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念你入骨》 作者:荣槿   文案:   恃美行凶医生x清冷不驯武警   破镜重圆/久别重逢/甜文   1.传闻,薄幸月打赌三个月内拿下季云淮。   少年清冷寡言,眉眼凛冽,是家境贫困的优等生。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她张扬明媚,是娇纵成瘾的市长千金。   众人皆以为她会吃瘪,未曾想,这“高岭之花”还真就栽了。   赌约期限一过,薄幸月淡定从容提了分手。   少年在大雨中与她对峙,仿佛一身傲骨粉碎,嗓音嘶哑地问道:“薄幸月,你就是故意接近我,跟我在一起?”   她撑着把小伞,笑得明艳:“要不然?”   2.薄幸月是外科医生有名的恃美行凶。   一眼媚,两眼沦陷。   与季云淮多年再遇,他警服熨帖,模样半颓。   明明手臂受伤的位置出血不止,却偏偏将她视为陌路人,以为可以就此遗忘与她分手那天的一刀两断、轰轰烈烈。   直到故意到季行骁家敲门时,薄幸月红唇潋滟,妆容精致。   许久,季行骁拉开门,掐着她盈盈一握的腰际,眸底猩红一片,“薄幸月,你招惹我一次还不够?”   *1v1 sc双初恋甜文   *女主分手有原因,不渣   一句话简介:恃美行凶x清冷不驯   立意:学会成长学会爱。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主角:薄幸月,季云淮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念你入骨 “不认识。”   念你入骨   文/荣槿   01   二月,江城。   未到开春,小雨淅沥。   身后的古刹罗那,鎏金朱红仿佛也浸泡在这场连绵的雾与雨之中。   撑着伞从寺庙走出,丝丝缕缕的寒意还是令薄幸月冻得打了个寒颤。   今天是母亲的忌日,她收起求来的平安符,转念去摸兜里的手机。   果不其然,由于设置了静音,一打开全是钟灵发来的消息。   没来得及拨过去,手机已然显示来电界面。   “月亮,出来没?我过来接你。”钟灵是个急性子,办起来事来更是风风火火的。   薄幸月看了眼丝毫不减的雨势,不紧不慢道:“门口。”   钟灵埋怨了下路况的拥堵,交待了句:“等我几分钟,马上。”   即使附近游客多,但钟灵不太需要找人。   细密的雨帘中,一道单薄的身影格外出挑。   女人乌发黑裙,白皙修长的手指攥着伞柄,光是一个抬眸,便是万种风情、摇曳生姿。   摇下车窗,黑色悍马稳稳当当停了下来。   钟灵昂起下巴,冲她打趣道:“薄大小姐,接驾来迟了。”   薄幸月收了伞,唇边盈着几分笑意。   她坐上副驾驶,拉好安全带,狐狸眼眼尾一挑:“这车不太像你开的。”   “连祁的车,今儿晚上人也过来,他的场子他做东。”钟灵长舒一口气,直接开了导航,准备去接风宴所在的江城公馆。   车里暖和不少,薄幸月脱了呢子大衣,长卷发被她随意挽起,耳旁垂下几缕碎发。   钟灵问她:“什么时候去医院入职?”   “手续办下来了,估计得等几天吧。”   薄幸月即将入职的是普仁医院的外科,乃是市里数一数二的存在。   微凉的晚风透过窗缝吹拂进来,她的眼神从机械工作着的雨刷器逐渐飘远。   时间过得真快啊。   六年,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   现在的江城高楼鳞次栉比,路灯依次亮起后,霓虹不歇,变化大到她需要去找著名的地标才能有点儿真切感。   两人到公馆时,暮色四合,黑如墨的夜空窥不见一丝星光。   一听是连祁预定好包厢吃饭的,经理都亲自出来招待两人上楼。   薄幸月扫了一圈,包厢里做东的人居然还没到。   她皮肤冷白,五官精致又冷艳,不笑的时候疏离感更重,活脱脱似一只高贵的黑天鹅。   与薄幸月的性子相反,钟灵显然是坐不住的那一类。   从小她就是跑田径的,练到国家二级运动员后才负伤退下来。   等人一来,钟灵就假装兴师问罪起来:“来晚了啊连大公子。”   连祁是知晓她脾性的,忙不迭赔罪:“姑奶奶,我错了,送文件那边费了点时间。”   钟灵牙尖嘴利是一流:“给我赔罪有什么用啊?接风宴的主角又不是我,你问问月亮原不原谅你。”   连祁叹了口气,倒好上等的茶,却被钟灵给拒绝了:“月亮回来我高兴,还是喝酒吧。”   钟灵酒量差又偏好乌苏啤酒那一口,旁人算是拿她没辙。   中途,由于钟灵去了趟洗手间,两人间的气氛陡然陷到不尴不尬的境地。   连祁例行寒暄:“回国这些天,都还习惯吧?”   “都挺好的。”   薄幸月语调轻柔,含着几分漫不经心。   连祁收回打量她脸庞的目光,没忍住感慨:“瘦了……”   他们几个打小就在一个机关大院家属区长大。   无疑,薄幸月是典型的含着金汤匙出生。   太爷爷是开国上将,到父亲这一代仕途平步青云,家族屹立不倒,联姻的还是外交世家杨家。   生来就注定是光彩夺目,惹人艳羡的。   那时候的小姑娘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   漂亮得不可方物,骄傲得趾高气扬。   买起奢侈品毫不手软,颇有众星捧月的架势。   后来说出国就出国,没叫过委屈,更别提拖泥带水。   在连祁看来,这姑娘的锋芒确实内敛了许多,但妩媚骄矜早就刻进了骨子里。   他喉头微滚,用手拢火,点了根烟:“薄叔知道你回国了,你不过去看看?”   席间静默了数秒。   “算了,他心梗就做了两次手术,我要是回去见他,他心脏病又犯就麻烦了。”   再说,薄耀舟身边从来不缺人照顾,继母方兰茹也好,继姐薄初也罢,哪一个都是较她而言更好的选择。   薄幸月自嘲一笑,拿了颗圆盘内的薄荷糖。   剥开糖纸,她囫囵含着,喉头瞬间涌上凉意。   骄傲如薄幸月,天大的事儿压下来,只要把伤疤藏好,面儿就能云淡风轻、无所畏惧。   “你啊,就是太倔。”连祁乜过去一眼,抬手捻灭烟头。   当年那事儿要是服个软,她跟薄耀舟之间的父女关系也不至于闹那么僵。   “非要旧事重提,那不如说说你跟薄初?”   灯光熠熠下,她眉眼微弯,目光却清凌。   浑身上下都透着不好惹的信号。   连祁顿觉失言,一时无话。   一顿聚餐下来,消费很高,但三个人都没怎么吃,只有钟灵不胜酒力还猛灌了自己几杯,不一会儿就醉得不省人事。   见此,连祁的眼眸黯淡下来,顺势问道:“住哪儿?我送你们回去。”   薄幸月想着方便照顾钟灵,就让连祁把她们送到之前住的家属大院。   本来警卫连要拦车,一看车牌,没人敢吱声,直接给放行了。   “就送到这儿吧,改日再聚。”薄幸月招了下手,那股洒脱劲儿跟十八岁时算是一点儿没变。   “行,你照顾好自己。”   猎猎风声盖过了连祁的嗓音。   直到目送两人进去,他才驱车离开。   这么几年没回来住,大院的房间始终有专人打扫得一尘不染。   到了门口,薄幸月摸钥匙的同时,发觉兜里还一盒万宝路的黑冰爆珠。   这么几天连轴转,她都快忘了是谁塞过来的。   她没什么烟瘾,之前是偶尔抽抽,如今是彻底戒断,干脆用薄荷糖代替。   刚将那包女士烟扔进垃圾桶,薄幸月就听到钟灵叫唤:“我想吐……”   钟灵面色酡红,正迷迷糊糊趴到沙发上睡着。   怕她着凉,薄幸月还特意拿来条毯子给人盖上。   后来她拎了个垃圾桶过去,结果钟灵干呕了半天,什么事儿没有,人倒是清醒了几分。   知道这姑娘是个不长心眼儿的,薄幸月放不下心,趿上拖鞋去泡蜂蜜水。   “月亮,我好想你啊。”钟灵眼眶泛红,还跟小孩子一样抱着她傻乐。   薄幸月给人扶起来,亲自监督她把一整杯蜂蜜水喝完才罢休。   钟灵支着手肘,乌溜溜的眼珠转动着,拖着懒洋洋的腔调问:“对了,你今天去寺庙,住持跟你说什么了?”   慧能大师不轻易接见客人,不少人在他那儿吃过闭门羹。   幸而幼时薄幸月就跟着父亲去庙里拜访过,两人有过几面之缘。   再次相见,住持并不意外,只是朝她点头示意:“施主,许久未见了。”   薄幸月微微颔首示意,恭敬行礼。   “可是有放不下的心事?”住持阖眼,捻动佛珠,将她来的意图猜到了七八分,只叮嘱说,“一切有为法,有缘自会相见。”   冷稠的月光蔓延进来,薄幸月收回思绪,淡声说:“没什么,睡吧。”   ……   在普仁的入职手续办妥后,薄幸月的工作生涯正式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   过年这段时间,酒驾醉驾多发,一整晚,医院灯火通明,走廊上充斥着担架轮子滚动的痕迹。   凌晨六点,忙活完两台手术,薄幸月在洗漱间简单洗了把脸,眼底的疲惫遮掩不住。   再过一会儿,就是住院部的查房时间。   几个实习医生亦步亦趋跟着她。   薄幸月扎着低马尾,走得不快,却步步生风,衣角扬起,依稀能看见胸牌上的小字。   她走到床位旁,温声问了几句患者的情况。   熟悉她的患者都会礼貌地喊一声“薄医生”,毕竟普仁的外科医生中,她人漂亮还耐心。   想给人留下不深的印象都难。   不过对于这位空降来的同事,背后的议论就一直没停过。   不久之前,薄幸月就听见过水流声后夹杂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没,薄幸月背后的势力挺大的。”   八卦的话题开了个头,弄得当事人都没着急,兴致盎然地等着详解。   “什么关系?”   “有人碰到她从车上下来,坐的是机关单位那边的车,说她是某个大佬的情儿。”   “怪不得呢,我说主任怎么就那么青睐她……”   恰在此时,薄幸月推开隔间的门,面容平静地走出来。   两个议论着的小护士瞬间噤若寒蝉,讪讪离开。   她擦干净手上的水渍,心情上一点儿起伏澎湃都没有。   闲言碎语听听就好,真往肚子里搁才是没必要。   快到下班时间,几个实习生蠢蠢欲动,聚在一起放松。   起先是在聊八卦,后来的话题则逐渐偏离。   “那边那个好帅啊。”   “人高腿长,看个后脑勺我就知道绝对是我的菜!”   薄幸月查完房听了几耳朵,不以为意般做好收尾工作。   随后,她垂下眼睫,打算直接回办公室。   目光落到走廊的尽头,视野变得开阔起来。   下一秒,她的心跳猛然沉了几下。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那背影实在太熟悉。   落拓的、清冷的……   慢慢与多年前少年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身后有人在喊:“季队。”   终于,他转过身,视线平静地划过她的脸庞。   像是晚风吹过湖面,只留下来一丝涟漪。   男人长身玉立,颀长挺拔。   白衬衫熨帖,领扣散开两颗,喉结分明。   袖口往上卷着,手臂受伤的地方不断有汨汨血珠冒出来。   往下是西裤,系在腰间的皮带是统一配发的07式,气质禁欲又撩人。   时隔太久,十几岁的记忆如同老照片,逐渐在泛黄褪色。   如果说那时的开端是她布下的天罗地网的一场局,那么多年后的重逢,只能用命定的巧合来解释了。   实习生见她愣神许久,担心地拿手去晃动视线:“薄医生——”   盛启洲快步走过去,正想问及他怎么刚休假就挂彩,结果察觉到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季云淮居然怔忪了片刻。   顺势望过去,薄幸月毫不避讳地打量着,迟迟没有开口。   察觉到两人间的氛围暗潮汹涌,盛启洲是个嘴上没把门的,当即揶揄含笑:“怎么,认识啊?”   光线被切割得影影绰绰。   季云淮眉骨如刻,神色寡淡,语气却决绝:“不认识。” 第2章 念你入骨 蚀骨的滋味。   02   轮到交接班的时间,新一天的忙碌拉开序幕。   周遭的人来来往往、形形色色,但跟季云淮对视的那瞬间,薄幸月清楚地感知到,两人跟外界无形间多了道屏障。   季云淮单手抄兜,手臂受伤的位置仍流血不止,可展露出的分明是波澜不惊的做派。   盛启洲蹙眉察看他的伤势,担心道:“没伤着骨头吧?”   “没大碍。”他撩起眼皮,语调平缓,“划到了,消毒包扎就行。”   “那小女孩儿呢?”盛启洲用目光搜寻着,心里始终像悬着根细线。   好不容易迎来了休假,两人刚看望完战友遗孀,回来的路上就碰到了一桩性质恶劣的事件。   眼见一名身影可疑的中年女人直接抱着孩子上了车,趁着其他人没注意,面包车扬长而去。   后面追赶上来的是孩子的父母,说是女儿刚还在路边,一转眼就不见了。   知道是在光天化日下碰到人贩子了,父母两急得团团转。   季云淮了解相关情况后,二话没说,口吻坚定道:“我是特警,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将那辆车逼停后,他动作迅速,敲开车窗,让人贩子抱着孩子下车。   一男一女神色鬼祟,中年女人佯装把小女孩放下,没想到戴着口罩的男人直接拿了把水果刀,朝他刺过来。   身为一名合格的特警,季云淮参与反恐防爆训练多次。   搏斗过程中,人贩子被果断制伏,小女孩成功获救。   只不过男人胡乱挥舞的水果刀划伤了手臂,等他反应过来,流出来的血已然染红了衬衫的半截袖子。   怕小女孩出什么意外,父母赶紧把孩子送来医院做一个全方位体检。   盛启洲把季云淮拖着去了急诊科,嘴里念叨不停:“季队,你这伤口再不处理,我都替你难受……”   不知不觉间,季云淮与她擦肩而过,再未分过去一丝目光。   仿佛能就此遗忘与少女分手那天的一刀两断、轰轰烈烈。   也是,几年的隔阂累积成融化不掉的冰层,他们现在和陌生人毫无差别。   甚至连一句“好久不见”都说不出口。   薄幸月进办公室后,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她敛起失神的心绪,打招呼道:“安老师。”   安主任人称“外科第一刀”,性格温和,要求却严厉。   自从薄幸月入职普医后,他也是考察过一段时间,才确定要不要当她的导师。   安亦杰拧开保温杯,喝着茶水润嗓:“小薄,查完房了?”   她勾着唇角,点头说:“是,您刚下手术吧,辛苦了。”   “你也是,最近科室任务繁重,看你天天都连轴转。”安亦杰话锋一转,“不过你的个人问题可得提上日程,据我所知你还是单身吧。”   他唏嘘了声:“这么漂亮,哪儿愁找不到男朋友的道理?”   薄幸月无奈地停留在原地,怎么反驳都不是,干脆缄默不语了。   谁让安主任最大的爱好就是给人做媒呢。   安亦杰头头是道分析了半天,最后一拍光溜溜的脑袋:“差点忘记了,我先给你师母打个电话。”   她松了口气,心想这场单方面的输出可算作罢。   正冲洗着洗手液,护士急匆匆跑过来,说是让她过去门诊科看看,戚医师遇到个棘手的,一时半会儿搞不定。   薄幸月简单擦干了水渍,一进门诊科就撞上了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   季云淮这回没有回避,日光照耀进来,瞳仁呈现的是纯粹的黑。   像一个漩涡,牢牢将人吸附。   伤口处理完毕,他手臂上缠绕着白色的纱布。   稍微往前走两步,薄幸月闻到了淡淡的消毒水味。   是季云淮身上的味道。   萦绕在鼻息,让人几乎不可能忽视。   旁边小女孩的眼神里充满防备,只愿意待在妈妈的怀抱里,谁靠近都不行。   戚医师还在苦言相劝:“宝贝,医生阿姨不会伤害你的,我们就做一个普通的检查,几分钟就好了。”   薄幸月蹲下身,肉眼可见的是小女孩身上没有伤痕。   听护士长说了来龙去脉,她料想小女孩是单纯被吓到了,所以才会不配合一系列检查。   她摸出来口袋里随身携带的糖果,眉眼盈盈:“你很棒,这颗糖奖励给你,那些坏蛋不会再来了。”   由于倾身向前,低马尾扫过,露出来一截细长的脖颈,洁白晃眼。   看得人喉头发痒。   这样的感觉季云淮太过熟悉。   少女时期,她就最是会利用自身优势,蛊惑他人这种事,完全不在话下。   类似的陷阱,他已经栽进去过一次。   亦然尝到了蚀骨的滋味。   重逢后,他自觉沉敛克制,不会在同样的地方跌倒两次。   小女孩接过糖果,手指紧紧攥着,但防备在一点点消解。   薄幸月动作轻柔,替她用发圈扎好头发,小女孩没有再排斥。   戚医师朝她使了个感激的眼色。   等到检查结果出来,小女孩一切身体指标正常。   那一对父母找到了季云淮,感激道:“留个名字吧,我之后方便联系你。”   “不用。”他嗓音沉稳中带着几分冷凉的质地,一如从前的少年,清冷凛冽。   季云淮淡漠掀唇,不咸不淡开口:“这是我们该做的。”   对方还是不好意思就这么谢恩,小女孩的母亲对她循循善诱道:“来,谢谢特警哥哥,谢谢医生姐姐。”   小女孩咿呀学语,唇角咧开了一丝甜滋滋的笑容。   人一走,门诊室门口只剩下她跟季云淮两人。   薄幸月不知道这六年季云淮经历了什么。   一别多年,他不是当初一贫如洗的少年了。   单是瞥过去,男人宽肩窄腰,若是特警制服加身,气场肯定呈现压倒性的强势。   诡异的沉默长达一分钟,也不知道是谁在等谁先开口。   薄幸月抬眸去看他,嗓音清脆,看似不带一丝留恋:“再见啦,季云淮。”   随后,她一次也没回头。   视线里只剩下她飞扬的裙角。   季云淮立在原地,目光阴翳。   “咔哒——”他把玩着打火机,舌尖扫过后槽牙,笑意里满是自嘲。   ……   累了一晚上,薄幸月一回家只想舒舒服服泡个澡,接着开启补觉模式。   一到梦中,她的记忆就开始不受控制地陷入一轮又一轮的回忆。   十七岁的季云淮,穿着洗得泛白的校服,成绩排名永远高居榜首,同时打着几份工还债,倔强地维持着他的自尊心与骄傲。   这样的少年,一辈子就该永葆清澈明朗。   可薄幸月从来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拥有的也不是常人按部就班的青春。   少女家境好、条件优越,理科成绩更是一骑绝尘。   对老师来说,薄幸月是所有学生里面最标新立异的存在,随随便便一个行为就能呼风唤雨。   令人更为之羡慕嫉妒恨的是,众人眼里的“高岭之花”,也会被薄幸月从云巅拉下红尘。   没有人知道,晚自习结束后空旷的教室里,少年近似虔诚般靠近专属于他的玫瑰。   少女呼吸炙热,唇色嫣红,狐狸眼里像含着一汪春水。   若有似无的晚风都带着温度。   他扣住她的手腕,不再隐忍。   教室的窗帘被吹皱,掩盖了一室的隐秘与禁忌。   这个梦做了太久,以至于临近傍晚,薄幸月迷迷糊糊醒了,还未从梦境中完全抽离。   快下午五点了,晚霞纵情铺撒,远方天空的云朵都沾染上鲜艳的色彩。   钟灵顺路过来,给她冰箱里塞了一大堆从超市买的果蔬食材。   知道薄幸月嗜辣,她还专门带了火锅底料过来。   薄耀舟病后一直在江郊疗养,机关大院这房子许久没住人,钟灵一来,还算是有点儿烟火气。   薄幸月打开窗户通风,眼前的景色熟悉又陌生。   她的童年、少女时代都在此留下深深的烙印。   过去的光阴像是掌心的流逝,飞逝般抓不住。   所有人都在被时光拉扯着长大。   也许,分离才是成长必经的历程。   薄幸月双手抱臂,眼睫纷飞,肆意又闲散。   窗户前,她背影袅娜,细腰盈盈一握,蝴蝶骨振翅欲飞,黑色吊带裙长至脚踝,愈发衬得肌肤赛雪。   钟灵插好酸奶吸管,感知到她的反常,随即问道:“月亮,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啊?”   两人认识这么多年,钟灵对她的脾性掌握了个七七八八,但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就直接问了。   薄幸月觉得没什么值得隐瞒的:“我今天在医院遇到我前男友了。”   碰到这个问题,钟灵的大脑宕机了一瞬。   跟没心眼儿一样,她脱口而出:“哪个前男友啊?”   说来也是,在很多人的潜意识里,像薄幸月这样级别的大美女从来不乏追求者。   在高中时期,少女就是“皎若云间月”的存在。   恃美行凶,张扬跋扈。   但凡她长相是清纯挂而非艳丽的,医院里的风言风语都不会发酵得如此厉害。   去国外进修几年,她没再谈过恋爱,反倒习惯孤身一人。   毕竟,除了季云淮,居然没一个人再带给她那样炙热刻骨的爱意。   钟灵知道的她的前男友,还停留在薄幸月高中时交往的少年。   那还是她的初恋。   钟灵不可置信般,睁圆了眼眸证实道:“季云淮啊?”   薄幸月的表情相当于默认了。   “你们重逢后有没有说什么?”钟灵激动完,又恢复成吃瓜群众小心谨慎的模样。   她嗓音极淡:“没。”   如果她临走前说的“再见”算数的话,应该是他们两说的唯一一句话。   莫名的,这场意外的重逢,恍然间让她想到最后一次见记忆里少年的场景。   暑热不消,天色阴沉,而后一场夏天的暴雨席卷江城。   季云淮站在学校的后巷,眉眼冷冽,任由大半个身子被雨淋湿。   少女撑着把透明雨伞,明丽不自知。   宣告分手后,她仍旧不为所动。   和这段关系一样,薄幸月始终维持高高在上的姿态。   他绷紧了唇线,声线嘶哑:“薄幸月,你就是故意接近我,跟我在一起?”   明明知晓答案,偏要破碎的勉强。   而她当时的心情仿佛被雨幕冲刷到模糊。   只是还记得。   那么骄傲的一个少年,那一刻在她面前几乎傲骨尽折。   生活总得继续,都是成年人了,按理来说,没有人还会天真到对所谓的初恋念念不忘。   但释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犹如含着颗酸酸涩涩的梅子,每回想一次,只会让酸涩再次滚过心头。   薄幸月思索了下,心头微动:“他应该还挺恨我的吧。” 第3章 念你入骨 “季同学还是季队长?”   ……   03   钟灵高中时选的文科,所以没跟薄幸月和季云淮一个班。   两人谈过恋爱的事实她早有耳闻,只不过分手前后的细枝末节一直不太清楚。   回国后,薄幸月对这段过往一直没再启齿,她也就选择性没问。   钟灵一脸释然,打着哈哈:“多大点儿事,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像薄幸月这样的大美女,更不可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才对。   窗户敞开,微凉的晚风侵袭而来,肩膀瞬间染上了凉意。   薄幸月挽着耳后的长发,从窗边起身,对刚刚那番话不置可否。   “你在国外留学的时候,不是跟我提过一位你的师兄。”钟灵煮好火锅,往里面下青菜的同时还不忘八卦几句,“怎么样,你对人家有兴趣没?”   火锅煮到沸腾,屋内白气缥缈。   薄幸月咬了口丸子,顿时间鲜香四溢。   她慢条斯理地嚼完,接下来的话毫不留情地打消了钟灵的念头:“就只是师兄而已。”   知道感情这事儿强求不来,钟灵换了个话题,双眼放光道:“月亮,你回来一趟,我们都没好好在江城逛逛,等你忙完这段时间,年后可不许推脱。”   薄幸月笑着回话:“没问题。”   过完元宵节,休假结束,转眼江城就进入了开春时节。   兴许是倒春寒,即使阳光熹微,整座城市的温度也没见半点儿回升。   傍晚,武警总队二支队特勤中队。   天色将暗,夕阳的一半沉没在地平线,剩下的一半像半个溏心蛋嵌在其中。   战士们进行完了一轮又一轮的日常训练,包括越野、射击、攀登等,早已大汗淋漓。   季云淮站在队列前,身姿笔挺,如松如竹,眉目间携着几丝孤冷。   他嗓音偏磁沉,宣告道:“训练结束,解散!”   所有人松了口气,全部散开后保持纪律性地往食堂走去。   不远处,一个小战士跑过来,朝他敬了个礼:“季队,参谋长找您。”   他脱了军帽,单手夹在手臂一侧,说:“行,我知道了。”   参谋长办公室内,氛围安静到落针可闻。   办公桌上放置着一个地球仪,桌前,万维军正翻看着文件。   季云淮敲了两声门,颔首示意:“万参谋长,您找我?”   “上回办的联谊仪式,你有什么想法没?”万维军招手,让他别那么拘束。   季云淮从军校毕业后就被分配到特勤中队,此后在多次任务中表现出色,去年还带领队员奔赴斯里兰卡参与集训。   在万维军看来,这小子确实属于能力强、素质高的好苗子。   就是都二十四了,个人生活方面却一直没什么动静。   好似多好看的仙女都入不了他的眼一样。   “报告参谋长——”   季云淮眼神定定,回答得义正言辞:“没有。”   他知道万维军听到后肯定会气得吹胡子瞪眼,但若凭空编一个进度,剩下的比登天还难。   万维军像是料到了结果,无奈地瞥他一眼:“得,让你考虑个终身大事比铁树开花还难。”   “说点正事儿。”他合上文件,清清嗓子,神情严肃。   “这周六有个临时的培训,普仁医院那边的医生会过来教学急救知识,你到时候负责工作交接。”   季云淮眼睫微抬,黑眸之下,不再是万年冰封的寒潭。   普仁医院。   单是这四个字,都足以让他的表情出现松动。   但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季云淮没得选择:“是,保证完成任务。”   从办公室出来后,盛启洲抱着头盔,拍了他的肩膀:“是不是老万又叨叨你了?”   身为战友,盛启洲在季云淮刚来队里就听说过他有前女友,算是初恋。   就是没想到几年间,他再没交往下一任。   “还为你那前女友守身如玉呢?”盛启洲唇角轻勾,什么话直接往外蹦,“说不定人都结婚了,你信不信。”   “兄弟,我跟你说一句,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千万别心魔太深。”   两人并肩往前走,影子被夕阳拖曳着。   后面的话,季云淮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摇摇头,竭力忘掉与薄幸月重逢后心口泛上的异样感。   她现在无论是结了婚,还是有男朋友,他们的生活仍旧会是两条毫不相关的平行线。   回到宿舍,季云淮脱下作训服,三步两步走到浴室。   温热的水流划过腹肌,以及那些勋章般的伤痕,一路淌下……   这么几年,他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   而到部队后,说实话,他很少再去回忆过往。   那段湮灭的时光,最终杂草疯长,成为他心底谁也进不去的秘密花园。   原本以为那些陈年旧伤会如尘封的回忆,只要不碰,任谁都会麻木的。   可一闭眼,季云淮仿佛对一帧帧画面触手可及。   两人刚在一起时,薄幸月非要缠着去他家一趟。   他拗不过执意的少女,松口同意了。   那时候家里被债主催得紧,母亲生病住院,他就一个人住在老旧的居民楼。   路灯常年失修,路上甚至有不甚平坦的青石瓦砾。   走到门口时,薄幸月的腿都走酸了。   她头一回来季云淮家做客,目光没收束,好奇地张望了一会儿。   昏暗里,依稀看得见房间不大,书架被满满当当的书和奖杯塞满。   吊灯亮起,照耀着一台蒙了尘的钢琴。   旁边的桌上放着几瓶药和一瓶纯净水。   季云淮低低淡淡开口:“你吃什么?”   她没怎么思忖,梨涡盈盈,笑得张扬明媚:“你做什么都好。”   “那我去给你煮面。”季云淮放下书包,抽出两张试卷,不放心地补充道,“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   薄幸月的精力根本没放在吃什么这样的问题上。   等季云淮煮着好两碗面,端上桌时,滚落的汗珠将他短袖的衣领濡湿。   少年揉揉后颈,干净的像一张白纸。   那碗面她吃得很慢,直到最后才发现碗底还有个煮好的鸡蛋。   是只有她的那一碗有。   季云淮没多想,只是习惯了这套模式。   因为母亲会舍不得,从而故意在一碗面底留一个鸡蛋给他。   殊不知,这样的偏袒对薄幸月这种家庭出身的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吃完,薄幸月搁下碗筷,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拿着手里的碟片明晃晃在他面前问:“你家能放电影吧?”   电视上有DVD机,她把碟片放进去,坐等开播。   看到中途半载,两人同时发觉有什么不对劲。   薄幸月也没想到,损友让她务必看的电影居然会出现那么少儿不宜的情节。   少女眼眸晶亮,贝齿轻咬红唇。   裙摆不自知往上翻折了一截,藕节般的双腿白皙修长,嫩如酥酪。   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气质又纯又媚。   盛夏翻涌,风起蝉鸣,空气实在太燥热了。   风扇呕哑嘶鸣,吱呀吱呀在头顶转动。   下一刻,电影中尺度不小的亲密戏份直接暴露在两人眼前。   季云淮俯身过来,骨节明晰的手盖住她小刷子似的眼睫,冷感低凉的嗓音在胸腔震颤:“别看。”   但薄幸月骄纵惯了,内心的叛逆聚成一团火。   她故意拨开少年的手指,眼神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打量,嗤笑出声:“季同学,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水柱停下,季云淮整理好混乱的思绪,强大的自制力让他冷静下来。   分别的六年时间,成为了他们人生里的暗河。   爱也鲜活,恨也轰轰烈烈。   ……   周五,薄幸月照常在家里冲了麦片当早餐,随后匆匆赶往医院。   一上午忙前忙后,直到午饭点才有个喘息的时间。   刚回到办公室坐下,安亦杰就拿了一摞文件,冲她示意道:“小薄,明天有个去部队教学急救知识的活儿,你要不然过去一趟?”   薄幸月眼皮一跳,第一反应是拒绝。   还未等回话,安亦杰语重心长道:“你们年轻人,多出去锻炼也是好事儿。”   接下来的话更是将她仅有的借口全然打消:“其余的工作不用担心,科室里面我会安排好,你权当是转换个心情嘛。   既然主任都这么说了,薄幸月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周六下午,几个同事一同从医院出发。   薄幸月穿了件浅色收腰裙,外罩骆色风衣,长卷发松散在肩头,唇色秾丽,风情动人。   车上,她给钟灵发过去一条信息:【sorry宝贝,院里临时有任务,逛街我得鸽你了。】   耳机里循环播放着轻音乐,一开始,薄幸月还能专注精力在论文上,就是没想到去军区的路那么远,行驶了将近一个小时,困顿感涌上心头。   同事们抱怨了两句,心情也多了几分焦躁。   终于,车身停顿下来。   众人眼见总算到了地方,纷纷下车透气。   午后的阳光炙热,透过树梢林荫,映成一个个光斑。   站岗的士兵神情威严,鬓角全是汗。   司机出示证件时,季云淮恰好走过来接人。   男人眉骨硬朗,军衬挺括,双腿修长笔直似剪刀,逆光而来。   他一眼就望到了人群中最显眼的存在。   穿着的确不是最鲜艳的颜色,但实在像个女妖精。   小战士敬完礼,汇报道:“季队,这是从普仁医院过来的薄医生。”   他目光深沉,单手抄兜,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过来。   而后像是第一次见到她,主动自我介绍道:“季云淮。”   如果这是他们故事的起点,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她的心情有一瞬间的难以言喻。   可一想到那天在普医,怎么看口型,他说的都是“不认识”。   薄幸月眯起狐狸眼,语意玩味:“那我喊你季同学,还是季队长?” 第4章 念你入骨 “借个火。”   04   她尾音轻勾,掺杂了意味不明的暧昧。   本可以装陌生人,可一点破后,两人的交锋就被故意摆在了台面儿上。   这么多年,薄幸月骨子里的骄矜从未磨灭。   季云淮身形高大,挡住了耀眼的日光,以至于薄幸月看不清他此时此刻是什么神情。   沉默半晌。   薄幸月不由得心生感慨——   这男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好看。   褪却了十几岁时少年的生涩,军衬被他穿得笔挺。   宽肩窄腰,一看就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   目光还未移开。   偏偏季云淮往前走了一步,微微俯下身。   薄幸月的身高在女生里都算高挑的,可季云淮俯身过来,她仍要抬头才能望进他眼底。   他眼尾弧度上扬,话音略带警告:“在部队里,要统一称呼我为季队长。”   “否则我没有心情跟你继续。”   摆足了高傲的姿态来威胁她么?   冷感的嗓音像是小珠子,不轻不重敲落在心头。   薄幸月像是根本不怵他,耸耸肩,顺从地喊了声:“季队长。”   声音甜软的像是能掐出水。   季云淮眉头轻拧,可触及她闪烁着碎钻般光泽的眼眸时,突然哑然了。   跟两人刚在一起时差不离,她总有办法制住他。   薄幸月理科优秀,语文成绩却差到根本没眼看。   她不是真的不擅长这门课,只是骄纵肆意惯了,懒得在这上面花心思。   季云淮记得,他监督少女背书时,各种撒娇耍无赖更是都被她试了个遍。   看到季云淮在前面领路,好奇心重的同事暗戳戳走到她身边,打探道:“薄医生,你们刚才聊什么了?怎么感觉这位季队长跟个冰山一样,不苟言笑的,还是他们部队出身的人都这样?”   “谁知道呢。”她回答得模棱两可,口吻相当倦怠疏离。   同事见她不愿意多说,就没继续聊。   来到讲课的教室,薄幸月简单整理了下资料,走到台上连接投影仪。   台下,特勤中队的人乌泱泱坐满了,始终保持着听课的高度纪律性。   感受到很多道视线的注视,薄幸月倒没什么压力。   她从容淡定地继续讲解理论知识:“心肺复苏是急救知识中的必备……”   等到把基本要教学的急救知识讲完,骤然间,室外的天色已然变了。   下午还艳阳高照的,此刻只能听见雷声滚滚,天际乌云密布,雨滴直坠而下。   视线没来得及收回,薄幸月很快注意到了行至门口的季云淮。   专门来这里听课的很多是新兵,她还以为他从头到尾都不会出现。   空气里泛着大雨前的潮意。   薄幸月目光悠悠地与他对视,眸中的狡黠忽明忽灭:“季队长,我口渴。”   红唇一张一合,勾人得紧。   有几缕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她小巧的耳朵。   说来也是,一节课讲下来,确实很容易让人口干舌燥。   其他人对她这番话更不会多想。   季云淮神情冷硬,喉尖上下滚动。   其实是舍不得。   舍不得放下身段顺服她,又舍不得她真的身体难受。   “冷的可以吗?”他松开紧攥的手,舌尖顶了下左边的脸颊。   薄幸月倒也没挑,点头说好。   过了会儿,季云淮踱步过来,捏着瓶身,将纯净水递过去。   她不动声色地接过:“谢谢。”   骆色风衣的衣袖下,那手腕简直白得跟打了泡儿的牛奶一样。   拧开瓶盖,薄幸月喝了口水润润,浅红的唇色染上了些许水意。   接下来的实训由其他医生来教学,但在实训开始前,短暂的休息时间内,台下莫名爆发一阵躁动。   新兵蛋子的神色是抑制不住的兴奋,怎么想的,就没顾忌地议论几句。   “薄医生真的漂亮。”   “是吧,又白又瘦,笑起来也特别好看!”   “……”   当时薄幸月出了教室,所以并未听见这些议论。   但季云淮听后脸色不大好看,漫不经心地随便指了两个倒霉蛋:“晚上加练,越野五公里。”   “……”   小声议论着的众人霎时间噤若寒蝉,只能闭麦。   他们也想不通,到底哪一点惹到冰山季队了。   实训教学结束后,几个医生受邀去部队食堂吃晚饭。   都是第一次到部队吃食堂,一行人难免好奇了些。   结果到地方后大家反而不自在了。   及至全部人归队才能坐下开始吃饭,那场面恢宏又震撼。   而且除了他们这一桌,其他战士的桌都相当安静,各种流程井然有序。   盛启洲闲着也闲着,下午也去听了队里急救知识的授课。   当时只是觉得薄幸月眼熟,这会儿在食堂一偶遇,他猛然间想起来了。   好像是上回在普仁医院碰到过的那一位。   一般人他也不太可能仅凭一面之缘记那么久,但薄幸月是足以让人一眼惊艳,过目难忘的长相。   盛启洲凑过去寒暄了句:“薄医生,你晚饭就吃这么点啊?”   那盘菜里很多都是青菜,份量也不多。   “应该够我吃的。”薄幸月笑吟吟的,礼貌回绝。   盛启洲是个自来熟,笑起来的时候小虎牙格外明显,殷勤道:“我去给你打点虾吧。”   薄幸月盛情难却,正要解释。   季云淮抢先一步,冷不丁提醒道:“她不能吃虾。”   盛启洲正喝着汤,差点呛了一口,抽着嘴角往两人身上来回打量:“你们两……认识啊?”   要不然这么私人的口味,第一次见面是肯定不会知晓得这么清楚的。   薄幸月心下一沉,也没琢磨透季云淮的想法。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她吃虾会过敏,而且是全身长红疹那种。   只是没想到过去这么久,季云淮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季云淮拿另外的筷子往盛启洲嘴里塞了块馒头,并不想多说,只用四个字概括:“高中同学。”   盛启洲的嘴被投喂过来的馒头塞满,一时半会儿也问不出来什么问题。   可他心里早就炸开锅了。   季云淮上回在医院就见过薄幸月,居然还三番五次装作不认识。   他料定事情没那么简单。   不过碍于在场的人,盛启洲不方便多问,只能把疑惑暂且埋藏在心底。   一向薄幸月晚饭吃得不多,简单吃完一餐,她就收拾好离开了。   终于,从食堂出来后盛启洲憋不住了,悄悄咪咪试探道:“季队,是兄弟就说句实话,薄医生就是你那前女友吧?你当初是不是伤了人家的心啊?”   两人避而不见,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一方问心有愧。   思忖半天,他只能得出这么个结果。   季云淮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   如同黑夜里的困兽,只是习惯性地变得沉稳内敛。   盛启洲不自在地咳嗽了几声:“别这么看着我,我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左不过是被薄幸月的外表迷惑,不忍心看到大美女伤心罢了。   季云淮从兜里掏出盒烟,慢条斯理抽出来一根。   打火机咔哒一声,火苗蹿地燃起,低头点燃,暖融的光映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   夜雨持续敲落,青烟与雾交融,视线朦胧一片。   季云淮的眼神不甚明朗,只言简意赅道:“她甩的我。”   盛启洲:“……”   这敢情好,所以他直接踩中了季云淮所有的雷点?!   人生的前十七年,季云淮自认循规蹈矩。   和同龄人一样,他按照既定的轨道努力成长,还得早早地接受生活的重担。   那时候他只有一个愿望,还清债务后能让母亲的病好起来。   季云淮在学习上足够勤奋也很有天赋,经常拿第一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清冷斯文少年太容易成为众多女生的追求对象。   但薄幸月是最大胆最高调的那一挂,她说要追谁,就绝对是势在必得。   就像热烈的阳光,猝不及防闯入他阴暗冰冷的世界。   明知道像薄幸月这种大小姐的身份和性子,三分钟热度过去,最多是玩玩而已。   可他依然无法自拔地沦陷进去,贪恋从未拥有过的温度。   毕竟让少年控制自己的心动,是件太难太难的事情。   ……   暮色已至,夜沉如水。   出发回医院前,一个跟她关系还不错的同事大大咧咧道:“幸月,我记得你抽来着,来一根吗?”   不知怎么,本可以拒绝的,但她今晚的确有点烟瘾上头的冲动。   明明戒烟了很长一段时间,除非她想抽,否则谁劝她都没用。   薄幸月道了谢,接过一根软金砂的苏烟,想找个没什么人的地儿抽完再回去。   小路的尽头,季云淮站得笔直,好似一颗矗立于此的青松。   他回过头,掸掸烟灰,显然是注意到她了。   微弱的光芒下,男人深邃的眉眼漆黑微冷,小雨碎成绒花乱坠,在周身氤氲着。   她肤色瓷白,长卷发如瀑倾泻着,漠然又倦怠。   再一靠近,季云淮闻得到很淡的香味,类似于她少女时喜欢用的某种果香,萦绕在鼻息,挥之不去。   他掐着烟,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审视意味浓重。   薄幸月袅袅娜娜走过来,纤长的眼睫微垂,嗓音泛哑:“借个火。” 第5章 念你入骨 “别玩儿我。”   05   细微的雨丝纷飞,打湿了她的眼睫,那雨珠摇摇欲坠。   季云淮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眼前的女人眸色澄澈,眼底倒影着揉碎的光,只消一眼,媚意浑然天成。   就只是借个火,他远不需要那般避之不及。   银质打火机在黑夜里闪烁着光泽,猩红的火燃起,暗火交缠。   薄幸月咬着根烟,红唇贝齿,乍一看,仿佛是画中的妖女。   定是要以凡人的三魂六魄为食的。   凑近了,在火光的照耀下,眼尾的一点小痣更显妖冶。   那是他曾经吻过厮|磨的肌肤。   那时候薄幸月对季云淮什么手段都试过了。   直到最后,连她都没什么把握,感觉碰上个硬钉子了。   少女自暴自弃地站在后巷里,喊住他:“季云淮——”   她一鼓作气道:“你不喜欢我,我就跟学长在一起喽。”   威胁的话她都能说得趾高气扬。   “反正他追我很久了,我拒绝了好多次,你……”   话音未落,少年的吻便落了下来,薄荷香气长驱直入,清新又凛冽。   与之相碰的唇上柔软,吻的力道却重。   像是藏着十足的报复,让她禁不住唇缘发疼。   沉溺在疼痛又酥麻的感觉时,薄幸月还不忘想,她的初吻就这么被夺走了。   一阵天旋地转后,季云淮扶住少女的腰际,眼眸黢黑深沉,偏执欲十足:“不准。”   她拿手背抹了嘴唇,狐狸眼水汪汪的,胸腔起伏着问他:“不准什么?”   “不准跟他在一起。”少年的声线充斥着低低的警告。   他闷声,放轻了攥着她纤细腕骨的力度,掌心全是汗:“还有……谁说我不喜欢你了。”   一场雨不大却急,火苗或明或灭,一根烟点了许久,最终那点火星子还是被浇灭了。   也像是降燥剂,让他内心的愠怒只持续了几秒。   “抱歉。”薄幸月的嗓音晦涩,气息平稳。   而后她抬手去挡去雨点,吞吐出青白的烟雾。   无端而来的脆弱感让她像是迷失在森林的小狐狸。   她少女时期不曾沾染过烟草,最多是喜欢吃糖。   除了榴莲糖,其他什么口味的糖都喜欢吃。   低睨她须臾,本想说点什么,可季云淮还是忍住了。   他又以什么身份来管现在的薄幸月呢。   跟从前的每一次一样,她步步为营又云淡风轻。   两人间的界限泾渭分明,一个是天上星,一个是泥间草。   所以当薄幸月提分手时,少年不知道用什么才能留住她。   在最无能为力的时刻,季云淮连个承诺都给不起。   送薄幸月十八岁的生日礼物,是他攒了两个月的钱才买下的一条施华洛世奇的项链。   江城的冬天太冷了。   他趁着空闲的时间去兼职,寒冬腊月,那双用来捏钢笔、握枪的手硬是冷得长了冻疮。   少年对奢侈品牌的认知概念不多,只是在商场看到了熟悉的图标就进去逛了。   那一款施华洛世奇的项链真的很漂亮。   跟十八岁时的薄幸月一样,无时无刻不在绽放着夺目的光彩。   季云淮怕手头拮据,带的钱不够买,就想着先去问清楚价格。   柜姐瞥过一眼,回应得相当冷淡:“两千。”   少年穿着洗到泛白的衣服,没有犹豫地说:“好,我买。”   穷是真的穷啊。   两千块,对当时的薄幸月来说,只是吃饭喝水的日常开销,却让他为之奔波劳碌两个月。   十八岁的生日,薄家给薄幸月办了个风风光光的生日派对。   薄耀舟身为江城市长,也邀请来了许多政界有头有脸的人物。   在最后跟他们的合影里,少女始终戴着那一枚看似冰冷实则有温度的水晶项链。   生活早早教会了季云淮隐忍克制与上进疏离。   但经历让他明白,带刺的玫瑰是靠近就会手指鲜血淋漓的存在。   最后才发现玫瑰更适合温室,而不是同他一样暴露于风雪之下。   终于,她的一根烟抽完,苏烟的树苔香仍残存于唇齿之间。   季云淮不再看她,转过去的身影隐匿在夜色中:“回去吧。”   前面几个同事聚在一起,议论中夹杂着几丝焦躁,神情并不轻松。   薄幸月走上前,才听到送他们过来的司机神色难堪道:“车子好像抛锚了,晚上走不了。”   有同事已经拿出来手机,准备看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能不能等来车。   下过雨的夜晚有点儿凉,薄幸月没说话,只是将身上的大衣拢紧了几分。   另外一个同事不知道去了哪儿,说肯定有办法让他们现在就回家。   约莫等了五分钟,一辆黑色吉普出现在眼前,在众人面前停下。   季云淮摁下车窗,黑眸沉如礁石,强势又不容置疑道:“上车。”   其他同事都离那辆吉普更近,不约而同坐在了后面一排,只剩下前面的副驾驶是空的。   薄幸月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坐上去。   反正季云淮那个态度,也是个软硬不吃的。   而且当年分手,还是她主动提的。   那个和今天很像的雨夜,少年肩膀颤抖,像是风中枯叶,在她说完后咬着牙,低声喃喃:“玩儿我是不是很开心?”   “……”   怎么看,都应该是不想再跟她有任何交集了。   扣好安全带,车厢内沉默得像是注入了有毒的水银。   男人修长的指节搭在方向盘上,光影轮转间,侧脸轮廓愈发硬朗。   门口站岗的士兵见到是季云淮,动作迅速地敬礼:“季上尉。”   车灯亮了几下。   他胳膊压着窗沿,不咸不淡地说明了几句。   找季云淮帮忙的同事正是急诊科的戚医师,人挺友善,婚后生活是院里出了名的幸福美满。   戚医师记得上次救人的也是季云淮,所以才想着他会帮忙,自己也就欠个人情的事儿。   这回她也主动出来打破沉默:“季队长还是单身吧?”   季云淮撩起眼皮,漫不经心道:“是。”   不是因为别的,他只是单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闻言,薄幸月的心情有些复杂,不可抑制地朝季云淮的方向看去。   浅绿色的军衬领口松开了一颗,他短寸利落,眉眼间蕴藏自带的锋芒。   也不知道是他这六年里都没交往过,还是现在是空窗期。   如果两人心照不宣到这六年里都没交往下一任,弄得像谁对谁念念不忘一样。   “我们薄医生就不错啊,漂亮又能干。”戚医师挑挑眉峰,暗示意味浓烈。   戚嘉禾一直还挺喜欢薄幸月这个小姑娘的,看的出来家境很好,漂亮的让人嫉妒,但为人处世也能拿捏得好分寸。   顿了几秒,季云淮搭在方向盘的手青筋浮现。   “季队长,你评价一句嘛,漂不漂亮。”   这话更像是火上浇油。   薄幸月尴尬得头皮发麻,连忙劝阻说,“戚姐,您别调侃我了。”   恰在此时,手机来电救了她的性命。   她没看来电人是谁直接划动接了,手指还顺带碰到了免提键。   钟灵自个儿逛街也累得不行,想着两人私下说起来就没什么顾忌,开玩笑道:“月亮,你抛下我,就是去跟你前男友见面……”   薄幸月:“……”   她愣怔了几秒,反应过来了恨不得立刻掐断这通电话。   没记错的话,她跟钟灵说的是,没想到去个军区还能偶遇前男友。   结果在钟灵的调侃里,直接变成她目的性十足地找上了季云淮。   任谁想都是复合心切。   幸亏钟灵没继续说下去,薄幸月不自在地咬着下唇,想浑水摸鱼过去:“你玩儿真心话大冒险输了吧?”   钟灵当即嗅到了什么不对劲,嘟地一声把电话挂了。   车内太安静,两人的对话更是一字不落听到了季云淮的耳朵里。   他眼神暗了暗,压下眼底的阴鸷。   夜色憧憧,星光璀璨,整座城市陷落在光河奔涌的世界里。   很快,军用吉普停在了医院门口。   后排的同事率先下了车,走上前去,依次跟季云淮道谢。   薄幸月刚解开安全带,却发现车门已经被他落了锁。   她眼底闪过一丝愕然。   不多时,季云淮靠过来,眼睛里像是藏了一团火。   他钳制住她的下巴,带着茧子的指腹摩挲在她娇嫩的肌肤上:“薄幸月,我已经不是十七岁时的我了。”   薄幸月一直清楚的。   少年从来不是看上去那么清冷。   他的占有欲和控制欲达到顶峰时,偶尔也会让少女时期的她心颤。   季云淮松开手,只撂了一句:“别玩儿我。” 第6章 念你入骨 “手怎么了?”   06   回到家,满满的疲惫席卷心头。   薄幸月开了一袋浴盐,她将身体埋在浴缸的水流下。   漩涡流转,泡沫滋生。   洗完澡,她翻风衣口袋时才惊觉卸下来放在里面的手表不见了。   那手表早就不能转了,指针永远指在同一个时间。   但那算是母亲生前送给自己的礼物,她一直戴着,根本没舍得扔。   风衣口袋有点浅,也不知道是不是掉到季云淮车上了。   薄幸月长叹了一口气。   她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念头像是一个个泡泡被戳破。   对季云淮来说,这个时候她又主动联系,他肯定觉得自己明晃晃的企图心就差写在脸上。   板上钉钉的是,他已经不相信自己了。   在家里找了一圈,依旧一无所获。   只能说那块手表对自己太过重要。她认命般,给钟灵打了个电话。   钟灵就等着她这通电话来盘问底细,“月亮,刚刚什么情况啊?不会你那时候跟季云淮在一块儿吧?”   “差不多。”   糟糕的是季云淮还全听见了。   钟灵为自己的口无遮拦道歉,悻悻道:“对不起啊宝贝。”   她揉着眉心,心底发愁:“你有季云淮的联系方式吗?我手表掉他车上了。”   两人分手正是高考前段时间,在此之前,季云淮跟她相约好了去同一所大学。   他各科成绩都足够优异,考A大是绰绰有余。   可薄幸月是典型的偏科选手,追季云淮时,她在那次月考里一气呵成写了篇像极了情书的作文,阅卷老师气不打一处来,直接给批了个零分。   少女知晓后,仍然不以为意,保持我行我素。   被誉为江城附中“神话”的少女就是如此,呼风唤雨,又从来不忌惮世俗的目光。   思及至此,薄幸月将手机握紧了几分。   重逢后,两人心底都有太多的疑问。   譬如季云淮那么优异的成绩,怎么会没有去A大,反倒选择成为一名军人……   好像什么都变了,天翻地覆,沧海难为水。   又好像有什么正在拔地而出,肆意妄为,野蛮生长。   出国前,薄幸月下定决心,所以删了他的电话号码。   断掉联系,仿佛是提醒自己放下的一种方式。   电话那头,钟灵默了须臾,答应说,“我问问。”   薄幸月出国这几年,和过往的同学早就没了联系。   在身边人逐渐开始用微信时,她就把QQ上的好友添加到微信上,其余不想联系的人就安静地留在了列表里。   登录了许久没用的QQ,她发现列表里想找的联系人还在,就是头像颜色灰了。   他应该是常年不在线,十分简单粗暴地在个性签名留了个手机号。   薄幸月添加手机号后,尝试发了个好友申请。   他的微信头像是一道背影,昵称简单到一个字母,是他的姓氏开头J。   翌日一早,薄幸月尚且昏昏沉沉的,挣扎着才起来才发现他通过了自己的好友申请。   J:【有事?】   口吻相当公事公办。   薄幸月确认道:【季云淮?】   J:【嗯。】   薄幸月:【我手表可能落你车上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过来取。】   J:【是在我这儿。】   过了几分钟,他才发过来一条:【这周五晚上六点,我在医院门口等你。】   薄幸月:【谢谢,麻烦你了。】   季云淮没有再回复过来。   正准备关掉手机,屏幕上端突然出现一个问答类应用软件的推送。   【放弃一个你很喜欢的人是什么感觉?】   当时薄幸月在美国留学,窗外是无限耀眼的日落,刺得人双目发疼。   她一时兴起就回答了,没想到居然一路涨到了这个回答的点赞前几名。   她那条是匿名回答,现在评论下面还有很多追问。   【小姐姐,你们现在在一起了吗?】   【好遗憾啊,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   薄幸月匆匆瞥了几眼,并未回复评论区关心的一些问题。   她记得,母亲去世不到半年,在薄耀舟跟方兰茹的婚礼上自己没哭。   薄耀舟知道她跟季云淮在一起后,朝她打下去那一巴掌,自己没哭。   但分手那天,酸酸涩涩的心情混在一起。   她对少年说出了最重的话。   而后,看着她的少年始终笔挺的身形有一瞬间的崩塌,在听到她的回答后,头也没回地离开。   她摸摸脸颊,有一行滚烫的泪落下来。   尝在嘴里,是咸的。   泪珠砸在湿润的地上,溅起很小的水花。   薄幸月当时想,就让季云淮永远都行至正确的轨道上。   本来就是她先纠缠的,两人的感情里基本都是她主动,结束最好也要由她亲手来了结。   瓢泼大雨淹没了后巷。   自此,他在华夏,她往重洋。   忙碌了一整个周,周五傍晚,薄幸月回到办公室翻看了资料。   安亦杰走进来办公室,她轻声唤道:“安主任。”   安亦杰摘下眼镜,说起正事:“我过段时间有个学术交流项目,支援北疆那边需要个带队的名额,我在考虑让你们谁去……”   “小薄,你是怎么想的?”   去北疆支援这事儿是个辛苦活,也不是谁都有满腔理想愿意投身的。   薄幸月暂时没想好,模棱两可道:“好,我考虑一下,到时候给您回复。”   恰好,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J:【楼下。】   薄幸月:【好,马上。】   收起手机,刚从办公室出来,她就心慌了一瞬。   眼前的景象太过于混乱。   不知道男人从哪个科室跑出来,疯了一样在走廊上挥刀,持着的那一把水果刀上面还沾了殷红的血。   四周全是逃窜的人。   楼下寒风瑟瑟,季云淮着了身军衬,身姿修长笔挺,禁欲又撩人。   一个女孩儿看了他好多眼,鼓足了勇气走上前要联系方式。   结果他拒绝时嗓音冷淡,表情更是冷若冰霜。   看上去一点儿可能性都没有,女孩儿只能失望而归。   季云淮低下头点火,后颈的棘突明显,只听见跑出来的人在说,医院里面有人在拿刀行凶,据说已经捅伤了一个医生。   他眉头紧锁,夹在指尖的一根烟缓缓燃烧着,烟灰蓄积掉落,坠落的瞬间烫到了手背。   眼见着医院的安保人员集结到位,行凶的男人流露出慌乱的眼神。   他往旁边乱瞥,扼制住了正在打报警电话的薄幸月。   “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我就杀了她!”   男人的力气实在太大,她挣脱不开,整个人如同溺水在状态在拼命挣扎。   那一瞬间,她想了很多。   想到了医学生宣誓誓言的每一句。   想到了接见患者时他们会朝她流露出感激的笑容。   ……   季云淮赶上楼时,发现薄幸月居然是“人质”,她狐狸眼里水光泛泛,游离在脆弱的边缘。   他的心脏猛然揪了下。   季云淮趁着男人不注意,果断踢掉他手里的刀,一套反手擒拿,动作干净又利落。   男人手抖得不停,匍匐在地板上发出痛苦的声音。   季云淮情绪很少外露,却在这一刻怒不可遏,他眼底猩红,一字一顿地反问:“劫持人质,算什么本事,嗯?”   男人直喘粗气,不死心一样还在叫唤:“你们都是一伙儿的,我儿子死了,是被你们害死的,你们都是凶手,得给我儿子偿命……”   无论事出何因,挥刀向救人者迁怒,实在是令人唏嘘。   随后警察赶到了现场,季云淮的眼神冷若冰刃,瞳仁里压制着肃杀的戾气:“你侮辱我可以,但别侮辱我穿的这身衣服。”   从军校毕业后,他跟队去过北疆集训。   最西北的位置,黄沙滚滚,旌旗飘扬。   没有什么比那时候让他觉得穿上军装,承载的就是无限荣耀的时刻了。   随着风波的持续发酵,不少记者前来报道这一起“伤医”事件,舆论兴起,该事件火速登上了微博热搜。   在全网热议时,薄幸月去警察局配合走完了流程,脑子里乱成一团黏稠的糖。   从警局出来,已经是深更半夜了。   她发丝贴面,洁白的衣袍上还沾着水果刀滴下来的血印子,整个人狼狈得不行。   季云淮一直在门口等她。   白得晃眼的路灯下,薄幸月敏锐地注意到他的手背有一条不知道怎么弄的血痕。   她出声提醒说:“等会儿,我有创口贴。”   身为医生,她的口袋里时常备着这些小物件。   就是没想到。   她的创口贴是粉色的。   季云淮蹙了下眉头,到底没说什么,顺从地贴上了。   就是贴上去的效果一下子勾起他过往的回忆。   两人刚在一起,少女骄纵肆意,故意涂豆沙红的口红,在他课本的扉页留下唇印,冲他明媚一笑,“季云淮,你是我的人啦——”   他低眉敛睫,声线荡漾着颗粒感:“给,你的手表。”   “谢谢。”薄幸月反应过来,伸手接过。   她眼睫细而长,在光线下投出错落的阴影。   也这才让他看清楚她光洁如瓷的手腕上青紫一片。   一路上,薄幸月忍着痛,硬是一声没吭。   季云淮的脸色迅速冷下来,磁沉的嗓音滚过喉头:“手怎么了?” 第7章 念你入骨 “这么大度啊?”   07   月色清凌,树影憧憧。   薄幸月收回视线,不以为意道:“没什么,可能是留下来的印子吧。”   即使是从前所谓的市长千金,但她生性就没那么娇气。   惨白的路灯下,季云淮眉眼冷冽,没有陷落半分柔和,侧脸轮廓硬朗。   他凝视那块青紫的皮肤一会儿,鸦羽般的眼睫压下阴翳:“在这儿等我。”   薄幸月愣怔了一瞬,刚想说拒绝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恍然间,他的背影还和从前的少年一样。   那时候她发烧了,嘟囔着说想吃小时候妈妈做的山楂糕,少年就能跑几条街去给她买。   平心而论,季云淮对她的好无可挑剔。   男人身形高挑,走进附近的药店时,店员都多看了他几眼。   买完芦荟胶和治疗跌打损伤的药后,他拎了个白色的袋子回来,挪唇道:“拿着。”   薄幸月思忖一阵,开口时嗓音晦涩:“谢谢。”   他可能是忘记了。   她就是医生,这么点小伤自己能处理得好。   黑色吉普就停在不远处。   季云淮拿了车钥匙,扭过头瞥了眼深不见底的夜色:“我送你回去。”   薄幸月的指尖缩了下,淡淡中流露着倔强:“我可以打车回去。”   今晚的事情,季云淮已经帮她太多忙了。   季云淮眼眸漆黑淡淡,迎着她的视线,似乎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时间太晚了,上来。”   车门被拉开,风中的枯叶吹起,打了个转而落到车顶。   经过了一晚上的折腾,薄幸月也确实有点累了。   她到底没说什么,一言不发地坐到了副驾驶。   不同于上次几个医生待在一起,这一回车里只有她和季云淮两个人。   车内的空间里,暖意拂面,寒气驱散了不少。   他要开导航,顺口问道:“住哪儿”   “还是以前的地方。”   机关大院还是那个大院,只不过早就物是人非了。   薄幸月打开手机才发现里面有不少同事朋友发来的问候和关心。   她一一回复过去,指尖在屏幕上敲动,莹白的光反射在那张秾丽的脸庞。   其实重逢至今,两个人的状态一直都像是在医院再见面时的暗潮涌动。   同时憋了股儿劲,两把硬骨头拧巴在一起,难舍难分。   是啊,他们都默契地没问,这六年你过得怎么样。   是好是坏似乎成为了一个不重要的答案。   其实在她分手后的一天,季云淮就发了场高烧,一连几天没去上课。   在阴冷破旧的房子里,他喝完药,脑海里的梦境一场接一场。   可不管是什么梦,梦里的人都是漂亮肆意的少女。   会勾着他脖子撒娇,喊着“季同学”的薄幸月。   上台发表演讲时,折了纸飞机朝台下扔的薄幸月。   ……   梦里的薄幸月冲他张开手,眼眸明亮,笑起来整个世界都亮了:“季同学,来抱一下,你就不难过了。”   少女宜喜宜嗔,脾气算不得好,可不管好的坏的都坦荡无畏,是他十七岁那年遇见过的最耀眼的阳光。   如同罂|栗,是他日记本里写了上千遍人名的存在,每写一遍,心头都会像是遭到虫蚁啃噬。   他根本戒不掉想她的。   最终,梦醒万事空。   那时候,他睁开眼看着生活得逼仄狭小的空间,嗓子干哑得发疼,自嘲地笑笑。   是不是面对薄幸月,他就没有第二种选择?   她永远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如果可以选择,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别泥足深陷。   吉普飞驰在主干车道上,窗边的街景如梦似幻,幻彩霓虹和路灯光影被拖曳成闪亮的飘带。   顿了顿,薄幸月的目光从屏幕移开。   车停在了机关大院门口,她收拾好东西,道完谢,一字一顿温声道:“晚安,季队长。”   嗓音极淡又满是蛊惑。   随后,那抹窈窕的背影消弥在夜色里。   车内还充盈着淡淡的果香味。   季云淮垂眸去看,手背的粉色创口贴还在,原本平静的心境轻而易举被她搅乱。   她总是这样。   对他很好,也对他很不好。   拿钥匙打开房门后,薄幸月摁亮了玄关的灯。   暖色的灯光打下,长卷发镀了层暖色的光泽。   也许是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薄幸月有点儿无暇去思考更多。   泡完澡后,她挑了件雾霾蓝的睡裙换上。   镜子里,女人肤白唇红,纤秾合度,细瘦的胳膊摁灭卫生间的灯,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结果就梦到了去年的圣诞节,街头热闹非凡,城市的上空小雪盘旋,很快雪花兜头而下,洋洋洒洒,落满肩头。   等赶到欢送会的派对时,朋友们都撺掇着得让她多喝几杯。   在这座城市待了六年,不少同学都挺舍不得她的,纷纷过来寒暄送礼物。   在他们眼里,Moon漂亮大方又神秘捉摸不透。   一个华人同学提议说可以用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热场子,她笑笑,同意了。   结果没想到到头来谁也逃不掉。   她抽中了一个真心话的签,要求是——“对前男友说一句话。”   周围人起哄。   本以为会炮轰前男友,连Amy都说,谁会对前男友那种生物念念不忘啊,后面的话更是引得满座人哄堂大笑。   华人同学问她:“Moon,你呢?”   沉默半晌,屋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了。   薄幸月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缓慢又清晰地说:“祝他一世平安,心想事成。”   她用中文说完,又用英语翻译了一遍。   在场人面面相觑,毕竟Moon看起来高冷又难追,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这种公开场合提及自己的前男友。   十八岁时的生日,少年把施华洛世奇项链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张贺卡,上面写的是——   【祝我的小月亮生日快乐,心想事成。】   那就通通还给他吧。   ……   好不容易迎来了一天的休息,薄幸月没有顾忌地睡到自然醒。   一直到傍晚,钟灵开车到楼下接她。   这一次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她鸽子了。   钟灵自己的车是辆红色的超跑,喷漆极其炫酷。   薄幸月打扮了一番,挑了件玫红的裙子,神采奕奕地去赴约。   “薄大小姐。”钟灵的口吻里携着一丝幽怨,“总算能约到你人了。”   “我知错,今天你要买什么,我买单。”薄幸月自知理亏,直接采用金钱收买法。   钟灵细眉一挑,给她比了个大拇指:“好姐妹,一生一起走!”   两人去逛了一圈K11,基本的战斗主力是钟灵。   薄幸月点了杯西班牙拿铁,在等候区翻着杂志。   等钟灵试完衣服出来,她的作用就是称赞一通然后刷卡买单。   最后钟灵都没忍住吐槽:“月亮,你好像那种财大气粗的金主哦。”   薄幸月失笑:“你就当我是吧。”   夜幕将至,结束了一天的扫货,光看购物袋就知道成果颇丰。   钟灵伸了个懒腰,邀请道:“我朋友新开的酒吧,让我去捧个场子。”   反正没什么事儿,薄幸月答应说:“行,那我去跟着见识一趟。”   Pub内电子舞曲狂热,人潮涌动,随着干冰的喷射,气氛瞬间达到顶点。   吧台边的人形形色色,光线交织,不断轮转,落在她姣好的容颜。   薄幸月是那种让人一眼惊艳的长相。   从她进来,已经多了不少想来搭讪的人。   可她始终不为所动,谁过来请喝酒,就只是盈盈一笑,狐狸眼促狭。   漂亮也致命。   不想让人想征服,倒是想臣服。   终于,钟灵的朋友过来,姓秦,是个圈内有名的富二代,这家酒吧就是他名字投产的一个版块。   听介绍,秦铮性别男,取向也是男。   钟灵冲他招手,相熟般调侃,“秦公子生意不错啊。”   秦铮摸摸鼻尖,恭维道:“还行,总觉得你们来更热闹了。”   他说的是“你们”,所以下一秒秦铮就将目光落到薄幸月身上,难免称赞:“你朋友很漂亮。”   “是吧,我们高中女神。”钟灵抬颚,语气特自豪。   那时候大家都说薄幸月是“附中之光”,用校花这词都俗气了。   之后,秦铮让人给两人调了鸡尾酒,说是请她们喝的,权当是感谢过来捧场。   薄幸月喝了几口,觉得这款酒名字怪气,味道属实不赖。   直到临走,秦铮还专程出来送她们出门。   钟灵喝得醉醺醺,眼冒金星还不忘慢吞吞地说:“没事儿,我喊个代驾就行,谢谢秦公子的款待。”   鸡尾酒的后劲儿十足,随着嗓子的烧疼,薄幸月后知后觉,头似乎也有点晕。   她的臂弯搭着薄薄的外套,红裙子被风吹起,妖娆似火。   ……   季云淮今晚上执勤归来,制服加身,眼底带点倦色。   盛启洲跟他一起回去,路过对面的Pub时,他眼眸一眯,似乎是注意到什么:“诶,那不是……”   “你前女友”这几个字还没说出口,他就瞬间转换了字眼,“薄医生吗?”   季云淮百无聊赖地站着,视线恰好转过去。   他单手抄兜,身姿修长挺括,不动声色地从兜里摸了根烟。   “真不去打个招呼啊?”盛启洲咳嗽几声,那着急劲儿呼之欲出。   钟灵原本就要叫代驾,瞥过对面一眼,怕自己看错,还揉揉了眼睛:“季云淮?”   薄幸月身形一僵。   秦铮想着等代驾来了再从门口离开,就一直跟钟灵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看着钟灵神色不对劲,他才抬头去望。   男人一身制服,含着根烟,青烟朦胧,遮不去如刀工斧凿的轮廓。   薄幸月显然没想到这地方也能遇到季云淮,四目相抵,似乎有什么正在莫名地纠缠。   盛启洲见他还没反应,没忍住火上浇油道:“啧,这么大度啊?” 第8章 念你入骨 落入熟悉温暖的怀抱。   08   他掐灭了烟,动作轻柔,寡淡里掺杂着一丝狠劲儿。   季云淮拧着的眉宇很快舒展开,下颌线绷紧,眼底的情绪藏匿在隐隐约约的白雾下。   反正两人分手六年了,他似乎也没什么理由去干预她的生活。   而且都不是十几岁的少年了,控制自己的情绪对他来说并非难事。   这个季节的夜晚体感稍凉,浓稠的夜色里,那一抹亮色尤为扎眼。   薄幸月感觉那鸡尾酒实在上头,禁不住头晕踉跄了下。   秦铮本来想去扶,却发现有人快他一步。   “站得稳?”他撩起眼皮,问话的语调很轻。   薄幸月才发现眼前的人都多了几道重影,含糊着应了一声。   盛启洲一阵无语,心想刚还装得不在意,该有的占有欲还真是没少半分。   由于歪倒的动作,她裙子的肩领歪向一侧,露出小巧莹然的肩头,两条锁骨似月牙,仿佛一只手就能把控得住。   很快,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那道光景。   她眨眨眼睫,瞳孔轻透,听到熟悉的嗓音萦绕在耳边:“外套给我。”   那声音让她的心底像是注入温水,霎时间绵密地包裹着心脏。   薄幸月觉得自己可能是有些醉了,实在缺少反应能力,听见说的什么就下意识怎么做了。   衣服抖开,拢在她肩头,总算挡住了那块雪白的肌肤。   季云淮低眼睨着她,小姑娘长发如瀑,因醉意脸色酡红,黑白分明的眼眸跟噙着点点滴滴的露水似的。   叫的代驾已经来了。   钟灵观察了半天,也没弄清楚现在季云淮跟薄幸月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她清清嗓子,打招呼道:“再见啊秦公子,有时间再聚。”   说罢,便要扶着薄幸月去车上。   季云淮也看过去,他眼神漆黑锐利,虽说一字不发,却难以让人忽略他周身的气场。   临走前,钟灵摇下车窗,笑嘻嘻道:“放心,我会替你照顾好月亮的。”   盛启洲跟他并肩往回走,将手臂枕在脑后,连连称赞:“季队,你刚披衣服宣誓主权那招实在是高!”   季云淮却没说话,思绪回溯到几年前。   说起来宣誓主权这种事儿,他人生中第一次打架也是为的薄幸月。   小道消息称“附中之光”的薄幸月居然有一天交男朋友了。   一天放学后,不知道哪儿来的一群校外人士在人放学后直接把他堵在巷子里。   “也不知道看上这个穷小子什么了。”男生笑得更加肆意,一把揪起他校服领子,警告说,“听到了没,你是在高攀……”   少年双手握拳,白皙的骨节攥得发出声响,压过去一头,肩膀直愣愣撞过去。   兴许是触及到了底线,所有人眼中的乖乖生居然生平第一次说了脏话,“少他妈打我女朋友的主意。”   盛启洲乜过去一眼,看着他的神色问:“去北疆这事儿,你还没跟薄医生说吧?”   执勤前,季云淮才被万参谋长喊过去,交待的就是这一回要带领他们特勤中队去北疆集训。   一去又得几个月,算是他们的常态。   季云淮缓缓滚了下喉结,漆黑的眉眼溢出点无奈:“没。”   如果跟她交待几句,反倒显得刻意了。   车外寒风簌簌,星子暗沉。   钟灵从暖和的车里下来,打了个哈欠问:“我怎么总觉得今晚上……你跟季云淮不对劲?”   她打了个酒嗝,连形象都顾不上。   薄幸月顿了顿虚浮的脚步:“有吗?”   “当然有了。”钟灵是局外人,看得明白,“他过来的时候就差把别动老子女人这几个字写脸上了……”   薄幸月大脑空白了几秒,哂笑一声:“他上次都让我别玩儿他了。”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崩塌是件很恐怖的事情。因为再次重塑又不知道需要多久的时间。   破镜也许能重圆,但在重圆前,那道裂缝绝对是将两人向外推的横隔。   钟灵揉揉脑袋,感觉头疼得更厉害,她这小脑袋瓜又想不明白了。   “他季云淮很牛吗?放下他的身段好吗?!”钟灵维护起自家闺蜜来极其护短,抱着她不撒手,鼻息间全是女孩子身上香香甜甜的气息,嘟囔道,“我们薄大小姐就是值得最好的。”   恍然间,眼前浮现出烂尾楼楼顶的风景。   如同少年不惧岁月长。   少女趴在栏杆上,坚定的嗓音飘散在风中:“季云淮,你要相信,我们就是最好的。”   头顶的灯光太晃眼,钟灵应该是逛街逛累了,乱糟糟地和她在一张床上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两人果真横七竖八地睡着。   薄幸月醒得稍早,知道钟灵有起床气,便掀起被子后轻声在盥洗池前洗漱。   一直听到有人敲门,她才缓过神去开门。   门外的男人穿着一身正装,领带周正,夹着个公文包,一笑眼睛眯起来,看起来很是和蔼。   “连叔,你怎么来了?”薄幸月震惊了下,太久不见还是稍感不自在。   连祁的父亲连景平曾在薄耀舟身边做秘书,所以两家关系一直很亲近。   小时候连景平更是尝尝给她买糖吃,可以说他早就把薄幸月当自家女儿来对待了。   连景平的心里始终悬着块石头,沉吟半晌,表情不大好看,语意严肃道:“你爸爸他……那边的情况不太好,你要是现在有时间,就过去看看吧。”   一路上,薄幸月始终保持缄默,连景平感知到了气氛的沉闷,又主动聊起江城近几年的变化。   说以前她读的附中附近新建了几栋高楼大厦,江城附中也扩建了新校区,现在办学越来越好……   见薄幸月攥着指节没说话,连景平默默叹着气,一派苦言相劝,“幸月啊,你爸这两年因为身体从上面退下来了,可心里一直是记挂着你的。你们父女两过去的矛盾一时半会儿化解不了,但他现在生了病,是打心底想再见你一面……”   薄幸月望着窗外的风景,对这些好言好语不置可否。   疗养院依山傍水,清风徐来,江郊的空气都比市中心清新不少。   不远处的湖心亭水波荡漾,荷花池里的荷花过了盛放的季节,只剩下残败落寞的景象,冰冷的池水中也就只有鱼群在里面欢快地游动。   薄耀舟拿了袋鱼食喂鱼,看着鱼食被争抢着吃完才背过手去,随后静默得伫立着,像一尊饱经风霜的雕像。   他确实老了很多,两鬓斑白,纵纹横生。   连景平适时提了句:“幸月,去吧,好好跟你爸聊聊。”   薄耀舟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头一次在自己女儿面前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用最长寻常的语气道:“菜已经备好了,进来吃个饭再走吧。”   别墅的室内布置得简朴素雅,餐桌上摆着几道菜,鲫鱼豆腐汤、清炒时蔬、南瓜薏米粥,看着都是偏清淡的口味。   她放下GUCCI的小挎包,没着急拿筷子:“方阿姨呢,怎么没见到她?”   薄耀舟怕剑拔弩张的氛围影响到父女两的谈话,编了个借口说:“她有事情,没在家。”   “你回来了就好,这么些年在外头也受了不少委屈吧。”薄耀舟语重心长的,明显是在做让步。   当年的事儿产生的一系列后续是谁也想不到的。   尤其是人到晚年,身体大不如前后,薄耀舟的心绪一直在不断追悔与自责中度过,想着确实没对住这个女儿。   薄幸月压下眼底的嘲意,回应得生疏冷淡:“托您的福,一切都没那么糟糕。”   薄耀舟拿了一双干净的筷子往她碗里夹了些菜,关切地说:“多吃点,你都瘦了。”   餐桌前,她规规矩矩地陪着薄耀舟吃了一次饭,权当是为了他的身体考虑。   于现在的薄幸月而言,再多的弥补已然失去了意义。   在最需要成长关爱的那几年,薄耀舟的所作所为都更偏心薄初。   犹如天平的两端,可能是不会哭的孩子没奶吃,在母亲去世后,她永远都是不被倾向的那一端。   薄耀舟跟外交世家杨家大小姐本来就是依靠联姻才走到一起,婚后经常被传不睦。   甚至有人说当年老爷子就是棒打鸳鸯,强行拆散了薄耀舟和他初恋。   而在薄幸月的生母病逝后,没过多久,薄耀舟就跟当初的初恋方兰茹走到一起,为了纪念两人的感情,原本跟随母姓的女孩儿被冠以薄姓,取名为初。   一餐饭吃得食之无味,薄幸月算是为了陪同而强行塞了几口。   但薄耀舟不同,他痛苦的心情像是随之瓦解了不少。   阿姨过来收拾了餐盘,还不忘补充说:“薄老爷子,这是您近段时间进食最多的一次了。”   薄幸月心头微动,不再久留,只点头示意:“您多保重身体,再见。”   再次探望,她连“爸”都不愿意喊出来。   出来后,她走到湖心亭吹风,慢慢与身后的景色融为一体的画卷,绵亘缱绻。   身后传来一阵高跟鞋蹬地的脚步声。   薄初也不知有心还是无意,经过时摘下墨镜,一身名牌格外招摇:“哟,我还为你爸没你这个女儿呢。”   轻飘飘的语气,满是挖苦。   不过显然是知道她过来看望薄耀舟这一事实了。   从薄幸月出国后,薄初在圈子里混得愈发风生水起,以至于近几年很多人提及薄家只知道薄初,还不知道薄家有个正统的千金。   方兰茹和薄耀舟组建重组家庭后,两个年龄段相近的女孩子就像是天生不对付。   薄初属于长相清纯挂,只要她勾勾手指头,就有男生愿意给她带早餐做值日。   与之相对的,她对季云淮的追求远不及那么大胆,似是在贯彻小白花爱慕“高岭之花”的准则。   薄幸月对季云淮的追求起因于一个赌约。   三个月内要是能拿下季云淮,她才算在薄初面前扬眉吐气。   动机不纯是真,可动了真心也不假。   薄幸月扬起红唇,气势上完全压制住了对方:“我好歹是薄耀舟亲生的女儿,你说呢姐姐?”   后面两个字她咬字很重,说白了只是故意给薄初难堪。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来这一套,那就看看谁更婊气冲天。   薄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故意抓着她软肋不放,字字带刺道:“当年肯定是季云淮甩的你,他知道真相后,应该恨死你玩弄他感情了吧。”   “怎么,还想逼我像十八岁那样对你吗?”薄幸月的眼眸冷下来,勾起的笑意从容不迫。   那时候薄初也没想到薄幸月居然能追到季云淮,背后说了她不少坏话的同时,言辞里还侮辱过她的生母。   薄幸月从来不是遇事忍气吞声的性格,知道后直接扇了薄初一巴掌。   十八岁时的少女足够骄傲张扬,骨子里透着叛逆的野劲儿。   但现在的她已经不想跟薄初牵扯更多的纠葛了。   而后,薄幸月转过身,根本都没有理会怒火中烧的薄初,徒留下倔强清瘦的背影。   过去的,既然抹杀不了,她只能选择避而远之。   ……   周一,又是一个星期忙碌的开始。   薄幸月一上午都泡在科室里,到了中午休息的时间,她揉着酸疼的脖颈,把一摞报告交给安亦杰:“安主任,我想好了,北疆那边如果需要带队,我可以去。”   安亦杰小小地惊讶了下,没发表什么意见:“那你要准备好,过几天就出发,得收拾一下。”   他一直很看重薄幸月未来的发展,去北疆这事儿是个苦活,但这姑娘不一定就吃不了这茬苦。   “行,谢谢主任。”   由此,组建去北疆的队伍临时成立,由她跟戚嘉禾带队,加上吕司如和几位男同事一同出发。   飞机上,薄幸月坐在靠窗的位置上。   视野里云层绵密,雾气朦胧席卷。   恍惚间仿佛回到六年前的那趟旅程,穿越着时光隧道,回忆不断在脑海中翻涌。   来之前,她偶然间去翻季云淮的朋友圈。   只有一条,内容发的是【八千里路】,配图的景色显然位于我国西北。   北疆,她居然也有一天踏足他曾经来到的土地。   就是没想到一落地天气骤变,一连数天的热浪将歇,天色瞬间阴沉,雷声轰然作响。   机场来接带队医生的司机感慨说:“你们来支援的辛苦了。”   薄幸月笑着说:“您也辛苦。”   他们行驶的路线必须经过山路,车子一路颠簸不平,晃得厉害。   几个女同事都有点儿受不住,吕司如强忍着晕车的冲动,脸色惨白还不忘吐槽两句:“怎么感觉来支援都快跟变形计差不多了……”   狂风拍窗,暴雨不歇。   车上,钟灵的电话打过来,薄幸月摁下接听键说:“还没到呢。”   钟灵长叹一声:“月亮,我真是没想到,你说去北疆就去,又把我一个人丢江城了。”   “幸好我今天用的眼线笔是防水的,要不然现在肯定花了。”她这话带着一贯的夸张劲儿。   薄幸月难免失笑,听到紧急刹车的声音后,她眉间微蹙,就此打住:“等会儿再跟你说,前面的路段好像出了点状况。”   “好,那你到了跟我报个平安。”钟灵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   近来多雨水,前方路段很显然是遭到了山体滑坡的堵塞。   幸好他们还没开到那个路段,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司机急得焦头烂额,示意交待道:“我跟他们军区的人联系一下。”   现阶段这个情况,除了等待军区的救援,似乎别无他法。   她注视着前方的路段,在他们的这辆车前,好像还有一个差点被泥石流卷入的行人。   医生的本职就是救死扶伤。   薄幸月注意到后,果断推开车门,也没顾忌地上的泥水,直接单膝跪在地上将奶奶扶起来。   身后,军区的车及时赶到。   吉普车门打开。   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一条修长笔直的腿,穿着迷彩裤,足够吸睛,军靴踩过泥泞不平的地面。   修长的指节握着伞柄,宽大的伞沿下,他头颈笔直,模样冷隽,线条凌厉。   山体滑坡带来的是像洪水猛兽般的吞噬。   有几块碎掉的滚石眼见着就要砸下来。   倏然,手腕被一道强势的力道握住。   天旋地转间,薄幸月还未站稳,当即落入到熟悉温暖的怀抱。   呼吸一窒,再吸气时,清新柔和的松木香充斥在鼻息间。   薄幸月刚想起身,狐狸眼里氤氲着水汽,像镜子蒙上了一层水雾。   分明是泫然欲泣的模样。   目光撞入男人的眼眸时,两人的呼吸都微乱了几秒。   一别数日,再次相逢,不可置信的念头占据上风。   他军装熨帖,短寸长了些,薄薄地覆在眉骨之上。   季云淮还以为她受了伤,立刻放软声线:“哪里不舒服,嗯?”   薄幸月瞥了眼身后的情况,白皙的脸皱了下,抬睫去看他,一句平常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就是莫名娇嗔:“头发……缠在你衣服扣子上了。” 第9章 念你入骨 “你的白月光。”   09   雨线如幕,不断从伞沿滚落。   长而卷的发尾恰好卡在作训服最顶端的扣子,一丝一缕地纠缠在一起。   由于视角受限,薄幸月根本没办法用手去解,眉目间拢着忧愁的神色。   “别动。”季云淮判断了下情况,用低冽的嗓音交待说,“把伞拿着。”   薄幸月握住伞柄,指腹无意间触碰到他骨节分明的手背。   像一簇火星子,逐渐呈现燎原之势。   一场小意外,两个人只得相对立于雨中,一个白大褂,另一个身着笔挺的军装。   其他人对发生了什么还不明不白的,只是瞧着这一对就养眼,倒也没人上前打扰。   季云淮屏着呼吸,指尖灵活地处理缠绕在扣子上的发尾。   可能是怕她喊疼,他全程的动作简直温柔得不像话。   很快,他半个肩膀暴露在雨帘下,迅速染上深色的水意。   待到缠绕的发丝与纽扣分开,薄幸月真的想从心底长舒一口气。   “谢谢。”她保持客套的礼貌,而后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两人间暧昧的距离终于被拉远。   雷电交霎,队里的小战士跑过来朝他禀报说:“报告队长,总共受困的有六名医生和一名司机。”   “现在就开始转移,稍后再对被泥石流冲垮的道路进行抢险救灾。”季云淮随意拍去肩膀上的雨珠,从容不迫地布置着任务。   小战士表情严肃,敬了个军礼:“是,保证完成任务。”   所有赶过来的特勤中队的战士没一个打伞,暴露在雨中,任由作训服湿透。   薄幸月握着的那把伞还是季云淮给她的,此刻捏在掌心像是残留了他的温度。   戚嘉禾和吕司如还在车内躲雨,她也站在原地,默默等待着救援人员的安排。   女人的身影清瘦伶仃,白大褂扬起一角,像一朵风雨里蔫然的茉莉。   终于,前方的路段被特勤中队的战士们开辟出一条路。   不过光瞥过去一眼就知道山路的陡峭,对几个女医生来说走完全程肯定需要点体力。   薄幸月知道现在情况危急,听到吕司如的抱怨也没什么。   她艰难迈动着步子,一步一步蹬在泥泞不平的山路上。   要确定每一步踩着的都是不会松动的岩石,才能继续前行。   倏忽,她踩着的地方滑了下,一阵心跳如雷后,身后的人紧紧扶稳了她的腰际。   温热的大掌贴在她的腰侧,骨节清晰地摩挲着,酥麻感瞬间传到四肢百骸。   季云淮停下步子,笔直的脊背微弯,露出一截颈后的棘突。   他半蹲下,看样子是不放心,要主动背她走完这一段。   思绪正游离的时刻,男人漆黑深长的眼睛恨不得将人钉在原地,不容她拒绝:“上来。”   薄幸月犹豫了下,她今天穿了条牛仔裤,膝盖处由于跪下去扶人的动作沾染了不少泥巴。   她怕蹭脏了季云淮的军装。   大概等待了太久,这种信号传达到季云淮心里,已经变成了她别扭不愿意上来。   他不再多说废话,有力的小臂圈过她细软的腰后,直接将人扛起来。   失重感太过明显,如坠云端,心跳霎时卡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的。   尤其是他背起人来太过轻松,跟拎小鸡崽没区别,显得她那点重量根本不值一提。   总之等到反应过来,季云淮不甚在意,仍旧平稳地迈着步子,手臂虚拢着,以防肩上的人不小心栽下去。   薄幸月只能扶稳,触及他肩侧的指尖泛白,羞耻感却让那抹绯红直接红到耳朵根。   “季云淮,你……”   过了几个水坑,一想到这么多人都在看着,她还是想让季云淮暂时把自己放下来。   不等说完,她的话音被打断。   “抱紧。”季云淮语调平缓,舌尖扫了下后槽牙。   温热的气息贴在颈间,随着发丝的垂落,茉莉香四面八方涌来。   简直甜腻得沁入心扉。   回忆起来,两人刚在一起时,也不是没有类似的情景。   她陪着季云淮去扫墓,可台阶太多,走得累了,少女便耍起大小姐性子。   说是脚疼,想休息会儿,不愿意继续走了。   少年二话没说,弓起清瘦的背,完全顺着她的意道,“那我背你走。”   现在想起来,十七岁的少年真的是爱她到了骨子里。   可今时不同往日,季云淮周身气场的侵略性太强,眼眸如触礁的岩石,绝对不是外表看上去那般清冷寡淡。   甚至让她产生了要是当年的少年是这般模样,她绝对没把握能将这朵“高岭之花”拉下这红尘俗世。   一直到走完了泥泞的山路,一行人终于得以喘息。   薄幸月镇定下心绪,感知到自己被季云淮从肩膀上放下来。   骨骼相抵的温度残留在她的白大褂上。   他们过来支援的医生都住在招待所,离医院很近,离附近的军区更近。   招待所外,陆续有战士帮他们来行李箱运过来。   季云淮单手抄兜,眉梢微挑:“哪个箱子是你的?”   “银色的那个。”薄幸月怕他还要帮自己拎,抢先一步道,“我自己来吧。”   吕司如听到有人喊他季队,也学着用乖软的语气喊道:“季队,你能帮我拎一下箱子吗?我拎不动……”   特勤中队里的小战士都特质朴,听到女医生需要帮忙了,二话没说帮她拎了,“给。”   吕司如咬着下唇,为难但也不好说,扭捏了半天还是扬起一抹笑意:“季队长,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季云淮点点头,眼神相当疏离,有礼有拒。   上楼时,吕司如垂下眼睫,眸里水光泛泛,委屈巴巴地控诉道:“嘉禾姐,你不是跟季队打过交道吗?怎么感觉他这个人这么冷淡啊?”   后面的讨论薄幸月没继续听。   坐了长途飞机,中间又辗转这么久,她实在是太累,只想去冲个澡,好好休息一晚上。   洗完澡,她从行李箱里翻出吹风机,慢悠悠地吹着头发。   她发量多且细软,要想轻易吹干绝非易事。   脑子里又不可避免地去想——   季云淮今天对她的行为,其实没有哪一点越了界。   是不是换一个人,他的职责要求还是会让他这么做?   果然,发丝只吹到了个半干,薄幸月就困得不行。   她用干燥的毛巾随意擦了下,而后躺到铺好被子的床上,给手机充上电。   夜深了,特勤中队及时抢险,道路终于恢复正常。   雨滴停摆,北疆昼夜温差大,这时候的空气吸进肺里全是凉意。   回到宿舍,季云淮用手拢火,猩红的火苗灼灼地映在眼底,随后他叼了根烟,懒散地靠在椅背上。   盛启洲边脱迷彩外套边问他:“你昨个儿不是顺道去接了支援的医生吗?”   他语气一扬,欠嗖嗖道:“怎么样,有没有长得好看又合你眼缘的?”   烟雾渐起,季云淮喉头慢慢滚了下,语意带着几分敷衍:“也就那样吧。”   盛启洲一直觉得季云淮的审美可能是需要看眼科医生的地步。   要不然怎么那么多好看的妹子在他面前晃,他都能不为所动?!   “算了,我估计再好看的也比不过薄医生。”   盛启洲咂摸着,痞里痞气的,“薄医生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医生了,比有些女明星还漂亮,你说对吧季队?”   季云淮捻灭掉指尖的烟,扔给他两个字:“睡觉。”   黑暗中,盛启洲一顿嗷嗷叫:“我就知道,薄医生肯定是你的白月光……”   清晨,一连几天的暴雨收束,天气放晴。   军区的号角声一声高过一声,这时候听起来确实太过折磨。   强撑着朦胧的睡意,薄幸月睁了眼,还有点不适应。   招待所的住宿条件只能说勉强,墙壁因为老旧有点掉灰,阴雨天气让墙体留下深色的浸染痕迹。   屋内的家具摆设也简单,跟江城相比,肯定比不了。   既然选择了过来带队,薄幸月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要有热水洗澡,有一张床睡就不算太糟糕。   不过她认床,昨晚困得不行,还是翻来覆去才睡着。   薄幸月从床沿坐起来,趿上拖鞋,突然间想起来昨晚上事情多,都忘记给钟灵回个话了。   电话响了好几通,由于静音,她一通都没接到。   钟灵听到她的声音就松了口气,觉着自己的急性子也就薄幸月能治好。   “月亮,你们平安就好。”   听到钟灵的声音懒洋洋的,薄幸月就知道这位姑奶奶还在睡懒觉,她放轻了声音:“那你继续睡,我就不打扰你了。”   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薄幸月拉开门,看到戚嘉禾笑吟吟站在自己面前,关切道:“月亮,昨晚上睡得怎么样?”   “还行……就是早上醒得早。”薄幸月回完话,难掩倦色,   戚嘉禾温和地看着她,语意里满是温柔,“正好,我们下午要过去军区一趟,你先下来吃早饭。”   北疆这边的早餐算是很有特色的那一类。   薄幸月吃了烤包子,还慢腾腾喝下去一碗粥,胃里暖和后身体也舒服了不少。   大家相处得气氛都不错,就是吕司如中途撂了筷子,说东西难吃没胃口,居然刚来就想回江城了。   这个季节的江城阳光普照,漫天飞扬的全是柳絮,浅金飘扬,花香馥郁。   但在北疆,偏僻不说,地形崎岖,时不时还会黄沙飞扬,确实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待到下午,薄幸月换了身浅蓝色的裙子,长发简单扎了个丸子头,清爽又干练。   吕司如化妆到最后一个下楼,妆容秾丽,还挑了身最显身段的。   戚嘉禾称赞说:“看着你们年轻的小姑娘打扮得这么漂亮,心情就不自觉好起来了。”   吕司如嘴甜道:“嘉禾姐也很漂亮啊。”   ……   军区纪律森严,门口的岗哨检查完他们的通行证才予以放行。   训练场上,烈日焦灼,刚结束一轮魔鬼训练,特勤中队的人正休息着。   队里都是男人,没什么顾忌,训练热了,就直接把短袖脱下来散汗。   一群人看着矫健又荷尔蒙爆棚。   薄幸月走在前面,路过时,队里立刻掀起一阵躁动。   她皮肤白腻,唇色浅红,鬓边细微的绒发散了几缕。   确实担得起风情万种这四个字。   季云淮穿了身春秋季常服,质感挺括,纽扣一丝不苟地系在顶端。   他仰头喝着矿泉水,喉结滚动。   汗珠滚落到下颚,滑至锁骨。   随后,他果断把水甩给震惊中的盛启洲,   季云淮走到队列前,压了下帽檐,好整以暇道:“把衣服都穿着。”   队里的众人自在惯了,还真是不知道队长搞哪一出。   不过他们都很听季队的话,不仅是服从,更是来自心底的敬佩。   季云淮的眼神充斥着淡淡的隐忍,解释说:“有从江城过来的女同志,影响不好。”   薄幸月当然注意到了训人的季云淮。   可吕司如显然更加急不可耐,见他们在休息就没什么顾忌地走过去想搭话。   身后的一群新兵蛋子起哄声更高涨。   季云淮像是没注意到过来的吕司如,侧头看了眼薄幸月,视线对上,目光坦荡。   而后毫不客气地指挥说:“休息好了,接下来十圈预备——” 第10章 念你入骨 “队长,你领带歪了。”……   10   十圈——   这么大的运动量对前来支援的医生来说,实在是个可怖的数字。   连吕司如也像是被不明所以冷脸的季云淮吓到了。   她昨晚上只以为这男人高冷难接近,真看到他在队里训人,心里还是有些发怵的。   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   特勤中队里的叫苦声持续了一阵,所有人又迅速拧干短袖上的汗水,集结成队伍。   操场被烈日骄阳炙热地烤着,天空湛蓝,暖风强劲吹拂,外头黄沙渐起,矗立着一排老旧的楼房。   而一抬头,就能看见军区中不远处的红旗迎风飘扬。   那一抹红,成为西北偏僻地区最鲜艳的颜色。   季云淮收回目光,眼睫轻压,看不清他的眼神。   可他就这么漫不经心地站着,周身无端散发着若有似无的矜冷。   吕司如用手挡了下刺目的阳光,轻咬红唇,一双眼水汪汪的,着实是很想让人生出保护欲的长相。   她放软了语气,试探道:“季队长,今天还挺热的,你们训练很辛苦吧?”   “有事?”   嗓音像是在砂纸上打磨过,不轻不重的两个字明晃晃释放出不好招惹的信号。   季云淮拿过盛启洲帮他放在地上的那瓶矿泉水,仰头喝了口,尖尖的喉结看起来冷淡又性感。   见吕司如还在想措辞,他拧好瓶盖,深邃的眼眸透着说不清道不清的情绪,“队里要继续训练了。”   表情没有任何的不耐烦,可就是能让人知道他是在下“驱逐令”。   吕司如噎了下,一脸吃瘪的表情:“好,那你们继续训练吧,我们回见。”   正当她以为时机不对,耷拉下眉眼时,又听见季云淮叫住她,“你们带队医生是哪位?”   吕司如还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慢吞吞回答说:“薄医生。”   不远处,薄幸月双手抱臂,肤白唇红,一双漂亮的狐狸眼微眯。   来之前她了解过北疆昼夜温差大,可也没想到今天能这么燥热。   她拿手当扇子往脸庞扇着风,阳光下,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能看见队里的操场上跑圈的男人们挥汗如雨,汗珠从额角一路滚落,在跑道上晕染成一朵朵小花。   似乎是看到别人故意跟他套近乎,她也能做到满不在乎。   类似的情形在高中的时候也发生过很多次。   那时候母亲病重,高二开学一个月后,季云淮才到班上报到。   薄幸月刚和朋友们立下赌约,会在三个月内拿下季云淮。   正愁要用什么方式接近时,当天傍晚,她写完数学卷子,收拾好书包下楼。   结果就不小心撞见了“目标”。   那嗓音实在是太熟悉,所以薄幸月特意放轻了步子,没有继续下楼。   夕阳晕染,薄初被笼罩在橘色的日光下,语气温温软软:“季云淮,你开学月考没来,我帮你打印好了各科的卷子和参考答案,你要是需要就先拿着。”   