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如今她不再是严家妇,可她女儿是孙家的小辈,她就该唤孙四富一声表叔。就算要和严家拉开距离,也该换一身叔。
除非她另嫁的人也和孙家有亲,才有可能改变称呼和辈分。
无论如何,她一个女子,也不好直接唤人家男人的名。
这里头……一时间,围观众人心里都满是疑惑。
赵氏最近手头捏着几两银子,也不在乎家里人如何看待自己。家里的活都是能躲则躲,长辈妯娌要是看不惯,分家最好。
所以,她午后还跑去睡了一觉,本来不打算起,听到外头热闹得很,她起身推开了窗户,然后就看到了门口泥人一样的周六娘。
她眼皮跳了跳,以为自己睡得恍惚认不清人。堂堂周家女儿,不在闺阁里绣嫁衣,跑到这儿来做甚?
想到自己从她那儿讹来的东西,赵氏有些心慌。她打定主意不承认,此时若是避开,倒显得自己心虚。怎么也不能让周六娘当着众人的面胡说八道,当即挽好头发出门,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你来做甚?”
周六娘不看她,看着边上的孙家几位媳妇:“我找四富。”
周家的长媳今年已四十多岁,挺稳重的一个妇人。第一次听到周六娘这么唤,她还以为自己听错,见周六娘再次问,她忍不住道:“那是你叔,你怎么好直接喊名?”
说实话,她心底里也生出了一股怪异之感。
如果是和四弟闹得不愉快,不肯认他这个长辈,也该是连名带姓的叫。再说,周六娘这副神情,也不像是上门找茬。
“我要见他。”周六娘走了许久,两腿酸软不已,脚底都是血泡,她再也站立不住,席地而坐:“见不到他,我就不走。”
高山镇不大,已经有热心人跑去告知李四富,他听到周六娘来找自己,急忙就奔了回来。
看到门口的人,他瞪大了眼,走近后认出熟悉的轮廓,忍不住皱眉道:“六娘,你怎么弄成了这样?”
听到这话,周六娘未语泪先流:“四富,他们太欺负人了……”
话音未落,已然哽咽不能言语。
孙四富见众人围观,道:“先进屋,把这身……换了再说。”
说着,眼神在人群里搜寻,看到自己媳妇,招手道:“赶紧烧水去。”
“凭什么?”赵氏上一次去县城里,是推说自己去了远房亲戚家里贺喜,从头到尾,又没人知道她讹诈周六娘银子的事。因此,在孙四富眼中,自己妻子是不知道他的秘密的。
见妻子不听话,他沉下了脸:“表嫂他们已经搬走,六娘在镇上无亲无故,也就咱们家亲近一些。先把人安顿好了,我派人去……”
“不用你派人,表嫂就在这儿。”赵氏指着人群里嗑瓜子的柳纭娘:“无论她和严家如何,彩云总是她生的女儿,且轮不到咱们外人收留。”
“外人”二字,语气极重。
周六娘暗暗瞪了人群里的前婆婆一眼。
就像是孙四富所说,她在这镇上没有比孙家更亲近的亲戚,只能靠着孙家收留。如果前婆婆不在,她一定能进门。
可前婆婆不帮忙就算了,非跑到这里来凑热闹,分明没安好心。
第154章 第八个婆婆 十一
昨晚上的苦求,已经让周六娘明白,严家母子铁石心肠。无论她如何求,严家都不会再收留她。
因此,对于赵氏煽动众人的话,她假装没听见,还是冲着孙四富哭哭啼啼。
众目睽睽之下,孙四富顶着妻子满是威胁的目光,不自在地咳嗽一声:“六娘,你无处可去,刚好可以去找你娘。我们家人多,屋子里很挤……严家空得很,你自己住一个院都行。”
眼看周六娘没反应,他干脆看向了柳纭娘:“表嫂,六娘这么哭着,你还是先把人带回去吧,别哭坏了。再说,她这……一看就吃了苦,得把这一身湿衣换下,万一着凉就不好了。”
“你这么担忧,倒是自己照顾啊!”柳纭娘不客气道:“当初她回家,可是铁了心与我们家断绝关系的。最近我正找人与阿实相看,不好收留不明不白的女人。”
周六娘心下一震。
她只要一心想离开,但却从未想过严实会再娶的事。
孙四富讶然,再看向面前的女子时,感觉就是个烫手山芋。家里人是一定不愿意收留的,可……周六娘好像认准了他。
现在怎么办?
赵氏见他迟疑,冷声道:“总之,我们家不待客,你赶紧走。”
周六娘狠瞪着面前的女子,她虽跪着,但眼神里满是倔强:“表婶,你去城里找我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
镇上的这些妇人,发现自家男人去逛花楼或是在外有人后,最多就是关起门来吵闹。大部分都觉得,家丑不可外扬。因此,夫妻俩闹归闹,但绝不会把这些事情宣扬出去。
赵氏嫁人十多年,夫妻俩生了五个孩子,一定不愿意让外人知道自家男人做下的丑事。想到此,她冷声道:“你从我那里拿了十两银子和镯子,还有珍珠耳环,加起来要值二十多两,我把你当亲戚才借给你。既然你翻脸不认人,不肯收留于我,那你把银子还我。”
一只纤细的手稳稳伸到赵氏面前。
赵氏讶然:“你怎么有脸问我要银子?”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周六娘一脸莫名其妙:“难道你没打算还?”
赵氏:“……”
她那是讹诈!
又不是真的问周六娘借银,还什么?
再说,她已经拿去当铺问过,那两样首饰最多八两银子。哪有二十多两?
