会给对方留下什么好印象。   但也没想到会差到这种地步。   这番话他听明白了,现在在这位沈主任眼里,他大概就是个不折不扣的——   老色批。   他突然又想起沈惟姝解释自己名字的由来。   她说,他爸爸给她取名“惟一的美好”,意思是她是父母惟一的宝贝。   看来名不虚传。   “沈主任,您真的误会了。”林尔峥淡定开口,不卑不亢,“我和沈惟姝,并不是……”   话到嘴边,他又改了口:“我和沈惟姝,目前还不是您猜测的关系。”   “我承认,我们这段时间接触颇多,但并没有任何越界的行为。我也自认没有给她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我并没有伤害过她,更从没想过要伤害她。”   男人不偏不倚地看着对方,黑眸幽亮:“这一点,我问心无愧。”   沈泽诚看起来有些意外。   林尔峥微微抿唇,继续道:“我也明白您在担心什么。毕竟,她年纪——”   “是,她年纪还小。”沈泽诚接上男人的话,“我的女儿我了解。她,她从小被我们保护得太好,到现在还很天真……”   “她也是个很单纯的女孩子,有些经历,她是空白的。所以一旦遇上……一些感情。”   沈泽诚拧眉看林尔峥,镜片的反光意味深长,“她就会很当真,很用心,甚至一头栽进去——”   “您怎么知道我不是当真的呢?”林尔峥突然开口。   沈泽诚怔住:“你说什么?”   “我说,我对沈惟姝——”   男人的目光又深又直,一字一句都掷地有声。   “也是认真的。” 第21章 无灾无难,无忧无患   落针可闻的沉寂。   头顶的日照更加强烈, 柏油路好像发出了被炙烤开裂的声音……   沈泽诚仿佛被林尔峥的话石化了。   僵滞半晌,他嘴角轻轻抽了两下,辨不出是自嘲还是讽刺。   “怪不得小姝非要当飞行员……”他看林尔峥的目光复杂又犀利, “她还从没因为哪件事, 那么执拗过。”   林尔峥敛睫, 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的确是执拗。   最开始听到她说要当飞行员时, 他也只觉得是小孩子三分钟热度的玩笑话。   结果她真的做到了。   一个平时会耍赖,撒娇, 取闹, 装哭的小姑娘,竟也可以像一个战士般捍卫自己的选择和梦想,迸发巨大的能量与勇气。   这也正是她最吸引他的地方。   沈泽诚叹了口气, 颇为无奈:“林机长, 你都这么直接了, 那我索性也把话说明白吧。”   林尔峥点头,“您说。”   “对于小姝, 我和她妈其实很少干涉她。她的事情一般她做主, 我们也鼓励她有自己的想法。这样说吧,她长这么大, 一直都活得相当自我,很少受别人的影响——”沈泽诚停住话头, 抬眼直勾勾看男人,“你是头一个。”   沈泽诚推了下眼镜, 叹了口气,“以她的性格,你们要继续发展下去的话,以后她的每一个重要节点, 你,都会成为她做出选择的决定性考量。”   他摇摇头,“可小姝才十八岁啊,她的人生才刚开始,应该有一个不设限的未来。我不希望她现在就把一个男人,或者一段青涩的情感放在首位。等她足够成熟了,再投入到一段感情里,或许才更好。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林尔峥垂眸,黑睫如鸦羽覆盖眼睑,也遮蔽掉男人眼中的情绪。   几声蝉鸣刺破了沉默,他才缓声开口:“我明白您的意思。”   “不过沈主任,”男人顿了下,突然改口,“沈伯父。”   沈泽诚:“……”   “感情的事,并不是按部就班的。”林尔峥很慢地眨了下眼睛,锋利的轮廓显出柔和。   “没有人知道它会什么时候到来。”   就像他到现在也不清楚,他的这份感情是从何而起。   他从未想过要参与一个女孩的青春。   可她就是出现了……   沈泽诚看着林尔峥,很轻地咂了下舌;“既然你叫我一声伯父,那咱们就换个方式说吧,说点实际的。”   “小姝现在才要去上大学,学飞四五年,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而你——”他皱眉看男人,“你已经到了成家的年纪。你条件这么好,也没必要耽误自己的终身大事。”   林尔峥拧了下眉心,他张口正想说什么,沈泽诚又继续:“还有就是……”   他皱眉更深,欲言又止:“下面我要说的,可能会有点不近人情,但是……”   林尔峥抿唇,“您直说。”   “好,那我就说了。林机长,你这个工作,其实和普通的飞行员还不一样,可能有点像武警,消防或者部队上那些,风险其实很高,对么?你开着飞机去海上救人,说白了,就是悬着自己的命,去救别人的命。”   沈泽诚面色微沉,“小姝要和你在一块儿了,你在天上救人,她的一颗心,不也时时悬在天上。万一……”   他看了眼林尔峥,谨慎措辞:“我是医生,生死意外那些,我见太多了。我说是万一,万一你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小姝……要怎么办?”   “失去家人和爱人,那得是什么样的感受,你知道吗?”   林尔峥怔住,面色一震。   他像是猛地想起什么,波澜不惊的黑眸中上涌回忆,眼底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划破了。   **   余跃收拾好东西,抬头看到林尔峥依然立在窗前。   “峥哥,还不走吗?”   “你先回吧。”   “啧,我知道了,一会儿又跟你沈小妹妹约会去是吧?得,我懂,这就闪人,不给你们照光……”   林尔峥根本就没在听。他定定望向窗外,直到身后重归安静,才转身退出无人的办公室。   男人穿过停机坪,往更里面的一栋楼走去。他推开一楼的一扇门,进到像是资料室的一间长廊里。   墙壁上全是文字和各样的图片照片,桌台上摆着直升机模型。   林尔峥没有开灯,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慢慢踱步到长廊的尽头。   里侧的墙上印着一张不太清晰的黑白照片,下面还有一段文字。   室内无灯,门口透过来的光线,正好映照在“因公殉职”,“深切怀念”这样的字眼上。   男人挺立在黑暗中,身侧的阴影被拉得又斜又长。   他盯着那段文字看了几秒,背过身,轻轻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沈泽诚的话还在耳边绕:   “……我承认我是个很自私的父亲。但为人父母,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平顺一生。天灾人祸,永失我爱,这样的磨难和痛苦,我希望小姝这辈子,都不要体会到……”   林尔峥拉紧下颌线,轻轻阖上眼皮。   一片混沌的黑暗中,女孩的身影自然浮现。   小姑娘的裙摆和马尾灵跃,她笑着喊他的名字,一跳一跳地向他跑奔来,小脸上梨涡深深,生动又明媚。   对于她,对于感情,或许早在不知不觉之中,他也生出了渴望。   渴望的同时,惧意滋生。   如果不是那次任务,她可能永远都不会遇到他。   他们分属不同的世界,本就是两类人。   他的生活早已定了轨,注定与风暴和危机为伍。   而她……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还有充足的时间去探索整片天空。   将来,她可能会遇到更适合她的男人。   一个不会把脑袋别在腰带上,让她担心受怕的男人。   一个能够许她无忧无患,无灾无难的男人……   林尔峥睁开眼,重新看向身后墙上的黑白照。   “失去爱人和家人,那是什么样的感受,你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感受。   而他所经历的,绝不要她再经历一遍。   **   六月下旬,高考成绩公布在即。   沈惟姝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提前知道了成绩。   那天她和姜然在王者峡谷遨游到凌晨三点,倒在啵啵床上后就睡了个人事不知。   手机在桌上一直嗡嗡震动,她愣是没醒过来。   直到家里的座机响了好几遍,小姑娘才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提起话筒,老妈高昂的这一嗓子差点没把她带走:“姝姝!!”   沈惟姝被吓得一个哆嗦,起床气立刻上来了:“哎呀妈你喊什么啊!我还在睡觉——”   叶敏没有理会女儿的抱怨,她的语气想当亢奋:“你们班主任刚给我打电话了!”   沈惟姝疑惑“啊”了一声,瞌睡和起床气都跑了大半。   班主任怎么会给妈妈打电话?   叶敏深深吸了口气,声音有点颤抖:“姝姝,你们老师说,你考进了前二十!”   沈惟姝懵懵“哦”了一声,“什么前二十啊?”   “当然是全省前二十啊宝贝儿!”   沈惟姝大脑嗡地一下,一片空白。   浑身的血液全部往上涌,她握着话筒的手都开始微微发抖。   老妈还在兴奋地说个不停,什么“你也是你们学校的第一名”,“具体名次还不确定”,“但这个成绩是你们老师查到的,应该不会错”。   直到她说“姝姝你英语居然考了120啊!比之前模拟时都要高”,沈惟姝才终于回过了神。   大约是刺激太过强烈,反射弧也变得迟钝。挂了电话,沈惟姝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嗷”地尖叫一声,撒腿跑回了卧室。   睡意彻底一扫而光,沈惟姝站到床上,裹着床单蹦迪似地跳了好一阵子。   等到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跳入脑袋的第一个想法便是:   他要是知道了,会不会也很高兴?   比起想让他知道消息,这个消息本身,好像都没有那么重要了呢。   沈惟姝划开微信,发现置信的头像早在大早上就给她发了消息。   Arthur·L:【起来了吗?】   Arthur·L:【今天有时间么,见个面?】   沈惟姝深深吸了口气,精神更振。   自打高考完那天后,他们俩居然一直没能见上面。   先是她被家人拉着去国外玩了两周,回来后这几天,林尔峥又一直在基地走不开。   直到今天。   沈惟姝立刻回了消息。定好时间和地点后,她的心情比刚才还要好。   他是喜欢她的,她知道。   在他们这段关系中,他有所回应,也一直都有意压控着节奏,她也知道这是为了她好。   现在她高考完了,也成年了,那就没有什么理由,再能阻隔他们了吧。   一会儿她把成绩告诉他,他会是什么反应呢?   要是一高兴,他们俩会不会就——   沈惟姝浮想联翩,咧嘴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她歪倒在啵啵床上,啪地把脑袋埋进了二毛肚子里,止不住的笑声从熊身上闷闷传出来。   他是她最大胆的渴望,也是她曾经认为最不现实的妄想。   能和他在一起这件事,光是想一想,就比高考成绩还要来得激动人心。   甚至比上大学还要令她期待……   从浴室洗了个澡出来后,沈惟姝换上一条在国外新买的裙子。   对着镜子举起口红,她突然又想到男人那句“你不化妆也挺好看”。   镜中的女孩弯唇又笑了下,把口红放在了一边,只给自己编了条蜈蚣辫。   最后,她特意戴上那条星星手链,提前早早出了门。   走在路上,沈惟姝的每一步都像被托起来一般,格外轻盈。   她抬头,看到一只不知名的白色飞鸟从头顶掠过。它拍动翅膀,很快飞跃楼宇,直上云霄。   沈惟姝眯眼笑了。   她觉得自己的心也跟那只振翅的鸟儿一样,飞往天际。   **   他们约在平时常去的CBD见面。   到达地点之后,沈惟姝一眼就看到等在门口的男人。   她本想绕到他背后吓他一跳,可稍一靠近,林尔峥便跟有感应一般,回头直直看向她   视线交汇,她的心微妙快跳。   沈惟姝发现了,不管过去多久,但只要他向她看,她都还会像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止不住的脸红心跳。   走到跟前,沈惟姝才发现男人的神色不太对劲。   他看起来一脸疲态,就跟那次赶过去接她复检时的状态差不多——又比那时还要疲惫。   那次他虽然累,但精神很好。   可现在,男人脸上没有笑意,眼中也没什么光彩……   沈惟姝抬手戳了戳男人下巴上硬硬的青胡茬,下巴尖凑到他肩膀下面。   “你怎么了嘛?”她轻声问,“你刚下夜班吗?”   林尔峥黑眸深邃,睨了她几秒才移开视线,淡淡“嗯”了一声。   他一手抓上女孩的胳膊肘,把她往旁边带了一把,稍稍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过两天,我要去外地出差。”他开口,声线也好像干涸了一夜,沙哑低沉。   沈惟姝愣了下,小脸一垮,“啊……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她还记得上次地震飞行队去赈灾,一去就去了十几天。而且那边通讯很不方便,她都没法和他在微信上聊天……   “还不清楚。”林尔峥顿了下,敛目片刻,他突然低低叫了声她的名字,“沈惟姝。”   “嗯?”沈惟姝抬眼看男人,应得有些谨慎,“怎,怎么了?”   他唤她的语气和平时无异,可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男人看着她,眼中暗流般翻涌起伏,都是她看不懂的意味。   他定定看了她好几秒,沉声开口:“有些话,我想应该要跟你说清楚了。” 第22章 (上卷完) 航线   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 沈惟姝笑不出来了。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林尔峥敛目没有看她,过了几秒才开口。   “我们现在这样下去, 有些不太合适。”   沈惟姝完全愣住, “你什么意思?”   林尔峥慢慢抬眼看她, 黑眸淡淡的。   “我说, ”他平静重复道,“我们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不合适。”   头顶好像有一颗巨大的水球爆了, 无声的。   冷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 心里那簇热烈跳动的小火苗,熄灭了。   沈惟姝张了张嘴,嗓子里挤出几个字:“为什么?”   林尔峥单手抄进裤兜里, 轻呼出一口气, “从我完成任务那天开始, 我们的关系就该结束了。”   “我救了你。或许你会好奇,会因为感激产生错觉。”   他看着她, 目光淡漠到疏离。   “可对我来说, 这只是职责。”   沈惟姝眼中一震,脸上褪了血色。   她的嘴唇很轻地颤了颤, “你是说……”   “这都是我的……错觉?”   男人井无澜的神色起伏一瞬。   他看着她,一时没有回答。   拒绝异性对他来说不是新鲜事, 也从不是难事。   可这一次,他发现自己没办法像之前一样干脆决绝。   他还可以选择不再和她见面, 做冷处理——没有解释,不再回应,任其消亡。   可面对这样一份纯粹,炙热, 真诚的心意,任何一点敷衍,都是对她的玷污。   即便是结束,她也应该收到对等的尊重和体面。   可只要是拒绝,不管如何婉转体面,伤害,都是无法避免的……   林尔峥缓缓阖了下眼皮,“沈惟姝。”   他低声唤她,语气比刚才缓和不少:“你这么聪明,有些事情我不说,你也明白。”   “你马上就要上大学学飞了,不要浪费你的天赋,把精力和努力放在合适的地方,你的未来会更广阔。”   男人顿了下,低垂眼帘,“至于我,我会一直留在这里。我还有要完成的事情。”   他抬眸深深看她,眼底有情绪在翻涌。   “我们的未来,并不在一条航线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惟没有回答,慢慢垂下了头。   她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说,她要去上大学,去到另一个地方。   他说,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他要做什么呢?   他要开着直升机,继续守护这里的天空和海域。   或许他还会……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沈惟姝简直如坠冰窟。   或许,他还要结婚。   和别的女人结婚。   他会不会,已经有了结婚的对象?!   沈惟姝鼻子立时一酸。她低着头使劲眨了眨眼睛,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有些事情,并不是努力就有用的。   她努力复习高考,努力参加招飞,也很努力地在长大了。   可是她再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追上他们之间的年龄差。   她十八岁了,成年了。   可这又如何?   他已经到了结婚的年纪,而她现在不可能和他结婚。   所以她再怎么努力,他也还是不会喜欢她……   女孩绷着后背,低头一言不发,林尔峥,摸出钥匙,轻声:“送你回家?”   沈惟姝抽了下鼻子,“我——”   听到自己微微打颤的尾音,她立刻咬唇止声。   不可以再在他面前哭了。   真哭假哭,都不可以了……   沈惟姝咽了下嗓子,努力把喉咙里的滚热压下去。   哦,对了,她还没有告诉他高考成绩。   她考得很好。英语也考得好极了。   但此刻,这些好像都不重要了。   她多希望现在一睁眼,自己还躺在床上,一切都只是在做梦。   她宁可一切都是梦,宁可早上知道的高考成绩是假的,也不愿意相信,他刚才跟自己说的那些话是真的……   再次抬头时,女孩的眼眶泛出一圈红,眼中却没了泪意。   “不麻烦你送了。”沈惟姝对男人说。   她顿住,突然干巴巴地笑了下,像在自嘲。   “之前麻烦你那么久,我很抱歉。”   “以后都不会了。”   说完,沈惟姝就转身跑开了。   再慢一秒,她害怕自己就要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   六月下旬。   高考成绩公布后,沈惟姝吸引到的注意力,不亚于榜前的状元和探花。   ——那么优异的成绩,居然没有报考顶尖高校,而是去了飞行学院。   还是极为罕见的女飞行员!   是淮城近年来招收的第一位女飞!   当地的媒体闻风而动,不仅去附中探访沈惟姝的老师,还打探到了沈泽诚和叶敏工作的地方去,想要邀请沈惟姝和父母一起接受采访。   沈惟姝拒绝了一切采访。   这段时间以来,她呆在家里几乎没出过门。   外界有关她的讨论,家人朋友的恭贺祝福,还有她超常发挥考出来的分数,似乎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这个夏天,最热烈的骄阳都和她无关。她的天空一直是灰暗消沉的。   “姝姝。”叶敏敲响女儿的房门,“今晚咱们去外面吃饭好不好啊?”   沈惟姝在床上翻了个身,没吭声。   房里一派静默,只有空调发出轻微的声响。   “去商场顶层那家餐厅怎么样?”叶敏继续轻哄道,“对啦,你不是说那家有水晶生蚝么?咱们去吃个够!”   沈惟姝:“……”   顶层餐厅,水晶生蚝……   她早都去过那里了。   曾经有人在那儿陪她送别了十七岁。   他点了一桌子她爱吃的菜,还准备了一个粉红色的飞机小蛋糕。   他还背着吉他,站到了广场……   沈惟姝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停止回忆。   她把脸埋进枕头里,枕套上立刻有水迹氲开。   “我不想去。”沈惟姝闷闷道。   她抹了下眼睛,鼻音很重:“妈妈,你不用管我,我自己呆着就好。”   叶敏立在门外没有动。半晌,她轻叹出一口气,收着脚步声离开了。   “怎么样?”沈泽诚见妻子过来,连忙迎上去,“还是不愿意出去?”   叶敏点点头,一脸伤神。   沈泽诚也皱眉唉声叹气。   这些天,无论他们怎么哄怎么做,沈惟姝都还是提不起精神来。   夫妻俩苦闷地沉默一会儿,叶敏突然“啊”了一声,拿起手机,“快快!我来给姜然她妈打个电话。”   “要是姜然没事儿,看能不能来跟小姝呆两天。有些话,她不想跟咱们说,估计愿意跟好朋友说……”   “对对对!快打!”沈泽诚忙不迭附和道。   等妻子电话打完,沈泽诚又重重叹了口气。   “你说……”他转向妻子,镜片后的眼神矛盾又懊恼,“这件事,我是不是做错了?”   叶敏一时无言。过了片刻,她才轻声开口:“其实,林机长应该人不错的……”   沈泽诚“嗯”了下,“一个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救别人的人,能坏到哪里去?”   他顿了下,“而且那天我去找他,他的态度……也挺让我意外的。”   直接,强硬,但足够真诚。   不卑不亢。   君子坦荡荡,该是如此。   跟他设想的“只是跟小姑娘玩玩儿”的轻浮态度完全不是一回事……   “只是,人不错,也不能代表他适合小姝啊。”沈泽诚摇摇头,“退一步说,小姝要是现在二十多岁,或许还有可能……可她现在才多大?”   “他们俩差那么些岁,一个男人,怎么可能干等一小姑娘好几年。我也是怕小姝以后会吃苦头啊。再说,十七八岁时候的感情,有几个能有结果的?等她再大点,或许会好些……”   叶敏听完,皱了皱眉,“等她再大点,未必还会有一份这样的感情……其实我反而觉得——”   “一个人在十七岁时所具备的爱的能力,或许要比他成熟后多得多。”   年少时的感情,稚嫩,糊涂,冲动,毫无道理。   除了一颗真心和一腔孤勇,什么都没有。   可这样的感情也足够真挚,热烈,一尘不染……   沈泽诚听了这话,愣了好一会儿。过了很久,他才慢慢低下头,悠长叹出一声。   叶敏走过去摸了摸丈夫的脑袋,“没事的。”   “我们也是第一次当父母啊,怎么可能事事不出错呢。”   她若有所思:“再说了,感情这事儿,谁能说得准呢……”   窗外传来一阵不很清晰的轰隆声,是一架飞机正掠过他们上空。   叶敏走到窗边,盯着天空看了一会儿,开口:“要是两个人注定走到一起,即便一时不在一条航线上,也会在约定好的时间,同时到达目的港。”   **   卧室门第二次被笃笃敲响。   “姝姝,是我啊!”姜然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沈惟姝愣了下,从床上起来去开门。   “你看我带什么来了!”姜然一进来就举起手里的两大包,“都是你喜欢的!”   她边说边往外拿,“奶茶,全家桶,辣条,气泡水,冰淇淋……哦还有棒棒糖!”   她把那一串糖在沈惟姝面前抖落开,“我给你买了一排!”   沈惟姝:“……”   沈惟姝盯着那排棒棒糖看了一会儿,突然抬手捂住了脸。   她喉咙里滚出一声呜咽:“你是魔鬼么……”   姜然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她赶紧扔开那排棒棒糖,“好了好了,别哭嘛好不好……”   像以往一样,两个女孩坐到飘窗边。飘窗铺了软垫,像一张宽大的榻榻米,她们尽情把零食铺得到处都是。   看沈惟姝一杯奶茶下肚,情绪渐渐好点了,姜然才试探着开口:“你,你们……这几天都没有联系过吗?”   沈惟姝摇摇头,“我把微信卸了。”   姜然:“…………”   姐妹大可不必。   “他都那样说了……我看你不如直接删了他。”   沈惟姝扁扁嘴,“我本来是想删来着,可我还有话想问他……”   她拿勺子搅动着杯里的冰淇淋,“但我还不知道怎么问,我又不想自己忍不住去……找他说话,就把微信给卸掉了。”   姜然:“你想问他什么?”   “我想问,他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沈惟姝长睫微动,她抬起头来,浅色的眼眸像一面湿润的湖泊。   “如果他不喜欢我的话,为什么之前要对我那样?”   难道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么?   “没什么可问的。这有什么为什么啊。”姜然哼了一声,替好朋友忿忿不平,“男人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对你好的时候是真好,但要翻脸可比翻书还快,都不需要什么原因的!”   “可能就是突然烦了,对你没兴趣了,或者喜欢上别人了……总之男人就是大猪蹄子,都是狗男人!”   她又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沈惟姝的肩膀。   “所以,你也别纠结这些了,没什么用,反而惹自己难过……”   “我知道。”沈惟姝扁扁嘴,很小声的,“我也知道不该想了。”   她鼻尖又是一阵泛酸,开口都带上哭腔:“可我就是,忍不住……”   忍不住不去想他的好。   就算她努力克制不去想,有的事情,那些画面也会自己从记忆的缝隙中溜出来。   她听到生蚝会想起他,看见棒棒糖也会想起他,听到飞机的声音,看到疾驰而过的摩托车,她还是会想起他……   姜然从飘窗边下来,走到沈惟姝身边,伸出胳膊环住她的肩膀。   “会过去的。”姜然柔声安慰,“往好里想呀,你马上要去上大学了,大学里什么样的男生没有。我们姝姝长这么漂亮,还是女飞诶,追你的男生不得排到法国——”   “你一定能再找个比他更好的!”   沈惟姝轻轻摇头,转脸靠在姜然身前。她闭上眼,眼尾沁出水迹,睫毛上莹亮一片。   “不会了……”   不会有比他更好的了。   很奇怪,认识他,其实还不到一年。   可沈惟姝总觉得,他走过了她一整个青春。   姜然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好朋友。   “怎么不会?我们才十八,以后有的是机会!”   沈惟姝没说话,把纸巾盖到脸上,任眼泪汹涌。   是啊,她才十八岁。   她的十八岁,发生了好多好多事情,比前十七年加起来都要多。   这一年,她成为了大人。   她第一次拼尽全力想做好一件事。   她努力学习英语,考出了意外优异的成绩,还成为第一个考上中飞院的女生——所有人都说,这简直是奇迹。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遇见他,才是更不思议的奇迹。   她在直升机上见过最汹涌的海浪,也和他身边看过最美的海岸夕阳。   她在夜晚的海面上为他唱过歌,他也在寒风中为她奏出温暖的旋律。   她冲他肆意地笑过,哭过,撒娇取闹过;他亦护过她,哄过她,陪她许愿,为她撑腰。   她会因为他的一个眼神脸红心跳,也曾因为他的一句话半夜还在笑……   这一年,她毫无保留地,拼尽全力地喜欢过一个男人。   这才是她的十八岁。   她炙热的,鲜活的,爱过痛过的十八岁。   **   表盘的时针指向十二。   沈惟姝将床头的灯光调到最暗,掀开薄被从床上坐起来。   她看了眼睡着的姜然,低头抱上双膝。思忖片刻,她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拿起手机。   重新安装好微信,沈惟姝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把手机扔开了。   她找出一个纸箱搁在飘窗边,又在房里搜寻一圈,往里面放了不少东西。   视线停在床头。沈惟姝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紧紧抿着唇,把那只穿制服的熊玩偶也放进了箱子。   像是不忍心看到二毛的无辜脸一样,她又赶紧把熊翻了个面,让它脑袋朝下。   最后,沈惟姝敛睫看向自己的手腕,深深吸了口气。   串满星星的手链依然闪熠明亮,和他那晚送给她时并无分别。   沈惟姝闭了闭眼,抬起另一手解手链。不知道是她动作急还是手在抖,搭扣解了半天就是打不开。   拉托扯拽间,她的唇瓣拉成一条线,白皙的手腕上也被星星的尖角划出一道长长的红痕。   手链脱开后被抛进箱子里,只发出一瞬细小的滑落声。   纸箱那么大,那么细一条链子滑进去,就跟彻底消失了一般。   沈惟姝盯着箱子愣了一会儿,慢慢合上了箱盖。   东西被封存完毕的那一刻,她突然掉下眼泪来。   大颗大颗的泪珠不受控制,雨点一样砸在硬纸壳上,团团晕开。   沈惟姝闭着眼,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只有纤薄的肩头抖动不停。   她抬手抹上面颊,可眼泪怎么都擦不干净。   不能再这样了。真的不可以再这样了。   她对自己说。   可是,还是好难过啊……   沈惟姝坐到飘窗边,扭头望向窗外。   月亮高高挂起,黑夜浓稠。   几小时后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白日依然如期到来。   她也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像之前所盼望的一样,飞上云霄。   只不过,天空对她最初始的那份吸引力,已经消失了。   此后,唯有碧海青天夜夜心。   **   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从楼里出来时,林尔峥抬手的动作猛地滞住。   指间那截青白色的烟灰一抖,簌簌而落。   男人眯了下眼,下颌松动吁出一口气。   透过夜色和团团烟雾,他的目光定定锁定远处的身影,黑眸中隐隐有光。   这是这几天以来,他第一次见到她出来。   沈惟姝抱着一个箱子,走到了垃圾桶旁。   她站在原地立了好一会儿,就在林尔峥怀疑她是不是在梦游时,女孩刷地踩开垃圾桶的盖子,一下子把箱子扔了进去。   随后她又跟被定住了一样,一直盯着敞开盖子的垃圾桶看。   她不动,她身后十几米的车内,男人也定定望着她的背影,指间的猩红闪闪灭灭。   他目不转睛地,发泄似地盯着她看。像是要把这段时间没有看见的,都找补回来。   喉尖滚动间,林尔峥又突然扬手狠狠吸了一口烟,像在竭力克制什么。   等到他手上的烟灰又多了小半截,女孩才转身回去了。   一直看到视野中的人影消失不见,林尔峥才掐掉了烟,推开车门下车。   他慢慢踱步到她刚才的位置,仰头向楼上看。   前几天,她房间里的灯时常亮到半夜。他车里的灯也是。   现在,她的窗口已经一片黑暗。   林尔峥回过头来,走到垃圾桶边。踩开桶盖,他一眼就看到那个毛绒绒的熊脑袋。   男人一手卡住箱子边,一下子就把纸箱拿了出来。   小熊玩偶重心不稳,直接从箱子里翻到了地上。   路灯照亮了熊身上的深蓝色小制服,迷你肩章上的金色四道杠格外显眼。   林尔峥睨着地面,眸光微动,喉结很重地沉了一下。   他弯腰把玩偶捡起来,轻轻掸去尘土,又给它正了正肩章。   “二毛。”男人挑眉,磁音低低的。   “她怎么不要你了。”   他又倏地扯开唇角,自嘲般呵出一声:“活该。”   它一定是自作自受。   就像他一样。   林尔峥一手提着二毛的脑袋,另一手翻开纸箱。   里面还有一摞试卷。纸面上有她整体娟秀的小字,也有他流畅连续的手写英文。   他随手翻了翻,发现这些试卷是按日期排列的,最上面一张的红色笔迹最多,当中还夹杂着一片粉色的荧光笔迹:   【爱是会消失的,但沈惟姝的喜欢不会,我昨天喜欢你,今天也喜欢你,明天依旧喜欢你~】   林尔峥盯着那张试卷好几秒。   记忆闪回,他跟被刺痛了眼睛一般,目光动荡。   他把所有的东西整理码好,重新放回纸箱里。正要合上箱子,男人又突然看到什么,视线僵住。   纸箱的一个边角里,细链闪烁幽幽光芒。   林尔峥伸手拿起那条手链,慢慢把链条攥进手中。他手上用力,手背上掌骨分明,筋脉毕现。   手链上尖锐的边角也全部扎进手心里。   过了很久,直到手机发出一声轻响,男人回过神来,下颌一松。   他摸出手机,划开微信看消息。   路尧:【放心。等她来学校我会很留意的[OK]】   路尧:【我可是头一回见你对女孩子这么伤心啊,怎么滴,不给我交个底么?】   林尔峥选择性忽视掉第二条消息,只回道:   【谢了,兄弟。】   即便以后他们不在一条航线上,但她依然会在他的视野中。   他会继续为她的梦想护航。   发送完毕,林尔峥退后,点开了一个对话框。   她的微信昵称又改回了“是姝姝不是珠珠”,头像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变了。   原先的头像,是那张他送给她的粉色的飞机蛋糕,现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   林尔峥看着那个黑头像,跟被刺痛了眼睛一般,蹙起眉心。   他又看了眼手里的星星手链,点开手机键盘。   【其实那天,我并不是】   删掉。   【等你到了学校,我】   删掉。   对话框一片空白。   男人盯着闪烁的光标,眉心更紧。   又犹豫了半晌,他还是只敲出三个字:   【睡了么?】   点击发送,绿色的气泡前立刻跳出一个红色感叹号。   【是姝姝不是珠珠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好友!】 第23章 “不认识我了?”……   淮海的潮起潮落不曾止息, 而沈惟姝已经两年没有见过家乡的大海了。   转眼,她在中飞院的学习进入到大二的下半段。   他们这届一共招了两千余名飞行学员,而女生, 只有四个。   其中一名女生在入学体检时身体出了问题;两周前, 另外一个女孩子申请了转专业。到了大二下学期, 他们这届就只剩她和另外一个叫闻靖的女飞学员了。   这样的配置, 她们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从外表上来说,沈惟姝获得的注意力更多。   她的头发比高中时短了些, 刘海也消失了。鬓边的发丝习惯性别在耳后, 发尾堪堪扫过肩膀,潇洒又漂亮。   女飞学员的制服跟男生的一样,黑裤熨帖, 称得女孩双腿又长又直。白衬衫勾出腰身和胸口的曲线, 再配上一对黄色肩章, 沈惟姝走到哪里都是亮点。   她现在走路时也不像高中时一蹦一跳了,女飞的步伐大而利落, 脚底生风。人美, 气质飒,笑起来时还颊生微涡。   又甜又酷的女孩子。   姜然的预言也成真了, 在这种男女比例失调到极致的环境中,追沈惟姝的人果然排成了长队。   高中时, 沈惟姝拒绝班里几个男生后,后面也就没人来碰灰了, 可大学里的男生明显比高中时代的更直接,也更难缠。   其中,追得最紧的是一个大她一级的学长,沈惟姝第一次明确拒绝他后, 他居然每个月都来继续跟她表白,用闻靖的话说就是“简直比你的大姨妈还准时”。   男生们攻势猛烈,沈惟姝却好像连恋爱的打算都没有,连微信签名都是:男人,影响我起飞的速度:)   她也确实把多数精力都放在了飞行上。高考省前二十的实力,在这儿简直就是降维打击,沈惟姝用了一年半学完就理论课程,还拿走了奖学金。她是同届最快一批开始实践训练的学生之一,大二下学期,她去到了蒙顿飞行学院。   蒙顿飞行学院,是加拿大最古老的航校之一,学校每年送去蒙顿学飞的名额十分有限,今年除了沈惟姝,一起去的就只有闻靖和其余两个男生。   这是沈惟姝将近二十年来,第一次自己出国生活。飞机带着她飞了两万公里,到达地球的另外一端。   在这里,一年中有七个月都在下雪——一个和淮城完全相反的地方。   作为第一次见着鹅毛大雪的南方人,沈惟姝兴奋得不得了。   望着皑皑白雪的世界,她觉得自己的心也变得开阔又平静。   在中飞院的两年,沈惟姝总觉得他无处不在。   她经常不自觉地意识到,自己上的每一门课,去到的每一个地方,遇到的每一个老师,都是他曾经的过往——她正沿着他走过的道路前行。   不过,这也不是全无好处。   以前她铁了心要学飞行,可等真正开始学,她才知道这是一件多么需要坚持和意志力的事情。   毕竟准军事化管理,每天好几次的集合,队列,跑操都够受的,再别说还要练双杠,引体向上,旋梯那些。很多男生都吃不消。   沈惟姝也有过想放弃的念头。可那时候她又总会想到:他也做过这些吗?   哼,他肯定都经历过,而且还做得很好。不然也不会那么年轻就当了机长……   一这样想,她就有了一种和自己,也和那个见不到面的人较劲的小情绪。   靠着这股劲儿,沈惟姝真的挺过了层层训练和考核。   他之前说过,他们不在一条航线上。   的确是这样。   可沈惟姝也渐渐发现,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这个和她不在一条航线上的男人,已然变成了她无形的导航塔……   现在,她来到了加拿大。   大气和海洋将他们分离更远。   这样也好,沈惟姝想着。   转眼快两年,她早已彻底退出了他的生活。   说不定,他已经把她忘了……   那她也应该彻底脱离他曾经的轨道,飞得更远,更自由。   **   “……对我下周就去蒙顿。”路尧举着手机轻笑,“这不都为了兄弟你么。人家这一出国,我看你一颗心也跟着飞出去了吧。”   “哈,我怎么扯蛋了。以前三四天没个消息你都急,这次动辄一两个月没动静,你能忍?”   对面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路尧又笑了一声,正色道:“其实,这次是学校让我去的。那几个小朋友,练得都不太顺利。”   他犹豫了下,接着道:“你家的那个小朋友,好像格外不顺利。”   “具体我也不清楚。你知道的,蒙顿的课程压力大,而且训练进度很受教员的影响。沈惟姝跟的是瓦西里——啊对,就是当年教你的那个老瓦,那个俄罗斯人!”   “他老毛子技术好,脾气暴也是出名的,哪个学员没被他怼到心态爆炸过。你家小姑娘以前在国内是巾帼不让须眉,一直领跑,现在估计,心态有点失衡了呗。”   电话对面的人顿了两秒,磁音低沉:“她挺倔的。”   他的语气里隐着关切,却又难掩骄傲,“即便被打击到,也没那么容易放弃。”   路尧摊开手,“我就怕她一直倔着较劲儿啊。她课时不多了,要再放不了单飞,可就要停飞回国了!”   话筒里陷入沉默,隔着电流,都能感受到男人的低气压。   片刻,他低低说了句什么。   路尧一下子坐直身子,惊了:“你说真的?!”   对面又说了什么,路尧嗤声轻笑,“兄弟啊,我看你这回真的是……   “那你当初又何必——”   他摇摇头不往下说了。   “成,这边我会安排。不过咱可提前说好了,我给你当了这么久内线,你是不是该给我点回报啊?这样,你给我家吞金兽买半年奶粉,我走的时候带回国——哎,这怎么就趁火打劫了?”   “呵,是,你老婆本和奶粉钱倒早赚够了,问题你老婆呢?哦对——”   “你老婆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呢!”   “……”   路尧啧了下舌,又故意道:“都这么久了,说不定人家早把你抛脑后了!”   “……”   路尧故作叹息,“兄弟,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追小姑娘的可是铆足了劲儿追,你到现在,可连她微信还没有呢。”   “不对,不是没有,是人家把你删了!你再想加好友也没通过!”   “……滚!!”   通话“嘟嘟”断了线。   路尧笑出声来。   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   **   “怎么样啊今天?”见沈惟姝下来,闻靖赶快凑过去。   看到沈惟姝的脸色,她也猜出来了:“……老瓦又发疯了?”   沈惟姝摘掉墨镜,眉头拧着,“他哪天不疯。”   “我靠,他是不是有什么‘天地分裂症’啊,早上看他在地上还挺平静,怎么一上天就这么暴躁!”   闻靖叹气,抬手抚了抚沈惟姝的脊背,“你也别太放心上。他不是针对你,他谁都怼,昨天直接把一学长给骂哭了。一一米八的壮汉,哭得像个委屈的孩子……”   沈惟姝没有接话,拧开瓶盖一口气喝了大半瓶水。   放下水瓶,她垂头闭上了眼睛。   今天练习spin,所谓spin,就是飞机不受控制失去升力,快速向下螺旋坠落。   五秒钟能掉三百多米,比过山车还刺激百倍。   而沈惟姝要操控飞机改出这样的状态。她知道该怎么做,可当时就是大脑一片空白。   她的教员在旁边不断向她发出灵魂质问,期间还夹杂着俄式英语的脏话……   沈惟姝闭眼揉上眉心,长长吁出一口气。   “姐妹,别气啊。”闻靖拍拍她的肩膀,“生气的时候你要问问自己,这个人,他值得变成一颗乳腺增生,永久收藏在我的奶中吗!”   沈惟姝:“……”   闻靖抑扬顿挫:“不,他不配!”   “谁不配?”   沈惟姝转身看见来人,“路老师。”   路尧笑了笑,问她:“今天练怎么样?”   这位路老师年纪不大,和学生们一向处得很好。   而且大概因为招飞时就见过,沈惟姝觉得,路老师一直都对她挺关注的……   沈惟姝耸了耸肩膀,回答:“一般——”   她的话被一声巨大的噪音吞没。   沈惟姝一下子愣住。   这是……螺旋桨的声音??   即便到现在,这个声音依然会让她头皮发麻,忍不住侧目。   跑道尽头,一架通体纯黑的巨大直升机起飞了。   “哪来的直升机啊?”闻靖疑惑道,“还是重型直升机。”   直升机高高腾空,没一会儿就变成一个看不清的黑点。突然,飞机像失去控制般偏侧反转,快速下落——   坠机一般的既视感,机头却在某个时刻急转上扬,飞机恢复动力,很快爬回到原来的高度。   沈惟姝看呆了。   她早上刚失败的练习,有人居然能做得这么……丝滑!   飞机继续平飞前进,跃升的机头不断上扬,直至形成一个大钝角,比机尾位置还要靠后。高高昂起的机头,就像一只眼睛蛇一样——   “卧槽!”周围好几个人同时惊呼。   沈惟姝扭头,这才看到不少人都在仰头看那架直升机。   “这是眼镜蛇吧?牛逼啊!!”   “厉害厉害!”   眼镜蛇机动,难度最高最复杂的飞行动作之一。   闻靖指向飞机。“路老师,谁在飞啊?”   路尧挑了挑眉,“这是我当年的大学室友,也是你们的学长。”   有学生立刻玩笑道:“那你室友可比你牛多了啊路老师!”   路尧不气反笑,大落落摆摆手,“谁说不是呢。不仅我,我们那届也没人赶得上他!”   “他当初也在蒙顿这儿学的,九个月就学出来了,这速度你们现在也赶不上吧。哦对,他当年的教员就是老瓦,老瓦很喜欢他,把看家本领都教给他了……”   “啊,老瓦之前提过的,说他以前带过一个学生多厉害blabla……”闻靖恍然大悟,“就是他吧?”   沈惟姝“啊”了一声,难以置信:“老瓦居然会夸人??”   路尧给女孩目瞪口呆的样子逗笑了,“你也没想到吧。”   他抬头看向天上的直升机。   “这大概就叫天赋,我这兄弟比我还小两岁,他是港城人,港大念了两年才来学飞的,英语特好,在这儿就是如鱼得水啊……”   沈惟姝突然有一瞬的恍神。   港城人,英语好……   黑色的直升机降落在停机坪上,巨大的螺旋桨停止转动,机舱门从里面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踏出。   闻靖轻轻抽了口气,压低兴奋的声音:“我去,好帅啊!”   她一个劲儿掐沈惟姝胳膊,“你看你看!”   沈惟姝石化一般毫无反应。   心跳停滞,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强烈的跃动。   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黑墨镜,眉目不明,但有棱有角的轮廓辨识度很高。   他身上的黑色夹克被风微微吹鼓,和地上的白雪形成强烈的视觉刺激,整个人就像一座沉稳的雪峰,雄伟而神秘。   像是察觉到远处的视线,男人的墨镜斜向他们的方向,镜面泛出泠然的光点。   隔着一整个停机坪,沈惟姝也能感觉到墨镜后的那道目光,沉沉落到了自己身上。   正如她被他从海里救上来的那次一样。   正如,以前他每次看向她一样……   路尧不动声色地瞟了眼沈惟姝,又开口:“你们知道海上的搜救飞行队吗?”   “知道啊。”有人立刻答,“我教员前两天还说过,搜救飞行员,在国外属于最一流的飞行员,各方面能力都很强,也很受人尊重。不过,国内的搜救飞行员很少就是了……”   路尧点点头,向直升机旁的男人示意,“他就是,而且还是最年轻的搜救机长。毕业的时候没有进民航,而是去了搜救飞行队,淮城的那支。”   沈惟姝:“……”   真的是他。   “啊,我想起来了,我好像看过他的报道,倒飞悬停的那个机长!”闻靖轻轻“哇”了声,“他可是个传奇人物啊……”   “淮城?沈惟姝——”一个男生突然问,“你不也是淮城人么?那你们认不认识啊?”   沈惟姝:“……”   “淮城人口四五百万,”沈惟姝看了那个男生一眼,眼神和语气都有点尖锐,“难道我要每个人都认识么。”   男生怔住,明显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撞枪口上了。   路尧但笑不语。他摇摇头什么都没说,迈步走向停机坪。   身边的闻靖突然又“啊”了一声,好不失望的语气,“他结婚了啊……”   沈惟姝猛地转头看她,“你说什么?”   “我说,那个学长——”她朝停机坪上的高大男人示意,“他应该已经结婚了。”   沈惟姝浑身一僵,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过了好几秒她才怔怔问闻靖:“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他有点眼熟,想起来早上去超市的时候碰见过。他买了好多奶粉,还有奶瓶啥的,应该是要带回去给小孩的吧。唉果然,优秀的帅哥早都是别人家的了——诶——姝姝,你去哪儿?”   沈惟姝没有回头,木然往前走。   “厕所。”   **   水龙头开到最大,哗啦啦流了好一阵子,沈惟姝才掬了一捧水拍在脸上。   凉意渗入皮肤,短路的大脑终于恢复思考。   沈惟姝两手撑在洗脸台便,面无表情地垂着脑袋,任水珠从鼻尖和下巴上簌簌而落,一滴一滴砸在台面上。   他结婚了……   他果然已经结婚了。   她早料到的啊。不该意外。   可为什么,心里还会这么难受呢……   他什么时候结婚的?   孩子都有了,怕不是她刚去上大学他就结婚了。   呵。   渣男!!!   他的妻子……会是什么样的女人?   多大年纪?做什么工作?长得漂亮吗?   他应该,会是一个很好的丈夫吧。   很强势的男人,但也有隐秘的温柔。   在他身边,她总是很有安全感。   而且别看他表面冷淡,其实他很会照顾人的。   虽然话少,却总能让她脸红心跳……   沈惟姝使劲闭了下眼。   她不想再想了,但思绪依然止不住。   他们怎么认识的啊?   有她和他认识的时间长么?   责任心那么重一男人,肯定对老婆和孩子很好吧。   孩子……   他和别的女人生孩子。   他和别的女人结婚了……   沈惟姝突然冷哼了一声,像在自嘲。   真是可笑。   她刚才还以为,他不远万里来这边是为了……   原来,人家是来买奶粉的。   沈惟姝深深吸了一口气,挺拔的胸脯重重起伏。   不要生气。   闻靖说得对。   难道这样一个渣男,要变成一颗乳腺结节,收藏在她的奶里吗?   呸,他不配!!   沈惟姝抽出一张面纸拭掉脸上的水,扬手啪地把纸团投进垃圾桶里。   “买你的奶去吧!”   垃圾桶盖子承受怒火,给她的力量砸得转了好几圈。   沈惟姝理了下头发和制服,大步走出卫生间。刚一出门,她就和人撞了个满怀。   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炙热又熟悉。他胸膛上结实的肌肉触感,也一秒唤醒了她的记忆。   沈惟姝脑中轰地一声。   她甚至都没抬头看,就赶紧转过身,刚迈开步——   “沈惟姝。”   沈惟姝浑身一僵。   男人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一双挺括的黑色皮靴闯入视野,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踱到她身前。   她不自觉屏息,僵硬地抬起头来。   视线相交,她的心脏好像被他的目光狠狠抓了一把,悸动异常。   他看起来没什么变化,还和一年多前一样。   也和她记忆中一样。   只有那双眼,比以前更深更沉。黑眸漆黑如墨点,仿佛藏着无尽的秘密和情绪,直勾勾望着她时就像两枚旋涡,毫不留情地将她完全吞没……   林尔峥深深看了她好几秒,一侧眉挑起来,“你跑什么。”   他似笑非笑,“不认识我了?”   沈惟姝的心跳依然乱得不成样子。她快速地眨了眨眼睫。   “没啊。”女孩开口时伪装出平静,甚至还弯了下唇边,轻松浅笑,“我只是赶时间。”   她朝身后的走廊示意,“林机长,没事我就先走了?”   “我男朋友还在等我。” 第24章 吃醋   再次见面, 沈惟姝的反应比预料中的要淡定许多。   甚至可以说是冷漠。   她和他拉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看向他的眼神中带着一种刻意又诡异的疏离。   林尔峥的心突然就毫无预兆地揪了一下。   他原以为自己会很平静的。   因为在过去的两年中,他一直都在关注着她。以这样一种单向而密切的方式, 将她无声无息地融入到自己的生活中。   虽然不曾见面, 却也从未离开。   林尔峥也一直认为, 自己应该对这样的现状感到满足。   可现在看到她站在面前, 他才发现自己绝不会只满足于此。   女孩看起来就和以前一样,却又有了明显的区别——个头高了, 头发短了, 脸庞褪去了婴儿肥,下巴收成一个小尖。   变化最大的,是她那双眼睛。   依旧明亮澄净, 却多了些与她性格相匹的坚定和锐利。   看着那双曾经懵懂的眼里生出明显的, 被磨砺过的痕迹, 林尔峥除了疼惜,更多的还是欣慰和骄傲:   看来,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 她前进的脚步一直都没有停止过……   男人直直地盯着她看,半晌都没反应。   沈惟姝唇线拉紧。   听到他已经结婚了, 她还是会无可避免地难过。   可知道她有男朋友,他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还有事儿吗?”沈惟姝又问了一遍, 语气更加不和煦,“我要去和我男朋友吃饭——”   “姝姝, 吃饭去吧!”   闻靖的声音从走廊另一端传来。   走近看到林尔峥,她愣了一下,有点犹豫地看沈惟姝。   沈惟姝:“……”   转眸对上男人沉沉的目光,沈惟姝的心一下子就虚了。   ——闻靖那一头短发看上去虽然帅, 但怎么也不像她男朋友啊……   沈惟姝闪避着男人的眼睛,拉上闻靖头都不回地走了。   一直走到长廊尽头拐了弯,确认自己消失在他的视野里,她才放缓脚步,深深吁出口气。   闻靖也憋了一路,赶紧开口问:“姝姝,你和那个机长……?”   沈惟姝只摇了摇头,表示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一早上过得太过跌宕起伏,她心乱如麻……   到了食堂,里面空荡荡的,但动静却不小。   沈惟姝很快就发现了为什么——里面的人几乎都聚到了一处。   男人被一群学生朝拜一样围在中间。脱掉了黑色夹克外套,他的身材和气质都更加明晰。即便是标志性的面无表情,也是人群中最打眼的存在。   沈惟姝收回视线,挑了个离他们有点远的位置,背对着男人坐下了。   听着身后的声音,她慢慢垂下眼睫,神情更显落寞。   他有多引人注目,她早就知道。   以前,男人的魅力之于她,大都源于外表,对于他有多优秀,她也只是道听途说。   现在入了行,她才真正明白他有多出众。   以前不知道,她还可以很坦然地接受两人之间的差距,也不觉得对他的爱慕不合宜。   可现在看着他,她只觉得遥不可及。   自信如她,竟然也头一次有了“他们并不匹配”的想法。   或许,当初他说得没错:他们俩,的确不在一条航线上。   所以,他才一直都不喜欢她吧。   才会跟别人结婚……   “沈惟姝!”有人高声道。   沈惟姝的思绪被打断。   回头看,路老师正对自己招手,“你俩过来,我们说说训练的事。”   刚才聚在一堆的男生已经散开了,现在林尔峥的身边只有路老师。   沈惟姝不想过去,但又找不到合理的借口拒绝老师。   坐在原处犹豫了两秒,她起身,跟在闻靖身后走了过去。   一张四人桌,闻靖先坐到了路老师对面,沈惟姝别无选择。   坐下后,她刻意偏开视线,不和对面的目光碰触。   蒙顿的中国学员不少,食堂里一直有中餐。沈惟姝没什么胃口,随便要了份炒饭。   等饭上桌时她又愣住了——刚才点单时心不在焉,忘记说不加葱花了。   正想凑活吃,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了她面前的碗。   不用抬头看沈惟姝也知道是谁——男人的手骨节分明,透出力量感。腕上的手表跟以前一样。   他换了一碗饭在她面前,没有葱花的。   路老师在和闻靖说话,除了沈惟姝,谁都没有注意到林尔峥的这个举动。   他手上的动作太过自然流畅——在饭桌上照顾她,是他本能一样的行为。   以前就是这样的……   沈惟姝怔然看着眼前的饭碗,眸光闪烁,似有触动。   随后,她脸色又一秒冷了下来,伸手刷地把碗推到一旁。   “你先吃!”   闻靖刚刚结束汇报,正饿得慌,她毫无察觉,扭头笑得真诚:“谢啦!”   沈惟姝又拿过刚上桌的炒饭,木着脸吃起自己并不喜欢的葱花。   自始始终都没有朝对面看。   林尔峥抬眸,深深瞥了她一眼,一双黑眸又深又沉,情绪难辨。   饶是不清楚发生什么的路尧,现在也看出气氛不对了。他打圆场一般,赶紧问起沈惟姝最近训练的情况。   和老师说完训练相关之后,沈惟姝放下筷子发起微信。   前几天她给爸妈寄了点东西回国,也不知道他们收到没……   “跟谁聊呢,吃饭都不放过?”路尧打趣问,一边别有意味地瞄了眼林尔峥,“不会,是男朋友吧?”   沈惟姝正想否认,抬头便撞进男人深深的目光中。   她不说话了,只不置可否地笑了下。   路尧很意外,又继续问闻靖:“咱们院花真有男朋友了?”   闻靖看沈惟姝那反应,也有点糊涂,“有……有吗?”   她扭头跟沈惟姝低语:“你怎么没跟我说啊!是那个姨妈学长吗?”   每月表白如姨妈一般准时的学长,简称姨妈学长。   沈惟姝含糊“嗯”了声。   闻靖小声嘀咕:“不对啊,前两天我看他朋友圈跟一大一学妹秀恩爱了……”   沈惟姝:“……我把他甩了。”   闻靖更糊涂了,“啊?这又什么时候的事?”   “不久前。”沈惟姝淡淡道。   她余光不动声色地往对桌瞟,察觉到男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时,她翘起唇边,有意扬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还有好几个呢。”   闻靖和路尧同时被震到了:“好几个?!”   沈惟姝耸耸肩,“对啊,我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吧。”   她眯眼笑了,笑得很甜,也很不沈惟姝,“多处几个怎么了啊,我打字快,聊得过来!”   她顾不上这样的话到底有多少信服力,也不在乎别人听到了会怎么看待自己,就只想让他知道——   看啊,我也是可以喜欢别人的。   我也是有很多人喜欢的。   你可以不声不响跟别的女人结婚,那我也可以潇潇洒洒跟别的男生谈恋爱。   我才没有,放不下你……   正腹诽赌气间,面前突然推过来一只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二维码。   沈惟姝愣了下,不明所以地抬头望向对面   男人眸色深深,眼中是她看不明白的意味。   “既然聊得过来,不介意再多一个吧?”   “???”   这次,桌上被惊到的不只是闻靖和路尧。   沈惟姝完全愣住,大脑一片空白。   桌下的手不自觉扣住裤边,攥紧,骨节都泛起白。   片刻后,她抬手,将面前的手机重重推了回去。   “抱歉,我也不是随便跟什么人都聊的。”   这是沈惟姝坐下后第一次不闪不避地迎上男人的目光,她看着他,冷笑轻嗤:“别人的东西,我可没有兴趣!”   林尔峥微怔,不解拧眉。   餐桌上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   半晌,路尧突然“哈哈哈”起来,笑得有点不自然,打破冷场的意思很明显。   他拍了拍林尔峥的肩膀,“兄弟,你也有今天!”   他又煞有介事地跟沈惟姝道:“还是我们院花眼光高啊!你不知道,这位学长以前上学的时候,空乘空管那边的女生基本都喜欢他!”   沈惟姝依然冷着张脸,闻靖赶紧接上话打圆场:“啊,能看出来!”   她看了眼林尔峥轮廓分明的侧脸,又说了一遍:“看得出来。”   路尧摇摇头,“害”了一声:“学校里那些,都小打小闹的。长得帅有什么用啊?”   他朝林尔峥偏了下头,“都这把年纪了,还不是单身狗一条——”   沈惟姝的目光猛地顿住。   闻靖也愣住了,“啊?你没结婚啊!”   她看着林尔峥,“那我今天早上,还看见你在超市买奶粉……?”   路尧指了指自己:“都给我买的!我帮他盯——我帮他办了不少好事,他不得表示表示啊?”   闻靖笑了下,“这样啊……欸——姝姝小心!没事儿吧?”   沈惟姝突然打翻了手边的水杯。   她看起来恍惚又慌乱,接过闻靖递来的纸巾时,又把筷子碰到了地上……   林尔峥审视般盯着女孩看了几秒,眉心轻跳,眼中跟着划过后知后觉的恍然。   他唇角微不可查地弯了下,笑意都隐在眼睛里。   愉悦,又庆幸。   **   吃完饭后,沈惟姝借口一个人留在了食堂。   她不知道跟闻靖解释“好几个男朋友”这样的鬼话,也不想再跟男人呆在一处……   中午的饭只吃了一半,沈惟姝却觉得胃里翻山倒海的。在自动贩卖机上买了瓶苹果醋,她磨磨蹭蹭往外走。   还没走到门口,手腕突然被抓住了。   身侧的力道将她轻轻一带,她后背就怼上墙壁,抬头时还有点懵。   男人高大的身躯投下一片浓厚阴影。   也铺开强烈的,她熟悉的荷尔蒙气息。   沈惟姝莫名想起高中那次,他教训完骚扰她的小混混后,也是这样把她堵在墙边的。   她的心,也跟以前一样快跳了两下。   只一瞬,她又强迫自己稳定了心神,重新抬眸瞪着男人:“你干什么?!”   林尔峥没有立刻回答,他平静睨着她,唇边还带着细微的弧度。   “原来,是以为我结婚了。”   不带开场白,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可他们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沈惟姝脸上立刻涨出绯色。   她移开视线,眼神闪烁不看男人,“你结不结婚跟我有什么关系……”   胃里的翻江倒海更严重了。   他一句话就轻易戳穿了她。   窘迫,且羞耻。   现在看来,她那场在饭桌上自以为潇洒的表演,落在男人眼中,可能尽是幼稚与拙劣。   她简直就是个小丑。   小丑竟是她自己……   林尔峥依旧在看她,目光幽幽,“现在你知道我没结婚了。那,我们再来弄弄清楚——”   男人顿了下,语气变得玩味:“你那‘好几个’男朋友的事。”   沈惟姝:“……”   “沈惟姝。”   沈惟姝抬眼看男人,眸光微动。   隔了这么久,听到他叫她的名字,她还是会心起波澜……   林尔峥很慢地眨了下眼睛,“你是不是忘了,我以前跟你说过什么了?”   他扯了下嘴角,“忘了也没事,反正要去打断他们腿的人是我。”   说着男人握了下拳,手背上掌骨滚动根根分明,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你给他们排个序,我按照顺序打?”   “一起来也行。”   沈惟姝:“……”   沈惟姝一时竟分不清男人是认真的还是在玩笑。   但他这样的反应,她居然还……有点欣喜。   她赶紧垂下眼帘,“你,你有病吧!”   男人的目光了然而直接,“你不就想我这样么?”   他压低身子,附在她耳边的磁音也低低的:   “你不是想要我吃醋么?”   沈惟姝:“!”   所有隐秘的,难以言说的心思就这样被彻底揭露开来,沈惟姝觉得自己好像一条被扔到岸上的鱼,窒息无力,又赤-裸-裸。   羞耻度突增,爆了表,就恼羞成怒。   沈惟姝抬起右肘,对着男人的下巴狠狠就劈过去。   “你闭嘴!”   两年的准军事化训练,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会撒娇耍赖的小姑娘。   训练有素的女飞行员,一肘子下去,一般男人脸都会被打歪。   可她面前的,明显也不是一般男人。   林尔峥反应快得出奇,立刻偏头避开了这一下子。   他明显也没料到她的火气会这么大,神色立刻收敛严正,但依旧罩在她身前没动。   “让开!”沈惟姝推了男人一把,反手又将手里的饮料瓶用力投了出去。   玻璃瓶打着转儿,直直冲着男人的面门飞了过去。   林尔峥眼疾手快,抬手在鼻尖前接住了瓶子。   低眸看到瓶身上的标签,他神情突然变得微妙,“好。”   沈惟姝这才反应过来她扔出去的那瓶是什么。   男人一手捏住瓶口,拇指食指轻转,“咔”的一声轻响,瓶盖落地。   他握着那瓶苹果醋,朝她做了个举杯的动作。   “你的醋,我吃了。” 第25章 一口咬下去   下午, 沈惟姝按时来到机场训练。   这两天,她越来越能体会网上说的“上班如上坟”的心情。   不,她觉得自己还不如个上坟的。   毕竟她的俄裔教员比死神还要吓人。   她可能已经有了“瓦西里PTSD综合征”。   这么想着, 沈惟姝打开了机舱门的时候, 就有种给自己打开棺材门的感觉。   还是翻盖的棺材……   正在驾驶位上做准备, 另一侧的舱门突然被拉开了。   高大的人影闪身而入, 坐到了她的身边。   沈惟姝愣了两秒,“你又干什么?”   中午食堂门口, 他毫无预兆地来了出“吃醋”, 她根本不知道这么应对,只能转身就走。   一中午都心绪不宁……   沈惟姝蹙眉,“你下去, 我马上要开始训练了。”   林尔峥没看她, 一手直接拉过安全带, “我带你练。已经跟你教员说好了。”   说着他朝窗外侧了下头。   沈惟姝望过去,看见她的教员瓦西里正站在不远处朝他们挥手。   林尔峥朝瓦西里比了个大拇指, 又指了指操纵杆给沈惟姝示意, “来吧。”   沈惟姝犹豫了两秒,有点不情不愿地戴上了耳机。   说实话, 她宁可继续面对暴躁死神瓦西里,也不想让他带自己训练。   她这两天状态不太好, 早上降落时还差点冲出跑道。   她并不想他看见自己飞成这样。   不想让他看见她糟糕的样子……   一切准备就绪,塔台给出指令后, 沈惟姝拉动操纵杆,飞机起飞,高度慢慢爬升。   和暴躁的老瓦不同,整个起飞过程中, 身旁的男人都很安静。他目不斜视望着前方,没有对她的操作做出任何纠正或点评。   飞机升至预定高度进入平飞状态,耳机里只有呼呼气流声和机器的噪音,沈惟姝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   训练机的机舱狭小,他们并排坐着,稍微一动,膝盖和肩膀便不经意相触。腿侧抵上坚实的肌肉好几次后,沈惟姝不自然地挪了挪屁\\股。   男人不说话,但存在感好强,密闭的空间里充溢他身上的气息……   思绪漂浮中,耳机里的噪音突然空白一瞬,失速的下坠感迅速袭来。   世界顷刻间翻倒,机头直直指向地面,翻转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   沈惟姝懵了一下后才反应过来,她难以置信地看林尔峥——他怎么说都不说一声,直接就开始失速尾旋了!   瓦西里要她练这个还会提前预告一下呢,他倒好!   天旋地转,沈惟姝连在心里骂人的功夫都没有,她握紧操纵杆,满脑子都是“如何改出失速”的程序……   “踩反舵。”林尔峥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   他们正翻着跟头从千尺高空往地面坠,男人的语气却听不出一点惊慌,指令里带着镇定自若的强势:“油门拉空!”   “我知道!”沈惟姝大声喊道。   她早就将步骤倒背如流。可在失速反转中,她越想做好,手脚就越不听使唤。   视线瞟向高度表,沈惟姝心头又是一抖——天哪,她已经掉了五六百英尺了!   脑中不受控地浮现飞机坠毁的画面,思维开始空白……   就在此刻,机头猛地就被拉了起来,飞机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托住,很快回升至原来的高度。   颠倒的世界归正,可怕的失速感消失了,视野也重新清晰。   沈惟姝的心跳松缓过来。她目光复杂地看了眼旁边的男人。   她做不好的事情,他却能完成得这样轻松自如……   十分钟后,飞机降落在跑道上。   沈惟姝自知这个降落也不够好———她后脑勺都快被颠碎了……   飞机停止滑行后,沈惟姝摘掉了耳机,坐在原处迟迟没有动弹。   