少年漆黑的眉眼冷淡地掠过她一眼,直接予以拒绝:“不用,班主任给过我了。”   薄初还想说什么,为难地捏着那沓卷子,垂头丧气的:“那好吧……你要是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   言罢,薄初匆匆下楼。   楼梯的拐角处,少女勾唇浅笑了声。   她单肩背着书包下来,正好站在几个台阶上看着传闻中“高岭之花”的少年。   路过时,季云淮只能闻到空气里清新的茉莉香。   “季同学,再见。”薄幸月打完招呼,相当洒脱地下楼了。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最高级的猎手是以猎物的形态出现。   吕司如攥着指节,尴尬地走过来,顺势挽过戚嘉禾的手臂。   戚嘉禾清清嗓子,翘首以盼:“怎么样,季队长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吕司如叹了口气:“……”   薄幸月亦然跟着他们离开训练场,离开的身影是一如既往的洒脱。   季云淮望着她的背影,心底冒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滋味。   倏地想起来上一次过来北疆,那是他唯一一次发了条朋友圈。   刚开完会,他站在廊檐下躲雨。   不经意间看到个背影跟薄幸月特别像的,长卷发、身段姣好,穿的衣服颜色都是少女最喜欢的。   可她撑着伞,一直没转过来,也就看不到面容。   大雨中,女人兴冲冲挽住了一个男人的手,两人共用一把伞,姿势很是亲昵。   季云淮看着打火机或明或灭的火光,心脏像是被扎了下,刺痛感太过真实。   盛启洲嬉皮笑脸地走过来,喊道:“季队——”   见季云淮一动不动,盛启洲觉着稀奇,唇边含着揶揄的笑意,“你怎么发起呆了?”   没有人知道。   那截烟灰积满,差点滚落到手背。   盛启洲是真的被吓到了,一下子严肃起来:“你这什么表情,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队里的人都知道季云淮是情绪不外漏的人,在武警特战队这么几年,冲锋陷阵打头阵一样不少。   甚至跟他一个军校也了解,现在学校里面还有他创的一些体能记录。   可那一天,盛启洲是真的感到了不知所措。   毕竟季云淮眼神蔓延出的绝望像洪水滔天,怎么都止不住。   不是没想到她可能结婚谈恋爱,只是他宁愿自己选择遗忘和不知道。   ……   薄幸月走到办公室,身上的热意总算消散了不少。   军区负责人在那儿整理一下资料,招呼他们坐下后,一五一十地说明道:“我们这边的军医不算多,还有名女同志请产假了,所以常规体检项目就得麻烦你们了。”   戚嘉禾跟负责人握了下手,打起交道更显老练:“不麻烦,我们过来支援还要感谢你们的付出和帮助。”   一行人稍作休息后便打算去医院,由于是原路返回,不可避免地要路过训练用的操场。   北疆日落时间晚,白昼长的时候,晚上十点外面的天仍亮如白昼。   热浪蒸腾袭来,万里无云,风吹起她的裙摆。   蓝色的裙子卷边而起,像大海的波浪。   看得人心口都凉快了几分。   跑完十圈,他们穿着的短袖好不容易沥干,可不一会儿又开始大汗淋漓。   稍作调整,接下来的科目是射击,相比下来不用那么考验体能。   季云淮布置完任务,说是每个人有五次射击机会,五十环满分,四十环以上算过关。   靶子离所有人有几十米远,这么长的间距,几乎能想象得到要完成弹无虚发是个多么艰难的任务。   不待中队的人喘口气,他眼睫半睨,淡定开口,“今天任务只要有一个人低于四十环,就要重练。”   这种要求真的是惨绝人寰。   任谁都要怨声载道。   盛启洲扯着唇角,心肠一软,还想替他们求下情:“季队……是不是有点难为他们了?”   季云淮目光笔直,盯着愁眉苦脸的新兵蛋子看了会儿,哼笑着问:“很难?”   “来个人比。”他撩起薄薄的眼皮,拿过桌上的枪,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明显,“如果他赢了,你们接下来就不用按照我说的方法训练。”   盛启洲将围观群众的准则贯彻彻底,看热闹不嫌事大:“我觉得这样还不过瘾,要不然问问围观群众的意见?”   他扬起手臂,嚎了一嗓子:“小薄医生,你觉得呢?”   众人的目光被吸引过来。   她一字一顿的,像是在说什么信誓旦旦的誓言:“我赌季云淮赢。”   队里一般都称呼他为“季队”,像薄幸月这般大胆连名带姓喊人的,真是少见。   尤其是女人张扬又秾丽,红唇轻吐出那几个字,真真是字字坚定。   惊愕的同时,围观的士兵们呼声更高了。   很快,两人的比赛正式拉开帷幕。   季云淮检查好装置,手臂平直,瞄准目标,眼神凌厉又沉静,五官干净平和。   “砰砰砰——”几声,五发全部射击出去。   动作迅速,丝毫没有拖泥带水之嫌。   他不动声色地把枪递过去,狂妄又不显骄傲,昂着头,下颚线利落分明:“来,轮到你了。”   跟他出来比试的也是队里的“刺头兵”,名叫吴向明,各方面素质同样相当优秀。   吴向明深呼吸了几秒钟,远不及季云淮对待这场比赛那般轻松。   待到两人都射击完,最终的结果将由所有人见证。   盛启洲光荣地肩负了“报幕”的任务。   他先是欢呼的声音说道:“吴向明,四十七环!”   队列里一阵鼓掌,这当然是值得庆贺的高成绩。   而后盛启洲眼神玩味,拖长了尾音说:“季队,五十环——”   队里静默须臾,接着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所有人除了佩服无话可说。   盛启洲笑得愈发肆意:“我说什么,小兔崽子们别挑战季队的权威行不行?”   吕司如鼓着掌,脸色绯红,钦佩的眼神跟自以为陷入爱河的小女生差不离:“季队也太帅了吧!”   薄幸月不自觉垂下纤长浓密的眼睫,在一片喧闹中没说话。   在记忆里,他好像一直都是那个“曾许人间第一流”的少年,勇敢鲜活。   她当然早就赌过季云淮会赢。   只不过算起来好像是六年前的校运会上,风扬起少年浅蓝色校服的一角,他冲过终点线,为二班摘得团体赛第一名的荣耀。   接上级通知,体检分两天,今天就只测一些简单的项目,他们只用去医院提前候着就行。   季云淮宣布训练结束后,径直回宿舍洗了个澡。   军人排队体检有一点是许多人做不到的,那就是永远安静又有序,医生检查起来也能工作效率更高。   门内,薄幸月微微弯着白皙的脖颈,长卷发松散下来,侧颜恬静柔和。   她穿着白大褂,胸前别了枝黑色中性笔,目光澄澈。   看起来工作时没什么可分心的,专注又认真。   前面排队的过了一轮,轮到季云淮时,他不急不慢地走进去坐下。   男人蹬着双军靴,背脊挺直,军衬挺括,橄榄绿的领带相当周正。   扑面而来的是冷冽的薄荷和冷杉香味的交融。   静谧中,两人间的磁场对应更强。   薄幸月握着笔,指甲呈现出淡淡的粉色。   她例行公事般问着问题。   季云淮同样予以配合,语气闲散又淡定。   “姓名。”   “季云淮。”   “身高。”   “一米八八。”   “……”   填完简单的资料卡,薄幸月搁下笔,瞳孔里印着头顶灯光的光泽。   说实话,她收敛这些天也挺累的。   下一秒,她就下了决定,要故意去试探季云淮的底线。   不待反应,薄幸月已然从桌前起身,站定在他面前。   季云淮略微咬了下后槽牙,扬起视线跟她对视,凌厉中透着几分审视,“做什么?”   薄幸月浅浅一笑,那点狡黠毫不掩饰,随后替他拨正,“队长,你领带歪了。” 第11章 念你入骨 “就这么试我底线的?”……   念你入骨11   薄幸月收回手指,似是很满意地看了眼被自己扶正的领带。   橄榄绿很衬他,显得整个人气质冷冽又硬朗。   她今天的妆容很淡,嘴唇水润殷红,再加上肤色白净,一笑起来,一双眼弯得跟月牙似的,看着根本多少攻击性。   领口的触感稍纵即逝。   薄幸月拉远了两人间的距离,旋即回到椅子上坐下。   在她方才的动作后,季云淮很明显身体僵直了下,随后周身气场渐冷。   医院内太安静,他坐得端正,点漆般的黑眸溢出的情绪依旧克制。   她有意试探底线的行为,成为一颗小石子,根本凿不开冰封的湖面。   “季队长,还有什么事吗?”薄幸月握着那支黑色中性笔,寥寥写完几笔,笔尖顿下来。   语气淡的像是能将那些狡黠尽数收束。   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薄幸月。   当然知道少女从来都不是表面那般人畜无害。   她从来不忌讳展示自己的那点顽劣,而当时的少年是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季云淮定下心神,压低帽檐后起身。   见他避而不谈,薄幸月眼睫轻眨,自然而然喊道:“下一位。”   后面进来体检的新兵都比较腼腆,有一两个甚至跟她一对视就从脸红到了脖子根。   出来后,她还听见有些人开玩笑的调侃。   “不就跟小薄医生单独待了会儿,至于吗?”   小战士支支吾吾找着借口,“她人漂亮还温柔,是个男的都得栽好吧。”   “……”   一直忙了几个小时,头一天的体检终于告一段落。   戚嘉禾拿了个册子进来,敲敲门,示意说:“大家伙儿,我们晚上要不要聚餐?”   昨晚经历了颠簸的路况和突如其来的泥石流,医疗队里都没再多心思吃饭,纷纷回到招待所的房间就睡下了。   现在是有机会有时间,也算是医疗队来北疆后的一次小聚。   他们还要这个偏僻的地方待上一段时间,彼此间能增进感情就再好不过了。   吕司如转着乌溜溜的眼珠,赞成道:“好啊,本来晚上还想去吃他们食堂的,不过看起来是没机会了。”   戚嘉禾宠溺地看过去一眼,揽过她肩膀,说了句悄悄话:“你啊是不知道在部队食堂吃饭规矩可多了,我们几个聊起天来估计也不自在。”   戚嘉禾语气微顿,侧眸去搜寻薄幸月的身影:“月亮你呢?应该没什么异议吧?”   “可以啊。”她缓缓应下,拿圈在手腕上的橡皮筋简单扎了下头发。   从医院出来时,北疆的天果然还亮堂着。   一行人找了个生意还不错的烤肉店坐下,店内各方面环境只能说一般般。   不过在这个地区,能找到个装潢不错的店好好聚一聚,他们也就满足了。   烤肉的香味鲜香四溢,还没开动就能让人一饱眼福。   几个男同事正举杯喝着啤酒,天南地北乱侃,聊在来北疆之前的见闻,时不时谈起女人。   吃烤肉到一半,戚嘉禾的手机响了,又停下筷子去跟她家孩子打视频通话。   她眼角湿润,唇边扯了个笑容出来:“别太想妈妈,过段时间妈妈就回去了。你在学校要乖乖的……”   最后,医疗队的所有人站起来,举杯相祝:“祝我们北疆之行顺利——”   薄幸月疲惫地回到房间,先是去烧了壶开水。   换完睡衣后,她靠在床头阖了阖眼。   钟灵跟她打了个视频通话过来。   一开始出现的是她在KTV的场景,耳边还萦绕着不甚标准的粤语在高歌。   唱的是《季候风》。   钟灵嫌吵就走到走廊继续问:“月亮,累不累?”   薄幸月强撑着说了两个字:“还行。”   从母亲去世后,她似乎就故作坚强惯了。   钟灵知无不言地跟她汇报说:“薄初昨天参加了个名媛舞会,有新闻报道了,那标题还说什么薄家千金,太可笑了。”   她翻了个白眼,发挥了毒舌的基本功底:“她算哪家子千金?真正的千金我只认视频前这位。”   薄幸月耸着肩,无奈地轻笑着,劝慰道:“姑奶奶,我现在已经算是流放宁古塔了。”   “那也是你自己流放过去的。”钟灵替她鸣不平,“行,我就来说一声,之后我就联系人把那条新闻给撤了。”   听着钟灵的叨叨,她定睛一看,这个视角正好能看见窗外无边的月色,洒下一片清辉。   夜色凉如水,锻炼完几圈后,季云淮迈着步子往宿舍走。   他嗓子发痒,却没从兜里摸出烟来,反倒是仰着下颚,抬头看向上空。   这个时间点,北疆才进入昼夜交替。   夜幕中,白昼褪去,圆月高悬,照耀着红尘世间。   偶有几片云形成阴翳,可很快风卷起沙尘,风声在耳旁呼啸作响,挡不住月色的皎洁。   几年间很多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月亮始终是那轮月亮。   月色动人,很容易让人想到那晚烂尾楼的月亮,还有同样意气风发少年少女。   ……   不知不觉,薄幸月在北疆已经待了一个星期。   她在医院的工作和江城没太多区别,只不过北疆的节奏更慢,有时候她都是掰着指头过日子,一天还是没过完。   到了周末,戚嘉禾带头说要去县城买点东西。   难得过去一次,薄幸月抹好防晒霜,裹了件披肩出门。   走到快递点旁边,薄幸月陡然间注意路边小孩儿用直勾勾的眼神望着那家超市,嘴唇皲裂,穿着也破破烂烂的。   薄幸月顿下步子,从旁边的小超市里买了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过去。   小孩儿只看了她一眼,又很快收回眼神。   看上去对她递过来的水很警惕。   “我不会伤害你。”她嗓音温软,解释说,“只是想让你没那么渴。”   没想到小男孩拿着那瓶水疯狂跑远,连声谢谢也没有。   她看着那道背影,若有所思。   又过了几分钟,小男孩跑过来,手里捏了个红色的物件。   薄幸月接过来一看,居然是颗用纸做的红色的五角星,心里的暖意无声荡漾着。   她将五角星收进口袋里,没注意到身后身姿颀长的男人。   季云淮的喉头缓缓滚动,眼神柔和了一瞬。   去到快递点,薄幸月打算领回去的除去一些生活用品,也就是几盆绿植,她打算摆在办公室的窗台上,看着心情也能好上不少。   盛启洲见她总算转过身,忙不迭邀请说:“小薄医生,一起吃个饭呗。”   大川也是特勤中队的人,人看着特憨厚,凑过来问:“薄医生跟季队长……”   盛启洲眨眨眼,比了个不可言喻的手势。   吕司如跟戚嘉禾从另外一家店里走出来,见到他们几个就直接凑过去打招呼。   吕司如摒弃掉那点扭捏,大着胆子向前:“好巧啊季队,你们休假?”   盛启洲是个逞嘴快的,笑得胸腔震颤:“休假是休假,可也就这一天。”   戚嘉禾做起东:“那正好一起吃个饭,权当是感谢你们上回的帮忙了。”   一番谈话下来,总之薄幸月稀里糊涂跟着他们去了附近一家规模尚可的餐厅聚餐。   秉持着女士优先的原则,菜单先由戚嘉禾拿着,她问了吕司如和薄幸月的意见,点了合三人胃口的菜,又将菜单递给季云淮,“季队长,你看看还要不要加什么菜?”   男人着了一身黑色冲锋衣,拉链拉至最顶端,比他穿军装更显得松散。   季云淮瞥过一眼,漫不经心道:“先这样,你们不够再加。”   吕司如知道季云淮难搞,又想通过盛启洲挖掘点门路。   “启洲哥,你当兵几年了啊?”她声线软糯,是难以让人拒绝回答的那一类。   盛启洲比了个数,吕司如很快配合地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薄幸月跟季云淮的位置正好排在一起。   距离太近,偶然间一个抬手,两人的手肘就会不经意地相碰。   男人的手骨节明晰,骨骼有点硌,温度明晃晃地让人感知得到。   一餐饭吃得差不多,几个人把酒言欢,聊得酣畅。   只不过她跟季云淮成为餐桌上最沉默的两个人,气压略低,怎么看都是格格不入、自成一派。   吕司如为了缓和气氛,有些着急地抛出个提议:“你们有没有兴趣玩真心话大冒险,不过我们人少,大冒险也不太方便,不如直接玩真心话,如果碰到你不愿意回答的问题,就自罚一杯。”   说不参与肯定不太好,没闹僵的前提下,同事间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不料,第一个抽中真心话的就是吕司如。   问题是喜欢什么类型的人。   她害羞了一瞬,眼神乱瞟:“在座的就有。”   大川笑嘻嘻起哄道:“谁啊?不会是盛启洲你小子吧?有福气啊!”   “说什么呢?人家小姑娘的事儿,自己心里有主意。”盛启洲拍着大川胳膊,意思是让人收敛着些。   乱点一通鸳鸯谱后,薄幸月也憋笑得辛苦,众人的表情更是异彩纷呈。   一轮结束,下一个真心话被季云淮抽中。   “上一次接吻是什么时候?”吕司如将问题读出来,表情是肉眼可见的期待。   “六年前。”他用虎口处摩挲着酒杯,黑睫压下,盖住眼神中毕露的锋芒。   盛启洲了然,哼笑道:“那这初吻必然是我们季队的初恋夺走的——”   薄幸月从桌前起身,掀起冷风样的气流,嗓音极淡:“我去个卫生间。”   行至包厢外的走廊,一阵冷风扑面而来。   北疆的夜晚气温回落得太快,她瑟缩了下,想着就不应该不穿披肩出来。   过了几分钟,一件沾染着暖和温度的衣服兜头而降。   是她的披肩。   薄幸月没料到来者,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单薄的脊背抵到了坚硬冰冷的白墙上。   男人眼神深邃,唇线平直,单手抄兜,西裤裹着修长的双腿。   霎时间,气氛变得半昧不明。   两人的眼神电光火石间接触在一起,彼此却都没移开。   意识到什么,薄幸月挑起眼尾,风情流转。   长长的走廊,暖色灯光犹如涨潮,倾泄一地。   他靠近过来,只要再往前一步,她便陷入无路可退的境地。   季云淮的侧颜像是笼上层淡霜,嗓音同样冰凉,低沉地震在耳边:“就这么试我底线的?”   仿佛潜在的意思是——你也就这么个胆子了。 第12章 念你入骨 “能不能安分点儿?”……   念你入骨12   走廊的光线偏暗,灯光影影绰绰地映照在两人身上。   薄幸月乌发红唇,眼尾的那粒小痣更显得妖冶异常。   她目光挑衅地迎上他视线,直白且不加掩饰。   复杂的情绪悉数翻涌。   季云淮离她不过一步的距离,再靠近一点,鼻息都快纠缠在一起。   他身着的黑色冲锋衣上看不出一丝褶皱。   禁欲又平整。   这是作为少年的季云淮一贯的自我保护方式,外表看上去清心寡欲,无坚不摧。   可少女时,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看这双隐忍的双眼爬上情|欲。   粉碎那层冷淡的壳,才会流露出最真实的渴望。   仿佛一张编织的网,爱与欲只能拖着人往下坠。   终于,她启唇:“是吗?季队长要真这么认为,我也没办法。”   嗓音含着几分哑,对他抛出来的直球不置可否。   说罢,薄幸月又抬手裹好了肩颈处的披肩。   那件披肩是她来北疆后随意买的一种民族风样式,当初随意买的,现在裹起来确实暖和不少。   “季队长还不回去吗?要是他们误会了怎么办……”她笑吟吟的,将一根极细的女士香烟凑到唇边,拢火点燃,压抑下轻微的咳嗽声。   被别人误会是薄幸月的常态。   从小时候开始,她就明白这一点。   所以习惯了不解释不低头,骨子里的倔劲儿早已扎根。   季云淮不一样,他永远八风不动,隐忍克制到极致。   少年一早就知道他跟薄幸月是截然相反的人。   但只有靠近她,他才能感觉自己是真实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军靴掷地有声,昏暗逐渐吞噬掉那抹背影。   薄幸月捻灭半截烟,烟灰散去,那股薄荷味愈发浓重。   包厢里,看到两人是一前一后回来的,大川嚷嚷道:“季队,薄医生,你们两怎么回事……”   “都在外面待这么久才回来?我们都快吃完了。”   盛启洲拿胳膊肘捅了下大川,用咳嗽掩饰尴尬,“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我去结个账。”   大川疑惑地“啊”了声,挠了下脑袋,也没明白他这话哪里说得不对。   “不用,我结了。”季云淮的指节搭在桌沿边,不声不响的。   盛启洲不可置信的表情仿佛是在问——   “你就出去结了个账?”   连吕司如也嗅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儿。   两人的状态太奇怪了,不是旧情人就是仇人。   聚餐结束,夜风料峭。   薄幸月沿着县城街上的摊子逛了圈,发现全是一些买手工艺品的店。   最后,她在一家阿婆的店里,买了根平安绳作罢。   直到回到房间门口,她才借着幽微的光线看到从对门走过来的吕司如。   吕司如喝了些酒,眼眸锐利,眼尾还曳着一抹红:“薄幸月,你跟季云淮到底什么关系啊?”   她不是没注意到。   季云淮出去前,还拿了条椅背上的披肩,现在就穿在薄幸月身上。   怎么想的,她就怎么问了,总比被蒙在鼓里好。   想到季云淮在盛启洲面前说得是不认识,薄幸月也不服输地回答说,“没关系。”   她说得轻飘飘,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完全堵住了吕司如想继续问的机会。   “我睡了,再见。”薄幸月进去房间,跟吕司如挥了下手。   倒不是逃避,她只是觉得没必要说那么清楚。   将近晚上十点,来这地方一个星期了,薄幸月还是头一回碰到洗头洗到一半停了热水。   北疆条件有限,她只能忍着凉意用冷水把头发的泡沫冲走。   洗完后,她简直浑身凉透,狼狈得牙关打颤。   可能是这一晚的凉意太甚,翌日一早,薄幸月就察觉到喉咙发疼,人也昏昏沉沉的。   去烧了壶热水喝下感冒药,她还是强撑着去了医院,毕竟下午还得有个附近县城义诊的活动。   到医院后,几盆绿植在阳光的照耀下生机盎然,浇完水,绿叶上的水珠晶莹剔透。   过了几分钟,薄幸月接到军区的通知,说是要把上回的体检报告交过去。   她有气无力地应下:“好。”   忙碌了一上午,出发前薄幸月用手背探了下,额头有点烫,她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只能回来再喝退烧药了。   阳光热烈,特勤中队的呐喊声响彻云霄。   薄幸月用手遮挡光线,眯眼看了会儿,果然一眼就发现人群中最亮眼的存在。   季云淮穿着作训服,狂风将那身衣服吹得熨帖,他站在队列前,小臂线条匀称,喉结弧度明显。   所有人的制服汇聚成一片橄榄绿的汪洋,汗水贴着鬓角躺下。   他们正准备练习速降的项目,所有人身上戴好装置,就要从楼房的最高处往下降。   驻足了会儿,她浑身的无力感更明显,只得匆匆走开,拿着档案袋去到办公室。   敲门后,上回的军区负责人喊了声“进来”。   负责人接过档案袋,冲她看了眼:“小薄医生,怎么看你这么不舒服?”   薄幸月扯着唇角,摆手道:“没问题,小感冒吧。”   她想,反正撑到回医院喝退烧药就好了。   阳光炙热铺陈,眼看就要路过他们训练的操场,薄幸月稳了稳心神,可头重脚轻的失重感席卷得很快,犹如海浪拍岸,头晕脑胀,一刻也没消停。   腿一软,她立刻感觉整个人彻底失去了力气。   跌倒在地之际,一双有力的大掌果断扶在了身后。   薄幸月还没完全失去意识,只是迷迷糊糊地想辨别眼前的人。   眼睫轻颤,她模糊地看到了季云淮利落的下颚线。   周遭扑面而来的全是他身上的气息,淡淡的冷杉馨香不断萦绕,强势而凛冽。   他穿过她腿弯,轻而易举将人圈着抱起来,大步流星地朝前走。   身后全是不明所以的新兵蛋子,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他们什么时候见过队长这么紧张的模样?!   更何况季云淮太过清冷,说他不近女色都有人信。   可明眼人都看得到,他抱起薄医生时,犹如对待一件珍贵的瓷器,生怕摔了碎了,眼里的怜惜意味是掩盖不住的。   盛启洲吼了声:“看什么?!队长现在有事,你们继续训练——”   所有人背过身,不再让她被迫接受这一场无声的注视。   季云淮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当,随之而来的是胸腔起伏的汹涌感。   薄幸月想开口,嗓子却发哑,只能顶着羞耻心,一字一顿地说,“你可以放我下来。”   季云淮没理会她的请求,面容阴沉得更冷:“到医院再说。”   “我自己能走……”她苦着张惨白的面色,不愿意服软。   昨天才在季云淮面前耀武扬威说着试探底线,今天就高烧晕倒在他面前。   薄幸月觉得这可太失策了。   他眼神冰凉得像寒潭,只垂下一眼,沉默须臾:“能不能安分点儿?”   “……”   幸而军区离医院近,看到穿着军装的季云淮抱着薄幸月进来,院内还是掀起了不小的轰动。   尤其是吕司如,从不可置信到一下午都在愁眉不展。   与此同时,薄幸月觉得自己做了很长的梦。   眼前就像一团迷雾,怎么都拨不开。   等她找到出口,面前只剩下穿着天蓝色校服的少年,修长挺拔,书生气很重。   融融春光落在矜冷的少年身上,似是为他镀了层温度。   她笑着迎面过去,散漫又肆意:“年级第一,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跟我说话……”   梦境逐渐被拉回现实。   戚嘉禾看了眼守在病床边的男人,轻声道:“季队长,谢谢你了。”   薄幸月撩起眼皮,手缩了下,浑身的倦意依旧浓重。   季云淮倚在墙边,手抄进裤兜里,眼神波澜不惊,在见到薄幸月醒来后,眸色才沉了几分。   “月亮,下午的义诊我们就先过去了,你好好养病。”戚嘉禾抚平白大褂的衣角,过来试探着她额头的温度。   她睡了有几个小时,暂时还没退烧。   薄幸月挪了下唇,咧出个感激的笑容:“嘉禾姐,你们辛苦了。”   在戚嘉禾走后,房间内又恢复到一片沉静。   窗外的夕阳半落,光线切割着窗格,影子落在男人笔挺的身影上。   季云淮往前走了几步,抬手调整着输液管的速度,从最快调到了中等。   他还记得,少女最怕疼,也不知道最后怎么当了医生。   这世间的阳差阳错没停止过。   他沉吟着问:“还难受?”   “谢谢季队长关心,我好多了。”她从病床上坐起来,乌发披散,病态中透着十足的脆弱。   薄幸月看着手机屏幕里的反光,自己的唇色像是没一点血色,苍白又无力。   她旁若无人般,拿起支兜里的口红就要涂。   眼前落下一道阴影。   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的脸庞。   拇指的粗粝摩挲过她的下唇,很轻的一瞬间接触,擦拭掉了那层秾丽的颜色。   他制止完,漆黑的眼里深不见底,只吐露几个字:“太红,不好看。” 第13章 念你入骨 “哪里都招我。”   念你入骨13   指腹的温度残存了一瞬。   季云淮收回手,指间迅速沾染上那一抹殷红。   薄幸月抬睫去看他,狐狸眼里闪过一丝讶然。   她都怀疑他是什么直男审美,居然还对自己最喜欢的口红色号说不喜欢。   黄昏只剩一半,橙红的光亮得刺目,全落在他的肩头。   “这样你就满意了?”薄幸月眼尾上翘,笑得像一只狡黠的狐狸,从唇中挤出下一句话,“还是说我哪里招你了,季队长?”   后面的“季队长”三个字像踩在鼓点上,一字一顿地说完,震颤在他的耳膜。   声线太魅惑,符合她一贯的不认输风格,不扭捏也不造作。   他从站着的位置往旁边走了两步,快行至病房门口,看样子是见她醒了准备随时离开。   高大的身影一旦移开,澄亮的夕阳就明晃晃出现在眼前。   薄幸月蓦然撇开头,听见他清透的嗓音送来一句威慑力十足的话。   季云淮的黑眸锁定她一瞬,紧抿的唇线立刻绷着,丝毫不客气道:“你哪里都招我了。”   薄幸月:“……”   呵。   直到病房的门被轻声合上,薄幸月才把口红旋好,收进口袋,心烦意乱地躺进绵软的被子里。   医院的被子大多有股消毒水的味道,原本她是挑床的,但可能是烧还没退,实在没精神再折腾,微微一合眼,在极其安静的氛围中,困意席上心头。   像坠入一团软绵绵的云里,她侧过身,再次陷入梦境。   季云淮站在吸烟区,从烟盒里摸出来一根烟,啪嗒点燃,低头咬着。   青腾的烟雾缭绕,他压下纷乱的思绪,敲落一截烟灰。   其实来北疆前他烟瘾不重,最近抽得凶也算是特例。   旁边有个小护士看了他好多眼,直到他过来开药再将人又仔细打量了一遍。   确实是个极品。   肩宽腰窄,军装一穿,自带一种凛然的正义感,周遭夹杂着冷杉与淡淡的烟草气息的混合,并不让人反感。   季云淮拿了一袋子感冒药,随后付款结账。   回到病房时,薄幸月双眸紧闭,一截小臂似粉藕压在白色的被子外面,一只手就能圈过的手腕纤细易折,针头埋在血管里,贴了几层输液贴。   看样子已然熟睡,根本没注意他进入病房的动静。   就是眉头蹙着,双颊晕染着绯色,尚未退烧。   他将窗帘拉严实,室内光线变暗,只留着一隅光,拢着她安静的睡颜。   睡着的时候,这只小狐狸倒是格外温柔。   季云淮眸底晦涩,怕她睡着无意识滚了针,拿手触碰过手腕,将她的手放平。   触感绵软,甚至都有点儿像杏仁豆腐。   这种场景似乎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太像某一刻的失而复得。   回到军营,弯月如钩,清辉洒了满地。   盛启洲训练了一天,见他回来了,稀奇地询问了声:“小薄医生怎么样?”   “打针在。”季云淮脱了外套,嗓音含着微哑的颗粒感。   “不过我说薄医生是你的白月光真没说错。”   盛启洲念念叨叨的,碎嘴没停,“你看人家吕医生,吃个饭眼睛都快贴在你身上了,你跟没事儿人一样,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人家……”   盛启洲自言自语了半天,也没等到个回应,从床上一看,人早就跑到浴室去了。   水声渐起,盛启洲无语凝噎,又闭了麦重新躺回去。   这场感冒持续了三四天。   生病的时间里,薄幸月还是照常戴口罩去医院坐门诊,只不过没有跟着戚嘉禾他们去附近的县城劳心费力地义诊。   由于他们到的北疆地区偏远,很多医院设备和基础设施跟不上,许多人一年到头来都看不起几次病。   基于此情况,义诊环节成为他们援疆的重中之重。   强撑了几天,烧退了,感冒的情况也终于有所缓解。   偶尔,薄幸月望着漫天闪烁的星辰,居然会想念在江城的快活肆意。   不过北疆的夜空如幕,星子遍布,留在这儿看星星也不错。   幸好病去如抽丝,过了一个星期,她的状态恢复得比来这儿还要好。   周一,薄幸月主动请命,和队里的男医生去一趟县城拿医疗用品。   地方偏僻,除了开车,唯一方面的交通方式就是摩托车。   山路崎岖不平,劲风拂面,凉意入喉。   摩托车的速度疾驰,眼前风沙蔓延,路途的光景不断倒退,从县城到山野沟壑。   薄幸月是第一次坐速度这么快的摩托车,心跳卡在嗓子眼的同时,五脏六腑也像是被山风洗涤了一遍。   在经过下一个路口时,原本阴沉的天空更是黑如浓墨,雨珠连如细线,倏然砸落。   一辆军用吉普跟着两人后面,速度不疾不徐。   季云淮的手掌摩挲在方向盘上,视线在接触到前方的情况后,眉骨微抬,轻哼了声。   盛启洲啧啧两声,表情极其丰富:“一个星期没见到薄医生了吧?不下车问问她身体好点没?”   头盔压下,小姑娘穿了件白色的针织衫,乌黑的长发飞扬,又美又飒。   但密集的雨珠坠落,发尾不一会儿就变得潮湿。   江医生似是注意到了后面那辆军用吉普,嗓音吹散在风中:“薄医生,后面好像有军区的车。”   风声裹挟着骤雨,甚急甚燥,薄幸月听了半天才勉强听清。   摩托车上的包装袋滚落了一个下去,江医生才匆匆忙忙停下车,对她交待说:“薄医生,你在车上等了一会儿,我去把东西捡回来。”   她点点头,气息微凉,头盔下只露出一双又纯又媚的眼睛。   后面那辆吉普车亦然随之停了下来。   季云淮敲了声车窗,随后将之摇下。   薄幸月注意到动静,偏头去望,正好望入男人寒意淬眸的目光。   雨一时半会儿下不大,冰凉的水珠因斜风沾到他的眉骨上,乌黑的额发携着潮气。   “拿着。”说罢,季云淮递出来一件黑色冲锋衣。   这件衣服她当然有印象。   几个人聚餐当晚,季云淮穿的就是这件衣服。   江医生把东西放好绑牢,用胳膊挡着雨,劝说道:“薄医生你拿着吧,要是你淋雨再生病了怎么办?人总受罪不好……”   薄幸月顿了顿,接衣服时,手指与他骨节分明的手背相碰。   季云淮没再说什么,摇上车窗,重新启动车辆。   那辆军用吉普一路向前,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风声呼啸,薄幸月起初一直抱着那件冲锋衣,跟个烫手山芋一样。   后来寒意丝丝入骨,她没再犯倔,套上冲锋衣,将拉链拉到最顶端。   冲锋衣的料子硬挺,防风效果十足,身上果真暖和许多。   将下巴埋进去,果然是一如既往的清冽味道,是他身上的独有气息,仿佛是他俯身拥抱过来。   令人安心又沉醉。   赶在暴雨前,江医生骑着摩托车回到医院楼下。   办公室内,薄幸月拿纸巾简单擦拭了下脸上和衣服的水渍。   戚嘉禾敲门进来,一眼望到的就是她穿着的那件黑色冲锋衣,是男款无疑。   而且还很像季云淮在聚会上穿过的那款……   “嘉禾姐,怎么了?”她出声,打破戚嘉禾疑惑的思绪。   戚嘉禾立刻收敛起表情,淡声交待:“过两天有个部队的联谊,过来援疆的女同志都被邀请了。”   “月亮,你要是不想去也可以走个过场。”   她确实对这类活动不感兴趣,只是点头说:“哦好,谢谢嘉禾姐。”   等戚嘉禾离开后,薄幸月脱下那件冲锋衣,凝视了会儿,想着只能等到联谊会上去还给季云淮了。   ……   无论在江城还是北疆,联谊的环节跟之前经历的差不了多少。   不过天高皇帝远,没有万维均的催促,季云淮对待联谊的态度就怠慢许多。   在台上的主持人说了几轮词后,盛启洲成功困了。   他年龄比季云淮小,算是不着急那一类。   再加上联谊活动上歌声阵阵,他那么爱凑热闹的性子都被季云淮那态度磨得没劲儿。   季云淮本身足够有吸引力,奈何他清冷的气质太强,有女生走过来想搭话,都被他生人勿进的感觉劝退了。   吕司如连喝了几杯红酒,目光一直落在坐在角落的季云淮。   薄幸月垂眼看着手机,这地方的信号时好时坏,她只能玩儿单机游戏消磨下时光。   待到联谊活动一结束,所有人收拾好东西往外走。   吕司如裹好外套出来,拦住他前进的步子:“季队长,等一下——”   季云淮听见她声音了,不可能装没听见。   他稍作停留,垂眼睨了眼。   吕司如算是喝酒壮胆,鼓足了勇气,一股脑全倾泄出来:“反正今天也是联谊,季队长,我知道你现在还是单身,如果可以,你可以考虑一下我……要是你想拒绝我,我们也可以先了解彼此,从做朋友开始。”   还没等季云淮回应,不知道谁走漏了口风,哪知道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参加联谊活动的官兵起哄声响彻。   “在一起、在一起——”   “季队——”   “……”   季云淮觉得心头像堵了一团火,被夜风一吹愈发燥热。   他漆黑的双眼溢满凌厉的光泽,看向一众呐喊的新兵蛋子,舌尖顶了下脸颊,:“我倒数三下,再不走的,你们看着办。”   “三、二——”   最后一个数还没数完,新兵蛋子跟跑得跟兔子一样,“嗖”得一下没影了。   队里谁不敬畏季队啊,起哄是一方面,真把人惹毛了,也没人敢去顺毛。   “抱歉。”季云淮单手抄兜,另一只手扶了下后颈,拒绝得直接,“我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这回应算是毫不留情面了,都做朋友都没得做。   吕司如眼眶一红,不想继续留在这儿被看笑话,一跺脚跑远了。   灯光融融,季云淮朝后瞥了眼,明了道:“还不出来?”   薄幸月心头一沉,一不做二不休,站定在他面前。   夜风微凉,她的眼眸里如同坠入了纷飞的雨丝,氤氲着雾气。   “没想到我们季队这么受欢迎。”她这话夹杂着不明所以的情绪。   薄幸月凑近,贝齿轻咬红唇,“你的冲锋衣,谢了。”   哪知季云淮微微俯身,接过她衣服的同时,故意拽过手腕,声音低而沉,“就只是来还个衣服?” 第14章 念你入骨 “是不是以为我永远能这么隐……   念你入骨14   他握过手腕的力道倒是不大,不过很猝不及防,完全杀了她个措手不及。   军营的夜晚格外静谧,风声入耳,树影婆娑,沙沙声动。   由于是来部队联谊活动走走过场,薄幸月今天穿得素净,牛仔裤包裹着笔直纤细的双腿,外罩件开衫,头顶贝雷帽,眼眸干净又澄澈。   她微挑眉梢,明面儿上撑起十足的底气:“我不来还衣服,难不成是专程是来看季队长被表白的?”   这姑娘明丽爽快是出了名的。   要不然也不会在目睹薄初对他示好后,还能毫无芥蒂地跟他打招呼。   季云淮:“……”   他微微咬过后槽牙,抵着她手腕的虎口处微松。   吕司如在表白失败后早就跑得没了影,刚才那阵起哄声也过去了。   可他的心情就像一碗水,在薄幸月说完几句挑衅之言后,瞬间呈倾覆之势。   两人气场都强,碰到一起更是一触即燃。   季云淮修长的指节勾着那件黑色冲锋衣,倏然间垂头,看向地面上两人无限趋近的影子。   他似乎陷入到长久的沉默,侧脸轮廓模糊不清,只是说:“很晚了,回去睡吧。”   薄幸月踢着旁边的小石子,愣怔一阵后,又毫不示弱地弯唇笑道,“不过你没有接受别人的表白,是一件令人宽慰的事儿。”   “还是一如既往难搞的季同学。”她这话的态度暧昧不定,三言两语总能勾起人进一步的探究。   穿堂风飒然而起,冲锋衣上的冷杉气味荡然无存。   兴许是她专程洗过,只剩下点点馨香,但一闻就知道是柔软的女香。   大川迎面走过来,点头示意:“诶,季队,你怎么还不走……”   他语掉突然拔高了几个调:“前面是不是薄医生啊,你们见过了?”   季云淮看似说得不甚在意:“偶然碰到。”   大川不明所以地撮合着,眨眨眼说:“是吧,我觉得你两挺有缘分的,薄医生看似来冷,实际上挺讨人喜欢的,季队你真的不动心啊?”   怎么可能没动心?   只是都是过去式了。   ……   隔天一早,薄幸月醒来时,趿上拖鞋,拉开窗帘。   阳光照耀进屋内,金色铺陈,窗外的风景美不胜收。   北疆的天空瓦蓝,天气晴好时,说是万里无云都不为过。   只不过自从薄幸月到这儿来后,每天必做的事情就是看天气预报。   毕竟上午可能是艳阳高照,傍晚的瓢泼大雨就会骤然而至。   果不其然,正处于多雨季,预报显示下午可能就有雨,出房间前,她特意带了把伞。   抵达医院门口时,不碰巧,薄幸月跟拎着早餐进来的吕司如撞了个正着。   她顶着个肿成核桃的眼睛,匆匆从自己身边经过。   薄幸月收回探究的目光,一路走到办公室。   做完了一台手术后,她换好衣服消完毒,从手术室走出来。   肚子有点儿饿,她就想着先回办公室吃点饼干垫一垫,等人精神状态缓过来再去吃饭。   正嚼着饼干,戚嘉禾探身进来,冲她笑眯眯打着招呼:“月亮,一起去吗?”   薄幸月迟疑了下:“去哪儿?”   “我们一起去义诊啊。”戚嘉禾笑笑,转身用热水冲了杯速溶咖啡,“你忘了吗?”   浓郁的咖啡香在办公室四溢。   薄幸月停下手头的笔,直起肩颈,同意说:“好。”   “走吧,车子就在门口。”戚嘉禾端着咖啡喝完,走在她身前。   薄幸月站起身,手腕上绑着根卸下来的黑色橡皮筋,她随意扎了下头发,在脑后束了个低马尾。   医院门口,一辆面包车停在眼前,司机师傅下来跟他们热情地打着招呼。   薄幸月坐在后排,系好安全带。   面包车穿梭在山间小路上,整辆车晃悠得厉害,都快跟坐船时晕船的感觉差不多了。   他们此次义诊的模式是上门专访,跟走访的模式很类似,她跟吕司如一组,戚嘉禾跟另一个男医生一组。   为了方便走路,薄幸月还在医院临时换了双备用的运动鞋。   走在坑坑洼洼的石子路上,烈日灼人,她往下拉了下帽檐,遮去刺目的光线。   资料显示,头一家是一个三口之家,爷爷奶奶和孙女生活在一起,父母去别的城市务工,一年回来几次。   小女孩儿像是没注意到他们过来的动静,在门口乖巧地踢着毽子,一直数到五十多个才停。   向老人们说明来意后,两位老人看他们也不像坏人,这才放下心,主动请她们进门,招待喝热茶。   薄幸月端起杯子,连喝两口,跟两位老人家聊起相关事宜。   吕司如瞥了眼茶杯,可能是嫌脏,一直没敢下嘴。   见小女孩有些害羞,见人来了就一直躲在奶奶身后,薄幸月从口袋里拿出来中午剩下的一包压缩饼干,递到她手上。   奶奶笑吟吟的,鼓动说:“快谢谢姐姐。”   “谢谢姐姐。”小女孩奶声奶气说完,拿过饼干到一边儿玩去了。   奶奶听力不太好,所以她的问题总是要重复很多遍。   等薄幸月不厌其烦地问完,奶奶大嗓门说:“我没病,就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使——”   薄幸月跟吕司如留在这里为两位老人和小孩进行了基础的检查,又询问了几句有没有相关病症,所有任务完成后才离开。   走访的下一家,是一个军人的遗孀家庭。   中年女人姓刘,说喊她刘嫂就行。   将人请进门后,她主动说起丈夫的情况。   她丈夫是空军,之前开战斗机的,牺牲后,她便独自将儿子带大送去读书,希望小孩的茁壮成长能告慰他的英灵。   走之前,刘嫂非要送给她这边的土特产,笑容亲切,“你们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不拿点东西我过意不去。”   薄幸月这才有点真切地感受到——   季云淮到底在守护什么。   他肩负着无上荣光,在我国西北的土地上深入扎根。   而这片土地上,从来不缺英雄。   就像书中写的,中国人总是被他们中最勇敢的人保护得很好。   霎时间,心中震起无声激荡。   还差最后一家没走访,看吕司如走路实在吃不消,薄幸月也不打算勉强她,没什么怨言地说,“那我过去吧。”   没想到,走访完再回来时,那辆面包车早已没了踪影。   薄幸月当即愣住,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可又想着兴许是他们把车停在了别的地方,还没通知自己。   在原地等候了一会儿,天色越来越暗了,她焦急万分,只能尝试跟吕司如通电话。   但这里穷乡僻壤,真的连信号都没有。   薄幸月心里无奈又好笑。   如果吕司如以为专门耍起小姐脾性就能整蛊到她,那就是大错特错。   正愁怎么回去时,面前驶过一辆喷气的摩托车。   中年男人撸起半截袖子,动作麻利又迅速,个子不高,黝黑精壮,面相有点儿凶。   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什么样儿的救命稻草她都得抓。   薄幸月向中年男人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后,但那人好像听不太懂普通话,不知道在问她什么问题,用当地的方言说了半天,她也听不懂。   她只能用刚学会的当地话报了个医院附近的地址,中年男人这才同意。   摩托车疾驰在小路上,一路上她都保持着沉默,很警惕地握着手机,看在路边哪里能有信号,希望能联系上医疗队的人。   路况越来越偏僻,车子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等到她的那条消息发出去,薄幸月才察觉到眼前的景色太过陌生,她摘下头盔,声线平稳道,“你放我下来吧。”   天气越来越阴沉,也不知道是不是预报的暴雨要来了。   “快了。”他用蹩脚的汉语说完,薄幸月立刻察觉到不对劲。   这男人看起来更像是居住在这附近的少数民族,她脑海里快速闪过许多的新闻,握住手机,佯装将电话拨了出去:“我马上到,实在不行,你直接过来接我。”   男人用浑浊的嗓音问她:“喂,你在给谁打电话?”   薄幸月克制住忐忑,撒谎不眨眼道:“没有,我马上到地方了,让我朋友过来。”   中年男人把车停了下来,不知道要做什么。   她把摩托车头盔扔在车上,往后退的时候,男人直接拽住她的头发,看样子是想把她往旁边的草丛里拉。   薄幸月生平第一次控制地心颤,呼吸起伏不平,像是全身的血液往一处翻涌。   拼尽了全力挣扎,却好像还是没有足够的力气抵挡。   在最绝望最狼狈不堪之际,身后传来两车相碰的声音。   那辆军用吉普直接将摩托车撞倒,摩托车被歪歪斜斜地撞到田埂里。   一双修长的腿从车上下来。   季云淮穿着凌厉的军装,橄榄绿的领带在军衬前飘扬。   他动作迅猛,将中年男人反手擒拿后,又用军靴踹过去几脚,每一下都又重又狠。   中年男人匍匐在地上,再无抵抗之力。   季云淮半蹲下来,摘下自己的军帽,重新戴在她头顶,动作轻柔得不像话。   薄幸月从来没哪一刻心里脆弱成这样,委屈、难受、劫后余生,各类情绪交杂在一起,忍着眼眶里的泪珠盈盈打转。   最终还是没让泪落下来。   她脸色惨白,牙齿咬在唇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一派楚楚可怜,完全是没回过神的模样。   跟第一眼在后巷见到的高高在上的少女,简直是天壤之别。   季云淮低垂睨眼,眼神写着无声的温柔。   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后,话语强调带着安抚性质的平和:“走了,我们回去。”   她都没来得及问他为什么会及时过来,只是内心安定下来,被安全感充盈着。   薄幸月跌坐在泥地里,衣服泥泞不堪,身上还有几根杂草。   而季云淮同样不好受,天空中绵密的雨丝将他的乌发浸得湿润。   他面孔汗津津的,下颌线利落分明,那场打架让他军衬的领扣开了几颗,显得随性又不羁。   薄幸月拍拍手掌,还想靠自己站起来。   没想到双腿一发软,一股有力的力量将人圈在怀里,三下两下给抱起来。   他胸口憋着口气。   那感觉很像当初知道她接近自己有目的,还要任由她玩弄的无奈。   等一起回到车里时,两人相顾无言,均被雨浇了个透。   薄幸月的发尾往下淌着水,映在衣服上,化成一朵朵水花。   季云淮将吉普内的暖气打开,又找了条干净的毛巾递过去:“先擦擦。”   车窗外风雨交加,雨珠在窗上蜿蜒下一道道水痕。   “谢谢。”   她怔怔接过,看到他手臂蜿蜒着的青筋,机械地擦拭着额前的雨水。   一时间只觉得手脚僵硬,浑身发麻。   “这件事儿的后续交给我来解决。”   说完,季云淮启动吉普,开着车扬长而去。   吉普停在招待所旁边,他不放心,跟着她一同进去,声线清冷:“先上楼。”   重逢后,两人头一次待在同一个房间里。   薄幸月面色仍旧不好看,殷红的唇色因寒冷发紫。   他环视两圈,叮嘱说:“你在这坐会儿。”   她坐在凳子上,任由身上的水珠往下淌。   附近经常停热水,在不到规定的几小时内,淋浴出来的大多数都是冷水。   季云淮去烧了几壶热水,等着水开。   雨水黏腻,他慢条斯理脱了外套,军衬勾勒着他几块分明的腹肌。   季云淮半倚在墙壁上,黑睫氤氲着湿意,喑哑的嗓音透过胸腔震颤,“水还冷着,要烧水,先等等。”   她嗓音晦涩道:“没关系。”   烧水壶动静很大,嗡嗡得跟汽车鸣笛一样,贯穿着人的耳膜。   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耳旁是烧水壶的声响,室外暴雨如瀑。   阴暗不定的房间里,气氛如同山雨欲来风满楼。   因回头看的动作,他的眼神幽暗了一瞬。   被雨打湿后,单薄的衣衫根本遮不住什么,更何况现在的薄幸月眼底湿漉,褪去美艳的风情,犹如一只受了伤的可怜小兽。   他滚了滚喉头,心底莫名被勾起来一丝燥热。   同样是这样的下雨天。   由于家里的债主催得紧,母亲带着他一连着搬了几个家。   母亲常年劳作,眼睛不好,靠着买针线绣品卖钱给他攒学费。   昏暗的灯光下,门外就是不绝于耳的拍门和辱骂声。   那时候他刚考上附中,不鸣而已一鸣惊人,考试成绩是全校排名的第一名,母亲自然欣喜落泪。   但之前初中的几个混混知道他的家庭状况,故意将他堵在学校的后巷里,想着办法作践,来满足自己猎奇的好胜心。   “哥,要不然让他从你裤/裆下钻过去呗——”   “对啊,学霸诶,让年级第一下跪也不错……”   建议此起彼伏,响彻在耳旁。   都说神爱世人,但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被偏爱的权利。   从小到大,他努力学习,与人为善,想让母亲不那么辛苦,也为了摆脱深陷的窘境。   可生活从来没有放过他。   总是在跨过一个障碍时,又凭空多出新的困难来。   在那条脏得不行的后巷,辱骂、嘲笑声张狂不可抑制。   少女第一回 来这样的地方,嫌弃得蹙蹙眉后,还是迈开了步子。   看到一圈人围住一个男生,她没办法不管这场欺凌。   薄幸月果断厉声指责道:“喂,你们在做什么?”   一群流里流气的社会青年见她还想多管闲事,嘲笑声渐起,甚至动了想调戏她的心思。   哪料,薄幸月身后还跟了一众保镖,护持在她左右:“薄小姐,您没事吧?”   一群社会青年自知打不过,冷下脸色后,将季云淮丢在那儿走了。   她穿着透明的雨衣过来,从兜里拿出一条干净的手帕,水润的狐狸眼里闪过一丝关切,“你没事吧?”   走过那么长的泥泞小道,少女也只是泛白的鞋边沾染些许泥巴,依旧漂亮干净得像笼中的白玫瑰。   嗓音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最后他还是没说话。   少女感知得到少年身上的那丝倔强,就算拆断骨头挑断筋,也早已深深植入到他的血脉中。   耳边清甜的声线轻抚:“你……要我送你去医院吗?”   是啊,有人一出生就在罗马,对想要的东西唾手可得。   那一天。   他祈祷自己的世界能有一道光,于是就有了光。   后来,季云淮也曾看过她在无数人中间被众星捧月的场景,见证过她喜怒嗔痴的每一面。   他们的人生,如果不是那一个赌约,本不应有任何交集才对。   ……   烧水壶的水总算烧开了。   他的思绪亦然随之戛然而止,恍若大梦初醒。   季云淮打算走出房门,去走廊点燃一根烟。   摁着打火机的开头,心中的烦闷一下子消解了不少。   这时候,房间里传来一阵来电铃声,似乎是她的手机有人打电话过来。   来电人显示的是——“师兄。”   季云淮用舌尖顶了下脸颊,淡淡地哼笑了声。   呵。   师兄……她还真知道用什么方式激起他的底线。   他握着她的手机,就准备去浴室外问问薄幸月要不要现在接。   手臂上搁着湿透的军装外套,季云淮撩起眼皮,刚走到浴室门口,心头陡然重重一跳。   浴室的门采用的是磨砂玻璃。   玻璃门之下,那一截纤细笔直的小腿白皙莹然。   薄幸月背过身去,褪去黏答答的外衣,反手往背后伸去,轻松解开贴身衣服的扣子。   有什么正在呼之欲出。   海藻般的长卷发披散,铺陈在震颤欲飞的蝴蝶骨上。   季云淮心口微窒,果断往后退了几步,转过身,不再多看。   手机的来电铃声还在争分夺秒地震动。   他眉间紧蹙,心乱如麻。   浴室内的水流声哗啦啦响动,却没有一刻能平息他心里的躁动。   那一团躁郁像是滚落的火星子落在草坪上,越烧越旺盛。   就如同一段记忆,越像想忘掉,越是记忆得深刻。   季云淮没再久留。   去到走廊上,他咬着根烟,偏头点燃,烟气徐徐飘散开,青烟直坠。   良久,他咳嗽了几声,将火苗熄灭。   ……   谁经历了这种事都需要点时间去平复心情。   用热水擦拭完,薄幸月的思绪也一片混乱,慢吞吞洗完澡后,她身体暖和很多,心里的不安也慢慢消弥。   穿完睡衣出来后,她带上浴室的门把手,往外张望了眼。   季云淮站在门外,长身玉立,身影落拓。   薄幸月穿的是一件吊带睡裙,裙摆拂过脚踝,小巧的肩头一览无遗。   由于穿着平底的毛绒拖鞋,这个角度,是要比他矮上不少。   薄幸月垫着足尖,洗完澡后的柠檬清香丝丝缕缕传来。   随后,她的热气拂满耳廓,抬手拍去他肩章上的尘土,一笑起来,眼角生媚,“季队长,你躲什么?”   “刚有人给你打电话。”季云淮扯着唇角,神情玩味。   薄幸月点点头,倒也没多想,顺其自然接过一句:“谁找我的电话?”   季云淮从齿间挤出两个字:“师、兄。”   她听后没太多反应,拿起手机,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回电话。   他自嘲地笑笑。   季云淮心底泛酸,黑眸牢牢锁定,扣住她拿手机的手腕,“试我这么久,你是不是以为我能永远在你面前这么隐忍,嗯?” 第15章 15红唇蹭过他的领带。【红……   念你入骨15   ——   季云淮失控的模样她当然见过。   少年大多数时候都是冷彻如冬雨的, 但有时候他眼底的占有欲浓重不堪,如同挣脱牢笼的困兽。   空气静默无声。   附近的走廊上不时有各种声响,脚步声、交谈声、开门关门声。   交融在一起, 筑成这世间百态。   远山雾气缭绕, 如丝绸环抱青山。   今晚北疆的暴雨未曾停歇,激烈地冲刷着招待所楼下的那几颗刚冒出绿叶的树, 亦然洗去了心底五味杂陈的情绪。   原本离身后走廊的白墙还有段距离, 结果薄幸月踉跄了一小步,单薄的背直愣愣撞了上去。   握着手机的那只手还被他牢牢扣在墙面上。   如此以来,她跟墙彻底没了空隙。   身后的凉意透骨,薄幸月却半点不紧张,没急着推拒不说, 反倒故意离他更近。   在这场赌局里, 他们棋逢对手,纠缠勾火, 没有人愿意服输。   季云淮弓着身, 心念微动,虎口处的力道从来就没舍得下重。   薄幸月顺势挣脱,屈着指尖握着手机, 反扣在墙面上。   她就这么直愣愣地看向他深不见底的眼里, 声音轻柔缱绻:“季队长怎么就知道我是要给谁打电话呢?”   其实薄幸月刚刚打开的根本不是通话界面。   她只是想看看那些在路上发的消息现在发出来了没有,而吕司如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后, 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这一场好戏,只不过刚刚拉开帷幕。   至于让季云淮咬牙切齿说出来的“师兄”两个字,则是她留美期间结识的临床医学的学长。   对方家世殷实,谦逊有礼,学术造诣很高, 留学期间对她的照顾不少。   她曾跟钟灵提过几嘴,不过说的都是学习上的事儿,也不知道这姑娘上回问起来都曲解成什么了。   但薄幸月不认为自己现在还有心情去跟所谓的师兄回一个电话。   要打也得等她处理好手头的烂摊子,然后再去问对方打过来电话的用意。   “不是师兄?”   反问一出,男人眉梢眼角尽是春风化不开的凛冽。   季云淮高中时就肤色偏白,不过是病态的白,更多像是随时可能被淹没在人海里的脆弱感。   自从来到军营成长蜕变后,他没晒黑多少,只是行事愈发沉稳,眼眸漆黑又深邃。   在一众被晒成煤球的军官中,他仍匀称修长,配上橄榄绿的军装,好似万年长青的青松。   “不是。”她答得干脆。   对面的门似乎有人要拧开了。   刺|激感涌上心头,弄得两人在门外好像背德的偷情。   薄幸月拧着眉头,瞥见他眉骨处的血痕,适时开口:“伤口处理一下再走吧。”   那道眉骨处伤痕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跟那个中年男人搏斗时,对方用什么东西给划伤的。   她想,既然留了伤口,就得消毒擦药不留疤。   室内空间不大,但东西都被她归置得整整齐齐,一个齐备的药箱就放在低矮的木桌上。   医生的职业天性使然,薄幸月将药箱拎了过来,膝盖半蹲,眼见就要给他上药。   她的眼睛倒影着他坐在椅子上的模样,瞳仁澄澈不染、干净漂亮。   明明什么妆容都没有,乌发没吹干,甚至还在往下簌簌淌下,脖颈处一片冰凉,媚意浑然天成。   可是不知怎的,薄幸月似乎就这么安静俯在他面前,就能勾出他心头一直隐忍压着的那一簇暗火。   季云淮自认不是重欲的人。   在青少年时期,身边男生聚众邀请彼此看小电影时,他从来不是参与者。   少年维持一贯的清风朗月,不谙世事,与那些急不可耐的毛头小子仿佛并不置身于一个世界。   自从碰到薄幸月后,他第一次做一些不可名状的事情。   水流蜿蜒而下,脑海里的绮念如蛋糕胚芽不断膨胀,占据、满溢、吞噬……   好似她拉他下地狱,他也会心甘情愿地沉沦。   薄幸月俯身向前,甘甜的气息立刻奔涌而来。   她用棉签蘸完碘酒,小心翼翼描摹在他那道眉骨伤痕上。   “疼了就跟我说。”兴许是当医生久了,遇到个病患,她的口吻温柔又专业。   季云淮有一瞬间的哭笑不得。   由于薄幸月转身收药箱的动作,他这才注意到她露出来的肩颈处青紫一片,周围还在晕着血丝。   吊带裙将她全身上下裹得还算严实,肉眼可见的伤痕都看起来挺疼,还不知道这姑娘有多能忍。   从回来的路上到去洗澡,甚至他将人抵在墙壁时,无意中实打实撞到那块淤青了,她还能在自己面前调笑惹火,装作无事发生。   季云淮从来没问薄幸月这六年经历了什么。   可事实上,她从一个娇娇气气的千金大小姐,受了点小伤都会喊疼的少女,蜕变成从来不轻言伤痛的薄医生。   再说,背后的淤青她够不着,肯定是要靠别人帮忙涂药的。   他眸色渐沉,将人轻轻拽过来。   薄幸月心里一惊,差点栽在他怀里。   可能是靠得太近,只能听见两人的心跳都在咚咚作响。   好像忘记了时间,他们越过中间空白的六年,看透彼此的灵魂。   “你背后的伤涂不到。”季云淮言简意赅交待完,也去找了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   薄幸月肤色白皙如瓷,而且是疤痕不易消除的体质,但凡捏重了,都可能留下红痕的那种。   所以在给她上药时,季云淮刻意放轻了手上的动作,屏气凝神的同时,又不能让自己被别的给扰乱分心。   男人神色专注,身上被雨泡发的军衬紧密地贴在腹肌上,隐约可窥见的是衬衫下肌肉流畅分明的线条。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他眼睫根根分明,微微低垂,直到眼尾处收拢。   薄幸月交叠着双腿,盈盈一笑,“怎么,季队长怕我疼啊?”   季云淮捏着指间的棉签,稍稍停顿,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   于是,骑虎难下之际,他选择以沉默来回应。   这感觉很贴切,说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也不为过。   涂完药,他收拾好药箱,转过头来,恰好又跟薄幸月的视线对上。   她拿着一个白色的吹风机,插电后启动,暖风吹拂着半湿的发丝,空气里水汽氤氲。   “我先回部队了。”他尖尖的喉结上下滚动,又沉默地注视了会儿她吹头发的场景。   薄幸月的头发又多又密,吹到蓬软需要费点时间。   她眯眼看过来,慵懒又风情。   在吹风机嘈杂的风声中,薄幸月用唇形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我送你下楼。”   跟季云淮一同下楼时,他们两正好碰上吕司如上楼。   吕司如无意识地捏紧了手指,有意无意瞥过她一眼,又很快移开眼神,一副很心虚的模样。   她内心这时候可能相当煎熬,一方面是怕薄幸月直接过来找茬,另一方面是捉摸不透薄幸月跟季云淮之间的关系。   季云淮撑了把伞走进雨幕中,背影宽阔又高大。   招待所的老板娘已经跟薄幸月熟悉得差不多,看着她和那位季队长冒雨进来的,两人又在楼上待了那么长时间,猜测是猜测,终究不会在明面儿上问出来。   老板娘:“薄医生,你淋了雨,来喝点我刚熬的姜汤吧。”   薄幸月端过盛满姜汤的碗,礼貌道:“谢谢。”   吕司如按捺不住,先行开口:“你回来了。”   薄幸月吹了吹冒着热气儿的姜汤,眼眸沉静。   她红唇张合,魅惑的嗓音犹如呢喃:“聊聊?”   早在读高中时,薄幸月的风评就呈现出两个极端。   在学校,薄幸月从没主动欺负过谁,但由于长相和家境,围绕着她的风言风语持续发酵,从来没停下来过。   在那个还习惯上校园论坛的年代,薄幸月名字总是时不时被抛出来当噱头。   由于是匿名,什么料都有,真假掺半,好坏不清。   当时她的高中同桌叫向暖,是个体型微胖的女孩子,留了个学生头,总是戴着很厚的黑框眼镜。   由于座位是班主任排的,除非私下去找老班换位置,否则一学期下来,同桌基本不变。   向暖很少主动跟她讲话,眼神怯怯的,习惯自己在闲暇时刻抱着“大部头”啃。   某一天,黄昏沉沉。   正是吃饭的点,班上的同学基本都走了,只有向暖还趴在桌子上,看上去很是难受。   薄幸月提前回来教室拿东西,看到向暖埋头没说话,从女生的角度大概也猜到了一个一二。   向暖看到她回来也没吭声,反倒将手指都缩进校服宽大的袖子里。   她拿起桌面上向暖的保温杯,上面印着的图案是个很可爱的卡通小熊。   向暖总算抬起头,支支吾吾一阵,脸色果真不好看。   薄幸月二话没说,拿着她的保温杯去到接热水的台子前,接了大半杯热水后,拧好盖子放到向暖的桌上。   全程她没说话,更没有做任何越矩的事儿,跟普通同学关心彼此差不多,而且似乎还更贴心一点儿。   向暖小心翼翼捧着保温杯的热水喝了几口,眼神在薄幸月身上飘忽不定。   “怎么,很怕我?”   光线敞亮,少女眼尾那粒小痣尤为魅惑。   那时候还没有“浓颜系”这样的评价,对薄幸月这一类漂亮又大胆的女生很多人的态度都是羡慕嫉妒恨。   向暖咬着下唇,试探地问道:“其实……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为什么不跟他们说清楚呢?”   少女眉梢轻挑,不甚在意地问:“你是说论坛上面?”   向暖点点头。   “没必要,他们喜欢怎么评价就评价。”   薄幸月一早就明白的是,这世界上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来喜欢你,她活得洒脱,更不屑于像薄初那般装得人畜无害,左右逢源,热衷于维系良好的人际关系。   原本论坛对她的猜测也不外乎家境、谈过几个男朋友、哪个男生在追她等。   直到某一天,论坛的帖子一石激起千层浪。   【附中之光要追年级第一的季云淮——有图有真相!】   里面的图就是校运会时,她站在终点处冲季云淮招手的图。   与此同时,跟季云淮并列的还有几个男生。   1L:【这图这么糊,确定是对季云淮招手吗?】   2L:【我赌五毛钱追不上,她要追别人,拿下的把握很足,可对象是季云淮诶……你们谁见到季云淮对女生笑过吗?】   3L:【楼上的,不一定吧。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说不定人季云淮就吃这一款的呢?!】   4L:【听说薄初也喜欢季云淮啊,薄幸月这是故意的吧,下手可真够狠的!】   后面的楼层说什么的都有,匿名的校园论坛成为隐秘的一隅,供人的好奇与八卦心无限膨胀。   抽离的思绪回到现实中,薄幸月把碗放回去,倏然走近到吕司如面前。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季队长怎么跟我在一起,嗯?”薄幸月拖着尾音,腔调缓缓,“我去走访最后一家的时候,你就让司机把车先开走了,那么远的路,是想让我一个人走回来,是吗?”   那么轻柔的语气,偏偏绵里藏针,让人躲避不得。   她不疾不徐地继续说:“你如果想通过这种方式报复我,那还真是相当幼稚。我们去义诊,为的是尽力解决他们看病难的问题,你不把心思放在提高自己上,光想着针对别人,这可就没意思了。”   吕司如的胸腔起伏着,脸色惨淡,扯了扯唇角,最终迫于压力还是承认了:“对不起,这些天我情绪有点上头,今天那样......只是想让你尝尝苦口。”   “人被情绪冲昏了头脑是件很可怕的事情。”薄幸月声音婉转,说那些话时像是在进行什么审判。   上一句铺垫完,下一句又直接将她打入地狱——   “但你的道歉我不想接受。”   言罢,薄幸月转身上楼,不再多话。   回房间休息了会儿,她安静地阖上眼,闻到的全是身上跌打损伤膏的味道。   季云淮回到宿舍时,盛启洲还在那儿吹着小曲儿,别提多闲散了。   盛启洲往后一瞟,看着他浑身被淋得湿透,浅浅的额发覆盖在有一道划痕的眉骨上。   确实是狼狈。   盛启洲从椅子上起身,来了劲儿,欠嗖嗖道:“哟,季队,你淋成这样,不会是英雄救美去了吧?”   他把盛启洲跟自己放在一起的毛巾丢过去,心情貌似有几分不爽。   “哎——”   盛启洲仰天长叹:“问世间情为何物,直让季队折腰相许!”   他眉心挑了下,不再继续搭理这个话题,“洗澡去。”   今天是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一向来说,他淋浴的水温开得很低,可这回冲起来,那团火愣是浇不灭。   眼前全是女人背过身去解扣子的场景,肩胛骨平直,雪峰的耸立随之动作半遮半掩……   口干舌燥了一瞬,季云淮撑在淋浴间的墙壁上,任由偏凉的水流浇下。   过了几天,天气放晴。   薄幸月坐在办公室里,卷发拂在耳侧。   阳光盈满室内,连她脸颊的细小绒毛都细微可见。   她写完一份病历报告,而后看着窗台上的绿植。   这些天在她的精心照料下,还真是挺生机勃勃的。   完全没有不适应北疆这边的环境和气候。   到了吃午餐的点,戚嘉禾过来邀请她,说是想一起去县城的餐厅吃饭。   戚嘉禾知道义诊后两人的关系如坠冰点,但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问哪边儿都不说,她也就只能当个老好人,两边都不得罪,尽力在中间打圆场。   薄幸月同意后,拎着小挎包出了医院的门。   识相的是,吕司如知道她在这场聚餐后,果断推拒。   面包车一路开往县城,又是一路颠簸。   约莫十几分钟,薄幸月下了车,打算先去快递点拿东西。   快递点后,她似乎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嗓音。   盛启洲站在洗手池旁,牵了根水管过来。   水管冲刷着,急流淙淙,而在水流下淋着的是一只可爱的小黄狗,挺瘦小的一只,发出愉快地呜咽声。   可能好不容易洗了一次澡,小毛崽子玩水玩儿得还算欢乐。   阳光直射,弥漫的水珠散发出些许凉意。   薄幸月来北疆这么多天,头一回觉得心情莫名被治愈了。   “小薄医生,你来拿快递啊——”盛启洲抹了把脸上的汗,笑起来时露出两个小虎牙。   她点头,问:“嗯,这是你们的狗吗?”   盛启洲轻哼一声:“这是我们季队路边捡的流浪狗,一直放在快递点这边,这附近店铺的主人也会给它喂吃的,季队休假就会过来一趟看它一趟。”   她正蹲下身,想逗一逗小黄狗。   小黄狗摇着尾巴过来,可下一秒又偏离了方向,黏到另外一个人的脚边去了。   军靴蹬地,再往上是修长笔直的双腿。   季云淮单手抄兜,目光低垂,唇角扬起一丝笑。   他就这么立在原地,任由小家伙用全是水的毛发蹭着自己的裤腿。   盛启洲正拿着水管,哪知道接口一脱落,爆发出的水犹如喷泉,将他淋了个透湿。   薄幸月没忍住,笑得开怀。   盛启洲长叹一声,只好想着先单手把短袖脱了下来。   阳光里,浮尘涌动,光线璀璨。   下一秒,宽大的帽檐扣在她头顶上。   遮去阳光的同时,也将她的视线全然覆盖。   季云淮淡笑着解释说:“盛启洲还得给他未来的老婆守身如玉。”   薄幸月借着帽檐的阴影看他,往前一步,扑面而来是淡淡的冷杉香味。   因为戴帽子的动作,两人凑的有点儿近。   她刚想开口,红唇便若有似无地蹭过他的领带。 第16章 16“当队长夫人。”【红包……   念你入骨16   ——   说来也是, 他们队里都是男人,脱掉迷彩上衣短袖训练是常事。   结果到她这儿来反倒变成不准看。   还得为盛启洲未来不知道在哪儿的老婆考虑。   微风不燥,拂过树梢, 落在林荫处的光线斑驳。   薄幸月抬手扶稳了帽檐, 帽子太宽大,戴在头顶多多少少不太合适。   她穿着一双平底鞋, 仰头看他, 乌溜溜的眼睛水光泛泛,美艳感减弱,反倒多了几分娇憨。   那只小黄狗跑去舔了舔水管里出来的清水,又撒欢地跑到他脚边。   似乎是想要人陪着它玩儿。   季云淮的眼神在无声处软化,他半蹲下来, 露出一截黑色袜子裹着的脚踝, 骨感、有力。   这时候薄幸月才注意到,方才她红唇不经意蹭过了他的橄榄绿领带, 似乎还在上面印了个唇印。   由于两种颜色反差突出太大, 想忽略都没办法。   季云淮也没介意小黄狗浑身的水渍,宽大明晰的一只手给它顺着毛。   男人军衬袖口的纽扣开合,往上卷了两道, 腕骨凸出。   动作轻柔又有耐心。   小黄狗又不断往上跳, 等蹦跶累了,才趴在地上晒太阳。   阳光照耀在它的毛发上, 它伸着爪子,别提多安逸了。   薄幸月则是有一瞬的愣神。   幸好她今天出门的时候带了干净的手帕,想着去洗手池那边接水,可能还可以把那道唇印擦掉。   毕竟要是不擦掉,别人注意到, 指不定会怎么想。   再过来时,她清清嗓子,轻描淡写道:“你领带……蹭上我的口红了。”   季云淮低眸瞥了眼,发觉果真如此。   两人间的气氛涌上一丝暧昧不明。   “我给你擦掉。”薄幸月从来不是扭捏的性格,大大方方拿湿润的手帕凑过去。   如此一来,季云淮根本没办法忽视散发在身前的甘甜气息。   擦拭口红唇印时,小黄狗突然兴冲冲跑过来,叼着她的裙子不松口。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长裙,难怪会很吸引这种狗狗的兴趣。   季云淮:“坐。”   小黄狗立刻蔫儿吧唧地回到原地坐着,时不时吐着舌头望向他。   季云淮摆出一副严厉的模样,像模像样地训了句:“不可以叼女孩子裙子,知道了吗?”   小黄狗垂着脑袋,呜咽了声。   薄幸月没忍住,一笑起来,眼尾的那粒小痣更晃眼了。   盛启洲把短袖的水拧干了,去附近借了个烘干机,才把衣服重新穿上。   要是只要他跟季云淮两个人就算了,薄幸月在这儿,他多少不太好意思就赤着上身。   结果一回去的时候,盛启洲的步子当即顿在原地。   两人的距离特别近,从他的角度看,就好像薄幸月在季云淮的怀抱里。   而且薄医生还在给季队长擦可能是吻上去的口红印。   他的心里奔腾过一万个想法,最后脑子一热,得出了个结论——   队长这是跟薄医生旧情复燃了。   季云淮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来,单手抄兜,气定神闲。   盛启洲咽了咽口水,挠着脑袋,眼神乱撇;“那什么……你们聊你们聊,我绝对不打扰你们。”   “盛启洲……”季云淮眉间微蹙,搞不明白这小子又发什么癫了。   “我真的,真的什么都没看见。”盛启洲心慌了一阵,以为是季云淮不让说,“我自戳双目可以了吧。”   季云淮一脸的无语,无奈之情溢于言表:“你满脑子想什么呢。”   盛启洲睁大了双眼,看着面前气场同样矜冷强大的两人,陡然间明白过来,原来是自己误会了。   他在风中抽了抽嘴角,又只能化身透明人在那儿揉着小黄狗的脑袋。   薄幸月看到那道红痕终于没有,心里松下一口气。   “帽子还给你。”她将军帽摘下来,额前的碎发拨动下来几缕,将纯情的妩媚勾勒到极致。   “走了。”季云淮接过帽子,夹在胳膊一侧。   随后他往后退了步,按捺着瞥向她的视线,冲还在跟狗为伴的盛启洲打了个招呼。   盛启洲给小黄狗喂着罐头,郁闷地跟上去。   两个男人都是人高腿长的那一类,军装加身,短袖被风鼓动,鲜活又热血。   盛启洲将手枕在脑后,默默叹气,说出来的话都酸不溜秋的,“我都快跟那小黄一样,吃狗粮吃饱了……”   “是吗?”季云淮薄唇微动,眉梢上挑,“不介意,你以后可以多吃点。”   “……”   盛启洲暗骂一声,这男人真够闷骚的。   短暂休假结束,特勤中队的训练恢复往昔。   薄幸月一起床就能军区的训练声。   “一、二、三、四——”声音高亢嘹亮,划破天际。   她趴在栏杆上,看到不远处扬起的黄沙,战士们穿着作训服,个个精神饱满,已经开始了五公里的越野跑。   待到她收拾好去医院时,天光早已大亮。   薄幸月正翻着文件,听到有人敲门还以为是同事,也没抬眼,“进。”   军区负责人笑眯眯迎上来:“薄医生,又见面了。”   薄幸月讶然了几秒,果断站起来跟对方打招呼:“您好。”   负责人开门见山交待了来意:“薄医生,是这样的。我们军区的军医临时有点儿事,请产假的那位女医生还没回来呢,你要是协调得过来,看能不能过去顶几天。”   “你放心,这事儿肯定是你自己来权衡,就是现在队里训练强度大,我总想着后勤工作还是得保证的。”   这算是好话坏话全给说了。   薄幸月没什么拒绝的理由,只能点头同意。   出发前,她把院内的工作跟戚嘉禾对接了下。   薄幸月一上午收拾了下军区里的医务室,除此之外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做,比待在医院里还要轻松空闲。   毕竟在部队里,他们能负责的也就是简单的伤口或者疾病处理,真要出了什么大问题,还是得往大医院去送。   医务室里除了她,还有另一个医生和一名卫生员。   卫生员是个很腼腆的小男生,一见到她,从脸红到了脖子根儿,磕磕绊绊地说:“薄医生,你很漂亮。”   “现在快到午餐点了,你去食堂的话,可以尝尝红烧肉,很好吃。”说罢,他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薄幸月也跟着他乐呵起来,欣然应允。   正中午,到了午餐的放饭时间,官兵们整齐划一往食堂走去。   她先到的食堂,果不其然,没一会儿盛启洲跟季云淮也往这个方向走过来。   盛启洲二话没说,端了餐盘坐在她对面的位置上,笑得没心没肺的,“诶,薄医生,又见面了,这可能就是缘分吧。”   薄幸月微笑回应,秀气的手拿起筷子,也准备吃饭。   季云淮跟着盛启洲搁下餐盘,他眼睫浓密,下颚线利落干净,仍规矩地穿着迷彩短袖,有汗珠从额角滚落到锁骨。   一看到季队坐在了薄医生对面,队里的小战士们恨不得都把头扭到一百八十度去围观。   可惜季云淮气场太强,他们也就悄悄瞄两眼,不多时就开始大口扒饭,个个狼吞虎咽的。   不多时,她就觉得自己高估了自己的饭量。   在饮食上,薄幸月为了管理身材,一向很节制,但餐饭里还剩下一小部分米饭,她可能有点儿吃不完。   正欲起身时,他冷不丁出声提醒:“吃完,别浪费。”   她抬头,正好撞入男人的视线,眼如寒潭,语气沉稳。   薄幸月:“……”   行,这一点她确实做得不太好,也找不到理由反驳,只得重新拿起搁置的筷子扒饭,塞得腮帮子鼓鼓的。   盛启洲本来想出声提醒什么,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就季云淮这样儿的,给他十个胆子,他也惹不起。   薄幸月默不作声地执行了“光盘行动”,看着餐盘干净得能反光,她觉得自己的肚子都吃撑得鼓起来了。   很快到了下午,薄幸月以为会跟上午差不多,反正都是闲着。   结果过了一个多小时,医务室的门被敲开了。   季云淮扶着队里的战士坐下,那战士还看着特眼熟,好像就是跟他比赛射击那一位刺头兵吴向明。   “正训练时,他突发性晕倒,所以送过来看看。”他眉间紧蹙,唇线崩成条直线。   不管是不是刺头兵,都是队里的成员,季云淮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   吴向明恨不得汗流浃背,面色相当难看,直愣愣捂着心口喘气。   薄幸月反应迅速,给人检查完,她得出个结论:“就是中暑了。”   还没等吴向明反应,那瓶藿香正气水儿就被倒进他嘴里了。   不得不说,下手可够狠的。   吴向明连呛了好几声,这药的味道是真难喝。   薄幸月瞥过去一眼,那双狐狸眼里眼波流转,唇角笑意轻扬:“季队长看起来还好,没中暑吧?”   季云淮额角一抽,昂了昂下巴:“不劳薄医生费心了。”   吴向明躺在病床上,还想起身:“季队,我还能回去训练。”   “先休息,身体重要”他沉声安慰,又给人摁回去。   季云淮戴回军帽,短茬的头发长了些许,让他整体的轮廓没有之前那么凌厉。   “那就拜托你了,薄医生。”   声线冷冽,后面三个字他说得很轻,犹如情人间的耳语呢喃。   等季云淮从医务室出去后,吴向明支支吾吾一阵,开口喊她:“薄医生……”   薄幸月穿着白大褂,俯身过来,掀起缕缕幽微的香气:“哪里不舒服?”   哪知道吴向明憋了半天,说的都是跟病情不相关的。   “我们都觉得队长对你有意思。”吴向明轻咳两声,“薄医生呢,有没有兴趣当队长夫人?”   队长夫人……这称呼要是被季云淮听到,他会不会一脸黑线,直接把人抓回去训练?!   薄幸月沉吟半晌:“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你上回晕倒,我们队长挺身而出,直接给你抱起来了。大家伙儿都看着呢,这敢情还能有假?”   更何况,他们队里从来就没见季队长交过女朋友,清冷桀骜,有点儿不食人间烟火的意思。   这回来个绯闻对象,大家私下里肯定少不了议论的。   吴向明的小道消息是真不假,喋喋不休的:“还有我们在队里投过票,问题是更喜欢你和小吕医生哪一款?”   说到一半,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凄惨:“我投的是你啊,薄医生。结果你刚那一瓶藿香正气水差点没把我送走。”   薄幸月眼眸潋滟,双手抱臂,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那你现在准备倒戈吗?”   “我怕继续投你,队长先把我给宰了。”吴向明躺下去,不再敢多话。   傍晚,部队里组织看电影,众人总算轻松下来。   抬头望去,晚霞漫天,北疆的风打着转儿地涌过来。   由于嫌外面气温高,薄幸月脱了白大褂。   她今天穿的是件浅色系短裙,露出的肌肤影影绰绰,双腿雪白笔直,像是初雪时的晶莹。   他们看得电影是露天的,选的是一部军旅题材,直教人热血澎湃。   直到电影结束,北疆的天尚且敞亮。   季云淮从座位上起身,视线锁定她,眸色幽深。   女人侧颜姣好,黑色橡皮筋儿将秀发挽成低马尾,几缕碎发散落。   看电影的过程中,许多人的注意力都不知道被分到哪里去了。   他缓缓开口:“薄医生,过来。”   薄幸月听到后觉得稀奇,没多想跟了上去。   两人到的是医务室后面的小树林,树叶飘落,风声猎猎。   薄幸月眉眼盈盈,嗓音柔中透着媚,故意道:“怎么?季队长想以权谋私啊?” 第17章 17勒出盈盈一握的细腰。【……   念你入骨17   ——   她这话的玩笑成分居多。   不过要是被队里的人听到, 估计一个个都吓得脸色惨白。   居然敢那么光明正大地调侃季队。   薄幸月是头一个,也会是最后一个。   月色轻盈笼罩,朦朦胧胧映照着两人。   些许月光落在她脸颊, 衬得那双眼睛愈发水润清凌。   薄幸月将双手背在身后, 感觉比平时的模样要俏皮点儿,低马尾随之轻轻地跃动, 像一道弯钩。   “季队是不是来找我问吴向明情况的?”她继续试探, 问得有理有据。   季云淮按捺下情绪,故意顺遂着问:“他情况怎么样?”   “吴向明中暑后缓解得挺快,看自身恢复状况,明天不会耽误训练。”   小姑娘笑着说完,莹白的一张脸上笑容特晃眼。   军区的夜晚灯火阑珊, 树影憧憧, 偶尔能听见不知名的虫鸣,为两人在小树林的相处徒添暧昧。   很像高中时停了电的晚自习。   班上的同学欢呼着庆祝, 跟锅里煮沸的白粥似的乱成一团。   人声鼎沸中夹杂着各类杂音, 挪桌子的、小声聊天的、趁乱起哄的……   老班从隔壁办公室赶过来,地中海的脑门在黑暗里幽然发亮:“安静安静——我还没宣布自习结束呢,都先在座位上待着。”   班级安静了一瞬, 但等老班一走, 该闹腾的还是继续在闹腾。   交好的女生走到她身侧,轻声问:“月亮, 陪我去打水行吗?”   “好啊。”少女从椅子上起身,挽着她的胳膊往前走。   “啪嗒——”   教室的灯晃了几下,从黑灯瞎火到瞬间亮起来,也就几秒钟的事儿。   薄幸月敏锐地注意到前面有一支掉落的钢笔,可能是谁不小心碰到掉下来的。   钢笔握在手里有些沉, 笔尖弯曲,闪烁着银色高级的色泽。   少女捡起来后递给桌边的人:“给,不过好像不能用了。”   少年抿唇,瞳仁是纯粹的黑。   仿佛被他注视一瞬,就要陷入无尽的深渊。   头顶绿色的风扇呼啦啦地转,喑哑作响,快要掩盖掉夏末蝉鸣的聒噪。   张松言适时过来凑热闹,嬉皮笑脸的。   他出声刁难道:“哟,钢笔坏啦?这不是年级第一上回拿的奖品吗?好像挺贵来着……”   上午去商场附近,张松言还看见他在奶茶店打工。   他脸上满是挖苦以及嘲讽的笑容,试图激怒永远平静无澜的季云淮。   然而并没有。   季云淮亦然沉默以对,对那些冷言冷语射出的利箭根本无动于衷。   他气息压得很低,冷冽的像是敲不开的冰层。   薄幸月没多想,觉得只是一件小事,于是先行道歉:“对不起啊,我明天赔你一个新的。”   不管是不是她经过时弄掉的,既然他的钢笔摔坏了,还被张松言刻意对待,她没办法坐视不管。   “不用。”少年启唇,拒绝得直白利落。   倔强的让人进不去他的世界。   晚自习还是按点下了,薄幸月在校门口等钟灵一起回大院。   跟钟灵说完今晚的经历后,她表现得丝毫不惊讶,“季云淮这样对人很正常啊,薄初怎么找他套近乎,他似乎都爱搭不理的,可能就看中了他身上那股清贫又理性的劲儿吧。”   “那我呢?”少女唇红齿白,樱花的柔软香气拂面而来。   她神情很淡,可亮晶晶的眼眸里透着无声的狡黠。   钟灵没明白,又问;“什么?”   她旋即又笑,一字一顿地说:“我说薄初追不上,我打赌三个月内追上他,行不行?”   ……   原本黑着的四周霎时间亮了起来。   他从兜里摸出根烟,低头点烟,青烟四溢,暖色融光如一团暗火,跃动在他眼底。   男人两指间夹着根烟,夜风吹起他浅浅的额发,露出英挺的眉峰来。   薄幸月怔怔地看向他,由于没得到回应,所有情绪坦率直白地写在脸上。   季云淮也不跟她拐弯抹角,一板一眼道:“上回路上碰到的那个中年男人被刑拘了。”   这大概就是季云淮今晚找自己过来要说的事情。   从少年时期,他就一直是信守承诺的季云淮。   说过这件事他会处理,就一定记得给她一个交待。   其实他也觉得奇怪,按理说他们援疆医生义诊都有专车接送,总不至于让薄幸月落单。   想清楚后,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   有人故意刁难她,结果造成了比想象中更严重的后果。   她从来不会跟他多说自己遭受的苦难。   就像薄幸月的为人,看起来冷傲,其实了解她的人都知道是为数不多的好相处。   “其他的事我来处理就好。”她敛起沉思的神色,半客气半真诚地开口,“毕竟季队长帮我忙已经够多的了。”   他指尖的火光明明灭灭,烟灰掉落半截,随之隐去的还有一直以来克制的情绪。   倏然间,薄幸月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来一小袋薄荷糖。   “我戒烟时用的。”她乌眸红唇,留下的是一句漫不经心的交待,“兴许季队长用的上。”   那道姣好的背影慢慢远去。   季云淮捻灭指尖的烟,看着那袋子薄荷糖,心底像是被重重击中。   后来的几天,薄幸月待在静谧的医务室内,时不时去操场看他们集训,也处理过几个士兵简单的擦伤、扭伤问题。   一清早,负责人的电话打过来:“薄医生,接上级通知,我们要拍一个医生相关的宣传片儿。”   薄幸月坐在桌上,食指轻敲桌面:“需要我做什么?”   “薄医生你要是同意,现在就过来领一套衣服,到时候跟方医生还有几个卫生员一起出镜……再说了,薄医生这么漂亮,肯定上镜!”   最后真是越吹越离谱,听得薄幸月头疼。   中午吃完饭,她去到办公室领了套迷彩服。   负责人信誓旦旦道:“小薄,我是按你报的身高体重比的,你回去试一下,看看合不合身。”   薄幸月对着医务室的镜子简单比了下,除了衣服版型宽大点儿,其他都还好。   他们这次拍摄的主要是偏远地区医生的宣传片,为了扩大其宣传范围,就选在了北疆这边的军区。   到了拍摄时,摄影师早早就位,让他们几个医生可以开始换衣服了。   摄影师在这里拍摄的物料相当严格,需要经过严格的审核才能上传到网上。   更衣室里,她先穿上迷彩裤,再牵过那条皮带,尝试着扣了半天,仍旧扣不上。   她把上衣裤子都试了,唯独忘记扣皮带看效果,没想到正是这一环出了问题。   薄幸月心存侥幸,推门开出来,神色忧虑,额头沁透点点汗珠。   方医生推了推眼镜,关切道:“小薄医生,怎么了?”   “皮带……扣不上。”薄幸月垂下纤长的眼睫,语气偏侬软。   由于是军人和医生联合拍摄,特勤中队的人都在旁边待命。   阳光炙热,空气安静到沉闷。   在方医生赶过来之前,季云淮率先一步走过来,喉头微滚,“我来看看。”   方医生做了让步,抬手拭去额间的汗。   “你们不是还要为拍宣传片做准备工作?先过去吧。”季云淮出声提醒,嗓音冷如冰雾。   “行。”方医生扯着唇角,转身去到摄影师那边。   季云淮从方医生手里接过物件,将长条的军用皮带挽了挽。   薄幸月愣怔一瞬,瞥见他军衬下的手腕腕骨分明,青筋浮凹,触碰过来,甚至能感知到温度的触感。   磁沉的嗓音传在耳侧,打破她的思绪。   “这边的手抬起来点儿。”   薄幸月乖乖照做,不自觉心如鼓擂。   季云淮将皮带穿进腰带处,卡过锁头,勾勒出她盈盈一握的腰际。   确实是很细。   单薄的仿佛娇弱的白玫瑰,纤细易折。   他力道用得有些大,又怕勒疼了小姑娘,只能仔细检查着皮带的牢固性。   “好了吗?”薄幸月抬眸看他,双瞳蒙上浅浅一层水雾。   季云淮无意间凑过来,能闻到他沾染上的清冽的烟草气息:“皮带生锈了,我先让人去换一条。”   随后,男人专注于手头绣了的皮带,眼皮都没撩一下。   盛启洲屁颠屁颠跑过来,展露的是一如既往的热情:“跟这个型号一样的皮带,薄医生你试试能不能扣上。”   季云淮搁置下那条生锈的皮带,用新的重新给他穿上。   男人半蹲着,肩颈处永远笔直,后颈的棘突携着几分禁欲的撩人。   扣皮带扣时,盛启洲也留意到了不对劲,啧啧两声:“这尺码不对吧,薄医生的腰比这一条还要更细点儿。”   季云淮没跟他客气,轻描淡写道;“那你再去拿一条。”   敢情他成无偿跑腿的了。   新的皮带果然更合身。   “咔哒”一声,大功告成。   季云淮起身时,手背拂过她轻盈的迷彩服外套一角。   摄影组那边在喊她的名字了,薄幸月眼眸微眯,都没来得及跟季云淮说什么,直接被喊走。   他还是头一次看薄幸月穿迷彩服的模样,英姿飒爽,美艳逼人。   一想到某些场景,季云淮一阵喉头发痒,他从口袋里摸出一袋还没开封的薄荷糖。   刚拆开袋子,季云淮就往唇齿间塞了一颗。   薄荷的清凉直灌喉头。   盛启洲神秘兮兮凑过来,好奇道:“你不是不喜欢吃甜的吗?怎么吃起糖来了?”   他扬起眉尾:“突然想吃。”   盛启洲哦了声:“这糖很好吃吗,让你一个不喜欢吃甜食的都开始尝试了,搞得我也想尝尝。”   他眸含笑意,说出来的话毫不留情:“你可以自己去买。” 第18章 18压下心头的暗火。……   念你入骨18   ——   盛启洲一脸的不可置信, 哼了声:“不是吧,季队你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   不就是一包糖嘛,他尝一颗都不行。   薄荷糖在逐渐嘴里融化, 在炙热的光线下确实让人感觉够清凉。   季云淮压下帽檐, 唇角不自觉上扬了几秒。   另一边,薄幸月刚整理好着装, 一路小跑过去, 莹白的脸颊上因热度染上一抹绯色。   拍摄此次宣传片的导演约莫四十岁,戴着黑色鸭舌帽,正在现场指挥。   首先是需要在操场拍摄站在跑道往前走的镜头。   薄幸月迎着刺目的阳光就位,她妆容清淡,只简单打了个底, 描眉扫唇, 低马尾扬起的弧度轻盈。   导演对着监视器看了会儿,喊道:“好, 停停停——”   薄幸月以为是出了什么问题, 还要再拍一遍,停下往前的走的脚步,拨弄了下耳后的碎发。   结果导演扬起笑容, 满意地昂了昂下巴, 示意说:“这条过了,来继续下一条。”   她陡然间松了口气, 毕竟比自己想象得要轻松许多。   在工作上,薄幸月自认更喜欢专业性的事儿,像这种宣传片的拍摄,不管是不是好差事,都费时费力。   若不是军区负责人没给她留拒绝的余地, 她也想象不到来了北疆后,每一天的经历都如此令人难忘。   ……   拍摄过程中,轮到别人的拍摄镜头时,薄幸月还得在旁边候场。   百无聊赖之际,她只能掏出兜里的薄荷糖嚼一颗。   阳光轻盈编织着,薄幸月穿着这身宽大的作训服更显得身形玲珑,若真是放在部队里,那也是妥妥的“戎装美人”。   特勤中队已经训练完了一轮,队员就在原地坐着休息。   众人大汗淋漓,眼神时不时望向旁边的拍摄组。   盛启洲捏着矿泉水的瓶身,咕咚咕咚直灌了两口。   他拿手背擦拭掉唇边的水渍,眼神无意间一瞥,正好看到薄幸月手里的那袋薄荷糖包装。   盛启洲眉心一跳,哽了哽,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小丑居然是我自己。”   他拧好矿泉水的瓶盖,长叹一声:“这么多年终究是错付了。”   宣传片分几天拍完,基本轮到薄幸月的镜头都是一次过。   导演说起来原因也挺简单,这姑娘上相,在镜头里好看就是王道。   薄幸月偶然看看他们拍的物料,确实很用心,她也不自觉地开始期待成片之后是什么效果了。   最后一次拍摄结束,薄幸月看着自己身上那套作训服,居然溢出几丝不舍的念头。   隔着铁网,她眼睫轻眨,玻璃珠般轻透的瞳孔倒映着人影。   站在队列最前面的男人神情威严,眉骨如刻,侧脸轮廓硬朗。   也是,季云淮只要一身军装加身,扣子永远一丝不苟扣在最顶上,不苟言笑的同时,又平添几分禁欲撩人。   队里没人知道季队长私下什么模样。   自然不可能了解他的过往。   这几天薄幸月按照导演的步调拍宣传片,季云淮就带队进行跑圈、射击、速降等常规训练。   两人明面儿上没有见面的机会,私下里同样没主动找对方联系。   似乎都在端着较劲儿,情绪如风浪翻涌,让两颗心脏互相推拒又密不可分。   偶有短暂的眼神交汇,每每至此,薄幸月都会故意去迎上他的视线,从不展露任何的回避,漂亮的狐狸眼里尽数是轻松淡然。   那样的眼神,季云淮早就高中时就见过。   薄幸月从来不介意真真假假的传闻,凑过来找他聊天搭话时,他唇线抿直,未置一词,可少女不在乎,仿佛没有受挫的表示。   残存在脑海里就只剩下十六七岁时的薄幸月,穿着前卫的短裙,俯身过来时,栀子花香悉数占据他的世界。   少女明眸皓齿,尾音藏着小勾子般撩人:“季同学,这题你能跟我讲讲吗?我不会……”   “对不起,你找别人。”少年的嗓音仿佛被砂纸打磨过,不带一点儿温度。   “我只想找你,季云淮。”她一字一顿喊他的名字,不给人任何回避的机会。   而这时候的季云淮军装笔挺,喉结滚动,眉目间藏着英锐。   不得不说,的确很正儿八经。   他的黑眸沉如夜色,声线冷冽中透着令人生畏的坚定:“马上就要进行特训成果的检验了,这场比赛只能赢不能输,是否明白——”   队里的战士们面孔中透露着十足的坚毅,目光炯炯,声震蓝天:“明白——”   平时的训练就是为了战时少流血,没有人敢在关键时刻松懈或是掉链子。   在这一刻,她的内心亦然受到了洗礼,于无声处荡气回肠。   也终于明白,重逢后的季云淮,其实从未褪去身上的那一份傲骨。   只是将责任担当、热血忠诚熔铸。   成为守护这片土地上最磅礴最坚韧的力量。   ……   西北边陲,大漠戈壁。   清晨五点一刻,室外小雨淅沥,季云淮闻声准时醒来。   他从宿舍的床上下来,利落套上迷彩作训服,扣好纽扣,套上军靴后蹬地踩实。   哨声一响,所有要参加特训比赛的战士整装待发,背好行囊,动作迅速赶到楼下集合。   出发前,指挥员进行了训话,众人的回应声响突破天际。   身后即是广阔的世界,红旗飘扬,被风吹得飒飒作响。   薄幸月跟方医生坐在一个军用吉普车里,他们这次被安排过去,就是为了保证野外拉练中所有战士的安全,只要有人受伤,她就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方一朗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身上总携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他谦和有礼道:“薄医生是头一次到现场看军方的对抗赛吧?”   “我们驻扎在帐篷里,保证医疗后勤工作就好。”方一朗唇角扯过一抹淡笑,镜片折射着轻微的反光。   薄幸月望了眼窗外,天色灰暗,朦朦胧胧的雾气环绕远山。   雨滴拍窗,吉普很快就要行驶上崎岖不平的山路。   “我确实是头一次到实地看,所以还挺期待的。”她语气很淡,看上去没什么兴趣接话。   薄幸月的性子向来如此,美艳大胆又冷感十足。   方一朗清清嗓子,不动声色地问:“看你跟季队长关系还挺熟的?”   他只是看到上一次季云淮给薄幸月扣皮带的状态很亲昵,全然不似平日里的寡淡。   “方医生觉得我们熟就熟,不熟就不熟……”薄幸月弯着红唇,眉梢轻挑,话语间跟他打起太极来。   方一朗攥着指节,只得尴尬地笑笑,再没有主动聊起这方面的问题。   抵达野外拉练的地点后,队里的战士立刻集结,冒雨接受考验。   一连几个项目下来,众人的体力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消耗。   沙盘推演结束,下一步就是红蓝军方对抗赛。   他们此次野外拉练时间紧任务重,作为红方,季云淮并不知道蓝方是哪一支队伍,相当于在打没有准备的仗。   野外密林遍布,雾气湿润氤氲,山地的草地深陷,像是被绵密的雨水浇蔫儿了。   季云淮走到队伍的不远处,拿了根烟拢火。   橙色的火星子在雨中飘摇,豆大的星火映衬在他的眼眸中。   说来也奇怪,自从吃了薄幸月给的那袋子薄荷糖后,他的烟瘾淡了许多。   只是碰到紧张时刻,第一时间的想法还是通过烟草过肺来排解。   天色渐晚,队员纷纷坐在帐篷里休息,吃干粮补充体力。   盛启洲抹了把脸色的水渍,雨水早已跟汗水相融。   他揉着后颈说:“虽然还不知道蓝方是谁,但只要季队在,我们就不可能输,他啊,是咱们队里的定心丸,西北地区的利剑……”   所向披靡,说的可不就是季云淮么?   没过多久,两颗信号弹升空,标志着比赛正式开始。   季云淮派出无人机前去侦查对方动向,察觉情势明朗后,就让队里的狙击手就位,伏在高低上瞄准。   果不其然,蓝方并未注意到他们的设伏,派出的小分队全部被包围。   局势大好之际,自然是要乘胜追击。   季云淮仍旧心态稳定,只是听到对讲机里传来队员汇报自己受伤的消息时,心脏重重一跳。   