女人都喜欢鲜亮的首饰,赵氏有了十两银子,已经足够周转。便把那两样藏了起来,打算日后传给孩子。一瞬间的愣神过后,她沉声道:“我没拿过。”
一句话说出,她语气愈发沉稳:“你不能因为我不收留你就胡乱污蔑。咱们乡下人,没见过世面,要有二十多两银,我还用得着天天去地里刨泥巴?”
“你拿了!”周六娘咬牙道。
赵氏慌乱的心已经镇静下来:“借据呢?”她伸出手来:“拿不出借据,你就是想讹诈我。”
周六娘只觉得一口老血险些喷出,特么的到底是谁讹诈谁?
“你不要脸。”她怒吼道,眼看赵氏有恃无恐,她想到什么,道:“我没有借据,但我有人证。”
赵氏心下一惊,十两银子于她来说很多,从拿到手的那一刻,她就没打算还。再说,她人在县城中住了两日,也买了不少东西送回娘家去,就是让她还,她此刻也拿不出来了。
眼看周六娘语气笃定,似乎真的有这么一个人证,她努力回想二人见面时的情形,没发现有人……可能是周六娘的丫鬟有所发现。
毕竟,周六娘这么大,一个人跑出来,又少了那么多银,难免惹人怀疑。越想越觉得有理,赵氏沉声道:“如果你说的人证是你的丫鬟的话,那肯定是不作数的。”她看向人群:“要这么说,四富还能帮我证明我借银子给她了呢,大家说是不是?”
没有人应声。
就像是孙四富说的那样,周六娘从县城回来,最该去求严家母子。偏偏她跑到孙家门口不肯离开……再有,周六娘明明唤赵氏做表婶,证明她分得清这层亲戚,既如此,为何一直唤表叔名字?
“不是丫鬟!”如果可以的话,周六娘万分不愿意和前婆婆扯上关系。可赵氏这么难缠,她也实在无法。
“我和你见面时,大娘就在隔壁。”
听到这一句,赵氏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人群里的柳纭娘。
柳纭娘点了点头:“确有其事。”
周六娘心里明白,前婆婆愿意帮自己的忙,并不是因为对她心软,而是想让她找孙家的麻烦。她心头苦涩,再次道:“还来。”
赵氏一惊,眼神中慌乱无比:“表嫂,你别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柳纭娘面色淡淡:“我不是偏帮谁,只是把我知道的事说出来而已。”
赵氏:“……”
还债是不可能还债的。
这么多人面前,赵氏欠了别人银子,那就不好,把人拒之门外。她咬牙道:“你先进来。”
周六娘终于得已进门,心里大松一口气,无论如何,只要孙家承认有这笔债。她往后就能一直赖在这里。
孙家的门关上,围观众人议论纷纷。
“周家这么富裕吗?”
“出手就是二十多两,好吓人。”
“早知道当初我们也去借一点。”有妇人扼腕:“我孩子她爹病了那么久,若有银子,早该治好了。”
“你想得美。”边上有人当头棒喝:“富贵人家的银子可不好拿,你看孙家……砸手里了吧?”
最后一句,声音极低。但当着柳纭娘这个周六娘前婆婆的面,有些话不太好说。众人对视一眼,纷纷告辞离开。
不过半日,周六娘从县城回来的事就传遍了,一起传出来的,还有她死赖在孙家的事。
至于为何要赖孙家……都说是孙家欠了她的银子。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面上的说法,私底下,众人一致认为,是孙四富和周六娘有私情,且这事赵氏也知道,这才拿了人家的好处,沾上了这个烫手山芋甩不掉。
“以前我看她妖娆爱俏,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到处乱窜,我就知道她不是个好人。”苗青青得知妹妹回来,急忙又撵了过来。
说实话,这人脸皮真的厚,柳纭娘压根不搭理她,她也能跟在身边叽叽喳喳说半天。
柳纭娘不客气道:“那你当初为何不跟我说?”
苗青青振振有词:“那是你的亲儿熄,我一个外人要说了这种话,你还不把我打出去啊?”
“我现在也想把你打出去。”柳纭娘皱眉看她:“你都活了大半辈子了,看不出来我讨厌你吗?”
苗青青:“……我们是姐妹呀,一母同胞的亲姐妹。”
她一脸悲愤:“你不能因为自己富裕了,就不拿我们当亲人。我已经在镇上的酒楼席开两桌,今日傍晚为你接风。到那时,弟弟妹妹都会来。”
“不去。”苗青鸟和这些兄妹的感情一般,大部分的时候就是普通亲戚那般来往,她不打算改变这一切。
反正,不和人闹僵,也不和人亲近。
“那怎么行?”苗青青不甘心:“青鸟,你别……”
“我不再年轻,头上的长辈都已百年归天。他们都管不着我,你是我的谁?凭什么对我说不能?”柳纭娘没打算给她留脸:“你要是识趣,就赶紧回去,往后我们还能当普通亲戚来往。若你非要不依不饶,那这门亲还是断了的好。”
她说这番话时,一脸严肃。
看出来了她的认真,苗青青嗫嚅道:“可我都已经定下了。”
说到底,她来找妹妹,是想拉近两家的关系,日后占点便宜。可不能把人给气着了。
“那是你的事。”柳纭娘进了自家院子,直接关上了门。
她这一次回来没有带彩云,最近天气不好,孩子容易着凉。再有,彩云四五岁,正是半懂不懂的年纪,不能被别人给带歪了。
镇上的这些妇人或许没有坏心,但却会跟孩子玩笑。说一些诸如“你娘不要你了,你爹会给你娶后娘”之类的话。
对于孩子来说,这不是什么好事。当初她把房子造在十多里外,也是想隔开孩子和镇上这些人。
等她再大一点,能辨明是非,到那时,这些人再说这种话,她也不会太伤心。