她低着脑袋,脸侧的头发顺直垂落。林尔峥看不见女孩的表情,只看到她放在操纵杆上的手越攥越紧,纤细的骨节都泛出白色。   片刻后,沈惟姝突然抬手捂上嘴,发出一声难耐又痛苦的干呕。   一件黑色的夹克外套突然丢过来铺开在她的腿上。   “想吐就吐出来。”   沈惟姝的胸口高高起伏一下,像在极力克制什么。   她没有吐,也没有说话,只扬手刷地把夹克甩回到男人身上。   心中的憋闷也跟着甩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挫败感。   她刚才的表现还不如早上,前所未有的糟糕。   他应该也觉得她很差劲吧……   这一年多来,她一直在提醒自己不要再去想他,也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他们没有再见面的可能性了。   但心里还是会忍不住幻想。   如果,如果他们还会见面,那是什么样的场景呢?她又会是什么样的?   她想,那个时候,她应该已经成为一名真正的飞行员了。   她会穿着光鲜漂亮的制服出现在他的面前。   专业,自信,气质满满,令人惊叹。   就像他当初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时那样。   见到她,他应该会被她的成长和能力惊艳,也会为他曾经拒绝她而懊恼。那时候,她就戴上飞行墨镜,目不斜视地,大步从他面前走过,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就让他后悔去吧!   她还设想过很多种他们再见面的场景,反正都不会是像现在这样。   她宁可不见他,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现在这幅样子……   沈惟姝深深呼出口气,双肩也跟着慢慢塌下来。   身侧的男人很重地咽了下嗓子,她能听见他喉结滚动的声音。   “好了。”他低低开口,语气很淡,却带着刻意缓和的意味,“训练不都这样么。练不好,继续练就行了。”   沈惟姝咬住下唇。   他什么都不明白……   像是有一杯柠檬汁突然从她心上浇下。   酸涩从心底满溢出来,爬满眼角和鼻尖。   沈惟姝咽了下发紧的喉咙,“用不着你管。”   她始终没有回头看他,语气却开始犯冲:“你凭什么管我!”   当初是他说不要再见面的。   是他不要喜欢她的。   她刻意屏蔽清除掉和他相关的一切,下了好大的决心,才把他移出自己的生活。   可现在又凭什么?   隔着半个地球,他凭什么说出现就出现?   跟他妈诈尸一样!   凭什么要再来管她。   凭什么还像以前一样对待她。   他知不知道这样,她可能就会像以前一样再喜欢上他。   也会像以前一样,以为他喜欢自己……   沈惟姝咬着嘴唇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她很轻地抽了下鼻子。   林尔峥敏锐抬眼。盯了她几秒,他长睫慢慢垂落,眉心拧出深刻的褶痕。   这么久了,他还是见不得她哭。   “是我唐突了。”男人的语气更加缓和。   “如果你不愿意,那我就不再插手你的训练。”   他缓缓抬眸看她,犹豫片刻,还是抬起一只手,很轻地落在她的肩头。   “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沈惟姝:“……”   他跑来管她的事,她的确很不开心。   可现在他要不管了,她好像……也不是很高兴。   ……她到底是有什么毛病啊。   他怎么这么烦啊!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男人!!   沈惟姝没好气地甩开背上的手,顿了下,她又突然转身,一把扯过男人那只手。   不由分说一口咬下去。   她很生气,却又气不起来。   想跟他吵架骂他一顿,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想哭,又不能哭……   干脆咬死他算了!   沈惟姝像只发狠的小兽,下嘴用了十足十的力气。   林尔峥的手先下意识收紧,又慢慢放松下来。   女孩伏在他手上,唇瓣紧紧抵着他的皮肤,牙齿全部陷没进皮肉里。   触感是温软的,湿润的,尖锐的,紧密的。   他一点不觉得疼,反而有种微妙又怪异的满足感。   林尔峥敛睫深深睨着身前的小姑娘,看着她用力到鼓起的脸蛋,还有眼角那一片通红时,他不由抬起另一只手,覆在了她的后颈上。   男人的指尖深入发丝,丝丝沙沙的摩挲,像在给发怒的小动物顺毛。   沈惟姝后背一僵,嘴上的力气稍泄。   又过了半晌,她直起身来,冷着脸推开男人的手。   林尔峥把手背举到眼前,眉心很轻地跳了一下。   一圈牙印颗颗分明深入皮肉,血丝清晰可见。   够狠的啊。   他居然扬唇笑了下,另一只手抹了抹那圈牙印。   再低头看,又抹了下……   沈惟姝注视着男人的动作,皱起了眉:“你一个劲儿擦什么啊。你很嫌弃我吗!”   “没有。”林尔峥立刻回答,一边又在手背上擦了擦,勾起的嘴角有点玩味。   “我抹匀。”   沈惟姝:“……”   男人放下手臂,一侧眉梢扬起来,“解气了?”   沈惟姝撇了撇嘴,又不搭理他了。   林尔峥把手腕重新举到她嘴边,“不解气就继续咬。”   沈惟姝瞪了他一眼。   “你皮那么厚,我还嫌硌牙。”   林尔峥又闷笑了声,放下了手。   他拿出一瓶矿泉水来拧开,递到她手边。   沈惟姝抓着瓶子小口小口喝水,直到小半瓶水喝完,男人才重新开口。   “你的压力我都明白,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学飞不容易。”他扭头看她,眼中都是理解和了然,“跟着老瓦,就更不容易了。”   半晌静默后,沈惟姝才低声开口:“我从没见过那样的老师,就不允许人出一丁点错。”   她终于愿意和他交流了:“他动不动就把人训得狗血淋头。上一届的学长说,他要骂你,你一耳朵进一耳朵出就行了……”   女孩的嘴角耸拉下来,显出委屈:“可我就是做不到。他们还说我脸皮不如男生厚……”   林尔峥看了她两秒,“你是说——”   他故意顿了下,“你希望瓦西里能顾及你是个女生,对你不要那么严厉?”   沈惟姝愣了下,刷地扭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从没想着自己是女生就能有什么特殊待遇。”她目光灼灼,“在学校,我也没因为性别受到过任何优待!”   说完她气呼呼地推开舱门下去了。   在性别比例极其失调的航校,女孩子漂亮的外表,有时候也是一种苦恼。   沈惟姝也不是没听过有关自己的那些刺耳论调:她是女生,考进来肯定要比男生容易不少;她一直很受学校重视,那是因为出于宣传,需要有个漂亮的门面……   沈惟姝对类似的言语很敏感。而她也明白,想要去打那些酸里酸气的脸,就只有拿出实力说话……   林尔峥也跟着下了飞机,“我知道你没那个意思。”   他两大步就跨到女孩身边,“我也知道你绝不会用性别获得优待。我是说,你看——”   “老瓦对别人严厉,对你也同样严厉。他怎么训那些男生,就在怎么训练你——这不正说明,他从没有因为性别区别对待你么。”   沈惟姝愣住,抬眼怔怔望男人。   林尔峥点了点头,“你的教员,从没因为你是女生就轻看你。”   沈惟姝张了张嘴,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   男人继续道:“老瓦是有问题,可作为教员,严厉一点没什么不好。”   “将来你的身后会坐满乘客,你握上操纵杆,就等于把几百个人的命,也把他们身后的家庭都握在了手里。”   林尔峥盯着女孩,一字一顿:“到那时候,你一丁点错都出不起。”   沈惟姝一震,眼睫轻动。   男人语气温和,跟以前给她讲解英语题时一样耐心:“老瓦脾气是烂,但他带出来的学员技术没得说。以后你可能会碰到故障:鸟击,发动机失效,甚至挡风玻璃破裂……技术不过硬,怎么应对这些特情,嗯?”   沈惟姝无言垂下眼帘,若有所思。   看着女孩眼尾泛红的水迹,林尔峥又皱了下眉,“他要说你说狠了,你告诉我,我去找他算账。”   “我是唯一一个他不会骂的学员。”   沈惟姝眨了眨带着泪花的睫毛,“为什么啊?”   林尔峥挑了下眉,“因为他挑不出我的错来。”   沈惟姝:“……”   在炫耀吧他在炫耀吧!   男人又闷笑了下,“我那时候脾气很烂,他也不太敢骂我。”   沈惟姝偏了下脑袋。   她从没觉得他脾气不好啊。   不过,老瓦都不敢骂的人……   她已经自动脑补出一个人狠话不多的航校一霸形象……   男人又朝她靠了一步,“你要还想出气的话——”   他直勾勾看着她,“可以骂我两句。”   沈惟姝“切”了一声,有点不自然地撇开男人的注视,“我才懒得理你……”   默了两秒,她又轻叹出口气。   “其实,我都知道的。”   “我知道老瓦是为了我好,也知道跟着他能学到更多东西,只不过……”沈惟姝慢慢低下了脑袋,不往下说了。   她嘴唇打着颤,胸口起起伏伏地深呼吸。   她在克制,在压抑。   但喉咙间还是挤出了一声轻微的哽咽。   林尔峥看着她,心口好像也被一击而中了。   他认识的沈惟姝,不是这样的。   她是恣意的,是大胆的,笑起来毫无遮拦,哭起来也不需要理由。   她怎么会这样?   他从未见过她像现在这样隐忍含泪。   正是因为没见过,所以才更心疼……   林尔峥喉结下沉,眼皮缓慢又沉重地阖了下。   随后他张开胳膊,一把就把女孩扯进怀里。   沈惟姝浑身一僵,随后发出一声像抗拒又像挣扎的鼻音。   但男人抱她抱得很扎实。   他一手扣在她腰间,另一条胳膊环绕她肩膀。低磁的声线从她头顶上盖下,也从她紧贴的胸膛里传出:“好了。”   “姝姝不哭了。”   这句安慰偏偏让沈惟姝的泪水彻底决堤。   她一开口就带出很重的呜咽声:“我就是觉得,好难啊……”   学飞好难,考试好难。   进步好难,成长好难。   一切都好困难啊。   以前她心心念念想当大人。   可现在才知道,原来大人的世界,是这样的不容易……   沈惟姝把脸埋在男人胸口,闷闷的哭腔更重了:“我想回家……”   “我想我爸爸妈妈了。”   “我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呆着了。这儿太冷了,我想回淮城。我要回去吃螃蟹和生蚝……”   终于,她所有的坚强和伪装纷纷崩塌,情绪崩溃又释放。   她熟悉他身上的气息,怀念他坚实的怀抱,也贪恋他带来的安全感。   在他面前,她好像一下子就变回以前那个十七岁的小姑娘。   那个可以肆意撒娇取闹,告状不讲理的小姑娘。   那就让她再当会儿小姑娘吧,一会儿就好。   这个地方太冷了,她想躲他怀里取一下暖,一下下就好……   沈惟姝抱住男人宽阔的后背,抽抽搭搭的:“开飞机好、好难学……”   林尔峥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是很难学。所以不怪你,怪飞机。”   说着他一拳就砸在旁边的飞机上,哄小孩似的:“打它!”   沈惟姝被男人这一下逗得又哭又想笑,最后打出个滑稽的短嗝。   “别,别打它。”她抽抽搭搭的,“不怪飞机。还,还是因为我太菜了。”   她悲从中来,又一下哭出了声,“是我太笨了吧……”   男人忍不住轻笑,“谁说的。沈惟姝要是笨,那就没有聪明人了。”   他一下一下摩挲着她的后背,低头附在她耳边:“我知道——”   “其实你已经很努力了。”   沈惟姝被戳到心窝,像个受委屈的孩子一样撇了撇嘴,两颗巨大的泪珠落在男人的前襟上。   其实,她还想问他:那你有没有失望?   他曾经祝愿她闪闪发光,在天空中肆意飞翔——可她并没有成为他期待的模样。   那,他有没有失望……   “沈惟姝。”男人沉声唤她的名字。   “你要想好了,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回淮城。明晚,你就可以见到你爸妈,我们还可以去吃螃蟹和生蚝。”   沈惟姝愣住,靠在男人的胸口抬眸看他。   林尔峥敛睫睨着她,“但我猜,要是明天回去,你后天早上起床就会后悔,对么?”   沈惟姝咬唇思考几秒,轻轻“嗯”了声。   照她的性子,的确是这样。   林尔峥又道:“学飞这条路上,放弃本就不是稀奇事。你要是放弃,我不吃惊。”   他顿了下,声音温柔而又力量:“但你要再坚持一下,我觉得才更像沈惟姝。”   沈惟姝眨了眨眼,从男人怀里撤出来,抬头看他。   “你真这么觉得?”   男人点头,“我从没怀疑过你会成为飞行员。”   他黑眸深深看着她,认真道:“即便现在还不是,以后,也一定会是。”   沈惟姝定定望着男人,眼泪瞬间就止住了,眼底也重新有了光。   她抬手擦了下斑驳的泪痕,又嫌太慢似的,索性拉起男人的前襟在脸上抹了把。   鼻子还很不客气地在他的领口上蹭了蹭。   林尔峥气音轻笑,无奈又纵容。   他抬手拿开她嘴唇上黏住的发丝,“哭舒服了?”   想起自己刚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沈惟姝后知后觉有点不好意思。   她努了努唇,“既然你说得这么有信心,那……我就给你个面子再坚持下。”   林尔峥笑着摇了摇头,抬腕看表,“还有时间。要不你再给我个面子,咱们继续训练?”   沈惟姝呼出口气,目光重归平静,也显出斗志。   “练!”   说完她突然又笑了下,偏头看男人:“你居然还敢坐我的飞机?我刚差点开进海里,你都不怕的么?”   林尔峥嗤了声,转向她的黑眸深邃而幽亮。   “就算你真的开进海里——”   他拉开驾驶舱的门,向沈惟姝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也奉陪到底。” 第26章 我家小孩儿   不知道是不是真哭舒服了, 再训练时沈惟姝的状态和手感都好了很多。   林尔峥再次毫无预兆地让飞机进失速时她也不慌了,头一次丝滑地改出了失速状态。后来她还练习了转场,开着飞机降落到另外一个机场。   林尔峥联系航校的总飞交接飞机, 自己开着车带沈惟姝回去。   飞了一天, 还又哭又笑的, 到底是累了, 坐上副驾沈惟姝就有点犯困。   她窝在座位上,朝男人看时迷迷糊糊开始走神。   以前, 他也是经常开车送她回家的。她平时总叽叽喳喳地跟他说这说那, 唯有坐副驾时安静,生怕影响他开车。   不说话,她的视线也老在男人那儿, 看他高耸的眉骨和鼻梁, 看他凸起的圆喉结, 还看他那双握着方向盘的好看的手。   看着看着她就开始瞎想:都说男人专注时最有魅力,那他开飞机时更专注, 会不会更帅啊?   什么时候, 她也能和他并肩坐在驾驶舱里呢……   有一次,林尔峥给她盯得不自在了, 喉结生硬滚了好几次,最后腾出一只手来放到她头顶上, 转着她的脑袋让她向前,“别看我。”   沈惟姝一下子乐了, “你是在害羞吗?”   她斜着身子凑到男人肩头,笑得像只小狐狸,“你这样,算不算被我调戏了哈哈哈……”   林尔峥轻嗤一声, 似是不屑。他再次腾出一只手来,直接掐上她白嫩的脸蛋,不轻不重地捏了好几下。   “这才叫调戏。”   ……   沈惟姝眨了眨眼,中止回忆。   恍如隔世。   没想到她居然还有和他一起坐在车里的这天。   更没有想到,他们真的一起开着飞机上天了……   思想间,沈惟姝又偏头看男人,毫无预兆地和他四目相对。   他也正好在看她。深切的黑眸中辨不出情绪,唇边却细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沈惟姝有点不自然地捋了下耳边的碎发,正要开口让他专心开车时,小腹里突然一阵绞痛。   她怔愣片刻,立刻反应过来。   大概是压力太大,她的大姨妈已经离家出走好一阵子了。   ……不成想这个时候来了。   出走再回家的姨妈看来很不高兴。沈惟姝很少痛经,但这会儿小腹里痛感强烈。   她拧了拧眉,没吭声,整个人在座位里缩得更紧。   很快林尔峥就发现了不对劲。   “你怎么了?”他没有转头,视线盯住前视镜里的女孩,“不舒服?”   沈惟姝摇头,“没事……”   男人皱眉更深,明显不信她,“你脸色很不好。”   他果断道:“走,去医院。”   说着他伸手就要导航,沈惟姝赶紧挡了下男人的胳膊。   “不用去医院。”她咬了下发白的唇瓣,有点赧然,“……不是什么大事,我回去躺一下就好。”   林尔峥蹙眉沉沉看她,过了几秒,他突然想到什么,脸上露出恍然。   “你生理期到了?”   沈惟姝一惊,呼吸都滞了一瞬。   他怎么,怎么这么直接的!   她抿了抿唇,还没回答,脸先红了。   林尔峥却很豁然,还扯开唇边笑了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很正常一事儿。”   沈惟姝:“……”   “是啊我生理期到了!”给男人这么直戳戳说破,沈惟姝也彻底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她甚至还补充了一句,“我还痛经,行了吧!”   林尔峥低低笑了声,靠边停车。他调高了车里的暖气,又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她身上,还跟照顾病人一样,替她紧了紧领口。   “你等我下。”   说完男人就推门下车了。   看着一身薄衫走进街边的便利店,沈惟姝心里细密起伏了下,有点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脖侧。   刚才他弄她领子的时候,手指就在她脖子边轻轻地磨……   车内温度起来,暖和了不少,肚子好像也没那么疼了。沈惟姝缩在男人的外套里面斜靠在座位上,望着车窗一点一点爬满白雾。   看了一会儿,她伸出一只手来,指尖在玻璃上划了一道,又一拐。   L   她眨了眨眼,指头又写出“E”和“Z”两个字母。   L.E.Z   林尔峥。   印象中,她好像没问过他名字的含义。   她很少见名字里用“尔”这个字。可能他们港城那边用得多些?   峥,意为高峻,也有超越寻常的含义。   名如其人啊……   正出神,旁边车门一下子被拉开,抱着纸袋的男人卷着冷气坐进来。   沈惟姝心里一跳,赶紧回头看车窗——   玻璃上的那三个字母不知道什么时候化成了水渍,早已模糊不可见了。   林尔峥把两个纸袋都递到沈惟姝跟前。   沈惟姝翻了翻,看见一个袋子里面都是零食小吃,全部是她喜欢的甜品。另外一个……   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卫生用品。   各种款式,不同的牌子,从卫生棉条到卫生巾一应俱全。   看来是不知道该买哪些,索性把有的都给她买了一遍。   这些量,好家伙,她在加拿大这一年都不用再买卫生巾了。   沈惟姝偷偷瞟了男人一眼,不自觉想象他在货架前给自己买这些东西的画面……   脸蛋又腾地热起来,心里也咕嘟咕嘟冒泡似的悸动。   林尔峥又从外套里侧的口袋中取出一个玻璃瓶,他拧开瓶盖递到她面前。   “小心烫。”   沈惟姝接过那瓶热牛奶,握在手里喝了几口,温度很快传遍全身,从指尖都肚子,就连心窝里都是暖暖的了……   林尔峥突然伸过一只拳到她面前,手心向下握着——他以前每次给她东西,都是这样的。   沈惟姝条件反射一样伸手接在下面。   男人五指展开,一只棒棒糖缓慢掉落在她手心。   看清包装糖纸后,沈惟姝瞪大眼睛,“你从哪儿弄来的?”   ——这是她最喜欢的棒棒糖,淮城本地的一个品牌,只在当地产销,出了淮城基本买不到,更别说国外了。   “刚在超市碰到一小孩在吃,应该也淮城来的。”   男人挑了下眉,似笑而非的:“看他手里还有一根,我就抢过来了。”   这话半真半假。碰到国内的小孩是真,这根糖,是他拿一大盒巧克力跟人家家长换的。   沈惟姝轻哼了一声:“你居然抢小孩儿的东西啊,都不害臊的吗。”   林尔峥低低笑了下,侧眸盯住她,“我抢别人家小孩的东西给我家小孩,有什么臊的。”   毫无道理的一句话,给他说得还挺理直气壮。   慢条斯理的语气,直勾勾的眼神,以及……   我家小孩。   沈惟姝咬住唇没有接话。她偏头假装继续喝牛奶,却从窗玻璃倒影上看到自己的嘴角正在止不住上扬。   她赶紧拉平唇线,皱眉闭了下眼睛,轻叹出声。   无奈,还责备自己不争气。   怎么过了这么久,他随意一句话,还是轻易能让她脸红心跳……   牛奶喝完后,男人启动汽车,沈惟姝探身把纸袋子放到后座。   看着那满满鼓鼓两大袋,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上高中时他们俩一起吃了不少顿饭,每次几乎都是林尔峥掏腰包。前前后后,他也给她买过不少东西。   相反,她没给男人送过什么。只有那年圣诞,她用零花钱买了副最新款的无线耳机。   林尔峥当时拗不过收下了,结果她晚上回家,又发现那副耳机出现在自己书包里。   他发来微信说,她现在还没有赚钱,不需要给他买东西,而他已经工作几年了,他们的花费他来承担就好。耳机还是留给她练英语听力……   沈惟姝以前是真对钱没什么概念,男人那样说,她也觉得没毛病。   如今想来,还是很有问题的。   且不说不该让他承担一切的花费,而是他们的关系……   他俩现在这样算什么啊?   他冷不丁出现,扰乱她一池春水。   她却还是跟水中望月一样看不透他的心思……   这么一想,沈惟姝就莫名觉得憋闷。   她不要像以前一样,不明不白地让他给她花钱了。   她自己有津贴,不需要,也不想占男人的便宜。   他应该明白,并不是哪一个男人都有为她掏腰包的资格的。   沈惟姝扭头看向男人,直接道:“这些东西一共多少钱?我还你吧。”   林尔峥愣了下,明显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探寻般盯着她看,脸上的神情淡了两分,说不上是不满还是失落。   看了几秒男人也没说什么,只拿出手机点了几下,调出一个二维码。   以为是转账,沈惟姝没仔细看,直接打开微信,举起手机扫描。   “滴”地一声,屏幕上跳出一张名片——蓝天的头像,熟悉的ID。   沈惟姝还没反应过来,男人的手就伸过来,点击通过添加好友的申请。   下一秒,那个消失了一年多的天空头像,久违地给她发来了一条消息: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一通操作猛如虎,沈惟姝懵懵然抬头看男人。   林尔峥朝她晃了晃手机,“要什么钱。”   他勾起唇边,“要你的微信,就够了。” 第27章 睡公主   回到宿舍, 沈惟姝先进了卫生间。   好久不见的姨妈“热情洋溢”,她刚还一直担心会弄到车座位上,好在没有。   不过裤子还是污了一块, 浅色的布料上血红明显。   也不知道他看见了没有……   沈惟姝把裤子放进脏衣篓, 换了身长袖衣裤出去。   男人正立在冰箱前, 手里提着一只烧水壶。   他已经脱去外套, 里面居然只穿了一件短袖,强健的小臂上条状肌肉显著。   沈惟姝一下子又想起今天趴在男人怀里哭的场景。   当时机场风很大, 她被他抱在怀中, 一点不觉得冷。   这是她出国学飞以来第一次哭。   一直以来,她都表现得很坚强。   她也以为自己已经学会,并且习惯坚强了。   直到他再次出现。   似乎只一眼, 这个男人便读懂了她的软弱, 也看到了她的伪装。   也给了她一个可以依靠, 放肆哭泣的肩膀。   沈惟姝现在有点困惑,所谓的坚强, 是不是只是在无人可依时的强忍硬撑……   “红糖在哪儿?”林尔峥打断她的思绪。他没有转身, 一手还在冰箱里翻弄。   沈惟姝坐到了沙发上,“没有红糖。”   这样的东西要去中国超市买。可航校偏僻, 最近的中国超市也很远,来回要两个多小时的车程。   林尔峥又问:“热水袋?暖贴?”   沈惟姝摇头, 恹恹道:“都没有。”   林尔峥回头看她一眼,“看来, 你那好几个男朋友也没能把你照顾好。”   沈惟姝:“……”   男人的目光别有意味:“不如一个饲养员。”   沈惟姝:“……”   沈惟姝抱着靠垫哼了声,小声:“饲养员更不怎么地……”   林尔峥手上的动作稍顿。他自嘲般扯了下嘴角,低声:“嗯,是不怎么地。”   沈惟姝没听清, “你说什么?”   男人只要摇头,拿着烧好的热水过来。他手里还拎着一个挂着水珠的玻璃瓶——是沈惟姝刚在车上喝完的牛奶瓶子。   沈惟姝托着下巴看男人往牛奶瓶子灌热水,他动作细致,敛目的神情也很专注。   显出温柔。   沈惟姝盯着看了一会儿,脑中莫名跳出来一个疑问:   以前,或者她不在的这两年,他是不是……   也这样照顾过别的女孩子?   不然怎么会知道痛经要红糖水和暖贴?   沈惟姝神情冷了下来。   她张了张嘴,又犹豫着,什么都没说出来。   要怎么问呢?   你这个饲养员,是不是有别的猪了?   林尔峥给牛奶瓶灌完热水,又把沈惟姝手边的杯子倒满,淡声:“没红糖水,喝点热的吧。”   沈惟姝盯着水杯没动,直到水面上最后一丝细小的波纹消失,她才低声:“我才不喝红糖水……”   林尔峥没听清:“嗯?”   沈惟姝垂着眼帘没看男人,稍稍提高音量:“我说,痛经喝红糖水并没有用。”   男人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摸出手机。   沈惟姝余光瞟过去,发现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搜索页面:   【女生痛经怎么办?】   沈惟姝愣住,唇边随即微微翘了起来。   抬眼对上男人的视线,她又赶紧拉平嘴角。   “我痛经要喝……”窥屏被发现,沈惟姝倏地心虚,随口瞎诌着,“要喝红茶的!”   男人蹙了下眉,半信半疑:“红茶?”   “对!”沈惟姝脸不红心不跳地重复,“反正我痛经就要喝红茶。”   她朝男人的手机示意,“那上面说的,也不是都对的。”   “是么。”林尔峥又看了两眼,收回了手机,“还有哪儿不对啊?”   沈惟姝撇撇嘴,歪头,“我不告诉你。”   还挺傲娇。   林尔峥挑了下眉,又低头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那这个能告诉我吗?”   沈惟姝凑过去,看见搜索栏上打出一行字:   【如何哄好一只傲娇的猪猪?】   她愣了下,抡起手上的靠垫在男人肩上砸了一下,“你才是猪!”   ——亦嗔亦怒的少女姿态,还跟以前一模一样。   林尔峥唇边弯了下,不恼反笑。   他把灌满热水的牛奶瓶又拧了拧紧,拿了条干毛巾在瓶身上裹了两圈,然后把瓶子慢慢往沈惟姝的小腹上贴。   “烫么?”   男人的声音也像隔着衣料的热水一样,低醇温热。   暖意笼上小腹,沈惟姝心尖也像被烫了一下似的,又热又软。   她抿唇摇摇头,伸手拿住了瓶子。   两人一时无话,气氛透出温存,又有些朦胧的暧昧。   过了一会儿,林尔峥又问她:“还不饿?”   沈惟姝点了点头,“不饿。”   估计是下午练失速练的,到现在她胃里还有点不舒服,没什么胃口。   “那你先睡会儿吧。”男人站起来,高大的身躯立时投下阴影,“我来弄点吃的,你醒了吃。”   “你还会做饭?”沈惟姝意外道,似是不信。   男人走到厨台边,侧头瞥了她一眼。   “喂饱一只猪猪,还是没有问题的。”   沈惟姝轻“切”了一声,嘴角又不由弯了。   猪猪。   好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   只有他才会这么叫她……   看着厨台边男人的背影,不知道怎么,沈惟姝有一瞬不真实感。   她突然又想到什么,眼睫慢慢垂睫,小声:“你……”   有很多想问他,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他到底,为什么会来这里?   他能呆多久呢?   会不会明天就要走了……   林尔峥转过身来,眼神询问。   沈惟姝赶紧收敛神色,眨了眨眼,“没什么,就是……”   “明天,就是老瓦带我了吧?”她状似不在意,却一直吞吐,“其实,你俩的方式还挺不一样的,我怕我——”   “明天还是我。”林尔峥径直打断女孩的试探。   他直直看着她,“我明天不走。”   沈惟姝:“……我又没问你走不走。”   林尔峥一脸看透的表情,“嗯,是我想告诉你。”   他又笑了下,无奈摇头。   别扭的小姑娘。   别扭的小姑娘起身往卧室走,步伐明显比轻快了不少,嘴角还挂着细微的弧度。   这间宿舍是个小套二,她和闻靖一人一间卧室,共享客厅和洗手间,还有一间开放式的小厨房。不过她俩都不怎么会做饭就是了。   沈惟姝进了自己的房间,突然轻“啊”了一声。   “怎么了?”外间的男人问。   沈惟姝嘀咕:“台灯突然不亮了。”   林尔峥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她卧室门口,“我进来了?”   沈惟姝“嗯”了下,他才进去。   男人切断床头柜旁的电源,一手拿起台灯,“好像不是灯泡的问题。”   看着林尔峥立在床边专注鼓弄台灯,沈惟姝的心突然古怪地快跳了两下。   除了爸爸,他还是第一个人进她卧室的男人。   沈惟姝下意识打量自己的房间。   嗯……虽然不至于无法直视,但也称不上井井有条。   唉,早知道就做一个精致的猪猪女孩了。   目光扫至床头,她心里一跳。   枕头旁边,带蕾丝的粉白色内衣正大落落躺那儿,一个罩杯就掉在床边……   沈惟姝赶紧看男人——好在他关注点都在台灯那儿,并没有注意到什么。   她走到床头,侧身挡住男人的视线,暗搓搓地把那片蕾丝往手里收   正想用被子把内衣压住时,突然“啪”地一声轻响,台灯重新亮起。   林尔峥一回头,就看到女孩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半趴在床头。她抱着棉被,腰肢微微塌着。   他的视线在她起伏的腰臀曲线上停留两秒,又撇开。   “肚子又疼?”   “……不是。”   沈惟姝不自然地咽了下嗓子,“我是睡不着。”   男人扬眉,“睡不着?”   “是啊,不行么?”沈惟姝咽了下嗓子,生硬道,“我睡前一般都要跟闻靖说会儿话,或者跟我妈打电话才行……”   林尔峥“哦”了一声,玩味的尾音微微拖长:“原来,你睡觉还要哄的。”   沈惟姝:“……”   男人气音轻笑,“也是,小朋友都要哄的。那来吧——”   他伸手拍了拍床边,“哥哥哄你睡。”   沈惟姝一惊,气息都停了一拍:“你,你乱叫什么!”   她睫扇微颤,耳尖也红起来了,“什么哥哥……你就是个老叔叔!”   男人轻嗤。   以前是她想叫哥哥他不让,结果现在……   叔叔都不行了,还“老”??   “行,那老叔叔哄你睡。”男人咬重“老”字,又抬手拍了拍被面,“来。”   沈惟姝垂着脑袋默了两秒,一把扯开杯子,把自己和内衣都裹在了里面。   躺下后,别说睡觉,沈惟姝浑身都是僵硬的。   如卧针毡。   或许是因为躺着的她,看男人更加高大,他的存在感铺天盖地。   或许就只是因为,他在她的卧室里,而她躺在床上。   单是这样的场景,就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室内静谧,床头只亮一盏昏沉沉的暖光。   交织明显的呼吸声,让本就暧昧的气氛更加浓厚。   林尔峥立在旁边看着她,黑眸深黯。   沈惟姝看不清男人的神色,却清楚地看到他的喉结动了一下。   忽然,男人一手撑在床头,毫无预兆地欺身下来,快速靠近。   沈惟姝呼吸停滞,血气全部往头上涌——   林尔峥弓身,坐在了床边的地板上。   沈惟姝:“……”   沈惟姝在被子里攥紧的手松开来,心还是突突跳得厉害。   这要能睡着,就有鬼了。   她没好气地推了男人一把,想让他出去。   “你坐这儿干嘛?”   林尔峥没动弹,“不然呢?”   他慢慢挑起一侧眉,似笑而非的:“躺你床上?”   沈惟姝:“!”   沈惟姝的脸瞬间涨红,隔着被子踢了男人一脚。   “你,你恶心……”   可是脑中已经不自觉跳出假设:   如果当年高考后,他们真的在一起了——   沈惟姝偏头看了眼自己皱巴巴的床单。   那他要来这边看她的话,他们是不是真的有可能躺在——   沈惟姝脸上一热,赶快晃了晃脑袋止住臆想。   林尔峥蜷起一条腿,手随意搭在膝上。   “都怎么哄你睡觉的啊?给你讲个故事?”   他侧眸看她,“三只小猪?还是小白兔大灰狼?”   沈惟姝:“……”   林尔峥扬眉,“不对?”   “那拍着你睡?”   说着他抬起一只胳膊放到被面上,真的开始一下一下拍她。   男人的手掌隔着被子覆在她身上,力道不轻不重落在她腰间。   沈惟姝后背一僵,半边身子突然都麻了。   她刷地推开男人的手,拢紧周身的杯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   林尔峥轻笑了下,敛正神色。   “给你唱首歌吧。”   沈惟姝怔住,“唱什么?”   男人翘起唇边,“摇篮曲?”   沈惟姝轻哼了声,刷地裹起被子不理人了。   男人又隔着被面拍了拍她,“那你说唱什么?”   沈惟姝把头伸出来点,垂睫思索。   当初,他抱着吉他给她唱了那首《17》后,她就再也忘不了他唱歌的模样。   她曾经还期待过:要是每年过生日,他都能给她唱首歌就好了……   想了一会儿,沈惟姝突然问:“你是港城人?”   男人轻“嗯”了声。   她眨眨眼,“你会说粤语吧?”   林尔峥阖了下眼皮,无声默认。   沈惟姝来了精神,“那你给我唱首粤语歌?”   其实她压根没怎么听过粤语歌,就是想知道他讲粤语是什么样的。   林尔峥单手撑住地板又往床边靠近了点,垂眸片刻,才缓声开口。   像大提琴拉动琴弦,第一个低沉的音符便拨动了她的心弦。   沈惟姝听不懂歌词,但觉得男人磁性的声线,配上这些抑扬顿挫的字眼,有种浑然天成的味道。   台灯从他的侧脸处打下来,男人的半张脸浸润在光线中,根根分明的眼睫带着油画般的质感,眉宇和轮廓都有朦胧的温柔。   恍惚之间,沈惟姝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七岁的最后那个晚。   她在台下看着抱吉他的男人,仿佛看到了自己全部的渴望与梦想。   而现在,看着他,她又看到了自己一整个青春……   一曲毕,沈惟姝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这是什么歌啊?”   林尔峥喉尖滚了下,“睡公主。”   沈惟姝很慢地眨了下眼,“是沉睡的公主的意思吗?”   他轻“嗯”了声,“应该是。”   不知道是不是唱歌的缘故,男人的声线含哑:“歌词翻译过来是:如被你吻醒,由世俗做证;如沉沉睡了,公主终再苏醒……”①   被你吻醒,沉沉睡了的公主。   沈惟姝没由来想起林尔峥的英文名字:Arthur。   后来她才知道,Arthur,是亚瑟国王,也是凯尔特神话中的骑士首领。   他是骑士。   那么,他也有要守护的公主么……   “好了,快睡。”男人出声催促。   沈惟姝抬手把脑后的头发拨到一边,往被窝里又缩了缩。   她小声:“我还是睡不着……”   她想起今早男人从巨大的黑色直升机中踏出的场景……   像遇见他那天一样,他又是从天而降,毫无预兆地出现。   直到此刻,沈惟姝都还有一种飘飘然的虚幻感。   总觉得一切都是一场梦。   那会不会等她醒来,他就又不见了?   女孩一直睁着大眼睛定定看他,林尔峥轻叹出口气,似是无奈。   他伸手掖了下她的被角,哄小孩一般:“你先闭上眼睛。”   沈惟姝又看了男人几秒,才慢慢闭上眼。   混沌的黑暗中,头顶有重量轻轻落下来——男人的手指摩挲她的头发,丝丝沙沙的触感。   熟悉而炙热的气息靠近,为她唱歌的声音在耳畔低低响起:   “晚安,睡公主。” 第28章 她不再试图摘月   床头柜上的手机嗡地震了一下。   林尔峥立刻把手机拿起来, 又侧眸看床上的女孩。   还好,她没醒。   小姑娘嘴上说着睡不着,但入睡出奇得快。   应该是累坏了, 她睡得也很沉。   睫毛细密覆在下睑上, 呼吸绵长而均匀。   不知道梦到什么, 她蹙起了眉心。只一下便很快松展, 唇边又微微翘起来。   林尔峥的嘴角也跟着弯了下。他伸手,把掉在地板上的被角捡起来。   刚要缩回胳膊, 沈惟姝突然轻呓出一声, 被窝里的一只手带出来一串东西,“啪”地甩在男人脸上。   一股热乎乎的,女孩子身上特有的软香扑了满面, 林尔峥微怔。   垂眸看见掉在腿上的东西, 他眉心跳了下, 喉尖轻滚。   床上的人毫无知觉,已经翻过身睡成个“大”。   林尔峥轻嗤了声, 摇摇头, 拿起腿上的罩杯。   指尖触到带着弧度的缎面,他掌心收紧, 只一瞬又像被泄了力气,指间一松。   粉白色的布料落到椅子上, 她的衣服堆里。   视线从蕾丝边上移开,转头又对上女孩松松垮垮的领口, 林尔峥心上抚过一阵燥意,起身走出卧室。   他先去厨房设置好电饭煲,又走进卫生间。   拧开水龙头时,男人的目光瞟到角落, 微微顿住。   指尖触到流水冰冷的温度,他又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   十来分钟后,林尔峥重新从卫生间里出来,手上还带着水迹。   他抄起沙发上的外套,走过透出灯光的卧室时,脚步又不自觉停下来。   这次,他没有再走进去,只静默地立在门口。   和深入骨髓的克制行为不同,此刻,男人的目光直白而大胆尽数地,贪婪地,不带遮掩地落在沉睡的人身上。   ——如果能再见到你喜欢的人,你会想要做什么?   ——看着她。   一直一直看着她,就足够了。   **   沈惟姝这一觉睡得意外安稳,再醒来时已是深夜。   房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望着床头被调暗的台灯,她心里没由来空了一下。   她很轻地叫了声林尔峥的名字,并没有人回应。   枕头边的手机震了一下。   Arthur·L:【电饭煲里有吃的,醒了饿不饿都吃点。】   沈惟姝下床走进厨房。   掀开电饭煲,热腾腾的香气扑面而来——熟悉又久违的味道。   居然是鱼片粥!   航校虽然有中餐,但没什么像样的海味,更别说鱼片粥了。可怜沈惟姝这个海鲜十级爱好者,已经很久连个鱼丁都没见着了。   这点龙利鱼,还是她前几天在超市看见馋了才买的。买来又不会做,就一直丢在冷冻室的角落里……   沈惟姝拿起汤匙拨了拨,绵软的白粥下除了鱼肉,还有红红绿绿的蔬菜和豌豆。   能看出来,他是把冰箱里的东西物尽其用了。   心里倏地软了一下,又跟着升起密密麻麻的触动。   沈惟姝深深吸了口气,刚给自己盛出一碗,门口突然有了动静。   “姝姝——”   练完夜航的闻靖回来了。   平时训练完她都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回来时两眼都在发光。   “我刚看见林机长了!”   沈惟姝有点惊讶,“在哪儿?”   “大门口啊!”闻靖一副嗅到八卦的兴奋脸,她朝沈惟姝挑挑眉,“喂,你给我从实招来啊,你俩是不是刚才在一起?”   沈惟姝张张嘴,把碗往她跟前一推,“你要吃吗?”   闻靖瞪大眼睛,“鱼片粥!”   反应了一下,她又问:“这是林机长做的?”   沈惟姝:“……你怎么不说是我做的呢?”   闻靖“切”了下,“就你?你炒个蛋都能吃出蛋壳,还鱼片粥。”   她又看了眼沈惟姝依旧带着睡意的脸蛋,露出个有点邪恶的笑容,“啧,没看出来啊姐妹,你这够野呀,直接带男人回——”   “闭嘴。”沈惟姝又给自己盛了碗粥,捧着碗坐到沙发上,她慢慢才开口。   “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说过,我高中时喜欢过一个人。”   “记得啊。”闻靖舀了一勺粥进嘴,“你不还说他比你大好几岁——”   她咀嚼的动作猛地顿住,眼睛睁大,“我去!难不成——”   沈惟姝对着碗轻叹出气,“就是他。”   “我天!”闻靖倒抽了一口气,低头思考几秒,她又觉得一切也说得通。   “对啊,他也是淮城的!我就说嘛,我今天看见你俩站那儿说话就觉得怪怪的。”   “那你们现在,是怎么回事啊?”   沈惟姝默了片刻,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闻靖看着沈惟姝的神情,问得有些犹豫:“那你们俩之前,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沈惟姝搅动碗里的白粥,等到热气散尽,她才缓慢吁呼出口气。   自打高三那个暑假后,她就再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过他们的事情。   她以为,或者说故意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可现在放开记忆的闸门,她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忘。   她忘记他们每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却依旧清晰地记得见到他时心跳的节拍;   她不记得和他在一起时天气如何,无论阳光或是风雨,有他在,她的心情总是明媚的。   直到他不见的那个夏天,她的心里下起了滂沱大雨。   此后无论她的暴雨如何狂澜,也再淋不湿他……   闻靖听完后,沉默地看了沈惟姝好一会儿,神色黯然。   半晌,她才说了一句:“怪不得那么多人追你,你都不答应的……”   “姝姝,”闻靖顿了下,轻声,“你也还喜欢他的吧。”   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沈惟姝目光微动,很轻很慢地“嗯”了一声。   她没法否认。   今天看见他的那一刻她就可以肯定,她依然很喜欢他。   之前她拒绝过很多男生,理由是她不想谈恋爱。   可现在她才明白,她并非不想恋爱。   而是她的爱恋,只能和林尔峥有关……   “是啊,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他。”沈惟姝喃喃道。   她慢慢闭上眼睛,“但我不会像以前一样去喜欢他了。”   终归是变了。   她长大了。   她早已不是十七岁的小姑娘了。   她不能,也不会再像以前肆无忌惮,毫无保留地去喜欢他了。   她害怕受伤,她变得怯懦,她变得想要触碰又收回手……   “那林机长这次来这边,”闻靖又问,“也是来看你的吧?”   沈惟姝皱眉,“……不是吧。”   其实,她也不是没有这样猜测过,可只怕又像以前一样,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她不想再自作多情。   “不是说来看老瓦的么?”   “你是不是傻!”闻靖从厨房出来,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粥。   “他都毕业多少年了,早不来看晚不来看,偏偏等你在的时候看?”   沈惟姝心下微动。   “是这样么……”   转念一想,她眉头又蹙起来,“可是,他这又是为什么呢?”   “当初是他不要跟我继续的。”说到这个,沈惟姝眼中的光又淡了,“说我们未来不在一条线上,又说我和他不在一个地方……我还以为他是接受不了异地恋。”   闻靖拧眉,不解道:“那现在你们都异国了,他怎么又跑来了?”   “谁知道。”沈惟姝轻哼了一声,眉心也皱起来,“他有病……”   闻靖吃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碗筷,转向沈惟姝。   “姝姝,”她犹豫着开口,神色谨慎,“有些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我还是想说……”   沈惟姝笑了,“你说吧!”   闻靖性子直,说话有时候并不很讨巧。   可她心思实在,是个值得信赖的好朋友。   闻靖抿了抿唇,开口:“我觉得吧,不管林机长是不是专门为你来的,现阶段,你还是不要跟他在一起比较好……”   沈惟姝摇摇头,断然道:“我也没想要和他在一起。”   她低下头,小声:“有些跟头,栽一次就够了。”   闻靖点头,接着道:“是,你不要再像以前一样主动就对了。还有就是,他当初给你说,要你把精力放在学飞上,我觉着……这话是有道理的。”   她顿了下,话锋突转,“我考中飞院,一开始纯粹是为了斗气。”   “我们家重男轻女,从小到大,有任何好处都先紧着我双胞胎哥哥。我爸妈,我爷爷奶奶,我家里所有人都说我不如我哥。”   “他们本来是想让我哥学飞的,可今年难得招女飞,我说我也想试试,我爸妈还一个劲泼我冷水。结果我哥被刷掉,我选上了!你是没看我们家人的脸色……”   闻靖摇头笑了笑,目光灼灼明亮,“从那个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成为一名真正的飞行员。我要证明,我并不比我哥差,不比任何男生差。”   她扭头看向沈惟姝,笑了笑,“姝姝,你条件比我好多了,肯定能成为很优秀的飞行员。”   “我知道林机长对你的影响很大,可你要是被这样一份不确定的感情分了心,耽误了前途,会很可惜……”   沈惟姝定定看着闻靖制服上的肩章,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起飞的感觉。   她拉动操纵杆,感受着滑轮慢慢离地,飞机一点一点因为她的操作拥有升力。   发动机发出震耳的隆隆声,好像这架巨大的铁兽向她发出驯服的声音。   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此后,她见过水汽在高空凝结成雨,见过阳光透过云隙照射大地。   也曾欲于群峰,俯视山川和沟壑。   她不再只是遥望彩虹,而是能够穿越彩虹。   ——而这些,是只有驾驶舱才能看到的风景。   想到这里,沈惟姝豁然开朗。   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不容易,可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拥有一份自己真心向往的工作,不也是同样难得的吗?   飞行,带给她一片更广阔的世界。   这才是她现在最应该为之努力,且全力坚持下去的事情。   思绪至此,沈惟姝突然不那么纠结林尔峥到底喜不喜欢自己,或者他以后会不会一直喜欢自己了。   她不要再试图摘月。   ——当她在空中足够明亮耀眼,终有一天,月亮会奔她而来。   沈惟姝呼出一口气,拉上闻靖的手,重重点头,“我明白的。”   没错,她依然还是喜欢他。   但在被他坚定地选择之前,她不会再脱下自己的盔甲了。   她会先爱自己,再去喜欢别人。   两个女飞相视一笑,沈惟姝又道:“谢谢你能跟我说这些。”   之前沈主任跟她说,能有愿意跟自己说实话的朋友,是很幸运的事。   她很幸运能有这样的好朋友。   闻靖努嘴隔空给了好朋友一个么么哒,沈惟姝刚想mua回去,突然想起什么,跳起来往洗手间去了。   已经很晚了,她换下来的脏衣服还没洗。明天还要穿的。   公寓里基本的电器都有,偏偏没有洗衣机,宿舍楼统一配备洗衣房。   两个女生不乐意和男生一起洗衣服,偷偷买了台小洗衣机藏着用。   不过……   沈惟姝想起裤子上的血迹。   今天恐怕小洗衣机她也没法用了。   推开卫生间的门又关上,她一下子愣住了。   门后挂着的,正是她今天换下来的那身衣服——洗过了的。   沈惟姝愣了两秒,脑中轰地一声。   这个男人!   居然帮她把衣服都洗了!!   堆砌了一整天的情绪倒塌,又激荡出更复杂的心情:触动,羞臊,酸涩,甜蜜……   沈惟姝两手捂住发热的脸颊,发出一声细微的哼咛。   兜里的手机连续震动了两下。   沈惟姝拿出来瞟了一眼,又立刻撇开视线。   现在看到他的头像,她都觉得不好意思。   Arthur·L:【吃东西了么?吃完早点睡。】   Arthur·L:【还有,别碰冷水。】 第29章 生日礼物   不知道是想通了还是吃到鱼片粥的缘故, 沈惟姝睡着了心情都很好。   第二天早上迷迷糊糊醒来,想到不用跟着老瓦训练,她心情就更明朗了。   关掉手机闹钟, 她划开了微信。   和蓝天头像的聊天页面, 停留在男人发来的“晚安”。   上一句, 是她发的“知道了”。   昨晚, 沈惟姝纠结了好久给他回复什么消息。   鱼片粥很好吃?   不行,这么说好像显得她有多感动似的。   那, 他把她衣服都洗了, 她需不需要表示点什么?   不要了吧。   还是好尴尬。   而且尴尬得……很暧昧。   从卫生间的门板上取下晾干的裤子时,沈惟姝脸又热了。   说老实话,就连她爸也没给她洗过沾血的衣裤啊……   纠结了半天, 她最后只回了句“知道了”。   很有之前他们刚认识时, 他回她消息的那个风格——简洁, 冷淡,连句尾的句号都透着一股高贵冷艳。   回完消息后, 沈惟姝居然还暗爽了一下。   她决定以后都用这种高贵冷艳的风格回男人消息了。   套路她加回她微信, 就以为她还会像以前一样,傻了吧唧地天天给他发“早啊晚安”了?   哼, 做梦。   不仅如此,沈惟姝还决定一会儿训练见到林尔峥的时候, 也不要表现得很热络……   这么想着,她拿起床头的小镜子, 对着镜子把自己的嘴角往下摁了摁。   不要乐了!   嗯,就是这样,冷漠脸。   虽然提前摆好了冷漠脸,但到了食堂吃早饭时, 沈惟姝的目光还是会不由自主往门口瞟。   眼看着训练时间到了,她有点坐不住了。   以前他们一起出去时,男人从来没有迟到过……   “沈惟姝。”班上一个男生走过来,坐到她对面,“现在不是你的时段么?你怎么还不过去?”   沈惟姝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我再过会儿吧。”   “哦……”男生犹豫了下,试探着问,“那你要是现在不练的话,能不能让我先上?咱俩换一下时间吧,我想早点练完。”   沈惟姝皱了皱眉。   谁不想早点练啊。   这个男生抢时段也不是第一回 了。都一个班的,她以前就让过他一次,怎么现在又……   沈惟姝还没说话,就看见她的教员瓦西里过来了。   即便昨天林尔峥已经跟她说过跟着老瓦学有多少好处了,但猛地看见黑着张脸的教员,沈惟姝还是习惯性地打怵。   “你很闲嘛?”瓦西里用俄式英语瓮声瓮气地问沈惟姝,一边使劲点了点自己的手表,“你仪表不会看,手表也看不懂么?”   一如既往地不怼人不舒服斯基。   沈惟姝无语又困惑:“今天不是Arthur带我么?”   瓦西里没回答她的问题,只阴恻恻看了她一眼,“你以为我很愿意带你?”   “教猴飞都比教你容易!”   旁边的男生立刻表示愿意做猴,屁颠屁颠跟上瓦西里走了。   沈惟姝瞪着教员离开的背影。   她又怎么招惹他了啊……   手机嗡嗡震了好几下。   划开微信的瞬间,沈惟姝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Arthur·L:【昨天半夜队里来电话,紧急召我回队。】   Arthur·L:【今天让老瓦带你练,我已经跟他说好了。】   沈惟姝:“……”   果然。   一早上的好心情和期待感荡然无存。   是姝姝不是珠珠:【???】   是姝姝不是珠珠:【那你跟我说好了吗?】   心里憋闷,涌上委屈。   他可真潇洒啊,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在他看来,她到底算什么啊……   Arthur·L:【我也是临时接到的命令。本来还想再去找你一趟,但当时是半夜,你还在睡觉。】   沈惟姝哼了一声。   是姝姝不是珠珠:【那你现在在哪儿】   Arthur·L:【机场。刚过安检,快登机了。】   沈惟姝在心里算了下。   这么看,他出发的时候,她差不多才刚起床……   林尔峥很快又发过来一条消息:   【生气了?】   沈惟姝瞟了一眼,“啪”地黑掉了手机屏。   没一会儿,林尔峥直接拨了语音通话过来。   沈惟姝对着震动的屏幕犹豫了几秒,点了下红色的拒绝键。   男人又打了视频通话过来。   沈惟姝重重戳了下手机,再次挂断。   没有任何通话再拨进来。   安静片刻,屏幕上弹出来一条消息。   Arthur·L:【姝姝】   就这么两个字,连一贯的标点都没有。   沈惟姝脑中却浮现出男人低低唤她的神情,他敛睫深深看着她,黑眸浓郁化不开……   “沈惟姝。”   沈惟姝吓了一跳,转身看到路老师正站在背后。   路尧看了看沈惟姝的神色,又看她手里的手机。   “他都跟你说了吧?”   沈惟姝垂下眼睛,没吭声。   路尧叹了口气,“他的那个工作性质,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顿了下,又继续:“他这次过来挺不容易的。现在这个季节,正是海上事故多发期,他们很难抽开身的。上次队里有个队员家里有人病危,都没能赶回去。”   “我也不知道他这个时间怎么来的,但我估计啊,他今年的假肯定都砸进去了。以往春节他还能回港城一趟,今年看来得在淮城值班喽。你想,他在淮城一个亲人都没有,孤零零自己过年……”   路尧咂了下舌,“多可怜啊,是不是?”   沈惟姝很慢地眨了下眼,脸色稍稍松缓,“又没人逼他来……”   “是啊,又没人逼他,那他为什么要来呢?”路尧别有意味地反问,又道,“他这么折腾,结果就呆了一天,坐飞机的时间都比在地上多,这是为了什么呢?”   沈惟姝不语,握手机的指节紧了紧。   路尧摇摇头,又笑了下。“昨天半夜接到电话,他觉也不睡了,非要连夜开车去中国超市,一来一回花了快三个小时……”   沈惟姝愣住,猛地抬头。   中国超市?   路尧拎起身后的双肩包递到她面前,很轻地叹了口气。   “理解一下他呗,好不?”   说完他就被学生叫走了。   沈惟姝垂着头在原地立了一会儿,拉开包链。   里面基本都是吃的,除了饼干面包零食之类,还有一些下饭的酱料。包装袋上全是中文,应该都是从中国超市买来的。   还有……   沈惟姝翻包的手停住。   一大摞暖贴,一个粉色的保温杯。   以及,一大盒红茶。   想起昨晚的对话,沈惟姝嗤地笑了声,目光又倏地一软。   他居然还真的信了啊……   她拿起杯子掂了掂,拧开杯盖。   带着茶香的热气扑面而来。   盯着杯子里的红茶看了几秒,沈惟姝突然别开脑袋,轻轻阖了下眼皮。   不过一刻她便平复,又拿出手机划出和男人的聊天页面。   盯着闪烁的光标看了一会儿,她重重摁出几个字:   【我讨厌你】   按下发送后,对面的消息很快回复过来:   【嗯,我知道。】   Arthur·L:【你不要哭,好不好?】   沈惟姝抬起泛红的眼眶打量四周,随后又自嘲般扯了下嘴角。   是她以前太爱哭了?   还是他比她以为的要了解自己——即便不在眼前,也像装了摄像头一样捕捉到她的情绪……   她没回复,林尔峥又发来消息:   【路尧把东西给你了么?】   沈惟姝回了个“嗯”。   想到男人天不亮就开了那么久的车去给她这些买东西,心里就像被烫了一下。正想着要说点什么,林尔峥就发来一条消息:   【你看下包外层,侧面。】   沈惟姝拉开书包的侧拉链,看到一个手掌大的小方盒子。   盒子打着包装,金色的丝线拉出蝴蝶结,从外面看不出是什么。   Arthur·L:【再过几天你就生日了,礼物提前送给你。】   沈惟姝拿盒子的手紧了紧,指尖轻捻丝线。   是姝姝不是珠珠:【不稀罕。】   去年她的生日是在家过的,爸妈,家人还有朋友都来一起庆祝热闹。沈惟姝收到了很多祝福和礼物,但总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她老是不自觉想起十八岁前夕,和他一起度过的那个夜晚……   此后,沈惟姝对生日的期待都消减不少。   因为这个日子会让她想起他。   而他又不在身边……   再没有人为她抱着吉他弹唱。   也没有人像他一样,完整地见证过她的梦想,感同身受她对飞行的向往,从而送出最合宜的祝福。   其实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礼物啊……   Arthur·L:【那,去年的生日礼物要不要?】   沈惟姝还没回过味来,男人就发来一个链接:   【我的耳机分你一半,跟我一起听歌吧~】   她点开链接,页面跳转到音乐播放器。   分享的歌曲命名为:《送给19岁的猪猪》。歌手名字和男人微信的名字一样。   沈惟姝拿出耳机戴好,摁下播放键,熟悉的低醇声线传出来:   【那个你啊,要做会发光的大人啊   别怕,别怕,别怕,勇敢地长大   你认得我吗?   独一无二的那颗星啊   因为我有你的棱角和锋芒   ……】①   沈惟姝抬手摁住耳机,歌声更加贴合耳廓,也更贴合她的心跳。   点了下屏幕,歌曲上传的时间显示出来——去年的二月二日。   正是她十九岁生日那天。   沈惟姝眸光微动。   心上那个看不见的小洞,好像被流淌出来的旋律,一点一点愈合了。   从十八岁到十九岁再到现在,这段时间,她就如同这首歌唱的那样,勇敢长大,努力发光。   她离天空更近了,却离他更远。   现在她突然觉得,或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一直都在注视着她……   歌曲播放完毕,屏幕上滚动的字母却还没有到头。歌词后面还跟着这样几句话:   【姝姝,十九岁生日快乐。   祝起落安妥,敬畏飞行。   愿有一天,能和你在最高点相遇。】   沈惟姝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又抬头看向外面的天空。   耳机里彻底安静下来,她的心也变得平静,且更加坚定。   沈惟姝抬手揉了揉眼睛,摘掉耳机。然后又褪下手腕上的皮筋,把齐肩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低马尾。   做完这些后,她拿出飞行墨镜来戴好,大步向停机坪走去。   瓦西里和男生刚完成绕机检查,正拉开驾驶舱坐进去。   沈惟姝走过去,刷地拉开机舱门。   她拍了拍男生的肩膀,平静开口:“现在是我练习的时间。”   男生愣住,“我不跟你换了么?”   “我同意了吗?”沈惟姝反问,被黑镜遮住的目光灼灼,“谁不想早点练?你抢时段有瘾是么!”   说完她不等男生反应,直接抓上他后领把人拽出了机舱,力气大得惊人。   沈惟姝坐到了驾驶位上,输入数据,仪表检查,设置设备——整套动作利落标准,行云流水。   这个过程中,旁边的瓦西里一副被震住的样子,一直瞪大眼睛看着沈惟姝,就跟不认识她了一样。   沈惟姝戴好耳机,偏头看了教员一眼,神色冷静,“来吧。”   她扯了下一侧唇角,“今天就让你看看,到底是猴会飞,还是我会飞!” 第30章 也奔向你   蜀地夏天的气温不算高, 却十分潮湿。下过一场雨后,坐满学生的操场更是像顶大蒸笼一样闷热。   毕业晚会已经进行了一个小时有余,舞台上, 校街舞团的表演刚刚落幕, 台下的热情也跟着褪了大半。等到诗朗诵还有院领导上台讲话时, 底下的观众明显开始心不在焉。   学生们交头接耳之余, 时不时还抬头朝天上看两眼,像是在等待什么。   稀稀拉拉一阵掌声过后, 主持人没有上台, 也没有节目继续接上去,会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台下的嗡嗡议论声更加密集,学生们频频抬头望天, 脸上都带着一种焦灼的期待。   过了一会儿, 天空中有轰鸣声传来, 由远及近。   有学生兴奋道:“来了来了!”   跟别的学校相比,中飞院的毕业晚会的最大亮点, 就在于这场飞行表演。   引擎的隆隆声越来越清晰。天空边际, 霞光之处,五架飞机披着余晖齐头飞来。   飞机好像张开铁翅的鸟群, 一往无前又整齐有序。   飞至学校上空时,五架机排成倒V队形直上云霄, 机翼末端同时拉出十道彩烟,在黄昏的天空中画出炫彩, 盛大而灿烂。   底下的学生发出欢呼,一声高过一声。   彩烟散尽,四架飞机缓慢下降,只有中间为首的飞机依然稳行在高处。盘旋两圈后, 飞机突然失控版旋转下落,机头直指地面,急速坠落。   地上学生的呼喊转为惊叫,似乎飞机马上就要砸到他们头上了——   下一秒,向下的机头被猛然拉起,飞机重上高空,轻盈而有力。   地上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叫喊声响彻天地。   操场后排,远离人群的空地上。   路尧眯眼望着天上做表演的飞机,唇边带笑。   “可以啊!”路尧赞许道,他又扭头看旁边,“她第一次改出spin,还是你带飞的,是吧?”   林尔峥没有答话。他的注意力全在空中,黑眸敏锐如鹰隼,紧密跟随表演机的尾迹。   此时,低空飞行的飞机突然慢慢上扬机头,昂起的机头越抬越高,就好像一条竖立半身的眼镜蛇。   全场一片哗然。   有学生震惊出声:“我去,是眼镜蛇机动啊!”   “牛逼啊!这么难的特技也会做!”   “……”   路尧也发出同样的感叹:“嚯!”   他啧啧咂舌,朝林尔峥扬了下美貌,“你们家这位小朋友,现在可不得了啊!”   林尔峥没有回头,他举着望远镜,眼眸被遮挡,但勾起的唇上全是满足和骄傲。   “那是当然。”   他调高倍数,企图捕捉驾驶舱里的景象。   即便看不到,他也能想象到她此时的模样——自信又专注,目光澄净而明亮,微微翘起的嘴角带出两个小梨涡……   林尔峥突然想起,几年前小姑娘站到他面前,抬起下巴大声宣告:“飞行是我的梦想,你也是!”   如今,她做到了。   她全都做到了。   男人喉结轻滚,心头莫名发烫,连带着望向飞机的眸光也更加灼热。   他放下望远镜,摸出手机对着天空摁下快门。   正在转向的飞机定格在他的屏幕中。   他又打开微信,跳到消息页面时,聊天的背景图片十分瞩目——   背景图是两张拼接在一起的照片。左边的照片里,穿着荷叶袖睡衣的小姑娘在做鬼脸,表情活泼又灵动,脸上还粘着写满单词的便利贴;右边的照片中,女孩躺在床上睡得正香,两颊上晕出淡粉,又被昏黄的台灯染上暖色,安静而美好。   林尔峥盯了背景照片几秒,唇角微翘。   他跳到设置界面,把刚才拍到的照片设成了新头像。   不远处,完成特技表演的飞机也降落在空地上。五名飞行员同时踏出机舱,统一的白色制服和飞行墨镜,衬出挺拔的身姿和气场。   他们整齐划一地走向人群,晚会的高-潮也随之来临。   当中间的飞行员摘掉头盔时,整个会场的气氛被推至最高点——飞行头盔之下,那把黑亮的低马尾太打眼了。   是个女飞行员,身形比两侧的男飞行员窄瘦,气场却丝毫不逊他们。   她站在男生中间,和他们一起昂首阔步而来,步伐从容又轻盈,英姿飒爽。   “啊啊啊居然是女孩子!我的天,刚才做特技表演的也是她吗!”   “对啊你不知道她么?沈惟姝啊,我在新生群就听说过她了。”   “我也听说过啊,可我不知道她居然这么漂亮!不对这么帅!啊,就是又帅又漂亮!!”   “是我们的直系学姐!”旁边有人抢白道,“怎么样,厉害吧?蒙顿学飞回来的,也是这届的优秀毕业生。前两天她来我们航体课了,技术贼硬核!搞得本院男生们都很荡漾……”   “哈,荡漾的可不止男生……”   话音未落,空乘专业的坐席就爆发出尖叫,准空姐们都在挥手大喊:“姝姝姝姝——”   更有甚者:“沈惟姝娶我啊啊啊!!”   ……   人声鼎沸中,沈惟姝忍不住笑了。   她摘掉墨镜朝女孩子们招了招手,食指和中指并拢,点在太阳穴边挑了下,黄色的肩章张扬,眼中还有制胜的光彩。   台下的叫声更加高昂。   “我靠,沈惟姝!”飞院坐席中有男生忿忿低声,“老子追了你整整三年!你不做我女朋友也就算了,怎么还跟我抢开女朋友了!”   “兄弟,她要真跟你抢,你还真没胜算。”   “是啊,你没听旁边那群妹子刚说的么,说女生要帅起来,就没咱们什么事儿了……”   飞行表演落幕。过了一会儿,主持人上台来,话筒传出来的声音盖过叫喊声:“现在我们有请毕业生代表,沈惟姝同学上台讲话!”   已经换好学士装的沈惟姝走上讲台。   换掉制服,松开头发,女孩学士帽下直发披肩。她弯了下嘴角,小梨涡里的笑容又甜又酷。   刚在台上站定,就有人将一大捧鲜花送上前来。   红色的郁金香和金灿灿的向日葵,色彩鲜艳,香气浓郁,简直令人神迷目眩。   花丛之中还藏着一张小猪佩奇的卡片,没有署名,但沈惟姝一眼就认出那个强劲有力的黑色笔迹:   姝姝,毕业快乐。   蓝天有你,幸甚至哉!   沈惟姝的很突兀地跳了一下。   目光来不及仔细探寻,她定了定心神,先平静开口:   “大家好,我是飞行技术专业的毕业生,沈惟姝。”   “今天,是我在中国民用航空飞行学院度过的第1460天。在过去的四年间,我有过诸多抱怨:抱怨早操太早,集合太频繁,抱怨航体课太苦,体能训练太累,抱怨教员太严苛,食堂的饭太难吃……可是在今天,在我要离开中飞院之际,我所有的抱怨都消散了。对于母校,我只有深切的怀念和感激。”   女孩抚了下帽檐边的流苏,笑得豁然又大方。   即便是上台讲话,毕业表演,她脸上也依然素净,不施粉黛。   