无论野外拉练输赢成果如何,保证队里的每个战士平安归来才是要事。   吴向明拿着对讲机,说是分队准备包抄蓝方一队时,有人脚下踩空,从山地上滚落,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   “队长,不用管我。”队员咬着牙,从唇齿间挤出几分倔强。   季云淮眸色发沉,最终松了口,当机立断:“吴向明,将人背到军医那边去,剩下的人继续执行作战任务。”   队员还想说什么,但被季云淮否定了。   他要做什么说什么,其中的威严没人反抗得了。   吴向明观察了下地形,又怕将人背下去的过程被蓝方队员注意到,只能往隐蔽的位置走,用作撤退的遮挡。   薄幸月到了帐篷里后,倒了杯热水润喉。   今天确实很冷,她穿了件毛衣,依旧不抵四面裹挟的寒意。   方一朗跟着他们上了山,她就留在帐篷原地驻扎,以备不时之需。   接到对讲机传来的消息时,薄幸月还没来得及穿上白大褂,她立即撩起帐篷帘,看到吴向明的作训服全然湿透。   她也过来帮忙,从一侧撑着人的手臂,齐力往前走。   没想到外面的天气这么恶劣,红蓝双方的对抗全然没有因此松懈过一秒。   吴向明将扛着的队友扶着坐下,喘着气息道:“薄医生,人从山地上踩空摔了一跤,您帮忙看看。”   “我还得回去队里执行对抗任务,我队友就拜托您了。”   薄幸月点头应允,她就出去了这么一小会儿,白皙的脸庞莹然,眼睫上挂着的全是水珠。   吴向明朝她敬了个军礼,又匆匆离开。   薄幸月诊断完,问了小战士一连串的问题,又让他将疼痛难忍的那条腿的裤腿撩起来。   腿上有明显的青紫痕迹,摔打伤倒也还好,但初步看来是骨折了,后续的对抗赛肯定没办法参加。   向上报告完情况后,季云淮二话没说,赶到帐篷外。   薄幸月袅袅娜娜迎上去,见到来者,视线直勾勾地落到他脸上。   “季队长。”每一个字都像踩在节奏上,丝毫不显得刻意。   季云淮的帽檐压得很低,只能看见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   军装泛潮,但遮不去身姿的英挺。   他扬起眉峰,目光在触碰到什么后,幽微了一瞬。   薄幸月的卷发披散在肩头,散发着娇娆的慵懒。   在晦涩的黑暗里,季云淮看着她,薄唇动了动:“给你几分钟整理一下。”   雨幕如碎珠连成的线,他仿佛是这黯淡天地之中唯一一抹亮色。   男人的黑发沾染着水珠,瞳仁接触到空气里的潮意,漆黑深邃。   薄幸月浑然不觉,站在帐篷前顿了顿,笑意无声蔓延:“做什么?”   “过来我这里。”季云淮单手抄兜,另一只手简单挥了下,冲她招手。   她相信他。   所以往前走了几步,两人仅剩下几步之隔。   由于扶人过去的举动,她宽松的毛衣被扯得松垮。左边的肩颈露出来一截,肌肤光洁如瓷,白得晃人眼。   而在薄薄的白色毛衣之下,挂着一根黑色的吊带。   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季云淮薄唇紧抿,背脊微弯,气息凑近。   薄幸月长睫微颤,感受到触感后,心脏无声震颤了下。   季云淮指尖触碰到衣料的质地,他将毛衣给人拂正,压下心头的暗火,交待道,“衣服穿好。” 第19章 19暧昧犹如藤蔓缠绕。……   念你入骨19   ——   雨水轻盈地落下, 温热的触感消失,周身又重新感受到凉意。   薄幸月轻微瑟缩了下,将细白的手腕收到宽大的毛衣袖口中。   “进去再说。”季云淮拢了下眉心, 显然是觉察到了她在强撑。   队里的小战士躺在病床上, 一见到是队长来了,立刻撑着手肘起身。   “队长, 对不起……”他哽了许久, 满脸愧疚。   季云淮神色平静,嗓音徐缓:“我平时怎么教你们的,流血流汗不流泪。”   小战士敛着神色,冲他敬了个军礼:“是。”   季云淮看着她,若有所思:“情况现在怎么样?”   “总之不是轻微的扭伤, 具体的结果得送到附近的医院拍片才能知道。”   野外条件受限, 薄幸月只能尽己所能给他的伤势做了简单的处理。   “薄医生。”   他抬起黑黢黢的眼眸,视线定定, 轻声唤她, “比赛结束后我跟你一起过去。”   薄幸月捞过椅背上的白大褂穿上,其实也没什么抵御风寒的作用,顶多防防风。   “好啊。”她慢条斯理走过去, 仰着头看向他眼底。   季云淮站在背对队里战士的位置, 如此一来,薄幸月的任何举动, 他都看不见了。   海藻般的长卷发散落在肩侧,发尾扫过白大褂胸前的口袋。   内搭的那件毛衣虽是宽松款,却纤秾合度,勾勒着最曼妙的曲线。   帐篷里的照明灯灯火飘摇,薄幸月微微踮起脚, 垂下的眼睫在脸庞拓下层阴影。   像是礼尚往来般,她亦然勾唇轻笑,巧目倩兮,用指尖拂去他作训服上领章的雨珠。   灼热的气息如同羽毛,轻轻扫过心底,却能挠得人心头发痒。   她的手很漂亮。   一看就知道是外科医生的手。   五指纤长,指甲是淡淡的粉色,平日里拿手术刀都稳得不行的手,此刻触碰到他的领口依然轻松自如。   季云淮的身体僵直了一瞬。   他不是没有预料到她的意图,可还是给了她纵容的机会。   两人的呼吸均有不由自主地错乱。   就像成为了对方手里的一颗棋子,只能被牵引着继续往下走。   季云淮面色克制,表面上看起来连都波澜起伏都没有。   他用舌尖扫过后槽牙,转过身撩开帐篷门帘,蹬着军靴走进雨幕里。   回到指挥室后方,局面已然陷入焦灼。   目前蓝方处在下风,但比赛没结束,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哪方会是赢家。   季云淮在关键时刻沉重应对,及时判断场上的情势,进行部署。   蓝方的指挥员明显犹豫了,担心是“调虎离山”的陷阱。   殊不知季云淮这场打的就是心理战。   最终规定时间到,结果显示红方获胜。   同样代表了这场野外拉练圆满收官,所有人能迎来两天休假的时间。   队里的战士们纷纷卸下心头的重担,涂抹了迷彩的脸上洋溢着胜利的笑容。   盛启洲笑嘻嘻搭上他的肩膀,欢呼道:“不愧是我们季队,回去请吃饭呗。”   “等会儿的。”季云淮站在帐篷外,眉目松动。   盛启洲蹬在那块岩石上,垂着头颈拢火,许久才点燃一根烟。   隔着烟雾,他看向神情坚毅的男人:“怎么了?”   “要过去医院一趟。”季云淮拍着盛启洲的胳膊,一切尽在不言中。   盛启洲这就算是明白了,很多事儿季云淮明面儿上不说,但骨子里的血性、大义比谁都拎得清。   队里人人敬畏他,佩服他,从来不是不无道理的。   ……   雨势减弱,薄幸月等方一朗从山上回来,两人才一起回到军用吉普上。   车内的暖气尚未充盈,方一朗跟她寒暄了一阵有的没的,时不时搓着手缓解寒冷。   车子还没启动,车窗玻璃突然被敲了两声。   方一朗一见到是季云淮,瞬时愣怔,又连忙摇下车窗,恭恭敬敬喊了声,“季队长。”   “换个位置。”他昂着下巴,言简意赅,似乎没给方一朗任何拒绝的机会。   男人的气场在方一朗面前呈现压倒性的趋势。   说罢,吴向明立刻将队里的伤员转移到副驾驶。   方一朗耷拉下眉眼,又软下语气,跟她商量:“薄医生,我们换辆车吧?”   季云淮轻挑眉梢,眼睫似鸦羽覆下,眼皮弧度寡淡。   落在他耳廓里的是句不轻不重的话:“她不用动。”   方一朗脸上的表情用“精彩”二字形容都不足够。   “哦……”他咬过后槽牙,只得应下。   季云淮拉过左边的车门,俯身坐进来,浑身还携着车外的潮意。   他对前座的战士说:“开车吧。”   两人并排坐在一起,原本狭小的空间,此时的逼仄感更重。   碎发垂在她肩窝,薄幸月那张娇俏的脸转向他一侧,肤色白得招人。   困意昏昏沉沉锁在车内。   奔波辗转了一天,路程又颠簸,她眼皮打架,实在太累。   一到这种下雨天,人就愈发提不起精神来。   耳边传来细微的呼吸声,薄幸月睫毛卷翘,睡颜安静恬然。   也只有在睡着的时候,她张牙舞爪的保护壳才会柔软一瞬。   季云淮沉沉凝视着,唇边的笑意稍纵即逝。   只是发现,他一旦陷入回忆,满脑子都是过去明媚招摇的少女。   那时候薄幸月在附中的名气挺大,追她的男生使出什么招数的都有。   正值盛夏,光线灼热地烤着路边的树木花草。   体育课下课的铃声一响,少女穿着牛仔短裤,双腿白如藕节,蹬着帆布鞋,不甚在意地从球场路过。   期间,球场掀起一阵沸腾,有人故意把篮球打歪,眼见那个球就要朝她砸过来。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下,再漂亮的女生都要避之不及,吓得花容失色。   球场上多的是看好戏的男生,个个心怀鬼胎。   要么想着人被砸着了,第一时间送去医务室;要么等“附中之光”生起气,看会不会让大家开开眼界……   结果薄幸月余光一瞥,将砸过来的篮球接下,自如地在手里拍了会儿。   还没等打球的男生反应,她就迅速带球过人,在篮网下将球投进。   高马尾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   少女拍去手心里的灰,乌发红唇,漂亮得相当肆意。   若是四个字来形容当时目睹了这个场景的男生们的想法,那就是——   又美又飒。   场外的叫好声连成一片,比不歇的蝉鸣还要聒噪澎湃。   “我靠,女神——”   “附中之光——”   “……”   薄幸月倒也没真在意,颇有“事了拂衣去”的架势,头也没回地从操场走远了。   而黑发漆眼的少年站在栏杆上,望着楼下的少女一步一步走向教学楼。   耳旁尽数是聊天的嬉笑声、重复的背书声。   他的世界,自那一刻由黑白变为彩色。   迷迷糊糊转醒,薄幸月活动了下肩颈。   军用吉普停在了医院楼下,季云淮将队里的伤员送进去后,薄幸月立刻联系科室内的医生准备拍片,等待后续结果。   ……   住院手续全然办好后,北疆早已入夜。   空气里凉意尤甚,星子点缀在深蓝色的夜幕中。   招待所就在附近,她走几步路就能到。   “季队长,就到这儿吧。”薄幸月眸色潋滟,瞳孔干净得清澈不染。   不过想到上回发生的事情,季云淮眉心蹙着,不太放心,秉持着一定的原则,他单手抄兜,示意说,“我送你上楼。”   老板娘撑着手肘在那儿敲计算器,见人回来了,目光周旋了一圈,笑意盈盈的。   薄幸月上楼后推开房门,褪去白大褂,她身影单薄,在影影绰绰的光线中魅惑不减。   灯光落在男人的侧颜,使得季云淮眉眼处平添几分温柔。   “滋滋——”两声,电压不稳,房间立刻陷落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薄幸月确实吓了一跳。   她其实是畏惧黑暗的,从母亲去世后,她就成了一个特别没有安全感的人。   起初是会梦魇,要开着灯才能睡着,后来才慢慢适应调整过来。   可此刻房间的窗帘被拉得严实,连月色都蔓延都不进来。   薄幸月只得稳下心绪,攥着的指尖早已发白。   想到高中停电时,众人皆在欢呼庆祝,只有她僵直地坐在座位上,身边有人叫自己才回过神来。   季云淮适时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咔哒”一声,橙色的火光映照在两人的脸上。   “我在。”他的话声在胸腔震颤,如同拉着人向上的力量。   从赌约产生的那一刻,薄幸月就明白——   此后,要不是她拉着他从云端跌下红尘,甘愿沉沦。   要不就是他永葆干净明朗,拉着她奔赴新的世界。   呼吸交织之际,薄幸月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跳快如雷奔。   不得不说,他的存在很大程度缓解了她的紧张。   短暂的停电只是由于供压不稳的跳闸,等老板重新开闸,房间的灯瞬间明亮起来,照耀得刺目。   薄幸月撩起眼皮,松下一口气。   她坐到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旋即又问,“你要喝吗?”   反正她已经多倒了一杯,便匀给季云淮手上了。   他哑然一阵:“谢谢。”   薄幸月换上毛绒拖鞋,从洗漱间里拿了条干燥的毛巾,轻微碾过淋了雨的发尾。   她在椅子里缩成一团,看着骨架不大,唇色殷红水润。   四目相接时,谁也没有先开口。   两人都太能装。   在外人面前装不熟和不认识似乎成为常态。   就是没想到连在私下也能如此势均力敌,不肯服软。   “把门锁好。”他淡淡开口,阴翳下,遮不去一板一眼的认真神情。   暧昧犹如藤蔓缠绕,将气氛渲染到极致,   薄幸月的视线陡然撞入他眼底,轻哂着,不咸不淡道:“锁好防谁?” 第20章 20“季队,你心跳跳得好快……   念你入骨20   ——   问题的答案可以有很多种。   最好的解释就是他随口一说, 并没有让她刻意锁门防谁。   可这番话滚落在她唇齿间,就能徒增几分勾人。   季云淮的目光阴鸷了一瞬,搁下手中的纸杯, “我先走了。”   依旧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薄幸月看着他拉上门, 两人间的交锋感才陡然被隔开。   隔天,队里的战士迎来了来之不易的休假。   早晨八点, 医院里充斥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薄幸月换上白大褂, 开始例行查房。   路过的护士跟她打招呼:“薄医生早。”   她微微点头,唇边扯过淡淡的笑意。   吕司如恰好与她擦肩而过,她戴着口罩,眸色偏冷。   自从上回的事情过后,薄幸月虽没主动找她麻烦, 但也不觉得吕司如会是省油的灯。   但凡吕司如有进一步动作, 薄幸月自认没那么大度,不会那么轻易饶了她。   查房到昨天的伤员时, 薄幸月的呼吸一窒, 与那道视线再次相逢。   病房的椅子上坐着个男人。   身影笔挺,侧脸轮廓清隽明朗。   季云淮穿了一身偏薄的黑色夹克,肩背宽阔, 光是坐在那儿, 就足够吸睛。   薄幸月敲敲门进来,目光看向他队里的伤员, 简单询问了几句,语气耐心又温柔。   弄得伤员都不好意思道:“薄医生,谢谢啊。”   薄幸月礼貌回话:“不客气。”   微卷的发尾垂在她的白大褂前,清晨的光线透过窗户,照耀在她清澈灵动的眼眸里。   褪去少女时期的浮躁, 现在的薄幸月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内确实闪闪发光。   季云淮收敛着神色,气质寡淡疏离。   两人的状态像是始终保持着安全距离,不会在明面上越界半分。   身后传来门把手的拧动声。   盛启洲手里提了两袋子水果,连帽卫衣的打扮让他看起来比平日里多了些少年气。   他关上病房门,大大咧咧道:“哟,这么巧,季队,薄医生你们都在啊……”   明明是偶然碰到的,被盛启洲这张嘴一说,弄得像两人心照不宣地选择在这里见面。   季云淮起身,接过他手里装着水果的袋子,未置一词。   盛启洲拿了个苹果去洗,边用水果刀削皮边问:“薄医生,你今天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来聚餐?”   他又补充了句:“季队请客,不来白不来,好像方医生也来吧……”   那个苹果刚削好,他似乎忘记了是给谁削的,直接啃了一口。   反应过来时,盛启洲才悻悻冲着病床上队里的伤员笑道,“兄弟,等会儿再给你削一个。”   薄幸月挽着耳后的发丝,没一点儿扭捏地说:“好啊。”   重逢后,她从来没有一刻故意避开与他的交锋。   盛启洲冲着季云淮挤眉弄眼,颇有邀功的意思。   后面那彩虹屁都快夸到天上去了:“薄医生爽快人,我喜欢——”   季云淮哼笑一声,漆黑的眉眼溢出些许冷意。   盛启洲后悔地哽了哽,果断纠正自己刚才的措辞:“我欣赏薄医生,不是喜欢,薄医生别误会哈。”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呼出一口气,心下的大石头总算落下。   薄幸月倒没说什么,垂下纤长的眼睫,将手上的那支中性笔重新别到胸前的口袋中。   暮色四合,云层绵密。   他们聚餐的地点是盛启洲定的,在附近一大排档。   一落座,烧烤的气息扑面而来。   由于跟老板是熟人,老板还特意给他们多送了两瓶啤酒,叮嘱说,“你们敞开了吃,不够再加,我烤得过来……”   部队里的男人都没那么多规矩,够朴实够真诚。   总之是休假,个个儿都摆出不给你灌倒,就甭想出去的架势。   方一朗到的比她早,看向自己旁边的位置,殷勤道:“薄医生,坐这里吧。”   脱下白大褂,她今天穿的是一条双排扣的湖蓝色法式裙,长度及膝,小腿线条纤细合度,露出漂亮的踝骨。   大排档的光线偏暗,朦胧黯淡之中,薄幸月拨动着肩窝的碎发,慵懒娇娆,眼尾的那粒小痣仍旧明晃晃地落在人眼底。   季云淮坐在她对面,光线交织,黑色夹克被他拉至顶端,喉结隐匿,只能看见弧度流畅的下颌线。   霞光披肩,他半张脸被光影切割着,沉溺在北疆的黄昏之色中。   季云淮吃饭的动作也不似在座其他男人那般狼吞虎咽,干净利落,但也足够斯文。   盛启洲招待说:“薄医生别客气,也别被队里这些兔崽子吓到,他们好不容易休假,大家乐呵乐呵就行。”   说罢,吴向明从座位上站起来,脸颊晕染开醉意的酡红,豪爽道:“来,薄医生,我们一起喝一个。”   盛启洲靠近过去,附在他耳旁悄悄说:“我们薄医生挺受欢迎啊……”   季云淮冷冷扫过去一眼,眼神里淬的寒冰积了厚厚一层,“谁是你们薄医生?”   他嗓音压得很低,保证这桌上只有彼此能听见。   “错了错了哥。”   盛启洲干脆利落,自罚一杯,一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是你的薄医生。”   说得还挺有那种“狗腿子”的口吻。   季云淮懒得去纠正他:“……”   他拿了盒酸奶,把那杯装了啤酒的推到方一朗桌上,随后漫不经心地解释说,“换一个喝。”   吴向明本来也没真想为难薄幸月,见到季云淮的“护妻”行径,啧啧两声:“季队这就开始护上了啊?”   后来他脸上挂着的笑就没下去过。   像极了一个磕CP的粉头。   “方医生。”季云淮不轻不重喊了他一声,神情半明半晦,“来喝一杯。”   方一朗看向自己身前的那杯啤酒,神色犹豫,推拒道,“我……我酒量不太行。”   盛启洲咳嗽了下,挑眉示意:“整桌上就薄医生没喝酒,要不然方医生也来盒酸奶算了?”   方一朗这就算是被逼上梁山了。   他摘下眼镜,站起来跟季云淮碰杯,仿佛谁也不服谁一般,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季云淮放下玻璃杯,骨节分明的指节压在杯壁,看起来相当游刃有余。   两人间的氛围根本算不上剑拔弩张,顶多是季云淮单方面的碾压。   薄幸月拿吸管喝着酸奶,红润的唇上沾上一点白。   季云淮上回看到她在pub门口的状态就知道,她确实酒量不太好。   没记错的话,这盒酸奶似乎是她上高中时经常喝的那一款。   吃得差不多时,众人站起来庆祝集训结果,她夹杂在一众男人中间,声音轻柔娇媚,“谢谢季队请客,酸奶我很喜欢。”   后一句话的深意只有彼此才懂。   暗潮汹涌之际,季云淮仿佛也能按捺得住。   论定力,薄幸月认识的男人里,季云淮若是排第二,没人排第一。   方一朗已然被队里的人灌得醉醺醺了,他撑着手站起来,努力保持身体的平衡。   “薄医生……我、我送你回去吧?”他艰难吐出一句话,戴上桌上搁置的眼镜。   薄幸月沉吟着,倏然一笑:“方医生这样,还是找个人送你回去的好。”   满桌又笑。   像薄幸月这样的人,热烈也轻盈,如同一阵风,想追逐是一回事,能不能把握住又是另外一回事。   从聚餐的地方回来时,北疆终于天黑了。   她不太喜欢身上携着的烧烤气味,果断去淋浴间冲了个澡。   发尾尚且滴水,薄幸月拿了条毛巾披在头顶。   窗外星光熠熠,夜风猎猎。   又是一夜好梦。   在医院上了两天班弄得人有些疲惫,相比于医务室,日常的门诊和查房就够让人忙碌的了。   部队的两天休假结束,薄幸月还是得过去医务室那边挂闲职。   当天一早,她是被一个电话打醒的。   薄幸月连眼皮都睁不开,捞过手机摁下接听键。   是宣传片导演打过来的电话,他跟她商量说:“薄医生,由于素材的调整,我们需要补录个镜头,穿日常的白大褂到指定地点就可以。”   只是补录个镜头的事儿,她也没介意,同意说好。   结果到了地方,薄幸月突然间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吕司如也穿着跟她一样的白大褂,不知道在跟导演商量什么。   导演跟她有说有笑地聊着,看上去心情不错。   导演还是戴着那顶鸭舌帽,冲她招招手:“小薄医生。”   薄幸月沉默须臾,唇线绷直,也不说些有的别的,开门见山道;“导演,需要补录哪一条?”   “是这样的,我们再三考虑,你跟吕医生一起完成这几个镜头的拍摄比较好,所以把你喊过来,把之前你的单人镜头改成双人的。”导演蹙眉了几秒,试探着问,“你没问题吧?”   吕司如环抱着双臂,眉峰平展,像是春风得意一般,踩在制高点俯视她。   原以为薄幸月还会恼羞成怒,未曾想,她轻轻松松应下,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吕司如。   两人走到摄像机前,吕司如没忍住,冷笑了两声:“诶,薄幸月,你不就是通过季队的关系才参与拍摄宣传片的吗?”   薄幸月没理会她,旋即轻笑着反问:“是吗?”   吕司如气不打一处来,挑明了话意:“我上回的事情已经给你道歉了,还要我怎么样?”   吕司如是个小公主的性子,只能别人顺着她,至于做错了的事儿,不管别人接不接受她的歉意,她根本没觉得自己做错的事情很过分。   这才是症结所在。   见薄幸月神色未变,吕司如说得越来越过分,愈发趾高气扬:“你都不知道在普医的时候,大家背后是怎么说你的吧?你在机关单位当别人的情儿还不够,还要在这里勾引季队长……”   薄幸月听不下去,打断她的话,红唇盈着几分冷冽的笑意:“是季云淮拒绝你的表白,所以你恼羞成怒了吗?”   这一点算是直接触动到了吕司如心里的逆鳞。   从头到尾,她都觉得是薄幸月勾引季云淮。   而自己表白失败,也离不开薄幸月的从中作梗。   当场对质说什么都行,说到最丢脸的事迹,还被一众人等围观起哄,她这一辈子就没有比这更难堪的事儿了。   吕司如攥着的指节几乎要抠入手心,目露凶光,想也没想地扑身过来。   薄幸月也没预料到她的动作,往后趔趄了几步,想要凭借力气硬生生把她给扯开。   两人立刻纠缠在一起,都穿着白大褂,分不清谁在里面充当什么样的角色。   薄幸月的脑海里只是一个念头。   吕司如真是疯了……   她只能凭借本能去还击和回避,微喘的气息在胸腔不断起伏。   旁边导演组的人也看愣了,一个个不明所以地看了会儿,最后还是导演跑过去劝架。   终于,两人被劝着分开。   但这一场闹剧不仅被摄制组的人目睹了,旁边还有隔着铁网训练的官兵。   在医院里闹着就算了,吕司如挑的太不是时候,就像要跟薄幸月鱼死网破般,偏偏挑了纪律最严明的部队。   薄幸月现在就在部队的医务室挂职,这种事传到上级耳朵里,肯定后果严重。   闹的纠葛一场,吕司如的头发全乱了,眼眶发红,豆大的眼泪滚落。   “你居然敢打我——”吕司如声嘶力竭地控诉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先挑的事儿不说,居然还有脸先哭装可怜。   薄幸月冷眼看过去,慢条斯理地顺着耳后的发丝。   相比于吕司如脸上一个红通通的巴掌印,她则显得过分云淡风轻。   如果不看录像,就听吕司如的一面之词,还会让人以为是薄幸月先欺负的人。   薄幸月目光挑衅地迎回去,浑身携着令人生畏的气场。   生长在有权势的家族中,她确实被养得娇纵,但绝对不是吕司如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乱来的性子。   薄幸月喉头发凉,轻飘飘地问:“我打你,怎么了?”   导演看着摄像机里一直录制的镜头,心想这可算是完了……   另一边,季云淮刚从厉向泽办公室出来。   他单臂夹着军帽,迈着稳稳当当的步伐。   盛启洲总算找着人了,急得满头大汗,连忙禀告:“不好了,季队——”   季云淮停下步子,撩起眼皮,催促说:“有事说事。”   盛启洲清了清嗓子,站得笔直,眼神里流露出十足的关切:“薄医生跟吕医生在部队打起来了。”   果不其然,听到是什么事儿后的下一秒,季云淮就把帽子扔到他手上,神色郑重地走远了。   盛启洲拿着他的军帽,也忙不迭跟上去。   赶过去时,闹剧刚结束,人员被疏散开,他谁也没见到。   但这件事的传播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落到了厉向泽的耳朵里。   季云淮一天内去找了第二次厉向泽,表明了来意。   厉向泽坐在桌前,指尖敲了两下桌面:“谁在军区里闹事儿就要承担责任。”   季云淮穿了身军绿色的军衬,身姿笔挺颀长,办公室窗户的柔光落在侧脸,也未让他此刻的神情轻松半分。   “我给您担保,不是薄医生先动的手。”   “云淮。”厉向泽点了根烟,隔着青雾质问他,“你拿什么跟我保证啊?还是说你对人家有私心?”   季云淮用舌尖顶了下上颚,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私心。”   厉向泽也不跟他废话,脾气上来对谁都一视同仁:“俯卧撑预备——”   他肩背僵直,下颌紧绷,听到厉向泽的话后,二话没说,趴在办公室的地板上,双手撑在两侧,开始做俯卧撑。   厉向泽到底不是个硬心肠,扶了扶额,说的话都是肺腑之言:“她资料我看了,人是大城市的小姑娘,长得也漂亮,真能跟着你吃苦啊?天天大漠戈壁,黄沙滚滚的,我是怕你被别人玩儿了还不知道。”   厉处是出了名的大嗓门,训起来人来神情威严,口吻严肃。   人称“军中阎王”,谁见了都怕,也就季云淮能在他这儿八风不动。   厉向泽心情烦闷,直接捻灭了烟头,“万参谋长总跟我说,你这小子有责任有担当,是个可塑之才,现在甭跟我说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顿了半晌,他仰着张清冷的面容,任由额角的汗珠从两颊滚落到下颌。   季云淮继续做着俯卧撑,目光坚定,漆黑的眼眸像是一汪深潭:“厉处,她是我前女友。”   厉向泽闭着眼睛,重重叹了口气。   他的神情从不可置信又转变到恨铁不成钢,放下指着他的手,转身就走,撂下一句话。   “季云淮,你行。”   ……   事出之后,薄幸月还是回到医务室工作。   吕司如被拉回到医院,被下令要收拾东西走人。   直到傍晚,一个队里的小战士撩开帘子找她,说是季云淮等在外面。   两人碰面的位置还是上回的小树林。   季云淮立在不远处,单手抄兜,目光澄澈如水。   薄幸月没半分服软的意思,倏然轻笑:“找我做什么?我又不可能被她欺负。”   话音一落,方一朗的声音从医务室那边传来:“薄医生?薄医生……”   他停下步子,四处无人,空空荡荡,只能看见军区里萧条的树影。   奇怪,他明明看到人往这边走,怎么转眼间就不见了。   听到声音,薄幸月心颤了几秒。   下一秒,就被人攥着手腕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   夜晚的冷风吹来,寒冷刺骨。   她抵上粗粝的树干,背后细腻的肌肤简直硌得慌。   方一朗还不罢休,叫唤的声音一声比一声近了。   周围太过静谧,紧张感爬上来,四肢百骸被操纵得失控。   薄幸月眼睫轻颤,红唇翕动,呼吸声都带着点儿喘意。   终于,他按捺不住内心的躁意,额角一抽,“别喘。”   薄幸月正想说她不就呼吸了下,怎么就喘了?!   目光又瞥向他万年如积雪皑皑的脸庞,此刻在月色的晕染下,显得分外柔和明朗。   她真是被气笑了,眉眼似新月弯弯,明亮的狐狸眼里光彩满溢。   “季云淮,你是不是哪儿不正常?”   这话太像十六岁的薄幸月能问出来的问题,娇纵得不可一世,谁拿她都没办法。   季云淮撇了撇唇角,眉宇间充斥着克制的意味。   薄幸月突然明白过来什么,来了兴致般,不紧不慢凑近过去。   她微凉的指尖掠过他的军衬。   下方就是系的严严实实的橄榄绿领带。   “薄幸月。”他的嗓音染上几分哑意,警告意味浓重。   她本来也就是故意靠过去,没真想碰到哪儿,哪料季云淮微微俯身,如葱削的指根滑落,恰好触碰到男人凸起的喉结。   尖尖的、而且还在上下滚动……   着实勾人联想。   耳旁就是男人温热且强有力的心跳声。   薄幸月眼波流转,吐露着心声,“季队,你心跳跳得好快。” 第21章 21连连失守的人应该是她。……   念你入骨21   ——   北疆的夜晚几近万里无云, 穹顶之中,弯月高悬。   方一朗喊了几声没找到人,迈着步子走远了。   四周寂然, 天地重归寂静。   又来故意招惹他么?   几分阴翳爬上他的眼底, 瞳仁黑不见底,喉头更像是被丝线收束、缠绕, 发干得挤不出下一句话。   喉结处还残留着触碰过的余温。   重重叠叠掩盖的树影交错而下, 将长身玉立的男人勾勒出几分寂寥的意味。   “白天的事,你就没什么想说的?”他的脸庞明明暗暗,话一出口,眼神始终定定看向她。   薄幸月将他找自己的意图猜到了个七八分。   她眼睫扇动半分,恢复到说正事儿的正经模样, “季队, 我也没想着在部队闹事儿。”   哪怕是跟吕司如有诸多不和,薄幸月的性子绝不会是主动挑事的那一类。   众目睽睽之下, 她也是头一回没得选择地跟人扭打。   那场面……光是想想就知道, 肯定是像极了两头发了疯的小兽。   季云淮沉吟片刻,漆黑的眼被眼帘轻盖:“录像我看了。”   他话声很轻,缓缓道来总有股蛊惑人心的温柔力量。   薄幸月嗯了声, 倏而听见他继续说。   “你没做错, 也不需要跟谁道歉。”   他从来就是站在她这边的。   这么些年,除了分手那天, 仿佛相信她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   白大褂一角被风扬起,薄幸月抬手抚平,心脏也好像被温水浸泡着,慢慢趋于平静。   季云淮垂下目光,声线携着十足的低冽, “还有上回路上的事情,跟她也脱不了干系吧?”   晕乎和清醒在脑海里天人交战。   薄幸月镇定下乱了的心神,口吻平淡又理性:“是,不过她已经得到该有的惩罚了。”   他们是一个医疗队过来的,本身就是一个集体,如今起了内讧,吕司如自己也觉得委屈待不下去,跟江城普医那边打完报告就说要回城。   细想起来,跟导演套近乎,在部队闹事,吕司如这种行为怎么找借口都是没有大局观的表现。   更不用说,两人之前在义诊途中,天色已晚,吕司如出于报复将她丢在半途中。   但凡有个万一,谁也不敢预估后果。   ……   “总而言之,谢谢你跟我说这些,季云淮。”   她郑重其事地说完,从粗粝的树干上起身,月色照在平直骨感的肩颈处。   夜间又起雾了,浸得人周身全是寒意,连他的眉目都沉郁了几分。   季云淮听闻后微怔,说:“回去吧。”   从头到尾,他一字未提自己找过厉向泽说情,结果被罚了两百个俯卧撑的事实。   不待反应,男人的一只大手伸出来,突然间覆在她柔软的发丝上。   气息里混合了淡淡的尼古丁味道、冷杉的清凉,还有不知名的躁郁。   一米八八的身高,单轮气场,压制性就够强。   而由于他的动作,薄幸月只能弯腰配合,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   “有片叶子。”季云淮伸手将那片树叶摘下,将叶根攥在手中。   胜雪的肌肤霎时间染上一层绯色,从耳骨一直蔓延到脖颈。   薄幸月顿感不妙,再这么下去,连连失守的人应该是她。   撩人不行反被撩,她这面子可能不要了。   回到医务室时,光线倾泄一片,惨白的灯光淋下,照得她皮肤白的像牛奶。   方一朗看愣了一瞬,又端起桌上的保温杯喝了两口。   “薄医生你去哪儿了,我都没找到你人……”他咕咚咕咚喝着水,还想趁机说点儿什么缓解尴尬。   薄幸月找了把椅子坐下,撒谎不眨眼道:“哦,我去后面的小树林打了个电话。”   “上午的事儿对你没影响就好。”方一朗捂着心口,“毕竟我听说厉处都发了好大的火,还在办公室罚季队做俯卧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事儿。”   厉向泽这个名字她来到部队后算是略有耳闻,但没想到她跟吕司如之间会闹得这么大。   结合季云淮今晚主动来找自己,一个隐隐约约的猜测在慢慢成形。   薄幸月淡声回应,又抬睫看向他:“方医生,你们部队平时休假都怎么过的?”   “大部分都是跟战友聚餐,回去看望亲属之类的。”他语气松散,又拧了拧眉,“不过也有特殊情况,听说季队的父母都不在身边了,休假对他来说可能还不如在部队训练吧。”   她握紧了玻璃杯的杯壁,语意压制着几分急不可耐:“你怎么知道?”   “听他队里的人说的。”方一朗之前就在北疆跟季云淮碰过面,给他队里的人看病,一小战士眼眸晶亮,像是把季云淮当作很佩服的人,一字一句说着他认识的季云淮。   方一朗擦拭着镜片,回忆道:“他说以前逢年过节的时候,很多人都回去探望家属了,只有季队孤零零一个人。”   薄幸月张着红唇,硬生生被他这番话说得卡壳。   像是什么都忘记了。   反应过来时,筋脉仿佛被细细密密的针扎过,弥留短暂却隽永的痛疼。   而后,满脑子都是——   这么些年。   他孤零零一个人。   薄幸月一度以为离开了自己的纠缠,季云淮定然是前途坦荡的。   可是现在,真相被鲜血淋漓地剥开。   她的重心像一个地球仪,顺着轴承发生偏移。   难怪。   难怪她在高考后,被安排出国的前一天,去了趟少年居住的居民楼,结果谁也没见到。   只有正下楼的街坊邻居看她泫然欲泣,可怜兮兮的,便跟她打了个照面。   “小姑娘,你来找谁啊?还是说你是这儿的住户,是不是丢东西了?”   丢东西了么?   当时少女的耳朵里像是灌入了洪流,被激烈地冲刷着,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不轻不重地点点头。   那阿姨摇着蒲扇,继续说:“这儿本来就是个老街区,治安很差,最近好多人都反应丢东西,阿姨也不知道你丢的东西贵不贵重……”   从那一刻起,她就明白,自己是亲手弄丢了爱她到骨子里的少年。   也不知道那时候季云淮的母亲有没有在医院撑到看着他考上大学,又或许,是因为母亲撒手人寰,他最终只能选择在高考后搬家,离开这一个伤心之地呢?   她心知肚明的是,少年始终挺直了单薄的脊背,走完这一条艰难的路。   谁都知道长大很难。   曾经振翅高飞想要逃离的地方,成为再也回不去的乐园。   长大意味着离别,意味着打碎了牙还得往肚子里咽,意味着明白破镜需要花费多长时间才能重圆。   分手后,薄幸月依然小心翼翼收好了那条季云淮送给自己的施华洛世奇项链。   但一次也没有打开看过。   成为一个隐秘的胎记,在暗无天日的时光里,两人的人生形同陌路,趋于平行线地度过了六年。   方一朗见她在发呆,喊道:“薄医生——”   “薄医生,你刚怎么了?身体没事儿吧?”   薄幸月连个笑容都扯不出来,只转过身去,屏息凝神说,“我没事。”   回到招待所,她头疼地想要去组织回忆,却发现怎么也理不清道不明。   挣扎着,北疆早早天亮了,天色呈现出阴冷黯淡的蟹壳青。   她穿好白大褂,里面搭了条长至脚踝的黑裙。   一直到中午,薄幸月处理了两名伤员,拿好医务室的钥匙往外走。   午后的阳光炽盛,照耀在身上,她的发丝也像是镀了层流光的金色。   从食堂出来,三三两两的官兵在往服务社的方向走。   盛启洲喘着气息喊住她:“薄医生,你也来买东西啊?”   薄幸月漫不经心道:“我来买瓶水。”   有盛启洲的地方必定有季云淮,这已经成为了一种定律。   盛启洲大着嗓子嚷了声:“季队,薄医生要买水——”   彼时,薄幸月正看着货架上最后一串冰糖葫芦。   她倒是没想到,服务社还有买这种东西的。   恰好,季云淮从她身前经过,掏出钱包,直愣愣说:“买一串冰糖葫芦。”   居然把她最后一串的冰糖葫芦买走了。   钱包翻开,倏然,有张照片飘了出来。   白底朝上。   但有一点可想而知,是这张照片一定非常重要。   要不然不可能在季云淮的钱包里放这么久。   本来她准备帮忙捡起来的,可季云淮好像快她一步。   其实,那是一轮北疆的月亮。   几年前,照下来后,他把相片洗好夹在钱包的夹层里就一直没舍得扔。   盛启洲从两人身边经过,语气酸不溜秋的:“季队,你不是最讨厌吃甜食吗,今儿还吃起冰糖葫芦来了?”   他倒要看看季云淮能傲娇成什么样儿。   季云淮垂眼睨她,将手里那串冰糖葫芦递过去:“给。”   说实话,他也是看到了她盯着那串冰糖葫芦的眼神,所以也没多想,单纯想买,就给买下来了。   薄幸月接过来,道完谢后,撕开包装的薄膜,尝了一口。   见她眉间蹙着,季云淮目光骤深,问:“怎么了,很酸?”   柔和的阳光也分外眷恋她,薄幸月望向他眼底时,眼底分外澄澈。   她咧着笑意,回答说:“没有,很甜。”   盛启洲清清嗓子,咳嗽两声,拿胳膊肘去捅着旁边的人:“季队,厉处在那边儿,看样子你得过去一趟。”   不远处,厉向泽穿了身笔挺的军装,两鬓虽斑白,但老爷子看着精气神丝毫不减。   季云淮二话没说,小跑着过去,冲人打了个军礼:“厉处,您怎么过来了?”   厉向泽睨他一眼,双手背在身后:“怎么,我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们下午的训练啊?”   “行。”他喉头滚动,恭恭敬敬的。   知道老爷子难对付,什么事儿顺着来准没错。   厉向泽拍拍他的肩膀,啧了两声:“得了,别在我面前绷着。”   他往旁边挪了几分,目光落在不远处盛启洲站立的位置,摇手一指,也不带跟他客气的。   “盛启洲旁边的姑娘,是不是就是薄医生?”厉向泽的眼眸里充斥着满满的深意,如同凿开的冰峰,随后冷哼一声,“就是你小子非要跟我求情,还非人家不可的前女友?”   厉向泽将后面三字咬得特重,那意思仿佛在说,你小子都能为前女友赴汤蹈火到这个程度了,真是稀奇……   “我还是那句话,你们这些毛头小子,到底还是年轻。”厉向泽冷不丁地放着冷箭,“为个前女友闹到我面前,你之后的现女友知道后不得吃醋啊?”   “还是说你打算直接把前女友变成现女友?”   季云淮下颌紧绷,唇线平直,眼帘垂下,显得神情愈发严肃了几分。   厉向泽轻飘飘在他面前走了两步,眯眼望向刺目的蓝天:“我记得,昨个儿的两百个俯卧撑还没做完吧?”   季云淮冲他打了个报告:“厉处,我在您走后坚持做完了。”   厉向泽眉头紧皱,撇了撇唇角,态度更蛮横了:“我没看到的,统统不作数。”   命令已下,他除了服从,还是服从。   男人穿了身作训服,军靴蹬地,肆意又朝气蓬勃。   头朝地脚往下,季云淮在几秒钟内摆出标准的俯卧撑姿势,撑着手肘做起来,不一会儿便挥汗如雨。   任谁看了都心惊。   薄幸月咬着糖葫芦,哽了哽,视线与旁边的盛启洲碰上:“你们季队不会真是铁打的身体吧?”   盛启洲立刻露出一脸谄媚的笑:“薄医生,季队长的身体怎么样,你试试就知道了嘛……” 第22章 22“招惹完我就扔?”【二……   22念你入骨   ——   薄幸月:“……”   盛启洲这嘴是口无遮拦惯了, 说完还没发现自己哪儿说得不对。   季云淮一边做俯卧撑还得一边报数,声音沉稳有力,不一会儿就吸引了一众官兵的目光。   厉向泽倒是老神在在, 一点儿没有叫停的意思。   “两百——”报完最后一个数, 季云淮从地上撑着起身,恢复成站得笔挺的模样。   汗珠落进眼睛里, 他都眨都没眨一下。   厉向泽背着双手, 唇角瘪了下,又很快化为一声长叹。   他是亲眼见证过的,季云淮在部队里风吹日晒,千锤百炼,几乎像是铜墙铁壁, 无坚不摧。   凭他对这小子的了解, 只有这位薄医生——   是他的弱点,亦是他的软肋。   厉向泽摆摆手:“行, 你这边惩罚结束了, 但军中的规矩我得有所顾虑,跑圈我免了,让当事人写检讨吧。”   很明显, “当事人”指的就是薄幸月。   季云淮平复着气息, 敬礼道:“明白。”   他指节贴着作训服的裤沿,摩挲感带来的躁热直抵喉头。   这算是彻底把他难住了。   他自己写检讨倒还好, 让薄幸月写检讨,这事儿会不会比登天还难……   毕竟高中时,她交给老师写的检讨,还是找的他代笔。   季云淮呼吸微屏,在厉向泽离开后, 去到洗手池简单冲洗了下。   水流顺着指缝漏下,在阳光的反射下金光粼粼。   盛启洲见他难得发呆,没控制住地邀功道:“哥,薄医生刚夸你身体好了,我说你身体好不好,她试试就知道,怎么样,助攻得还不错吧?”   下一秒,季云淮的脸色就冷了下来。   盛启洲后半段话都来得及说,直接卡嗓子眼里了。   看到季云淮转身就走,他还真疑惑了。   绝了,这对马上要旧情复燃的小情侣怎么能谁都不领情呢?!   最终,薄幸月拿着那串冰糖葫芦回医务室了。   今天气温有点儿高,方一朗坐在椅子上扇扇子,搭话道:“薄医生你喜欢吃糖葫芦啊。”   黏糊糊的糖丝沾在她红润的唇上。   场面确实很勾人。   薄幸月将吃完的签子扔进垃圾桶,点头说:“还行吧。”   其实她只是觉得稀奇,所以多看了几眼,没想到季云淮直接像哄小孩儿一样给她买了。   后知后觉的,那一份甜腻像是糖葫芦上的糖汁堵塞在喉头。   下午两点,日头正晒。   薄幸月稍微在桌子上眯了会儿,发丝被风扇吹乱。   手臂枕到发麻之际,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搅碎她的梦境。   一抬眸,她的气息微窒,狐狸眼里明亮得像是沾染了春光。   季云淮单手抄兜立在门外,帽檐遮住了他的半张脸,神情晦暗,也让人捉摸不透他此时过来的用意。   薄幸月指着门口的挂牌,意有所指。   那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字——“闲杂人等免进。”   季云淮喉头剧烈地滚了两下,情绪五味杂陈,随后眼眸一眯,气息危险。   敢情他成闲杂人等了?!   薄幸月正了正神色,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娇娆慵懒得像是雪山一顶,着实难攀。   季云淮没离开,反倒往前迈了两步,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   “我有事儿过来找你。”   他一开口,嗓音低冽,漆黑的眉眼褪去锐利,橄榄绿的军装仿佛跟窗外的绿荫景色融为一体。   薄幸月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主动起身拿仪器:“行啊,那你坐吧。”   毕竟在医务室工作,谁过来找她,她都得一视同仁,好好给人看病。   除了那些以看病为借口躲在这儿不训练的……   但今天上午,季云淮铁打的身体素质她已经见识过了,到医务室躲训练确实不太像他能干得出来的事儿。   薄幸月笃定的是。   在她认识的人里,谁都有可能耍奸偷懒,只有季云淮不可能。   在生活的磨砺中,他就是能永远正直,少年意气,清澈不染。   季云淮坐在了看诊桌的对面,话音还没说出来,清甜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霎时间像是什么都忘了。   薄幸月操作着听诊器,由于俯身的动作,微卷的发丝扫过他的肩窝。   酥酥麻麻的,轻而易举勾起人心底的痒意。   像是有蚂蚁踏过、啃噬。   明明头顶的风扇呼啦啦地转动着,凉意驱除热意,可他就是明显地感觉到热度在室内不断攀升。   呼吸倏然间沉寂下来,季云淮眼眸的光无声无息黯淡下来,双手搭在军裤上,指节不由得攥紧了。   薄幸月轻盈地笑起来:“季队,你不呼吸的话,听的到心跳可不会正常。”   她总是这般。   在他们曾经的关系中也是一样,游刃有余又四两拨千斤。   之前,少年是太爱她,可更恨自己,恨自己明明分手了,却忘不掉娇纵明媚的少女。   某些东西像是植根在了骨子里,至死方休。   不待反应,粉色的指尖从面前一晃而过。   永远扣至顶端的扣子有了些许松动。   什么禁欲的外衣,在薄幸月的这儿,他根本装不出来完全的云淡风轻。   倏而,男人握过她纤细的手腕,力道不大,却足够钳制住她的进一步动作。   她疑惑的神色浮现在面颊上,口吻相当公事公办,“季队,你这么握着我的手,请问我怎么给你检查?”   季云淮黑睫微抬,薄薄的眼皮敛着,压制着情绪,淡声说:“我找你是有别的事儿。”   “不是身体不舒服吗?”薄幸月笑意婉转,又拢了拢耳后的长发。   她用听诊器按着他的胸膛,仔细地听着温热有力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每一声都仿佛是直接钻入耳朵里,令她的指尖发颤。   作为一个专业合格的医生,“患者”的身体数据是怎么显示的,她就怎么说了。   迎着深邃的视线,薄幸月慢条斯理道:“季队,你这回的心跳跳得比上次还快。”   而后,她仿佛也感觉到什么。   窗外炽热的阳光照进那一双黑沉沉的眼底。   像是海浪蚕食、席卷,顷刻间所有的克制隐忍崩塌。   季云淮慢慢依靠清明的理智去重构,不紧不慢地交待说:“写一篇检讨,明天交给我。”   她的手腕从那一股子里力道中松落,垂在身体一侧。   薄幸月算是彻底失语了。   酝酿了良久,她的气性还是没忍住,低声吐槽了句:“王八蛋……”   什么叫以权谋私?这就是以权谋私!   见季云淮半天闷得什么都没说,她才起了故意周旋的意思。   没想到一开口,收获的就是宛如晴天霹雳的消息。   季云淮冷睨她一眼,沉声问:“你说什么?”   “我说季队长说得对。”薄幸月拍拍手,很快收敛起自己的牙尖嘴利。   毕竟她现在更清楚的就是一件事,季云淮在这儿,除了厉向泽,他掌握了绝对的话语权。   人在屋檐下,哪儿有不低头呢。   想当年,她是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的大魔王时,少年才像是一杯丝毫没有脾气的温水。   薄幸月撑着手肘,双眸里碎着阳光的金色光泽,“季队能不能通知我一声,检讨要写多少字?”   “厉处要求的,三千字。”季云淮不动声色地说完,又不容置喙道,“一个字也不能少。”   薄幸月真是被气笑了,下意识地问:“你会数?”   季云淮心脏一颤,又恢复到矜冷的神情:“看我心情。”   高高在上的语气,真跟冬天里冰冻得湖面差不多了。   她双手抱臂于胸前,只觉得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飒然道:“行,我听季队的。”   像是尝到了那一口冰糖葫芦,内里是山楂的酸涩,外层却镀了层甜腻的糖汁儿。   “跟我过来一趟。”季云淮起身,仔仔细细熨平军装上的皱褶,那一颗顶端的纽扣被他扣好。   两人方才的触碰如同湖面的一丝涟漪,晚风一过,最终化为平静。   薄幸月跟着季云淮往前走,但怎么也想不到季云淮居然带她过来的是他自己的宿舍。   “你……带我来你们宿舍做什么?”   话虽这么说,薄幸月仍用打量的视线扫过他的宿舍。   果不其然,跟之前听闻的相差无几。   部队里的宿舍个个儿干净敞亮,被子叠的像豆腐块儿,一点儿汗味没有,空气反倒散发着很清新的皂角香。   季云淮依旧言简意赅:“给你拿东西。”   说罢,他从抽屉里拿了一叠信纸。   她立刻明了,这叠信纸就是让她写三千字检讨的。   一扫而过的,薄幸月似乎看到了他抽屉里的一支笔。   那一支钢笔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存在。   那一晚把别人把季云淮的钢笔碰掉了后,还是她花钱去商场亲自挑了支价格不菲的钢笔送回去。   毕竟是要追人,她总不可能太小气,一点儿钱都不花。   季云淮当时还特别固执地找上她,说用不着她的施舍。   少年人总是用着自己的方式和这个世界做对抗,维系着可怜却倔强的自尊心。   但两人在一起后,少女说什么也没让他拒绝这一份承载小小心意的礼物。   “季云淮。”薄幸月喊着他的名字,垂下眼帘,“你知道的,我检讨写的很烂。”   他当然不会忘记。   那么多份检讨,还是他日日夜夜,一字一句帮她写好,仿制字迹的。   窗外的阳光被乌云遮蔽,渐渐的,室内的光线变得浑浊。   情潮翻涌,季云淮的视线锁定过去,眼神直白坦荡。   “所以,需要我帮你写是吗?”他的眼眸如同黑曜石,倒映着她此时相持的影子。   后面的话几乎是在晦涩的音色下,字字钻入肺腑,“还是说又像以前一样,招惹完我就扔?” 第23章 23齿痕。【一更】……   23念你入骨   ——   从薄幸月跟他在北疆再次邂逅。   季云淮就知道, 他的生活会再次掀起波澜。   他只是害怕。   也承受不起任何一次的抛弃和失去了。   薄幸月尽量表现得跟没有心一样不为所动,可到底掩盖不住眼神里的触动。   明知道两把硬骨头拧在一起会受伤,还得非他不可。   这是一道无解的难题。   “队长, 那你教我写吧。”她复而松下口吻, 像是在服软。   季云淮用舌尖顶了下上颚,扬起眉骨, 跟她视线交错。   小姑娘眼眸晶亮, 可怜巴巴的。   那感觉很奇妙。   像是明知道是潭深渊,他还得义无反顾地往下降落。   “坐。”季云淮跟训新兵蛋子似的跟她说话,周身的气场却随之柔和了不少。   薄幸月借了一支他桌上的黑色中性笔,一笔一划地写了个标题——   “检讨书”。   也只有标题。   她是真的不擅长写小作文,更别提要写三千字的检讨书, 那她可能会在后面通篇写上“对不起我错了”。   看着她愁眉苦脸的, 季云淮就知道拿人没办法。   他从抽屉里拿出那支钢笔,带茧的指腹摩挲过冰凉质地的笔身。   不一会儿, 她只写了个标题的检讨书就转到季云淮笔下。   男人敛睫抿唇, 写起字来跟打枪一样,神情认真郑重。   越是这样,就越禁欲得像高山雪岭的终年积雪。   笔尖在纸张上发出摩擦的声响, 看得出来, 男人字迹锋利,却还是有意识地收敛了笔锋, 尽量往她那挂的靠拢。   薄幸月始终没说话,搬了个凳子过来跟他并排坐着。   两人间距离不远不近,可彼此都感受的到气息的起伏。   在静谧的空间里,像沙沙雨声,浸润着心头。   既然检讨不用自己写了, 她再次清闲下来。   薄幸月趴在桌上,下颌枕在藕节般的手臂上,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眼神游离在男人清隽的脸庞上,她又不经意间数起他的眼睫。   是真的很长很密。   仿佛没有中间分隔的遗憾,少年笔动不停,她就枕在他腿间,肆无忌惮数着他的睫毛。   想到什么。   薄幸月心尖微颤,回味里只弥留下酸涩。   咕噜咕噜,跟汽水儿冒泡似的停不下来。   很快,一篇三千字的检讨写完,一气呵成,字字力透纸背。   最后的落款是她自己写的。   薄幸月拿着欣赏了会儿,唇边盈着几分笑意,笑起来时眉眼娇俏、唇红齿白。   “队长,谢谢你的教学。”   后面两个字她压得很重,说起来不清不楚的,像是两人在宿舍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季云淮面不改色,像是冷淡得不甚在意,只说:“我送你回去。”   这检讨她也就写了个开头结尾。   也亏得小姑娘说得出口。   隔天,这篇检讨上交了。   老爷子对着这篇检讨看了又看,啧啧两声,差点儿没在他面前表现得吹胡子瞪眼睛了。   厉向泽拿起保温杯,不咸不淡地瞥过去一眼:“哟,你小子代笔可以啊。”   厉向泽是典型的心里有数,很多事儿他观察得细,任何风吹草动在他这,只是一时半会儿挑不挑明的问题。   季云淮站在他桌前,颀长笔挺,好似一棵挺拔的白杨。   任由风吹日晒,他始终如一。   他了解老爷子的脾性,这时候轻易接话,通常没什么好下场,等气消了,什么事都没有偏向常态。   厉向泽把那张纸压在一摞纸张下,背过手,站在窗台前,唏嘘道:“我看你啊,栽倒在这姑娘的裙下也就是个迟早的事儿。”   “走吧。”厉向泽指着门口的出路,“男大不中留,站在这儿也碍我眼。”   季云淮单手抄兜,一路下着楼梯。   军区内绿树成荫,阳光充沛,景色美不胜收。   负责人正好上楼,跟他打了个照面。   他抱着一摞打印纸,最上面一张被风一吹,正好飘落季云淮脚边。   季云淮弯腰捡起,发现是薄幸月的个人资料存档。   那一张照片应该是在她普医入职时候照的,模样跟十六岁时没发生多大变化,只是更漂亮了,举手投足间纯媚交加,保持一贯的肆意张扬。   接着,他眼神扫过个人信息那栏,无非是生日、籍贯之类的必填项。   递过去时,负责人的眼神也瞥到了这张打印纸上。   他拿袖子擦了下汗涔涔的额头,像是发现了什么趣事儿,笑得憨厚。   “挺巧,过两天好像就是薄医生的生日了。”   季云淮未置一词,点点头,与他擦肩而过。   正午,薄幸月在医务室忙完才去的食堂。   中途方一朗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她也只是淡淡拒绝。   餐厅内食物香气四溢,这个点没什么人,所以显得空旷。   厉向泽早早坐在了一个位置上,即使这时候食堂满员,可能旁边也根本无人敢落座。   薄幸月端着餐盘,突然听到有人喊她。   “薄医生。”   她觉得稀奇,转过身才发现似乎是上回罚季云淮当众俯卧撑的那一位。   在部队里,只用看军衔,各自的身份就能知晓个七七八八。   薄幸月倒也不怵,莞尔道:“首长,您找我?”   厉向泽点点头,示意说:“诶对,过来坐吧。”   不多时,一支橄榄绿的队伍涌进来。   “厉老居然跟薄医生坐在一起。”盛启洲按捺住激动的心,四处煽风点火,“季队,厉处是不是要找薄医生的麻烦啊?”   季云淮没说话,却跟着落座在厉向泽旁边。   盛启洲不明所以,笑嘻嘻地问:“厉处,您今天心情挺不错啊?”   “一般般吧。”   厉向泽冷哼一声,脸庞上神情坚毅,眼神相当嫌弃。   那眼神仿佛在说——   你们来凑什么热闹?!   但一看向薄幸月,厉向泽的眉目间露出难得的和蔼,简直像变了张脸:“薄医生在北疆待得都习惯吧?”   “都挺好的,牢您挂心。”她谈吐从容,神情是礼节周到的恭敬。   季云淮漫不经心地轻声问道:“厉处下午不用开会么?”   这番话算是硬生生破入两人的话题,厉向泽脸色铁青,明面儿上没发作。   等后来人走了,厉向泽没忍住,又把人单独拎到一边。   “这就开始护上你媳妇儿了?”厉向泽颇为无奈,撂下一句不轻不重的话,“你这小子,事儿成了别忘了请我喝喜酒。”   ……   傍晚将至,摁亮手机屏幕,上面除了一些消息弹窗,就是钟灵发过来的几条消息了。   钟灵:【宝贝记得去拿一下快递,是送给薄大小姐的生日礼物!】   薄幸月垂眸看了会儿消息,想了想,还是打了个电话回过去:“你给我寄了什么东西啊,姑奶奶。”   钟灵依旧守口如瓶,神秘兮兮的:“你拿到就知道了,保准是好东西。”   薄幸月将信将疑:“行吧……”   于是,生日头两天,她就去了趟快递点拿东西,大大小小的箱子,全是钟灵寄来的。   其实对薄幸月来说,很多东西她已经拥有过最好的了,贵不贵重真没那么重要。   更何况,她现在在北疆,按照钟灵一贯的奢侈气息,说不定买来的东西自己还真用不上。   晚上回到招待所,薄幸月郑重其事地拆着快递。   她蹲在地板上,长发散落。   除了一堆礼品物件,剩下的就是一堆用来燃放的烟花棒。   那是她童年时期喜欢玩的物件。   再往下继续捞时,她的指尖僵了一瞬。   感受的到,那件衣服的布料少得可怜,轻薄如蝉翼,都不用拿出来看,她大概明白钟灵送来了什么“罪恶的源泉”。   差不多到了时间,钟灵的电话响得及时。   “宝贝,送你的礼物还喜欢吗?”她那边的声响很大,像是在什么舞池里泡着。   薄幸月觉着好笑,长叹一声:“姑奶奶,你送我的东西有什么用?”   “当然是用来勾引季云淮的啊。”   钟灵说得理所当然,跟她分析说,“这男人看起来再禁欲也禁不住撩拨的,你身材这么好,但凡勾勾手,你们不就水到渠成了吗?!”   薄幸月觉得这位姑奶奶可真够直白的,扶额道:“算了,也就你送的烟花棒能用用了。”   生日当天,薄幸月倒是谁也没提及。   这么些年,她低调惯了,跟过去少女的不同之处泾渭分明。   就连薄耀舟发过来的祝福之语,她也只是扫过两眼,最终没回复过去。   其余的也就是一些在江城的朋友、同事发过来的寒暄,问她什么时候从北疆回去。   一一回复过去,她揉了下酸疼的脖颈,打算去外面透透气。   医务室外,薄幸月拿了根烟花棒,正欲点火。   脚步声由远向近地传来。   季云淮穿了身军装常服,帽檐压下,凛冽的眉峰微挑。   领带之上,喉头上下滚动,禁欲也勾人。   青雾缭绕,猩红的光在暗夜里不断跃动。   火苗蹿得燃起,仿佛两人的心跳也融入在此刻的氛围里。   季云淮音色冰凉,像是洒下的雪粒子:“过来。”   “做什么?”薄幸月同样不轻易服从,眉眼盈盈,等待着他开口。   发丝被风吹拂起,僵持了会儿,她一点搭理他的意思都没有。   也不知道这姑娘在跟他闹什么脾气。   猛然间,季云淮往前走了几步,他似乎拉住了她的肩膀。   不待多时,薄幸月踉跄了下,男人修长的指节握过她的肩胛骨,将人扶稳。   不经意的,她的唇瓣扫过他温热的耳廓,转瞬即逝。   “拿着。”他温声交待,低下脖颈,后颈的棘突明显。   薄幸月看着手中的烟花棒,下一秒,他用烟蒂凑过去,脸庞明暗交错,神色是难得一见的柔和。   火苗相触,烟花棒瞬间燃起,释放出漂亮璀璨的光芒。   她似乎也沉浸在这么好的氛围里,肆意挥舞着烟花棒。   那些烟花碎下来,很像北疆夜空中光芒万丈的星星。   “太好看了。”薄幸月感叹着,笑起来时,直接为这世界增添了一抹亮色。   季云淮的视线落在她嫣然一笑的脸庞,从唇齿间吐露克制的心声:“生日快乐。”   后面两个字像是惯性要脱口而出,可又硬生生又被压制回去。   看口型,想说的可能是“月亮”。   十八岁时,少年攒够积蓄,才给她买了条施华洛世奇的水晶项链。   二十四岁时,他也能为她点燃烟花棒,换一个笑颜。   待到烟花棒全然熄灭,薄幸月眯了下眼眸,喊道:   “季云淮——”   话声温柔,如同慢性的药剂,拉着人坠落沉沦。   后面的话没说完,不知道谁走过来了。   季云淮呼吸微屏,指尖瞬间堵上她的红唇。   只是微微贴着,却能感受到唇上不一般的柔软。   她贝齿微张,不留神时,磕上他修长的骨节间。   不一会儿就留了个齿痕。   “别咬。”他嗓音晦涩喑哑,燎原的火就此开始播种。   夜色昏沉,隐匿了他眼神里翻涌的情绪。   薄幸月并不会因此收敛半分,反倒是故意激他,愈发肆无忌惮:“队长,我已经咬了,怎么办?”   这话无疑会令他失控。   而且再不堵住,季云淮也不敢保证,自己在她面前能永远保持疏离淡漠。   男人的眸色蒙上一层月色的凉霜,让人看不透也捉摸不清。   有什么正在悄然破碎,又有什么正在重组复苏。   只有那一轮月亮始终高高在上,中空高悬。   倏然,她后颈一紧,力度稍大,很快被压制过去。   呼吸交织,两人之间是一个吻就可以触碰到的距离。   季云淮看着指尖的齿痕,仿佛置身于一场博弈,慢条斯理地问:“非要我这么弄你,嗯?” 第24章 24整个人被摁在门板上。【……   24念你入骨   ——   有时候季云淮也会想, 是不是自己太让着薄幸月了,才会让她一次又一次越过底线,得寸进尺。   也只有在她面前, 他所有的准则才会轻而易举被击溃。   夜凉如水, 树叶哗哗作响,拓下阴影, 沉在他肩头。   纤细的指尖仍攥在他军衬上, 衣服布料被揉得有些发皱。   手电筒的光晃动,季云淮定睛打量,发现原来是巡逻的小战士。   薄幸月被他高大的身影挡了个严严实实,只能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小战士试探地喊了声:“季队?”   季云淮咔哒燃起打火机,装作在这儿抽烟的模样, 身形落拓又萧索。   他掀起眼皮, 目光很淡:“抽支烟,没什么事。”   小战士朝他敬了个军礼, 也没来得及仔细打量便去别处巡逻了。   两人方才的旖旎无声无息被中断。   薄幸月唇角上勾, 盈着几分弧度,垂睫去看两人一起的影子。   距离太近,很像是相拥着接吻。   但就像梦境往往与现实相反, 她眼神挑衅, 顺着男人威胁的言语,一字一顿地问:“季队不敢吗?”   季云淮抬手压下帽檐, 下颌轮廓凌厉分明。   他低沉的嗓音里压着几分清冷,似迎合,也似威胁,“早晚。”   这男人确实……挺绝的。   她脑海里又冒出少年十几岁的模样。   清瘦笔挺,黑眸沉沉, 现如今褪去青涩,男人线条硬朗,荷尔蒙爆棚。   只有这份骨子里的执拗与偏执未曾改变。   薄幸月不置可否,口吻足够张扬狡黠:“好啊,那我等着。”   随后,她捏着燃尽的烟花棒,认真地思索了下,“还有,谢谢了,我说的是……今晚的生日礼物。”   这话薄幸月没跟他耍心眼,而是真心实意这么想。   十五岁那年,母亲患病去世。   薄耀舟续弦后,她每一年的生日总觉得过得不完整。   就像在心里空出一个角落,没有任何阳光能照耀得进去。   即使今天薄耀舟给她发了生日祝福的短信,她也会不自觉地去想——   那些个在国外的日日夜夜,是薄初陪伴在他的身边。   而在薄初生日时,薄耀舟同样会大张旗鼓地替她操办,乃至于某些媒体挖出的薄家千金的边角料全是跟薄初有关。   大肆铺张的新闻中,薄初站在聚光灯下,殊不知自己是在鸠占鹊巢。   这世界上最怕的就是亏欠,因为没人知道需要跨越多久的时间才能去弥补。   而她的选择是不原谅,说起来坦荡又理性。   躺在床上时,薄幸月看了眼手机的时钟,零点一过,她不免去想,二十四岁的第一天就这么稀里糊涂过去了。   没有大办特办的party,没有要好的朋友在陪,可是却跟前男友千丝万缕地牵扯到了一起。   于她而言,反倒不算一件坏事儿。   像是越过了时间,将年少的梦做到结尾。   ……   后面几天薄幸月依旧在医务室干着轻松活,时不时跟季云淮擦肩而过,看着他们在操场训练,挥汗如雨。   这几天,厉向泽又主动把人叫到办公室去。   盛启洲一听,都有心理阴影了,晃着季云淮的胳膊问,“老爷子不会又要来棒打鸳鸯吧?”   说着,他眉眼耷拉下来,还真是操碎了心。   “想什么呢。”   季云淮踹过去一脚,倒不是实打实的力道,单纯打消他的顾虑。   按照厉向泽的想法,老爷子是巴不得他今天就结婚,明天就生孩子。   说是规劝,后面直接改让他请喝喜酒了。   说起来,“军中阎王”的原则性也不过如此。   季云淮迈着步子上楼,到办公室后敬了个军礼,手指贴进裤侧,“厉处,您找我?”   厉向泽靠在椅背上,递过去一摞资料,神情严肃:“这回找你是正事儿。”   季云淮仔仔细细翻看完,对其中的风险性大概在心里有了个数。   “前几年落网的走私贩毒团伙案,根据军方掌握的最新消息,怀疑他们还有勾结势力。”厉向泽喝了口茶水润嗓子,指尖搭在桌面,不怒自威,“等时机成熟后,我再通知你执行。”   “是,保证完成任务。”他的眼眸黑如岩石,始终坚定不移。   ……   结束了一天的值班,薄幸月返回住处,想着先舒舒服服冲个澡。   倏地,房间外的走廊灯有什么声音正在鸣响。   淋浴间的水流哗啦啦地冲下,可萦绕在耳边的却是比水流声更大的警报声。   薄幸月愣怔一瞬,很快关掉花洒。   她拧着发尾的水,内里裹着浴巾,外罩了件大衣,趿着毛绒拖鞋匆匆出门。   警报声不绝于耳,似是平地一声惊雷,将人残存的一点困意震得化为乌有。   所有人奔下楼梯,如同黑夜里翻滚的浪潮。   出门在外,她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心脏重重一跳的同时,又按捺住下意识的紧张。   想着万一有个什么事儿,第一时间得要看看有没有人受伤,是否需要接受治疗等。   北疆昼夜温差大。   而她刚洗完澡,水渍都没来得及擦干,只能说太冷了。   凉意打着转儿地钻入肺腑、心腔。   薄幸月冻得牙关打颤,瑟缩着,不自觉笼紧了身上的大衣。   尽管如此,罩不住露出在外的那一截白皙的小腿。   不多时,戚嘉禾和几个男医生也下来了,众人面面相觑,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   戚嘉禾可能是睡下了又被警报闹起来,好歹裹了个棉袄,此刻正把手揣进袖子里取暖。   在吕司如回江城后,两人打得照面就少了。   薄幸月显然是一个不喜欢给别人施压的人。   尤其是在他人为难的时刻。   戚嘉禾跟吕司如关系不差,有时候甚至表现得比对她还亲密。   再说,自己跟吕司如之间的矛盾,戚嘉禾怎么选,她也不会去怪罪的。   这时候戚嘉禾的目光流转在她脸庞,轻声询问:“月亮,我兜里一直放着几片暖宝宝,你要吗?”   薄幸月大概明了她的意图,敞开心扉,也不扭捏,“行,谢谢。”   她把暖宝宝贴在关节处,身体的冷意比刚刚缓解不少。   聚集在招待所楼下的什么人都有,更深露重的,许多人在外面站了会儿便纷纷不耐烦了。   由于招待所旁边就是军区和医院,前来救援的人来得及时。   有一支橄榄绿的队伍应声赶过来。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眉眼深邃,薄薄的发茬贴于头皮,气场强大到让人不容忽视。   原本吵闹的氛围陡然间安静下来,只有风声四涌、树枝窸窣的声响。   那一刻,薄幸月的心情亦然难以言喻。   这么些年,像今天这般时刻,他应该早就历练多回,出生入死,不曾后退。   季云淮立于队列前,跟队员简单叮嘱几句,就赶赴触发警报器的地点。   起火的地方位于厨房,幸而阻止得迅速,火势没烧起来,并没有给众人造成多大损失。   火情虽扑灭,但毕竟要防患于未然,众人需要在楼下待一会儿才能上楼。   下楼下得匆忙,薄幸月自然是不可能记得带手机。   百无聊赖之际,她站在花坛边,适时被冻得咳嗽了几声。   小姑娘的长发散在脑后,乌发如绸缎,可能是没吹干,水滴簌簌滴落,不一会儿,浅色风衣上便晕开水痕。   还没反应过来,一件沾染了清冽薄荷气息的军装外套兜头而降。   这是她第二次穿季云淮的外套。   男人单手抄兜,军衬被风鼓动,眉骨微扬。   薄幸月披着那件军装外套,静静望着他,迟迟没开口。   黑暗里,男人漆黑的双眼在憧憧树影的交映中显得格外深沉。   “队长——”   队里的人在喊他,两人话没说上一句,季云淮移开目光,转身离开。   逗留在招待所楼下的人迎来了一波疏散,听到可以回去休息时,众人同时松下一口气,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感慨。   幸好,只能说幸好火灾并未蔓延开来。   薄幸月困倦地回到屋内,整个人松散下来,也没想着先换睡衣。   她瞥过一眼,臂弯处还搭着季云淮的那件军装。   走到床沿,踢到旁边的快递箱时,薄幸月才想起来前些天钟灵送的指甲油她还没拆封。   等待季云淮的过程中,薄幸月就靠涂指甲油来消磨时光。   橙色的灯光下,她身影单薄,衬得肩颈处的肌肤白嫩似雪。   门外响来一阵敲门声。   薄幸月知道是季云淮找过来了,洗了个手,去拉开门。   那支指甲油还放置在桌上,盖子没盖,散发出淡淡的刺/激性气味。   可能是开门太急,薄幸月连拖鞋都没来得及趿上,那一抹娇俏的身影站在门口的垫子上,只能看见涂得七零八落的指甲。   玉足纤纤一握,踝骨明晰。   影影绰绰的,恨不得看得人心口发热。   薄幸月给他让了个道,摇手一指:“你衣服在椅子上。”   季云淮目光清淡,扫过一眼,嗓音仿佛是河床里打磨的砂砾,神情寡淡地叮嘱说:“把鞋穿上。”   她没反驳,只是迎过来时,妖里妖气的气质根本掩藏不住。   门外,似乎是戚嘉禾的声音,她敲了几下门,喊道:“月亮。”   一隅空间内,凭借着一门之隔,仿佛能隔绝所有外界的打扰。   她整个人被摁在门板上。   薄幸月下意识伸出手,去抵住他的胸膛,胸腔起伏,军衬纽扣的质地却冰凉。   男人拂过颈间的气息热意腾腾,隐约可感的是他线条流畅的肌肉。   房间里没开暖气,她依旧靠着那些个暖宝宝的温度在支撑着。   薄幸月抬眼看他,两人视线交错。   男人的眼底仿佛暗藏着如刃的锋利,在心尖划开久久未曾平息的涟漪。   她黑眸里满是水意,粉颊如云,只要不开口说话,似乎永远能在清纯与妩媚中无缝切换。   见她被摁着去穿鞋时往后缩了下,季云淮气极反笑,反唇相讥,“躲什么?”   正因拉扯的动作,无意中,她笼罩在身上的大衣松动,依稀可以看见浑圆的半边和用浴巾裹着的边缘。   薄幸月浑然不觉,红唇张合,还在问:“你们排查完了?之后应该不会再有危险了吧……”   如果她单说这句话倒还好,好死不死的,后面两个字顺势从唇齿间滚过。   薄幸月喊的是“哥哥”。   相当故意,嗓音娇媚动人。   按照年龄来说,两人是同龄人,可季云淮比她大几个月。   两人在一起时,少女就总故意喊他“哥哥”。   每每至此,少年便会欺身过来,骨子的野性和控制欲全然激发出来,掐上她的腰际,也不知道花上多少定力才能忍住那股子冲动。   季云淮将她双手反剪,这个姿势,她一点儿反抗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不是说你等着?”他高高在上,眼神睥睨而下,口吻生硬,仿佛带着某种怒意。   薄幸月蓦然明白,这是对那一晚她挑衅后的回应。 第25章 25“不会遇到更好的了。”……   25念你入骨   ——   夜色混沌, 门板外的动静停下来了。   可能戚嘉禾以为她睡着了,到底没说什么,转身回到自己房间。   薄幸月感受到了脖颈处的冰凉, 平复着气息, 如同搁浅在岸边的一条鱼。   “麻烦季队先让我把衣服穿好。”   再继续纠缠下去,里面的那条浴巾岌岌可危。   她眉梢一挑, 明丽的脸庞满是风情, 却不显得轻佻。   见季云淮避开她视线,整个人仿佛定住般,薄幸月的兴致愈发盎然。   倏然间,她扯住他衣领间的橄榄绿领带,挽了几圈, 藤蔓般蜿蜒在嫩白的一截小臂上。   红唇轻吐出几个字:“这么几年, 为什么一个都没谈?”   季云淮向来情绪不外放,脖颈间青筋凸显, 面上仿佛在听她讨论什么无关痛痒的小事。   良久, 男人黑沉的眼眸深不见底,喉结轻滚,不甘心般反问着:“你呢?”   成年人之间才能得到这样的回答。   明明都还是新手, 但两人都天生反骨, 不想露怯,于对方面前装得游刃有余, 在暗流涌动的情|欲中较量着。   薄幸月吟笑着,不答。   壁灯的晕染下,那一双狐狸眼格外澄澈,故意用直白的眼神打量着他皮带扣上神圣的五角星徽章。   “队长,你该走了。”   她松下拽着的领带, 走到床头柜边上,盖上指甲油的盖子。   季云淮并不买账,眼眸中波澜暗涌:“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   男人克制住胸腔的起伏,内敛中夹杂着盘根错节的情绪。   在这一场博弈中,一旦谁先动心纠缠,就注定成为对方的手下败将。   “因为没遇到更好的。”发丝沾上唇角,薄幸月用指尖拨开,眉心微动。   ……   一早上再次醒来时,可能是昨晚的冷风彻骨,薄幸月只感觉到了头疼。   最后的印象也只停留在季云淮得到答案后,静默良久拉开门离开。   她穿着纯白的棉质睡衣,卷发扫得肩后有些痒,推开窗户才发现,北疆居然又开始下雨了。   吃早饭的时候,薄幸月看了眼手机上的天气预报,发现这样的降雨天气还要持续好多天,极有可能造成积雪性的洪涝灾害。   后面几天在医务室值班时,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内心始终惴惴不安。   不知道是在为谁,还是在为这样阴沉的天气。   室外暴风骤雨,周围的气压也似乎有点儿低。   方一朗提了袋水果进来,关切道:“薄医生,你尝尝这橘子,特别甜。”   恰在此时,季云淮跟着队员走进来。   本来就是午休时间,吴向明没事儿也跟在两人后头,一脸的混不吝。   季云淮的视线根本没落在她身上,单手抄兜,眉骨挺括。   怎么都看不出两人前几天是近到能吻上的关系。   当方一朗给队员检查开药时,吴向明就拿了个凳子过来凑到她跟前。   “薄医生,我们今个儿冒雨跑了五公里的越野,队里就有人发烧了。”   吴向明是个自来熟,之前她给人中暑喂药的时候就发现了,他跟谁都能聊得来。   填写病历本的时候,她问他多大,吴向明就挠头一笑,“我二十,薄医生您比我大,要不是因为季队,我应该喊您姐姐的。”   思来想去,弄得像“队长夫人”这个名号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薄幸月看着桌上的橘子,反正也吃不了,她抬睫问了句,“你吃橘子吗?”   吴向明立刻展露出笑颜,殷勤道:“我最喜欢吃橘子了,队长夫人真好。”   跟人混熟了后,他连薄医生都不喊了,怎么自在怎么来。   方一朗撩开隔着的一层帘子,吴向明正好看到他桌子上的一袋子橘子。   吴向明了然,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方医生买的橘子,我说怎么吃起来酸酸的……”   这小子最大的特性就是嘴上不饶人。   方一朗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被这么调侃,倒也不觉得尴尬。   吴向明剥开橘子皮,又往嘴里塞上半个橘子,脸上的神情却在顷刻间从轻狂变为罕见的严肃。   他戴上军帽,脚下生风。   在薄幸月和方一朗都处于茫然的状态时,里面的病床边上传来一阵交谈声。   还在发烧的那一名队员顾不得自己的身体状况,绑好军靴的携带,脸色涨得通红。   他将军靴蹬地,站得笔挺,对着季云淮敬了个军礼,字字凿刻入骨,“队长,您让我去,就是死,我也得死在救灾现场,而不是躺在医务室……”   这时候,耳边的声响才从一开始的救援警报转为广播通知。   “全体官兵迅速集合救灾——”   “全体官兵迅速集合救灾——”   “……”   很快,原本还在休息中的官兵从四面八方集结,如疾风矫健,共同奔赴向操场。   像是在这暗夜中划破出一道亮光。   薄幸月抿了抿唇,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揉捏着,下意识提着一口气。   她看向桌面,上面还有吴向明半个没吃完的橘子。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酸涩,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季云淮批准完,舌尖顶着后槽牙,口吻是不容置疑的坚定,“那就给我活着回来。”   “保证完成任务。”   那一刻,薄幸月准确地感知到,自己心头的悸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烈。   暴雨掩盖着整齐作响的脚步声,只能看见一个个英勇无畏的身影逐渐缩成一个点,而后消失不见。   季云淮小跑在前方,吹皱的作训服一角如同扬起的帆。   薄幸月一路追出去,双手放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没忍住喊了声:“队长——”   换做别人,季云淮可能不会立刻停下来回话,毕竟军情命令大于山。   可这般熟悉的嗓音,是他日思夜想的,在脑海里萦绕了将近六年的存在。   暴雨中,季云淮停留下脚步,作训服蒙上深色的水意。   “怎么了?”他侧脸轮廓凌厉,眼眸黑白分明。   薄幸月仿佛看见了高中时的少年。   一如既往,仿若时光被拉扯到初见的模样。   她将手上的平安符卸下来,双手递过去交付,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季云淮,平安归来。”   似祈愿,也似重若千钧的允诺。   “谢谢。”   季云淮眼神复杂,接过后,将那枚平安符小心翼翼揣在口袋里。   随后,头也没回地跑远在雨中。   过了很久,薄幸月觉得自己都忘不掉那一道身影。   属于逆行者的背影。   永远高大挺拔、疏朗凛然,逐渐与多年前清冷内敛的少年重合在一起。   那一枚平安符还是这么多年她一直戴在身上的物件。   当时她出生后不久生了场重病,还是母亲为了护佑她平安,去了山上有名的寺庙祭拜,听说三步一跪扣,才求来了两枚平安符。   母亲的那一枚她一直妥善封存在遗物中。   而她自己的,赠给了季云淮。   希望他一世安宁,岁岁平安。   ……   集结后,部队里一众官兵接上级通知,目前的洪涝随时在失控边缘,他们坐上军用卡车,出发前往灾区。   弯弯曲曲的山路跌宕起伏,晃得人心情愈发不宁。   盛启洲扣上头盔,跟他碰拳,虎牙明晰:“季队,老规矩。”   两人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了,一旦有紧急情况,都会在出发前跟对方碰拳,表示一定要平安归来。   季云淮抬眸,目光从钱包夹层里那一张北疆的月亮移到盛启洲乃至卡车内所有战士的脸上。   碰拳的时候,他又笃定的目光扫过众人,比着心口,“都别先倒下,平安回来,一个都不能少。”   吴向明也比了下心口,眼眸漆黑明亮,“我嘛,是绝对不会先倒下的。”   ……   随后,有关北疆的灾情火速登上微博头条。   通过前线记者传来的图片可以看到,北疆多地连降暴雨,受灾状况严重,洪水如猛兽袭来,已造成相当一部分民众受伤甚至无家可归。   灾区的状况牵挂着各地民众的心,许多人自发性地在社交平台中关注救援状况,捐助救援物资。   薄幸月是在下午收到收队通知的,由于他们所在的医院离灾区较近,院长牵头组建了救援小组。   由于强降雨,医院迫不得已开辟临时救助站,在军队的协助下搭起帐篷组织救援。   灾情来的太过突然,一开始的医疗人员有限,他们前来援疆的医生肩头责任更重。   只能看到不断有人穿梭在救援现场,白大褂的一角始终飞扬。   薄幸月一开始待在医疗中心,后面直接跟着队伍去到现场。   她穿了件透明的雨衣,暴雨如柱,淋在身上,几乎冷得人要失去知觉。   有些事情到了现场才知道,肉眼可见的情况更加触目惊心。   水面的高度几乎要淹没胸口,漂浮物随处都是。   哭喊声、指挥救援声不绝如缕。   几处洪水的泄露口全部都要靠军人运输麻袋填塞,更有甚者直接用身体堵住源源不断的水流。   他们所有的物品都先存放于密封袋之中,以防进水了不能用。   最糟糕的情况莫过于暴雨造成的视线模糊不清,在最危难的关头,现场的医护人员对溺水人员进行急救处理。   薄幸月跪在旁边的空地上,通过按压的手法排出溺水者腹腔的积水。   她脸上全是水,湿冷泛骨,分不清是雨水还是额角沁出的汗水。   站起来时,薄幸月才知道刚才自己的膝盖硌到块儿小石子,估计裤子下的皮肤早就青紫一片。   她咬咬牙,又投入到新的救援工作中。   一直到晚上,新的医疗救援组奔赴而来,他们才得到暂时的轮班休息。   组织开完会后,薄幸月在空隙时间里吃了点压缩饼干休息。   当天晚上,快到凌晨十二点,薄幸月刚从两台手术上下来,一直给医院的张主任当助手。   知道他们是从江城的普仁医院调过来援疆的,张主任对他们很是青睐的,尤其是专业性更强的薄幸月,所以他才会在两台手术中都选她当一助。   张主任上了年纪,从手术台下来时几乎都要站不稳,却倔强地没让任何人扶。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搭建的临时医疗点内又送来了一对母子。   母亲被浮木砸中,可始终护住了身下的小男孩,两人是被救援的队伍从拖着的漩涡里救回来的。   母亲已经没气了,小男孩却还有生还的可能。   听说,为了营救两人还牺牲了一名军人。   听到这里,她有短暂的失神,指尖都在颤抖,可又很快压下心头的异样感。   薄幸月立刻挂上口罩,观察了下病人情况。   当晚值班的是医院外科的韩主任,韩科吩咐说:“戚医生,立刻准备手术。”   在手术过程中,薄幸月就忙着整理着药品。   一直到戚嘉禾从手术室里出来,消完毒,她坐在长廊上的座椅待了好久,像是丢了魂失了魄,迟迟没反应过来。   薄幸月倒了杯温水,将纸杯递过去:“辛苦了。”   戚嘉禾的泪水顷刻而下,哽咽着说:“我对不起他。”   生死关,最是过不去的坎儿。   身为医生,救死扶伤是第一职责。   待在灾区,没有人不害怕,但更没有人愿意退缩。   生命高于一切,所有的医护人员便是挡在死神面前的那堵墙。   他们不能倒下,一刻都不能。   薄幸月忍下眼眶的酸涩感,磨了皮的双手搭在戚嘉禾的肩膀上,安慰说,“嘉禾姐,你已经尽力了。”   “我尽力了……”戚嘉禾顿了顿,又摇摇头,透着满满的无力感,“却还是没能救下他。 ”   戚嘉禾弯下背脊,用手捂着脸小声啜泣,像是一堵承重墙压弯到了极限。   那个小男孩不过五六岁,与她留在江城的儿子同龄。   这让她怎么可能不难过?怎么可能轻易释怀呢?!   ……   与此同时,特勤中队的战士们仍坚持在一线,现场的救援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洪水滔天,天际呈现出铅灰的暗沉,朦朦胧胧望不到头。   官兵们在作训服外套着橙色的背心,于是现场的那一抹橙色成为唯一的亮色。   北疆地理位置受限,单论洪水,救援状况还不用如此焦灼。   怕的就是洪水后引发山体滑坡等灾害,会对周边造成二次倾覆。   一轮情况摸排情况后,季云淮一刻都没停留,火急火燎赶赴大本营汇报救援工作。   厉处两鬓斑白,盯着他涌上倦色的眉目间,叮嘱说:“去休息会儿吧,身体重要,休息好了才有更多的精力完成后续救援工作。”   季云淮敬了个军礼,去到旁边的帐篷里。   他脱下又脏又湿的短袖,腰间整整齐齐码着八块腹肌,依稀可以看见,手臂上残留着几处轻微的剐蹭伤,都还没去医院处理。   凉嗖嗖的夜风裹挟而来,他喉头也涌上腥甜的凉意。   换了件干净的迷彩短袖,他用干燥的衣物随意擦了下身体弥留的水渍,黑发半湿不干地耷拉在眉眼处。   见盛启洲撩开帘子,季云淮瞥过去一眼,一板一眼地布置着今晚的任务,“你等会儿去休息,今晚上我还是先顶着。”   盛启洲一字未发,呆滞在原地,像一尊不会复苏的雕像。   季云淮觉着稀奇,只当是他累了,语气稀松平常地问:“发什么呆呢?”   挣扎在说不不说的边缘,盛启洲觉得自己像个残忍的审判者。   随后,盛启洲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全然控制不住情绪,眼眶发红,一字一顿地说:“队长,刚刚接到消息,吴向明牺牲了……”   是总在队伍里当刺头兵的吴向明吗?   是前段日子还跟他比赛过射击的吴向明吗?   是在红蓝对抗赛当中抗起受伤队友的吴向明吗?   是那个年仅二十岁,爱吃橘子的吴向明吗?   ……   过了许久,久到季云淮都觉得耳朵里灌入了洪水的逆流,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他整个人如同一张绷着的弓箭,攥着骨节,肩膀下沉,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喉头里挤出来:“我知道了。”   盛启洲骂了句脏话,没忍住,还是在帐篷里失声痛哭起来。   帐篷外,又传来一轮呼喊声,估计是药品和生活用品抵达了,还需要他们去卸货搬运。   季云淮胸腔震颤着,飞快用手盖住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用尽全身的气力说:“哭什么?去救人,别忘了,吴向明是为谁而死的。”   ……   给一个小战士挂好点滴后,薄幸月看向运转不停的时钟。   半夜三四点,雨势稍歇,乌云蔽天。   静谧的一隅空间内,任何声响在这样的夜晚就像放大了数十倍。   临时的医疗点内,担架的水痕蜿蜒曲折,遍布地板。   薄幸月找了张前台的桌子,站在一旁,俯身在上面写病历本,她笔尖刷刷不停,注意力全然集中在纸张上。   卷发散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上覆下层阴影。   不用照镜子,薄幸月大概知道,自己全身上下肯定都是灰扑扑的。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还以为是来了伤员,笔尖稍顿,乌溜溜的眼珠里散落着碎掉的光泽。   光线昏暗,朦胧在走廊的尽头。   男人穿着军装,长身玉立,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那张脸的轮廓愈发清晰,能看清他脸上的每一寸。   经历了一天一夜的奔波,两人都没想到再次见面,彼此都会是如此的狼狈不堪。   就像是一条小道,虽然因为方向不同见不到,可心底都清楚,他与她始终在为同一件事情并肩作战。   薄幸月攥紧了手中的笔,压制下心头翻涌的波涛。   在灾区的救援比想象中还要困难,她今天处理了无数官兵的伤口,却没有哪一刻比见到季云淮平安后更如释重负。   季云淮锋利的视线落到她白大褂沾了泥巴的铭牌上。   他又想到了重逢后初遇的第一印象——   “普仁医院薄医生”。   小护士一看他是军人,轻声询问说:“您要不要等处理完伤口完,去里面的行军床上休息会儿?”   “不用。”他一开口,声线喑哑得像是水流冲击下的礁石。   季云淮透过帽檐的阴影看过去,松下一口气,礼貌道:“能给我条干净的毛巾吗?”   小护士对他展露出一个笑容,说:“好的,您稍等。”   不待反应,季云淮从后拽过她的手腕,温柔的皮肤贴上来。   薄幸月没站稳,跌坐在椅子上,   季云淮以半跪的身姿出现在她面前,虔诚的像是镀了层淡淡的金色光芒。   他手里拿了条干净的毛巾,替她擦拭掉铭牌上的泥巴。   动作仔细,轻柔又认真。   泥巴擦干净后,薄幸月后知后觉,活动了下手腕,一滴晶莹的泪从鼻尖滑落,坠到他骨节分明的手背。   在季云淮面前,十六七岁的少女一直像是皎白的明月。   说起来,这还是她头一次没忍住,在季云淮面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眼前落下一道阴翳。   脖颈处的呼吸滚烫发热,她听见了自己加速的心跳,亦然听到了季云淮的迟来的回复,“薄幸月,你不会遇到更好的了。” 第26章 26埋首在她颈项。……   26念你入骨   ——   这句话笃定也珍重。   像是包括了这么些年全部无处诉诸的情感。   那只骨节明晰的手还握着毛巾, 白色的毛巾上因泥巴的沾染而显得分外刺眼。   薄幸月的脑内轰然一声,像是精心构筑的高楼大厦顷刻间化为断壁残垣。   然而事实确实是,这样的季云淮, 她这辈子都不可能遇上第二个。   戚嘉禾本来就是趴在桌上, 睡得不怎么安稳,听到动静就想着起身看一眼。   她眼睛有点儿发红, 遮不去浑身上下浓浓的疲惫。   “月亮, 你怎么还不去休息?”   薄幸月飞快用手背抹了下掉下来的泪珠,继而云淡风轻地说;“马上了。”   戚嘉禾这才注意到站在薄幸月对面的人是季云淮,她的表情立刻变得郑重:“季队,你们辛苦了。”   季云淮简单回应,算是打个照面。   “那你先去给季队处理伤口吧, 我继续去趴会儿。”   戚嘉禾将手揣进白大褂的口袋, 脚步停滞在原地。   薄幸月垂下纤长的眼睫,收放自如地敛起脆弱的那一面。   灾情还没结束, 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他们去救。   她没时间去感慨, 也没办法在这种的状态下去跟季云淮博弈。   “去处理吧,跟我来。”   薄幸月放下病历本,将笔别好放在上面。   两人去到处理室内, 说是处理室, 其实也就是医用屏风拉起来的帘子。   头顶的光线朦胧,恍惚间, 光晕投射在惨淡的墙壁上。   薄幸月戴好口罩,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准备好一系列消毒的用品后,便打算给他处理伤口。   季云淮坐在凳子上,身影隽如刀刻, 一侧的轮廓被那一小盏桌上的台灯照亮。   他脱了军装外套,露出打底的短袖,隐隐约约能窥见其下码得整整齐齐的腹肌。   薄幸月脑后束着低马尾,俯身下去,他眼前的光线瞬间暗淡,被晃动的阴影取代。   由于照明条件不太好,她只能凑得很近,呼吸喷洒在他线条流畅的小臂上。   能想象的到,戴着口罩的这张脸下皮肤白皙,轻透得能看见眼睑处淡淡的血管纹路。   季云淮无声滚了下喉头,心底像是被猫爪挠过一下。   察看完伤势后,薄幸月蹙着的眉头就没化解开。   光是没脱上衣,她看到的伤口也绝非是小打小碰,再不处理,发炎化脓都是有可能的。   更不用提,在此之前,季云淮还经历过多少历练,扛下风雨,却一声不吭。   她没问这些伤痕是怎么弄得,跟对待普通病人一样,放轻了嗓音交待说:“可能会有点儿疼。”   薄幸月侧过脸,看着男人清冷的眉宇,眼眸是一如既往的深邃,眼底还有挥散不去的倦色。   季云淮错开她视线:“嗯。”   她先是拿医用的镊子取出嵌入到手臂皮肤里的碎石,手法相当稳,整个过程缓慢而仔细。   季云淮咬着牙关,明面儿上愣是一丝痛苦的表情都没有。   终于将碎石全部取出,薄幸月长呼一口气,又用棉签沾上碘酒去给伤痕处消毒。   只能看见他用力攥着指节,手臂青筋浮凹。   其实不难想象的,从少年时期,季云淮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忍耐。   即使是像现在这般额角全是亮晶晶的汗意,他也没说一声疼。   鬼知道追人时,少女怎么软磨硬泡,他居然都能一一忍下来。   薄幸月从桌上拿过一条帕子,劝道:“队长,擦一下吧。”   “谢谢。”季云淮伸手接过,由于起身往前的动作,露出一个塑料袋的小角。   里面装着的是她前一天送的平安符。   可能是怕救人的时候被冲不见了,所以季云淮一直小心翼翼地存放着。   薄幸月心底的温度像是被炙烤着,开口问道:“外面还在下雨吗?”   医生还能在救援站休息调整,他们最早一批赶来的军人却是淋了一天雨,这时候可能还要顶在外面协助突发情况。   季云淮单手抄兜:“快停了。”   她跟他一起从处理室出来,快走到门口时,薄幸月深吸一口气,吐露出肺腑之言,“注意安全。”   “嗯,你也是。”季云淮扣上帽檐,轮廓峻深。   夜间的北疆温度又降下来了,薄幸月思索了下,“有时候我不一定在医院里,你要是过来,直接找戚嘉禾或者其他医生也行。”   季云淮点头:“好。”   随后,那一道身影又隐匿在夜色中。   将近四五点,北疆又快天亮了,望着阴沉的天色,薄幸月也回到医疗中心。   找了个能躺下的地方,她盖上毯子,短暂地补了个觉。   再醒来,也只是两个小时之后。   薄幸月先是去洗手池用冷水冲了把脸,试图强撑着自己清醒的状态。   不用提,今天肯定也是一场艰苦的硬仗。   后勤人员送来了早餐,都是面包米粥牛奶之类的,却在人最饥饿的时候吃着像是最美味的味道。   薄幸月随意吃了两口,想的是填饱肚子就行,接着又拿着早餐去分给昨天转来住院的福利院小朋友。   他们一个个年纪都很小,本身就经历过一次抛弃和离别,再遇到这样的洪水险情,肉眼可见的就是心理状态不太稳定。   薄幸月从别处借了几本故事书,安抚着说:“先看故事好不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有个小男孩嗫喏道:“医生姐姐,你能给我读篇故事吗?我一晚上没睡着……”   她揉着小男孩的头顶,轻声说:“好啊。”   还没等故事读完,男孩儿就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薄幸月给他掖好被子,走出病房。   也是在这时候,她才得了空去回复手机上的消息,有留在江城同事的关心,尤其是安主任。   看着安亦杰给她发过来的长长的一段话,薄幸月陡然间觉得——   留在北疆,参与到这场齐心协力的抗洪救险将是她这辈子最难忘的记忆之一了。   正因为有这么多善良的人,试图让这个世界变好,所以她才能永远行走在一条坦荡的路上。   钟灵的夺命连环call早在昨晚上演多回,不过那时候她把手机静音了,忙得都没歇过,所以才一直没回复。   一接到电话,钟灵就跟小辣椒一样,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月亮,你可让我担心死了,你们那边情况还好吧?”   薄幸月哼笑一声,早就习惯她咋咋呼呼的性格,应声道:“现在倒是没下雨,早上的情况比昨天好一点。”   电话那头静默数秒,钟灵犹豫着,还是憋不住事儿,一股脑全倾泄出来,“薄叔跟我打电话了,希望动用关系把你调回来,月亮,你……”   听完,她呼吸微屏,定在原地。   钟灵哽了哽:“他说你待在那边还是太危险了,这么危险的事情找别人上也是一样的,你万一出了什么事儿,他没办法跟你妈妈交代……”   薄幸月没忍住,打断说:“行了。”   母亲的去世,一直到现在,仍是她心中不可触碰的逆鳞。   她也不觉得薄耀舟有什么资格在她面前拿母亲说事儿。   爷爷是开国上将,自幼对她的教育就是深明大义、坦荡无畏。   她想,即使不是自己,换做安亦杰或者任何留在江城的同事,都不会在危难关头退缩。   这是她的选择,也是身后许许多多医生的选择。   薄幸月沉下嗓音,单薄的身影满是倔强:“我不会离开的。”   而后的每一个字都是说给薄耀舟听的,“他动用关系也没用,我想只想留在这里,尽我所能。”   ……   晚上的时候,洪水过了高峰,抢险的任务暂时进入到缓和期。   接到通知后,薄幸月又和戚嘉禾马不停蹄赶去运送医用药品到医疗点。   更深露重,她穿着薄薄的白大褂,被风一吹,凉意就更明显了。   戚嘉禾扶着推车上的药品,吃力地往前走,跟她聊起天来,“月亮,你跟季队关系应该不是那么简单的吧?你们之前就认识?”   “确实。”薄幸月这时候不打算藏着掖着了,喘着气息道,“他是我前男友。”   “怪不得。”戚嘉禾笑了声,脸上荡漾着揶揄的兴奋,“我总觉得……季队对你跟别人不一样。”   薄幸月失神片刻,并没有当即回话,   通往医疗点的路途上全是坎坷不平的泥泞碎石,两人一起合力往前推也仍旧吃力。   戚嘉禾摆摆手,稳住推车停下:“好累,我有点儿没劲了。”   正打算先休息会儿,后方传来一道有力的力道。   两人皆是一怔。   “谢——”薄幸月扭过头,后面半个字的字音还卡在喉头里。   男人军装挺括,身姿颀长,即便被雨浇了个透,也掩盖不住凛冽的气质。   盛启洲淡淡勾着唇角:“薄医生,还是交给我和季队吧,你们先休息会儿。”   戚嘉禾扶着膝盖起身,眼神里满是感激:“那就太谢谢了。”   季云淮走在前面,薄幸月亦步亦趋跟在他身侧,扶着箱子保持平衡。   并肩作战的真切感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就这么推了一路,推到医疗点时,有一个老奶奶佝偻着背,说着听不懂的方言,辨别了下,好像是在说:“你们辛苦了。”   她往盛启洲手里塞了两个橘子,盛启洲怎么推拒都没用,老人家很执著,说什么都要塞给他。   老人家拄着拐杖走远后,盛启洲看着手里的橘子,禁不住眼眶发红了。   薄幸月一看到橘子就想到了吴向明,出发前,他还有半个橘子没吃完。   如果他要是在场,肯定会很开心地把橘子收下。   “吴向明呢?”薄幸月莹白的脸庞上浮现出温情的笑意,“我记得他最喜欢吃橘子了……”   盛启洲转过身去,肩膀还在发颤:“薄医生,吴向明在抗洪中牺牲了。”   即使是不愿承认的事情,但也是真真正正发生过的事实。   几乎是在顷刻间,薄幸月的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把吴向明跟她说的每一句话全过了一遍。   她鼻尖发涩,整个人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那个只有二十岁,前些天还叫着她姐姐的青年,永远埋葬在了祖国的边境。   甚至太过仓促,连只言片语都没能留下。   恍然间,薄幸月又想到了刚来北疆这边军区时见到的那一面红旗。   又是经历了多少人的鲜血染就而成……   每一个为国殒身的英雄,身上一定都是盖着国旗长眠的。   跟吴向明只相识了断断数十天,连她都不好受了,更何况是看着吴向明历练成长的季云淮。   盛启洲拉下帽檐,遮住此刻晦暗不明的神情,他将橘子塞给戚嘉禾手里,“戚医生,你们带回去给病人吃吧。”   戚嘉禾盯着手心的橘子,连叹息声都卡在喉头不上不下的。   随后,她跟季云淮将推车送过去,两人一同站到了帐篷外。   身后的风肆意涌来,薄幸月跟着他撩开帐篷帘子,似乎是有话要说。   安静的帐篷内,她盯着脚尖,眼尾曳着一抹红。   而后,薄幸月慢慢走近,踮着脚,纤细的双臂挂住他的脖颈,“季云淮,别难过了。”   此刻薄幸月虔诚的模样像是又倒流回了十七岁,那个被神明偏爱的少女。   是在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醒来又抓了个空的存在。   拥抱很轻,他一低头,就能埋首在她颈项,闻得到淡淡的茉莉香味。   季云淮的眼眸清亮深沉,命令道:“转过去。”   之前在部队,他说一不二,说要罚谁,队里那些新兵蛋子就得服从命令。   不知道怎么,在季云淮这句话说完后,薄幸月亦然乖乖背过去,手指自然贴到了身体两侧。   他全身上下都被雨淋湿了,短袖往下淌水,晕开朵朵水花。   季云淮换了条干燥的衣物往身上套,又捞过一条毛巾擦拭完脸颊和手臂。   耳边尽数是衣料的摩擦声,听得人心头躁动,像是豆大的火苗在摇曳。   他一边慢条斯理扣上作训服的扣子,一边走到她的身后。   跑了一晚上腿,薄幸月的腿早就酸得不行,嘟囔了句,莫名携着股娇嗔:“队长,你要罚我站军姿到什么时候?”   真的是挺小气的,她不就抱了下么,还要遭到季云淮军中纪律的处罚……   这男人……怪不得他队里的人都那么怕他。   季云淮眸色渐浓,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五分钟行不行?”   听到了季云淮过来的脚步声,薄幸月认真思索着,跟他打商量,“我站得有点儿累,你把时间缩短一些也行。”   季云淮扣上最顶端的扣子,模样禁欲又勾人:“不站五分钟,你要别的处罚,我也能满足你。” 第27章 27“欠着的惩罚补上了。”……   27念你入骨   ——   季云淮的本意当然不是让她站军姿, 只是换掉湿的衣服图个方便。   哪料小姑娘还挺自觉,一转过去,背挺得笔直, 一动不动的。   如果薄幸月算是惩罚的对象, 那这可能是他头一次对面前的人没有一丁点儿办法。   薄幸月好一会儿没说话,贝齿轻咬, 湿润泛红的唇瓣立刻留下了个牙印。   只要她现在转过身, 立刻就能对视上男人幽幽的视线。   薄幸月瓮声瓮气地问:“什么处罚?”   “如果是未经允许抱你的惩罚,我认了。”   她补充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转过身来,模样坦荡又不计后果。   其实做那般亲密的动作时, 薄幸月并没有多想。   她只是不想看到季云淮一声不吭地闷在心里难受, 哪怕能哄哄他,起码也是一种宽慰的方式。   季云淮略微垂眸, 意有所指:“先欠着。”   也不早说……   薄幸月立刻松散下来, 拿手锤了锤酸疼的膝盖。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凑过去抱上的那一刹那,季云淮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心闷气燥。   考取军校后, “季云淮”这个名字似乎就是校内的标杆。   后来也来到过北疆历练, 大漠荒雪,他跟许许多多的战士共同坚守着边境线。   青山红旗, 未曾更改。   饶是这么几年,他的自制力早就磨炼得坚不可摧。   也只有在薄幸月面前,季云淮对自己的自制力才会展露出毫无信心甚至节节败退的状态。   他绑好军靴鞋带,走到她身前,回头望了眼:“走吧, 我送你回去。”   再在原处多待一秒钟,他怕自己先控制不住。   帐篷里还散发着淡淡的皂角香,挂绳上晾晒着他的短袖和军裤。   薄幸月收回视线,嗓音勾人,渗了蜜一般:“队长……我刚刚站得累了,走得会很慢。”   季云淮的侧脸轮廓黯淡,遮不住面容的冷峻。   他虽然没应声,但后来果然把步伐速度放得很慢。   北疆没下雨的夜晚是能看到星星的,四周更加安静了。   抬头仰望,深蓝色丝绒般的天空编织着亮钻般闪烁的星辰。   时不时有运送物资的后勤人员经过,压下轻轻的交谈声。   远离城市的喧嚣,北疆跟江城完全是天壤之别。   可是也就在这里,薄幸月心头发颤,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有一天舍不得离开这片土地。   两人走到医疗中心门口,里面灯火通明,跟陀螺一样从未停止运转。   总算见季云淮过来,盛启洲一路小跑,打了个报告:“季队,西南那边需要增援……”   “好。”   他匆匆走开,徒留一个飒然的背影。   他们只有投入更多的精力到救援中,吴向明所做的努力才算是没有白费。   薄幸月鼻尖一酸,又努力压下心头的酸涩,双手抄兜,一步一步走到医疗中心的大厅里。   戚嘉禾靠在就诊台旁边写病历,见她回来,递过去一杯温水:“月亮,那两个橘子我给几个小朋友分了。”   “嗯好。”喝完温水,喉头滋润许多,她将情绪埋进心底,又过去查了一次房。   幸好有故事书看,那些福利院小朋友的情绪较一开始被送过来时稳定了许多。   薄幸月的唇角挂上一抹温和的笑意,却在临走前被小男孩拽住了白大褂的衣角。   灯光朦胧,小男孩睁开眼,清脆的嗓音里满是坚定:“姐姐,我长大了,也要来保护你们。”   现在是你们保护我,但我很快会长大,很快就能来保护你们了。   薄幸月露出欣然的神情,替他合上书本,答应说:“好啊。”   查完房出来时,薄幸月才听见同事们的议论。   戚嘉禾把病历本搁在一边,表情不容乐观:“张主任倒在手术台上了,现在人进了ICU,还不知道抢救情况怎么样。”   薄幸月攥着指尖,亦然深吸了一口气。   张主任是院内的顶梁柱,人是倒下了,但病人的手术着实耽搁不起,谁缩短自身的休息时间,愿意顶上去又是另外一码事。   众人商量之际,一道声音从后面传来。   “我顶上去。”薄幸月调整好情绪,掩盖掉浑身的疲惫。   她微抬下颌,目光干净坦然:“嘉禾姐,麻烦你给我做一助了。”   戚嘉禾知道这是薄幸月相信自己的一种表现,勾唇笑了笑,迎回去的视线同样充斥着浓烈的信任。   一台手术做完,薄幸月只感觉全身上下黏腻不堪,原本就酸疼的腿现在一挪动更是没什么知觉。   戚嘉禾也累得不行,洗干净手后,直接躺在了临时休息间的一张行军床上。   她由衷地感叹了句:“等这次救援结束,回江城后,我肯定要休个假。”   幸好手术很成功,出来时,同事们告知说张主任还没转醒,但身体状况基本稳定下来。   如果等他醒来,肯定会很欣然于她们的表现的。   等薄幸月洗漱完,戚嘉禾早就躺在行军床上睡下来,不忘迷迷糊糊交待说:“月亮,你明早起来的时候也叫我一声。”   北疆的天色泛起鱼肚白时,薄幸月就转了醒。   她蹑手蹑脚掀开被子,换上干净的白大褂。   怕戚嘉禾辛苦,她就主动建议人事调动那边派自己去灾区中心,留戚嘉禾在医疗中心能多歇息会儿。   忙起来又是一整天。   在灾区,生命的责任重于泰山。   薄幸月看着那些救援的官兵组成“人墙”,心中又是一阵无声激荡。   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冲锋与牺牲每天都在上演。   另一边,救援工作陷入持续的白热化阶段。   几个洪水的泛滥点被堵住,灾区的景象落在人眼底只能用满目疮痍来形容。   不敢相信,前些天还安逸的城镇,被洪水一冲垮,只剩下随时可见的漂浮物。   季云淮率队去到地形更崎岖的山林,开始搜救前,他用目光扫过每一张坚毅的面孔,叮嘱道:“都别掉队。”   盛启洲当然明白这话的份量又多重。   都是一个队里并肩作战的,季云淮口头上没说什么,但骨子里的重情重义磨灭不掉。   一直到傍晚,搜救到的五个伤员全部送往医疗中心。   他们特勤一队也算是迎来了交接班。   小雨淅沥,队里所有人穿梭在泥泞不平的山路上,眼前的景象也像是被折射得雾霭不清。   回到大本营时,季云淮眉心微蹙,在帐篷内摸出烟盒,慢条斯理点了根烟。   盛启洲正好进来换衣服,脱下湿透的短袖,用毛巾擦完脸,又瞥向他胳膊处的伤口,提醒说:“队长,你得再去医院一趟,要不然伤口恐怕会感染发炎。”   猩红的光明明灭灭,烟雾吞吐,季云淮压抑着轻微的咳嗽声,隔着青烟,不紧不慢道:“还行,撑得住。”   “别。”盛启洲见他这样就来气,咂舌说,“就算是为了见薄医生,你也得去再包扎下吧。”   季云淮捻灭烟蒂,混沌的意识在此刻迎来片刻清醒。   他屏着气息,笑骂了声:“就你小子懂。”   大本营离医疗中心就几步路,但这段距离仿佛成为最近几天走过的最艰难的路段。   身体疲惫的信号释放好多次了,全靠他的意志力强撑着。   季云淮走到就诊台旁边,接见他的还是前两天那个小护士。   小护士扭头喊道:“戚医生,这边有军人受伤了。”   戚嘉禾慌里慌张赶过来,一看是季云淮,喉头发堵,下意识跟他解释说,“月亮还没回来,我先给你把伤口处理了。”   季云淮下颌稍敛,听着她的话,不置可否。   戚嘉禾保持一贯的专业态度,建议道:“伤口感染发炎很容易引起发烧,你先查个体温。”   “好,麻烦你了。”此刻的季云淮神情很淡,目光凝沉,对他人的接触是不用说就能感受到的疏离与冷淡。   明显与他跟薄幸月待在一起的那股子气场不同。   体温计一查,戚嘉禾垂眸看了眼温度,显示的是三十八度五,必须得挂水打针的程度。   季云淮居然还能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什么都没吐露。   也难怪前些时段连她都没能看出两人间的端倪。   “季队,你过去那边坐会儿,退完烧就好了。”戚嘉禾戴上口罩,准备给他备药打针。   ……   结束了一天在外的救援,薄幸月回到医疗中心,眼皮都快黏到一起。   见薄幸月迈着沉重的步子回来,戚嘉禾停下正在写病历本的笔,出声说,“月亮,我给你拿了碗姜汤,好歹驱驱寒,免得生病了。”   薄幸月笑着接过:“好。”   姜汤入口,即使有点儿呛口,但着实让身体回暖不少。   “哦对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季队?”戚嘉禾坐在就诊台旁,撑着手肘,目光闪烁。   “季云淮……”   薄幸月顿了顿,有一瞬间的停滞,清清嗓子问,“他怎么了?”   戚嘉禾应声说:“我刚给他打完针,应该是伤口感染引起的发烧。”   薄幸月抿着唇,喉头被灼得发疼,半个字都没说出口。   戚嘉禾啧啧两声,关切中长叹一口气:“每天救援这么辛苦,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撑不住啊……”   “外面还有姜汤吗?”薄幸月眉间蹙着,还没坐下,就已经要往外走了。   戚嘉禾摇手指了下,嘴角噙着一丝很淡的笑意:“有,就在救助点可以领。”   她不免在心中唏嘘,这两人可真是能别扭的……   挂水的这段时间里,季云淮本来是半阖着眼休息。   可身体松懈下来后,意识也被不清醒的梦境拖曳着,能听见外界的走动和交谈声,却困倦得掀不开眼皮。   在一个个纷繁的梦境里,他仿佛透过现在回溯到以前的时光。   手术室外,少年穿着单薄的校服,低眉敛目,额前的碎发遮住漆黑绝望的双眸。   只消一眼,便能知道他此刻的拮据。   医生说母亲的病在一轮又一轮的透析后只能换肾,而对当时只有十七岁的少年来说,面临的将是高昂的手术费。   他的喉头像卡着砂石,眼眶尽红,几乎是在祈求:“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医生的嗓音冰凉入骨:“如果不换肾,或者找不到合适的肾/源,你母亲的寿命……”   那时候,他连一丝光都看不见。   在最无能无力的年纪,生活永远在把他往地狱拖拽,万劫不复。   ……   没隔几分钟,薄幸月又拿了一碗姜汤进来。   季云淮睡着的样子跟少年时期很像,静默又规矩。   男人靠在椅背上,唇线绷直,长腿敞着,似是地方太小,无处安放。   凑过去时,她能听到他发沉的呼吸声,鼻息间尽数是扑面而来的凛冽气息。   还没等薄幸月叫醒他,季云淮已经凭借军营中练就起来的反应能力醒过来,警觉地握住她的手腕。   哪怕是之前在北疆,出任务时睡在帐篷里,他也能保持绝对的清醒与理智,迅速分辨声音的方位。   薄幸月心头发颤,拿着的那碗姜汤差点泼洒出去。   一抬眸,她便看向那双乌黑深邃的眼,如同一汪深渊,压抑着克制的情绪。   季云淮松开了握住她手腕的力道,温热的温度残留在指腹。   “我来给病号送姜汤。”她脸上的神色是一贯的不驯,扶稳盛满姜汤的碗后,递到他空闲的右手边。   兴许是生病了的原因,他回话时声音微哑:“谢谢。”   薄幸月站在他面前,殷红的唇沾染着些许水渍,话音温软:“你伤口感染发炎了,还是尽量等恢复好了再投入救援中,今晚我就在这里值班,需要什么可以随时找我。”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来昨天给小朋友们查房时,小男孩说的那一句——   “等我长大了,就换我保护你们。”   季云淮眼神晦暗,眉目孤冷,看不出来是在思索什么。   “你在医院就是我的病人,你要相信,我也能保护你的。”她眉眼弯弯,眼尾上翘,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笃定和轻松。   季云淮端起那碗姜汤喝完,不一会儿,身体的发热感很是明显。   在薄幸月转过身回到就诊台时,他才扯着唇角,胸腔震颤,笑意不甚明朗。   他的两瓶药快挂完了,拔完针后,季云淮没有停留,直愣愣往外走。   夜色浓稠,迎着呼啸的寒风,薄幸月在水池边碰到了方一朗。   方一朗摘下眼镜,眼底有浓重的黛色,见到是她,眼眸才明亮起来:“薄医生——”   其实他挺想学着戚嘉禾喊她月亮,但又压下心头的心思,想着先用礼貌的方式让她不反感再说。   薄幸月挽起白大褂的袖子,白皙的手腕处除了一道红痕,还有很明显的划痕伤,也不知道在白天的救援中怎么弄到的。   对一个外科医生来说,手绝对是最重要的存在。   方一朗舔舔干涸的唇,心疼地问:“你手受伤了吗?”   说罢,差点握上她的手腕。   薄幸月无声无息往后退了一步,拒绝道:“小伤而已,太晚了,方医生先去忙吧。”   方一朗尴尬一笑,到底没说什么:“你要是需要,我那边有恢复的药膏。”   而后,薄幸月俯身,在水池边洗了把脸。   水珠顺着雪白的脖颈一路蜿蜒而下,埋没在锁骨处,再往下就消失不见了。   月色冷淡,照耀下来,只能看见那两道锁骨似月牙,水珠挂在上面,欲落未落。   季云淮当然看见了方一朗走过去的那一幕。   他神色沉沉,身姿挺拔利落,寒风中,军装加身,依旧像一棵矗立的青松。   男人手臂线条绷紧,青筋浮现。   渐渐地,理智在瓦解,最后悄声无息地崩塌。   跟方一朗擦肩而过时,季云淮的眸色闪过暴雨般的阴沉狠戾,蛮横中的狂野劲儿收敛不住,“别碰她,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方一朗愣神,许是被这般凛然的气场震慑住,光是看着他拧着眉头走过去。   身边没有人了,夜晚的小雨垂落在肩头。   薄幸月甩干手上的水渍,不待反应,人已经被强势的力道圈过去。   是熟悉的冷杉香味。   骨节分明的指节堪堪覆住她漂亮的眼眸,她的视线随之全然暗了下来。   不要让她看到。   他的卑劣。   他的妄想。   以及,他的情动。   ……   薄幸月的心跳卡在嗓子眼里。   “季云淮……”她喊他的名字,娇俏也勾连起他心底最执念的渴望。   锁骨处传来一阵异样感,饶是再迟钝,也明了是他咬了过来。   牙齿磕在锁骨处,先是疼痛,后来则是铺天盖地的酥麻感。   拂过耳边的气息温热,他声线缱绻,让人几乎丧失抵抗力,“欠着的惩罚补上了。” 第28章 28“忍你太久。”……   28念你入骨   ——   之所以要拿手盖住她的眼睛, 原因只有一条。   他害怕自己会不受控地破防。   一旦退让,就意味着屈服于真心。   只要遮住她清凌的视线,什么样的举动都不会显得异常孟浪了。   乌暗里, 薄幸月撑在身后的水池边上。   铺就的瓷砖有点凉, 她指尖瑟缩着,被笼罩而下的阴影全然覆盖。   只能感受到睫毛扫过他温热的手心, 缓慢的几下动作, 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   季云淮从埋首于她的锁骨处起身,无声地注视着唇齿啃咬后留下的那一圈红痕。   类似于宣誓主权的行径。   虽然早就过了毛头小子一被激怒就按捺不住的年纪,但问题是,在薄幸月面前,他的耐心从来就只是裹着糖纸的外衣。   轻飘飘一撕, 便荡然无存了。   季云淮放下遮住她眼眸的手, 却抬起指腹,擦过方才的锁骨处。   带茧的触感摩挲, 薄幸月触电一般, 酥麻感仍未消褪半分。   小雨乱坠,凉意丝丝缕缕,闻到的气息尽数是潮意。   两人的间隙终于扩大, 薄幸月松下一口气的同时, 又拿手机的屏幕凑近去看。   ……   还真咬了个牙印。   “季云淮,你……”她重重咬着字音, 有股没处撒气的无奈。   无疑,亲密的触碰勾起的是六年前季云淮那一吻的回忆。   痴狂又不计后果。   那一晚的雨,也跟今晚相似,阴冷寒彻。   季云淮替她拉好衣领,遮去咬痕:“别跟方一朗走得太近。”   薄幸月很快整理好情绪, 倏然一笑,并不做退让:“季队是以什么身份来要求我?前男友吗……”   昏沉的光线下,她抬眸,用视线描摹他的轮廓。   “薄幸月。”   这个名字,是日记本里写过上千遍的存在。   听到季云淮头一回用这么正式的语气喊自己,她都无所适从,挺直背脊,僵在原地。   “忍你太久。”磁沉的嗓音简直震得人头皮发麻。   薄幸月:“……”   这大概就是风水轮流转吧,以前只有她撩拨季云淮的份儿。   他神色晦暗,可能是还没痊愈的缘故,呼吸间气息发沉。   如同笼中的困兽。   戚嘉禾是后来才发现季云淮自己拔针走了的,一路追出去就看到两人不远不近地站着。   心下疑惑的同时,她还是尽着自己的职责交待了句:“季队,我还以为你拔完针走了呢,你伤口感染的地方还没处理,让月亮给你上药吧……”   其实,在季云淮过来之后,戚嘉禾就多多少少留了个心眼。   上药这种事,还是交给更熟悉的人来做比较好。   薄幸月唇角勾着,笑意却不达眼底:“那就麻烦我的病人再跟我来一趟。”   走在季云淮前面时,她满脑子的想法就是。   明天这道咬痕再不消下去,就只能穿高领的衣服遮一遮了。   处理室的空间狭窄,漂浮着很淡的消毒水味道。   薄幸月袅袅娜娜走在他面前,目光垂在他身上:“你先把短袖脱了。”   口吻很淡,带着她对病人一如既往的专业精神。   明明只是一句简单的命令,从她唇齿间说起来,两人的氛围仿佛就沾染上了几丝情|欲。   季云淮没动,与她视线交错。   薄幸月淡淡解释说:“我是要看你别的伤口有没有感染发炎。”   沉默半晌,他起身动作了。   医用屏风上,只能看见投射下来的那一道影子。   属于年轻男人的,蓬勃的身影。   男人赤着上半身,肌理分明,肩胛骨瘦削,腹肌却整整齐齐码着,蕴着股不容忽视的能量。   薄幸月戴上医用口罩,俯身过来。   之前就想象过他身上可能会有大大小小的伤痕。   可真正呈现在眼前时,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在部队时,每每路过他们训练的操场,别的男人往往就是一出汗就干脆利落脱掉上半身,痞里痞气往那儿散汗。   季云淮从来不是。   所以,那些伤疤真正暴露在眼前时,薄幸月还是没忍住,眼眶泛酸。   有些虽然愈合了,但也能想象到受伤时的触目惊心。   她知道他出生入死。   知道他热血未改,忠诚赤旗。   却从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考军校。   也从未设想过分手后,那么骄傲的少年,在一条怎样的道路上踽踽独行。   似是察觉到她好久没动静,季云淮扬起眉骨,薄薄的眼皮敛着锋利弧度,“别看了,我没什么事儿。”   他怕她看了担心。   只是很轻的劝说,自然不可能阻止得了她。   薄幸月看得到,所有伤痕中最明显的还是肩胛骨一侧。   薄幸月还从来没处理过这种伤口,只是勾起了她看过相关资料的记忆。   她吐出两个字:“枪伤。”   季云淮不置可否。   她复而又问:“怎么弄的?”   季云淮挠了下眉尾,眼神平静,无波无澜:“执行任务时中的弹。”   具体原因涉及到保密,他自然不可能多说。   那时候执行的任务风险系数极高,需要配合缉毒警察打击某处愈发猖獗的贩/毒集团。   上级指挥一下,他立刻带领特勤中队的队员冲锋陷阵。   冒着枪林弹雨,一行人成功端掉犯罪集团的巢点。   肩侧的伤也正是在那一次任务中落下的。   流了不少血,后来伤口结痂了。   就像心底的那道伤痕,只能随着时间的过渡去弥合。   不再犹豫了,薄幸月开始给他的皮外伤进行处理。   她微凉的指尖时不时不小心擦过他温热的肌肤,像一团火,燃烧后吞噬着他的情绪。   处理完,季云淮套上短袖,拎了一袋子开的药物。   小护士迎面走过来跟她打招呼:“薄医生,你手上的伤口别忘了处理。”   思及至此,他目光骤深。   季云淮单手抄兜,靠在墙根处,出声喊住她:“你们医生都只顾病人,不顾自己的么?”   薄幸月刚想反驳说什么,紧急集合的号声就响了。   宛若耳旁大作的铃声,叫人的注意力全集中过去,神经不由得绷紧。   他蹬上军靴,身影如风,又消失在夜色里。   回过神时,小护士挂着甜甜的笑意,坐在就诊台旁,指了指:“薄医生,桌上是有人留给你的东西。”   可能是怕她以为是方一朗给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压了一张纸条在那瓶愈合伤口的药下。   白色的纸张上,只有一个字母——J   做的永远比说得多,倒是符合他一贯的行事风格。   薄幸月把药收好,又盯着纸条看了会儿,小心翼翼地放到口袋里。   夜还很长,星子嵌在天边。   薄幸月把白大褂洗了,有男医生走过来,说晾衣绳有点高,可以帮她们挂上。   戚嘉禾露出个感激的笑容,调侃道:“你可太贴心了,希望国家赶紧分配个女朋友给你。”   男医生没回话,腼腆地笑笑。   戚嘉禾知道看到那瓶药是季云淮留的,清清嗓子,意有所指:“月亮,你手上的伤记得涂药。”   说完,两人就回到单独的房间休息。   刚拿毛巾擦着头发,钟灵就打了个视频通话过来。   她脸上敷着精致的面膜,整个人瘫在沙发上,跟所谓的淑女行为沾不上一点儿边。   镜头里,薄幸月未施粉黛,皮肤清透,眼睑下有很淡的乌青。   连轴转了这么几天,心里总是提着一股劲儿,她根本没时间好好休息。   钟灵感慨说:“你又瘦了,这么几天救援肯定没睡好……”   真的想不到,曾经张扬明媚的薄家千金会有一天奔波在灾区救人。   并且天高皇帝远,薄耀舟想管,也力不从心。   薄幸月乖乖端着水喝:“马上救援就要结束了。”   钟灵问:“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江城?”   “过段时间吧。”她放下水杯,沉默半晌。   “等会儿,月亮。”钟灵制止她起身的动作,恨不得拿个放大镜仔细看,“你别动。”   她语气微扬:“你脖子那儿……”   沉思一会儿,钟灵得出个结论:“北疆的蚊子还挺多。”   绯色立刻染上耳朵,薄幸月尴尬得说不出话,居然忘记了这茬。   她躲开钟灵的眼神,附和说:“嗯是有点多。”   钟灵大大咧咧的,失笑道:“你早说嘛,早知道我上回给你寄个防蚊的喷雾剂。”   薄幸月:“……”   寄过来估计也防不住咬痕。   钟灵又发过来几张图,乐呵地跟她开玩笑:“来,休息时间里放松一下,这男模身材好吧。”   薄幸月没仔细看,不过一看到分明的肌肉线条时,脑子里冒出来的全是今晚季云淮赤着上半身的场景。   他身材确实练得很好。   背肌宽阔,脊柱线延展而下,一直到皮带边缘,统一的07式皮带,有他的编号。   光是这么想着,心口禁不住一阵发热。   “你想什么呢月亮?!”见她走神,钟灵笑嘻嘻的,露出一脸我懂的表情,“我总觉得你是在对比季云淮的身材……”   薄幸月汗颜,她怀疑这姑奶奶成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了。   一通电话结束,刚好凌晨一点。   另一边解散后,季云淮跟盛启洲往帐篷里走。   盛启洲难得没什么说话,耷拉着眼皮,可能也是累得够呛。   风涌过来,季云淮虚拢着打火机点火。   豆大的火苗飘摇,衬得他五官愈发深邃。   刚睡下,盛启洲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像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儿要做:“季队,你今晚不对劲……”   季云淮瞥过去一眼,修长的指节掸了掸烟灰。   盛启洲啧啧两声,揶揄说:“你现在身上的气味跟薄医生身上的香味很像。”   这小子狗鼻子啊。   不对……他什么时候知道并牢记了薄幸月身上的香味。   季云淮冷嗤一声,把军帽一扣,遮去盛启洲眼前那点儿光:“睡觉。”   ……   翌日一早,天气保持一贯的阴沉,好一会儿晨间熹微的光芒才洒下。   昨晚没下雨,趁着这个机会,衣服算是沥干的差不多。   晾衣服已经让别人帮忙了,薄幸月打算自己把外套收起来。   不远处,季云淮立在原地,像一棵常青不移的树。   北疆的风肆意,迷彩短袖鼓起,贴着他的胸腔,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放空着思绪,比平日里看起来散漫。   一大早,忙碌的人穿梭在两人中间,成为一道横隔的河。   不多时,有一个女人走过去找他搭讪。   应该也是前来增援的医生,眼睛水灵灵的,看着他的眼神透着一股子崇拜。   后来,他慢条斯理回完话,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喉结缓缓滚动,无声笑了下。   那笑容着实刺眼。   薄幸月收回视线,头也没回地往前走。   又不禁去想,这男人……还真是挺受欢迎的,这会儿倒是笑得开心了,面对她的脸色,就总是一板一眼的。   连她安慰地抱一下,都要你来我往地给个惩罚。   悬挂在外的绳子确实晾得有点儿高,薄幸月垫高了足尖,却还是够不上。   只能任由白大褂的衣角无数次拂过手腕,又打着转儿地偏离方向。   季云淮站在旁边看了会儿,口袋里的打火机没火了。   突然间有些许想念薄荷糖的滋味。   方才过来的女人也是随队过来的医生。   女人仰着张清纯的脸,热烈又大胆:“你是过来增援的军人吧,我碰到过你好几次,能不能留个电话联系一下?”   带着种势在必得的劲儿,似是笃定了他不会拒绝自己。   “不好意思了。”他眼眸微眯,话声不轻不重。   薄幸月走在前面,纤细窈窕。   却像自带万丈光芒,迎着晨间的光线,成为永驻他心间的圆月。   女医生的笑容僵在脸上,贝齿轻咬:“你是有女朋友了吗?”   季云淮直起脊背,收敛起散漫的架势,只说:“如果是军婚,恐怕你不能碰。”   不是没想过结婚。   而是如果要结婚,他也只能接受那一个人。   没有例外。   路边的人迎来走往,视线落在他身上。   男人眉目峻刻,天地间的阴沉之色都像是为之和缓。   由于去够衣服的动作,薄幸月衬衫下摆拉起,一截瓷白的肌肤隐约若现。   刚想着直接去拿个凳子把衣服拿下来,结果季云淮走上前,环住她双腿,轻而易举将人抱起。   薄幸月惊呼了一声,手下的动作都忘了。   细白的指尖擦过短硬的发茬,她整个人只能依靠着季云淮的肩侧保持身体平衡。   饱满的浑圆擦过他硬实的胸膛。   触感像是酥酪糕,圆润而软。   这样的姿势太容易擦枪走火。   季云淮黑白分明的眼眸定定望向她。   离得太近,甚至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的震颤。   一转头,他气息拂过她的唇瓣,气定神闲道:“不是要拿衣服?” 第29章 29低哄。   29念你入骨   ——   薄幸月面露羞赧, 顶着一道道目光的注视,迅速拿下晾晒绳上的白大褂。   她禁不住推搡道:“那你先放我下来。”   季云淮松了力道,唇角漾开小括弧般的笑意。   “衣服干了?”他哑着嗓音问。   “干了。”薄幸月将白大褂挂在臂弯处, 说出来的话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醋意, “我不会耽误到季队别的事儿吧?”   他拖着语调反问,平添几分慵懒:“我能有什么事儿耽搁?”   薄幸月盈盈一笑, 没明说, 心想耽误什么事儿他心里应该最有数。   季云淮好整以暇地解释了句:“电话号码我又没给。”   他眼神是一贯是居高临下,噙着的光星星点点,令人心颤。   薄幸月抱着晾干的衣物,压下腾生的错觉,说:“那我回医疗中心了。”   瞥见那道单薄的背影, 季云淮一直望着她进去大门才迈开脚步, 缓缓离开。   戚嘉禾查完房出来,抬睫看了她一眼, 关心道:“月亮, 你脸好红,没事儿吧?”   “没事,可能去收衣服, 走回来有点儿急了。”薄幸月伸手触碰了下脸颊, 镇定下心头的微动。   少女时期,往往只有她惊世骇俗, 让季云淮面红耳赤的份儿。   如今只能说情势不妙,她真是在节节败退。   戚嘉禾不疑有他,邀请说:“那就好,等会儿我们一起去吃午饭。”   “好。”   救助站分发的都是一些简单的素菜小粥,寡淡却不失温度。   两人正在坐在服务台前喝着米粥, 外面跑进来一个小战士,额前沁着汗意:“季队那边救援需要个医生,谁能帮个忙,走一趟。”   薄幸月喝完最后一口米粥,举起手。   她嗓音中掺杂着坚定与勇敢:“我过去。”   下午,天空像是打翻的墨砚,雨丝绵密飘下。   薄幸月跟几个小战士一同赶往,穿着的还是早上刚晾干的那件白大褂。   很白,崭新得一尘不染。   现场的情况比想象中还要复杂一点。   民房被洪水携带的山间泥石流冲垮,两个小孩恰好压倒在了墙下。   结构原因,外面的人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为了方便救援,先行过来的军人们带队开辟出一个出口,能借着黯淡的光,看到下面的小孩在凿着石头呼救。   恰在此时,有一名军人跑过来说明情况。   薄幸月看他面熟,想了会儿,终于反应过来是之前一起吃过饭的大川。   大川说:“现在需要一个医生先下去判断伤员的位置和生命体征,反馈给我们后,后续的救援也能进展得顺利些。”   季云淮忙活完救援人员的布置,迎面走过来时,身影顿住。   他显然没想到来的人会是薄幸月。   她脑后扎着低马尾,皮肤白皙,穿着的那身白大褂被风鼓动,勾勒着引人遐想的曲线。   季云淮给她穿戴好简易的绳索装备,动作麻利,眼神蕴藏着复杂的情绪。   “那就拜托了,季队长。”   一如初见,薄幸月笑意盎然,语气诚恳。   而后薄幸月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   他不由得感慨。   她真的太瘦了,垂眼就能看见藕节般的手臂,一捏就断了似的。   可就是这般的薄幸月,保留了少女时期的闪闪发光,永远坦荡。   两人通过凿开的入口,一直下放合适的高度时,季云淮宽大的手掌仍扶在她腰际,确保周围条件安全后,稳声说:“就到这儿了。”   承重墙压下的位置太过刁钻,两个小孩分别被压在墙体的两侧。   如果用机器吊起一端,另一端的的墙体会直接砸落.   摆在他们面前的难题很可能是要二选一。   “有一个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薄幸月思绪凝重,却不得已说着最残忍的话,“只能救左边的。”   声音通过下方传到开口处,荡着回声。   众人静默了一阵。   从选择这个职业开始,薄幸月就明了在以后的路上会遇见各种各样求而不得的事情。   即使见多了,也并不是简单说起来就能变得麻木的。   恰相反,奔跑在救人的生死线上,每每一经想起那些鲜活的生命,只会心脏揪疼。   季云淮的情绪复杂不明,只是拿着对讲机指挥说:“继续救援。”   天气阴雨连绵,上方参与救援的军人用军靴踩在泥泞的石子路上,水花四溅,也没能动摇他们的决心。   没料到的是,救援到一半,碎石骤然间滚落。   薄幸月还没反应过来,季云淮就扑身过来,整个人屈着身体挡在她面前。   明晰的指骨笼住她的头顶,发丝黏腻在他肩窝。   男人的下颌抵在她发顶,她脸颊蹭到他作训服的扣子上,呼吸喷洒间,铺天盖地涌来的,全是他的气息与心跳。   薄幸月被他紧紧相拥,当即眨着眼睛,焦急地闷声问道:“队长,你还好吗?”   幸好,季云淮往前躲了几步,正好偏移了石子砸落的方向,两人才不至于受伤。   后面的救援配合花了点时间,但薄幸月心底清楚,只要季云淮在,她就没来由地感到踏实与安心。   薄幸月救出奄奄一息的小孩时,季云淮通过对讲机汇报完,又一字一顿地对她说:“我先送你出去。”   眼前一片黑。   男人握着她的脚踝,把人往上托。   绳索越往上,越能听见众人齐心协力的呐喊声,她知道,离出口更近了。   她抱着救出来的小孩,手臂环着的力道吃力,但倔强得一刻都不曾放弃。   不少队里的人在出口处跟她接应,薄幸月颤着眼睫,去迎接那一束刺目的光。   有人喃喃道:“救出来了……”   像是平地一声雷,众人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又默默加快了救援速度。   “辛苦了。”大川将她穿戴的绳索装置接下,心底却在对薄幸月默默改观。   这姑娘跟吕司如截然相反,不属于会讨好人的类型,但勇敢热血铸就的那颗心并不输给他们队里的任何一个人。   又或者说,她跟季云淮之间互相奔赴,也互相成就。   薄幸月忙不迭应声:“谢谢。 ”   后面过来的医疗救援组抬着担架,立刻将就出来的受了伤的小孩进行转移。   可她的心思还集中在没上来的季云淮身上。   不等片刻的眨眼,房子的承重结构全面崩溃,滚落的石块将好不容易凿开的入口又重新掩埋。   刹那间,薄幸月脑海内一片空白,恨不得浑身手脚冰冷。   脑子里什么都忘了,只有一个念头始终清晰。   她不能失去季云淮,更无法接受再一次的离别。   仅此而已。   薄幸月牙关打颤,拿着的纱布散开,成为混沌天地间最刺眼的一抹白。   混乱之际 ,盛启洲领队冲上前去,竭力让声音镇定下来:“快——”   她奔赴到最前线,失控般跟着一起徒手移开砂石,明亮的眼眸内蕴藏着水意,定定道:“让开,我要下去救人——”   雨水和泥点溅到了干净的衣物上。   薄幸月根本不在乎,只是感知到心头的酸楚如同涟漪激荡,快要淹没掉她所有的情绪。   那一枚送出去的平安符,一直都被季云淮小心珍藏着。   倘若真的有佛祖在上,她只有一个心愿,保佑季云淮岁岁平安,其余的别无所求。   上方掩埋的石块移开后,盛启洲又拿起对讲机重新联系:“季队,你没事吧?”   所有人都在屏住呼吸等待他的回应。   天地静默,树影晃动,被狂风吹得折枝落叶。   季云淮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清澈明朗:“没事,我还在。”   只是简单的五个字,却像来自心底的救赎。   薄幸月只觉得浑身脱了力,只是俯身在石块上,长久地没能站起来。   石块被齐心协力地移开后,这一条求生通道就顺畅很多。   季云淮拉着绳索下来,拂掉作训服上的尘土,不疾不徐地走过来,肩宽腿长,步步生风。   盛启洲拼命遏制住自己的情绪,没忍住骂了句脏话:“靠,你吓死我了。”   季云淮拍着他的肩膀,低声一笑,看起来满不在乎,实则是在平复盛启洲的情绪,“死不了。”   “那你是不知道……”   盛启洲顿了顿,目光搜寻中最艳绝的那一抹侧颜,说起刚才的情形喋喋不休的,“薄医生在上面都担心成什么样儿了,那么多人劝,都不管用,硬着帮着搬石块,手都快磨破皮了……”   季云淮心头一梗,像是有什么正在心头横冲直撞,搅得他心头不宁。   他回头去望,但没搜寻到人群中那抹出挑的身影。   当晚,洪水峰期终于退了。   后面的两天就是官兵们从灾区撤离的时间。   知道季云淮差点遇险,接下来的救援厉老爷子说什么也没把人放走,调动其他救援部队进行轮班。   季云淮回到大本营,撩起帐篷帘,站定在他身前,好整以暇道:“厉处。”   厉老仔仔细细把他打量了一遍,确定人是真的平安归来后,沉吟不语。   倏然间,他拧着眉头,表情并不轻松:“救援快结束了,你们辛苦,到时候给你们休假几天。”   “休完假,上回跟你说的任务应该要开始执行了……”   这才是厉处找他过来的用意。   季云淮明了,神情严肃,喉头微动:“是,明白。 ”   雨停后,雾霭濛濛,狂风卷起树叶,   薄幸月还没跟季云淮打声招呼,就被现场的同事送到医院。   她小腹疼得难受,顷刻间差点晕倒。   一下午在医院缓了几小时,意识状态才逐渐清明。   戚嘉禾观察到了她惨白的脸色,温声提醒:“月亮,你先去休息会儿吧,救援快结束了,这边我还能忙得过来。”   薄幸月放下病历板,虚弱地笑着说:“好,有什么事儿就拜托嘉禾姐多顶上去了。”   处理室内,她蜷缩在绵软的病床上小睡。   白大褂挂在一侧的架子上,薄幸月盖着绵软的被子,乌发垂下,呼吸清浅。   戚嘉禾过来照看过她一次,说:“我把药跟热水放在这儿了,一定记得喝。”   薄幸月迷迷糊糊应下。   又想起之前高中时,每一回来生理期也很难受。   那时候两人还是刚在一起,少年知晓后,就会主动去给她去打上热水。   薄幸月这一觉睡得很沉,周遭什么动静都没听懂,像是要把这些天的辛苦全部弥补回来。   绮丽的梦境恨不得拖着人下坠。   等转了醒,薄幸月抬手一碰,额头全是冷汗。   她略微眨眼,黑眸涔出水雾状,只看见了床尾边戚嘉禾的朦胧幻影。   戚嘉禾开口说:“吃点东西。”   她没睁眼,回话:“嗯好。”   也就自然不知道,此刻喂到她唇边的那只手,是季云淮的。   季云淮过来时,她正值酣睡之际。   原本戚嘉禾是想喊醒她的,结果季云淮比了个“嘘”的手势,让人不要惊扰。   她红唇直接凑过去,咬了一口才发现是饼干。   味道很像是他们部队里分发的压缩饼干。   他细心地用手拖住掉下来的碎屑。   薄幸月下意识凑近,继而咬上他指尖。   无意识的,她脑子里轰得一声,听到他的一声闷哼。   薄幸月堪堪转醒,脸色窘迫。   戚嘉禾还在病房里面,早知道她应该掀起眼皮看一眼的。   季云淮倒是没在意,跟陪着小朋友一样,声音温柔,一声一声地低哄,让人的心情得以平静下来。   戚嘉禾适时开口:“月亮,那你继续休息,季队在这儿,我就先走了。”   她点头:“好。”   可能是怕外套携带的有潮意,他就换了身军衬,满心满眼全是一个人,压抑着声线问,“还疼?” 第30章 30爱到了骨子里的人。【一……   30念你入骨   ——   薄幸月摇摇头, 未施粉黛的脸颊透着脆弱的易碎感,嗓音泛着哑,“好多了。”   季云淮套上外套, 眼神柔软, 叮嘱说:“那你先休息。”   后来不知怎么睡过去的,只知道再次醒来时, 窗外的夜空辽阔, 暮色浓稠。   薄幸月正欲起身,才发现桌上放着面包和一袋子红糖。   一如既往的,压着张纸条,下面的署名是J。   应该是在她睡着后,季云淮专程去周边拿的。   她无声地勾了下唇角, 心底的暖意如同裹了层蜂蜜的面包。   戚嘉禾忙完了, 就坐到处理室跟她聊天。   见她拿着杯子喝红糖水,戚嘉禾没忍住揶揄的心思:“月亮, 要是世界上每个前任都能像季队这样, 那就不缺复合的了……”   相逢在最美好的年岁,重逢在最恰当的时光。   就像兜兜转转又回到最初的起点,是记忆里十七岁的夏天, 光明美好也炙热。   直到收队当天, 这些天的辛苦与付出正式落下帷幕。   军区那边要求官兵分批次撤离,季云淮带领的特勤中队是最早赶往灾区的, 硬是撑到了洪水结束的最后一刻。   每一次任务结束,收队的时刻都有点名答到的环节。   在队里所有人心中的期盼是,每一个人都不能少。   季云淮一身军衬,皮带束在腰间,军裤皮鞋, 站在领头的位置。   随着一道利落的声音喊道:“吴向明——”   下面的回应仿佛能穿透山川河谷。   “到——”   “到——”   “……”   队里所有的人替吴向明回答了这一次的点名,声音响彻,震起群山飞鸟。   当你不在了,我们也就成为了你。   这一份记忆,不会忘记。   官兵们有序撤离时,现场能看到记者不停闪烁的镜头。   薄幸月一眼就看到人群中最耀眼的那道身影。   此刻,狂风劲吹,红旗飘扬。   厉处一声令下:“向前来救援的医生敬礼——”   季云淮身姿颀长挺拔,声线沉稳有力,“敬礼——”   参与到此次抗洪抢险任务中的军人集结成队列,所有人面孔坚毅,穿着军装,像是一片橄榄绿的海浪。   目光扫过去,一个个动作利索,背脊笔挺,呈现出整齐恢弘的场面。   从来,他才是那道光。   有一滴、两滴热泪挥洒在空中。   后来泪水翻涌,控制不住般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薄幸月的白大褂被吹皱,喉头泛起源源不断的凉意。   这一刻,她不经意间想到了很多。   有那个说长大后就换他来保护他们的小男孩。   有八旬老奶奶非要塞过来的橘子。   还有牺牲的抗洪英雄为谁而死。   ……   站定在原地,她亦然举起右手,学着季云淮的动作,有模有样地敬礼回去。   现场有一个记者抓住了时机,果断按下快门,抓拍下这张照片。   背后即是壮丽的河山,在构图中,两人一个一身军装,一个一身白大褂,眼神似是有意无意地交错在一起。   很快,这张在灾区拍下的照片被热转,直冲到热搜前列。   标题是——   【中国有你们才是真的了不起。】   引起的热议的时间里,薄幸月还浑然不知。   恰逢日落时分。   北疆的傍晚沉寂,火烧云蔓延在天边,瑰丽又壮观。   风雨过后,皆是晴霁。   抬头望去,晴空万里,一望无垠,幽幽的风穿膛而来,空气里弥漫着不知名的青草香。   阳光轮廓,光影交错投射在他弧度明朗的侧脸。   男人眉骨挺立,站在山上的草坪上,眺望远方。   跟十几岁的少年无异。   也是这般,穿着浅蓝色的校服,里面是件黑T,露出脚踝,漫不经心地站在学校天台上。   耳机线胡乱纠缠着,他不甚在意,只是听着耳机里熟稔的女嗓用很快的速度念着英语听力。   那时候薄幸月放话说要追他,校园论坛议论纷纷,各路的看热闹的都来了。   知道季云淮平时会来学校天台练英语听力,少女也就跟着站在他旁边。   她叼了根吸管,浅饮了口二厂的气泡水儿,嫩白的胳膊轻飘飘搭在栏杆上。   阳光炽盛,空气里的热意翻滚,雪糕一拿出来就快要融化。   楼下的学生比肩经过,勾肩搭背,也不嫌弃黏腻的汗意。   有一次,她做得更越界,直接拿了根粉笔。   在天台上的墙上,规规矩矩地写——   “季同学,你什么时候能理我啊?”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下面才出现一段篆刻锋利的字。   “你出现在我日记里的每一页。”   可能是薄幸月太过引人注目,所有人都以为两人那时候在一起,无非是“高岭之花”挡不住她的攻势,屈服在石榴裙下。   可是从一开始,就是他在角落是先注意到得她,贪婪地想要拥抱那束光。   兴许是那些回忆都太过美好,一触碰,就会让人产生眼眶泛酸的错觉。   山色空濛,树影晃动摇曳,不一会儿她的头发就被风吹乱了。   所有人撤离后,两人默契地停在原地,各怀心事,都没从原地离开。   薄幸月深吸了一口气。   阳光鎏金,她皮肤呈现出奶白色,连细微的绒毛都隐约可见。   她主动开口打破沉默:“我想在这里坐会儿。”   季云淮声音低淡,提醒说:“地上凉,垫着坐。”   他把冲锋衣的外套递过去,让她垫着坐下。   冲锋衣的布料挺括,垫坐在还汲着水的草坪上,很快隔绝掉凉意。   季云淮屈膝坐下,单腿伸展着,比平日里多了几分闲散的混不吝。   两人坐在山头上,一时间都没开口说话。   薄幸月的瞳孔里倒影着他现在的模样。   无论是重逢前还是重逢后。   心动真的是一辈子的事儿。   这里离附近的村庄近,将近傍晚,一个阿婆戴着头巾从两人身边经过,手里挽了个竹篮,里面装的全是一束束颜色各异的花卉。   薄幸月拍拍手,拂去身上的几株草,正欲跑过去问这花卖不卖。   阿婆却抢在她前面说:“今生卖花,来世漂亮,小姑娘你要不要买一束?”   她应该是刚赶完集回来,苍老的脸上还浮现着幸福的神色。   薄幸月笑了笑,连忙掏钱:“那我要一束小雏菊吧。”   季云淮看到她买的是小雏菊,就知道心照不宣这束花是献给谁的。   后来,那束小雏菊永久地留在了郁翠的山头。   吴向明的遗体已然安顿回故乡了,但他是在北疆牺牲的,这里理应成为他魂归的地方。   薄幸月吞吐着气息,对着那束小雏菊敬了个军礼,神情很是虔诚。   季云淮跟着她站定,眉如远山,有一道光从天上的云中倾泄而下,让他浑身仿若镀了层淡淡的金光。   身后青山绵延,不过是处处埋着忠骨。   身为军人,季云淮肩负着无上的荣耀。   而属于她的少年,经历过生活的苦,也能永远清澈明朗,对这世界满怀善意。   薄幸月伸出手,攥成一个拳头,移动到他的视线前。   季云淮愣怔些许,薄唇微启:“做什么?”   “战友啊。”薄幸月歪着头,看他一眼,拖着的语调满是骄傲,“这一次,我也算是——”   “你并肩作战的战友了吧。”   季云淮原本是单手抄兜站着,倏然间把手里伸出来。   他一低头,与她右拳相碰,莫名肆意地轻笑了下。   ……   隔天就是休假,原本只是队里例行聚一聚。   后来厉处单独把人揪过去,念叨了一通:“你们不跟一起救援的医生一起吃个饭啊,你们几个小子哪一个受了伤,不都是人家帮你们处理的吗?”   接到邀请时,戚嘉禾问了原因,盛启洲只说奉旨行事。   戚嘉禾本来打算好好睡个几天几夜,一想到能当个牵红线的差事,什么疲惫都抛到脑后去了。   当晚,她敲着房间的门,薄幸月刚洗完澡,趿拉着拖鞋过来。   戚嘉禾双手抱臂,笑得暧昧:“月亮,明天有个聚餐,你也跟着去呗,就当犒劳一下自己,放松放松。”   “好啊。”薄幸月答应得挺迅速,根本没多想。   之前在普医,到外面聚餐、唱歌是他们常有的团建活动,她以为这一次聚餐也就只是科室里的几个医生一起。   一行人把聚餐的地点定在了火锅店。   北疆的烟火气很重,夜色笼罩下,不知名的小店放着近年很火的音乐,大街小巷并不比车水马龙的江城要少几分热闹。   这个点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   老板跟他们混得熟,打了个招呼就直接给人安排到了包厢。   戚嘉禾跟薄幸月还没过来,季云淮也没客气,说:“都坐吧。”   盛启洲拿着菜单在那儿仔仔细细看,却惨遭大川调侃:“你小子不是到这儿吃了多少回的饭了,还搁着这儿看菜单呢……”   盛启洲当即反驳,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我是在演练你懂吗,等会儿薄医生跟戚医生过来而来,就把菜单递过去,问她们有没有忌口什么的。”   他们几个男人平时吃惯了,基本不怎么挑食,一起喝个酒吃个烧烤是常有的事儿。   但一旦加入女性角色,这局上的风向可就变了。   两人吵得热热闹闹的,嬉笑怒骂就没停过。   大川突然弓着腰身没说话,好半天憋出来一句话:“诶,你失恋怎么过的?”   “小爷就没失恋过。”盛启洲自恋后,又给自己补了一刀,“毕竟到现在,二十几年的人生都还没开始恋过……”   盛启洲不是不知道,上回在局上,大川就对表现活跃的吕司如很感兴趣。   可那时候那姑娘满心满眼都是季云淮,大川的心肯定碎了一地。   没想到后来吕司如跟薄幸月闹矛盾,还在部队里大打出手。   那之后大川对薄幸月存在一定程度的偏见。   可救人那一天,她穿戴好救援装置,冲锋在最前面,半点儿犹豫都没有。   那一刻,除了肃然起敬,他心里什么偏见都没了。   吕司如走之前,大川特意跑去送她。   那姑娘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给他留了个联系方式后,头也没回地走了。   刚乘着休假,大川把关机了好久的手机拿出来,翻到联系人那一栏,发了个消息出去,才看到后面的红色感叹号。   敢情他早就被删好友了。   看大川闷闷不乐的,盛启洲也帮不了取经,昂着下颌,眼神一瞥,明示说:“你问队长。”   那还是盛启洲记忆里唯一一次季云淮喝醉了。   几个相熟的人凑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话题谈到失恋是怎么过的之后,季云淮沉默半晌,又咕咚咕咚把一瓶酒全喝了。   都以为像季云淮这样的人,不会主动敞开心扉谈及这种话题。   可那个晚上,他鸦羽般根根分明的眼睫垂下,投下的阴影像晕不开的墨。   “我那时候穷到连买一张机票的钱都没有。”   说完,季云淮的脸色浮现出一抹自嘲的笑意。   当所有人都知道她出了国,只有他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知道她远去重洋后,却连一张机票都买不起,谈什么资格去找她问明白。   江城到洛杉矶距离一万一千公里,飞行大概需要十六个小时。   却让他们跨越了整整六年的时间。   他握着酒瓶,头埋得很低,露出峻拔的后颈线,一字一句地说:“我找不到她。”   “……”   最后变成了自说自话,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找不到她。”   在最无能为力的年纪,少年人连挽留都说不出口。   席间静默须臾。   后面的记忆盛启洲全忘了,他也跟着喝了个酩酊烂醉。   却不由得感慨,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是看起来清冷且毫无弱点的季云淮爱到了骨子里的人。 第31章 31“老实了?”【二更】……   31念你入骨   ——   后来在训练基地再一次见面, 听季云淮说完,盛启洲后知后觉才把那段记忆拼接起来。   原来,一直以来, 季云淮念念不忘的人, 都是薄幸月。   难怪,这些年, 他眼高于顶, 无论多漂亮的女生对他示好,都能保持无动于衷。   想什么来什么。   薄幸月敲开包厢门,戚嘉禾跟着她身后走进来。   众人站起来,主动拉开两个椅子表示欢迎。   刹那间,她对视上那道幽深的视线。   季云淮穿了身深蓝色的衬衫, 喉结弧度锋利, 坐姿依旧笔挺,斑驳的光落在他肩侧。   薄幸月没想到来吃个饭, 居然是跟他们部队的几个人聚餐。   她卷发垂在肩窝, 妆容很淡,但不用怎么浓妆艳抹,长相本来就艳绝, 属于明显的第一眼美女。   戚嘉禾显然是瞒着没跟她讲, 大喇喇地挽着她胳膊坐下。   盛启洲把菜单推过去,让两人先点, 吊儿郎当地笑着说,“你们爱吃什么点什么,救援辛苦了,甭客气。”   两人没点多少菜又把菜单推过去,盛启洲一口气加了不少, 又点了这儿特色啤酒,夺命大乌苏。   盛启洲拍着他的肩膀,展现得一派豪气:“大川,就当是你失恋后的结果,今儿个喝它个不醉不归!”   大川还搁那儿生闷气,睨过去一眼:“你丫就不能盼着我点儿好。”   盛启洲啧啧两声:“这不是兄弟吗?!喝完酒就全忘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兴许是氛围放松,季云淮跟着轻哂了下,胸腔震颤,“你们两等会儿是要我一个人拖回去吗?”   盛启洲无语:“……”   由此,几瓶酒全给开了盖。   薄幸月晚上没多少胃口,只是夹了几筷子爱吃的菜,喝了几口果汁。   季云淮菜吃得少,酒喝得多。   她也没想到,他酒量居然这么好。   最后上了一个果盘,装的全是晶莹剔透的葡萄。   来之前就听说过,北疆的葡萄要比江城甜。   薄幸月拿了一颗尝尝,指尖染上汁水。   还真挺甜的,饱满也多汁。   不等反应,季云淮捞过来那盘果盘,她想拿葡萄的手悬在半空。   他动作娴熟地剥了几个葡萄皮,不一会儿小瓷碟里就装满了葡萄果肉。   盛启洲就没看过季云淮对谁贴心到这种程度,都快没眼看了,眨着眼睫问:“这葡萄不会酸吧?”   大川笑着回怼:“你那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季云淮长腿一伸,无意中与她膝盖相碰。   不知道是谁拉的椅子,两人本来就离得近,肢体的触碰后,温度仿佛随着骨骼上移。   她裙摆如同羽毛拂过,轻轻的,季云淮呼吸滞了一瞬,很快收回腿,到底没说什么。   后来,季云淮倒酒的动作顿了下,酒瓶与杯壁发出不轻不重的碰撞声。   盛启洲觉着稀奇,问了句:“队长,你怎么了?”   季云淮咬了下牙关,抬着眉骨说:“没事。”   薄幸月撑着手肘,明眸善睐,唇边水意亮晶晶的。   她足尖轻晃,知道他方才的退缩,所以故意由下至上绕着他绕裤腿打转。   一下又一下。   跟脉动跳动的频率类似,准确地撩拨着他的心弦。   满桌人吃饭聊着天,全然不会注意到桌下的动静。   纷纷扰扰之中,季云淮还得抽出空按捺小腹蹿起来的火。   火势燎原,理智灼烧。   他阖了阖眼,额角的青筋一抽,连拿杯子的力道都加重了几分。   “季队,你是不是不行——”大川看他愣神,端起酒杯鼓动说,“来,继续喝。”   这话配上桌下的蠢蠢欲动简直是极大的反讽。   桌布下,他垂下一侧手臂,趁众人不注意时,准确地用虎口抵住她脚踝,握住不松手。   薄幸月想抽却动不了,眼含嗔意,脸红的要命。   席间觥筹交错,酒味弥漫。   季云淮跟她视线一交汇,电光火石间,似乎能摩擦出火星子。   他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颇具深意地问:“老实了?”   薄幸月停下动作,他才礼尚往来地松开手。   这一场小插曲,也就只有彼此心知肚明。   ……   酒桌上,约莫是一群人在心底的事儿憋了太久,一杯接一杯下去,盛启洲很快不胜酒力。   他应该是喝多了,眼前都冒出了多重的人影,眼眶不知道是熬的还是被醉意熏染的,红的几欲滴血。   盛启洲一字一顿,喃喃自语道:“嫂子,幸好你们又碰到一起了。”   薄幸月僵直脊背,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声嫂子是盛启洲喊的她。   大川点头,打了个酒嗝:“是啊,我总觉得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你是不知道,这么几年,队长他一个人都是怎么过来的……”盛启洲又灌了一口酒,杯中的浮沫一时激荡。   季云淮没说话,瞧着是不动声色,可很快顶了顶脸颊,喉头滚动。   包厢内比较热,他就松了衬衫顶头的扣子,被酒精一染,眼尾赫然曳着一抹红。   他指骨搭在杯壁,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你喝多了吧你。”   一开始,季云淮噙着点笑意,没怎么把盛启洲的醉话当一回事儿。   要是放在平时,盛启洲肯定不敢说什么,这会儿喝了酒,酒壮怂人胆,恨不得什么话都往外边蹦。   “前两年到北疆的时候,他总是坐在后头的草坪看月亮,现在我明白原来是睹物思人。”   盛启洲继续说:“还有之前我们两从部队回江城,我知道他高中是附中的,问他要不要回去看看,但他说不用,就真的一次都没回去过高中。”   因为你走过的地方,全变成包含着玻璃渣的糖,再经历一遍,无疑是主动掀开伤口。   光线朦胧,盛启洲眼神迷离地看过去。   “季队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一直过不去那道坎儿,想着万一你回来了呢,万一还忘不掉那段感情呢……”   季云淮是真急了,二话没说,拽过他手里抱着的啤酒瓶往桌上一放。   “够了,别说了。”他嗓音像是涔着冰雾的啤酒瓶,冰凉得不带任何感情。   在队里,虽然季云淮训起人来不讲什么人情,但还从来没跟盛启洲发这么大的脾气。   盛启洲不甘示弱,鼓足底气跟他犟:“我做错什么了?你不敢讲,我就先帮你说了,我有错吗……”   季云淮酒量好,一般不轻易喝醉,可此情此景,他心底冒着热意,跟喝醉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薄幸月腾地从席间站起,落荒而逃般抹了下眼角:“我去个洗手间。”   顿时,没人敢说话了。   季云淮把酒杯扔下,捞过冲锋衣外套披上,跟着那道身影一前一后出了包厢。   盛启洲转头一看,大川早喝得晕头转向,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盛启洲对着唯一还在场且清醒的戚嘉禾开口问道:“戚医生,我刚做什么了?”   戚嘉禾扶额,喝完酒面色酡红,却言简意赅:“反正你把两个人同时惹着了,尤其是季队。”   “季队生气了?”盛启洲的神情是妥妥的无语问苍天,扯着唇角,“我现在去跪个榴莲还来得及吗?”   队里都知道,惹谁就是不能惹季云淮。   这可是曾经在比武的赛事中代表总队在多个科目拿第一的男人。   远赴斯里兰卡训练时,各种国际赛事他都能带队一马当先。   太惨了。   喝酒误人。   盛启洲觉得自己可能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思及至此,盛启洲自暴自弃,踹了大川一脚,“今朝有酒今朝醉,得,你把兄弟害惨了,自个儿睡这么香……”   薄幸月头一回来这家店,问了服务生才知道洗手间往哪边走。   她只是脑子里很乱,需要找个地方静一静。   情绪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都可能超负荷崩断。   曾经,她知道季云淮会去学校后面那条街道买练习题。   为了照顾少年的自尊心,少女会悄悄给书店的老板塞钱,让老板卖书只给季云淮打折。   也知道他母亲肾衰竭,急缺手术费,所以才会说什么也要把那笔钱拿去救人。   可是那一天,她还是做出了最狠心也最折中的决定。   不应该让他听到那句话后淋着雨回去的。   与其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开始那个赌约。   薄幸月站在洗手台前,忍着颤意,任由哗啦啦的水冲过指缝间。   季云淮靠在墙根站了会儿,思绪游离在外。   都说假如年少有为不自卑。   可是这世界哪儿有那么多假如。   从众星捧月的少女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后,他似乎就会不自觉地羡慕与她同行的每个身影。   季云淮走上前,将人拽过来。   力道没控制好,薄幸月往后栽了下,贴到男人结实有力的胸膛。   季云淮把人抱到洗手台上坐着,两人的空间瞬间变得逼仄。   即便如此,她看季云淮时,仍旧需要仰着头。   薄幸月目光定定,感受得到他俯身过来,钳制住她下颌的动作。   “刚才在桌下不是挺敢,这会儿不说话了?”   他嗓音淡淡,深邃的眉眼噙着冷意,微扬的尾音像放着把勾子,让人心痒难耐。   话音一落,脸颊上有什么滚落下来,滴到他的虎口处。   季云淮显然没想到这茬,愣怔了片刻。   心下一软。   他凑近,亲掉了滴落下来的泪珠,跟衔着珍珠一样。   唇间的温度泛着轻微的冰凉。   虽然刚喝过酒,但味道并不难闻,像雪粒子坠入心间。   薄幸月觉得自己二十几年的眼泪都快在今年流光了。   季云淮单手撑在身前的镜子上,俯身下来,唇线描摹过她的耳廓,一声声地哄:“别哭了,嗯?” 第32章 32吻落在了右边的唇角。【……   32念你入骨   ——   说完, 薄幸月眼眶泛热,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百感交集的同时,眼泪还在大颗大颗地滚落, 根本止不住。   刚在吃饭时, 她就没忍住戚嘉禾的劝说,悄悄喝了一杯酒。   关键就这一杯酒, 就能把她给放倒了。   现在这般情绪波动, 浑身的躁意更是汹涌而来。   “季云淮……”由于醉了酒,她脑子反应有些许迟钝,嗫喏着喊完他的名字,又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揉了下眼睛, 闷声闷气地说, “我没哭。”   喝醉了的人话能信几分?   最多半真半假,而她那句解释跟没说差不多。   季云淮捏着她下颌, 虎口湿润一片, 指尖微动,有些好笑地替她擦拭掉颤动的眼睫上挂着的泪珠。   “那你先下来,我送你回去。”季云淮放软了语调, 跟她打商量。   薄幸月的反应慢了半拍, 视线直勾勾看过去,没半分躲闪的意思:“要抱。”   口吻跟少女时对他的撒娇伎俩没什么两样。   他单手抄兜, 思索的片刻唇边弧度收起,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而后,季云淮的目光居高立下,带着点儿审视的意味,发问:“真醉了?”   “你才醉了。”她拧着眉头, 自顾自地从洗手台上跳下来,倔强地往前走。   结果头晕得站不稳,一个踉跄,差点撞上从前面包厢出来的男人。   男人正想破口大骂,季云淮将人扶稳了,回头说了声“抱歉”。   季云淮的身高具有压倒性的气场,且就算穿着衬衣,短寸和凌厉的眼神也能令人望而生畏。   男人到底没说什么,灰溜溜地走了。   倒是她被季云淮拽到怀里,脸不小心撞到他硬实的胸膛,连鼻梁都在发疼。   水汽立刻氤氲在黑眼珠里,泫然欲泣。   季云淮回望过去,眼皮撩起,薄薄的如同两片利刃。   不笑的时候更显寡淡疏离,仿佛天地万物中没什么能撼动这双眼里清冷的情绪。   “说吧,喝了多少。”   简直是要让人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她伸手食指,比了个数字的一。   怕季云淮不信,她还急赤白脸地解释说:“真就一杯,戚嘉禾说这酒没那么容易醉。”   视线摇摇晃晃的,她只能伸手抓了一把他衬衫的袖子。   季云淮克制着情绪,目光落在她的指尖,不紧不慢地问:“那你现在在干嘛?”   薄幸月可能醉的不轻,说话也变得理直气壮:“让你背我回去啊。”   季云淮略一挑眉,问得相当犀利:“你让前男友背你回去?”   “不可以吗?”她的思绪乱成一团,裹紧了身上的外套,眼神警惕,“还是你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   季云淮真是气笑了。   现在他觉得自己可以拿团棉花塞住那张惹火的嘴。   毕竟倒打一耙才是她的强项。   可是想一想,他跟一个喝多了的人能计较什么呢?   说起非凡之想,好像没太说错。   她在桌下故意用足尖摩挲过来时,身体的反应已经快过了大脑的意识。   喉结滚了滚,他抬手扣上衬衫顶部的纽扣。   “来——”随后,季云淮蹲下,笔直的脊背微弯,在她面前做好了背人的准备。   薄幸月趋于本能地靠过去。   她的手臂圈在他的脖颈间,没用多大力气,发丝贴合在他的耳侧。   一埋首进去,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地涌来。   心脏也像是被温热丝丝缕缕地包裹着。   仿佛能将这么多年亏欠全部填满。   季云淮背着她往前走,顺带看了眼包厢里醉得不省人事的几个人。   走之前,他专门叫来了服务生结账,又给队里靠谱的人打了个电话,让人务必把人都安全地送回去。   包厢在三楼,等电梯来,里面人又很多。   他只能背着人走楼梯,尽管肯定是颠簸了些。   肩胛骨硌着她的前胸,喘不过气来的同时,薄幸月简直晃得想吐,“这路太陡了……”   明明是在下楼梯,她却如同在坐过山车。   季云淮的步伐微顿。   一想到今晚盛启洲跟大川还喝得烂醉如泥,他顶了顶脸颊,放缓了下楼的速度。   他好像从来就没在盛启洲面前发过那么大的脾气。   只是不喜欢别人擅作主张告诉她那些事情。   只是还有很多顾虑。   只是害怕她这一回又是跟高中时一样,可以走得毫不留恋,又或者喜欢的仅仅是曾经任由她拿捏的少年。   ……   下楼的过程很安静,这条路没人走,老化的墙壁有点儿渗水,灰扑扑的地方标了个楼层号,上方消防通道的标牌泛着莹绿色的光。   身后的人根本没什么重量,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负荷。   就是怕她没抱紧,人会栽下去,所以季云淮的每一步都行得相当稳。   在思绪游离的边缘,她倏然间哽咽着说:“我梦到你了……”   两人正走在回招待所的路上。   北疆的夜晚星光璀璨,今晚的月亮是弯钩状,云层遮掩,阴翳泛泛。   而周边处在闹市区,人潮拥挤,店里的音乐声与嘈杂的交谈声混在一起,热闹又喧嚣。   可薄幸月那么简单的一句话,仿若能将周围的一切消声。   季云淮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   每一声都直接敲击着心房。   霓虹光线折射而来,勾勒着他五官的轮廓。   季云淮眉目沉沉,颇为认真地问:“梦到什么了?”   薄幸月只感受到了头晕。   但他嗓音很好听,像是一阵柔软的风,抚平内心的皱褶。   “梦到我们走在街上,然后走散了……”   她的气息拂过耳廓,醉意浓重,尾音亦然轻飘飘的。   好像也是这样的长街,雾霭沉沉,望不到尽头。   那时候应该在异国度过的第一个年头。   在新年之际,她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记忆里的少年了。   在江城,一直有一个她牵挂却压抑着念想的人。   回味起来,也只是喉头堵塞起苦涩的存在。   一般到这里,她就不会再想下去了。   是啊,他们怎么会说散就散了呢?怎么会呢?   回应她的是很轻的话声,他说,“不会再走散了。”   ——因为下次,我一定会在满目荒唐里抓紧你的手。   薄幸月耷拉下眼睫,眼尾因醉意熏上几分绯色:“对不起。”   季云淮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背脊僵直,没回头,只是问:“怎么了?”   薄幸月吐纳着呼吸,断断续续地说:“对不起……你走得太久了。”   “还行,火锅店离招待所不算太远。”季云淮托着她往前走,走了这么长一段路,根本不带大喘气的。   薄幸月摇着头,想说不是的,可是下句话被扑面而来的困意席卷。   她说不出来话,只是紧了紧环绕在他脖颈间的力度。   对不起,这条路你一个人走得太久了。   今晚上盛启洲说,万一他还能等到她回来呢,万一她还放不下这段感情呢……   满腔的情绪在这一刻被调动。   他是最骄傲的少年啊。   也会有在分手后红着眼眶,痛彻心扉的时刻吗?   把人背到招待所的门口时,季云淮从她外套口袋里翻到了房卡。   房门开了,还没来得及开灯,他突然被人抱住,退到了门后。   隔绝了所有的光线,季云淮的反应依旧灵敏。   一片黑暗中,她攀上他的肩膀,凑过去,奉送上自己的红唇。   虔诚的仿若献祭的少女。   没开灯,她视线受阻,所以轻轻浅浅的一下吻,只是落在了他右边的唇角。   之后,皮肤好似都在灼烧。   很淡的茉莉香包裹着,理智瞬间烧成灰烬。 第33章 33撬开唇齿。【二更】……   33念你入骨   ——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 当然会对自己喜欢的女人有念头。   两人身高有悬殊,她本来就是靠手臂挂在他的脖子上,醉酒后脱了力, 此刻更是踮脚的力气都没了。   在沿着门板下移的后一秒, 四肢百骸都如同煮软的面条,而后季云淮将人捞起来。   薄幸月的身高堪堪到他胸膛前, 蹬掉了高跟鞋后, 更是矮下去一截。   她背脊单薄,在他怀里寻了个舒适的姿势,卷发蹭过,像是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他不由得攥紧掌心,不知道用了多大的毅力才推开身前的人。   “够了。”男人的嗓音很冷, 打断她接下来的动作。   他收束住力道, 深吸一口气,试图让破碎的理智重新拼凑起来。   看她醉成这样, 万一醒来, 又跟他说记不清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就会变得复杂很多。   季云淮神情漠然,将房卡放在卡槽里。   光线瞬间铺满室内, 有些刺目。   薄幸月拿手臂挡了下。   她唇色嫣红, 眼眸水润,呆愣在原地, 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季云淮突然后悔开灯了。   黑暗会限制人的想象力,她现在这副酒后的媚态更能激起人骨血里的占有欲。   高跟鞋歪倒在一侧,发丝黏腻在唇角,狼狈却也妖冶。   见她好半晌垂眸不说话,季云淮到底于心不忍, 清水般的眼眸染上几分浑浊的欲念。   连问话的嗓音都变得喑哑缱绻:“清醒了?”   清醒了吗……   她的眼眸在灯光的照耀下瞳色偏浅,无波无澜,可是跟平日里的眼神仍旧相差甚远。   他将人打横抱起,三步两步走到床沿。   被放下时,由于床垫很软,她在大床上弹了下。   薄幸月拎起自己的衣领嗅了嗅,眉间蹙着,就连醉了也要强调说:“要洗澡。”   季云淮顺势低头,耐着性子问:“不能不洗?”   她摇头拒绝:“不能……”   薄幸月原本陷在被子里,听完他这句话立刻挣扎着坐起,重复道:“要洗的,每天都要洗。”   职业习惯使然,她的一点小洁癖也适用在生活中。   季云淮大概想了下场景。   脑海里漂浮在的全是上一回她在这招待所浴室洗澡的回忆。   由于是磨砂玻璃,一切变得半露未露。   那些纷飞的水珠溅到他的心底。   到时候人在浴室,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他根本没办法做到视若无睹。   季云淮替她脱了外套,内里的衣物未褪,只是简单用被子给她裹了裹。   她瞬间被裹成了蝉蛹,想动弹都动弹不得。   “睡觉。”他命令完,直接关掉房间的灯,只留床头灯以供她夜间方便起身。   怕她睡得不安稳,季云淮并没有直接转身离开,而是拿了把椅子坐着旁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支撑不住,因困倦而醉意阖眼。   空气里太安静,那点轻声呓语不断被放大。   俯身听了半天,季云淮才清楚她说的是什么。   薄幸月额角全是冷汗,喊的很小声:“妈妈,妈妈……”   说起来她跟薄初之间的恩怨从一开始就是薄初单方面的挑衅。   那时候方兰茹刚进门,由于不想接受新组建的家庭,薄幸月并没有去参加他们的婚礼,跟薄初更加没有过多的接触。   第一次收到薄初消息时,是同班女生跑过来跟她说,薄初让自己给她带话。   薄初说,薄耀舟今天早上生气了,好像要把她过世的母亲的遗物清出去。   薄幸月不疑有他。   夫妻两的关系一直算不得融洽,本来就是政治联姻,婚后,两人也只是在外面面前做足了姿态,相敬如宾。   一下晚自习,少女没坐司机的车,反倒坐了公交回家。   母亲的遗物没多少东西。   除了带过来的嫁妆,剩下的就是一些她常备的翻译书和一架价格不菲的钢琴。   小时候,母亲会经常把她抱在怀里,教钢琴的指法和弹奏曲目。   那些遗物算不得多昂贵,但对当时的她而言,却像是天大的念想。   等薄幸月急匆匆赶回去时,门口的保姆果然正在搬东西。   她简单扫过一眼,物品里有一摞厚厚的书,全是母亲生前放在书柜里的。   少女指尖冰凉,心口的一团火气忍耐到了极限。   一进屋,薄耀舟坐在沙发上,正跟薄初笑呵呵地说着什么。   “爸,就算你现在再婚了,难道就这么容不下我妈的东西吗?她也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啊,你凭什么这么对她?”   少女一字一顿地控诉着,冷笑了声:“也是,从我妈去世后,我在你心里就不是你的女儿,不是这个家里的人了,是吗?”   “混账东西,说什么呢。”薄耀舟怒不可遏,将桌面拍得震震作响。   薄初连忙过来打圆场,笑得虚伪,惺惺作态地说:“爸,妹妹可能是误会了,您消消气。”   “杨阿姨知道您为她做了很多,还专门又腾了个房间放她的遗物,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   薄初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将火急火燎的薄幸月衬托得愈发闹心。   事情还没弄清楚,就急着给薄耀舟扣罪状,那些话还都那么不堪入目,直刺心底。   “你在我身边养了十几年了,还没有你姐姐懂事。”   薄耀舟取下眼镜,背过手,每一个字眼都像是锐利的箭,扎根在她的心底。   “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薄幸月肩膀下沉,发酸发涨的情绪不断酝酿,可她忍住了眼泪。   这个家,最宠她的人去世了,已经没有人为她撑腰了。   薄耀舟揉着心口,面色痛苦。   方兰茹端来一杯温水,细声细气劝说道:“耀舟,你本身就心脏不好,气坏了身体怎么办,先回去喝药吧。”   “爸,我来扶您吧。”薄初说完,回过头,眼神挑衅地冲她一笑。   问出口之际,薄幸月就明白,自己是被薄初的小伎俩给骗了。   目的只是为了挑拨她跟薄耀舟之间的父女关系。   从这一刻开始,她不过是个外人。   童年时,薄耀舟会为了一块糖哄她,现在不会了。   他们才更像是幸福快乐的三口之家。   她睡得不是很沉,意识在清明与模糊间反复横跳。   季云淮替她掖好被角,看着她痛苦的神色,心里蓦然一软。   他隔着被子,很轻跟她抱了下。   薄幸月慢慢从梦境里抽身。   在往前走的时刻,她感知到了温热的触感,好似拥抱到了自己的太阳。   季云淮安抚性地僵在原地,任由她这么抱了会儿。   直到确认人真的进入梦乡,他才穿好外套关上房门。   出去时,猎猎冷风终于将情绪吹得冷静下来。   季云淮拿出一根烟,凑到橙色的火光前,吐出的青烟缭绕,荡漾在夜色中。   他慢条斯理地平复着心境。   只能依靠烟草来麻痹今晚的燥热。   火锅店楼下,盛启洲跟大川早就喝得不省人事。   接人的小战士打了个报告:“季队。”   季云淮没客气,直接一人踹过去一脚:“醒醒。”   盛启洲当即举起手,忍着想吐的冲动,口齿不清地说:“季队,我错了,我给你认错……”   大川毫不留情地揭穿说:“你刚不是这么说的,还说想快点认嫂子。”   两个醉鬼真是没眼看,季云淮直接让人给打包回了军营。   一觉睡到了翌日的清晨。   薄幸月头痛欲裂,起身才发现床头柜有一杯已经冷掉的水。   梦境还残留在昨晚。   做的是什么梦来着……   她好像抱住了一轮太阳。   脱掉的外衣被整整齐齐叠在床头,像四四方方的豆腐块。   这个手法,一看就是军营出身的。   薄幸月扶着额头坐起来,冰凉的水顺着喉管滑下。   眼前的场景跟快速闪过的镜片影片一样,一帧一帧地往前回溯。   男人黑睫压下,下颚线利落,骨骼利落分明。   也就是说,昨晚季云淮把她送招待所就走了。   好像还背了她一路。   压下那点奇怪的羞耻心,毕竟时间不早了。   今天部队休假,穿戴整齐后,薄幸月便照常去医院。   她是踩点到的,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   戚嘉禾走过来,哈欠连天的,看样子昨晚休息得也不太好。   “季队昨天送你回去的吗?”戚嘉禾露出盘问的表情。   薄幸月眨着眼睫:“应该是。”   虽然后面的很多细节,她都记不清了。   但偶尔几个她趴在他背上的场面还有印象。   戚嘉禾了然,拿着病历本,笑着说:“走吧,就剩为数不多的几次查房了。”   如果不翻手机日历,薄幸月也不会意识到他们援疆的日子这么快就要过去了。   中午吃完饭,张主任特别把他们叫过去:“这些天你们援疆的医生辛苦了,很愉快和你们共事。”   张主任前些天直接在手术台上晕过去,醒过来时还心系病人的情况。   也是后来,他才听说是薄幸月顶上去,完成了那台手术,不由得更看重了几分这个小姑娘。   忙碌了一天,恰逢黄昏,薄幸月脱下白大褂,去街上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   都还没好好看看这座城市,就到了要说再见的时间。   晚霞耀目,电线杆矗立在不远处,停留着几只扑棱着翅膀的麻雀。   一边是人声鼎沸,一边是老奶奶拖着废品,步履蹒跚。   薄幸月悄悄走过去,扶住了那些摇摇欲坠的废品,沉默地在后面推着。   推了一路,老人快到了,就停下来对她说:“小姑娘谢谢你了,好心肠会有好报的。”   薄幸月扯过唇角,很淡地笑了声,以做回应。   那时候她宣布要追上季云淮,有时候晚上就默默跟在他身后找存在感。   季云淮知道也没制止,照常走他的路线。   少年在奶茶店打工,出来时,必经一段上坡路。   有个卖废品的老年人怎么拉都走不动,急得大汗淋漓。   他二话没说,从后面扶稳了推车助力。   自己过得也很糟糕,却还是见不得人间疾苦。   薄幸月从回忆里抽离思绪。   抬眸一看,自己正好停在了一家纹身店下,招牌很亮眼。   但盛启洲说的那些话她没有忘记。   她突然冒出来一个大胆的想法。   薄幸月还记得,季云淮的肩胛骨一侧有个很明显的伤痕。   身为军人,那块伤疤也没办法用别的东西来做掩饰。   她笃定地走进去,说了声:“我来纹身。”   老板洗了个手出来,拿毛巾擦干手,撑在柜台上跟她讲话:“姑娘,想纹在哪儿?”   她本身就是美艳的长相,很能令人侧目。   薄幸月不假思索:“锁骨上。”   老板说:“好,那我让店里的工作人员给你纹。”   女纹身师一头蓝发,打着耳钉,给她打预防针:“可能会有点疼。”   她缓缓开口:“没事,我能忍。”   “图案呢?想纹什么样的?”怕客人没想好,纹身师拿出店里的图册供人挑选。   薄幸月描述了一通,大概是自己想要的图案。   是一半太阳和一半月亮,太阳环抱着月亮。   基本完美复刻了梦里的场景。   最终那个纹身纹在左边的锁骨下方,再往下几寸,就是心脏的位置。   纹身师说:“刚纹身后可能有点疼,近期不要沾水。”   “好,谢谢了。”薄幸月拢好外套,出了店门。   天色将晚,薄幸月打开手机才知道部队今天有文艺团下基层表演的活动。   方一朗问她要不要回去看。   既然来都来了,薄幸月自然是说了同意。   她还没有在部队里看过文艺兵跳舞,期盼的同时也挺好奇的。   文艺表演定在了露天的外场,还是上一回看电影的老地方。   表演的时间没到,现在正在布置场子,一些舞蹈演员聚在后台聊天。   薄幸月迎面走过来,笑盈盈地跟认识的人打了个招呼。   方一朗局促地笑着,因为上次季云淮的警告,他似乎很久没跟薄幸月说上话了。   “薄医生,今晚的演出看完,你们是不是就要离开北疆了?”方一朗推着鼻梁上的眼镜,镜片泛着银色的光泽。   薄幸月不打算隐瞒,言简意赅道:“是。”   方一朗垂着脑袋,攥着的指节复而一松,温声道,“那你回江城后……”   视线里猛然闯入一双军靴。   军裤笔直,双腿修长,不用继续往上看,几乎能想象到他优越的身材比例。   季云淮拦在她身前,人高腿长,气场凛冽得让人不容忽视。   他淡淡开口:“不好意思,借用薄医生几分钟。”   不像是商量,更像是独占欲的爆棚。   方一朗喉头滚动,欲言又止。   两人又来到医务室后的小树林,四目相望,他气定神闲,掀起眼皮说:“聊聊昨晚上的事儿。”   薄幸月疑惑:“我昨晚上对你做了什么吗?”   话虽如此,她还是心虚的。   毕竟什么都不记得,才是最令人心惊的。   “做了。”季云淮语气肯定,不太像是骗人。   “我喝醉了,有点儿记不清了……”薄幸月舔着唇角,周道得给自己铺垫了下,“要是做了什么冒犯的事,跟你道个歉。”   季云淮本来跟她隔着点距离,大步飒沓走过去后,两人间的距离彻底化为乌有。   薄幸月的狐狸眼里闪过一丝促狭,喃喃道:“怎么了?”   他的气息很沉,指腹摩挲在下颌处,迫使她扬起头,眉梢眼角携带着能使冰雪消融的笑意。   季云淮旋即又问:“你不是想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忽然间的的发问让她心口一窒,紧张感弥漫上来。   完蛋。   趁着醉酒侵犯前男友这种罪名,薄幸月觉得自己可背不起。   算了,还是冲回去给自己一拳得了。   “那我给你——”他拖长了尾音,轻而易举调动人的情绪。   “再演练一下。”   男人搂住她的腰,下颌抵在肩窝处。   没有拖泥带水,话音一落,他的唇辗转而来。   薄幸月连连后退,只能依靠他的身体作为支点。   她措手不及,万般疑惑全淹没在他的气息里。   先前的一吻带着点儿试探,像是羽毛扫过,全身跟过电一样,酥酥麻麻的。   后面他吻过来的力道渐重,青涩也热烈,直教她唇缘发疼。   像是要将这一吻深深烙印在心头。   薄幸月没忍住,从唇齿间溢出细密的哼声。   她红唇微张,季云淮的眼神愈发晦涩。   他扣住她的后颈,撬开唇齿后,更是长驱直入,直接顺势去勾她的舌尖搅弄。   清凉的薄荷味道灌涌而来。   唇舌冰凉,可周遭的温度像在蒸笼中,热得她浑身泛红。   太久没有接过吻。   她那点儿过去的经验根本不足为道,在季云淮强势的进攻面前节节败退。   只能将一切交给他主导。   心口在发颤,如同一团明火,烧得人理智全无。   日落西山,静谧且纪律严明的军营内,季云淮肆意妄为,毫不收敛。   薄幸月连喘息的功夫都没有,硬生生在天旋地转中与他相吻厮磨。   间隙中,季云淮让她缓一缓换口气,却特意压低了声线,在她耳廓旁问了句:“记住了?” 第34章 34“别怕,我回来了。”……   34念你入骨   ——   季云淮的嗓音低沉又压抑, 颗粒感十足。   而后,他又凑近过来,猝不及防在红唇上轻咬吮吸。   薄幸月闭着眼睛, 眼睫颤动, 心脏随之他的动作重重一跳。   像是溺水的人濒临极限,只能抱着浮木支撑。   过了许久, 她掀起眼皮, 偷偷瞄一眼,却只能看到面前的人虚幻的泡影。   黄昏的光线浮动,日光如瀑,燥热感不断升温。   不知道过了多久,肺里的气息好像都快要被抽干了。   唇齿相离, 季云淮终于堪堪作罢。   她喘着气息, 身体发软。   薄幸月面色潮红,粉颊如云, 目光盈盈如水。   再继续下去, 谁也不能保证不向欲|望投降,事态可能会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季云淮眸色发沉,比酿成陈年酒的夜色还要幽邃。   他深吸一口气, 眼尾泛红, 欲|念横生。   “你确定我昨晚……是这么对你的?”   薄幸月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如果是她酒后多了什么对人热吻的技能,那也不是没有那种概率。   但怎么回忆, 她都觉得荒唐到不可思议。   “那要不然你再试试?”季云淮低头轻笑,语气风轻云淡的,可就是能瞬间点燃人心头的那把火。   薄幸月:“……”   再试一次,她可试不起,刚刚那个吻, 差点就要将她拆骨入腹了。   季云淮清清嗓子,巧妙地回避了她的问话,冷不丁提醒说:“演出要开始了。”   要是再不回去,队里的人就要开始找他了。   “你先过去吧。”薄幸月状态发懵,现在唇缘还残留着痛感。   少女时期,还没追到季云淮的时候,她就曾想象过,他这样的“高岭之花”接起吻来会是什么模样。   可能仍旧是乖乖生,只会落下蜻蜓点水的唇间一吻。   但无论是两人的初吻,还是重逢后的这一回,少年猩红的眼里像是幽邃的漩涡,吻过来的感觉更是不止热烈。   仿佛高岭之花只要沾染红尘,就会沦为凡俗。   薄幸月拿出手机镜头看了下,她卷发全乱了,这般模样,只能待在原地扎头发。   两人一前一后出去,弄得在医务室后面小树林的见面像是在偷情。   季云淮压下帽檐,加快脚步走过去。   盛启洲本来想调侃两句,看见什么后,飘忽的眼神一下子一动不动的,“季队,你……”   很明显,他唇缘发红的那块就是口红留下的痕迹。   盛启洲明知故问:“这吻痕谁留的?”   季云淮眉梢一挑,也不跟他客气:“我家小姑娘。”   “我家”这两个字一说出口,独占欲简直呼之欲出。   “你跟薄医生复合了?”盛启洲露出眼巴巴的表情,渴望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季云淮微抬眉骨,实诚道:“还没。”   明明知道自己忘不掉。   但这一回,他希望她能确切地朝自己走过来。   这样,他才能毫无保留地再度奉送。   盛启洲的问题还没问完,季云淮就比了个“嘘”的手势。   台上的帷幕拉开,文艺汇演正式开始了。   这种场合勾起了他高中元旦晚会的记忆。   少女跟他兴冲冲地说完,总而言之就是要在元旦晚会上表演节目。   当晚,她穿了身露背的裙子,从试衣间出来。   不待反应,整个人就被长臂捞过去,薄荷的清冽气息不断靠近。   他将人摁在门板上,故意在少女露出的背部皮肤上落了唇。   厮磨啃咬后,一道新鲜的吻痕印在皮肤上。   薄幸月气不打一出来,可又拿他的行径没办法。   只能在临开场前借了件外套换上,堪堪挡住后背的吻痕。   舞台上,镁光灯聚焦,中心的人影从模糊变得清晰   她坐在钢琴前,边弹边唱,歌曲的前奏明快轻扬,唱的那首S.H.E的《我爱你。》   我爱你/让我听你的疲惫和恐惧   我爱你/我想亲你倔强到极致的心   我撑起所有爱/围成风雨的禁地   一曲唱罢,少女起身鞠躬,台下掌声雷动。   众人瞩目之际,她只却抬眸看向他的眼底。   少女大胆热烈,无畏无惧,像是迎着光而生的向日葵。   两厢对比,所谓的下基层文艺汇演都变得乏善可陈。   汇演接近尾声时,薄幸月收到了戚嘉禾发来的一条消息。   【月亮,行程定下来了,我们后天启程回江城哦。】   薄幸月回复:【好。】   翌日就是最后一次查房。   薄幸月将几支笔别在胸口的口袋,白大褂穿在她身上,熨帖又飒然。   病房里的小朋友可能是听到谁说了什么,拽着她的衣角,细声细气地问,“姐姐,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薄幸月俯下身,眼眸澄澈:“会啊,想见的人迟早会见的。”   当晚收拾完行李,她在临行前特意拍了一张北疆的夜空。   星月高悬,星辰闪烁生辉。   后天一大早,有一辆面包车专门送他们去机场。   后头还跟着一辆军用吉普,负责护送他们一路的安全。   薄幸月醒了个大早,吃完早餐,跟招待所的老板娘挥手说再见。   老板娘自然是热情相待:“有空再过来北疆玩儿。 ”   戚嘉禾摇下车窗,迫不及待道:“走吧,月亮,我这次回去一定好好睡个几天几夜。”   比起升职加薪这些虚无缥缈的事儿,能好好睡一觉真是再卑微不过的愿望了。   一行人抵达机场。   身后的军用吉普亦然停下。   拉开车门,季云淮如同初见般,站在这儿跟她告别。   沉默半晌,他眉眼收敛,口吻很淡:“我之后要去执行个任务。”   薄幸月拖着行李箱,仰头去搜寻他的眼神,确认道:“保密的?”   季云淮不置可否。   与那些穷途末路的犯罪份子相搏,有多危险,基本能猜测得到。   她郑重其事地叮嘱说:“注意安全。”   最好的回应不过后面这几个字。   季云淮答应她,说:“好。”   薄幸月心头一酸,有许多想说的话,还是留到回江城的时候再见面好了。   到了要登机的时间了。   薄幸月转过身,强迫自己没回头,一直往前走。   季云淮的眼神没动,心头波澜起伏,盯着那道背影,用口型说了声“再见”。   这次结束援疆任务回江城,她还没来得及跟任何人说。   飞机起飞,穿梭过颠簸的气流,行驶于一望无垠的蓝天之上。   落地后,薄幸月才摘下眼罩。   在机场附近打了个车,心中还有些不切实际的荒谬感。   她拿钥匙打开家门,一进到玄关果断踢掉高跟鞋,整个人瞬间轻松下来,跟丢掉了一万斤重担似的。   太久没回公寓,空气里隐约透着股沉闷,察觉后,薄幸月果断趿上拖鞋去开窗通风。   飞机餐实在不怎么合她的胃口,现下胃确实饿得难受。   烧开水的时间里,薄幸月拉开冰箱门,后知后觉叹了口气。   悲惨的是,饿了一天,冰箱里还没什么食材。   即使有食材,放了这么久,也可能都到放坏要扔的程度了。   思索了一番,薄幸月最终放弃了点外卖,打算去超市买点日用品和果蔬回来屯着。   薄暮冥冥,她站在红绿灯的人行通道前,不一会儿旁边骑着单车的少年停下。   男生一身校服,寸头贴额,少年如风,从她身边呼啸而过。   那一刻,她想回附中看看了。   很想很想。   思念之情澎湃欲燃。   正好肚子饿了,还能顺带着找家门店进去解决晚餐。   天空的颜色像是打翻的蜜糖罐,躁意拂耳。   一晃眼,都快要到夏天了。   学生三三两两地从校门口走出来,嬉笑打骂声不绝于耳。   薄幸月沿着熟悉又陌生的街道走了很久,时不时驻足回望。   最大的感受就是天翻地覆这四个字。   六年,原来真的可以改变那么多……   学校周边的店铺换了一家又一家,两侧的道路修缮得平整,原本荒芜的废弃之地变成了景观园林。   沧海桑田,物换星移,身边的一切都在被时间狠狠冲刷。   就像人生的旋转木马,周而复始,从未停下。   她眉心微动,心底跟开水煮沸冒起的泡泡一样。   一切都在变,可季云淮还是那个季云淮。   永远风华正茂,意气风发。   即使是许久不见,再度重逢,他一点儿都没有偏离她想象中的模样,是令人一头栽进去的心动。   在被家庭的枷锁束缚得最痛苦的时候,她遇见了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少年。   告诉她不是没有人爱她。   将她宠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存在。   附中没有穿校服保安是不让进的,薄幸月只能站在校外,望着那一栋拔地而起的新教学楼,内心百感交集。   薄幸月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走,反应过来时,一抬头,居然走到这里来了。   眼前的面馆是高中时,她跟季云淮经常来的一家店。   薄幸月拎着一个塑料袋,白皙的手臂上挂着买好的日用品,顿了顿,她慢悠悠迈着步子走进去。   店内依旧是木椅木桌,只有装潢跟之前有细微的差别。   晚自习的铃声响了,这个时间点也没什么人点餐。   不过六年的时光蹉跎,老板的两鬓已然泛起白发。   他正拿遥控机换台,目光停留在剧中,看得津津有味,显然没有注意到门口的动静。   电视上放着的是多年前的一部剧《阿飞正传》,粤语的对白很有味道。   薄幸月伫立在原地跟着看了段剧情,随后掏出手机扫码:“老板,来一份乌冬面。”   老板本来想在忙碌中休息会儿,刚接下话,眼神一瞥,见到她,神情都变得惊喜。   老板说的是江城方言:“小朋友,这次一个人来的啊?”   之前上高中,老板会喊他们小朋友。   现在她都二十四岁了,老板也改不了这个习惯。   薄幸月惊讶地睁圆了眼睛,愣怔在原地,“您还记得我?”   “怎么会不记得……”老板笑呵呵的,眼尾全是因笑意泛起的褶皱,回溯着记忆说,“你之前经常跟一个高高瘦瘦的小帅哥一起来吃面,对不对?”   待在国外的六年,她一次也没有想到过这家面馆。   但老板熟稔的客套,却轻而易举击溃人的防线。   老板昂着下巴,热情地询问道:“你们两这次怎么没有一起过来啊?”   薄幸月找了个背对门的位置坐下,喉头一哽,随便扯了个理由,“他有工作要忙。”   