沈惟姝的漂亮是公认的,她也不是美而不自知,只是不很关注外表——她早已有不靠容貌去取悦和讨巧的自信和底气。   “首先,我感谢母校为我养成了良好的生活习惯和健康的体魄。”   经历和男生同等强度的训练和飞行,她的皮肤不再白皙,身材也不像别的女生一般娇柔纤瘦。   但沈惟姝很喜欢自己这幅健康而有活力的身体——她现在浑身上下一丝赘肉都没有,马甲线漂亮的不得了。   “第二,感谢母校予我成长。长大,意味着成熟,也意味着更多的责任与担当。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有人曾经跟我说——”   沈惟姝顿了下,目光穿越密集的坐席,落到了操场的尽头。   暮色沉沉,黑衣的男人远在人群之后,近乎隐身。可她依然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那个高大的身影,就像她以前每一次看向他一样。   她还知道,他也正一如既往地向她看,黑眸浓黯又深切……   沈惟姝扬了下嘴角,继续道:“他说,以后我的每一次飞行,都背负着价值几十亿的飞机,几百名乘客的性命,以及几百多个家庭的幸福和未来。谨思慎行,行稳致远,是我一生都要学习的功课和品质。”   “还有,我最要感谢的,是飞行。”   沈惟姝抬眸望向蓝天。   “感谢飞行带给我梦想,让我有所热爱,有所追求,有所坚持。我想以蓝天誓言作为讲话,也作为我们大学生涯的结尾——”①   她举起右拳放在耳侧,对着话筒大声:“作为中国民用航空飞行学院的学子,我郑重宣誓:我会秉承‘远举高飞,博学笃志’的校训,以热爱祖国为原则,服务人民为目标。”   毕业生们起立握拳,台下响起整齐划一的宣誓声,振奋人心。   这是他们在蓝天下的誓言,也是他们和蓝天的约定。   沈惟姝放下手,视线落在最后排的男人身上,明亮的眼睛好像会说话。   ——你看,现在的我,是我想要成为的大人了。   ——我没有让你失望吧……   “最后——”沈惟姝摘掉学士帽,“让我们大家一起直上云霄,鹏程万里!”   她将手里的帽子高高抛起,笑容灿烂,“芜湖,起飞吧!”   数不清的学士帽一起抛向高空。   “芜湖起飞!”   **   晚会之后,真正的毕业典礼反而参加的人很少。   大多数的毕业生已经离校返回航空公司,开启正式的飞行员生涯。   沈惟姝却迟迟没有起飞。   其实她这样的优秀毕业生——技术过硬,形象良好,又是学校四年来培养的唯二女飞,从国外回来之后,就有很多航司就点名抢着要,开出的待遇条件一家比一家好。   选择太多,沈惟姝反而更加谨慎,生怕挑花了眼。   毕业典礼当天,沈惟姝又被辅导员叫到了办公室。   学期伊始学校就早早表态,希望她毕业后能够留校工作。   沈惟姝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就拒绝了。   留校固然是个不错的选择,可相比之下,她还是更向往驾驶舱里的生活。   眼看人就要离校,辅导员明显是想再最后努力一把,连院领导都亲自来游说了。   可不管他们怎么说,沈惟姝都是去意已决。   辅导员叹着气,一边拿起桌上的资料和单张交给沈惟姝。人虽然留不住,但优秀毕业生的去向,关心还是要关心的。   “你不是还没想好去处吗?来,这些材料都给你,你好好看看,慎重选择啊。”   沈惟姝向老师道谢,一边伸手接过材料。   其实这些天,她,还有她周围的人也没少为这些事情操心。   爸妈查找了各种资料,林尔峥也打探出多方消息。他们帮她一起分析利弊,预判风险,却不干涉她的选择,让她自己决定一切。   视线略过桌角,沈惟姝目光一顿,“那是——”   辅导员低头看了眼,“哦,这个啊,你应该知道的吧,你们家那边的。不过没听说过他们收女生。”   辅导员自然而然地帮沈惟姝将这个选择排除在外。   “咱们学校的,毕业基本都进民航,我还没听说过有去那儿的。当然了,他们待遇是相当好,毕竟吃皇粮的嘛,但人家各方面要求也高啊。哦,最重要的一点——   他强调道:“太危险了!跟开客机两码事,女孩子是吃不消的……”   沈惟姝根本没听见辅导在说什么,她眼都不眨,出神般盯着桌上的宣传单:   海上神鹰,随时候命——淮海救援飞行队飞行员招聘简章   沈惟姝立时有种当头棒喝的感觉。   她怎么就没想到,要去飞行队呢? 第31章 守护他的小姑娘   沈惟姝拿着那张招聘简章看了很久, 思绪被拉回到很久之前。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萌生了飞行的想法呢?   是第一次去基地那天,看到迎风飞扬的国旗被风吹鼓?   还是那天看着男人走上阶梯教室的讲台, 听到他介绍自己说“我是一名救援机长”时;   或者更早——在她被火包围, 被水淹没之际, 仰头看见红白色的直升机正逆风而来……   总之都绕不开飞行队。   沈惟姝举起手机拍了张照片, 划开微信,她正想把简章的照片发过去, 对面抢先发过来一条消息。   Arthur·L:【还在学校?】   开飞机的姝姝:【是啊, 怎么啦?】   Arthur·L:【后天我到你们学校。】   沈惟姝挑了下眉,唇角不自觉扬起来。   开飞机的姝姝:【你不是前一阵子才来过么,怎么又来?】   Arthur·L:【上次是去看晚会, 这次不一样。】   沈惟姝眨眨眼, 明知故问:   【那这次来, 看什么呀?】   Arthur·L:【看别的:)】   沈惟姝看着这条消息后面的笑脸,扁了扁嘴。   除过上次在加拿大那短短一天, 这两年, 他们再没有见面的机会。   但这次,她不再患得患失, 也没有那么意难平了。   这两年,她一直在前进。   独自远航, 是有可能会和他走散的——她都做好哪天收到他真的和别的女人结婚的消息了。   可是他没有。   就像毕业典礼时他在最后排遥遥望着她一样,他一直是她最忠实的观众。   就跟那次她倒在他怀里大哭一样, 他也一直是她的帮助和倚靠,是她可以信任,可以发泄的出口……   现在,她学成毕业啦。   羽翼渐丰, 心里那簇摇摇晃晃了两年的小火苗,似乎也开始余烬复燃……   垂眸又瞥到那句“看别的”,沈惟姝轻哼了一声。   开飞机的姝姝:【那你自个儿慢慢看吧。】   开飞机的姝姝:【我明天办好离校手续,后天就回家啦】   男人很快回了一个问号。   Arthur·L:【怎么突然回来?】   Arthur·L:【你工作的事决定好了?】   沈惟姝的指尖顿住,没有立刻回复消息。   现在她手握好几家航司的offer。辅导员说得没错,相比小众的,工作风险高的飞行队,或许对于她,进民航是更为稳妥的选择。不过……   业内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双飞没有家。   要是她去民航了,他们俩以后,可能连同时在地面上呆着都难得……   目光再次落到那张招聘简章上,沈惟姝眨了眨眼。   她要是去飞行队的话,他们是不是就能经常见面了?   至少,要比现在经常吧?   沈惟姝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先不给男人说这些。   她觉得自己得先冷静下,再好好考虑考虑。   去飞行队是一件大事。这其中当然有他的缘故,但不该成为她唯一的考量。   她想了想,只回复:【嗯,差不多了。】   开飞机的姝姝:【我也想回家一趟了,好久都没回去了。】   Arthur·L:【这样啊。】   Arthur·L:【我还以为,你是回来找我的。】   沈惟姝嗤了下,翘起唇边,换了个姿势趴在床上。   她顺着男人的话反问:【哼,我为什么要去找你啊?】   林尔峥一时没回话,过了几秒发过来一个表情包:一只粉色的卡通猪哭丧着脸。   配文:猪猪饿饿,猪猪要饲养员喂饭饭!   沈惟姝轻笑出声,回复了两个“再见”的表情。   Arthur·L:【报告猪猪,饲养员已经预备完毕。】   男人发过来一张截图,是他们以前去过的一家西餐厅的订座确认消息。   时间就在三天后,她回淮城的第二天。   开飞机的姝姝:【那我就大发慈悲,给饲养员一个尽职的机会吧~】   回完消息,沈惟姝放下了手机。她又把飞行队的那章简章夹到书里,放进一旁的行李箱。   收拾好东西后,她又拿起屏幕上下划动手机屏幕,翻看和男人的聊天记录。看着看着,她突然轻轻蹙了下眉。   这个男人,刚才又把她带跑了,她都忘记自己一开始打算问什么了——   飞行队招聘的消息,他为什么,提都没跟她提过呢?   **   淮城,新区,南部。   林尔峥在网上订好了靠窗的海景位置,又开始选菜品。   这家西餐厅每天只接待一定数量的客人,靠窗的座位,还有一些特定的菜品,都要提前预定才有。   他们家的海鲜和甜点都很不错。   他的掌上明猪,一定会喜欢。   男人弯着嘴角放下手机,慢慢踱步到露台,隔着落地窗打量外面的海景。   夜晚的海水漆深如浓墨,海浪的声音起起伏伏。   今夜的大海不太平静。这样的晚上,即便他不当值,神经也无法完全松懈下来。   林尔峥收回视线,回到书房打开书柜,从顶层拿出一份文件来。   这是当初,他和淮海救援飞行队签订的合约。   和民航航司的终身制合约不一样,飞行队的合约年限要短很多,只有十年。   他还没毕业时就签了这份合同,截止到下个月,正好是第九年。   男人把合同放回书柜,目光一顿,又看向柜子底层。   最下面那层书柜里没有书,只放了一只棕色的毛绒熊。   熊玩偶的肚子圆鼓鼓的,两只黑眼睛呆怔瞪着,天然一张无辜脸。   它还穿了一身深蓝色的飞行制服,迷你肩章上的四道杠瞩目。   林尔峥把玩偶拿出来,玩偶脑袋上闪出一瞬反光——小熊的一只耳朵上,还挂了一条细链。   银链精细,上面连成一串的星星闪闪发亮。   看见那条星星手链,林尔峥又想起什么,拉开书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两个黑色的天鹅绒首饰盒。   方盒翻开,里面是一条手链,长形盒里装的是一条吊坠。   手链和挂坠上都镶连星星装饰,看着和熊耳朵上的星星手链相似,却又比那条更有分量,也更加闪熠。   男人拿起钻石手链,指尖在星饰的尖角上轻轻摩挲了两下,眉目都柔和下来。   他把钻石手链挂到熊的另一只耳朵上,低低轻声:“林二毛。”   很快,你就可以再回到她身边了。   我也是。   房里没有开灯,只悬一盏冷光在书桌上方。   男人静立在黯然的光线中,脸上的轮廓被勾勒分明,神色晦暗不可辨。   他闭了闭眼,深邃的黑眸又转向海面。   这片海,他已经守了九年了。   他曾经以为自己会一直守下去的——他情愿为此献出生命全部的热度。   可世界上当真就没有能够两全的美事。   他要护卫这片海无风无浪,就不能给她最完备的安全感。   正如沈泽诚当年质问他的那样:   “万一你真有什么意外,那小姝要怎么办?”   怎么办?   只有当他不是飞行队的林机长,她才不必再担心他的安危……   那么,明年之后,就让他去守护他的小姑娘。   像他期待已久的那样,守护她无灾无难,无忧无患。   **   沈惟姝回淮城的第一天,沈泽诚和叶敏跟过年一样高兴。   回到家的女飞行员,一秒就转变成惟一的小宝贝,黏着爸妈可劲儿耍赖撒娇。   沈惟姝的工作到现在还没定下来,沈泽诚和叶敏也不着急。这四年国内国外的生活和磨炼,也极大地增强了他们对女儿的信心,她的事情,他们完全由她自己做主。   只不过沈泽诚暗搓搓地提了一句,要是沈惟姝能去个在淮城有基地的航司,那就更好了。   沈惟姝笑了笑,偏头问老爸:“那如果我去一个基地在这儿,而且基本每天都在淮城的地方工作,怎么样啊?”   沈泽诚愣了下,完全不信:“哪有那样的航司?你航班飞到别的城市的时候,总得在外地过夜的嘛。”   叶敏也打趣女儿:“怎么?国外两年不着家,毕业了反而想家啦?”   沈惟姝笑而不语。   算了,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先不给爸妈说了。   回到家的第二天早上,她就去了飞行队的基地。   去之前林尔峥还正好给她发了条微信,提醒她晚上别忘了赴饲养员的约。   沈惟姝回复:【你今天当值吗?】   男人回了个“嗯”字。   开飞机的姝姝:【说不定不到晚上,你就能看见我啦】   Arthur·L:【?】   沈惟姝正想着怎么回复,车靠边停下了。她收起手机下车。   踏出车门的瞬间,带着海湿味的热风迎面扑来——正和她四年前第一次来这里时,一模一样。   这边的一草一木好像也都没什么变化。城市边际,地界疏旷,天空辽阔,头顶的太阳都显得更大些,热光炙人。   街道对面,红褐色的迎门石后,旗杆高高耸立,五星红旗迎风展扬。   沈惟姝仰头盯着国旗看了一会儿,蓦然记起第一次看到这面旗帜的感受——这个和她生活的世界完全不同的地方,真真切切地震撼到了她,又让她莫名向往。   会不会从那个时候开始,看不见的种子就已经在她的心中生根发芽?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注定有会回来的这一天?   沈惟姝深深吁出一口气,迈步朝基地门口走去。   门房里有人出来,“您找哪位?”   看见沈惟姝他愣住,脸上闪过一丝恍惚。   沈惟姝笑了。   还是当年那位笑眯眯问她“小姑娘又来找林机长啊”的门卫。   比起之前,他鬓角上沾了点白,抬头纹也更深了。   沈惟姝朝他礼貌颔首,也没多做解释:“我不是来找人的。”   她从包里抽出那张招聘简章,“我是来面试的。”   **   高中时沈惟姝来过基地两三次,不过也就去过停机坪。这次来面试,她才发现这里原来这么大。   基地里处处透着严正和肃穆的气息。和在航校那种纪律严明的感觉不同,身处这里,不自觉就会有一种随时待命的紧张感,浑身的每一根神经都充满了警惕。   有队列正在训练,一眼看过去全是清一色的男队员,他们没有穿她以前见过的蓝色飞行制服,而是着统一短裤短装。   壮汉们挥汗如雨,铺天盖地全都是荷尔蒙。   沈惟姝路过训练场时,荷尔蒙们立刻躁动起来。   她早已习惯这种打量“稀有女飞”的目光,但这一路走过来,还是有点如芒在背。   就连面试房间的门口都拥着一簇人,个个抻着脑袋好奇看她。   “干什么呢这是!”桌后的人拍了拍桌面,厉声命令,“都给我散开!立刻走人!”   人都走后他又朝沈惟姝笑了下,“别介意啊。我们这儿平时没女士,这些傻狍子听见有女飞来面试,都稀奇得不得了——来,坐!放松点,我们就随便聊聊。”   “我是办公室主任,姓吴。”   沈惟姝落座,礼貌微笑,“吴主任。”   吴主任拿过沈惟姝的资料,刚翻开,他眼睛就刷地一亮。看简历时他又时不时抬头看沈惟姝两眼,目光里有欣喜,也有质疑和探寻。   过了一会儿他合上简历,稍作沉吟后才开口:“有些情况,我要和你提前说一下,我们的飞行员,很多是从军队转过来的,或者是从航海大学招进来自主培养的。民航系统的飞行员,很少有来我们这里的。”玖拾光整理   “飞机虽然是最安全的交通工具,但开飞机去海上救人,就是两码事了。和载客相比,救援飞行的风险要高很多,而且对身体和心理都是很大的考验。所以,沈……”吴主任又瞟了眼简历封面,“沈惟姝。”   “你专业很拔尖,又是蒙顿学飞回来的优秀学员,民航每年出来的女飞就那么几个,照理来说应该都抢着要啊——”他顿了下,越来越好奇,“你怎么会想来我们这边?”   沈惟姝一时没有回答。   她这样的情况,谁看都觉得反常。   与其说些什么甘于奉献勇于牺牲的漂亮话,不如说点实在的。   思索片刻,她抬头看桌对面,“我来面试的原因很简单:五年前,有一次我在海上意外遇险,当时来救援的,就是淮海飞行队。”   吴主任十分意外,“是么?这么巧!”   沈惟姝点头,“我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想当飞行员的。说实话,毕业后我首先考虑的也是民航,直到前几天我看见——”   她抽出那张飞行队的招聘简章。   “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自己学习飞行的初衷,也总想到那次船出事故,飞行队来救我的场景……您说救援危险,我是知道的。”   “因为我经历过。”女孩一字一顿道。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种脚下被水淹,周围全是火的恐惧感,也记得直升机把我吊起来的下一秒,船就坍塌下沉的后怕……”   吴主任笑了,“所以,你是来‘报恩’的?”   他摆摆手,半真半假的玩笑语气:“不必了,我们从不计回报。”   沈惟姝也笑了下,“既然您说到回报——我知道的回报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报答帮助过自己的人;还有一种,是在有能力之后,帮助和自己陷入相同困境的人。”   女孩抬眸,目光澄净而坚定,“我想做第二种。我现在也有能力这么做了。”   抿唇犹豫了下,她又开口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些别的原因……”   吴主任:“哦?是什么?”   “私人原因。”女孩眨眨眼,嘴角有小梨涡显现,“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不过现在我可以保证,也可以肯定的是,飞行会是我一生的职业,也是我最大的追求。”她敛了笑意,灼灼眼眸中像有小火苗在跳跃。   “那么,如果我的飞行能够解除危险,胜过死亡,这样的飞行就是最有意义的了。”   “我明白了。”吴主任点头道,脸上笑意愈深,满是赞许。   他当然是满意的。   飞行员多难得啊,何况还是这么一位能力,素质,性格,各方面都这么出色的女飞!   吴主任起身,“按照规定,我们还有些别的流程,以及体检——我们的体检是很严格的。”   他想了下,索性说得更明确:“如果体检也没问题的话,我想你就可以——”   他的话被笃笃敲门声打断。   回头看到来人,沈惟姝心里跳了一下。   她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到他穿制服的样子了。   现在乍眼看过去,男人依旧像以前一样英姿勃勃,身上还多了几分洗练和磨砺感,气场更加凛冽。   林尔峥走过来站到桌前,侧眸深深看了沈惟姝一眼。   ——男人脸上没有情绪,没有意外见到她的惊讶,也没有任何欣喜的意味。   沈惟姝心里没由来咯噔了一下。   吴主任笑着跟林尔峥打招呼,又献宝一样跟他介绍:“这是今天来面试的沈惟姝。”   “是女飞!”他特意强调,“对了,沈惟姝也是中飞院毕业的,说起来还是你的——”   “吴主任。”林尔峥沉声打断他的话,伸手拿过桌上沈惟姝的简历。   “让我和她单独谈一谈。”   **   吴主任走后,室内安静得有些诡异。   林尔峥直直盯着女孩的眼睛,目光更沉,“为什么没告诉我你要来面试?”   沈惟姝抬头和男人对视,反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飞行队在招人?”   她微微抿唇,“你不想我来这里……是么?”   “是。”男人答得干脆,语气平静。   沈惟姝愣了下:“为什么啊?”   来飞行队这件事,如果爸妈反对,老师反对,所有人反对,她都是理解的——但他应该是最不可能反对的那个人。   因为这正是他这些年来的坚持和追求,没有人能比他理解这意味着什么。   何况……   她要来飞行队的话,他俩不就在一起了吗?   以前他说,他们不在一条航线上。   可现在她要来飞行队,他们便拥有完全相同的航线和目标。甚至连机舱外的风景,和耳机里的频率都是一样的。   ——这样不好吗?   思绪至此,沈惟姝心里一沉。   她能考虑到这些,他肯定也早想到了。   但是他不愿意。   不愿意她走近他,不愿意他们在一起。   原来这么久了,他根本没考虑过他们以后要怎么走。   不对,或许他考虑过。   只不过他的“以后”里,依旧没有她罢了……   这么一想,沈惟姝眼底和心里都凉成一片。   “我知道了。”   她刷地抽过他手里的简历,转身就走,“你要是想离我远点,就直说。”   刚迈开步手腕就被钳住了,林尔峥一把把女孩拉回到身前。   “你说什么?”   他看着她,黑眸灼灼,“我什么时候说要离开你了?”   沈惟姝甩开男人的手,“你就是这么想的!”   一开口她眼睛就有点酸了。   刚才面试时的稳重和自信瞬间全失。   在他面前,她还是无法掩饰自己,所有的情绪都直接又真实。   真是烦人。   不管在别人面前多么成熟懂事,可一到他这儿,她好像就又成了肆意任性的小姑娘……   沈惟姝眨了眨湿润的眼眶,“你就是这么想的。”   她自嘲般扯了下唇角,声音低下去:“你就是不想我跟你在一起……”   林尔峥:“……不是。”   男人欲言又止,缓慢地阖了下眼皮,“你真想知道为什么?”   沈惟姝抬眼看他,无声回答。   男人直勾勾盯着她,眼底情绪翻涌。片刻后他喉结重重下沉,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一般。   “你跟我来。”   说完他又抓上她手腕,大步走出门。他没有带她往外走,而是沿着走廊深入。   不知道为什么,沈惟姝有点不安。   男人浑身都是紧绷的,攥着她手腕的手掌力道十足,简直要把她捏碎一样。   她还从没见过他这样。   一直走到走廊尽头,林尔峥打开一扇门进去。   他什么都没说,只松开沈惟姝的手,眼神示意她往墙上看。   沈惟姝打量四周,发现这应该不是办公室,而是展览室,或者是内部博物馆一样的地方。   墙边的展台上摆着各样的飞机模型,墙面上满满都是文字和图片,其中,一副黑白照片很显眼。   照片上的男人约莫四十余岁,模样很是周正。不知道是不是黑白照的缘故,他的眉眼格外深邃肃穆。   沈惟姝看了照片几秒,心里突然没由来的,很古怪地起伏了一下。   她凑近,稍稍俯身去读照片下面的文字:   【第一支救助飞行队,是在港城飞行服务队帮助下建立起来的。   2001年,时任高级机长的林嘉辉应部门请求飞抵淮城,为当时刚刚成立的淮海飞行队进行培训指导,手把手地培养起第一支内地救援飞行队。   为期半年的交流任务结束后,林嘉辉机长在淮城一直工作到2005年。2005年末,林嘉辉机长在带领机组执行救援任务时,不幸意外坠机身亡……   沈惟姝不忍皱眉,又抬眼看向那张黑白照片。这次看过去的时候,心里又开始莫名其妙地别扭:   这个眉眼,她为什么越看越眼熟呢……   脑中猛然轰地一声,一个猜测跳出——   港城。   林嘉辉。   林……?!   沈惟姝轻轻抽了口气,瞪大了眼睛,“这是——”   “没错。”林尔峥低声开口,黑眸发沉。   “这是我父亲。” 第32章 “我要去飞行队。”……   尽管已经猜到了, 可听见男人亲口说出来,沈惟姝还是被彻底震慑到了   她怔怔望着墙上的照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爸当飞行员二十年, 飞了5000多个小时。从港城到淮城, 他成功执行过很多次救援任务, 只有一次失败了——”男人抬手指了下墙面, “就是这次。”   “他唯一一次失败的任务,要了他的命。”   林尔峥看着女孩, 目光又深又沉。   “这就是飞行救援。”   这就是飞行救援, 不止是危险。   而是在危险突如其来时,留给飞行员处置的余地和机会都极小。   他自己是从来不怕危险的。   不管是飞过浪尖,倒进峡谷, 穿越电网, 甚至引擎起火, 他都没有怕过。   可要那些危险发生的时候,她也在机舱里……   沈惟姝看着男人, 目光复杂, “我知道会有危险的。”   她的语气软和了许多:“可是,可是危险, 不也是一个概率么?就像你刚才说的,你爸爸他——”   她偏头又看了眼墙上的照片, “他飞了5000多个小时都是安全的,那这样看的话……”   转头男人越来越沉郁的黑眸, 沈惟姝声音更低:“其实危险的概率,也没那么高……的吧?”   林尔峥嗤了声,“没那么高?”   他语气倏地冷下来:“沈惟姝,你真的知道你会面临什么吗?”   不等她回答, 他哐地打开手边的储物柜,从里面拿出来一摞东西塞到沈惟姝手里。   是照片档案。   来面试之前,沈惟姝其实从网上看过不少飞行队任务作业的照片,可手上这些,跟网上的完全不一样,第一张就让她有点头皮发麻——解体的直升机,焦黑的残骸。   下面一张是着火的船只,船烧得像团火球,上面似乎还有被火吞没的人影……   再往后一张,是搜救船捞上来的遇难者,肿胀僵直的尸身,连蔽体的衣服都被冲掉了,两手还保持着挣扎的姿势。   沈惟姝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往后翻,没想到下一张入目,竟然是一片鲜血淋淋……   她赶紧把照片推回到男人手上,又背过身子,忍不住捂嘴干呕起来。   林尔峥把照片收了回去,回头看到女孩还背对着自己。   她已经直起身来,但脸色依然不好看,眉心紧紧拧着,胸口上下起伏的有点快。   男人眼中划过柔软,只一瞬,又很快掩下。   “现在你看到了吧?”她看着女孩耳后那片细白,低声问。   “我们要面对的,绝不止是这个——”他朝墙上的遗照示意。   沈惟姝转过身,抿唇没有说话,气势明显不如刚才那么足了。   男人的语气也稍缓:“你刚才说到概率,那我也给你一组数据。”   “救援时,我有时候会将直升机落在救助船的后甲板上,这叫着舰。救助着舰时,飞行员生命危险的概率是宇航员的5倍,是轰炸机飞行员的10倍,是民航飞行员的54倍。”①   他顿了下,侧眸看她,“这样的概率,绝对不是‘没那么高’。”   “你也可以相信这样的概率永远不会发生在你身上。可你想过没,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危险,但意外一旦发生,对你,对你家人来说,就是百分之百的灾难。那个时候,你爸妈要怎么办?”   沈惟姝一下子怔住,像是被戳中什么。   林尔峥看着她,很慢地眨了下眼,“你不是他们惟一的宝贝么,那就不要让他们承受失去你的可能。”   ——也不要让他承受这样的可能。   不要让他再经历一遍了……   沈惟姝慢慢垂下眼睫,一时无言。   他全击要害,说得都对,她无从反驳。   敲门声打破了沉默:“林机长,面试还没完吗?大伙还都等你讲解预案呢!”   林尔峥应了声,依然立在原地没有动。   “沈惟姝。”   他沉声唤她,一边往门口走,“我知道东航和南航都在要你,你去那边吧,别来飞行队了。”   男人回头,目光和语气皆淡然,说出来的话却是掷地有声的:“如果是因为我,就更不要来这里。”   “我不需要你这样做。”   **   从基地出来后,沈惟姝一个人在街上晃荡。   晚上和男人那顿饭,她也不可能再去了。   心乱如麻,思绪滚成都找不到头的线团,无从整理。   她和男人的关系,他说的那些话……   以及,看到的那些档案照片。   以前,她自认勇敢。   把男生都转吐的滚轮旋梯,她说上就上绝不含糊;万尺高空飞机失速做自由落体,她也是咬着牙一遍遍地练……再别提军事化体能训练,以及堪比高考的各种高压考核。   不管是心理还是身体,她都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勇敢了。   但那几张事故照片依旧给了她很大的冲击。   所以,她会不会就不适合做救援?   难道就像他说得那样,她真的不该去飞行队么……   恍惚之间,沈惟姝走到了学校门口。   除了出国前回来看过一次包老师,她也有三年没到这边来了。   今天放学时间早,学生已经很少了。   沈惟姝没进学校,只在周围转了转。看到以前放学经常喝的那家奶茶店还在,她走了进去。   “您好!”店员在前台殷勤招呼:“喝点什么?”   沈惟姝从菜单上抬眼,看到店员时,两人俱是一愣。   “沈惟姝?!”   “鸡毛头!”   居然是当年老在校门口堵她的那个混混头子鸡毛头!   自打林尔峥教训过他们那伙人之后,她就再也没被骚扰过。   四五年过去了,鸡毛头居然已经没有鸡毛了——那一头毛掸子样的头发变成齐整的黑短发,再加上身前奶茶店的围裙和脸上的塑料口罩,整个一兢兢业业打工人模样。   他嗤地笑出来,“什么鸡毛头,我叫明浩!算了,反正你以前就没记住过我叫啥……”   他看着沈惟姝,目光里也没有之前让她不适的那种感觉了,“你这是,学飞毕业了回家看看?”   沈惟姝点头,“你怎么知道?”   明浩摇头“害”了声,“谁不知道你沈惟姝啊,咱这儿的第一个女飞——来来来,飞行员,想喝什么随便点,哥今天请你!”   沈惟姝摇头轻笑。   这个喜欢自称哥的毛病,看来是改不了了。   明浩从手边拿了一个空杯子,“林机长在基地吗?怎么没和你一起?”   沈惟姝怔了下,“你知道林机长?”   “知道?我这几年过年都去基地给他拜年的,他没给你说过啊?”   对上沈惟姝意外的眼神,明浩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之前我又犯浑和人打架,进局\子了。当时林机长正好去办\证件,是他给我做的保释。”   “后来,林机长还帮我介绍了一份摩托车行的工作。我现在平时都在车行,周末才在这儿。唉没办法,钱不好赚呐,我也没啥本事,比不了你们这种高薪行业啊……”   他做好一杯豆乳奶茶递给沈惟姝。   沈惟姝还是坚持扫码付了款,明浩拗不过,又拿了好几张代金券给她。   沈惟姝想了想,又问:“你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明浩皱眉思索,“就,三年前吧,快过年的时候。”   “林机长给我说,我要是不混了,保释金就不用还了。当时我……”他嘿嘿笑了下,又有点不好意思,“我喝了点酒,挺激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跟他说我也不想混啊,但我就是个废物没爹没妈的还屁都不会……后来林机长就给我介绍了车行那活儿。”   “他跟我说,他看我就是做这行的,只要肯干,就废不了。”明浩两手撑在台面上,深深呼出口气,颇感慨,“说真的,我现在都没脸想以前。我以前跟着一群人到处装逼,实际屁本事没有,还觉得自己可男人可吊,现在我觉着,林机长那样的,才他妈是真男人,才是真的吊!唉,那词叫什么来着?对,侠之大义!”   明浩叭叭叭说个不停,沈惟姝咬着奶茶管子,不自觉出了神。   林尔峥这个人,内里和外表还真是完全相反——他是一个真正温柔的男人。   温柔,绝不代表软弱。   他触碰过冰冷而坚硬的现实,经历过血淋淋的残酷,却依旧保有一颗柔软的内心。   这样的男人,内心才是真正强大的。   温柔也是他的待人之道。   他总能以一种宽容而积极的视角,看到一个人的远景——对鸡毛头是,对她选择飞行这条路也是。   想到这儿,沈惟姝心里又一沉。   那么,他这么反对自己去飞行队,是真觉得她不够资格,不够强大吧?   “诶——”明浩伸手在沈惟姝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他轻啧了一声,“我看你这是……跟林机长吵架了?”   沈惟姝勉强扯了下唇边,“不是。”   明浩点头,“我觉着你俩也不能吵。林机长看你可跟眼珠子似的,哪儿哪儿都好。”   沈惟姝嗤了一声:“瞎扯吧你就。”   他明明觉得她哪儿都不好。   不想她去飞行队,也不想和她在一起……   明浩举起手以证清白:“我可没瞎扯啊,这他自己说的。就今年过年我找他去,顺口问了句,你是不是快毕业了以后怎么打算啊。林机长就说不管你将来怎么样,都会很好,因为——”   他压低嗓门,模仿男人磁性的声线:“‘我们姝姝那么优秀,不管做什么,都能做好。’”   **   沈惟姝在外面呆了很久,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她洗完澡刚吹干头发,妈妈就在外面喊她:“姝姝,你晚上吃了没啊?家里还有饭呢。”   “妈我不饿,吃过了。”沈惟姝在撒谎。她下午什么都没吃,买了杯奶茶也没喝完。就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真不吃啊?”叶敏端着个盘子走进来,献宝一样举到沈惟姝面前,“那这个呢?”   沈惟姝瞪大眼,“手撕兔?”   “哪儿来的啊!”   沈惟姝以前是不怎么吃辣的,这让她去中飞院之前一度很苦恼。结果去了不到半学期,她就和闻靖每个周末手拉手吃火锅了。然后又从火锅吃到串串钵钵鸡牛蛙鱼头……   吃了一大圈,沈惟姝的最爱还是兔兔。   兔兔这么好吃,当然要手撕着吃!   “你爸他们同事去出差带的,他下午去医院取回来的。”   沈惟姝已经上手开始吃了,“爸爸怎么还专门跑医院取啊?等明天上班拿就行了。”   “这不想着你离开学校,吃不到馋了呗!”叶敏轻啧了两声,“那他的小宝贝喜欢,他可不得快点去拿啊,想着你晚饭正好就能吃上了……”   沈惟姝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她抬眸看了妈妈一眼,很快地眨了几下眼睛。   “怎么了?”叶敏赶紧问:“是不是辣椒进眼睛里了?”   沈惟姝赶紧撇开视线,抽了下鼻子。   “没。就是……吃太快噎着了。”   叶敏给女儿倒了杯果汁,嗔她:“又没人给你抢。”   “你老爹带了好多回来呢,说留着给你慢慢吃,都是给你的!”   沈惟姝拿起杯子,一口气喝了半杯。   其实兔兔没有那么辣,可她眼里还是火辣辣的,酸涩难忍。   沈惟姝抽了张纸巾在手上擦了两下,扭头看妈妈。   看了片刻,她扁扁嘴,突然跟被抽掉骨头一样,软踏踏地往妈妈怀里倒。   “妈妈……”   “哎哟你这油嘴,又往我身上蹭!”   嘴上嫌弃着,叶敏还是伸手把女儿搂在怀里,“干嘛啊又撒娇,都这么大了害不害臊?”   “有什么害臊的啊……”沈惟姝噘着嘴嘀咕,“你刚才不还说,我是小宝贝儿么。”   说着她把下巴放到妈妈的肩膀上,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红眼圈。   从妈妈肩上看过去,她的房间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大学期间每次回家,她的卧室都一点尘土味没有,就跟她常住的时候一样舒适温馨。   妈妈说,爸爸隔几天就会来打扫一下她的房间。   这次回来,床上的东西都是新的不说,妈妈还买了成套的化妆品和护肤品放在她的浴室。   打开衣柜,也全是带着吊牌的各种新衣服。   不管她需不需要,她的爸爸妈妈,总是极尽全力地,要给她最好的……   叶敏轻叹出一声,又笑着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宠溺轻声:“是啊,姝姝永远都是我们的小宝贝!”   沈惟姝喉间一哽。   她闭上眼睛,长长翘翘的睫毛上有水珠沁出来,“妈妈。”   “对不起……”   叶敏摸女儿脑袋的手顿了一下,“是不是——”   “你爸又偷着给你私房钱了?”   沈惟姝:“……没有。”   叶敏扬着尾调慢慢“嗯”了一声,“真的么?”   沈惟姝:“……”   “就,就给了一点……”   沈惟姝卖掉老爹队友,又赶紧转移话题:“不过不是因为这个。”   她声音很小:“我只是突然觉得,我好像一直都……挺不听话的。”   女孩用指尖拭了下眼角,闷闷低声道:“你看,我高中的时候不好好学英语,老请家长。招飞你们刚开始不同意,是我非要去的。后来也是,几所学校里,你们希望我去北航南航,可我偏偏选了中飞院。”   “上了大学,你们希望我常回家,结果我还跑到加拿大去了,一年都没回来……”   她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我好像,一直都在和你们作对。”   “你才知道啊!”叶敏拍了拍女儿的后脑勺,佯怒道,“你就是个小讨债鬼,专门来和我们作对的!”   沈惟姝撇撇嘴,软声撒娇:“所以对不起嘛。”   “其实,我也想听你们的话的,我不想让你们这样操心,也不想让你们担心……”她顿住,唇瓣微微打颤,定了片刻才稳住声音,“我不想让你们失望。”   “我也想你们能为我骄傲的……”   叶敏笑出声来,抬手一下一下抚着沈惟姝的后背。   她知道女儿又在偷偷掉眼泪了,也知道,她应该是有了什么心事。   过了好一会儿,叶敏才拍着女儿轻声开口:“姝姝。”   “你一直都是我们的骄傲。”   沈惟姝无声闭眼,一颗巨大的泪珠滚滚而落。   叶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你上大学之后,我和你爸有一段时间,心里总空落落的。后来我们不是去西北玩儿了么,中间有一天我们去了绿化场植树,看着那些树,我才明白过来。”   叶敏揪起女儿的一小撮头发绕,就像小时候给她编小辫子一样。   “姝姝,其实你就是我们种的一颗树。”   “我们可以给你浇水灌溉,但是不能给你遮风挡雨挡太阳,那样,你反而没法扎根了,也不能向上生长。”   “对于一棵树,我不期待它能开花结果,只要它能枝繁叶茂,四季常青,我就满足了。”   她又摸了摸沈惟姝的后脑勺,“同样的,你也是。你不用活在我们的期待里,不用想着满足我们。”   “你有自己的追求和选择,爸爸妈妈也知道,你一直都很努力——你已经是我们的骄傲了呀!”   沈惟姝抿唇没有说话,但抱着妈妈的胳膊更紧了些。她用手背抹了抹脸,又轻轻何上了眼皮。   过了好一会她才重新睁开了眼睛,很长很慢地呼出口气。   “妈。”沈惟姝坐直看着妈妈,她的鼻尖和眼下依然泛红,但被泪冲刷过的眼眸却十分澄净,也更加坚定。   “我要去飞行队。”   “就是那支海上救援的飞行队。” 第33章 “我相信她。”   早上到基地时, 林尔峥远远就瞥见楼前乌压压围了一堆人。   他看了眼手表,皱眉问余跃:“那儿不训练在干什么?”   余跃摇头,“不清楚。”   他也朝窗外看, 轻轻“嚯”出一声:“干什么呢那是?搞得跟朝拜似的——”   “你不知道啊, 那看新来的女飞行员呢!”刚进来的队员把话接上, “这么些年头一回有女飞, 也跟朝拜差不多了,拜女神呢!”   余跃愣住, “女飞?峥哥——”   扭头一看, 男人已经往外走了,背影带风,一副去找谁算账的架势。   到了楼前, 视线围成一圈的壮汉们挡得死死的。   林尔峥看不见中间的人, 远远就听见一群人热火朝天的。   有自报家门的:“我叫乔放, 去年进队的,是你的师兄!”   “你救生员算哪门子师兄!妹妹, 我是去年进队的飞行员, 我才是你师兄!”   有献殷勤的:“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到这儿来就都是自己人!妹子, 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哥罩你!”   有套近乎的:“哟这不巧了吗, 我也是附中毕业的啊!看见没看见没,我才是名正言顺的师兄, 你们都边儿去!”   有单刀直入的:“方便加个微信么?Q、Q呢?手机号也行啊……”   ……   余跃人都看傻了。   一个个孔雀开屏呢搁这儿?   问题人小孔雀早有主了啊。   人家的正主……   转头再看,好家伙,正主的脸已经黑成锅底啦!   “……这沉不沉啊师妹?我帮你拿吧,给你直接抗上楼去——”   “有劲儿没处使的话, 那就加练!”   男人声音不大,却冷冽如水,一下子就把一圈人的热情浇了个透心凉。   众人回头,不自觉都站直了。   “林机长!”   人群散开,男人的目光终于能落到中间的人身上。   女孩被一群躁动的荷尔蒙们围住,面上却一直十分淡定,没有那种作为焦点的局促和不安,也没有那种被异性追捧的沾沾自喜。   对她来说,这都算小场面。   一个漂亮又优秀的女孩子,在男女比例眼中失调的环境里浸润四年,这样的关注和追捧,就是家常便饭。   林尔峥心里却很不舒服地动了一下。   沈惟姝之前是来过基地的,以前她来,队里也不像今天这样,个个跟见到肉的饿狼似的。   他这才后知后觉顿悟——他一直把她当小姑娘,可她早已不是那个十七岁的小姑娘了。   沈惟姝的好看不止于外表,她身上有种难以形容的特质很吸引人——二十二岁的女飞行员,一身最简单的白衬衫也穿得漂亮又潇洒,九分长裤收出紧致腰线,往下是笔直两条长腿,身姿挺拔,气质飒爽。   现在的沈惟姝,是一个很容易让男人们倾慕和向往的,女人。   或者,还有一个可能:以前她来基地时总是围着他转,对于那个“喜欢林机长的小姑娘”,别人也都知趣不去招惹。   可现在……   女孩看见他,目光起伏一瞬,很快又淡淡从他面上移开了。   ——没有表现出任何热切的意味,就好像他跟围绕在她身边的这些男人没什么两样。   林尔峥不由蹙眉,心头燥意更甚。   “集合!”   令行禁止,刚才还在套近乎的大型认亲现场迅速集合,队列齐整。   林尔峥沉沉扫了他们一眼,继续下令:“例行训练,五千米跑!”   “报告!”队末有人出声,正是刚才要微信,“吴主任刚才通知全体会议室集合——”   男人冷声打断他的话:“五千米跑!”   “可是吴主任说要我们迎新——”   “八千米。”   全体:“……”   没有人再敢说话,再出声怕是要跑马拉松了。   余跃也跟着跑步的队列一起离开了,偌大的空地上,只剩一身制服的高大男人和女孩相对而立。   林尔峥又深又直地看着女孩,目光沉沉。   对视片刻,沈惟姝先开口:“我面试和体检都过了,录取我是队里的决定——”   她举起手上的材料袋,语气有点冲:“你要有什么意见,直接向上级反应。”   林尔峥皱了皱眉,没有急着说话。他向她靠了一步,从阴处走到阳光下。   光线在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上拓下阴影,他的黑眸看起来更深了。   “我们前两天说的,”他沉声问她,“你都没听进去?”   “我凭什么听你的?”沈惟姝冷冷反问,她轻嗤一声,“你不让我来我就不来了?”   她的言辞尖锐,心意坚定。   ——这是她想要的飞行。   不管他出于什么原因不同意她来,不管他认为她是不是够格,她都会用实际行动证明,她一定可以。   林尔峥皱皱眉想说什么,沈惟姝抢白:“还有——”   “我并不是为了你才来飞行队的。”   她咔地拉开身后箱子的拉杆,大步从男人身边走开,“你少在这儿自作多情!”   林尔峥眉心轻跳,意外又玩味。   滑轮在水泥地上刮出嗓音,突然顿住。   沈惟姝转过身,“所以你放心好了。”   “以后除了工作,我也不希望和你再有什么交集!”   说完她头都不回地走开了。   转身看着女孩离开的背影,男人黑眸中划过一瞬恍惚。   他突然想起四年前的那个夏天,他停车守在她家外,看见她半夜出来的场景了。   小姑娘抱着那个装满回忆的纸箱子,明明就舍不得,明明犹豫了再犹豫,最后还是松手全部扔了出去。   她丢完东西离开的那个背影,到现在还刻在他脑子里——有种壮士断腕的既视感,决绝又骄傲。   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决心不再放手,而是后退一步。   为她护航,也伺机等待。   后来从中飞院到加拿大,她一路越走越远,可他却觉得她从未离开。   现在……   林尔峥盯着女孩离开的方向,眉心紧紧拧在一起。   她来到了这里。   来到他身边。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觉得她越来越远了。   **   会议室里,乌压压的男队员们坐得满满当当,全都眼都不眨地盯着前面看。   沈惟姝站在台上,在吴主任的示意下微笑开口。   她一点不怯场扭捏,大方自我介绍后,又以“我会努力适应环境与工作,争取早日融入到集体来,也请各位前辈师兄们指正关照!”作了结尾。   女飞话音刚落,壮汉们就啪啪卖力拍起巴掌,掌声震耳,喝彩满堂。   看看,看这态度!看这形象!   这好不容易进来了个女队员,从上到下都当宝一样捧着宠着,可人家反而一点不骄矜。   早上他们都争着要当“师兄”,人家现在一句话把他们都划进“师兄前辈”里了。   多大方!够爽快!   场下师兄们也纷纷向新师妹送去关怀:   “小师妹是本地人吧?”   “师妹今年多大了啊?”   “有男朋友了吗?”   “嚯你这可不来对单位了么?咱这儿的光棍多得能凑成几盒火柴,各型各款随你挑选!”   “怎么地,听你这意思想毛遂自荐?”   “怎么地,不行啊?反正人怎么挑也挑不到你头上……”   一屋子人热火朝天,迎新也搞得跟迎亲似的。   林尔峥却游离在火热之外。他抱着臂倚在后面的墙边,目光略过一整个会议室,沉沉落在台前的人身上。   在一屋子统一的深蓝色荷尔蒙中,男人依旧是最突出的那一个。   他的外形和气质都太扎眼,即便不发一言,存在感也极强。   可台上的女孩,从进来到现在,都没有朝这边看过。   一眼都没有。   余跃扭头看了眼机长那个阴沉得快挤出水的脸色,正想开口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台上的吴主任说话了:“行了行了差不多点啊你们!说正事!”   他肃正脸色,“照例,咱们的新飞行员要培训,除了改装和例行训练,她也得跟上个机长带飞,你们三个机组——”   主任的目光略过前排的黄机长和胡机长,还有后面那位最年轻的机长。   “谁带?”   “我带啊,去年的新飞就我带的啊!”   “你带什么你带?你看你去年带那个,现在考核还没过呢。我带!”   “就你?你这脾气这模样,回头再把人小姑娘吓哭了!”   “哎怎么说话呢你这人!怎么还人身攻击上了……”   余跃坐不住了,频频扭头看。   前方的两名机长已经互相攻击开始抢人了,这我方机长怎么还不动弹呢!   ——林尔峥定定盯着台上的女孩,黑眸虚眯了下。   她笑眯眯地站在台上旁观那两个机长抢人,似乎真打算看他们谁赢了就去谁那儿……   “这样,这样吧——”吴主任打断争论,转向沈惟姝,“当初你面试时说过,咱们飞行队以前在海上救过你?”   沈惟姝愣了一下,“对。”   底下也一片哗然。   “这小师妹居然还跟咱们这么有渊源的?”   “缘分!这就是缘分吧!”   “嘶——别是专门冲着谁来的吧?救命之恩后面那句怎么说来着……”   吴主任又问:“你还记得当时是怎么个情况吗?”   沈惟姝:“……嗯,记得的。”   林尔峥眸光轻动,阴郁的神色稍稍缓和。   沈惟姝依然没朝他那边看,她半敛睫毛,沉吟片刻后缓声开口:“那时候我还在上高中,和同学一起坐钓船出海去玩。当时发动机坏了,船越漂越远,风浪也越来越大,偏偏厨房还起火了。”   她轻笑了下,被回忆充斥的大眼睛亮亮的,“我当时很害怕,但看到直升机飞来的时候,突然就不怕了。”   “当时情况很紧急,我们上直升机刚起飞,船就沉了。可能再慢一秒,我就要和船一起沉下去了……现在想起来,那一次,你们是真的冒着生命危险救了我们。我当然不会忘。”   吴主任很是感慨地点点头,“那你看看,救你的在这儿吗?”   底下的队员齐刷刷看着她,似乎都想印证救人的正是自己。   “在!”沈惟姝立刻道,她抬起手来,刷地指向后面,“他就在那儿!”   林尔峥挑了下眉,唇角舒展开来。   他放下抱在身前的双臂,慢慢站直身子——   沈惟姝指过来的手却直接越过他,落在了他身侧。   “就是这位救生员!”她指着余跃大声道。   “当时就是他下去,救我上飞机的!”   **   “……再过去那边,就是保障部了。设备,机库,场道都归他们管。”余跃带着沈惟姝转了一大圈,嘴上不停歇介绍。   人家都说他是“救命恩人”了,那向导的任务,自然也就落在他身上。   “那儿是训练场,没任务的时候,咱们训练,演习,考核什么的也都不少。反正比起民航,咱们的飞行员可辛苦多了……不过咱的伙食也好啊!”余跃指向食堂的方向,“喏,每一顿都是自助餐,管饱花样多,而且味道绝对够得上星级标准!”   沈惟姝轻轻“哇”出一声,眼睛亮了。   “对了,你情况特殊,队里给你专门调了间单人宿舍,跟男生宿舍不在一处,在那儿——”余跃又抬手往右边的矮楼指了下。   “独立卫浴都有,不过条件嘛,肯定比不上你自家。不过你也不用一直住宿舍的,等培训完了,就可以申请搬出去了,值班的时候到基地就行。”   沈惟姝点点头,又问:“那咱们队员住宿舍的多,还是在外面住的多啊?”   “多数还是在宿舍。咱们这儿虽然偏,外面消费可不低。房租稍微便宜点的都不咋好,离基地还远,那还不如住宿舍呢。”   他叹出口气,抬手抓了把寸头,“离得近的,好点的房子呢,又贵得不行。唉,也不是谁都能像峥哥一样,就近买套大房子的……”   沈惟姝没有接话,兀自打量四周。   余跃又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自然地清了下嗓子,“我说,沈小妹妹啊……”   沈惟姝扭头看他。   这个称呼挺久违的。以前高中她来基地时,余跃就老这么叫着逗她。   “你记得当初我是就你们的救生员——”他观察着沈惟姝的神色,试探着问,“就不记得,是谁冒着那么大风险,破例把飞机停船上救你的了?”   沈惟姝淡淡偏开目光,平静回答:“不记得了。”   余跃撇嘴“啧”了下,神色微妙:“那你这记性,可不太好啊……”   沈惟姝轻“嗯”了一声,垂睫,“也有可能,是长记性了呢。”   余跃没明白她话外的意思,不解“啊”了一声。   沈惟姝摇头轻笑了下,也没做解释。   四年前那个夏天,她就应该长记性的。   对于那个男人,她就不该抱有多大的期待。   她喜欢他,但很不喜欢这种被动的,总是被选择的状态。   这一次,她绝对不要再像以前一样……   余跃的向导任务完毕,先行撤退了。   沈惟姝自己往吴主任的办公室去,她还有一些入职手续没办完。   走到办公室门口,里面有突兀的谈话声断断续续传出来。   是吴主任的声音:“……我记得当时,你可是反对她进队的,怎么现在又要亲自带人家了?”   沈惟姝抬手叩门的动作一下子定住。   她垂下手,不自觉又往门板前凑了凑。   “不成,我还不清楚你啊。你严于律己也严于待人,人家一刚毕业的小姑娘,总不能让人向你看齐吧。就算都是飞行员,天赋和能力也不都是一样的——”   “你怎么知道她没有天赋?”男人的声线低磁,掷地有声地为她辩护,“如果你不信任她的能力,当初为什么招她进来?”   “我当然相信她有能力——我的意思是,即便她后面训不成像你这样,那也不要强求……”   吴主任顿了下,呼出口气:“我这么给你说吧,招她进来,也不单只看重她的能力。”   “咱们飞行队建队十几年了,宣传方面一直都很弱势。当然了,咱们干这行,图的也不是名气,但说实在话,宣传声势跟不上,不管是招聘还是将来发展,都很受限。”   里面安静了片刻,只有杯盏发出碰撞的细碎脆声。   吴主任继续道:“小沈是女飞,只这一点,就足够吸睛——何况她形象还很好。不都说现在是流量时代么,好的外形条件很容易就得到推广,起到宣传作用。据我了解啊,民航那边收女飞,多多少少也是出于这个需要,还有点‘政=治正确’的意思……”   “吴主任。”林尔峥冷声打断他的话,微微压低的声音透出不悦。   “沈惟姝是一名飞行员。”他一字一顿强调道,“她国内国外训练了四年,不是来当明信片的,更不是什么宣传工具。”   “她的专业足够突出,不需要靠‘好的外形条件’去获得肯定,那是对她能力的折辱。”   男人的话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   透过门板钻入沈惟姝的耳廓,震得她心头快跳,眼底滚烫。   “还有,我不管您是看重她什么招她进来的,但她既然来了,各项训练和考核就都得过关。救援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容不得一点松懈和马虎!”   “不是,你看你这话说的——”吴主任急切反驳,明显没想到对方会把话说得这么重,“我没有质疑她专业的意思,她当然也要通过考核和训练,只不过,她是咱们的第一位女队员——”   “驾驶舱里不分男女。我能做到的事情,她也能做到。吴主任——”   林尔峥猛地挺胸站直,脚跟啪地并拢,抬手敬出标准一礼。   “一机组机长林尔峥,请求带领新队员沈惟姝训练!”   男人黑眸幽亮,声音沉定有力:“我一定极尽全力,帮她发挥出所有的能力和潜能。她一定会成为最优秀的搜救飞行员。”   “我相信她!” 第34章 初恋   沈惟姝的职业生涯正式拉开了序幕。   以前在学校时, 她总听师哥师姐说社畜的世界有多悲惨——飞行员是高薪职业,但那也是实打实一个小时一个小时飞出来的,辛苦不说, 要碰上难相处的前辈, 那才要命……但沈惟姝自己真开始工作了, 感觉还不错。   有了国外学飞的经历后, 她适应新环境的速度很快,和基地里的人也都处得很好。从报道的那一天起, 沈惟姝就奠定了自己“飞行队一枝花”的地位, 成为了当之无愧的团宠。   每次一到岗,她就会接受到来自各位师兄的早餐和零食投喂,这样的投喂也时常发生在她大量训练, 或者培训受挫时。   有队员家属听说来了女飞, 甚至还带着家里做的好吃的专门来看她。   二机组的副驾家在市区, 基本每次回家都会给她带杯基地这边买不到的奶茶。   就连吴主任都给她送了一支钢笔,笔杆上还刻着“小沈小沈勤勤恳恳”。   ……   这些关注并没有让沈惟姝不舒服, 她能感觉出来, 这些男队员对她,有的是出于对异性的示好, 但更多的,还是一种对同袍的爱护。   ——队员们每一次出任务都在生死一线, 大家都是一起过过命的,交情自然比普通同事深厚许多。   沈惟姝在培训期, 还没有亲自参与过任务。不过入职第二天,她就旁观了一场救援。   完成任务的直升机返回降落到停机坪上,伤员从机舱中转出,随后机组的人也出来了。   当时天空还下着小雨, 五个队员身上湿漉漉的,两鬓的发脚渗黑发亮,分不清是汗还是雨。   他们背着十几斤重的氧气瓶和装备,在没有空调的直升机里呆了近一个小时,但每个人都神采奕奕的。脸上都是成功救人后的兴奋和自豪。   看着这几位师兄迈开大步并排走过来,那一刻,沈惟姝突然很为自己和他们穿着一样的制服而骄傲。   她越来越庆幸选择来到了飞行队。这里有最危险的飞行,但没有什么比救人性命更有意义。   加拿大学飞时,沈惟姝也学了直升机执照,但救援直升机的机型跟她一样学的不一样,她要重新学改装。此外,模拟演练,体能练习还有各种水下训练她都得参加,强度和压力不亚于她当初在老瓦手下学飞。   她现在的这位教员,没有瓦西里那么暴躁,但严格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尔峥训练起来,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的——体能训练,跟男队员统一的标准;改装飞机训练,要求飞行20个小时,那沈惟姝17个小时就得飞好……   沈惟姝照单全收。   那天在门外听到男人和吴主任那番对话后,尽管别的方面她依然在气他恼他,但训练这方面,她毫无怨言。   她本身就爱较劲,要求越是极限,她就偏要铆足劲达标。   现阶段,工作倒不是让沈惟姝压力最大的——她和林尔峥,进入到了前所未有的冰封冷淡期。   沈惟姝并没有忘记自己那句“除了工作不要有任何交集”,她也确实做到了,除非工作必要交流,她一句话都不跟男人多说,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他。   尽管有时候,她明显感觉到男人的目光就在她身上停留……   这天,队里自发组织准备给沈惟姝来了个接风宴。   这风接的是晚了点,主要是因为大家值班的时间是错开的,想聚在一起不容易。   沈惟姝跟着林尔峥训练,自然也被编进他所在的一机组。除了他们两个飞行员,机组里还有陈智,资历老脸的绞车手;两个救生员余跃和李武,李武比余跃早一年入职,现在在做余跃的预备救生员。   一机组自认是沈惟姝的“嫡亲师兄”,本来想给小师妹来个机组内的小型接风宴,其余队员知道了不乐意,说小师妹是大家伙的凭什么你们独宠。   几个机组同时加入,人这么多,去餐厅就没意思了。队里一商量,干脆来个海边烧烤——反正最近的海滩离基地就不到十分钟。   除了烤架烤炉,壮汉们也带了排球足球滑水板,等天黑了还要搭篝火。   ——一个接风宴,活生生搞出联欢party的架势。   沈惟姝站在烤炉边烤肉,随手拍了张海滩上的照片给闻靖发过去。   闻靖几乎是秒回:   【!!!撒贝宁吸氧.jpg】   【卧槽,这天天训练的就是不一样啊!!都是飞行员,我们民航这群不练已经没法看了……】   【啊!!贵司简直是女性员工的宝地!你就是那个天选之女!!】   沈惟姝轻笑出声,又抬头看了眼不远处滑水打球的师兄们。   到海滩了大家都换下制服,一个个打起赤膊。   一眼望过去视野里全是精壮的腱子肉,运动时更是肌肉贲张,荷尔蒙浓度过分超标。   闻靖又发来微信:   【怎么不见林机长?】   【他身材是不是最好的![嘿嘿]】   沈惟姝又抬眸看了一圈——的确没有男人的身影。   “峥哥每周这个时候都有会,和港城飞行队那边一起的。队里只有他会说粤语,交流起来方便些。”余跃注视到沈惟姝的动作,立刻解释道。   沈惟姝:“……”   余跃把串好的串放到沈惟姝面前的烤炉上,又看了眼手机,“他们很快就散了,峥哥应该一会儿就来了。”   沈惟姝面无表情地往羊肉串上撒辣椒,“不关我的事。”   余跃:“……”   “沈小妹妹,你们——”他话头顿住,突然挥起胳膊,“哎峥哥!这儿呢!”   沈惟姝掀起眼皮,看见男人正朝他们这边走来。   他是整个海滩上唯一还穿着制服的人。   想起闻靖的问题,沈惟姝几乎可以肯定,就算裹得最严实,也不难判断出,他的确是身材最好的那个……   林尔峥走过来和周围几个队员淡淡打了招呼,不远不近地站在沈惟姝对面。   她垂着眼帘兀自烤肉,对他的出现置若罔闻。   队里以前没女队员,制服也只有男款,沈惟姝就一直穿小号。平时穿着制服看不太出来,这儿她换上了短T和短裤,女孩子的特性凸显出来,青春又有活力。   她还罩了件半透明的防晒服,两条胳膊被盖住,鼻尖和脸蛋都被炭火烤得红红的。   林尔峥盯着女孩手指上的炭黑看了片刻,伸手拿炉子上的铁签。   他刚碰到她微烫的小拇指,沈惟姝就连手带签都躲开了。   “想吃自己烤。”她生硬道。   林尔峥:“……”   林尔峥又看了眼女孩手上的污黑,又伸过手,“我来烤。”   他朝羊肉串示意,“有点糊了。”   沈惟姝依旧没抬眼看男人,“我就喜欢吃糊的。”   林尔峥:“……”   余跃见状,赶紧把自己手上的肉串递过去,“峥哥你给我烤啊!”   林尔峥没接,侧眸冷淡瞥了他一眼。   气氛正尬着,有队员抱着一个大纸箱过来,“哎你们要喝啤酒吗?冰镇的!”   沈惟姝立刻举手,“我要我要!”   队员拎出四瓶酒放在烤炉边,沈惟姝刚想拿,对面突然伸过一只胳膊,单手提住四个瓶口,把啤酒都拿开了   沈惟姝怔住,抬头看男人。   林尔峥也正黑眸沉沉睨她,眼中意味明确。   对视两秒,沈惟姝先开口:“明天又不值班。”   言下之意,她今天喝点酒也没关系。   男人声音很沉:“不行。”   沈惟姝这下来气了:“你凭什么管我!”   这话一出口,她自己又愣住了。   她想起他陪她过生日那次,她仗着成年了要喝香槟,他也是这样,说什么都不让。   她噘嘴嗔问他“你凭什么管我”。   他那时候怎么回答的来着?   ——反正他在就是不行。   别说成年了十八不行。八十都不行。   她脑子转得快,立刻问男人,那是不是等她八十了,他还会陪在她身边……   “哎哎哎——”余跃赶紧过来打圆场,他把刚烤好的鱿鱼串往沈惟姝手里塞,“小师妹,峥哥也是为你好啊,你是女孩子嘛,就别喝酒啦。”   沈惟姝斜眼看他,“女孩子怎么就不能喝酒了?”   “呃……”余跃张了张嘴,“不是,主要你看,咱们这都一帮大老爷们儿,你一个姑娘家要喝醉了,酒酒后乱性,不不,酒后乱事,就不太好了嘛……”   沈惟姝轻嗤,“啤酒哪那么容易喝醉啊。”   她绕过余跃,走到林尔峥旁边,无视掉男人的脸色,拿起一瓶啤酒。   瓶口在烤炉上利落磕下,“哒”的一声,瓶盖落地。   “你放心——”沈惟姝朝男人举了下瓶身,张扬又挑衅的感觉,“我要真喝醉酒后乱性了——”   她扯了下嘴角,“也不会乱到你身上!”   林尔峥眉心猛跳,太阳□□眼可见地鼓了鼓。   沈惟姝已经脱掉防晒衣,举着啤酒往打排球的那群人处跑去了。   见她过来,光膀子的队员们十分热情,立刻把球传到她手里,要她发球。   女孩爽快接过来,纵身一跳,一记标准的扣杀。   沈惟姝从小没少跟叶敏去省排队打球,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   周围男队员被连连惊艳,叫好声不断。   上衣衣摆随着她的动作不停往上窜,露出一截紧致的腰身,背脊沟清晰可见。   林尔峥将目光从女孩的背影上收回来,皱眉更深。   **   地平线后的最后一丝霞光消逝,夜幕降临。   海边燃起红红篝火。   一伙人玩累了也吃饱了,在火边围坐一圈,聊天消食。   刚开始大家还都比较内敛,也就拉拉家常讲讲过往之类的。   沈惟姝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飞行队虽然建队才十来年,但里面不少队员,都是从建队初始就一直在队里的。   起初的条件比现在要差很多,都一条符合起飞要求的跑道都没有。   是他们熬过所有的苦难,驻扎在这座城市的边际,守护漫长的海岸线。   有人一守就是十年。   比如他。   而有的人,海岸线还没来得及勾勒出他的名字,海水就吞没了他。   比如他的父亲……   当篝火啪啪作响时,话题开始逐渐火热。   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这个游戏经久不衰,适用范围相当之广也是有道理的。   谁不想堂而皇之地刺探别人隐私呢。   一群大老爷们儿玩这个,弱化了真心话部分,抽到你了就按要求做事。   做不到,不想做,那就一口闷酒。   随机一人背过身拨吉他,吉他声停,排球传到谁那儿就轮到谁。   这种击鼓传花也是不可能老老实实传的,那只排球很快满场乱飞。   第三轮刚开始,排球就冲着沈惟姝直直飞来了。   她眼疾手快在头上一把抓住,音乐声即停。   周围哄声一片,惊喜中透出蓄势待发。   抓的就是她!   人抓到了,到底问个什么成了难题。   和哥们儿可以肆无忌惮,对着小师妹总归会有些界限,不能让人太窘迫。   但要不问出点什么来吧,又有些不甘心……   一圈男人们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是二机组的副驾开口了:“这样吧师妹——”   他抬手指向旁边,“你冲着大海,喊三声你初恋的名字。”   沈惟姝:“…………”   有人响应:“这个可以!”   “可以可以!师妹上!”   “等下,万一小师妹还没初恋呢?”   “真的啊!那我是不是有——”   “你不如早点去睡觉!梦里啥都有。”   “不能吧,中飞院男生这么不开眼?”   “是师妹眼光高。”   沈惟姝抱着排球笑了笑,没说话,余光微不可察地向旁边瞥。   他们一机组坐在一起,她和林尔峥中间隔了个余跃。   救生员遮掉男人大半个侧脸,他敛着眼睫,神色莫辨。   沈惟姝心里突然就空了一下。   “够了啊你们!”余跃开口,“人家女孩子脸皮薄,你们别没完没了的!”   他拿起杯子,“这酒我替她喝了!”   有人“切”了一声,“你有资格替人家么?”   “我怎么没有,师妹是我们一机组的,我这叫嫡亲师哥!比你们都亲……”   余跃梗着脖子和人嚷嚷的时候,沈惟姝看见救生员另一侧伸过一只手来。   就在那只手要碰到她面前的啤酒时,沈惟姝一把夺过来。   她不需要他替酒。   尤其是以“嫡亲师兄”或者“在同一个机组”这样的理由。   女孩利索仰脖,半瓶酒一饮而尽。   周围的争执随之止息。   有人叫好,也有人遗憾叹气。   沈惟姝喝完抹了把嘴,主动走到吉他跟前背过身。   她不会弹吉他,六根弦拨得七零八落,荒腔走板时,就又自然想起男人抱着吉他轻弹浅唱的模样……   沈惟姝心头拂过一阵燥意,猛地收住了手。   身后又响起起哄声。   她转身,看见林尔峥抓着排球的手滞在半空。   她的心跳也滞了一拍。   队员们跟抓到师妹一样兴奋,也跟提问沈惟姝一样,一个个苦思冥想的,久久不知道该问啥。   来队里这么长时间,沈惟姝也发现了,林尔峥在队员中间威望很高。   他是最年轻的机长,但飞行技术一流,为人老练沉稳,吴主任看重他,队员们钦佩他。   就拿他们机组来说,只要机长一声令下,余跃和李武毫不犹豫就把命吊在钢索上;救援时不论情况多紧急,他的指挥在,大家便使命必达。   这需要毫无保留的信任。   这样的信任中还带着几分敬畏。   自然也就难像对别人一样毫无遮拦。   众人苦苦思索时,林尔峥挑了挑眉,百无聊赖般把玩起手上的球。   排球在他的手上弹了两下,又一下跳到食指上,在男人指尖上稳稳自转。   “林机长。”唯一的女声开口。   林尔峥循声望去,视线沉沉落在女孩身上。   他像是早都打算要向她看一样,目光那么直接,平静,仿佛能刺透人心。   沈惟姝睫毛颤了两下,不闪不避地和男人对视。   “你也对着大海——”她朝海边偏了下头,“喊三声初恋的名字吧!”   女孩语气状似不经意,眼却一直不眨地盯着男人,浅色的眼眸被酒精熏出微红,更显执拗。   其余人也都期待望向机长。   男人敛目,手上的排球停止转动,软踏踏掉在沙滩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篝火突兀的噼啪声,也将此时的沉默放大,拉长。   片刻后,林尔峥慢慢抬眼,深深望向对面。   沈惟姝的心刚提起来,就看见男人拿起了桌上的酒瓶。   他将两瓶酒上下对在一起,轻巧一别,瓶盖便飞了出来。   细密的泡沫急速从瓶口涌出来。   男人什么都没说,举起一整瓶酒嘴里灌。   起哄喝彩声狼嚎一般响彻海滩。   沈惟姝看着男人疯狂翻滚的喉尖,神色越来越淡。   一滴金黄的液体划过男人轮廓分明的下颌,顺着凸起的圆喉结,一直滚入衣领深处。   沈惟姝觉得自己那颗提到嗓子眼里的心,也沉沉坠了下去。   **   Party过后,沈惟姝回宿舍拉上打包好的行李箱。   沉郁了一晚上的心情终于轻快了些。   闻靖最近有了飞淮城的航线,几乎每隔几天就会来淮城过夜。   明天她正好轮休,她俩已经约好下班后一起玩耍啦。   还有就是,沈主任和叶女士心疼他们唯一的小宝贝住宿舍,索性在离基地不远的地方,直接给她置了套房子。   房子买在当初开盘就名气颇大的“第四代新型住宅”,应该也是新区这片最好的住宅区了。   沈惟姝现在还在拿实习工资,不愿意父母给自己花这么大一手笔。可爸妈甚至都没跟她打招呼,直接把一切办妥了才带她去看房……   不管怎么样,她现在也有自己的房子啦。   这房子她一个人住实属奢侈——三房朝南全落地窗的格局,外带一个面朝大海的大露台。   房子是前面业主精装修过的,一直空置。叶敏给女儿又添了点小家电,沈泽诚把家里女儿的东西七七八八都搬了过来,沈惟姝昨天的外宿申请获批,今天就直接能拎包入住了。   社区管理很严格,出租车没法停到入户的停车场,只好把她放在了楼下。   沈惟姝拎着箱子走进电梯口,一面翻看妈妈发来的门锁密码,一面又在微信上和闻靖约来家里的时间。   电梯按键上方红色的数字开始跳动,是从负一层上来的。   沈惟姝在手机上继续编辑新家的地址,准备给闻靖发过去。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门在她面前缓缓打开。   抬头看见里面的人,沈惟姝完全怔住,脑袋短路。   林尔峥也愣了好几秒,看到她的行李箱,他有点意外。   “你住这里?”   沈惟姝回过神来,生硬反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男人扬了下眉,没说话,只转手让她看自己手里的卡面。   ——社区电子门的统一电梯卡。   沈惟姝:“……!”   他居然也住在这儿。   心里因为这不可思议的巧合起起伏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感。   刚才看到他出现在这里的一瞬间,她还以为他是来……   沈惟姝在心里自嘲了下,迈腿走进电梯。   抬头看到亮着的16层电梯键,她抿了抿唇,也刷下电梯卡。   这里都是一梯一户,也就是说,他就住在她的下面。   电梯门关,合拢成一整面落地镜。   沈惟姝看到镜中并肩而立的两人,有点不自然地撇开视线。   她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也刻意不和男人有任何目光交流。   闭合的空间内只有电梯上行的声音,空气中弥漫出不知道他们身上谁的,淡淡的酒气。   电梯门再次打开,16层到了。   男人原地定了两秒,才迈步走出电梯。   沈惟姝垂下眼睫,抬手摁下关门键。   电梯门闭合的前一刻,一只手突然伸进来,哐地抵上电梯门。   沉重的门框夹在男人手腕上,应该很疼。   可他就跟毫无知觉一般,十分强势地将电梯门推开来。   林尔峥走到沈惟姝面前,沉甸甸的视线从她的头顶的落下来。   男人眼中并无不悦,但压迫感很强。   沈惟姝的后背一下子就麻了。   她闻到更加浓郁的酒气。   以及酒味都盖不住的,强烈的雄性荷尔蒙气息。   男人睨着她,目光如刃,暗流汹涌。   ——捕猎者静睇猎物的眼神。 第35章 不谈恋爱,屁事没有!……   两人之间像是有一根无形的弦, 倏地拉紧了。   对视几秒,男人才开口:“聊聊?”   被酒精熏过的声线透出哑感,又像是两块互相摩擦的墨石, 磁性十足。   电梯门第三次闭合, 很快又在沈惟姝的楼层打开。   沈惟姝侧身, 迅速从林尔峥身边绕开走出电梯。   他们离得近, 男人高大的身形投下一片阴影,空气好像都变得粘稠起来。   沈惟姝有压迫感, 甚至还嗅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 危机感。   出了电梯走到门口拉开一段距离,她才转过身。   “你想说什么?”   林尔峥踱步迈出电梯,单手抄进兜里。   “之前反对你来飞行队, 是从风险角度考虑。”他看着她, 黑眸深深, “并不是质疑你的能力,也不是因为飞行队之前没招过女飞。”   他慢慢舔了下唇边, “我不该干涉你的决定。你想留队, 我尊重你的想法。”   沈惟姝面无表情地看着男人,嘴角突然抽了下, 气音嗤声。   她垂下眼睫,摇头轻笑, 神色讥诮,又像是在自嘲。   林尔峥盯着她, 不解蹙眉,黑眸更沉。   沈惟姝重新抬眼看男人,浅色的眼眸像两颗玻璃珠子,没有任何温度。   “你说完了?”   问完她也不等男人回答, 刷地背过身,手搭上门把作势回家。   身后的脚步又近了些,“沈惟姝。”   “你到底,怎么回事?”   隐忍又愠恼的语气。   沈惟姝转门把的手顿住。   她无声哂笑。   到底怎么回事?   他还问她怎么回事?!   “没怎么。”沈惟姝转过身,平静道,“林机长,是你要跟我聊。”   她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我跟你本来就没什么可说的。”   原来直到现在,他还以为她是在为进队的事情生气。   是,当初他反对她进队的确让她有些挫败,但后来听到他和吴主任那番话她便明白,他否定的并不是作为飞行员的她。   那么,他就是不想和她在一起喽?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四年前的那个夏天。   原来不管她现在变成了什么样,不管他们这四年经历了什么,他都依旧不想和她在一起,也没有将她放在他的未来里。   ——这才是她的心结所在。   今天她顺水推舟,让他说出初恋的名字。   他要是敢说,那她就敢什么都不管不顾,一切也都不再计较了。   ——可是他没有。   她甚至宁可他说出的名字不是她的,也不愿意他像现在这样,毫无回应……   沈惟姝点点头,“行,既然你说到工作,那我也把话再说一遍好了——”   她转向男人,一字一句坚定道:“你布置的训练和任务,我都会尽全力完成。”   “但工作之余,我不想,和你再有任何交集!”   说完,她也不理会男人晦暗的神色,扭身摁下门把进房。   “啪”的一声,门在女孩身后重重甩上。   回音渐渐消失,头顶的感应灯熄灭。   男人依旧像雕像一般立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   新家里有浴缸,沈惟姝抱着平板泡了个久违的热水澡。   看了两集剧,泡得筋松骨软,心中的郁结也稍散。   洗完澡出来,手机都快把桌子震碎了。她也顾不上吹头发,裹着毛巾赶紧划开了微信。   闻靖一口气发了十来条消息过来。   闻靖不文静:【好家伙!!!】   【你说谁住你楼下??】   【你爸妈买房前不知道的对吧??】   【我的妈呀这是什么神奇的缘分!】   【姐妹,女少口阿!!】   ……   沈惟姝:“……”   开飞机的姝姝:【我看是孽缘吧……】   闻靖不文静:【谁说的,这分明是老天对你们俩前几年没法见面的补偿!】   闻靖不文静:【就是补的有点狠啊,你俩现在24小时都在一起了!】   沈惟姝慢慢眨了下眼,皱眉思索。   飞行队的值班表是按机组排的,她和林尔峥的工作休息时间完全重合。   现在再这么一上一下的住着,搞不好真的24小时都在一起了……   闻靖不文静:【啊姝姝,我慕了,你这样多好啊,该工作时工作,要谈恋爱也一点不耽搁。不像我,一飞起来,都不知道自己下星期在哪儿[裂开]】   闻靖不文静:【以后你就能和林机长一起上下班,一起吃饭了,休息了就能约会出去玩~还能一起……嘿嘿嘿[斜眼笑]】   沈惟姝看着那个笑得意味深长的表情,撇撇嘴。   开飞机的姝姝:【想多了,我和他已经崩了】   开飞机的姝姝:【刚才我还和他说,以后除了工作,不要再有交集。】   闻靖一连发了好几个问号过来。   闻靖不文静:【怎么回事?你们今晚不是在party吗,不应该玩挺开心么,怎么还更崩了??】   闻靖不文静:【不是,都这么久了,你俩就这么一直别扭着?他都没来说几句好话哄哄你?】   沈惟姝眼眸稍黯,拧眉更深。   开飞机的姝姝:【我要的不是他说好话哄我】   沈惟姝继续打了挺长一段消息。   看着光标闪了几秒,她一下子又把文字都删除了。   开飞机的姝姝:【算了,等见了面再给你说吧。】   她现在思绪还很乱,也不知道要怎么说。   闻靖不文静:【好哒,那我到了直接过去,密码我知道。你就早点睡哦,养足精神咱俩明天去吃兔兔~】   闻靖今晚到,明天在淮城休一天,两个好朋友打算去附近的农家乐吃晚餐。   据说那家老板是四川人,招牌菜就是一兔三吃,做出来的兔子特正宗。   闻靖不文静:【你也别生气了,不值当。恋爱这事应该是个高兴事儿,要是自己憋屈,那还爱个屁,让他滚!】   沈惟姝回了个“知道啦”,又发过去一个“亲亲”的表情包,放下了手机。   她垂头盯着木地板,很轻地叹出口气。   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失望。   而失望,说白了,是因为还抱有期待……   沈惟姝起身吹干头发,走到落地窗前。   窗帘拉了一半,她突然又推开了玻璃门,走到露台上。   夜晚的大海原来是这样的。   翻涌不止,浪声依旧。   沈惟姝趴在栏杆上,一手托住下巴。   他就住在她楼下。   那么,这样的景色,他应该看过很多次了吧?   这样的疑问一出,她就立刻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止住思绪。   她还在想什么。   她还能有什么期待么……   沈惟姝转身回到房间,上好门锁,又刷地拉上了窗帘。   闻靖说得对。   不谈恋爱,屁事没有!   **********   第二天早上起来,沈惟姝意外没有看见好朋友。   看了手机才知道,闻靖昨晚最后一段飞往淮城的航班,出了点意外情况。   飞机延误了快两个小时,深夜才到淮城,乘客抱怨颇多,其中火气最大的是头等舱的一位顶级VIP。这位贵客的来头确实有点顶——淮城某知名企业的小少爷。   少爷留学放假坐飞机回家被耽误了时间,乘务长再三安抚道歉都没用,反正爷就是要跟驾驶舱里的人对线。   最后没办法,机长让闻靖出去和这位贵客交涉。   闻靖硬着头皮出去,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见到她,暴躁少爷顿时熄了火,还好说好话地跟她要联系方式。   “……他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女飞,想跟我认识认识,还说什么,他小时候也曾梦想成为一名飞行员,我呸!”   电话里的闻靖中气之足:“他难为飞行员的时候,怎么就他妈把梦想给忘记了呢!”   沈惟姝笑了下,换了边耳朵继续听好朋友怨念:“他特别烦!昨晚航班太吃我就去机场附近的酒店,好家伙,他跟了我一路啊!最后好不容易才走了,结果我刚才一出门,他居然就在大厅等着!我他妈——我说我要去找朋友咱俩要去新区,然后他就说没关系,可以给咱俩当司机……”   沈惟姝眼睛一亮,“那来啊来啊!快带来给我康康!”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诶,你昨天不还说没空约会么,这不就来了?还是一年下弟弟!啧,妙啊姐妹!”   “年下个屁啊,这不就是那种游手好闲的浪荡二代么!”   闻靖稍稍压低声音:“我给你说我快头疼死了。问题是,这人还是我司的顶级vip,我等打工人哪得罪得起啊,无语……他不要当给咱们当司机么,那就让他一会儿在餐厅外等着!哎不说了啊,他回来了,还开了个跑车?我天还是那种骚气的大红色……   听筒里突然一阵滋啦啦的电流声,拖着音调的少年语气散漫:“姐姐,咱走吧?”   电话突然断了。   沈惟姝吃吃笑了一声,发出条微信。   开飞机的姝姝:【快到了给我说一声哟,姐~姐~】   闻靖很快回过来消息:   【吐了!!!快别这么叫我!】   闻靖不文静:【不是,就算比我小,一男人也不要张嘴就喊女的姐姐吧??】   开飞机的姝姝:【你不懂[斜眼笑]】   开飞机的姝姝:【或许你听说过一句话:白天叫姐姐,晚上姐姐叫[狗头]】   闻靖不文静:【?!?!你不对劲!】   闻靖不文静:【说!你把我那个纯洁的小姝姝弄哪里去了!】   闻靖不文静:【说起白天晚上,我觉得还是你和林机长白天天上飞,晚上制服play更带感一些[狗头]】   沈惟姝:“…………”   沈惟姝正要继续回消息,就听背后有人喊她“小师妹”。   她回头,看到余跃笑着小跑过来,身边还跟着一只黑白毛色的狗。   沈惟姝瞪大眼睛,“哪儿来的狗啊?”   余跃拇指朝后偏了下,“刚刚从海里救的!”   沈惟姝吃惊:“哈?”   余跃给她解释道:“就早上触礁那游艇,船上一共十个人,都是出海玩的大学生。”   沈惟姝虽然也在一机组,但她现在还不能正式出任务。   每次警报响起,她看着师兄们奔向停机坪,心里都痒痒的,羡慕又期待。   出任务的机组人员都是机长协调配合的。   什么时候,他也能让她上直升机出任务呢……   “今儿天气好,海上也没什么风浪,我们到地方后十分钟就把人都救上来了。都准备掉头走了,陈智在飞机上看见它在海里扑腾——”余跃蹲下来,撸了把狗头。   “我问那些学生你们刚才怎么不说还有条狗啊,你猜人家咋说?”   “‘人都快顾不上了,谁还管狗啊!’”   沈惟姝皱眉:“……怎么这样啊。”   她也蹲下来,抬手摸了摸狗勾的耳朵。   小狗跟听懂了他俩的对话一样,嘤嘤了两声,又萌又惨,还一个劲儿把鼻子往沈惟姝手里拱。   “我当时就想下去把它带上来,但指挥中心不让,让我们先把人带回来。最后还是峥哥拍板,说狗命也是条命,要救,他能够把握好时间和油量。”   “执行任务的时候只要机组意见统一,指挥中心也没办法。”余跃又搓了把狗脑袋,笑了,“这狗子就是命大啊!”   沈惟姝点点头,轻声;“是啊,狗命也是条命……”   余跃瞟了眼沈惟姝恍惚的眼神,回过味来了,“峥哥这人吧,表面看着冷,心里其实可软。”   他像是在暗示什么,又继续道:“刚才我们救人的时候,一共十个学生,我说分两趟来回救吧,峥哥说不行,一趟都带走。都是年纪不大的学生,分两批救,留在后面的会觉得被抛弃了,心理上可能受不了。”   “啧,你说这我们哪考虑到,也就是他,所以我说他心软。那个词怎么来说?对,共情,他同理心强!”   沈惟姝没吭声,两手捧着狗脑袋使劲撸,又摸脑袋又揉下巴的。   狗勾舒服得闭眼直哼唧。   是啊,他是心软。   还温柔,会共情,同理心强。   他能够完全站在遇险者的角度上,体贴入微地考虑他们的心情。   但为什么,他就不明白她的心意呢……   见沈惟姝不接话,余跃打了个哈哈也不继续这个话题了,他话锋一转:“哎你说神不神,昨天从飞机上下来后,这狗死活不肯跟它主人走了,说什么都不走!”   沈惟姝扬眉,“真的啊?”   “可不是么,狗也不傻,知道谁把它扔海里的,也知道谁救它上来的。那几个学生现在还在办公室呆着呢,想要狗。但这狗子就是死活不跟他们走啊。我们在那儿扯皮扯了半天,峥哥刚过去了,说他来解决。”   “他怎么解决啊?”沈惟姝问。   “还能怎么解决?”余跃嗤声,拇指在食指中指上捻了捻,“这个呗!”   “那些小兔崽子能把狗扔海里,你当他们真是来要狗的——”余跃摇摇头,又伸出四根手指,“峥哥给了这个数。”   沈惟姝轻轻抽了口气,“这也太多了吧!”   “他懒得跟那些学生扯皮罢了。这还不止呢。这狗是救上来了,但当时我们是违规救的,按照纪律还是有处罚。峥哥说他是机长他下的令,要罚就罚他。”余跃又伸出四根手指,“也是这个数。”   沈惟姝:“……”   好家伙,这加起来,要赶上她这个月实习工资了。   入职当初,沈惟姝也是看过队里的薪资表的。   林尔峥这个级别的机长,比她多挣了一位数……   还不止。   就该罚他!   跟沈惟姝工资一样贵的狗勾蹲坐在余跃腿边,一脸心虚,耳朵都成飞机耳了。   跟刚才卖萌撒娇的样子完全不同。   沈惟姝被逗笑了,露出小梨涡,“这狗勾好像真能听懂我们说话,也太聪明了吧!”   余跃“啧”了两声:“何止聪明,已经成精了。刚才我和李武带它回了趟宿舍,喂它点吃的。李武就说句‘这狗怎么比猪还能吃’,结果他一不注意,一只鞋就没了。找了半天这狗才给叼出来——居然给藏到他枕头下面了,太操了!”   “这是只边牧。”沈惟姝撸了把狗勾黑白分明的后背,“边牧可是智商排行第一的狗,智力相当于六七岁的小朋友,当然聪明了。”   她越看越喜欢,甚至也想养只这样的边牧了。   她现在有房子了,也不是不可以。   “对了,它叫什么啊?”沈惟姝问。   余跃摇头,“不知道,那群学生没说。峥哥要把它带回家养。”   沈惟姝:“……”   他凭什么可以拥有聪明又可爱的狗勾。   “看峥哥给它取个啥名儿吧,前面他说,要管这狗叫三毛。”余跃轻咂了下舌,“我觉着这名儿有点傻气……”   沈惟姝撸毛的手猛地顿住。   三毛……   是她想多了么。   她想起那只被自己扔掉的熊玩偶了。   她的林二毛。   沈惟姝在心里嗤笑一声。   真是想多了。   她都把林二毛扔了,他又怎么还会记得一只娃娃。   说真的,当初狠心扔掉林二毛时,她根本没想过他们还有再见面的一天。   可即便他们现在又见面了,有些东西,好像也再回不来了。   比如她的林二毛。   比如她十七八岁的那段青春。   以及,以前那个天真无畏的自己……   沈惟姝很轻地叹了口气,也摇摇头:“三毛一点都不好听。”   转眸看到狗勾溜溜转的黑眼睛,她突然福至心灵,“不如叫奥利奥!”   “哈?”余跃不解,“为啥啊?”   “你看——”沈惟姝摸了摸边牧脑袋上那两圈黑毛,又撸了把中间那道白毛,“这是不是很奥利奥?”   余跃偏头看,笑了,“还真是!有内味儿了,挺像的啊——”   “是很形象。”男人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   沈惟姝扭头,看到林尔峥不疾不徐走过来。   边牧嗖地一下子就迎了上去,冲着男人摇头晃脑,尾巴转得跟风扇似的,一副“感谢机长救我狗命”的谄媚样。   林尔峥翘了下唇边,弯腰摸了把狗脑袋。   沈惟姝木着脸站起身,完全没有刚才撸狗的那劲头了。   她还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拉开了一段距离。   他的人他的狗,她都不要靠近。   林尔峥敏锐察觉到女孩的态度,眸色更沉。   他朝腿边的边牧打了个响指,示意它坐好,“就叫奥利奥了。”   沈惟姝不接话,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的狗,他爱叫什么叫什么。   “奥利奥好啊!”余跃又打起圆场,“比峥哥你起的三毛好多了!”   “叫啥三毛啊,我看明明该叫八千,花了你八千块——”   “师妹!小师妹!”   李武从远处跑过来,一脸发现新大陆的表情,“门口停了辆敞篷车!”   他顿住,难以置信地看沈惟姝,“是来找你的吗?”   沈惟姝眼睛刷地亮了,“是一辆红色的跑车吗?”   李武点头,“没错!”   沈惟姝什么都没说,咧嘴笑了下,兴冲冲跑掉了。   女飞的背影在大楼下转了个弯,很快消失了。   李武收回目光,重重叹气:“没想到咱们小师妹,这么快就有男朋友了啊……”   余跃一惊,脖子差点扭断,“你说啥?!”   林尔峥唇线拉紧,敏锐抬眸,“什么男朋友?”   “就门口开跑车那个啊!”   李武指了下大门方向,扁扁嘴,“看上去年纪不大,像个学生,估计是个富二代了……超跑啊,有钱人!”   林尔峥蹙眉,眸光锐利,“你怎么知道是她男朋友?”   “我刚问了啊,我说你找谁啊,嚯,那小子架着副大墨镜,牛逼轰轰的连人都不看,就说,我等我家姐姐呢——”   李武拍了下巴掌,不言而喻:“咱们这儿除了小师妹,哪里还有什么小姐姐啊?”   余跃:“……”   余跃下意识扭头看——   机长脸色冷下来,面上已然凝了一层寒霜。   余跃赶紧道:“谁说就一定是男朋友了?那,那有可能还在追呢。”   李武想了下,肯定摇头:“你没看见啊,刚小师妹听见人家来了多高兴——这不就是看见对象的反应么?”   他两手叉腰,又重重叹了口气,“唉,你说,咱队就这么一个姑娘,结果还是让外面男人给骗走了,我他妈不甘心啊——不是,我不是说我想怎么样啊,我是说你看咱们队……”   余跃没有再理会李武,他凑到林尔峥跟前,压低声音:“峥哥,别怪兄弟没提醒你啊,你要现在还不加把劲儿,就真来不及了!”   他又咂了下舌,“你说你也是,小师妹是女孩子嘛,年龄又还小,你就多哄哄呗,多大事儿啊……”   林尔峥没说话,径直转过身,快步朝大门方向去了。   他想起女孩昨晚跟自己说话的表情——她翘着唇边轻笑,眼底冷意一片,像是在讽刺他,又像是自嘲。   还有她隔着篝火,灼灼看自己的眼神——透着隐隐的期待,又像在害怕什么。   她让他喊出初恋的名字。   初恋?   呵。   他除了她,再无其她。   可这四五年,他们又没有真正在一起过。   她并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恋人。   他没有资格堂而皇之地叫出她的名字。   否则别的队员会怎么看待她?   她一个女孩子现在在男人堆里,顾虑多,顾忌也多,爱惜羽毛更是绝对必要的……   林尔峥疾步走到大门口,并没有看到什么跑车的影子。   他又问了问门卫,门卫答女飞行员的确是被超跑载走的。   热情的门卫还提醒机长:现在是下班时间,不要打扰小姑娘谈恋爱……   林尔峥皱眉更深,拿出手机拨号。   对面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来:“喂?”   ——一道散漫的男音。   林尔峥怔了下,把手机从耳侧拿下来。   屏幕上除了走动的通话时间,还显示着一个粉红色的小猪脑袋。   男人黑眸虚眯了下,重新对上话筒,低沉道:“这是沈惟姝的手机。”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字句坚实,更像是某种严正的警告。   对面不咸不淡地“嗯”了声,拖长的尾音慵懒,似是不屑:“你谁啊?” 第36章 你愿意驯化我吗?   “……嗯, 成,那就这样吧。”闻靖拿下巴夹着手机,两手在整理购物车里的纸袋。   她突然皱眉, 颇有些不耐烦:“不是, 我们两个女生逛街, 你个男的跟来干嘛!不行!那我也没让你等啊, 你现在就可以开车走人啊!”   “……爱等你就等!随便你,反正不要再催我们了!”   闻靖“啪”地挂断电话, 抬眸对上沈惟姝玩味的目光, 一向大大咧咧的人,脸也难得红了起来。   她没好气在屏幕上点了点,“我说的吧, 他真的很烦!”   “哪有啊!”   沈惟姝撅起嘴, 甜甜腻腻的假软声:“人家弟弟是个小奶狗, 就要黏姐姐的嘛~”   闻靖的这位狂热追求者叫莫数,闻靖刚还跟沈惟姝吐槽说他人如其名——“真的是没数!”   没数弟弟长得不错, 少年感很强, 但叛逆期同时也没过,喜欢拿鼻孔看人。   不过对闻靖倒是千依百顺, 对沈惟姝也很客气。   闻靖毫不掩饰地翻了个大白眼,“奶狗个屁, 我看是癞皮狗!哦对了——”   “莫数说你手机掉车座位下面了,刚才有人打电话, 他往起来捡的时候不小心碰到接听键。”   沈惟姝从货架上拿下两瓶气泡水,“哦,没事儿。”   他们从基地出发去农家乐,路过服务站时闻靖要去卫生间, 沈惟姝也就跟着去了。   本来想着上个厕所就不拿手机了,没想到这个新建的服务区跟个大商场似的,不仅有水吧和豪华卫生间,餐厅,甜品店,超市,各类商铺也一应俱全。   她们俩人已经在这儿逛了快一个小时了。   闻靖又道:“他还说给你打电话的是个男人,没显示名字,但知道那是你的手机……是谁啊?”   沈惟姝往购物车里放酸奶的手顿了下,没说话。   看她那脸色,闻靖也猜到了:“是……林机长?”   沈惟姝扁扁嘴,“嗯。”   昨晚她很生气。工作缘故还偏偏删不了男人的微信,她就更气了。   最后她删掉了他的号码。   沈惟姝把昨晚的篝火party,还有男人和她说话的内容给闻靖大致讲了一遍。   闻靖听完后偏了偏头,“我能理解你生气的点。”   她拧了下眉,有点欲言又止:“那你现在什么打算呢?和他就这样……算了?”   “算了就算了。”沈惟姝冷淡道,她又拿起一大包薯片,“啪”地扔进车里,“反正我受够了。我高中时就不应该那么主动。”   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就因为我当初很主动,他现在才会这么有恃无恐!哎你说他是不是就笃定了,我会一直喜欢他啊?但我已经想明白了。”   沈惟姝冲好朋友笑了下,“我看莫数对你这样就很好!我也要找个这样的——找个喜欢自己,追自己的帅弟弟不香么?”   闻靖哈哈笑出声来,她接过沈惟姝手里的车把,往收银台处走。   “你想要人追还不简单啊!大学时追你的那——么多,你当时还不是认死了林机长谁都不入眼……”   她拿出手机,“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   “我现在就叫几个帅弟弟过来!”   沈惟姝愣了下,“啊?”   “啊什么啊,你不不要林机长要帅弟弟了么,外面那弟弟——”闻靖拇指朝出口方向指,“不过就稀奇我是个女飞。他估计还有一大帮狐朋狗友,等看见你这个开直升机救人的女飞,肯定一个个都得五迷三道的!到时候,一堆又帅又猛还有钱的弟弟天天开跑车去你们基地堵你追你——”   她弹了下舌,朝沈惟姝眨眼,“怎么样?”   沈惟姝:“……”   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沈惟姝缩了下肩膀,“还是算了吧……”   抬眸对上闻靖了然的眼神,她不自然地抿了抿唇,“我,我们这是机关单位。基地门口老来跑车,影响不好……”   闻靖“切”了一声,一脸看穿的表情,“姝姝啊,你就是个嘴强王者!”   她抬胳膊搭上沈惟姝的肩,轻叹,“主要你和林机长吧……时间太久了。大学时候你俩不在一块儿,你也照样喜欢他。那现在天天都在一起了,哪是那么容易说算了就算了的……”   沈惟姝慢慢垂下眼睫,没有说话。   她想起来前两天自己看到的一个词,吊桥效应。意思是说一个人要是在危急情况下遇到另外一个人,很容易就把因为危险引起的心跳加速,当成是对对方的心动。   沈惟姝一下子就对号入座——这不就是她和林尔峥么。   她当时海上遇险,心跳砰砰的,偏偏还遇见个又帅又英雄救美的飞行员——可不就“吊桥效应”了?   吊桥效应是一种心动假象,并非真正的爱情。   于是沈惟姝又问了自己这样一个问题:如果当初,她以别的方式认识他——或许他只是她的一个传奇学长,又或者,她是在进队之后才认识这位林机长,那她还会喜欢他么?   进队这段时间,她故意冷淡疏远他,可又总不由注意到有关他的一切:   他是队里最年轻的机长,却是最被倚重的那一个;   他严苛寡言,队员们都敬他怕他,却也服他信他,每个人都愿意把性命交到他的操纵杆上;   他沉稳,某些时候却大胆又激进,会在不适宜搜寻的恶劣天气中坚持出机救援,也会无视命令,去救一只被抛弃的狗……   她还看到他的天赋与能力,他的威望和品性。   她看到的越多,就越不自觉被他吸引。   他是她年少的欢喜与心动,这样一份喜欢经过时间的考验和发酵,又被叠加成了爱慕,钦佩,和崇拜。   一个男人要让女人崇拜,是得有一些真本事的。   和林尔峥上天入海的这种本事相比,那些开跑车的弟弟们,确实也不入她的眼了……   两个女飞排到结账的队伍中,闻靖又开口:“而且我觉得人的偏好是不会变的,你既然喜欢林机长这型的,那莫数那型酒池肉林的混蛋追你,你也很难动心。”   沈惟姝偏头想了想,“对吧……也不对。”   “就算真有个像林尔峥一样的追我,我可能也不会喜欢。”   闻靖有点糊涂,“为什么啊?”   沈惟姝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她低头,看见收银台边的棒棒糖。   ——就是她最喜欢的,只在淮城买得到的那种。   当初在加拿大,他还专门从别人手里弄来一支给她……   好久没吃,棒棒糖都换了新包装,糖纸上现在多了一片金黄的银杏叶。   沈惟姝没由来想起基地大门口的银杏树。   五年前她第一次去基地找他,他们就是站在那里,站在那颗银杏树下……   沈惟姝扭头问闻靖:“刚我们基地门口的银杏树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啊,那树好大啊。”闻靖回答,“我看了半天才发现那其实是两棵树——两棵长在一起了!”   沈惟姝点头,眼中涌上回忆,“我记得我高中第一次去基地的时候,旁边那棵树还很小,树干细细光光的。没想到才过了这几年,它就长这么高了。”   她很慢地眨了下眼,“应该是旁边那棵大树给小树遮了风挡了雨,荫庇它,又将自己的养分给了它,小树才能长这么快的吧……”   说话间,沈惟姝脑中自然浮现画面:银杏枝丫随风而动,摇落一树的深浅金色。   男人抬手,抓住她头上的黄叶,在手中转了两圈,轻飘飘扔开……   沈惟姝轻声:“我妈妈说,一个人的成长,也像一颗树……”   她想,她自己就是成长在他身边的一颗树。   他为她遮风挡雨庇烈日,也为她传送水分和养料,以身饲养。   而她扎根沃土,伸枝展叶,慢慢地,也长成了他的样式,以树的形象和他站在了一起。   他们就像这两颗长在一起的银杏树,枝叶相触,比肩而立。   看不见的树根却紧握在地下,相缠难分。   所以,不能是“有个像他一样的”。   就是他。   只能是他。   沈惟姝微微拧眉,心里突然又烦闷异常。   “我知道了。”闻靖突然开口。   沈惟姝:“什么?”   闻靖捏了捏好朋友的脸蛋,“其实你还是很喜欢林机长,也不是真就想放弃这段感情。你吧,是不甘心。”   “这么久了,其实你们俩都心知肚明,他对你肯定是有感情的。但就是……”闻靖顿了下,撇撇嘴,“你会觉得,凭什么啊!凭什么是我先喜欢他,凭什么我更喜欢他,他怎么就不能像我喜欢他一样喜欢我……大概就这种感觉吧。”   沈惟姝心里一酸,一下子就被戳中了。   是啊,她都喜欢他这么久了。   他却好像没有多么喜欢自己……   林尔峥从不像以前学校里的男生一样跟她表白,更不会像闻靖的帅弟弟一样追女孩子。   闻靖和莫数才认识不到二十四小时,人家就可以在她楼下干等一夜。   他绝对不会那样的……   沈惟姝长长呼出一口气,沮丧得出结论:   他就是,不像她喜欢他一样,喜欢自己啊。   “姝姝。”闻靖揽上好朋友的肩,轻叹口气,“感情这事儿吧,其实我也没啥经验……但我还是那句话,谈恋爱应该是件开心幸福的事儿,他要真老让你不高兴,就算是天王老子,也踹了他!”   闻靖又捏了捏沈惟姝的脸蛋,笑着柔声:“我们姝姝这么好,林机长要不喜欢,那是他眼瞎!是他的损失。他要是喜欢你,也不该是因为你先主动喜欢他——”   “而是因为,你值得。”   **********************   和闻靖在农家乐吃完兔兔,沈惟姝把新家门禁卡交给好朋友——今天晚上,她突然就很想回爸妈家。   她到家时,爸妈都已经换上了睡衣,准备睡觉了。   女儿突然回来,沈泽诚和叶敏又惊又喜的,觉也不睡了,张罗着要给她做宵夜。   沈惟姝哪儿还吃得下,拦了半天,最后还是喝了一杯老爸鲜榨的果汁。   她举着杯子喝,妈妈就坐在她身边,眼都不眨地一直盯着她看。   “你怎么好像又瘦了,队里训练累吧?”叶敏有点心疼。   沈惟姝摇摇头,曲起右臂,给老妈嘚瑟自己胳膊上的线条,“肉紧了看着就瘦,其实我还重了呢,长肌肉了!”   叶敏点了点女儿的脑门,小声:“你是不知道啊,你到飞行队后,你爸天天上官网看新闻,还关注公众号没事就翻着看。有时候大晚上不睡觉,唉声叹气的,一会儿说你训练累,一会儿又嘀咕会不会有危险之类的……”   沈惟姝握杯子的手指紧了紧。   她当初决定去飞行队,原以为父母会不同意的。   可他们一句反对的话都没说。   只不过她告诉他们的那天晚上,一直到半夜,爸妈的房里的灯都还亮着……   林尔峥那天说得对。   她选择了这条路,在直升机里的,便不只是她一人——她的爸爸妈妈,也时时刻刻将心悬在了飞机上。   所谓负重前行,不过如此……   沈惟姝眨了下泛酸的眼眶,扭头看水池边洗碗的老爸。   她放下杯子,一跳一跳跑过去,“爸爸!沈主任!你是不是很想我呀……”   和爸妈撒完娇,又洗了个澡,躺在床上时都过了零点。   沈惟姝却还是睡不着。   她以为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在最亲近的爸爸妈妈的身边,她的心也会平静安稳。   可是并没有。   男人和边牧,余跃讲述的救援。   还有闻靖的那些话,总是在脑海中响。   是,她是不甘心。   她要的,从来都是一份对等的感情。   她的喜欢,渴望得到同样响亮的回应。   可是他没有。   不管是五年前还是现在,这场感情好像都是她自己的独角戏。   所有的兵荒马乱,都是她一个人的……   在床上来来回回翻了几次身,沈惟姝索性又打开了台灯。   害怕自己越刷越睡不着,她没有动桌上的手机,而是光着脚走到了书架前面。   上面的书,她几乎以前都读过。手沿着书脊一本本划过去,也迟迟没有抽出一本来。   直到浏览到倒数第二层,沈惟姝的目光和手指同时一顿。   《操纵杆和方向舵》,《小王子》。   这两本书,还是她当初高考完的那一天,他送给她的。   男人看她拿到后不怎么高兴,就又说带她去飞行基地玩儿。结果后来……   沈惟姝摇了摇头止住思绪。   她看着那两本书想了会儿,先拿出了那本《操纵杆和方向舵》。   《操纵杆和方向舵》她很喜欢,拿到后就看了不止一遍。   沈惟姝翻开,书自然跳到夹着书签的地方。   书签的表面有一架飞向星空的飞机,翻过面去,是男人遒劲有力的字体:   姝姝:   十八岁生日快乐。   愿你成为勇敢而快乐的大人,在你热爱的世界里闪耀发光。   飞吧,整片天空都是你的。   沈惟姝盯着这几行字看了几秒,心里又爬满密密麻麻的触动。   她把卡片重新夹回去,将书放回原位,又拿起那本《小王子》。   《小王子》她小时候看过个大概,所以就没怎么翻开,还纳闷他为啥要送她这个。   后来,她把他送的东西一股脑儿全扔了,倒是忘了还有这两条漏网之鱼……   沈惟姝掀开硬皮封面,哗啦啦往后快翻。   快翻到结尾时她猛地停住,跟发现了什么似的,刷刷又往前翻了好几页。   这不是新书么?   怎么会有标记呢?   黑色的签字笔勾画出了下面的段落:   【苦闷的小王子想要找一个玩伴,这时候狐狸过来了,请求小王子驯化自己。   小王子问:“‘驯化’是什么意思?”   “这是常常被遗忘的事情。”狐狸说,“它的意思是‘创造关系’。”   “创造关系?”   “是啊,”狐狸说,“对我来说,你无非是个孩子,和其他成千上万个小孩没有什么区别。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对你来说,我无非是只狐狸,和其他成千上万只狐狸没有什么不同。但如果你驯化了我,那我们就会彼此需要,你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我对你来说也是独一无二的……”】①   黑笔在“驯化”和“彼此需要”这两个词上面,又圈了两个浓重的圈。   目光下落,页面底部还有一行黑色的字体——和她生日卡片上的笔迹是一样的:   沈惟姝,你愿意驯化我吗? 第37章 肆意放纵   复盘完今天的救援任务, 轮值时间早过,天都黑了。   林尔峥拿出手机,解锁。   屏幕上只显示着时间, 没有任何消息和来电。   男人面色微沉。   今天那通被不知道是哪个男人接的电话过后, 他又拨了两次过去, 都是无人接听。   心里燥意更甚。   抬头看见拿着饭盒正往食堂走的余跃, 林尔峥喊住了他。   “走,请你出去吃。陪我喝两杯。”   边牧一会儿要跟机长回家, 两人直接把奥利奥带上, 找了家室外的烤肉摊。   余跃一个人干到第四盘肉时,看见机长的盘子依旧比自己脸还干净。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放下了烤肉夹子。   “峥哥,吃点啊!”余跃朝机长脚下示意, “你看狗都吃这么香!”   奥利奥又像听懂人话一样, 抬起脑袋看了救生员一眼。狗舌头伸出来舔了两下, 又埋头继续吃它那盘不加调料的烤牛肉了。   林尔峥淡淡摇摇头,右手轻掸。   一截烟灰从男人颀长的指间掉落, 点亮猩红明灭。   余跃叹出口气。   “峥哥, 我知道你现在想什么。要我说啊,这次的情况, 啧,不太乐观……”   林尔峥端起酒杯, 轻晃杯壁。   他没说话,眉梢很轻地扬了一下, 示意余跃继续。   余跃趁着间隙又吞了两块肉,才继续:“今儿你也看见了,人把车都开门口来追了——还是辆那么拉风的超跑,这哪个小姑娘看了心里不得突突跳几下啊?”   林尔峥扯开唇边, 似是不屑:“她不会的。”   沈惟姝,是不会被一辆跑车打动的。   “我当然知道小师妹不看重那些,她长了一副受过委屈的脸,一看家里就不缺什么。”余跃又咔咔开了两瓶啤酒,递给对面机长一瓶。   “我的重点不是说跑车,而是态度——是那个男的对待师妹的态度!”   他摇了摇头,“峥哥,你没追过女孩子,不知道这些……”   “那沈小妹妹再怎么样,她也是个女孩子呀。再能干,再厉害的女孩子,她都也想有个人对她好,疼着宠着哄着她啊!”   林尔峥皱了下眉,将烟头掐灭,“你意思是——”   “我对她不好?”   余跃张张嘴,轻啧了下,“你们这几年,我也都看在眼里。说你对她不好,那也绝对不是。但是吧——”   他抿唇措辞,眉心纠结成一个疙瘩。   “有时候女孩子要的吧,不是你那种——哎,我给你举个例子吧!”   “就咱们队里那几个,你没看隔壁机组成天又送奶茶又送零食的?一听小师妹玩游戏,平时不玩那几个小子都赶紧下了一个。”   见林尔峥又拧眉,余跃赶快道:“你别看不上游戏啊,这很能培养感情的我给你说!你想想,你要在女孩子面前秀个操作,再来句什么人头归你你归我,那小姑娘可不被哄得心花怒放的!”   “人家就天天这么陪你妹妹玩游戏!”余跃两手啪地拍凉,又摊开,“你玩儿吗?”   林尔峥舔了下唇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余跃哼了一声,“那再别说,外面那些操蛋货了。他们追女孩,撩妹,那更是一套一套的……还是那句话,沈小妹妹也是个女孩子,她也是要人宠要人哄的!”   林尔峥又斟了一杯酒。   他盯着打晃的液体看了好几秒,低低开口:“我明白你的意思。可除了这些,我更想给她做点别的。”   余跃:“什么啊?”   是什么呢?   林尔峥敛目,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说。   喜欢一个人,难道不该处处都为她着想?   她那么好,理当得到最好的一切。   她那么珍贵,就该肆意发光。   他喜欢她,想拥有,想占据,想和她耳鬓厮磨,但更愿意把她当成自己心上的一棵树。   ——以他之身躯温养,供她长久的生机和繁茂,让她长出一方天地,任她看尽风光霁月。   他喜欢她,是冷静地陷溺,也是理智地出格。   林尔峥闭了下眼,又饮下一杯酒。   “我想守着她。”   男人被酒精稍过的声音更沉,带着颗粒感一般:“我就想守着她,就像咱们守着这片海一样。”   “不管她知不知道,看不看得见,我一直都在。只要她需要,我就在她身边。所有的风浪和危险,都由我去挡。”   ——如果风浪是他,如果危险即他,他便甘愿退后。   明明对她用尽全力,却又胆战心惊……   余跃盯着机长的眼睛看了好几秒,像是被触动到什么,“守……是啊,咱最会的,不就是守么。”   他猛地端起酒瓶喝了两口,又干笑了下,“我当初,也是这么想的。”   “我想着等我再安定一些,各方面条件都再好一些,再和陈瑾说结婚的事儿,那样,她爸妈那边我们也好交代一些……”   陈瑾是余跃的女朋友。   不,现在应该是前女友了。   他们俩从高中开始就谈恋爱,俩人扛过老师家长棒打鸳鸯,又熬过好几年异地恋,这一眨眼,好了就快十年。   大学毕业后陈瑾在家里的安排下,回到淮城的一所小学当了语文老师。   余跃则坚持来了飞行队。   对女儿男朋友的这个择业,陈瑾爸妈很不满意,一直在跟女儿施压。   “我理解,我理解人家父母。”余跃拍了拍桌子,“换我当爹,我也不愿意女儿嫁个天天风里来雨里去,动不动就把命悬在钢索上的男人啊。所以我就,我就想着再等等吧。等我条件再好点,腰包硬点,我在他们家人面前的腰杆也能再硬点。可是……”   他垂下脑袋,声音也低下去:“陈瑾不想等了。”   “她说她等够了。她说……”余跃顿住,像是在极力克制什么,喉结翻滚。   “她说她根本不在意条件,也无所谓我这行有多危险,不然也会和我在一起了。她也不怕爸妈那边反对——她要的是我的一个态度,我跟她站在一块儿,坚决要娶她的态度!”   “可我混啊。我的态度让她很没有安全感,还让她很失望……”余跃抽了下鼻子,抬起两只红通通的眼睛看机长。   “她说,都十年了,没想到我还是根本不懂她。”   林尔峥眸光微动,若有所思。   余跃呼出一口气,拿过机长的酒瓶,也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峥哥,咱们守这片海守得住,守个姑娘,还真的守不住……”   他抹了把眼泪,“你和师妹可别搞的,像我们现在这样啊。”   林尔峥倏地抬眼,微微一震。   是这样吗?   他想守着她,护她安稳,远离风浪。   可她想要的是什么呢?   她是从不往后退的。   不管是困难,流言,质疑,还是否定,她通通都敢直面。   她也不害怕风浪。   她不已经来到风浪中心了么。   原来,她要的根本不是站在他身后被庇护。   ——她要站在他身边。   他也根本就不懂她。   他的顾忌,一直都用错了地方。   余跃又开了一瓶酒,“说老实话,我还挺佩服小师妹的。我要有她这个勇气和魄力,我和陈瑾也不会分了……”   他嘴一撇,又开始哭了,“峥哥,我后悔啊!我当初就应该干干脆脆把陈瑾娶回家,她早就该是我老婆!她,她多好一姑娘啊,跟了我这么久——”   救生员哽咽出声:“我白白耽误了人家这么多年!我就是个大!傻!逼!”   林尔峥的眼睛也有点红了。   他拎起手边的酒瓶,仰脖一饮而尽。   一瓶吹完,他又拿起趴在桌上哭的救生员的酒瓶,继续往嘴里灌。   深夜滨海道上的烤肉摊上,海风潮热而咸腻。   两个大男人各自为了他们心爱的姑娘,一个哭,一个醉。   连续三瓶酒下肚,林尔峥才停了下来。   都说酒是穿肠毒药,可他却觉得这分明是醒世神药。   头重了,脚轻了,但意念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楚:   林尔峥,你他妈才是个大傻逼!   距离她第一次出现在基地,已经过去了五年。   她喜欢了他五年。   他居然让她等了五年!   可在他三十年的生命中,也只有这五年,是最为轻省的。   他的身上,一直有一份很沉重的担子。   这份担子叫责任,一头系着机组兄弟的安全,一头系着海上遇险者的哭求;   这份担子也叫担当,一头装着亡父的遗愿,一头盛着男人的热血;   这份担子还叫风险,叫死亡,叫离别……   于是拉动操纵杆时,他务必谨慎,推开机舱门后,他依然克制。   这么多年,他是常态压抑,习惯隐忍。   ——活到现在,他从来都没有一刻,是真正酣畅淋漓的。   此刻,酒精下肚,浑身冷滞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世界颠倒。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   什么责任担当,什么克制忍耐,都去他妈的吧!   这一刻,他只想肆意放纵。   所有的本能,所有的欲念,所有的渴望都化作一个名字:   沈惟姝。   *************************   书上的那句话让沈惟姝失眠到深夜。   躺下好不容易刚迷迷糊糊有了点睡意,枕边的手机突然大震。   她看到屏幕上余跃的名字,接起来“喂”了一声。   刚说了两句,她很快觉察到不对劲——救生员的舌头怎么捋不直了呢。   听了半天,余跃才把话明白:他和林尔峥喝醉了。   且林机长现在已经人事不省。   沈惟姝把手机放下来看了眼时间:   凌晨两点半。   她低低骂了一句,没好气的:“你把地址给我发过来!”   挂了电话她穿上衣服,收拾好东西匆匆下楼。   沈泽诚和叶敏听到动静也赶紧起来了。   沈惟姝解释队里有紧急任务,然后又好说歹说了半天,才让沈主任才放弃送自己。   她拿上家里的车钥匙去到停车场。   这个点路上车很少,只花了平时一半时间就到了地方。   沈惟姝把车停到路边,远远就看见那个烧烤摊子。   整个摊子就剩一桌人了,胖老板坐在火炉前,一脸愁苦地看着让他被迫加班营业的人。   ——两个男人,一个仰面躺在椅背上,一个趴着倒在桌子上。   脚下还蹲着只已经睡翻了的边牧。   奥利奥最先看到沈惟姝,嗖地一下就冲向了她,又是嘤嘤嘤又是摇尾巴的,活像个见到亲妈的留守儿童。   余跃听到动静,从椅背上起来了,迷迷糊糊的:“师,师妹……”   沈惟姝走过去,看到半桌子的空酒瓶,不由抽了口气,“这全都是你俩喝的??”   余跃摆了摆手,他整张脸红得像龙虾,看起来倒还清醒,“我没喝多少啊,这都峥哥喝的。”   沈惟姝瞪大眼睛,声音更高了:“你灌他的?!”   “我哪儿敢啊,他自己要喝的!我拦都拦不住!”余跃一见这护短的架势,赶紧脚底抹油。   “我想着你俩不住得近的,就给你打了个电话。这人我交给你了啊,我车到了,先走了啊师妹拜拜!”   沈惟姝:“……”   沈惟姝看着余跃漂移一般的步伐,又扭头看桌上的男人。   从刚才到现在,他就这么一直撑着脑袋,脸朝桌面一动不动。   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沈惟姝抿抿唇,伸手推了把男人的肩膀,“诶。”   没反应。   她又不客气地在男人结实的二头肌上啪啪打了两下,提高音量:“醒醒!”   还是没反应。   沈惟姝皱眉,一下子来了气,转身就走,“那你自个儿在这儿趴着吧,我先走——”   才刚迈步,胳膊就猛地被人一把抓住。   手腕上的力量强劲,还没反应过来,她一下就被带到他身前。   林尔峥另一只手撑着桌子,上半身起来,整个人紧跟着靠了过来。   他坐着,她站着,这是平时不可能存在的高度差——他像是被抱在她怀里一样。   她看见男人的眼皮动了动。   “别走。”他对着她的身体说。   男人声线全哑,气音带着湿与热,一吸一吐地喷洒在她的衣服上,又钻进皮肤之下。   沈惟姝浑身一僵,心跳都乱了。   天!他好烫!   喝醉酒的人身上都这么热的么……   腰间的力道更重,也更热。   男人也不知道是抱还是靠,搂她越来越紧。   “姝姝……”他低喃着,磁音里都是缱绻,“是你么……”   沈惟姝屏息,眸光微动。   心里好像有一小块地方,倏地凹陷下去了。   她抿着唇不说话。   男人突然转了下脑袋,脸深深埋到她身前,重重吸了口气。   像是走失的大型宠物,努力确认主人的气息。   “姝姝。”这一次,男人的语气肯定了许多。   他又撑了把桌子,慢慢直起身。   一只手依然牢牢钳着她手腕。   站定后,两人之间的距离稍稍拉开了些。   林尔峥缓缓抬眸。   看到男人的脸时,沈惟姝心里一震。   她从来没见过他现在这个表情。   林尔峥红着一双眼,目光迷离又深切。   似乎是醉了,又好像没有。   眼神也跟昨晚把她堵在电梯里时一样,虎视眈眈的。   ——不,此时的他,还要更为激进。   沈惟姝清晰看到男人眸底翻滚着强烈的,毫不遮掩的情绪。   这种情绪叫做渴望。   再确切一点,应该叫做……欲望。   男人已经不是虎视眈眈了,是恨不得下一秒就要一口吞掉她。   带着垂涎欲滴的贪婪,以及拆骨入腹的迫切。   沈惟姝头皮一紧,整条脊柱都麻了。   她下意识往后退,“你怎么——”   脚还没撤开,话还没出口,她就又被捉回到那个充斥着酒气和荷尔蒙的怀中。   他们的距离重新归零。   男人的五官在眼前倏地放大,气息随之贴近。   滚烫的,柔软的唇片也重重压了下来。 第38章 “我会一直追求你。”……   呼吸被掠夺。   男人将自己的温度, 气息,酒精,连带着占有欲通通渡入她口中。   铺天盖地都是他。   沈惟姝瞪圆眼睛, 像只惊恐的小兽一般, 嗓子眼里滚出一声细音。   僵滞两秒, 她一把推开身前的男人。   “你——”   气愤, 羞赧,亦或两者都有, 沈惟姝瞬间涨红脸, 抡起巴掌狠狠向他打去。   手还没落下去,林尔峥就轻易挡住了她的胳膊。   不等沈惟姝反应,男人就抓上她的手腕, 猛地朝自己脸上甩去——   “啪”地一声, 结结实实一个巴掌。   沈惟姝呼吸停止。   惊呆了, 也吓到了。   他带着她打下去的这一耳光,比她自己下手还要狠。   男人右侧的下颌红得瞩目, 他却毫不在意, 只偏正头,定定看着她, “解气了吗?”   沈惟姝心脏骤紧,下意识往回撤胳膊。   林尔峥却紧紧捏着她手腕不放。   他直勾勾盯着她, 又低低问了一遍:“你还生我气么?”   “还气就再打!”   说着他又拉起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招呼。   沈惟姝全力对抗男人的劲道,挣扎了好几下, 才甩开他的手。   “你有病啊!”   她喊着,赶紧往旁边撤了一步,   胸口快速起伏着,心也跳得厉害。   就好像刚才打在他脸上的那一巴掌, 也打在了她的心上……   林尔峥没有再强硬抓她手。他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幽幽看着他,眼里都是偏执。   “你还生我的气么?”   沈惟姝:“……”   沈惟姝下意识回头。   果然,烤摊老板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俩。   他嘴半张着,脸上写满了诧异,手上的西瓜连带着瓜皮掉了一半都浑然不知。   沈惟姝朝老板露出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又指了下自己的太阳穴,眼睛朝身前的男人示意——   见谅,他是个傻子:)   她一手拽上男人的胳膊,一手牵着奥利奥的狗绳走到车边。   后座门打开,先把醉酒的男人塞进去。再拉开副驾,把狗子放好。   最后沈惟姝走向驾驶座。   坐下还没稳,副驾的门突然被拉开了。   林尔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了车。   “你下来。”   沈惟姝瞪着他,看了两秒,才发现他并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男人阴恻恻看着边牧,“下来,你个小饼干!”   他拧起眉,厉声:“不许你跟她坐一起,你算哪块小饼干!”   沈惟姝:“……?”   这发的是哪门子酒疯?   奥利奥扭头看沈惟姝,瘪着耳朵发出两声委屈的嘤嘤。   小狗勾能有什么坏心眼呢,为什么要凶狗勾!   嘤嘤完,小饼干就甩着尾巴气呼呼下车跳上了后座。   林尔峥坐了进来,“砰”地拉上车门。   他也不说话,偏过头,跟刚才一样直直盯着沈惟姝看。   沈惟姝又瞪了男人一眼,“你发什么酒疯!”   她好没好气的:“系好安全带。”   男人看着她,很慢地眨了下眼,坐直抬起右手。   他没有去抓自己的安全带,反而侧过身子,拉过了沈惟姝脑侧的安全带。   他一手拉着安全带,另一只手靠在她头枕边,身体自然向她倾斜。   男人饱满的胸膛压过来,沈惟姝的心跳不受控地加快。   安全带勒上她腰身时,她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鬓角贴上男人的下颌。   有带着酒气的,火热的柔软若有似无地擦过她前额。   跟刚才压在她唇上的触感一样……   沈惟姝不自觉舔了下唇边,眼睫轻快打颤。   “咔”的一声轻响,她的安全带被扣住。   男人并没有移开的意思。   他高大的身躯仍旧笼着她,深邃的眸光锁定她。   她无从遁形。   狭小的空间加速暧昧催化,气氛变得微妙而粘稠。   安静,也将他们各自紊乱的呼吸放大了。   “对不起。”   林尔峥低低开口,声音是哑的。   沈惟姝抬眼看他。   男人睨着她,目光更加直白,黑眸比窗外的夜色还要浓黯。   “沈惟姝。”他喉结重重下沉,一字一顿。   “我喜欢你。”   沈惟姝不由屏息,大脑空白了一瞬。   想象中的悸动与喜悦却没有如期而至。   她垂目,淡淡撇开视线,“你喝醉了。”   她并不为这样的表白所动——男人喝醉后的话,比在床上的话还不可信。   哪能当真呢。   “是,我是醉了。”林尔峥扯开唇角,自嘲般嗤声。   “可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他的胸口又向她压了压。   ——再往下一点,他们俩就彻底挨着了。   “沈惟姝,我喜欢你。”男人认真重复道,嗓音因为恳切更加沙哑,显出缱绻。   “我一直都喜欢你。”   “从你的十七岁到二十二岁,从我的二十五到三十岁,我没有一个时候,是不喜欢你的。”   车外一声突兀而响亮的鸣笛,吞没了男人的尾音。   短暂一瞬嘈杂之后,车内重归寂静。   也出卖了不知道是谁的,加速的心跳。   咚。   咚咚。   ……   “你以前,”沈惟姝耸拉着眼皮没有看男人,声音很小:“为什么不说?”   林尔峥没听清:“嗯?”   沈惟姝咽了下嗓子,重新抬起头来,不再躲避男人的目光。   她眼眸表面有光彩跳动,深处却是难以形容的情绪。   “你说你一直喜欢我。”她音量提高了些,“可之前那么久,你都没有说过。”   林尔峥一时没有回答,只慢慢放下了撑在她头边的手。   他稍稍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神色更加严正,开口也更加谨慎,“以前……”   男人缓缓舔了下唇边,“以前,你活得安安稳稳的,而我,每次起飞,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对你来说,我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我还很闷,不浪漫,不会说好听的,不会打游戏,也不会哄女孩子——”   他看着她,黑眸如潭,旋涡一般将她牢牢吸进去。   “可我要是喜欢一个人,我就一定护着她,不让她吃一点苦头。”   “我不要她因为我成天担心受怕的。我希望她一辈子都能平安快乐,不受伤害,也没有危险。”   沈惟姝定定看着男人不说话,眼角倏却倏地红了。   林尔峥敛目,眸光微黯。   “如果危险就在我身边,那我就不会让你靠近我。”   他顿了下,皱眉,“可现在你来队里——”   “我不要这样。”沈惟姝出声打断男人。   林尔峥眉心动了下,“嗯?”   沈惟姝深深吸了口气,沉声:“我要是喜欢一个人,他也喜欢我的话,那我就要立刻和他在一起。”   女孩迎着男人的视线,不躲不避。   “我从来都不怕吃苦,也不怕担惊受怕。即便是危险的长夜,只要他一直坚定地,毫不犹豫地站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害怕。”   她顿了下,面上激烈起伏一瞬,委屈又愤懑的神情。   “对我来说,一份若即若离,让我很没有安全感的感情,才是最大的伤害!”   林尔峥一震。   原来,他一直都那么喜欢她,却不知道怎么喜欢她。   他只想护她安稳,可没想到他才是她的不安全感。   他愿她前路永无风波,可她唯一的风波,居然是他……   男人使劲闭了下眼,懊恼又心疼。   他重重点头:“我明白了……”   “那我们就从现在开始,可以吗?”   林尔峥握上女孩的手,让他们温度的相贴交融。   他看着她,眼眸灼热,“不管以前怎么样,从现在开始,我都会一直都在你身边,好不好?”   沈惟姝没回答,只怔然看着男人。   过了好几秒,又或者更久,她把自己的手从男人的抽了出来。   抬起胳膊向上,像是要回抱住男人的肩背,可动作在半路突然转了方向,手掌抵上他的肩膀,将他往旁边的车座上推去——   “不好。”   林尔峥愣住。   沈惟姝没有看男人,她望着挡风玻璃,半张侧脸隐在暗色中,神情不很清晰。   “我说的我喜欢一个人,他也喜欢我,是说他要很肯定地,很坚定地喜欢我。如果他犹豫,那我就不要和他在一起了……”   五年了,她终于听到一直想听的那句话。   可她居然拒绝了他。   而且几乎是毫无挣扎地,非常果决地就拒绝了他。   她喜欢了他足够长的一段时间,   时间发酵了她对他的感情,是不是也让她变得更加贪心?   是,她想要他喜欢她。   但绝不能是权衡利弊的喜欢,不是迁就之下的动心。   他应该跟她喜欢他一样喜欢自己。   她要做他唯一的,坚定不移的选择。   她要他唯她不可,要他无她难欢。   “林尔峥。”   沈惟姝回头看男人,浅色的眼睛明亮闪熠,“我承认,我是一直都喜欢你。”   “但我并没有在原地等你。这五年,我一直都在往前走,说不定——”   她唇角翘了下,自信轻笑,“说不定,我走着走着,就不会再喜欢你了。”   林尔峥深深看了女孩片刻,眼底有隐秘又难辨的情绪。   “好。”   沈惟姝心里揪了一下。   这“好”是什么意思?   她拒绝了他,他不高兴了?   还是觉得明明她也喜欢他,却不答应和他一起很矫情?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也确实不值得她再继续喜欢了……   正腹诽着,沈惟姝又听见男人开口:“你可以继续向前走。从现在开始,我会一直追着你。”   沈惟姝一震。   直到现在,她才有了被表白的悸动与慌乱。   男人看着她,也扯开唇边笑了下,笑得比她刚才还要笃定。   ——不是他平时那种内敛淡然的笑,而是一种侵略性满满的笑意。   就像捕猎的野兽盯视自己的猎物,眼里都是自信和占有的意味。   他黑眸沉沉,“就算你不喜欢我了也没关系,我会一直追求你——”   “追到你重新喜欢上我为止。” 第39章 你的专属骑士   早上刚起床没一会儿, 沈惟姝就听见门外有动静。她从猫眼里探了探,什么都没看到。直到门后有呜呜嗷嗷的声音,她才反应过来是狗叫。   打开门, 边牧看见她, 尾巴摇得像螺旋桨。   “奥利奥!”沈惟姝惊喜道, 一边探头看了看——并没有发现狗主人。   在新家只呆了两天, 边牧就被养得非常精神,发亮的黑白毛香喷喷的, 脖子上还戴了个狗爪形状的铜牌。名牌正面刻了“Oreo”几个字母, 翻过来是一串电话号码。   还是她的手机号。   狗勾嘴上咬着纸袋子,献宝一样使劲往沈惟姝手前送。沈惟姝接过来打开,哑声失笑。   好家伙, 奥利奥来给她送奥利奥了!   除了两盒冰淇淋味的奥利奥, 纸袋里还放着个保温饭盒, 饭盒上贴着张便利签:   【趁热吃,小心烫。】   沈惟姝眨了眨眼, 唇边不自觉弯了下。   说要追她, 倒是让狗勾先来做排头兵。   沈惟姝揉了揉奥利奥的毛脑袋,又给它正了正脖子上的名牌。看着狗勾颠颠跑向露台, 她才拿上饭盒进到餐厅。   这间面积颇大的开放式厨房毫无烟火气,直到现在, 沈惟姝的厨艺依旧约等于零。虽说基地的食堂和外卖都很方便,但有时候, 她也挺怀念家里饭菜的味道的……   打开饭盒,有点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   是鱼片粥。   跟他上次在加拿大给她做的一模一样。但食料更足,也更精细。   沈惟姝看着绵密的白粥,心里也跟着咕嘟了好几下, 升起密密麻麻的触动和回忆。   刚吃了两口,手机上就来了消息。   Arthur·L:【好吃么?】   Arthur·L:【小饼干把饼干送到了吗?】   沈惟姝努了努唇,没有回答男人的问题:   【奥利奥多乖,不许你叫它小饼干!】   【你才是小饼干![哼][哼]】   男人倒是应得痛快:   【行,我是小饼干。】   【那你要吃么?】   沈惟姝:“……”   脑中没由来跳出那天,林尔峥洗澡后裸着上半身的样子。   说老实话,她还没在现实生活中看见哪个男的身材那么好,那个腹肌……   沈惟姝轻轻抽了口气,赶紧摇了摇脑袋。   天啊,她在想什么!   开飞机的姝姝:【以后不许你使唤奥利奥给你送外卖!】   男人发过来一张照片,是一个吃得干干净净的狗罐头。   Arthur·L:【我付它跑腿费了。我们这是自愿交易。】   沈惟姝嗤地笑了下。   开飞机的姝姝:【你那叫利诱。】   开飞机的姝姝:【反正以后不许你压迫狗勾送外卖!】   Arthur·L:【那以后我给你送,可以吗?】   沈惟姝正看着对话框不知道怎么接,林尔峥又发过来一条消息:   【看外面。】   沈惟姝赶紧去到客厅。拉开落地窗的窗纱,她一眼就看到立在摩托车前的男人。   他一身深色飞行夹克,勒得腰身挺拔紧峭,卡在头盔里的脸廓更显英挺,整个人看起来比身后的摩托还要硬朗。   她刚看出去,林尔峥就像有感应一般,立刻抬头向她望。   四目交接,男人勾起唇边,抬手在头盔檐上刮了一下,遥遥向她敬出一礼。   下一秒,沈惟姝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下。   Arthur·L:【你的专属骑士已到位。】   **   吃完鱼片粥,沈惟姝踩着上班的点出了门。   摩托车前的骑士已经等待近二十分钟,也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意思。见到她,男人扬了下眉,从身后拿出一个头盔来递到她面前。   沈惟姝没着急接,视线在男人胯下的摩托上看了几秒。   “这好像,不是原来那辆吧?”   林尔峥“嗯”了声,两指把头盔的搭扣解开了,像是在催促她快点戴上。   沈惟姝垂睫看男人手上的头盔。   一个粉粉嫩嫩的,比他头上的稍小一号,一看就和他的是一对的,女式头盔。   沈惟姝的表情有点微妙,“这位骑士,之前也经常带别人么?”   男人没有回答,只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将手上的头盔转了个面。   沈惟姝定睛看,神色起伏了一下。   这个粉头盔的另一面上,居然印着个戴花花的小猪。咧嘴笑的猪猪头下面还刻着一个小字:姝。   “都说了,骑士是你专属。”   沈惟姝抬头,又撞进男人深邃的黑眸中。他一副看透她小心思的表情,目光玩味。   “我的摩托车,只载我的女朋友。”   沈惟姝的心情又跳动起来,这次像喝了气泡水,咕嘟嘟冒出彩色泡泡。   她抿唇,轻轻“切”了一声,“你还不是我的男朋友呢!”   男人笑了下,把头盔递到她手里,慢悠悠道:“我是你未来的男朋友。”   沈惟姝抓过头盔往脑袋上戴,把上扬的嘴角遮在后面。   林尔峥帮她一起戴,确认她头盔牢靠后,又细致地把卡住的发丝整理好。   沈惟姝坐上后座后看了眼表。   今天周末,四个轮子的容易堵,坐摩托更不错。   男人宽阔的肩背罩她在面前,遮风挡雨的既视感,莫名让人心安。   他稍稍向后偏头看她,声音盖过启动声,“抱好我。”   沈惟姝撇撇嘴,“我不!”   说着她两条胳膊都抓到后面,屁股也往后挪了挪,把两人贴在一起的膝盖分开了,一副和男人坚定保持距离的叛逆架势。   林尔峥锋利的下颌又往后偏了偏,“怎么,以前不还哭着喊着要抱?”   沈惟姝:“!”   沈惟姝一下被踩到了尾巴,声音都尖了:“谁哭着喊着——”   她突然想到好几年前坐他摩托的场景——男人不要她抱,她又是撒娇取闹又是“我怕怕我就要抱”的,好像的确是哭唧唧的……   嘤,都怪认识他时她太年轻,才会留下这么多黑历史!   底气一下子不足,沈惟姝撇撇嘴,“反正我就不——”   话还没说完,摩托车来了个原地猛冲,又刷地滞住。   惯性作用下,沈惟姝不受控制地朝前扑,整个上半身都贴在男人后背上。   下巴在男人肩膀上磕了一下,但胸口更难受——他是铁打的么!肌肉为什么这么硬,怼得她还挺疼。   胸疼呜呜呜……   林尔峥把搭在自己腰间的手往前拉了一把,低笑:“这不抱挺好?”   沈惟姝被这一通骚操作搞到气结,她狠狠掐了男人腰上一把,身子往后撤,“你是不是有病——啊!!”   摩托车已经轰地一声,离弦箭一般冲了出去。   沈惟姝又被甩到了男人后背上。