老板点点头,甚是欣慰,“你看,这上面是你们两的合影吧?”   薄幸月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墙上贴着几张照片,边缘泛黄,看上去着实有些年头了。   分手的那一天,还有太多话没说出口。   最终说出来的言语,全是让人不再心存留恋的重话。   甚至出国前,她跟他都没好好告别一番。   那上面是拍的照片,正是少年少女在校运会上笑着看向镜头的场景。   背面的白底上写着的日期还是六年前的时间点。   是季云淮的笔迹无误。   他完全可以在分手后丢掉的,可是他没有。   季云淮将这些照片归还给最美好的那段时间。   让所有的回忆停留在蝉鸣声不止的那个盛夏。   就像是盛启洲不断提及的,万一她要是回来了呢,万一呢……   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哪怕是她一时兴起。   一旦她走入这家店,就能被提醒看到那些过去的点点滴滴。   那是少年仅存的一点自尊心作祟。   他在卑劣与自尊之中反复煎熬,最终低下骄傲的头颅。   在她面前,他甘愿俯首称臣,将私心与寄托保存在一个小小的角落。   她真的错过了太多。   一直以来,他们这段关系起始于一个赌约,本身就目的不单纯。   遗憾与懊悔的情绪排山倒海,几近将她淹没。   薄幸月搅拌着碗里的乌冬面,胃里很空,眼下却没什么胃口。   定睛一看,玻璃门外大雨瓢泼,行人匆匆忙忙躲着雨。   就这么一会儿时间,外面的雨下得太大了,雨珠坠地,雾气湿润,仿佛将店内的安静氛围隔绝开来。   她搁下碗筷,这么大的雨,又没带伞,一时半会儿算是回不去了。   幽暗的空间内,闷热里夹杂着潮意,灯光明暗闪烁,窗外电闪雷鸣。   想了想,薄幸月还是给钟灵打了一个电话。   钟灵听完她的话,气鼓鼓道:“薄大小姐,你回来怎么没跟我说一声?”   说完,钟灵的嘴跟机关枪一样,噼里啪啦扫射一通,全是控诉。   钟灵嘴硬心软,不带磨蹭的,爽快道:“行了,你把地址发我,我马上过来。”   不多时,那辆亮眼的超跑停在店门口。   钟灵撑着伞走过来,伞骨都快要被狂风吹折。   在宽大的伞面的庇护下,两人得以上车。   钟灵给她递过去一包纸,眉眼间充斥着对这忽变天气的怨色,“擦擦,就这么点儿路,但雨下得太大了,还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   薄幸月擦干净脸上的水渍,将纸捏成团。   钟灵好奇道:“季云淮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薄幸月点头:“他有任务,要在北疆再待一段时间。”   钟灵用探究的眼神看了看,唇边勾起一抹笑意,“你上回还跟季云淮一起上热搜了呢……”   她脑子还真没这回事儿,疑惑道:“哪一回?”   “诶,你还真不知道啊?”钟灵眨着眼睛,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翻照片。   薄幸月凑过去看了眼。   原来是宣誓仪式的时候,有现场的记者抓住点拍下那张照片。   “你能不能把照片发我一份?”她翁声翁气地说,“我觉得还挺有纪念意义的。”   钟灵自然不会拒绝:“嗯好,我发你微信上了。”   超跑行驶在笔直的马路上,车窗外的狂风骤雨汇聚成了另一个灰暗的世界。   薄幸月默默把那张照片保存下来,又给放大,将镜头下两人的截图保留好。   ……   回去后,薄幸月洗完澡就睡下了。   梦境不断轮转,最终变成了滂沱大雨中,她收到了一条惊天噩耗。   声音如潮水涌动到耳朵里,说的是——   “季云淮死了”   挣扎从梦里醒来,心跳在胸腔震颤。   半夜三点,她从床上坐起来,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   而后,薄幸月给钟灵发了条信息:【我做噩梦了。】   她拿出平安符,借着台灯仔细看了看。   母亲去世后,她似乎就没什么愿望了。   眼下只愿季云淮荣光凯旋,平安归来。   后面几天,他们才需要正常到医院上班,同事还专程给他们办了个欢迎的派对。   戚嘉禾被几个小护士缠住了,非要刨根问底有关北疆的所见所闻。   一片热闹中,薄幸月却对着手机的信息键发愣。   她对季云淮发出去所有问候的信息全部石沉大海,没有一条回信。   如同小船漂浮在海面,怎么都望不到尽头。   晚上十一点,吃了点饼干,薄幸月扎好低马尾,迎面碰上步履匆匆的安亦杰。   安亦杰眉头紧锁,交待说:“小薄,等会儿你跟着他们出一趟急诊。”   “哦好。”   薄幸月还没问到更多的消息,安亦杰就赶着去手术台上。   半路上,急救车呼啸而过,街景不断倒退。   “薄医生,我们这儿是去哪里啊?”急救员神情诧异,恍惚道,“好像也不是去居民楼的样子。”   急救员思索一阵,话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条路好像通往军用机场,是不是军方那边有什么事儿啊……”   薄幸月又联想起了前天晚上的噩梦。   她神情晦涩不明,后半段路一直咬着唇没吭声。   飞机降落在军用机场上,顿时掀起一阵狂风。   军用飞机稳当落地,螺旋桨盘旋,吹起她白大褂的一角。   从飞机上下来了两个小战士,小心翼翼抬着担架。   冒着旋风,薄幸月帮着扶过担架。   倏然,一低头,她眼眶湿热,半个字都吐露不出来。   男人一身迷彩服,血迹斑驳,眼眸紧闭。   这种情势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受了伤,抑或是到底受了多重的伤,她心底没底,也就没办法判断。   未知才最令人惶恐。   担架上,男人眉眼深邃,唇色泛白,一派了无生机。   鸣笛声响彻在上空,刺着人崩成紧弦的神经。   薄幸月按捺住心头的悸动,一字一顿地喊他名字:“季云淮……”   她跟着担架前往前走,喉咙却像灌了铅,光是开口就耗完了全身的力气。   从业以来,薄幸月一直在一线救死扶伤,单轮这一点,手术台上抢救过无数人。   可是哪一回,都没这次让她乱了心神,不知所措。   她看见他嘴唇微张,气息很平,抬手擦拭着她的眼睛,安抚着说:“别怕,我回来了。” 第35章 35偷亲。   35念你入骨   ——   从北疆回来后的这些天, 薄幸月每天都是按部就班地在医院工作。   昨天从噩梦中挣扎着醒来时,她一边是后怕,一边又庆幸还好是梦境。   可当季云淮真正出现在自己面前时, 他长睫收敛, 面色苍白,连抬手替她擦眼眶的力气都是咬着牙硬撑。   那一刻, 周围霓虹灯光、呼喊鸣笛全部不甚明晰。   四目相对, 她透过雾气晕染的眼,看到他精致凛冽的眉峰。   可能是因为疼痛,季云淮眉间皱成一团,怎么都化解不开。   他的衣物和脖颈都有溅上去的血迹,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只有露在外面的侧脸依然清隽, 呈现出吸睛的冷白色。   那些走私的犯罪分子走上穷途末路什么都做得出来, 已经形成了一个拥有武|装力量的组织。   这次行动本身保密级的任务,他们面临的是几年前残余的走私集团。   头目在境内外形成了庞大的犯罪组织, 曾与警方军方多次交手。   在交战中, 季云淮带队收网,冲锋陷阵。   面前就是枪林弹雨,但他不能退缩。   从进入军校, 对着国旗宣誓的那一刻开始, 他就明白,绝不背叛祖国, 绝不叛逆军队,从来就不是一句简单的誓言。   是需要在一次次刀尖火海中去诠释的。   子弹早已上膛,一声令下后,执行任务的队员从楼顶速降而下,神色严肃, 心里同样明白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恶战。   有队友倒在了他的身前,季云淮去伸手扶了一把,结果橄榄绿的作训服迅速被染成暗红的深沉之色。   当子弹嵌入皮肤,穿过血脉时,他才弯下永远都笔挺的背脊,重重地栽了下去。   大脑空白一片,陷入到混沌的状态中,最后变成一抹猩红。   眼前的世界空空茫茫,全是血。   季云淮想以天地为墓也不错,就算没有盖着国旗长眠。   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少女的笑容,明眸善睐,声音娇俏,“季同学,你跟我讲讲话吧。”   还有在机场 ,她沉默良久,说的那句“平安归来”。   还没等到她朝自己走过来,还有一颗真心没来得及交付,还没来得及来得及把年少的梦做完……   走马灯一帧帧闪过,而后化为虚无,坠入醒不来的黑暗。   再次恢复意识时,他掀不开眼皮,却能听见那一声声呼喊。   “季队,季队你醒醒——”   “子弹腹腔,目前失血状况有些严重。”   “血压下降,呼吸微弱,快——”   军用飞机来接应后,厉处立刻让人接机返送,回到江城安置。   薄幸月几乎能想象到他都经历了怎样的殊死搏斗,情绪如同海浪翻涌,逐渐在心口累积淹没。   她很想说。   谢谢你活着回来。   还有,我很想你,很想你……   那些年少的照片她没有带走,而是留在了老面馆。   但是故事并没有停留在过去的盛夏。   夜朗星疏,今年的夏天很快就会如约而至。   一定会的。   季云淮咬着牙关,浑身的疼痛蔓延,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的意志。   他很累了,意志力随着时间的流逝陷入沙漏的倒计时,很想闭眼睡过去。   可他唇角勾着清浅的弧度,不轻不重地说,“我活着回来了。”   每一个字音都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季云淮指尖泛白,手臂青筋蜿蜒,还没触碰到她的发丝,只是手背刚蹭过,复而无力地垂下。   他现在连一个安抚的动作都做不了。   “别动了,你别动了……”   薄幸月立刻去劝阻他的动作,忍住哽咽,贝齿轻咬下唇,卷翘的眼睫跟小扇子似的,挂着点晶莹。   风声萧萧,明暗的光线横亘在两人之间,像跨越不到的银河。   一行人很快将担架抬上急救车,司机迅速将车驶往医院。   救护车内,薄幸月的肌肤白到透明,裹着种脆弱的易碎感。   很像是在他梦中辗转过的场景。   季云淮阖上眼,抵挡不住意识的流失,沉沉地昏迷了过去。   救护车刚停到了医院楼下,就有其他医生在门口奔赴过来接应,没费几分钟的功夫就将人推进手术室。   在手术台上,时间就是生命,谁都耽搁不起。   普医是江城有名的三甲医院,跟军方那边联系后,直接惊动了专家组进行会诊。   不一会儿,万维均风尘仆仆赶过来。   他脱下军帽,找到一个接待的小护士说明了来意,语气焦急且关切:“小同志,我想问问伤势很重的那名军人呢?他现在进手术室了吗?”   护士的目光落在他的肩章上,配合地交待说:“病人正在抢救中,首长您稍安勿躁。”   万维均深吸一口气,喉头滚动,虔诚道:“那就拜托你们了。”   与此同时,薄幸月亦然等待在手术室外。   显示屏数字已经跳动到零点了,走廊上除了来来往往走动的脚步声,安静得几近落针可闻。   在座椅上待了会儿,她垂着脖颈,攥紧了指节。   不远处,闲下来的几名医生小声交谈着情况。   “刚送过来的军人什么来头啊?”   “不知道,他的参谋长都过来了,听说人是直接从军用飞机的担架上抬下来的。”   “那怎么不去军区医院,反倒来了我们医院?”   “他伤势有点严重,怕失血过多,就把人安排到了距离最近的三甲医院进行抢救。”   “……”   护士长从办公室走出来,口吻松散:“薄医生,你坐在这儿干嘛?”   院内对薄幸月的风评一直好坏参半,但最开始带头说坏话的不过那么几个。   无非是心生嫉妒,喜欢在茶余饭后嚼别人舌根。   护士长自然不会去理会。   她以为薄幸月是低血糖不舒服,拿出来一块巧克力递过去,“来,吃点东西垫一垫。”   薄幸月没拂掉别人的好心,眸色偏沉,讷讷地接过,“谢谢。”   巧克力有点苦,可这种滋味却不及见到季云淮那一面的万分之一。   护士长叮咛说:“夜班还长,那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会儿。”   听闻消息后,戚嘉禾也搁下手头的病历本,病恹恹地打了个哈欠,振作起精神问,“月亮,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季云淮正在抢救中。”薄幸月侧目去看,手术室外的灯亮了起来,印在她眼底。   戚嘉禾心生不忍,拿出揣在兜里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像是能给人注入一股无形的安心力量。   “一定会没事的。”   薄幸月一眨一眨地盯着那盏灯看。   直到小护士急匆匆跑过来:“薄医生,可算找到你了,现在有个手术,您得过去一趟。”   薄幸月整理好情绪,点头说:“好,我马上来。”   这场手术由她主刀。   水流穿梭过指缝,进行无菌消毒处理后,她跟几名实习医生一起进入手术室。   送来的是一名车祸伤员,脾脏破裂,面临大出血。   薄幸月让实习的医生给自己递手术刀,各类步骤有条不紊。   季云淮现在确实在抢救中,但她也有自己的病人和责任。   除了信任和祈祷,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这场手术一直持续到凌晨五点,直到最后缝合伤口时,实习生给她额间擦汗,她才能歇下一口气。   忙碌完,薄幸月消完毒走出手术室,外面的氛围异常静默。   这个时间点,江城的天空连一丝光亮都没有,黑暗吞没着整座城市。   终于,徐教授和其他几名医生从手术室出来,利落摘下口罩。   万维均也陪在这里熬了一宿,眼底布满了煎熬的红血丝,他忙不迭发问,“情况怎么样了?”   徐教授长舒一口气,示意说:“一切都好,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伤口缝合好算是很成功,后续还需要好好休养。”   万维均放下心头的重担,不由得感激道:“太麻烦你们了。”   徐教授礼貌性一笑:“没什么,我们该做的。”   季云淮目前的状况尚未从麻醉中苏醒,还得再观察一段时间才能转到普通病房修养。   刚从手术台下来,人的精神状态一松懈,薄幸月后知后觉,揉了下酸疼的脖颈。   一直到早上七点,重症监护室的护士见她还驻足在病房外,奇怪地问了句,“薄医生,你有什么事儿吗?”   薄幸月心里一揪,双手抄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敛去疲惫的神色,“我跟里面的军人认识,想去看看他的情况。”   护士同意说:“好啊,没问题的。”   病床上,季云淮阖着眼,一动不动,身上被各种各种冰冷的仪器连接着。   他脸颊的血迹隐去,惨白的光线下,男人眉骨平直,眼睫投落一层阴影,衬得整个人的气质干净又冷淡。   如果身上穿的不是作训服,而是少年时穿的卫衣或冲锋衣外套,就会发觉他身上蓬勃的少年气从没有收敛过。   薄幸月的心酸酸涨涨的,很认真地在他耳旁温声呢喃,“我等你醒过来,季云淮。”   也请你一定要醒来。   监护室内,她只能听见机器的运作声,输液管滴滴答答,他手臂平整地放在两侧,像是陷入了长久的梦境。   刚经历过一场手术,几个小时过去,季云淮的知觉和意识都在慢慢恢复。   他头疼欲裂,可好像还是听到了隐隐约约的话声……   薄幸月俯身过来,额头快要与之相抵,明亮清澈的瞳孔倒映着他躺在病床上的模样。   没有为什么,在经历了一整晚的提心吊胆后,她突然很想靠近他。   呼吸清浅,扫过来时,季云淮心底的热意不自觉泛滥。   还没撩起眼皮,只能感觉到湿润的一吻落在了他的眼睛上。   轻轻的,如同蝴蝶震翅。   刚收回点距离,薄幸月顶着红通通的眼眶,猝不及防撞入他深邃漆黑的眼底。   像是被他抓包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   季云淮的视野不过刚刚恢复清明,他浑身仍旧没什么力气。   慢慢酝酿了下,季云淮眼尾微扬,勾起的弧度摄人心魄,嗓音泛着哑,“这算是偷亲?” 第36章 36按捺不住。【新增】……   36念你入骨   ——   “偷亲”两个字轰得一声在耳朵里炸开。   薄幸月还没来得及移开身体。   两人间是近到可以再接个吻的距离。   他呼吸声轻缓, 眉眼近在咫尺。   由于光线的渲染,呈现出不同于寻常的冷淡与柔和。   伴随着那句话,他的目光确实直白得不加掩饰。   薄幸月心跳蓦然加快, 思绪乱成一锅粥, 可又立刻装作淡定和松散。   她压下被抓包后起伏的心绪,以非常专业的口吻地说:“刚做完手术, 你得好好休息了。”   也是, 她是医生,他是病患,用什么借口昭然若揭。   再说了,以现在季云淮的战斗力,哪怕强吻过去, 他也只能咬着牙, 丝毫反抗不了。   这么一想,薄幸月的洒脱劲儿又回来了。   话是不假, 可她走出病房的脚步仍旧像是踩在棉花上, 每一步都轻飘飘的。   望着那道僵直的背影,季云淮无声轻笑了下。   刚走出重症监护室,迎面走过来几个实习生, 笑着跟她招呼。   有一个实习生昨晚在手术台上全程都发挥得不错, 所以薄幸月记得他的名字,好像是叫何逸泽。   何逸泽笑意吟吟, 眉目弯弯,清瘦中夹杂着天然的奶狗感。   他善意地指了下放在她办公桌上的东西:“幸月姐,我给你带了咖啡还有面包。”   薄幸月不太喜欢收这些恩惠,话意直接:“不用,你分给科室里的人吃吧。”   “哦好吧。”   何逸泽垂下头, 看起来有点儿失望。   交接班结束,薄幸月惯常开车回家。   天色灰蒙蒙,江城的早高峰堵得让人看不到尽头。   薄幸月只回家休息了一会儿,一直睡得不怎么安稳。   整个人陷到绵软的床被上时,后怕感才爬上神经末梢。   一旦季云淮有什么意外,她真的不敢去想后果。   半梦半醒间,薄幸月似乎是听到了手机闹钟响起。   莫名的,她脑子里的想法一闪而过。   遇事不决,薄幸月直接给钟灵发了个消息过去。   【我有个朋友,她很牵挂的人住院了,她要不要熬点粥什么的送过去?】   钟灵秒回:【你那个朋友……不会是本人吧:)】   薄幸月:【……】   她盯着手机的这条信息看了会儿,难道真的这么明显吗?!   钟灵得意洋洋的:【我两打小就认识,你的性子我太了解了,我就是薄大小姐肚子里蛔虫本虫!】   薄幸月硬着头皮接着问:【所以,你觉得呢?】   钟灵当然不允许她怂了:【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先得抓住男人的胃,姐妹给我冲!一举拿下!】   后面这四个字看得薄幸月眉心一跳。   少女时期,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去撩拨季云淮。   那时候没想过会陷进去,少女恃美行凶,张扬而任性。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重逢后,她一直不觉得季云淮还会原地等自己。   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凭什么要任由她践踏过感情后还能付出全部的真心?   时光确实不能倒流。   但要是从今天开始,她就对他好,只对他好,似乎也是个还不错的选择。   薄幸月从冰箱拿出需要的食材,站在流理台前看了下APP上的食谱教程。   她想煮一个莲藕排骨汤,顺便熬一点清淡的小粥,再炒一个时蔬带过去。   手术后十几个小时,吃点流食能垫垫肚子,这些饭菜对病人的恢复也都有好处。   正在手机上继续看着排骨汤的教程,薄幸月突然闻到了糊味。   完蛋。   好像是她煮的粥糊掉了。   从前在薄家,薄幸月向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   国外留学这么几年,她目前的厨艺水平只是说是能做一些速食保证自己的温饱。   盯着那锅糊掉的粥,薄幸月头一回体验到什么叫做赶鸭子上架。   马上就到吃晚餐的点了,挣扎了一番,她还是重新熬了一锅粥。   不过这一回粥是没什么问题,莲藕排骨汤的味道似乎有些难以下咽。   又悄悄那勺子舀到碗里喝了几口,薄幸月自我安慰一番,应该也没有到不能入嘴的地步。   辛苦了一个下午,终于,她将做好的病号餐打包装进食盒。   傍晚,薄幸月拎着沉甸甸的食盒走进医院。   监护室内,季云淮正卧床休息,鸦羽似的睫毛清清浅浅垂下,肌肤冷白,病号服平整得没有一丝皱褶。   薄幸月观察了下,季云淮的右手正在输液,他又不是左撇子,用左手拿勺子用起来可能不大方便,手术后一般也没什么力气,万一牵扯到缝合的伤口就不好了。   季云淮见她来了没觉得意外,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薄幸月顿了顿,想了一番开场白:“刚手术完,你吃点东西能让身体舒服一些,要不然……我喂你吧?”   口吻试探,这建议听起来足够真心实意。   “你放在那儿吧。”下巴一昂,季云淮示意她将食盒搁置在一旁的桌上。   上面残留着一个装着水的纸杯,他好像也只是喝了几小口。   “你确定?”薄幸月鬼迷心窍般脱口而出,“还是想让别的小护士喂你?”   这话听起来酸溜溜的。   薄幸月又不是不知道。   进来重症监护室之前,她专门去找了徐教授询问季云淮的病情。   徐教授说手术过了十二小时,可以稍微进食补充能量。   他身边又没有其他家属,薄幸月自认带个饭盒过去属于理所应当。   经过走廊时,医院里最爱八卦的那一批人又聚到了一起。   她稍稍听了几耳朵,原来她们八卦的话题是季云淮。   “我都能想象得到他穿军装的样子有多A了。”   “我好像存过他的图,上回热搜那个,是他吧?”   “子弹取出来了,腰上的伤总得换药吧,你们谁换药的时候能不能帮忙看看腹肌什么的,估计很好摸……”   左右几句话下来,言语里全是对季云淮进一步的探究。   毕竟季云淮长了张清冷禁欲的脸,没有人不爱大帅哥。   但事实是即使季云淮病着,他身上的军人气场一贯如常,强大到让人不敢当面觊觎。   白天的时候,有小护士专门进来监护室,问他要不要让自己帮忙换个药。   他眼睛扫过去,直勾勾与人对视,可神情漠然,话音冰冷得像掺杂了冰渣子,“不用,谢谢了。”   小护士没说什么,悻悻地出去了。   薄幸月挪开眼,忽地开口:“我辛辛苦苦熬的,你不吃的话,那我自己吃了。”   “等会儿。”季云淮劝阻她拎走食盒的动作抬起眼帘,神色认真,解释说,“我没说不吃。”   “行,那你趁热吃吧。”薄幸月绝不是扭捏的性格,坐在凳子上用勺子舀了一口汤递过去。   她真的没给人喂过饭,动作明显很生疏。   甚至有种这勺子差一点就要喂进自己嘴里的错觉。   季云淮从病床上坐起来,以此配合她的动作。   病床上支起小餐桌,食盒就放在上面。   薄幸月想了想一些病人家属喂饭的场面。   是不是还要吹一吹来着?   思绪刚游离,她的手腕倏然间被一股力道握住,被带到他的跟前。   男人指尖冰凉,指甲修剪平整,骨节凸出分明,一双手修长,握过来时能感受到残存的茧子,那都是他拿枪时磨出来的。   两厢触碰,肌肤之间的摩挲像是产生了电流感,令人心头微动。   不待反应,季云淮尝着汤的味道,面无表情。   “很难吃就算了……”薄幸月也真的对自己的厨艺没什么信心,别给季云淮刚恢复好的身体毒病了就行。   季云淮摇头,看起来评价得格外真心实意:“没有,很好吃。”   薄幸月的手僵在半空,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不是说要喂?”他唇间弥漫着很淡的笑意,那一番出声提醒摆足了大少爷的架子。   要是早上想给他换药的小护士这时候过来,便会发现一件神奇的事情。   原来季云淮还会对人露出这么宠溺的笑容的时刻。   后半段,薄幸月基本喂一勺他喝一勺,那场面乖得像幼儿园的宝宝,直接可以颁发一个“吃饭最干净”第一名的奖状了。   直到粥和汤全部喂干净,薄幸月才拎着食盒往外走。   以防万一,她装了两份汤,另一份她放在了办公室。   食盒自带保温效果,过了这么会儿时间肯定没凉。   薄幸月一般晚饭没什么胃口,盯着那盒多余的排骨汤有点儿发愁。   何逸泽进来办公室,跟她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幸月姐,晚上好。”   薄幸月本来想问问有没有哪个实习生想尝尝的,一看到何逸泽,念头一动,“你现在饿吗?”   何逸泽还以为是薄幸月要邀请自己吃饭,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   “幸月姐想去哪儿吃?我请客。”他笑起来有深深的酒窝,耳根子明显染上红晕。   “不是。”薄幸月认真思索了下,把食盒的盖子打开,“你尝尝这个汤的味道怎么样。”   虽然说起来不太厚道,但找个愿意尝试她熬的汤的“小白鼠”并不容易。   何逸泽惊喜道:“自己做的吗?”   为此,薄幸月专门打了个预防针:“嗯,我下厨经验不多。”   他挠挠头,笑得讨好:“没事没事,幸月姐做什么都好吃。”   何逸泽拿起旁边的一次性勺子喝了口汤,下一秒,他果断忍住表情,艰难地咽了下去。   光是看表情就知道有多痛苦,可不知道季云淮是怎么一勺接着一勺喝完,跟个没有味觉的机器人一样。   何逸泽清了清嗓子,打着圆场:“下厨经验少的话,其实做得真的还不错了。”   薄幸月对自己的水平心中有数,并没有觉得多尴尬。   何逸泽想得倒是周正体贴:“就是幸月姐平时肯定很忙,外卖的话我可以推荐几家养生又好吃的店给你。”   薄幸月表现得相当疏离:“以后再说吧。”   翌日下午,盛启洲跟大川都赶过来了医院。   走在两人身前的是万维均,他穿着军装,到哪儿都备受瞩目。   季云淮原本是在病床上休息,一看见来者,神情立刻严肃起来:“参谋长好。”   部队里的规矩太深入人心,伤口还没恢复好,他就想起身接见上级。   万维均摁住他起身的动作,劝阻道:“躺着吧,我跟你说会儿话就走。”   季云淮低眉敛目,安静听着万维均语重心长的慰问。   看了眼时间,万维均从椅子上起身,拿好手头的文件,笑着说:“时间不早,我先过去了,你在这儿好好休息,组织上肯定给你足够的休假时间。”   季云淮滚着喉头,规规矩矩地说:“参谋长辛苦。”   等万维均关上病房门,几个人才松散下来,又恢复成素日里的相处模式。   盛启洲从果篮里找出新鲜的苹果削皮,却被季云淮冷不丁提醒说,“你这回又打算削完皮自己吃?”   盛启洲急赤白脸的,继续削苹果证明清白,“我是那种人吗?!我是关心你好吧,季队长。”   甭说他了,队里哪个人听说季云淮重伤入院,心里都提着一口气。   大川啧啧两声:“听说你小子上回去病房就这样,到底你是伤患还是别人是伤患啊?”   盛启洲淡哼一声,把苹果洗干净递到季云淮手里。   他站定在病床上,背脊笔挺,说得头头是道,“这就是你们不懂了吧,像季队这样的,就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医院,装装柔弱,让人喂个饭,再帮忙擦个背洗澡,不就能碰撞出爱的火花吗?!”   大川毫不留情地拆穿说:“你这么会理论,怎么还是母胎单身?”   盛启洲:“……”   季云淮被两个人烦得不行,恨不得一起打包扔出医院。   “你们两是想回去被罚跑十圈?”他眉梢一挑,沉静的瞳孔里倒映着碎光,寒彻入骨。   盛启洲跟大川立刻安静如鸡,闭口不谈刚才那事儿了。   直到聒噪消除,季云淮眼眸微闭,却满脑子都是盛启洲那句什么碰撞出爱的火花。   真的,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魔怔了。   ……   过了几天,季云淮的情况平稳下来,在复诊后,徐教授批准他转入到普通病房继续疗养。   他所在的病房采光条件好,窗帘一拉开,日光即刻盈满室内,微尘浮动。   就是过了这么几天,他出了点汗,浑身黏腻不堪,伤口尚未恢复,没办法洗澡是个苦差事。   薄幸月现在每天都会过来查房,所以当她推门走进来时,季云淮早已见怪不怪。   就是没想到,她刚走进病房,季云淮的指骨正搭在病号服上。   他领口微敞,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   很引人遐想和犯罪的场面。   阳光炙热明媚,金色的光泽落在他周身,更添几分沉稳内敛。   薄幸月拿着病历本,颇有公事公办的味道,“这位病患,请问你想换衣服还是洗澡?”   季云淮眼皮都没撩一下,回应得挺自然:“洗完澡顺便换个衣服。”   薄幸月秀气的眉毛蹙着,与他的目光撞了个满怀,毫不含糊道:“你现在的情况没办法淋浴,很可能造成伤口感染。”   而且他手臂也有伤,根本没办法擦拭到后背,万一皮肤上的伤口碰水感染发炎就得不偿失了。   “你如果非要洗——”   她话音一顿,季云淮受到蛊惑,听到她故作镇定的下一句话。   “我可以帮你。”   季云淮动作一僵,扯了下唇角,压下爱心头的绮念,慢条斯理地说:“我没那么娇弱。”   军营里风吹日晒这么几年,总不能让小姑娘把他当一朵娇花吧?   季云淮从病床上起身,前脚刚进去,薄幸月后脚跟过来,顺带关上洗手间的门。   “你现在是病人,不能不顾医嘱吧?”她轻笑着看过去,眼眸干净纯粹,话音婉转中带着勾人的欲,“季队长。”   三个字如夏时骤雨,敲落在心头。   洗手池前,薄幸月葱削般嫩白的指尖落在他的纽扣上。   顺着方才的纽扣一颗一颗往下解开。   病房内太过安静,他眼眸黝黑,看一眼就能让人陷进去。   暧昧滋生,像面包发酵,空气里都是甜丝丝的。   脱下病号服,季云淮上半身赤着,能看得见勾勒得明显的腹肌形状。   男人腰线紧致利落,既不瘦削,也不显得扩张。   腰腹以上的胸膛残存着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虽然进入到了结痂愈合的状态,但还是看起来让人心惊。   他额前的短寸长了些,覆盖在眉骨上,黑眸黑发,与腰腹间的白色纱布形成颜色上鲜明的对比。   只是浑身渗透着药物的味道,甚至都掩盖了医院内消毒水的刺鼻。   季云淮喉结滑动,都忘了自己居然任由她擦拭起来。   薄幸月打湿毛巾,心无旁骛地替他擦拭着上半身没受伤的剩余肌肤。   距离只有一步之遥,她垫着脚,个头刚到他胸膛,喷洒出来的呼吸有点儿痒。   薄幸月扎着低马尾,垂下眼睫,露出白大褂下奶白的侧颈,侧脸轮廓柔和也艳绝。   鼻息间涌动着药物的味道,还有专属于她的茉莉香。   很像少年时,幽暗浮动的黄昏,她跟他一起在家里看完DVD碟片的那一刻。   薄幸月调侃得少年面红耳赤,耳朵红得几乎能滴血。   当晚,少女进入到他的梦境,肌肤发红,隐隐约约在颤抖。   那是他头一次做那么露/骨的梦境。   醒来时就直接进了卫生间冲冷水澡。   此时此刻,她柔弱无骨的手仍在移动着,让人杂念顿生,根本没办法做到心无旁骛。   小腹蹿起火,季云淮按捺不住,气息不均,拿她没办法了。   他迅速捞过一条干燥的毛巾,直接盖在她头顶,遮去眼前的视线。   “季云淮……”毛巾下,她眼睫轻颤,绯红蜿蜒到耳根,莫名其妙问了句,“你是怕我会对你犯罪吗?” 第37章 37“不是靠摇尾乞怜求来的……   37念你入骨   ——   虽然季云淮的身材确实好到让人有趋之若鹜扑身上去的冲动。   可也不至于跟防贼一样拿个毛巾盖在她头顶吧……   薄幸月无语凝噎, 眨着清澈的眼眸,都忘了及时把头顶遮住视线的毛巾拿开。   要是谁这时候进来,肯定会看见她滑稽的模样。   两人间暧昧的氛围还没散尽, 季云淮却在突然间开口。   他锋利的眼皮稍稍内敛, 话语里充斥着满满的无奈,“不是。 ”   不是怕她会对他“犯罪。”   而是怕他会控制不住。   季云淮那点儿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在薄幸月不经意的靠近和撩拨后便会丢盔弃甲。   他不可能拿这个当赌注的。   季云淮拧开水龙头, 用水流声掩盖满室的静谧。   他将毛巾拧干,简单擦拭完剩余的肌肤,迅速套上一套崭新的病号服。   病号服是浅蓝色的,散发着很淡的消毒水味道。   薄幸月将干燥的毛巾挂在一边,目光落在那道笔挺隽刻的身影。   男人如玉的指骨搭在病号服的扣子上, 比她刚才解扣子的动作要麻利得多, 不一会儿就恢复到冷静自持。   薄幸月略一挑眉。   心底在琢磨他用喑哑的声音说出来的那两个字。   难不成是他刚刚……   荒唐的念头一出,薄幸月轻哂一声, 没说话了。   到底是在医院, 她没撩拨得过火,轻声关上病房门后,径直走向办公室。   当天下午, 徐教授进病房察看了下他伤势的恢复情况, 笑着说:“不愧是军营出身的啊,伤口恢复得都比常人要快一些。”   季云淮从容起身, 看着手背的针管,礼貌道:“辛苦你们了。”   恢复是要比预期快一些,但也不是那么快能保证无虞的,后面的日子季云淮仍旧得卧床打针,以观后续。   与此同时, 薄幸月负责跟进一个安主任的手术。   好巧不巧,正好由她跟吕司如共同负责。   只不过是她代替安亦杰主刀,吕司如给她当一助。   两人不和的传闻从吕司如被提前遣送回江城就开始发酵。   再加上她们本来就在一个科室,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   要共同配合一场手术,就得摒弃掉一些私人恩怨。   病人的生命安全交付在医生手里,吕司如怎么想的她不清楚,但薄幸月自认不可能拿这方面开玩笑。   进手术室前,两人共同来到洗手池前,空气静默得像注入了有毒的水银。   吕司如看着镜子里的那道身影,怎么看都觉得扎眼。   现在的薄幸月从北疆回来,荣誉加身,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连之前那些在她背后说坏话的人都得巴结讨好几分。   吕司如耸耸肩,看似无意地问了句:“你跟季队在一起了?”   她又不是不知道,薄幸月三天两头跑一趟季云淮的病房,俨然像是热恋中的状态。   “吕医生就这么好奇?”薄幸月目光直白坦荡,唇角的笑意未消,语意很轻,游刃有余道,“还是依然不死心呢?”   吕司如眼眸轻眨,愣怔了下。   薄幸月懒得跟她废话,准备就绪后通知说:“手术要开始了。”   手术时,两人的交谈也只止于各类步骤程序。   原本情况是向好的,吕司如走了下神,不知道碰到哪儿了。   有人说了句:“病人血压降低,出现室颤。”   薄幸月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眸看向心电图。   她保持镇定,吩咐着其余的人立刻启用抢救措施。   忙前忙后,终于将病人从鬼门关抢救回来。   摘下手套,脱了手术服,汗意黏腻在身后,她整个人疲惫得懒得动弹。   薄幸月盘着头发,未施粉黛,由于戴了口罩,只露出来那双漂亮的狐狸眼。   何逸泽恭恭敬敬道:“幸月姐辛苦了。”   薄幸月疏离客气地看他一眼:“嗯,你也辛苦了,明后我休假,你们好好实习。”   后面两天不归她值班,薄幸月也不折腾,果断待在家里休息。   钟灵的视频通话如约打过来。   “还没来得及问,你上回的饭送过去效果怎么样?”钟灵脸上的神情神秘兮兮的,问出来十足的期盼。   薄幸月给出一个比较准确的回复:“翻车现场。”   钟灵惊愕道:“季云淮没吃吗?”   薄幸月一五一十地说:“没,他都吃了。”   那份难吃的饭菜还能咽下去,任谁看就觉得是真爱无疑了。   知道她今天休假不用值班,倒是钟灵急吼吼的,催促说,“你那医院里僧多肉少,不少人都觊觎着呢,不怕季云淮这么块大肥肉被别人捷足先登啊?”   说得像季云淮成了误入女儿国的唐僧一样。   薄幸月踩在瑜伽垫上,做了几组动作放松。   她身形很漂亮,动作也做得标准,呈现出妖娆的舒展。   钟灵叹了口气,默认说:“算了,我那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既然你不用值班,明天来逛街。”   两人随便聊了会儿,薄幸月也从瑜伽垫上起身。   她挂掉跟钟灵的视频通话,手指无意中划到了薄耀舟的聊天栏。   从她回国后,大部分都是薄耀舟单方面发来的消息。   沿着时间线回溯,那些消息一一展露在眼前。   【幸月,要不然还是调回来吧?我会找你们院长说一声,你只需要在同意的申请上签个字,爸爸也是为你好,别犟。】   【听你们院长说你北疆那边的任务结束了,什么时候回江城了跟爸爸说一声,爸爸派人去接你。】   【你清明节没回来,爸爸买了花送到你妈妈的坟前,也买了你的那一份儿。】   【……】   至于最近的几天全是嘘寒问暖,她只觉得愈发心烦意乱,没再继续看下去。   母亲出身显赫,自幼就跟着外公出席各类重要场合。   在家世的熏陶下,她很快成长为一名专业翻译。   童年的记忆里,薄幸月记得母亲说法语很好听,那些音节像是从她唇齿间滚落,通过清凌的嗓音传递出来。   两人的婚姻从来就不单纯,反倒是政治与家族的利益加身,成为捆绑的束缚。   那时候母亲查出来是癌症晚期,像一朵即将枯萎凋零的花。   怎么放在温室都挽留都无济于事。   可所有人都瞒着薄幸月她母亲病重的事实。   直到母亲到了弥留之际,薄幸月才被连景平带着去重症监护室看人。   病床上的女人盖着雪白的被子,身上被各类冰冷的机器冷接着。   因为化疗,她头发全掉光了,瘦得羸弱,再也不复之前的雍容端庄。   由于插着氧气管,她能说话,却只能止步于艰难地开口。   少女忍住眼眶的泪,俯身过去,想听清楚妈妈说得是什么。   她说,妈妈的月亮要好好长大,天天开心。   她说,对不起,妈妈不能陪着你了。   她说,以后要多听话,不要惹薄耀舟生气。   她说,要是想妈妈了,就去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妈妈一直都在。   ……   短短几个月,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医院那边下达了几次病危通知书。   原来生死面前,众生都显得那么渺小。   留不住的人和时光,都是指间流沙。   葬礼的那一天,薄幸月真真切切体悟到,这世界上又少了一个爱她的人。   但不到半年,薄耀舟就把方兰茹带进家门,“这是你方阿姨,叫人。”   方兰茹挽着薄耀舟的胳膊,右手上的无名指钻戒闪耀,散发出夺目的光彩。   跟着两人身后的,是穿着白色连衣裙的薄初。   她看起来怯生生的,乌溜溜的眼睛很勾人,语调软糯地问,“你是幸月妹妹吧?”   三个人站在一起,确实很像一家三口。   不,应该说就是一家三口。   薄幸月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少女身形颤抖,像一片风中的枯叶,飘也飘不向远方。   她嗫喏着,自嘲的笑意充斥着发颤的嗓音里:“我们家是垃圾桶吗,突然要装这么多人?”   少女浑身棱角,以自己的方式,头破血流地对抗这个世界。   结果只能跟面镜子一样,心碎得四分五裂。   薄幸月关上手机,躺在鸭绒被上,头疼得有些睡不着。   她爬起来倒了温水,喝了颗止疼药。   偌大的世界像一个时钟,每分每秒都在转动,人的脚步也一样。   但她爱人的能力好像永远停留在了十八岁时的盛夏。   翌日,钟灵开车到楼下接她。   昨晚下了一场暴雨,大院的地面湿漉漉的,全是飘散的落叶。   钟灵一路开车到商场,由于车身太招摇,一路吸引了不少目光。   两人乘坐电梯到了珠宝区,钟灵用目光一一掠过去,惊喜道,“月亮,这项链很好看,要不要买一条?”   钟灵笑吟吟的,看上去想给她比试一下。   柜姐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说:“不好意思,这一款项链已经被订购了。”   薄幸月本来也没说非要买,正欲说不要了。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尖锐且刺耳。   薄初穿着一身名牌,她露出讥讽的笑容,故意挑衅:“怎么了,买不起呀?”   她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上薄幸月,逛个街,跟狭路相逢差不多了。   这一款项链都是订购款,价格昂贵,曾经的薄幸月或许买得起,但她已经很久没用过薄耀舟给她的那张卡了。   薄初眼神一瞥,跟柜姐打了声招呼,“用礼盒打包好送给这位女士。”   柜姐一时半会儿没弄清楚两人的关系,困惑的神色浮现在脸上:“薄小姐,您——”   “刚才忘记告诉你了,我们都姓薄。”薄初假装落落大方地介绍着,红唇上扬着说,“她是我的妹妹。”   柜姐神色错愕,要说是姐妹,还真是半分不像。   薄初肤色瓷白,五官秀气,一看是很惹人垂怜的长相。   但薄幸月明艳骄纵,眼波流转,妖里妖气的。   单凭气场,就能很快分辨出眼前两人的不同。   柜姐很有眼力见儿地道了个歉:“不好意思。”   随后,她指着那条项链,温柔耐心地向薄幸月询问道:“您要的是这款项链对吗?”   “不用了。”薄幸月眼神冰冷得如同,咬字很重,一语双关,“我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自己争取,而不是靠摇尾乞怜求来的。” 第38章 38抗拒着沦陷。【二更】……   38念你入骨   ——   “你——”薄初又不是听不出她指桑骂槐, 只不过当着那么多人面前不好发作,只能憋下一口气。   身后迎面走过来一个男人,西装革履, 领带周正。   薄初马上改变了自己的态度。   她拎起裙摆, 笑着奔赴过去,乖软地挽着男人的胳膊, “这裙子的收腰有点儿紧。”   语意娇嗔, 像是加多了白砂糖的水,齁得慌。   男人目光不经意一瞥,有意无意地试探着:“刚才在说什么呢?”   薄初不想过快让人知道薄幸月的存在,自然打着幌子,敷衍过去, “没什么, 我刚认错人了,走吧, 裙子的尺寸让店员改一下。”   闹剧堪堪作罢, 但恩怨还没收场。   钟灵知道薄幸月想问什么,在两人走远后,一板一眼地汇报说:“那男人是骆家的长子。”   薄初目前经营的一家公司资金链出了问题, 为了缓解燃眉之急, 她才迫不得已讨好骆家长子,伏低做小, 期望对方能促成本次合作。   薄幸月常年没回江城,回来没几天就去了北疆,听完钟灵的描述,才有了个大概认知。   钟灵无语地对着那道背影翻了个白眼,啧啧两声:“看到薄初我就来气。”   “天天趾高气昂的, 像一只花枝招展的孔雀,不,用孔雀来形容都算是夸她了,就是只叽叽喳喳的小鸟吧,嘚瑟什么啊?!”   钟灵脸色铁青,实在没忍住心中的愤怒,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   她为人讲义气,但也不是记仇的人,实在是这么多年看薄幸月的待遇才心里气不过,   薄幸月原本不耻于薄初炫耀的行径,见钟灵气到不行,反倒率先冷静下来,安抚炸毛的这一位。   “得了,姑奶奶,别为不值得的人生气。”   再说了,好戏还在后头呢。   后面逛街的心情被薄初这么一搅和,直接给破坏了。   钟灵打算提前打道回府,拿出手机看了眼,眼皮微动。   许久没怎么注意的群聊今天居然有几百条聊天。   原来是附中的校庆要到了,恰逢七十周年,所以有人提议说要趁此机会办一个校庆。   钟灵的视线落在屏幕上,许久才抬眼问她:“同学聚会你去吗?”   “去啊。”薄幸月拨动着耳后的长发,动作慢条斯理,“薄初不是巴不得我去吗?”   她从来就不是避其锋芒的性子,要想忍气吞声当个受气包,那也就不是众人眼中恃美行凶的薄幸月了。   钟灵给她的果断鼓掌,昂着下巴说:“薄初要是知道你还跟季云淮在一起,估计要背地里气死,你信不信?”   薄幸月轻笑了几声:“这不是还没在一起。”   钟灵拍着胸脯打包票,力挺道:“放心,薄家是你的,季云淮也只会是你的。”   后面那句话让薄幸月愣怔些许。   说实话,重逢后单独面对季云淮,她头一回觉得无措。   季云淮的抗拒摆在脸上,他对她好像失去了信任,态度鲜少能柔软下来。   从前的少年对她的宠溺不加掩饰。   两人初初在一起,也闹过不愉快,但季云淮从来舍不得跟她说一句重话。   要是不开心了,通常就一个人保持沉默。   少女知道后会去哄两句,故意去吻他,像是黏人小动物的撒娇与讨好。   薄幸月性子洒脱,还从来没为过什么事儿绊住脚步。   但有些事情,是没有回头路走的。   怕的就是万一哄不好了,两人也就真的断了。   两天休假结束,薄幸月缓过精神劲儿,照常到医院上班。   日落西山,病房的窗帘被微风吹拂,风打着转儿地鼓动窗帘布料。   夏天的脚步将近,江城的天气回暖得很快。   傍晚的病房光线昏暗,季云淮在病床上睡着,被子下移,露出一截冷白的锁骨。   他眼皮压下淡淡的褶皱,由于住院这么些天只能静心修养,看起来憔悴了几分。   走到洗手间的镜子前,季云淮备好剃须刀,眉梢眼角挂着洗完脸后的水珠。   他手指还使不上什么力气,所以拿剃须刀的动作很缓慢。   薄幸月正好过来查房,眼睫跟着一颤,肤白唇红,眼眸里浮现着跃跃欲试的光泽。   她劝阻说:“你别动了,我来试试吧。”   所谓的剃须刀也就是个小刀片。   “你确定你要来?”   季云淮难以解释自己的状态。   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只能是抗拒着沦陷。   她巴掌大的脸拧着,对认定的事儿很固执,绝对不会撒手。   薄幸月盯着小刀片看了会儿,疑惑道:“你不喜欢用电动的?”   “不是。”他倒没那么多讲究,就是让盛启洲跟大川买点日用品带过来。   两人中也不知道是谁,买了这种手动款。   两厢纠缠,倒是很像新婚燕尔时的场景。   她唇色嫣红,瞳仁倒映着男人蛊惑人心的神情。   薄幸月保证自己的动作绝对是很小心了。   为了配合她的动作,季云淮还得稍稍弯腰,对上她眼睛。   空气静默,她专心致志在这件事儿上,以为不会出什么意外。   但还是因为生疏,刀片不小心割破了他下颚的肌肤。   血珠冒出,平日里再镇定淡定,猩红的血在眼前冒出来也让薄幸月措手不及。   季云淮嗓音泛哑,流血的地方顾不上,反倒率先过来安慰她,“不痛。”   他目光下沉,瞥向她拿刀片的手指,轻声细语地问道:“手没事?”   男人嗓音干净偏冷,磁沉性感,是去做CV也毫不逊色的那一类。   她抽回手,低头:“没事。”   见她愣神,季云淮状似无疑地提醒了句,“薄大小姐。”   高中的时候,她曾怀着几分少女的天真去问季云淮,自己在他心中是什么样的存在。   女生在恋爱中好像都比较纠结这一类问题。   不过是“你为什么喜欢我”、“我对你而言有多重要”。   季云淮那时候的回答是,薄幸月是众星捧月的公主。   此话不假。   但他从来不是与之门当户的王子。   而是披荆斩棘、无所不能的骑士。   季云淮像是突然被回忆被戳中,心头的柔软无形中陷落。   他额前的黑发碎落,瞳仁是极致的黑,眼睫压下,由于生病的原因,脸色比平日里要苍白些。   最终季云淮还是选择自己动手:“我来吧。”   男人发茬乌黑,轮廓硬朗,迅速清理干净后,能闻得到浑身上下淡淡的薄荷香味。   到办公室时,薄幸月满脑子都是那一双像是被泉水浸泡过的眼睛。   不由得感慨一句,色令智昏是真的。   安亦杰见她过来,急匆匆从电脑前起身,交待说:“小薄,有个节目对我们医院是个很好的推广机会,你要不然去一趟试一试。”   薄幸月没先同意,谨慎道:“节目是什么类型的?”   安亦杰戴上眼镜,露出和蔼的笑容:“直播的医学讲座类,你去一趟,手术的话我安排给别人就行。”   薄幸月思索了一番,觉得不待在手术台前倒是件令人神经放松的事儿。   节目本来就是科普性质的,导演提前跟她把流程对接好,形式也就是主持人提问她回答。   薄幸月只用做相关科普,在镜头保持得体就行了。   镜头前,主持人准时开始介绍道:“欢迎做客我们直播间的嘉宾。”   她扬起官方的笑容:“大家好,我是普仁医院的薄幸月,大家叫我薄医生就好。”   小姑娘卷发披肩,五官明艳,绝对是普仁医院外科医生里的的“门面担当”。   是主持人都不由得感叹,见过一面就能称为大美人的存在。   访谈主要围绕着不同季节的养生方法,以及体检中需要注意的事项展开。   薄幸月不怎么紧张,对于牢记于心的话术侃侃而谈。   她似乎不太会怯场,也不会畏惧任何场合的交锋。   按照流程走完,薄幸月抚平白大褂的褶皱,正欲收尾起身。   主持人却突然发问,像是临场加进去的环节:“大家都对薄医生的职业很感兴趣,想问医生是不是都住在手术室里了,你呢,有没有时间谈恋爱?”   毕竟是直播,面对这种问题,当事人的回答轻而易举勾着人心理上的好奇心。   薄幸月双手交叉握拳,眼神沉静,“是的,在医院工作确实很忙。”   下一秒她看向镜头,眼眸弯如新月,笑容盈盈:“所以只有前男友。”   ……   病房里的电视能实时观看到这一场电视直播。   那句话说完,整场直播的活动结束。   盛启洲不由得嗓音调笑道:“薄医生是真的太敢了,总感觉像一种挑衅啊……”   他摸了下鼻子,单手抄兜,清咳了声:“季队,你觉得呢?”   季云淮没正面回答:“抽根烟。”   住院这么些天,烟瘾一上来,简直忍不住。   两人专门跑到吸烟区,季云淮靠在窗边,长身玉立。   季云淮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烟含着,慢悠悠拿打火机点燃,青雾缭绕,朦胧了他的神色。   什么时候对薄幸月动心的?   意识到的时候,薄幸月这个名字已经早已占据在心头,出现在附中“高岭之花”的日记本里了。   从十六岁到二十四岁,她的出现,成为那段时光最浓重的一笔。   气的是她承认因为赌约开始这段感情。   无奈也是因为她出国前的不辞而别。   有时候季云淮也会想,以为她那么爱他,结果只是一种赌约,玩完就能随时抽身,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后来,他只能在不断的自我否定中完成重塑。   这么多年,她从来不是什么人生拼图的一块儿,而是他的心脏。   他的心跳只会为她加快。   也没办法喜欢上别人。   直播节目播出后,收到的反响比预料得要好。   有病人来她的门诊,会附带着称赞一句:“薄医生,你本人比电视上好看诶。”   薄幸月从小到大接受到类似的夸赞不少,通常会笑着回应。   当天中午,薄幸月从办公室出来,见前台一堆人聚在一起。   她好奇地凑过去,问:“怎么了吗?”   跟她相熟的护士长提醒说:“有人给我们送了外卖,订单上指名道姓说是送给薄医生和其他医生的。”   何逸泽挠了挠头,猜测道:“可能是庆祝幸月姐直播节目成功吧。”   外卖单里装的是奶油面包和奶茶。   小护士笑吟吟地捧场:“托薄医生的福了。”   戚嘉禾吃着面包,好奇道:“谁点的单啊?”   小护士暗搓搓起哄说:“肯定是薄医生的追求对象点的啦,这么贴心——”   薄幸月红唇微动,双手抄进白大褂的口袋里。   何逸泽凑过去,放低姿态,声音很轻:“薄医生,你手里的面包是什么味道的,我能尝尝吗?”   身后,季云淮拽过何逸泽的卫衣帽子,踉跄完,他跟薄幸月的距离无形被拉远。   季云淮目光冷彻,像是在宣誓主权:“自己应该能吃吧?”   那眼神仿佛在警告何逸泽,你的那些小花招想都不要想。   何逸泽自然察觉到了季云淮的敌意。   他捏紧的指节复而又松下,目光落在薄幸月的脸上。   薄幸月平静无澜,她当然知道面包和奶茶都是出自季云淮的手笔。   毕竟选的口味都是她最喜欢的。   她脚步微顿,转身要离开。   季云淮将人的肩膀扳过来,扑鼻的薄荷香迎面而来。   “跑什么?”   他嗓音质地冰凉,拂过耳廓。   薄幸月手上还拿着块黄桃奶油面包,奶油的香味发腻,像打翻的糖罐子。   正如两人此刻的氛围,是分不开的黏稠。   薄幸月明明记得季云淮不喜欢吃甜食的,但他这回居然主动凑过来了。   说白了,分开这么久,少女爱吃的口味仍旧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也不知道是怎么被拉到季云淮的病房里的。   病房外,人声如潮水涌动。   她将手里的面包递过去,狐狸眼微挑:“你要不要尝尝味道?”   挑衅的口吻跟说“只有前男友”时别无二致。   随后,她另一只白皙修长的指节捧过他的脸,眼眸里水光泛泛。   男人穿着宽松的病号服,骨节明晰,喉结嶙峋。   哪一处都是她最爱的那一类。   怪不得跟个男狐狸精一样,一下是薄初,一下是吕司如的。   薄幸月眼尾扬起,弯了弯唇,无端弥漫着妖冶。   她的眼神迷恋也缱绻:“你这样很像高中的时候。”   季云淮扣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紧箍着,将人锁在怀里。   薄幸月四肢发软,心底掀起惊涛骇浪,明面上仍旧不服输地与他相峙。   滚烫的气息落在颈侧,她手上使不上什么力气了,一不留神面包从指间脱落。   薄幸月垂眸,目光下意识去看向掉落到地板上面包。   “面包掉了,需要我再去拿一块吗?”   季云淮的声调比刚才和缓些许,眼神晦涩幽邃:“可以尝别的。”   还没明白他话里的含义时,男人凑过来,后颈垂下,将她唇角的奶油卷入口舌。   冰凉的奶油荡漾在唇齿间,逐渐在味蕾绽放。   季云淮的黑眸里暗潮汹涌。   她被有力的怀抱禁锢着,耳朵贴在他胸膛,能感受到身躯下均匀有力的心跳。   呼吸喷洒间,薄幸月的气息不稳,脸颊泛上绯色,瞳仁里犹如隔着层水雾。   季云淮绕着她唇边勾勒,将唇缘细细密密吻了个遍,温柔得像一个令人沦陷的漩涡。   比起上次的狂风骤雨,这一回的吻只能说是和风细雨一样的缠绵。   室外的脚步声没停过,但这一方病房内成为被隔绝的空间。   视线里只有季云淮那张清隽的脸是清晰的。   薄幸月心头颤抖,整个人如坠云端。   耳边传来他恣意的声线,蕴含着浓浓的欲‖念:“闭那么紧,我怎么尝味道?” 第39章 39将人压制在沙发上。【二……   39念你入骨   ——   那嗓音温热低哑, 能轻易搅动心头的一汪池水。   薄幸月背靠在病房的门板上,整个人跟定住一样,难以动弹。   气氛里危险的情与欲泛滥失控。   季云淮轻咬了下她的下唇, 趁虚而入, 舌尖的奶油逐渐融化。   像炎炎夏日,被热意催化的冰淇淋。   那张清冷的脸近在咫尺, 眼窝深邃, 唇上蹭到了口红,转为明晃晃的绯色。   薄幸月只能虚揽着他的背脊,感知得到病号服下硌人的骨骼。   季云淮用修长的手指捧过她的脸,满是餍足,“尝到了。”   薄幸月被吻得双眸潋滟, 目光肆无忌惮地逡巡在他脸上。   他动情的时候神情很勾人, 清冷与欲念融为一体。   没有人能抵挡得住温柔的占有。   她当然不例外。   门外,盛启洲疑惑了下:“这门反锁了?怎么拧不开……”   “季队——”为了避免大声喧哗, 他声音很低地喊了一嗓子。   饶是她性子再坦荡, 此刻也想成为一只鸵鸟,最好能埋到地里去的那一种。   季云淮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金属质地的嗓音透着不紧不慢的强调:“我来开门。”   薄幸月给他让了下位置, 迅速整理了下用发圈整理好发乱的发丝, 胸口的铭牌依旧规规矩矩别在一侧,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盛启洲一进来就感知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我不会打扰到什么好事儿了吧?”盛启洲本来没多想, 乐呵呵地进来放下病号餐。   眼神一瞥,他注意到了地上掉落的面包。   盛启洲奇怪道:“薄医生,刚刚是你的面包掉了吗?”   “嗯是。”   在她弯腰去捡之前,季云淮已经扯过一张干净的纸巾,包裹着奶油面包, 利落将之扔到垃圾桶。   眼见盛启洲的注意力即将被转移,薄幸月当即邀请,“你要吃面包吗?”   盛启洲迷茫地挠挠头,挺配合地答应说:“好啊,我还挺喜欢这种面包的。”   在薄幸月从病房离开的一瞬间,盛启洲急不可耐地凑过来:“刚刚怎么了,你们战况这么激烈啊……”   毕竟他亲眼所见,连面包都掉到地上了。   季云淮睨过去一眼,居高临下的气场令人噤声,“面包还堵不上你的嘴?”   小气。   盛启洲无语地在心里控诉了句。   最后面包是小护士送过来的,盛启洲知道打听不出来什么了,干脆继续抱着面包啃。   薄幸月则是转身从病房离开,准备继续去坐诊。   “幸月姐。”倏地,何逸泽在半路喊住她。   薄幸月的思绪正游离,许久回过神:“嗯?怎么了?”   何逸泽垂下目光,眼神闪烁:“没什么。”   他又不是不知道。   刚才薄幸月是从季云淮的病房出来的,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口红都花了。   ……   日历哗啦啦翻过去。   阳光直射,病房内光线充盈,摆放在窗台的那一盆吊兰翠绿欲滴。   在休养得差不多后,徐教授又来给他做了一轮详细的检查。   基本情况是批准出院了,就是出院后仍然不能做剧烈运动,需要静养。   季云淮正式出院那一天,队里的人和上级领导都专程过来看望。   队里的人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个个都对他们队长肃然起敬。   一阵寒暄后,盛启洲勾搭上季云淮的脖颈,笑得肆意,“得了啊,今晚组局吃饭,一个都跑不了。”   万维均用手臂夹着军帽,两鬓全白了,但精气神儿真是半点不输年轻人。   “这段时间你先在家静养,有什么任务或者情况,我再下达给你。”   季云淮抬手敬了个军礼,爽快道:“明白。”   薄幸月趴在前台那儿,时不时听几耳朵他们的对话。   “嫂子,不是……”盛启洲感受到了一道死亡凝视,立刻改口,“薄医生,今天晚上一起吃个饭呗。”   薄幸月晚上不用值班,倒是确实有时间。   不过过去组局,就肯定会碰上季云淮,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我……”   “好,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盛启洲打算先斩后奏,表情明快,“A大后面的那一条美食街见。”   夜幕降临,路灯依次排开,光晕下飞蛾扑翅。   这一条美食街离A大近,炒粉烤冷面烧烤等一应俱全,无论是店里还是店外,小贩忙碌得热火朝天。   现在正是生意好的时候,大街小巷人声鼎沸,格外热闹。   望着年轻学生的脸庞,薄幸月的心底像是碳酸汽水儿不断冒泡。   她跟季云淮曾经约定过一起考A大。   可后面,誓言如柳絮飘散,不复存在了。   如果他们中间没有那些遗憾,会不会继续在大学里好好相处,会不会……   薄幸月还从来没了解过季云淮的军校生活是怎么样的。   可能顶着张过分吸睛的脸,还是很招小姑娘喜欢。   可能还是会跟以前一样好好学习,各类项目稳拿第一,被人戏称为“季神”。   ……   但脑海里诸多猜测只能止步于此了。   不远处,季云淮站在人堆里,一身枪灰色衬衫,格外出挑。   西裤上扎着根07式的皮带,最中间银色的五角星熠熠生辉。   不论经历了多少,他总是能把黑暗挡在身后,保留身上的少年气,眉宇干净,呈现出一如既往的澄澈。   薄幸月今天的打扮很素净,白衬衫牛仔裤,衬衫下摆打了个蝴蝶结,腰线若隐若现。   长卷发被高高束起,又美又飒,眼尾的一点小痣风情万种。   江城的夜晚,烟火气弥漫。   食物的香气翻涌其中,扑鼻而来。   老板跟他们是熟识,热情道:“好久没来喽。”   他们人多,老板就给预留了最大的圆桌。   一行人安顿着坐下,时不时扯着衣领子散汗。   菜单不太用看,有了上一回在北疆点烧烤的经验,这一回点单除了避开忌口,其余的都是来了几份。   老板将烧烤上齐,问:“还是老规矩,要啤酒?”   “加一瓶豆奶。”季云淮的指尖敲在桌子边缘,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比平日里松散不少。   老板早就注意到了薄幸月的存在,没忍住,又用欣赏的眼神打量了两眼,“是吧,终于把女朋友带来了……”   薄幸月眼皮一跳,发现季云淮没打算解释,她也就不急于撇清了。   被人误会似乎也不会掉一块儿肉。   豆奶放在了季云淮的手边一侧。   季云淮把瓶子递过去,随着袖口的滑落,露出清晰的腕骨,“你的。”   薄幸月礼尚往来地说了声“谢谢”。   豆奶是热的,她咬着吸管,温热的液体顺着喉管滑下。   “季队不能喝酒吧?”大川拿了开瓶器,三下五除二开了几瓶酒,往众人的杯子里倒满。   盛启洲笑得狡黠:“那这酒就要被我们瓜分了。”   季云淮捞过一瓶矿泉水,仰头灌了几口,喉结滚动。   有一滴水珠顺着他的下颚、脖颈没入衣领……   薄幸月规规矩矩吃着手上的那串烤茄子,视线定定,看得眼热。   面对调侃,季云淮不慌不忙的,低笑了声:“你们喝,这桌上不是还有个跟我作伴的么?”   她眼皮一动,胸腔的暖意像找到了一个倾泻口,一发不可收拾了。   大川怂恿道:“喝几口不要紧吧。”   “这可是首长下令的重点保护对象。”盛启洲唏嘘一声,“喝多了,你们耽搁得起吗?”   薄幸月可能是职业病犯了,下意识接过话茬:“休养期最好不要碰烟酒。”   盛启洲在桌上踹了大川一脚:“听到没,人薄医生可是专业的——”   说白了,大川那句也就开个玩笑。   真正记挂着他身体的人才会如此小心翼翼。   大川摇摇头,同情道:“那队长可惨了,酒能忍住不喝,烟瘾可没那么容易戒。”   薄幸月眼神兀自黯淡下来,缓缓看过去:“他高中时从来不抽烟的。”   高中时的季云淮就是循规蹈矩、清风朗月的少年。   对于那时候骄纵肆意的薄幸月来说,他简直是乖乖生的典范。   盛启洲蹙了下眉头,好笑道:“队长,那你怎么学会的抽烟啊,我记得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抽了,怎么在薄医生的描述里,之前似乎还是个乖乖生……”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抽了。”   季云淮喉头发痒,简单地把那段过往一笔带过。   那时候,母亲病逝,他失去了世界上最亲的亲人,也把爱的人弄丢了。   黑暗像是无数个深渊,迫不及待将人拖进去,结果只能是万劫不复。   季云淮只能通过别的渠道发泄。   第一次学着抽烟,还是在家里卫生间躲着抽,呛得他差点把烟抖掉了。   后来,一根接一根,烟草过肺后,心口的那道伤口仿佛就结痂了。   队里的人纷纷沉默下来。   “我第一根烟就是在军营里抽的。”大川回忆说,“那时候是真苦啊,可看着身后的青山红旗,又觉得一切都值了。”   他们这一群人,经历磨练后永远热血滚滚,胸怀大义。   盛启洲撺掇说:“得,来干一杯——”   就当是敬这段激情燃烧的岁月。   一餐饭吃完,喝得醉醺醺的众人各自打车回去。   薄幸月看了眼滴酒没沾的季云淮,心中念头一动,启唇问:“你想去附中看看吗?”   上回在北疆,盛启洲就说他一次都没回去过附中。   明明附中离A大不远,步行也就十分钟的距离。   看他跟烧烤店的老板都熟识,估计先前常来这边,居然真的再未回过母校。   这么多年她在国外都不知道附中发展得怎么样了。   “行。”季云淮捞过外套,搭在臂弯。   两人走在一起,俊男靓女,身影格外般配,吸引了一众目光。   “我想吃点冰的。”薄幸月顿下脚步,眼巴巴地看着商店里面的冰柜。   晚风夹杂着热意拂面而来,刚喝过热的豆奶,她现在快热得熟透了。   季云淮走进去一家小型超市,拉开冰柜,从里面拿了盒双皮奶。   “这个行吗?”   “好。”   他一贯纵着她,少女时她就喜欢饭后吃冰棍儿,尤其是夏天。   现在这毛病倒是一点儿没改。   季云淮直接扫码结账,单手抄兜,漂亮的指骨牢牢盖在双皮奶的盒子上。   薄幸月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儿像等着投喂。   她拿勺子挖了一小勺,冰凉的双皮奶入口即化。   两人沿着笔直的街道向前走,直到眼前映入熟悉的景色。   她没告诉季云淮,自己前不久才来过,不过很可惜进不去附中的校园里去看看。   不知不觉,两人把来时的路都走了一遍,包括宣告分手的那条后巷。   季云淮蓦地站定,身后的树影晃动,光影交叠在他脸侧。   “没有相关证明,进去可能有点儿麻烦。”   “能进去吗?”   “办法肯定是有的。”   他用指腹刮过眉间,冷不丁吐露一句,“得看你愿不愿意了。”   望着眼前的那堵白墙,薄幸月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办法就是翻/墙。   行,够叛逆。   季云淮在军营沉浮几年,这么简单的翻/墙动作,真的是轻轻松松。   但他还是先将薄幸月托上去,宽大的手掌摩挲在她的细腰上。   她真没多重,季云淮将人扶稳后,顶了下脸颊,身姿矫健地翻到墙的另一侧。   “跳下来。”他声音沉稳有力,又荡漾着别样的温柔。   仿佛是只要她信任他,他就能永远站在那儿给她托底。   薄幸月坐在墙沿,牛仔裤包裹着的细长双腿悬在空中。   说实话,真的会有片刻的失重感。   但眼神一望过去,季云淮就在她跟前时,又觉得什么都不怕了。   岁月漫长。   他有的是时间陪她去疯。   似乎把一辈子赔进去也无所谓。   季云淮张开双臂,做了个保护的姿势。   薄幸月心里的那份悸动尽数迸溅。   翻/墙这事儿她少女时期经常干,只不过多年没碰,技艺真的生疏了。   没有犹豫,她从墙沿跳下去,重重栽进他怀里。   季云淮往后退了几步,呼吸洒在她的肩窝处,由于住院许久没理的头发长了些,薄薄地搭在眉骨处,扫过来时身体发痒。   片刻的相拥将暧昧拉到极致。   晚上的附中几乎是一片漆黑,教学楼的灯只剩下五层六层的高三年级亮着,其余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   薄幸月沿着昏暗的路灯往前走,按照记忆里的地方来到操场。   操场上灯光惨淡,光线幽幽,由于环境太过安静,地面与鞋底的摩擦声、拍球声像是放大了数倍。   眼前的场面熟悉又陌生。   五六个男生聚在一起,在球场上挥洒汗水,享受着青春的时光。   “季同学,打赌吗?”薄幸月回眸,冲他扬起唇角,笑容像是春日的暖阳。   一瞬间与记忆里的少女重合到一起。   季云淮愣在原地,不明所以道:“打什么赌?”   “我要是站在三分线外投球投进了,你得满足我一个愿望。”薄幸月眯起漂亮的狐狸眼,说这番话时的口吻底气十足。   心中的念头在天平拉扯。   最终,季云淮撩起利刃般的眼皮,同意道:“没问题。”   他现在手术完需要休养,参与打球对抗赛这种事儿是无缘了。   但跟薄幸月打个赌的勇气,他还是有的。   大不了愿赌服输。   薄幸月一路小跑过去,轻声询问:“同学,我是返校回来的学姐,能借你们的球用一下吗?一会儿就还给你们。”   一群高中生起先挺犹豫的,不过看她的谈吐气质,确实不像是坏人,领头的高高瘦瘦的男生就把多余的球借出去了。   路灯下,薄幸月带球过人,篮球在她手掌下跃动。   站在三分线外,薄幸月转身一跳,将球投入篮网。   高马尾像弯钩,碎发萦绕在她耳侧。   篮球唰地一下从篮网下穿过,落到地面。   一击即中。   有那么一瞬间,季云淮胸腔的怀念呼之欲出。   高中生惊喜道,用小迷弟的口气询问:“学姐,你哪一届的啊?这么厉害——”   他们从来不知道附中还有这样一号漂亮的学姐。   薄幸月耸耸肩,相当洒脱:“哪一届的不重要啦。”   总而言之,如果现在还能登上附中论坛的话,首页挂着的帖子有五成都会是她的名字。   领头的男生拎了下球衣的衣领,目光一瞥,余光中的男人倒是气定神闲的。   他试探道:“学姐,那是你男朋友?”   薄幸月莞尔一笑,笑意盈在唇侧,梨涡盈盈:“那是你们学长。”   他啊,曾是眉眼温柔的少年。   也是保卫山河、热血难凉的军人。   是黑暗里屹立不倒的旗帜。   也是经历过生活的苦,把兜里的糖只留给她的季云淮……   季云淮抵了下后槽牙,神情坦荡:“说吧,什么愿望?”   她还没忘记之前季云淮的“惩罚”,薄幸月故意反将一军,“那我也要欠着,等我想好,你得随时满足。”   ……   隔了几天,薄幸月照常在医院坐诊。   直播节目那边反响不错,似乎还有意让她再上一期。   中午,薄幸月在医院餐厅打了份饭,都是一些家常菜,她吃不了多少饭,所以饭的份量很少。   一旁的座位上坐着新来的实习生,叫叶茜。   叶茜跟她甜甜地打了个招呼,又捧着手机接着刷。   薄幸月看她聚精会神的,顺口问道:“看什么呢?”   叶茜觉得薄幸月是所有医生里称得上好相处的,所以也没瞒着:“在吃瓜,就是一个富二代网红公布恋情了。”   薄幸月喝了口西红柿鸡蛋汤,等着后文。   叶茜问:“薄初你知道吗?”   她捏筷子的动作一紧,眼神即刻冷下来。   “话说薄这个姓不是很常见吧,我从小到大就碰到薄医生这么一个。”叶茜又说,“幸月姐,你不会认识薄初吧?!”   薄幸月斩钉截铁道:“不认识。”   她真的非常厌恶在公开场合和薄初扯上任何关系。   医院里围绕薄幸月的风言风语不少,但她从来没炫耀过自己那点身世背景。   不像是薄初,不属于自己的还得贴金,越缺什么越秀什么。   这顿午饭吃得兴致缺缺。   晚上是例行的科室聚餐,薄幸月同意后,去办公室顺带问了句:“安主任,晚上聚餐你来吗?”   “你师母不让我喝酒。”安亦杰笑笑,招呼说,“你们年轻人去好好玩儿,医院新来的几个实习生也可以邀着一起过去。”   薄幸月点头说好。   吃饭的地点定在老位置,点的都是江城本帮菜。   饭桌上的气氛始终挺放松,薄幸月的手机设置的是振动,口袋里的手机不停振动,她才顶不住,把手机拿出来看消息。   估计是她上回说了要参加同学聚会,钟灵专程给她拖进群里的。   群聊的消息赫然映入眼帘。   【有人知道薄幸月会来吗?】   【乍一听这名字挺耳熟,真的是太久没见了,没想到惦记附中之光的人还是这么多。】   【八卦一下,她当初是甩了季云淮吗?】   【同学聚会薄初肯定要来,她应该不会来了吧……】   【要想知道的私聊呗,她好像就在群里吧。】   此话一出,本来就是在别人背后说八卦,群里顿时尴尬得没人说话了。   薄幸月没再继续刷群聊的消息,指骨搭在杯壁,若有所思。   聚餐结束,同事嚷嚷着还要奔赴下半场。   车上,戚嘉禾坐在后排,侧目问她:“怎么啦,看你今晚兴致不高……”   薄幸月摁着眉心,轻声回:“没,可能有点儿累吧。”   思绪纠缠在一起,犹如冲不破的牢笼。   进了KTV的包厢,随着众人唱起歌,气氛再度热闹起来。   大家本身就很熟悉,纷纷开始了一轮点歌和游戏。   游戏就是简单的数字游戏,需要考验反应速度那一类。   薄幸月今晚不大在状态,输了游戏后,干脆认罚。   她稍微控制着酒量,以保证喝过去不会断片。   酒过三巡,薄幸月觉得这就是到自己酒量的极限了。   她蜷缩在沙发一侧,让众人继续玩儿,自己去闭眼休息片刻。   戚嘉禾有老公过来接,所以到点了就能回家。   她有点儿不放心薄幸月,在叫了几声后,薄幸月仍旧没什么反应,看样子是醉得没力气说话。   戚嘉禾拿她的手指指纹解锁后,在通讯录在翻出来个“前男友”的联系人。   戚嘉禾不太确定这是不是季云淮,但还是把号码拨过去了。   季云淮在听说是什么事儿后,质地偏冷的嗓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我马上过来。”   晚上十点,众人准时散场。   薄幸月头脑发晕,迎面吹了下冷风,心中的躁郁才有所缓解。   何逸泽适时走过来,那一双黑眸落在她酡红的脸颊上,关切道:“幸月姐,你需要我帮忙扶着吗?”   薄幸月确实醉了,但并不太喜欢不亲近的人触碰,淡淡拒绝了:“不用。”   眼皮一抬,眼前的人模糊的人影慢慢清晰了。   季云淮下颌线条利落,压下眼睑,眉眼蕴着戾气。   都是男人,那点儿心思就别藏着掖着了。   季云淮眼眸微眯,往前走了几步。   这个距离,是保证何逸泽只能听见他说话的空间。   季云淮淡哼一声,语气毫不客气:“谢谢你喜欢我前女友。”   何逸泽呆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季云淮将人接走了。   薄幸月处于微醺的状态,揽过他的腰,整个人发软地倚在他身上。   “季同学……”薄幸月附在他耳侧,呵气如兰。   季云淮表情隐忍,手臂上青筋泛起。   她摇摇晃晃地走着,风扬起她的乌发,宛若上好的绸缎。   其实她身上酒味并不浓重,很淡的香水味溢满鼻息。   快到盛夏,薄幸月一下班,脱下白大褂,内搭的是一件格纹百褶裙,刚到膝盖上方。   季云淮脱了黑色的夹克,围在她腿间,遮住那一双白得晃眼的腿。   身后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中百罗森灯光明亮,他拉开车门,给副驾驶上的人拉好安全带。   重逢后,他只送她回过一次家,但路线早就是轻车熟路。   季云淮的手搭在方向盘上,侧脸的神色坚毅,瞳孔里仿若酝酿着狂风骤雨。   薄幸月歪歪倒倒地睡在副驾驶,期间还因为睡姿不舒服而调整了好几次。   抵达大院时,季云淮将车停在楼下。   任由车窗的风灌入,他深吸了一口气,挑眉问:“能走?”   薄幸月脸庞明丽,睡得着实是歪七扭八,却处处透着股妖娆与慵懒。   虽然她点头说能,但季云淮不太信得过一个醉鬼。   不放心之际,他还是将人打横抱起,一步步步入电梯。   季云淮单臂穿过腿弯,另一只手扶在她的肩颈处。   薄幸月摁完电梯层数,眼眸微闭,酒精正蚕食着理智。   她只能缩在他的怀里,听着他胸腔振聋发聩的心跳声。   一进门,光线大亮,季云淮将人轻轻放在椅子上。   她的一只手圈着他脖颈,身体前倾,像是要即将要反客为主,跨坐在他的腿间。   呼吸纠缠,在唇贴上去的前一秒,薄幸月迷迷蒙蒙,提醒说,“你还得满足我一个愿望来着。”   看起来已经从醉意中清醒了不少。   季云淮平复下错乱的呼吸,慢慢与她较量。   薄幸月浑身发烫,声音软的像混合着热浪的夏风,“帮我涂指甲油怎么样?”   他是只要说了承诺就会做到的季云淮。   所以这个愿望一说出口,除了同意,也没别的办法。   小姑娘柔顺的长发披散下来,脖颈细长,锁骨像是弯钩明月,简直是个女妖精。   季云淮十指交握,维持着十足的耐心,示意说:“你先去洗澡。”   薄幸月昂着下巴,嫣红的唇弧度漾起,笑意直达眼底,“好啊。”   在关上浴室门前,听到了“叮咚”一声。   是季云淮解开了衬衫上的银质袖扣,将之放置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很漫不经心的动作,蕴着一贯干净利落的作风。   浴室的水流声持续了一段时间,不断冲刷着他筑就的心墙。   终于,薄幸月从雾气缭绕的浴室出来,着了身黑色吊带睡衣,薄如蝉翼,衬得皮肤雪白。   吊带勾勒着振翅欲飞的蝴蝶骨,她腰肢线条纤细,脚趾圆润,踩在薄薄的地毯上。   只不过刚洗完澡,发尾的水珠没来得及吹干,正簌簌淌下。   卸去袖扣,季云淮慢条斯理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精瘦的小臂。   “过来。”   语气强势,却不同于在部队里的发号施令。   男人西裤垂直,双腿紧实,露出包裹着脚踝的深色袜子,骨骼精致。   他坐在光影交界处,分外迷人。   薄幸月乖乖凑过去了。   不待反应,季云淮拉过她的脚踝,薄幸月本来就是试探,没想到他真的还这么敢。   她的视线撞入他的眼底。   季云淮好整以暇地问:“用哪个?”   上回的事儿他还记得相当清楚,在北疆的时候她在给他开门前应该就是在涂指甲油。   少女爱漂亮,从高中时就开始故意裁剪校服,力图修身好看。   她买来的指甲油颜色不少,看来他问得是要涂哪个颜色。   薄幸月随手挑了一支递过去,似乎是个正红色。   他涂抹的动作轻柔,不偏不倚,相当克制,涂过每一个指甲时,都不会越线。   那双手握过枪,握过钢笔,微微带着茧意,如今握着她的踝骨。   她洗过澡后的脸颊泛起潮红,犹如无声的诱惑。   细嫩的足白到雪艳,蹭过他的胸膛。   季云淮眼神一暗,低声说了三个字,“故意的?”   他太过了解她的性子。   一举一动都能从中窥见几分意图。   薄幸月大概知道他今晚在吃醋,浑身的占有欲都快爆棚了。   她神色乖张,拖着的腔调迤逦:“哄你啊——”   下一秒,他扣住她的手腕,动作激烈,将人摁在沙发上。 第40章 40一触即燃。【小修】……   40念你入骨   ——   灯光熠熠, 浮尘跃动其中,整座房子霎时间如同童话故事里的水晶球。   窗户半开,窗外的风柔和缱绻, 扬起轻盈的窗帘, 月亮隐匿于乌云中。   薄幸月原本就处在沙发一角,此刻手腕更是被季云淮固定在头顶两侧, 动弹不得。   而后, 男人高高在上的阴影笼罩而下。   退无可退了。   “就打算这么哄?”季云淮目光锐利,嗓音分外令人沉醉。   她慢慢靠近,吻上他滚动的喉结。   仿若触电,格外磨人。   鼻梁相抵,她的触碰甚为轻微。   手腕处的力道更大了。   薄幸月娇笑着, 心脏也像是跟着他的举动下沉:“队长, 你捏疼我了……”   在任何情况下,季云淮都不会去伤害她分毫。   所以不管是真是假, 他依然第一时间收敛好情绪, 握住她手腕的手瞬间松开力道。   方才那句话半分真心半分假意。   不过季云还用的力气是真不小,跟游离在失控边缘差不离,蛰伏的模样如同黑夜里的野兽。   再用力一些, 她觉得自己的手腕都可能被捏断。   当然, 季云淮不可能这么做。   内心情绪五味杂陈,再爱她再恨她, 怜惜的意味也是占据上风的。   还剩最后一点指甲油没涂抹上了。   薄幸月漫不经心地等待着,清澈的眼眸半眯。   她的酒量差劲,一般喝完就会觉得头晕。   尤其是洗完了澡,醉意混杂着一浪一浪的困顿,她更是连眼皮都懒得抬了。   男人一双手拢住她的踝骨, 连多余的打量都没有,神情专注于手上的动作。   季云淮垂着漂亮的眼眸,阴影错落,从头顶望去,确实看不太清神色。   “涂好了。”季云淮整理好裤腿的褶皱,宣告完成了赌约。   薄幸月放下翘着的足尖儿,直接踩在沙发前软绵绵的地毯上。   季云淮拿起茶几上的袖扣,看样子是要完工后整理着装。   他眼底幽邃,莫名的危险感蔓延开来,让人不禁觉得,这男人连戴个袖扣都能做到荷尔蒙炸裂。   薄幸月醉得娇酣,替他拂过指骨上略的一点指甲油。   太鲜艳了,显眼得让人难以忽视,如果不擦掉,就像是嵌在他指节上的一颗红痣。   季云淮凑过去,捕捉着她的气息,一字一顿地问,“小心思全用在这上面了?”   他指的是什么,两人心里都明白。   “这一点,你高中的时候不就知道吗?”薄幸月望着他清隽的眉眼,淡声轻笑。   明暗交杂处,季云淮迎上她的视线,嗓音宛若呓语低喃,“勾销了。”   薄幸月有点儿疲于思考,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爱也好恨也罢,能一笔勾销的要么是因为不够爱,要么是因为太爱了。   那么,季云淮是属于哪一者呢?   两人之前展开的是一场你来我往的游戏,犹如台风眼,谁也逃不脱中心。   也不知道到底谁被谁掌握,只能在荡漾的水波中起起伏伏,消磨耐心。   季云淮从椅背上捞过一条她拿来的干燥毛巾,指尖拨开黏腻的湿发,叮嘱说,“薄大小姐,得擦头发了。”   毛巾搭在她头顶。   薄幸月纤细的指节拿起毛巾,稍稍碾干发丝的水珠。   毕竟她现在酒意还没完全醒,如果头发没吹干就这么睡着,肯定会着凉。   季云淮瞥见桌角的吹风机,插上电后,说,“坐下来。”   热意拂过后颈,吹风机的轰鸣声简直令人昏昏欲睡。   他倒是头一回做给女人吹头发这种细致活儿,手法显然相当生疏。   只知道她的洗发露味道芬芳馥郁,发丝多得难以在短时间内吹干。   薄幸月享受着季云淮无微不至的服务,思绪却越来越恍惚。   季云淮永远卡在关系的临界点,不会往前多走一步。   呼吸起伏间,她点头如捣蒜,往前栽了下。   见她头发干得差不多,季云淮关了吹风机,一把将人打横抱起。   真丝睡裙与衬衫挺括的布料相互摩挲,他熟稔地把人放置于大床上。   床单是深蓝色的,她蜷缩其中,足尖上指甲的颜色尤为吸睛。   季云淮给她扯过被子盖好,只留床头一盏小灯照耀在房间内。   薄幸月呼吸起伏和缓,像是即将要进入沉沉的梦乡。   季云淮自嘲地笑了下。   也不知道她是对登门入室的人都这么信任,还是就对他一个人是这样。   ……   一到清晨,明媚的阳光刺目,薄幸月宿醉醒来,压下眼皮去挡太阳,真切地感受到了这回酒醒居然没什么不适感。   大红色的指甲油规规整整地涂好 ,不再像她之前那般七零八落。   也许,这才是季云淮昨晚留下最好的存在证明。   她今天是值的晚班,白天的时间尚可自由支配。   待到中午,手机发过来一条提示消息,说是快递到了。   薄幸月取完快递,用剪刀拆开一看,发觉是江城附中校庆的邀请函——   【附中七十周年,风雨兼程,感恩有你!】   邀请函背面是天蓝色的图案,那是他们之前校服的颜色。   最下方写了学校和同学聚会的地址,定的是江城的某家会所。   信封里装着一枚铭牌和他们曾经留下的寄语。   薄幸月看着铭牌上自己的名字和班级,不由得陷入过去的回忆。   这种同学聚会,也不知道季云淮会不会去。   ……   同学聚会当天,薄幸月下完班就准备回去换身衣服再赶过去。   镜子前,女人的一身绛红裙子,腰侧是镂空设计,花纹繁复,隐隐约约露出奶白的肌肤。   曲线窈窕,黄刺玫耳环花型很有设计性,闪烁着耀目的光泽。   相较于高中时少女的纯中带媚,现在的薄幸月更像一株盛放的玫瑰。   没有人会不为玫瑰匍匐。   出发前,她朝腕骨喷了下香水,很是清新的那种前调。   钟灵冲她招手,也不顾旁人的目光,喊得嗓门挺大声:“月亮,这边。”   薄幸月满是无奈,打趣道:“姑奶奶,你今天搞青春怀旧风?”   钟灵穿的是附中的校服,背后还有很多人的签名,都是当时高考前让同学留下的印记。   钟灵点头,坦荡地挺着胸脯:“对啊,我觉得还挺有纪念意义的嘛。”   一路上虽然在晚高峰有点堵车,但八点钟,两人准时抵达会所。   薄幸月蹬着华伦天奴的高跟鞋,鞋跟踏在瓷砖地面上。   啪嗒啪嗒——   每一步都行得相当稳。   包厢门被推开,看到来者是谁时,众人的谈笑停下来,空气里陡然间维持了短暂的静默。   静滞的下一秒,又连连发出爆炸般惊叹。   “月亮,你来了啊,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是啊,这么多年你都在国外,都没什么人联系得上你。”   “好久不见,你还是那么漂亮,不——”年轻的男人腼腆地笑着,她都快记不清名字了,“应该说越来越漂亮了。”   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薄幸月风情万种,摇曳生姿。   可笑的是,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到她来后等着好戏开场。   有同学精辟地概括说:“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岁月从不败美人。”   旁人立刻附和说:“对对对,是这么个理儿。”   薄幸月扯着唇角,笑意不达眼底,散漫也寡淡。   在欢呼与交谈声中,两道目光一触即燃。   季云淮一身笔挺的西衬,单手抄兜,面部轮廓锋利,神色矜冷。   他亦然毫不避讳,应该是料定了她会来,他才专程过来。   这种场合,两人之间暗流涌动,形成了一个与外界相斥的天然屏障。   包厢里,有人立刻开始窃窃私语。   “薄幸月跟季云淮都来了,商量好的吗?”   “不会吧?难道是老情人叙旧专场?”   “这也太刺激了……”   薄幸月扬着唇,拎着手包走进去,指着季云淮旁边的空位,故意道,“季同学,我坐这儿行吗?” 第41章 41越陷越深。【二合一】……   41念你入骨   ——   明面上, 季云淮侧了下身,神色倦淡,看样子与她的距离相当泾渭分明。   殊不知, 两人间的纠葛早就是剪不断理还乱。   她柔软的裙角拂过腿面, 掀起一缕幽微的清香。   包厢里,许久不见的同学又开始一轮叙旧。   薄幸月顺势坐下, 不一会儿就有人开始套近乎寒暄。   向暖还是老样子, 留了齐肩短发,只不过摘了黑框眼镜,加上化妆和穿衣水平有了明显提升,整个人比之前要自信漂亮多了。   简直快让人想不起来她少女时代是什么模样。   也可能是那时候她的同桌是薄幸月,所以更加让人难以注意到剪着学生头性格安静的女孩子了。   向暖的唇角挂着和善的笑意, 声调扬起:“原来你从国外回来之后, 到了江城这边的医院上班啊。”   薄幸月点头说是,狐狸眼挑起, 瞧得人脸红心跳。   “你变化也挺大的。”薄幸月说话时喜欢注视人眼睛, 无形中带来压迫感的同时也让人觉得真诚和安心。   向暖腼腆地笑笑,又给她送过去一杯柠檬水。   “谢谢。”   薄幸月咬着柠檬水的吸管,视线落在亮起的屏幕上。   是钟灵发来的微信:【薄初在我们这个包厢, 看她等会儿过不过去你们那边。】   下车后, 钟灵去的是另外一个包厢。   文理分科后,钟灵跟薄初一个班, 对薄初的那些事儿时不时提起来还要唾弃几句。   钟灵本来就跟薄幸月私交甚好,两人打小一块儿长大,讲义气是没得说的。   所以在薄初跟她分到一个班后,钟灵确实跟她不怎么对付。   不用过去那边包厢,都能想象到令人尴尬的氛围。   薄幸月敲字回复过去:【你要是待得不开心, 可以过来这边找我。】   钟灵:【如果季云淮在你那边,我还是不过去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了,放心,姐妹这一点不会给你拖后腿。】   薄幸月:【……】   得,钟灵性子轴,估计跟她说再多也于事无补了。   之前班上的人凑过来,半开玩笑道:“那之后能去医院找你看病吗?”   薄幸月抬眼看了眼,只记得他是班上的班长,但叫什么名字,还真记不清了。   男人可能是察觉到她记不住自己的名字了,倒没退缩,继续介绍说:“我是林航,还帮你搬过桌子来着……”   薄幸月撂下一句通用话术:“你们最好都身体健康,这样就不用往医院跑了。”   说罢,她侧过头,目光落在前不久才从普医出院的某位病人。   季云淮亦然意味深长地睨过去一眼。   包厢内不甚明朗的灯光下,他的身影被勾勒得寂寥又落拓。   其实跟十六岁的少年还是有区别的,面部轮廓料峭不少,成熟后带来的是隐匿的更好的重重心事。   薄幸月恍然间觉得,原来他们错过了彼此那么多个日日夜夜。   过了一刻钟,原本安静下来的包厢诡异地热闹起来。   薄初姗姗来迟,挽着身边男人的胳膊,声音腻得能滴水,“不好意思啊,刚才在另外的包厢,来晚了。”   话意中没多少歉意,倒是炫耀的成分占据得更多。   有人起哄说:“怎么还带家属来的啊——”   “这么晚才来我们这边,是不是得自罚一杯。”   “不介绍一下身边的这位吗?”   男人彬彬有礼地站定,推了下银边眼镜:“你们好,我是薄初的男朋友,姓骆。”   “早就听说了,是骆氏集团的未来接班人吧。”   “骆氏集团……是哪个骆氏?”   “骆氏涉及的圈层很广,家业业大那一类吧。”   悄悄话交流完,早就混成人精的一些人捧场说:“你们两真是郎才女貌,在我们看来超级般配的。”   好事儿的直接调侃道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到时候别忘了请大家吃喜糖。”   女同学喊了声:“薄初,你坐下来吧,大家都想跟你叙叙旧呢。”   不知道谁突然冒出来一句,话语格外尖锐,几乎是将矛头对准了来的:“我们都是外人,你跟月亮姐妹两才应该叙叙旧。”   这句话一出,战火的硝烟弥漫,周遭的火/药味浓重到不可能忽视。   薄初假惺惺地眨着眼睫,对她敷衍性地扯过一抹笑容:“好久不见。”   薄幸月却故意挑破薄初的谎言,连明面上的风平浪静都懒得去应付了。   “不是前些天才见过?是在商场的碰面你忘了吗?”   单独碰面的时候尾巴能翘上天,这会儿又扮起小白花来了?   “商场?”骆适瞥过薄初一眼,目光里暗藏探究,“什么时候的事儿?”   面临薄幸月当众让她下不了台的行为,薄初估计要恨得牙痒痒了。   “我最近都忙得忘记跟你讲了。”薄初看他一眼,姿态满是讨好,“本来想着之后再介绍你们认识的。”   骆适在商圈浸淫许久,本着一个看破不说破的原则,只字未发。   身为骆氏的太子爷,有些情报他了解得比薄初要多得多。   在选择跟薄初逢场作戏后,骆适就知道了薄初的身世关系。   她并不是薄耀舟亲生的女儿,而是方兰茹在重组家庭前生下来的孩子。   简而言之,论起血缘,正统的薄家千金怎么都落不到她头上。   如果推测得没错,两人对面长相艳绝的女人才是薄家所谓的千金大小姐。   骆适的眼神隐匿在镜片后,似是饱含目的地开了口:“你好。”   薄幸月不疾不徐地看向骆适,说:“不着急,以后会有机会碰面的。”   不知道是欢迎还是宣战,只能说看个人怎么理解。   反正来日方长,薄初的所作所为总会等到她把一笔账算清楚的时刻。   饭桌上的菜品很丰富,众人边吃菜边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际,场面真实又虚无。   在叙旧的氛围中,谁都会禁不住引诱多喝几杯。   林航拿开瓶器开完酒,对薄幸月询问道:“红酒你喝吗?”   薄幸月推辞说:“不用了,我喝不了酒。”   林航挺坚持,极力展现自己贴心的那一面:“你们女生一般都喜欢热好的红酒,要不要我让waiter给热一热?”   薄幸月撒谎都不带眨眼的:“我酒精过敏。”   林航挠挠头,倒没强求:“那行吧。”   酒过三巡,季云淮只松了衬衫顶上的纽扣,锁骨上的一颗痣若隐若现。   他靠在椅背上,身姿挺拔又禁欲。   有不少女同学当年就觊觎过附中的这一朵高岭之花,看季云淮跟薄幸月像是真没什么交集了,就又大着胆子多看了几眼季云淮,怀揣着别样的心思。   林航是班长,各种敬酒自然由他来牵头。   他知道两人的过往,所以存了点别的心思,故意道:“季云淮,我是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去当军人,保家卫国,真的辛苦了。”   说罢,林航就要站起来敬酒。   季云淮从善如流地拿过酒杯,一杯饮尽,一滴不剩。   林航只想着抿一口了事,但没想到季云淮一上来就这么猛。   一轮又一轮下来,林航脸色涨得通红,捂着肚子,由于胃里过量酒精的翻涌,早已是翻江倒海。   出门前,林航打了个照面: “对不住各位,我先去洗手间一趟。”   要想跟季云淮暗地里玩儿这种手段,只能说是自作自受。   饭后,有人提议说好不容易聚一场,玩儿得尽兴一点再回去,还是老规矩,得玩真心话大冒险。   屏幕的光线投映在他脸上,季云淮没什么刷手机的习惯,这时候拿手机只能说明他有事而已。   手机传来一声消息的提示音,是季云淮发来的微信。   J:【坐好。】   薄幸月摆正坐姿,才发现是裙边儿往上翻了一截,奶白的一块肌肤暴露在空气中。   啧,这男人爆棚的独占欲。   一场游戏下来,薄初输了。   薄初一脸坦然,跃跃欲试道:“那我就大冒险吧。”   大冒险的惩罚显示的是随机抽取一封信来念。   在高考前夕,他们所有人的信都放在一个箱子里,不规定给谁写,也没有相应的主题。   薄初正好抽中了一封匿名信,没有署名,也没有发送的对象。   听说是一封匿名信后,众人又开始议论纷纷。   “这么多年了,不会写信的人自己都记不清写的什么内容了吧?”   “反正是匿名,念出来也没什么吧。”   “我还挺好奇的,愿赌服输,薄初你念给我们听听呗——”   薄初心情原本是平静的,可目光扫过信后面的内容,脸色如坠冰窟。   还有不明真相的人怂恿说:“薄初,你念吧,大家等着呢……”   薄幸月喝着柠檬水,晃晃悠悠撑着手肘,巴掌大的脸显得娇俏。   薄初垂着头,骑虎难下,只能用近似平静的嗓音念出来:“你是遥不可及的那轮月亮。”   月亮这个词儿众人都很熟悉,正是薄幸月的外号,大家都这么喊,似乎成了种习惯。   所以开头一出,就有人回过头观察她的表情。   薄幸月表现得稀松平常,从小到大,无论是由于外貌还是家世,大大小小的告白她真的听过不少。   “如果我不能摘月,那就让月亮落入我的怀中。”   薄初迫不及待地叠上那封信纸,冷冷淡淡地说:“没了。”   早知道大冒险要涉及这种项目,她应该去找个能薄幸月下不了台的。   包厢里,不知道是不是这封信的文字触动了某些人年少时光的追忆,居然少有的静默下来。   这样的年少爱恋太过隐秘,很能撩拨起人的心弦和想要窥探的欲|望。   虽然是封匿名信,但还是成为了当天组局的话题之一。   “谁写的啊,这么浪漫。”   “喜欢我们附中之光的人可多了去了,指不定谁呢……”   “不会在座的就有吧——”口无遮拦的男同学没个正形说,“现在人附中之光可还单身呢,当初能写情书告白,干脆把人追到手得了啊。”   轮到下一轮游戏,薄幸月手气不怎么好,输了。   她漫不经心道:“我选真心话。”   薄初给旁边的女人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按照商量好的来。   真心话的问题是——   “所有前任中,哪一任最让你难忘?”   众人起哄的嗓音几乎掀破房顶,无论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都挺期待这个问题的回答。   “我就一任前任。”薄幸月盈盈一笑,尾音上扬,自问自答道,“难忘么?倒确实是挺难忘的。”   众人起先是震惊,惊讶于薄幸月居然真的只谈了一任,而且那一个前任还就坐在包厢里。   季云淮的神色笼在烟雾下,晦暗不明。   眼神冷淡到只有触碰过的人知道是怎么样的礁石暗冰。   夏日的夜晚,不安的躁意涌上心头。   