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个加速度震住了,她一时忘了继续生气。   这辆摩托比她五年前坐的还要快。除了身前的男人,所有的一切都在飞速后退模糊。   沈惟姝的各种知觉不断被刺激,狂跳的心脏竟然有一种快要爆炸的悸动和兴奋。   她不由环紧男人结实的腰身,大声:“慢点,你慢点啊!你开这么猛干什么!”   林尔峥扣动把手,油门反倒更足。飞速疾驰的车轮简直要在路面上刮出火花来。   男人闷笑了下,声音被引擎声吞没:“你不是嫌我不够猛么?”   **   平时二十分钟的通勤车程,今天不到十分钟就到基地门口。   下了摩托,沈惟姝的一颗小心脏还砰砰乱跳,摘下头盔正想发作,包里的手机连着响了好几下。   闻靖不文静:【姐妹我马上就到啦!你们这儿今天可真够堵的】   闻靖今天从淮城飞,索性拉着箱子来找沈惟姝了,到时候直接从基地这边出发去机场。   俩女飞已经半个月没碰面了,一是休息时间碰不到一起,还有就是闻靖之前偶遇追她的那位帅弟弟近来攻势更猛,弄得她现在一到淮城就很发愁。   沈惟姝故意戳她:   【是呀,我们这边的堵车还很一视同仁,不管公交还是帅弟弟的跑车,都能给你堵的脑袋冒烟!】   发出去后她又下意识地看了眼身旁泛着冷光的摩托车头——这个,倒是怎么都不会堵……   闻靖被戳到敏感处,挺激动地刷刷发过来好几条消息:   【我是自己打车来的!他没送我!!】   【我这趟是临时调飞,他不知道,我好不容易这两天能离他远点。】   【我天你不知道他就是个变态!前一阵子我飞哪儿他就买哪个航班的票,而且他不知道从哪把我的时间表都搞到了!后来我发了脾气这几天没理他,这才消停了……】   沈惟姝笑了下,笑完后又扁了扁嘴。   果然啊,弟弟就是小狼狗,追起姐姐来这劲头可真足。   ……不像老男人!   说是要追她,理智逻辑也一直在线,稳得一批。   而且她好像,都没见他吃过醋的……   沈惟姝嘟着脸不满看老男人。   林尔峥并没有注意到她这边丰富多彩的心理活动,他正盯住前面一处看,浓眉皱起,下颌线拉紧,黑眸虚眯——这是个很危险的信号。   沈惟姝顺着男人的目光看过去,一辆红色的敞篷跑车停在基地对面的街边。   她微微瞪大眼。   这是……闻靖的那个狂热小狼狗??   他怎么会到基地这儿来?他不是不知道闻靖现在在淮城吗?   沈惟姝正要给闻靖发微信,身旁突然嗖似起了风。   侧头一看,林尔峥已经迈开大步过去了。   望着男人高大紧绷的脊背,沈惟姝莫名看出了一股肃杀的气息。   走到车跟前,林尔峥直接抬手在车门上拍了两下,冷声:“这儿不让停车。”   车里戴着墨镜的少年不紧不慢偏头看。   不知道是男人的身形太具震慑力还是气场过于凛冽,少年看了他一眼后,本来漫不经心的神态一顿,窝在座位里的身体也坐直了。   他掂量般打量林尔峥几秒,又朝基地大门示意,“你是这里的人吗?”   林尔峥没有回答,面色更沉。   少年皱了皱眉,“那你认不认识——”   他镜片后的目光看到走过来的沈惟姝,一下子兴奋。   “小姐姐!”   这样的称呼让沈惟姝和林尔峥同时一震。   车里的少年刷地摘掉墨镜,露出一双意外明亮的眉眼,“你知道我的吧?我叫莫数。”   自报家门的帅弟弟很热情,完全没有刚才那副吊了吧唧的傲慢相了。   “我上次来过你们这儿,跟闻靖一起!你记得吗?”   沈惟姝“哦”了一声,依旧有些怔然。   林尔峥眉头皱更深,抢先开口:“你有事?”   “我就是……”莫数抓了把头顶,有些苦恼,“我这不是,好几天都找不到——”   他突然停住话头,有些恼怒地看林尔峥,“干嘛?我又不是来找你的!”   林尔峥没有一点避让的意思,他往旁边站了一步,不动声色地把沈惟姝挡在身后。   “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沈惟姝这会儿反应过来了。   闻靖这几天不怎么搭理这位弟弟,结果追求者一急,直接杀到基地这儿来了,想从她这边来个“曲线救国”。   沈惟姝又看挡在自己身前的男人,眉心轻轻跳了下。   他这是……误会了什么吗?   正要解释,沈惟姝的心思倏地转了个弯,突然抿唇不想开口了。   男人从言语到姿态都一副受到侵略的架势。   他不会是,在吃醋吧??   是的吧是的吧!   这样的猜测让沈惟姝忍不住唇边上翘。   他居然真的会吃醋!   以前到学校看她,也没见他吃那些男生的醋,那这是不是代表,他比之前更在乎她了……   莫数看着面前脸比锅底黑的大兄弟,又看了看他身后又是偷笑又是窃喜的女飞,后知后觉品出点什么。   他朝沈惟姝扬了扬眉,“我是说,我们好几天都没见了——”   他又看林尔峥,唇边溢出一丝别有意味的笑,“我就忍不住过来找小姐姐了!”   沈惟姝又懵了。   他不是因为闻靖才……?   视线和车里少年的目光对上,莫数朝她不动声色地眨了下眼。   沈惟姝愣住。   从这个眼色中,她读出了好多含义:   嘿嘿,我懂的~   放心,君子成人之美!   您就等着看吧嘿!   ……   莫数偏头看沈惟姝,语气都染上一层暗昧:“你不想见我么?”   林尔峥黑眸骤紧,姿态却依然是放松的,他甚至还扯开嘴角笑了下,颇具讽刺意味。   “她不想。”他看着莫数,警戒般的凝视,“你也不该来找她。”   男人的这个眼神压迫感太强,莫数差点没绷住,他慢慢舔了下唇边,才道:“那我来找她,你要怎么样啊?”   林尔峥周身气场骤降。他审视般盯了莫数两秒,低沉开口:“看来,你很不懂规矩。”   “停车喜欢占道,还喜欢招惹别人的女人?”   沈惟姝心里猛跳。   他刚刚说什么?   别人的——   “我是一直不怎么守规矩啊。”莫数继续在雷区上蹦迪,不,这已经是在雷区上跳极乐净土了。   “我先到的,道我占了——”他拍了下方向盘,漫不经心的,“你要把我车拖走?”   林尔峥很慢地眨了下眼,“我不拖你的车。”   他语气平静,却莫名带着种举重若轻的警告意味。   “我拖你。”   莫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揪住了衣领,整个人直接被林尔峥从敞篷车里提了出来。   “卧槽!”被摁到挡风玻璃上,莫数动弹不得,“不是,兄弟,你这叫不讲武德!”   “误会,误会!我给你说啊,我要找这个小姐姐是——”   一声冷嗤打断他的辩白:“你姐姐还挺多啊。”   闻靖拖着箱子从对面走过来。放下她的那辆出租车从她身后驶过。   她停到他们身边,似笑而非的:“莫数,要不你先给我说说,你找小姐姐要干什么啊?” 第40章 “原来你喜欢脸皮厚的。……   “……我才想来这儿问问你好朋友的。那你一直不理我, 我又找不到你,没办法啊!”   “怎么没办法,你再找个新姐姐不就完了。”   “哈, 你这算吃醋了么?”   “……我吃狗的醋!”   “汪!汪汪!”   “……”   “诶, 别走啊, 别生气啊!我错了还不行?姐姐——”   “……”   沈惟姝抱着胳膊在旁边看了半天戏, 甚至不自觉露出姨母笑。她又瞟了眼手表,转身往基地里走。   林尔峥推着机车, 不疾不徐跟在她身边。   误会解除, 男人的气场不像刚才那般咄咄,但脸色依然不太痛快。他又回头看了眼大门外的莫数,蹙眉低声:“幼稚。”   沈惟姝淡淡看了男人一眼, 撇撇嘴, “我觉得人家挺好的。”   林尔峥脚下一顿, “是么。”   他侧眸盯着她,“你觉着他哪儿好?”   男人脸上又出现那种被侵袭的不悦和危机感, 而沈惟姝对这样的反应很满意。   她抿了抿上翘的嘴角, “就,都挺好啊。”   说着她还从兜里摸出一支棒棒糖来填嘴里, 这也是今天早上跟鱼片粥一起送上来的。   其实上了大学后沈惟姝就不怎么吃棒棒糖了,一是外地买不到她喜欢的, 二是很多人觉得嘴里经常含个棒棒糖是小孩子行为——她不想让别人认为她不够成熟。   可今天男人送来糖时,她就一下子又想吃了。   而且, 她好像并不担心在他面前显出不成熟……   沈惟姝含着男人送的棒棒糖,心安理得地赞扬另一个男人:“人家热情啊。你看他为了追闻靖,又是开车又是坐飞机的,跟着到处跑。”   她酸溜溜地, 意有所指地看了林尔峥一眼,“也不是,所有男人都愿意这样的。”   林尔峥面上起伏了一下,唇边呵出一声,“我听明白了。”   “原来,你喜欢脸皮厚的。”   沈惟姝白了男人一眼,轻哼:“我就喜欢脸皮厚的,不行啊!”   女孩口中发出咔啦咔啦声,一侧的腮鼓起来,“你知道什——”   话还没说完,嘴里的棒棒糖就没了。   沈惟姝怔怔扭头,看见林尔峥正收回胳膊。他拿着那根红色棒棒糖,反手直接放进了自己嘴里。   ——整个动作特别流畅自然。   夺来的棒棒糖入口,男人像尝到了什么滋味似的,一侧浓眉很轻地扬了下。   沈惟姝抽了口气,“你——”   看着男人唇颌微动的吮吸动作,不知道为什么,沈惟姝口中余留的甜味都变成火辣辣的,直冲面门的灼热感。   她脸红到耳朵,开口声音都变了:“你,你不要脸!”   林尔峥咬着糖块看她,似笑而非的:“你不就喜欢不要脸的么?”   沈惟姝:“…………”   沈惟姝扭着表情,正扑过去要跟男人抢糖时,巨大的警报声响彻基地。   两人嬉闹的神色一滞,同时转身往基地大厅快速跑去。   除了他们,其余队员也已全速集合。任务信息随之到达:   一艘渔船轮在东南方向约50海里处遭遇风浪搁浅,渔船上15名渔民遇险,亟待救援。   林尔峥很快有了判断:“情况紧急,G1和G2机组同时出动救援,并请求总局增派救助船前往协助救援。”   “行动!”   队员们风一般完成装备,全体急速奔向停机坪。   机务已经将检查完毕的直升机推了出来。两架直升机好像凛然的钢铁战士,正等待和他们一起出征。   两个机组的队员分别跃上直升机。沈惟姝在林尔峥身旁的副驾落座,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出任务了,所有的准备动作都利落干净,行云流水。   飞机很快离地起飞,伴随着螺旋桨的声音消失在空际。海上的天气远比地上恶劣许多,雨水从风挡玻璃上冲刷而下。   外面大雨如注,机舱里的队员却汗流浃背。跟民航客机不同,救援直升机里没有空调。其实本来是有的,但为了尽可能延长搜救时间,他们在原本装空调的位置放上了油箱。夏天,座舱里的温度甚至高达四十度,而每个队员身上还穿着三四十斤重的装备……   沈惟姝抹了把额角的汗珠,字句清晰地报告:“现场海面风力9级,阵风11级,浪高8米,伴有暴雨——”   她看了眼刮雨器,微微蹙眉,“能见度很差。”   握着操纵杆的男人面色沉静,他一直在无线电里和几方保持沟通:   “风浪太大,水域复杂,淮海136无法靠近遇险船只!”   “救援船外围守护,直升机马上就到!”   “有船员头部受伤重度昏迷,急需治疗!”   “237号立刻转接受伤船员去医院,236号搜寻现场,救助其余遇险船员。”   “……”   半小时后,二机组将十名船员包括伤员救助上机,林尔峥带领一机组飞至难船上空时,渔船的大半已经沉到水下,海水撞在甲板上掀起大浪。剩下遇险者的遇险者挤在甲板上,看上去无助又绝望。   直升机在海面上十五米处悬停,余跃沿着钢索艰难而下,风浪太大,他在下落过程中摆幅达十几米,渔船也一直在剧烈摇晃,余跃努力尝试了好几次,依然无法登船。   林尔峥操控飞机,沉声下令:“救生员先上来。”   余跃在无线电里反对:“不行!机长,我们时间已经不——”   他没说完便是一声惊叫——海水再一次拍到甲板上,这一次掀起的浊浪有三四层楼那么高。   林尔峥脸色微变,再次重复:“上来!”   “来不及了峥哥,你让我下去!我的任务就是救人!”   “我让你上来!”林尔峥厉声吼道。   认识他这么久,这是沈惟姝第一次见到他最接近发火的状态。   男人疾言厉色:“你的任务是救人,我的任务是保证所有人的安全!现在不是你逞能的时候!”   绞车手将钢索往回收:“跃儿,听机长命令!”   余跃刚升至舱门口,沈惟姝余光瞥见窗外,惊呼出声:“小心右边!”   林尔峥敏锐侧眸,“关舱门!”   他手上已经操作起来了,“抓紧了!”   直升机一个摆尾,在浪尖上完成了一个极限漂移,堪堪避开船上倒落的桅杆。   尽管绑着安全带,沈惟姝依然感觉到骇人的动力和速度。惊魂未定时,她感觉到有凉意伴着风雨扑到身上脸上,耳边好像有撞击与碎裂的声音——   她刷地转头,看到驾驶位那面的玻璃出现了破口。   林尔峥漠然置之。他紧紧拉动操纵杆,再一次将直升机开回到渔船上方。这一次,他调整了登船的位置。   “余跃,你现在下!”   余跃即刻听令,再次尝试上船。   “陈智,看好了——”林尔峥镇定地向绞车手下达指令,“浪把船托起来的时候,放长钢索!”   海风混着冷雨还在不断往机舱涌,小刀子一样在他们脸上割。沈惟姝抹了把眼下,清理视线继续观察环境。   海上风起云涌,他们的油量表在不断下降——这是最后一试。   男人看准时机,厉声命令:“放钢索!”   余跃乘势下落,踩着船帮滚到了甲板上。起身时,他又被海浪打了个趔趄。   甲板上的船员立刻像见了救命稻草般将他围住。   “不要慌!我们都会救!一定把你们都救上去!”余跃通过电波请示,“时间不够了机长,我要脱钩,快点让他们上去!”   他脱钩自己留在船上,一次可以将两个船员套上救援套。   两个,四个,遇险者在几分钟内被迅速吊上直升机。就在余跃准备将自己和最后一个人一起吊上飞机时,那个渔民居然死死扣着船帮,不愿意走。   “我出不起!”他摇着头大叫,“我没有钱!我坐不起飞机!”   余跃抓着他的胳膊高喊:“我们是国家政府的队伍,人命救助不收费!”   船员哭了起来,依旧在摇头,“我没钱坐飞机!我出不起钱!”   “……”   耳机里的救生员低骂了一声,扯开嗓门:“免费!不!要!钱!不要!”   最后,他终于将渔民从甲板上拉了起来,一起套上了救生套。   沈惟姝一直紧攥的手心稍稍松弛,又听到家绞车手陈智突然叫道:“不好!钢索缠在桅杆上了!”   她脑中一震。   钢索缠绕船上的障碍物,最可怕的意外状况之——船可能会将直升机拽到海里,机毁人亡。   “切钢索,机长,请求切钢索!”   在绞车手的行为规范中,此时请求机长摁下切断钢索的按钮,是标准的操作。   但余跃还在钢索上。   切断钢索的瞬间,他就会被甩进海里,必死无疑。   “不能切!”林尔峥冷声道。   陈智急切:“可飞机在下坠!”   “切断钢索!”余跃也在高喊,他的声音大而坚定,像是带着某种决心一般。   “机长,切钢索啊!快点!”   林尔峥冷硬地抿着唇,依然没有下令。他全力操纵着摇摇欲坠的飞机,一双黑沉的眸目眦欲裂。   沈惟姝从耳麦中呼出的急促气流中,听出了男人心里的挣扎。   这一刻,他面临的选择何其艰难。   切断钢索,就代表舍弃余跃;可不切钢索,整个机组,还有被救的船员都会有生命危险。   这是生与死的抉择,也是理智和情感的对抗……   “机长!要来不及了!”   “机长——”   直升机被船拖曳下坠,已经不堪重负般发出“咔”“嘣”的响声,机身的摇晃更加剧烈,情况越来越危急。   “机长,切钢索!”余跃的喊叫破了音,声嘶力竭地恳求着,“峥哥,你切吧!切啊!”   “都给我闭嘴!”林尔峥转头怒吼。男人的眼中赤点至深,几欲滴血。   他下颌绷出锋利的线条,连表情都有点扭曲了,“我把你们带出来,就要把你们都带回去!”   只要还有一丝可能,绝不轻易放弃。   冷静,镇定。   极尽所有的经验和智慧去思考,迅速做出判断——   “放钢索!”   这样的指令让陈智一时怔然。   “陈智,听我的指令!”林尔峥坚定下令:“绞车盘上还有余量,继续放钢索!”   “我会驾飞机沿着渔船逆时针绕飞。我一边飞你一边收钢索,钢索从桅杆上解开时,立刻收钢索把人吊上来!”   他又扭头看沈惟姝,“引导我!”   沈惟姝一个激灵,感觉大脑和身体都燃烧了起来。   钢索全部被放出,林尔峥牢牢控着左右摇晃的飞机,跟上海中渔船颠簸漂流的节奏,真的逆着钢索缠绕的方向飞起来。   桅杆上的捆绑一圈一圈被解开——   “余跃跳!”   余跃闻声,抓着钢索和渔民,一个翻滚跳到船外,被配合默契的直升机吊了起来。   后舱一阵骚动,耳机中传来声音:“好了,上来了!余跃也上来了!他脱力了……”   沈惟姝听着耳麦中救生员厚重的呼吸声,也脱了力一般往后靠,如释重负般深深呼出一口气。   目光瞥到操纵杆上的那只手。   男人的手松散一瞬,很快又更紧地握住,发泄一般狠狠紧握操纵杆,用力到骨节全部泛白。   沈惟姝顺着他全部湿透的前胸和后背往上看。   他的喉结上下翻滚不停,却依然那样克制,开口时平静如常:“任务完成,请求返航。”   眼眶突然酸涩难忍。沈惟姝偏过头在脸上抹了一把。   也不知道是雨是汗还是泪,湿漉漉沾了她满手。   脑中突然跳出男人前几天对自己说的一句话:   他说,他每次飞行,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命能回来……   现在,她彻底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第41章 “我不会离开。”……   直升机返航降落后, 地面医疗立即接应。余跃和渔民被接走做进一步检查。   下机前,沈惟姝下意识往油量表上瞟了一眼——指针直直指向“0”。   毫厘不差。   他的统筹计划能力,就和他的飞行技术一样优秀。   沈惟姝回头看, 男人正快步往停机坪外走, 边走边跟身旁的机务交代些什么。他步伐稳健, 和平时一样沉静镇定, 完全看不出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劫难。   沈惟姝的心情却久久平静不下来。   开会,报告, 任务复盘, 直到午休去浴室清理,她的心口都一直热热闷闷的……   洗完澡出来,迎面看见立在门口的高大男人, 沈惟姝愣了一下。   他应该也刚洗完澡, 寸头上还沾着氤氲的水汽。   见她出来, 林尔峥什么都没说,只伸手递过一个杯子。   是她那只粉色的保温杯。打开来, 有些刺鼻的白汽袅袅腾起。   是姜茶。   心里好像被这茶烫了一下, 温温热热软成一片。   一直看着女孩喝完大半杯,林尔峥才低低开口:“吓到了?”   沈惟姝抬眸, 抿了下湿漉漉的唇瓣,摇摇头。   她又皱了下眉, 有点不服气似的,“我没那么容易怕。”   林尔峥勾了下唇角, 朝外偏头,“走,去个地方。”   基地外向南步行十余分钟,他们离海岸线越来越近。   沿着栈道往前走, 望着开阔的海滩,沈惟姝一下子想起来了,“这是——”   这是他们当初刚认识时,一起呆过的地方。   那天他因为没救上来一个船长,一个人在这儿闷闷抽烟。她放学后过来找他。   那次,他们在这里呆了很久,说了很多话,还一起看了日落。   沈惟姝下意识转动目光,看到了栈道边的那块巨大礁石——那天,她就是傻了吧唧地站在这块石头上,给他唱了一首歌……   身侧的男人突然气音轻笑。沈惟姝偏头,发现林尔峥也在朝那块大石头看。   四目相对,男人眉梢微扬,黑眸中划过玩味和戏谑——显然,他也在回味她那次的“精彩演唱”。   沈惟姝白了男人一眼,有些生硬地撇开视线,耳根发热。   呜呜呜如果她有罪,请让法律来制裁她,不要用这些脚底抓地的黑历史折磨她……   两人走到栈道尽头,林尔峥一手扯开身前的拉链,脱下夹克大落落铺在地上,随后敞着长腿坐到衣服旁边。   沈惟姝也没客气,并着腿坐在了男人的夹克上。   两个人像以前一样并肩看海,一时谁都没说话。   看着层层叠叠的浪花扑在他们脚下,沈惟姝有点明白为什么林尔峥会在心情消沉时到这边来了。   偏僻的海滩自成一隅天地,视野辽阔,吹风拂面,浪声也变成能让人心宁的白噪音,在这样的环境中,她混乱的思绪也开始平静而清晰。   今天,她第一次亲身体验到救助飞行的高危,而危险,居然只是对他们最低层次的考验。   她最大的感受不是恐惧,也非后怕,而是……   沈惟姝偏头看了眼自己的制服肩章。   如果今天是她坐在驾驶座上,面对那样的抉择,她会怎么做呢?   这样的假设让沈惟姝沮丧,甚至后背生凉。她没有林尔峥那样果决又精确的判断,也没有他那样高超的飞行技术,换做是她,很可能就会……   “今天汇报会议,”男人突然开口打断她的思路,磁音微微发哑,“主任和队长的话,你怎么看?”   林尔峥今天这通艺高人胆大的“逆飞解索”,注定又会成为业内又一标杆奇谈。主任却表示不鼓励其他飞行员盲目效仿,毕竟在那样的危急情况下,切断钢索,保全机组和其余人员才是国际标准处置方法。   “标准是标准,可执行任务时一切都是未知的,灵活变通更重要。我觉得你的处置方式没毛病。”沈惟姝扭头看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有点为他抱不平,“你保护了所有人。”   林尔峥紧绷的下颌角稍松,像是从她的话中得到莫大纾解。   “当时我脑子里有两个念头:余跃是我兄弟,我不能丢下他;还有就是……”   男人顿住,慢慢舔了下唇边,“当年,我爸他们执行任务时出了意外,他迫降海面。机组的人最后都被救上来了。”   “除了我爸。”   沈惟姝愣住,怔然看男人。   “我爸当时的副驾,是他手把手带出来的。那次之后他就离职了。他说亲眼看着自己的老师沉进海里,以后都不想再开飞机了。”   林尔峥扭头深深看女孩。   “我决不能,让你也那样。”   沈惟姝眼眶倏地一热。她低下头使劲眨了几下眼睛,慢慢捏紧屁股下面的衣服衣领,指尖轻轻摩挲。   “那时候……你多大?”   林尔峥上身往后仰,伸开长腿。   “十七,念大学。”   沈惟姝垂睫不语。   她十七岁那年,遇见了他。   袅娜少女羞,岁月无忧愁。   可他的十七岁,好像跟她的完全不一样。   “要是……”沈惟姝咽了下嗓子,开口有点艰涩:“要你爸爸能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应该也不会有遗憾了吧。”   林尔峥扯开唇边,自嘲般嗤了声。   “我以前,挺混的。”   他挥动小臂,一颗石子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落在海滩边觅食的白鸥附近。   男人的轻叹被鸥声淹没。   “以前我心思不在正事上,老和我爸妈对着干,经常去街上飙车。”   捕捉到沈惟姝脸上的诧异,男人笑了下,继续道:“我爸也不是好脾气的人,我和他说上几句就会吵起来。他最后一次休假回家,我们又吵起来,他打了我一巴掌,我踹烂了家里的门,半年没回去,也和他半年没说话。”   “其实他出事前一个星期,给我打过电话。我没接。”   一个突兀的浪头打在栈道下,浪花他们脚下碎落,有湿润的凉意跳上来。   “所以,我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我当初从家走时说的那句:‘以后你不是我爸’。”   林尔峥敛目,喉结重重下沉,“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遗憾。”   “但我有。”   沈惟姝看着男人细密垂落的眼睫,心脏都皱缩成了一团。她好像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可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咬着嘴唇沉默了片刻,她才轻声道:“这么说,你是因为你爸才来的飞行队……那你妈妈呢?她……愿意吗?”   丈夫殉职,儿子后脚就去接班……想想就很难接受。   林尔峥淡淡摇头,“不愿意。”   他突然扬手指向远方,“你看。”   沈惟姝望过去,茫茫海面之上,有一白色灯塔高高耸立。   “那里以前没有灯塔。当年我爸迫降的地点,就在那儿。”   阳光将男人的黑眸染出金棕色,他面上平静如常,眼底却有难以名状的情绪翻涌不息。   “他留在这儿,别的地方我去不了。”   沈惟姝一震,脑中跟着跳出一句话: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生命消亡,精神永存。   化作灯,变成塔,承载着岁月,继续坚守漫长的海岸线。   沈惟姝抱住腿,下巴磕进膝盖里,余光窃窃打量身边的男人。   他正定定望着海面,眼中隐隐有光,眸底有着很深刻的被磨砺过的痕迹,坚毅而有力量。   直到此刻,沈惟姝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很了解这个男人。   她很难想象,从他十七岁到现在,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褪去一身叛逆和狂傲,洗练出如今的模样。   他一定一次又一次地命悬一线,才终于变成了现在的“林机长”。   沿着曾经那位林机长的道路行进,救他还想要救的人,守他未能守成的天空和海洋……   想到这儿,沈惟姝突然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之前对男人的那些怨怼,不甘,还有较劲一般的各种小情绪,全部都烟消云散。   没错,这就是她喜欢的男人。   是,他的不解风情让她气恼苦闷,他的后退被动也一度让她没有安全感,可她却一次又一次地被他的本质所吸引。   他有太多寻常男人身上少见的品性——热忱,坚忍,忠诚,血性……   沈惟姝不自觉伸手,像以前那样,轻轻拉住了男人的衣角。   现在她看他,依然带着第一次在海上见他的光环——他是来拯救自己的盖世英雄。   可现在她也明白了,这世界上,哪里有什么盖世英雄。   有的不过是像他一样,用血肉之躯践行使命的一群普通人罢了。   她不后悔沿着他的脚步走到这里。   能与他们同袍为伍,她与有荣焉……   林尔峥察觉到衣角的小动作,反手一把捉住女孩的手,慢慢握进掌心。   沈惟姝转了转手腕,感受男人粗粝干燥的肌理刮擦自己的手背。   她努努唇,小声嘟哝:“你以前,都没有给我说过这些……”   林尔峥紧了紧她的手,低低唤她:“姝姝。”   “今天告诉你这些,是想你知道,我也有弱点,我也会恐惧。”   男人两只手都覆上来,蚌壳一样完全包裹她那只小手,又像对待什么珍宝一般,轻轻抚触她手上每一寸皮肤,细细描绘她每一根指节。   “我经历过失去,也害怕再次失去,更不想你也有这样的经历。所以之前才没及时回应你的感情。”   他抬眼看她,满目温柔,“但我从来,都没有不喜欢你。”   “我想和你在一起的渴望,也绝不比你的少。”   沈惟姝心里一颤,又滚烫滚烫的。   她抽了下手,但男人攥着不肯放开。   “我饿了……”沈惟姝红着脸转移话题,“我要回去吃饭!”   男人看了眼表,拉住她的手一起站了起来。   “好,带我们姝姝去吃好吃的!”   沈惟姝偷偷弯了下唇边。走出几步,她突然又想起什么。   “你刚说想和我在一起……”   她看着男人,探究又狐疑的眼神,“可我当初毕业要没来飞行队,那我们就还是像之前那样啊……”   如果她没有到他身边来,他们这段关系可能就无疾而终了。   所以,除非她主动维持,否则,他们还是难有结果……   林尔峥看了她一眼。只那么淡淡一瞟,沈惟姝就觉得男人又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他问她:“你和飞行队签约,服务期是多少年?”   “十五年啊。”沈惟姝回答。   “我签的时候是十年,大四那年签的。到明年,满打满算十年。”林尔峥停下脚步看着她。   “到时候,不管你在哪儿,我都会去找你。”   沈惟姝愣住,表情剧烈起伏一瞬。   “不行!”   林尔峥扬眉看她。   “我问你,”女孩仰面看他,神情严肃又较真,“如果没有我,你会续约的对么,你会一直一直留在这里,是不是?”   林尔峥眸光微动,而后诚实又肯定地点头,“是。”   “所以你不能离开。”沈惟姝看着男人肩章上的四道杠,一字一句,“你是因为遗憾来这里的,但脱下这身飞行制服,你后半辈子会更遗憾。”   “我不需要你为我那样做。我留在飞行队,也不是为了你。”女孩看着他,浅色的眼眸坚定而闪熠。   “即便你明年要离开,我也不会离队的!”   林尔峥一时无话,只立在原地定定看她,目光愈发炙热。   沈惟姝没由来有点紧张,心里还有雀跃的小欢喜。   从男人的眼神中,她看出了欣赏,爱慕,骄傲,甚至还有感激。   直到她觉得快接不住男人这样的目光时,他突然轻笑了下,松开她的手。   男人结实的臂膀揽过她,又绕上她肩头,轻轻抚摸她的侧脸。   他把她的脑袋摁到自己胸前,低头轻语:“我不会离开的。”   他从来都不想离开。   这里见证了他的故事和成长,有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这里凝结了他全部的热爱与信念。   如果可以,他愿意把自己当成这里的界碑,永久守卫。   何况现在,这里还有了他心爱的小姑娘。   林尔峥把人更紧密地往怀里圈,下颌贴上她的额角。他捻过她脸边的发丝,指尖又捏了捏女孩薄嫩的耳垂,和她耳鬓厮磨:   “你都已经这么勇敢地走到风暴里来了,我当然有保护你的决心和信心。”   沈惟姝给男人摸得脸麻耳朵酥的,她缩了下脖子,稍稍往后撤,“我才不要你总是保护我……”   她扭过头看他,小脸上带着他熟悉的自信和勇气。   “我会成长起来的。我不要一直躲在你的身后。”   “以后,我会成为能和你并肩,一起抵抗风暴的那个人!” 第42章 投其所好   下午下班后, 沈惟姝和林尔峥去医院探望伤员。   余跃躺在病床上,一条腿给纱布缠得严密,见他们来, 救生员立刻笑出一排白牙, 红光满面的。   “就这?屁大点伤!”   余跃翘了翘腿, 中气十足:“我说扎巴扎巴我就赶紧归队了, 他们还非要我住院……”   “让你住你就住。”林尔峥沉声,他在余跃腿上不轻不重地搭了下, 后者立刻龇牙咧嘴地吸气。   林尔峥轻嗤, “再不听令另一条腿也给你打断。”   余跃抓了把头顶,“哼”了一声。   “峥哥。”他叫了一声,抬眼看林尔峥的目光有点触动。   “你又救了我一回。”   林尔峥淡淡“嗯”了声, 一手把椅子拉到沈惟姝身边让她坐下, 他自己坐到病床上。   “以后记得叫爸爸。”   余跃摆摆手, “那哪能够!诶,那话咋说的来着?”   他揽上机长的肩膀, “救命之恩, 当以身——”   林尔峥一把把人推开,浑身都在拒绝:“滚!”   沈惟姝:“……”   沈惟姝嘴角抽了下, “我是不是应该……”   她指向门口,“先回避一下?”   林尔峥往后拉开和余跃的距离, 坐到了沈惟姝身边。他展开一条胳膊搭在沈惟姝的椅背上,虚虚环住她, 无声的占有姿态,又像是在彰示自己的所属权。   余跃看着并肩而坐的两人,挑眉笑了,“我怎么忘了, 这五年前,就有人赶我前面许过了啊!”   他又朝沈惟姝双手合十,“小师妹,你可别误会啊!我不是来破坏你们的——”   他展开胳膊作势抱他们,“我是来加入你们的!”   护士走了进来,“刚才拍的片子出来了,来个人过来看看吧?”   沈惟姝抢先站起来,“我去吧!”   她不应该在这里。   置身在这社会主义兄弟情中的她,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沈惟姝去到医生办公室。根据X光片来看,余跃没伤着筋骨,包扎一下正常活动都不影响的。   但医生还说了,他的腿不是第一次受伤了,再不好好养着点,以后怕是要遭罪的。   想到余跃今天差点就回不来,沈惟姝依旧心有戚戚。   她把余跃的病历拍成照片给老爸发了过去,想看沈主任能不能帮忙找个专家看看……   从办公室出来往回走,沈惟姝远远看见病房门口站着个人。   一个她没见过的陌生女孩子。   齐腰的黑长直发,一身淡色针织长裙,温温柔柔的模样。她手里拎着个纸袋子,站在病房门口脚步踌躇,看起来想敲门进去,又一直在犹豫。   沈惟姝走过去,“你找哪位啊?”   女孩吓了一跳,小鹿般的眼睛瞪大,我见犹怜。   看见沈惟姝,她愣了下,随即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又划过一丝落寞。   沈惟姝有些不解,“你是……来看余跃的吧?进来啊。”   女孩连连摇头,眼神躲闪,她张口正想说什么,身侧的门突然开了。   林尔峥先看沈惟姝,视线落到旁边,他眉梢扬了下,“陈瑾?”   他身后的余跃还在扯着嗓子贫:“……我一大老爷们要啥花啊,你们记得下次给我带猪肘子,吃啥补啥!而且我就爱吃那个!”   林尔峥神色顿了下,迈步闪身。   门口的人完全暴露出来,病床上的余跃看过来,一下子愣住。   状况外的沈惟姝还在懵,她身旁的女孩把手里的东西塞过来,低声嗫嚅了句什么,转身就跑。   余跃大叫:“陈瑾!”   他不顾受伤的腿就要起来,表情很激动,“陈瑾,你敢再走——”   林尔峥一把摁住他的肩膀,“你别动。”   “我去看。”男人说完快步走出病房。   沈惟姝看了眼手上的纸袋,慢慢走到病床旁边,伸手把东西递给了余跃。   余跃目光微动,两手攥拳紧了紧,才伸手接了过来。   纸袋里面装的是一只保温饭盒。   打开来,满满一大碗的酱肘盖饭。   余跃像是被摁下了静止键。他盯了饭盒很久,然后抬手盖住脸,深长呼出一口气,难过又挫败。   很少看到嘻嘻哈哈的救生员这副模样,沈惟姝小小的脑袋里有大大疑惑,她有点无措地摸了摸鬓角。   手机轻轻震动,沈惟姝划开屏幕看见微信,得救般舒出口气。   走出住院部大楼,沈惟姝看见林尔峥在门口和刚才那个女孩说些什么。   女孩在脸上抹了好几下,像是在擦眼泪,她最后感谢样颔首,步伐匆匆地走了——没有往外走,而是又回住院部了。   沈惟姝走过去问男人:“她是谁呀?”   林尔峥摸出车钥匙开锁,“余跃女朋友。”   “他有女朋友?”沈惟姝吃了一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前段时间分手了。”   沈惟姝慢慢“哦”了一声,“那这是前女友啊……”   “他俩好了快十年,没那么容易‘前’。”林尔峥引着女孩往车边走,“他们不是主动分手,陈瑾家里一直给她压力她才提的。”   沈惟姝心道都快十年陈瑾家到底哪里不满意啊,不过她没问。   想想也能猜到的吧。   她又突然想到自己——她的爸妈,对林尔峥会满意吗?   会的吧。   他这么好。   不管从哪个方面看,不管是作为晚辈还是男人,他都非常优秀啊……   沈惟姝走到男人车边,又问:“你刚才跟她说什么了啊?”   “我说——”林尔峥顿了下,面无表情地胡说八道,“余跃受伤很严重,那条腿术后还感染了,再不去看可能就来不及了,”   沈惟姝:“…………”   余跃,你新爸爸他咒你!   沈惟姝不可思议,“她真就信了??”   林尔峥很淡地扯了下唇边,“关心则乱。”   说完他替沈惟姝拉开了副驾门。   沈惟姝扶着车门没往里坐,她撇撇嘴,有点不忍心,“她都哭了……”   沈惟姝想起什么,倏地抬眼看男人,“我记得……”   女孩的目光别有意味,“有人好像,最见不得女生哭了哦~”   啧。这劲儿劲儿的语气。   林尔峥一下子笑了。他舔了下唇角,幽幽睨她,“你不会觉着,是个女的哭我就会心软吧?”   沈惟姝眨了眨眼,不置可否。   下一秒,头上突然有重量落下来。   男人一只手摸上她脑袋,温热的触感和丝丝沙沙的细声同时传来。   他把她揽到身前,偏头贴上她的耳:“别的女人怎么哭跟我没关系。”   “我只对我们姝姝的眼泪投降。”   **   车直接开到林尔峥那层楼的公共院落。   沈惟姝傲娇矜持了半天,还是在大闸蟹的邀(诱)请(惑)下,进了楼下邻居家的门。   现在正是吃蟹的季节,五花大绑的几只蟹无霸被放进蒸箱,那边边牧叼着网球哒哒跑来求抚摸。   沈惟姝蹲下来撸了把奥利奥的脑袋,又偷偷开了罐罐头给它吃。   在机长手下讨生活不容易,狗勾子除了要早上给她送外卖,还要兢兢业业完成跟机长晨练,叼拖鞋,捡垃圾等任务,才能赚到狗粮和罐头。   没有困难的工作,只有勇敢的狗勾!   打工狗难得不劳而获。吃完罐头,奥利奥愉快地摇起尾巴,带着沈惟姝往露台走。   偌大的露台是狗勾的地盘。陪奥利奥玩了会儿球球后,沈惟姝绕到露台一侧。这里有一扇隐形门,应该是跟室内的某间房打通了。   沈惟姝推了推门,房内的感应灯自动亮起。   是间书房。   书房的布置跟整体保持一致,简约不简单。地上满铺跟卧室一样的地毯,一整面墙的书柜还有书桌都是樟木定制的。   不知道是色调缘故还是什么,沈惟姝只感觉比起卧室,这间书房好像更具私密性。   她收回视线不再打量,余光略过桌边时,又倏地顿住。   书桌的一角放了几本书,她一眼就看到最上面那本《小王子》——和他送自己的那本一样,都是精装珍藏版。   沈惟姝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拿起书翻开。   竟然一下子就翻到了狐狸让小王子驯化自己的那一页。   男人的书上没有标记,只在页脚处有一道淡淡的折痕。沈惟姝捧着书,又把这一段读了一遍。   自从看到男人留下的那句“你愿意驯化我吗”,之后每次读到这一段,她的心情都会很悸动……   门从外面再次被推开,林尔峥出现在门口。看到沈惟姝手里的书,他愣了一下。   沈惟姝心里微跳,没由来有点慌乱。她没有立刻把书合上放回去,继续作阅读状,抓着书角的指尖微微扣紧。   男人的脚步声被地毯消除。他走到沈惟姝身边侧眸看了她一眼,长腿微屈,后臀轻轻落在桌侧。   “当初送你那本,看了么?”   沈惟姝抿唇,很轻地“嗯”了一声,睫毛快速抖动。   男人要是现在问出他之前在书上写的那句话,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林尔峥却没有继续问。他默然垂睫,一手拿起桌上的钢笔把玩般在手中轻转。   男人的指甲平整洁净,颀长的指尖轻轻一挑,笔帽开合一声“哒”,在安静的房间里响得突兀。   他抬眼直直看她,“那,你想不想驯化一只属于你的狐狸?”   沈惟姝转头,又很快撇开男人试探的幽深目光。   她轻轻摇头:“不想。”   林尔峥表情一滞,黑眸中闪过意外和不易察觉的失落。   沈惟姝放下书,平静开口:“小王子并不喜欢狐狸。他自始至终,喜欢的都是玫瑰。他的那枝玫瑰。”   沈惟姝把书摊开在桌上,轻读出声:   “‘寻常的路人会认为我的玫瑰和别的玫瑰差不多,但我的玫瑰花比全部的花加起来还重要,因为我给她浇过水,给她盖过玻璃罩,给她挡过风,为她消灭过毛毛虫。我倾听过她的抱怨和吹嘘,甚至有时候也倾听过她的沉默。   她是我的玫瑰,我要为我的玫瑰负责……’”①   “狐狸给了小王子温暖和安慰,但小王子还是不喜欢它,因为在它之前,小王子就已经被玫瑰驯化了。”   沈惟姝合上书,眼睛亮亮地看男人,“所以,被驯化的狐狸并不是独一无二的,玫瑰才是。”   她不想要狐狸,也不想做被驯化的狐狸。   她只想做他的玫瑰。   那枝最重要的,独一无二的玫瑰。   那枝让他精心爱护,牵肠挂肚,即便被花刺割伤划痛,也一直念念不忘的玫瑰……   林尔峥听完女孩的话,定定看着她,黑眸深处涌起浓黯的情绪。他放下手里的钢笔正要说什么,外面的门铃响了。   “你点外卖了吗?”林尔峥问。   沈惟姝茫然,“没有啊。”   男人离开书房去应门。沈惟姝把桌上的书重新码好,也走了出去。   行至客厅,她脚下猛地停住。   大门口有女人的声音,甜甜腻腻的。   “……我们见过的呀。不过我搬来这么久,也不认识几个邻居,都怪我平时太内向了……”   沈惟姝敏锐皱眉,隐隐约约嗅到了一丝茶香。   “内向”的女人……会晚上一个人来敲男人的门??   她收着脚步声靠近,站到了门厅后面,暗中观察。   门外的人被男人高大的背影遮了大半,但沈惟姝还是看见了她红色的长卷发,精致勾勒的眼角,还有膝盖上的裙摆。   肩腿俱露。   “我平时都一个人在家。女孩子嘛,一个人有时候也挺不方便的,这不,想喝口水连瓶盖都拧不开!”   女人握了握手里的汽水瓶,目光楚楚,“那林先生……可以帮我拧一下么?”   林尔峥抱着胳膊,黑眸冷淡看女人,似是不耐。他还没回答,身后突然伸出来一只手,不由分说就抽走了女人的汽水。   沈惟姝单手拎过玻璃瓶,食指拇指轻轻一转,“呲”的一声,瓶盖“咔哒”掉在地上。   她把汽水塞回到女人手里,面无表情地看了对方一眼,转身又进屋了。   门外的女人直接傻了,她愣了半天,才结结巴巴的:“林,林先生,这,这是你……?”   林尔峥回头往房里看了眼,唇边勾出暧昧的弧度,但笑不语。   女人的表情僵着,笑不出来,“给你添麻烦了。”   林尔峥终于开口:“拧瓶盖本身不麻烦。”   女人惊喜抬头,又听到男人继续:“但我们家这位,会不高兴。”   他又回头看了眼,唇边溢出的笑更温柔,“我还得去哄。”   “所以以后,还请你麻烦别人。”   关上门,林尔峥回到客厅,看见沈惟姝正在穿外套。见他进来,还横了他一眼。   那小眼神,带钩子似的。   林尔峥问她:“螃蟹快熟了,你干什么去?”   沈惟姝努努唇,“不吃了,回家。”   林尔峥轻笑了下,也拿起沙发上的外衣。   沈惟姝看见了,停下来问:“你干什么去?”   “我跟你一起上去。”男人看着她,目光有点玩味。   “去把你家的瓶瓶罐罐都拧开。”   沈惟姝:“……不需要。”   “我自己拧得开。”她语气和眼神都酸溜溜的,“林先生,你还是去帮拧不开的女邻居吧!”   “我没帮女邻居拧过瓶盖。”林尔峥故意顿了下,“我只帮女邻居收过衣服。”   沈惟姝:“!”   他还去帮人家收衣服!!   林尔峥扬起单侧眉,慢悠悠道:“有一位女邻居把衣服晾到露台上,内衣就掉到——”   他未出口的话被堵住了。   沈惟姝一只捂住男人的嘴,这才反应过来。   女,女邻居竟是她自己?!   “你……闭嘴!”她红着脸斥他。   林尔峥也没拿开她的手,一双黑眸直勾勾盯着她看,玩味又有力度。   男人的这个眼神暧昧又有侵略性,沈惟姝给他看得后背一麻。   她正想把手放下来,就看到林尔峥眸色一暗。   他突然抬起自己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摁住。   下一秒,男人湿热的唇片便印上了她的手心。   沈惟姝跟被烫到了一样嗖似缩回胳膊。   “你——你讨厌!”她抬手在林尔峥肩上砸了两下,又推着他的背把人搡到门口,“你给我出去!出去!”   把男人赶到外面关上了门,沈惟姝才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这好像,是他家啊……   被赶出自家的男人在门上轻轻敲了一下,“猪猪。”   也挺好笑。她把他赶出去,他就真不进来。   又不是不知道密码。   可林尔峥就像真不知道自家密码一样,站在门外好声好气的:“好了姝姝,开开门。我们不开玩笑了。”   默了两秒,他又笑着开口:“你不会,还在吃醋吧?”   沈惟姝眼皮轻跳。   “你说谁吃醋?”她抗议拍了下门板,“明明是你,你耍流氓!”   沈惟姝咬唇,又轻轻握了下那只手。   手心里还是痒痒麻麻的,那个炙热的,湿漉漉的触感依然清晰……   男人闷笑了下,“我这不是投其所好么?”   沈惟姝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正想再给门加道锁,厨房传来了滴滴叭叭的提示音。   她走到厨房把蒸好的大闸蟹取了出来。重新回到门厅,外面那流氓还没进来呢。   沈惟姝贴着门板听了听,没有动静;透过猫眼向外看,黑漆漆一片。   她有些不情不愿地打开门,愣住了。   没有人了。   走了?   这就走了?   这算什么,撩完就跑??   沈惟姝正气恼,鞋柜上的手机响了一声。   【队里急召,速归!】   **   “……受台风影响,滨城突降暴雨,好几个地方都发生了山体坍塌和泥石流,现已报告13人死亡,16人失踪。”吴主任神色严肃,“滨海飞行救援队已经开始救灾了,但那边情况很严重,我们也要派去增援一队人。”   林尔峥沉声:“明白。”   这样的重大抢险救灾任务,他也不是第一次参与了。   吴主任又想到了什么。   “小沈虽然已经开始参与救援了,但这次特情级别高,必须要更成熟的飞行员过去。”   林尔峥犹豫了下,点了点头。他又道:“余跃最好也别去。他的伤虽然不碍事,但这次任务预计难度大,时间强。”   吴主任点头同意。   林尔峥想了想,继续道:“还有陈智,他们家老人这两天住院了——”   吴主任突然抬了下下巴,示意他向后看。   林尔峥转头,一下子怔住。   他的机组已经整齐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机长,陈智请求参与本次救援!”   “也算我一个!”   “峥哥,”余跃笑着看他,“兄弟们一起跟你去!” 第43章 姝姝吾爱   “……不是质疑你能力啊。从入职到现在, 你的表现已经很优异了。”吴主任跟沈惟姝解释道,“但陆地救助跟海上救助不一样,这次的环境更复杂, 任务难度大, 对团队配合的要求也更高。”   他语重心长:“不派你去, 也是对你负责。”   沈惟姝抿唇, 认真点头,“我明白。”   虽说明白, 但心里依然免不了有点失落。   沈惟姝对队里的决定没有异议, 她是对自己失望——说白了,就是她太菜,还不具备参与这样任务的资格。   她看了眼自己肩章上的两道杠, 很轻地叹出口气。   原先她以为, 从航校毕业就和飞行员划上了等号, 可现在看来,她还差得远……   “主任, 我能去指挥大厅跟下现场吗?”沈惟姝顿了下, 目光恳切,“我们机组都在一线, 我没办法置身事外。”   **   滨城台风肆虐,汛情严重。武警部队和当地的滨海飞行队前往赈灾后, 淮海飞行队,联合港城的飞行服务队也一起飞赴灾情最严重的地区实施救援。   陆地搜救任务, 难度比海上救助还要大,沈惟姝入职培训时,就解析学习过这样一个例案:两名遇险者被困在三面环山的峡谷中,峡谷仅有30米宽, 直升机就算飞进去了,也无法转弯把人救出来。   执行任务的机长做出这样一个决定:飞,退着飞!   背对着峡谷,倒着飞进去救人。   这是一个没有人尝试过的方案,难度极大,不仅考验机长的飞行技术,也考验整个机组的配合默契。救援时一旦碰到山体或钢索被树枝缠住,后果不堪设想。   最后,机长真的巧妙地避开了山体和树林,将直升机倒飞进了山谷,稳稳悬停。   这位“倒飞悬停”的救援飞行员,就是当年刚升机长的林尔峥。   这次滨城救灾,林尔峥作为资深机长,也是唯一一位普通话和粤语双精的飞行员,负责带领及协调各个机组。参与赈灾一周,几支飞行队出动飞行五十架次,深入灾区投放物资,搜寻救人,最多时一天完成了五起救助任务。   一日清晨他们接到求助,几名灾民被困在山腰的盘山公路上,急需救援。   指挥中心经过分析和判断后,不建议队员贸然行动。   “这边地势复杂,山间和河谷中都是小水电,高压线太多,你们行动暂缓。”   沈惟姝也探身察看主任手里的地势图,她看见高压线蜘蛛网一般密布在山谷上空,而被困的那几个灾民,正好就在编织而成的电网之中。   “不能缓了。”电波的男音低沉反驳道。   这几天沈惟姝总想从无线电中听出点什么,可男人听起来就跟平时一样,时刻都是沉稳镇定的。   他继续道:“那几个人被困了好几天,早都断水断粮,不能再等了。”   “我们刚才观察到一处没有高压线的地方,大约100米宽,直升机可以钻入到电线下面,那是处突破口。”   “你以为这是特技表演呢!”吴主任忍不住高声斥道,他手中的纸张抖动作响,“这电线拉得跟个鸟笼一样,鸟——鸟都飞不进去!”   男人居然还若有似无地笑了下,“我们有把握。”   他笃定而坚决:“指挥中心,A二三六请求起飞!”   吴主任瞪着眼睛盯了屏幕两秒,重重吐出一口气,“起飞!”   沈惟姝的心也跟着这声命令提了起来,她眼都不眨地盯着屏幕上那个闪动的红点。   副驾上的飞行员持续读出各样数据。   直升机在下降,慢慢地接近高压线,平稳地从那个百米宽的突破口钻了下去。   大概是电线绕杂的缘故,无线电受到了干扰,电流声中拉出滋滋啦啦的噪音。   男人的声音不甚清晰:“等到接近……的时候,我会180°掉头。陈智,你看好……让李武跳下去……”   沈惟姝从这些断断续续的命令中提取出信息,脑海中随之呈现画面:他们那架红白色的直升机,会像一一只灵巧的燕,穿过狭隘的出口,直插云霄——   “跳!”   电流的杂音更加刺耳,爆竹一般劈啪直响,又倏地响起一声悠长的啸叫。   沈惟姝听得后背发凉。她屏住呼吸,心跳狂飙。   吴主任脸色倏变,“A二三六?”   无人响应。   “A二三六,听到作答!”   又是一阵杂噪,无线电里的声音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A二三六!”   **   “哒”一声轻响,房间灯亮。   沈惟姝站在门口,表情有些木然。   一周都没有回来了,这些天,她不值班时就在指挥大厅,偶尔在基地的宿舍休整下。刚才还是吴主任勒令她回家好好睡一觉,可她现在根本毫无睡意。   和她队友们所面临的处境相比,这些都不值一提。   如果可以,她宁可跟他们一起在那架飞机上……   沈惟姝拿出手机划进微信。他们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一周前的夜晚。   长长短短的语音消息最后,她给男人发了个裂开的表情,他回了她一个比心的表情包,熊猫两手比出了一个猪猪头,配文:比个你。   她气呼呼地回了个拜拜的表情,再没有搭理男人。   要知道现在连雷达都找不到他,那她那天,就多跟他聊一会儿好了……   沈惟姝慢慢呼出一口气,点出对话框。打下“你在哪”几个字,她又立刻删除;慢慢摁出“你什么时候回来”,又一个一个字删掉。   写写删删好一会儿,闪烁的光标前剩下一句话:   【一定要回来】   绿色的气泡跳上屏幕的瞬间,沈惟姝的眼眶突然发酸。   她轻轻抽了下鼻子,转身拉开家门又走了出去。   径直下楼,在密码锁上按出自己的生日,门咔地弹开了。   奥利奥前几天被她带去了基地,室内一片寂静。   关上门时,沈惟姝又想起那天林尔峥被自己推出家门的场景。   其实,她本来只想让他在外面站一下下就好的,谁知道他那么听话一直不进来啊……   沈惟姝在门厅里立了会儿,走向书房。   男人放下的钢笔还在桌面中央,旁边躺着那本《小王子》。   沈惟姝盯着看了几秒,又跟被刺痛眼睛一样撇开视线。目光略至后面的书柜,她一下子怔住。   愣了好几秒,沈惟姝快步走到书柜前,刷地拉开玻璃门。   她没有看错。   棕色的小熊玩偶也瞪着无辜的黑眼睛看她,它穿了一身深蓝飞行制服,迷你肩章上的四道杠格外显眼。   是林二毛。   被她丢掉的林二毛好好坐在他的书柜里,身边还坐着一只她没见过的小猪。   粉鼻子小猪也穿了一身深蓝色的飞行制服,肩膀上佩戴着金色的两道杠。   沈惟姝一震,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右肩。   心潮涌动,她将穿制服的小猪从书柜里取出来,这才看见玩偶耳朵上还挂了条银链。   沈惟姝愣神般看着手链,唇角向下,发出一声有点滑稽的声音。   像短促的笑,又带着压抑的哭腔。   她把手链从小猪耳朵上取了下来,慢慢搭上自己手腕,仔细扣好。   银链上的星饰闪耀成串,还跟她第一次戴上它时一样明亮。   沈惟姝把林二毛也从书柜里拿了出来。抱住熊玩偶的瞬间,她泪如雨下。   这些天,或者说这几年的情感汹涌而出,几欲将她吞没。   她从没想过丢掉的东西还能找回来。   又觉得自己找回来的,不只是玩偶。   直到林二毛的整个毛脑袋都被打湿,沈惟姝才慢慢止住了眼泪。   抱着两只玩偶,她又打开书柜另一侧的玻璃门。   里面只有一摞考卷。   考卷照她的习惯按日期排列,最上面那页红色笔迹满满,期间还夹着粉色的荧光笔迹:   【爱是会消失的,但沈惟姝的喜欢不会,我昨天喜欢你,今天也喜欢你,明天依旧喜欢你~】   沈惟姝轻笑了下,一页一页翻过去,像是在翻看属于他们的回忆录,记忆也都跟着破堤而出。   最后一页的日期,停留在她当年高考的前一天。她将题集翻了个面,手上一顿。   试卷背面的空白处,多了几行不属于她的黑色笔迹:   【姝姝吾爱:   世事无常,唯有你是我的定数。   愿化身鹰眼,守卫海上无灾,你无忧患;   设我不幸,以后你跨山越海飞行之时,若见彩虹卧天际,那就是我来看你了。】 第44章 “我不想等。”   白纸黑字,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的冲击力都太过强烈,沈惟姝被这些文字戳得肝心若裂。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 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泫然而下。   她“啪”地将题集重重扣在桌面上, 不敢再读第二遍。   好像再多看一眼, 上面的文字就会就会被应验……   书桌上的老式立钟很轻地“叮”了一下, 女孩的抽噎和报时声一起响起,哭声很快盖过钟声。   她咧着嘴, 哭得像个小孩子, 趴在桌子上止不住呜呜咽咽。   一直到微信的提示音响了下,沈惟姝才稍稍收住哭声,她抽噎着打着哭嗝, 抬手抹开被眼泪糊在脸上的头发, 摸出手机。   她刚才发出那条“一定要回来”下面, 新收到了回复。   Arthur·L:【我回来了。】   沈惟姝刷地坐直,一秒钟止住眼泪。   她点开键盘, 指尖不受控地打颤, 点了半天,拼出来的都是错字。   又一个白色气泡出现在屏幕上。   Arthur·L:【马上到。】   沈惟姝盯着那三个字怔了几秒, 转身奔出家门。   他回来了,连带着滨城的雨也下到了淮城。   临近基地, 雨幕中的车队排成了长龙。出租中十分钟移了五百米,沈惟姝心急如焚, 索性提前下了车,自己冒雨跑了过去。   跑到基地门口时,正好碰到回来的余跃和李武。   两个人看着衣发皆湿的女飞,惊呆了, “小师妹……?”   沈惟姝省略开场白:“林尔峥呢?”   “峥哥不在这儿啊。”余跃答。   沈惟姝愣住,“他不是回来了么?”   “他直接回家了啊,不找你去了么,你怎么在——哎!”   沈惟姝已经转身跑开了。   余跃在背后喊她:“我给你拿把伞,这越下越大了!”   沈惟姝没回头,欢快道:“不用啦!”   跑到基地门口,门卫递出一把伞来。   接过来的瞬间,沈惟姝对上大叔错愕的表情,“小沈——”   “谢啦!”   她回头,笑容张扬又明媚,“李叔你今天怎么这么帅!”   大雨倾城,她却看万物都可爱。   这场雨来势汹汹,街上散开朵朵伞花,没有伞的行人狼狈疾走。   可没有一个人像沈惟姝一样,手里拿着伞却不撑开,突兀地在雨中奔跑。   路人纷纷向女孩侧目,看她笑着哭,哭着笑,雨水和眼泪流了满面,但整张脸都在发光。   恍惚之中,沈惟姝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七岁。   她依然是那个勇敢的,热烈的,无所畏惧的小姑娘。   像以前一样,她用尽她的一切,一往无前地,坚定奔向他。   而这一次,她的奔赴,不再是单向的了。   **   输入生日密码,迫不及待推开门。   房内依旧一片沉寂。   沈惟姝心里沉了下。伸手进兜摸手机时,她余光瞥见房厅尽头的落地窗。   玻璃门四开大敞着,风雨都闯进来,纱帘被吹得高高扬起,在暗色中飘逸成诡影。   沈惟姝盯着敞开的窗户反应了几秒,扭身又开门跑了出去。   她没坐电梯,沿着步梯三步并作两步上到自己家。   ——门口还是空无一人。   这次,沈惟姝的心凉了一大半。   她闭眼重重吁出口气,伸手擦了把脸上的水渍,才垂着脑袋开门。   进了房,沈惟姝突然惊叫出声,吓得后退了好几步,急乱摁下电灯开关。   看清窗外那个人影后,她反而愣住了。原地呆怔片刻,才赶紧过去把玻璃门打开。   男人闪身而入,随身带进凛冽的寒意和水汽。不知道淋了多长时间的雨,他身上居然比她还要湿。   一身飞行制服被雨水浸成墨蓝色,水珠顺着男人的下颌,唇锋,喉结断续滑落,勾勒他的脸廓如冷刃一般。   直视她的目光却是浓黯热烈的。   沈惟姝瞪大眼睛看着他,唇瓣颤巍巍动了好几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是林尔峥先开口,嗓音低沉带哑:“你刚才去哪儿了?”   沈惟姝没回答男人的问题,探头朝露台外面看。   一眼望不到地面的高度,栏杆和窗台到处湿滑。   沈惟姝看得头晕目眩,心脏都后知后觉地畏缩成一团。   她咽了下嗓子,艰涩问他:“你……翻上来的?!”   不等男人回答她就一巴掌狠拍在他胳膊上,“你疯了啊?!”   林尔峥轻“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回应的是她哪句问话。   “你家灯亮着,我以为你在。敲门又没动静。”他靠近一步,握上她湿漉漉的手。   “我就想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不给我开门。”   一粒雨珠从男人的脸侧落下,砸在他肩章的四道杠上。   沈惟姝的心也跟着那滴水轰然倒塌,碎得稀巴烂。   “那你也不能翻露台上来啊!”她责备男人的声音还在打颤,甚至带出点哭腔,“你就不能在门外等会儿么……”   林尔峥握她的手更紧。雨水的凉意之下,男人的掌心炙热燎人。   “我不想等。”   他看着她,氤氲的黑眸好像两汪深潭,意欲将她吞没。   “姝姝,我就是等得太久了。”   沈惟姝心跳怦然。   她垂睫看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突然皱了皱眉,一下子撸起了男人的袖口。   血淋淋一片撞进视线,沈惟姝脸色一变,“怎么弄的?”   她转头看露台,“是不是刚才——”   “不要紧。”林尔峥淡淡道,抬起另一只手随意在伤口上抹了把。   但很快又有血丝冒了出来,混着雨水在男人的小臂上淌成一片。   “我去拿药箱!”沈惟姝松开男人的手,转身往里走。   她两只手一直在控制不住地发抖,却不是因为被冻着了。   手忙脚乱下,翻箱倒柜的动静愈大。   翻遍了壁柜也没看见医药箱,沈惟姝更加心急。她赌气般把抽出来的抽屉扔到一边,走到电视柜边蹲下继续找。   身侧有窗门关合的声音,男人的脚步声渐近。   “姝姝。”   沈惟姝皱眉更紧,很小声嘀咕:“要用的时候就找不到……”   “别找了。”林尔峥低低道,磁音全哑。   他刚说完,沈惟姝就在下层抽屉里看见了那个印着红十字的药箱。   她松出口气,正要把箱子拎出来时,胳膊突然被抓住。   林尔峥把人从地上提起来,一把扯到身前。   他另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捏住她的下巴,俯身吻了下去。 第45章 (中卷完) 我的姑娘   沈惟姝脑中一轰, 炸开了花。   刚淋过雨,他们隔着湿透沾身的制服,紧密相拥。   男人的唇片, 温热而有韧性。   用力压上她的唇。   视野中只有他垂落下来的睫毛, 这么近, 她能看到睫根上沾染的水汽, 还有男人倏地抬眼时,暗色翻涌的黑眸。   第一次, 沈惟姝看见这双眼中不加掩饰的渴望与欲色。   “姝姝……”   男人低低唤她, 声线暗哑灼热,压抑的喘=息通过唇齿递进她的嘴里,“闭眼。”   是哄诱, 也像命令。   她的身体自动臣服。   闭上眼的刹那, 意识也跟着混沌了。   一切的知觉都泯灭, 只能沉溺。   这跟她幻想中的初吻一点也不一样。她完全懵懂,而男人……有些着急。   他握着她的下巴, 轻轻一捏就撬开她嘴唇。   他的温度席卷进来, 长驱直入还毫无章法,透出和他冷淡外表完全相反的偏执和热烈, 带着令人恐慌的占有欲。   沈惟姝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忍不住轻呜出声。林尔峥立刻跟受到了刺激似的, 一手用力扣上她后脑勺。   他的指尖深入到发丝之中,摁住她的脑袋又加深了口上的动作, 简直要将她生吞入腹一般。   室内安静,他们的声音大得让人脸红。   沈惟姝头皮酥麻,身子很快瘫软下去。她无力地靠坐在柜边,两手撑在身后, 仰着头任男人很不温柔地索取。   过了好几分钟,也可能有好几年那么久,林尔峥才放开了她。   他明显不舍,唇齿不甘心地和她厮磨了好几下,最后又重重点了点,才直起身来。   沈惟姝好像溺水者终于登岸,大口呼吸着氧气。她身上还是软踏踏的,双眸中满是湿漉漉的雾气,面若桃花。   等到气息平复,她又很轻地“嘶”了一声。   嘴唇上又疼又麻的,火辣辣的痛感。   可能都破了……   她抬起眼,又羞又气地看男人:“你那么用力……”   林尔峥闷笑了下,轻舔唇边。他一手环住女孩的腰,把她往怀里揽,灼热的气息扑进她耳朵里,“我情不自禁。”   男人的声音揉了沙一般依旧低哑,又透着种愉悦的满足。他抬手,指头抹掉她唇上挂着的水亮,眸色又不自觉一深。   “要不,”他贴着她,鼻尖和胡渣亲昵刮她脸颊,“你咬回来?”   沈惟姝缩着脖子躲瑟,坚决不上套。   他说过的,每次她咬他,他就想要……亲她。   她推开男人的肩膀,又看到他那只受伤的胳膊。   小臂和手背上一片污糟,血迹已经干涸。   沈惟姝弯下腰去拿抽屉里的药箱,林尔峥拦住她的手,“我自己来。”   他摸了把她依然潮湿的脑袋,又拍了拍,“你快去洗个澡,小心着凉。”   沈惟姝慢慢“哦”了一声,也嘱咐道:“那你也快回去换衣服……”   “我就在这儿等你。”男人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制服,“不着急换,一会儿就干了。”   他看着她,有点玩味地扯了下唇边:“我现在身上很热。”   沈惟姝心里一跳,嗔了男人一眼,赶紧转身走了。   进到浴室时她往镜子里瞟了眼,两手啪地盖住脸,扭着身子小猫一样哼唧了两声。   手下的温度烫得可怕。   她的身上,也很热。   **   洗完澡吹好头发出来,林尔峥也刚在伤口上贴好纱布。   血污被清理干净,男人轻轻转动手腕,小臂上立刻拉出紧致的条状肌肉。   他放好药箱看向她,目光落到她的手腕处,眉心轻跳了下。   沈惟姝这才反应过来,她下意识想遮挡,男人已经过来拉住了她的手。   他指尖拨弄银链上的星星,轻声问:“你看见了?”   沈惟姝抿唇,低“嗯”了一声。虽说这手链本就是他送她的,可她扔了之后被他悄悄捡回来,现在她又偷偷戴上了……这其实就有点尴尬。   林尔峥弯了下唇边,“来。”   他拉着她的手下了楼,开门径直走向书房。   林二毛和小伙伴乖乖坐在书柜里,林尔峥拉开柜门,手伸到里面拿出来她之前没注意的东西。   是两个黑色天鹅绒盒子,一个正方形,一个长条方形,一看就知道是什么。   林尔峥打开正方形的首饰盒,星钻手链立刻绽出夺目光辉。   他没说话,只抬眼又深又直地看着她,意思不言而喻。   沈惟姝怔住,低头看自己腕上的手链,又看男人手上的首饰盒——两条几乎一样的星星手链,但那条明显更亮更贵重。   他把手链从盒子里拿出来,刚拉过女孩的手,沈惟姝突然嗖地缩回了胳膊。   “我就要这个!”她抱着手臂,像个被抢糖果的小姑娘。   男人挑眉,“不行。”   他拿出那只穿制服的小猪玩偶,拍了拍小猪的脑袋,“那条手链,已经是沈猪猪的了。”   沈惟姝眨了眨眼。   沈……猪猪?   “你才是猪……”她像以前一样努唇嗔他,心里却在悄悄衡量“沈猪猪”和“林二毛”这俩名字的适配性。   林尔峥笑了下,又抓上女孩的手腕,灵巧将搭扣解开,把这条银链重新挂回到沈猪猪的耳朵上。   “你丢到垃圾桶里的东西,怎么能再戴到手上。”   他拿起崭新的星钻手链,一字一句:“我给你更好的。”   正如她曾经一度放弃的,他们的感情。   他也不再是之前的他了。   现在,他终于知道,也终于学会更好地爱她。   闪耀的细链搭上女孩的腕,林尔峥手上的动作忽地一滞。   “沈惟姝。”他突然连名带姓,挺严肃地沉声叫她。   “真跟我在一块了,以后说什么,我都不会放你走的。”   他直勾勾盯着她,看猎物的眼神,“想清楚了。”   沈惟姝被男人的这句话刺激得后背一麻。   这是她听过最带感的警告。   却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她无法抗拒。   对视两秒,沈惟姝抬手,软绵绵地在男人的脑门上打了下。   “那我也告诉你,别看我平时工作那样,要在一起了,我就是个很任性的女朋友!我不会跟你讲理的,生气了还会咬人——”   “你也想清楚了!”   林尔峥轻笑出声。他把手链戴到沈惟姝手上,低头在她白嫩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姝姝做我女朋友,是我的荣幸。”   林尔峥又把长盒里的锁骨链取出来,站到她身后。   戴好项链,他从背后拥住她,脸埋进她肩颈里,缱绻嗅她发香。   沈惟姝心神一漾。她转过身抱住男人,两手攀上他结实的肩背。   心里和怀里皆被他充溢,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安全感。   她这场旷日持久的爱恋,终于得到回响。   她的世界,完整了。   沈惟姝把整张脸都埋进男人胸口,眼眶满涨发热。   原来,幸福的感觉,也会让人忍不住想要流泪。   她抽了下鼻子,细声:“以后,不许你用任何理由推开我。”   “好。”头顶的男声立刻道,声音里都是心疼的意味,“我绝不会。”   “也不许你不爱表达,喜欢不许不说喜欢……”   林尔峥“嗯”了下,“那以后,我每天都说好不好?”   他亲了亲她的发顶,“先把以前的补上好不好?”   “沈惟姝,我喜欢你。”   男人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上。   “姝姝,我喜欢你。”   他的唇贴近她耳廓,轻轻衔她的耳垂。   “我好喜欢猪猪……”   细密的吻像蝴蝶翅膀一样在她的睫毛,鼻尖,脸颊上纷舞而落。   “喜欢你……”   最后一枚吻递到她嘴边,又怕再弄疼她已经很脆弱的唇瓣,只克制又深切地印在她的梨涡上。   “我爱你。”   他抱紧怀里的女孩,听见他们交织在一起的心跳,也听到自己得胜般嘶吼的心声:   当我跨过沉沦的一切,向着永恒开战时,你就是我的军旗。   此后,我誓以守卫大海的决心和忠诚守护你。   我的姑娘。 第46章 女朋友   早上闹钟响过, 沈惟姝照旧抱着被子赖床。   几分钟后她敏感地听到什么动静,一下子跳起来跑到大门口。   果然,她的汪汪牌早餐外卖已经准时送达了。   奥利奥领取了肉干打赏, 心满意足地摇着尾巴去露台玩了。   她拿着早餐袋走进厨房, 有些不满地微微努唇。   为什么不自己来给她送啊。   其实她想他上来一起吃……   刚把纸袋里的东西拿出来, 男人的微信就跟了过来。   Arthur·L:【先吃早点, 零食带去基地。】   沈惟姝下意识看了眼刚被自己扎开的奶茶。   这男人,是在这儿装摄像头了么?   开飞机的姝姝:【你吃了吗?】   Arthur·L:【嗯。跑完步在外面吃了点。】   沈惟姝看了眼屏幕右上的时间。   他们今天值班啊, 他这一大早又是跑步又是做早餐的, 难不成五点就起床了?   开飞机的姝姝:【??你精力怎么这么好啊……】   Arthur·L:【我也不知道。】   过了几秒钟,林尔峥又发来一条消息:   【大概是因为,我有女朋友了吧。】   沈惟姝盯着这句话看了一会儿, 脸上没由来发热。   她对着屏幕傻笑了一阵子, 放下手机开始吃早点。   这位新上任的男朋友很大方, 早点甜点各种零食送了一大袋子。   吃到一半,门铃响了。   沈惟姝坐着没动, 提高声音:“你自己进来啊。”   她顿了下, 又提示道:“我昨天刚改的密码。”   昨天,是他们正式确定关系的日期。   也是他们初吻的日子……   门口默了两秒, 响起滴滴叭叭输密码的声音,随后门咔地弹开了。   男人进来倚在厨房的门框上看她, 慢慢挑起眉,像是为他们的默契自得。   他看起来精神的确很好。眼睛比平时还要深邃明亮, 一点没有早起的疲态。   一件简单的黑色T被胸肌微微撑起,身形颀长而强健,腰身紧俏。   沈惟姝举着勺子,看得有点恍神。   这个成了她男朋友的男人, 好像比以前还要帅!   男人踱步靠近她,他的气息也裹挟过来。   沐浴露清新,荷尔蒙热烈,都是她喜欢的味道……   沈惟姝拉住男人放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目光落到他小臂内侧。   她伸手戳了戳纱布旁边紧致的皮肤,“换药了么?”   林尔峥低“嗯”了声。   沈惟姝还是有点不放心,“要不一会儿让杜医生看看?”   杜医生是驻基地的队医,这样的外伤他可以处理。   林尔峥淡淡道:“又不是工伤,找杜医生做什么。”   他敛目看她,直勾勾的眼神,“这是情伤,该女朋友负责。”   沈惟姝:“……”   好一个情伤。   她挑起眼尾看男人,故意问:“疼吗?”   “疼。”林尔峥立刻答,唇边跟着勾起来,怎么看都不像疼的样子。   他抬手,拇指在她一侧梨涡上点了点,“给止疼么?”   沈惟姝无奈笑,“我去拿药箱。”   刚站起来,又被摁着坐下。   “不用。”   男人的手搭到她颈后,捏了捏她薄嫩的耳垂,又抚上她脸颊。   他俯身,在她唇上不轻不重地亲了亲。   “你就是止疼药。”   一顿早饭吃得腻腻歪歪,两人又是踩着点出门。   林尔峥先拿出那只粉色头盔来给女朋友戴好,随后自己戴好黑色的头盔,跨上机车。   沈惟姝抬手摸了摸头上那个“姝”字的痕迹,嘴角弯了下。   她坐到男人身后,手向前,触到他强硬的腰身。   “对了,”沈惟姝想起什么,又问他,“今天应该不堵车啊,你怎么骑摩托?”   林尔峥发动油门,啪地利落扣下挡风镜。他一手拉过身后的胳膊,更加紧密地缠上自己的腰。   “因为我女朋友会抱我。”   **   到了基地,换上制服,两人就又变成沉稳淡定的林机长和勤勤恳恳的小沈师妹了。   没有救助任务,训练照常进行。平时除了地面和水中训练,机组还会进行模拟演练。   林尔峥带领的一机组最为严格,队员们每年保持500+小时的飞行时长,每天还要完成“大海捞针”这样的高难度演练。   “大海捞针”这个名字是李武取的,名副其实,就是把一件东西当作救助目标抛在海面上,随后在目标上空悬停,保证位置误差为零,高度误差为零时,才能把东西勾起来。   这样的训练,也是为了他们能在救人的时候,更快地把遇险者救起来。   今天沈惟姝主驾,她驾驶直升机悬停在100米的高空上,勾起50厘米宽的浮标,又快又准。   训练结束,直升机返航降落在停机坪时,吴主任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飞行队建队时间不长,队员年纪普遍不很大,大家处得一团和气,吴主任也不从摆领导架子,平时没事就喜欢抓着队员谈谈心,扯扯家常。   沈惟姝是吴主任招进来的,吴主任也一直很关注这位女飞独苗,时不时就拉人家去办公室聊天,泡杯茶能叭叭好半天,就差嗑把瓜子了。   说完考核的事情,吴主任话锋一转:“对了,你们林机长最近对你怎么样?”   沈惟姝心里跳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某人厉名在外,吴主任似乎总担心林尔峥对她太严苛,每次谈话都要给她个告状的机会。   照常的一句询问,今天听起来,总感觉不一样了。   沈惟姝无意识舔了舔唇瓣,轻描淡写:“挺好的。”   “那就成。他要对你不好你给我说啊!那家伙,把谁都当他自己一样练……”   沈惟姝不自然地笑了下,打着哈哈跳过这个话题。   吴主任沉吟片刻,突然又问:“小沈,你有对象吗?”   沈惟姝端水杯的手一紧,表情僵住。   吴主任先说林尔峥又提这个……   难不成他已经知道了??   吴主任看她那脸色,连忙笑笑道:“没事,我这就是随口一问啊。”   他顿了下,开口更谨慎:“是这样,我老婆有个侄子,刚从国外念完博士回来,现在就在淮大工作,搞科研的。”   沈惟姝:“??”   “他之前在咱们内部纸媒上看过你的消息,就想着……你们有没有机会见个面?”吴主任小心观察着女飞的反应,一面又跟卖安利一样拿出手机,“他比你大三五岁,人品样貌各方面其实都很不错!你看——”   沈惟姝垂睫看见屏幕上的照片,穿正装的博士戴着银丝边框,看着是挺周正斯文。   ——但跟她男朋友是没法比的。   她有点无语。   队里单身多,吴主任热衷做媒拉线。没想到这次拉到她这儿来了。   沈惟姝笑了下,轻轻摇头,“吴主任,我才二十三岁啊,不想考虑相亲的。再说了,我才进队半年……”   她几句话表明自己的态度,明了又婉转。   往办公室外走时,沈惟姝还有点犯嘀咕:她和林尔峥男未婚女未嫁的,还天天在一块儿,吴主任为什么就从没想过,他们能成一对呢……   带上门转过身,沈惟姝被吓了一跳。   她的男朋友正平静看着她。   沈惟姝怔了下:“你,你找吴主任么?有事?”   林尔峥“嗯”了声,“我来看看——”   他睨着她,黑眸淡淡的看不出情绪,“他给我女朋友介绍的对象,长什么样?”   沈惟姝:“…………”   “你都听见了啊?”   男人不说话,还是深深盯着她。   这眼神,啧,颇具压迫感。   沈惟姝左右看了看,抓起男朋友的手进了旁边的空房间。   她刚关好门,男人整个人就罩过来,胳膊撑在她耳边。   他审视般看她,低低开口:“为什么不告诉别人,我们在一起了?”   沈惟姝耸拉着眼皮,小声:“我现在还不想给别人说……”   林尔峥呵出一声,“觉得我拿不出手?”   沈惟姝抬眸瞪男人。   看这醋劲儿。   林尔峥身体压更低,“还是你想来个地下恋?”   “为什么啊。”他声线沉哑,溢出玩味的笑意贴近她耳廓,“觉着刺激?”   沈惟姝推了男人一把。   什么刺激不刺激的,越说越没边了。   “咱俩这叫办公室恋情,知道吗!你还算我的直属上司呢。”她皱皱眉,声音低下去,“就感觉,不太好……”   林尔峥愣了下,反应过来后,神色敛正。   “跟我在一起,你有压力。”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我刚没考虑到这点。”他把她的手扯到唇边亲了下,温柔道歉,“抱歉。”   沈惟姝本来也没生他的气,她抬手挠了挠男人硬朗的下巴,很轻地叹了口气。   “我是队里招进来的第一个女飞。我知道有的航司招女飞是出于宣传和政策,但我来这里不是。吴主任,你,咱们队友,大家也都相信我的能力和资质。我很珍惜这样的认可。”   她仰脸看他,浅色的眼睛亮亮的,“正因为这样,我才更想做好。”   从拿到中飞院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开始,“女飞”便成为打在她身上的标签。   因为性别而稀有的存在,标志着她的绝对优秀,却也一直带来质疑声——是荣誉,也是困境。   这么些年,沈惟姝早都知道争辩没有用。消除质疑的唯一办法,就是证明自己的能力。   “我才来队里半年,很多地方都还没学明白。这个时候让人知道咱俩……”沈惟姝下巴尖磕在男人胸口,垂睫的样子有点委屈,“别人会觉得我不把人命救助当回事,说我来,是跟机长谈恋爱来的……”   林尔峥轻笑,“我会告诉别人,是我追的你。是机长非要跟你谈恋爱。”   沈惟姝被这句话哄得有点开心,她唇角翘了一瞬,很快又落下来。   “你怎么说都可以,都无所谓。不会有人质疑你的能力,也不会有人说你不务正业。但是我不行。”   “要是我像你一样,就不会有人说什么了。”她看到他肩章上的四道杠,目光有点失落,“还是我太菜了,I'm so vegetable...”   林尔峥给女朋友这句英文逗得无声失笑。他又把她往身前揽了把,指尖轻捻女孩肩头的发尾,沉默半晌。   “姝姝。”男人缓声唤她,“你要记得,我比你大八岁。”   “七岁半。”沈惟姝不满纠正。   “好,七岁半。”林尔峥纵容道,“我比你大七岁半,我们的成长,注定不同步,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他托起她的脸认真看她,神色严肃又柔和,“现在这个阶段,我是一个相对成熟的飞行员,你不必因此感到压力,我也从不觉得这有什么可骄傲的。   “因为我不过是占了时间的便宜。”   沈惟姝眸光一颤,整颗心就像泡进热水里一般,又烫又软。   他没有像之前一样哄她逗她,而是这样耐心温柔地跟她交流。   因为他完全理解她对于飞行的执着和认真,他拥有跟她一样的热爱。   他也知道,这个时候,比起他的宠爱,她更需要他的支持和欣赏。   “再过几年,姝姝也会是个很厉害的机长。”林尔峥点了点她的小鼻尖,磁音低醇,“到时候又会有人说,是我配不上你,我老牛啃嫩草。”   沈惟姝嗤地笑出声来,心情完全明朗。她抱住男人的腰晃了晃,“配不上没有,但老牛啃嫩草,你本来就是!你都已经三十啦——”   她揉了揉自己弹软的脸蛋,“我可还是十八岁的小仙女!”   林尔峥低笑,很配合地偏头,在仙女的耳垂上啃了下。   黏黏糊糊地调完情,男人又直起身子,继续话题:“在你前面的这七年半,我积累了一些资源,财富,还有经验。如果你需要,这些我都可以交给你。”   “我会像以前一样陪着你,帮助你成为更好的飞行员。”   他顿了下,又一字一句强调:“但不是为了我,是为你自己。”   沈惟姝触动抬眼,对上男人又深又沉的黑眸。   在这双眼中,她曾见过星辰大海,也见过烈焰和炎火,但此刻,这里面满满装着的,全都是她的倒影。   “因为对我来说,姝姝已经很好了。” 第47章 我的玫瑰   达成共识后, 沈惟姝和林尔峥正式开启了办公室地下恋。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铁面无私林机长还是像以前一样严苛,不会给任何人优待。而沈惟姝也保持着自己“一心搞事业只想升机长”的上进女飞形象。   但有些情愫是怎么藏都藏不住的, 别的人发现不了, 可一机组的队员都有过过命的默契, 慢慢也看出点端倪了。   ——大家也都很有默契地看破不说破。余跃还时不时带头在别人面前打个掩护什么的。   毕竟队里就这么一枝花, 比起流到外人田插别的牛粪上,肯定好是自家机长摘走了好啊。   沈惟姝也说不清和“上司”地下恋是什么感觉, 但有些时刻, 她是有被实实在在甜到的,比如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对方时暗中交织的电流,比如机长前一秒还居高临下地下令, 转头又在她耳边悄悄来一句“等回家我听你的”……   还有就像男人说的那样, 真的有点, 刺激。   没多久,就到了两人确定关系的第一个情人节。不巧的是, 正好轮到他们机组当值。   这一天格外忙碌, 沈惟姝都没有时间有任何关于情人节的旖旎心思。训练刚结束,警报就响了, 他们去海上救了一名突发急症的船员回来,任务结束没多久, 又是统一的夜航训练……   林尔峥开车载两人回家时,夜幕已沉, 情人节只剩两个多小时了。   沈惟姝洗澡完瘫在啵啵床上昏昏欲睡时,手机响了。是闻靖的消息。   闻靖不文静:【我落地啦~】   闻靖不文静:【流水的男人铁打的姐妹,姐妹情人节快乐爱你mua!!】   沈惟姝笑了下,翻个身回消息:   【来我家过节[亲亲]!我现在就点小龙虾!!】   闻靖不文静:【???你没和你家机长过节吗??】   开飞机的姝姝:【没啊, 我俩飞了一天,都快累死了……】   沈惟姝又想了想,一下品出点什么。   开飞机的姝姝:【??你是不是要抛弃我,跟男人去过节了!!】   闻靖一时没回消息,过了一会儿发来一张照片:一只民航飞行制服的袖子,胳膊里抱着一束艳丽的玫瑰花。   开飞机的姝姝:【!!莫数送的!!】   开飞机的姝姝:【你答应帅弟弟了吗?!】   闻靖不文静:【没,便宜他】   闻靖不文静:【但是我答应,给他一个实习期,看他表现~】   沈惟姝又很积极地八卦了一会儿好朋友的感情进度,顺便也分享了一波自己的恋爱动态。   聊完后,沈惟姝向上划,又看了眼闻靖拿着玫瑰的那张照片。看完后她想起什么,点进了朋友圈。   果然,票圈里满屏都洋溢着节日的氛围。沈惟姝一路划过各种玫瑰,礼物,花式秀恩爱的照片,心里突然有点酸溜溜的。   她明明有男朋友的,这个情人节却过得宛如单身。   是他们恋爱前铺垫的太久,还是平时工作休息黏在一起的时间太多了,以至于现在连这点仪式感都没了?   ……可他们明明才开始恋爱没多久啊。   况且,这还是他们在一起后的第一个情人节……   沈惟姝撇着嘴“哼”出一声,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拿着手机刷刷划着屏幕,翻到刚才刷到那条广告:【情人节大酬宾!蓝色妖姬、粉袖、卡罗拉等均到货!爱她,就给她玫瑰之约吧……】   沈惟姝翘着手指,给这条朋友圈重重点了个赞。   这是社区对面那家超市的微信,林尔峥也有他们的号,他能看到的。   就是要他看到!   沈惟姝又点了下刷新,一张十指相扣的牵手照刷新出来。   余跃很少发票圈,更难得配文: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每一天都是情人节!】   沈惟姝:“……”   好家伙,怪不得今天跑那么快。   原来是跟复合的女朋友过节去了。   看,人家下班也很晚很累,依然在和女朋友过情人节……   沈惟姝给救生员点赞,想了想,又留言:   【好星湖[羡慕][可怜]】   刚评论完,大门叮咚响了一声。   沈惟姝走出去,“谁啊?”   男人的音域很低:“我。”   脑海中的人一下子出现在身边,沈惟姝心中难抑跃动,又腾起隐隐的期待感。   但还是要矜持下的:“干什么啊,我都要睡了……”   林尔峥气音轻嗤,“我看你网上冲浪很快乐。”   沈惟姝:“……”   沈惟姝瞪了大门几秒钟,走过去打开。   扑面而来的是浴后清新的潮意,混合着雄性炙热的荷尔蒙气息。   男人倚在门框边,敛目睨她眸光又沉又深,还透出了然的意味——是一种看穿她的不言而喻。   沈惟姝太熟悉这样的眼神了。从她认识他的第一天起,他那双眼睛似乎就能探破她所有的小心思。   直到今天也是,不管她在外多么稳重滴水不漏,但在他面前,她依然还是那个好读的小姑娘。   这也会让她有一种,就栽到这个男人身上的感觉。   挫败,但又沉溺……   装不了,就不装了。   沈惟姝板起脸,挺没好气:“干嘛!   林尔峥又看了她两秒,唇角弯起一瞬。   他摸了把女朋友的脑袋顶,又拉上她的手,“过来。”   跟着男人下楼,心里那份雀跃的期待感也被砰砰放大。   林尔峥把人带进家门,什么都没说,一手好像拿了什么,背到身后。   沈惟姝唇线抿紧,看男朋友的眼睛都亮了。   林尔峥的手展开在女孩身前,掌上躺着一朵玫瑰花型。   一朵用白色餐巾叠出来的玫瑰。   沈惟姝:“………………”   这,这简直糊弄学大师的程度啊。   沈惟姝小脸彻底垮下去,她怨怼地看了男人一眼,哼地一声抬手拍过去,辣手摧假花。   餐巾被拍落,“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跟着掉了出来。   林尔峥俯身捡起来,放进女朋友掌心。   应该是一个遥控开关,中间有圆鼓鼓的按键。   沈惟姝愣住,“这是什么?”   男人没说话,眼神示意她。   沈惟姝摁下圆形按键,“啪”地一声轻响,四周灯光俱灭。   露台上有柔和的光线亮起。   沈惟姝循着光走过去,推开落地窗的瞬间,她屏息瞪大了眼。   这里完全变了样。露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包起来了,变成了一间偌大的玻璃阳光房。   拱形的高顶上挂满了小灯串,好像一树梨花落晚空。灯光在玻璃上层层反射,满室都是亮光点点。   天空中的星星,似乎都跑到了这里。   置身于此,仿若闯进星海般不真实。   沈惟姝被星火晃花了眼,视线下移,她再一次怔愣。   露台的一侧辟出一块小花园一样的方地来,有低矮的栈栏,还有新鲜的泥土。   里面种着的,全是红玫瑰。   花株芬馥,柔和的光点洒在深深浅浅的红瓣上,瑰丽又冶艳。   沈惟姝完全看呆了,一时失了声。   身后,男人两条健硕的手臂缠上她的腰,把她拉进自己怀里。   他唇片眷恋挂过她侧脸,又蹭到她耳边,低低问:“喜欢么?”   心跳这才迟钝加速,沈惟姝开口都带着点颤:“哪儿来这么多玫瑰啊……”   “因为有人说过,”男人声音像相互摩擦的磁石,微微出了沙哑,“她不喜欢狐狸,喜欢玫瑰。”   沈惟姝呼吸一滞,心神俱震。   她说的话,他居然都记得。   林尔峥放开她,走到玫瑰花前。   沈惟姝跟过去,看着男人从旁边拿下一把大剪刀,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这些都你自己栽的啊?”   林尔峥淡淡“嗯”了下,“赶上天气冷,就把露台包上了。”   沈惟姝打量这间玻璃房子,小声:“好麻烦啊……”   剪刀“咔嚓咔嚓”好几声,林尔峥采下几株玫瑰。   “你不是说了么,只有亲手浇过水,盖过罩,挡过风的玫瑰才显得重要。”   他将玫瑰扎起来,捆成饱满的花束,又将这束花递到沈惟姝面前。   “只有这样的玫瑰,才配得上我的小玫瑰。”   她亦是他温养的玫瑰。   他甘愿为她遮挡风雨,以爱意呵护,照顾,宠爱,用尽温柔倾听她的心事和叹息。   他独一无二的小玫瑰,如今,终于在他怀中肆意盛放……   沈惟姝接过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抬脸定定看着男朋友。   星星灯火在他脸上光影交错,又和他深深的眸色在眼中汇成暖流,盯住她,涌向她。   “姝姝,情人节快乐。”   男人话音刚落,书房里的立钟便开始叮咚整点报时,不多不少,正好敲出十二下。   她的情人节,终归没有缺席。   沈惟姝一下子又被击中心底的柔软,她张开胳膊抱上男人的脖子,用力亲密到踮起脚来。   眼眶温软发烫,她将手里的花束稍稍拿远了些,脸埋进男人胸口,专心嗅他身上的气息。   原来,她想要的情人节并不是玫瑰。   而是他。   “情人节快乐,男朋友。”   沈惟姝抬头冲男人笑,用他教她的标准英音一字一顿:“You are my true Valentine.”   林尔峥低头封住她的唇,用一些湿漉漉的亲昵,来回应女朋友的告白。   温柔厮磨,浅尝辄止。   “明天,”他直起身,一手轻抚她脑后发丝,“我们出去补过情人节,怎么样?”   沈惟姝不解:“这不就过过了吗?”   “仓促了。”林尔峥垂睫,像又想起了什么。   “姝姝,我们工作性质就这样,以后可能还会有很多个节日,都没有办法及时庆祝。”   他抬眼认真看她,“但我不会让你羡慕其他人的。”   “我说过,别人能做到的事,我都能做到。” 第48章 战士   第一个情人节, 就这么黏黏甜甜的过去了。   沈惟姝拿着花要下楼,扭头看见男人也跟着自己出来了。   “这么晚你还去哪儿?”   林尔峥带上门,“送你。”   沈惟姝失笑, “就两步路。”   男人搂过她肩膀, “再近男朋友也该送女朋友回家。”   两人下到站到门前, 沈惟姝没着急开门进去, 她站到男人身前,仰头看着他。   现在他们每天在一起的时间差不多都快18个小时了, 可现在, 她居然还舍不得跟他分开。   沈惟姝捧起手里的花束,鼻尖在玫瑰花瓣上嗅了嗅,“你花这么多心思送我礼物, 可我什么都没给你准备……怎么办呀?”   听着像认错, 但语气软软懒懒的, 分明在恃宠而骄。   林尔峥睨着她,黑眸深深, “你说呢。”   四周静悄悄的, 两人交接的视线却好像碰出了滋滋啦啦的电流声,隐欲交织。   沈惟姝没拿花的那只手突然揪住男人的领口往下拉, 把自己的唇送了上去。   这一下亲的够扎实,空荡荡的楼道里, “啵”的一声清晰回响。   林尔峥慢慢舔了下唇边,眸色拉深。   沈惟姝刚放开男人的领子, 手就被握住了。   林尔峥抓着她的手放在心口,另一只手用力扣上她后脑。   他气音轻刮她耳廓:“这就够了?”   沈惟姝根本没有回答的机会,就又被封住唇。   男人继续刚才那个吻,加长, 也加深。   他们认识快六年,彼此早都太熟悉,就算变成情侣,相处模式也都没怎么变。   那有男朋友,最大的不一样,是什么呢?   能接吻啊。   而男人行驶起这项男友特权来毫不吝啬。吻她,是永远都不够的。   她亦是享受这种亲密的……   林尔峥突然停下动作,分开两人的唇片。   “你怕我?”他低低问她,尾音是黏哑的。   沈惟姝抿了抿湿漉漉的唇瓣,有些懵懵然,“没有啊。”   又不是第一次亲了,有什么可怕的……   男人贴着她,声线更低哑,滚热的语气有点玩痞:“那你为什么,不伸舌头?”   沈惟姝脑中一震,后背一片软麻。   林尔峥已经重新压过来,“乖……”   他勾着她,诱她深入。   成熟男人的诱哄,温柔又蛊人。   她甘愿沉溺。   和那个凶狠的初吻相比,男人的进步大得惊人。   不再是来势汹涌的,而在她唇反复流连,耐心又柔情。   沈惟姝更受不了这样绵长的磋磨。   唇齿间雄性荷尔蒙的气息愈加浓烈,她开始有些晕眩,只能紧紧攀附男人的肩背。   可身子还是不受控地往下坠。   林尔峥两手换了位置,一手接过女朋友拿不稳的花束,一手抓住她软绵绵的腰,拥着她往前走了两步。   把人直接抵在了门板上。   头顶的感应灯灭了。   视觉失灵,能听到的声音一下被放大。   比如沉重的气息和闷哼,比如唇齿交接的纠缠。   都令人脸红心跳……   当男人火热的唇舌转移到她脸侧时,湿热包裹她的耳垂,顺着细瘦的脖颈寸寸下落,又重重压进了锁骨窝。沈惟姝忍不住打颤。   她莫名又想起男人那句低低的“不够”。   可现在,他好像还是不够,很不够……   她原以为接吻已经足够亲密了。   可他却让她知道,他们还可以更亲密……   身前的火热和力量戛然而止,身后的“墙”一下子塌陷下去——   原来男人抓着她的指纹打开了门。   他把她推进门里,像是在摆脱一份极具诱惑力的危险。   又好像危险就是他自己。再慢一点,他就会炸掉……   “晚安。”   林尔峥声线全哑,磁音极尽低沉克制。   门合上的瞬间,沈惟姝瞥到男人眸底翻滚的欲色……   她原地站了一会儿,胸口依然一起一伏的。   跟刚才那个绵长的深吻有关系,却又不全是。   转身往里走,路过落地镜时,沈惟姝一下子定住。   差点没认出来镜中人是自己。   她什么时候那样……春色满面过啊。   浅色的眼眸蒙了一层雾,盛满水汽。唇瓣微微红肿起来,像上了一层润泽的釉。   眼角,脸颊,就连耳垂都染上绯色,但红得最显眼的地方,在下面。   锁骨处那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红痕,浓艳,深刻,还热烈。   玫瑰花瓣一般印在白皙细腻的肌肤上,因他盛放。   **   情人节过了,春天也就到了。   万物复苏的季节,沈惟姝却没有一点世俗的欲望——她职业生涯中的第一场大考核来了。   相比航司,飞行队对飞行员的考核更为严格。沈惟姝这样国外学习回来的优秀飞行员,学校公认的荣誉毕业生,到飞行队后也只是飞行学员。   这次考核要是顺利通过,她就从飞行学员变成了副驾驶,肩上的两道杠也会变成三道杠。   更重要的是,这代表她真正成为飞行员的一员,和她的队友们一样,她也会是一名在危险时刻,挺身而出的战士。   她的考核是队长来亲自监督的。沈惟姝心里忐忑得不得了,从小到大,还没有哪次考试让她这么紧张又期待。   想偷偷跟机长打探一下结果,可她男朋友口严得很。   “到队这么久,现在你觉得,飞行救援到底是什么?”林尔峥反问她。   沈惟姝愣了下,想到他突然会问这个问题。   她一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答案肯定不是书本上的释义,也不是网络能够搜索到的……   晚上机组值班到深夜时,刺耳的警报划破宁静。   这还是沈惟姝夜班第一次接到任务。   “这次不是海上救助。”林尔峥跟队员们说,“霞山里有几个驴友求助,说受伤了走不出去,用手机向基地打电话求的助。”   “直接给基地打的电话?”陈智有点意外,“那片的消防和警方不知道消息么?”   “联系过了,他们没有收到求助。现在消防也派人上山搜索了,还没有消息。”林尔峥顿了下,“不排除他们进入未开放区域的可能。”   “飞到霞山那边要一个小时。”沈惟姝开口了,“现在还不到凌晨三点,山谷飞行本就有难度,夜里会更危险。”   余跃点头赞同:“我觉得,我们可以先等等,看那片的消防有什么发现。”   机组陷入暂时的沉默。   直升机出动救援,耗费的资源和危险性都很大。每次任务之前,机长都会带领机组进行分析和评估。   换句话说,他们是可以选择不行动的。   林尔峥垂睫沉默了片刻,“这样——”   他看了眼手表,“一小时后我们出发,到达山区时天差不多就亮了。这期间,我们和霞山消防那边保持联系,随时获取消息。”   “明白。”   凌晨四点一过,直升机从浓郁的夜色中起飞。一小时后,他们来到霞山山际。   山间不如海域辽阔,障碍物多,直升机飞行容易受阻。他们还要大海捞针般在山间搜人。   “一千五以上都是云层,雾大,可视性很差。”沈惟姝皱眉观察着环境,“机长,雷达上显示山谷间距狭窄,回波跳动不停。”   “陈智,打开后舱门。”林尔峥下令道,“注意观察两侧山体,不要让碎石打到直升机。”   “明白!”   他们飞得一点都不轻松。这一路云深露重,直升机飞过狭窄的山谷,穿越浓厚的雾层,又灵巧闪避掉被大雾遮蔽的高桥。   机舱里只有螺旋桨和发动机的噪音。林尔峥牢牢握着操控杆,沉默又专注。这样复杂又高难度的飞行,他的一举一动都很关键。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时,沈惟姝偏头瞥了眼身侧。   男人的面庞被光浸润出暖色,眼神坚毅而有力。   一滴汗从他的飞行头盔下滑落,在轮廓分明的脸上留下湿迹……   “机长,发现目标了!”陈智大声,“那儿有烟雾信号!”   沈惟姝也打开窗户探头看。   树丛密集,不见人影,只有橙色烟雾在山坡高处悬浮。   李武沿着钢索下落,没一会儿,耳机中便传来救生员急切的声音:   “下面树林太密了,钢索被缠住会很危险!”   他又突兀叫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被障碍物伤到了。   余跃急了:“我下去!让我也下去!”   林尔峥让陈智重新调整了方向,余跃费了一会儿功夫才下去。   “机长,李武胳膊撞伤了,不算严重。”   “李武回来。”林尔峥命令道,他看了眼油表,“余跃,立刻查看现场情况,让人先上来。”   耳机中突然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嚯,还真来了啊!”   “哎!哥几个快来看啊,直升机!哈哈!”   “我就说吧,你打电话肯定就来!飞机接咱,这不比找消防更带劲儿啊!”   沈惟姝怔住,下意识看机长。   什么情况?   林尔峥眉心拧起来,抬手将耳机压了下。   “怎么回事?”余跃问,“不说有人受伤了么?”   “有有有,这不,都流血了!”   无线电安静两秒,余跃的呼气声变重。   “这他妈不是番茄酱吗!你小子耍我呢?我操——”   “余跃。”林尔峥沉声。   一记拳头的闷响,有人尖锐惨“啊”出一声。   “报假警!他妈的!好玩儿吗!”   救生员每一顿,都伴随着一声结实的击打。   “我们拼着命!受了伤来救你们!你们当救援!是打飞的呢!”   更加混乱的冲撞声,伴随着乱糟糟的叫骂和嚎叫:“你敢动手打人!你知道我是谁啊啊——”   “老子管你是谁!打的就是你们这些狗东西!我操你——”   “余跃。”林尔峥再次厉阻止,“纪律!”   暴怒失控的救生员终于冷静下来。   几个报假警的驴友被钢索吊上机。他们现在是真的受伤了,血迹混着泥土糊了一鼻子一脸的。   就这样,其中一个还没被揍老实,叫嚣着:“你们敢打人!我要去找你们领导!都给我等着——”   “闭嘴!”沈惟姝回头冷声,她拳头也硬了,“信不信我继续抽你?”   后排愣了下,像是没料到驾驶舱里居然会有女人。   “你个女的瞎掺和——啊啊啊啊!!”   直升机突然毫无预兆地大角度地歪斜,后排几个驴友直接从座位上滚了出去。   男人轻轻拉动摇杆,将飞机平稳归位。   “要不想呆上面,”林尔峥面无表情道,“我现在就可以扔你们下去。”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了——他们此刻在直升机上,就最好不要招惹开飞机的人。   沈惟姝偏头看男人。她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林尔峥动怒,并不会像余跃一样开骂动手。凭他的体格和力量,要挥拳头,这飞机上没一个人吃得住。   这个男人生起气来情绪都很稳定,逻辑和理智通通在线。   只有那双黑眸愈加深沉,眼神压迫感十足。坐在他身边,能感受到寒意气场和绝对的震慑力……   “那啥,”直升机返航开到海岸线,后面有人重新开口了,语气怂了不少,“你们一般停哪儿啊?要不就现在把我们放下去得了……”   沈惟姝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还真当自己是打飞的了??   她身边的机长不气反笑,“让你们上来,是为了送你们去一个地方。”   “啊……啊?”   “指挥中心。”林尔峥平静呼叫,“可以联系交警大队了。”   “谎报险情扰乱公共秩序,浪费国家资源构成犯罪,请执法人员在飞机降落后,立刻实行逮捕!”   **   公安局调查过后传来消息,那几个驴友是喝醉后跟飞行队谎报遇险。这样的情况十分恶劣,不排除被量刑的可能性。   这样的结果并不让人欣慰。   早上主任,队长,还有换班机组到岗听说情况后,全都骂骂骂咧咧的。   林尔峥好像是唯一能保持淡定的那个人。他甚至还像平时完成任务后一样组织人员开会,复盘,分析,写报告……   “沈惟姝。”   会议结束后,沈惟姝被单独叫住。   她回头,看见林尔峥站在桌后,他身旁的队长也正看着自己。   “你过来。”   沈惟姝过去坐到他们对面。   队长先笑笑开口了:“怎么?我看你这一脸不高兴的。”   沈惟姝抿了下唇,“我是在想刚才的任务……”   她当然不高兴。   忙活了一晚上白瞎不说,李武还受了伤,余跃也受了罚。   第一次,她感受到他人对救援的无知,以及,对他们这份工作的轻视……   抬眼间,撞进对面男人幽深的眼中。   他神色了然,显然又读懂了她内心的想法。   林尔峥看了她几秒,轻声道:“这样的事以前也发生过。不多,但不是没有。”   言下之意,这也是她,是他们一定会经历的事情。   没有一份工作没有遭受过冷遇和误解。   即便是他们这种自认牺牲,在外人看来也顶着“光环”的工作。   既然选择,即意味着承受它所带来的的一切。   不管是荣誉还是苦闷。   “如果今天是你做决定的话,”林尔峥又问,“你会怎么做?”   一夜的高强度飞行,男人脸上却不显疲态,只有下巴上冒出青黑的胡茬点,荷尔蒙四溢的感觉。   这个男人,糙点邋遢点居然还更帅了。   “人命无小事,既然有人受伤求助,那总得过去看看。”沈惟姝回答,“考虑到未知的情况和夜间飞行,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像你一样,推迟起飞时间。”   林尔峥敛睫默了下,又问:“那如果,今天那些人不是报假警,是真的受伤或者有急症呢?”   “如果有必要,还是要飞去现场看看。”沈惟姝想了想,又继续道,“即便真的有人受伤或者病了,只要不是十分紧急危及到生命,我也不会把人运回来的。”   “为什么?”队长反问,“反正去都去了,干嘛不顺路把人带回来?”   “当然不行。”沈惟姝坚定反驳队长,“这样的消息要是被传播开来,那以后谁有个病啊疼啊的,都能报警叫飞机免费来接了?这是对救助资源的滥用。”   她没由来想起之前男人问自己的那个问题:你觉得,飞行救援到底是什么?   现在,她好像知道了答案。   “以前我在航校时,我的教员告诉过我,开飞机很多时候靠的不是身体,而是脑子。那我想,救援也是一样。”   “救援靠不是只凭一腔热血,要有原则。不能逞个人英雄主义,更不能感性泛滥。这样,我们才能救上来更多真正需要救助的人。”   沈惟姝抬眸,眼睛亮亮的,“这是对飞行的尊重,也是对生命的敬畏。”   她说完,对面的队长和机长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沈惟姝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抿住下唇,视线在他们之间流转,又落在林尔峥脸上。   男人神色不辨地盯着她看了好几秒,唇边倏地高扬起来。   他一向内敛,即便是私下相处,她也很少见他笑得这样外露,情绪都从眼中溢出来。   有机长对学员的赞赏,有老师看到学生出师的骄傲意味,还有男朋友对女朋友掩不住的爱意……   队长也点点头笑了起来。他从桌下拿出一件东西,放到了沈惟姝面前。   ——木质托盘里躺着一对飞行肩章,金色的三道杠显著。   沈惟姝心里一跳,猛地抬头。   林尔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欢迎你,我们的女战士!” 第49章 “我亲的是我女朋友。”……   林尔峥之前说过, 工作轮班的缘故,他和女朋友不总能及时庆祝节日。但他也保证,他们会放大每一个可以庆祝的日子。   现在他的姝姝, 他手把手带出来的飞行员正式成为一机组的副驾驶, 当然也要出去好好庆祝一下了。   升级三道杠外加跟男朋友约会, 沈惟姝收获双倍的开心, 兴奋到下夜班都不用睡觉,只休息了一会儿就满格回血。   起来后, 沈惟姝一头扎进衣帽间。   因为和男朋友工作生活完全同步, 在一起的时间太多了,他们俩也就没了刻意约会的意识。今天既然有机会专门约会,她也想好好打扮打扮。   从去航校开始, 沈惟姝的各种训练就没断过, 化妆是不可能化的。后来进了飞行队, 穿上那身深蓝色的制服,别的装扮都显得多余且不合时宜。   女孩的打扮水平, 依然停留十八岁时只会涂口红的阶段。   选好要穿的连衣裙后, 沈惟姝坐在梳妆台前,十分生疏地摆弄那些瓶瓶罐罐, 一边仔细打量镜中的自己。   其实她的长相,和十七八岁时变化不大, 变的主要是气质和眼神。   那双浅色的眼睛不再懵懂,双眸明亮, 澄净,透出坚定。   当飞行员这几年,肤色不可避免地变深了点,白皙的脸蛋变成金黄色的蜜糖, 健康有光泽,五官也显得更立体了。   鼻梁上多了两颗小小的雀斑,直升机上晒出来的。和她的那两个小梨涡还挺搭,整张脸看起来更加活泼。   沈惟姝放下了粉底液。   她不觉得一定要涂成白皮肤才算好看,也不觉得那两颗小雀斑是瑕疵。   这些,都是飞行赋予她的烙印。   正打算继续挑口红时,手机收到了消息。   Arthur·L:【现在走?】   沈惟姝回了句“还没好呢”,男人又继续追问:   【你还在忙什么?】   沈惟姝有些无语。   女孩子出门前打扮不很常见的么,他怎么这点男朋友的自觉都没有。   他们现在在约会,她是他女朋友不是他机组的队员!   她没好气回复:   【忙着变身!代表月亮消灭你!】   林尔峥没再回消息。   没几分钟,门铃响了。也只是象征性响了一声,男人就自己开门进来了。   沈惟姝微微努唇:“都说了还没好,你又来做什——”   说着她转头看衣帽间门口,目光一顿。   这个男人,倒是从不费心思收拾打扮。   他就仗着自己身材好,衣服都是随意买随心穿。这种基本款的纯色T恤,也穿出了衣架子的效果,一眼望过去十分抓眼球。   林尔峥踱步进来,目光悠悠在她身上落定。   “来看我女朋友变身。”   他走到她面前,一手抬起微微颔首,好似一个漫不经心的行礼,“恭候仙女下凡。”   沈惟姝绷起来的小脸瞬间破功,一下子嗤地笑出来。   “那你来看——”仙女很好哄,这就高高兴兴拉着男朋友帮自己参谋了,“我穿哪件好看呀?”   她把衣服举到身前,两条裙子都是闻靖飞国际航班给她代购回来的,一条面料垂顺显身材,一条石榴红色衬皮肤。   林尔峥的视线在两条裙子上走了一圈,淡淡道:“都好。”   沈惟姝失落放下胳膊,“切”了一声,“真敷衍……”   林尔峥闷笑了下,无奈摇头,“没有。”   “我是真觉得,你怎么样都好看。”   他又往她身前靠了一步,一手抚上女孩侧脸,指尖不轻不重地捏她耳垂。   “重要的是你,而不是什么样的你。”   沈惟姝眸光微动,心旌摇曳。   重要的是她,不是什么样的她。   她的每一个模样——不管是和男队员穿同款制服的她,还是精心打扮裙摆飘扬的她,他都完全接纳。   她也不必以容貌取悦他,更不用刻意迎合他的喜好。   在他面前,她尽可以做自己……   “我知道呀,我也不是光想让你觉得好看。”沈惟姝抱住男人的胳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心情也会很好。”   她拉着林尔峥坐到梳妆台前,自己又一屁股坐到男人大腿上。   “我就是一下子挑不出来嘛,”沈惟姝指了指满桌子的化妆品,“你看,这么多……”   “我就只涂个口红。”她把口红收纳架拖到面前,“哪一只好呢?”   林尔峥一条胳膊环住女孩腰肢,把腿上软软香香的身体往怀里紧了紧,才抬眸看化妆桌。   看到那个满满当当的三层口红架,男人眼中划过讶异,“这全是口红?”   沈惟姝点头,“对啊。”   差生文具多,一样的,沈惟姝虽然化妆技术菜,化妆品倒是一套一套的。   而有的化妆品,已经明显超出直男的认知范围了。   比如居然会有长得像蜡笔一样的口红,用之前还要用削笔刀削。   再比如那个看起来跟他身上某个部分很像的,十分少儿不宜的东西,居然是用来按摩脸的。   还有那些口红,他怎么看都只有红色和粉色的区别,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只。   为免女朋友又觉得敷衍不高兴,男人依旧认真地挑了半天。   “这个。”林尔峥最后抽出一只来,“涂这个。”   沈惟姝脸上的表情一滞。   林尔峥扬眉,“怎么,不好看?”   “不是。”沈惟姝拿掉男人手中的化妆品,轻轻摸了摸他的下巴,目光怜悯,“亲爱的,你选的这个——”   “学名叫做遮瑕棒。”   **   费大功夫选好衣服挑完口红,仙女终于要出街了。   林尔峥走到玄关,看见女朋友从鞋柜里取出一双崭新的鞋来。   ——高跟鞋,尖头,细跟。   他看了好几眼,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不是要逛商场么,穿这个?”   沈惟姝已经换上高跟鞋,“这双怎么了?”   林尔峥看着女孩耸立起来的脚背,蹙眉,“你平时都穿平底的。”   沈惟姝瞪男人,“就因为平时不能穿,现在才要穿!”   说着她呼啦拉开大门往外走。   女孩红唇红裙,大步飒飒,一步一响,看起来潇洒又傲然。   沈惟姝也就潇洒了不到十分钟。   她本来就不怎么会穿高跟,这又是双新鞋,走了没一会儿,脚就开始疼了。   越走越疼,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上刑一般痛苦。   下车后勉强坚持到餐厅,林尔峥去药店买来了创可贴,但也没什么用。   吃完饭后沈惟姝说什么都不愿意再走了,哼哼唧唧的要回家。   出来不到两小时,林尔峥开车原路返回。原定晚餐后逛商场看电影的计划,也都作废。   到了车库,沈惟姝下车直接踢掉鞋,一瘸一拐地往电梯处走。   林尔峥在后面弯腰捡起高跟鞋,快步跟上去。   沈惟姝已经摁下电梯,哭丧着脸跟男朋友撒娇:“我的jiojio好疼呜呜……”   林尔峥瞥了她一眼,淡声:“让你不要穿。”   沈惟姝怨怼地看了眼男人,又低头看自己光溜溜的脚丫,很小声:“我的jio都要疼死了,你还怪我……”   她偏过头,委屈巴巴又气呼呼:“你现在又不是我机长,还教育我,哼,哪有这样的男朋友——啊诶!!”   她的碎碎念还没念完,身下突然腾空。   林尔峥一手环过她两条腿,抱小孩一样的姿势,直接把她竖着抱了起来。   他稍抬眸盯着她,低低开口:“男朋友这样,行么?”   沈惟姝轻砸了下男人的肩膀,赶紧打量周围,蹬着腿要下来。   林尔峥并没有松手的意思,抱着她大腿的那只手却因为她的挣动,倏地往上滑了好几寸——   男人的大半截小臂都隐没在裙摆之下。   他手下不由一紧,掌中立刻掐满翘弹的触感。   沈惟姝浑身一僵,脸立刻变得跟她的裙子一样红。   这个姿势敏感又尴尬,好在四周一个人都没有。   沈惟姝抿抿唇,两手勾住男人的脖子,胳膊用力,两腿分开往男人腰上一跳再一挂。   林尔峥立刻换手托住了她。   沈惟姝这一下子力量不小,也就是他,才能稳稳当当接住她。   电梯叮地一声到了,男人抱着怀里的树袋熊走进去。侧眸看到上面的监控摄像头,他立刻低头,确认女孩的裙摆都给自己的手压严实了。   沈惟姝注意到男朋友的动作,窝心又好笑。她一手戳了戳他的下巴,“监控那么高,拍不到的。”   话刚说完,唇瓣就被重重压了一下。   林尔峥直起身,似笑非笑看她,“那这个拍得到么?”   沈惟姝抬眸,看见男人的唇角也沾染上口红的绯色。   察觉到女朋友的目光,林尔峥意识到什么,空出一只手来在唇上抹了下。   口红没擦干净,男人的下颌上反被拖出一道淡淡红痕,引人遐想,又莫名的欲气。   林尔峥看了眼拇指上的颜色,轻笑,“以后,你的口红还是我挑吧。”   他垂睫睨她,黑眸深深又玩味,“反正最后都是给我吃。”   沈惟姝一惊,耳根又热了。   她在林尔峥胸前拍了一巴掌,“你现在怎么这么——”   话没说完,后背突然被抵到电梯墙上,身前那个结实的胸膛压得更低,更近。   男人的鼻尖碰到她的,她清晰地看到他的眸色转深,声音也更加哑沉:“还没吃完……”   沈惟姝偏头躲男人落下的唇,娇声嗔他:“你干嘛呀!”   林尔峥两只手都在下面托着,没法固定她乱动的脑袋,亲吻都错了位,唇片蹭过她鼻梁上的小雀斑,下巴又轻刮她嘴角的小梨涡。   亲昵又细腻,酥麻的,痒痒的。   沈惟姝又忍不住咯咯轻笑,“哎呀有监控在看呢……”   林尔峥又一吻落在女孩鼻尖上,他也弯了下唇。   “我亲的是我女朋友,不怕任何人看见。”   “叮”的一声轻响,沈惟姝家楼层的亮键灭了,电梯门缓缓打开。   两个嬉闹调情的人这才停下动作。   林尔峥紧了紧胳膊,准备抱着人出去。刚转身,他一下子怔住了。   他身上挂着光脚的女朋友,唇边还带了一抹暧昧的红痕。   ——而沈惟姝的爸妈站在电梯外,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 第50章 “你手上有茧……”……   沈惟姝坐在沙发上, 一手轻轻摸着被鞋磨破的脚跟,一边抬眼偷瞄前方的老爸。   沈泽诚背着手来回踱步,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走了半天最后才开口:“小姝, 你跟我说, 你当初是不是就因为林机长才非要去飞行队的?”   不等沈惟姝回答, 他又重重哼了一声:“我就知道!是不是他让你去——”   “哎呀不是的爸爸!”沈惟姝很无奈, “当初飞行队招聘时他都没给我说,是我自己去的。他根本不想让我去, 我们因为这个还吵了一架……”   沈泽诚瞪大眼睛, “你俩那时候就在一块儿了?!”   沈惟姝:“……”   多会抓重点一老爹啊。   “没有!”沈惟姝摇头反驳,“我俩在一起都是我入队之后的事了……”   沈泽诚反应了几秒,“那也没多久嘛……”   他又看了看露着半截大腿的女儿, 不悦瘪嘴, “这才没多久, 大晚上的,就跑到你这儿来了??”   “不是不是!”沈惟姝扶额, “林机长也住在这儿, 他就住我楼下!”   沈泽诚一下子愣住。   “我也是住进来才知道的啊,你们买房我可全程没参与。”沈惟姝举起双手以示清白, “爸爸,当初这房子可是你定的啊!”   她声音低下来, 嘴角调皮上翘:“我们还得谢谢你呢……”   沈泽诚:“…………”   “要早知道他住这边,说什么我都不会买这儿!”   “……爸爸。”沈惟姝皱眉, 敏锐看老爹,“我感觉,你对林机长有很大的偏见。”   刚才在电梯外猛然看见爸妈,沈惟姝直接傻了, 男朋友身上跳下来时,差点扭了脚。   林尔峥倒是镇定得一批。他一手扶了把沈惟姝,又平静礼貌地跟她父母问好。   结果她老爹倒好,什么都没说,直接把她拉回了家,还当着林尔峥的面关上了大门。   沈主任待人一向温和有礼,这波实在太反常。沈惟姝推测老爹对男朋友有意见,绝对不是没有道理……   “沈主任,我觉得你这样不太好吧。”沈惟姝为男朋友鸣不平,“才第一次见面,你都还不了解人家呢……”   沈泽诚抽了口气,痛心疾首:“你这才交了男朋友多久啊,胳膊肘就已经拐成这样了??”   “好啦!”叶敏从卧室里走出来,“有完没完啊你俩!”   她推了把丈夫,示意他:“时间不早了,咱们也该走了。姝姝,妈妈把这些白衣服都带走了啊——”   她又朝女儿晃了晃手里的袋子,嗔怒道:“多大的人了你,衣领子都洗不干净!等完了我叫跑腿再给你送来。”   沈惟姝有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鬓角,“知道了妈妈……”   叶敏走到门口,低头瞥见玄关处女儿的包包。她若有所思了片刻,叫沈泽诚等在电梯口,自己先下了楼。没一会儿她又上来了,什么都没说,只悄悄拉开女儿的包链,往里放了些什么。   做完这些她又走回到客厅,嘱咐女儿:“给你带来那汤你快点喝了啊,一会儿该凉了。”   沈惟姝依然坐在沙发上,低着头闷闷的:“哦……”   叶敏看女儿那张垮下来的小脸,叹了口气走过去,“你也别怪你爸。你说,你这悄悄交了男朋友也没一点消息,今天这么突然撞见,我俩不吓一跳啊。”   “你老爹一天多操心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天一早听说你升副驾驶了,高兴得下夜班都没睡觉,熬了好几个小时的汤说要给你补补。”   叶敏掀开保温盅,笑了笑,“我们还想着过来和你吃饭庆祝呢,结果你早早跑去和男朋友约会了……”   沈惟姝看着汤盅上袅袅腾起的白汽,心里也跟着软了一下。   “妈妈……”她扭身抱住了妈妈的脖子,轻声撒娇:“我知道了。我没有跟爸爸生气……”   母女俩又温馨了一会儿,叶敏才出了门。   到了电梯口看见人,她又一下子变了脸:“电梯都来了你怎么不进去!”   沈泽诚摇摇头,依然一脸不高兴,“我不坐电梯。”   想起里面刚才看见的火热场景,老父亲心中阴影不散,“我宁可走下去!”   叶敏瞪他,“十七楼呢!”   沈泽诚很倔强,“反正我不——”   还没说完,他就被运动员老婆一把搡进了电梯。   沈主任看起来很不服气,又不敢,也无力反驳老婆。   叶敏摁下电梯键,“我看姝姝说得没错,你就是对别人有偏见!”   沈泽诚哼了一声,“我这不叫偏见,合理推测而已。他比姝姝大七八岁,高中开始就纠缠不清的,能有什么好心思。”   “那你也不想想,林机长那么好条件到现在都没结婚,不正说明他对姝姝是认真的?”叶敏觉得自己这才叫合理推测,“姝姝刚才跟我说了,她上大学那几年,在国外那段时间,林机长都去看过她,什么也没做,就是鼓励她好好学飞,现在在队里也是。”   “你也别拿年龄说事儿,他这个年纪了还跟一小姑娘耗这么久,几个男人能做到?”   “你俩把男人想太简单!”沈泽诚皱眉回忆道,“我统共见过他俩在一块儿两回,两回看见他都……动手动脚的!”   叶敏轻嗤,抬手戳了戳老公脑袋,“你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啊。”   “你就觉得女儿是你的,现在别的男人来抢了,你受不了!没有你这样当爹的我给你说,姝姝是要结婚的。”   沈泽诚被戳穿,气势一下子瘪了:“她不乐意结就不结。我的女儿,我自个儿养一辈子也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我看她乐意结得很。再说你看他俩刚才那个样,姝姝像受委屈的?”   出了电梯,叶敏打量绿意盎然的社区,摇摇头:“当初我就给你说,别那么急买房,你非要买块地给你家小白菜种上。”   她笑着无情嘲讽:“现在怎么样?直接种到别人地里去了吧!”   **   沈惟姝捧着保温盅正喝汤,门铃响了。   她透过猫眼看了看,打开门探出头:“你看见我爸妈走啦?”   “没看见。”男人闪身进来,又淡淡道,“他们走不走,我都会来。”   林尔峥从身后的双肩包里掏出纱布,消毒棉,还有药水喷雾一类的东西。   “不是说脚疼么。”   男人看向她的目光纵容又柔和,沈惟姝又一下子被击中了心底柔软。   爸妈突然过来,她又惊又懵,早把脚上那点疼抛脑后了。   他却还记在心上……   林尔峥走到沙发边,把东西在茶几上摆好,又朝她招手。   “过来。”   沈惟姝蹦蹦跳跳跑向男人,那个样子,跟小学生放学撒欢没差。走到跟前她才想起来自己是个伤员,又一瘸一拐地撇起嘴,“还是疼……”   林尔峥扯了下嘴角,一脸了然。他也不拆穿撒娇的女朋友,只拍了拍手边的位置,“我看看。”   沈惟姝坐了过去,一只脚被男朋友拉起放至膝上。脚踝刮过微凉的黑色裤料,她的腿没由来瑟缩了一下。   “别动。”林尔峥握紧她的脚沉声。   男人手上的力气,抬眸看她的眼神,还有半警告的语气都带着一种强势,温柔又男友力十足,沈惟姝心里悸动快跳,乱动的腿也乖乖塌在了男人的膝上。   林尔峥一手依然握着女孩的脚腕,拿消毒棉的另一只手却慢下来,像是被什么分散了注意力。   沈惟姝大多时候都穿飞行制服,长袖长裤毫无暴露。即便今天穿裙子,裸腿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近距离地,直接地展现在他的眼前。   她的小腿没受过紫外线的侵害,依然光洁如玉,白皮肤下血管脉络清晰可见。   女孩的皮肤薄嫩,肌理上却都是训练和运动的痕迹,小腿笔直,跟腱纤长,健康又性感。   视线顺移向下,林尔峥惊异地发现,膝盖上的那只脚,居然还没他的手掌大。   小巧的脚丫光洁,脚趾圆润可爱,隐隐透出一层淡淡的粉。   他的拇指若有似无地划过白嫩的足心,她立刻有了反应,脚趾都根根蜷缩起来。   林尔峥心里涌出说不上来的满足感,还有更强烈的躁动……   沈惟姝突然“咦”了一声,适时打断他的绮念。   “这是投影仪吗?”她指着沙发边的双肩包问,“你带这个过来干嘛呀?”   林尔峥“嗯”了声,又清了清微哑的声线:“你不是想看电影么。”   沈惟姝怔了下。   其实今天,他们本可以有个很放松,很完整的约会的。   如果不是她臭美非要穿高跟鞋的话……   沈惟姝往前坐了坐,两只光脚丫都踩在男人腿侧。   “你今天,是不是不高兴了啊?”她下巴搁在他肩头,仰起的小脸上是撒娇又心虚的表情,“我穿高跟走不动路,然后我爸妈还……”   林尔峥摇头,又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嘴角,“我是遗憾,没能给你的三道杠好好庆祝。”   他眉眼间的锐利都被柔化,“男朋友做得不够,不高兴的该是你。”   “可是我很高兴啊!”沈惟姝抱住男朋友的胳膊,笑得梨涡深刻,“因为你一直都陪着我。”   所谓庆祝,不过是和爱的人分享生命中重要的时刻。   而今她生命中的每一天,从清晨到黄昏,都有他在身边了。   他的这种陪伴,比约会更深刻,也比庆祝更长久……   林尔峥捏了下她的脸蛋,“姝姝高兴我就高兴。”   他很快连接好投影仪,“想看什么?”   沈惟姝看着琳琅满目的影片名,茫然摇头,“不知道。”   林尔峥最后选了部新上线的爱情喜剧片。   沈惟姝看着人物略显夸张的造型,有点怀疑:“这个好看么……”   林尔峥已经重新拿起消毒棉,“要不换个?看猪猪侠?”   会飞的猪猪女侠立刻飞起一脚,“你讨厌——”   林尔峥一把捉住她,“又乱动。”   小小的脚再次落入他掌中,薄皮肤熨帖手心,他一只手轻易环住她的脚腕,有种一用力便折断的脆弱感。   ——某一瞬间,他竟然真的生出一种把她攥进手中蹂|躏的冲动……   沈惟姝猛地“嘶”了一声:“疼!”   不是磨破的伤口疼,而是男人钳抓她脚腕的力量。   林尔峥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忘乎所以,手上的力道立刻泄掉。   沈惟姝偏头打量腿侧,看到内脚踝上多了一个显著的红印。   她瞪男人,“你抓那么紧干嘛!”   林尔峥也看到那个指印,他喉结沉了下,伸手过去轻轻摸了摸,“还疼?”   “疼。”沈惟姝扁嘴娇嗔道,她又想到什么,眼睛眨了眨,“要不,你给我吹吹?”   女孩抿唇笑得狡黠,“吹一吹,痛痛就飞走啦!”   林尔峥:“……”   男人面无表情,不过沈惟姝本来也没打算真让他吹。她笑嘻嘻正想把腿收回来时,小腿再一次被捉住了。   林尔峥俯身靠下去,沈惟姝正意外他真要给她吹吹时,男人的唇便直接落在红色的指印上。   她浑身一僵,濡湿的热度从脚腕处蔓开。   男人的吻寸寸上移,唇片若即若离,以一种格外珍视的姿态吻过她的小腿。   被他碰到的地方好像都燃起火,又像被动物带着倒钩的舌苔舔舐,沈惟姝的后背都被激起一层小疙瘩。   林尔峥的唇在膝盖上停住,又在上面重重印了一下。   他抬眼看她,眼中是和亲吻完全相悖的强硬,“还疼么?”   沈惟姝又被这个眼神刺得头皮发麻。   她的脸蓦地红了,赶紧缩腿往回抽,“你——”   林尔峥没有松手。挣动之间,石榴红的裙摆顺着腿往下滑。   散落在腿根。   两人俱是一怔。   沈惟姝膝盖微屈,完全暴露的长腿在红裙的映衬下白得刺眼。   裙底深处,则是若隐若现的暗昧。神秘又诱人。   室内安静得诡异,电影里的声音突兀出来:“……啊呀你底裤要穿黑色的啦!要蕾丝的,细细带子那种,对!赛克希啦……”   沈惟姝:“…………”   沈惟姝听见男人逐渐急促的呼吸声。她清晰地看到他眸中慢慢染上欲色,好像波澜不惊的海面掀起层层汹涌。   男人喉结重重下沉,“还是上次那件。”   沈惟姝不解:“嗯?”   林尔峥看着堆砌起来的裙摆,目光跳动剧烈,“是我上次捡到的,那件。”   沈惟姝脑中空白两秒,一下子跳出男人来送她掉落下楼的内衣裤的场景……   她脸轰地一下红到脖颈。   林尔峥松开了她的腿,将她整个人都捞进怀里,她又变成今天在衣帽间坐他大腿上的姿态。   男人恶劣又玩味地继续追问,“就没别的穿了,嗯?”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怀抱太紧,沈惟姝竟有种火热的窒息感,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电影里那个聒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去约会,不穿成套的内衣?快去换!快去……”   “你的,”男人低低开口,声线沉哑,“是不是成套的?”   不等她回答,他的喉尖就又上下滚落:“给我看看,好不好?”   沈惟姝心跳如鼓,一眼都不敢看男人。   她不知道别的情侣是怎么进展的,但他们应该算慢的吧。   这个男人的克制隐忍深入骨髓,处处都给足她余地和安全感。也因为这样,看着一向持重的他一点点为她破防,看到自己对于他也有着难以抗拒的,最原始的吸引力,她竟然也有了种满足的成就感……   沈惟姝头抵在男人肩上,闭眼咬住了下唇。   林尔峥得到默许,兴奋的气息更加不稳。他的手捋过她脸侧的发丝,又习惯性地捏了捏她的耳垂,最后停在红色的领口边。   蠢蠢欲动,蓄势待发,想往里钻,又想直接撕裂阻隔……   男人的手不算精致白皙,手背是小麦色的,掌心粗粝,但手指颀长,灵巧又有力量。   这双手会开车开飞机,也曾为她做过早餐泡过红糖水,现在,它又要做一些,以前没有对她做过的,却又好像天生擅长做的事……   凉意袭来,沈惟姝看见红色的圆领掉下去。   那层困了她一天的束缚也被稍显笨拙地散开。   沈惟姝垂着头,看到男人麦色的小臂上鼓起青筋,深色的指间也涌出属于自己的白嫩,前所未有的视觉和心理冲击感。   她很快就不敢继续看了,面红耳赤地别过头去。   又撞进男人黑沉沉的眼中。   他刚才还讨好一般吻她的膝盖,现在就又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像是在打量落入自己圈套的猎物。   他掌控着她的柔弱和敏感,似乎也无比享受这样拿捏她。她的任何反应,他都看在眼里,转而又更强烈地回馈她,她无从遁形。   不行了。   沈惟姝觉得自己要烧起来了,叫停时都带出点哭腔:“行,行了……”   林尔峥猛地顿住,“疼了?”   他磁音全哑,声粗气重。   沈惟姝回答不出来。   她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大反应……   她只推着男人的胳膊,很低地细声:“你手上有茧……”   林尔峥低头看,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这双手有多大多糙。   他慢慢舔了下唇边,低低吐出一个字:“好。”   说完,男人手没移开,头又低了下去。 第51章 打不倒的热爱   电影已推进高|潮, 却无人观看,屏幕中演员卖力的表演,都变成多余的背景音。   房内温度和气氛一起飙升, 同时满溢的, 还有热烈的荷尔蒙浓度。   沈惟姝塌在沙发角落里, 整个人彻底倒了下去。   她很后悔刚才说什么手上有茧……   现在这轮廓分明的下颌, 以及粗粝的硬胡茬,哪个不比那层薄茧来的过分啊。   想被温热的海水淹没, 沈惟姝的视觉失灵了片刻。   男人的鼻梁锋利挺拔, 鼻尖全部埋没在腴白之中。他的气息和汗水与她的相融,又沁入到毛孔之下。   他像只叼到肉的饿狼,完全丢弃了平时的沉稳, 前所未有的急切和无措。   室内响起细密的啧啧声和哼呓的鼻音。某个瞬间, 沈惟姝光裸的脚背绷直, 十跟脚指都蜷缩起来。   察觉到她的变化,林尔峥停下动作抬身。   沈惟姝的额角和脖颈都铺了一层薄汗, 那双浅色的眼眸也跟蒙了水汽一样, 完全失了焦。她张着嘴,依稀可见水亮鲜红的小舌头, 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像在无声地尖叫。   林尔峥诧异又惊喜, 凑到她耳边低低问:“你是不是……”   男人声音低下去,最后一个词被吞没, 可沈惟姝却听得一清二楚。   她的意识刚回归,又被他如此直白的追问戳破,强烈的羞耻感立刻袭来。沈惟姝把脸埋进靠垫里,拒绝回答。   她不说他也知道。   女孩脸蛋和眼角上都湿漉漉绯红一片, 一身皮肤染艳粉,无一不是她陷入情-欲的象征。   林尔峥亲了亲她红得发烫的耳朵,“害羞了?”   他又闷笑了下,“羞什么,我就是要你舒服。”   沈惟姝紧紧咬住下唇一侧,拒绝跟男朋友讨论这个话题。   男人话语轻柔,扑在她耳边酥酥麻麻的,说什么都像调情。还有这幅似笑而非的神情,很容易让她联想到他刚才对自己……为所欲为的场景。   沈惟姝软塌塌地拍了男人一巴掌,开口带着细微颤音:“你欺负我……”   她一动,胳膊上的肩带又往下滑了几寸。   女孩的裙子和头发都凌乱不堪,他的衣衫却还完完整整。这样一对比,说他欺负她,倒也没错。   林尔峥握上女孩交叉在胸口的手腕,轻轻拉开她遮挡的胳膊,不顾她赧然的抗拒,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打量。   刚才他的克制力失灵,现在上面全是扎眼的痕迹,还挂着湿润的水色,在暖色灯光下格外秾艳,好像一副涩情的艺术画。   男人看得眸色转深,喉尖难耐地上下翻滚,“我给你擦擦……”   他起身翻找,沈惟姝小声提醒:“我包里有湿巾。”   林尔峥张望了一圈,最后把玄关处的链条包拿了过来。他打开包盖,动作一下子滞住。   沈惟姝刚整理好衣领,“怎么——”   她目光顿住,怔怔看着男人从她包里拿出一个长方形小盒子,上面“Dulex”的字样瞩目。   他挑眉,颇玩味看她,“原来,你早都准备好了。”   沈惟姝还没降温的脸又轰地炸开。   “不,不是!”她迷惑又慌乱,“这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   她大脑空白,实在不明白,也没法解释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包里。   林尔峥扯了下唇边,黑眸深深,“既然这样——”   他一只手向下放到腰间,指尖一动,金属扣解开的“咔嚓”声。   “我就配合你。”   沈惟姝:“!”   沈惟姝欲哭无泪,脸红到两只耳朵快喷出气来,“我真的没有……”   看她这样窘迫,林尔峥也敛了笑意。他也不纠结这东西到底怎么来的,反正本来也只想逗逗她。   况且……   他又瞥了眼手里的小盒子。   这尺码也不对啊……   林尔峥把东西扔到一边,摸了把女朋友的脑袋,半玩笑半安慰:“意识很好,但这种东西,你就不用操心了。”   “我会保护好你。”   他敛睫睨她,神色认真又温柔,“我更不会强迫你。”   今天她的羞耻心破了防,现在就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战战兢兢的。   他很想,早就想了,但他不打算再继续下去了。   作为男人,该让自己的女人心甘情愿地沉溺,而不是现在这个状态。   他都有耐心等她长大,也不在乎这点时间了。   来日,方长。   而且不知道是他们俩谁天赋异禀,反正她是痛快了,就是他……   林尔峥低头,看了眼他的蠢蠢欲动欲欲跃试,无奈地重重叹出口气。   他抬手在被裙摆包裹的弹翘上拍了一巴掌,惩罚一般,却充满疼惜的意味:“小坏蛋!”   男人也没扣腰带,起身直接去了卫生间。   等他纾解完出来,沈惟姝也换掉了那条皱皱巴巴的长裙,穿上了短袖长裤的家居服。她抱着靠垫坐在沙发上,脸蛋还是红得不正常。   林尔峥过去把人抱进怀里,正想跟还害羞的女朋友继续温存,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看到屏幕上的“妈妈”两个字,沈惟姝脑中一个激灵,猛地反应过来老妈走之前,在玄关处停留的那段时间,是在忙活什么了……   她脱离男人的怀抱,特意走到露台上才接起电话。   林尔峥没跟过去,但直觉察觉这通电话跟他有关。   等到沈惟姝放下手机,他直接问她:“什么事?”   沈惟姝抿唇,有点吞吐:“我妈说,等我们再一个轮休,要我带你回家吃个饭……”   说完她自己都发愁。   她这就要带男朋友回家了??   她的爸爸对她男朋友莫名有敌意,而她妈,居然偷偷给他们塞套套……   天啊,他这饭要怎么吃……   沈惟姝决定给男朋友先打打预防针:“我爸那个人,他脾气有点怪。”   