在几轮游戏后,季云淮没多说,从包厢离开,打算出去抽根烟。   屋内的真心话大冒险潦草结束,向暖被一行人怂恿着玩儿一局牌。   向暖对这类项目可以说毫无天赋,她当年就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乖乖女,如今被这么起哄,拒绝的话在嘴边怎么都开不了口。   薄幸月看不惯他们这副做派,直截了当地说:“我来就可以了。”   于是,她直接顶替到牌桌上。   薄幸月记牌功力一流,但自从在普医就职后,确实没什么时间玩儿牌了。   过程中,她白皙的脸上神情很冷,对牌面还是挺专注的。   薄幸月用指尖压着牌,余光中一扫,发觉在季云淮出去后,薄初也寻了个借口跟上了。   迎着头顶的光晕,她那张脸显得愈发妖里妖气的了。   一个不留神,这场牌即将进入尾声。   在连着几轮不看牌后,薄幸月在最后时刻才选择了明牌,看完牌,她神色不改,淡声说,“加注。”   这一类游戏赌的就是心态和运气,如果有的人心态脆弱,很可能手中的牌没什么差也会选择提前弃牌。   如果是好牌,也可能对方的牌更胜一筹,这时候加注只会赔得血本无归。   林航吐完又回来观战,笑着说:“全体注意,这局快结束了。”   掐着点,在轮到薄幸月时,薄幸月将手中的牌亮出来,是三个Q,她洒脱地轻笑,“不好意思了各位,我到此为止,你们接着玩儿。”   那一局她大获全胜,但根本没有乘胜追击的意思。   包厢外,两道影子被拖曳着。   季云淮拢着火,任由轻烟飘散。   “季云淮,我能跟你说说话吗?”薄初拎起裙摆,咬着下唇,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   “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你为不值得的人那么伤心。”她深吸一口气,“当初她怎么对你的你都忘了吗?这样真的是你要想要的吗?”   明知道季云淮极力维护着仅有的自尊心,就故意往他介怀的那处戳中。   薄初装得楚楚可怜,声调如春水还要软上几分,见他一直沉默,还想再说些什么:“季云淮,你……”   “与你无关。”季云淮眸色淡淡,眉头蹙着,完全没有耐心可言,“你的男朋友还在等你吧,还有什么废话要说么?”   他的话从薄唇中吐露出来,字字诛心,犹如一支支冰冷的利箭,毫不留情地射向心脏。   薄初极其不甘心,眼泪奔涌而下,大颗大颗砸在手背,眼眶通红地望着他,“我承认,我当初是喜欢过你,但是你跟薄幸月在一起之后,不怕她再甩你一次吗?她从来没把你们的感情当一回事,不过是利用完就走人罢了。”   “你当年输得那么惨,真的还要继续坚持吗?”薄初哽咽着,肩膀微微颤抖,似是在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如果面前有镜子,薄初不用看就知道她现在这般模样哭得狼狈又难看。   可她就是心存不甘,某些种子从生根发芽开始,就是自己能控制得了。   凭什么呢,凭什么所有的好就得让薄幸月一个人全占了?!   默了半晌,季云淮掸了掸烟灰,明明灭灭的走廊光线下,他的回复掷地有声。   ——“我心甘情愿。”   尘埃落定,将她的那份心思击碎得一文不值。   季云淮拖着腔调:“另外——”   “我只在乎什么时候赢回来。”   在众人眼中,季云淮永远清冷,像是高岭之花一般的存在。   但他骨子也是胜负欲很强的男人,从少年起就是如此。   薄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脸上像是被人打过一巴掌,火辣辣地疼。   季云淮披上外套,回到包厢。   他的手扣在拉环上,那一听碳酸汽水还剩下半罐。   季云淮坐在沙发一角,慢腾腾又点了根烟。   浓黑的眼睫垂下,在他的脸庞落下层阴影。   恰好,薄幸月从牌桌上下来,感觉像是满级大佬回新手村打通关,虐菜也没什么意思。   她袅袅娜娜朝季云淮走过去,看上去是有话要说。   裙子颜色艳丽,露出的两肩雪白,锁骨纤细,再往下则是朦胧暧昧的轮廓。   季云淮认认真真打量完,眼神里噙着一抹凉凉的笑意:“非要穿这件衣服么?”   薄幸月轻笑,眉眼弯弯地反问道:“不好看吗?”   季云淮没回答她的话,兀自继续抽着指尖的那根烟。   心里却想,好看是好看,就是露得太多了。   他不喜欢。   而且是很不喜欢。   薄幸月故意夺过他指尖的烟,放在自己的唇齿间含了口。   火光跃动,映照在她瓷白的脸上。   他抽的烟很烈,不同于女士烟薄荷爆珠的凉意。   加上戒了许久,几乎是刚入口,薄幸月就被烟雾呛得满脸通红。   她猛然咳嗽了几声,嗓音泛哑:“薄初跟你说什么了?又或者……你跟薄初说什么了?”   季云淮漆黑的眼睛紧盯过去,一寸一寸掠过她明丽的脸庞。   薄幸月自认在看到两人一前一后出去时做不到毫不介意。   再说,就薄初那一类挑事的性子,不可能不趁机在季云淮面前卖可怜。   旁人不了解薄初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但薄幸月真是拜她所赐,深受其害。   季云淮单手捏着她下巴,眼底仿佛生出无形的漩涡,嗓音徐徐低缓:“想知道?”   “你愿不愿意说,我无权干涉。”薄幸月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闻到了他身上清冽的味道,蕴藏着几分试探,“是吧哥哥?”   她嗓音又娇又媚,几乎是软到人骨子里。   这点倒是实话,她又不是季云淮的正牌女朋友,没什么盘问的权利,他确实没什么必要跟她交底。   季云淮捻灭她葱白指根间的烟。   猩红的光一下子黯淡下来。   滚烫的热意瞬间落到她耳骨。   情|欲顷刻间汹涌而来。   耳朵是她的敏|感点。   这一点只有季云淮知道,因为他曾经无意识触碰过,那时候少女的反应很大。   唇峰擦过,她果真没忍住,像是电流从身体穿梭而过,霎时间抖如筛糠。   包厢里,众人玩牌得玩牌,喝酒得喝酒,名利与声色交融,热闹也喧嚣。   冒着这种风险,心理的刺|激感仿若瞬间上升了一个层级。   两人犹如在沼泽中较量,无论谁迈动脚步,都只会在这一方天地中越陷越深。   薄幸月的娇笑堵在这一刻,整个人如同失重般在下坠。   季云淮身上的烟草气息浓重,眸色黢黑,沉沉凝视着她。   他扯了下领口,先是含过她小巧的耳垂,又用牙齿不轻不重地啃咬。   她被弄得眼神迷离,快要控制不住气息,呻/吟卡在喉头。   薄幸月又想,幸好今晚戴了耳环,否则一定被弄得留下印子的。   微凉的指尖拢过她耳廓后的发丝,季云淮的嗓音喑哑带欲,“我说,这一回不会让你那么轻易地跑掉了。” 第42章 42“和你一起睡?”【新增……   42念你入骨   ——   包厢的角落光亮微弱, 投落的光影使得他身影如刻。   这男人也是够绝。   说着这么决绝的话,偏偏模样还是那般清冷。   似乎所作所为只能是他想这样做,否则定然会是岿然不动。   薄幸月瞥向那一根被他捻灭的烟蒂, 周围的一圈还沾染了她的口红, 异常刺眼。   耳廓上的麻意传递到四肢百骸,她的心仿佛在宽阔的海洋上悬溺。   在湮灭的喧嚣里, 两人像是把彼此融入骨髓, 共生共存。   牌桌上不知道轮到谁坐庄,也不知道谁赢了,只听得见他们的话声夹杂着薄幸月这三个字。   应该是在说她牌技好,幸好没继续玩儿,否则只会让在场的人输到血本无归。   余光里, 薄初已经从走廊回到包厢了。   她用纸张擦干眼泪, 顺带整理好了自己的仪容仪表,不会让人轻易察觉出那一趟出去的目的。   旁人不知道, 但薄幸月猜了个七七八八, 应该不外乎是那些在她跟季云淮的关系间从中作梗的话语。   垂下来的几缕发丝有些遮眼睛了,薄幸月撩动着,勾人的声线极稳, “那就试试。”   季云淮替她拉好从肩膀脱落的裙子肩带, 心知肚明道:“好啊。”   试试就试试。   而后,她故意看向薄初那一侧, 有点儿报应不爽的感觉。   薄初坐在了骆适的右手边,端起杯中的香槟尽数饮下。   这一杯酒权当祭奠年少时的心动罢了。   骆适调整着手上的腕表,看向她那侧,不咸不淡地问了句:“怎么,心情不好?”   薄初继续扮演着清纯小白花的形象, 挤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没有,可能今晚太累了吧。”   骆适淡声说:“那回去早点休息。”   薄初说好,眼神黯然落寞下来。   面前的男人永远如此,表现得温柔又礼,可始终让她感受不到万分之一的爱意。   所有的好,就像是与利益挂钩的垂怜。   这让她对比起季云淮今晚的态度,莫名觉得自己从来没受到过那样的袒护。   晚上十点,到了该散局的时候了,众人纷纷准备乘车离开。   不知道谁又提起高中时的班主任,慢慢与周围的人交谈的火热。   “前些年去看望老班,他还在举附中之光的例子呢。”   “什么例子啊?”   “就是她在考试的作文里写情书。听老班说,他对着台下的学生讲完,就有人开始顺势起哄。”   “老班就劝他们说,你们就甭想了,人家的爸爸是市长,底气和资本就是你们不能比的,而且她写情书的对象是年级第一……”   薄幸月无趣地听了会儿,起身去到洗手池。   水流从指缝中唰唰流过,后面传来一阵高跟鞋的脚步声。   薄初来到另一个洗手池前,对着镜子补妆,正用口红细细描摹着唇形。   听着淙淙的水流声,两厢均是沉默着,如同酝酿着暴风雨的前兆。   终于,薄初按捺不住,率先嘲讽道:“还是你有本事啊,能让一个男人为你死心塌地这么多年。”   镜子里,几杯酒下肚,薄初的眉目间有着很深的疲色。   薄幸月照样精神焕发,你来我往地故意挑衅:“谢谢夸奖啊——”   “薄初,哦不对,我应该叫你一声单初,毕竟这才是你真正的名字。”   连冠个薄姓,都是她不配的地步。   薄初最不可说的秘密就这么被薄幸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方兰茹跟薄耀舟的恋情被家族拆散后,方兰茹就嫁给了单德均。   没过几年,方兰茹跟单德均离婚,便一个人带着女儿四处周转奔波。   后来,薄初跟着方兰茹一起被接到薄家,那时候她才知道薄耀舟还有一个亲生女儿。   可她只想要爸爸一个人对她好。   包括在附中碰到了季云淮,少年眉眼精致,沉默寡言,成绩优异到永远都是年级排行榜的第一名。   有意无意地打听后,薄初知道他家境不好,可季云淮偏偏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任凭她如何献殷勤都难以窥见他心思的一星半点儿。   薄初也曾看过论坛上那些飘在首页的帖子,纷纷关注的是薄幸月什么时候能把“高岭之花”拿下。   反应过来时,薄幸月还真把人追到手了。   起先是觉得不可思议,后来又只能暗自记恨。   在薄初看来,最恶劣的行径莫过于薄幸月出于此的报复,故意给她难堪,让她尝到被抢走心爱的人的滋味。   薄幸月眯起狐狸眼,相当趾高气昂地宣告道:“其他的你随意,但该是我的,我一分都不会少要。”   这一点已经到了不容置喙的地步。   薄初收起口红,眼神阴冷:“季云淮都不知道你为了他妈妈的病跑去求薄耀舟吧,看来你对他不止是玩玩而已呢,不会是真对那个穷小子死心塌地了吧……”   那应该是分手前夕,她知道季云淮的母亲必须做手术才有活下来的可能性。   但即使有合适的肾‖源,昂贵的手术费用也不是少年单薄的肩膀能负担得起的。   薄初拎着小挎包,眼尾挑起,咄咄逼人道:“更何况即使你们现在在一起,薄耀舟也不会同意的,而且我妈现在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他们同不同意有什么关系?”薄幸月冷哼一声,迎着她的挑衅回击,“你少拿鸡毛当令箭。”   而后,薄幸月拿纸巾擦拭着指节,口吻稀松平常:“你这么努力,不还是连个男人都抢不过吗?”   转过身时,她整个人背脊僵直,心脏重重一跳。   季云淮碰巧从外面的洗手池这边经过,身姿颀长,背影挺直。   薄幸月不慌不忙地跟过去,指尖搭过他的手腕。   两人视线紧锁着彼此,欲说还休。   薄幸月心里对他听到了多少没底,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好巧不巧,最后那句话他肯定听到了。   季云淮抬了下手,躲开她的指尖,冷冽的气场沉如万年冰封的寒潭。   薄幸月不想在这个时候去碰他的气头。   又不免去思索,那句话落进季云淮耳朵里,指不定要衍生出什么歪曲的含义……   看着男人直愣愣走出会所,薄幸月才去翻口袋里的手机。   钟灵那边也散场子了,这位姑奶奶不负众望,喝得比谁都醉。   给人找好代驾,还让相熟的朋友务必将人好好送回去后,薄幸月才打开手机的联系人。   盛启洲的电话号码还是上回一行人在烧烤摊聚餐时留的。   没想到用到的会这么快。   “我东西落季队长家里了,但我好像忘记了他家的地址。”薄幸月撒谎不打腹稿,继续温声说,“我想过去拿一趟。”   盛启洲一时无语凝噎,这旧情复燃的进度已经快得超乎了她的想象。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不直接去问季云淮,但盛启洲依旧本本分分地一股脑交待了。   末了,盛启洲试探着问:“薄医生,你跟季队长……”   薄幸月望着如墨的天色,搪塞说:“一下子解释不清楚。”   会所旁边就有家摩托车店,这车似乎是可以租一晚的。   少女时期,她就离经叛道,骑摩托车跟人飙车这类项目自然不在话下。   戴上头盔,薄幸月跨坐到摩托车上,身姿又美又飒。   就是没想到天不遂人愿,半途中,夏夜的闪电一来,空气里弥漫着凉意。   雨丝急促降下,几乎要将她淋了个透。   视线模糊一片,好在季云淮家里的地址离会所不算很远,强撑了一会儿,总算抵达到楼下。   袅袅娜娜乘电梯上去,薄幸月抬手,故意敲了几声门,嗓音勾人地喊了声:“季队长。”   无人应声。   是不是没回家里呢……   可他要是不回家,能去哪儿?   薄幸月突然可悲地觉得,自己在重逢后对季云淮的很多消息都处于懵懂的未知状态。   胸口犹如堵着一团棉花,让人喘不上来气。   她想,看来只能等在门口了。   薄幸月靠墙站了会儿,华奴天伦的恨天高简直令人脚底发麻。   站了没五分钟就脚底生疼,跟踩在碎玻璃渣上差不多了。   最糟糕的是湿发黏腻得湿哒哒的,夏夜的温度降了下来,凉嗖嗖的风从楼道吹拂过来,冷得她牙关发颤。   薄幸月抱着手臂,莫名觉得自己现在像什么追夫火葬场的场面。   光线忽明忽暗,窗户外夜色浓重,雨声沥沥。   刚走到楼梯口,由于没开灯,薄幸月停在了原地,深吸一口气。   她有些怕黑,这类心理恐惧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掉的。   正值犹豫之际,手臂突然被一股力道拉住。   薄幸月吓了一跳,一颗心悬在嗓子眼,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她整个人稳稳当当地落入到熟悉且温暖的怀抱。   昏暗的走廊灯光下,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轻而易举唤醒身体的情动。   冗长的楼道里,季云淮掐住她腰际,眼底猩红一片,“薄幸月,你招惹我一次还不够?”   让人几乎感觉到下一秒他就会忍不住脆弱到落泪。   原来真的有人会是某个人一辈子中不可触碰的逆鳞。   一提来,既是朱砂痣,也是心尖刺。   薄幸月埋入他肩颈,缓慢地吸了口气,手指戳了他坚固不动的腰部线条。   为了灌醉林航,季云淮今晚同样喝了不少酒。   晕乎的后劲儿上来,真是快要麻痹人的思考能力。   薄幸月红唇潋滟,半张着唇问:“所以……我今晚是不是不该来?”   她面容雪白,艳绝的五官挂着雨珠,眼睫扑闪,用清澈的一双狐狸眼瞧着他。   雨水打湿了那条昂贵的裙子,绛红的   裙子勾勒着她起伏的曲线。   听完季云淮那句话,薄幸月甚至心想——   招惹一次当然不够,最好招惹一辈子。   季云淮借着幽微的光线,嗓音沉冷:“确实不该。”   “今晚我跟薄初说的话都是故意气她的。”   薄幸月是个懒于解释的人,自我剖析这种事儿更是不常做。   可今晚她违背了自己的惯例,交付了真心,屈服了骄傲。   季云淮抬眸看她,视线淡淡,说不清道不明用什么样的心情问出下一句:“所以现在是又来哄我?”   薄幸月整个人被按在冰凉的墙壁上,与他炽热的呼吸交织。   浑身上下都冰冷一片,只有与他相交的呼吸被侵入得强势且热烈。   夜风掠过耳际,他埋首下来,气息发沉,阖上凉薄如利刃的眼皮。   不安的骤雨之夜中,心跳快得要溢出胸膛。   薄幸月踮脚挂上他脖颈,双唇辗转上他的唇峰。   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哄人的诚心。   不过片刻,情形急转直下。   季云淮反攻而来,明晰的指节扣住她手腕,全然占据主导地位。   肺里的空气快要被掠夺走了,她缺氧得厉害,口红几近被啃咬得七零八落。   周身又热又烫,快要驱逐掉淋雨后的寒冷。   他确实不愧是好学生。   学什么都快。   就连接吻,从一开始的青涩发狠,不过重逢后吻过几次,就能全然掌控住她的耐性与敏/感点。   如同涨潮般,潮起潮落,她只能被海浪拍打着,思绪全然陷落混乱。   快要到失控的边缘,难耐之际,薄幸月压抑着嗓音,一字一顿陈述着:“那一封情书是你写的吧,季同学。”   季云淮离开她的唇缘,胸口起伏,像是极力压制着情绪。   而后,她一脸虔诚地说:“季云淮,不用等你摘月,月亮已经在你怀中了,”   他的手指撩起火一般从她肩侧下滑到心口,没实实地摁下去,只是阴影虚拢着。   季云淮的手规规矩矩,并没有趁机流连一番,而是眼神幽深道:“这儿得有我的名字。”   “一直都是你。”她眼睫一颤,肤白唇红,目光暧昧到极致。   怕他没听见,薄幸月重复着呢喃:“一直都是你——”   重逢后,两人之间如同又一场赌局,谁会先动心,谁会先低头,都是未知数。   当然,都以为自己稳操胜券的同时,彼此也伤得遍体鳞伤。   这一场赌局的结果注定丢盔弃甲,没有赢家。   裙边簌簌的水珠滴在他脚边,不一会儿就形成了一摊小水洼。   季云淮当然察觉到了她的颤意,将人轻轻一扯,以做让步,“去洗澡。”   门打开,光线铺陈开来。   “你这儿有衣服换吗?”薄幸月走到玄关,慢悠悠逡巡一圈。   虽说是头一回来他家,但她并没感觉到半分不自在。   季云淮从房间出来,拿来一条干净的黑色丝质衬衫和长裤。   他的版型对她来说肯定偏大,薄幸月把衣服往身上比试了下,轻声一笑,“谢了。”   淋浴间内,所有陈设相当简单,一看就是独居男性的场所,而且还是不经常住的那一类。   他常年驻扎军营,这地儿回来得少,连物件估计都没多少,一丝烟火气都没有。   简单冲洗后,薄幸月拧开浴室的门出来。   男士的丝质衬衫下,黑色蕾丝的胸/衣带子若隐若现。   长裤被她简单折起,挽至精致的脚踝,指甲油还是他上回给涂的正红色。   薄幸月的一缕湿发垂在脖颈,从浴室出来后热意腾腾。   她从包里捞出包女士香烟,那包烟已经被雨水泡软了。   她娴熟地拿出来,想抽都没办法抽一根。   抬眼打量他住的地方,灰白色调为主,浓浓的性冷淡风。   “你这地儿太寡淡了。”薄幸月坐在沙发上,调笑着说,“寡淡得让我有点儿睡不着。”   季云淮还没去洗澡,皮带扣泛着银制的光泽。   他挪开眼神,仍旧一脸的禁欲,仿佛刚才的情动不复存在,薄唇翕动着说,“睡不着的话,去我床上睡。”   明知道他是要自己睡沙发,把床让给她。   薄幸月却故意与他周旋,得寸进尺道:“在你床上……和你一起睡吗?” 第43章 43“队长,你硬了。”【二……   43念你入骨   ——   光线刺目, 氛围安静到一点轻微的动静都被会在这一隅内放大数十倍。   季云淮看着她的表情,知道这是在存心引他上钩。   他仿佛是被妖女引诱的道长,总能清心寡欲到让人心痒难耐。   “你要是想睡沙发也行。”撂下一句话后, 季云淮眯起眼睑, 嗓音徐徐。   薄幸月整个人隐在昏昧中,与一身黑的打扮相衬, 奶白的肌肤简直白得晃眼。   她还没去吹干长发, 只是任由湿发的水珠蜿蜒到内里的黑色蕾丝边缘上。   性感又致命。   “队长,有没有没那么烈的烟?”她趿上拖鞋,似是要开始寻找。   季云淮稳下酒意升腾带来的躁热,慢悠悠发问:“你刚不是已经抽了?”   这样无声的暗示很能勾起人的瘾。   他指的并非在包厢时她夺过去抽的烟,而是那一吻。   她从他的唇齿里摄取到的烟草气息, 就算是抽过了。   薄幸月莞尔一笑, 懒散地躺回去,静默地盘玩着湿润的发尾。   她没什么看电视的爱好, 比起打开电视认真观看节目, 不如说是助眠的一种手段。   果不其然,拿起遥控器换了几个台,那些综艺节目聒噪又无聊。   直到换了个恐怖片儿, 这时候的音效渗人, 弥漫在空荡荡的客厅里。   她想,还是恐怖电影助眠效果比较好。   在此期间, 薄幸月又肆无忌惮地拿起他家的吹风机,把浓密的发丝吹干。   做完一切后,薄幸月蜷缩在沙发上,微微阖眼。   确实有点儿困了,而且是累得慌。   只不过她眼睛是闭着的, 还没那么快陷入梦乡,思绪和意识仍然清醒得不得了。   季云淮觑了眼,俯下身,将人从沙发上打横抱起来。   薄幸月原本就是假寐,难免从混沌的迷糊中惺忪着醒来。   他将人抱到自己的房间,轻轻搁到被褥上。   一到床上,她勾住男人的脖颈,猛然用力后,季云淮重重地栽下来。   被单如同翻涌的海浪,潮声不止。   他的吻顺势落到肩颈,吻掉未被擦拭掉的那一颗水珠。   在她躺在沙发上的时候,他就已然注视已久了。   男人明晰的指骨弓着,与她十指交握,牢牢扣紧在深蓝色的被单上。   与其共同燃烧,不如一起下坠。   房间里没开灯,偌大的空间没有一丝光亮,只能透过微微的门缝看到客厅的灯火通明。   她的心跳再次加速,或许是因为黑暗,又或许是因为心动。   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季云淮拧开床头小灯,她慌张地用手背挡了下。   朦胧的小盏台灯下,昏黄的光线爬上她脸侧。   清晰可见的,她嫣红的唇上黏了几缕发丝。   薄幸月的眼睛噙着星星点点的水意,一张脸是无论看多少次都会惊艳到的柔美纯媚。   “在这张床上,梦到过我吗?”   少女时,她也问过他这个问题。   那时候是在破败的老式居民区的家里,少女扑在他床上,露出一截白软的腰身,双眼盈着水波。   “年级第一的季同学,你会不会梦见我?有没有想着我做过什么?”   是一个暧昧又挑衅的问题。   正值青春期的好奇探索阶段,身边男生都会多多少少手动解决一下。   所以……附中的“高岭之花”会是例外么?   答案当然是有的。   她不止一次进入少年的梦中,催促他在一个个绮丽的梦境里彷徨迷离。   ……   季云淮置若罔闻,叮咛道:“睡觉了。”   他去客厅倒了杯热水,专程冲了感冒冲剂,怕她今晚淋雨后会生病。   薄幸月喝下去微苦的冲剂,又冲他甜甜一笑,“晚安,队长。”   她扯过豆腐块儿一样的被子盖上,暖意霎时间包裹而来。   其实季云淮回来后只躺了几个晚上,被单上一丝皱褶都没有,有的估计还是她躺下后新增的。   不得不说,季云淮的床睡起来感觉还不错。   可能是军人出身,他在部队里的内勤内务定然十分优秀,整张床馨香也干净。   第二天早上还得上班,所以临睡前,她专程定了个闹钟。   主卧房门一关,彻底隔绝掉所有的声响。   季云淮踱步出来,试图忘记家里突然多了个人这么一回事儿。   走到浴室,换洗的衣篓被湿掉的红裙子占据。   薄幸月家世显赫,从少女时开始,身上穿的衣物最少上千,动辄上万,不过可能是衣服多的缘故,她对这些不怎么在乎,觉得怎么揉|搓都无所谓。   洗完澡,薄幸月只把贴身衣物拿去烘干了,这条裙子被遗忘在一角。   季云淮拎起裙子,将之放进烘干机。   不得不说,原本冷淡的寂寥因为薄幸月住在这儿的一晚上陡然间蒙上一层烟火气。   冲完冷水澡,季云淮从浴室出来。   他摁亮手机看时间,发觉已是凌晨。   季云淮在沙发上躺了会儿,将薄毯盖在身上。   一般来说,为了作战任务或配合训练,他入眠得快且睡眠轻。   可今晚在软绵绵的沙发上,不知道是不是空间小,手脚舒展不开,他的状态简直是辗转难眠。   回忆与现实不断在眼前排列交叠,季云淮一时间毫无困意,干脆起身来到阳台。   望着疏星几点,脑海里冒出的场面全是有关薄幸月的。   少女时喜怒娇嗔,分手前的决绝,在北疆时勾人的妖娆,以及今晚说心底的名字一直是他的虔诚……   咔哒一声,打火机跳动起一簇火苗,霎时间烟雾缭绕在阳台上。   直到将近日出的时刻,天边泛起鱼肚白,有微弱的金灿光线透过云层洒下来。   虽说现在是在家休养,但这些天他闲不住,每天早上都会去楼下跑步锻炼。   简单套上衣服后,季云淮下楼走了几圈,顺带着买好了早餐。   一身灰白的卫衣,帽绳垂在胸膛前,清朗的少年气息浓重。   薄幸月推开房门出来,宽大的衬衫被她睡得凌乱,长发柔软地垂在肩头。   “这是什么?留给我的早餐么?”   桌子是几份包装袋,有加了辣油的小面,也有素淡的白粥,配了份小笼包。   季云淮眉目松动,正经起来,气场凛冽严肃:“你先吃,我得出个任务。”   一旁印着LOGO的袋子里装的是她价值四位数的裙子,能看见还被人叠得整整齐齐的。   平时她在医院工作忙,早餐一般随便吃几口喝一杯咖啡完事儿。   但今天早上,季云淮带回来的早餐很大程度上激起了她的味蕾。   薄幸月吃着可口的早餐,不免去想,要是他家里没有烘干机,她的贴身衣物就要遭殃了。   总不可能让季云淮专门去买吧。   想想也是挺羞耻的。   薄幸月出发去了医院,与此同时,他也换好了制服抵达现场。   要进行的是排爆任务,据前方传来的消息,很可能是杀伤性极大的某类炸|弹,所以队里才会派有过相关经验的季云淮过来执行。   周围已经被警戒线拉好,季云淮蹬着军靴,撩起眼皮,煞是威严地说,“让开,我来。”   时间正值上午九点。   薄幸月坐在办公室,鼠标下落,察看今天预约的信息。   忙碌了一天,趁着下班,她腾出空隙时间察看到了微博的同城热搜。   说是在星澜广场发现有炸|弹,已经出动了武警特警力量平息。   照片里,正是现场记者抓拍的图。   点开图片放大,里面正是季云淮的脸。   男人身姿颀长,制服加身,侧脸轮廓硬朗分明,成为一群人中最吸睛的存在。   直到下班时分,钟灵哈欠连天地打来了一通电话:“月亮,我一觉睡到现在,你昨晚……”   薄幸月知道她想为什么,漫不经心道:“在季云淮家里睡的。”   钟灵没忍住,感慨了一句:“你们……做了没?”   “我睡床,他睡沙发。”薄幸月这句话彻底打消了她脑子里那些颜色废料。   “哦,那行吧。”钟灵亢奋的高昂嗓音一下子回落,“季云淮上辈子肯定是个忍者神龟,要不然软玉温香在怀,怎么这都忍得住——”   忍者神龟么?!这比喻真的给她逗乐了。   后面几天薄幸月都是值的夜班,这段时间季云淮出院了,但还有个全方位的复查。   虽说他们军区有专门的医院,但当时是就近选择了普仁医院,复查这一项还是回普仁做比较好。   薄幸月联系了前台,小护士确认后给他发送了复查消息。   江城的夏夜汹涌而热烈,办公室内,空调的凉风吹拂,平息着人心头的烈火。   当月最后一天夜班时,薄幸月别好两支黑色中性笔,得知到最新消息。   半小时前,在临港发生了一起连环车祸,伤势较重的被送往了普仁医院,现在已经在进行各项身体状况的检测。   安亦杰蹙着眉,知道情况不容乐观。   这一位伤势较重的伤患血压持续下降,初步判断为肋骨骨折,伴随有内脏破裂的风险。   推入手术室前,他敏锐地注意到这位病患的手臂有密密麻麻的针眼,很可能有过注射史。   安亦杰扫过众人一眼,谨慎地提醒道:“做好防护措施。”   对医生来说,做手术的过程从来不是个轻活儿。   一个是要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另外就是怕碰到高风险的病人。   如果有过毒/品的注射史,一旦操作不甚,最不济的结果就是出现职业暴露。   叶茜看起来犹犹豫豫的,嗫喏着问:“是病人有什么……”   “做好手头的事。”薄幸月挂上口罩,面容平静。   身为医生,越是危急关头,越是要自身保持镇定。   知道得再多,唯恐扰乱心态,所以还不如少说,把手术做好,保护好自己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扎好头发,换上蓝色手术服,一切整装待发。   然而在进手术室的前一刻,众人皆是调整好状态应对接下来的重担,没想到安亦杰重重往后一栽。   周围人惊呼道:“安主任——”   幸好身后的护士扶住了,关切地问:“安主任,你没事吧?”   看起来是安亦杰颅内高压发作,即使强撑着,眩晕感也依旧存在。   估计短时间内很难恢复足够的体力和精力去主刀。   “小薄,你顶上去。”安亦杰一向看重她的能力,点点头说,“我相信你。”   薄幸月:“行。”   原本这是安亦杰今天主刀的第二台手术,现如今护士只能先将他扶下去休息。   最终,这台手术由薄幸月主刀,叶茜担任一助。   胸腔打开,肉眼可见的猩红血液汨汨涌动,甚至有凝块。   薄幸月判断完情况,开始仔细寻找内脏破裂伤,以便缝合止血。   过程中,叶茜经验不多,所以在配合上显得手忙脚乱了些。   “不用慌。”她的话声淡然,蕴着令人放松的力量,“有时间,别着急。”   找到直径不小的伤口后,薄幸月微微蹙眉,预计止血后要进行缝合。   手术室内安静得只能听见机器运转的轰鸣,薄幸月处理完伤口,让叶茜把另一把手术刀递过来。   叶茜还在胡思乱想,比如这人有没有感染什么病菌……   所以在薄幸月把手术刀递回来时,她下意识伸手去接,结果没拿稳,刀口的边缘划伤手背,手术刀咣当一声掉到地面。   叶茜吓懵了,看着手背那一道冒出血珠的红色伤口,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做好防护。”薄幸月捏紧手术刀,当机立断,立刻吩咐说,“何逸泽,陪人去做紧急处理。”   薄幸月则是坚守在手术台前继续缝合,务必将这一台手术做完。   走出手术室后,她洗干净手,迅速穿上白大褂。   而后,病患相关检测的结果出来了。   这个病人有长达八年的吸|毒史,并且好死不死地感染了HIV。   叶茜原本就心神不宁,一听结果简直要哭出来。   薄幸月领着人去抽血备案,按照防控HIV的程序在走。   按照HIV的阻断显示,病人最好在高危接触两小时内完成药物服用。   幸好反应得及时,时间恰恰在两小时以内。   叶茜吞服完多替拉韦,双手抱着杯子,小臂还在发抖。   她手背的伤口经历过消毒处理,包裹着一层纱布,晶莹剔透的眼泪顺势滚落下来,哽地望着为此忙前忙后的薄幸月,“薄医生,我还年轻,不想死……”   薄幸月温柔且有力量地安慰说:“不会有事的。”   终于,结果出来了,万幸是阴性。   但一时的阴性不代表永久,越往后的结果,才更有说服力。   而且二十八天内必须不间断地服用药物,以免阻效药失效,四周后再进行初筛。   这也代表了叶茜这段时间不能参与任何暴露性的手术,只能做做整理的杂活儿。   她无力地靠在墙侧,流露出绝望的眼神,低声询问道:“薄医生,如果是你,我只是说如果,你会不害怕吗?”   叶茜才坚定自己的选择没多久,就要面临这么沉重的话题。   难免会在心里反问自己,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薄幸月看着她的眼睛,眼神中满是坚定:“谁都怕,但我们不能因为害怕就不去做。”   在北疆抗洪时,不仅是吴向明,还有许许多多为之努力甚至牺牲的普通人。   他们也还年轻,也是家庭的一份子,背负了期望,本该拥有光明的未来。   但是所有人都选择肩负起一个勇敢者的事业。   医生的职责只是尽己所能挽救生命,这是她在当医生期间学到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他们不是审判者,有罪无罪的事情交给警察就好。   叶茜看着她昂了下下颚,似懂非懂。   手术做完后,坏消息接踵而至。   在重症监护室待了一些天,病患的病情急剧恶化,于凌晨一点抢救无效去世。   薄幸月得知消息后沉默良久,最终只是点头说:“我知道了。”   周五,到了季云淮过来复查的日子,他敲敲门进来。   男人一袭深色外套,寸头剪短了些,露出英挺的眉目。   看上去是没什么大碍了。   薄幸月规规矩矩写着他的病历,语调微微上扬:“季队长,你先去拍个片,等会儿再过来。”   季云淮拿着单子出去了。   薄幸月趁着空隙时间整理着资料,一个凶神恶煞的中年男人探身进来,他目光阴狠,脸上还挂着一道刀疤,气场危险。   “你好,有预约吗?”薄幸月掀起眼皮,不冷不淡地看过去一眼。   男人紧盯着她的胸牌,目露凶光:“你就是薄医生?”   薄幸月心里涌起不妙的预感,维持着表面的镇定问:“是,有什么事情……”   下句话没来得及说出口,男人的咒骂声顿时响彻在耳边。   “贱婊|子,我哥就是在你给他做完手术后人才没了的!”   这下子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那位瘾君子遭遇车祸,没抢救回来,不治身亡。   而她倒霉地碰上了更蛮不讲理的家属医闹事件。   薄幸月并不因此占据下风,她有条有理地陈述说:“身为家属,你们隐瞒他的HIV病史,有没有想过医生的命也是命——”   没造成严重后果都是万幸,偏偏叶茜与之有直接接触,现在还不能排除危险。   男人被她冷静自持的话激怒了,拿起东西往她砸过去,边扔边喊:“医生杀人了——普仁医院的薄医生害人要偿命——”   他手里的水果刀猝不及防地扎下来,就快触碰到左侧的胸口,如果扎下去,势必会伤及心脏。   几秒钟之内,男人痛苦地瘫倒在地上,龇牙咧嘴地呻|吟着。   那一把水果刀被踢到远处,砸向光洁的地板。   耳后传来的是一道熟悉的嗓音,牢牢将她护在身后。   “别怕,我来了。”   薄幸月的一颗心揪扯着,又伸手去碰胸口的位置。   手心留下了一片血迹。   她立刻联系了医院的安保人员,顺带忍住痛意报了警。   季云淮的周身满是戾气,他拎起中年男人的衣领子,一下又一下,揍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狠……   薄幸月甚至有种,要是没有人去阻拦,季云淮绝不会轻易姑息。   他毕竟是特种兵出身,光靠拳头,都可能将人揍死。   少有的偏执刻入他的骨子里。   上回只是见证了一场医闹,她倒是没受什么实质性的伤,但这回不同,刀口离心脏只有几公分。   刺过来时,刀锋接触到了皮肤,留下不深不浅的一道划伤。   斑驳的血迹贴合在白大褂上,看起来猩红刺目。   警察已经将挑衅滋事的病患家属抓走,但被闹过的走廊和大厅混乱不堪,徒留下满目狼藉。   科室内,众人围坐在她身边,均是在表达着关心。   戚嘉禾握着她的手,眼底挂着淡淡的青色:“月亮,你没事就好,闹事儿的人已经被带走了。”   叶茜眼眶发红,自责又内疚:“薄医生,对不起……”   何逸泽则是无声地伫立着,给她倒了杯水,又拿来祛除疤痕的药膏。   “我没事了,都别担心。”薄幸月眼底沉静,倒是反过来安慰同事们。   她胸口处的伤包扎好后,便轻轻穿上外套,打算回家。   说不痛是不可能的,只能说尽量别牵扯到伤口。   门外,季云淮靠在墙侧,不知道在原地等了她多久。   他拿起车钥匙,眼皮弧度很淡地扬起,铁青的脸色在看到她之后才柔和下来。   “我车在门口,送你回去。”   薄幸月受了伤,确实懒得折腾,于是点点头同意了。   街道上车水马龙,霓虹交错,变幻不息。   季云淮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淡瞥过去,怔忪着问:“今晚……”   “真的没事了。”薄幸月大概猜得到他想问什么,声线平静无澜,“之前我就有过类似的心理准备。”   从选择这条路开始,医患关系便是不可逃避的存在。   而脚下有阴影,正是为了提醒世人向阳而生。   薄幸月口吻缓和,徐缓地说:“季云淮,谢谢你。”   谢谢你每一个为我奋不顾身的瞬间。   谢谢你曾经告诉我,无论置身于怎么样的困境,都要迎着白昼。   心潮涌动的一瞬间,她心头泛酸,如同干嚼柠檬,黑白分明的狐狸眼里雾蒙蒙一片。   季云淮拧着眉宇,几度想开口,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到家后,薄幸月发现可能是下车后牵扯到了伤口,纱布下隐隐约约有血迹透出来。   伤口位置特殊,她自己没办法换药,只能硬着头皮去淋浴间。   夏夜,身上全是汗,薄幸月脱下外套,拧干毛巾,简单地擦拭着其余雪白的肌肤。   出来时,她翻出袋子里的药膏,眼睫翻飞,“季队长,麻烦你帮我涂一下了。”   纱布的上方,那一身衬衫的边缘卷着,有什么明晃晃正印在肌肤上。   季云淮埋首在她脖颈间,咬下她的肩带,锁骨下方的纹身逐渐出现在视野里。   男人乌黑的发茬近在咫尺,眼神紧锁着那一块儿肌肤上的纹身图案。   薄幸月咕哝着说:“纹身是我在北疆纹的……”   图案是一半太阳,一半月亮。   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他是她的光。   季云淮抽动着腮帮子,不敢去想万一了。   原来,不知不觉间,谁都没有忘记彼此。   六年的横亘,不过沧海桑田一瞬。   薄幸月身上有很淡的消毒水味道,发丝的馨香被吸入肺腑。   季云淮的吻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搅弄而来。   他眼底猩红,像是要把人拆穿入骨。   俯身下来时,他用唇缘贴了贴她的耳廓。   又或许这么多年,他们从未分开过。   薄幸月衣衫半褪,黑色蕾丝的吊带悬挂在手臂上,徒增脆弱凌乱的气质。   丰盈耸立的雪白像一团糯团,顶端的茱萸没入,犹如雪中红梅。   薄幸月轻轻抬腿,无意识蹭过他冰凉的皮带扣。   与冰凉相对比的是,异样的坚/挺,热度简直要透过布料灼烧到她的肌肤。   两人均是一僵,季云淮没忍住,从喉头滚落一声闷哼。   她愣怔着,语气很是无辜:“队长,你硬了……” 第44章 44“永远有人爱你。”【一……   44念你入骨   ——   季云淮额角青筋暴起, 真真是忍耐到了极限。   阴影之下,光是扫过一眼就知道弧度挺括的庞然大物。   偏偏薄幸月双眸盈盈似水,一副无辜无害的模样。   季云淮目光定定, 视线如岩浆浓稠滚烫, 轻叹一声:“在这儿等着我呢。”   男人的碎发覆下,温热的呼吸就覆在耳侧。   黑色蕾丝边上就是半露不露的雪腻肌肤, 薄幸月这才伸手拉好, 想要捞过一旁的药膏。   “只能拜托季队长先忍忍了。”   口吻没半点儿愧疚,反倒是相当得意洋洋。   随后,薄幸月的指尖穿梭过他乌黑的发茬,贴着男人的头皮轻轻摩挲。   撩起火来不认人,是她本人了。   可能是为了泄愤, 凛冽的气息再度侵占而来。   纹身处的肌肤被重重啃|咬, 犬齿厮磨,是肯定会留下印儿的那种力气。   像是要把人融入骨血, 毕生难忘。   季云淮将药膏拿过去, 卡在筋骨利落的虎口处,打算帮她上药。   至于其余的,只能全凭体内的火自己消下去。   涂药前, 他特意幽幽解释说, “放心,我还没禽|兽到那个地步。”   到底心疼他的姑娘。   光是下车这么一小会儿功夫, 纱布下就牵扯出了血迹。   胸口受着伤,想做什么剧烈运动都不太可能,干脆等会儿回去冲个冷水澡得了。   缠绕的纱布打开,那道受伤的口子直接呈现在眼前。   伤口偏长,幸亏划得浅, 就是不知道这祛疤痕的药效用如何。   若是留了疤痕,定然是可惜得让人心疼。   他可还记得这姑娘最怕疼,高中时受了点小伤在他面前就要拧眉头,活脱脱娇气大小姐的性子。   时间真的能治愈很多。   也许是经历赋予,可能是职业加成,人原来真的会随着时光蜕变。   思及至此,季云淮停下涂药的动作,抬眼看她,嗓音轻淡:“怎么想到去当医生的?”   按照少女时期她肆意骄纵的性子,怎么看都难以跟现在穿着白大褂,奔波在救死扶伤一线的薄医生联系到一起。   “我妈妈去世后,我就想我要是医生就好了。”说话时,薄幸月唇线绷直,整个人像一缕缥缈的雾,像是大风一吹就能散了。   “要是能把她救活的话,这世界上就还有亲人爱我。”   她垂下眼睫,倏地流露出无比脆弱的情绪。   是那种以坚强为外衣,从未展示给他人的脆弱。   季云淮愣怔片刻,被她这番话搅动得五味杂陈。   她理科不差,当年即使留在国内通过高考考上A大或者其他综合类医科大学,也能走一样的路。   “看着我。”季云淮掀起眼皮,晕开一个好看的弧度。   两人间的浪潮再次拍岸而来,薄幸月狐狸眼里含着氤氲的雾气,迎上他如漆的瞳孔。   “永远有人爱你。”他的大掌摁在她发顶,语气温柔到极致,“记住了吗?”   对季云淮而言,薄幸月永远是自带万丈光芒的存在。   无论是少女时期,还是现在。   她就应该一帆风顺,永远明亮,享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爱与善意。   薄幸月呼吸微滞,胸腔如同洪水激荡,肆意回响。   “那你呢,年级第一——”薄幸月收敛好情绪,拖长了语音的尾调,“怎么会去当军人?”   远在洛杉矶时,她曾数次想过,二十多岁的季云淮会是什么样儿。   按照他的优异成绩,可能会从最优秀的院校毕业,逐步成为某个行业顶尖级的人物。   但从没想过,他会在大漠荒雪,山河万里中磨砺成长。   季云淮碰了下鼻尖,简而言之:“一时热血吧。”   因为有忘不掉的姑娘。   因为尝过了生活的苦。   因为想守护更多的人。   ……   种种原因碰撞后,他报考了军校。   季云淮将棉签扔到垃圾桶,站起身来,“我给你烧壶水。”   毕竟开的药不仅有外伤的涂抹,还有口服药,亲眼看着她喝下去,他才能放心些。   季云淮轻车熟路走到厨房,接水后,厨房里回荡着轻微的轰鸣声。   薄幸月坐在沙发上,才想起来由于今晚的跌宕起伏,她的资料都没来得及看。   她走到书柜前,踮起脚,却发现稍微一动,伤口就会扯得疼。   那本书放在书柜顶层,薄幸月确实够不太着,没办法,只能请季云淮帮个忙。   “队长,你帮我拿个东西行吗?”薄幸月的衬衫边儿褶皱翻起,眉目间媚而不自知。   药膏都涂了,拿本书自然不在话下。   季云淮覆身过来,长臂一捞,身高优势,拿本书简直是轻而易举。   但是不碰巧,这本书抽离后,旁边的书如同连环效应,相连的好几本书应声掉下,闷声落在地板上。   深藏于书页夹层里的东西散落一地。   季云淮知道她受伤不方便动作,便弯腰去捡。   却是在视线触碰的后一秒,   那里面夹着的全是他的试卷,高中时大大小小的考试,有月考的、有联考的……   理科学科全部都是满分,语文英语的成绩很多时候都是名列前茅的高分。   少年镌刻的字迹印在卷面上,卷面整洁,部分解题步骤流畅地写在题目旁边。   为了宣誓主权,少女当年幼稚地在他的名字旁边旁边写下了“薄幸月”三个字。   仿佛这样,两人的名字就能永远不分开。   沉默半晌,季云淮喉头发涩,徐徐缓缓地问:“这些……你都还留着?”   问出来时,他的嗓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意。   分手后,少年也想过算了吧。   大不了跟过去的自己和解。   没有人是非谁不可的。   可这么多年,他唯独过不去薄幸月那道坎儿。   无论是读军校时,还是正式进入武警特警部队后,对他这一挂感兴趣的姑娘称得上前仆后继。   可惜,无人似她,万人非她。   重逢后,季云淮也陷入一段时间的挣扎中。   自己喜欢的到底是那段回忆还是眼前的人。   但有因才有果,过去也好,现在也罢,认准的那个人从未改变,这就够了。   薄幸月应了声,看着他将东西收拾好,小心翼翼地重新放在书页夹层里。   那时候她会缠着少年,把他自己的卷子跟自己的做对照,不知不觉,一张一张积累下来,似乎从来没被回忆的逆流卷走。   “时间不早了,你先休息。”季云淮揉了下后颈,心脏慢慢沉下去几分。   出去后,夜幕中圆月当空,他拢着火,眉骨坚毅,心口堵着一股不上不下的气,青雾袅袅飘在周身。   之后,想到今晚像是确认了什么。   季云淮捻灭了烟蒂,扬起眉梢轻笑了声。   ……   当晚,薄幸月伴着床头的小灯入眠,没有做任何的噩梦。   睡眼惺忪地望着天花板时,她摁亮了手机,生物钟作祟,只不过刚刚早晨七点。   趿着拖鞋起身,薄幸月环顾一圈,桌面留了张压在杯底的字条。   【吃完早餐记得喝药。——J】   她望着字条上熟悉的字迹,又将之放于书柜里另一本书里夹着。   如果可以,那就一点一点把所有心动的瞬间珍藏起来。   恍然间,脑海里的念头愈发清晰——   心动的少年是他,想要一起走下去的人也是他。   薄幸月吃着面包,又冲了杯牛奶。   窗外,日光如瀑,蓝天万里,仿佛世界都因此明亮起来。   安主任给她发来一条微信,说是经过的医闹事件,院内给她批了几天假,让她好好休息养伤。   针对此次伤医事件,网络上已然掀起一阵舆论风波,众说纷纭。   甚至有媒体想当面采访她这个当事人,但都被医院一一回绝了,说是不想打扰到薄医生养伤。   早上八点,季云淮准时抵达军区。   他蹬着锃亮的皮鞋,军衬扣得一丝不苟,走路赫然带风。   操场上,不少新兵正绕着跑道进行训练,一圈一圈,从未停歇。   淋漓的大汗浸润了他们的背后,只能看见迷彩绿短袖的深色痕迹。   万维均背着手,凌厉的眼神一瞥,带着肃杀的气场,“总感觉你小子最近喜气洋洋的,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儿?不说给我这个老头子听听?”   季云淮喉尖翻滚,单手抄兜,立身于栏杆前,不免戏谑一句,“参谋长,您会读心术啊?”   “嘴贫。”万维均背过双手,笑声浑厚,“个人问题不用我再催了吧。”   季云淮缄默了几秒,利落回话:“会尽快的。”   望着苍茫的天际,万维均感慨了一句:“我们这职业,需要熬常人不能熬之苦,身边的人也得是个谅解你的才行。”   “您说的对。”季云淮凝视过去,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透着几分笑意,“退休后,您不去当月老可惜了。”   万维均年事已高,说退休也就近两年的事儿。   “你小子——”   “当年我们队里流传着一句话,你是什么样,中国就是什么样。”   万维均看向他的眼神承载着厚重的期望,“这句话你得常记于心,未来在你们这一代手里了,好好传承下去。”   季云淮敛起松散的姿态,立刻向万维均敬了个军礼:“明白,参谋长。”   ……   卧在懒人沙发上睡了个回笼觉后,薄幸月浑身的疲惫才得以消解。   手机消息积累了很多,不外乎是关心她身体状况的。   翻看到其中一条时,她眸色一沉。   【幸月,爸爸能找你说说话吗?】   薄幸月想着,可能是新闻的大肆报道加持,估摸着薄耀舟也知道她受伤这事儿。   正好,钟灵的微信映入眼帘:【今天有个电影的首映,晚上去不去看?】   反正她也休假,闲在家没事儿做,薄幸月回道:【好啊。】   【不过我下午要去医院换一趟药。】   钟灵:【行,那今天下午六点我过来找你。】   薄幸月出现在普仁医院时,还有人问她,是不是喜欢工作喜欢疯了,说好的休假又跑到医院来了。   她只能好声好气解释了一通,告知他们自己的身体没大碍了。   问了下叶茜的身体状况后,薄幸月才打算从医院离开。   走至门口时,她身形一僵,肩膀下沉,眼神顷刻间冷了下来。   男人穿着正式的衬衣,轮廓依旧硬朗,只不过双鬓发白,气色看上去也不太好。   “不用跟着了。”薄耀舟对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清清嗓子,“我跟我女儿单独说几句话。”   薄幸月也没薄耀舟会亲自找过来,她在思考要不要装没看见一走了之。   多可笑,对着薄耀舟,她居然连一声“爸”都喊不出来。   薄耀舟步履蹒跚地走到她面前,嘴唇翕动:“听说你受伤了,我就过来看看。”   医院外人潮汹涌,薄幸月本能地不想跟他在这里纠缠牵扯。   “我没什么事,不是好好地站在您面前吗?”薄幸月攥紧了指节,明面儿上淡然的像一阵捉摸不住的风。   薄耀舟无措地看着她,默然叹了口气:“跟爸爸聊聊吧,就在你们医院旁边的茶馆。”   薄耀舟担任市长数载,报道上他的照片刊登过数次,说不定就会有人眼熟他。   不想被熟悉的同事撞个正着,薄幸月松了口,迈步走向茶馆。   选了个僻静的角落,两人正对面坐着,关系尴尬到时间都要静止了。   服务员将茶水端上桌,茶香蕴散开,漂浮在空气中。   薄耀舟照例嘘寒问暖,又握着茶杯,酝酿了许久。   薄幸月回的话很简单,基本都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而后,薄耀舟给她递过去一杯热茶,浑浊里的眼睛满是歉意:“爸爸一直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当初爸爸不该打你的。”薄耀舟抿了口滚烫的茶水,勉强支撑着,继续说道,“你方阿姨也总惦记着这事儿,说我做的太冲动了。”   那时候,因为她打了薄初那一巴掌,方兰茹就想动手收拾她。   没想到推搡间,方兰茹流了产,根据医生的检查结果,她再不能生和薄耀舟的孩子。   为此,薄耀舟大动干戈,当着众人的面训斥了她,并且放下狠话,说不想再在这个家里见到她。   薄幸月没说话,良久,了然般点头道:“我之后会接受您的安排出国留学,不会再在这个家里碍您的眼了。”   高考前夕,薄初故意通过他人告诉季云淮,薄幸月跟他在一起都是一种报复自己的手段,这段感情不过是他玩玩而已。   所以少年才会在大雨天,于学校的后巷跟她对峙。   少女撑着一把小伞,五官明丽,大雨纷飞中,眼前的那道身影都要变得模糊。   雨珠坠到她的眼睫上,雾气濛濛,她的眼底爬上一层湿漉。   薄幸月只是觉得,她已然深陷泥潭,生活中看不到一丝光亮,也不想再缠着季云淮了。   他该拥有更好的,而不是跟她一起拥有一个未定的未来。   所以,在那声质问后,少女说了最决绝的话。   两厢对峙中,见她没开口,薄耀舟拿出包里的一份文件,眉目如皑皑风雪,“之后我要是不久于人世了,遗嘱我已经立好,上面写的都是你的名字,你要是不放心——”   薄幸月忍无可忍,打断他的话,“够了,我只是不理解——”   “为什么呢?”   “为什么,我的爸爸不喜欢自己的亲生女儿……”她望着那杯茶里浮浮沉沉的茶叶,心绪也像不断被热水冲刷,唇角漾起自嘲的笑意。   “可能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可能我不是你想要的乖小孩儿,可能比起方兰茹,你从来就没爱过我妈妈。”   那些私心和残酷的真相被一点点被撕开。   她的指甲几乎要扣进掌心的内里,起身从座位上离开,“对不起,跟你待在一起,每时每秒让我觉得很难受。” 第45章 45皮带扣开了。【二更】……   45念你入骨   ——   不过顷刻, 茶馆外的天色暗沉如墨。   临近盛夏,江城正是多雨水的时节。   薄耀舟看着手头的文件,呆坐在原处, 直至人走茶凉。   身边的保镖走进去, 询问道:“薄先生,请问是现在要回本家吗?”   “不用。”薄耀舟捂着胸口, 猛然咳嗽了几声, 声音嘶哑,“我想自己在这里坐一会儿。”   薄幸月几乎是一秒钟都没有多加停留,拎着小包挎上奔向室外,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场雨拦住了脚步。   昏暗的路灯下,斜风细雨, 纷飞的雨丝悬浮在空气中, 像一场空濛的画。   男人肩宽腿长,立在将近昏昧的夜色中, 也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   远远的, 薄幸月看到他拿到手机,应该是在发消息。   季云淮指腹擦拭掉飘落到屏幕上的细小水珠,眉骨疏淡, 与身后不歇的雨幕融为一体。   J:【戚嘉禾说你今天过来医院这边了, 我在门口等你。】   雨势算不得大,薄幸月立刻回复:【我出来了。】   薄幸月身着裁剪合度的黑裙, 裙边拂起柔风,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由于不用上班,她特意蹬了双绑带高跟鞋,踩在不平的水洼里,溅起小圈的涟漪。   妖冶且禁忌。   街道上人来人往, 大多数都在忙着躲雨,匆匆而来,又慌忙而去。   世界喧闹嘈杂,可他深不见底的眼底在触及那一抹出挑的身影后,所有的目光就只为她停留。   下雨的傍晚,茉莉清香的清香无孔不入地沁入肺腑。   雨水淋湿了他的黑发与半个肩膀,季云淮却不甚在意,丝毫不显得颓唐,只是说:“走吧,送你回去。”   身后有科室的同事经过,眼神里充斥着燃烧的八卦之魂。   “薄医生,你男朋友呀?”   薄幸月淡声一笑,保持了一贯的神秘:“暂时还不是。”   她用的是“暂时”两个字,而非“不是”。   雨下大了,季云淮撑起伞,仍旧将伞面那一侧偏向于她。   伞骨下,晃动不明的光线中,他的面容变得不大清晰。   薄幸月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后,扣牢安全带。   车身平稳行驶着,雨刷器不断刮着雨水淅沥的玻璃。   可能今天跟薄耀舟的碰面实在是超出了她的预期,那些话如同魔咒灌耳,怎么样都摆脱不掉。   薄幸月靠在椅背上假寐,精神状态一旦松懈下来,整个人很少在人前展现的那一面便彻底暴露出来,   不多时,钟灵一通电话打过来,气鼓鼓道:“薄大小姐,你人呢?不是说去看电影?我都在电影院等你半小时了,电影就要开场了,你过来了吗?”   薄幸月:“……”   糟糕,跟薄耀舟碰完面后,她都快忘记了还要跟钟灵看电影这一茬。   薄幸月正襟危坐,连忙弥补说:“姑奶奶,你稍等,我马上过来。”   钟灵脾气直性子爆,可能也就薄幸月放她鸽子,她能忍忍了。   斑驳细碎的光落下,季云淮神色未改,对她这通电话没什么反应。   “我刚忘记了还有这么一回事儿。”薄幸月缓过神来,解释说,“那就麻烦你掉个头,我们去商圈那边。”   钟灵听着那头的声音,诧异道:“月亮,你跟谁在一块儿呢?”   “没谁。”薄幸月给她打了个哑谜,“你也认识的一个人。”   “你心情不好吗?”钟灵试探着问了句,从两人打小的交情来看,她是最了解薄幸月情绪的人。   “还好……”薄幸月尽量用轻描淡写的口吻继续说,“就薄耀舟过来找我了。”   钟灵大概猜到是为了什么,语气一沉:“那见面了再聊吧。”   影院门口,大雨滂沱,视线氤氲不清。   接到消息后,钟灵一路跑出来,跟两人挥手。   季云淮收了伞,套上塑料薄膜,走进商场的一楼内。   男人骨骼清落,身形颀长,迎来走往的不少人投来探究的目光。   薄幸月穿了高跟鞋,可与他的身高仍有差距。   不过两人今天都穿的是一身黑,分外搭配。   钟灵看了会儿养眼的两人,将手中的电影票递过去,催促说:“票我都买好了,三人份儿的,一起去看吧,已经开场五分钟了。”   也没来得及看钟灵挑的什么片儿,薄幸月就匆匆被拉进电影院。   他们坐的位置中排偏后,工作日的傍晚,来看电影的人不多,偌大的影院显得有些空旷。   由于三个座位挨在一起,薄幸月坐中间,季云淮和钟灵就分坐左右。   钟灵趁机发了个朋友圈——   “莫名感觉今天的自己格外明亮呢。”   于是,为了老老实实发挥电灯泡的功效,钟灵特意把一桶爆米花放在两人中间的位置,自己则抱着另一桶爆米花啃。   电影终于开场,赫然写着几个字,《再遇前任》。   薄幸月的心脏重重一跳,猝不及防撞入他的视线。   不得不说,还挺应景。   这种电影还能和自己的前任来看,可不就是一种再遇了么?   高中时来电影院,也是她拉着季云淮过来的。   软磨硬泡之下,那一次月考她进步到年级前二十,专门选的是情侣卡座。   就是没想到那些同样选了情侣卡座的人,大多数心思全程没在电影上。   时不时接个吻,还有更过分的行为,在角落中旁若无人地进行着。   少年表面上神色清冷地看着电影剧情,实际上耳根子都红了。   如今再回过头看,已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电影的剧情相当乏味可陈,老套的台词,配上男女主没那么强的感情渲染力 ,注定要使得影院里的观众昏昏欲睡。   薄幸月的注意力也逐渐从电影的剧情上分散,她微微阖眼,想靠着椅背眯一会儿。   直到电影快散场,耳旁传来有人离场的脚步声。   薄幸月迷迷糊糊惊醒,才发现她的脑袋早就歪倒在了季云淮的肩膀上。   钟灵也睡了会儿,起身后,伸了个懒腰,眼神一瞥,自然瞧见了旁边两人相互依偎的场景。   啧啧啧,这恋爱的酸臭味,让她这个单身贵族情何以堪……   薄幸月连忙坐直,揉了揉酸疼的脖颈。   得亏季云淮一直用肩膀托着,才让她不至于睡得难受。   心中的暖意如同石子投向湖面,涟漪轻荡。   从电影院出来后,薄幸月困顿得厉害,交待了声:“我想去洗把冷水脸。”   钟灵也正好有话要单独跟季云淮说,停留在原地,喊了他一声,面前煞为郑重:“就跟月亮好好在一起吧,你们明明那么相爱,不应该分开的。”   说罢,钟灵一五一十道:“她当年出国留学,是因为家里出了变故,也是她爸逼迫的。她主动提的分手,可能是不想让你那么压抑,或者有任何负担。”   分手原因薄幸月从来没跟钟灵提及,但钟灵猜测了一番,觉着这是最可能的原因了。   钟灵够直接,恨不得全然不顾地想要助攻一把,继续说道:“为了你母亲的手术费,她甚至专程去求薄耀舟……即使现在来看,这事儿也足够超出我的想象。”   “一开始,月亮确实是因为赌约追得你。”钟灵深吸一口气,模样义正辞严的,“但你如果知道薄初对她做了什么就会知道,她这种所谓报复算不得多过分。”   “但后来她喜欢你,从来不假。”   她鼻息一动,眼睛里被水光占据,“我跟她认识那么多年,还是第一回 见她满心满眼都是一个男孩子的时刻。”   季云淮眸色更深,沉如冗长的夜色。   一时间要消化太多消息,有的是前段时间猜到的,有的则是完全一无所知,现在才恍然如梦的。   “我知道了。”旋即,季云淮心头无声涌起激荡,怔怔地说,“谢谢你。”   都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如果是命中注定,那就用尽全力去爱一个人。   这一回,他真的不会那么轻易放手了。   薄幸月从洗手间出来,钟灵早已不在原地。   正想问季云淮她人呢,手机上发来一条微信。   钟灵:【我临时有个事儿,马上得赶过去,你让季同学送你回家呗。】   薄幸月:【好。】   季云淮一路很是沉默,两人间的气氛只能说不咸不淡。   见她要打开门,他才伸手动作,扯过她如浩雪的手腕儿。   薄幸月踉跄了下,差点后背撞上他,不解地出声问:“怎么了”   季云淮站在门口,潮意泛泛,眉梢轻抬。   他的嗓音快要融到旖旎夜色中,淡声问,“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薄幸月认真思考了下,却发现什么都想不出来。   她茫然了一阵子,眼神空洞洞的。   “要涂药。”季云淮沉吟一会儿,顺势跟着她进到玄关。   薄幸月讷讷点头:“哦好。”   望着那道与少年时重合到一起的背影。   她突然间想到一件确之凿凿的事实,活该她为此心动。   就算他们没有在一起过,也是会为之念想万万次的存在。   季云淮有他的胜负心。   也有他的温柔。   不会越矩,更不会刺探她不想说的话题。   刹那间,脑海里一个强烈的念头冒出来——   她想,跟季云淮和好了。   想跟他再谈一次恋爱。   想更好地走入他的世界,拥抱属于自己的光。   ……   涂药还是得跟昨天一样,她把衣衫半褪,等着冰凉的药膏贴上来。   季云淮拿起棉签,呼吸喷洒过来,轻轻的,令人发痒。   薄幸月猛然躲闪了下,而后,他循过来,两人的距离只剩寸厘。   可能是牵扯到了伤口,薄幸月眉心轻拧。   季云淮凝视过去,眉目深深拢着,问:“很疼?”   她说话时带着轻微的鼻音,声线因此多了几分娇嗔的意味,“有点儿。”   将棉签扔到垃圾桶后,季云淮让她将卷起的衣衫放下。   静默的数秒内,有什么话快要呼之欲出。   “我今天跟我……”薄幸月咬着下唇,艰难开口,“爸见了一面,回来的路上我想了很多。”   “对不起。”   “对不起,季云淮——”   说完后,心口的石头才被挪开,瞬间如释重负。   原来,“对不起”从来不止有认错,很可能也是一种表白 。   薄幸月:“当初说分手我只是不想再缠着你。”   季云淮气极反笑,字字凿刻入骨:“你怎么不说是我缠着你?”   “那来吧。”他说得认真且虔诚,不给自己留有余地,“这辈子,下辈子——”   “都要缠着彼此。”   薄幸月情绪低落地抱着冒着滚烫热意的杯壁,不可控制地去想两人分手前的场面。   那么大的一场雨,少年一定是淋雨回去的。   那时候他母亲住院,他要是生病了,再没有人能照顾他。   薄幸月捏紧杯子的力度又紧了几分,抿抿唇,浅饮了几口发苦的药剂。   随着这一番动作,忍到发红的眼眶全然暴露在眼前。   她将头埋下,肩膀颤抖,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到装了药的杯子里。   起先是小声啜泣,后来才是将压抑多年的苦涩全然倾泄。   仿佛行走在黑暗中的人,一股脑地找到了有光的出口。   薄幸月掩面而泣,哽咽声越来越汹涌。   泪水顺着面庞滑落,沾染到素净的脸颊上,熠熠灯光下,她的皮肤白到透明。   只有在避风港,她才可以毫不犹豫地展示自己伤疤。   季云淮眉心蹙着,心绪亦然随之起伏。   他将人拥到自己的怀里,掌心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柔缓又温存,“哭什么?”   可季云淮也深知,在薄幸月哭的那一刻,他的心脏仿佛碰到一根刺,直往深处扎去。   薄幸月的发顶靠在他的胸膛,能听见咚咚有力的心跳声。   呼吸温热,眼泪滚烫,几乎要将他今天穿的枪黑色真丝衬衫浸润。   薄幸月打了个哭嗝,在狼狈与可怜的状态中反复切换。   他将她手里的杯子拿过来,放在茶几上,“等凉一凉再喝吧。”   薄幸月难受起来,都快忘记洁癖那点儿事了,直接拿袖子擦眼泪。   眼睛红通通的,快跟兔子一样了。   季云淮握上她葱白的指尖,语气轻柔,如燕羽般的眼睫垂下,目光灼灼,“不开心的话,想哭就哭吧,我会陪着你到哭累了为止。”   这一番话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和放肆的空间。   她哽咽着,好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直到最后哭累了,望着头顶悬挂的水晶吊灯,薄幸月鼻尖儿泛红,心口弥留酸涩。   季云淮用指腹擦拭着她的眼睑,为了缓和她的情绪,半开玩笑道:“薄大小姐,这是在我面前哭的第几次了?”   薄幸月嗫喏着唇,暗暗控诉着他的行径,这男人……居然还有心思去数。   她宣泄完,嫩如藕段的胳膊悬在他的肩侧,赠予了季云淮一个虚虚实实的一个拥抱。   应该是倔强撑到了极限,薄幸月看向他的目光如春雪消融,一点点柔软下来,“没什么,只是我发现——”   “除了你,我好像没办法爱上别人了。”   这种爱人的能力她从十八岁开始就丢失了。   甚至对连灵魂都契合这种事抱有悲观的态度。   回江城后去归元寺那天,慧能大师似乎是一眼看透了她的所牵所挂。   在问及相关问题时,他才说“一切有为法”。   季云淮抬起她下颚,眼神坚定,眼尾曳着一抹红:“我只喜欢过你。”   薄幸月神色一顿,莹白的指节被他交握着,牢牢扣入掌心。   后面那句话伴随着多年的思念之声振聋发聩。   ——“也只喜欢你。”   “懂了吗?”   或许,人生不该只是用年龄来定义时光。   但只要他们还在一起,所有的遗憾都能填满,就是最好的时光。   季云淮坐到沙发上,腿间大喇喇敞着,比起不穿军装时又多了几分混不吝的气息。   薄幸月被抱至他的腿侧,规规矩矩地坐着。   大腿肌肉有点硌,她扭动着调整坐姿,却被人摁着肩膀,“抱一会儿。”   雨势停了,蜿蜒而来的风也温柔。   一不小心,他的皮带勾到了她黑色的裙边儿。   季云淮被她磨蹭的动作弄得嗓音哑了几分,劝阻道:“别动。”   “我来解。”薄幸月红唇盈盈,目光又恢复成十足的自信,反问道,“你是在不信任外科医生的手吗?”   身为外科医生,最需要的就是手巧,穿针引线不在话下。   在练习阶段,他们对针对各类物品进行缝合手术的练习,以保证手指的灵活度。   话语间,她柔弱无骨的手贴上去。   麻意从尾椎骨开始往上泛。   不知道她碰到了哪儿,啪嗒一声,皮带扣开了。 第46章 46“不怕惯坏我啊?”【一……   46念你入骨   ——   摇曳的裙边儿确实是释放了, 可皮带扣松松散散垂下,透着股耀武扬威的气势。   他眉眼疏散,笼罩着一层暗色。   季云淮早晨去过一趟军区, 眼下虽换下军装, 但皮带仍旧是那一款07式。   薄幸月的手臂还圈着他脖颈,抬手覆上。   男人乌黑的发茬微微扎着白嫩的手心, 像是最锋利也最温柔的刀锋。   他低眉敛目, 质问声中夹杂着些许无奈,“这也是外科医生的手法?”   薄幸月眸色潋滟,一瞬不瞬地看过去,思来想去,声音相当撩动人心, “是只针对你的手法。”   咔哒一声, 皮带扣再度扣好。   她微凉的指尖收回,眼眸灵动, 说着最无关乎情|欲的话, “我饿了……”   随后,薄幸月一秒也不停留,直接从他腿间翻下, 拿起茶几上的手机, 可能是要点外卖。   这性子倒是保持了她少女时一如既往的任性。   季云淮盯着皮带上的银质光泽轻哼了一声,仿佛还残留着她的触碰感。   他抬眸凝视过去。   拥抱的动作后, 她的长发稍显凌乱,有几缕贴着耳侧,虚虚笼着她眼尾的那点小痣。   “队长,你不用去冲个冷水澡什么的吗?”   薄幸月转过身,眼神一瞥, 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   她唇角挂着闲散的笑意,乌发红唇,眼皮洇着楚楚可怜的一抹红,摄人心魄。   季云淮俯身过来,揽过人的纤腰,滚烫的气息落在耳侧,“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么,薄大小姐——”   “我已经转正了。”   不是前男友,也不是什么备胎,所以不再是她可以为所欲为,他却得处处隐忍的时候。   她刚刚那种行为无异于玩儿火自焚。   主动权一下子颠倒过来,季云淮屈着腿,轮廓硬朗,周身冒着股凌厉劲儿。   她眼睑挑起,窥探了下男人的神色,葱白的指间交叠在他胸膛前,“那一起吃个饭?你想吃什么,我来点。”   “少点外卖,不健康。”季云淮将她的手机重新放到茶几上,利落起身,“家里还有什么食材,我来煮就好。”   薄幸月拉开冰箱门,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几个番茄、鸡蛋和一袋面条。   她背脊僵住,心虚地挪开眼神,“这些能做吗?要不要再去买点别的?”   季云淮眉梢一扬,真没料到她一个人的独居生活就这种水平。   不过想想也能想得通,薄幸月从小到大生长在薄家,家里的保姆、司机不少,她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   “不用,你不是饿了吗?”季云淮的眼神满溢着笑意,是不加掩饰的宠溺,喉头滚动,“先吃点面垫垫肚子。”   流理台前,他先将食材理好,神色专注地开了火。   等水煮沸,季云淮又往番茄鸡蛋汤里面放面条,这样煮出来的面条会吸收更多浓郁的汤汁。   一切都是按照步骤顺利进行。   中途,薄幸月像个“监工”出现在身后,她眉眼盈盈,闻到了空气里四溢的香味,又忍不住凑过去,看锅里的汤水翻腾的情况。   都不用品尝鉴定,她心里有数,季云淮的厨艺水平肯定比她高不止一个层级。   可能是自立的早,少年早早磨砺成长,能照顾好自己成为必备的基本技能。   而那时候她还娇纵明艳的像是朵人间富贵花。   盘子里放着两个多出来的西红柿,是季云淮洗好了搁里面的。   薄幸月盯了很久,洗干净手后,拿出一个啃了口,就当餐前充饥了。   很显然,季云淮对于她的偷吃行为表示无视。   薄幸月默默腹诽了句,他大概只在乎锅里的面。   把西红柿吃完后,她打算再去洗个手,然而刚走到洗手池前,身后就感受到了禁锢的力道。   她回过头,唇角上沾染了西红柿饱满的汁水,活脱脱跟一只偷吃完的小花猫无异。   只消一秒,季云淮的眼神再度浓重起来。   他视线直勾勾地望过来,带着勾缠的意味,像黏腻不开的糖丝儿。   季云淮抬高她的下颌,柔软的唇瞬间贴过来。   热度蔓延,薄幸月踮起的足尖儿发颤,犹如站在悬崖边,随时都会下坠。   季云淮钳制着她下颚的手挥落下来,顺着她肩颈下滑,只是停到了她后背蝴蝶骨的位置。   再往下便是禁-区,他掌握着分寸,停留至此。   薄幸月仿若绷紧成一张拉满的弓,不知道什么时候脑海里那根最后的防线就会崩断。   不多时,怕她踮脚太累,季云淮环过怀中人纤细的腰身,直接将人抱到了流理台上。   薄幸月坐在冰凉的瓷砖上,双腿悠悠晃荡,感受的到他西裤布料的冰凉感。   一点一滴,像是暗处滋生的瘾。   是了,跟他在一起是会上瘾的一件事。   被迫承受着强势的进攻,薄幸月的呼吸乱了,只知道番茄的酸甜味不断在唇齿间辗转。   头顶的吊灯在轮转交换的阴影中仿佛摇摇欲坠。   恍然间才发现是共同沉沦的错觉。   锅里的面汤不知道沸腾了多久,直到季云淮扶稳她的腰,视线才再度清明过来。   黏稠的暧-昧同样化不开,可又只能在点到为止下压抑为到此为止。   薄幸月眼神迷离,像一条搁浅的鱼,感受着新鲜空气涌入肺里的凉意。   季云淮用指腹摁着她的后颈,喘-息沉沉。   不用多想,过了这么久,锅里的面肯定糊掉了。   薄幸月嫣红的唇瓣微张,话语里充斥着淡淡的控诉意味,“季云淮,我的面——”   最终,季云淮用剩下的食材又重新煮了一锅面。   开饭前,薄幸月看了眼亮起的手机屏幕。   钟灵激动的打来一段话:【月亮,季云淮有没有跟你表白?!】   【你居然这么久都没回我消息,很好,有了男人忘了姐妹。】   【不会吧?你们两进度这么快的吗?不过我是真的想象不到季云淮的床上是什么样儿,是不是高岭之花坠入凡尘,撕开斯文禁欲外衣的感觉啊?】   薄幸月:【......我们在吃饭了。】   很显然,钟灵的想象已经快进到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上了。   但薄幸月能理解钟灵好奇的心思。   季云淮看起来永远高冷自持,清冷难驯,是那种即使穿着一贫如洗的校服,也能让人感受到他的骄傲的存在。   薄幸月忍住胸腔的笑意,给她拍过去一张餐桌上两人份儿的西红柿鸡蛋面。   钟灵点开照片看了眼,无语:【得了吧,我吃狗粮,你们吃面。】   连绵的雨势中,窗外的气温降下来,雨珠蜿蜒在玻璃窗上。   两人面对面坐在一张餐桌上,静谧又温馨,只能听见很轻的咀嚼声和窗外淅沥的雨声。   大院灯内火通明,一盏盏亮起的窗格连绵成灯带。   这场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收拾完碗筷,薄幸月打算去洗碗。   做饭都让季云淮全程承包了,她什么都不做显得也不太好。   “放着吧,我来洗就行。”季云淮劝阻着,衬衫的袖子已经挽至小臂。   “季云淮——”薄幸月娇笑着,盛气凌人地问,“你不怕惯坏我啊?”   他撩起眼皮,携着锋利的弧度,嗓音低哑散漫,“那也是我乐意。”   她太瘦了,就那么点重量,必须得多吃点,好好补补。   厨房的光不是惨淡的白炽灯,反倒是偏暖色调的吊灯。   水声潺潺,只不过几个碗碟,洗起来也快。   季云淮弓着腰身,水流顺着如玉的指骨滑下,空气里有着瓷碗相碰的声响。   光影错落间,他整个人陷落到一股难以名状的温柔里。   倏然间,薄幸月想起来了重逢后第一眼在医院走廊见到他的场景。   明明是错愕的、诧异的,却还是听到了他说“不认识”。   与其看着她身边可能有了新的人,季云淮的选择是当个陌生人,斩断他们之间所有的联系。   回到江城后,薄幸月想过无数次与他相遇的方式。   可就是那句“不认识”,让她回去的一路上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剐去最重要的部分。   所有人都在被岁月推着向前走,她凭什么要求少年还在原地始终如一呢?   ......   薄幸月收回打量的目光,垂着密密的眼睫,闷声道:“我们高中的照片……你一直放在那家面馆吗?”   季云淮瞳孔骤缩,定了定神,旋即又问:“你去过了?”   薄幸月点点头,表情闪过一丝不易捉摸的落寞,“老板还问我们是不是还在一起?”   季云淮擦干净手上的水渍,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低冽的声线蕴着万分的坚定:“那你得告诉他答案了。”   告诉他,即使跨越了六年的遗憾,但她依然坚定地奔赴向曾经的少年。   跟他在一起,做什么都是踏实的。   薄幸月想起什么,眼睛里浮动着细碎的光,跑到卧室一通翻找。   “我这里还有我们的毕业照。”她跟着季云淮坐下,目光逡巡,指尖落在那一抹清隽的身影上。   在一众拥挤的人潮里,就他异常出挑,是最为显眼的存在。   少年五官精致,身姿挺拔,如松如柏。   让人想把他藏起来。   “对了——”   薄幸月将顺带拿过来的那份卷子抽出来,铺平在他面前。   仍旧是那张满分的数学卷子,试卷最顶上写着他的名字,旁边则是少女肆意的字迹。   高中时,他总是这般任由少女闹,不厌其烦地给她讲题。   薄幸月找了支黑色水性笔,认真地握着笔在试卷上写着什么。   起先是两个名字,“薄幸月”和“季云淮”,而后她在名字两边的空隙添了几个字。   ——“属于季云淮的薄幸月。” 第47章 47“报告首长,我女朋友。……   47念你入骨   ——   一行字写完, 仿佛尘埃落定般。   ——薄幸月是属于季云淮的。   仿若冥冥之中,百转千回,起点和终点都是他。   季云淮看着那行字, 无端的酸涩感四溢在胸腔。   他也是今晚听了钟灵说的那些话才知道, 这么些年,她过得有多不开心。   好似置身于空荡荡的地狱, 没有来路, 同样没有尽头。   一向的,薄幸月是个很少展示自己脆弱感的人,今晚也是头一回在他面前泪如雨下,怎么哄都止不住。   望着窗外没有边际的雨,季云淮甚至在想, 她这场泪真是跟江城的夏时雨一样, 是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滚落到他的手背。   灼烫着肌肤, 也荡涤着灵魂。   那一层伤口的疤痕覆在时光的洪流之下, 但不代表它被磨平了。   甚至很多个午夜梦回,爱恨交织,是一想到就会坠入深海溺毙的存在。   过去, 他们都维持着自己的骄傲, 都喜欢自以为地去揣测一些事情,都在不成熟的年纪里, 做过大大小小任性的决定。   以后,都别做个擅长告别的人。   他也不能经历第二次失去了。   “我也是属于你的。”季云淮握过她的骨节,紧紧扣牢,柔声的话意里是莫名让人安心的底气。   薄幸月收起笔,听到了时钟转动的滴答声。   说起来, 大院的这套房子还是她童年时住的地方,之后薄耀舟名下有数套房产,她还是喜欢住在这儿。   时不时会想起来母亲曾在弹过钢琴,曲子悠扬,她便随之哼声附和。   但现在,她慢慢相信,一切都会变好的。   重逢后,薄幸月不止一次冒出这种念头,季云淮怎么能对她那么好——   总是给她托底,无条件地纵容,哪怕被挑拨被教唆,他仍然站在她这边,坚定不移。   沉默半晌,季云淮整理好衬衫,淡声交待:“过几天我要回部队一趟。”   薄幸月对他的职业早有准备,聚少离多才是常态。   她收敛好神色,认真问道:“好,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北疆那边有点儿事,处理完就回来。”季云淮在心里算了下时间,给她答复,“可能下个月。”   薄幸月将手腕的橡皮筋摘下来,递到他的掌心,眼眸沉沉,“那你把这个戴着。”   这样似乎是代表,他也是属于她的了。   薄幸月神色一扬,趾高气昂道:“谁让外面觊觎你的人太多,我也得防着点儿,是不是?”   她娇纵惯了,居然让人觉得说什么都是占几分理儿的。   临走前,季云淮站在门口,单手抄兜,浓黑的眼眸里满是闲散,“薄大小姐,麻烦你过来点儿。”   薄幸月朝着他前进了几步,面对面停在只剩寸厘的距离。   他眼神玩味,嗓音携着蛊惑的力量:“晚安吻。”   薄幸月主动凑过去,红唇印在他唇瓣上。   如同蜻蜓点水,一吻就算吻毕了。   薄幸月可没忘,刚刚在厨房的那一个深入的吻,差点让她溺毙。   季云淮离开后,偌大的房子再度寂静下来。   洗完澡,薄幸月擦干头发,躺进绵软的被褥里,拿手背挡了会儿光线。   直到缓过神来,她才看了眼手机,居然还不到十点。   就是屏幕一摁亮,里面充斥的消息一条条往外蹦,简直让人应接不暇。   盛启洲:【嫂子!以后你就是我亲嫂子!什么时候你们两必须得请吃饭啊。】   大川:【啥情况啊?薄医生?!你跟我们队长真在一起了,恭喜恭喜,早生贵子,不是——】   大川:【嫂子,我嘴笨,你跟我们队长一定要长长久久。】   【……】   薄幸月一脸发懵,点进朋友圈才知道原来是季云淮发了张照片。   没有任何文字,只是一张他坐在车内,手腕上戴着一条橡皮筋的的照片。   照片上,男人的手骨节分明,指骨搭在方向盘上,手腕处的黑色橡皮筋尤为显眼。   朋友圈下面的评论立刻如潮水涌来。   【好家伙,闷声干大事儿,政委再也不用担心你的终身大事了。】   【好兄弟,恭喜啊!终于找到你的终身幸福了!】   从头到尾,季云淮就只发过一条朋友圈,还是一张不明所以的景色照。   甚至许多不甚相熟的人都以为他低调得清心寡欲,从来没想过道长也会栽倒在妖精的石榴裙下。   薄幸月看着那条朋友圈,唇角上扬,鬼使神差地点了个赞。   不多时,季云淮的微信发过来。   J:【晚安。】   薄幸月:【晚安,我亲爱的队长。】   由于带了伤,她这一休假就是休假了三天,江城的雨从未停歇过,敲打着窗沿,天际也灰蒙蒙的,犹如打翻的调料盘。   正式去上班当天,雨过天晴,翠绿的枝叶上挂着露珠,眼前还出现了久违的彩虹。   薄幸月看了眼时间,如果是搭地铁过去,估计是来不及了。   可要是开车过去,路上堵车也是有可能的,而且她早餐也没什么时间吃。   刚走到楼下,一辆熟悉的车身映入眼帘。   季云淮降下车窗,小臂压在边缘,话语间依旧是不容置疑的那股劲儿,“上车,我送你过去。”   原来,他还特意买了份早餐过来。   薄幸月顿时冒出股羞赧,眼睫垂下,轻声问:“你怎么知道我还没吃早餐的?”   “猜的。”季云淮偏过头,唇角噙着分漫不经心的笑意。   他带来的早餐都是她喜欢的口味,薄幸月坐在副驾驶,一本满足地吃完后,心情也跟着悠扬起来。   幸好住的地方离医院距离不算远,就是路上遇到早高峰堵了点,她也提前了十分钟到了医院门口。   抵达目的地时,何逸泽正好背着包,三步两步走过去跟她打招呼:“幸月姐,这么巧啊,你——”   他说话说到一半,很明显看到了薄幸月身后气压略低的男人。   没记错的话,这就是好几次看起来跟薄幸月关系匪浅的那一位。   季云淮其实是来交待行程的,眉骨凝着,神色坚毅,“我明天晚上走,好好照顾自己。”   薄幸月:“好。”   走进去医院后,何逸泽跟她站在一个电梯里,按捺不住小心思,试探道:“幸月姐,你们现在是——”   薄幸月扬起眉峰,红唇张合:“男女朋友。”   这句话说完,徒留下何逸泽一个人错愕地定在原地。   出发去北疆前一晚,季云淮收拾好行李后,顺带回去了曾经住的老式居民区一趟。   也不知道隔壁门的奶奶身体状况如何了。   来开门的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初中生,他说季云淮要看望的人是他奶奶。   他也是近几年来才搬过来跟奶奶一起住的,不认识季云淮也正常。   少年简单陈述着情况:“奶奶现在患有阿兹海默症,你跟她讲话,她可能刚听完就忘记你说的是什么,甚至忘记你说的是谁……”   少年叹了口气,像倒豆子一般,一股脑倾泄:“不过这几年,除了你,我们家总是收到一笔匿名汇款?”   季云淮眉心微蹙,疑问呼之欲出:“匿名的?”   少年点点头:“对啊,一开始我们也觉得奇怪呢,不过可能是谁受恩于此吧。”   那时候母亲住院,他孤立无援之际,隔壁的奶奶总是想方设法接济他。   这些年,他总是有时间就寄点钱回来,但每回都留了名字。   如果说满足知道情况且选择匿名这两者情况的,似乎只可能是薄幸月。   渐渐的,季云淮将心中的猜想重合起来。   奶奶坐在轮椅上,她耳侧别了朵洁白的栀子花,芬芳馥郁,倒是令人看起来年轻不少。   季云淮规规矩矩地跟人问好,口吻温和:“奶奶,我来看你了。”   奶奶浑浊的眼睛里印着他的倒影,思索良久,慢吞吞地问:“你……是谁啊?”   “我是季云淮。”他半蹲下来,语气徐缓,“以前总住你对门的,你还记得吗?”   “哦……”奶奶用拐杖点了下地面,霎时间激动起来,“你是不是快要高考啦?要好好学习。”   季云淮的眼神黯淡了一瞬,原来奶奶的记忆永远停留在他高三那一年。   “月亮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啊?”奶奶笑呵呵的,拿掌心拍着他的手背,“她嘴甜,要是来了,我倒是想她了。”   季云淮说着善意的谎言:“她家里有事,没过来。”   “好。”奶奶的那双苍老的手皱纹横生,叮嘱说,“你们两啊,要好好的。”   他喉头微哽,眼神定定:“一定。”   ……   时间缓缓转动,不知不觉,季云淮都离开江城快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她每天都埋首工作,腰酸背痛地从手术台下来。   恍然间,莫名觉得时间特别难捱。   可季云淮穿着军装时,就注定他有一半是属于国家的。   除了无尽头的等待,似乎也做不了别的。   前台,叶茜忙着做一些整理资料的活儿,她看起来振作了不少,笑吟吟跟她打招呼:“薄医生,牛奶喝吗?”   薄幸月欣慰地接过那盒牛奶,眨着眼睫道:“谢了。”   快到午饭的点,薄幸月总算能喘口气,也就多安抚了句,“你快做初筛了吧?一定会没事儿的。”   “谢谢你啊薄医生。”   叶茜的手肘撑在桌子上,乌溜溜的眼珠子转着:“对了,主任好像叫你们过去开会。”   薄幸月去到会议室才知道,原来是通知说去沪城开研讨会,就这个周末两天时间。   戚嘉禾拿着病历本走过来,白大褂一角扬起:“月亮,你今晚回去收拾行李不用带太多,反正就两天时间,去去就回来了。”   薄幸月本来准备给季云淮打个电话说明一下,但仔细想了想,他在部队里,估计消息也很难及时收到。   离季云淮约定回来的日子还有几天,她就没先报备。   飞机穿梭在绵密的云层中,如同一条望不到头的隧道。   沪城正是回南天,四处都潮湿不堪,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第一天研讨会结束后,薄幸月被安排进宾馆里,但隔音效果,她整晚没睡好,翌日醒来简直头疼欲裂。   心中的思念之情也愈发浓烈。   打开手机,点开J的聊天记录,仍旧停留在数天前的简单交流与报备上。   北疆的天空湛蓝,一望无垠。   离开北疆前,季云淮特意去镇上看了眼小黄狗。   小黄狗长大得很快,骨子里的玩儿劲起来,非要缠着他,蹭着人裤脚,令人心生怜爱。   北疆这边的军纪管得严,许多天他也只能趁空闲时间跟薄幸月发几条汇报生活的消息。   厉向泽点燃了根烟,拢着奶白的烟雾:“这回怎么回去得那么急?”   倏地,季云淮怔忡片刻,低头一笑:“我家属还在等我。”   厉向泽微微挑眉,惊讶道:“什么家属啊?”   季云淮立正站好,敬了个军礼,嗓音清澈有力:“报告首长,我女朋友。” 第48章 48圈过她伶仃的踝骨。……   48念你入骨   ——   厉向泽差点就没吹胡子瞪眼了, 咧着嘴笑道:“德行。”   北疆军区近期在办部队婚礼,浩浩汤汤数十对新郎新娘,共同在完成最美好的期许。   为了热场子, 都是些新兵蛋子上台表演才艺。   即使唱歌在扯着嗓子跑调, 台下打气的配合氛围依旧高涨。   季云淮一身军衬,身形挺拔, 眼神柔和地落在一对对穿着婚服的新人身上。   不多时, 到了台上亲友致辞的环节。   女人握紧了话筒,搜寻一圈后,郑重其事地喊道:“季队长——”   众人静默了一瞬,目光被话题中心人物所吸引。   季云淮的侧颜浮着云淡风轻的神色,并没有受一些议论声的影响。   她冒着羞涩, 鼓足了十足的勇气表白:“如果你还是单身的话, 能不能考虑下我接下来的话,我能理解你们职业的辛苦, 也愿意跟你组建家庭——”   新兵蛋子们开始新一轮的交头接耳, 议论中夹杂着感叹。   “季队也太受欢迎了吧……”   “你们说季队会答应吗?”   “应该不会吧,队长那样儿的,多少女人都拿不下, 我倒要看看队长会栽到什么样儿的女人手里……”   话筒递到唇边, 一道道锋利的目光都在等着季云淮开口。   “不好意思,我有女朋友了。”季云淮眉眼敛着几分笑意, 春风和煦般,一提及“女朋友”三个字,冰山全然融化。   其余人哪里看过季云淮这副模样,简直颠覆了他们心中不苟言笑的季云淮的形象。   原来,真的有一个小姑娘是能令看上去毫无弱点的季队全然沦陷的。   场子如同沸水炸开了锅, 比一些新郎掀新娘头纱的场景还要热闹。   台下的起哄声一浪高过一浪。   “队长,结婚别忘了发喜糖啊——”   “季队季队,有嫂子照片儿的话,别忘了给我们看两眼……”   “……”   从北疆返回江城当天,是个明媚的大晴天。   望着那道英挺的军装背影,厉向泽抽动着腮帮子,心底蓦然一软,没绷住神色,笑呵呵地说,“诶,你小子——好好对人薄医生。”   季云淮扬下幽黑的眼睫,利落抬颚,“首长,保证完成任务。”   注视着那辆军用吉普渐行渐远了,厉向泽才背过手去,摆摆手道:“走吧。”   季云淮坐在去机场的车上,这时候才想起把手机开机。   北疆的夏季相当有生命力,林荫遍地,郁郁葱葱。   窗外,灿烂的景色飞速倒退着,形成一道迤逦的风景线。   这么多年,从在军校,他心里就没什么惦念的人或事儿了。   之前来过一次北疆,亦是如此。   每逢过年过节,其他的队友都嚷嚷着总算可以休假见家人时,他都是保持缄默的。   母亲去世这几年,他很少做梦梦到她。   或许,就跟她临终前说得那些话一样,是真的心愿已了,没什么遗憾了吧。   但这一回,季云淮算是彻彻底底体会到了什么是有了软肋后的归心似箭。   季云淮顺着她发来的最新消息一条条往上翻,每一条都看得相当仔细。   【队长,刚从手术台下来,好累……】   【季云淮,我又发现了一张你高中的照片儿,还有人跑到贴吧去问这是哪一届的学长。】   【做梦梦到你了,晚安。】   【……】   而且单看这些文字,都能想象到小姑娘或喜或嗔的那张明艳的脸庞。   开车的小战士是丈二摸不着头脑,只知道季队长翻看手机时,眉眼弯起的弧度都是温柔的。   季云淮这一趟回来除了江城军分区的上级领导知道,剩下的也就给盛启洲和薄幸月发了消息。   只不过薄幸月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发的消息也石沉大海,没个回复。   他的一颗心始终悬着,舌尖抵过后槽牙,到底忍住心绪,没有再打电话过去。   最后一次拨打电话显示的是关机后,季云淮长吐出一口气,压抑着偏离轨道的猜想。   可能她是真的在忙,如果在手术台前,他还是不打扰得为妙。   盛启洲揽过他肩膀,大大咧咧道:“老大,你这趟回来怎么没见到薄医生来见你——”   季云淮冷着神色,眼皮下藏匿着几分颓唐:“她没回我电话 。”   盛启洲没觉得是多大个事儿,了然地侧过头,望着他的眼神说,“他们医院挺忙的,忙完了应该就会回消息。”   季云淮点头说是,却是沉默着一路无话。   开车到家属院时,他特意找门卫过问了句薄幸月的出入情况。   若是旁人,这门卫还不一定记得,但说起薄幸月,他印象还挺深刻。   人长得漂亮,背的还都是名牌包,一看就是个金贵的主儿。   门卫说:“薄小姐前两天好像拎着箱子出去了,再没有回来。”   季云淮心口一窒,复杂的情绪像一团乱麻,难以抽丝剥茧窥见内里。   他声音沉沉:“谢谢了。”   失望的神色蔓延,深深的无力感像一个海浪的漩涡将人吸附。   已经失去过一次,很难再度接受一次不辞而别。   季云淮眼底弥漫着凝重的倦意,肩膀披着快要降临的暮色。   找到普仁医院时,前台小护士才说几位外科医生去了沪城,要参加为期两天的研讨会。   季云淮若有所思,有什么包袱正在慢慢卸下。   起码,她不会像当初出国前,所有人都知道她要走了,只有他被蒙在鼓里。   为期两天的研讨会简直是折磨,薄幸月晚上没睡好,白天自然没什么精神,一上飞机就在补觉。   飞机一落地,薄幸月将手机开机,才发现季云淮居然给她打了很多通电话,彰显着昭然若揭的急切。   微信最新消息停留在几个小时前。   J:【我回来了。】   薄幸月顿了顿脚步,连忙回复:【我刚下飞机。】   J:【原地不动,我半小时后过来接你。】   薄幸月看着那条“原地不动”,莫名觉得好笑。   怎么跟她发个消息,也像在部队里发号施令呢?   将近黄昏,浮尘跃动,鸭蛋黄的夕阳快要坠到地平线以下。   风声呼啸,卷起夏天的热意。   薄幸月也没想到会在机场碰到连祁 ,他西装革履的,发丝都一丝不苟。   她语调散漫,狐狸眼眯着:“连大公子,好久不见。”   连祁正了正领带,抬眼打量:“我刚谈完一笔单子回来,你这是……”   “医院组织的研讨会。”薄幸月从口袋里拿出一颗薄荷糖,清凉感立刻涌入喉头。   “薄初她……”思索一阵,连祁深吸一口气,选择直面,“她跟骆适的事儿我知道了。”   “怎么?你想追回旧爱啊?”薄幸月双手抱臂,口吻是十几年不改的盛气凌人,“那我支持你,毕竟我挺想看看她怎么选——”   连祁算是败在她手里了。   若不是连景平一直是薄耀舟的秘书,两人也不可能打小就相识。   在知道薄幸月跟季云淮在一起后,薄初当即同意连祁的追求,仿佛非要跟薄幸月争个高下输赢。   也造成了这些年来,薄幸月跟连祁一直相当尴尬,关系不冷不淡的。   若不是父辈交情还在,又是童年时的玩伴,按照薄幸月的脾气,她可能会在连祁三番五次当着自己的面提薄初就跟他翻脸。   “你怎么回去?”连祁见她一个人拎着行李箱,也没叫车,“不方便的话,我让司机送你。”   “不用了。”话音刚落,薄幸月陡然注意到了那一道极为出挑的身影。   季云淮的眼神凌厉,眼神紧锁过来 ,极具压迫性。   他身上的军衬熨帖得没有一丝皱褶,帽檐压下,眉骨之下的神色是极致的疏离。   连祁当然注意到了薄幸月表情的变化,他怀揣着好奇,回头去望。   男人身姿颀长,侵略感浓重,而后,他迈着修长的双腿过来。   “我男朋友来接我了。”薄幸月跟他招手,雀跃之情溢于言表,“连公子,回见。”   薄幸月扑进他怀里,蹭着男人硬邦邦的胸膛,率先开始一通认错:“按照你跟我说的归队日期,我以为没那么快,就没报备,这两天我是去沪城开研讨会了。”   她仰着下巴,一双眸水光盈盈,任谁看都舍不得说重话。   季云淮绷紧下颌,早就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心软得跟春水一样,稀碎得一塌糊涂。   还能说什么呢?   她只要低下姿态,什么气便烟消云散了。   相比于他的顾虑而言,薄幸月就纯粹得多。   她一向如此,敢爱敢恨,真性情又洒脱。   不担心什么重蹈覆辙,只要是自己认定的,就一心一意走到底。   “以后乖一点,好不好?”他微微弓着腰身,下颚抵在她发顶,嗓音像是夏夜的风,炽热绵密。   薄幸月委屈巴巴地撇着嘴,肆意喃喃:“我对你不够乖吗?”   连祁舔了舔唇,瞳孔里漾着不可思议的愕然。   很多人都说,年少时大多数的情爱,极有可能落到个彼此折磨,一拍两散的下场。   薄幸月和季云淮便是如此。   只是没想到多年后——   他们仍然将彼此融进对方的生活中。   没有一刻肯于将就。   薄幸月从来不是黏谁的性子,她生长在众星捧月的薄家,吃穿用度不愁,性格直爽,不爱扭扭捏捏。   准确说,记忆里,除了季云淮,薄幸月还真没依赖过谁。   而现在,她目光狡黠,颇有撒娇意味地戳了戳季云淮的腰身。   一路上,季云淮没主动说话。   直到视野越来越开阔,车身驶入大院时,傍晚的光线穿透云层,树影婆娑。   斑驳的光影折射在眼前,一座座新楼房矗立着,旁边就是新建的小操场,热闹非凡。   进入玄关时,薄幸月放松下来,活动了下酸疼的肩颈。   “我想先去洗个澡。”薄幸月耸耸肩,吐槽道,“沪城太潮了。”   季云淮就在浴室外面等她。   她的手机落到了玄关处,屏幕亮着,界面停留在未接来电的界面。   上面全是他打过去的电话,只不过备注写的是——   “前男友”   说实话,薄幸月这段时间都快忙得忘记了改备注这事儿。   然而对季云淮而言,烦闷感伴随着占有欲满溢,他旋即又踱步到阳台上,偏头拢火 。   可最终烟是一口没吸,倒是嚼了几颗她半路递过来的薄荷糖。   浴室里的水流声终于停下。   薄幸月选了条墨绿色的睡裙,从水汽朦胧的浴室出来,身段婀娜,摇曳生姿。   她眼眸通透澄澈,露出来的肌肤雪白,像是上等的羊脂玉,一丝瑕疵都没有。   没来得及趿上拖鞋,薄幸月就赤足踩在地板上,气质纯中带欲。   季云淮眉心淡拧,将毛茸茸的拖鞋拎到她跟前。   “我想你帮我涂个指甲油。”薄幸月娇娇软软地喊他,多了份软糯的语调,“队长——”   没别的,她就是想换个颜色了。   说罢,薄幸月蕴着笑意,足尖儿轻晃晃地点过去。   季云淮只字未吭,反倒慢条斯理地将手搭在扣子边缘。   随后,男人坐直了身体,当着她的面开始脱衬衫。   过了几秒,他指尖的动作依旧没停,整件衬衫敞着,干净流畅的肌肉线条暴露于眼前。   再往下,是利落的腹肌、人鱼马甲线,引人遐想……   明明只是很简单的动作,被季云淮这么一做,色/气得不行。   “你脱衣服做什么?”薄幸月不解中透着股妖娆的试探,“色/诱我啊?”   本来以为点到为止,哪知道,之后皮带扣解开了。   两人齐齐栽倒到满是清冽香味的被褥上。   薄幸月像一只滚落在他手里半熟的桃子,只能任由人揉/搓扁圆。   青涩与成熟混合在一起,散发着诱人的果香。   浪潮翻涌,她的脚腕被束缚住。   眼前是一片未知的黑暗,像是晃动在小船上,水波粼粼,月色动人。   薄幸月眼睫颤动,心里涌上一个荒唐的念头。   思念之情在他的肌肤触碰过来后,如同滴答雨声,响彻整夜。   季云淮深沉的气息落在耳侧,耳蜗处传来一阵舔舐缠绵,浅浅的黑发发茬扎着她脖颈处的嫩肉。   他撬开唇齿,掠夺着她清甜的呼吸。   薄幸月犹如置身于锅炉,耳旁沸腾的气泡升起又破灭。   薄幸月感知得到他心跳的频率,两人之间谁也别比谁好受。   呼吸相峙间,他的动作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急迫。   季云淮垂眸望过去,她肌肤滑腻,指甲还是涂的正红色。   踝骨伶仃,一只手轻而易举就能圈过来。   他将脖颈间的丝质领带扯下,动作不复以往高冷禁欲的形象,粗暴又狠戾。   直到冰凉的领带蒙住了那双潋滟的眼睛,不复清明了。 第49章 49越是禁欲,越是不好招惹……   49念你入骨   ——   算起来, 两人短暂地分别了已有小半个月。   职业原因,季云淮去守护国境四方时,薄幸月则是在奔跑在生死线上救死扶伤。   更何况, 他匆匆从北疆赶回来时, 差点落了满场空,还以为小姑娘甩了自己第二次。   见到的第一面, 看到的就是薄幸月对着别的男人笑得酣欢。   季云淮顶了下脸颊, 似冰刃的目光在落到他手中圈住的细嫩脚踝,热意翻涌。   薄幸月眨了下眼睫,即使睁大了眼睛,透过丝质的领带,也只能看到朦胧的光影。   她凝着神色, 嗓音不自觉地变了调:“季云淮, 你——”   季云淮将食指抵上来,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唇。   深蓝色的被单上, 薄幸月乌发散落, 墨绿色的裙摆全堆积在如新雪的小腿处。   因为眼前的视线全暗了,她也没听到季云淮的动作或话声,心下难免忐忑。   但明面儿上气势不能输, 薄幸月用拿出大小姐的脾气, 握住他的指骨,颐气指使道:“队长, 涂个指甲油而已,用不着蒙我眼睛吧……”   “是吗?”一声反问过后,预料中的灼|热气息并没有落下来。   “除了涂指甲油,还能做点别的。”他的声音蕴着低哑的颗粒感,摩挲在耳侧。   薄幸月只感觉到脚腕被猛然一拉, 陡然间碰撞出的火花正在悉数迸发。   她的手是拿手术刀的手,粉白干净,不染尘埃,漂亮得让人难以亵渎。   他自然是舍不得用的。   刹那间,薄幸月脚腕处的踝骨像是蹭过了什么,烫得她小腿瑟缩了下。   触感说不清道不明,像是贴上了烙铁,完全推搡不动。   在黑暗中,她也是头一回那么清晰地触及勃发的弧度,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犹如一把软刃,光是这么厮|磨着,却不至于产生钝痛感。   丝绸领带下,薄幸月面色布满红晕,眼尾泛红,妩媚之色浑然天成。   她整个人陷落到深蓝色的被单上,指尖都在发颤,圆润的脚趾亦然蜷缩着。   没忍住,薄幸月抬手,拂过他后脑勺的短发,刺着葱白的指间。   如藕的手臂垂下来,手指揪过他的军衬,几乎要将之揉皱。   季云淮突然觉得蒙住她眼睛是无比正确的决定。   一想到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情动便溢满胸腔,一发不可收拾。   脑海里的烟花噼里啪啦炸响,可内心就像塞着块吸水的海绵,将那些满足与期许吸纳,安全感不断充盈。   只要是季云淮,她便能做到一往无前,愿意将自己的一切交付。   “队长,还没好吗?”薄幸月慢腾腾出声,声调却像一江融化掉冰层的春水。   夕阳彻底沉没,不远处的天际像是泛黄的书页,黄昏的余晖落满窗格,   闷哼一声,季云淮的声线都哑了几分,啄了下她的耳廓,冷不丁提醒说:“备注该改了。”   薄幸月起先没反应是什么备注,后来一走神才思及,刚刚洗澡的时候她的手机丢在了外观的柜子上。   估计是季云淮看到了未接来电那一栏他的备注还是之前的。   完蛋。   这可不就是大型被抓现场么?!   虽说领带缠绕在脸庞上面,但季云淮像是会读心术,察觉到了她片刻的失神。   “走神。”他的大掌扶着她的腰际,故意咬了下她的耳垂,以作惩罚。   不知道过了多久,足下传来一片洇湿。   像是踩在了退潮的沙滩上,炽热感不减,只是稍许泛潮。   薄幸月怔忪片刻,一想到是他积攒的那股劲儿,热意瞬间蔓延到耳根。   她翻了个身,将脸颊埋入绵软的枕头里。   季云淮拿过一沓纸巾,细细密密替她擦拭干净。   随后蒙上眼睛的领带被解开了,视线慢慢恢复,室内的场景再度映入眼帘。   空气里散发着旖|旎的气息,檀木香不断萦绕,仿佛在提醒着当事人发生过什么。   还是想忘都忘不掉的那种。   薄幸月想去开窗通风,趿着拖鞋,一路小跑,低眸一看,才发现踝骨处的皮肤都红了。   季云淮已然恢复常态,只不过领带扯下,军衬最顶上的两颗松开,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   他沉沉睇过去,慢条斯理地问:“现在还要涂指甲油吗?”   薄幸月彻底失语:“……”   她要是同意,估计还得发生点儿更过分的事儿。   这男人绝对是故意的,那点儿“报复”的私心就差没写在脸上了。   “我……”薄幸月拼命忍住羞赧,装作很上道地转过身,像在逃离案发现场,“我去冲一下。”   来到浴室后,她只将门半掩着,拿出手机找到跟钟灵的聊天窗口。   薄幸月想回复钟灵,什么斯文禁欲的高岭之花,到了床上都是假的!   果然外表上看上去越是禁欲的男人,越是不好招惹。   没料到,浴室的门被推开,季云淮从后拥过来,摁着她的手背,呼吸沉沉,“不是要改备注了么?”   薄幸月硬着头皮,手刚洗过,指尖沾了水,点了好几次,屏幕都没反应。   他将人圈在怀里,撩起眼皮,另一手轻松拿过手机,三下五除二地敲完了。   屏幕上的字已然从“前男友”换成“属于薄幸月的季云淮”。   爆棚的独占欲彰显得明明白白的。   见她愣神,季云淮松开了禁锢,满脸餍足,淡声问,“想什么呢?”   薄幸月坦荡地跟他对视,清清嗓子:“那……你等会儿能陪我去逛超市吗?”   刚从飞机上下来,飞机餐又不太合她胃口,她饿了都快一路了。   季云淮大概猜得到,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薄大小姐的冰箱里又没什么食物了。   他应声说:“行,我洗个澡,换个衣服。”   这回从北疆回来,就一天缓休时间,他的行李箱还暂时放在了玄关处。   从行李箱里面翻出衣服和裤子,季云淮走进浴室,冲了个五分钟的战斗澡。   期间,薄幸月终于能拿到手机跟钟灵聊天。   薄幸月:【以后再不想涂脚指甲油了。】   灵灵子:【怎么了?你们外科医生不能涂手上,涂脚上也挺好看的,现在又是夏天,挑一双绑带高跟鞋,还挺好看的。】   她一想到季云淮的所作为做,又将打了一行字的全删了。   薄幸月:【算了,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灵灵子:【你上回好像跟我说过,季云淮给你涂了指甲油来着,不会是涂着涂着,涂到床上去了吧!】   后面全是钟灵的个人秀,她的土拨鼠尖叫都快塞满整个手机屏幕了。   薄幸月:【你的文字吵到我耳朵了。】   刚摁灭手机屏幕,季云淮就从浴室出来了,他浅浅的一层额发覆在眉骨上,敛着淡淡的潮气。   男人眉目清淡,鼻梁高挺,朝她这边望过来时,眸色像是被泉水洗涤过,黑而发亮。   但薄幸月也见过季云淮站在靶场、甚至执行任务时,那双眼睛会锐利如鹰隼,杀伐果断。   “那我去换个衣服。”薄幸月本身就穿着墨绿色的睡裙,还因为一些动作不平整了许多。   又不可抑制地去想,季云淮虽然一直吻她,还是手上的动作仍然规矩绅士,并没有越矩半分。   仿若是将她视若珍宝,生怕碰碎了。   缓了缓,季云淮去到阳台上等她。   女人换衣服后还得化个妆,通常来讲,动作会很慢。   咔哒一声,他将虎口处的打火机摁下,青雾从唇间滚落,袅袅雾雾。   季云淮穿了件黑T黑裤,裤绳垂着,一副散漫的模样,很是气派休闲。   男人的侧脸轮廓冷峻,眸色幽深绵长,似乎要将光影切割破碎。   薄幸月从卧室出来,望见他挺拔的身影,凑过去笑吟吟道:“走吧,男朋友。”   两人去到的是附近的一家连锁超市。   季云淮给她推着推车,薄幸月就负责大包小包往里扔。   她停留在货架前,眉心不展,抿了抿唇问:“你觉得是买这个口味还是另外一个口味的?”   季云淮从她身后贴过来,利落地将两包都扔进去。   他咬字微沉:“我说了,你得多吃点,都买了吧。”   就分开这么点时间,她就能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养的那点儿肉全没了。   “队长,买多了也是浪费。”薄幸月勉强思量了下,“再说了,虽然我现在还算是不缺钱,但金山银山也亏空不起啊。”   季云淮略微诧异地挑眉,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儿,伸手捏了下她的脸,“薄大小姐,还是你会过日子。”   薄幸月又不是没听出他这话背后的含义,完全是反话。   她衣食无忧的,从小到大还没感受到金钱上的困窘。   但季云淮不一样,但是听到了母亲动手术所需的钱后,少年如同身陷囹吾。   逛完超市,出来时,薄幸月才发现附近的商场办活动,围了不少人。   老板诚心发出邀请:“帅哥美女,过来看一看瞧一瞧啊,本店推出满减活动,只要是将墙上的气球击中十个,你买下的所有商品将会全部半价。”   薄幸月双眼放光,怂恿道:“队长,你要不要去试试?”   毕竟是女朋友的请求,他不得不从。   季云淮活动了下肩颈,拿起一旁的玩具枪,肩臂平直,瞄准开枪。   薄幸月拎着沉甸甸的购物袋,秒变吃瓜群众的状态。   不到三十秒,整面墙上的气球全部被击中,应声破裂。   老板心疼了自己的钱包一秒,而后满溢着笑容恭喜说:“你男朋友很厉害啊,不会是部队里出来的吧?”   薄幸月哼笑一声,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留人去猜测。   季云淮将玩偶递到她手里,嗓音不轻不重:“抱着。”   一路上,她负责抱着玩偶,季云淮则是跟她并肩走在一起,那些沉甸甸的购物袋在他手里像是没有重量   江边人潮汹涌,徐徐的风呼啸而来。   灯光闪耀下,大屏幕上还在显示着即将来到的夏日焰火晚会的倒计时。   眼前的光景不断轮转,烟花升空,轰鸣声伴随着人潮的呼唤声,震耳欲聋。   季云淮怕人挤到她,高大的身影隔绝掉拥挤的人群,给她一个可以依偎的空间。   到了焰火燃放的时间了,烟花释放,立刻将夜空映照得五彩斑斓。   薄幸月伸出手臂,呼喊道:“我的愿望是我爱的人都平平安安的。”   满声欢呼中,唯有季云淮保持了静默。   薄幸月戳了戳他的腹肌,眼睛笑起来,弯成了月牙:“队长,你也许个愿吧。”   季云淮抵着她额头,故意卖关子:“说出来就不灵了。”   行,不说就不说吧。   她撇了撇嘴,笑起来时唇红齿白的,落进他眼底,竟是天边的烟花还要多上几分颜色。   晚上八点多,季云淮站在料理台前做饭,不一会儿就跟变魔术一样做了几道她爱吃的菜。   糖醋排骨、清炒时蔬,还有正煮到沸腾的火锅,令人温馨且踏实。   过程中,她就负责打打下手,吃饱肚子就好。   饭后,薄幸月说什么也没让季云淮动手,乖乖洗了所有碗筷。   之后,她从冰箱里捞出红丝绒蛋糕,这就是出去一趟斩获的最大“战利品”。   打开的电视还在放那部经典的电影《泰坦尼克号》,虽然看过了很多遍,但薄幸月仍旧一瞬不瞬地盯着看了会儿。   她吃着碟子里的蛋糕,一不小心,奶油蹭到了唇角。   季云淮的眼神逐渐变得幽微,他环过她的肩膀,薄唇贴合过来,将奶油吞入唇齿中。   薄幸月悄悄抬起眼皮打量了会儿,近在咫尺的就是那张俊颜。   男人肤色冷白,漆黑的眉眼正半阖着,不复以往的凌厉淡漠。   她长卷的发尾扫着季云淮的手臂,轻柔的,带着点儿痒意。   “闭眼。”字字含混着,可她偏偏听清楚了。   随后,那一吻吻得愈发深入。   季云淮轻抚着她眼底青黛,猜测道:“你这几天是不是都没睡好?”   薄幸月点点头,又跟他吐槽了一通医院的安排,还有近期碰到了无理取闹的病人家属。   心力憔悴的同时,她又因这个职业而热血沸腾。   季云淮打算放人去休息,关掉了电视,叮嘱说,“那你先睡。”   留了点消化的时间后,她就躺进了被窝,应该是这两天都没好好补觉,脑子昏昏沉沉的,不一会儿就进入梦乡。   季云淮知道她怕黑,想着万一她晚上要是得起床,就特意留了一盏床头灯,   薄幸月这一觉睡得不安分,眉头都是皱着的。   季云淮捞了把椅子坐下,垂眼睨着她姣好的睡颜。   随后,他伸手揉开薄幸月拧着的眉头。   季云淮的手心轻轻地覆上她的手背,唇峰贴过去,落下虔诚的一吻。   薄幸月五指明晰,他就小心翼翼圈过她的无名指,大概比对了下尺寸。   百叶窗外,深蓝的空中只有几颗不甚明朗的星星闪烁着。   季云淮回味了下当时许下的愿望,他刚刚差点脱口而出,想要说的是——   跟她结婚。 第50章 50“伺候你。”【一更】……   50念你入骨   ——   薄幸月睡觉不太老实, 翻了个身,被子就脱落了。   怕人着凉,季云淮又将被子给她卷好才放心。   良久, 季云淮看着她睡熟后才起身离开, 拎起行李箱,轻轻带上房门。   翌日, 他一大早回了趟军区, 按指令参与到上级组织的野外反恐训练中。   除了日常的训练项目,此次反恐训练的重心在排爆防爆上。   夏日的早晨光线明媚,林荫葱茏,野外的鸟鸣声不绝于耳。   季云淮穿好迷彩作战服,以笔挺的军姿立在队伍中, 整装待发。   指挥员位于监视器前, 等着检查并评价所有战士的操作。   拆弹是个技术活儿,从种类来说就有数种, 更不用说线上连接的变化, 一个优秀防爆手不仅需要数次的经验,还得必备过硬的心态。   一旦出了意外,是没有回头路走的。   毕竟是日常训练, 部队里采用的是仿真模式, 连接的是平衡器,计时的时间正在一分一流地流失。   季云淮判断好拆弹方式, 单膝跪地,姿态利落。   他屏住呼吸,精神全然集中在手上的动作上。   还有最后三十秒。   指挥员看了眼计时器,播报道:“五、四、三、二、一。”   刹那间,他将装置剥离, 计时器停止了,炸|弹没有被引爆。   孟亚松被拆弹训练整得够呛,恭维说:“拆弹能手,季队是当之无愧啊。”   之后的训练就是速降、越野跑、擒拿等,为时一天的野外反恐训练结束时,众人大汗淋漓,直愣愣坐在草丛休息。   季云淮脱了迷彩短袖,拧干上面的水渍,水珠簌簌落下。   他赤着上半身,腹肌码得整整齐齐,肌肉线条清劲。   盛启洲半屈着膝,将手头的烟递过去:“来一根吗?”   “谢了。”   季云淮咬过烟蒂,眉骨微抬,拢着火,丝丝缕缕的白雾萦绕在视线前。   两指间的烟灰积蓄,扑簌而下,他全然不觉。   见季云淮沉默半晌,不知在思索什么,盛启洲当即来了兴致,怂恿道:“队长,你是不是想嫂子了?”   怎么可能不想?!   有时候他看着手机里的信息,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拿捏着。   躺在军营的床上时,窗外乌云皎月,月色从窗户蔓延到室内。   他长吁一口气,终于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多了根软肋。   盛启洲平时就管不住自己这张嘴,眼下更是见缝插针,立刻展开一通喋喋不休。   “不过薄医生的工作也挺忙的,不是在动手术,就是在查资料写论文,天天忙得不可开交,你们两这职业,就像是七夕的牛郎织女似的,见上几面都都要格外珍惜……”   季云淮掀起如刃的眼皮,散漫地笑了声,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就那一声哼笑,如同蝴蝶效应,当即让盛启洲察觉到这是某位队长火山爆发的前奏。   “那什么,我还有点事儿,队长你慢慢抽。”盛启洲拍拍裤子上的草,笑意他偏讨好,“你要是不够,我这一包都给你。”   季云淮:“……”   得,算是这小子溜得快。   万维均观看了他们特勤中队全程的反恐防爆训练,单独将季云淮叫到跟前。   他目光炯炯,嗓音沉稳有力,雷厉风行地命令道:“我们这回搞野外突击训练,就是为了下周的比武比赛,你带队去一趟。”   季云淮压下心头的思念,在军令面前选择妥妥地服从,英挺地敬了个军礼:“是。”   ……   周五,普仁医院内仍灯火通明,一片寂静中,只能听到值班室内吹拂的空调冷风声。   薄幸月整理完资料后,活动了下脖颈。   百叶窗外,黄昏只剩一半。   江城正值盛夏,暑热炎炎,天黑得也愈发晚了。   门外,叶茜通知说:“薄医生,有一台紧急手术。”   “好,我马上来。”薄幸月整理好白大褂后起身,步履匆匆。   从手术室出来后,她脱掉了蓝色手术服,略感疲惫。   通往值班室的路需要穿过一条漫长的走廊,在看到走廊的尽头的人时,薄幸月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她已经整整一周没见过季云淮了。   两人偶尔通过微信聊天,一来一往的,就是季云淮那边回信息会很慢,说不定什么时候人就消失了。   最后一条消息就是说他去参加军区的比武对抗赛了,可能过几天回来。   本来就漫长的走廊眼下居然是比以往还要更漫长,满腔的情动全然抑制不住,如滔天巨浪扑打而来。   季云淮一身橄榄绿的军常服,布料挺括,见到她后,凌厉淡漠的眉眼一下子柔和起来,噙着点笑意。   她背过手,一步步走过去,后面直接一路小跑,迫不及待驻足在男人面前。   由于身高差距,薄幸月望着他清隽的脸庞,眼眸水亮:“你们比赛比完了?”   季云淮拿手背蹭了下她鼻尖儿,俯身过来,姿态亲昵:“比完了。”   “那你肯定是第一名。”薄幸月的语气夹杂着点儿骄傲,都快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少年时期的季云淮,大大小小的考试永远位居第一,进入部队后,应该也不会例外。   季云淮从军裤里拿出一枚勋章。   那是一枚承载着忠诚与荣誉的奖章,此刻正稳稳落在他的掌心。   走廊的光线明明灭灭,只有那一枚勋章永远都在熠熠闪光。   季云淮倚在窗边,居高临下地看过来,眼神认真而执拗:“第一名的奖励,现在可以归你了。”   在比武大赛中,季云淮在多个科目中取得个人第一的好成绩。   薄幸月惊讶了几秒,愣了愣,问:“让我保管吗?”   “就当你为你加冕的。”   季云淮搂了她一把,将人逼退到墙根,硬朗的下颌线抵上她的鬓角。   傍晚,走廊上没什么人,薄幸月享受着这个持久的拥抱,绵长要把所有的思念顷刻间消弥。   望着那张柔嫩白净的脸,季云淮伸手捏了捏,尾音扬着笑意:“那我在外面等你一会儿,下班了你就过来。”   正巧,小护士走过来,八卦兮兮地朝这边望了一眼。   他才长臂一收,变为单手抄兜的姿势。   薄幸月应下后回到科室,眼睛盯的是电脑屏幕,唇角却不自觉地在上扬。   跟同事一起从医院出来时,已经接近七点了。   天色昏暗,薄暮冥冥,昏黄的太阳很快就要坠到地平线以下。   薄幸月眼神一扫,发觉那辆熟悉的车身就停在医院门口,相当招摇。   距离不远不近,季云淮靠在车窗边,整个人被暮色笼罩着,活生生增添几分温柔的气质。   戚嘉禾挎着包,不自觉露出姨母笑,挑眉示意道:“去吧月亮,别让季队长等久了。”   医院门口的人群熙熙攘攘,唯有一件事可以确定——   他的目之所及只有她。   季云淮顺势迈步过来,指尖摩挲过她的手背。   随后,温度贴过来,男人宽大的手掌攥紧了她右边的手,轻微的茧意磨得她心头掀起一阵颤栗。   都不是第一次牵手了,更何况,两人之间比这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   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季云淮依旧牢牢牵着,一点儿不吝啬,坚定不移地与她十指相扣。   薄幸月扬起左手,回过头打招呼:“嘉禾姐,我们就先走了。”   上了车后,季云淮俯身过来,替她系好安全带。   薄幸月眨着眼睫,音调缓缓:“今晚过去你家里吧。”   比武比赛日程赶,要是来回跑,他肯定也疲惫。   附近的街道被重新规划了数次,正值下班高峰期,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伴随着依次亮起的灯盏汇入万千银河中。   暖色的光影投射下来,他的侧颜像是镀了层金粉。   眼下的路堵得水泄不通,季云淮干脆收回视线,指节搭在方向盘上,语气闲散:“你当时一个人在国外生活得习惯吗?”   “其他倒还好,就是饭不太好吃。”薄幸月撇撇嘴,给出个答案,“也可能是我吃不惯,骨子里还是个爱吃中餐的。”   季云淮偏头笑了下,应声说:“好,那今晚还是我下厨。”   两人去了他家旁边的菜市场,由于这附近的小区大院都有些年头了,沿途泥泞,闹市区笼着浓重的烟火气。   眼见着飞驰而过的摩托车掠过,季云淮眼疾手快地将人拉回来。   薄幸月跌到一个结实的怀抱里,耳旁拂过他潮湿温热的气息:“小心点。”   薄幸月的视线都快黏到他身上了,怎么打量都很是满意。   “队长。”薄幸月继而开口,盈盈一笑,“你穿军装最好看。”   季云淮觑过去一眼,挠挠她的掌心:“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去看看吧。”薄幸月露出愁眉苦脸的神色,坦诚道,“我不经常逛,也不知道眼下的时蔬买什么好。”   江城长江沿途,河鲜丰富,要数什么最经典最符合时令,自然是鱼虾类。   不过薄幸月对虾蟹类过敏,顶多吃吃鱼肉。   他驻足在一家摊贩的铺子前,口吻熟稔:“老板,这鱼怎么卖?”   老板说了个价钱,给他们从池子里捞出来,现杀后装到袋子里。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鱼腥气,季云淮拎过来,又陪着薄幸月去到蔬菜区。   想着是两人的晚餐,最终她也没有买太多,光是这些菜装在塑料袋里就沉甸甸的了。   厨房内,偏暖的光调拢着他的身影。   水流声潺潺,季云淮洗完菜,垂着脖颈,露出峻拔的后颈线。   薄幸月看得胸腔微动,拎过去一条围裙,话语软得像在撒娇:“队长,帮我系一下。”   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季云淮离她不过一个身位的距离。   男人弓着腰身,修长的指节勾着那条围裙。   纤腰一束,围裙的带子就此系好。   就是没想到她的腰际会那么细,像是什么夺命的弯刀,划开人心波的涟漪。   薄幸月耳侧垂着几缕碎发,站定在料理台前,帮他切着葱姜蒜等配料。   不久,一锅鲫鱼汤沸腾,豆腐被煮得白软,食物的清香扑鼻。   季云淮拿汤匙从锅里挖了一勺,以免太烫,所以他特意吹了吹,递到她唇边,   夜色沉沉,气氛安静又久远,地老天荒,不过一瞬,仿佛要将这么多年岁月的亏欠全然弥补回来。   吃完后,他迅速去冲了个战斗澡,将脏衣服脱下来,设置好参数后,扔到洗衣机里。   洗衣机轰鸣的片刻,电视打开了,调的是CCTV5,不知道在播哪场足球赛。   薄幸月也洗完澡出来,穿的还是他的短袖,双颊粉嫩如云。   季云淮的短袖本来就是宽松款,此刻套她的骨架上,更显得松松垮垮,勾勒出浑圆的曲线。   她用季云淮的毛巾随意擦了下脖颈处的水珠,吐纳着气息。   阳台上,洗衣机的轰鸣声不再,徒留满室寂静。   薄幸月趿着拖鞋,踱步过去,想着先帮他把衣服晾了。   她从里面拿起一件军衬,抖落衬衫上的水渍。   可惜季云淮家里的衣架比她想象中要高,她又没找到顶衣叉,怎么踮脚都无济于事。   身后,季云淮眯了眯眼,漆沉的眼眸里闪烁一丝促狭的光。   他慢条斯理地扯了下领口,平直的锁骨上有一颗小小的痣,引人去探究。   由于她抬高了手臂,衣袖的空隙被拉大,露出一截白软的腰际。   薄幸月特意将他的运动长裤被卷到膝盖处,小腿线条软腴纤细。   哪一处都足以勾得他小腹发热。   季云淮难以自持地靠过去,一把将人抱起。   薄幸月心脏一沉,重心不稳,差点以为自己要栽下去,结果却稳稳坐在他肩膀上。   男人青筋浮凹的手臂圈住她的腿窝,清凉的薄荷气息令人没来由地心安。   夏夜,燥热的风吹起衣架上的军装,衣服随风飘摇着。   季云淮压低了音调,诱哄道:“来,坐在我肩膀上拿。”   水珠滴滴答答,不一会儿就积成一个小水洼。   只是晾了几件衣服而已,薄幸月却冒出股失重感,扶稳了他的肩膀,一件一件往上挂。   薄幸月的掌心撑在他平整的肩膀上,煞是认真地侧目道:“季云淮。”   他起先听着没应声,她就又喊了声:“季云淮。”   “嗯,怎么了?”季云淮嗓音淳淳,眼瞳晦涩幽深。   薄幸月的嗓音偏软,怔怔地问他:“有一天,我是说有一天,你会不会丢下我?”   季云淮的五官陷落在昏昧的光影中,语气充斥着没来由地宠溺:“不会,到死都不会放手。”   他将人放下来,单手勾过她凌乱的发丝:“如果背叛你,那就让我——”   知道季云淮可能要发什么毒誓,她眉头一皱,连忙去捂住他张合的薄唇。   “别说这种话。”薄幸月喉头发紧,神色虔诚,乌溜溜的眼珠直视过去,“小时候,妈妈跟我说,说了不吉利的话,就要赶紧呸三声,你也赶紧的。”   季云淮难免失笑,心头像一汪吹皱的春水,被她的关切搅乱。   沙发上,他从后拥抱而来的身躯有点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薄幸月觉得自己像抱到了个大型的玩偶,温热的触感落在她的后颈。   季云淮闷声轻笑了声,勾火的唇渐渐向下:“想我吗?”   不过几分钟,她的衣衫全乱了,呼吸发沉,小腿恨不得都在痉挛。   眼前的球赛虚虚晃晃,薄幸月乖乖点头,晕乎乎地说:“想。”   他的虎口托着她的下颚,将人转过来,冰凉的吻长驱而入。   那双手停在她宽大短袖的下摆,一点点探进去,最终靠着强大的自制力顿了顿,哑着嗓子问,“可以吗?”   薄幸月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这一小方空间中振聋发聩。   “做什么?”她的心酸酸涨涨,迎着他的视线较量着,明知故问。   季云淮抵着牙关,热气拂耳,嗓音低淡:“伺候你,薄大小姐。” 第51章 51“对我的服务还满意吗?……   51念你入骨   ——   薄幸月很快明白, 对季云淮来说,他的“伺候”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江城的夏天闷热又湿润,黏糊糊的, 一如两人此刻的氛围。   室内开了空调, 但热意长久不消,反倒有增值的空间。   沙发躺下两个人稍显拥挤, 几乎是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回我房间。”他轻而易举将人打横抱起, 三步两步膝盖抵至床沿。   薄幸月重重栽下去,但由于被褥够绵软,只是身体弹了几下,复又陷落其中。   不多时,衣物被利落褪下, 堆积在旁边的地毯上。   她露出来的肌肤光洁得像剥了壳的鸡蛋, 娉娉婷婷,白得晃人眼。   季云淮的目光扫视过来, 像是观赏上等的山水画, 提笔勾墨,一点一点侵|占。   薄幸月拿手去挡他的视线,如玉的五指被他细密的睫毛扫着, 酥酥麻麻的痒意掀起一阵过电感。   “你怎么看那么久——”   她软糯的语调扬起, 蕴着几分不满。   “好看。”他故意在她脖颈间厮|磨,热气喷洒。   虎口托上, 一只手覆盖不满,软腴的两团雪,像消融于江水之中,晃动着盈盈水波。   季云淮凑过去,颇有几分爱不释手, 随后清冽气息的笼罩下来。   他双手交叉,几下就将短袖一团,只穿了一条睡裤,窄瘦劲道的腰绷着,腹肌清晰可见。   这时候,薄幸月的脑海突然很合时宜的冒出来钟灵之前跟她说个一个形容词——“公狗腰”。   季云淮这样的……应该算吧?   男人的修长的指节滑落,顺着骨骼下移,她的脊背处就像是被星点的火烧着,每途径一处,火势就燃烧的愈发旺盛。   刹那间,眼前的景色如同拨云见月,明亮坦荡得不加掩饰。   缓缓闯入从未有人进入过的秘密花园,曲径通幽,狭窄难行。   她像是被加过水的水泥,不经意间湿|软一片。   季云淮屈着指骨,刺探得愈发肆无忌惮,温柔中蕴藏着勃发的狠戾。   绯色爬上她的耳廓,像是一团下坠的烟云。   奇异的触感不断蔓延,薄幸月咬着下唇,双颊汪着一抹显而易见的纯媚。   薄幸月本来就不是偏清纯的长相,很多人对她的第一眼印象就是媚,再多看几眼,就会觉得对这株人间富贵花臣服沦陷。   少女时的薄幸月就是如此,招摇而又光芒肆意,仿佛那些光明与美好,天生就该与她为伴。   季云淮停下进攻的指尖,哼笑一声,目光灼灼地投落在那一片晶莹上。   薄幸月脑子轰得一声,跟个鸵鸟似的,将莹白的脸颊埋进枕头里。   毕竟是头一回经历,再怎么坦率,究竟是羞赧的,挡不过季云淮的强势的攻势。   那双曾经握着钢笔写出过满分答卷的手,抑或是把着枪,射击出五十环满分成绩的手,此刻为她做着最隐秘的事情。   他偶然蹦出来的几句话都能令她昏昏然,战栗甚至沉溺。   要命了……   陌生的潮流成股涌来,深色的被单上,她圆润的指头蜷缩着,再也控制不住,呜咽一声。   薄幸月整个人如同悬浮在空中的楼阁,只要一不小心,就会从高处落下,悉数崩塌。   季云淮贴过来,乌黑的发茬刺着她雪白的肌肤,痛麻感交加。   埋首下去,掀起更深层次的浪潮。   他们如此亲|密,仿佛这么多年从未走过分岔路,也没有那些埋没于岁月中的遗憾。   窗外,蝉鸣刺耳,为这样的夏夜增添些许吵闹。   灯光霓虹不歇,月光朦朦胧胧如轻纱洒下,盈满房间。   薄幸月抬手,像抱到了一轮太阳,有关他的炽热,深深烙印在心头。   薄幸月的眼里碎波荡漾,拿手推拒着他的胳膊,奈何力道完全比不过,做再多只是徒劳。   在男人的力量面前,她些许的反抗不过蚍蜉撼树,换来的是他骨子里的绝对掌控。   身体仿若被卷入了漩涡急流,如一片落叶,难以把控前行的方向。   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怎么哄都收不住。   起先她咬着唇在收敛,后面则是彻底抑制不住,溢出不平的气息,不再挣扎了。   直到牙关都在打颤,薄幸月从喉咙挤出来的嗓音破碎,“季云淮,够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一场暴雨,冲刷着街道上的树,将叶面洗得翠绿,飞驰而过的汽车压过水花,室内的时钟不停歇地拨动着。   红尘世间,只剩下她与他尽情相拥。   薄幸月从余韵中缓过神来,视线空濛得厉害,嗓子也干到发哑。   季云淮啄了下她曳着粉的眼皮,起身将人抱至浴室的洗漱台上坐着。   薄幸月从冰凉的洗漱台上跳下来,听到了他开水龙头的声响。   季云淮从后拥过来,捉住她的手,打着洗手液,一遍遍洗干净。   他知道她的癖好,身为医生特别爱干净,所以服务周到得没说话。   说好了伺候她,季云淮真跟伺候大小姐一样,只让她舒缓了,小腹的那团火没处消解。   之后他估计是又得淋个冷水澡才能堪堪入睡,纯属折磨自己。   淋浴间内没空调,像在蒸笼里,淡淡的薄荷气息扩散地愈发明显。   对着洗漱台的镜子,薄幸月终于抬眸看了一眼。   镜子里的女人唇红齿白,耳朵红得要滴血,一看就是抵达高峰后还没平静下来。   她用冷水拍拍脸,试图赶走那些缱绻的念头。   客厅处,季云淮拉开冰箱门,从中挑了瓶冰水。   冰雾贴附在瓶身,他喝下含着碎冰的水,胸腔起伏着,方才让燥热消下去不少。   薄幸月终于从浴室出来,就是穿着的短袖被揉皱得不能看了。   她低声嗔怪道:“你那么用力干嘛?”   那种力道,都快把她揉入骨髓了。   季云淮选好瓶盖,唇边有亮晶晶的水意,挑了下眉梢,声音很沙:“薄大小姐,这是对我的服务不满意了?”   换做别的小姑娘,肯定要被撩得面红耳赤。   薄幸月不太愿直面这种问题,故意装作比他淡定,双手抱臂,盛气凌人道:“还行吧。”   “意思是不够?”季云淮故意逗她,捞过睡衣扣好,眉眼处敛着一如既往的少年气。   薄幸月:“……”   行,他再也不是少年时一被撩就会羞涩到耳赤的少年了。   高手过招,招招致命。   “衣服要是不能穿的话,再去换一件。”季云淮拉开衣柜,又拿过来一件干净的纯色短袖。   薄幸月惊诧地眨眼,闷声问:“你的校服还一直留着?”   季云淮点头说是。   她刚刚找衣服的时候就发现了,季云淮不仅将附中的校服保存得完好,而且更重要的是,别人的校服背面有很多人的名字,比如说钟灵的,都是找各个班朋友要的签名。   可他的那件天蓝色校服背后,只有一个全然被她霸占的位置,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字母——   “BXY”。   仿佛只要是这样,这个名字就能在他的青春记忆里永不褪色。   “季云淮——”她突然间含他名字,还格外正式。   其实,季云淮还是最喜欢她喊他名字的时刻。   无论是季同学,还是季队长,都没从她口中吐露的这三个字来得动听。   薄幸月耷拉下眉眼,双腿盘着,目光黯淡下来:“这些天我一直在做噩梦。”   季云淮心口堵着,顺着她话题问:“梦见什么了?”   “梦见只剩下我一个人。”所以刚刚晾衣服的时候,她才会问季云淮会不会有一天丢下自己。   季云淮拥抱过来,顺着她的长卷发,安抚说:“不会的。”   辗转回到客厅,她的手机铃声不断响着。   季云淮捏捏她的手,提醒说:“薄大小姐,去接电话。”   薄幸月身体像了脱了水,慢腾腾走过去,捞过放在茶几上的手机。   来电人显示的是“连叔”。   她舔舔唇,瞳孔骤然紧缩,一时间闪过无数个猜测。   连景平之前作为薄耀舟的秘书,算是家里除了管家之外,对薄耀舟的行踪掌握得最为确切的人。   自从薄耀舟病倒后,他就卸任疗养,一直住在江城的郊外。   那之后,薄耀舟很少面见会客,安心养病,只有对连景平是任何时候不用招呼,都能过去的那种关系。   薄幸月眼皮不安地跳动了下,摁下接听键:“喂,连叔,出什么事了?”   连景平的语气严肃,急切道:“幸月,你爸爸突发心脏病病倒,现在已经进手术室了,情况不太好,医生下达了病危通知书,要家属签字,你得过来一趟。” 第52章 52“该是我的,就是我的。……   52念你入骨   ——   知道薄耀舟做过心脏搭桥的手术, 薄幸月早有心理准备,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她大脑的思考能力微有停滞,捏紧手机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季云淮知道后事情原委后, 立刻稳住她的心神:“有我在。”   薄幸月瓮声瓮气的:“嗯, 我知道。”   ——因为有你在,我什么都不会害怕。   后面穿衣服的动作太过迅速, 薄幸月自己都没留意到她扣子扣岔了, 还是季云淮全程跟伺候公主一样,事无巨细地替她套好衣服。   季云淮的车就停在楼下,他先行上车,等着她收拾好东西下楼。   今晚雨水满溢,砸在车窗上, 看来注定是一个难眠夜了。   薄幸月赶往医院时, 连景平正双手交握在一起,镜片上全是雨水。   医院的光惨淡而白, 落在他身上时, 显得人分外冷肃。   连景平露出一个复杂的眼神,起身的动作有些迟缓:“幸月,你来了就好。”   薄幸月攥紧了指尖, 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 鞠了一躬:“连叔,您辛苦了。”   无论如何, 按照过往的交情,连景平算是对薄耀舟尽心尽力,不负两家这么多年以来的交情。   而薄耀舟续弦后,即使薄家多了方兰茹和薄初的存在,于连景平而言, 他看着这姑娘自幼长大,情分到底是区别于外人的。   连景平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这孩子,跟我见什么外。现在薄市长情况不太好,生死面前,没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听连叔一句话,别那么犟,你爸爸他——”   市长一职薄耀舟卸任了已有小几年,但连景平还是改不了这么称呼的习惯。   “谢谢连叔,不过我也有我的判断和想法。”薄幸月脊背僵着,神情认真,眼眸却如一汪死水。   对她来说,薄耀舟再多的歉意已经成为了过去式。   迟来的道歉不能解决时光的洪流里的任何问题,恰相反,只会成为一把枷锁,让她每时每刻都喘不过气来。   护士打量她一眼,抬眼问:“和病人什么关系?”   薄幸月心口一窒,硬着头皮果断道:“父女。”   “在这里写你的名字。”护士将责任书推过去,密密麻麻的字呈现在眼前。   薄幸月曾无数次递给病人家属病危通知书,却也得认清一个现实,自己也会有一天成为这个被通知的病危人员的家属。   九年前,少女曾呆坐在医院的长廊座椅上,祈祷母亲的病情能有转机。   时至今日,母亲跟她说的每一句话就像情景复现,一帧一帧地闪现在眼前。   季云淮倚在墙壁一侧,将对话的空间全然留给了连景平和薄幸月,清官难断家务事,他唯一能做的只是让薄幸月不为那些事受累。   此外,薄初和方兰茹也匆匆赶过来。   方兰茹的眼眶全红了,弯了弯腰,擦拭着眼泪道:“护士,请问他情况怎么样?”   护士冷声说:“家属都先在外面等通知。”   三人凑在一起,氛围不尴不尬。   见多了生离死别,但这样的事情真有一天降临在自己头上时,跟薄耀舟闹得再僵,也不代表她会完全无动于衷。   薄初的外套全被雨水洇湿了,看起来更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方兰茹心疼自家孩子,从口袋里翻出一包纸:“来,拿纸先擦擦。”   “幸月,你过来也辛苦了。”方兰茹一直都是这副伪善的面孔,所以此前薄耀舟才对她的行径深信不疑。   薄幸月掀起眼皮,弧度淡漠,她话语间并不落下风:“我是他的亲生女儿,应该说薄初还特意过来一趟,辛苦了。”   薄初忿忿不平地瞪过去一眼,白皙的脸庞上脸色煞是不好看,“薄幸月,之前你不知道来看望爸,现在知道过来了,安的什么心当大家不知道?”   方兰茹拉住她手臂,制止说:“小初,别说了。”   连景平擦拭干净眼镜后,沉声说:“是我打电话让她过来的。”   既然薄幸月有连景平撑腰,身为后辈,薄初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只字未吭。   “她做什么,跟你没关系吧。”季云淮迈步过来,瞳仁浸着纯粹的黑。   男人的外套敞着,左半边肩膀被雨水打湿,留下深色的水痕,模样严谨冷峻。   季云淮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给她穿好,拉链拉至顶端。   即使穿着最平常的短袖,也有种笔挺利落的架势。   薄幸月望着他凌厉的眉眼,将下颚埋在衣领下。   急救室外手术中的红灯一直亮着,消磨着人等待的耐心。   结果未知意味着就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季云淮陪伴了她全程,薄幸月累了就靠在他的臂弯处微作休息,像是最有力的倚靠。   一直到凌晨四点二十八分,医生挂着口罩从里面出来,语气偏沉,“对不起,病人抢救无效去世,请家属节哀。”   薄耀舟的心脏病是心衰竭晚期,这种病到后期,只会越来越折磨人的精神状态。   心脏就如一个瘪掉的气球,走向衰竭,不复往昔。   越治疗越痛苦,更何况薄耀舟已经做个一次大型的心脏手术,这次复发很可能将人推向鬼关门。   最不可挽回的后果还是来了。   后面的事情就像是按照程序去走,薄幸月全然像个提线木偶,忙碌到天色破晓。   薄幸月肩膀沉着,呼吸急促,最终用手捂着泪水奔涌的眼睛,任由泪珠穿梭过指间。   季云淮用指腹给她擦眼泪,将人拥入怀中,声音缓缓:“难受不用忍着。”   “季云淮——”她贴着他的胸膛,清亮的眼眸里布着些许红血丝,泪眼朦胧。   “我只是在想,我小的时候,薄耀舟也曾经带我去过游乐园,让我骑在他头上,也会为了我想吃的东西,为我跑很远买来那家店的桂花糕,为什么会这样啊,为什么啊——”   人的情感就是如此,并非一成不变。   有时候说好的永远,不过弹指一挥间。   薄幸月压抑的情绪宣泄出来后,在他温暖的怀抱中轻声喃喃:“我真的没有爸爸妈妈了。”   季云淮微微弓下腰,抬起她下颚,眼底落下层淡淡的阴翳:“薄大小姐。”   “你还有我。”他尖尖的喉结上下滚动,轮廓被光线描摹得柔和。   光是这一句话,薄幸月犹如得到了这个世界最甜的糖,冲淡了此前蛰伏的苦楚。   ……   吊唁当天,薄幸月穿了一身黑,立于众多人群中,像一株收敛的黑色玫瑰。   刚下了场暴雨,空气里浸泡着雾与雨,满是凉意。   薄耀舟生前的好友包括两家各类政|要人员都莅临现场,外公知道消息后只是沉默良久,拄着拐杖没说话。   外公身为老一辈外交家,风骨犹存,只是在女儿病逝后,他变得愈发郁郁寡欢,也不再出席任何正式活动。   老人家年岁已高,再加上当年薄耀舟操之过急地续弦,心里迈不过去那道关,最终推辞了出席。   这回吊唁仪式,还涉及到薄耀舟的遗产分配,只不过薄耀舟的遗嘱只给两个人看过,一个是连景平,另外一个就是家里的管家。   葬礼上,毕竟这么多年的感情,方兰茹哭哭啼啼的,眼睛都哭肿了,在台上不断哽咽地念完了发言的稿子。   薄初仰着巴掌大的脸,像一只骄矜的孔雀,悄悄撑着伞面啜泣。   许多人熟悉母女两的人都跑去与之寒暄安慰,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薄幸月将手上的白菊献过去,周遭稍显冷清。   不少人都以为薄耀舟会偏爱薄初,去世后,整个薄氏的产业都会被母女两掌控甚至吞并。   但遗产分配的结果尚未公示,一切均为不定数。   连祁朝薄幸月踱步过去,眼神沉静,稳了稳嗓音:“节哀。”   薄幸月的话声像渗着冰渣,喉头微哽:“谢谢你啊,连祁。”   后面那句话就显得愈发薄情起来——“不过薄初可能更需要你的安慰吧,再见。”   黑色裙摆扬起,很快,在吊唁仪式结束后,薄幸月消失在绵密的雨中。   薄幸月给普医请了两天假,专程料理薄耀舟去世后的相关事宜。   周一早上,公司前台的服务人员听到一阵不急不缓的高跟鞋蹬地声,定睛一看。   迎面走来的女人穿了条黑色的长裙,衬得肤白胜雪,卷发垂在肩头,腰间盈盈一束,骄矜的气场似是浑然天成。   前台的服务人员扬起声调询问道:“您好,请问你来找谁——”   薄幸月回答得言简意赅:“我来找连景平。”   服务人员没动,继续说:“您有预约吗?”   “没有。”她相当坦率,明明没有预约,却偏偏在气势上高对方一大截。   连景平正装熨帖,从一楼大厅的电梯出来,绷着神色道:“幸月,你直接跟我坐电梯上去吧,现在正在召开股东大会。”   连景平身后跟了一众穿着黑西服的保镖,个个气势凌人。   薄幸月扫过去一眼,抱着双臂,慢条斯理进了电梯。   电梯停在了相应楼层,她挎着定制的小包,不卑不亢地走在前面。   公司的股份一部分掌握在薄耀舟手里,按照遗嘱继承,薄耀舟的全部股份将全部归属薄幸月名下。   距离股东大会的召开还有最后五分钟,薄幸月的指尖搭在手表上,不咸不淡地说了声:“薄初还没过来吗?”   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薄初显然是刚接到通知,不可置信的同时又定下心神,面如纸色地问了句:“你们什么意思?”   “还有你——”薄初轻蔑地瞥过去,一改清纯的小白花形象,趾高气昂地指责道,“薄幸月,这是你该坐的位置吗?”   摘下墨镜,薄幸月露出一汪清凌凌的狐狸眼,眼神寒光泛泛。   她弯了弯红唇,坐在会议桌前的旋转座椅上,双腿交叠着,姿态优雅又从容。   薄幸月近乎残忍地宣布道:“薄初小姐,你已经不是公司的最大股东了。”   “不可能。”薄初的指甲几乎要扣进掌心内里,“连叔,不是你掌握了我爸的遗嘱吗,你快念一念,好让某些人赶紧死了不该有的心。”   连景平从桌前站起,在焦灼的氛围中正式开口:“是的,但是按照薄耀舟先生的遗嘱,由薄幸月小姐来继承他在公司的股份,现在我们需要重新召开股东大会决定。”   薄幸月故意笑了笑,轻飘飘的语气说不上针对,可就是能令人如芒在背。   “不好意思了,薄初。”   她话音刚落,又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直至矛头:“哦不对,我应该喊你一声姐姐。”   “这是最后一声姐姐了,我对继承公司没有任何兴趣,过来只是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叫鸠占鹊巢,自不量力。   薄幸月收回视线,字字凿刻坚定:“该是我的,就是我的。” 第53章 53心尖上的姑娘。   53念你入骨   ——   薄幸月这句话不怒自威, 像硬生生打了薄初一巴掌。   薄初尴尬地立在原地,感受到数道如利刃的目光齐刷刷投过来,仿佛要撕开她镇定的外衣, 连面目都含着几分讥笑。   恰在此时, 会议室的门再度被推开。   股东们又纷纷探头去望,看到来者是谁后, 原本死寂的会议室一下子议论纷纷, 嘈杂得像是炸开了锅。   骆适穿着一身笔挺的正装,他看了眼手腕上价格不菲的手表,单手抄兜,自在地对众人打着招呼:“路上堵车,来晚了。”   薄初以为是救星来了, 立刻伪装成一副受了欺负楚楚可怜的模样, 娇嗲着嗓音:“我还以为你工作就不过来了。”   “节哀。”骆适的目光冷冰冰落在她身上,很快就移开, 连表面的架势都不装了, 催促说,“会议马上开始,我就不多说了。”   上回公司资金链出问题, 还是靠的骆家资助, 只不过骆家家大业大,骆适出现在股东大会, 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会议进行到一半,到了股东投票的环节。   股东们个个你看我我看你,想必是心里都有了计量和考虑。   骆适转着手中的钢笔,沉吟半晌开口:“既然薄幸月小姐是薄耀舟先生的法定遗嘱继承人,那么我投赞成票。”   薄初错愕地看过去, 一口气堵在喉头:“骆适,你——”   她眼眶泛着盈盈泪水,没想到翻天覆地不过一瞬间。   仅仅凭借薄耀舟那一纸遗嘱,众人对她的态度就可以从点头哈腰到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薄初握着笔的手都在发抖,厉声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骆适撩起眼皮,双手交握着,说出来的话不带丝毫感情:“字面意思,我支持谁就不会更改了。”   想来也容易理解,骆适对薄初根本没有感情,只不过是看中了薄氏这块肥肉,想要进行一笔交易罢了。   说到底因利相聚,利尽则散。   薄初死气沉沉地呆坐在位置上,久久不能回神。   可能是觉得当着众位股东的面哭丢脸,更何况,薄幸月还享受着众人的追捧,此情此景,更反衬出她的可怜。   薄幸月不耐地蹙了蹙眉,觉得这股东大会开得比科室会议还要令人头疼。   投票结束,最终薄幸月的票数呈现的是压倒性的优势。   这也意味着薄氏将要开始新的纪元,过去种种碾碎成尘土,隐埋在时光的逆流中。   薄初的脑海一片空白,但也心知肚明,自己没有任何反击的机会了。   她引以为傲的靠山一倒,未来的日子绝不似从前风光。   思及至此,薄初一个人落寞地趴在桌子上,委屈、愤怒、不甘,情绪积压之下,终究在在空荡荡的会议室哭了起来。   电梯口,不少西装革履的人例行寒暄,薄幸月挎上GUCCI的迷你包,身姿纤瘦窈窕。   骆适小跑了两步,精明的眼神藏匿在镜片后,他温声道:“薄小姐,留步。”   薄幸月早就知道骆适会来找自己,这一出戏也快要收场了。   她一向牙尖嘴利,这时候更显得态度尖锐:“我还以为你喊薄初呢。”   “我跟她已经分手了。”骆适斩钉截铁地进行倒戈,补充说,“这场会议就代表了一种了断,未来我还是期待跟薄家的正统千金有更多合作。”   正统千金这词一说出口,简直将薄初拉踩成了山寨的。   薄幸月绷着神色,利落地跟他交底:“我说过,我对继承公司没兴趣,还是谢谢你的这番话。不过跟骆先生的合作就免了,我怕我男朋友会吃醋。”   ……   休完两天假,周二当天,薄幸月正常去普仁医院上班。   中午,她打了几份家常菜,坐在医院食堂。   刚拿出手机,就看到钟灵发来了一条消息:【薄初上热搜了,你快看看。】   薄幸月点进话题,很快看到相关页面的讨论。   薄初本来就喜欢在网上营销自己的千金大小姐人设,在被骆氏长子甩了后,其他的料也被一股脑地扒出来。   说她身份造假,跟薄耀舟并没有血缘关系。   爆料的投稿人声称是她的初中同学,那时候她还叫单初。   除了文字投稿,还有她初中的照片和抱团孤立别人,造成校园欺凌事件的说明。   果不其然,下面的评论开始一边倒地开始骂薄初。   【吐了,这种人真恶心,就是恶毒女配本人了吧!】   【营销人设迟早是要翻车的,尤其是什么大小姐的富贵千金人设,之前看她直播就觉得不舒服,一股子绿茶味儿。】   【这位姐黑料太多了,洗不白的……】   除此之外,一部分网友开始好奇薄家真千金的身份,有一张照片似乎是薄幸月十八岁时拍的,站在生日宴会的正中心,与多位政界名流合影依然不怯场,气场高贵冷艳。   北疆抗洪时候的热搜又被重新翻出来,有人说她放着好好的家业不继承,跑去最危险的地方救死扶伤,穿着白大褂,简直是一道最靓丽的风景线。   【这姐姐也太美了吧!真的是人间富贵花了。】   【哪个医院的啊?下次看病想去找她。】   【回复广大网友,小姐姐普仁医院的哦,见过本人,真的超漂亮,医术也精湛!】   热搜传播的效应越来越广,科室里知道这个料的人也聚到了一起讨论。   走廊里的护士无一例外开始了新一轮八卦,甚至包括之前在背后嚼薄幸月舌根子的人。   “不知道是谁之前说薄医生是机关大佬的情儿,结果别人自己就是千金大小姐,如果跟谁传什么绯闻,可能还是别人高攀她。”   “所以吃瓜不要乱吃,万一是别人低调不愿意出来打脸呢?”   “……”   叶茜刚经过初筛,显示的阴性,她心情放松了不少,在前台撑着手肘,信誓旦旦地说:“薄医生就是长得好看啊,人美心善,家世还这么显赫,之前说她坏话的就是嫉妒别人吧。”   事发之后,薄初一路驱车回去,心情跌宕起伏。   方兰茹坐在院子的摇椅上,听到薄初埋着头说的那些事情后,表情用恨铁不成钢来形容都不足够。   “你怎么这么没用,家产都争不过薄幸月,我辛辛苦苦培养你,你哪一样比得过人家?!”   薄初被训斥地耳根通红,眼神里汪着一潭水,委屈得撇了撇嘴,忿忿不平道:“那您呢,您说爸爸是偏爱我的,遗产方面不用我担心,肯定是以我为重,这就是您的保证吗?”   “你——”方兰茹伸直了手,往前一指,眼前黑了,人重重地栽了下去。   薄初彻底乱了心神,跪在地上去试探方兰茹的呼吸,声音很大地喊着:“妈,你怎么了,你醒醒——”   不过半分钟,薄初慌里慌张的,赶紧联系家里的佣人:“张嫂,快叫司机送我妈去医院。”   一系列检查后,薄初陪床陪了将近一天,一夜未眠,她看着手上的检查单子。   医生查出来方兰茹患有胆囊恶性肿瘤,必须马上住院进行手术。   住进去没几天,情况依旧不太乐观,薄初焦头烂额之际,听别人说可以联系转院,说是市里的普仁医院作为三甲医院算是这方面的权威。   薄初也连轴转忙了一两天,办完转院手续,期待方兰茹的病情可以有好转的时刻。   新一周的伊始,薄幸月收拾好心情,踏入医院大门。   别好胸前的几支笔,她例行去查房,一路上不断有人跟她打招呼,笑吟吟地喊:“薄医生,早上好。”   她略略点头,以作回应。   风言风语总有平息的那一天,同事对她的态度愈发殷勤,只不过最近科室任务重,新的课题需要发表论文,她的注意力都分散不到关注薄初那边的动态。   见她抱着水杯发呆,戚嘉禾走过去,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薄幸月挤出一个笑容,疲惫地摇摇头:“没有。”   直到小护士过来通知说:“薄医生,安主任找你。”   薄幸月恍惚了下,迈步走向办公室,敲敲门:“主任,您找我?”   “是的,过来坐一坐。”安亦杰的口吻平缓,眼睛里闪烁着慈爱的目光。   阳光正盛,窗台上的绿植被照耀得生机勃勃。   安亦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商量道:“最近医院转过来一个病人,是胆囊恶性肿瘤,所以想问问你这边的意见,没什么问题的话,这台手术你来做,接下来也有利于积累相关经验。”   安亦杰最近手术的档期全部排满,也就想着把更多的机会给薄幸月。   薄幸月翻看着手头病患的资料,眼神扫过症状一栏,都是她熟悉且擅长的领域。   可当目光落到名字上时,她眉间一蹙,眼神顷刻间覆上寒冰霜雪。   安亦杰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温水,仍旧是一脸的笑意:“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薄幸月花了几分钟的思绪去整理自己的思绪。   也就是说在薄耀舟去世后,方兰茹也病倒了。   薄初联系到了普仁医院,按照病情发展,方兰茹的手术是非做不可的地步。   胆囊恶性肿瘤,很可能引发进一步伴随的病症。   也不知道是因果轮回,还是人生如戏,让命运如此弄人。   兜兜转转,狭路相逢到如此地步。   但不可磨灭的伤害已经造成,她不认为那些痛苦是可以挽回的,是该被原谅的。   一个决定逐渐在心头形成雏形。   薄幸月缓缓进行着深呼吸,将病历本撂在桌面,站起来,面对面诚恳道:“对不起,安主任。”   “这是……什么意思?”透过镜片,安亦杰的眼神透着浓重的不解。   “这台手术我不想接。”薄幸月硬着头皮,红唇翕动,“私人原因。”   办公室里霎时间浸满了万年难愈的冰川。   “具体是什么私人原因,能跟我说说吗?”   安亦杰为难地蹙着眉,语调徐缓,“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私人原因,身为主任,我还是希望你能仔细考虑,你一直是个冷静理性的医生,病人也常常称赞你的态度,我想,你不愿意接这台手术肯定是事出有因的。”   薄幸月抬起眼睫,眼神坦荡:“有关我家庭的事情想必您已经了解了一部分。”   安亦杰当然有所耳闻,医院上上下下因为这件事儿确实掀起了不小的讨论。   “转院过来的这位病人是我的继母。”薄幸月说完,心脏不可避免地沉了几分。   毕竟安亦杰是主任,掌握了一部分的话语权,平日里,安亦杰对她也相当器重。   关乎她做下的决定,安亦杰支持与否相当重要。   安亦杰揉揉眉心,松了口:“我明白了,这台手术由你自行决定接不接,我不会再强求。”   “干我们这行的确实要平等地对待每个生命,但我更不愿意看到我手底下的医生被道德绑架。”安亦杰神色严肃,一字一顿地说,“有人说我们这个职业是伟大的,其实也该是自由的。”   没人有权利去代表别人原谅谁。   如果那么轻易地选择谅解,那曾经黑暗的那段日子算什么呢?   少女时每一个心碎成破镜的瞬间,在往后的余生里,可能会化成阴雨天难忍的疼痛。   对薄幸月而言,她的心中自有一杆标尺去选择。   傍晚,季云淮给她发过来一条微信。   【我刚从军区办完事儿,等你下班来接你——J】   薄幸月的心情稍稍好转一些,扬着唇角同意说:【好。】   墙上钟的指针转向了六点,薄幸月收拾好东西,脱下白大褂,准备从值班室出去。   哪料,薄初堵在了她值班室的门口,她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了不少,如同雨打的浮萍,随风飘摇。   “薄医生,请你等等,我知道你拒绝了我妈妈的手术,但我还想跟你再聊聊。”她艰难开口,嘴唇干涸。   原来,薄初也是会好好说话,也不是一天不耀武扬威就不舒服,也是能在别人面前低三下四的。   薄幸月挑起眉梢,眼神凌厉,厌恶道:“我下班了,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聊的。”   薄初连忙劝阻说:“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并且……”   她深吸一口气,嗓音泛哑:“我也确实什么都没有了。”   从听到连景平宣布薄耀舟遗嘱的那一刻,薄初就知道自己的算盘打错了,薄耀舟在濒临死亡之际,考虑的仍旧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而不是她。   她永远不是别人的第一选择。   “我很小的时候,爸妈就离婚了,那时候我妈每天都过得特别不开心,一个人带着我什么工作都试过了。”   薄初的声音带着哭腔,不管不顾地说:“我从来没尝试过父爱的滋味,也从来没过上好的生活,我承认,我是很嫉妒你,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但是我真的不能失去我妈妈。”   “我妈妈是从小到大陪着我的人,我不想看到她没进行手术就撒手人寰。”   薄幸月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光是气场就比薄初高出一大截。   “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如果不是我妈妈去世,你跟方兰茹根本不可能来到薄家。”   薄幸月直勾勾地看过去,每个字都是咬碎了牙在说:“九年了,我还是能时常梦到我妈妈,你应该还没尝试过这种滋味吧。”   那几年,薄幸月失去了妈妈的陪伴,丢掉了爸爸的宠爱,还亲手与爱的少年分道扬镳。   所以薄初有什么脸面在她面前扮可怜?   “那就当我求求你。”薄初放低了姿态,眼泪滚落下来,“我求求你,行吗?”   薄幸月冷哼一声,并不因此心软:“你现在知道求人了?”   “晚了。”她直接对薄初的行为盖棺定论,“我从来不屑于跟你争过什么,但你怎么做的,你自己很清楚。”   “可我都已经这么求你了,你还是不肯松口吗?”   薄初撕开伪装的面孔,露出原本可憎的面目:“你还是个合格的医生吗?对生命漠视,连一视同仁都做不到,你配你身上穿的这件衣服吗?”   由于声音很大,走廊上围观的病人听到后,立刻斥责说:“诶,你说什么呢?小薄医生这么好的人,你凭什么这么说人家啊?”   “就是,你要是想医闹,我直接给你录视频放网上,让大家看看你的面目。”   “……”   周遭沉寂了几秒,不远处,季云淮的身影猝不及防闯入到视线中。   他穿着军常服,皮鞋锃亮,每一寸线条都不多余,清隽又令人着迷。   季云淮掖了掖她耳后的碎发,将人牢牢护在身后。   薄幸月望着他黑发黑瞳的身影,悬着的一颗心立刻安稳下来。   “她在北疆前线抗洪救险的时候,她在手术室挽救每一个生命的时候,她差点被医闹的家属砍伤的时候,你在哪里?”   季云淮一脸的正气凛然,冷笑着往薄初的方向侧目,“薄医生很好,你再这么诋毁她,不要怪我不客气。”   薄初被唬得不敢吭声,脸上全然是绝望的神色。   他心尖上的姑娘,用不着任何人去绑架甚至批判她。   薄幸月将手揣进兜里,淡声中蕴藏着坚定:“我用不着你来评判我适不适合这一行,从过去到现在,乃至未来,我都会坚守自己作为一个医生的初心。”   在这条道路上,遇到的困难确实比她想的还要多,但是她没有一刻惧怕过、后退过。   薄幸月撂下对薄初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拒绝给你妈妈做手术的要求,这是我的个人决定,至于后续你去找哪位医生都与我无关,我不会干涉,你也好自为之。” 第54章 54“你这叫道貌岸然。”……   54念你入骨   ——   医院里不适宜喧闹, 在季云淮牵着薄幸月走后,薄初蹲在墙根掩面哭泣。   什么花结什么果,时至今日, 所有后果都是她咎由自取的。   江城的盛夏煞是闷热, 蝉鸣不停,黄昏陷落, 天边的云朵像是奶油的颜色。   记忆里的夏天也是如此, 风起热烈,生生不息。   职业原因,薄幸月画的是淡妆,脑后束着低马尾,脸颊浮着两抹因热意带来的红晕。   上车后, 季云淮打开了车内的空调, 冷意吹拂,他倒是没着急行驶上路。   他修长的手指指节摩挲过她的指骨, 用的是最循循善诱的口吻, “今天的事情,想跟我说说吗?”   不管泥沙如下俱下,季云淮就是能站在那里, 替她挡掉所有黑暗。   “薄初的妈妈因为胆囊恶性肿瘤住院, 主任想让我接下这台手术,我拒绝了。”薄幸月轻闭了下眼, “她应该是知道了结果,专程跑过来求我,后面就是你看到的那样,她因为我的态度而气急败坏。”   “从我穿上这身衣服开始,我就知道, 力不从心的事情太多了,不过不理解我的人可能觉得这种做法很自私很荒唐。”   薄幸月略略垂睫,目光充盈着几分无奈。   “没有,你做得很对。”而后,季云淮宽大的手掌与她冰凉的手交握在一起,热度源源不断地传递着。   “这个世界好坏参半,别人怎么做我们管不着,但就像你说的话,起码还可以保持自己的初心,这就够了。”   人活着有时候就是得接受苦难,就是得做很多选择,但如果可以,季云淮宁愿她不要经历那些,永远保留少女时的张扬跋扈。   就像高考前,他在信封里写下的愿望无关乎升学,而是一句简单的话——   “愿我的月亮一世安宁顺遂”   现在这个愿望也一样,准确说,是这么些年都不曾改变。   脱掉白大褂,她今天穿的是一条一字领的中裙,小半个肩膀露在外面,柔软乌黑的卷发垂在肩侧,形成极致的颜色反差。   季云淮用手指拨动着她耳后的发丝,两人拉近到鼻尖对鼻尖的贴切状态。   薄幸月抬起水润的眼睛,愣怔着问:“季云淮,我能永远相信相信你吗?”   “当然。”季云淮的话声丝毫不含混,郑重且清晰,“那就请薄大小姐时时刻刻地信任我。”   ——还用说什么呢?   薄幸月扑进他怀里,手臂勾住他脖颈,心头发热。   短暂的这段时间内,她的生活每天都在发生着颠覆,就比如今天薄初来找她,是此前从未设想过的场景。   季云淮磁沉的嗓音萦绕在耳边:“抬头。”   她听到了一阵撕塑料包装袋的声音,紧接着他偏着头,将一颗柠檬糖推入她唇中。   季云淮拉开两人间的距离,目光灼灼:“甜吗?”   薄幸月被入口的酸涩给激到了,锤了下他肩膀,心想这男人一定是故意的。   后来几秒钟,她恍然间察觉少女时,她也用过同样的方法去逗弄季云淮。   薄幸月的一颗心像泡在了蜜糖罐子里,在这种跨越了岁月的你来我往中心潮悸动。   季云淮给人摁牢在副驾驶,扣好安全带后随意道:“带你去逛逛,走。”   她也不知道季云淮要带自己去哪儿,不过不管来路和前路是什么,跟他在一起,去哪里都可以。   季云淮打着方向盘,明晰修长的指骨搭在上方,小臂垂下。   街道的路灯依次亮起,灯影虚拢,薄幸月起先是盯着他柔和下来的轮廓看了会儿,后来则是被窗外的风景所吸引。   原来季云淮把她带到了江边。   车子绕着江边行驶着,晚上的江水波光粼粼,被月色照耀得像披上层淡霜。   他停了车内的空调,任由晚间的风热乎乎地贴过来,糊人一脸。   但薄幸月格外享受这种时刻,周遭沉寂,他们仿佛处于银河的正中心,情拥万千璀璨。   “是不是还挺好看的?”他眉骨轻抬,笑意明显地问了句。   薄幸月如小鸡啄米地点点头,乖乖道:“最近太忙了,都没有什么放松的时间。”   “我高中的时候,要是有什么想不通的事儿,就跑来江边走走。”季云淮的眼神悠远,摆足了漫不经心的架势,“那时候还坐在这边见证过日出,挺壮观的。 ”   薄幸月心情确实放松了不少,应声说:“那等你有时间,我们再来江边坐着等日出。”   季云淮宠溺地笑着:“行。”   见她舔了舔唇,季云淮适时贴切道:“喝水吗?”   来之前,季云淮特意去超市拿了几瓶二厂汽水儿。   玻璃瓶里装着甜腻的果汁,薄幸月咬着吸管慢吞吞浅饮了几口。   季云淮冷不丁开口说:“我记得你在天台上喝得就是这种。”   薄幸月的喉管滑过冰凉的液体,眼尾微扬,清凌凌的眼睛泛着疑惑的光:“不对吧?”   季云淮的神色微愣,仿佛要问她是哪里不对。   谁料,薄幸月又狡黠地笑了:“我记得你在天台上都是戴着耳机练英语听力的,感觉从来看不到我,你哪儿来的精力知道我在喝什么啊。”   时至今日,薄幸月仍然以为两人的开始是她的穷追猛打奏效。   是妖精勾-引禁欲道长的典型故事。   其实不然,他比她想得还要多爱她一些,只不少年爱恋的秘密隐藏在了深不见底的时光隧道。   青春里,除了枯燥乏味的学习,肩负的家里的欠债费用,少年生活里唯一的一抹亮色便是薄幸月。   季云淮不打算先告诉她,故意周旋说:“可能我记性好,看了眼就记住了……”   薄幸月愣神了一会儿,不说话了。   “想什么呢?”他旋即侧目,喉结滚动,倒是耐心十足。   薄幸月倒也没说什么,摇摇头:“我只是在想,我们要是从未分开过,现在会是什么样儿。”   “你不用觉得遗憾。”季云淮胸腔微震,勾着唇说,“用不着,过去和现在,我都一样爱你。”   后面那句话如同一片羽毛,扫过她的心神,令人没来由地眩晕。   季云淮不是个很喜欢言之于口的人,他足够隐忍,在众人面前不苟言笑又雷厉风行。   就是这么一个男人,把所有的温柔和耐心全给了她。   他将车从江边开走,汇入主干道,驶往大院。   大院内的房间安静至极,只不过晚间的蝉鸣有些聒噪。   关了窗,空调的轰鸣声随之而来。   薄幸月去洗漱完,整个人未施粉黛,不过她本来就是浓颜的那一挂,卸了妆也保留了那一份魅惑。   季云淮看着她从浴室出来,满脑子又浮现出不久前她的那句话。   ——“如果我们当时没有分手,现在会是什么样。”   灯光朦胧,明晃晃的光线下,薄幸月穿着的裙子裙摆浮动,四肢白皙,像柔软的柳条抽枝。   季云淮依旧是那一身军衬,领口松动,裤管下是修长的腿,腰带勾勒出紧致的腰线。   他将袖子卷了起来,小臂线条紧实,皮肤上有一道不甚明显的伤痕。   薄幸月毕竟是医生,眼疾手快地捕捉到了了那块儿青紫,心疼地问:“怎么弄的?”   他捉住她葱白的五指,不以为意道:“没事儿,小伤。”   薄幸月挺无奈,嘟囔了句:“要不是因为你有半个属于国家的,我还真挺想……”   说话时,两人间的距离近在咫尺。   季云淮心念一动。   后面的半句话没说完,男人温热的唇落在了她的额头上,再接下来是眉心、眼睑、鼻梁、唇角……   就是没碰到柔软嫣红的唇,虔诚又携着几分欲。   薄幸月飞快地用唇蹭过他的嘴角,妖女一般躲回去,含糊地说:“队长,我想看夜景。”   没想到回应而来的愈发激烈,空气也逐渐变得稀薄。   季云淮撬开她唇齿,逐渐探入,尝到了牙膏的点点清香。   他单手环抱着她,军衬被扯得松松垮垮的,锁骨的那一颗痣明晃晃得勾人心弦。   男人漆黑的眼睛像是燃烧起来的黑丝绒,牢牢勾住她的目光,手臂圈着她的力道更重。   “刚不是说想看看夜景?”他淳淳的嗓音宛若弦弓低鸣,压抑而隐晦。   季云淮将人打横抱起,抵在冰凉的落地窗前。   窗外,夜景璀璨,星星点点的光落满室内,街道上车流不息,所有景色全部俯视在脚下。   熟悉的气息笼罩下来,那是一种专属于男人的攻击性,清新的薄荷香在一隅之地发散。   薄幸月被失重感弄得慌了神,盘根错节地把控上他精瘦的腰身。   季云淮扶稳了她的纤腰,就着姿势用视线爬上如酥酪的肌肤。   直到触及软腴,他不轻不重地擦过,带着茧意的指腹像是过了电流一样,带起奇异的触感一片。   有什么正肆意蓬勃地发酵,胸腔的心跳跳得快要溢出来。   薄幸月的脊背抵在玻璃窗前,冰冰凉凉的,她僵了一瞬,好半天没了动作。   客厅没开灯,借着幽微的光线,她抚上季云淮的脸庞,指间似夏日晚风,顷刻间柔情四溢。   季云淮弯下腰,微微下沉,低头含笑,手指还把玩着她的卷发:“去洗澡。”   “好。”她头昏脑涨,说出来的轻轻一个字几乎令人血脉偾张。   浴室里,水雾袅袅,水流声冲刷在瓷砖地板上。   全程她跟被剥了荔枝壳似的,露出的内里白皙柔嫩。   浴室里潮汽汹涌,季云淮忍住情动,打算先帮她洗澡。   他全身上下衣物完好,溅到了水渍的衬衫紧贴着肌理分明的胸膛。   薄幸月撑在浴缸边缘,瑟缩了下 ,打了个激灵,似乎是冻着了。   成股的水流哗啦啦倾泻而下,湿掉的长发像海藻柔顺,贴着脖颈和肩侧。   她脸颊潮红,肌肤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唇色秾丽到妖艳。   薄幸月眼底雾气濛濛,委屈巴巴地提醒说:“季云淮,水冷……”   季云淮俯身在浴缸边缘,发觉他调试的是自己平日里在部队习惯用的温度。   他一般冲冷水澡冲习惯了,两人第一次一块儿洗确实没什么经验,没想到冻着这姑娘了。   薄幸月环抱着双臂,半露不露的,模样更显得纯情诱人。   季云淮肤色冷白,捏着花洒,手臂的青筋彰显着暗藏的力量。   “这个温度可以吗?”说罢,他靠近薄幸月的耳朵,那里是她的敏|感点。   只不过啃咬了一口,薄幸月几近浑身发热。   “你这叫道貌岸然。”薄幸月眼含春水,控诉得头头是道,“你不觉得你之前就像是什么道长吗?”   季云淮倒还真没觉得,他眼神幽微了一瞬,警告着说:“是吗?可能之前都是让着你的吧。”   “不是道长是什么?”薄幸月的手指戳着浴缸中的泡泡,声调黏黏糊糊的,“云淮哥哥吗?”   因为珍惜,所以才小心翼翼。   季云淮眼底欲念沉沉,呼吸渐渐加重,哑了嗓音:“再闹,这回不让着了。” 第55章 55被男色打倒。   55念你入骨   ——   四周热意蒸腾, 浴缸里的泡泡戳下去反倒更多了,漂浮在水面上,与她泡到发红的肌肤相互映衬着。   “那不行。”薄幸月轻飘飘的一句话, 四两拨千斤地让那些欲|念沉没在心底。   季云淮略感好笑了一瞬, 伸手捏了把她的脸颊:“薄大小姐,你这是只准自己放火, 不许百姓点灯了。”   她兀自吐槽说:“我怀疑你再多捏几次我的脸, 就会被你扯大了。”   “哦。”   季云淮不以为意,眼神继续往下,直到停到了细腻的软雪处,啧了声:“捏别的地方也不错。”   薄幸月耳根子瞬间发烫,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高冷禁欲季队长——”薄幸月故意把腔调拖得很长, 黢黑的眼睛里审视意味浓重, “你这样你队里的人知道吗?”   “他们看不到的。”季云淮扯开领口,将那一片沾染了水渍的布料遮去, 再往下是袒露出来的平直锁骨, “我只对你这样。”   薄幸月哑口无言:“……”   季云淮看着她泛着潮红的肌肤,确认道:“水真不烫?”   他刚用手用试了下水温,都觉得烫手了。   没记错的话, 他已经把温度调高了好几个度了, 也亏得她一直受得住。   “不烫啊,你要不然来试试。”薄幸月装作大度地邀请着, 就差狡黠得把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季云淮拿毛巾碾干她半湿的发丝,像是软硬不吃,冷声规劝着:“安分点儿,要不然你这个澡洗不完了。”   洗到一半,她哽了哽, 目光澄澈如水:“我忘记拿睡裙了。”   季云淮当然拿她没办法,弓着腰身,手掌半撑在膝盖上:“我给你拿,在哪儿?”   薄幸月回忆了下,说:“衣柜挂着的那条蓝色的就是。”   季云淮闷声:“好。”   前后几分钟,他推开浴室的门,带来外面空间空调的凉意。   浴室的空气没那么闷了,镜子里起了一层雾,根本投影不出他耐心十足的模样。   “是这件吗?”季云淮递过去,的确是他在衣柜里找到的唯一一条蓝色睡裙。   薄幸月的狐狸眼一挑,她胸腔微滞,慢腾腾地问:“队长,你不是故意的吧?”   浴缸里的水变温,水波荡漾中,她的肤色如同上好的璞玉,一丝瑕疵都没有。   季云淮蹙眉看了眼,觉得自己没拿错,真的是这一件。   望着男人凝眉不展的神色,薄幸月无奈提醒道:“你没给我拿贴身的衣服啊,笨蛋——”   “笨蛋”两个字是她一贯的风格。   同时也暴露出某人的直男风格。   真的是第一次谈成年人之间的恋爱,再怎么贴心,也会有考虑不周到的时候。   季云淮差点没反应过来,倒没觉得尴尬,莫名轻哂了两声:“那你再在这儿等我一下。”   他径直走到主卧,衣柜是内嵌式的,拉开对边的门,里面就是按照季节和颜色分门别类的各种衣服。   在一众衣服的最底下,季云淮翻到了一个手提的袋子。   “给,薄大小姐。”季云淮直接把袋子递过去,一开口还挺有自信,试探着问,“这回对了?”   其实季云淮也没瞧太仔细,袋子外面的logo写着什么内|衣,他就以为是她买的成套的,思来想去还是拿着袋子过来了。   薄幸月眉心一跳,总感觉这个袋子有些熟悉。   不太好的预感在心头敲响,直到她勾着袋子打开,只往里看了一眼。   就那一眼,她就觉得自己要社会性死亡了,立刻给袋子口关合上,丢到旁边的洗漱台上。   没想到季云淮这么会挑,一挑就挑到了上回钟灵给她寄的什么“生日礼物”,传闻中用来勾|引季云淮的衣物。   就那么点少得可怜的布料,让她在季云淮面前换上,活菩萨也控制不住吧。   薄幸月涨红了脸,清清嗓子说:“不是这件。”   没想到她还挺挑剔,季云淮质疑了一声,不解道:“有什么区别吗?”   说罢,他就要伸手去捞,又不是第一次碰了,做起这种事情不会那么不自然。   “诶,你等等——”薄幸月这回是真慌了。   话音一落,季云淮就触及到了一层薄薄的布料,不是普通贴身衣物的类型,而是两条细细的带子,中间就是巴掌大的款式,似乎还是蕾丝边儿的……   他缩回指尖,眼睫轻抬,似笑非笑道:“就因为这个不愿意穿?”   “本来也不是我买的。”薄幸月摆出很有底气的模样,坚决不让季云淮看出自己的色令内荏,“你就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要怪就怪钟灵好了。”   她眼尾一勾,本来就偏媚态的长相,在光线的晕染下,更显得媚色横生。   季云淮的什么原则和底线到她那儿通通不存在,妥协道:“那我去给你收好。”   “而且,我当然不会怪钟灵。”他转身出去,留下的那句话意有所指,听得人耳赤。   薄幸月换上水蓝色的睡裙,纤秀的肩膀露在空气中,饱满的曲线随着呼吸起伏蔓延。   泡完澡,小腹一抽疼,她才恍然惊觉,似是快要到日子了。   火急火燎翻出来一片垫上,薄幸月才舒心了不少,又扯了下季云淮的袖子,不动声色道:“我生理期来了。”   隐藏其中的意义很明显了。   月色蔓延,薄幸月沥干水渍后,坐在沙发上翻看资料。   她正在看的是个典型病例,聚精会神之际,季云淮从浴室出来了。   薄幸月的心思早就飘到九霄云外去了,还得装模作样地问:“你不去洗澡吗?”   “洗,现在去。”季云淮回应着,指骨已经搭在了衣服的扣子上。   薄幸月搁下手头的资料,赤足踩在地毯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凑过来。   她没穿高跟鞋硬是比他矮上不少,顿时变得娇小可人起来。   “你要来?”季云淮大大方方地敞着胸膛,眼睫半睨。   薄幸月伸手挑开他的军衬扣子,动作谨慎又缓慢。   直到眼神落在皮带扣上,她挺直了背脊,来了精神,语气里满是骄傲:“这个我会,上次解过一次了。”   季云淮中了蛊一般,压低她的脖颈,手臂圈过她的后腰。   男人眼尾如开剪的燕羽,在眼周投落一层阴影,再拉近一些,心跳从原先的不急不缓变得砰砰然。   衬衫散落在地板上,男人胸膛宽阔,腹肌分明,清劲中携着几分少年气,看一万遍都不腻的那一种。   薄幸月觉得自己现在就想一个被男色打倒的“罪人”,满脑子被一些不可言说的情景占据。   “好了,你去洗吧。”她退回到沙发上,眼神飘忽地盯着医学资料上的字,结果自然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看来男色误人果然是真的。   季云淮进到浴室后,果断调到属于他平日里的在部队里惯用的水温。   偏凉的水流浇下,他微微闭眼,思绪万千。   季云淮的一条毛巾搭在肩侧,黑发还没吹干,黑色短袖偏宽松,那一块儿受伤的痕迹愈发明显了。   “队长,你先坐着。”   薄幸月翻出家里的医药箱,给他摁在椅子上,检查完疤痕和淤青,又细心地涂了药。   手法专业又温柔。   消毒清理好,他身上携着股很淡的药膏味。   下一秒,冰凉的水珠直接坠到她的手臂上。   一滴两滴,激得人身体颤栗。   薄幸月靠在他肩侧,接踵而来的是指尖的温热感。   像是被蚂蚁啃噬着,她没忍住,红唇逸出不平的气息。   直到手指从她衣摆下退了出去,唇边仍在辗转碾磨,像含着层糖霜,怎么都尝不腻。   季云淮的指节顺着她脊椎的骨骼往下,掌心贴合在睡裙群摆处,不肯越界一分了。   薄幸月被拉到他腿上坐着,生怕撩拨起更深层次的滚烫。   她眨巴着眼,与他呼吸交织,眼神迷离,语调却温吞:“不继续了吗?”   “你生理期不是来了?”季云淮拉开两人间的距离,有意平复着心中波澜,喉头干涩发痒。   他给她整理好睡裙的褶皱,倒过来一杯热水,叮嘱说:“喝一点睡觉。”   薄幸月抱着那杯热水,心脏也被滚烫的水流占据冲洗。   也不知道因为情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头一回相拥而眠,感觉上跟独自一个人入睡确实还是有区别的。   在体验感上,薄幸月首先是觉得她那张床变得狭窄起来。   她睡觉不太老实,偌大的床上,总是能从东头睡到西头。   不过季云淮睡在最外边,硬邦邦的胸膛直接成为一堵铜墙铁壁,挡住了她乱翻的界限。   两人一开始盖着一条加长的空调被,后来被窝里热烘烘的,暖意快要将人烤熟。   后半夜迷迷糊糊醒来,薄幸月一时间没分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这些天的忙碌让她累得够呛,怪不得说医生忙到没时间谈恋爱,她觉得自己也快差不多了。   翻了个身,她面朝着季云淮,视线定住。   季云淮常年在部队里的作风让他养成了一察觉到动静就能醒来的习惯。   他看过来,冷不丁瞄了她一眼。   实在没想到薄大小姐盖个被子都乱动,手臂压在外面,由于是空调被,堆到了小腹处,沟壑丰腴,白得像是蚌壳里的珍珠。   直到早晨七点,季云淮将被子叠成豆腐块儿后起身,想捞过烘干的军衬穿上。   身后突然贴过来软绵绵、携着柔香的人儿,季云淮的一颗心仿佛被漩涡吸引着,不断坠入其中。   他皮带刚扣好,上面还写着他的部队编号。   薄幸月眼睛都不想睁开,抱着他撒娇,音调软糯:“又要去上班了,好累。”   这些天,也就属昨晚上她睡得最踏实。   有一说一,她睡得倒是舒服了,季云淮可能就得遭点罪。   深更半夜和一大清早,最容易情动的时刻,薄幸月直愣愣贴在他怀里,软玉馨香在怀,他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只能自作自受地强迫自己睡着。   季云淮握着她的腕骨,纵容道:“困就再睡儿,我喊你。”   “嗯好。”薄幸月说睡就睡,直接捞过枕头,枕在他腿间,都不带动弹的。   季云淮没办法了,任由她小眯一会儿。   薄幸月呼吸很浅,困意翻涌,又继续休息了十几分钟。   等到她终于起床了,他声音很轻,调笑着问:“这会儿清醒了?”   季云淮略一弯腰,将她床边的拖鞋拎过来,继续提供着相当贴心的男友服务。   薄幸月趿着拖鞋,刚起床,所有的动作都像慢了半拍。   季云淮给她套好衣服,真跟伺候大小姐无异。   “你先洗漱,我去买个早餐。”季云淮穿戴整齐,气场清冷。   按照一贯的习惯,他先是下楼晨练跑了两圈,再接着买回来早餐。   是最简单的豆浆油条茶叶蛋,但是依旧能让人在平凡的烟火气中感知到温馨和幸福。   薄幸月彻底清醒了,端起豆浆喝着,又配着油条吃了口。   当天早上,季云淮仍然坚持送她去上班,之后再掉头去的军区。   后面一周,薄幸月值得是夜班,某天晚上她被通知说附近的主干路上发生了一起特大车祸,需要临时参与到急诊帮忙。   一直忙到后半夜,薄幸月迎来了短暂的休息。   夏日的清晨起了雾,整座城市雾霭沉沉,高楼大厦隐匿其间。   看到了手机屏幕亮起,她伸手去点,原来是季云淮发来的消息。   J:【明天有个军营开放日的活动,我接你过来江城军区这边,有时间吗?】   薄幸月略一思忖:【我现在开始是夜班,白天有时间。】   明天正好是休假,她倒可以调整一下。   军营开放日当天,军区里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由于是开放活动,过来的人就多了,但现场进入的秩序还是保持着井然有序。   薄幸月来过一次江城军区,大概知道地点,乘车抵达后,还是被明晃晃的阳光晒得眼睛微眯。   她挂上墨镜,雪纺裙柔顺地贴着小腿线条,越往前走,越是没来由地心跳如鼓。   又有将近一周没见到季云淮了,思念之情早就在心头蛰伏了许久。   不过等会儿要进去的地方是部队,自然不比两人私下,想做什么做什么。   岗哨站得笔挺,面孔坚毅地发问:“你好,请问是军人家属吗?”   恰在此时,季云淮对岗哨打了声招呼,唇角边笑意明显,逆着光走来:“不用查了,我女朋友。”   男人军装规整,帽檐压下,喉结如同利刃翻滚,常服被他穿得一丝不苟。   因为他后面那几个字,岗哨直接放行了,还揶揄着说:“季队,头一回见你女朋友啊。”   薄幸月听得耳热,刚走过去,就被他牵牢牢着,穿梭过绿树成荫的场地。   天气炎热,刚走了一小步路,薄幸月热得直拿手掌当扇子,汗珠一粒粒地浮在额间。   季云淮怕她热得难受,语气舒缓地提议说:“要不然先去我们宿舍坐一会儿?”   “也行。”薄幸月反正只来过一次,对这地儿还没北疆那边的军区熟悉。   他领着人回到宿舍里,空间干净如洗,被子盖得像模具,所有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的。   季云淮用新杯子给她倒了杯水,介绍说:“旁边就有家属楼,队里结了婚的,很多都住里面。”   ……   门外,走廊上队里的一群人议论纷纷的。   小战士挤眉弄眼的:“你不想看看队长私下谈恋爱是什么样儿?”   大川举手说:“我附议。”   盛启洲瞥过去一眼,双手抱臂:“得,那我是为了满足你们的好奇心豁出去了,到时候队长生气了,跟我没关系。”   大川恨铁不成钢地甩过去一个眼神:“你怎么这么怂?”   盛启洲摇摇头,踹过去一脚:“你想被队长罚练就早说好吧?我马上给你打个报告,成全你。”   总而言之,一行人一拍即合。   上回只是在朋友圈看到季云淮秀恩爱,私下什么样儿估计还是挺超乎人想象的。   起先是打开一个小小的门缝,打前锋的小战士压着嗓音问“队长在说什么呢?”   大川叹了口气:“我没听到。”   盛启洲压制两人的交谈声:“嘘嘘嘘,你们再吵,可真就听不见了——”   薄幸月坐在椅子上,膝盖与他相抵,刚想说什么,却发现他撩起眼皮,偏头看了眼门外。   季云淮早已察觉门口的动静,眉梢一挑,倒是觉得好笑。   他把门一拉开,后面的人跟一样多米诺骨牌一样,直往前面栽。   怕人真给摔着了,季云淮拎着最前面小战士的衣领子,给人扶稳了。   大川被人撞得往后,摔得龇牙咧嘴的,赌气道:“队长,你开个门,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啊?”   盛启洲摸着自己跳得快得不行的心脏:“诶,真是吓死我了——”   季云淮冷飕飕的一个眼神扫过去,淡嗤一声:“你们做贼呢?” 第56章 56“弄得重了点儿。”【捉……   56念你入骨   ——   盛启洲挠完头, 打着哈哈:“队长,我们刚路过呢。”   季云淮斜睨一眼,漫不经心冷笑道:“那你们还挺赶巧, 都赶在一起路过了。”   大川无语, 抽了张纸擦汗,觉得自己真是碰到猪队友了。   薄幸月没忍住, 被他们逗弄得笑起来。   “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我们也不好贸然打扰是不是?”   盛启洲忙不迭打圆场,只字没提他们一行单身的蹲在门外的用意。   也就是本质上还有些不可置信,他们队长这么高冷的人,谈起恋爱来真能变甜?!   诸如此类的疑惑萦绕在每个特勤中队队友的脑海里,所以才萌生出刚刚一探究竟的想法。   不过想象是美好的, 付诸行动时才知道避开季云淮敏锐的观察力的是件多难的事儿。   “差点儿忘记打招呼了, 薄医生好。”盛启洲还是那副没心没肺地阳光样儿,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   大川咳嗽着, 明示道:“叫什么呢, 直接喊嫂子啊。”   盛启洲一拍腿,站得笔直:“哦对,嫂子好。”   就差没给她鞠上一躬了。   薄幸月笑了笑, 为缓解被撞破的尴尬, 随便扯了二个话题:“你们等会儿去哪吃饭?食堂吗?”   “我们吃食堂吃腻了。”盛启洲挑了下眉梢,示意大川接过话茬。   大川跟他一唱一和的:“是的, 吃腻了,要不然直接去外面聚个餐,跟队里的人一起吃。”   望着两人眉来眼去的,季云淮没了耐性,单刀直入地问:“你们两是不是得上医院一趟?”   他毒舌地吐槽起来, 也挺不留情的:“看着眼睛都有点问题。”   盛启洲:“……”   大川:“……”   薄幸月附和说:“行啊,去外面吃也挺好的。”   每回她到军区的食堂吃饭总有种肃穆感,本来是挺放松一事儿,偏偏众人静寂无声的,弄得她都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盛启洲和大川同时望过来,那眼神跟望见了救命恩人差不多。   下午,薄幸月跟着季云淮参观了军区里面的开放式训练,好似雪粒子消融,一点一点融入到他的生活里。   参观完,她才想起来晚上得跟他们队里的人一起吃饭。   季云淮不觉得是个什么大事儿,不疾不徐地吭声回应:“他们先过去了,我们去也不迟。”   过去他们那一桌时,队里交谈的氛围正浓,一见到是薄幸月来了,所有人立刻闭牢了嘴,不敢乱开什么玩笑。   毕竟来的是队长夫人,万一说的话过火了,保不准季云淮回头还得背地里罚他们加练。   也就盛启洲跟薄幸月关系稍微熟一点,问起来没什么阻碍,八卦道:“话说……你们复合的话,到底谁先主动提的啊?”   薄幸月用热水烫着碗筷,抢先一步说:“应该是我。”   队里人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周旋,听到薄幸月这么坦诚,倒是多了几分不可思议。   上回去烧烤摊聚餐,来的人不多,这回满满当当围了一桌子,薄幸月那坦荡劲儿简直看得人目瞪口呆。   按理说,这种事儿女孩子不太喜欢承认是自己主动的,不过薄幸月的态度挺无所谓,跟她性子一样,洒脱惯了。   季云淮从容不迫地接过话茬,眉梢都不抬一下:“我提的。”   两个人各执一词,又好像觉得没什么不对。   在交底的那个夜晚,他们都交付了真心,不遗余力地奔向彼此。   某些情愫不再囚于牢困于心,而是转化成了漫长余生里的唯一偏爱。   盛启洲给杯子里倒满了啤酒,怔怔地说:“我刚刚猜的是薄医生。”   他咂摸着,小心翼翼地说完接下来的话:“就我们队长这闷骚性子,要不是薄医生,我都怕别人姑娘被他的态度吓跑了。”   大川觑他一眼,啧啧做声:“盛启洲,你是不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啊?”   “怎么呢?”盛启洲耸耸肩,等着跟大川打嘴炮。   “别人姑娘什么时候被队长的态度吓跑过?你忘了啊,前些天不是说在北疆还有姑娘在部队婚礼跑上去表白,说愿意舍弃现有的事业跟我们队长在一块儿……”   盛启洲急急忙忙踹了大川一脚,无语地想要他少讲两句。   这才是真直男。   当着正牌队长夫人的面,还在那儿提情敌。   不怕等会儿薄幸月醋坛子打翻了,可能这顿饭都吃不好。   “还有这等事啊。”薄幸月盈盈一笑,尾音拖着,情绪说不清道不明的。   她给绑的橡皮筋果然是有用的,怪就怪觊觎他的小姑娘太多。   盛启洲把大川抱着的酒瓶子抢过来,不遗余力地阻止事态失控,“喝醉了就少说两句。”   “不过嫂子,队长确实是够爱你,他那时候连一张机票都买不起,你一出国,茫茫人海,他肯定找不到你,要不然也不至于遗憾这么几年。”   盛启洲一喝酒话也变得多起来,畅快倾诉着心里话,现在两人都在一块儿了,再不说,他怕那些事儿真的要烂在肚子里。   季云淮眉心微动,酒液顺着喉管淌下。   那一刻,季云淮不可遏制地冒出了一些想法。   其实这么多年,他宁可她当初分手是故意玩弄他的感情,一走了之,也好两不相欠。   如果有什么隐情,那一定是她过得很不好。   薄幸月是那么骄傲那么坦荡的少女,是很难对别人流露出脆弱面的。   可那天晚上,她哭着说对不起时,季云淮才知道事情不是他当年想得那么简单。   少女远走异乡,许下的最后一个心愿是——   希望她爱的少年前途坦荡。   聚餐快结束了,薄幸月被劝着喝下去几杯啤酒,脑子慢慢变得混沌。   季云淮捡起瓶盖,凛冽的嗓音平静而低沉:“不喝了,回家。”   队里的人早就察觉到他的低气压,不敢多说什么,眼睁睁看着季云淮牵着薄幸月的手从位置上离开。   在路边等代驾过来时,薄幸月迎着热风,目光发愣。   露出的小摊飘来食物的香气,还有以小生意为本的商贩站着吆喝,整座城市笼罩在烟火气之下。   她的印象却只能停留在盛启洲说的那句话。   酝酿了良久,薄幸月突然红了眼眶,一字一顿地说,“季云淮,我们以后都不分手。”   “好,不分手。”他随声同意,不知道她是不是喝醉了在这儿说着什么誓言。   薄幸月踉跄了下,又退回到石柱上坐着。   “不是说了少喝?”季云淮蹙眉,跟教育小朋友似的,也就神色严肃了些,实际上根本舍不得跟她发火。   薄幸月顿了几秒,立刻假模假样地浮现出委屈小表情:“我就喝了一点点,再说了,不是你们队里的人怂恿吗,我一高兴,肯定就收不住。”   季云淮直接把矛头一转:“行,等我回去再教训这帮小兔崽子。”   代驾过来后,季云淮把人扶到后座,接着敞着车窗,让猛烈的风灌入。   夜色浓稠,霓虹流光飞驰而过,燥热的风吹得人半懵半醒。   季云淮稍微喝了点啤酒,但他酒量好,喝下去也不怎么上脸,只是瞧着比平日里散漫几分。   薄幸月枕在他肩膀上,靠着时间来缓解着醉意。   停在一个红灯路口,季云淮捏捏她指尖儿,视线顺势下移,问:“醒了?”   薄幸月意识是清晰的,只不过脑袋昏沉,强调说:“我真没醉,人有点儿晕而已……”   季云淮觉得她的话半真半假,倒也没往心里过。   司机将车停在了大院楼下,季云淮收拾好她的包,又用手臂贴着车门,怕人下车一不留神磕着脑袋。   薄幸月挪到里侧,正欲伸脚下车。   季云淮慢悠悠掀起眼皮,把控着她的纤腰:“能走吗?”   薄幸月眨眼思考了两秒,果断撒娇:“不太能。”   知道她醉酒后什么德行,季云淮揉揉眉心,二话没说,弯腰将人打横抱起。   体温的缠绕令人没来由地安心,薄幸月又搂紧了几分,将莹白的脸颊埋入他胸膛。   季云淮笑了声,喉结滚动:“你这样怎么挺像猫——”   “什么猫?”薄幸月水润的眼睛里满是迷茫。   “懒猫。”   得,这个形容词简直听得她要炸毛,   薄幸月顺水推舟,嗓音婉转地问:“那我是不是还得喊你声主人?”   季云淮盯着她被醉意熏红的脸颊,淡哼道:“薄大小姐,你是我主子还差不多。”   “也不是不可以。”薄幸月浅浅一笑,明眸善睐的模样深深印在他的心头。   沿途,薄幸月看到了大院里开着的一家超市,提醒说:“家里的沐浴露好像没了。”   “那我进去买。”   季云淮前脚刚迈着步子进入,薄幸月后脚就跟个小尾巴似的缠过来。   她挑了一贯用的沐浴露味道,脚步虚浮,在收银台等他。   季云淮的目光落在某处,随后像是确定了什么,面不改色地拿了盒套,丢进购物车里,结账的时候一并付了款。   薄幸月装作没看见,紧张归紧张,却不自觉地从中尝出点儿甜腻的滋味。   月光浅浅地洒下,室内落满银辉。   季云淮打开门,将钥匙放在玄关的鞋柜上,发出不轻不重的碰撞声响。   随后又抬手,开始松动军衬的领口,略略散掉一些热度。   薄幸月顾不得更多,散乱的长卷发被挽到耳后,脸颊潮红,泛着无声的诱/惑。   季云淮将人抱到玄关处的柜子上坐着,这种姿势,她刚刚与他视线齐平,不至于要弯着腰去落唇。   他起先是在脖颈处流连,最后又浅尝辄止地贴过她的耳垂。   薄幸月小腿轻轻摆动,在某些时刻恍惚得心颤。   她闻得到男人身上淡淡的松香气息,不是很清冽,却像是一阵柔风,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雪纺的裙摆垂下,像水面荡起的涟漪,伶仃的脚踝被绑带高跟鞋圈绕着,漂亮得像个女妖精。   还没来得及去开空调,两人之间的氛围逐渐升高,蒸得人大汗淋漓。   呼吸炽热,细细密密地交织着,心跳声如同寺庙的撞钟声,一下一下,振聋发聩。   肌骨相抵,季云淮慢条斯理地解着自己的扣子,露出腰际的一瞬间——   薄幸月就知道,她的什么抵抗力早就化无乌有。   她的内心,本来就一直渴望着季云淮。   回忆起来,少女的一眼心动也发生在炽热的夏天。   那是高一下学期,体育课上的后半段是自由活动。   少女叼着根冰棍,想着到器材室躲太阳遮个阴凉,待到下课时间再回去集合。   少年倚在器材架旁,应该是在换衣服,轮廓清隽周正。   只留了个侧面的影子,眼睫又长又密,还没来得及套换上的衣服,   那时候是班里的男生有人起哄,故意弄湿了他的衣服,算起来应该是某种程度上变相的校园欺凌。   器材室的窗户建得高,阳光照不进来,阴森森的。   薄幸月愣在原地,像是忘记了躲避和反应,猝不及防闯入了新的世界。   那双冰凉的眼睛扫过来,深不见底。   