她不自然地咽了下嗓子,“对头回见面的人吧,他都没啥好脸色……”   林尔峥轻笑,直截了当:“我知道,你爸不喜欢我。”   经过今天这一遭,他老色批的形象,大概在沈泽诚那里根深蒂固了。   林尔峥对此倒很淡定,反正他给人的初印象就不好。现在-100分的印象分变成了-500分,本质上也没什么区别。   反正都是不认可他……   男朋友这么坦然,沈惟姝倒有点为他心酸了。   “主要今天你们第一次见面,他就看见咱们那样……”她企图宽慰男人,“他现在对你有误解,以后了解你了,他,他就不会了……”   林尔峥敛目,微微拧眉,“其实,我和你爸之前还见过一次面。”   “啊?”沈惟姝意外,“什么时候?就高考完,你送我回家撞上他那次么?”   男人摇头,沉吟片刻。   换做以前,这样的情况,他是不会说的。沈泽诚现在不在场,他不愿意背着人谈论。   不管结果如何,事情发生了,是他做的,他便不作解释。   可之前因为他不多言的习惯,她误解,她难过,她没有安全感。   现在他不想再让她受伤,他想要,也应该为她做出改变。   何况,他的姝姝也不再是懵懂无能的小姑娘了,现在的她,有承受的能力,也有资格和他一起面对一切。   林尔峥想了想,将当年沈泽诚来基地找他那次的情景,跟沈惟姝说了一遍。   沈惟姝听完后垂下脑袋,半天都没有说话。   林尔峥舔了下唇边,又补充道:“还有一点你要知道,我做的任何决定,都不是旁人能左右的。”   “当初我不是因为你爸,才选择跟你分开的。”他摸上沈惟姝的脸颊,轻轻捏她薄嫩的耳垂,“现在,我也不会因为他不认可我,就放弃我们的感情。”   沈惟姝知道男朋友什么意思,可是——   “我爸怎么能这样啊!”她气鼓鼓地偏过头,“他凭什么背着我插手我们的事啊!怪不得!怪不得那时候我们……如果不是他,我们,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很开心。   可这样美好的时光,他们明明可以提前四年拥有的。   一想到浪费了这么久,她觉得好可惜……   林尔峥低低笑了下,“姝姝,你真觉得,我们早早在一起是件好事吗?”   他抬手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想象一下,你高考完我们就在一块儿了,结果会是什么样?”   沈惟姝睫毛轻动,眼中划过一丝恍惚。   他们要是那时候在一起了,首先面临的,就是异地恋。   开学后她就去了中飞院,而他一直在淮城。   他们那时候应该就像现在一样,正在热恋期,以她那时候的恋爱脑程度,估计恨不一天得给异地的男朋友发八百条微信,打八十个电话。   飞行队工作性质特殊,他必然不可能时时回应她的情感需求,然后她就会失落会生气。她的学业也会受到影响。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就是这个道理。   到时候别说去加拿大学飞了,她可能在国内的航校就提前淘汰了,根本毕不了业。   她就不会是一名飞行员了……   想到这里,沈惟姝后背一阵阵发凉。   要是那样,她紧握操纵杆时的笃定,伴随轰鸣直上云霄的自信,万里高空俯瞰山河的开阔,还有和他一起穿越风浪的经历和场景,也全都不复存在了。   即便他还和她在一起,一切也都没有了意义。   因为,那不是她想要的感情,亦不是她理想的生活……   沈惟姝满眼震动,抬眸时正对上男人了然的目光。   他眼眸漆深如墨,里面有暖流汩汩而动,“姝姝,你那时候很关键,感情不该是你生活的重心。我希望你有更多的选择。”   “天空那么大,我愿意等你飞够了,心足了,再降落。”   沈惟姝心中又是一震,几欲落泪。   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明白,这个男人,到底是怎样爱着她的。   他的爱推着她成长,教她开拓生命的意义,也让她遇见更好的自己。   沈惟姝抽了下鼻尖,两手环抱住男人的腰,脸埋进他的怀里,“我也不会放弃的。就算我爸不同意,就算所有人都不同意,我也不要和你分开!”   晚了四年再在一起又怎么样,只要是他,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喜欢他的心志还和以前一样,不,她比以前还要更坚定,也更成熟。   ——他是她打不倒的热爱。   “我选择你。”沈惟姝前额抵住男人胸口,声音闷闷的,“无论发生什么,我都选择你。”   林尔峥气音轻笑,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姝姝,你不用选。”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我永远都不会让你在你父母,和我之间做选择。和我在一起,你不用放弃本来就拥有的爱。”   “我会给你更多的爱。” 第52章 “爱你的还有我。”……   又一个休息日, 沈惟姝要带男朋友回家了。   老爸那个态度,她其实不太想林尔峥去,可男人已然打定了主意, 不仅早早空出了时间, 还提前向她探寻了她爸妈的喜好。   叶敏和沈泽诚工作都很忙, 休息时间其实并不多。近两年沈主任不知道怎么迷上了围棋, 没事就到处找人对弈,有时候还自己打打谱。   林尔峥让人从港城寄来一些礼物和特产, 又准备了一套的蛤碁石棋子。   蛤石棋子是天然贝壳打磨而成的, 每一颗棋子上都有疏密各异的条纹,非常精致。   沈惟姝摸了摸细腻的白子,轻轻“哇”了一声:“这是不有点贵啊?”   林尔峥摇头, 合上礼盒, “投其所好, 基本礼节。”   他瞥了眼女朋友拿着的点心,沈惟姝咀嚼的动作一顿, 也看自己手上的叉烧酥——这是林尔峥家里人从港城寄来送给她爸妈的, 她看见馋了非要先尝尝,结果一吃就收不住了……   “这还挺好吃……”沈惟姝看着被自己吃空一小半的糕点盒, 有点不好意思,“这样, 是不是没法送了啊……”   男人闭了下眼,无奈轻叹, “你都吃这么多了——”   他变魔术一样,突然从身后又拿出好几个礼盒,“那就继续吃。”   沈惟姝惊到了:“你怎么买这么多啊!”   林尔峥侧眸看她,纵容又宠溺, “我就猜到,有个猪猪会喜欢吃。”   “给你爸妈带一些。”他把礼盒分成两份,多的一份放到沈惟姝面前,“这都是给你的。”   被投喂的猪猪笑出梨涡来,她勾上男朋友的脖子,给贴心的饲养员奖励一个吻。   门铃响了,沈惟姝往门口走,“我买了点水果,一会儿也一起带过去。以前我在家,我们每天都要吃水果的。”   林尔峥跟过去,看到她从外卖手里接过一大盒子水果,他问:“买的什么?”   沈惟姝:“我也不知道,就直接买了个大礼盒。”   男人慢“哦”了一声,又问:“有樱桃么?”   沈惟姝愣了下,“现在这个季节哪有樱桃。”   林尔峥依旧盯着她,目光有些暗昧,“可我想吃小樱桃。”   沈惟姝不明所以地看男朋友。   男人微微敛目,视线在她领口处停住,眸光更深。   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但沈惟姝却感觉被这道目光撕扯开了领口。   小樱桃。   吃,小樱桃……   她脑中嗡地一声,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你……”刚开口,沈惟姝脸就开始发烫,她伸手在男人胳膊上打了一巴掌,“烦人!”   打完她就溜了,不知道又害羞了还是怕被……吃“小樱桃”。   林尔峥闷笑了下,转身查看地上的水果盒子。   买的是挺全的。荔枝、桃、火龙果、菠萝蜜、石榴、西瓜什么的都有。   看到下面两个巨大的水仙芒果时,男人动作稍顿。   他又抬眸看了眼给边牧梳毛的女朋友,伸手把芒果取出来,放到了一旁。   **   下午,沈惟姝带着男朋友,还有一大堆礼物回家了。   进门后气氛还算祥和,林尔峥的礼数和言谈都很周到,带来的礼物一看就都是尽心挑选的,叶敏挺受用,对女儿这位男朋友是肉眼可见的满意。   沈泽诚就没那么和蔼可亲了。虽说没有上次见面那么剑拔弩张了,但还是不冷不热的。   他背手在一旁睇着那些礼盒礼包,抿着嘴,一副誓死不受“贿赂”的表情。   直到看见那套蛤碁石棋子,他的神色松动一瞬。   沈惟姝察觉到了,立刻道:“爸爸,这是林机长送给你的!”   她抓住机会拔高男朋友的印象分,赶紧敲边鼓:“我听说好多棋手都想要这种棋子做收藏呢,是不是啊?”   沈泽诚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收到这样贵重称心的礼物自然是要道谢的,可送礼的人才刚偷摸摸摘走了他的小白菜,这个“谢”字就堵在嗓子里说不出来。   沉默片刻,他才有点生硬地开口:“你会下棋?”   林尔峥颔首,“会一点。”   他顿了下,又补充:“刚上学时学过,很多年没下了。”   沈泽诚一听反而来了精神,“那来吧,下一盘!”   两个男人直接摆出那套碁石棋子,沈惟姝也搬来个小板凳,坐在一旁看热闹。   她只会下五子棋,围棋根本一窍不通。老爸和男朋友开战后一句话都没说,连表情都没有,她根本看不出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二十分钟后——   沈泽诚眉心拧出深刻的褶,抬手拿着的黑子久久不落下。   厨房里,叶敏突然高声喊:“泽诚,你过来烧鱼了!”   “来了!”沈泽诚立刻应道,莫名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一会儿继续下。”他跟林尔峥道,说着他起身,膝盖一下子撞到棋盘上,满盘的黑白棋子顿时位置全乱。   “唉,这没法继续下了啊……”   林尔峥:“…………”   这下连沈惟姝都看出来了。   “爸爸!”她冲那个奔向厨房的背影大声,“沈主任,你怎么下不过就耍赖啊!”   林尔峥嗤了声,轻笑,“我现在算知道——”   他摸了把女朋友的脑袋顶,“姝姝是随了谁了。”   沈惟姝努唇瞪男人,“你什么意思?”   她忍不住又有点想笑,“估计我爸本来想将你一军的,结果没想到反被你拿住了……”   林尔峥但笑不语,伸手将散乱的棋子收拢起来。   沈惟姝看着男人不疾不徐的动作和淡淡的神色,心里止不住地起起伏伏。   他怎么,什么都会啊。   上天有时候真是不公平,有的人不仅有一副优质的皮囊,还具备顶尖的专业能力。   更有坚定而成熟的心志,强大的精神力量……   不管是作为同事,后辈,还是女朋友,沈惟姝都是钦佩他,仰望他,羡慕他的。   她同时也觉得自己很幸运。   因为这样好的一个男人,属于她。   **   晚七点,四个人坐到了餐桌旁。   沈泽诚又想起什么,转头对女儿说:“对了,你二叔本来今天也要来的,临时又有个手术,来不了了。”   沈惟姝点点头,“那我明天跟二叔联系。”   她又转身跟男朋友解释:“我之前跟你提过的,我二叔,也是医生,比我爸小好多岁,应该跟你一样大——”   沈泽诚打断女儿的话,问林尔峥:“你是几月的?”   “八月。”林尔峥回答。   沈泽诚眉梢挑了下,“那还比小姝他二叔大两个月呢。”   他别有意味的:“他现在还单身。”   林尔峥:“……”   他怎么会听不明白。   沈泽诚这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你可比我女儿的叔叔年纪都大!”,“人家是单身而你却急吼吼地拐走我年幼的女儿”,“你就是个老色批!”   ……   林尔峥慢慢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叔叔。”这也是他今天第一次这样称呼沈泽诚。   沈泽诚察觉到对方的认真,以及接下来对话的走向,也放下筷子看着对面。   “我知道您顾忌我的年纪。”林尔峥看着对方,一双眼睛又黑又深,声音沉定,“就像我五年前跟您说过的,我对沈惟姝,一直都是认真的。”   沈惟姝抿住唇,伸手偷偷在桌下抓住了男人的袖口。   林尔峥反握住她的手,继续道:“姝姝在你们这里没受过委屈,那我保证,在我这儿,她也绝不会受一点委屈。”   他顿了下,索性一次把话都挑开:“我也知道,我的工作让您很有顾虑。姝姝选择了和我相同的职业,我没法否认自己没有影响她。您要是因此对我有意见,我理解。”   沈泽诚眨了下眼,镜片后的目光有点复杂。   没错,他是不愿意沈惟姝找一个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男人做伴侣。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小姑娘最后,居然也要把自己的命吊在直升机上了。   担忧过后,沈泽诚居然也生出一层骄傲和自豪感——   他的女儿,终于找到了自己热爱的,愿意为之付出,可以称之为奉献的事情。   她原来已经长成一个这么坚定而勇敢的大人了。   正如是他一直以来,所期待的那样……   林尔峥侧头瞥身旁的女孩,看到她眼中有和自己相同的坚定。   他唇边了然翘了下,“我们不后悔选择这份工作,相对应的风险,也是我们该承担的。”   “我没有办法保证没有意外发生。我和姝姝可能无法白头偕老。”男人转眸看对面,目光幽亮而有力量。   “但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会好好地对待她。”   沈惟姝咬住下唇,鼻尖和眼睛同时一酸。   餐桌上不再有人说话,她哽咽吞咽的声音就很明显。   “唉算了算了!”沈泽诚打破沉默,他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又摇摇头,“我还能说什么啊……”   他盯住对面的女儿,眼睛一下子红了,“反正你都拿定主意了,胳膊肘都已经往外拐了……”   “哎呀爸爸!”沈惟姝眼眶也红了,她拖着椅子坐到沈泽诚身边,“我才没有往外拐!”   “我还是你女儿啊!”她像个小姑娘一样抱住爸爸的脖子,也像以前一样,偷偷把眼泪往爸爸肩膀后面擦,“姝姝永远都是你的小宝贝儿……”   话说开了,气氛就松快不少。   虽说是招待客人,但餐桌上摆的基本都是沈惟姝爱吃的,她疯狂吸入。   沈泽诚在棋盘上丢了面子,又举起酒杯一副要干翻机长的架势。于是,半小时后——   他成功地把自己喝大了:)   “你刚管我叫什么?”沈主任舌头都有点捋不直了,“你,你再说一遍!”   林尔峥答:“叔叔。”   沈泽诚重重把酒杯放在桌上,“你瞎叫!”   林尔峥扬起眉,“伯父?”   “你看啊——”沈泽诚拍上林尔峥的肩膀,一手掰着指头跟他数算,“你不跟我弟弟一样大么,那他管我叫大哥,你也应该管我叫——”   林尔峥眼中划过恍惚,“哥……?”   沈泽满意笑了,很快又摇起了头,“不对,你比我弟弟还要大俩月,你应该叫我,老、哥!”   林尔峥打了个响指,欣然应允:“老哥!”   “哎!老弟!”   沈惟姝:“…………”   沈惟姝看见男朋友一向幽深的黑眸也开始逐渐迷离。   很明显,这位也醉了……   称兄道弟的两人被没收了酒杯。   天刚擦黑,沈惟姝拉着喝飘的男朋友出了自家门。   走到电梯口时,沈泽诚又突然追出来,他抓着林尔峥到一旁,神秘兮兮地说了些什么。   说完他又热情地挥起手,“老弟再来啊!来啊老弟……”   沈主任最后被老婆拖回了家。   林尔峥走回来拉上女朋友的手,声音低沉平稳:“电梯来了,走。”   沈惟姝愣了下,扭头看他,“你……没喝醉?”   男人没回答,瞥了她一眼。那双刚才还不聚焦的眼睛,现在已经重归清明。   沈惟姝难以置信,“你刚是装的啊!”   “我要不醉,你爸还会继续和我喝。”林尔峥扯了下唇边,“再喝两杯,他该让我叫爸了。”   沈惟姝“切”了下:“你想得美。”   男人似笑非笑:“认了个老哥,我也不亏。”   沈惟姝不满扁嘴,小声:“我才不要当你侄女!”   电梯下到一层。林尔峥揽着女朋友走出来,俯身凑到她耳边,被酒精熏过的声线有点哑:“那你还想当我什么啊?”   沈惟姝垂睫没有回答。   她现在是他女朋友。   除了女朋友,还能当什么呢。   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但她才不想先开这个口呢……   两人走到车边,男人喝了酒,沈惟姝主动坐到了驾驶座上。   “对了,”她把车钥匙插好,拉过安全带,“我爸刚才出来,偷偷跟你说什么呢?”   林尔峥没有立刻回答。他扭头看着沈惟姝,黑眸柔和,又掺了些别的情绪。   最后他笑了下,才缓声开口:“你爸跟我说,让我注意别让你吃到芒果。你会过敏。”   沈惟姝系安全带的动作猛地停住。   她抿紧嘴唇沉默片刻,轻抽了下鼻子,“他……”   刚开口,女孩嘴就一撇,突兀地哭了起来。   林尔峥完全明白这个眼泪为何而来。   他擦掉女孩簌簌而落的泪珠,一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姝姝。”他柔声唤她,语气中有歆羡,还有一丝说不上来的遗憾和嗟叹,“你有一个很好的原生家庭。你的父亲真的很爱你。”   ——醉到管女儿的男朋友叫老弟,却还能记得女儿对芒果过敏。   可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一个男人,记得她对芒果过敏。   “你的父亲,是你人生中,第一个深爱你的男人。”林尔峥抬起女孩的下巴,让她看自己的眼睛,“爱你的还有我。”   他亦是认真看她的,幽深的黑眸中像是燃起两团火。   “我是陪你走完这一生的男人。”   听了这样的话,沈惟姝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她靠在男人怀里呜呜呜,一手在男人宽阔的肩背上拍打,“你讨厌!你,你就非要惹我哭是不是!”   “想哭就哭。”林尔峥亲了亲女孩的前额,“哭也不都是不好的。”   他早就发现了。他的姝姝泪腺很是发达。   她的眼泪只有很少一部分是表达悲伤和消极的,其余的泪水,大都是因为情感充沛而丰富。   他觉得这样是好的。   今天去到她家里他才明白,正是因为成长在这样的原生家庭中,她才能够保有一颗敏感而坚强的内心。   这样一颗纯粹的心灵,他要继续守护。   “可我不想总是哭。”沈惟姝从男人怀里出来,揉了揉红通通的眼睛,“我又不是小孩了,哪能动不动就哭啼啼的……”   她抬眸看男人,被眼泪冲刷过的眼睛更显明亮,“你不是说我是女战士么?女战士就更不应该掉眼泪了。”   林尔峥弯了下唇边,又把人揽进怀里,“你穿上制服才是女战士。”   他握住她一只手,有力的指尖强硬地撑开她指缝,和她十指相扣。   “脱下制服,姝姝永远,都是我的小姑娘。” 第53章 上节目   夏日过后, 随着气温的走低,海上事故较为频发。   救援飞行队也迎来了一年中最为忙碌的时期。   跟随直升机起起降降,看到钢索一次次下落, 救上来一个又一个遇险者时, 沈惟姝更加明了, 自己前面的路还很长。   从飞行学员到副驾驶, 仅仅只是一个开始。飞行员不少,成熟的机长才是稀缺。   想要成为一名搜救机长, 还需要飞行时间和经验的积累, 以及不断的学习和精进。   飞行队的机长做的不仅是驾驶直升机,还要统筹管理整个救援机组,负责机上全体人员的安全, 这样高的任命标准, 改机长的考核也相当严格。有的副驾驶改机长改了好些年都不过关。   队里从进队到改机长, 最短的时间记录是四年——正是沈惟姝的带飞机长,也是她的男朋友创造的。   前几天聊天时闻靖还问沈惟姝, 说这么优秀一大前辈, 上班是她的机长和带领人,下了班又是男朋友, 想想就觉得压力好大啊。   沈惟姝回忆了下,发现自己没从男人那里感觉到压力哎。   林尔峥工作时虽然严肃, 可不管对她还是对其他队员,他都不是高高在上的, 也不会有什么优越感。   况且从十七岁到现在,她早已习惯有他的陪伴和鼓励了。   别的情侣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碰到生死考验,而她和他的男朋友,天天都一起在直升机上拼命, 这样的经历,也让他们的感情更加深刻默契。   总之,工作是危险辛苦的,谈恋爱腻歪的时间也不很多,但沈惟姝还是觉得很满足。   冬至那天,基地的食堂早早准备了汤圆。   沈惟姝嗜甜,吃完一碗又一碗。林尔峥不喜欢汤圆,也留下陪女朋友吃她喜欢的酒酿小圆子。   两人吃到一半,吴主任突然过来坐到他们对面。   主任手里没碗没勺,还一脸慈爱笑眯眯的,沈惟姝可太熟悉这样的笑容了。   手里的小圆子顿时不香了,她放下碗。   “主任,您有事找我啊?”   吴主任笑着点点头,“是这样的,你之前转副驾的时候,咱们内部媒体都报道过——国内首位搜救女飞行员嘛。现在平城电视台看到你的消息了,跟队里联系,说有节目想请你参加。”   沈惟姝愣住。   电视台??   “什么节目?”林尔峥问,男人微不可察地拧了下眉,“这段时间海上正——”   吴主任“啧”了下,朝机长摆摆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我告诉你们啊,救人是任务,但这也是任务,宣传任务!”吴主任推了下眼镜,继续道,“《奇遇风暴》是个多好的平台啊。反正局里已经拍板定了,小沈这次一定得去!”   沈惟姝瞪大眼睛,“《奇遇风暴》?”   居然是《奇遇风暴》?   《奇遇风暴》可是平城卫视的王牌节目啊。   作为国内第一档脱口秀主持节目,《奇遇风暴》自开播收视便一路攀高,在全国电视节目中也牢牢占据收视前列。这两年,《奇遇风暴》一直紧跟流行元素和热门话题,邀请嘉宾除了一些知名的明星艺人,还有各个行业的业界精英,以及民间的知名人士。   吴主任看向沈惟姝,这个眼神,很有“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意思。   “你的班让林机长排开,空出时间来给你去平城。电视台的出场费也都归你!你就安心地上节目吧!”   他像是已经预见到沈惟姝带来的宣传效果了,笑都掩不住,“对了,到时候局里的马老师也陪你一起去。”   “马老师也去?”林尔峥和沈惟姝同时问。   “嗯,栏目组邀请两名队员。考虑到小沈来队里才刚一年,马老师一起,更有经验一些。”   “有经验?”男人扯了下唇边,“我去不更合适?”   “你愿意去??”吴主任很惊讶,“之前那么多媒体想采访你,我嘴皮子都快说烂了你都不乐意去——”   他难以置信,“怎么这次就愿意了?”   林尔峥只扬了扬眉,没有回答。   沈惟姝垂下眼睫,借吃小圆子掩饰神色。   “你是咱们一线的机长,要愿意去的话,当然更合适。不过——”吴主任顿住,瞥了眼沈惟姝,别有意味,“要和小沈一起去外地的话,还是马老师比较好……”   沈惟姝:“……”   她明白吴主任的意思了。   马老师,救捞局办公室的一位领导。   也是他们唯一的女领导……   虽说工作上和男队员标准统一,但生活方面,大家还都挺照顾沈惟姝的。   基地里为她建了女卫生间和女队员宿舍。   还有,她刚进队时,不少单身师兄对她“有想法”,有的表现得稍微殷勤些,就被吴主任叫去谈了话。不让她一个女孩子在男人堆里有什么困扰。   这次去平城上节目,可能要过夜的。   吴主任是考虑到和异性机长在一起,沈惟姝会有不方便。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们俩早就已经……   沈惟姝抿住唇往旁边瞟了一眼。   男人神色如常,看起来并没有要跟主任说明白的意思。   他不说,她就更不好说了……   “平城也不远,飞机一个小时。节目录制当天我再到。”林尔峥跟吴主任道,“我不耽误工作,也不在那儿过夜。”   吴主任垂眼思考片刻。   “那行,就你们去!你俩都是飞行员,形象还好,节目效果应该会更好……”   拍板决定了,沈惟姝也顾不上吃了,立刻起身拿出手机发消息。   玖拾光整理   啊,妈妈,我要上电视了!!   吴主任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嘿嘿笑了下。   “我觉着这次上节目啊,小沈会比你还吸睛。”吴主任如是道。   他的预判是有依据的:女飞行员本就很少见,会开直升机在海上救人的,全国可就沈惟姝一个。而且她长得还很好看。   “以前咱们网站登你的照片,都有女孩来基地找你。”他笑着摇了摇头,“等小沈上完这个节目,说不定会有小伙子直接跑来跟她求婚,哈哈!”   林尔峥:“……”   林尔峥没有接话,也没什么表情。那双黑眸微敛低垂,神情莫辨。   **   两周后的周末,沈惟姝先飞赴平城参与节目录制。   这次她参加《奇遇风暴》,不仅飞行队重视,据闻靖他们民航,甚至整个飞行业内都在关注。   本来沈惟姝不很紧张上电视。可现在,这个节目一下子被打上“业内女飞首秀”的意味,外加宣传任务,她就有点压力了。   《奇遇风暴》每周日晚以直播形式播出,网络视频平台和卫视同步,观众可以以弹幕的形式进行互动。   这期节目的主题是小众行业的精英从业者,除了搜救飞行员,节目组还邀请了探月工程科研人员,考古综艺中的文物修复师,在海洋保护队救护海狮的志愿者等嘉宾。   沈惟姝排到第一个出场。按照台本,她会讲述自己参与的一次救援经历,随后林尔峥再上台对他们的工作,对飞行队做更全面的介绍。   林尔峥节目当天下午才从基地出发,还赶上了飞机延误。直到开播前,沈惟姝才见到男朋友。   舞台上的主持人插科打挥,候场的后台却忙乱一片。   听着纷杂的脚步声和导播对讲机里的倒计时,沈惟姝深深吸了口气。   身后的男人立刻轻笑了下,“怎么?”   他低低问她,“紧张了?”   “有点。”沈惟姝小声回答。   听到台上主持人抑扬顿挫道“我们今天邀请的嘉宾马上登场”时,她心里又跳了一下。   身侧的手被人握进掌心,不轻不重捏了下。   “没事的。”林尔峥柔声道,一边抬手抚了下女孩的三道杠肩章。   “我会一直看着你。”   沈惟姝回头仰面,一下子撞进男人深切的目光中。   她没由来想起第一次看到这双眼睛的场景:又深又沉的黑眸,眼底是能够刺穿人心的力度——也让她风暴中的沉船上得到了安定的力量。   此后,每一次四目相对,她的不安和焦虑,似乎都能被他轻易安抚……   “沈惟姝——”导播在前方大声,示意她准备上台。   沈惟姝朝导播比了个“OK”的手势,拿好头盔后又转身看男朋友。   对视两秒,她突然笑了,食指和中指并拢在太阳穴上点了一下,很像他之前遥遥给她敬礼的样子。   “那我先去台上等你!”女孩明亮的眼中闪熠自信,不再有紧张和怯然。   林尔峥笑着颔首,“姝姝加油。”   台上主持团的声音突然拔高:“……下面这位我们要隆重介绍一下!”   “哎必须隆重,并且致敬!”   “人家和咱们节目名儿还特搭!但对她来说,风暴并不是奇遇,甚至可以说是每一次飞行的日常。现在,我们就有请这位飞行员出场!来听她说一说,那些与风暴搏击的故事——”   话音落下,沈惟姝伴随节奏强烈的BGM登台。   她长腿阔步,黑色短靴每一步都踩在点上,英姿飒爽。   沈惟姝是戴着飞行头盔上场的,挡风镜落下,她的面容被遮挡,那身挺括的飞行制服就更惹眼。   现场观众和弹幕同时发出惊呼——主持人刚才并没有说,这是个女飞行员啊!   头盔之下,女飞齐肩的低马尾齐整利落。   肩背是女性形态的瘦削,身形又如柳条般舒展修长,也像白杨一样挺拔,蕴含力量。   走到舞台中央,沈惟姝没有着急开口。她抬起左手搭上头盔,轻轻一拨,倏地收起了挡风镜。   ——露出一张意外好看的脸。   浅色的眼眸明亮澄清,神采飞扬。   眼神干净坚定,温柔而凛冽。   镜头适时怼上她的脸来了个特写,观众席和弹幕里瞬间听取哇声一片。   沈惟姝弯唇笑了下,嘴侧梨涡若隐若现。   “大家好,我是淮海救援飞行队的搜救飞行员,沈惟姝。”   沈惟姝第一次上镜,没穿华服也没有浓妆,甚至和光鲜亮丽的舞台有点格格不入,可她还是俘获了全部的欢呼和掌声。   沈惟姝摘下头盔。   “在飞行救援领域,我还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新人。迄今为止,我参与救助任务64小时,成功救援25人……”   接下来的十余分钟,沈惟姝简单了介绍了救援机组的人员构成,又讲述了自己印象最为深刻的一次救援经历——就是钢索缠到桅杆上,余跃差点上不来的那次。   观众不再欢呼叫嚷,大家都听得十分专注,像是在用这样的肃穆向台上的飞行员表达些什么。   沈惟姝咽了下微干的嗓子,为自己的单人脱口秀做收尾。   “我是国内第一个女性搜救飞行员,很多人也问过我,为什么从民航院校毕业后,会选择去飞行救援队。”   “其实当初毕业时,救援飞行队并不是我最好的出路。但我想说,走一条少有人走的路,远离急进和喧嚣,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她眨了眨眼,目光和被话筒放大的声音都更加沉定:   “当我真的参与过救援,我救上来的人痛哭流涕地握住我的手;当我胜过危险和死亡,成为遇险者求生的筹码,那一刻,我的选择就有了全部的意义和动力。谢谢大家!”   台下沉寂一瞬,随后爆发出更热烈的掌声。   后台实时收视率飙高,视频平台上在线人数也在不断增加,密密麻麻的弹幕快把女飞的脸盖满了。   【第一次听说这个职业,厉害,好酷!】   【啊啊啊啊她好美好飒!想坐她开的飞机!】   【姐姐!我!可!以!】   【都是姐妹,性别不要卡那么死[doge]】   【我现在就弯成一盘蚊香,你看我还有机会吗!!】   【姐姐,给我一个姬会吧[doge]】   【我现在就去跳淮海!!】   【↑姐妹冷静,大可不必。】   ……   主持人上来后,选了几条有趣的弹幕一起调侃,现场气氛也更加活泼,沈惟姝也更放松了。到了提问环节时,观众们都很积极。   有追问她救援细节的,也有问她家人担不担心的,这些问题沈惟姝之前就有所准备,对答如流。   最后一个问题,前排一位戴眼镜的男士拿到了话筒。   “我想请问一下沈惟姝,就是你为什么要做这样一份,由男性主导的职业呢?搜救飞行员还跟民航飞行员不一样,风险更高。我认为这样危险的事情,还是我们男人做比较合适——”   他的尾音被观众席的哗然声淹没。   现场的女观众很多,有女孩子毫不掩饰地翻了个大白眼,很明显已经替沈惟姝感觉到被冒犯了。   沈惟姝只扯了下唇边,意味不言而喻。   呵,又来了。   从在航校开始,因为性别而来的质疑就没断过。   沈惟姝也早不像从前,会为别人一两句妄论就忿忿不平。   她举起话筒,表情和语气都很平静:“首先,我不认同您说的,危险的事情要由男性来做。要这么说的话,生孩子也很危险——”   沈惟姝眉梢轻挑,目光灵动,“也没见男人去生啊!”   观众席登时爆发出笑声,随后响起掌声和叫好。   声音渐落后,沈惟姝继续道:“不论以前在航校还是现在在飞行队,不管是工作和平时训练,我和男飞行员一直都是一样的标准。”   她稍顿,注视镜头的目光毫不避让,笃定又自信,“所以我认为,没有什么工作是女性不能做的,衡量的应该是标准,而不是性别。”   弹幕又密集起来,大都是声援沈惟姝的:   【是的,没什么工作男的行女人就不行,如果有,那应该就是太监了[微笑]】   【我yue了,人家开着飞机去救人,他连招飞都招不上,哪来的自信评价别人不适合??】   【切,就他那小身板,人家女飞一拳过去都不够打的。】   【这男的看着年纪不大,怎么一股子清朝僵尸味儿[白眼]】   【呜呜呜姐姐好帅!!】   ……   主持人有开玩笑打圆场的,也有跟观众一起起哄,叫那个男的上来跟女飞比试一下。   提问的男人赶紧摆摆手,讪笑着坐下了。   这一波插曲小高.潮过去后,主持人按照台本,邀请飞行队的机长上台。   林尔峥出来时没有戴头盔,也没有什么BGM衬托气氛,可当他大步走出来时,台下又是一阵激动哗然,全是“哇啊哦”的语气词,意思却很明确——   好帅!!   男人穿着和女飞同样的飞行制服,身形更加高大硬朗,肩上的四道杠显著。   他步伐镇定,目光沉稳,丝毫没有登台的局促感。   沈惟姝看着他,又想起高中的时候,林尔峥去他们学校做安全讲座那次。   男人就像现在这样,穿着制服往台上一站就引得尖叫连连,轻易抓住了所有人的目光——也包括她的。   而如今他走向她,他们一起站在了台上。   她终于能够和他比肩而立。   主持人看着站在一起的两名飞行员,连连啧舌,不由感叹:“你们飞行队,入职是有什么颜值标准吗?”   台上台下一起笑了起来。   弹幕又双叕开始刷屏了:   【啊啊啊这个脸,这个身材,真的不是明星么!】   【啧,这扑出屏幕的荷尔蒙啊。】   【好的我又变直了!!】   【哼,你们这些善变的女人,我赶紧趁机抱走沈惟姝小姐姐~】   ……   林尔峥做了自我介绍后,有主持人问他以男性同行的视角,是怎么看待这个高危行业的女飞行员的。   “驾驶舱里不分男女。”男人的回答简洁有力,“只要冲得下去,救得上来,就是合格的搜救飞行员。”   “实际上,我们并不强调性别。介绍沈惟姝时,也不会特意说明是女飞行员,女队员。”   他顿了下,“只有一种情况是例外。”   “什么情况呢?”主持人配合反问。   林尔峥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抬眸,眼中的光影随着舞台灯光交错切换,显出一种暧昧又深长的意味。   “当我说,沈惟姝是我女朋友时。” 第54章 “要不要看?”……   沈惟姝是我女朋友。   林尔峥说出这句话时, 语气中带着宣告主权般的胜利和自豪,又跟自我介绍一样自然。   自然到现场观众,主持人, 甚至他身边的沈惟姝都没反应过来。   所有人都还在懵, 机长已经按照台本, 继续介绍飞行队相关了。   他这样举重若轻, 主持人连追问的机会都没有。   台下的观众大眼瞪小眼,弹幕里也都是一片“???”, “发生了什么”, “我刚才是听错了吗”……   下台时沈惟姝脑袋还是空白的。展开紧攥的手,她才后知后觉发现掌心里都是汗——搞得比她登台前还要紧张。   微信被轰炸出一堆红点。沈惟姝扫了一眼,看见飞行队的群聊消息提示99+, 还有闻靖发来的“啊啊啊”, 就连好久不联系的高中同学也来凑热闹……   沈惟姝闭眼叹出口气, 一个头像都没点开,重新黑掉手机屏。   “可以走了。”林尔峥完成和电视台的最后一点交接, 走到女朋友身边。   他看了眼手表, 神色和语气都如常平静:“你住的酒店远吗?”   沈惟姝抬眼看着男朋友,唇线抿紧。   这个男人, 居然还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她瞪了他一眼,也不说话, 兀自转身往外走。   林尔峥看着女孩的背影,了然嗤了声, 迈步跟上去。   节目组安排的酒店离电视台并不远,步行即到。沈惟姝长腿大步,简直走出了竞走的架势。   两人一路无话。等到刷卡进了房门,沈惟姝的思绪也整理清晰, 她开始发作。   “你怎么都不跟我商量就自己说了啊!”她气鼓鼓抱起双臂,“要说也不能在节目上说啊……”   林尔峥关好房门,不紧不慢地走到女朋友身前。   “你是怕影响节目?”   “台本上是没有让我介绍女朋友,可我那是回答主持人的问题。”他看着她,轻轻挑起眉,“我也没有影响到录制。”   沈惟姝:“……”   这话她一点错都挑不出来。   他就说了那么一句,并无任何后续。无论从流程,时长,内容上来说,他们都没有影响节目录制。   可是……   这是有没有影响节目的问题吗!   看着男人幽幽带笑的黑眸,沈惟姝更加气结。   她怎么到现在才发现,这个男人,居然这么有心机的!   “你这叫偷换概念!”沈惟姝不满朝男人大声,“你明知道我在意的不是节目!”   “那你在意什么?”林尔峥又朝她靠了一步,一手揽住她,幽深的黑眸闪烁出点别的意味,“是不是觉得,别人知道你不是单身了——”   放在她腰上的大手猛地扣紧,莫名带着些警告的意味。   “影响到你的桃花运了?”   沈惟姝:“??”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沈惟姝没好气推开男人,背过身子,不想理他了。   林尔峥低低笑了声,他又转到沈惟姝身前,微微屈膝盯住她的眼睛。   “这次没提前跟你商量,是我做得不好。对不起。”男人目光柔和,语气也正经起来,“我也是临时起意,认为刚才很适合公开我们的关系。”   沈惟姝抬眼看男人,表情松动了些,眼神还是挺怨怼,“哪里合适了啊?”   “队里是要我们来宣传的,不是要我们……”她想象了一下此刻主任的反应,有点无语地闭了下眼,“吴主任估计今天要睡不着了。”   林尔峥轻笑了下,伸手摸了摸女朋友发热的脸颊。   “我们已经完成宣传任务了。吴主任不想要节目效果么,现在有了。”   他顿了顿,“我在节目上公开,估计媒体上很快就有相关消息。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沈惟姝:“……”   她直呼好家伙。   好一个先斩后奏。   不过,确实也是这个道理。   人们对八卦更关注,林尔峥公开他们的关系,也算变相增加宣传效果了。   而且看现场,观众对他们都挺热情的。他们作为情侣公开关系,反响应该不会差的吧。   大家都喜闻乐见,吴主任还能说什么啊。   沈惟姝很轻“啧”了一声,目光复杂地看着男人。   他可真会算啊……   林尔峥笑了下,轻轻掐了下她的小鼻尖。“你不用有压力。回去之后,我会说是我非要公开。当初也是我主动追的你。”   他顿了下,突然很轻地嗤了声,“我承认,我还有私心。”   沈惟姝不解:“嗯?”   “我们姝姝这么受欢迎,我要不赶紧‘宣告主权’——”,林尔峥搂上她的腰,俯身在她耳边,声声音低沉暗昧,“不知道还会冒出多少情敌来。”   沈惟姝:“……”   沈惟姝身体后撤,抬手在男朋友胸口拍了一巴掌,“你想什么——啊!”   她突然细细尖尖叫出一声。   男人欺身压更低,唇片贴住她脸侧,不轻不重地咬了下她的耳朵。   他抱她更紧,嘴唇一直衔着没放开,一字一顿都带上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姝姝,你是我的。”   带着温度的气息钻进耳廓,沈惟姝半边身子都麻了。   林尔峥重新站直,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她,眸色拉深。   这样的目光,沈惟姝已经再熟悉不过。   这段时间他们太忙,都没机会好好亲近。   她知道他想做什么。   她还知道,他想要的可不止一个吻……   果然,过了没多久,沈惟姝就被吻到失神。   毫无预兆的,身下突然腾空。   林尔峥把她抱起来,放到了身旁的立柜上。   这个高度差,他的鼻尖正好落到她胸章的位置。   想做什么显而易见。   飞行制服是连体的,她还没来得及动作,脖子上便一凉。   领口直接给拽到脐间。   沈惟姝仰起头,下颌线沿着脖颈,连带着圆润的肩头拉出漂亮的线条。   就在两人的鼻息急乱交织时,门外的走廊上突然响起女人的交谈声。   声音尖锐,内容却是姐妹间的私房话,有点不宜入耳:“……果然没说错,男人就是一辈子都断不了奶!”   “对,还他妈都喜欢大的!”   沈惟姝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   她垂睫,看见林尔峥的唇边也翘了起来。   他也在笑,而且笑得暧昧又顽劣。   沈惟姝推了把男朋友,“你笑什么!”   她有点心虚地看了眼被扔在地上的蕾丝布料,“那你……”   “你是不是也喜欢……”女孩的声音低不可闻,“大的?”   林尔峥缓缓抬眼看她,薄眼皮上压出两道褶,眸光深切暗昧。   “我喜欢你的。”   他说完,就开始用实际行动来表达自己的喜欢。   有的事本就是本能,现在孰能生巧了,更懂什么叫循循渐进,抽丝剥茧。   沈惟姝的手搭在男人的脑侧。她感觉自己想要抓住点什么,但又短又硬的寸头毫无着力点,最后十指尖尖全嵌入到他肩上的肌理中。   嗓子眼里也滚出一声微不可差的喟叹。   以往她总是压抑自己,现在这样一点响动,也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波澜无痕的水中,满池都荡漾……   林尔峥一手环住她两个膝盖,一把把人从柜子上抱了下来。   一阵天旋地转,沈惟姝仰面倒在了松软的床被上。   眼前跟着一暗,有重量压下来。   腰间的制服继续往下剥落。   沈惟姝一个激灵,一下子抓住男人的手。   林尔峥立刻停下来。他抬起泛红的眉骨看她,眼里欲色汹涌,“怎么了?”   男人在克制,喉尖翻滚不停,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你还不想么?”   沈惟姝敛睫,默然咬住下唇。   他说过的,只要她没准备好,绝不勉强她。   其实她也不是没准备好,但也没想到今天会……   这跟她预设的第一次很不一样。   虽说沈惟姝也不知道这事应该是什么样,但反正,不是像现在这样。   陌生的城市,毫无气氛的酒店。   而且,她还没穿成套的内衣……   沈惟姝抿着嘴唇,正纠结不知道怎么说时,抬眼看到了男人身上依然整齐的制服。   不知道怎么,她脱口而出:“你为什么不脱?”   林尔峥愣住:“嗯?”   “你,你每次都把我……”沈惟姝垂睫看衣不蔽体的自己,抬手挡住,更小声,“自己倒裹得严实。”   林尔峥怔然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笑了下。   他真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他意外,也很惊喜。   更多了些蓄势待发。   男人抬手,一把扯开身前的拉链,十分欣然,甚至是迫不及待地满足女朋友的要求。   沈惟姝看着那身跟她同款的制服被脱到腰间,一具被风浪打磨过的强健躯体展现在她眼前。   小麦色的肌肉流畅而有力量,稍一动,便透出原始而热烈的男人味。   以前也不是没看过,但这样完整,又这样直观近距离的视觉冲击力,还是头一回……   沈惟姝脸上身上的热度迅速攀升,她目光闪动,微微偏开了视线。   林尔峥注视着她的反应,很低地嗤了声,“不是你要看的么,怎么又不看了?”   他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又讨好一般绷紧身上的肌肉。   带她感触他的,也是属于她的肌理。   沈惟姝大脑一片空白,软踏踏的手柔弱无骨般任男人牵引着。   她掠过巧克力一般的整齐方块,突然倏地向下,溜进深处——   沈惟姝浑身一僵,呼吸停滞。   林尔峥抓着她的指尖,勾住了里层布料的边缘,“还有别的——”   他松开手,让弹性的边缘和腹肌相撞,“啪”的一声轻响。   “要不要看?” 第55章 而她也成为了别人的梦想……   男人低沉而短促的几个字, 似乎也有了弹性,“啪”地弹打在沈惟姝心尖上。   她心曲大乱。   林尔峥敛睫直勾勾睨着女孩,浓郁的黑眸中不再是暧昧的暗示, 目光直白又赤^裸。   沈惟姝看着男人, 舌尖莫名发干。她张了张嘴, 什么都没说出来, 鼻息声更加急重。   林尔峥把她的手放了出来。沉默之中,窸窸窣窣都被放大, 随后又是一声尖锐而细小的拉链声。   她看见了。   就跟他一样强劲, 健硕,昂扬。   却不像他一样克制低调,而是急切地, 近乎狂热地跟她耀武扬威。   男人喉结的下落声清晰, 一贯平静的语气中也有了波澜:“该你了。”   沈惟姝不太敢看他, 一直屏着呼吸,所有的血气都往头上冲。   制服落在地板上时, 她伸手摸到头上的控板。   “啪”的一声轻响, 房间被黑暗笼罩。   林尔峥愣了两秒,很轻地笑了下。   他靠过去, 很低声:“不让看?”   沈惟姝想往毯子里藏,但被男人隔着白色的被面压住, 她动不了。   “不是成套的……”   林尔峥没听清,“嗯?”   她声音更小, 意味含糊地嗫嚅着:“我穿的不配套……”   林尔峥低眸,看到刚被自己扔到地板上的那件,反应过来了。   她不说,他根本注意不到。   “没事。”男人贴着她的耳朵, 笑得缱绻又恶劣,“我要看的又不是这个。”   沈惟姝气恼地抬腿踢他,又被捉住了脚踝。   林尔峥把人轻轻拉了出来,抓脚腕的手没放开,还慢慢抬高。   没有灯光,气氛反而更加旖旎。   光线透过纱帘洒满一床月色,影影绰绰。   该看见的还是能看见。   她说的不配套的这个,是一件浅黄色的纯棉,上面印着红色小草莓。   很小孩子的样式,无害,纯洁,可对他来说,却是抓心挠肺的勾惹。   一颗小草莓已经被浸润,晕染出一片深色。   林尔峥的眼神也跟着变深了,喉结翻滚不停,“很好看。”   他又伸手拍了把,“还水汪汪的,嗯?”   沈惟姝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男人什么意思。   “你——”她又蹬腿踢他,一张脸在黑暗中也红的瞩目,“你闭嘴!”   换做以前,看着男人那张硬朗又凛然的脸,沈惟姝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说出这种话。可今晚不知道怎么了,他每句话都像势必要撩炸她。   她恼羞成怒,还无从反驳。   他说得并没有错。   刚才坐在柜子上时,她就已经这样了……   她还在害羞,在矜持,在掩饰,可内心却分明在大声坦白:想要被疼爱,被征服,被占据……   沈惟姝紧紧咬住下唇,抓被单的手也攥紧,骨节泛出白。   低垂的眼睫微微颤动,她深深吸了口气,坐起身,两手抱上男人的脖子。   没有阻碍的亲密拥抱,两人同时屏息。   沈惟姝附在男人耳边,声音小到不像在说话,像在对着耳朵娇娇呼吸。   林尔峥听到了。   很轻的两个字,便让他后背一僵,太阳穴都肉眼可见地突突跳动。   他睨着她,咬肌都鼓出来,“你确定?”   沈惟姝抿唇点点头。   男人咽了下嗓子,哑声再次确认:“不后悔?”   沈惟姝抬眼,浅色的眼眸在夜色中分外明亮。   “和你,我就不后悔。”   林尔峥深深吸了口气,抱着她欺身而下,把人放平。   他又在吻她了,却一点没有刚才的急切和侵略性。   唇片只温柔地落在她的睫毛和鼻尖上,像是得到最珍贵的宝贝一般,满满都是珍惜和感激的意味。   没一会儿,林尔峥一手摸向床头,动作明显有些急,台面上的东西被撞响。   他翻找了一会儿,眉心拧起来,“嘶”了一声。   “怎么了?”沈惟姝气息不稳,她知道男人在找什么,“没,没有吗……”   “有。”林尔峥顿了下,语气有点忿忿的,“号不对。”   沈惟姝:“……”   沈惟姝敛下睫,没好意思问怎么不对。   两人一时僵滞。   林尔峥扒着床头,脸上是一种箭在弦上的不甘,还有天人交战的纠结……   他深深闭了下眼,“算了。不冒这个险。”   最后一刻,爱护她的决心,还是大过了男性本能。   沈惟姝心里一空,说不上是轻省还是失落。复杂的情绪还没回味过来,男人就拉过她两只手。   他坐起来,再次让她看清楚。   “帮我,好不好……”   黑暗助长了胆色,也遮蔽掉羞耻感。   沈惟姝咬着唇瓣,简直欲哭无泪。   还有点庆幸。   幸亏今天号不对。   手都要断掉了,哪是她能承受得了的……   林尔峥的头垂在女孩的肩膀上,像在对她臣服。   他贴着她低喃,喉咙里都带出嘶声:“以前我每次这样……”   “都会想着你。”   这一次,她终于实实在在在他身前。   他要给她一些,她不知道的东西。   是他道貌岸然下的另一面,他最隐秘的禁忌,还有心底最卑劣的臆念。   都交给她。   只给她。   **   翌日一大早,沈惟姝和林尔峥返回淮城。   一夜之间,他们的消息已经铺天盖地。   《奇遇风暴》的那期节目播放量超高,而且节目没有播完,相关报道就出来了。   吴主任的预测没有错,沈惟姝的确更吸睛。几乎所有的报道,都是以她为焦点的。   正经一点的标题有:《飒!我国首位女搜救飞行员亮相》,《飞行员沈惟姝:我选择了一条少有人走的道路》,《海上搜救女飞行员——巾帼不让须眉》   不那么正经的标题有:《会救人的女飞帅哭了!网友:我没有机会,也没有姬会了》,《沈惟姝,为了你我人间不直的!》   当然,还有以他们自曝的恋情为八卦主题的:《高颜值情侣档携手海上救援,这不比偶像剧甜,比博人传热血》……   飞行队也走到高光和闪光灯下,前所未有地备受关注。   队员就在自己脸皮子底下玩地下恋,对吴主任来说,这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可他最近工作量激增,也顾不上这些了。   基地的队员们更气愤,一个个嗷嗷的眼红得不得了,毕竟队里唯一的一枝花就这么被摘走了。他们谴责机长不拿自己当兄弟看,随后又架着林尔峥连续一星期放血请客……   上了个节目,生活和工作好像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是沈惟姝没有料到的。   她一直都是网瘾少女,现在划开手机,时不时就能看到自己的名字和照片,感觉古怪又奇妙。   让她更意外的是网友们的侦查能力。节目播出没一会儿,她的个人信息,学校,学飞经历就被扒得七零八落。   就连那个她无人关注的微博,都被找出来了。   这个微博,还是当初她刚和林尔峥谈恋爱时新申请的。   她也有女孩子的甜蜜小心思,想和男朋友用情侣头像,但微信上都是熟人不能暴露,于是拉着男人一起注册了微博小号。   林尔峥看不上那些卡通情侣头像,说不如他们自己拍一张。   男人架好手机,一手就把女朋友抱起来,扛到了肩上。   沈惟姝变身二米八,手里拿着玩偶熊林二毛和玩偶猪沈猪猪,笑得眉眼弯弯。   这张照片被一分为二,沈惟姝和林二毛正好在一起,林尔峥和升级三道杠的沈猪猪在一个画面里,分别做了两人的头像。   男人的微博是空的,主要作用是给女朋友点赞,偶尔评论。   沈惟姝发博倒是很勤快,全是她的各种碎碎念。   有他们夜班救援后的夜宵照片,自己升级副驾时的三道杠肩章,还有奥利奥听令,满房子跑着给他们叼东西的小视频,配文:【别耽误孩子上大学了[doge]】   以前,沈惟姝还老觉着男朋友不浪漫,可现在翻着微博看过来,她突然发觉,他俩其实也挺甜的嘛,比如:   【又收到花花啦[开心]他问我总送玫瑰我会不会烦,我说不会啊,因为这是你为我种的,每一朵花都独一无二。我永远都不会厌倦。】   以及:   【我说我想吃烧烤了,某人直接买来炉子自己串肉在露台上烤,说外面的不干净会致癌……   有时候,我真觉得他跟沈主任有点像[微笑]   爹系男友,我值得拥有[再见]】   还有男人新烤的滋滋冒油的羊排照片,配文:   【嗝。   这样下去,我怕是这辈子都学不会做饭了[唉][唉]】   唯一的一条评论顶着情侣头像回复道:   【那就别学。我做。】   ……   这个小号曝光后,沈惟姝的微博粉丝从十位数直接暴涨到六位数。   一下子被这么多人关注和喜欢当然很开心,但沈惟姝想了想,还是把好些有关林尔峥的微博设置成仅自己可见了。   当初这些并不是为了秀恩爱,只是单纯想记录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心动。   同样的,上节目的初衷,也不是为了出名。   沈惟姝也和队里协商一致,除了必要的官媒采访,她不想再参与任何节目的录制了。   甚至,不止一个导演联系过她,想和她合作拍摄甚至找她代言。沈惟姝全都毫无例外地婉拒掉了。   她想起在她入队之前,林尔峥就被国外的私人航司找过,开出高飞行队好几倍的薪资条件想挖走他。   这么看,他俩还真是同一类人。   不管是对待爱情还是飞行,靠的都不是聪明,而是深情。   关闭私信之前,沈惟姝又把这些天粉丝们的花式表白好好看了一遍。   其中有一条长长的消息,格外显眼:   【姐姐你好呀~   我是平城的一名大二的学生,有点不好意思地跟你说,其实我和你一样,从高中时就想当飞行员。可我爸妈觉得女孩子最重要的是要稳定,当飞行员简直是做梦。他们是那种很专\\制的,让人有点窒息的父母……所以后来我就上了一所普通的大学。   那天看了你那期节目之后,我心里很激动,也很难受。我恨自己当初为什么就没坚持一下。   我看了你所有的报道和节目,特别羡慕你,羡慕你去了中飞院,羡慕你现在的飞行这么有意义,也羡慕你和林机长嘿嘿~我也想有一份这样的,势均力敌的爱情!   前一阵子我受不了了,和我爸妈彻底爆发了。我说我不想沿着他们铺的路走,我想要的根本不是什么稳定。我还拿你举例,告诉他们女生也可以当飞行员,而且是很优秀的飞行员。   这是我第一次对抗他们,但我一点都不后悔。   下个月我就要参加面试了,不管是民航改驾还是军队招飞,机会都很小。我不像你那么优秀,或许还是没法成为飞行员。   可不管怎么样,我也要努力试一试。   是你鼓励了我,谢谢你呀[心][心]】   沈惟姝举着手机,把这条私信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   她深深呼出口气,嘴角慢慢扬起来。   这一条私信带来的成就感,比她这些日子以来所收到的名气和关注,要来得满足得多。   她没由来想起很久之前在加拿大学飞时,看着林尔峥驾着直升机在空中飞出她无法企及的程度。   那个时候,他是她的梦想。   而现在,她居然也成为了别人的梦想……   沈惟姝回复私信,取得对方同意后,她把这条私信匿名截图上传,同时还传了一张新照片:   一望无垠的海面上,红白色直升机伸下长长的钢索,将海浪中的人吊起来。   她配文道:   【不是所有女孩都喜爱华服,香气,以及安稳和风平浪静。   有的女孩她们鼓起勇气,执着冒险,且无所畏惧。】 第56章 MARRY ME   节目之后的一段时间, 沈惟姝和林尔峥在人多的地方经常被认出来。两人外表和气质都很出众,即便穿着常服也很惹眼。   不过网络新闻的时效性都很差,过了那个热度, 他们的关注度就没那么高了。   一切回归正轨, 沈惟姝也乐得自在。   她和林尔峥的关系曝光后, 两人在工作时间更加克制避嫌, 倒是队员们成天到晚开玩笑,经常拿网上他俩的新闻和评论玩梗。   他俩在一块说个话, 路过的看到了就会幽幽来一句“要不把我杀了给你俩助助兴?”;中午食堂吃饭时, 情侣档周围方圆三米无人入座,用李武的话说就是“凑人家俩跟前那叫吃饭啊,那不上赶着吃狗粮么!”   沈惟姝能看出来大家损是损, 但都没不好的意思, 就是图一乐呵。   以前她还纳闷过, 没曝光之前她就和林尔峥老在一起啊,怎么那时候没人说他们有什么呢。   余跃的解释是:“峥哥平时正经严肃, 私人生活又一直很空白, 没人随便拿这方面跟他开玩笑的。”   李武表示并没有,真实原因其实是:“有一次余跃倒林机长肩膀上哭被人看见了, 此后,感情生活成迷的机长, 与那个和他影形不离的救生员,就有了一些, 啧,不可说的传闻……”   沈惟姝:“???”   余跃气得直骂人:“艹,我那是之前失恋喝醉了难受好吗!!”   之后,救生员还连续好几天带着复合的女朋友来基地, 以证清白。   他们工作之余的生活也发生了一点改变。自打上次林尔峥去过沈惟姝家后,差不多隔上一两周,叶敏就会叫女儿带男朋友回家吃饭。   沈泽诚现在对待林尔峥虽说不上多热情,但每次他们来,他都要拉着机长在棋盘上杀一局。叶敏挖苦他“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越菜越爱玩。”   男人们下棋的时候,叶敏也跟女儿说点悄悄话:“我刚听林机长跟你爸说,他家里人好像最近要从港城来了。我们是不是得准备下?”   沈惟姝愣住:“他没跟我说啊!”   叶敏也有点意外:“你俩没说过……结婚的事?”   “没啊。”沈惟姝摇摇头,“哎呀妈妈,还早呢,我才——”   她猛地顿住话头,这才突然意识到,她没两天就要二十四岁了。   大约是认识他太早,而男人对她一直都很包容,沈惟姝老觉得在他身边,自己依然还是那个十七岁的小姑娘。   不知不觉,她都要二十四岁了啊。   二十四,还是很年轻的年龄。   但要结婚的话,也不嫌小了……   沈惟姝扭头看向窗边下棋的人。   光透过纱帘落在男人身上,他的侧脸被勾勒明晰,教科书般的有棱有角。   觉察到她的目光,林尔峥侧眸,很自然地递给她一个快速的wink。   沈惟姝眨眨眼,也笑了。   她的林机长,还是跟以前一样帅!   不,是比以前还要帅。   依然英俊,还多了几分含而不露,引而不发的气质,更加从容持重。   他今年,也三十有一了。   她陪他来到了而立之年。   他陪她走过了青春少艾。   真好。   **   二月二日,沈惟姝的第二个本命年生日。   她早早就看好了值班表,今天他们机组轮休。   晚上说好要和爸妈吃饭,其余的时间,她都可以和男朋友一起庆祝。   林尔峥上楼照常恭候仙女下凡,寿星仙女早早装扮完毕。   他盯着女朋友不对称的针织裙摆看了两秒,说:“今天还是别穿裙子了吧。”   男朋友平时从来不干涉她的打扮,沈惟姝有点意外,她低头看了看这条新裙子,“为什么啊?不好看么?”   “好看。”男人立刻道,他抬手抚了把她的领口,“今天穿裙子,行动会有点不方便。”   沈惟姝扬着语调“嗯”了一声,斜眼看他,“什么行动?”   林尔峥挑眉,“到了你就知道。”   沈惟姝朝男人身后瞟了一眼,没带礼物,也没像往常一样送玫瑰花。   她也没继续问,回衣帽间换了身裤装。   出门后,车行驶的路线也是沈惟姝没见过的。   男人载着她驶上高速,一直开出了城际,一个多小时后才停了下来。   沈惟姝下车,看到门牌石上写着“航空航天产业园”。   她很早就知道这里,一直没来过。这个产业园平时接待游客观光,也用作训练场地,里面有各式各样的飞机和模拟器。   沈惟姝很惊喜,兴致勃勃直冲停机场,   平时工作就在飞机上,过生日还来开飞机未免枯燥,可沈惟姝一点不觉得。   飞行是她的工作,也是她真正的热爱。   他懂她。   两人飞了平时很少驾驶的固定翼,还尝试了轻运动类飞机和喷气式飞机,最后又一起上了“大棕熊”。   “大棕熊”是一架十座单发涡桨飞机,生猛,多用途,马力足。沈惟姝早就试试手感,结果男人却拉着她上了后面的客舱。   “飞了好一阵子了,先休息会儿。”他拧开一瓶水地给她,“我跟前面的飞行员说好了,往淮城飞一圈。”   他们工作时总是开着直升机往海上飞,争分夺秒中,其实很少有机会领略这座城市的天空。   “大棕熊”载着他们越攀越高,沈惟姝看到波光粼粼的海岸线,丝带般蜿蜒盘旋的公路,以及云雾缭绕的群峰。   第一次,她完整地感受到这所城市的广阔和繁盛。   这是她的家乡,也是她和他共同守护的地方……   看到车轮一样大的摩天轮时,沈惟姝突然想起什么。   “我高考完那时候,”她回头问男人,“你是不是就打算带我来这里?”   林尔峥“嗯”了声。   “我要是高考完来,还开不了飞机呢。”沈惟姝托着下巴回忆道,“都还没开始学飞呢。”   男人笑了下,“那时候想带你来,也不是要你开飞机的。”   “那你想干嘛?”   林尔峥直直看着她,过了两秒,才缓声:“跟你表白。”   沈惟姝一下子怔住。   男人唇边弯了下,黑眸中涌上回忆。   “那时候,你的态度更加明朗主动。我就想,要是决定在一起,我总该给你一些仪式感,让你明白,我也是认真的。”   他拉过女孩的手握住,深深看她。   “我们是因为飞行结缘的。在飞机上跟你表明心意,我觉得很合宜。”   沈惟姝依然愣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没想到那趟未达成的出行背后,居然是这样的故事。   她更没料到的是,原来早在那个时候,他对她就用了心……   有点唏嘘。   不过……   沈惟姝突然又想到——   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候,是没有什么仪式感的对吧?   没有特别的场合和计划,他也没有说过“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之类的话。   这么一想,沈惟姝就觉得可惜得不得了。   虽说结果都是一样的,可错过了一场用心的,蛮有意义的告白仪式,感觉简直错过了一个亿。   “哼。”她撇起嘴,后悔又委屈的表情,“那你后来也没跟我好好表白……”   想起两人初吻的那个晚上,林尔峥低笑,“后来那不是,没来得及么。”   他捏了捏女朋友垮掉的小脸,“要不现在咱们来一次?补上。”   沈惟姝“切”了下,小声:“那哪一样啊。”   “过了那个时候,就没那个感觉,也没意义了……”   林尔峥“啧”了声,很为难的样子,“那怎么办啊?”   他偏头问她:“要不我现在跳下去?”   沈惟姝:“……”   这叫什么话??   阴阳怪气的,搞得好像她逼他一样。   哼!   沈惟姝不满斜了男朋友一眼,扭过头不搭理他了。   男人居然也没有平时一样哄她。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沈惟姝偏头看向窗外,听到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她的肩膀被拍了下。   “姝姝。”   沈惟姝甩开肩上的手,没有回头。   男人又拍了拍她的脑袋。   “诶——”   沈惟姝烦了,转过身没好气的:“干嘛——”   她刚开口,便看见林尔峥一把拉开舱门,纵身一跃。   沈惟姝发出一声尖叫,捂嘴的手僵在脸边。   ?!?!?!   他跳下去了?!   真的跳下去了!!!   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冻住了,沈惟姝呆滞片刻,猛地扑向舱门。   扒着敞开的机门向外看,她瞪大了眼睛。   飞机下方,一朵巨大的降落伞正在撑开。   白色的伞面上,红色的英文字母格外显眼:   MARRY ME 第57章 老房子着火   高空三千米, 风起云涌。   比风声还要急快的,是沈惟姝的心跳。   冷空气吹袭满面,四肢百骸都在颤栗。   一颗心却是滚烫火热的。   她眼都不眨地盯着那顶写着“MARRY ME”的降落伞。   从未见过他以这样的方式飞行。   跨风腾云, 掠过山河, 穿越天际。   万物都在向她传达着他的爱意和决心。   等到白色的降落伞在视野里变成一个小点时, 沈惟姝突然听见熟悉的隆隆声。   她关上舱门, 撤回到窗户前,向外张望。   几架飞机从后方不急不缓地抄到她两侧。   看清一侧驾驶舱里的飞行员是谁时, 沈惟姝诧异抽出口气。   ——闻靖正在朝她挥手。   转头再看另一边, 沈惟姝更加意外:“路老师!!”   见她看过来,路尧笑着比了个大拇指。   沈惟姝继续透过别的窗户打量另外几架飞机。   果然,都是熟悉的面孔。   有她在中飞院的同学, 飞行队的机长, 甚至连在国外学飞时, 那个一度让她PTSD的俄裔教员瓦西里都来了。   他们居然都来了。   见证过他们这段感情的好友,师长和伙伴。   不仅如此, 这些人也见证了他们的成长, 参与过他们的航线……   载着沈惟姝的“大棕熊”在亲友机的护送下返航,又在空中盘旋了几圈, 最后降落至停机坪。   双脚踩实地面,沈惟姝都还有一种飘飘然的不真实感。   心绪满涨之间, 她看到林尔峥从停机坪的另一端信步而来。   沈惟姝目光一下子顿住,已经数不清这是今天第几次被震惊到了。   这个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衣服。   居然穿了一身西装!   沈惟姝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 认识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他穿正装。   虽说这幅衣架子穿什么都不可能难看,可此刻亲眼看到穿正装的高大男人,还是相当惊艳。   他穿西装也穿出了制服的英挺, 又比制服多了几分优雅和倜傥。   衣服应该是定制的,妥帖而有质感。衣装西裤马甲三件套齐全考究,袖扣领带的细节也一点不缺。   沈惟姝望着他向自己走来,又想起第一次看见男人的场景。   他在风暴之中从天而降,利落踏出机舱,步伐沉稳而坚定。   他向她走来,就这样走进了她的生命……   回忆中制服的身影和眼前的西装革履慢慢重合,林尔峥站定在她身前,递出手中的花束。   沈惟姝一眼认出来这些为她栽种的玫瑰——它们昨天还长在他的露台上,不多不少正是七朵。   “姝姝。”林尔峥缓声开口,说着摸出一件东西——正方的丝绒首饰盒,一看就知道里面是什么。   “今年是我们认识的第七年。”   “这些——”他抬眸朝天空示意了下——几架亲友机依然在空中盘旋,围观他们人生中重要的深情时刻,又给足他俩私人空间。   “是我七年前就该做的。我知道,直到现在,我还是有很多事情做得不够好。但我依旧想要参与你未来的每一刻。”   林尔峥顿了下,声音盖过头顶的轰鸣,透出绝对的坚定:   “我想要成为你的丈夫,同时也做你的搭档,战友和知己。你只需要继续做你自己就足够了。   他看着她,目光浓黯又温柔。   “因为能够拥有你,就是我最大的幸福和荣耀。”   高大的男人缓缓下落,单膝跪地。   他翻开手中的丝绒盒,双手将戒指捧给她,字字郑重:“沈惟姝,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话音将落,空中的飞机轰鸣声更响。   沈惟姝抬头,看到几架飞机同时喷出彩色烟雾,共同组成了一个心形。   彩烟渐渐消散,视线也有点模糊了。   沈惟姝轻轻抽了下鼻子,轻声:“愿意。”   