薄幸月心念一动,随手抱了个篮球离开。   想起来,那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见到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病态也深情。   总觉得看着自己的眼神很是复杂,饱含着捉摸不透的情绪。   很快,她的生活被其他事锁掩盖,自然不会注意到那一次初遇。   后来听到了薄初要追的人,她才故意在那天傍晚去跟少年打招呼。   抱着他短短的发茬,薄幸月勾唇问:“你头发摸起来有点儿刺,是不是又剪短了?”   “夏天,头发长容易热。”他解释完,将人扛在肩头,抱到沙发上。   不多时,微醺的酒气蔓延开来,季云淮捏着她的胳膊,眼神灼灼:“我出了一身汗,先去洗个澡。”   不知道怎么回事,再怎么调,淋浴的水都是烫的。   他本来也没想这么快,哪知道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入网中,只想将内心澎湃的念头顷刻间付诸行动。   所以淋浴到一半时,望着消不下去的某处,季云淮只能手动解决。   瓷砖上溅到了一抹浊色,随后被水流冲走。   薄幸月盘腿坐着,等到他出来才发觉季云淮今天比平日洗澡费的时间要长。   在部队里,时间有限,有时候出任务也紧张,他一般就冲个战斗澡。   也不知道季云淮今天在淋浴间怎么待了这么长时间。   她收拾好,则是去了主卧的淋浴间舒舒服服泡了个澡,连玫瑰精油都加进泡澡水里了。   这段时间,季云淮站在阳台上,漫不经心地点了根烟,浸泡在烟雾缭绕中。   星子沉了几颗,月色凉薄如水。   眼前不断恍过有关乎薄幸月的一帧帧画面。   在少女还不认识他的时候,季云淮就注意到她了。   少女外面套着着薄薄的小开衫,搭的是白T牛仔裤,长发飞扬,高马尾束在脑后。   夕阳的光线下,她整个人熠熠生辉。   自从在巷子口她有意无意地给他带来一缕光后,他就总能在这条路上碰到薄幸月。   那是什么感觉的爱恋呢——   像是一种无法控制的病症,上了瘾一般,只能在暗处窥探。   望着她的背影,与其他人相谈甚欢,羡慕的同时,也嫉妒得发疯。   跟她在一起之后,情感的失控才愈发明显。   ……   薄幸月沐浴完,全身上下晕开独有的清新馨香,望着他的眸色分外清亮。   男人轮廓凌厉,手臂搭在栏杆上,无论哪个角度,线条没一点多余,都轻而易举地撩动人心。   薄幸月不管不顾地夺过来他指尖的烟蒂,嗔怪道,“不是说了要少抽?”   劲风勾勒着他熨帖的短袖,季云淮骨骼清落,眼底隐晦沉沉。   “你这样果然很……”   后面那几个字薄幸月思索了会儿,抬起眼,郑重其事道,“引人犯罪。”   身为作文困难户,她对成语的用法就显得很贫瘠,但每次一说出口,就能达到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效果。   季云淮俯身下来,目光是一如既往的居高临下,气息沾染着浓重的侵略性,“什么意思,不解释一下?”   “你这么聪明,不理解吗?”薄幸月的问话相当挑衅,“不还是年级第一来着?季同学……”   他执拗地坚持:“我要听你解释。”   薄幸月踮起脚,自顾自喃喃地说:“我的意思是——”   “武警哥哥,你这样让我想亲你。”   薄幸月明明可以不这么做,却偏要从红唇中滚落这样直白的字眼。   但凡她伸伸手,他只能立刻臣服。   薄幸月学着季云淮以往的动作,轻盈的吻如同碎掉的雨珠滴落,贴了下,蜻蜓点水般,又很快缩回。   她倒要看看季云淮还要怎么伪装下去。   实际上,从薄幸月的唇落下来的时刻,季云淮的理智就烧成了灰烬。   更不用提后面那一声哥哥,直接让无名火蹿上小腹。   “季云淮——”   “嗯?”   薄幸月凑到他唇边,踮脚踮得有点儿累,提醒说:“我生理期走了。”   轰得一声,他所有的防线全然溃败。   ……   “想在哪里开始?”季云淮毕竟是特种兵出身,抱着她走不过是轻而易举的行径。   薄幸月像个树袋熊般挂在他胸膛前,胸腔泛着不可抑制的潮水。   “这里?”他一本正经地问着,挑着眉梢,浑身上下色|气满满。   什么高岭之花,雪山之巅,季云淮绝对是故意的……   毕竟他驻足的地方是地毯前,要是在这里当战场,这地毯肯定会不能用的。   接着他又往落地窗走了几步,单手圈过腰际:“还是这里?”   薄幸月真跟只鹌鹑一样了,轻轻锤了下他的后背,将思绪从游离的边缘拉回:“回房间。”   主卧里灯光大亮,光线明亮得晃人眼睛,内心的渴望被勾出来,分不清一切是虚幻还是现实。   他将人双手举高过于头顶,扣牢后,十指交握。   薄幸月的乌发铺散开来,纯欲相间,像一团瑰丽的云。   之后便是任由雏鸟扑棱着翅膀,却只能囿于这一方天地。   季云淮拉远了距离,把牢了她小巧的膝盖,犹如藤蔓探入,裙摆扫在小臂处,轻飘飘的,很痒。   薄幸月腰软似春江水,塌了又塌,只感受到了冰凉的触感和肆意妄为的动作。   他抿着唇线,眸色深沉,愈发大开大合起来。   最后,薄幸月溃不成军,隐秘之地像含着滴着蜜糖的樱桃,丝丝缕缕,黏糊糊的牵扯不开。   视线不再清明,只能听到撕开包装的声音,在这方空间勾起人心的悸动。   缓缓而入后,像是泉水冲刷过狭窄的通道,迎来层层推进。   薄幸月没有着力点,好几次想揪着被褥一角,却被他的阴影笼罩着,与之交握。   不上不下之际,她小声推阻道:“季云淮,疼——”   此前未经人事,薄幸月根本不知道随之而来的会是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是凭借本能去反应。   季云淮后背僵直,一瞬间被吸引得恨不得尾椎骨发麻。   他深沉的眼神依旧是温柔的,可动作并不慈悲。   破开阻碍,暴戾感随之升腾,想要她属于自己。   永远属于自己。   他就注定不是什么道长,也不是佛陀,不过是被引诱破了戒,深深坠入凡尘。   季云淮舔舐掉她脸庞的泪珠,咸咸的味道在口腔处弥漫。   “乖,等会儿就好了。”   原来他真正情/动时,嗓音是哑中带着几分磁性的。   缓了缓,从足尖开始的麻意传到四肢百骸,薄幸月溢出不平的气息,蜷缩的像一只刺猬。   深色的被浪不停翻涌着,像是采撷完半熟的白桃之后,用梆杵捣着白桃汁,用力碾磨,汁水四溅。   薄幸月再也忍耐不得,修长嫩白的手指穿梭过他发茬,一声一声地喊,“季云淮——”   季云淮漆黑的眸色像一汪深渊,眼底猩红,凝视着她。   腰肌绷紧,他抱起薄幸月往前走,失重感引发下坠,复又颠簸得令人心惊。   支离破碎中,薄幸月的嗓音也变得断断续续,“等等,季云淮,队长——”   他当然听到了她的请求,只不过并没有掀起任何悲悯。   男人覆盖下来的沐浴露味道清冽,呼吸却浑浊。   本以为一次就算潦草结束了,没料到,季云淮托着腰身,将人翻过来,衣料窸窣声更重。   薄幸月没看到他的脸,下意识慌了神,脑袋撞上床头,发出咚地一声。   季云淮贴心地用手背挡了下,问:“痛不痛?”   薄幸月瞪着涔着雾气的眼,娇里娇气的:“你还敢问?”   他抬眼,汗珠滴落,晕开朵朵水花。   季云淮言简意赅承认着错误:“我错了,薄大小姐。”   换来的是又一波浪潮……   最后一次结束时,淅淅沥沥的小雨声散开,远方传来惊雷轰鸣,雷电交霎。   两人坠入在这场雨季,仿佛就此填满了跨越多年的沟壑,变得圆满。   夏天天亮得早,薄幸月翻了个身,疲惫地抱着被子,天色几欲破晓。   薄幸月累得精疲力尽,靠在他的臂弯,完全不想动弹。   单身这么久的男人攒了多少没用完的精力,全挥霍在昨晚。   季云淮见她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温声说:“我抱你去洗。”   薄幸月咕哝道:“反正我是不想动。”   季云淮哑然失笑:“真就这么困?”   “还不是拜你所赐。”她气鼓鼓的,完全是还憋着一口气。   “嗯?”   薄幸月控诉起他的行径,丝毫不含糊:“一晚上三次,不困才怪。”   季云淮淡淡的神色又变得精彩,唇边漾开一抹笑。   他用目光扫过落下的痕迹,玩味地数了下:“一处,两处,三处……”   季云淮从后覆拥而来,金属质地的嗓音响彻,安抚说:“对不起,弄得重了点儿。” 第57章 57“回家继续咬。”【一更……   57念你入骨   ——   他口吻低缓, 听不出来有多少歉意,但到底还是怜惜的。   薄幸月皮肤雪白,留了点儿痕迹都会很明显。   尤其是被欺负完之后, 不复以往的恃美行凶, 多了几分娇弱的楚楚可怜。   季云淮心念一动,垂着脖颈与她额头相抵, 承诺说:“下回我轻点儿。”   薄幸月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乖乖缩在他怀里。   听见话声,她又没什么攻击性戳了下他的喉结。   反正她怎么控诉,都跟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   今晚,撕开禁欲的外衣,她算是彻底知道“斯文败类”几个字是怎么来的了。   床上的季云淮, 可没有清冷那一说。   季云淮顺手拿起桌上的遥控器, 把吹送着冷风的空调关了。   “好热……”薄幸月躺在空调被上嘟囔,面颊潮红, 细密的汗珠渗出来。   她全身上下黏黏糊糊的, 潮得不行。   “你这样——”季云淮的目光只落了几秒在她如玉瓷的肌骨上,又很快移开,认真解释说, “我怕你吹感冒了。”   现实状况是, 他也好不到哪儿去,刚做完几次消耗体力的运动, 额头汗涔涔的,黑发全湿了。   “洗个澡就不热了。”   季云淮嗓音清淡地安抚着,打横将人抱起,步入浴室。   折腾了大半个晚上,洗澡的时候, 薄幸月的精神状态终于有所放松。   像一根蹦到极致的弦弓,一松开,就变成软塌塌的稻草。   浴缸里的水不冷不热,伺候薄幸月洗过一次澡,季云淮对她习惯洗的水温已然了如指掌。   尽管热水泡着,浑身的酸疼并没有因此消解多少。   在快要撑着浴缸的边缘昏昏欲睡时,季云淮将人从水里抱出来,拿了条毛巾给她擦干水渍。   “我真的怕你会直接在浴缸里睡过去。”季云淮无奈地扬起眉梢,压下唇边清浅的笑意。   薄幸月理直气壮的,嘀咕了句:“这不是还有你吗?”   季云淮:“……”   他真是彻底被气笑了,纵容又宠溺地轻拍着她的白皙的背。   她倒是放心,全程像个提线娃娃,只负责抬胳膊抬腿。   两人间头一回在亲密待在一起这么久,薄幸月却没半点不自在。   她向来是个分寸感界限感很明显的人,高中时的男生会为她在幼稚的人人网校花评选中投票,却很难有底气去追她。   毕竟少女周身妖艳淡漠,气场强大,仿佛谁都入不了她的眼。   薄幸月从来就不是一个乖乖女,有人连续给她带来一个月的早餐后,尽管她跟对方谢绝了好意,对方仍然坚持。   她就是不愿意去吃,宁可送给班里的同学,也不喜欢利用吊人胃口、被人追捧的那种好。   但对于季云淮的心态,又是不一样的。   薄幸月一开始本质上喜欢他那副好皮囊,乖乖生又怎么了,还不是得假装对她爱答不理,又拿她半点办法都没有。   在一起之后,少女本能地享受着他的好。   身边人众星捧月也好,虚伪以蛇也罢,可只有季云淮站在那儿,永远不太会变。   是属于她的季云淮。   “季云淮。”她钻进被窝里,感受到一瞬间的柔软与陷落,放轻了嗓音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薄幸月狐狸眼里水濛濛的,颇有一探究竟的架势。   季云淮像是被戳中了心底的秘密,下颌紧绷了一瞬间。   他垂着眼帘,给空调定了时,闷声说:“怕你累着,不说了,先睡觉。”   薄幸月用腿蹬了下被子:“小气……”   “不过,以后我以后会对你好的,很好很好。”   薄幸月张开双臂,贴近季云淮劲瘦的后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用脸颊蹭了蹭。   她也在努力学习当一个合格的女朋友。   季云淮被她放低姿态的告白搅乱了心神,又强迫自己阖上双眼,否则会忍不住继续折腾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的雨声终于停了,清脆的鸟鸣声提醒着清晨的将近。   她困得没边儿,几乎是一躺下就睡着的地步。   只是倏然间感受到睡裙裙摆发凉,好像是被人推着裙边儿往上拉。   “我好困。”薄幸月下意识反应到经历过的事儿上,完全像一头撒娇的小兽,“队长,你体力未免太好了,我真不要了——”   季云淮喉头翻滚,冷清的眼神几乎是在片刻间烧灼起来。   他盯着两团雪峰看了会儿,顶部似乎是有些肿了,只得拿过来家里的药箱,用棉签沾了药膏:“我帮你擦药。”   薄幸月没法儿判断他说的真话假话,偶尔能感受到,皮肤上磨得疼的部位逐渐变得冰冰凉凉的。   他没有再动她,是真舍不得了。   薄幸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知道半梦半醒间,她似乎还枕在他的胳膊上。   也不知道季云淮哪儿来的忍耐力,能不推开她,反倒任由她在自己怀里不安分地滚来滚去。   所有的一切像做了一场跨越岁月的梦。   季云淮的生物钟很准时,醒来后,用眼神很轻地描摹过她的面部轮廓。   埋入脖颈,还能汲取到沐浴露的清香,令人食髓知味。   他给薄幸月盖好被子,洗漱完后去到阳台,吹了会儿风。   年少时,曾经因为骨血里的自尊,少年将发了疯的爱慕藏于心底。   那一段日子压抑而绝望,苦楚是渡不尽的。   在学校里,他永远疏离谦卑,不参与任何话题中心的讨论,但还是有同龄的男生会恶意开一些玩笑。   他对什么都能忍,除了薄幸月。   甚至不愿意别的觊觎者碰她一丝一毫。   ……   下午,阳光炽盛,她终于堪堪转醒。   薄幸月慵懒得像一只晒太阳的猫,掀开眼皮,只瞥到一个大概的轮廓。   季云淮套装了件宽松的黑色短袖,领口松垮,定睛一看,他锁骨上的痕迹煞是明显。   那好像是她昨晚留下的。   视线交织,薄幸月心虚了一秒。   季云淮俯身过来,低声跟她耳语:“还疼?”   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薄幸月往前挪了半寸,没有让两人的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这一挪就不太对劲儿,她卷着薄薄的被子,腿根隐隐作痛。   一定是季云淮昨晚掰得太用力造成的。   “我先起床洗漱。”薄幸月绕过这个话题,没正面回答。   见人趿着拖鞋,跟只小鸵鸟一样钻进浴室,季云淮单手抄兜,不自觉从身后跟了上去。   浴室里,她扒拉下睡裙肩带,对着镜子里看了好一会儿,几处都是一片红痕,休整了大半天也没有消掉。   薄幸月硬着头皮挤了牙膏,慢吞吞漱口。   一系列护肤流程走完后,季云淮仍好整以暇地靠在门边等她。   薄幸月抬睫看他,未置一词。   这姑娘起床气挺严重,看上去是真没打算理他。   季云淮拦着她的步伐,没让她从浴室出去,单手一拎,把人抱到洗手台上坐着。   薄幸月的吊带睡裙从肩膀处下滑,胸线半敞,长而卷的秀发睡一觉起来也不显得乱糟糟。   “还生气?”这个角度,他刚好跟她眼睛平视,漆黑的眼瞳波澜不惊,“我昨晚的确弄得重了,没忍住。”   薄幸月下意识打断这个话题,喊道:“季云淮。”   “几点了?”   他漫不经心地回:“下午两点多。”   “我今天晚上还要上夜班。”薄幸月左看右看,语气莫名娇嗔,“痕迹遮不掉。”   “要我再给你涂次药吗?”季云淮问完话,弯腰去捡无意中捡起掉落到地上的皮筋儿,而他的脖颈之下,全是挠得指甲印儿。   两个人身上的痕迹彼此彼此,谁也不输谁的。   思及至此,薄幸月到底脸皮不算厚,轻咳了几声,不再继续别扭。   “你不需要涂药吗?”薄幸月暗暗皱眉,迎上他薄暮似水的目光。   “没那个必要。”   季云淮笑了,唇边漾开两个小括弧。   这姑娘是真把他当娇花了?一点儿挠出来的指甲印儿而已,跟猫挠得差不多。   在部队里,有受过比这严重多的伤时,还得咬着牙坚持训练。   薄幸月被他笑起来的模样蛊惑了两秒,认真地勾着他手指:“你得多笑笑,好看。”   少年时他就清心寡欲的,从没对示好的女生笑过,成为一名军人后,更加不苟言笑了。   也只有薄幸月知道,他笑起来又多迷人。   季云淮捉住她肆意勾火的指节,给人抱下来,“我们出去吃饭,吃完送你去上班。”   薄幸月没想到季云淮会带她来旋转餐厅吃饭。   餐厅位于市中心高楼的顶楼区域,由于是收揽江景最好的位置,定然是寸土寸金的。   这个时间偏早,还没到晚饭点,餐厅里的人并不多。   江面上波光粼粼,倒映着幻彩霓虹,有几艘船飘荡着,显得形单影只。   薄幸月不可思议地顿住了脚步,拎着包的手紧了紧,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话声问:“季云淮,你带我到这里吃饭,钱包的钱不要了?”   她了解季云淮的家庭环境,但又得兼顾他的自尊心,所以一直不太提钱方面的事儿。   但是季云淮很执着,他要给,就一定要给她最好的。   “我早上预定好了的,来都来了,先坐。”季云淮大大方方的地让她落座,松开腕骨的扣子,显得松散了不少。   薄幸月拎着裙边坐下,又掐了下自己的胳膊内侧。   刚刚那反应简直不符合她平日里的作风。   不管是什么时候,薄幸月都是浮夸的挥霍风,居然也会有朝一日想着替别人省钱。   要是要好的朋友知道这种事儿,居然下巴都会惊掉了,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娇纵的薄幸月吗?!   服务生递过来鎏金的册子,毕恭毕敬地示意两人点餐。   她明面儿上没说什么,可内心早就盘算好,点的都是一些价格适中的菜,这样算是保全了双方的底线,不会让任意一方难堪。   季云淮倒也没说什么,任由她小动作地在那儿算着价钱,接着看似豪放地把点单册递回去,对服务生说,“先就这些,不够我们再加。”   菜品呈上来后,份量不算多,但看起来都挺精致。   薄幸月用勺子挖了小半碗鸡茸宫燕汤,紧接着餐厅的灯暗了。   她吓了一跳,以为遇上什么紧急事件,却在下一秒看着桌上的蜡烛被服务生点燃,明晃晃的烛光晃动,映照在季云淮深邃的眼底。   服务生适时过来,开口说:“薄小姐您好,这是您男朋友为您准备的生日礼物。”   薄幸月完全没料到这一茬,惊讶道:“可今天不是我生日啊。”   季云淮五官清隽,锋利的眉眼在此刻柔和下来,解释说:“上回在北疆,没有陪你好好过,就当是补偿了。”   她的心霎时间照进了一束温暖的光。   跟那天的烟花棒呈现在眼前一样。   薄幸月唇角微弯,打开面前的小盒子,发觉里面装的是施华洛世奇的项链。   应该的他重新买的一款,跟多年前送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不是一个款式。   除了项链,盒子底下还有张纸条,是他用镌刻的字迹写下来的一句英文。   ——To My Moon   给我的月亮。   少年时,他能日复一日地对她好,打零工两个月也要送上一条昂贵的项链。   现在依然不例外。   薄幸月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   季云淮想将两人过去的遗憾一一弥补起来。   他不会明晃晃地说什么,但就是在无声处让人感觉到他的用心。   是那种在漫长岁月里让人回想起来,原来其他人都不过如此的感觉。   吃完饭后,两人顺着江景看了会儿轮渡,鸣笛声响,微风簇浪。   季云淮与她十指相扣,穿着白衬衫西裤,模样干净斯文,引来路上一阵侧目。   不知不觉间,他牵着她的手来到烂尾楼的天台。   季云淮停在栏杆上,望着掉漆的墙壁,与她的眼神有短暂的交汇:“还记得这里吗?”   怎么可能不记得呢?!   六七年前,她曾跟着季云淮过来这块儿地方,后来成为两人的秘密基地。   那时候的江城头顶能看见大片的星星,璀璨夺目。   少年穿着天蓝色的校服,眼睛里像是碎掉的寒星,一动不动地借着幽微的光线翻动着课本。   少女嚼着碎冰,眼神眷恋地靠近,“季同学,你的眼睛好漂亮,想亲。”   她大胆热烈奔放,是生长在优渥土壤中的向日葵。   季云淮不一样,从懂事起他就明白,父亲就是个十恶不赦的赌徒。   他陷落在泥沼里,成为一个封闭的个体。   从救赎的第一面起,少年就知道,再怎么克制,总有一天会沦陷的。   没有人不想向往美好和光明。   可又怕骨子里的占有欲和病态露出来,薄幸月会远离自己。   后来知道薄初说得那些话之后,又想,玩玩儿也行。   哪怕是玩玩而已,也别真断了。   ……   薄幸月踮起脚,圈住他脖颈,说得还是那句话却换了个称谓:“季队长,你的眼睛好漂亮,想亲。”   烂尾楼上,风声猎猎,仿佛偌大的世界只剩下正接着吻的两个人。   淡淡的烟草味涌入口腔,不甚浓烈,他辗转在唇缘,又细腻得如蚕食的细浪,温吞地将她包裹。   男人眼底深沉,偏短的发茬刺着她的掌心。   不过是吻了一会儿,她的耳骨都在发烫。   自从领教过季云淮的体力,她现在对招惹他这件事儿多了更多怀疑的态度。   后来没忍住,她还是咬了口他的下唇,换来的是大片清新的空气。   季云淮的唇色发红,诱哄又纵容,话音含糊:“要想咬,回家继续咬。” 第58章 58“那还挺狂野。”……   58念你入骨   ——   薄幸月去医院上班后, 用冷水拍了下面颊,试图让注意力集中到工作上。   戚嘉禾开玩笑道:“怎么感觉你今天红光满面的,不会是被爱情滋润的吧?”   薄幸月耸着肩, 悻悻道:“嘉禾姐, 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戚嘉禾写着病历本,眼波流转:“是吗?但月亮你自己可能都不知道, 你今天看上去气色超级好, 容光焕发的,更漂亮了。”   薄幸月像是被戳中了不可言说的隐晦之事,立刻噤声了。   等戚嘉禾转身去到值班室,她又抬手摸了下发烫的脸颊。   可能她今天的心情被季云淮送的惊喜影响到,走路时都唇角弯弯, 笑意盈盈的, 不被同事们察觉出来才怪。   一直到早晨七点多,查完房后, 薄幸月不紧不慢从医院门口出来。   她穿着雾霾蓝的连衣裙, 裙子的裁剪和设计刚好能遮挡锁骨和蝴蝶骨处的吻痕。   不远处停着一辆熟悉的车,一看就是季云淮过来接她了。   男人穿着黑T长裤,眉眼疏朗清澈, 一见到她, 迈着修长的腿逆着光走来。   身后的太阳像是嵌在空中的溏心蛋,温度慢慢攀升, 温暖的光线全然堆积在他的肩头。   薄幸月本来想冲过去抱人,又想着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相当矜持地背着手走过去。   她一直自诩冷艳型,谈个恋爱搞得她都心跳如雷,丝毫不淡定了。   季云淮看在眼底, 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目光顺势下落,“鞋带散了。”   他整个人半蹲下来,给她系好散落的鞋带。   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薄幸月一直都知道,在他的铮铮铁骨之下,有着只对她的柔情。   这样的季云淮,她没办法不喜欢的。   一拉开车门,薄幸月看到副驾驶上放着一大束捧花,花香馥郁,玫瑰颜色秾丽鲜艳。   即使送花这件事已经被无数追求者演变得俗套,但收到后,女孩子仍然会抑制不住地开心。   薄幸月傲娇地垂下眼帘,抱着捧花问:“专程买的?”   阳光照耀进车窗内,她睫毛弧度卷巧,脸颊上细小的绒毛隐约可见,配上秾丽的玫瑰,明艳不自知。   季云淮也不是藏着掖着的做派,直白道:“路过花店,想着你可能喜欢。”   薄幸月拨动着玫瑰的花瓣,说:“我很喜欢。”   不过片刻,季云淮摁下开关,将车窗关上,隔绝掉外界的所有声响。   他俯身过来,捏着她的下颌骨,唇|舌偏凉,翻涌起的热浪绵延不绝。   这一吻没有任何技巧,每一下都相当狠戾。   清凉的气息涌入,甜蜜的温度逐渐升温。   薄幸月不知道怎么被抱到他怀里,肩背抵住硌人骨头的方向盘。   膝盖撞过他冰凉的皮带扣,她不禁瑟缩了下,堪堪反应过来这个姿势太过擦枪走火。   季云淮轻哂一声:“这会儿不咬了?”   “这不是还没回家——”薄幸月摆出很有底气的模样,妖里妖气地说,“回家再咬。”   季云淮揉了下她发顶,轻描淡写道:“你先回去睡,我得过去一趟军区。”   “哦好。”她这会儿倒是学乖了,不再轻易撩拨,让季云淮去忙正事儿。   江城军区。   阳光穿透过树荫,落成斑驳的光点。   季云淮换上军常服,跟门口的岗哨打了声招呼。   步入万维均办公室时,他看了眼桌上的地球仪,身姿利落笔挺,“万参谋长。”   万维均搁下手头的文件,口吻严肃:“下周的任务你应该有所了解。”   季云淮也是昨晚临时接到的通知,要去A国战区维和两个月。   怕薄幸月知道消息后会失落,所以才选择暂时没告诉她。   目前A国状况并不太平,前些天爆发了一轮疟疾,几批药品被当地的恐/怖/份/子劫走,战区交战状况严重。   联合国已然作出请求,世界上的主要大国均派出了自己国家的维和部队前往,力求药品安全送达,非交战区能秩序井然。   中国维和军队已然奔赴了一批维和军人,后来增援的人员思虑再三,组织上从精英中选精英,最终决定让季云淮成为带队队长,前往A国执行任务。   季云淮算是临危受命,重担可想而知。   他表示了然,波澜不惊地敬了个军礼,“保证不辱使命,完成任务。”   日光炽烈,季云淮只身立在原地,犹如一颗挺拔的常青树。   万维均背过手,叮嘱说:“临走前再听我老头子多说一句,知胜而不骄,遇败而不馁,一定注意安全。”   季云淮:“明白。”   从办公室出来后,他下着楼梯,迎面碰上沈政委。   沈政委哟了声,打听道:“前天的军营开放日,你小子不是把女朋友带过来了吗?说说什么时候结婚啊?”   那点儿队里的消息早就传遍了,肯定瞒不过沈政委。   季云淮单手抄兜,点头示意:“没想到有一天您也跟万参谋长操起同一份儿心了。”   沈政委啧啧两声,头头是道地分析说:“我们政委要做的也包括关心同志们个人生活的事儿,也就万老头子天天催你。”   季云淮的目光柔和,浅笑一声:“等这回任务结束,我就回来找您打结婚报告,行不行?”   沈政委笑得合不拢嘴:“得,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   ……   薄幸月直接拿到了季云淮家里的钥匙,开了门就去洗了个澡。   她没什么顾忌地穿上季云淮的短袖,刚好包住大腿根,顺带拿了条毯子盖在身上。   本来想着要等到他从军区回来,薄幸月随手从书架抽了本书,一页一页翻动着。   不知道季云淮什么时候才回来,她实在困得不行,慢慢翻了个身,陷入梦境。   梦里,她变成了摄人心魄的狐狸精,专挑书生接近,一不留神就挑中了清冷禁欲的季云淮。   ……   季云淮回到家里,看到门口的女士鞋,又觉得什么都值了。   这似乎就是他之前想过的理想状态。   只要两个人还在一起,山高路远都无所谓。   沙发上,薄幸月拿了条薄毯盖着,听动静应该是在梦呓着。   季云淮略低了身体,轻轻抽出她抱在怀里的书,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会儿。   刚刚,他似乎是听到了薄幸月在喊他的名字?   也不知道梦到他什么了。   长而卷的发丝挡住了白如玉瓷的巴掌脸,季云淮拨开她的头发帘儿,看到她柔媚的侧颜。   再往下,是宽松的男士短袖,堪堪包裹住腿根。   洗完澡,薄幸月身上没有任何香水味,好闻得像树上成熟的果子,诱人采撷。   季云淮喉头轻滚,某些绮念被勾出来。   薄幸月感受身后一个热源覆拥而上,她越往前,热源贴得越紧。   毕竟心疼她累了一晚上,还跑去上了夜班。   季云淮只是在她唇上啄了下,由于不想吻醒她,所以动作放得很轻。   本来睡得正香,薄幸月挣扎着轻哼了一声,眼皮撩起。   朦胧的视线对上季云淮冷感的脖颈,目之所及的是锁骨上的那一颗痣,还有上下滚动的喉结。   简直性感得要命。   薄幸月的内心仿佛有一道声音不断提醒着,这一面只有她才能看得见,于是某些刺|激感更重了。   “睡在这儿会着凉。”说完,季云淮直接打横抱起,抱着她往主卧走,放到绵软的被褥上。   薄幸月剪瞳似秋水,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季云淮感到好笑了一瞬,“不困?”   薄幸月眨着眼睫,正好侧躺着,朝向他那一侧,嘀咕说:“那你跟我一起睡吗?”   季云淮本来是不困的,干脆陪着她一起躺下,侧脸轮廓分外温柔。   他宽大的手掌拍在她后背,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哄小朋友睡觉。   “季云淮,你是不是把我当小孩儿宠了?”她目光笔直地看过来,瞳仁里满是困意染上的水光。   季云淮顺着她的话题接过话茬:“行,这位小孩儿,你还困吗?”   薄幸月摇摇头:“不困,我要起来了。”   她掀开被子,盘腿坐了起来。   “不困就做点别的。”季云淮眼眸沉沉,昭示着即将来到的风雨。   初尝情/事,这会儿说不想是不可能的。   就像一把小钩子,总在若有似无地总在心底挠。   季云淮解了军衬领口,再往下是抽出一半的皮带,肌肉弧度显现出不夸张的挺括。   薄幸月被他阵势唬住了,相当任性地躺了回去:“算了,我又有点困了。”   她捞过亮起的手机屏幕,看到钟灵发过来的微信:【你昨晚的话题还没继续呢?!我的后续在哪里?不是说季云淮什么一扯下领带就变身了,那还挺……狂野。】   薄幸月冷漠:【我困了。】   钟灵:【不准睡!听你的描述我都不行了,我可以当一晚上的尖叫鸡!】   薄幸月无语:【……】   手机被轻而易举地抽出,搁置在床头柜上。   季云淮知道这是薄幸月惯用的小伎俩,不由分说地拽过她脚踝。   另一只手顺着发丝往下,指腹的茧子游离在光滑如绸的肌肤上,最终扣住了她纤瘦的肩膀。   话到嘴边,季云淮幽深的眼神锁住她,瞥向她柔软的腰际问:“腿……还疼不疼?”   虽然上了药,他怕她仍然残留着不舒服的抵触。   薄幸月装模作样地眨巴着眼睛,露出可怜兮兮的模样:“疼啊,你掐着我腰的时候,我都快被晃散架了好不好?”   昨晚季云淮就第一次的时候是温柔的,后面虽说克制着,但某些时刻真控制不住了,鞑伐的力道很重。   不过上了药,加上修整了一天,早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思索了一阵,他眸光微动。   季云淮从薄唇中滚落出几个字,嗓音喑哑:“那……你在上面?” 第59章 59“你与荣耀同在。”【二……   59念你入骨   ——   这建议听起来还挺真诚。   随后, 薄幸月的耳蜗里钻入温热的气息,宽大的短袖下摆被卷起。   他相当有耐心地落了唇。   濡湿的、细碎的……全浮动在光影里。   她抱住季云淮峻拔的后颈线,感受到他隐忍的动作中爆发着一股急不可耐。   薄幸月被他托着翻转到上方, 后来不知道怎么又被抱到沙发上, 周遭颠簸得像飞机的气流。   季云淮眸色渐深,额间有汗珠滴下来, 理智在岌岌可危的边缘。   薄幸月眼神氤氲着雾气, 身子轻轻发颤,咬着唇没吭声。   说是让她在上面,其实薄幸月根本没动两下就说腰酸,失了力气,干脆一动不动, 手指还绕着他胸膛画圈圈。   季云淮完全不同于昨晚后两次凶狠的风格, 这一回相当温柔克制,甚至比初次还要缓慢耐心。   也就是因为这样的厮|磨, 薄幸月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温水煮青蛙。   颤动着引起连环效应, 简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实在忍不住了,薄幸月才咬上他肩膀,报复性地留下一圈儿牙印。   结束后, 天地间万籁俱寂, 暖色的台灯像是一个明亮起来的橘子,窗外树影憧憧, 叶子摇曳碰撞。   两人洗完澡窝在沙发上,一起看着烧脑的推理电影。   薄幸月不太喜欢边看电影边分享感受,季云淮则纯粹属于寡淡到安静,如此一来,倒也算合拍。   季云淮是部队出身, 生物钟固定,一到那个点就困了,但仍旧强撑着困意陪她看完。   再醒来,就是傍晚时分。   季云淮等她穿好衣服后,两人顺道去吃了个饭,眼见着江城的日落似火,慢悠悠的行人迎着江风散步。   薄幸月很少有这种放松的时刻。   她站在栏杆前,怕头发被风吹乱,出门前特意戴了顶帽子。   季云淮想起什么,交待说:“你体力太差,以后我不在身边,还是得多锻炼,如果是休假,可以早点起来散散步。”   薄幸月嘟囔了句:“你这样特别像什么魔鬼教官。”   在队里,他就是冷面的季队长,没有人敢不服从他的军令,也就薄幸月能在私下对他摆大小姐的架势。   季云淮捏着她耳垂,淡声说:“结婚之后,这项训练的针对就你一个。”   “谁说要嫁给你了?”薄幸月故意使坏,眼尾轻勾,依旧是那副乖张得不得了的模样。   “那你说说。”季云淮凛冽的眉峰微挑,揶揄道,“除了我,你还想嫁给谁?”   薄幸月挺骄傲地抱过去,靠着他的胸膛说:“我认定的,这辈子就你一个了。”   季云淮的眼珠幽黑透亮,坦荡地轻笑着。   黄昏沉闷,迎面而来的是补完课穿着校服的学生,有的骑着单车迎风而过,有的拿着盒切成块的西瓜,另一只手的冰棍儿快要融化……   薄幸月喃喃道:“突然好想我们十七岁时候的夏天。”   如果将时光追溯到多年前,他们的青春也该是永不褪色的照片。   “十七岁的夏天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我们还会有很多个夏天。”季云淮下颚微扬,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是能令她心动到眼眶发热。   季云淮骨骼分明的手与她十指交握,回应着刚刚的承诺。   ——以后的每一个夏天,我们都会一起过。   后面两天,季云淮又得回部队,她要是想他了,就趁着空间时间打微信电话。   换到早班后,薄幸月在某一天的中午去拿外卖,拆开精美的盒子发现里面装着草莓蛋糕。   奶油浓郁,草莓饱满,相当诱人。   薄幸月笑吟吟地给人发了条微信:【你给我送草莓蛋糕不怕喂胖我吗?】   J:【我说了会喂胖你。】   薄幸月无语凝噎:【你还挺……言而有信。】   由于季云淮订过来的是一个大蛋糕,薄幸月一个人吃不完,只能让科室的人平分。   科室的医生还以为是谁过生日,流传来流传去,讨论得挺热闹。   下周开始,江城步入八月中旬,走在路上,柏油路被炙烤得像是热浪在浮动。   薄幸月在下班前接到季云淮待会儿要过来一趟的电话,她语气轻快,说自己马上回家。   赶回来时,季云淮穿了身作训服,他压低了帽檐,风尘仆仆站在门外。   “你怎么穿了这身衣服?是不是刚执行完任务?”   薄幸月抚平他衣领的褶皱,眼神里藏匿着眷恋。   季云淮没说话,只是眼含笑意地跟着她走进玄关。   见他没说话,薄幸月还以为他没听见,提高了音调又问:“季云淮,你——”   季云淮眼睫半睨,唇线紧抿,“其实我过来,是来安抚一下家属。”   他收敛起闲散的神色,笔挺地站立在她跟前:“薄大小姐,我得去执行任务了,等会儿就出发。”   薄幸月扯着唇角,眼神里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憋了很久还是问道:“要去多久?”   他不咸不淡地交待着行程:“两个月左右吧,要去A国那边一趟。”   薄幸月的心脏抽搐了下,他说的是A国。   A国她还从来没去过,不过新闻报道里的这个国家,是一个常年不安定的交战区,危险程度可想而知。   而且两个人重逢后,还从来没分别那么长的时间。   两个月的分离,对于任何热恋期的情侣来说都是一重考验。   季云淮蹭上她鬓角,语气偏沉,“知道你舍不得,等夏天过完,我就回来了。”   再等两个月,江城就又要换季了。   薄幸月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说:“一路平安,还有——”   脑海里太多想说的话了,霎时间如同洪水泄潮而来,可真正说出来时,薄幸月只说:“保重。”   单单两个字,依然重若千钧。   门打开。   薄幸月心中冒出一个强烈的冲动,看着那道身影慢慢远了,跑上前抱紧他的后腰。   电梯门开了,季云淮却顾不得开合的动静。   他转过来,跟她进行着漫长的相拥。   薄幸月听得到男人宽厚胸膛下的心跳,鲜活有力。   呼吸相间,季云淮摁着她泛红的眼角,用指腹剐蹭着。   “我会想你的,季云淮。”   薄幸月虔诚地吻上他的唇,不带任何其他意味,只是单纯地描摹过唇缘。   这样的离别可能不止会经历这一次。   可上一次季云淮从北疆执行任务回来时,她光是看见他浑身带血的模样,就难受得心口一窒。   一旦有任何意外,她真的太害怕去顾及后果了。   所以,我的英雄,请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   周末,薄幸月忙得不可开交,跟着安亦杰参加研讨会,又在各大医院观摩完手术后整理病例资料。   一直到周一的清晨,薄幸月喝完热好的牛奶,伏案在办公桌前。   她笔尖唰唰不停,摩挲过纸张,在安静的值班室内像是放大了数倍。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进入了一条信息。   【平安降落,勿念。——J】   薄幸月习惯性回复:【收到,注意安全。】   消息往上翻,全是两人的日常对话记录,即使不在彼此身边,两颗心也是相连的。   晚上回去时,薄幸月拿着他的钥匙,选择躺在他主卧的床上,翻看着手机里的相册。   一直翻到某张照片时,胸腔的思念之情像是海浪激荡,久久不能平息。   那是她偷拍的一张季云淮的侧脸,男人侧颜轮廓分明,长长的眼睫轻闭,好看得过分。   薄幸月不禁去想,等他回来,一定要把拔一根他的睫毛看看。   慢慢的,头顶的光线越来越朦胧,薄幸月拿手盖住泪盈于睫的眼睛,是真的好想季云淮啊。   ……   A国,头顶就是烈日骄阳,暑热弥漫,丛林内回响着各种虫鸣。   这样潮湿闷热的环境,加之落后的经济与卫生条件,正是滋养疟疾的温床。   直升机轰鸣盘旋,下降到合适高度后,季云淮比了个手势,示意所有人可以沿着绳索下降。   气流席卷的全是热风,哗啦啦拂过耳侧,群鸟扑棱着翅膀飞走。   季云淮身姿利落,下降到地方后,拉好面罩,带着一行人继续前行。   为了护送药品,加之避免/恐/怖/份/子袭击,他们跟此行的政府军合作得非常紧密。   政府军领头的叫弗雷德,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皮肤黝黑,身体健壮的肌肉让他看上去高大威猛。   深入丛林时,弗雷德的身影顿在原地,放下手头的所有的物品,冲季云淮示意:“我好像踩到雷了。”   顶着一束束惊愕的目光,弗雷德举着双手,大声喊道:“Don’t Move.”   万一爆炸,波及的是周边所有军人的性命。   尽管如此,季云淮毫不迟疑,走上前说:“退后,我来。”   在国内训练时,防恐防爆就是日常项目,上回特勤支队组织野外拉练,模拟的也是拆弹内容。   季云淮半蹲着,拿工具刨开土,看到了弗雷德脚下隐秘纠缠复杂的各色电线。   天气酷热,金色的光线透着密林笼罩在他周身。   不多时,浑身的汗浸透了季云淮的作训服,他面色涨红,却仍旧目光如炬,死死盯着正在倒计时的装置。   还剩最后三十秒——   所有人提着一口气,同时又不得不佩服季云淮的勇敢果断。   季云淮判断了爆破装置后,就开始剪线,每一根下去,就多了份笃定。   直到最后,还剩不到五秒钟,计时器的装置终于暂定,所有人舒缓了一口气,决定在之后的路途中要更加谨慎地判断路程情况。   弗雷德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称赞说:“季,你真是我见过最优秀的拆弹手。”   “我还算不上。”季云淮拂去膝盖处的尘土,淡淡的口吻中透着坚毅,“比我优秀的有很多,准确点儿说,中国军人,所向披靡。”   他说英语时嗓音冷沉,相当流畅。   弗雷德真的是不服都不行。   夜间,执行完任务后回驻扎地的路上,卡车颠簸地行驶着。   弗雷德从困乏中醒来,见季云淮没什么困意,便开始跟他随意闲聊。   聊到为什么参军时,弗雷德握紧手上的枪支,若有所思,“我必须拿起枪,如果我们不抗争,谁去抗争?”   他侧目看过去,低声说:“季,我们国家还有很多十几岁的小孩儿,我这种不顶上去,该赴死的就是他们。”   季云淮心念一动,点头说:“这是你们的国家。”   弗雷德附和道:“是,这是我们的国家,所以我们得守护它。”   “我们比任何人都渴望和平。”   弗雷德叹了口气,无法释怀地说,“这好像是我头一次告诉你,我妹妹是被反叛军炸死的,她还那么小,甚至没有等到能穿着碎花裙子出去逛街的和平日子。”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有时候大多数人习以为常的安宁,是某些人终其一生的可遇不可求。   安静的卡车内,弗雷德突然问到他有没有女朋友。   话题至此,弗雷德耸了耸肩,眼神落寞:“我有个很爱的女孩儿,不过后来她离开我了。”   “我女朋友是一名医生。”季云淮低头拢火,通过烟草过肺,来缓解升腾起的思念。   弗雷德惊讶道:“医生?你们俩的职业真是绝配。”   季云淮指间夹着烟蒂,望着奶白的烟雾,言之凿凿道:“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医生。”   ……   八月末,立了秋,天气总算有转凉的趋势。   这段时间,薄幸月偶尔能跟季云淮语音通话,不过每次的时间都不长,甚至能听见他那边的嘈杂人声和风的呼啸声。   光是凭借这些,完全不足以聊以慰藉。   周一早晨,薄幸月刚步入值班室就听到了护士们的窃窃私语,表情还都相当严肃。   不过半小时,安亦杰通知科室的全体医生说:“来开个会。”   会议的主要内容已然相当清楚,A国疟疾严重,应上级命令要求,江城的一些医院紧急组织了一波中国医疗队,前往A国增援。   也就代表医疗队需要进驻最危险的疫区,给中资机构的员工做义诊以及宣传教育。   安亦杰仍旧让他们采取自愿的原则,薄幸月眼皮一动,在志愿书上签了字。   他们要奔赴的是A国,是此次救援的最终目的地,也是她的心之所向。   不单单是为了季云淮,也是为了心中的信仰。   看到名单后,安亦杰眉头微皱,试探着问:“小薄,去救援这事儿你可想好了,不比手术台上轻松。”   “谢谢您,安主任。”薄幸月双手抄进白大褂的兜里,笑着说,“我想好了,不会后悔。”   中国援助A国的第二十批医疗队集结完毕后,当天早晨,薄幸月拉着行李箱,准备从江城的机场出发。   临行前,薄幸月看着和季云淮最后的聊天记录,想了想,最终没告诉他这个消息。   如果可以,她宁可先斩后奏,也不愿意让季云淮提前担心。   飞A国需要中转几座城市,经历过漫长的路途后,在下午四点,中国医疗队抵达A国的首都机场。   下飞机后,有专门的司机过来接人,面包车疾驰在不平的道路上。   沿途的景色由风沙变为雨林,城镇简直可以用满目疮痍来形容,经过了不知道多少轮战火,建筑物全然坍塌,当地的难民衣衫褴褛,食不果腹。   他们医疗队里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到这个国家,纷纷被眼前完全没见过的景象震撼到了。   太贫穷太落后,也太令人心惊。   由于政府军与反叛军的局势相持不下,恐/怖/份/子/盘踞在窝点,原本安居乐业的国家几乎是变得四分五裂。   薄幸月终于明白踏上这片土地,中国的维和部队在承担什么样的责任。   领头的苏医生跟他们介绍说:“你们先修整一晚,酒店就在附近,我们最快明天开始义诊,一旦检测出现疟疾相关症状,一定做好防护措施,采取正常的报告程序。”   面包车开到一处不甚繁华的地点后停下,薄幸月望了眼窗外,还有小孩儿捧着手里不甚干净的水在喝。   苏医生安抚说:“这一块儿地方容易出现不明人员的袭击,等会儿由中国维和部队的军人来护送你们去酒店。”   薄幸月了然:“行,麻烦苏医生了。”   苏医生看了眼前方,自豪道:“他们来了。”   拉开车门,医疗队在原地待命。   眼前的人从不远处走来,站在最中间的人身影笔挺俊朗,步伐矫健,熟悉到令人眼睛泛酸。   薄幸月在骤然的心跳声中不可自抑制地有些难耐。   墨镜遮住了他清冷的眼睛,前些天她还对着那双眼睛想过去拔他的眼睫毛,这会儿的心愿倒是触手可及。   季云淮穿着维和的迷彩服,袖章上贴着中国国旗,单臂夹着蓝色的帽子。   站在医疗队伍前,男人的神情凛冽威严,眉骨高挺,敬了个板正的军礼,“我是护送中国医疗队的维和军人,季云淮。”   苏医生说:“季队长,还得拜托你了。”   季云淮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了身后人群中最明艳的存在。   看到日思夜想的人就出现在眼前,季云淮有一瞬间的不可思议。   异国他乡,她半点儿招呼不打,居然敢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过来增援。   这姑娘可真是有够果敢的。   不过她肯定有自己的信仰,也有肩负着的使命。   就像上回结束在北疆抗洪后,薄幸月拿拳与他相碰。   从现在开始的每时每刻,他们就是战友,就是彼此的后盾。   季云淮的眼睛紧锁着她,仍能抽出空应答道,“苏医生,之后的医疗援助也得辛苦你们。”   苏医生笑着说:“那就拜托你把薄医生他们送到酒店了。”   “幸会,薄医生。”季云淮摘下墨镜,眼眸极深,一八八的身高显现出压倒性的气场。   其实那一刻,他想了很多,内心更是五味杂陈。   在危险的地带,一时间出现了他的软肋,季云淮亦喜亦忧。   她忍住泄洪般的情绪,在明面上跟他玩儿客套疏离那一套:“辛苦了,季队长。”   一路上,两人找不到什么契机说话,刚来到房间,季云淮就捧着她的脸颊,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薄幸月不管不顾地踮脚,勾住他脖颈,眼眸里满是水意。   她瓮声瓮气地问:“我突然这么过来,你会不会担心?”   “担心是必然的,但除了担心,我还挺骄傲。”季云淮低喃道,“我知道你没顾及个人安危过来是为了什么。”   “身为军人,出任务必然伴随着危险,但每次你都是在支持我,理解我。”   季云淮扣住她的后颈,往自己肩侧一带:“所以我也一样。”   他也能支持她并且理解她。   其实伟大的并非特定的职业,而是因信仰造就的人们。   薄幸月鼻尖泛红,却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想我吗?”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分别的这段日子,每时每刻都在想,几乎是融入骨血的思念。   季云淮埋首在她脖颈,用唇齿啃咬了下。   久违的酥麻感立刻蔓延过全身,暧|昧的氛围燃起。   薄幸月抬起眼睫,看向他线条流畅的手臂:“但看到你肩章上面的国旗,我就觉得值得了。”   因为那里,承载着至高无上的荣耀   季云淮用唇碰了下她指节,虔诚道:“你与荣耀同在。” 第60章 60“回去就结婚。”……   60念你入骨   ——   薄幸月清凌的眼睛望着他, 下一秒破涕为笑。   热血沸腾的感觉久久不能平息。   季云淮浅浅的呼吸声靠近了。   大半个月没见,他心下一软。   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思念之情。   薄幸月被他抱到腿上坐着,光洁的肌肤硌着他迷彩服的布料上。   “我还是第一次看你穿这身衣服。”她淡笑一声, 不吝夸奖, “一样很好看。”   季云淮偏过头,温柔的吻落在她的锁骨上, 修长的指节沿着脊椎线下滑。   她亦然抱着他, 掌心贴着他袖章上的国旗,回应得同样热烈。   这一吻格外深入,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游走在失控的边缘才停下。   季云淮放下她衣摆,额头与她相抵, 安静对视一阵子后, 说:“我都怕这次执行完任务回去,你会忘了我是谁。”   薄幸月莫名其妙地应道:“季云淮啊。”   季云淮唇线拉直, 沉默地摇了摇头。   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男朋友。”薄幸月渐渐回过神, 乖乖回答。   她笑着去垂他肩膀,“季云淮,你幼不幼稚啊?”   积攒了太多想说的话, 可真正见到心中所想的那一刻, 又觉得多说无益,演变成了照例的寒暄。   季云淮俯身回抱她, 他喜欢她一切的模样,聪明的、勇敢的、跟他并肩作战的……   虽然两人都希望这样的时间再长一些,可身后就是满目疮痍的国家,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们,还要更多的使命得去完成。   薄幸月顿了几秒, 问:“你在这儿一切都还习惯吗?”   他弯了弯唇,展露出一如既往的温柔:“没有什么习不习惯的,在哪儿都一样。”   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不习惯也得扛下来。   但是她来了,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多了根软肋,也多了份期待。   “快回去营地吧,要不然耽误你们去执行任务。”说着,薄幸月就从他腿间起身,垂下眼睫,隐藏好内心的思绪。   薄幸月不是不顾全大局的人,只身报名中国医疗队也不是被一时的思念冲昏了头脑。   他们都得在各自的领域勇敢无畏、闪闪发光才行。   季云淮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牵过她垂在一侧的手,交付在她掌心。   薄幸月忽而攥紧了手中的物件,那是一枚跟自己之前送给他款式很像的平安符,不过图案和穗摆不同。   眼前一暗,男人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不含任何情|欲的吻落在了眼皮。   “我的薄医生,不止是我要平安,你也一样。”   他嗓音发哑,郑重得像在说什么誓言。   心口像泛滥着滚烫的岩浆,薄幸月眸色清澈,点头说:“我有时间就过去找你。”   “好。”他戴上蓝色贝雷帽,拉开房间的门,继续奔赴向维和营区。   尽管酒店位于A国首都最繁华最安稳的地区,有政府军二十四小时驻守着,但这儿的住宿条件甚至还不如北疆。   让人不由得感慨,能生活在一个和平安宁的环境,身处什么样的国家很重要。   薄幸月简单洗漱完,便站在窗边,迎着含着热浪的风,低头去望楼下的景象。   有从别的地区过来的难民,将街道拥挤成乱哄哄的一片。   A国的适龄男人全被拉到战场上打仗去了,是死是活下落不明,留下来的难民多半为妇女和孩子。   他们消瘦又邋遢,头发蓬乱,眼睛浑浊,像疯了一样去翻找垃圾桶,将能吃的能用的全抱在怀里,甚至出现争抢的状况。   警卫员挥起电棒,大声驱逐他们离开。   ……   而在街道的另一侧,老奶奶裹着头巾,叫买新鲜的小雏菊,花瓣迎着阳光,肆意舒展。   那是代表和平的花朵,可在这花朵的背后,却是成堆的尸骨和无尽的硝烟。   不管政府军最后能不能取得保卫国家的胜利与和平,但因为战争带来的伤害,会成为一道疤痕,永远留在心头。   一刻都不曾消弥。   翌日,中国医疗队正式驻扎疫区,安排义诊活动。   由于队里的有些医生没有治疗疟疾的相关经验,所以苏医生专程组织开会,对他们进行了详细地培训与讲解。   那之后,薄幸月始终奔波忙碌在一线。   一线采用轮班制,没有跟疟疾患者近距离接触的时间里,她就负责整理药品这些轻松活儿。   直到某一天中午,薄幸月在医院值班室,收治了一位感染了疟疾,且已然昏迷的中年男性。   由于患者始终高烧不退,意识不清,她初步判定是重症型的感染,立刻向苏医生上报。   苏医生马不停蹄地组织相关医生展开会诊,表情严肃道:“确实是脑型疟疾,情况不容乐观,这两天辛苦各位。”   薄幸月是第一名接待这位患者的医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他的主治医生。   连轴转了两天后,病患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   她明面上没说什么,可内心复杂的情绪拧成一团乱麻,到底是庆幸的。   庆幸又挽救下一条性命。   等到病患的情况基本得到治疗并稳定下来后,苏医生专程把她叫过来。   她笑着说:“小薄,这段时间你辛苦了,也不能总是让你在一线这么累着,关于疟疾知识的讲座我想交给你来完成。”   薄幸月没什么异议,服从道:“好,没问题。”   从一线退下来,她也一直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儿,顺带整理着讲座要用的资料。   讲座讲完后,不少华人还专程感谢他们,薄幸月耸耸肩,应对得自如:“我们是医生,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其实,穿上白大褂,他们也是生死场上的战士,不比真刀实枪的战场轻松。   男人听完她这番话后,热泪盈眶地说:“祖国不会忘记,谢谢你们,真的谢谢。”   一切看起来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当晚,薄幸月翻看完手头的资料,躺在酒店的床上,想了想,还是给季云淮打了个电话。   本来不报多大希望的,他在这儿的任务忙,有时候信号差,一时间联系不上也是常态。   过了十几秒,电话那头居然接了,低磁的嗓音透过钻入耳廓:“找我?”   不同于他平时说话时的冷冽,而是笃定的、温情的。   薄幸月捏了捏耳根,直白道:“我明天有空,能来你们营地找你吗?”   好不容易来到A国,两人见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但无论工作有多忙,心底一直是会留出点儿角落要记挂彼此的。   “可以,我来接你就行。”季云淮顺着话题问,“你们忙完了?”   薄幸月扬唇说:“我现在就负责一些科普讲座,任务比之前轻松点儿。”   季云淮轻声笑了:“我们薄医生辛苦了。”   薄幸月将被子扯过,蒙在脸颊上,心情早就飞扬起来,“明天见。”   他不轻不重地嗯了声,淡声说:“晚安,月亮。”   约定好时间后,薄幸月就让医疗队的专车接送司机送自己去中国维和军营那边。   车停后,她稍稍打量了几眼,蓝色大门的门口有牌子写着中国维和军营的字样,威严又庄重。   抬头去望,鲜红的旗帜迎风招展,阳光是一如既往的明媚。   维和的军人们穿着统一的作战迷彩服,昂首挺胸,站姿笔挺,可以说是相当吸睛了。   季云淮从另外一个方向走出来,脸部轮廓硬朗,深邃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笼在她脸上:“看什么呢?”   “看你们这儿还有没有比你更帅的小哥哥啊。”薄幸月故意挑衅,那点儿骨子里的妖娆又情不自禁地露出来。   季云淮军靴蹬地,利落飒爽,离她不过几步的距离。   他俯身过来,放低了嗓音,警告说:“薄幸月,你敢。”   薄幸月霎时间笑倒在他怀里。   果然还是之前那个病态又独占欲爆棚的少年。   她稍稍逗一逗,他所谓的清冷隐忍便会逐渐崩塌。   风拂林梢,树叶被吹得呼呼作响,斑驳的光影笼罩着亲密无间的两人。   “你头发比上次长了很多。”她踮脚,用手指去揉了揉他的发丝。   不像是之前短寸那般扎手,可能是忙于任务,没怎么理发,发丝浅浅地覆在眉骨上方,揉起来手感还挺好。   季云淮眸光不移,任由她这么揉着,心脏蓦然软下。   岗哨都快震惊到下巴掉了,他们平时哪儿看见过有谁敢这么对季队?!   又得知季云淮还没结婚,所以一定是女朋友无误了。   随后,季云淮冲岗哨打了声招呼,介绍说:“我家属。”   很快,这个消息在岗哨轮班后,传遍了营里。   此刻,当事人还毫不知情。   “我们中午去你们食堂吃饭吗?”   “食堂里没什么特别的,薄大小姐得忍一忍,这边就这条件。”   季云淮知道她吃穿用度娇纵,没想过她会来这儿遭苦日子,这才提前打了预防针。   一抵达维和军营的食堂,薄幸月就震撼到了。   江城军区和北疆军区她都去过,完全没有A国这边的维和战士晒得那么黝黑。   A国的日光强烈,加之维和任务不同于国内,日复一日的暴晒后,想不黑都难。   也就季云淮属于怎么都晒不黑的体质,简直令人羡慕嫉妒恨。   随意选了个位置坐下来后,小战士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嫂子好。”   这一喊不要紧,整个食堂的军人都注视过来,让她无声地接受了一道注目礼。   薄幸月没绷住,笑得肩膀直颤。   战士们的生活在这边都挺枯燥的,来了个新鲜人儿,自然不肯让她那么轻易地被季云淮牢牢护在身后。   “嫂子,听说您刚刚揉季队的头了?”   “真的吗?嫂子,你是中国医疗队里的医生吗?”   “……”   热闹得都快掀起营区的房顶了。   季云淮轻咳几声,冰凉的目光扫过去:“怎么,你们查户口啊——”   一行爱凑热闹的只好乖乖闭嘴,唯有祝福。   吃完饭,她直勾勾地问:“我能去你们营区转转吗?”   季云淮把人领到宿舍,像给领导服务视察工作一样。   薄幸月看到他们住宿的各方面条件后才放行,干净敞亮,萦绕着皂角香,装备的有空调和电扇,完全不用担心被热到。   午后的光线灿烂,两人并肩走在一起,地上的影子暧昧地纠缠着。   薄幸月突然好奇地问:“你们在野外是不是还得睡帐篷啊?”   季云淮耐性地解答说:“条件没那么好的时候就会。”   她思索了下,叮嘱说:“你在这边也得防着点儿疟疾什么的,毕竟A国不比中国,蚊虫叮咬后,传播疾病的概率是很大的……”   “知道了,薄医生。”季云淮朝她笑,清隽的脸上满是柔和。   薄幸月后知后觉,她什么时候在季云淮面前也开始职业病那么严重了……   “等你回去,我也想去野外露营。”她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向往的光,一说起来就喋喋不休的,“支帐篷这些你肯定会,煮东西的话,可能也要你来,那我……”   季云淮刮了下她的鼻子,嗓音含着笑意:“得,你负责当一只懒猫。”   薄幸月气到无奈地锤了他两下,可力道根本不敢用太重。   半个属于国家的人,她万一锤坏了可赔不起。   季云淮今天得了空,就一直陪她从下午逛到晚上。   而且身边有了他,薄幸月心底一点儿都不慌,整个人被安全感包裹充盈着。   夜间星光点点,乌云遮蔽了圆月,风声呜咽。   A国一到夜间就降温,她穿的是一件防晒的外套,内搭一件长袖衫,下意识地用双臂交叉抱在胸前。   “冷不冷?”季云淮关切道。   薄幸月朝掌心呵气,说:“有点儿吧。”   他将蓝色贝雷帽扣到她头顶,又将身上的军装外套脱下来,给人裹紧了。   拉链拉到顶端后,她鼻梁以下全埋在军装外套下,闻得道衣料上清新的味道。   “队长。”薄幸月娇嗔地喊他,目光含水一般勾人,“你这样,我亲不到你了……”   “是吗?”   季云淮略略弯腰,捧着她的脸,呼吸相交。   身高差距使得薄幸月还得费点力气,双臂挂在他脖颈处,细腰被男人用力地揽着。   力道大得几乎要嵌入他的身体。   柔软的、肆意的、思念的……顷刻间喷发出来。   双唇辗转,直到呼吸越来越沉,季云淮才松了手,眸光渐深。   回来的路上,怕人走得累,于是季云淮一路背着她往前走,每一步都行得相当稳。   薄幸月不由自主地想起来前些天看到的那些难民,紧贴住他后背,“队长,你说他们能胜利吗?”   A国的保卫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各类势力盘根错节,最终受苦得还是平民百姓。   “我也不知道。”季云淮喉结滚着,抿着唇说,“但他们从来没放弃抵抗过,守护国家的这份心,比胜利还要重要。”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路是注定充满坎坷和不平的。   但战争也好,苦楚也罢,总是会过去的。   算起来,他们已经到A国快大半个月,估摸着江城已经进入枫叶火红的秋天了。   薄幸月像小猫一样蹭过他脖颈,吸了吸鼻子:“说实话,我有点儿想家了。”   想回到繁华而有烟火气的江城,想跟他安稳地待在一起,度过慢慢余生。   她很少在人前流露出脆弱的情绪,可面对季云淮除外。   季云淮停滞下脚步,回应说:“我也想,不过哪里有你在,哪里就是我的家。”   薄幸月心口发热,难以言喻的心情不由得舒缓了几分。   这个男人真的是给足了她所有的偏爱。   “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他漆黑的眼眸看过来,喃喃道,“回去就结婚,好不好?” 第61章 61“抱歉薄大小姐,我来晚……   61   ——   字句间极其珍重, 充斥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季云淮一直都是那个让人一眼就怦然心动的少年。   仿佛与多年前雨夜里,那张偏执且纯情的脸重合在一起。   薄幸月呼吸微窒,胸腔震颤着, 附在他耳边说:“好。”   那是她在黑暗日子里抓住的一束光。   也是第一次。   有了想跟一个人过上一辈子的渴望。   如果那个人是季云淮的话, 她一定甘之如饴。   季云淮将她背得更紧,郑重且低声地说:“薄大小姐, 说定了就不许反悔。”   “那拉钩——”薄幸月眼眸微眯, 瓷白的脸上漾开娇俏的得意。   季云淮回望过去,伸出小拇指与她拉钩,面颊上的笑容像是春风拂过水面,波纹逐渐漾开。   仿佛穿越了时间的长河,得到多年以来的回应。   念念不忘, 必有回响。   快到营区附近时, 夜幕深沉,凉薄如水。   薄幸月被背了一段路, 被稳稳当当地放置到地面。   她将军装外套脱下来, 重新给他披上。   男人的身姿始终如同挺直的竹节,保持颀长与昂扬。   季云淮怕她饿着,指着一家餐厅问:“吃这家可以吗?”   看着是简陋了些, 食物也只是简单的面饼之类的, 不过对于A国的许多人来说,已经算是很满足的一餐了。   老板看季云淮维和军装的袖章上有中国国旗, 询问道:“你们是中国人?”   薄幸月骄傲地点点头:“我们都是中国人。”   “Free!”老板相当大气地给他们免了单,解释说,“之前有中国军人帮过我。”   为了报答这份恩情,老板一直将这个原则贯彻落实。   薄幸月拿着手里的面饼,慢慢啃完后, 又趁着老板不注意将钱放回去。   季云淮勾唇轻笑,心头蔓延上暖意。   两人从餐厅出来,前面就是灯火通明的战地医院,危险程度跟中国医疗队所在医院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薄幸月定睛看了会儿,神情复杂。   “渴不渴?”   季云淮将撕了标签的矿泉水递过去,她立刻咕噜咕噜灌了两口。   夜风稍凉,薄幸月垂着眉梢,唇上还有亮晶晶的水意。   季云淮站在荒芜的街边,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燃。   夜间的风腾起烟雾,也吹乱了男人额前的碎发,将那道勾勒得寂寥。   薄幸月感慨说:“战地医生是真的不容易,尤其是那些无国界医生,许多不计功勋,却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我在国外读大学时,我们有一个医学生的宣誓,读的是希波克拉底的誓言,现在想起来,真正践行的还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是害怕赴死的。”   虽说如此,但总有些人将信仰标榜得高于一切。   “季云淮,你呢,你成为军人后害怕过吗?”她踢着路边的石子,执拗地迎上他的视线。   怎么可能不怕呢?   一次次刀光剑影的磨砺中,中国军人要守护的是荣誉与信念。   不止是季云淮,还有更多边防军人、维和军人,没有他们的冲锋一线,也就没有来之不易的和平安宁。   季云淮胸腔震颤着,满腔热血与家国情怀熔铸在一起。   他眉眼锋利,模样意气风发,话音像是破开黑暗的光线,“选择了就没有怕的余地。”   “更何况,我不是还有并肩作战的战友吗?”季云淮意有所指,想说无论是在北疆,还是在A国,她早就是他的战友了。   薄幸月的心跳空了一拍,心头厚重的积雪仿佛被阳光直线照耀。   这些天的沉重与疲惫瞬时间如冰雪消融,往后的日子里,没有害怕,只有并肩作战的春天。   天空飘来几丝雨滴,坠落在他宽阔的肩头,迷彩服的布料不一会儿就被浸润出深色的痕迹。   季云淮双眸微敛,正欲挪唇说些什么,身后突然爆发出轰隆一声。   不过几十秒,枪响、尖叫声划破暗夜长空,原本安定的区域瞬间变得混乱不堪。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谁也没有预料到,战地医院会被危险份子炸成废墟。   薄幸月心乱如麻,还没从刚刚震撼的场面里缓过来。   她浑身像是掉进入了冰窟,后怕感蔓延到四肢百骸。   A国从来不曾迎来真正的和平,而那些作恶者藐视生命,将救死扶伤的战地医院毁于一旦,简直可以称之为惨无人道的行径。   明面上,季云淮即刻涌上冷戾感,他捻灭了烟尾,没说什么。   可内心如同海浪触碰到礁石,千浪席卷,全然不似表面看上去那般镇定。   “我先送你回酒店,今晚你先别出来。”大风大浪前,季云淮的镇定昭然若揭,他给了她临走前最后一个拥抱。   “季云淮——”雨丝缥缈,她眼底氤氲着雾气,维持着倔强,嘱托说,“平安回来。”   薄幸月朝他敬了个军礼,紧锁着眼眶里的泪。   分别得太过突然,但她只能选择接受。   安置完后,季云淮一刻也没有多停留,奔赴向中国维和军营的营区。   那道身影义无反顾,像是暗夜里唯一的光。   薄幸月突然明白过来季云淮刚刚那番话。   真正的英雄从来不是无所不能,而是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的存在。   ……   时间一晃而过,整整三天,薄幸月没有收到季云淮的任何消息。   她看向窗外,茂木葱郁,阳光炽盛,却照不到她内心空出来的那一方角落。   战地医院被炸毁,死伤的平民与医生完全统计不过来,首都的医疗系统几欲陷入停滞崩溃。   身为中国医疗队的一员,薄幸月这几天为了麻痹自己,主动申请调到一线工作,收治被恐//怖//份//子/袭击的伤员。   当天晚上,医院送来了一名被埋伏的地|雷炸伤的中国维和军人。   薄幸月呼吸一窒,双手发抖地去察看患者的资料档案。   她下意识紧闭了双眼,上面的名字并不是季云淮。   也就代表着迄今为止,他仍旧杳无音讯。   手术台上,薄幸月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的看似理智的眼睛。   她接过手术刀,指挥说:“病人呼吸休克,推肾上腺素,备好除颤仪和升压药。”   ……   一台紧急手术做完,薄幸月犹如失了气力般,坐在值班室内好半晌都没缓过来。   直到医院里一名相熟的小护士跑过来,提醒说:“薄医生,外面有维和军人找您。”   刺啦一下,她的笔迹划开病历本,不自觉捏紧了指尖。   薄幸月的喉头涌上哽意:“好,我知道了。”   紧张、忐忑、思念……情绪交错复杂在心间。   如果是季云淮回来了,她想告诉他,自己没有一刻想过后退。   有时候累得不行,就想着季云淮那道不曾磨灭的橄榄绿身影。   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坚守一名医生的阵地?   出来时,一名面孔陌生的小战士站在他面前,确认道:“您是薄医生吧?”   薄幸月礼貌询问着:“是的,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小战士避开她视线,语气沉重:“薄医生,季队长脱队了,我们目前还没找到他的下落。”   薄幸月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季云淮他……脱队了?”   小战士点头,将手头的笔记本双手递过去:“我知道您是季队的家属,就想着把他身上的东西先交由您保管。这是季队长留在宿舍的物件。”   薄幸月不想在外人间流露出自己的脆弱,深吸一口气,竭力稳定下心神。   可发散的思绪将她拖入一个无底的深渊,痛苦几欲将人淹没。   “我知道了,谢谢你。”她盖住微动的眸光,小心翼翼地将日记本捧在掌心,视若珍宝。   不是没在报道中看过中国军人牺牲的消息,但没有人希望自己的挚爱成为所谓的“英雄”。   薄幸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值班室的,全程像是一只傀儡,被操纵着走过空无一人的走廊。   又不禁想起季云淮说过的,回去就结婚……   骗子。   言而无信的骗子。   笔记本封面看起来有些老旧,甚至有的地方都掉漆了,扉页上写着他的名字。   薄幸月翻动本子的手微微发抖,忍住肩胛骨的起伏。   借着幽微的光线,她一字一字地掠过清逸的字迹,相当认真地看着少年曾经隐瞒的秘密。   5/11   巷子里,第一次见到她,她问我疼不疼,像是高高在上、不可玷污的一轮月亮   5/14   终于知道她的名字了,薄幸月,幸运的幸,月亮的月,大家都喊她月亮   6/24   今天校服被人用水泼湿了,没想到在器材室碰到了她,她肯定看到了,但没有认出来我   6/20   期末考试结束了,我在楼上搬书   看到她对着一个男生笑,我闻到空气里的栀子花很香   我想摘下来送给她   10/8   放学后,她把我拦下来,跟我说季同学,再见   10/15   听说论坛里都在讨论她要追我   很多人说,她对我不是认真地追求,只是玩玩而已   事实上,她不仅漂亮而且坏   但我喜欢她,我不能让她发现我喜欢她   11/10   她今天问我最喜欢那句诗,我说是八千里路云和月   她不知道的是,我喜欢这首诗,是因为里面包括了我和她的名字   12/25   圣诞节,她戴着毛绒手套,送了我一颗苹果,很甜   1/1   我学不进去数学竞赛,我只想吻她   ……   再往后,只有一个相隔数年的日期。   3/6   今天在北疆又见到薄医生了   而在日记本后的几页写的全是她的名字,密密麻麻,充斥着她的视线。   一遍又一遍,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排遣入骨的思念。   算起来,这本日记已经是七八年前写的了,他却一直带在身边。   泪珠下坠,晕开上面的钢笔字迹。   薄幸月合上那本笔记本,恍若窥探了隐秘的一角,视线全然模糊一片,最后只得掩面而泣。   原来,他们的相遇比她想得还要早,只是她忘记了。   早在她注意到季云淮的之前,他就默默喜欢她很久了。   心脏传来一阵阵的钝痛感。   少年的心动像春草植根在滩涂,迎着夏季的雨水疯长,却不愿意让任何人知晓。   如果菩萨保佑,请一定让他平平安安地出现她面前。   只可惜,菩萨低眉,不见众生。   ……   之后的几天里,薄幸月愈发睡得不安稳,整个人比刚来A国时还消瘦了一圈。   但内心始终有个期盼,期盼着某一天就会有人来通知自己,季云淮已经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正对着窗外的绿树发呆时,薄幸月被人从愣怔的状态中拽出来。   刘医生说:“薄医生,主任今天让你不要接手术,跟我一起送药。”   薄幸月明白主任的忧虑,想着也好,免得带着疲惫的状态,在手术台上也容易发生事故。   一路上,她沉默无话,看着窗外不停倒退的风景。   他们只需要去接应应对疟疾的青蒿素,再安然无恙地药品运送回医院就行,确实是个轻松活儿。   卡车行驶过颠簸的地面,薄幸月看着熟悉的,才想起来这地方似乎是苏医生之前提醒过,容易出现不明份子很是动荡的区域。   正想着会不会有什么危险时,砰砰砰——   几声枪响下来,车胎爆了。   司机警觉道:“不好,出事了。”   刘医生面色大变:“小薄,我们……”   后面的话尚未说完,一行蒙着面纱的人砸破车窗玻璃,将后座的两人和前面的司机全部拖下车。   这批药对患有疟疾来说是救命药,但对另外一批人,却只是用来倒卖的牟利工具,越稀缺越能赚钱。   卡车上的青蒿素被迅速劫持走,按照这群人的作风,对于同行的人只会杀戮而非手下留情。   薄幸月被扼住脖颈,整个人像是溺水的人,无力地挣扎着。   男人用手臂紧箍住她,她根本喘不过来气,意识几度将要陷入昏迷。   下一秒,身后的男人传来一声闷哼,松了勒住她的力道。   迸溅的血液溅到了她的脸颊,甚至将白大褂沾染得殷红一片。   薄幸月睁开眼睛去望,心跳快如雷奔,视线在短时间内根本清明不过来。   她看不见来者,只能汲取着新鲜的空气,剧烈地咳嗽着。   不同于刚刚的狠戾,身后的怀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暖长久的相拥。   淡淡的硝烟味道萦绕在鼻息。   她很快反应过来。   是季云淮——   男人眸色漆黑,穿着笔挺的作训服,戴着面罩,大掌蒙住她眼睛,冰凉的掌心贴合着她的眼睫。   “闭眼。”嗓音掷地有声。   薄幸月穿着白大褂,永远奔赴在救人的路上。   所以那些阴暗与血腥,他不愿意让她看到。   季云淮瞄准后,朝刚刚劫持她的-□□-继续开枪,几枪下去,男人匍匐在地,筋骨血肉尽端。   空气里到处都是血腥味。   只有耳旁磁沉的声音让她没来由地安心。   “抱歉薄大小姐,我来晚了。” 第62章 62爱意炙热入骨,灵魂永远……   62念你入骨   ——   枪林弹雨中, 他的怀抱就是最坚实的那堵墙。   薄幸月提着的一颗心沉没到湖底,随之而来的是百感交集的情绪,被他轻飘飘一句话搅动得池鱼四奔。   他还活着。   真的还活着。   对方均是亡命之徒, 加之人数上季云淮和弗雷德并不占优势。   弗雷德比了个“走”的手势, 季云淮立刻抱着她撤退。   经历了一路的惊心动魄,后知后觉的, 绷不住的泪水蜿蜒到下颌。   薄幸月眼眸红红, 徒留劫后余生的狼狈不堪。   车上,弗雷德抬眼问:“季,这就是你的医生女朋友?”   季云淮不置可否,抬手替她擦拭掉眼泪。   弗雷德侧目看向她,解释说:“季跟我提起过你, 他说你是最好的医生。”   “我们这几天一直在秘密潜伏在他们盘踞的地方执行任务, 不能发送任何信号,所以季跟你没联系, 你肯定担心坏了。”弗雷德耸耸肩, 感叹说,“我都会以为我们会死在那里,季说, 就算是死, 也要回来见你。”   薄幸月吸了吸鼻子,被弗雷德这番话搅弄得愈发心神不宁, 闷声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信守承诺,坚定勇敢,是面前的季云淮,也是记忆里的少年。   他得冒着多大的风险, 只为完成承诺,回到她身边。   还有那本日记,他又是隐藏了多久?是不是打算结婚了,都不告诉她那些事情……   “季,你还不哄哄你女朋友。”弗雷德催促着,揶揄道,“我最见不得漂亮女孩儿哭了。”   薄幸月头一回被调侃得面色涨红,眼眸里闪过促狭的光。   季云淮眸中漆然,反手扣住她手腕,温热的气息拂过耳侧,“我陪你回去。”   弗雷德啧啧两声,似乎是被突如其来的狗粮甜到了。   回到酒店后,薄幸月脱下外套,站定在洗手池前。   季云淮拧干毛巾,从后覆拥过来,略弯着腰,清落的骨骼紧贴着她的肌肤。   洗手池的灯昏暗不定,在男人的眉弓下晕开一层阴翳。   “我帮你洗手。”他用毛巾擦过她的指缝,又冲洗了一遍,再替她弄干净脸颊的血迹,一举一动格外细致。   “季云淮,你有没有什么事情是瞒着我的?”她目光定定,想试探都不行,毕竟所有的心思都写在脸上。   他身形一僵,很快反应过来,“日记本,你看过了?”   薄幸月没吭声,抿着淡色的唇,被擦拭掉血迹的脸颊瓷白,倔强又清媚。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常年寄居在少年的日记里。   或许那时候,少女也曾无数次跟在暗处的少年擦肩而过,却没有分过一丝目光在他身上。   甚至从未设想过,在母亲去世后,她颓郁的那段日子里,给她抽屉里塞“我会一直陪着你”字条的人是谁。   因为那些字迹和日记本里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我妈妈病逝后,安慰我的人,也是你?”薄幸月的心口像压着块儿大石子,某些时光中的答案呼之欲出。   季云淮风轻云淡地承认说:“是我用左手写的字。”   少年不想让她伤心,怕她看出来,所以将爱意压抑到隐秘的极致。   即使她并不知道。   即使在最艰难的日子里。   他都在笨拙地、毫无保留地爱着她。   年少的暗恋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大概是自己陷入泥泞,却还得捧着心间的那轮圆月。   就像尝到了莲子的甜头,可苦涩的莲心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要保持难以启齿的克制。   “你是不是也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季云淮眉心一动,淡淡地陈述着每一条事实,“书店的老板卖给我的教辅总是比别人便宜,隔壁家的奶奶这么几年一直收到匿名汇款……”   薄幸月明白过来,季云淮想告诉自己,她从来就不曾亏欠过他什么。   他们之间,一直是水到渠成的双向奔赴。   到了这时候,季云淮选择靠在她身上,眼眸紧闭,呼吸绵长。   他应该是累极了。   斩断外界联系的时间里,一天比一天难熬。   可心底有一道压不垮的信仰,想活着回来娶她——   薄幸月感觉到肩侧沉甸甸的脑袋,柔声问,“你要不要躺下来休息会儿?”   “不用,我这样抱着你就好。”季云淮拖着懒散的腔调,莫名产生了一丝依赖性。   硝烟的味道被柔软的馨香一点点侵占,两人交颈相拥,迎来一室温馨。   季云淮放松下来,故意吮了下她肩侧的软肉。   她用手替他整理好迷彩服的衣领,摸了下那一层蓬软的发茬,“季云淮,我一直在等你平安回来。”   薄幸月眼眶发红,哽咽着说:“我真的很害怕,害怕再次把你弄丢了。”   曾经,她去过少年所住的老式居民楼,看着早已搬空的房子,不得已说自己亲手弄丢爱自己的少年。   好在这一次没有再失去,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紧紧相拥。   季云淮轻轻地,一把将人拽过来。   薄幸月跌坐在他温暖的腿里,看着他猩红的眼底,犹如茶水弥留的苦涩在喉咙里漾开。   “对不起,久等了。”季云淮剐蹭着她的脸颊,摩挲成泛红般胭脂的颜色,“我爱你——”   对不起,我爱你。   距离近在咫尺,彼此的呼吸心跳都细微可闻。   两人的职业就注定了会有下落不明,身处险境,甚至生离死别的关键时刻。   连每天的陪伴都是一种奢侈。   好在漫天星河里,硝烟不再弥漫,天地为之静止。   薄幸月听到了那一声承诺。   ——“相信我,我会一直活着。”   那一根平安符的红线顺着脖颈蜿蜒而下,莫名生出一丝禁忌感。   薄幸月摸上质地温润的平安符,迎上他笃定的视线,像是在许愿:“季云淮,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季云淮心脏处的柔软顷刻崩塌。   再苦再难的训练,再负隅顽抗的敌人,他都可以誓死面对。   从在军校宣誓的那一刻开始,流血牺牲,奔赴一线就是常态。   可是现在,他不想舍不得看见薄幸月伤心,哪怕一分一秒,他都不愿意。   “那我只能万死不辞。”季云淮抚摸着她的耳骨,吻上她湿漉漉的眼睫。   ……   不知不觉间,时间如流沙从指缝漏走。   反应过来时,两个多月转瞬即逝。   维和任务圆满结束,季云淮被授予一等功以外,也启程从A国回了江城。   后一周,在天气转凉和众人的不懈努力下,疟疾总算大范围被及时控制住,加之A国的局势动荡,上级发来调令,宣布中国医疗队提前回国。   回国的那一天,薄幸月提着行李箱抵达江城机场。   她伸手呵气,空气里全是腾起的白雾。   转眼间,江城就入了冬。   听说中国医疗队今日返航,机场外就是赶来采访的记者们。   记者看她跟着带队的医生,瞄准机会找到了人群中最亮眼的薄幸月,采访道:“这位医生你好,请问,去支援A国后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想说的太多了,想告诉弗雷德,希望你们守护好自己的国家,希望和平永存,希望爱与正义播撒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可想了想,薄幸月抬眸看着镜头,字字发自肺腑:“很多事会被时间冲刷到遗忘,还有很多事留在了心底,我想我会永远记得有一名华侨对我说的一句话——”   “祖国不会忘记。”   祖国不会忘记每一位大义凛然的勇敢者,不会忘记他们的功勋。   不远处,男人颀长的身影出现在眼前,长身鹤立,快要与身后的雪景画融为一体。   薄幸月热泪盈眶地望过去,满足地笑了。   记者追问道:“那请问你来自哪个医院?给我们留一下你的名字吧。”   薄幸月摆摆手,好声好气道:“不好意思,我男朋友来了,有缘再见 。”   落地时她就特意看了天气预报,听说江城今天下雪了,还是一年来的初雪。   可总有人不畏山高路远,风雪满载,只为她而来。   空气凝结成冰,她迎着怒号的狂风,不管不顾地钻入他怀里。   季云淮穿了身黑色的冲锋衣外套,雪粒子扑簌在他肩头。   纷纷扬扬的雪花将天地之间装扮成银白色,不一会儿,两人像是被这一场漫天而来的鹅毛飞雪包裹在世界中央。   回到车上,季云淮与她十指相扣,唇边噙着笑意,“薄大小姐,我们回家。”   薄幸月雀跃的那点儿心思全然掩盖不住,拂去他肩侧的冷雪,不疾不徐地擦拭着。   江城没有暖气,要想让屋内暖和起来,只能先开一段时间的空调。   薄幸月抖落着眼睫上的雪花,看着他的目光温柔像是夜空的月色。   季云淮淡淡掀起眼皮看她,情绪却是浓重异常。   他抬手,漫不经心扯松了两颗领扣,脖颈线条如雕塑完美,眼含笑意地问,“想我吗?”   这话问的,再配合男人勾人的动作,薄幸月都怀疑季云淮别有用心,专门引|诱她馋他身子。   事实上,只要不做到天亮,她觉得这个身子还是可以馋一馋的。   本来打算先去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澡,结果后来成为了两人的鸳鸯浴。   唯一能感知到的是勃然直抵,季云淮不再忍耐,明显收敛不住,抿着唇破开阻碍。   不一会儿,他额角涔着汗,继而一入到底。   薄幸月眼周泛红,泡在水里的肌肤像是撬开的扇贝,白软一片。   雾气朦胧的镜子里,映照着浴室的激烈,水流的拍打声不绝于耳。   羞耻感萦绕在心头。   薄幸月唇色秾丽,弓着腰身,细细密密溢出的婉转声音吸食着骨肉。   窗外的雪洋洋洒洒,掩盖了满室旖|旎。   想着她转机累着了,季云淮并没有放开来要,浅尝辄止地厮|磨了两回就放人去睡觉了。   他盯着她姣好的睡颜看了会儿,微微一怔,“晚安。”   回应他的是清浅的呼吸声。   醒来时,两人正相拥而眠,静谧又温情。   季云淮环过她的腰,眼皮扬起惺忪的弧度,“季太太,想起床吗?”   季太太?!   这个称呼转变得太快,也足够宠溺。   “那你以后都这么叫。”薄幸月一贯发挥着娇纵的脾气,眼眸一眨不眨地肯定说,“我喜欢。”   季云淮就知道她尾巴都翘上天了,失笑道,“好,季太太。”   薄幸月跟只八爪鱼一样,扒拉过去,卷发松散地垂在白腻的肩侧,慵懒得惊艳。   她眉眼弯弯,喃喃自语道:“季云淮。”   “嗯。”   “想带你去见妈妈。”   决定出发去墓园的那天,江城的冬雨骤然降落。   白日的墓园很是寂静,园区常青的松柏矗立着,旁边梧桐树的树干光秃秃的,如果是夏天,才会呈现出枝繁叶茂、林荫成片的景象。   季云淮撑着把黑伞,替她挡去所有风雨。   薄幸月裹着浅色的围巾,眼睫如蝉翼颤动,酝酿了良久,才有勇气迈动着步伐往层层台阶上走。   花岗岩的墓前贴着张黑白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笑得和善,端庄又大方。   季云淮将单臂抱着的白色百合花献于墓前,站姿板正,任由另一侧的肩膀暴露在雨水之下,浇成冰凉流淌的河。   “妈妈,我已经很久没来看过你了,这些年我有好好长大。”薄幸月从唇边扯出一丝笑容,泛着轻微的苦涩,“你肯定是想我了,要不然不会总是进到我的梦里。”   她一定是有许多遗憾的。   躺在病床的弥留之际,母女两还有太多话没来得及说完。   薄耀舟突发心脏病去世后,她就彻底失去了至亲。   但人生就是如此,总会在失去中获得,在获得中失去。   薄幸月像说给风听的,鼻音浓重,“妈妈,我以为你去世后就没有人爱我了,后来发现不是的。”   “我现在也找到了我爱的人,希望你在天堂能没什么牵挂。”   了却心愿后,那段潮湿的记忆最终被时光碾碎成过往,   季云淮朝墓前鞠了一躬,嗓音是被泉水冲刷过的清冽,“阿姨,我一定好好对月亮,一辈子保护她,到死都不会放手。”   “我现在是一名军人,可能职业是危险了些,但您放心,以前我的命是国家的,现在我的命是她的。”他眼睫温柔垂下,心潮起伏。   ……   时间眨眼飞逝,春节前些天,附中趁着高三的学生还没放假,特意邀请一些事业有成的学长学姐回来学校,在讲座上分享经验。   钟灵身为体育生也接到了邀请,默默跟薄幸月吐槽了一通:【我一个体育生就不去凑热闹的,学的知识早还给老师了……】   灵灵子:【不过你可以带你们家季队去一趟啊,他不是当时蝉联附中的年级第一吗?!妥妥的学霸啊!】   于是,在钟灵的软磨硬泡下,薄幸月发了个消息问:【队长,春节前你有时间陪我回一趟附中吗?】   其实她想的是,也算是让季云淮陪着自己故地重游一趟了。   季云淮也没问是什么事儿,轻松应下。   找安主任调休后,在小年当年,两人一起回了趟江城附中。   迫近年关,此刻的江城已然处处张灯结彩,大街小巷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附中门口的喷泉依旧磅礴大气,暖冬的阳光和煦,树干光秃秃的,细碎的光影投落在眉眼处。   气温在今天有明显回升,薄幸月穿着呢子大衣,走了几步路竟察觉出热意。   由于高一高二都放了寒假,整栋教学楼只剩下最后冲刺的高三。   正值午间休息,篮球场上,三三两两的男生抱着篮球,热爱不歇地运球投篮   上一次过来,他们看见的还是夏天的附中。   在篮球场上的誓言一幕幕闪现在眼前。   薄幸月牵着他外套的袖子,笑吟吟道:“看得我又想上去玩儿两把了……”   如果她出马,球技也不会比一些男生差。   恰在此时,赵主任背着手走过来,他发型是明显的地中海,这么些年就没变过。   身为之前二班的班主任,赵其峰对他们这一届学生算是尤为偏爱,许多学生在毕业后他都还有印象。   赵其峰招招手,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来,你们两过来礼堂先。”   薄幸月规规矩矩跟着季云淮的步伐去了礼堂,弄得赵其峰还怪不习惯的。   少女时的薄幸月一向肆意反叛,长大后倒也是变乖了。   这么想着,赵其峰欣慰地笑了笑。   可很快,这种想法被两人双重“打脸”。   赵其峰拎着他们来到学校新修缮的大礼堂,台下就是数以千计的座位,完全可以容纳整个高三年级。   他跟季云淮打着商量:“云淮,你要不然上去做个演讲,好好给现在的孩子们分享一下你当时每次都是年级第一的心得。”   季云淮推辞说:“赵老师,我就不了。”   他睨过一眼旁边娇俏的薄幸月,主动推介道:“我想我女朋友比较适合。”   赵其峰下巴都要惊掉了,着实是没想到:“你们两——”   “我们在一起了。”季云淮挽起袖口,清隽的脸庞像是被阳光润色,“喜糖会给老师留好的。”   赵其峰释然一笑,开玩笑道:“那就好,我这个身份,不当初证婚人不合适吧?”   季云淮单手抄兜,点头:“老师您愿意的话,当然可以。”   薄幸月就这么被赶鸭子上架地推向台上,毫不准备地开始了一场演讲。   她从来扭捏的性子,到了台上也就随意开始了一番侃侃而谈,从容又淡然。   来到随机提问的环节,一个留着刘海的女生举起手问:“学姐,你当时哪一科比较好?”   “我理科还行,不过语文作文很差,你们现在的赵主任就是我当初的语文老师。”薄幸月落落大方地说,“因为我在作文里写情书,所以给我打了个零分,估计成为了教育你们的典型。”   这个故事江城附中的学生多多少少听过,没想到用作文写情书的主人公就站在眼前,舆论顿时哗然起来。   有人嗅到了八卦的气息,接着提问:“学姐,那你当初给写情书男生跟你还在一起吗?”   “我们经历过分手,又在一起了。”薄幸月舔舔唇角,目光平和道。“当然不是鼓励大家早恋,而是想说有些人是无法取代的。”   命运兜兜转转,可能是为了让你遇见对的人。   “能不能透露一下学长现在在做什么?”   “你们学长就是蝉联了附中三年的年级第一,他考上了军校,现在是一名军人。”薄幸月眸色潋滟,相当骄傲地介绍着。   台下的议论瞬间如沸水炸锅。   “军人和医生吗,太配了——”   “天呐,这也太让人向往了吧……”   此起彼伏的声音均是充斥着被甜到的羡慕。   季云淮就坐在台下,他戴着口罩,几乎与十七八岁的学生们混在一起,眉眼处夹杂着少年气,唯有轮廓彰显着成熟的魅力。   看着她在台上闪闪发亮时,他眼尾扬起,缓缓笑了。   赵其峰及时把话题拉回正轨,和蔼道:“幸月,身为学姐,有没有什么想对大家嘱咐的?”   薄幸月扶正了话筒,偏头去望:“季同学曾经送给我一本书,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少年》,里面有句话想分享给大家。”   那是许久之后都能让所有人心底触动的一句话。   ——“少年就是少年,他们看春风不喜,看夏蝉不烦,看秋风不悲,看冬雪不叹,看满身富贵懒察觉,看不公不允敢面对。只因他们是少年。”   薄幸月挥了挥手,笑得灿烂明媚,语调高昂,“所以迎着光,一直走下去吧,少年们。”   讲座完毕,在一片起哄声中,薄幸月回到台下,撞上那道温柔的目光。   薄幸月扑过去,像慵懒的猫蹭着他的胸膛。   好在前路再漫长,她的终点也已经走到了。   季云淮将人揽入怀中,给了个稳稳当当的拥抱,心头的悸动经久不息。   两人十指紧扣,走回原先的教室,装潢没什么变化,高二(二)班的课桌排列得整齐,仿佛依稀可见多年前穿着校服的少年,还有纯媚乖张的少女的影子。   午后,大片大片的阳光充盈着教室。   黑板前,薄幸月心念一动,拿粉笔去写两人的名字。   【季云淮&薄幸月】   并列在一起,像是少年时最不可说的秘密。   没有在教室久留,走至楼梯口时,薄幸月突然陷入到往事的回忆中。   季云淮站在台阶上,肩背宽阔,慢悠悠回望了一眼。   她下意识去喊:“季同学——”   薄幸月像是要将情景复刻,解释接下来的流程:“然后你跟我擦肩而过。”   不料,那一瞬间,季云淮没有继续下楼梯,反倒是捉住她的手。   不经意间,薄幸月的唇缘磕到他利落硬朗的下颌线。   心跳砰砰然,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季云淮漆黑深邃的眼眸闪烁着明亮的笑意。   他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小盒子,紧接着单膝跪地。   薄幸月完全没预料到这一遭,看着他缓慢的动作,想要一帧一帧地将眼前的场景刻入脑海。   盒子打开,里面装着银色戒指,是darry ring的一款钻戒,男士一生只能定制一枚。   银圈亮晶晶的,钻戒在如瀑的日光下泛起折射的光泽。   圈内刻着两人的名字缩写,仿佛注定了从今往后不管风风雨雨的一辈子。   薄幸月起先是不可思议的,她惊喜得又哭又笑,反应过来时大脑也是一片空白。   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去准备的这一遭,darry ring的戒指少说也要一个月花时间去定制。   季云淮用手心每一寸茧摩挲过她的手背,眼眸明亮,笑着问,“嫁给我?”   第一次求婚,也是这辈子唯一一次。   他那么八风不动的一个人,也头一回紧张到掌心发汗。   十六岁时,少年愿意将最清澈的爱意赠给她。   二十四时,他希望她能成为名正言顺的季太太。   窗帘被吹起,快要到春日的风没有任何冷意,穿膛而来,掀起无限的心动。   薄幸月伸出左手,眸色全是水意,虔诚般说下三个字。   “我愿意。”   钻戒往无名指根推进,那是他早就量好的尺寸,完美合度。   盒子里还有一张手写的卡片,薄幸月翻转过来,他俊逸的字迹映入眼底。   ——【世界上很难有失而复得,但你算是其中一个。】   时间回溯到八年前的盛夏。   那是初见的后巷。   梅雨季的阴雨天连绵不绝,泥泞溅足。   病态的少年靠在墙根,黑发耷拉在精致的眉眼。   少女撑伞而过,从此驻入心间。   他伸手去抓。   神明啊。   请给我一束光。   于是,风雪兜头的暗夜里,星火与光亮渐起。   渐渐地,天光大亮,鲜花拥簇。   自此,爱意炙热入骨,灵魂永远滚烫。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