她带着泪倏地笑出来,又提高声音重复:“我愿意!”   她当然愿意。   多么不可思议,年少时的一眼万年,如旧依旧能让她一眼就心动。   这七年常存曲折,多有延迟,但这份感情始终如宿命般色授魂予,不可取代。   他们终究没有错过彼此。   没有遗憾的爱情,真好。   **   下午,沈惟姝带着升级成未婚夫的男人准时来到餐厅。   看见女儿手上耀眼的钻戒,叶敏和沈泽诚也懵了。   林尔峥将结婚的准备一一道来:队里他已经打过了报告,他家人很快就会来访,领证,婚礼等等都已经提上日程,当然,要是沈惟姝家这边有什么习惯和要求,他也都通通照办……   沈惟姝听得一愣一愣的。   那天妈妈问起结婚的事,沈惟姝虽说自己不着急结婚,但想到男人提都没提过,她还是有点失落的……   想不到,他早在秘密又完备地规划他们的未来了。   生日宴变成婚礼讨论会,一顿饭吃到了大晚上,四个人才两两驱车返回。   开到地下车库时,林尔峥接到一个电话。   沈惟姝听不懂粤语,但从男人的语气和表情来看,应该是有意外情况。   “怎么啦?”看林尔峥放下手机,沈惟姝立刻问。   男人皱了下眉,“有个证件出了点问题……”   林尔峥是港城人,又服务于飞行队,这样的情况在淮城办结婚证,手续要比常人复杂些。   他领证还需要一个单身证明,因为平时压根用不到,前几年回港城都忘记了更新,没想到后天就要到期了。   男人懊恼地闭了下眼。   百密一疏。   “等我们一起再回港城的时候,我就去更新。”男人又想起什么,拧眉更深,“就是……”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沈惟姝接上他的话。   飞行队又没有节假日,休假也是可以的,但要两人都有假,怎么也得到夏天之后了。   刚才在饭桌上计划的是,他们打算在下个月领证,夏天办一场婚礼。   “抱歉。”林尔峥很轻地叹了口气,“是我考虑不周。”   沈惟姝没反应,她垂着睫毛,出神般想什么。   “我们明天就去……”   她声音低,男人没听清,“嗯?”   “我说——”沈惟姝抬眸看他,“我们明天就去领证吧!”   林尔峥怔住。   “你的证明不是后天才到期吗?那明天还能用啊。”她眼睛亮亮的,像是为找到这样一个完美的办法而高兴,“我们明天把证领了,不就行了!”   林尔峥眼中也刷地亮了,但他很快又摇了摇头,“不行。”   “这也太仓促了。”   “唔……”沈惟姝慢慢努起唇,“反正,反正这就是个早晚的事儿嘛。”   她突然抬脚踢了下男人的鞋帮,“哼”出一声,“难道你还想有反悔的余地?”   结婚这件事,她从来没想过和别人。   既然认定是他,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何况……   “这七年,我们已经兜兜转转很久了,我不想再拖着。而且——”沈惟姝抿抿唇,意有所指,“我们谁都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每一对新人宣誓时,白头到老的决心都是赤诚的。可他们却不敢轻易许下那样的誓言。   不是对彼此的信心不够,而是对他们来说,诀别,可能就发生在每一次起飞之后。   她也不知道不意外什么时候到来,但她可以选择和谁一起面对。   林尔峥深深看着女孩,唇边一点一点扬起来,“好。”   他深深呼出口气,声线微哑:“我们明天就去领证。”   说完这句话后,心脏突然迸出巨大的暖流,迅速涌遍全身。   林尔峥张开胳膊,把明天就要成为他妻子的女孩揽进怀里,轻轻吻她的额发。   他没有办法预知未来,但会珍惜能够拥抱她的每一刻。   **   第二天一早,沈惟姝和林尔峥就去了民政局。   资料齐全,过程比他们想象的要顺利。   跟被求婚时一样,沈惟姝全程还是那种不真实的感觉。直到钢印“啪”地打在结婚证上,她才猛地一震,心跳突兀。   这就……结婚了?   拿过结婚证,沈惟姝怔怔看着两人红底白衫的照片。   他们真的结婚了啊!   她嫁给她十七岁那年,喜欢上的男人……   看着女孩怔然的样子,林尔峥扯开唇边笑了下。   “怎么一直盯着看?验真假呢?”他点了点证件的红色封面,“如假包换!”   他一手揽过她的腰,“现在后悔也晚了。”   沈惟姝把结婚证收回到包里,眨眨眼,“我就是觉得……没什么实感。”   “嗯?没实感?”男人挑眉看她,侧身靠近她耳畔,低笑,“要不,你先改个口?”   沈惟姝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改个口”的意思,脸上腾地热了。   一下子根本叫不出口,她有点赧然地“切”了一声,抬手在男人胸口上拍了把。   下落的手一下子被抓住,沈惟姝还没反应过来,指间突然一凉。   一只戒指戴到了她的无名指上。   是那款很有名的Trinity对戒,三个戒圈环环相扣交缠成一枚戒指,代表爱情,友谊,忠诚为一体。   沈惟姝抬眼诧异看男人。   林尔峥笑了下,“领证仓促,别的不能再仓促了。”   他自己又戴上另一只对戒。   戴好婚戒的两只手十指相扣,男人低头,亲吻新婚妻子的手背。   “现在,有实感了么?”   **   回到家后,沈惟姝拿出手机,正想上传结婚证的照片时,她发现林尔峥的朋友圈居然更新了。   男人的朋友圈一直是空白,这是他的第一条分享。   两张红灿灿的证件摆在一起,上面放着他们的对戒。   配文:   【Bet on you, I’m all in】   沈惟姝想起看过的一个电视剧里的情节:   原本冷心冷情的男人遇到一个女孩子,认栽一般摇着头跟朋友这样讲:“我是说过不恋爱不结婚的话。可如果对象是她,我愿意赌一把。”   Bet on you, I’m all in.   我将一生都押注在你身上,倾其所有,全力以赴。   这条宣言下面点赞成片,最上面的评论是他们的教员瓦西里留的:   【A strong man found a tough girl!】   沈惟姝弯唇笑了。   评价得还挺精确。   他是强大的,她亦是坚韧的。   他们属于彼此……   沈惟姝的朋友圈还没来得及发,闻靖的微信就先过来了。   两大排感叹号,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她的惊讶和激动。   闻靖不文静:【扯证了!!你们这也太效率了!!】   沈惟姝把缘由给她大致说了遍。   闻靖不文静:【这就叫是日不如撞日吧!不管咋样,恭喜啦姐妹[心]】   闻靖不文静:【你们接下来什么活动啊,嘿嘿~】   沈惟姝看了眼浴室门,回复道:   【他在洗澡,我们一会儿要吃去海鲜~】   闻靖不文静:【哦~~你确定,不是吃你?[斜眼笑]】   沈惟姝:“…………”   看到这条消息后,淅淅沥沥的水声好像都被放大了。   沈惟姝又看了眼浴室,有点不自然地挪了下屁股。   开飞机的姝姝:【你又开始了是么……】   闻靖不文静:【这有什么,食色,性也!】   自打和莫数完成生命的大和谐之后,闻靖就放飞了自我。   她也一点不吝啬跟闺蜜分享这些闺中隐私,沈惟姝常常被迫被科普:什么二十岁果然是男人×能力的鼎盛时期,从晚到早从早到晚不是梦;什么她现在可算领悟到姐弟恋的精髓了,弟弟不愧小狼狗,不,是泰迪……   闻靖不文静:【我说你俩也是绝了,马拉松的柏拉图,苏格拉底见了你俩都得直呼好家伙!】   沈惟姝:“……”   闻靖不文静:【林机长以前也没有过女朋友,是吧?】   开飞机的姝姝:【嗯。】   闻靖不文静:【啧,姐妹,我有个不太好的猜测……】   闻靖不文静:【他不会……是中看不中用吧[doge]】   沈惟姝眼皮突突跳了两下,用力“哒哒”戳屏幕。   开飞机的姝姝:【不是!没有!!别胡说!!!】   她咬着唇瓣想了会儿,措辞十分艰难:   【我虽然没有……用过,但是我……观摩过[捂脸]】   闻靖不文静:【哦??那观摩结果,如何??】   想到那次的场景,沈惟姝耳尖红了。她赶紧晃晃头。   开飞机的姝姝:【就……很顶。】   闻靖不文静:【我想知道,你的这个“顶”,是形容词,还是动词?】   沈惟姝摸了下发烫的脸蛋,呼出一口气。   开飞机的姝姝:【是形容词,也是动词……】   闻靖不文静:【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去】   闻靖不文静:【那看来,你们这是要老房子着火了~啧啧,不得了[斜眼看]】   沈惟姝盯着这行字想了会儿,还是没能问出口。   她划开浏览器,在搜索栏里输入:   【老房子着火是什么意思】   闻靖还在那边孜孜不倦地继续科普:   【不过讲真,男人到了三十,那方面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沈惟姝扁扁嘴,半信半疑,继续跟百度求证。   闻靖不文静:【所以!抓紧啊你,早点享受,不然好枪都给你放锈了】   沈惟姝:“…………”   这个比喻……   又聊了一会儿,沈惟姝划掉一屏幕的虎狼之词,打开游戏。   她刚开一局,林尔峥就从浴室里出来了。   男人下半身穿了条短裤,上半身随意套了件浴袍,胸肌线条清晰而饱满,在松垮的领口处逐渐收窄。   他拿着毛巾在寸头上随意擦了两把,坐到沈惟姝身边,把她抱到了大腿上。   沈惟姝正全心全意地在峡谷中抓人,对身后热烈而潮湿的人形荷尔蒙有些迟钝。   一直看着她打完这一局,男人才开口:“我耳机一边突然没声了。一会儿去趟商场吧,到店里找人看看。”   “啊?你刚放哪儿了?会不会进水了啊?”沈惟姝边问边打开网页,打算查一查耳机进水的急救方法。   她点了下搜索栏,指尖猛地顿住。   下拉的搜索历史里,第一条明晃晃的很显眼:   【男人30岁真的不行了吗】   “……”   “…………”   沈惟姝呆滞地举着手机。   除了扑在她耳侧的鼻息外,身后的男人也没有任何声音。   落针可闻的安静。   过了不知道多久,林尔峥很轻地嗤了声,好似不屑,又像在自嘲。   他拿过她手里的屏幕,慢条斯理地翻看着刚才的搜索记录。   简直是公开处刑。   【男人30岁真的不行了吗】   【30岁的男人跟20岁差别有多大】   【30岁的男人正常应该是多久】   …………   沈惟姝大窘。   她身后那个30岁的男人,手指就点在“老房子着火是什么意思”那一栏。   “看不出来,我们姝姝,原来这么有——”他刻意顿了下,似笑而非。   “求知欲。”   沈惟姝:“…………”   他揽住她的腰转了个方向,两人面对面。   “上网查多麻烦。”   男人直直看着她,黑眸又沉又深——是一种明显被挑衅到的,危险又暗昧的眼神。   他一手扯了把腰带,白色的浴袍掉落。   一具健硕的,蓄势待发的雄性身躯显露出来。   “试一下,你不就都知道了。” 第58章 这一刻   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了, 但沈惟姝还是有一瞬的恍神。   她没由来想起网上林尔峥照片下的那些评论。男人的颜值身材都是上上等,还有制服加成,即便人家早已般有主, 不可能属于自己, 但这也不影响各种洗眼和花式臆想。   其中有一条热评就是这样的:   【啧, 林机长这身制服下面的, 是我愿意付费观看的内容[捂脸]】   看见别人这样议论自己的男朋友,沈惟姝无语又好笑。   可当浴袍落在沙发上, 比雕塑还要标志的强劲线条展现在她眼前时, 她又觉得,那个人说得一点都没错。   但这也不是别人付费才能看的。   这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福利……   沈惟姝还在失神, 男人的唇片已经印了上来。   他们面对面坐着, 她还在他腿上, 他一手握住她下巴,轻易就将她整个人控住。   接吻是他们平时爱恋的调剂品, 但现在, 却变成某种饕餮盛宴的开胃菜。   到了这种时候,男人反而没有多急了。他像温水一样松缓柔和, 又相当熟练地勾缠,寻游, 和她厮磨。   沈惟姝也有了很强的自然性,两手都勾上男人的脖子, 放任沉溺。   当房里响起细碎的小声音时,林尔峥突然松开了女孩的下巴。   沈惟姝有些茫然地炸了眨眼。她漂亮的眼睛已经染上一层浓黯,变成了蜂蜜一样的糖浆色。   天旋地转之间,什么束缚也没了, 沈惟姝的意识,突然又一下子从泥泞中挣扎了出来。   “你,你……”她一把压住男人的手腕,咽了下嗓子,很小声的,“你有没有……”   林尔峥反应了两秒,立刻了然,他没有回答,直接伸手拉开了抽屉。   沈惟姝:“……”   能看出来上次出差时的号码不对,让这个男人多么耿耿于怀了。   要不然他也不会买了满满一抽屉……   看着男人拿了一只标有001的红色小盒出来,沈惟姝赶紧抬手,啪地摁掉了床头的灯。   下一刻,光线又重新亮起。   暖黄色的光洒在林尔峥的侧脸上,她在他身下,可以清晰看到每一根睫毛拓出的阴影。   男人的黑眸格外深邃,流晃出浓郁的情绪,里面还有她的倒影。   他喉尖重重下落,微哑开口:“其实,年纪并不是行不行的决定性因素。”   沈惟姝:“…………”   她真的不想在这个关头回忆起刚才尴尬的死亡时刻啊。   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些呢……   男人附低,声线更加低沉暗昧:“行不行的,得看对谁。”   “和你,我什么时候都行。”   他深深看着她,目光肆无忌惮,又饱含温情。   “所以,姝姝,让我看着你。”   他的吻落了下来。   “我想和你……爱。”   男人的声线低沉沙哑,气音漏了一个音节,但想下也知道说的是什么。   沈惟姝心里一震,堆砌起来的情绪瞬间轰然倒坍。   第一次,她不为他如此的直白感到难为情。   闻靖刚才说了,食色,性也。   她觉得他们俩好另类。毕竟现在看来,这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大不了的事了。   甚至萍水相逢的两个人,也可以只了解彼此的身体,不深入对方的心灵。   不为谈情说爱,也不需要专心认真,只为一场便捷的纾解,甚至是发泄。   这好像已经变成了一件挺寻常的事。   但还是不一样的。沈惟姝心道。   终归是不一样的……   没有爱,又怎么能做出真正的亲昵来。   只有相爱的两个人一起,才能叫做愛。   男人细密的吻又落了下来。明白他刚才话里的含义,察觉到他明显的变化,沈惟姝的心软成了一滩水。   她知道,现在,他们之前除了男女本性,除了食色本谷欠,还可以有更多。   是深入彼此灵魂中的默契,也是真正合一的亲密。   而这些,是他,也只有他才能带给她的……   沈惟姝翘着唇边阖上眼皮,全情又甘愿地投入到这场迟到的,也是蓄谋已久的盛宴中。   爱意满溢时,短暂的不适也可以忽略不计。   她十根指甲全部埋到他坚硬的肌理里,眼角处有水珠簌簌而落,是生理性的泪水,也是因为身心都被涨得满满的,前所未有的奇妙和欢畅……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色灌进了窗内,房里的空气热的像是要滚烫冒泡。   沈惟姝终于欲哭无泪,嗓子都开始哑了。   老房子着火,厚积薄发,诚不欺我……   她跟闻靖说的也一点不错。   就是很顶。   可以说是相当顶。   是形容也是动词……   沈惟姝被摁着肩膀,只能无力又软弱地摇着脑袋。   林尔峥拒绝,依旧在她的视野中摇晃不停。   要疯了。   沈惟姝示意他克制下这撞墙般可怕的动静,“要,要塌了……”   她嘶着声音,话都说不清楚。   墙不塌,她也要先塌了……   林尔峥突然停住,没等沈惟姝松出口气,他一手揽上她腰身,一下子把人抱了起来。   沈惟姝刚“啊”的惊叫出声,尾音就变了意味,眼神也跟着碎了。   她挂在男人身上,一步一颠的,简直要直冲天灵盖的感觉。   到了落地窗前,她才发现林尔峥另一手还拿了张薄毯。   正纳闷时,沈惟姝就看见男人把毯子铺开在窗前的栏杆上。   她伏上去时,就不硌也不凉了。   沈惟姝哭笑不得,又恨又窝心。   恨的是他居然第一回 就……   窝心的是即便这样理智全消的时刻,只要触及到她的感受,他的爱意便大过本能……   玻璃上很快晕开团团白雾,又印出汗渍斑驳的指痕迹。   窗外所见之处无人无楼,只有无边无际的大海。   这片海,他们不知道一起看过多少次,飞过多少次了,但现在这样的情景,这样的姿态,还是头一回。   他以她行为体验过的方式,带她一起在海上飞翔。   海面无波无澜,可沈惟姝的脑中却翻出惊涛骇浪。   她看不见他的脸,只好无助地喊他:“林尔峥……”   “嗯?”   男人压得更低,厚重的气息喷洒在她的后颈上,“叫我什么?”   “林,林机长!”   “哥哥!!”   “林老师……”   “林……叔叔……”   答案全都不对。   某人愈发变本加厉。   沈惟姝泪盈于睫,终于认了输:“老公……”   林尔峥眸底骤紧,不得不极尽所有的克制和耐力。   他掰过身前人的脸,重重堵住她的嘴。   沈惟姝尝到了甜头,竟然开始喋喋不休:“老公……”   男人低低应声,将她转了个身,紧密拥进怀中。   就像被一帧一帧放慢的情爱电影,他的耳边只剩下她甜蜜的呼唤。   这一刻,他的生命为她停驻,也为她疯狂。   而有了这一刻,他才算没有白活。 第59章 行至天光   翌日, 沈惟姝睡醒时,天光大亮。   头一次就折腾到半夜,比训练和出任务还累。但从头发丝儿到脚尖, 都是畅快满足的。   这一觉, 她睡得很沉也很甜。   沈惟姝一手裹住毛毯, 一手撑着酸胀的后腰坐起来。她发现自己在客房, 并不在主卧。   也是,那主卧估计跟战后现场差不多, 肯定是睡不成的。不仅卧室, 窗边,浴室最后也通通沦陷……   沈惟姝赶紧摇了摇头,把那些画面从脑海中驱走。   正低头找衣服时, 旁边突然有人出声:“醒了?”   沈惟姝循声向窗边望去。   男人隐在半透明的纱帘后, 只能看见小麦色的皮肤。   直到林尔峥掀开帘子进来, 沈惟姝才发现他没穿上衣。   明明已经极度亲密了,可当男人赤=裸的身躯在床侧投下阴影时, 沈惟姝还是不由脸上发热。   她捏着毛毯往上提了提, 遮住自己光洁的锁骨。   注意到她这个动作,林尔峥低低笑了下。他坐到她身侧, 两条长腿横上来,“还遮什么啊。”   男人看着她笑, 笑得更加恶劣,“哪儿我没看过?”   沈惟姝嗔了他一眼, 又隔着毯子踢了男人一脚。   “你怎么起这么早啊?”她问他。   两个都是常年训练的人,身体素质和体能都强于一般人 。沈惟姝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自认为还是能……跟得上男人的节奏的。   现在看来还是有差距的。她睡得人事不知,他还能起个大早, 而且状态看起来好极了。肌肉紧致,眼眸清明,说一句意气风发也不为过。   “睡不着了。”林尔峥回答道,低磁的声线里透出饱足感,应该不是没睡饱或者失眠的意思,“就起来——”   他侧眸看她,别有意味的眼神,“再回味一下。”   沈惟姝:“……”   “我还以为……”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下睫毛,“你去跑步了。”   男人摇摇头,“昨天是第一次——”   他声音低了些,沙沙的:“我不想你起来找不到我。”   沈惟姝眼中划过一丝讶异,一颗心随之又酥又软。   这个男人,可以带给她极致的欢愉,也能给她最细致的温柔。   她都快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好了。   但没关系,她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发现……   沈惟姝弯了下唇边,脑袋一歪,撒娇一样扎进男人胸口。   林尔峥趁机拉开毛毯,结结实实地把人抱怀里了。   他阖着眼皮,偏头亲了亲她的头发,唇片又一路划下来,最后在她的眼睛上点了点。   跟昨晚不同,这个轻柔的吻里不带任何情=欲,都是温存和爱护的意味,像是在对待一件心爱的珍宝。   视线下移,林尔峥又看到怀中人锁骨上的斑驳红点。   他喉尖滚了滚,轻声问:“疼么?”   沈惟姝低眸,明白过来男人在说什么。她斜了他一眼,“你说呢?还不都怪你……”   林尔峥闷笑了声,点了下她鼻尖,“你也没吃亏。”   说着他转过身,给她看自己的后背。   ——男人宽阔的背脊跟被猫抓了一遍似的,错综交横。   肩头还挂着一圈深刻的牙印……   沈惟姝赧然抿唇,又低头看自己,“明明还是我比较亏……”   林尔峥一个翻身而上,“那现在就给你还回来!”   “哎——”沈惟姝给他的胡茬扎得直缩脖子,“你,你要是精力过剩——”   “就出去跑步吧!”   “一起——”男人把毛毯扯过头顶,“运动。”   “……”   薄汗沾身时,沈惟姝突然想起一句话:从此君王不早朝。   他们这算什么?   从此机长不晨跑。   **   再起来时,真正日上三竿了。   沈惟姝一脸的无欲无求,肚子却不争气地在叫唤。   林尔峥从冰箱里拿出食材,势必从上到下都要把小妻子喂得饱饱的。   鲈鱼进了蒸箱,羊排进了烤箱,沈惟姝闻着味儿就过来了,黏黏糊糊地靠在男人身上。   林尔峥伸手,从岛台上拿过什么递到她手里。   “看看。”   是一张楼盘的宣传单。   沈惟姝怔了下,抬眸不解看男人。   “离这儿不远,刚开盘,环境,配置,各方面都还不错。”林尔峥朝宣传单示意,“你看喜欢哪个户型,等再轮休咱们就去拿下。”   沈惟姝略略瞟了眼那张单子,看见上面的户型全是大平层,卖点是四米挑高的大客厅,和270度全海景落地窗。   沈惟姝摇摇头,“买房子干什么啊?”   “咱们住得好好的,两个人住这儿绰绰有余。将来……”她抬头看向天花板,笑了下,“就把上下打通嘛,做成跃层,多方便!”   林尔峥严肃摇头,也指了指天花板,“你的房子,是你爸妈给你的婚前财产。它应该完全属于你,不要和我的混在一起比较好。”   沈惟姝不满哼了一声,“都结婚了,还你的我的……”   “是,都结婚了,所以我的就是你的——”男人摸了把她的脑袋顶,“你的还是你的。”   “而且我知道,淮城这边的习惯,男人结婚要买房子的。”   沈惟姝嗤了声,大落落摆手,“我不在乎那些,我们家也没那个讲究。”   林尔峥皱了下眉,摇头:“那不行,别人要有的,你也要有。”   他顿了下,又说:“何况,我知道你以前住的是什么样的房子。”   他指的是沈惟姝爸妈那套跃层。沈主任和叶敏爱女心切,把采光好的地方都给了女儿,整个二层都是沈惟姝的地盘。   男人又摸了摸她的脸蛋,“总不能结婚以后,让你住得还不如从前宽敞。”   沈惟姝怔住,抬眸定定看男人,眼中很快又聚集一层雾气。   她看起来又要落泪,但转瞬又眯眼笑了,还拉住男人的手。   “好,那就买。”沈惟姝又看了眼手旁的户型图,道,“不过先说好了啊,是我们一起买,我也要出一些钱的!”   当上副驾后,沈惟姝的薪水也完成了三级跳。平时在基地几乎没什么花销,这一年多下来,她也有了一些积蓄。   当然跟林尔峥的肯定没法比,但她也想为他们的家出一份力。   直到此刻,沈惟姝才真切地有了“已婚”的感觉。   不是因为要买新房,而是,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她”变成了“他们”。   今后不论什么事,他们都要共同参与,一起面对……   林尔峥深深看着妻子,目光里有触动,“好。”   他重重点头,又刮下她的小鼻尖,“都听夫人的!”   沈惟姝很喜欢这个新称呼,咧嘴笑出深深的梨涡。   林尔峥又想起什么,道:“还有,我妈下周日过来,呆四天。”   “才四天?”沈惟姝算了下排班,皱眉,“其中两天我们还都要值班啊……”   “咱们临时领证乱了计划。我妈还说了我一顿。”男人笑了下,“说她都还没见过你和你父母,我们就结婚了,这很失礼。所以她急着过来,想尽快拜访你爸妈,再看看你。”   沈惟姝点点头,又突然好奇:“你有你妈妈的照片吗?我想先看看。”   林尔峥拿出手机打开相册,横过屏幕递到她面前。   沈惟姝看过去,轻轻“哇”出一声。   她之前一直以为林尔峥长得像爸爸,现在看来,他更像妈妈。   这位还没来得及见面的婆婆,是位名副其实的大美人,而且很有气韵——她的照片让沈惟姝想起了小时候家里挂历上的那些港星。   她身边还站着两位中年男女,两人都戴着眼镜,笑容舒展,气质干练儒雅。   从衣服上来看,这应该是过年期间拍的照片。就跟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原来港城人过年真的会摆一棵桃树在家里。树旁还蹲了只肥嘟嘟的扁脸加菲猫。   “当初我爸调来淮城,我妈也跟着他一起在这边呆了好几年。那几年,我舅父舅母照顾我比较多。”林尔峥指了下照片上戴眼镜的男女,给沈惟姝介绍道。   “我妈现在也跟他们一起生活。我舅父舅母是丁克,没有孩子。两人名下都有公司,平时很忙,这次也一下子抽不出时间过来。”   沈惟姝点点头表示理解,“那等我们有假期了就去看他们。”   她又低头看了眼照片,还是忍不住感慨:“你妈妈看着好年轻哦……”   林尔峥道:“我妈二十就生我了。”   沈惟姝惊讶:“这么早!”   林尔峥淡淡“嗯”了声,垂下眼帘,“对于我妈来说,可能这辈子最重要的就是我爸。”   沈惟姝想到了男人刚才说的话,“你说,你爸妈有好几年都在淮城,那是不是……”   她不知道怎么措辞合适,“对你就……有些忽视了?”   林尔峥不置可否,只豁然笑了下,“他们不想分居,也没别的办法。”   他看着沈惟姝,很慢地眨了下眼,“现在我有你了,也更理解他们。”   “我不怪他们,尤其不怪我妈。那时候我失去了父亲,可对我妈来说,她失去的更多。”   男人顿了下,神色淡了几分,“尽管他们以前感情很好,但感情,也让我妈吃了很多苦头。”   沈惟姝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之前顾忌林尔峥父亲的事,她从不主动跟男人谈及他的原生家庭。这是他第一次跟她说起这些……   林尔峥笑了下,伸手捏了捏女孩耸拉下去的脸蛋,又把她拥进怀里。   “姝姝。”他柔声唤她,“我们现在结婚了,你是我的妻子,但你依然还是你自己。”   “你也是飞行员,是一名搜救队员,是你父母的女儿。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要被感情桎梏。”   男人顿了下,声音低下去:“不要像我妈一样……”   厨房计时器发出高昂的声响,林尔峥松开妻子,去给羊排翻面了。   沈惟姝拿起岛台上的手机,问他:“我可以看你别的照片吗?”   男人“嗯”了声,又说:“我的手机你随便看。”   沈惟姝顺着刚才的照片又往后划了几下,发现男人的相册里要么是工作相关,要么是给她拍的照片。   沈惟姝退了出来,又看到一个单独建立的相册。   点进去,里面只有两张老照片——一身制服的机长和明眸皓齿的女人都在笑,他们的儿子站在中间,已经跟身旁的父亲一样高了。   沈惟姝第一次看见十几岁时的林尔峥。他那时候就很帅了,气质不比现在沉稳,少年感更强些,显出桀骜。   这应该是属于他们家,最后的全家福了……   沈惟姝抬眸看向烤箱旁的男人,心里又有点不好受了。   她现在才意识到,他以前的闭口不言并不代表不在怀念。   他依然有遗憾,也还在想念……   手机轻响了一声,屏幕顶端弹出微信消息。   沈惟姝点进去,看见余跃发了好几条朝机长要喜糖的语音。飞行队的群聊里也在起哄。   她笑了下,正想退出来,突然瞟到一个头像,是吴主任的。   最后一条消息是:【别跟她说这些了。】   沈惟姝犹豫两秒,还是好奇点开了。   聊天记录在十天前,吴主任在和林尔峥说续约的事情。   林尔峥的十年服务期今年已满。上周,他又和飞行队签署了十五年的聘任。   他给沈惟姝说的时候她并没有很在意——她从没想过他会离开,就觉得他肯定要续期的啊。   可现在看见聊天记录她才知道,林尔峥当时,并非没有其它选择。   吴主任:【考虑好了?】   吴主任:【其实按照当年的说法,这次期满后,你是可以回港城飞行队的。】   Arthur·L:【不回了。】   吴主任:【要是你回港城的话,再过几年,小沈也可以协调过去】   Arthur·L:【不了。】   Arthur·L:【那边她人生地不熟的,语言上也有不方便。不了。】   吴主任:【那好!我肯定是希望你能留下来!】   吴主任:【看来,我得谢谢小沈了】   Arthur·L:【别跟她说这些了。】   沈惟姝定定看着手机,眸光微动,唇线也慢慢抿紧。   划出微信后,她又愣了下。   屏幕上的桌面,是她的照片。   是她当年刚加上他微信时,给他发的那张搞怪照片……   沈惟姝把屏幕倒扣到岛台上,扭头再看林尔峥时,视野突然模糊一片。   她抬手抹了下眼角,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男人。   “老公……”   林尔峥刚把烤箱重新关上。他怔了下,低头看绕在自己腰间的手,低笑,“怎么了?”   沈惟姝收紧胳膊,不让男人转过身来,她摇摇头,使劲眨着眼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就是突然觉得,要是能再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以前没在一起时,她曾为他们的年龄差感到苦闷。   现在,她又一次为他们的不同步而懊恼。   十七岁那年,她遇到了二十五岁的林尔峥。   ——却也同时错过了二十五岁之前的他。   在那之前,他独自度过了一段漫长而艰难的岁月。   如果那个时候,她能够在他身边就好了。   就算一切的不美好依旧会发生,就算她什么都做不了。   但至少她可以像现在这样陪着他,抱住他。   沈惟姝闭上眼睛,手上愈发用力,将身前的男人抱得紧密。   像是要将以前缺失的拥抱全都补偿给他。   很遗憾没能早一点遇见你。   在你最需要怀抱的时候,让你一个人承受了所有的孤单和苦难。   但是没关系。   因为以后,我们不会再缺席彼此人生中的每一刻。   “老公。”沈惟姝轻声唤男人,侧脸贴上他的背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有我,你就不再是一个人。”   “我的爸爸妈妈也可以是你的爸爸妈妈,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林尔峥怔然,一时间没有说话。   过了几秒,他眨了眨眼,喉结下沉。   又眨了下眼,唇角一点一点翘起来。   “是。”男人沉沉应道,声线微哑。   “姝姝,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从现在开始,我重新有了父亲,又多了一位母亲,以及另外一个家乡。   还有你。   有了你,余生不再漫长。   我们一同,行至天光。 第60章 “相信我。”   再一个周日, 林尔峥的妈妈如约而至。   她跟照片里一样好看,连名字都很有美人感:沉冰。   沉冰和沈惟姝爸妈是同龄人,看上去可比沈主任年轻不少, 就是精神面貌不太好, 眉宇间似蹙非蹙的, 凝结愁思。   见到这位婆婆, 沈惟姝就知道老公的教养和礼节,绝对是被家庭熏陶出来的。   用叶敏的话来说就是, 她的这位亲家, 很有“大家闺秀的气派”,待人接物大方周全,言谈有礼有度。   两家坐下来谈婚事, 沉冰也很明白“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的道理, 婚礼, 礼金,新房等都面面俱到, 诚意满满。   亲家做得这么得体, 沈泽诚和叶敏也不是古板不知礼的人,当即表示他们就沈惟姝这么一个女儿, 只要他们小两口感情好过得好,别的都不重要……   两家的第一次会面, 就在一团和气中圆满结束了。   林尔峥回去后跟沈惟姝自嘲,说老丈人知道他放弃调回港城留任淮城后, 才勉强将他的分数从地面线下涨起来,结果他妈才来不到半天就帮他翻了身。沈主任今晚看他的眼神都慈爱了许多……   比起翁婿关系,沈惟姝和第一次见面的婆婆就和谐多了。沈惟姝觉得,抛开丈夫母亲的身份, 沉冰本身也就是很值得尊敬的长辈。   她这位婆婆最大的礼数和体贴,在于界限感。   来淮城之前,沉冰就给自己订好了酒店。后来在沈惟姝的坚持下,她才住进儿子家的客房。还把林尔峥赶去了楼上沈惟姝的房子里,不干涉小夫妻的二人世界。   第二天晚餐,林尔峥下厨做淮城本地菜。沈惟姝有点不好意思像平时一样让男人自己在厨房忙活,想装模作样打个下手,林尔峥还没开口,沉冰就把她从厨房拉走了。   她严肃地跟沈惟姝科普油烟对女人的皮肤伤害有多大,最后总结:“男人皮糙肉厚的才该下厨做饭。女人,是要好好保养的!”   看着保养得宜,在家也正襟危坐,妆发齐全的婆婆,沈惟姝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糙汉。   她当即决定以后要像精致大美人看齐,并且继承其压迫老公的优良家风。   回港城的前一天晚上,沉冰单独把沈惟姝叫到了房里,拿出一对玉镯送给她。   沉冰说,这对鸳鸯镯是自己当年结婚时的嫁妆之一,象征着比翼双飞,白头偕老。   她还说,她自己没能兑现的祝福,在沈惟姝和林尔峥的身上,一定可以实现。   **   嫩叶抽新绿,花开又花落,时间很快又往前推进一个季节。婚礼也被提上了日程。   沈惟姝对他们的婚礼有很多憧憬,奈何没时间亲力亲为地准备。   她最近开始改机长了,比起从学员到副驾,改机长的过程要漫长很多,压力也陡增。   与此同时,基地还发生两件大事。   一是队里新招了两个飞行员。听到别人喊自己“师姐”,沈惟姝恍如隔日——她来队里也有一年有余了。   这一年多,她一共安全飞行了300多个小时,完成救援任务30余起,救捞工作的军功章,有她的一部分。   还有就是,林尔峥正式被任命为淮城救援飞行队队长。   从机长到队长,这样的调整是破格的,也是有争议的。这个争议点不是负面的,而是认为林尔峥拥有精湛高超的飞行技术,理应留在驾驶舱。   但飞行队认为林尔峥经验丰厚,能力全面,会开飞机救人,也能下水救人,而且他领导统筹力也非常突出,就是队长的不二人选。   接受任命前,林尔峥特意询问沈惟姝的想法。   沈惟姝明白男人的意思:从机长变成队长,职位越高,责任越大。   ——也更加危险。   队长,可不只是坐在直升机上发号的施令者,而是和队员们一起冲锋陷阵的领头人——而且以林尔峥的为人行事,遇上最危险的情况,他一定会自己上的。   她还知道,如果男人是一个人,他会毫不犹豫地接受这个职位。   但现在他们结婚了,他在顾及她。   如果她说不好,他会留在驾驶舱的……   沈惟姝看了林尔峥几秒,倏地笑了,“那以后,就是你跟着我飞了呀!”   “没问题啊!”她朝男人抬了下下巴,右眼跟着来了个wink,“就让我来carry你!”   林尔峥嗤地轻笑出声,又很慢地眨了下眼,眸光柔软。   这几天,也有人好意劝他以退为进,当队长不如当机长,毕竟驾驶舱里相对安全。   也有人跟他说既然成家了,就要为以后打算,要拼命的事就往后撤吧……   可是她没有。   她用了这样一种轻巧的方式,打消掉他全部的顾虑。   这就是沈惟姝。   ——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林尔峥的人,也是最理解林机长和林队长的人。   林尔峥也配合地向女孩作了个揖,“那以后,就有劳夫人了。”   沈惟姝咯咯笑出声来,“好说好说!”   “放心!”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一定会好好看着你的!”   男人摸了把她的脑袋顶,稍敛笑意,“姝姝,你记不记得我以前跟你说——”   他朝她的肩章示意,“副驾的三道杠代表什么?机长多出的那一道,又代表什么?”   沈惟姝指着自己的肩章,一道一道划过去,“三道杠分别代表专业,知识,技能。机长多出来的那一道——”   她还没有第四道杠,只在位置上虚虚划了一下,“代表责任。”   是的,责任。   林尔峥手中的操纵杆,现在交到她手里了。   同时移交过来的,还有沉甸甸的责任——此后,她就要像他一样自己负责统筹整个机组,保证飞机上所有人的安全。   她不再受他的庇护。   当林队长吊着钢索危险命悬一线时,她才是保护他的那个人!   想到这儿,沈惟姝心里一震,兴奋又悸动。   林尔峥点点头,又道:“以前我当副驾时,我的机长跟我说过另外一种释义。他说,四道杠代表的是安全——”   他目光沉沉,一字一顿:“安全,安全,安全。”   男人说完,便把身前的妻子揽进怀里,一手扣上她后脑勺,低声嘱咐:“一定要注意安全。”   沈惟姝两手抱上男人的肩背,让他们的心跳紧密相对。   “你也是。”   她深深呼出口气。   “一定,要安全。”   ***   林队长新上任的第二天,意外不期而至。   上午10时20分,一艘载运约汽油的油船,与“明珠号”客轮在淮海口东南约1.5海里处发生碰撞。事故造成油船甲板起火,发生小规模爆炸。“明珠号”客轮倾覆翻扣。   经核实,“明珠号”上共有315人,而已经起火的油船上,载有3000吨汽油。   这是一场突发罕见的,特别重大灾难□□件。   交通部立即启动一级响应,两岸三市联合出动安监,医疗,公安,消防等部门的大量人员投入救援。   淮海救援飞行队基地内的四架直升机全部参与救援。林尔峥一声令下,80名队员疾风般奔向停机坪。   “二机组配合运送潜水员,转移伤员。”无线电中,男人的喝令沉稳,“三机组和四机组飞往事发地点下游,沿岸搜寻遇险人员。一机组飞赴沉船现场,进行海上救援!”   说完林尔峥跳上自己以前驾驶的直升机后舱,加入一机组,参与任务中最危险,也是最艰难的部分。   他偏头看前舱,眼神询问:“沈惟姝?”   沈惟姝立刻了然,回答道:“一刻钟飞抵现场!”   四架直升机一起腾空,全速赶往事故现场。   路上,无线电里不断有最新消息传来:   “报告!消防已抵达现场对油船进行紧急处置,依然有断裂口在燃烧,不排除二次爆炸的可能!”   “‘明珠号’船体倾覆迅速,几乎没有逃生机会。报告队长,现场还未发现生命迹象。”   “林队,油船的火势顺着水流移动,将客轮的前端引燃了!”   ……   光听着就知道情况有多糟糕。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可到现场后,沈惟姝还是被结结实实震了一下,   载有3000吨汽油的船正出于猛烈燃烧的阶段,海上大火熊熊,浓烟滚滚。   那艘豪华客轮已经完全翻覆,300多名观光客此刻就在沉船内。船底只有部分暴露在水面上,前端还有火在烧。   从现场来看,第一次撞击后应该就有了大量伤亡。船翻扣后,绝大部分人都会窒息而亡。   现在,幸存者应该不多了……   但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要尽百分的尝试,万分的努力。   沈惟姝在船体上方盘旋两周,心下更加焦灼。   火势太大了,根本没有办法悬停。   她皱起眉,想到一个以前没有尝试过,但或许可行的方法。   “现在我会飞出火势范围,降下高度,寻找合适的位置——”   林尔峥立刻明白她的意图,同时下令:“救生员和潜水员跳进海中,游至沉船处!”   直升机悬停后,后舱门打开。   带着潜水装备和充气阀的救生员们,一个接一个地往海里跳。   沈惟姝回头,看到一身橘色救生衣的男人已经戴好了潜水面罩。   “队长。”她忍不住出声。   林尔峥扶住舱门,扭头看她。   沈惟姝直直看着男人,“油船随时都有爆炸的风险,客轮上有火,船体正在下沉……”   她顿住,按下心中的起伏不定,公事公办的平静语气:“二十分钟。你们最多只有二十分钟。”   林尔峥点头,“明白。”   有那么一瞬间,沈惟姝感觉到男人还有话要跟自己说。   可他只深深看了她一眼,再无多言,纵身径直跳下。   一道橘色的身影在海空之间划出弧线,急速坠入海中。   沈惟姝听不到男人跳水的声音,心脏却随之骤然下坠。   只一瞬她便平复了心情,拉动操纵杆,继续在现场观察支援。   海面上,救生员们很快游至翻覆的客轮附近。他们不断敲击船底,尝试取得被困人员的回应,从而确定救援位置。   很快,几艘救助艇带着更多的救援人员赶来支援。   救生员和应急队员们开始下水入船,逐层逐舱地进行搜救。   入水出水,出水入水,耳机中的通讯不间断:   “报告,没有发现生命迹象!”   “我这边也没有。”   “还未发现生还者,要改变救援方案吗?”   “……”   林尔峥是最后一个上来的。   他浮出水面时,身前紧紧抱着一个人。   “发现生还者,前胸受到重创,急需抢救治疗!”男人仰头向直升机示意,“伤员无法乘坐救生艇,请一机组立即转送伤员!”   沈惟姝:“收到!”   等到伤员随担架一起吊入机舱后,沈惟姝又开口:“我必须提醒你们,船体倾斜的角度又变大了。时间已经不多了!”   她抬手托住耳麦,沉声继续道:“请你们立刻离开现场!”   刚说完,耳机中便有人紧急汇报:“林队,你们机组的余跃和李武二次下潜后,现在还没有上来!”   “他们的通讯没有回应。不排除被水下杂物纠缠的可能。”   无线电中沉默片刻,林尔峥的声音响起:“其余队员,继续撤离!”   “我下去看看。”   他已经重新戴好装备,“保持联络,随后接应。”   沈惟姝的心跳随着男人的话音消滞。   她定定望着海面,回头又看身后奄奄一息的伤员。   握着操纵杆的手慢慢攥紧,指节泛白。   “好。”她嗓子眼中挤出声音,艰涩道,“一机组即刻撤离,转送伤员。”   咬牙拉动操纵杆时,沈惟姝又向海上看。   救生艇已经疾驰离开,海面上浪花卷着火舌,男人的身影伶仃。   沈惟姝喉咙发紧:“等我把人送过去,就回来接你们!”   她深深吸了口气,“相信我。”   “好。”男人在电流中低低回应。   顿了下,他又重重道:“你也相信我。” 第61章 回家   下水前, 林尔峥带了强光手电和破拆工具。   船下极暗,水流急且浑浊,能见度很差, 即便有手电, 探测舱室的难度也很高。   这艘翻扣的豪华客轮一共有三层客舱, 舱室很多。余跃和李武情况不明, 没有时间一间一间查,林尔峥一路摸排着在船壳上敲出声响, 企图和他们取得联系。   顶着水流摸索到近船头的位置, 他终于听到了动静。   是余跃的声音。   林尔峥立刻提起精神。循声而去,在一扇被切割开来的舱门后,他看到了水下的队友。   李武和余跃在水中一横一竖, 两人都被船舱中的床和杂物压困住, 动弹不得。   船翻扣得突然, 部分空气没有及时排出,船底和水面还留有一段空隙, 余跃的脑袋正好就在水上。   “峥哥!”   他吃惊又震动, “你怎么下来了!这船马上就要沉了,你快——”   林尔峥已经探出水面, “会有人来接应我们的。”   他游靠过去,“余跃, 你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峥哥, 你快看看李武!”救生员仰着脖子,急切到破音,“他在水下起不来,我怎么叫他他都没反应……”   林尔峥扎下水靠向李武。   李武挡在余跃身前, 整个人都横在水中,氧气面罩已经掉落。   “舱门打不开,我以为是压力问题,就把门破了。结果刚一进来,上面的东西就砸下来了……峥哥,峥哥——”   余跃动不了,焦急间挣扎出细碎的水声,“李武怎么样了?他挡在我前面,直接给砸进水里了,是不是晕过去了啊?”   林尔峥拿下自己的呼吸器塞到李武口中,对方依旧毫无知觉。   林尔峥心下一沉。   但愿他只是晕过去了……   余跃懊恼极了:“怪我,是我非要进来的,都是我的错……”   “好了跃儿,先别说这些。”林尔峥尝试清理两人身前的杂物,“得快点把李武弄上来。”   李武是队里水性最好的,失去意识的时间应该还不长。   很快林尔峥便发现问题所在:李武是被一个铁架压在了舱臂上,而余跃的右手在他胸前,卡在铁架之中。   架子很大,一个人根本移不开。   余跃的手卡死在里面,也拿不出来。   “峥哥……”   余跃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不少:“我身后,有割条。”   他的语气不平稳,但很坚定,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林尔峥反应过来,脑中一震。   他没有接余跃的话,两手再次搭上铁架,“我再试试,一定还有办法。其他人马上就到了,很快——”   “可是李武等不了!他会没命的!”   余跃的声嘶力竭在狭窄的船舱和水间回响,带出扩声效果。   他在水上仰着脖子,呼吸声很重,哽咽不停:“峥哥,李武从进队就跟我搭档,你说让我多带带他,但实际上是我老拖他的后腿……他要是真出事,我这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儿!”   “一只手换一个兄弟,我觉得值!”   林尔峥喉头一哽,“余跃……”   林尔峥突然想起余跃刚进队那会儿,那一批救生员很强悍,他实习考核总在后游,随时可能淘汰离队。   有一回他来找机长汇报,说着说着就哭了,说自己什么都不行,压根就不是做救援的料。   林尔峥说谁说你什么都不行,你力量优势明明最明显,手劲尤其大。   第二天午休时,队内就来个掰手腕大赛。余跃一口气掰赢包括机长在内的二十个人,士气大增,之后训练考核也嗖嗖上去了……   林尔峥又想起来,前几天余跃还说想跟在他和沈惟姝后面办婚礼。   和陈瑾这次复合后,两人都很坚定,女方家里的态度也软化不少。   余跃很嘚瑟地在队里显摆,说他未来丈母娘现在看他越来越顺眼,夸他的工作是一心为民,光荣得很,而且能做他们这行的,就说明人品素质都不赖,身体也倍儿棒……   “快啊峥哥,再等就真来不及了!”余跃喊着,哭了起来。   “算我求你了行吗!林机长——队长,我求你了,求你快把李武弄上来!”   林尔峥抬手抹了下脸,深深呼出口气,“余跃。”   他拿出救生员身后的割条,低声:“对不起……”   对着铁架切过去时,男人忍不住落泪放声:   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是队长对不住你!”   **   沈惟姝将直升机降落在救援船上。   此时,打捞船,冲锋舟,大批的救生员以及紧急医疗团队已经赶来支援救人。   刚下飞机,她就听到有人大喊“队员受伤了”。顺着医疗队的方向,她看到担架上熟悉的救生服。   沈惟姝心里一跳,赶紧上前。   “余跃李武——”   她猛地哽住,瞪大眼睛,倒抽了一口冷气。   余跃和李武的潜水服上满是水和油污,两人都处于昏迷状态。   余跃的右手血肉模糊。   半个手掌没有了。   “怎么回事?”沈惟姝问身旁的医生,“他的手——”   医生只匆匆说了句“水下情况紧急”,便跟着伤员快步离开了。   沈惟姝在原地愣了两秒,反应过来什么,目光探寻四周。   并没有看到男人的身影。   她拦住刚刚返回的一名的救生员,“林队长回来了吗?”   救生员茫然摇头,又道:“现场火势控不住,人都暂时撤了。”   沈惟姝心里咯噔一下,托起脸侧的话筒沉声:“队长?队长?能听见我吗?”   耳机中没有回应。   沈惟姝刷地转过身,疾步走向直升机,“指挥中心,呼叫指挥中心!二三六请求立即起飞!”   “二三六,现场火势失控了,你们不能回去!”   沈惟姝刚拉开舱门的手一滞,她吸了口气,表情激烈起伏一瞬。   “可是林队长还在现场!”   “小沈,小沈——”吴主任从不远处跑过来,“你现在真的不能过去啊,太危险了!”   “现在那两条船都烧起来了,消防的40吨泡沫剂已经用完,得等他们补——”   他的话音被一声巨响吞没。   沈惟姝脑中也跟着轰出一声。   她浑身都僵住,不能,也不敢转身去看。   身后有人大喊:“炸了!油船爆炸了!”   **   船内一片黑暗,除了湍急的水流声,什么都听不见。   林尔峥带着两个救生员,在水下走得很慢。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看到不远处有亮光晃过。   来支援的潜水员到了。   和两名潜水员汇合后,他们加快了速度。   快到走廊尽头时,林尔峥突然停下,敏锐转头。   有动静。   舱门后又响起敲击声,这次更加清楚。   林尔峥把怀里的李武交给前面的救生员,手势向他示意。   对方了然,也用手势表示很快会再来支援他。   林尔峥独自游到舱门前。打开门后,一堆铁板封住了他的路。他奋力搬开一块块铁板,继续往上游。   海水浑浊,强光手电的范围只有眼前半米。看不见,一切只能凭意识和经验判断——生还者很可能像余跃一样靠着船底和水面间的空气呼吸。   他拼命游到水面上,果然看到了人。   一位中年女人抓着管道,站在拐角处。   看到有人过来,她立刻哭了起来,情绪非常激动。   林尔峥将自己的头盔和设备戴到了女人身上,带着她往船舱外走。   接应的救生员等在舱口,还带来一套设备。   林尔峥刚重新戴好氧气瓶,毫无预兆的,一阵激流汹涌而来。   他立刻被冲开很远一段距离。   是暗流。   他稳住身体,拼命向水上游,头顶突然响起轰隆声。   一阵更为强大的冲击力直接将他拍向深处。   漆黑的大海瞬间耀眼如白昼,火光四射。   船爆炸了。   数不清的残骸和碎片子弹一样射过来。   林尔峥看不清它们的行径,却清晰地感觉到有热度从皮肤中渗出来。   痛感刚刚袭来,又有什么东西重击他后脑。   四周重归黑暗。   这一次,他却感觉轻省不少。   身体的疲惫消散,意识也随之瓦解,飘零过海。   回到那个他最不愿意回忆,又无比想要回去的夜晚……   十七岁生日那天,他骑车飙了一圈又一圈,很晚才回家。   家里意外有人,桌上摆了蛋糕和礼盒。   穿着制服的男人沉着脸,质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   原来你们还记得有个儿子啊。   他说着,抬手掀翻了桌上的蛋糕。   男人暴怒。   那是你妈给你做的!   他不闪不躲,生生挨下一巴掌。   你不是我爸!   踹开家门跑出去,一切突然变了样。   林尔峥低头,发现自己也穿上了制服。   和父亲一模一样的飞行制服。   怔愣片刻,他赶紧转身,重新打开了家门。   父亲就站在门口。   他身前身后皆是海水。   浪涛翻涌,他却好像已经和大海互为一体,自在其中屹立不倒。   他看起来还和以前一样。   他永远年轻……   林尔峥走过去。   爸。   他开口,终于如释重负。   爸。   对不起……   父亲摇头,看着他笑。   你一直都是我的骄傲。   快,快回家去吧。   林尔峥看着父亲的制服消融在海水中,茫然又无助。   家?   他的家在哪儿?   他们都说,他爸走了,这个家就散了。   他没有家了……   周遭的一切都在下沉,他似乎也该随之坠落。   可是有人在叫他。   有人在叫他,伴着笑声,清朗又生动。   像是隔着水,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越来越真切:   “林机长!”   “飞行是我的梦想,你也是!”   “你可以叫我姝姝啊!”   “你才是猪!哼!”   “我是淮海救援飞行队的搜救飞行员,沈惟姝!”   “林尔峥,我选择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选择你……”   “结婚了,老公,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老公,饿饿,饭饭!”   “……”   无数的片段快进一般在眼前划过——   大笑的她,落泪的她,天真无畏的她,坚定勇敢的她。   属于他的她。   全部,全部都是她。   也只有她。   黑暗混沌之中,只有她是唯一的光,是唯一鲜活而生动的存在。   她来到他身边,一身明亮,满目柔软,连声音都是温暖的:   “老公,以后你不是一个人了。”   “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家……   强烈的钝痛重新袭来。   四肢百骸都是沉重的,疲乏的。   却也同时有了知觉和力量。   所有的意志通通凝结成一个执念:   一定要回到她身边。   一定,要回家。   **   沈惟姝站在船头,定定望着远处的火光。   大海像一只发怒的饕餮巨兽,召来暴雨,卷起风浪。   还湮灭了大火,淹没了沉船。   也吞噬了她的爱人……   沈惟姝刷地转过身,决然向直升机走去。   “指挥中心,二三六请求飞现场!”   “二三六,现场依旧危险,风浪太大了,不能起飞。”   沈惟姝已经拉开了舱门。   “小沈——”吴主任过来摁住她的手,“你冷静点!”   “我知道你担心林队长,但你也不能不顾自己的命!”   耳机里的声音强硬道:“二三六,我再重复一遍,现在不能起飞。这是命令!”   沈惟姝的动作滞住。   她偏着侧脸,神色不明,但额角抽动明显,下颌上也鼓出咬肌。   “好。”   她很轻地吐出一个字,反手啪地关上了舱门。   “二三六服从命令,不会起飞。”   沈惟姝说完,穿好救生衣,回身拖起船板上的一艘救生艇。   吴主任大惊失色:“你这是干什么?!”   “主任。”   她抬眸,一双眼红得彻底,但里面一滴泪都没有,语气也是坚定平静的:“作为队员,我服从命令,不去找队长。”   “但现在,我是要去救我的丈夫。”   没有人可以阻止一个妻子去救她的丈夫。   她是他的妻子,谁都可以不去找他,但她不行。   他是她的丈夫,亦是她的老师,她的兄长,她的挚友,她的搭档。   是全心爱重她,全情造就她的男人。   更是她全部的美梦和热望。   她的命,早就和他的系在了一起。   他要拼命,她就和他一起拼。   他出生入死,她便与他同生共死……   “二三六。”   耳机中又一次响起微弱的呼叫。   沈惟姝皱眉托起耳麦,目光猛地顿住。   “二三六……沈惟姝。”   低沉的男音再次响起,滋滋啦啦的电流音也盖不住她最熟悉的声线。   沈惟姝浑身都在打颤,张了好几下嘴才发出声音:“队长……是,是你吗?”   她音调霍然拔高,嘶声大喊:“是你么林尔峥!是你吗?!”   男人像是轻笑了下。   “是我。”   “姝姝,是我。是我!”   他一遍又一遍认真回答她。   “报告指挥中心——”男人的语气重归肃正,声音微弱却清晰,“林尔峥归队,请求直升机支援!”   “林尔峥发送烟雾信号,二三六即刻接应——”   沈惟姝已经跳上了直升机。   迎着风浪起飞,她很快便发现海面上的烟雾信号,以及穿着橙色救生衣的男人。   “我来了!”   一开口,刚才还干涸的眼泪瞬间变成泄闸的洪水,奔涌而出。   他却在对她笑。那张满是血污和油渍的脸上在笑,耳机里的声音也在笑:   “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沈惟姝抹了把眼泪,也扬唇露出笑容。   “现在,我们扯平了。”   拉动操纵杆,她全力飞向他。   正如她以往每一次奔向他。   正如他七年前开着直升机,从天而降到她身旁。 第62章 我热爱 你所热爱的一切   针对“明珠”号的救援与打捞工作持续了十天。   经过多方统计与确认, “明珠”号上共有315人,其中成功获救14人,遇难301人。所有遇难者的遗体均已找到。   国家牵头成立了事件调查组, 多方取证, 调查, 追责。   客船翻覆后的第七天, 全国哀悼,各大卫视暂停播出综艺节目。   此次事故中, 淮海救援飞行队是最快响应, 首批到达现场的救援力量。在参与任务的过程中,好几名队员都负了伤。   情况最严重的就是余跃,半个右掌连带三指完全断裂, 这只手算是废了。   陈瑾接到消息后立刻赶去医院。   余跃醒来后, 她的第一句话便是:“我们结婚, 马上。”   余跃觉得自己赚大发了。   用他的话说,一只手换一个兄弟已经很值了, 现在还多了一媳妇, 简直赚翻!   只不过以后,他再也无法参与一线救援了。   林尔峥身上也有多处守伤, 好在都不严重。   伤得最厉害的地方是左腿,小腿骨折。   他和沈惟姝商量了一下, 两人决定将八月的婚礼延期到秋天。   余跃便捡了漏,接手队长和女飞订好的场地和宴席, 八月和陈瑾办婚礼。   他的新工作也安排在了新区,离陈瑾的小学不远。他们结婚结得急,新房来不及置办。   沈惟姝主动提议腾出一套房子,借给余跃和陈瑾住段时间。   反正她和林尔峥的新房都买好了, 等到秋天办完婚礼,也要搬家了。   余跃和陈瑾就住进了林尔峥的16楼。   搬家那天,两人男人一个断手,一个瘸腿的,尽管还有别人帮忙,还是忙活了整整一天。   沈惟姝上楼后就倒在了沙发上,“老公——”   她两只手揉上肚子,撇嘴撒娇:“我好饿饿呀!”   林尔峥走进厨房,打开定时汤锅。   这段时间男人养伤煲的骨头汤,有一大半都进了他小妻子的肚子。   沈惟姝盯着男人的步伐看了几秒,小声:“早知道就不推迟婚礼了……”   沈惟姝当初是不想推迟的,但林尔峥坚持延期,理由是“不能让姝姝嫁一个瘸子”。   他的腿伤其实不算严重,加上恢复得快,现在正常走路已经没问题了。   听见女孩的嘀咕,男人扬了下眉:“怎么,就这么急着嫁我?”   沈惟姝斜了老公一眼,“你少臭美了!”   她端起汤碗,“我愿意嫁你就该知足!我要是你,现在就去登报鸣谢:瘸腿后我婚姻甜蜜,感谢老婆不离不弃!”   林尔峥闷笑了声,还挺配合:“是,我的夫人,光辉伟大!”   沈惟姝一口气喝完把汤喝完,又想起什么,“油船爆炸后,你在海里的那段时间……”   她抿抿唇,犹豫措辞:“有……想到一些什么吗?”   林尔峥的报告是这样的:   他在救人后被意外卷入暗流,本是很危险的一种情形。   但也正是因为暗流,油船二次爆炸时他才逃过一劫——相比海面,爆炸时的水下伤害要小许多。   不过林尔峥还是被拍进深水受了伤。最后他选择抛掉空氧气瓶,割断信号绳,一路上游,才勉强浮出水面。   虽然早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沈惟姝总觉得不止于此。   那天之后,林尔峥是有一些变化的——不是指他瘸了腿或破了相。   他的变化,看不见也摸不着,细小而微妙,唯有心意相通的枕边人才能察觉出来。   沈惟姝也很难形容男人哪里变了。   他像是一个征服过死亡的男人,更加强悍,开阔豁然。   又好像回归为被治愈了的孩童,完全释然,平静安稳。   她就很好奇。   别人都关注林队长的经历,可作为他的妻子,她更想知道他的心路。   可男人似乎并没有要认真分享的意思。   他挑了下眉,唇边翘起来,笑得散漫:“我在想,以后下海时,还是把婚戒带上好。”   ……这思维跳跃的??   沈惟姝有点懵,“嗯……啊?”   “你在淮城长大的没听说过?”林尔峥唇线更弯,“淮海有海妖,会抓女人吃,抓男人结婚。它要是真抓了我——”   他抬起左手,展示自己无名指上的三圈戒指。   “我一定为夫人坚守到底,誓死不从!”   沈惟姝:“………………”   沈惟姝抬起一脚踹向男人胳膊,气呼呼扭过头不理他了。   她算是发现了,这个男人,现在还变得更坏了!   不说拉倒!   坏男人抓住她的脚腕,轻轻搔了下她的脚心,又往身前一带,把她抱在了大腿上。   他附在她耳边,磁音低低的:“那天,我好像做了一个很真实的梦。”   “梦里,我做了一直想做的事,也见到了……最想见的人。”   沈惟姝抬头看男人,眼中有期待:“是我嘛?”   林尔峥摇头。   见女孩小脸一秒垮下去,他低低笑了下,俯身亲了亲她的鼻尖。   “姝姝,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男人的前额抵上她的,“要不是有你,我可能,真就回不来了……”   沈惟姝眼底一热,两手搂上男人的脖子。   “幸好你回来了。”   她缓缓闭上眼,抱他更紧,“老公……”   “即便你真的断了腿,就算你像余跃那样了,我也还是要嫁给你!”   男人在她背后轻笑出声,气息都洒在她脖子里。   “我不会的。”   “我会好好保护我的手,它还要牵你,抱你,给你做饭。”   “我也会保护好我的腿,我还要陪你走完这一生。”   他偏头,亲吻她鬓角。   “我会平安健康,跟你百岁到老。”   沈惟姝弯了下唇,从男人怀里起身,伸手摸向他硬朗的下颌。   “你也要好好保护你的脸。”   “手啊腿啊断了也就断了。”她又摸了摸他高挺的鼻梁,很认真的,“但是不可以不帅!”   林尔峥:“…………”   林尔峥下意识抬手摸眉毛,“是不已经不帅了?”   他一侧眉梢上现在多了道伤口,非常短,但很深刻。   这么深的伤疤,应该是褪不掉的。   沈惟姝摇头,“帅!”   她说得是真心话。   这道疤,血性十足的感觉,称得她老公更有男人味了。   沈惟姝在男人的疤痕上亲了亲,“现在更帅!”   林尔峥嗤了声,语气开始玩味:“原来,你喜欢的是我的脸。”   “不过——”他突然一个翻身,反客为主,“我也不介意以色侍人。”   沈惟姝:“……”   男人把她手边的碗拿远,笑得又坏又恶劣,“汤喝完了,该吃肉了!”   沈惟姝“哎呀”了一下,伸手推男人:“你腿还没好——”   “中间的很好。”   “……你的骚话也是跟海妖学的吗?”   “海妖可不会教人报恩。”   “什么恩啊?”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沈惟姝:“……”   救命!   **   九月,就在他们重新准备婚礼时,一个意外的好消息传来。   沈惟姝被国际海上救援联盟评为年度杰出女性。   林尔峥也获得了个人成就奖。   国际海上救援联盟,全球最权威的救助联盟之一,奖项的含金量自然也是十足十的。   飞行队又是发喜报又是拉横幅的,恨不得敲锣打鼓庆祝。   沈惟姝办好签证后,队里也批了两天假,让他们飞英国参加颁奖典礼。   颁奖典礼在伦敦泰晤士河的一架退役军舰上举行,隆重而盛大。王室成员和海军中将亲自出席,为获奖者颁奖。   沈惟姝很喜欢董事为自己撰写的获奖词,翻译过来差不多是这样的:   “我们将这份荣誉送给来自中国的首位女性搜救飞行员沈惟姝,至此,杰出女性奖才算得上实至名归。   沈惟姝,她是一位善良,温柔,美丽的女性,更是一位坚强,勇敢,保护他人,为自己,为世界大胆发声的女性——一位真正杰出的女性!”   颁奖过后,各路媒体登船拍照采访,也英国当地的,也有国内来的。   沈惟姝和林尔峥是国内唯二获奖者,也是唯一一对同时获奖的夫妻,自然十分吸睛。   正经的提问过后,记者又问沈惟姝:“你刚才说,今天是你第一次穿礼服?感觉怎么样?”   沈惟姝还没回答,记者又笑着转向林尔峥:“你觉得林太太今天美吗?”   林尔峥微微一笑,“比起林太太,我还是更喜欢别人称呼她‘搜救飞行员沈惟姝’。当然,以后你也可以叫她——”   男人偏头看身侧,眼中笑意更深,“沈机长。”   沈惟姝怔住。   “刚才接到消息,”林尔峥低声,“队里决定提前对你进行考核,没问题的话,就会正式下达机长聘任书!”   沈惟姝眼睛都亮了,“真的?!”   男人转过头,继续回答记者的问题:“是的,沈机长今天很美。”   他顿了下,轻笑:“她每天都很美。”   **   夜幕四合,各路媒体和嘉宾退场。   沈惟姝也从宴会厅出来,提起裙摆走向甲板。   礼服是沉冰特意从港城寄来的。   一并寄来的,还有一双高跟鞋。   林尔峥将高跟收了起来,新买了一双沈惟姝平时爱穿的小白鞋,又剪下礼服的丝绒裙边给她做了鞋带。   也多亏了这双“老公定制”,她今天站了一天也没受罪。   上了甲板后,沈惟姝突然停下脚步,远远望着立在船头的男人。   他夸她穿礼服好看。   其实他穿西装,也是观赏性十足。   尤其在泰晤士河的夜景之上。   钟塔和白楼从男人身后流淌而过,好像一副漫长而有质感的油画。   察觉到她的目光,林尔峥扭头笑了下,朝妻子张开胳膊。   沈惟姝提着裙摆跑过去,两手抱上男人的腰。   林尔峥脱下外套裹上她的肩膀,回抱住她,又捋了把她被风吹散的发丝,轻声:“今天高兴么?”   “高兴!”沈惟姝抬眼看男人,“你也获奖了呀,怎么这么淡定?”   “我也高兴,倒不是因为拿奖。”林尔峥顿了下,扬唇,“我早得到更好的奖赏了。”   沈惟姝:“什么?”   男人敛睫睨她,黑眸深切,“你。”   “你就是我最大的冠冕。”   他低头认真看着她,脸上的光影随着河岸的光线交错。   “爱你,就是我最荣耀的使命。”   沈惟姝下巴磕在男人胸口上,鼻尖正好抵在他凸起的喉结上。   她轻声:“我也爱你。”   她的表白被一声尖锐的汽笛吞没。   林尔峥没听清,“嗯?”   沈惟姝开口想再说一遍,话到了嘴边,突然又顿住。   她当然爱他。   可直到出口,她才发觉,爱之一字,居然显出浅薄。   ——该是“热爱”。   热烈而强大的爱意,可上至高空,也能下抵深海。   她的热爱,大火不能熄灭,众水也不能淹没。   林尔峥在女孩的鼻尖上点了点,又问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沈惟姝抬眸,认真看了他几秒,突然笑了。   “我说——”她抱住他,唇角梨涡深深。   “我热爱,你所热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